《穿书后我收养了幼年期的反派》 作者：甜腻小米粥 　　简介：沈玉一朝醒来，意外穿进一本狗血与天雷齐飞的小说里。 　　小说里的他是个可怜的炮灰，死了爹娘，跑了未婚妻，拖着一双残腿孤独寂寞地住在五千平的豪宅里。 　　后期为了争夺女主，更是惨死在反派手下。 　　为了保住小命，沈玉只得尽量远离主配角，专心享受豪门生活。 　　结果某天，佣人带来了满身淤青、眼神暴戾的十岁小反派：“先生，这是唐氏的遗孤。” 　　沈玉：“……” 　　该来的躲不掉，沈玉决定收养小反派，改变命运从娃娃抓起！ 　　十年后。 　　反派把沈玉逼到角落：“那个女人是谁！” 　　沈玉：“……你说谁？” 　　反派：“昨晚宴会上勾引你的心机女人！” 　　沈玉：“……” 　　反派：“呵呵，我要宰了她。” 　　沈玉：“儿啊……那是被你遗忘在大明湖畔的女主啊……” 　　_______ 　　13岁年龄差/wb@晋江小米粥 　　小说虚构，仅供娱乐，但凡人身攻击，无论攻击作者还是读者，全部反弹！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重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玉、唐栗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第一章 　　沈家主宅位于S市闻名的富人别墅区，这里地处郊外，依山傍水，风景美如画。 　　但凡在S市有钱有地位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在这里置办一处房产，一方面是为了巩固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结识同住在这里的某些人。 　　换句话说，要是有颗陨石落下来，只会砸倒一片达官贵人。 　　而沈家的家主沈玉就住在这片别墅区的黄金位置。 　　作为上流圈子里众人最想巴结并且没有之一的大佬，沈家周围的别墅楼自然最为抢手，可惜沈玉一口气买下了正中央的十二栋，以至于一些人想假装偶遇沈玉都无从下手。 　　那些专门为了沈玉而来的人眼巴巴盼了一年，却始终盼不到沈玉的出现。 　　别墅区正中央的那片区域仿佛被隔绝成了一座孤岛，外面的人不敢进去，里面的人不愿出来。 　　久而久之，某些话开始散播开—— 　　自从一年前沈董事长和董事长夫人遭遇空难以后，唯一留下的独子沈玉几乎不在公众场合露脸，甚至把所有工作交给助理全权打理。 　　恐怕沈公子这辈子都无法走出父母死亡的阴影。 　　还听说沈玉在后来的车祸中落得双腿残疾，终日与轮椅为伴，如同废人，和他有婚约的杜家二小姐接受不了嫁给一个残疾人，便跟着男模特跑了。 　　父母双亡、两腿残疾、婚约作废、还沦为部分人谈论的笑话…… 　　一连串的打击压垮了沈玉，他没日没夜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日渐沉沦。 　　总而言之，传说中的沈家彻底栽了跟头。 　　· 　　沈家， 　　画室。 　　柔和的太阳光线透过几净明亮的落地窗，一缕缕错落有致地洒进来，将偌大的室内笼罩上一层朦胧的光辉，但并不刺眼。 　　画室里的物品不多，一眼就能看见坐在落地窗前的年轻男人。 　　他眉心轻蹙，嘴角微抿，手持一支铅笔，十分严肃地在画板上勾勒了几下。 　　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乌黑碎发，生得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鼻梁挺拔，削薄的嘴唇泛着淡淡的粉色，右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在暖黄色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他的神情很是认真，让推门而入的管家下意识放缓步子。 　　管家在边上伫立片刻，见沈玉仍然没有注意到他，轻咳一声道：“先生。” 　　“恩？”沈玉轻轻扬了扬下巴，手上勾勒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目光也始终黏在画板上。 　　“他来了。”管家说。 　　“恩？”谁来了？ 　　“唐栗少爷。” 　　“哦……”停顿两秒，“不是……唐、唐栗？！” 　　这一刻，沈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吓之余，连带着笔尖在画纸上狠狠一划——卧槽！那个小反派这么快就来了？！ 　　“是的。”管家低着头，余光中把沈玉的反应全部收进眼底，于是斟酌道，“如果先生不想见他的话，我这就让康林把他送走。” 　　沈玉不动声色咽了口唾沫，犹豫半晌，瞧见管家真要出去撵人，叹口气，忙不迭地举起尔康手：“别，张叔，我先见见他吧。” 　　闻言，张叔眼底有一闪即逝的疑虑。 　　但张叔到底没说什么，喊来两个佣人推着沈玉的轮椅乘坐电梯下楼，他则留下来收拾东西。 　　众所周知，经历了一年前的那些事情后，先生脾性大变，越来越暴躁易怒，也越来越封闭自我，时常把自己一关就是一周，不吃不喝，直到脱水昏迷被他们救出来。 　　张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无可奈何，就这样熬了一阵子，头发都熬掉了大半。 　　直到某天晚上，先生再次吞安眠药自杀，被张叔和佣人们发现后连忙送去医院洗胃。 　　哪知道醒来后的先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提自杀的事，每天忙着工作忙着画画忙着烘焙，时不时接受医生的康复训练，活得格外充实。 　　尽管外面的议论声已经吵翻了天…… 　　张叔整理完地上的废稿，抬头就看到画板上简笔勾勒出的水果面包，卖相不错，只是中间那突兀的一笔有点影响美感。 　　张叔摇摇头，笑得很无奈。 　　“以前也没见先生这么喜欢做烘焙……” 　　不过先生能从阴影中走出来，总归是好的。 　　· 　　然而被佣人们推着下楼的沈玉就没有张叔的好心情了，他紧张得不停咽口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将衣角搅成一团。 　　如果不是他拖着两条残疾的腿，沈玉恨不得立即从轮椅上站起来，扭头就走。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恐慌。 　　因为他根本不是原来的沈玉，这副身体里住着他这个鸠占鹊巢的灵魂罢了。 　　说来才是神奇，沈玉做梦都没想到穿书这么邪乎的事情会发现在自己身上，他只是闲得发慌看了一篇名为《豪门帝少惹不起》的狗血商斗文，结果第二天睡醒睁开眼就穿成了文里面的炮灰沈玉。 　　这个沈玉当真可怜，死了爹娘，残了双腿，跑了未婚妻，还被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吃瓜群众指指点点。 　　背景惨也就算了，更惨的是沈玉后来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喜欢上本文小他十来岁的女主，可惜女主人美心善不接受他也不忍心拒绝他，就这么吊着他。 　　直到沈玉按捺不住出手和男主反派一起争夺女主，并仗着有钱有势对女主强取豪夺，被嫉妒蒙蔽双眼的反派终于忍无可忍，把沈玉绑架到荒郊野岭，进行一顿惨无人道的折磨后撕票了。 　　当时沈玉看到这段剧情，禁不住背脊发凉。 　　心里无不庆幸，好在他不是文里的沈玉，不然宁愿撞墙自杀，也坚决不要被反派绑架。 　　然后这么想完的第二天，他就成了文里的沈玉…… 　　沈玉：“……” 　　他有句mmp一定要讲。 　　经过大半年的磨合，沈玉差不多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节奏。 　　不知是不是由于这是虚拟世界的原因，他一个开甜品店的西点师傅居然成功管理起了一家上市集团，还经营得像模像样…… 　　若不是唐栗的出现，沈玉差点就忘记了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炮灰，也是注定死在反派手里的可怜人物。 　　而他即将见到的唐栗，就是将来日天日地的头号大反派。 　　可惜现在的唐栗什么都做不了，因为现在的时间还处于整篇文的故事发生之前，往前推了足足十四年，也就是说现在的唐栗只有十岁，还是个被亲戚们虐待了一年多的小孤儿。 　　想到这里，沈玉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下来。 　　如今的男女主和反派都是十岁小屁孩，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他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就算以后他必须走上炮灰沈玉被绑架撕票的老路，好歹享受了十来年的顶级富豪生活……也值了！ 　　· 　　即便外面是大晴天，一楼的客厅里仍旧灯火通明。 　　熠熠生辉的水晶吊灯、价值连城的花瓶和壁画、古朴漂亮的装潢设计、就连佣人们的统一穿着也是驴牌专门设计，这一切无不透露着浓郁的土豪气。 　　每当这个时候，沈玉总想感慨一下。 　　哎…… 　　原主真的太有钱了。 　　让他早上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愁接下来该怎么花钱。 　　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红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小男孩，太小了，也太没有存在感了，若不是佣人提醒，沈玉根本不知道沙发上还坐着个人。 　　佣人把沈玉的轮椅推到茶几前就停下了，另个佣人立即上前沏了杯茶水端给沈玉。 　　沈玉没有喝茶的习惯，无奈原主有，他只得干巴巴地端着茶杯，视线却一秒不离的定格在小男孩……哦不，应该是唐栗身上。 　　这个小反派远比他想象中要瘦弱得多，毕竟今后是要突破一米九大关的高个子，没想到十岁的时候还长得跟豆芽菜似的，说是六七岁都有人相信。 　　如果沈玉没看错的话，唐栗脸颊上和露出来的手臂小腿上的淤青应该是被人打出来的吧，甚至右眼眶都有些发肿。 　　可唐栗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埋着脑袋，一动不动地坐着，犹如风干了的化石，连头发丝儿都没飘动一下。 　　直到佣人小心翼翼把唐栗拉下沙发，轻轻往沈玉面前推了推，唐栗才微微抬起下巴，用审视且警惕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向沈玉。 　　“先生，这是唐氏的遗孤。”佣人说。 　　沈玉：“……我知道。” 　　这暴戾可怕的眼神还真是没谁了…… 　　以前沈玉总觉得作者对唐栗的描述有些夸大其词了，长得精致好看的人再怎么凶狠也不至于反复用“戾气”一词来形容。 　　现在，沈玉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唐栗的戾气仿佛是天生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浓郁到发黑发紫，跟他的年龄和阅历无关。 　　再加上沈玉打心底里忌惮唐栗的身份，此刻被唐栗这么毫不避讳地盯着，一时间心里发怵，连之前打好的腹稿都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气氛就这么沉默着。 　　沈玉和唐栗这么大眼瞪小眼着。 　　后来佣人看不下去了，生怕沈玉生气，连忙推了一下唐栗：“小少爷，这是你沈叔叔呀，我们跟你提过的沈叔叔。” 　　“是啊，快喊沈叔叔。” 　　唐栗被推得趔趄两步，依然不为所动，宛若一只竖满刺的小刺猬，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心里警铃大作，眼底的防范意识更甚。 　　瞧见小孩这样，原本还有些忐忑的沈玉逐渐放松下来，他笑了笑，顿时觉得刚才的自己太过胆小了。 　　不管怎样，现在的唐栗还是个孩子。 　　也挺可怜的。 　　“栗子。”沈玉喊了唐栗的小名。 　　唐栗浑身僵住，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些许迷茫，沈玉便操作着轮椅过去，目光扫过唐栗发裂的嘴唇，将手里的茶杯往前递了一些：“喝茶吗？” 第2章 第二章 　　沈玉很忐忑。 　　虽然站在他面前的是缩小版的反派，但毕竟他对这个将变态到令人发指的反派还存有敬畏之心，于是象征性的狗腿子了一样。 　　今天你喝下我这杯茶，明天我们就是好哥们。 　　那些打打杀杀绑架撕票神马的，都是过眼云烟了好了好？ 　　沈玉的思绪翩飞，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后冷不丁对上唐栗阴森森的视线，他顿时一怔，刹那间所有想法都没了。 　　算了。 　　在小反派彻底改邪归正之前，他这个炮灰还是先安静如鸡地呆着吧。 　　沈玉有些丧气地想着。 　　与此同时，一动不动的唐栗终于几不可察地摇了摇脑袋，他微微张嘴说道：“不喝。” 　　按理说，十岁孩子的声音应该是清脆的、悦耳的，也许还夹着一丝丝奶音，可是唐栗的声音十分沙哑，硬邦邦的，让沈玉听得很难受。 　　沈玉看着唐栗身上的淤青，些微出神，他知道反派幼年时期的日子很难熬，却没想到会难过到这个地步。 　　“那你饿了吗？”沈玉把茶杯递给佣人，又问，“想吃甜点吗？让阿姨帮你做。” 　　这下唐栗不再说话了。 　　旁边的佣人看得很是着急，恨不得直接附到唐栗身上。 　　在他们看来，又阴沉又迟钝的唐栗很有可能惹恼先生，到时候能否被收养这件事还另说，就怕先生心情不好拿这个小孩子开刀。 　　于是佣人解释道：“先生，唐栗少爷的父母在一年前车祸去世了，唐栗少爷去很多亲戚家住过，可惜不合适，正好沈老爷子说您一个人住着太孤单了，就让我们把唐栗少爷带来给您看看。” 　　其实这段解释早被张叔翻来覆去说了几十遍。 　　他们害怕沈玉生气，又不能明着拒绝沈老爷子的安排，只能一边不断向沈玉解释，一边带着唐栗来走个过场。 　　不过他们都没有要接纳唐栗的想法。 　　因为他们很清楚，沈玉刚走出那段阴霾的回忆不久，无论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需要时间康复，这样的他很难照顾好一个孩子。 　　“……我知道。”沈玉叹气。 　　他不仅知道唐栗的凄惨遭遇，还知道他这个炮灰即将拒绝收养并嘴上不饶人地把唐栗狠狠奚落一顿，以至于后面被记恨上。 　　说到底，都是嘴欠惹的祸。 　　“过来。”沈玉对唐栗招了招手。 　　唐栗恍若未觉，泛白的唇紧抿，双眸一瞬不瞬盯着沈玉，仍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无奈，沈玉只好自己操控轮椅过去。 　　若是仔细看，会发现唐栗长得非常精致，漂亮的丹凤眼角微微上挑，泛白的双唇很薄，下巴削尖，即使五官还没长开也能让人感觉到惊艳。 　　只是他眼中的阴鸷过于浓郁，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让人倍感不适。 　　沈玉暗自打好腹稿，还没开口，便在余光中瞧见收拾完画室的张叔疾步走来。 　　“先生。”张叔看也没看跟前的唐栗一眼，踱步至沈玉的轮椅边站定，随后微微屈身，在沈玉耳边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您该累了，我推您回房休息吧。” 　　说完，张叔转过身，冷淡的目光从唐栗身上一扫而过，最后看向佣人们：“把他送回去吧，沈老爷子那边，我会跟老人家说一声。” 　　佣人秒懂管家的意思。 　　那就是拒绝了。 　　佣人看向唐栗的目光中不由得挟了些许同情，心想这个孩子到底没能从火坑里跳出来，哪怕孤独却丰衣足食的活在沈家，也比留在那里遭受虐待好太多。 　　“好的。”佣人应道，准备带唐栗离开。 　　见状，沈玉顿时有些慌了，不由分说拽住唐栗的手腕，皱眉向张叔：“这个孩子，我留下了。” 　　这话一出，别说张叔和佣人们皆是满脸惊讶的表情，就连至始至终没什么反应的唐栗也是稍微一怔，瞪圆眼睛抬头看来，小模样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松鼠。 　　张叔似是没听明白沈玉的意思：“您想好了吗？” 　　“想好了。”沈玉说。 　　近两天他反复纠结这件事情。 　　早就想好了。 　　既然他穿越到整篇文的剧情发生之前，那就意味着他拥有一个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 　　远离那些主角配角的做法太过被动，指不定今后女主突然冒出来跟他说了几句话，就被反派看到把他拉去灭口。 　　沈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从根部解决问题。 　　未来要杀他的人是反派唐栗，那就扭转唐栗对他的看法，最好不要再记恨上他，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收养唐栗应该是最稳妥的做法。 　　反正如今唐栗只有十岁，十四年后才会遇上女主，并开始悲催的反派生涯。 　　也就是说，他还有十四年的时间…… 　　如果按照原先剧情走，此时的沈玉应该顺着张叔的话喊佣人们把唐栗赶走，还冷嘲热讽地把唐栗教育了一顿，说唐栗这种半天闷不出个屁来的性格走到哪里都不会讨人喜欢，难怪像个足球似的被人踢来踢去。 　　沈玉光是想起这番话就满头冷汗，心里无不庆幸他没穿越到拒绝唐栗之后，不然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把我卧室旁边的次卧收拾出来，等下添些新家具进去，要是栗子愿意的话，从今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吩咐完这些，沈玉才发现他依然抓着唐栗的手。 　　小孩的手腕很细，脆弱得仿佛稍作用力就能捏断，他的肌肤雪白，隐约可见藏在肌肤之下的青色血管，他的手冰凉，沈玉觉得自己似乎握着个冰块。 　　但是唐栗没有挣扎，用夹杂着一丝迷茫的眼神愣愣望着沈玉，连刚才的警惕也在不知觉中消散许多。 　　“当然，要是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看在你沈爷爷的面上，我会给你留一间房，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沈玉刚把话说完，就见唐栗张了张唇。 　　“我愿意。” 　　小孩的声音异常沙哑低沉，却是一字一顿十分认真地吐出这么三个字来。 　　“那就好。”沈玉弯起眼角微笑，一边松开唐栗的手一边继续吩咐佣人，“你们把他带上去吧，添置家具时再买些衣物来。” 　　虽然外面是大晴天，但到底在九月份的深秋，唐栗身上的衣服还是薄了些，而且短衣短裤的把淤青全部露在外面了。 　　看到这，沈玉顿了顿：“把刘医生喊来看看。” 　　回到书房。 　　张叔神情紧绷，眉头打成一个结，他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开口：“先生，您不必为了照顾沈老爷子的想法来委屈自己，那孩子的确可怜，可性格阴郁暴躁，不适合呆在沈家。” 　　书桌前的沈玉正在整理张叔之前收进来的一叠画稿，闻言连头都没抬一下，不甚在意道：“我们沈家不缺那么一副碗筷。” 　　“可是先生……”张叔颇显为难，“我记得您很不希望被那个孩子搅乱生活，我以为您只是做给沈老爷子看，并不会真正收养那个孩子。” 　　忙碌半天的沈玉总算抬头，一脸莫名地看着张叔，直到看得张叔逐渐别扭起来，他才倏地出声：“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些话了？” 　　张叔愣了愣。 　　“你仔细回忆一下。”沈玉放下手里的画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不挟丝毫情绪，波澜不惊得宛若一汪没有涟漪的湖面，他说，“自从我爷爷建议我收养唐栗以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他离开的话？” 　　沈玉说话的语调不重，纯粹的好奇口吻，面无表情也是他一贯思考时才会有的模样。 　　可就是这副样子，居然吓得张叔额头上凭空冒出几滴豆大的冷汗。 　　“我……”张叔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沈玉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表达过不喜欢唐栗的想法，是他一厢情愿的以为沈玉非常讨厌唐栗。 　　至于这个认知的来源…… 　　连张叔自己都捉摸不清楚，好像一直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 　　沈玉没想到一句简单的问话会把张叔吓成这样，顿时又奇怪又无奈，挥挥手让张叔去忙自己的事。 　　待书房门被关上后，沈玉拿起手机拨通了沈老爷子的电话。 　　· 　　唐栗蜷缩在浴缸里。 　　这间浴室的面积足有他在姑姑家所住的三分之二个卧室那么大，浴室里灯光明亮，干净清新，好闻的薰衣草香在空气中漂浮。 　　由于周遭光线太足，唐栗身上的淤青和伤痕暴露得更加彻底。 　　可他早已习惯了。 　　一年前，他父母死于车祸，接着家里公司被霸占，财产被剥夺，他也被那些人从家里赶出来，从此在亲戚家里过上寄人篱下的生活。 　　他的亲戚们对他并不好。 　　以前他父母努力挣钱养着那帮吸血虫亲戚，现在他父母不在了，亲戚们的生活质量骤然下跌，于是把埋怨全部发泄到他身上。 　　水深火热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 　　直到一个月前，他接到了父亲的老师沈老爷子打来的电话，问他是否愿意去沈家生活，和沈玉一起。 　　唐栗听说过沈玉的名字。 　　姑姑一家人经常把沈家和沈玉挂在嘴上，处心积虑地想要攀上沈家，哪怕只是沈家的一个旁系亲戚也行，可惜沈家怎么可能瞧上他们这些小喽啰？ 　　沈家…… 　　沈玉…… 　　唐栗呼出口气，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讥笑。 　　他想留在沈家。 　　哪怕给沈玉做牛做马做狗，他都愿意。 第3章 第三章 　　唐栗没敢在浴室里呆太久，不到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床上工工整整地摆放了佣人拿来的新衣服，唐栗拿着衣服回到浴室里换上，大小刚好合适。 　　挂在上面的吊牌没拆，唐栗捻起裤子上的吊牌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了一下，将近六位数的价格，纵使他父母还在世时，也没有给他买过这么贵的衣物。 　　唐栗出了浴室，目光在宽敞豪华的卧室里环视一圈，最后落在茶几上的小竹筐里，剪刀和直尺等小物件一应俱全。 　　他走近拿起剪刀，在吊牌上比划了一会儿，后来不知道是突然想起什么，还是没有下手。 　　刚把剪刀放下，卧室房门冷不丁被敲响，唐栗犹豫片刻，说了声请进。 　　话音落下，便有一个佣人率先开门走进来：“唐栗少爷，我们需要重新布置一下您的卧室，还请您去一楼客厅等待。” 　　唐栗点点头，遂离开卧室。 　　沈家的住宅和他想象中一样华丽，却无时无刻伴随着一股令人感到压抑的清冷感，唐栗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下午，除了二楼搬运家具时偶尔传来的重物落地的声音，便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一切都无声无息。 　　连决定收养他的沈玉，也至始至终没有露过面。 　　唐栗以为沈玉会在晚餐时出现。 　　当傍晚来临，佣人领着他去餐厅时，唐栗竟然感觉到一丝拘束，他下意识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想在沈玉心中留下好点的印象。 　　可惜餐桌上放着精致美味的佳肴，餐桌前只孤零零的坐着唐栗一个人。 　　唐栗在亲戚家过得很不好，衣食住行方面全被亲戚克扣，在寄人篱下的一年多时间里，他鲜少吃过一顿饱饭，而眼前的晚餐无疑是父母去世以来、他能享受到的最为丰盛的一顿饭。 　　但是唐栗有点食不知味。 　　不过他还是逼着自己吃完了餐桌上的大半菜肴，他知道自己太瘦太矮了，哪怕沈玉坐在轮椅上，看向他时也需要垂下目光。 　　回想起沈玉那温和的眼神，唐栗后知后觉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好似连冰凉的身体也有了些许温度。 　　他要快点长高长大！ 　　唐栗第一次产生这么迫切的想法。 　　· 　　沈玉来到这个世界有一年了，由于原主身体不好，他被迫改掉了很多小毛病。 　　可是饮食不规律这点，无论张叔如何苦口婆心的劝导，沈玉就是改正不了。 　　以前的他经营着一家生意爆好、口碑爆棚的甜品店，他是唯一的老板也是唯一的西点师傅，兴趣所致，他很喜欢研究西点的做法，也设计出不少广受欢迎的西点。 　　自创过程中，难免做出一堆试验品，沈玉习惯了一边做一边品尝味道，然后吃着吃着，就饱了。 　　张叔站在烘焙室门前，眼睁睁看着沈玉吃了五块蛋糕和七八个拳头大小的牛角包，顿时面若菜色，一口气哽在喉管里良久没有提上来。 　　“先生，您还是去吃点东西吧，刘医生说这些甜品不能当主食。” 　　“我还不饿。”沈玉摘下塑料手袋，操控着轮椅往后退出一段距离，随后吩咐打下手的佣人，“把盘子放进烤箱，不知道这次如何。” 　　张叔无奈：“……要是还没成功呢？” 　　沈玉扬起唇，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这里还能装下四个牛角包，我有信心在四次以内做出我想要的味道。” 　　“……”说好的不饿呢？ 　　张叔仰头叹气，一脸绝望。 　　沈玉见状，哑然失笑，操控轮椅来到张叔面前，正想安慰一下这个操碎心的管家，余光中忽然瞥见从门外冒出来的小脑袋。 　　猝不及防的沈玉被吓了一跳，刚要定睛看去，那个小脑袋已经快速收了回去。 　　沈玉：“……” 　　真的好像一只松鼠。 　　而且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受到惊吓的状态。 　　沈玉意外的被萌到，嘴角往上翘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住，要不是他忍得及时，恐怕原主之前云淡风轻的人设就崩在今天晚上了。 　　张叔立即注意到了沈玉的目光，严肃地蹙起眉头，转身走出烘焙室，不过十几秒钟，他便拎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小孩儿回来。 　　“他刚吃完晚饭，在散步消食的时候迷路了。”张叔把唐栗带到沈玉跟前。 　　唐栗自知在门外偷看的行为不对，一时间小脸张红，埋着脑袋，咬紧唇一声不吭。 　　其实他对张管家撒谎了，他根本没有在饭后消食，不过是打着这个幌子跑来偷看沈玉而已，他从佣人口中得知沈玉在烘焙室，他在这个迷宫一般的住宅里绕了好久，才寻到这里。 　　然而被当场抓包的滋味并不好受，也许还会让沈玉因此讨厌上他…… 　　想到这些，唐栗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悄悄抬起头，用视线的余光偷偷观察沈玉的反应，却在下一秒，冷不防撞上一双带笑的弯眸。 　　唐栗愣住了。 　　沈玉的确在笑，那双桃花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状，里面盛满了盈盈笑意，仿佛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闪烁的光点几乎模糊了唐栗的整片视线。 　　此时此刻，他好像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脑海里只剩下沈玉春风般的笑容。 　　沈玉笑起来真好看…… 　　可惜沈玉不知道唐栗在想什么，见小孩怔愣地望着自己，还以为是张叔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把他吓到了，于是伸手拿过桌上用纸张包裹起来的牛角包，递给他。 　　“吃吗？我刚烤出来的。” 　　沈玉或多或少有些忌惮这个小反派，对他说话时难免掺和了些讨好，即使小反派不愿意接受他的好意，他也足够包容理解。 　　毕竟是反派，不特立独行一点怎么能叫反派？ 　　沈玉已经做好再次被无视的准备，没想到唐栗居然悄无声息抬起手，从他手里拿走了牛角包。 　　“谢谢。”唐栗小声说，耳朵尖早已红透。 　　“不客气。”沈玉笑着回道。 　　刚才唐栗被张叔拎进来时，沈玉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的新衣服，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只是换套衣服，唐栗就从一个普通小孩变成了精致好看的小公子。 　　就是挂在外面的吊牌有点碍眼。 　　沈玉轻轻扯了下唐栗裤子上的吊牌，结果无意间瞧见吊牌上面的价格，一下子明白了佣人这么做的用意。 　　沈家的佣人做事一向严谨，从来不会犯下把吊牌留在衣服上的低级错误，眼下这么做，显然是想让唐栗知道沈家在他身上花费了多少钱。 　　哎…… 　　沈玉在心里叹息，他想唐栗可能猜到了佣人的想法，所以不仅没有动手剪掉吊牌，还故意把吊牌拿出来，挂在比较显眼的位置。 　　光从唐栗的做法来看，很难想到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但是转念想到唐栗这一年多来的遭遇以及他的反派人设，沈玉很快释然了。 　　“谁准备的衣服？”沈玉问张叔。 　　“陈婶。”张叔回答的同时，便理解了沈玉的意思，“我让陈婶把剪刀拿来。” 　　张叔走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身后跟着表情惶恐的陈婶，这期间沈玉让佣人把烤箱里的盘子端了出来，并把终于做成功的牛角包分给唐栗一个。 　　一大一小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各自吃完了牛角包。 　　陈婶看了眼沈玉，又看了眼唐栗，战战兢兢地开口：“对不起先生，是我的疏忽，我这就把吊牌拿下来。” 　　沈玉说：“剪吧。” 　　陈婶的脑袋快要埋到衣领里了，可怜的阿姨脸色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动作麻利地把唐栗衣服上的吊牌全部剪了下来。 　　沈玉知道陈婶这么做是为了沈家，他不想让陈婶难堪，可是他也更不想让唐栗觉得整个沈家都在排斥他，思虑之下只好从陈婶身上找台阶下。 　　“陈婶，以后栗子就是我们沈家的成员，我把他托给你照顾，你会比其他人辛苦一点。”沈玉道，“不过你该拿到的不会少，从这个月开始，你的薪资提高一倍，每个季度的奖金另算。” 　　闻言，陈婶又惊又喜，如同一瞬间从地狱飞升到天堂，她忙不迭道谢：“谢谢先生，我一定好好工作！” 　　“嗯。”沈玉点头，目光落到唐栗身上，笑着说，“你跟着陈婶上楼休息吧，等会儿我也回房了。” 　　唐栗不想走，却不得不听话地应下，他垂眸敛去眼底的负面情绪，跟在陈婶身后离开了。 　　“晚安。”沈玉在后面说道。 　　唐栗没有任何回应，迈着纤细的小腿迅速消失在沈玉的视线中。 　　沈玉撇了撇嘴，转过头便看见张叔无语地看着他，于是耸了耸肩膀说：“小栗子还是这么害羞。” 　　“那孩子的性格不好。”张叔直言不讳，“很难养熟。” 　　沈玉没说话，操控着轮椅来到桌上，和佣人一起把一片狼藉的桌面整理了一下，才头也不抬地低声说道：“张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既然我已经做出决定，小栗子也留在了沈家，那我不想再从你这里听到小栗子任何不好的话。” 　　张叔猛地一顿，立即低头：“抱歉，没有下次了。” 　　“这才对嘛，一家人就是要和和气气。”沈玉粲然一笑，捏了捏有点酸痛的脖子说，“走吧，回去睡觉，明天出去给小栗子买点东西。” 　　张叔：“……” 　　他很想问沈玉是不是把唐栗当成儿子来养了，这句话在他嘴边溜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第4章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 　　接到通知后的刘医生临时取消培训连夜从国外赶回来，并马不停蹄地来到沈家，他提着医药箱直奔沈玉卧室，后面跟着四个拖着各种仪器的医护助理。 　　准备喊沈玉起床的张叔被刘医生的阵仗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的去路，问道：“刘医生有要紧事？” 　　“沈先生呢？” 　　“在里面。” 　　“他没事吧？” 　　“目前来说没什么事。”张叔见刘医生一惊一乍的，也跟着紧张起来，“刘医生为何这么问？” 　　刘医生茫然地摸了摸鼻子：“不是陈婶打电话喊我过来的吗？” 　　话音刚落，两人面前的卧室门缓缓打开，衣着整齐的沈玉坐着轮椅从里面出来，他眯起眼睛直笑，双颊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早上好呀刘医生，麻烦你特意跑一趟。” 　　“为沈先生服务嘛。”刘医生笑眯眯道，“看来沈先生现在恢复得还不错，不需要张叔的帮助就能起床穿衣了，我之前制定的复健任务有按时完成吗？” 　　“一直在做，从未偷懒。”沈玉笑道，紧接着话题一转，“不过今天的主角不是我。” 　　刘医生：“诶？” 　　另一边。 　　唐栗在天未亮时就起床了。 　　他在亲戚家养成了从不睡懒觉的习惯，他原以为吃早餐时总能见到沈玉，结果直到他故意慢吞吞地把早餐吃完之后，沈玉还是没有出现。 　　离开前，唐栗终是没有忍住，询问开始收拾碗筷的陈婶。 　　“沈先生呢？” 　　“可能还在睡觉吧。”陈婶无奈地笑了笑，“以前先生就是个夜猫子，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后来老张铁了心在睡前没收先生的手机，才强行改掉先生喜欢熬夜的毛病，可现在若是没什么正事，先生能一觉睡到大中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一改……” 　　陈婶在沈家工作三十年，从小看着沈玉长大，每当念起这位主人家时总能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唐栗没有出声，安安静静地听着陈婶说话。 　　显然，陈婶描述出来的沈玉和他认知中的形象大相捷径。 　　来到沈家之前，他以为沈玉是个冷漠的高位者，站在金字塔顶端，睥睨所有蝼蚁；来到沈家之后，他发现沈玉是个笑容温暖的天使，没脾气易亲近，轻而易举接纳了他这个外来人。 　　但他第一次知道，沈玉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陈婶。”一道又好笑又无奈的悦耳男音打断了陈婶的念叨，“你又在抖我黑料。” 　　陈婶噤声，转身看向被张叔推着过来的沈玉，笑着喊了声：“先生。” 　　她照顾沈玉这么久，自然知道沈玉并不像昨晚那样当真生气了，不过看到后面跟来的刘医生时，她还是识趣的赶紧收拾碗筷离开了餐厅。 　　刘医生看着陈婶走远的背影，挑眉调侃道：“这么久不见，大家还是这么怕你。” 　　“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吗？”沈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吓人，一点也不吓人。”刘医生很不正经地接话，“以沈先生的天姿国色，都快把我们这些凡人迷死了。” 　　“……你可闭嘴吧。” 　　沈玉转过头，把目光投向不远处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唐栗，对他招了招手：“小栗子，过来。” 　　唐栗稍作犹豫，然后听话走到沈玉面前。 　　这时，偌大的餐厅里只有沈玉、张叔、刘医生以及一声不吭的唐栗四个人。 　　为了不伤害到小反派的自尊心，沈玉特意让刘医生带来的四个助理留在客厅。 　　“你给他做个检查吧，还有他身上的伤疤，能包扎就包扎一下，最好不要留下痕迹。”沈玉吩咐完，轻轻捏了捏唐栗的手，在他耳边悄声说，“我在客厅等你，待会儿我们出去逛街好不好？” 　　沈玉说话的调子很轻，呼出来的气体犹如柔软的羽毛，从唐栗耳畔划过。 　　很痒。 　　像是痒到他心窝里去了。 　　唐栗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脸颊的酡红已然蔓延到耳朵尖，他却丝毫未觉。 　　沈玉眼睁睁看着唐栗的脸色变化，顿时忍俊不禁，强压下心头冒出的想捏小反派耳朵尖的欲望，让张叔推着他离开餐厅。 　　在客厅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刘医生和唐栗才从餐厅出来。 　　刘医生神情略显凝重，单独把沈玉喊到落地窗前，开口便直入主题地说：“唐氏夫妻走后，留下一堆烂摊子在那里摆着，还有一群唐家亲戚虎视眈眈，你真打算收养那个孩子吗？” 　　“这些都不是问题。”沈玉目不斜视看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淡道，“栗子的情况如何？” 　　刘医生见沈玉主意已定，虽然不太赞同他的决定，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抓了抓头发说：“那孩子身上有很多外伤，也严重营养不良，不过敷了药慢慢调理一下身体就行了，只是他的精神状态貌似不太好。” 　　沈玉愣了愣：“具体说说。” 　　“我不是很清楚，隐约有点猜测罢了。”刘医生叹气道，“他的防备心很重，还有点被迫害妄想症，可能是抑郁加上狂躁导致的结果。” 　　抑郁？ 　　狂躁？ 　　沈玉突然想起，文里的反派确实有非常严重的狂躁症，有时候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做出一些极为残忍的事情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唐栗绑架并杀害原主时，好像正是狂躁症病发时。 　　沈玉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连忙问：“那该怎么办？” 　　“找个心理医生来看一下吧，还有最好不要在言行上刺激到他。”刘医生瞧着沈玉紧张兮兮的样子，摇了摇头说，“沈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沈玉苦笑：“就当养了个儿子吧。” 　　“所以你还缺儿子吗？上过大学当过医生的那种。” 　　“……滚蛋。” 　　当沈玉和刘医生回到客厅时，张叔已经为他们接下来的出行做好准备了，刘医生的四个助理也把东西收拾好打算走人。 　　只有没事做的唐栗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漆黑的眸子眼巴巴望着沈玉的方向。 　　随着沈玉的靠近，唐栗的身形越来越僵硬，看着沈玉的眼神里莫名带了丝紧张和忐忑。 　　他不知道刘医生对沈玉说了什么，直觉告诉他，也许与他有关。 　　想起刚才刘医生欲言又止的样子以及凝重的表情，唐栗心头的恐惧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他害怕从沈玉眼中看到失望的情绪，也害怕从沈玉口中听到离开的字眼。 　　沈玉是唯一愿意收留他的人。 　　他不能让刘医生有机会在沈玉面前说三道四。 　　可是他这么弱小又能做什么？ 　　唐栗脸色惨白如纸，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断收紧，指甲狠狠嵌进了肉里，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微微睁大漂亮的丹凤眼，一瞬不瞬盯着已经来到他跟前的沈玉。 　　如果刘医生真的说服沈玉改变了收养他的主意，那他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让刘医生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是唐栗最后的念头。 　　“栗子。”沈玉大着胆子摸了摸唐栗柔软的头发，他感觉到了小反派的颤抖，怔愣片刻后，又去握住他的双手，“久等了，我们去逛街吧。” 　　唐栗猛地一滞。 　　刹那间，他脑袋里的所有想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刻，他连思考都不会了，只能呆呆望着沈玉笑靥如花的脸庞。 　　灿黄的阳光穿过旁边的玻璃窗，洒在沈玉俊秀的侧脸上，模糊了沈玉的轮廓，也刺得他不自觉地眯缝起眼睛。 　　光线阻挡在他们之间，犹如将他们分隔开几万光年的距离，沈玉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他却沉沦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一明一暗的对比，让沈玉握着他手的触感都变得虚无起来。 　　直到他听见沈玉的惊呼声：“哎呀你的手出血了？也太不小心了吧，哪有把自己掌心掐出血的？刘医生，你快来看看。” 　　被唐栗眼神盯得头皮发麻的刘医生刚要开溜，听到沈玉的呼唤后只得硬着头皮过去：“……来了来了。” 　　经过这么一耽搁，沈玉带着唐栗出门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自从沈玉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呆在家里专心烘焙和复健，鲜少外出见人，也把前来拜访看望他的人一律拒之门外。 　　仔细算起来，这次应该是沈玉第六次出门，前五次要么是去沈老爷子家，要么是去公司开会，没想到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出门献给了小反派。 　　沈玉看了眼对面正襟危坐的唐栗，目光垂下，落在被纱布包裹严实的两只小手上。 　　他问：“疼吗？” 　　唐栗迟疑两秒，摇头：“不疼。” 　　沈玉笑：“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疼。”唐栗抿了抿唇，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但他很快补充道，“可是你问了后，就不疼了。” 第5章 第五章 　　虽然原主从小在这个城市里长大，但沈玉顶多算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对本市的路线一概不熟，便把安排行程的工作全部交给张叔。 　　可惜张叔一把年纪了压根不爱逛街，只得紧急求助于陈婶，同样一头雾水的陈婶跑有去问自己女儿，才得知一些不错的地方。 　　他们这次出行没有带保镖，只跟着张叔和陈婶两个人。 　　张叔负责开车以及推搬沈玉的轮椅，陈婶负责提东西，工作分配得相当均匀。 　　许是沈玉坐在轮椅上的原因，他们刚进入商场就吸引了相当部分人的注意力，这家商场里的人均消费在全国范围内数一数二，并且只接待入了会员的贵宾客户。 　　早在这家商场开业酬宾的时候，就主动把会员卡寄到了原主的办公室，可惜原主对逛街看电影之类的悠闲活动不感兴趣，也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 　　这会儿沈玉一行人才走到一楼大厅，就瞧见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局促不安地走来。 　　“您好，沈先生。”男人笑得满脸褶子，言行举止中全是讨好奉承的意味，“我是这里的经理，我姓付，您叫我小付就行了。” 　　“……”沈玉看着明显比自己大了一轮的中年男人，缄默两秒，挤出一抹笑容说，“你好。” 　　付经理搓了搓手，略显紧张道：“难得沈先生大驾光临，请问有没有需要我效力的地方呢？” 　　沈玉看向身边不说话的唐栗，原本冷淡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温和起来，他说：“我想给我家孩子买些衣服和生活用品之类的，随便逛逛就行了。” 　　“噢——” 　　付经理拉长音调，迅速瞥了眼唐栗，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及诧异。 　　但他不敢八卦沈家的事，转而自荐道，“我对这里非常熟悉，若沈先生方便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沈玉没有拒绝：“麻烦了。” 　　付经理忙不迭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 　　· 　　沈玉一直知道沈家在上流圈子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哪怕是那些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也会对沈家礼让三分，更别说一群身份不上不下的富人争先恐后想要抱上沈家的大腿。 　　刚穿到这个世界时，沈玉还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后来慢慢了解到沈家的账簿，才知道从一百年前起，沈家的创始人们就在接触一些比较阴暗面的生意。 　　直到沈玉父亲那一代，沈家才彻底洗白。 　　不过沈家百年前培养扎根的黑暗势力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散，随着如今沈家的壮大，那股势力还有着蓬勃发展的趋向。 　　简而言之，沈家是黑白通吃的百年世家，不单单是有钱那么简单，只要攀上沈家，那么后续很多项目都要容易进行得多。 　　如此一来，哪怕沈玉近一年来鲜少在公众面前露脸，有点身份的路人们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的身份。 　　于是沈玉等人被付经理领着走了一路，周围就跟随了一群想来搭讪的人，不知何时还混了几个举着□□炮筒的狗仔进去。 　　隔着人群和保安，狗仔们扯着嗓子提问。 　　“沈先生，听说最近一年你已经慢慢放弃了公司的管理权，那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沈先生，我们都很好奇你在没有接班人的情况下会怎么处理公司，你和杜家千金的婚约也到了瓶颈期，请问你会取消婚约另娶吗？” 　　“听闻沈老先生有意让你收养唐家的孩子，但是你爸妈尸骨未寒，你爷爷就撺掇外姓人觊觎沈家的财产，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狗仔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吵得沈玉耳边嗡嗡作响。 　　沈玉低下头，有些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他一向不擅长处理这些问题，以前他经营的甜品店在网络上爆红时，每天都会有一群活泼的女生跑来围着他拍照，并嘻嘻哈哈的问各种私人问题。 　　沈玉回答不来，只好选择逃避。 　　“进电梯。”沈玉对推着轮椅的张叔说。 　　“好。”张叔答道，立即让陈婶去前面按电梯键。 　　眼下的情况对他们来说很不乐观，六个保安根本不足以抵挡来势汹汹的路人和狗仔，付经理喊来的支援队伍还在路上，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那些人包抄。 　　张叔突然很后悔没有带保镖出来。 　　他家先生只是个普通商人而已，不炒作不营销不沾边娱乐圈的任何事，为什么还要被这群神经病围攻！ 　　况且他家先生大病初愈，又日夜呆在家里不肯见人，不知道今天这事儿会不会在他心里留下阴影…… 　　张叔越想越暴躁，一时间甚至有了过去手撕那群神经病的冲动，就在他努力压制这股情绪时，突然听到哎哟一声惨叫。 　　沈玉也被那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包裹在唐栗双手上的纱布不知何时拆掉了，他手里莫名其妙多出一根棒球棍。 　　小反派面无表情的脸上多出一抹肃杀之意，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隐约有股暗流涌动。 　　他浑身上下流露出明显的戾气，阴鸷的眼神仿佛带着血光似的，狠狠盯着为首的狗仔，他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滚。” 　　就是这样的唐栗，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连沈玉也被他此时此刻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为首的狗仔额头上凸起一个显眼的大包，他蹲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旁边的同伴反应过来，连忙收起设备，骂骂咧咧地要上前收拾唐栗。 　　哪知道唐栗忽然扔掉棒球棍，后退两步。 　　那人狰狞地笑起来：“哪里来的小屁孩？居然敢跑到我们沈先生面前撒野，还打了我朋友，今天我就替你妈教训你一顿！” 　　话音刚落，只见唐栗右手稍微晃了一下，霎时有一阵银光闪过。 　　沈玉被这个突发状况吓得脸色苍白，还没来得及让张叔过去劝架，就看到唐栗右手上握了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在亮堂堂的灯光下闪着骇人的寒光。 　　唐栗咧唇一笑，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不符合年龄的阴郁，他沉下嗓音开口：“不怕死就过来吧。” 　　那人顿时僵住，不知道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大惊失色。 　　“他好像是唐建的儿子！”那人转头对同伴说。 　　脑袋上被打出个包的狗仔气愤难当，嚷道：“管他是谁的种，先收拾了再说，妈的小小年纪就会打人，长大了不得把牢底坐穿。” 　　“收拾个屁！”那人抓起同伴就要跑路，“谁他妈和疯子计较啊？他都差点把他家亲戚捅到太平间去！” 　　说完，那两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这时，付经理喊来的保安队伍终于姗姗来迟，三下五除二赶走了剩下的路人和狗仔，顺便把商场里的其他顾客一起请了出去。 　　嘈杂的氛围总算安静下来，一直头疼的沈玉也松口气。 　　“先生。”张叔问，“我们回去吗？” 　　沈玉摇了摇头：“东西还没买。” 　　张叔还以为沈玉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现在看他如此平静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 　　然而刚才唐栗的表现着实让张叔和陈婶深感震惊，如果唐栗只是单纯地打了狗仔一棍子，他们还可以理解为小孩子闹脾气，可唐栗后来说出的话…… 　　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想到这里，张叔和陈婶不约而同地看向沈玉。 　　昨天沈玉一意孤行地决定收养唐栗，只怕经过这件事情后，已经后悔了吧。 第6章 第六章 　　唐栗一声不吭收回匕首。 　　然后全身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他后知后觉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顿时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这一刻竖立起来。 　　他不敢回头去看沈玉，更不敢和沈玉说话。 　　那股打心底里油然而生的惧意一股脑的往头顶上钻。 　　父母走后的一年多来，唐栗从未在乎过任何人的感受，他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怎么讨论他，哪怕他把那个恶心的男人捅进医院，痛哭流涕的姑姑发疯似的骂他杀人犯，他也从不把这些话放进心里。 　　可是现在，只要想起沈玉看到了他的另一面，听到了那两个狗仔诉说他的过去，他就几乎被那股扑面而来的恐惧感淹没。 　　仿佛整颗心都被人挖出去，扔在冰凉的冷水里。 　　刺骨的寒意，让唐栗的身体有些发抖。 　　他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对于自己在乎的东西，总会止不住的去想，又止不住的害怕失去。 　　“唐栗。” 　　沈玉不咸不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没再亲切温和地喊着小栗子，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全名。 　　唐栗似乎意识到什么，沉默地垂下眼睑，转过身子面向沈玉，却胆小的不敢直视沈玉的眼睛。 　　“过来。”沈玉说。 　　“……”唐栗犹豫半晌，还是迈开步子走过去。 　　周遭安静得只能听到商场里播放的轻音乐在空气中缓慢流淌，张叔和陈婶皆是紧张得神情紧绷，大气都不敢出，目光不停在沈玉和唐栗之间徘徊。 　　就连身为局外人的付经理也感受到了窒息的氛围，他搓了搓手，忐忑不安往后退了几步，生怕沈玉的怒火牵连到无辜的自己身上。 　　“先生。”张叔弯下腰，在沈玉耳畔说道，“我们回家再说吧。” 　　陈婶忙道：“是啊。” 　　那孩子身上还带着匕首，又那么容易冲动，万一沈玉不小心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他怎么办？ 　　张叔和陈婶越想越觉得恐慌，下意识往前两步，阻拦在沈玉和唐栗中间。 　　就在这时，他们冷不丁听到唐栗低声道：“对不起。” 　　闻言，站在中间的张叔和陈婶同时愣住，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被他们护在身后的沈玉已经开口：“知道错了？” 　　唐栗点头，阴沉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地板上，他垂在身侧的双拳缓慢握紧，极为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我知道错了。” 　　“再过来一点。”沈玉又说。 　　这下唐栗没有犹豫，从张叔和陈婶中间穿过去，在沈玉面前站定，可他始终埋着脑袋，柔顺的黑发垂下，遮挡了他的双眼。 　　沈玉看不清楚唐栗此时的表情，只知道他脸色惨白，薄唇紧抿，下巴崩到极致。 　　“抬起头来。”沈玉继续说。 　　旁边的张叔和陈婶听得心惊胆战，生怕唐栗一个想不通就掏出匕首在沈玉身上扎一刀，他们实在被唐栗那番话吓出阴影了。 　　这年头，有哪个十岁孩子能口齿清晰地说出这么狠绝的话来？ 　　好在唐栗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他像个接受班主任指责的乖学生一样，一声不响地抬头，幽深的黑眸一瞬不瞬注视着沈玉。 　　沈玉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半晌，突然扑哧笑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唐栗的头发：“知道错了就好。” 　　随后他低头检查了一遍唐栗的双手。 　　虽然掌心的伤口看起来仍旧有些骇人，但是经过刘医生的处理后，浸出的血液已经凝固了。 　　沈玉放下心来，他往唐栗手里塞了一张卡：“去把钱付了，下次可不许这样。” 　　“……” 　　唐栗诧异得微微瞪大眼睛，两眼发直地盯着手里的银行卡。 　　沈玉：“密码是你的生日，以后这张卡就归你了，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物。” 　　卡是原主的卡，不过沈玉趁着刘医生给唐栗做检查时，让张管家临时出门改了下密码，顺便往卡里划了两千万。 　　愣了许久，唐栗才张了张唇：“付什么钱？” 　　“棒球棍的钱。”沈玉轻叹口气，无奈地指了下守在不远处的运动馆工作人员，“你拿了人家店里的东西，不打算给钱吗？” 　　唐栗顺着沈玉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生畏首畏尾地看着他们这边，一副吓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沈玉说：“去吧。” 　　唐栗逐渐明白了沈玉的意思，顷刻间，眼底的绝望及惧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星空般闪烁着斑驳亮点的细碎光芒。 　　他定定看了沈玉好久，炙热的眼神在沈玉皮肤上游走，仿佛要把沈玉的模样深深印刻在灵魂上。 　　然后他一溜烟的跑得没影了。 　　沈玉轻笑，摇了摇头。 　　等待过程中，陈婶忍不住抱怨道：“先生，以后还是别让唐栗随身携带管制刀具了，那么小的孩子，哪能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沈玉道：“我找机会跟他说一下好了。” 　　“那算了。”陈婶赶忙摆手，“先生你还是别说了，等过阵子我找个借口提醒他吧，别看那孩子年纪小，说不定发起狠来比成年人都厉害。” 　　对于张叔和陈婶的担忧，沈玉不是不能理解。 　　以前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唐栗的出现，可是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如果今天他出于恐惧马不停蹄地把唐栗送走，也许十多年后，唐栗就提着刀气势汹汹地找上门了。 　　宿命这玩意儿…… 　　还真说不准。 　　与其把唐栗赶到其他地方放飞自我，还不如让唐栗在他眼皮子底下成长，至少他能亲自参与到唐栗的生活中，温水煮青蛙的改变唐栗的想法。 　　再退一步来说，至少刚才唐栗的失态是为了保护他。 　　经过这么一顿自我安慰后，沈玉总算感觉好受了很多。 　　· 　　他们一行人在商场逛了大半天，顺便吃了个午饭，满载而归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住在别墅区的那些人不知从哪里听到沈玉外出的消息，老早就成群结队的守在大门前，眼巴巴等待着沈玉回去。 　　车子还没驶近，沈玉就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朝他们涌来。 　　“……”沈玉痛苦地扶额，“有没有丧尸出笼的即视感？” 　　唐栗眨巴着漂亮的丹凤眼，好奇地望着那群人：“他们在做什么？” 　　“在等我……” 　　“为什么要等你？” 　　沈玉想了想，苦中作乐地开玩笑说：“可能是我比较受欢迎吧，不是大明星胜似大明星，我都想给他们签个名了。” 　　唐栗：“……” 　　开车的张叔冷不丁冒出一句：“他们更希望你把名字签在他们的合同上。” 　　沈玉闻言，笑得比哭还难看，思虑后还是狠下心来让张叔直接开车回去。 　　偷懒玩了一天，回到家后，还在公司加班的助理忙不迭发来大量文件给沈玉审批，沈玉叫苦不迭，却无可奈何，哭丧着脸钻进书房。 　　沈玉作为一个喜欢烘焙的美术生，从未学过任何有关于工商管理的知识。 　　管理一家上市集团不像经营一家甜品店那样轻松简单，然而沈玉作为一名穿书者既没有帮助他走上人生巅峰的金手指，又没有永远当他后盾的人生导师，他只能硬着头皮、两眼一抹黑的充当霸道总裁。 　　把城南某块地皮开发成江景高档房区？ 　　——开开开！不差钱！ 　　建议并购XXX工作室？ 　　——买买买！不差钱！ 　　成立某国分公司相关事宜？ 　　emmmm……成立分公司之后，貌似又会堆积起一座山那么高的工作等着他来应付…… 　　——驳回，公司里许多项目的款项还未收回，目前的流动资金数额不足以成立分公司。 　　…… 　　当沈玉忙完所有工作时，钟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夜里两点钟，他操控着轮椅出了书房，转头就看见张叔还在门外守着。 　　“栗子呢？” 　　“已经睡下了。” 　　“张叔，你去找一所口碑好也离家里近的学校，替栗子办理入学手续。”沈玉想了想，才继续说，“最好在国庆节之后入学，栗子的身体不好，我打算帮他好好调理一下。” 　　“好的。”张叔点头，“那收养手续呢？” 　　沈玉说：“暂时不管。” 　　“好的。”张叔虽有疑惑，但并没有多问。 　　不过沈玉还是解释道：“栗子和唐家的关系还没有疏离清楚，如果我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把栗子纳入沈家，也许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对我来说是件小事，对栗子来说就是个难题。” 　　张叔抬眸看了眼沈玉，嘴唇嚅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惜最后都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 　　罢了。 　　自从沈先生和沈夫人去世以后，先生就沉迷在自己的悲观世界中，如今他愿意走出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尽管先生是为了那个暴戾的小孩才选择走出来的…… 　　沈玉知道张叔想说什么，但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和张叔道完晚安后，他操控着轮椅往卧室的方向走。 　　经过唐栗的卧室时，沈玉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他在门前倾听片刻，试探着拧了下门把手，居然没有反锁，咔嚓一声就开了。 　　卧室里亮着夜灯，暖黄的灯光将室内填满。 　　有种淡淡的温馨感。 　　沈玉侧头看去，只见柔软的大床上鼓起小小的一团。 　　他放缓动作，操控着轮椅进去，来到唐栗床边。 　　小反派睡着的模样十分乖巧，长睫又浓又翘，像小扇子似的，在光洁的皮肤上投了一层淡淡的剪影，他的嘴唇很薄，总是无意识地轻抿着，看起来有些严肃。 　　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还是个长得很讨喜的孩子。 　　沈玉轻叹一声，他想着他是不是把这个小反派过于妖魔化了，毕竟十岁的孩子也翻不了天。 　　良久，沈玉轻摸了下唐栗软乎乎的脸颊，又替他把被子捻上去，低声道：“晚安，栗子。” 　　说罢，坐着轮椅转身出去了。 　　直到房间门关上，原本正在熟睡的唐栗缓缓睁开眼睛，幽暗的黑眸直勾勾盯着已经合上的门。 　　过了很久，他忽然掀开被子下床，拿开枕头，下面赫然放了一把装在刀鞘里的匕首。 　　唐栗面无表情地拿起匕首，冰凉的视线从匕首上扫过，然后他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一个空抽屉，把匕首扔了进去。 第7章 第七章 　　以前原主很少过来这边住，直到一年前原主父母在空难中去世，他才带着张叔和陈婶等人一起搬到这片别墅区。 　　虽然家里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但是沈玉想要的东西却丝毫没有准备。 　　于是接下来两天时间。 　　住在沈家周围的人都能看到几辆户外运动馆的工作车在沈家居住的范围内进出，似乎搬运了不少健身器材和别的东西进去。 　　可是沈玉的双腿早就在车祸中瘫痪了。 　　那他买健身器材来做什么？难不成是给家里的管家和佣人们使用吗？ 　　外面的人众说纷纭，里面的沈玉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让佣人们把健身房和运动场打理出来后，他便开始制定唐栗的锻炼计划。 　　还有健康饮食方面绝对不能落下，为此沈玉专门托刘医生帮忙，找了业内有名的营养师，并严格要求唐栗的一日三餐。 　　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唐栗还处于懵懂状态。 　　结果某天早上，沈玉让张叔把唐栗喊到运动场来，二话不说就命令小反派围着运动场跑五圈。 　　唐栗身上穿着沈玉给他买的运动装，嫩绿色与暗黑色相交辉映，把小反派的身材衬托得愈发瘦弱，那张俊秀的脸蛋也愈发漂亮。 　　沐浴在晨光中的唐栗微微抬头，绷紧的下巴被光线勾勒出好看的轮廓，他有片刻的怔愣，随即转身，一言不发跑了起来。 　　沈玉操控着轮椅来到运动场的正中央，视线跟着唐栗不疾不徐奔跑的步伐移动。 　　“太瘦了。”沈玉对张叔说。 　　“不过他的力量很足。”张叔平静道，“我从没见过哪个孩子跑了这么久，还能脸不红气不喘。” 　　说话间，唐栗已经跑了两圈半。 　　他起跑的速度不快，却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节奏，甚至跑到第四圈时，脚步也没有慢下来，还有隐隐加速的趋势。 　　没过多久，唐栗就跑完了五千，一边放慢速度一边小跑到沈玉面前。 　　沈玉将早就准备好的毛巾递给他，笑得眉眼弯弯：“栗子真棒。” 　　唐栗耳朵尖发红，沉默地接过毛巾擦了擦鬓角的汗水。 　　沈玉问：“累吗？” 　　唐栗摇了摇头：“不累。” 　　“那就好。”沈玉说，“你才跑完，等会儿再喝水。” 　　唐栗抿着唇，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沈玉，里面夹杂着某些沈玉读不懂的情绪。 　　休息过后，陈婶就带着沈玉提前约好的教练来了。 　　这个教练曾经教过国家队，手里带出了不少奥运会上的世界冠军，收费贵得超出常人想象。 　　偏偏沈玉就是个不差钱的主，跟教练打完招呼，他便叮嘱道：“训练力度不用太强，他太瘦了，我只想让他变得稍微结实一点而已。” 　　“好的，沈先生。”教练一个劲儿点头。 　　沈玉说完这些，才扭头看向始终盯着他不放的唐栗，笑着摸了摸小反派有些汗湿的黑发：“加油呀！” 　　唐栗莫名感到紧张，居然主动拽住了沈玉的手，表情颇显忐忑地问：“你要走了吗？” 　　沈玉被唐栗下意识发狠的力道捏得手腕生疼，他忍着把手抽回来的冲动，愣了愣才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真的吗？”唐栗的语气挟着一丝丝怀疑。 　　“真的。”沈玉郑重其事地保证完，又反握住唐栗的手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唐栗直勾勾地看了沈玉许久，直至确定沈玉的眼神没有在说谎之后，几乎紧绷成一根弦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下来，他低低嗯了一声：“你别走。” 　　沈玉失笑，叹着气拍了拍唐栗的手背。 　　旁边的教练把两个人的互动全部看在眼里，脸上难免浮现出诧异的神色，随后他笑道：“真羡慕呀，我儿子也是这么大，恨不得离我十万八千里远，从不黏着我和他妈。” 　　闻言，沈玉很无奈。 　　他也不知道小反派为何这么喜欢黏着他，严重到他在书房工作时，唐栗都会时不时在外面晃悠，像条等待主人垂怜的小奶狗似的。 　　每次看着都怪可怜的。 　　但是换个角度思考，沈玉又觉得这样也不错——小反派喜欢他信任他，说明他在小反派心里的地位渐渐变得重要起来。 　　久而久之，也许能彻底消除原剧情中反派对他的仇恨。 　　· 　　教练训练唐栗的场地就在运动场上，佣人们临时从健身房里搬来一些需要用到的器械，每天训练的时长是两小时，主要以有氧运动为主。 　　尽管沈玉特意叮嘱过不要高强度的训练，可教练毕竟也不是拿了天价时薪过来打酱油的，于是第一节 课的两小时几乎没有休息过。 　　作为体育废的沈玉光看着就累，顿时有点心疼细胳膊细腿的唐栗。 　　幸好唐栗很快就适应了教练的节奏，还轻松完成了教练发布的各项任务，体能好得简直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 　　“先生。”身后的张叔提醒道，“复健的时间到了。” 　　沈玉目不斜视看着唐栗，闻言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再等等。” 　　张叔顿时语塞，半晌又劝道：“先生……” 　　“我都答应小栗子在这里等了。”沈玉转头看向张叔，耸了耸肩膀，“总不能反悔吧。” 　　张叔：“……” 　　张叔垂眼注视着沈玉那被阳光模糊的侧脸，喉管里堵了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他很想问沈玉为什么如此看重唐栗。 　　明明那个性格暴戾的孩子不值得他们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而且如今外面已经传开了，说是沈玉最终向沈老爷子妥协了，把沈老爷子安排过来的唐家孩子带在身边，恐怕今后沈家要大变天。 　　这些事，张叔都没跟沈玉说。 　　一则是不想挑拨沈玉和沈老爷子的关系，另则是他隐约猜到，沈玉压根不在乎外面的人说什么，只把所有精力全放在唐栗身上。 　　张叔纠结老半天，还是把涌到嘴边的话通通咽回肚里。 　　不远处的唐栗已经完成训练，连教练递给他的矿泉水都顾不上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沈玉面前，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仿佛天边的启明星。 　　“我做完了。”唐栗还有些喘，双颊泛着红，却一点都不狼狈。 　　“栗子好厉害！”沈玉吹了一堆彩虹屁，显然他的话对小反派来说很受用，眸子里的光亮如同逐渐灿烂起来的阳光一样刺目。 　　唐栗生得一双极为漂亮的丹凤眼，眼眸狭长，眼尾上挑，纵使他的双眼不挟任何情感，也犹如含着万千风情。 　　同时，这双眼睛也美得极具侵略性。 　　文里面，男主曾经对女主说过，他最讨厌的就是唐栗的眼睛——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好像随时随地都在算计着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这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溢满了盈盈笑意，清澈的眸底只倒映出沈玉一个人的身影。 　　沈玉惊艳得怔了良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水杯递给唐栗：“喝点水。” 　　等到唐栗接过水杯，沈玉猛地意识到那杯水被他喝过一半，他赶忙伸手去抢杯子：“等一下，那杯水我喝过……” 　　哪知道唐栗的手往旁一偏，轻松避开了沈玉的动作，紧接着仰起头将杯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沈玉：“……” 　　这小孩…… 　　手脚也太麻利了吧！ 　　唐栗把空杯子放进沈玉僵硬在半空中的手里，一本正经说道：“谢谢。” 　　沈玉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不客气。” 　　· 　　沈玉的复健运动一直是张叔在帮他做。 　　原主才从车祸中幸存下来时，伤得很严重又有心里创伤，始终拒绝复健和心理治疗，后面沈玉穿过来，才开始配合医生进行复健运动。 　　在复健的过程中，沈玉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要操控着几乎没有知觉的双腿在地面上行走不是件容易事，每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和勇气，腿部酸软和疼痛使得沈玉像是走在刀尖上一般。 　　才走出六步，沈玉便已支撑不住朝旁边栽去。 　　佣人们眼疾手快扶住了沈玉，并搀扶他坐到柔软的沙发上。 　　沈玉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溢出的汗水在下巴汇聚成滴，顺着白皙的脖颈淌进早已湿透的衣衫里。 　　张叔看得心疼，拿着计时器说：“比刚才多坚持了三秒，有进步。” 　　沈玉痛苦得快要死去，脑海中再次闪过放弃的想法，但到底只是想了想。 　　待沈玉缓过气后，佣人们便把轮椅推过来，帮助沈玉坐到轮椅上。 　　沈玉强撑着笑了笑说：“辛苦你们了。” 　　“最辛苦的人是你。”张叔收起计时器，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先生，刚才陈婶过来说，唐栗的姑姑和姑父在客厅等着，估计有一个小时了。” 　　沈玉并不意外。 　　原文中，唐栗的姑姑一家人为了攀附上沈家，没少拿唐栗做跳板接近沈老爷子和沈玉，可惜沈玉对唐栗没有一点同情心，还听信了外面挑拨离间的话处处提防着唐栗。 　　直到最后那家人被唐栗亲手整死，他们也没沾着沈家一点好。 　　看文的时候，沈玉就很不喜欢那家人，作者把他们市井小民的尖刻嘴脸描写得十分到位，每次出场都让他非常反感。 　　张叔观察着沈玉的表情，见他皱眉，即刻道：“我这就让陈婶把他们送走。” 　　“不急。”沈玉抬手阻止张叔，“我想见见他们。” 　　张叔怔愣两秒，低头说：“好的。” 第8章 第八章 　　沈玉换了身衣服，被张叔推着出了卧室，转身就瞧见一个小小身影沉默无声地伫立在门边。 　　沈玉定神一看，是唐栗。 　　他扬起笑起来，对唐栗招了招手：“栗子。” 　　唐栗已经换下了上午训练时穿的衣服，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和黑色长裤，衬得小反派整个人干净秀气，却难掩他骨子里的那股戾气。 　　唐栗面无表情地看着沈玉，然后迈开步子走过去，在沈玉跟前站定。 　　“怎么了？”沈玉伸手揉了揉唐栗的头发，继而将那只手搭在唐栗的肩膀上，“你找我吗？” 　　唐栗抿紧唇，摇了摇头，视线随之落到沈玉的双腿上面。 　　片刻，他嗓音沙哑地问：“疼吗？” 　　沈玉笑着说：“不疼。” 　　“你说谎。”唐栗语气笃定。 　　“之前的确有点疼。”沈玉拖长语调，又在唐栗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低声说，“但是你问过之后，就不疼了。” 　　说罢，他对唐栗眨了眨眼睛。 　　可惜此刻的唐栗完全不吃他这套，始终眉心紧蹙，小表情分外严肃地盯着他的双腿。 　　沈玉顿感无奈，心中猜测也许是他在书房做复健运动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被这个小反派听到了，看来以后要把小反派支远一点才行。 　　去楼下见唐栗的姑姑和姑父时，沈玉特意让陈婶带着唐栗去忙其他事情。 　　偌大豪华的客厅里，那对夫妻俩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抬眼看见沈玉被张叔推着缓缓靠近，两人的表情中不约而同闪过一抹狂喜。 　　“沈先生，您来了！” 　　“沈先生，您好！” 　　面对激动不已的夫妻俩，沈玉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然后比了个手势道：“别客气，坐下说。” 　　夫妻俩胸腔里揣着几乎要蹦出来的心脏，手脚无措地坐回沙发上。 　　他们的目光灼热且直白，毫不避讳，仿佛要看穿沈玉的灵魂，脸上更是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欲望和讨好。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们竟然能见到活的沈玉。 　　这是他们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个高不可攀、神秘莫测、就连唐建夫妻想要见上一面都有些困难的沈玉，这一刻就活生生的坐在他们面前。 　　还是托了那个赔钱货的福。 　　想起连他们来了都躲着不敢出现的唐栗，唐佳和元云平眼中皆有郁气浮现。 　　他们冷静下来后，立即堆起满脸笑容看向沈玉。 　　“沈先生，实不相瞒，今天我们专程过来是为了和你商量一下栗子的事情。”唐佳说。 　　沈玉自然清楚这对夫妻俩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接着说。” 　　“作为栗子的监护人，我们于情于理都应该保证栗子的正常生活，况且我哥就栗子这么一个儿子，恐怕他也不放心栗子流落在外……” 　　沈玉单手撑着下巴，半阖着眼眸，神情冷淡地注视着唐佳。 　　“嗯。”他说，“然后呢？” 　　唐栗舔着唇，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才按照他们早就写好的稿子继续说，“我们都知道沈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必能体会到我们的难处，要是栗子一直在这里住，打扰了沈先生不说，我们两个监护人也会让人看玩笑的……”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把沈玉过于妖魔化的原因，即便沈玉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凶狠狰狞的表情，唐佳和元云平仍是有点惧怕他，连说话时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当沈玉扑哧一笑时，唐佳和元云平瞬间直起背脊，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是唐栗的监护人？” 　　“是的。”唐佳忙不迭点头，“我哥嫂去世后，栗子就归我们家抚养，虽然之前他也去过他舅舅和姨妈的家里，但是那些人……” 　　说到这里，唐佳顿了顿，故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家暴？”沈玉吐出了她想说的内容。 　　“您知道？”唐佳没想到这个用来卖惨的话题被沈玉抢了去，她有瞬间的惊慌，赶忙问道，“唐栗跟您说过什么吗？” 　　沈玉似笑非笑：“他没说什么，可是他身上的淤青和伤痕能说话。” 　　“哦，那个啊……” 　　唐佳咽着唾沫捋了捋头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元云平拦了一下，唐佳迅速瞥了眼自家老公，得到眼神示意后立即闭上嘴巴。 　　“沈先生，那都是误会。”元云平似乎从沈玉的神情中发现了什么，赔笑着解释道，“栗子来我们家前，去他母亲那边的亲戚家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我们拜访时发现那些人有暴力倾向，就把栗子接过来了，尽管我们悉心照顾栗子，可他身上的伤疤也不是那么容易痊愈。” 　　元云平絮絮叨叨地解释了大堆，却没有得到沈玉的任何回应。 　　逐渐的，元云平也息了声，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别紧张。”沈玉说，“我就是随便问问。” 　　闻言，唐佳和元云平同时松了口气：“沈先生没误会就好。” 　　沈玉点了点头，转身让张叔靠近，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张叔应下，便径直往二楼走了。 　　“你们放心好了，既然你们是唐栗的监护人，我也不会拦着你们把他带走。”沈玉笑了笑，对唐佳夫妻俩说，“张叔已经上楼接人了，你们稍等一会儿。” 　　这下，唐佳和元云平当场愣住了。 　　他们急忙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错愕。 　　不是…… 　　这个沈玉怎么不按照他们的剧本走呢？ 　　那些人不是说沈玉铁了心要留下唐栗吗？ 　　按理说，沈玉应该果断拒绝他们把人接走的要求，然后随便他们开条件才对吧？ 　　他们的本意可不是来接那个赔钱货回去的，在他们家白吃白喝白住也就算了，居然还拿刀捅人！ 　　他们疯了才会把那个杀人犯接回去！ 　　“沈先生，其实栗子跟着我们还不如跟着您，我们唐家已经没落了，无论在精神还是物质上面都不能给栗子提供最好的选择。” 　　慌乱之下，唐佳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可是您不一样，沈家家大业大，又只有您一个主人，哪怕只是分栗子一点残羹，也足以让他享受到最好的物质生活。” 　　沈玉轻笑起来，桃花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他说：“我确实很喜欢唐栗这孩子，你们的退步让我觉得自己跟个土匪似的。” 　　“没有没有没有。”唐佳和元云平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沈玉道：“那就谢谢了，我会好好照顾唐栗。” 　　唐佳和元云平点头，但丝毫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他们暗地里相互推搡半晌，最后还是唐佳腆着脸说道：“沈先生，说到这里，我们也就不瞒着您了，其实我们过来找您还是为了求您一件事……” 　　沈玉道：“要钱？” 　　唐佳没想到沈玉这么直接，愣了数秒，尴尬道：“是我们公司有个项目在资金上周转不过来……” 　　沈玉微笑着打断她的话：“要钱没有。” 　　唐佳：“……” 　　“沈先生，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元云平硬着头皮开口，“刚才我们跟您商量唐栗的去留时，您还是很好说话的。” 　　沈玉性子软，可不代表没脾气。 　　现在这对奇葩夫妻都把套下到他脖子前了，要是他再不翻脸，那就真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这是两码事，我听了你们的建议留下唐栗，和我拒绝你们伸手要钱的请求，有冲突吗？” 　　沈玉皮笑肉不笑，眼神渐冷，盯得唐佳和元云平不寒而栗。 　　元云平吓得心如鼓噪，却还是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于是咬牙威胁道：“看来沈先生的脾气不适合带孩子，今天我们只能把唐栗接回去了。” 　　沈玉一字一顿：“你敢。” 　　元云平猛地哆嗦了一下，脸色又青又紫，还梗着脖子嘴硬道：“我们是唐栗的监护人，我们有权利带唐栗回去，沈先生您这是非法扣留未成年人，您的所作所为都是犯法的！” 　　争吵期间，张叔悄无声息回到沈玉身后，把从书房里拿来的一叠装订好的资料递给沈玉。 　　沈玉随意翻了两下，嘴角冰凉的弧度愈发冷冽，他甩手把资料扔到元云平脸上，阴沉的嗓音如同来自死神的宣判。 　　“我倒要看看，这里谁犯了法！” 　　不薄不厚的资料啪地一声摔在元云平脸上，打得他脸颊生疼，元云平顾不上疼痛，连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资料。 　　翻看几页后，元云平脸上血色尽失，踉跄着靠到唐佳身上，神情绝望得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 　　唐佳顿感不妙，赶紧抢过资料翻看起来，不一会儿，她的表情和元云平如出一辙。 　　“你们虐待儿童的证据都在里面，我们法庭见。”沈玉冷声道。 　　沉浸在绝望中的元云平瞬间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顿时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哀求道：“沈先生，我们没有虐待唐栗，他身上的那些伤不是我们打的啊，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打的。” 　　沈玉笑：“那就一起告。” 第9章 第九章 　　元云平跪在地上，仰着脑袋，目光怔怔地望了沈玉许久，才骤然意识到什么，瞪大双眼道：“你、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提前给我们下了局，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是不是？！” 　　沈玉说：“你想多了。” 　　“那这个是什么意思！”元云平近乎癫狂地从唐佳手里抢过那叠资料，那只手抖得像是抽筋似的，“难道这个不是你早就准备好的吗？！” 　　沈玉神色淡漠地垂下眼睑，凉飕飕的目光从元云平和唐佳脸上扫过。 　　他的手指白皙细长，食指在轮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这是他已经不耐烦的表现。 　　“你们还没有重要到需要我特地花心思的地步，别太瞧得起自己，如果你们今天不来，那么我会把这些证据交给法院，到时候我们直接法院见。” 　　说完，沈玉讥讽地翘了翘嘴角，转头对张叔说：“张叔，送客。” 　　“好的。” 　　张叔也没客气，走上前左右开弓，一把拽起瘫在地上的唐佳和元云平两人，像是扔垃圾一般拖着他们往外走。 　　唐佳早已被沈玉的一番话吓得失了魂，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宛若一个破布娃娃似的任凭张叔拖拽。 　　而另一边的元云平却是憋红了脸，趁着张叔不注意时突然弯腰挣脱出来，随后一边撩起身上的衣服一边向沈玉冲去。 　　陈婶和几个佣人还以为元云平要对沈玉做什么，下意识拦在中间。 　　“别过来！”陈婶怒道，“你再过来的话，我就报警了。” 　　闻言，元云平并没有再往前迈步，而是指着自己的腰间，喘着粗气大声道：“你看到我这里的刀疤没有？就是唐栗那疯子给我捅的！我告诉你，唐栗就是个白眼狼、是个杀人犯！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非但不会感激你，还会盼着你转身，然后在你背上狠狠咬一口！” 　　情绪激动的元云平说得口沫横飞，他面前的沈玉却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 　　沈玉面无表情，冷淡的目光在元云平所指的地方扫了一下。 　　的确是刀伤。 　　虽然已经痊愈了，但是特别明显，看着有点骇人。 　　也许唐栗就是拿着那把匕首伤了元云平。 　　沈玉压下心头的其他想法，勾起唇对着元云平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刀伤才愈合不久吧，就大张旗鼓的想利用唐栗向我要钱了？” 　　元云平的双眼瞪得像乒乓球，活似见了鬼的样子。 　　他千算万算，无论如何都算不到沈玉竟然会是这种态度，明知道唐栗是个极其危险的炸/弹，还一门心思的护着他。 　　沈玉疯了吗？！ 　　疯子！ 　　他们全他妈是疯子！！！ 　　沈玉对元云平破罐子破摔的咆哮充耳不闻，烦躁地挥了挥手，张叔和几个佣人便一起把那对奇葩夫妻扔出去了。 　　吵闹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沈玉操控轮椅来到元云平刚才跪下的位置，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资料。 　　里面图文并茂的描述了唐栗在唐佳等亲戚家里遭受的冷暴力和虐待，证据则是之前刘医生给唐栗做检查时所拍的照片，以及这两天沈玉让张叔搜集到的街坊邻居的口述。 　　那些亲戚对待唐栗的态度和方式，在他们居住的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 　　如果沈玉追究到底的话，他们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 　　沈玉翻到资料的最后几页，看到照片里十分严重的淤青，顿时感觉有些心疼，不管元云平怎么说，唐栗在他这里的的确确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幸好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唐栗身上的伤痕已经不怎么明显了。 　　“张叔。”沈玉喊住刚从外面回来的张叔，将资料递给他，“把这些证据放回我桌上。” 　　张叔接过资料，犹豫片刻，开口问道：“先生，您真的要告他们吗？” 　　“两天前，我就让康林着手准备这件案子了。”沈玉说，“虽然我暂时不会要栗子的监护权，但是我也不允许那些人堂而皇之的继续利用栗子。” 　　说话时，沈玉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看似温柔平和，然而他眼底泛起的冷意让张叔知道——自家先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打发。 　　康林是原主的第一助理，自从沈玉穿来之后，就一直在为沈玉工作。 　　为了公事和私事，康林没少往这里跑。 　　这两天没怎么出现就是因为沈玉把跟唐栗亲戚打官司的工作交给了他，按照康林的办事效率来看，前期的准备工作应该进行得差不多了。 　　沈玉打算回书房去问下康林。 　　哪知道他刚转身，就看见一个小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二楼的楼梯转角，漆黑的眸子定定看向他这边。 　　沈玉愣了一下，突然有点慌了。 　　他不知道唐栗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又听了多少他和唐佳夫妻俩的对话，倒不是说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只是担心唐栗被唐佳夫妻俩的话伤到…… 　　毕竟那对夫妻的吃相实在太难看。 　　而且后面元云平说出来的话非常刺耳，光是听见元云平形容唐栗的那几个贬义词，沈玉就感觉一股火气直往天灵盖上涌。 　　畜生！ 　　沈玉在心头暗骂。 　　再抬眸看向唐栗时，沈玉瞬间恢复了笑容，他像往常一样对唐栗招了招手：“栗子，过来。” 　　唐栗像是没听到沈玉的声音，巍然不动。 　　他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一点表情，平静的目光中挟了几分探究，整个人安静得仿佛快要融进周遭的空气里，无声无息，让人心疼。 　　“唐栗。”沈玉直接喊出他的全名，抬在半空中的手也没有要放下的意思，“过来。” 　　唐栗迟疑很久，还是迈开步子走下楼梯，最后来到沈玉跟前。 　　沈玉顺势摸了摸唐栗柔软的头发，故意拧起眉头，责备道：“和我相处就这么让你觉得难受吗？让你过来都不肯。” 　　唐栗愣愣看着沈玉，张了张唇：“没有……” 　　“还说没有？”沈玉叹气，“你把所有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唐栗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又丧气地把手放下去，他小声说：“你不问我吗？” 　　沈玉歪了歪头，表情疑惑地说：“问你什么？” 　　唐栗似乎没想到沈玉会是这个反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元云平身上的刀伤……” 　　“噢，你说这个啊。”沈玉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伸出双手捧住唐栗的小脸，轻轻往上一抬，原本想避开他视线的唐栗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你想说吗？” 　　唐栗被沈玉的笑容晃得有点眼花，这一刻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只有沈玉捧着他脸的温暖掌心化作灼热的温度，烧得他一颗心脏砰咚砰咚直跳。 　　他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回道：“本来不想说。” 　　沈玉说：“那就不说。” 　　结果唐栗的话头一转：“可是现在想说了。” 　　“那就说吧。”沈玉放开唐栗的脸，收回双手，端正坐好，“我听着。” 　　唐栗垂眸看了眼沈玉那双好看细长的手，片刻的失神后，他低声说：“元云平猥亵他的侄女，被我看到了，他侄女才九岁，只能找我求帮助。” 第10章 第十章 　　沈玉想问唐栗怎么知道“猥亵”这个词的含义。 　　不过转念一想，又发现这个不是重点。 　　“现在呢？”沈玉问，“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 　　唐栗抿了抿唇，见沈玉毫不犹豫的相信了他的话，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下来，他扭头看向地面，哑声道：“我把事情闹大后，她爸妈就来把她接走了，她知道我为什么对元云平动手，但是那些人问她时，她什么都不肯说。” 　　唐栗用非常平稳的语气叙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沈玉听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其实早在沈玉作为读者看文的时候，就知道反派曾在幼年时期对抚养他的亲戚动过手。 　　后来，这件事还成为了女主决心和反派划清界限的导/火索。 　　人美心善的女主无法接受反派恩将仇报伤了自己的监护人，用语言中伤反派后，还拜托男主帮她甩掉反派的纠缠，以至于向来嫉妒成性的反派头也不回地奔向黑化深渊。 　　可是沈玉没想到，这件事背后还有这么一层缘由。 　　不知道为什么，文里的反派并没有向女主解释这么多，而是硬生生承受住了女主对他的误解。 　　若不是现在唐栗亲口向他解释这些，只怕沈玉直到最后都以为唐栗是为了反抗元云平的暴行，才忍无可忍对元云平动手。 　　同时，沈玉心里也很难受。 　　尽管唐栗没说，可他还是感觉到了唐栗的委屈。 　　他原本想安慰唐栗，说那个女孩子只有九岁，什么都不懂，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肯定会下意识选择保护自己。 　　然而这句话还未说出口，沈玉倏地想起——唐栗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他都知道“猥亵”这个词的含义，也知道用暴力把事情闹大，让女孩的父母过来把女孩接走。 　　为什么那个九岁的女孩子就不知道感恩？ 　　沈玉深吸口气，忽然拽住唐栗的手，把小反派拉到自己怀里，他下巴抵着唐栗的脑袋，一边揉着唐栗的头发一边轻声说：“都过去了，以后你就是我们沈家的人，没人敢欺负你。” 　　唐栗猝不及防跌进沈玉怀里，刹那间，整个人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好像全世界都静止了。 　　外人都不知道，唐栗父母对他的管教很严，从不抱他也从不夸他，更严令禁止他对父母撒娇，自从他有意识以来，面对的只有数不清的课程家教，以及没完成作业就会落下来的竹条。 　　然后他父母死了，亲戚们待他如同对过街老鼠，满腹怨言，非打即骂。 　　他会反抗，并且用暴力反抗，得来的是更加残酷的抽打，以及亲戚们把他当成足球一样踢出去。 　　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出生以后第一次被人拥抱，还是被与他毫无血缘关系又曾经素不相识的人拥抱。 　　唐栗鼻尖发酸。 　　心头那座巨大巍峨的冰山下，似乎有一个角落在悄无声息的融化。 　　沈玉的怀抱好温暖…… 　　还很香。 　　是沐浴露的香味。 　　沈玉放开怀里的小反派时，就瞧见小反派那有些湿润泛红的眼睛，和别扭的神情。 　　沈玉抿唇忍着笑，没忍心戳穿正在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唐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该吃饭了。” 　　· 　　时间过得很快。 　　一晃就到了十月初的国庆节。 　　唐栗每天上午的训练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沈玉每次都会守在不远处亲眼看着唐栗训练完，才回到书房开始忙自己的工作。 　　而张叔那边的事情也办得十分妥当，他和一所贵族私立中学的校长商量好了，直接让唐栗作为插班生就读四年级A班。 　　当然，那位校长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爽快，唯一原因是沈玉往校长兜里塞了大笔钱之外，还挥手捐了两栋图书馆和一栋宿舍楼出去。 　　当时校长脸上都快笑开花了，恭恭敬敬地把张叔送出学校。 　　为了让休学一年多的唐栗在入学后能够跟上进度，沈玉特意吩咐张叔请了几个家教过来给唐栗补习。 　　上午训练，下午补习，晚上完成家教留下的作业——小反派的一整天都过得格外充实，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而然没有时间和精力继续当沈玉的跟屁虫。 　　沈玉落得轻松，专心致志准备开庭的相关事宜。 　　另一边的唐栗亲戚们收到法院传票时，无不惊慌成热锅蚂蚁，他们成群结队的跑来找沈玉，被张叔拒之门外后，还搬来帐篷等野炊用具在别墅区外驻扎蹲守，甚至在网上发布卖惨的声明。 　　沈玉对那些人的垂死挣扎一律无视，全部交给张叔和康林处理。 　　不到两个小时，赖在别墅区外面死活不肯走的那群人被警察和保安武力驱赶离开不说，就连网上声讨沈玉的帖子和微博话题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开庭当天，也是唐栗入学的日子。 　　沈玉亲自把唐栗送到学校门外，车子还未停下，就透过车窗看到一个笑容热情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男男女女等在路边。 　　看见驾驶位上的张叔下车后，中年男人忙不迭带着身后的老师们迎过来，眼角眉梢溢满了喜悦，看向沈玉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一棵巨大的摇钱树。 　　“沈先生，你好你好。”中年男人伸出手，笑得眼角都起褶子了，“久闻沈先生的大名，没想到今天能亲自跟沈先生说上几句话，真是我毕生的荣幸啊。” 　　沈玉坐在轮椅上，习惯性挂起官方的微笑，抬手和校长虚握了一下：“你好。” 　　“我姓李，是盛华国际学校的校长。”李校长赶紧自我介绍道。 　　“李校长。”沈玉拉过唐栗，摸了摸小反派乌黑柔软的发丝说，“以后我们家孩子就拜托你照顾了。” 　　“那是那是。”李校长拍着胸脯保证，“沈先生，我们学校的教学资源和教育水平在全国范围内都属一流，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沈玉点了点头，又道：“我们栗子年纪小，脾气不好，又容易冲动，如果他不小心犯错的话，还请李校长直接打电话告之张叔便是，我会关上家门自己教训他，但是我不希望他在其他地方受委屈。” 　　“……”李校长笑容一僵。 　　沈玉把话中话说得这么明显，若他还没有听出来，那就不必坐在校长这个位置上了。 　　想到这里，李校长顿时压不住心里的诧异，低头多看了几眼一声不吭站在沈玉身边的小男孩。 　　这个孩子就是前阵子在上流圈子里掀起一阵狂风暴雨的唐家遗孤吧？ 　　任谁都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还浑身带着戾气的孤儿会被高高在上的沈玉看中，并且还真把他当成自己儿子来养。 　　真是天选之子。 　　老天爷要他发光发热，谁都没法拦着。 　　也不知道沈玉究竟是怎么想的，虽然他的未婚妻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但是世界上不在乎他双腿残疾还拼了命想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多到数不胜数，怎么他偏偏想不通跑去养个孤儿…… 　　李校长暗自摇头，也羡慕着唐栗的好运气。 　　“我懂我懂。”李校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再三保证道，“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保证小公子的校园生活，凡是出现任何问题，我们也会在第一时间联系张先生。” 　　“那就麻烦你们了。”沈玉说。 　　其实他倒不是很担心唐栗的校园生活，只是害怕他擅自做主改变剧情的主线后，小反派会提前遇上本文的男女主，到时候即便现在的他再能耐，也敌不过男女主的主角光环。 　　沈玉有点忐忑，把唐栗交给李校长等人后，他便叮嘱张叔多盯着点唐栗，最好把唐栗的交友名单时刻回报给他。 　　“……”张叔看着沈玉的背影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好的，先生。” 　　上车后，沈玉和张叔准备出发去法院。 　　沈玉扭头看见唐栗依然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向他这边，明明唐栗身边还有李校长和好几个老师，沈玉却从小反派身上嗅到一股极为浓烈的孤独味道。 　　哎…… 　　当孩子家长实在太苦了。 　　才分开不到一分钟，就莫名其妙地开始想念了。 　　母胎solo至今的沈玉还没有体会过结婚生子的感觉，就率先尝了一下当单亲爸爸的滋味。 　　真是在糖中找玻璃渣，玻璃渣里又混着糖。 　　他对唐栗招手。 　　原本面无表情的唐栗瞬间喜出望外，像只受到主人召唤的小奶狗似的，颠颠跑了过来。 　　唐栗的个头不高，他的脑袋刚刚够上车窗的高度，于是他踮起脚尖，两只小手搭在大敞开的车窗上，只露出一双睁得圆溜溜的眼睛瞅着沈玉。 　　沈玉没忍住，扑哧笑出来。 　　他想不到妖媚多情的凤眼居然能被唐栗瞪得这么圆。 　　“我要去忙点事情，等你下午放学了，我再过来接你，好不好？”沈玉凑到车窗前，桃花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温和的笑意不断往外溢。 　　唐栗趴在车窗前没动，看起来有点可怜，如果他真是一只小奶狗，想必脑袋上两个毛茸茸的耳朵早已搭垂下来。 　　到底是养了大半个月的孩子，沈玉心生不舍。 　　他想到唐栗即将独自融入新集体里，面对全新的校园环境，可能还会被早就打成一片的同学们排斥，顿时感觉心都拧起来了，他想了想，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加入唐栗的指纹，紧接着把手机递给唐栗。 　　“要是你觉得害怕，就给我打电话吧。”沈玉说，“拨打张叔的号码就行了，我可以接到你的电话。” 　　唐栗眼神微动，松开趴在车窗上的双手，小心翼翼接过手机。 　　沈玉笑道：“快去吧，校长和老师们还在等你。” 　　唐栗几不可察地点了下脑袋，又深深看了一眼沈玉，转过身子就哒哒哒地跑远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法院外。 　　沈玉和张叔抵达时，现场早已被闻讯赶来的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 　　看见沈玉被张叔推着轮椅下车，那群人仿佛饿虎扑食一般蜂拥而来。 　　幸好张叔提前安排了沈家的保镖们在这里守着，还没等人群靠近沈玉，他们便大步迈来将沈玉严严实实护在中间，如同一堵高大厚实的人墙。 　　记者们不泄气，一边吃力地抵抗保镖的推搡，一边把手里的□□/炮筒伸向沈玉。 　　“沈先生，你这么做是已经下定决心收养唐家那个孩子了吗？如今外界传闻，说那个孩子是你和沈老爷子之间斗争的牺牲品，具体又是如何呢？请你向我们透露一下。” 　　提问的是个看起来牙尖嘴利的女记者，她高举的手从保镖的肩膀上方穿过去，几乎要把无线话筒怼到沈玉脸上。 　　张叔见状，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一把抓住女记者的手，稍作用力，女记者顿时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表情几近扭曲。 　　“啪嗒”一声。 　　被女记者拿在手里的无线话筒落到地上。 　　周围人挤人，也不知道是谁一脚踩了上去，看起来还挺坚硬的无线话筒就这么碎成了几块。 　　女记者低头看到这些，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眼底的心疼似乎要凝为实质溢出来。 　　她猛地抬头，下一刻便对上张叔那已然酝酿起暴风雨的危险眼神，她又霎时怔住，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微微张着唇，却发不出来一个音节。 　　“记者应该报道真相、实事求是，而不是人云亦云、满口胡说八道，更何况沈家的关系也轮不到你这种人来挑拨离间！” 　　张叔没有刻意压低声量，挤在他们周遭的不少人都听到了这段话的内容。 　　他们似是有些忌惮发怒的张叔，原本闹哄哄的氛围竟然当真逐渐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直不出声的沈玉突然开口：“在这里，我想向大家澄清两件事。” 　　闻言，记者们立即把镜头和话筒对准沈玉。 　　推着轮椅的张叔也停下脚步。 　　沈玉顿了顿，才接着说道：“第一，我自愿接纳唐栗，跟我爷爷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和我爷爷相处得非常融洽，劳烦各位挂心。第二，我暂时没有收养唐栗的打算，他的抚养权仍在唐家人手上，也许今天过后，他的监护人会变成他爷爷。” 　　此话一出，记者群再次闹腾起来。 　　有个记者提问：“既然你选择了接纳那个孩子，那为什么还没有收养他的打算？” 　　沈玉实话实说：“唐栗的亲戚尚在人世，也有独立抚养孩子的能力，从法律的角度来讲，我拿不到唐栗的监护权。” 　　另个记者连忙问道：“那么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白忙活了？还是说另有目的？” 　　沈玉偏过头，扬起唇对着那个男记者笑了笑，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男记者被沈玉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正想转移话题缓解当下紧绷的气氛，就听见沈玉问他：“你知道我今天来这里做什么吗？” 　　如此直白的话把男记者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道：“难道你不是来跟那孩子的亲戚打官司的吗？” 　　“然后呢？”沈玉的目光愈发冷冽，嘴角的弧度染上几分嘲讽的意味，“我们为什么打官司？” 　　面对沈玉咄咄逼人的态度，男记者顿时有种自己被玩弄的感觉，怒意随之而生。 　　可是他敢怒不敢言。 　　他们这些靠跑采访吃饭的人，之所以敢对沈玉这样的大佬提出各种尖酸刻薄的问题，就是靠着人多势众，饶是沈玉的能力再大，也不可能为了几句话就把他们一锅端。 　　然而此刻，沈玉的矛头直指他一个人。 　　男记者心虚不已，额头上慢慢溢出一层冷汗，他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同情目光，迟疑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沈玉的话。 　　他压根不知道沈玉在打什么官司。 　　别说他了，恐怕这里有三分之二以上的记者都不关心那场官司的内容。 　　他们只为了沈玉而来，至于官司的结果如何，完全不在他们关心范围内。 　　“所以你连我在做什么都不清楚，就靠着你那理所应当的思考方式，轻而易举的断定我是在白忙活？” 　　沈玉怒极反笑，浅褐色的眸子上覆了一层淡淡的冰霜，这一刻，似乎连带着他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凉的。 　　片刻，他沉声道：“你们身为媒体人，理应将这个社会上不公、不正以及被刻意隐藏的真相挖掘出来，现在就有一桩虐童案摆在你们面前，你们却看都不看一眼，反而挖空心思的想从我这里套出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人八卦，你们对得起你们脖子上挂的牌子吗？” 　　沈玉很少发脾气，他也不太会对人发脾气。 　　可现在…… 　　他是真的被气惨了。 　　他可以理解记者们为了业绩从他这里挖八卦，但是他绝对不能忍受他们在靠近他的同时，还打着关心唐栗的幌子，他们表面上来报道官司的进度，实际上连打什么官司都不知道。 　　一想到这些记者是在吃唐栗的人血馒头，沈玉就觉得无比暴躁。 　　好似有股火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男记者和其他人都被沈玉严厉的模样震住了，一时间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好半天，男记者才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开口：“对、对不起，沈先生，我承认我有所失职，我向你道歉。” 　　沈玉迅速冷静下来，微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男记者当场僵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众目睽睽之下，活像是被人一口气扇了几十个巴掌，脸颊上还蔓延着火辣辣的疼痛。 　　其他人一阵唏嘘，安静如鸡。 　　没人想到，传闻中已经废了的沈玉生气时竟是这么可怕，即便他还坐在轮椅上，周身的低气压仍然挤得在场众人喘不过气来。 　　· 　　直到快开庭时，沈玉才见着姗姗来迟的唐佳和元云平夫妻俩，以及七八个面生的中年男女，想必他们就是元云平口中唐栗母亲那边的亲戚。 　　他们坐在被告席上，满脸惨白，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刚才进来时，他们毫无疑问被守在外面的记者群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许是之前经过了沈玉的刺激，记者们使出浑身解数，把“刁钻刻薄”这个词的含义发挥得淋漓尽致，那个被沈玉当面怼了一通的男记者，甚至从元云平嘴里套出了他虐待另个侄女的话。 　　并且他们的一言一行，毫无遗漏的被四周的摄像头拍得一清二楚。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元云平极为恍惚，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他怎么都想不通，不久前他还过着令人羡慕的米虫生活，不用工作不用社交，缺钱就找哥嫂拿，结果一转眼，哥嫂车祸死了，他和妻子坐在虐待儿童的被告席上…… 　　这一切全是拜沈玉所赐！ 　　要不是沈玉突然把唐栗接走，就不会发生这么多倒了血霉的后续事情。 　　元云平垂着脑袋，往上吊起的眼睛犹如淬了毒/液的尖针，狠狠瞪着对面的沈玉，澎湃的恨意几乎要从他胸腔里涌出来。 　　不过更多的还是惧怕。 　　胳膊掰不过大腿，哪怕他们这么多人联合起来，也动不了沈玉的一根毫毛。 　　足足两个小时的庭审时间，对唐佳和元云平等人来说简直度秒如年，哪怕室内开着冷气，也不断有豆大的汗水从他们脸上和脖子上溢出，浸湿了他们的两鬓和衣衫。 　　越到后面，就越绝望。 　　直到最后，有个中年女人似乎是不堪心理上的重负，俩眼皮一翻，直接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沈玉神态自若地看着对面所有人的反应，嘴角若有似无的讥讽笑意始终没有消失过。 　　这些人就是原剧情中抚养小反派长大成人的亲戚们。 　　他们对小反派非打即骂、虐待成性，间接扭曲了小反派的三观，也使得小反派逐渐成长为一个患有抑郁症和狂躁症的问题少年…… 　　沈玉想起小反派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的样子，顿时心头一软，对那群人的埋怨也更为强烈。 　　好在他穿过来后，遇到了还没黑化的小反派。 　　无论是他还是小反派，都还有救。 　　两个小时后，法庭审理结束，法官宣判一审结果——唐佳和元云平等人分别判处两至三年有期徒刑，并剥夺了唐佳夫妻俩对唐栗的抚养权。 　　虽然法官说了被告人可以提起上诉，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那群被告人们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法官离席时，唐佳和元云平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沈玉没再看他们一眼，随着张叔和保镖们一起离开了。 　　刚上车，张叔的手机突然响起。 　　手机一直放在沈玉这里，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是沈老爷子打来的电话。 　　接起电话后，沈玉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里就传来沈老爷子中气十足的笑声：“我们小玉上新闻了哈哈哈，我刚看了你的采访片段，好样的，不愧是我沈奎的孙子，怼起人来完全不给人留余地。” 　　沈玉也没问沈老爷子怎么知道接电话的人是他，无奈道：“我就当您是在夸我了。”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啊？我本来就是在夸你。” 　　即使隔着电话，沈玉也能想象到对面沈老爷子说话时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他不禁失笑：“好好好……” 　　“对了，差点忘记跟你说正事。”沈老爷子咳嗽两声，随后一本正经地开口，“你有空就回来一趟吧，把唐栗那小子也带上，我还没亲眼见过唐建的儿子。” 第12章 第十二章 　　本来沈老爷子前面的语气还算正常，说到后面的时候，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沈玉穿来这个世界大半年，除了张叔陈婶和康林等人外，接触过最多的人就非沈老爷子莫属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多少了解沈老爷子的小性子。 　　别的不说，就催婚这件事情，沈老爷子能在一天内想出五百个完全不重样的借口，骗他去和那些女孩们见面。 　　起初沈玉还会上当，后来次数多了，他便从失败中找寻经验，直到现在，也能从沈老爷子的话里大概分析出有多少谎言的成分存在。 　　“我可以带栗子去见您，但前提是，现场只有我们三个人，如果我看到其他人也在，那我会带着栗子直接离开。”沈玉不喜欢绕弯子，即使面对沈老爷子，也会提前把话说得明明白白。 　　结果沈老爷子听了他这番话，顿时就不高兴了。 　　“你这小子怎么跟长辈讲话的？难不成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到你这个毛头小子的威胁？” 　　眼看藏着掖着的小伎俩被自家大孙子一针见血的戳破，沈老爷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当即耍起无赖来，“我不管，反正我上周就跟老杨家的外孙女约好了，下周六的晚上七点钟，你必须过来吃顿饭，不然你就等着我这老头丢尽老脸后在你面前撞墙吧！” 　　忿忿不平地说完后，沈老爷子“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 　　“……”沈玉举着手机，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前面开车的张叔听到了沈玉的话，忍俊不禁地问道：“老爷子又在催你过去了？” 　　沈玉收起手机，摊了摊肩膀，苦笑一声说：“老人家在这方面特别有执念，可是我才二十岁出头，用不着这么急吧。” 　　“打从杜茜柔走了之后，老爷子才开始这么操心，虽然他用的方式不太对，但也是在为你考虑……” 　　说到一半，张叔猛然意识到他不小心提起了杜家二小姐，顿时声音戛然而止。 　　张叔略显惊慌，忙不迭从后视镜里打量沈玉。 　　庆幸的是，沈玉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受到影响，正撑着下巴怔怔看向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没有等到张叔的后半段话，沈玉缓缓收回目光，抬眸在后视镜里对上张叔的视线。 　　“怎么不说话了？” 　　“哦……”张叔定了定神，看向前方，专心开车，随后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沈玉笑了笑，光洁的脸颊上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其实我一点也不着急，你看我爷爷那么大把年纪都还单着，我总不能甩开老人家先脱单吧。” 　　张叔欲言又止，再三确定沈玉没有计较他刚才不小心提起杜茜柔的意思，才咬牙继续问：“先生，恕我直言，您还在等杜茜柔吗？” 　　沈玉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您一直拒绝老爷子让你相亲的提议，连那些女孩的面都不愿意去见，我有点担心您还沉浸在那段感情中……” 　　沈玉听后很无奈：“我不想谈恋爱的理由只是我目前的状态不适合而已，等到我能自己站起来的时候，再找对象也不迟，跟那个女人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张叔不太信，狐疑地看了一眼沈玉。 　　“我真的没骗你。”沈玉无语地强调，恨不得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饶是他的心理素质再强大，也受不了张叔和陈婶等人时不时投来的同情目光。 　　拜托…… 　　被戴绿帽子是男人毕生的耻辱好吗！ 　　这么丢脸的事情就不要一直记着了好不好！ 　　更惨的是，张叔和陈婶不仅深深记下了，还每隔不久就用眼神提醒沈玉——他这个身体以前被戴过绿帽，可怜弱小又无助…… 　　以至于沈玉原本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无感，现在已然变成极其厌恶撇下受伤的原主不管、和男模私奔的杜茜柔。 　　“哎……”沈玉发出一声长叹，有感而发，“是养孩子不好玩吗？还找对象干什么？” 　　张叔：“……” 　　好吧。 　　这下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家先生终于把那位曾经深爱过的杜家二小姐抛到了脑后。 　　想到这里，张叔的心情不由自主变得愉悦起来。 　　他早该意识到沈玉已经在淡忘杜茜柔，毕竟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沈玉没再提起杜茜柔的名字，好像那个女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杜茜柔和沈玉是青梅竹马，还在娘胎里就被长辈们定了娃娃亲。 　　可惜杜茜柔对沈玉没什么感觉，倒是沈玉喜欢杜茜柔得很，从小到大心都甘情愿的被杜茜柔呼来喝去，为她鞍前马后。 　　都过去二十多年了，沈玉是该擦亮眼睛看清楚杜茜柔的真面目了。 　　· 　　沈玉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公司处理一些事情，顺便开了两个会。 　　他不在公司的期间里，公司里的所有事务全由康林一手打理，时间长了，难免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说沈玉已被打击得一蹶不振，沈家和公司都迟早要完。 　　尽管康林一直在有意压制谣言的传播，可那些谣言还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甚至在前段时间闹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 　　本来几个管理层好不容易把这件事压下去，结果今天上午沈玉在法院外面的采访片段被放出来后，公司里的人再次沸腾了。 　　“你们看到沈总的采访没？太威武了吧！那群记者被他说得都僵住了哈哈哈哈哈！” 　　“沈总都好久没出门了，上次出门是带着那个孩子逛街，这次出门是为那个孩子打官司，难道沈总真要把那个孩子培养成沈家的继承人？” 　　“还真别说……我听说那孩子的父亲唐建，也就是达万集团的前个老总，他是沈老先生的私生子，所以沈老先生才这么护着唐建的儿子。” 　　“卧槽！真的假的！” 　　“太劲爆了吧！那以后我们公司岂不是唐家人的天下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那些人同时愣住，福至心灵的一起回过头，便在下一秒对上沈玉那张漂亮且不挟任何情绪的脸，旁边提醒他们的人一脸无奈。 　　刹那间，他们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似的。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特地挑了个会议室角落的位置坐下。 　　哪知道这间会议室有前后两扇门，他们光顾着注意前面的门，压根不知道沈玉何时从后面的门进来，并坐着轮椅来到他们身后。 　　“沈总好……”他们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 　　沈玉颔首，仿佛没有听到他们刚才在讨论什么，而是语气冷淡地问：“你们部门的经理都来了吗？” 　　“来了来了都来了！”几个人吓得脸色惨白，小鸡啄米地疯狂点头。 　　他们分别来自三个不同的部门，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给沈玉指了下三个部门经理所在的位置。 　　沈玉抬头，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了几眼，随后扬唇轻笑道：“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他便操控着轮椅去了会议室前面。 　　剩下几个人吓得砰咚砰咚直跳的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他们松了口气，互相看了看，都从其他人眼中看到了侥幸。 　　沈总肯定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幸好沈总没有发难，不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不说，可能连现在这个工资高福利好的饭碗都保不住。 　　当他们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时，事实却证明，他们都想错了。 　　沈玉在下班前临时把公司里的大小管理们召集起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他先是三言两句的解释了一下最近疯传的谣言，并叮嘱大家不要人云亦云，随后又让站在旁边的康林念了一串名单。 　　其中就包括那几个人指过的三个部门经理。 　　“以上念到名字的人，请于一周之内把工作交接完，并去人事部办理好离职手续。”康林面无表情地说，“要是你们有任何疑问，可以亲自来问我。” 　　语毕，下面一片哗然。 　　“为什么！？”被点到名字的人情绪激动，猛地站起身，粗着脖子大声质问道，“我们兢兢业业地工作，没有犯过任何错误，你们没资格让我们离开！” 　　“就是，我们受国家劳动法的保护，如果你们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就要申请劳动仲裁！” 　　被点名的一群人疯了一般地抗议。 　　其余人则安静如鸡地坐着各自位置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生怕成为被烽火殃及的池鱼。 　　别看那群人气势汹汹闹腾得厉害，心里到底还是很忌惮沈玉。 　　当沈玉慢慢抬起手时，所有人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鹅。 　　霎时全体噤声。 　　坐得满满当当的会议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群人眼巴巴望着沈玉冷淡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还以为沈玉经过一阵思考后，突然转变主意，决定让他们留下来。 　　哪知道沈玉一边用拿起手机一边对下面的人说：“你们继续，我接个电话。” 　　那群人：“……” 　　继续个鬼啊！ 　　沈玉有没有搞清楚他们是在抗议啊！ 　　领导人都接电话去了，他们还抗议给谁看！ 　　本来沈玉这句话就已经让那群人宛若吞了只苍蝇下去似的，哪知道沈玉接下来的举动更使他们大跌眼镜。 　　只见沈玉接通电话，操控着轮椅往会议室外面走，同时口吻温和地对着手机说：“栗子，放学了吗？我还在公司呢，等会儿就去接你。” 　　众人：“…………” 　　他们面面相觑，每个人都震惊得嘴巴里足够塞下一个鸡蛋。 　　卧槽！ 　　他们刚才没听错吧？ 　　向来铁面无私的沈总居然有那么和蔼可亲的一面？！！！ 　　还有那个栗子……难不成就是那个叫唐栗的孩子？ 　　果然沈总在把那个孩子当成亲儿子养啊…… 第13章 第十三章 　　注意力全在电话上面的沈玉并没有注意到员工们都是一副仿佛是被雷劈中的表情，他很快来到会议室隔壁的茶水间。 　　关上推拉的玻璃门，把轮椅停在几净明亮的落地窗前。 　　整个过程进行了不到五分钟，虽然不算漫长但是也不算短暂。 　　这期间，电话对面的唐栗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安静得好似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栗子？”沈玉轻声喊道，他顿了顿，随即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仍然是保持着通话的状态，奇了怪了，“栗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许久，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又伴随着些许沙哑的男孩声音：“能。” 　　听起来有点不开心。 　　闷闷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玉下意识紧张起来，赶忙问道：“你怎么了？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唐栗低声回答：“没有。” 　　沈玉严肃地蹙起眉心，叮嘱道：“不要撒谎，我不喜欢说谎话的孩子。” 　　本来情绪低落的唐栗听见沈玉这么说，瞬间精神起来，甚至是有点紧张兮兮地说：“我没有撒谎，骗你是小狗。” 　　刚才还绷着一根弦的沈玉扑哧一下笑出来，他脑海里浮现出唐栗瞪圆眼睛的可爱模样，顿时觉得手痒。 　　好想摸一摸小反派那一头柔软的发丝啊…… 　　努力压下涌上心头的强烈欲望后，沈玉定了下神，才接着说道：“你好像不太高兴。” 　　唐栗急着反驳：“我没有。” 　　沈玉说：“你有。” 　　“没有。 　　“有。” 　　“我真的没有。” 　　“你本来就有。” 　　来来去去绕了几个回合，唐栗倏地安静下来。 　　就在沈玉以为小反派会继续沉默时，却听得对方像个满腹心事的小老头似的叹口气，声如蚊呐地嗫嚅道：“我两个小时前就放学了……” 　　沈玉：“……” 　　这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养孩子，压根不清楚现在小学生的放学时间，也忘记问一下校长和老师了…… 　　“你再等一会儿好不好？我这就过去接你。”沈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下意识软下声音，如同一个哄着孩子的操心老父亲，“我保证，没有下次了，我一定把你上下学的时间和课程表全部记住！” 　　话语间，多少夹杂了些讨好的意味。 　　毕竟对方是今后权势滔天的反派，还间接毁了他的公司，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每当想起小反派原本的人设，沈玉就很是烦恼。 　　他只想做个普通的富豪，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反派和男女主之间绕得像山路十八弯一般的三角恋里。 　　然而唐栗完全不知道沈玉在想些什么，听到沈玉如此温声细语的话，他霎时就愣住了。 　　不听话的心脏又开始砰咚直跳。 　　许久，唐栗才缓过来。 　　“你不用过来了。”他低声对沈玉说，“我可以自己回去，我知道回你家的路怎么走。” 　　沈玉直接无视了唐栗的话，毫不矜持地吹着彩虹屁：“哎呀我家栗子真聪明，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怎么回家了。” 　　“……”唐栗无奈，随即一本正经地作出声明：“我不小了，我已经满十岁了。” 　　“是是是，十岁了。”沈玉笑眯眯地说，“一点也不小。” 　　“……”唐栗心知沈玉又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于是放弃了挣扎。 　　沈玉见唐栗没再为他爽约的事情生气，心里到底松了口气，便道：“你乖乖在学校里等着我，我到了会给你打电话，不要随便出学校也不要随便跟着陌生人走哦。” 　　叮嘱这番话时，沈玉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都笼罩着慈爱老父亲的光辉形象。 　　哎…… 　　养孩子真是操碎了心。 　　唐栗沉默半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沈玉坐着轮椅回到会议室。 　　这里不知道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前面的桌椅倒翻在地，文件和纸笔扔得到处都是，十来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如同巨山一样伫立在会议室门前。 　　至于之前发出抗议的几个领头者，皆是鼻青脸肿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余光中瞧见沈玉进来，原本脸上布满阴霾的康林瞬间恢复到淡然的表情，他转过身，对沈玉颔首道：“沈总，这边已经处理妥当了。” 　　显然，还是用武力处理的。 　　但沈玉并不关心康林解决问题的方式，他目光冷淡地扫了一圈战战兢兢望着他的众人，开口道：“今天就这样吧，散会。”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的人却仿佛被冰冻住了，纹丝不动，生怕第一个起身就会被沈玉当成出头鸟直接打死。 　　可惜沈玉没工夫去关心员工们的心理感受，他急不可待地操控着轮椅离开会议室。 　　他还要去学校接孩子呢！ 　　“沈总！”身后有人喊道。 　　沈玉无奈地啧了一声，尽管有些烦躁，但还是停下轮椅，转头看去。 　　只见之前闹得最厉害并且口口声声称要申请劳动仲裁的市场部经理站了起来，他试图靠近沈玉，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黑脸保安粗鲁地推了回去。 　　沈玉将十指交叉的手放于膝盖上，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说吧。” 　　“沈总，我不想离职，我还在还房贷和车贷，家里也有四个老人和两个孩子需要供养，要是我没了工作，我整个家就垮了！” 　　市场部经理被揍得最狠，右边眼睛全部乌青了，嘴角还溢出了些血丝。 　　他全然没了之前叫喧的癫狂模样，眼里噙着泪水，卑微地讨好着沈玉，“沈总，您大人有大量，如果我以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说出来，我一定改正，哪怕扣我工资都行，拜托您别让我离职……” 　　男人说得动容，身后一群同样被揍过的人也开始低声附和。 　　看起来可怜极了。 　　要不是保安脸上也有明显的乌青和血痕，连沈玉都会以为他们是受害者。 　　沈玉轻笑，眸中挟着浓烈的嘲讽，他缓缓开口：“你们身为公司各部门的管理人员，不仅没有在其位谋其职，反而扎堆起来议论是非传播谣言，你们平时在工作上出了岔子，我念在你们为公司效力多年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我的底线还没有低到任由你们编排我诋毁我！” 　　说到后面，沈玉的声音越来越沉。 　　包括市场部经理在内的一群闹事者面若死灰，如临末日。 　　这下，他们知道自己真的踢到铁板了。 　　“人事部那里有一百个让你们离职的理由，若是你们感兴趣，可以去问问。”说着，沈玉顿了一下，旋即弯眼笑起来，“以及，我随时欢迎你们申请劳动仲裁。” 　　说完，沈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办公区的员工们许是听见了会议室传来的动静，一个个埋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带菜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直到沈玉乘坐电梯下楼后，所有人骤然绷紧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下来。 　　看来公司的管理层要大换血了。 　　沈总不来则已，一来惊人啊…… 　　大家无不唏嘘着，却不敢再议论这件事，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落得跟会议室里面的人一样的下场。 　　· 　　沈玉回到办公室，张叔坐在沙发上看书等待了一下午。 　　墙壁上的时钟已经走向傍晚六点半，早过了小学生正常的放学时间。 　　“我们走吧。”沈玉把霸占了一天的手机还给张叔。 　　两个人来到电梯前，正好遇到从楼上会议室回来的康林，沈玉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嘱咐康林道：“你去帮我购买一些电子产品，手机平板还有笔记本电脑那些，买好后送到我家里。” 　　“好的。”康林以为沈玉买给自己用，问道，“沈总有什么要求？” 　　沈玉有些茫然，想了想才说：“你觉得十岁的男孩会喜欢什么，那就买什么吧。” 　　“……” 　　康林用脚趾头猜也知道自家老板又要往唐栗身上砸钱了，他很想告诉沈玉，十岁的小孩不该喜欢这些东西，他们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过对于沉迷花钱养娃的沈玉来说，这些话说了也是白说。 　　康林表情复杂地抿唇道：“好的，沈总。” 　　如果养成唐栗是个手机游戏，那他家老板妥妥是个剁手级别的氪金玩家。 　　哎。 　　他也好想当沈总儿子。 　　当张叔和沈玉开车赶到学校时，已经是傍晚七点过十分，十月份的天还黑得晚，大片桔红色的火烧云在天空中蔓延，仿佛把空气也染上了一丝丝红色。 　　唐栗没走，校长和几个老师都没敢提前离开，纷纷留在教室里陪伴唐栗。 　　可惜唐栗的脸色十分难看，周身散发出一阵低气压。 　　小反派一声不吭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垂眉低眼，嘴角抿成条直线，一副看起来很不好招惹的样子。 　　校长和老师们很识趣的没上前找唐栗说话，而是围坐在教室角落闲聊。 　　直到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熟悉的轮椅滚动的声音，唐栗猛地抬头，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欢喜起来。 　　不远处的校长和老师们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见唐栗像个小炮/弹似的冲出了教室。 第14章 第十四章 　　沈玉距离教室门外还有段距离时，就看到一道小身影急匆匆地从教室里跑了出来。 　　没等沈玉有所反应，那道小身影便已非常快的速度跑到他面前。 　　紧接着，猛地刹住脚步，静止不动了…… 　　沈玉本来做好了敞开怀抱迎接小反派的准备，刚把双手抬到一半，才发现他家小反派根本没有要扑进他怀里撒娇的意思。 　　“……”沈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想这下自作多情了。 　　唐栗站在原地，那双漂亮的凤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沈玉，小反派背后走廊外的天空布满了大片火烧云，将他的侧脸染上一层模糊的光辉。 　　他的眼神特别亮。 　　仿佛载满夜空中的繁星，绚丽得沈玉有一瞬间不敢直视小反派的眼睛。 　　“栗子。”沈玉笑着喊道，同时对唐栗招手。 　　唐栗早就习惯了沈玉这个动作，见他抬手，就下意识迈开步子走过去，原有一米之遥的距离很快缩短到一步之遥。 　　沈玉笑眯了眼，看着唐栗有点呆头呆脑的样子，嘴角翘起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唐栗柔软的头发，随后温声问道：“在学校好玩吗？” 　　旁边的张叔：“……” 　　也就他家先生思路独特，问孩子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在学校里好不好玩，如果普通的老师听到家长这么问孩子，恐怕会气得吐血。 　　不过，显然这所学校的校长和老师并不在普通的范围内。 　　他们追赶着唐栗出来后，便听到沈玉这句话，尽管表情中出现了几秒钟的微妙变化，却没敢说什么，神态各异地等在边上。 　　唐栗点了点头，没有回答沈玉的问题，而是把一直拿着的手机递给沈玉。 　　“有很多人给你打电话。” 　　沈玉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只见最近通话里一排鲜红色的未接来电，有的加了备注，有的是陌生号码，其中已经接通的沈老爷子和张管家的通话记录非常显眼。 　　难怪老爷子知道他拿着张管家的手机。 　　沈玉没问唐栗和沈老爷子说了什么，念念不舍地摸着唐栗的头发，随后抬头看向校长和老师们：“麻烦你们了。” 　　校长连忙摆手，讪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为沈先生做事是我们的荣幸。” 　　离开学校，上了车，沈玉便把今天上午在法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给唐栗，包括唐佳和元云平等人最后得到的法律惩罚。 　　听完沈玉的话，唐栗如同意料中那样没有任何反应，表情平淡得犹如一面死湖，掀不起一丝波澜。 　　“我知道了。”小反派低声说。 　　沈玉看着唐栗垂下脑袋一副恹恹的样子，顿时感觉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不管小反派在原文中的人设如何，如今跟了他，就是半个沈家人，也是他劳心劳神想要养好的孩子。 　　这会儿孩子情绪低迷，他这个做家长的自然也高兴不起来。 　　沈玉沉吟片刻，突然伸出双手搭上唐栗的肩膀，稍作用力，毫无防备的唐栗就被他强行扭过半个身子，跟他面对面。 　　“栗子。”沈玉严肃出声。 　　小反派意料不及，微微睁圆凤眼，也跟着调整姿势正襟危坐起来。 　　沈玉说：“你在想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好吗？虽然我暂时没拿到你的监护权，但是你对于我来讲，已经是家人般的存在了。” 　　一大一小靠得很近，恍若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 　　唐栗似乎没想到沈玉会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愣了好一会儿，双颊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眨眼间就蔓延到了耳根。 　　“我真的是你的家人吗？”唐栗小声问。 　　沈玉笑着刮了刮唐栗的鼻子：“如假包换的家人。” 　　唐栗垂下双眸，轻轻地哦了一声，好像并没有把沈玉的话放进心里。 　　然而沈玉能够清楚的察觉到，唐栗之前沉重的心情逐渐好转起来，连表情都不像之前那样麻木了。 　　· 　　由于打官司和公司高层大换血这两件事先后发生在同一天，对沈玉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当天晚上，沈玉的名字就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冲上微博热搜榜前排。 　　连带着唐栗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虽然之前沈玉打算收养唐栗的事被狗仔和营销号们翻来覆去的曝过很多遍，但沈玉和唐栗到底不是混娱乐圈的明星，网友们看过就忘了。 　　只是这次牵扯出虐童事件，准确戳中网友们的怒点，于是神通广大的网友们把唐佳和元云平那些人扒得连底裤都不剩。 　　还有网友把元云平在法院外的采访片段截出来，逐字逐句的分析，并得出结论——元云平这个禽兽不仅对唐栗动手，还有可能把魔爪伸向了其他亲戚家的孩子。 　　一时间，元云平被推到风口浪尖。 　　甚至于唐佳和元云平合开的公司地址跟电话也被网友们扒出来，不少人跑到公司里闹事，拉横幅抗议以及泼油漆等手段通通用上。 　　不到三四天，坚持不下去的公司员工纷纷收拾东西走人了。 　　被关在里面的唐佳夫妻俩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直到很多天后，他们从前来探监的儿子口中得知这件事，唐佳在巨大打击中当场昏倒，元云平掩面失声痛哭。 　　他们后悔了。 　　早知道那个兔崽子能得到沈玉的青睐，那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把怨气发泄在唐栗身上，还会把那孩子当成祖宗一样供养起来。 　　他们本来可以攀上沈家大腿，得到飞黄腾达的机会，结果硬生生断在了他们挥向唐栗的巴掌下。 　　“儿子啊……”元云平涕泪横流，又悔又恨地狠狠拍打着桌面，“当初我对那个兔崽子出手的时候，为什么你不来阻止一下？就知道在旁边看着！” 　　元辉面无表情坐在对面，他脸上还有两块淤青，是前两天有一群好事者去公司闹事时，把他按在地上揍出来的。 　　元辉冷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就因为你和妈的愚蠢，我和妹妹连学校都去不了了。” 　　“你竟然怪我？！”元云平诧异地指着自己鼻子，随后二话不说站起来，撩开衣服露出腰间仍旧明显的刀疤，“我也是受害者，要不是那个兔崽子拿刀捅我，我会把他往死里打吗？！” 　　元辉看也没看那道刀疤一眼，阴阳怪气地嘲讽：“谁让你这个老不正经的连侄女都不放过，你活该。” 　　元云平震怒：“你说什么？” 　　元辉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平时着元云平：“我说你活该。” 　　“你这个兔崽子，敢这么说你爸？看我不打死你！”怒不可遏的元云平直接冲上去动手。 　　哪知道元辉也不是吃素的，抡起拳头来比元云平还狠，往日相亲相爱的父子俩在这个时候狼狈地滚倒在地，互相把对方往死里揍。 　　直到外面听到动静声的狱警闯进来，慌乱之下把两人分开，这场打斗才得以落幕。 　　至于武力值不够的元云平，被自家儿子揍得鼻子嘴巴和耳朵里全是猩红的液体，躺在地上有气进没气出，连眼睛都睁不开…… 　　当沈玉从康林嘴里听到这件事时，只觉得好笑。 　　尽管原文中对唐佳和元云平夫妻俩描述不多，可是前期他们每次出场，必定是一对恩爱的模范夫妻，还有他们的儿女也生活顺利、事业有成，一家人幸福美满。 　　如此一来，愈发衬托出唐栗的孤独和落魄。 　　结果没想到表面上百折不屈的模范家庭这么不堪一击，压根不需要别人的添油加醋，他们就开始狗咬狗了。 　　沈玉叹着气摇头，然后对乘坐电梯上楼的工人们比了个手势，让他们把手里的台式电脑搬进唐栗房间。 　　康林见沈玉对唐家人的兴趣不大，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沈总，您需要的东西都已经买齐了，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公司了。” 　　沈玉说：“去吧。” 　　等到工人们将所有物品在唐栗房间里摆放好后，康林便带着工人们离开了。 　　沈玉操控着轮椅进入唐栗的房间，这里本来是一间次卧，面积和装潢都不比沈玉的卧室差多少。 　　只是房间里的个人物品不多，床上的被褥整理得一丝不苟，沙发和桌椅等家具仿佛固定在某个位置上似的，好像从未被人使用过。 　　这间房太冷清了。 　　没有一点人气。 　　沈玉进来时，还以为不小心闯入了某家酒店的房间。 　　他坐着轮椅来到书桌前，打开电脑，顺手下载了几个网友们常用的看电影以及聊天的软件。 　　可能是他前几天才不眠不休地处理完一堆工作的原因，即使公司里还有堆积成山的事情等着他，沈玉也不想再动弹一下。 　　他不是当总裁的料，工作于他就是盲人摸象。 　　也许会摸到好的地方，让沈家越来越辉煌，也许会摸到不好的地方，破产只在一夜之间。 　　若是按照文里的原剧情来走，还有不到八年时间，沈家就会开始走下坡路线，公司状况百出，项目亏损，周转资金不足，负债连连…… 　　沈玉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他不害怕变穷，他也从没把沈家的财产当成自己的所属物看待，他只害怕原剧情的威力太强，哪怕他努力做出这么多改变，到最后还是会死于唐栗手里。 　　沈玉是个普通人，他很惜命，也惧怕死亡。 　　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沈玉的眼皮子逐渐变得沉重起来，他仰头靠在轮椅上，本打算小憩一会儿，却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 　　沈玉卖力工作那么多天，只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充足的休息。 　　恍惚中，好像有人拿来一条薄毯搭在他身上。 　　半梦半醒间的沈玉还有点警惕性，他猛然睁开双眼，一把拽住来人的手，略显阴沉的目光犹如闪着寒光的刀片。 　　不过，下一刻，他就愣住了。 　　只见小反派被他拉了过来，有点吃力地倾身撑在他的轮椅上方，尽量避免压到他伤残的双腿。 　　小反派手里还拿着薄毯，无措地望着沈玉，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以及凶狠的眼神吓到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沈玉没想到面前的人居然是唐栗，他怔愣半晌，萦绕在脑海中的睡意已在这个时候清扫一空，忙不迭笑了笑说：“吓到你了吗？” 　　“是有点。”唐栗垂眸回答，同时把手里的薄毯搭到了沈玉身上。 　　其实沈玉被唐栗的动作吓到之后，就不打算再睡了，不过他没拒绝小反派特意给他拿来的薄毯，笑吟吟地摸着小反派的脑袋说：“今天放学很早呀。” 　　最近沈玉忙着处理公司里的事，便让张叔代替他接送唐栗上下学。 　　一般情况下，张叔和唐栗在六点钟左右才会到家，今天却提前了将近半个小时。 　　唐栗点头说道：“等会儿刘医生会来，张管家提前接我放学了。” 　　沈玉哦了声，这才想起今天是刘医生最后一次过来给唐栗进行检查。 　　经过这段时间的悉心照料及调理，来时瘦弱得像只小猴子的唐栗长胖也长高了不少，身上的淤青和伤疤早已痊愈，终于有了十岁孩子的正常模样。 　　然后，沈玉发现—— 　　小反派长得可不是一般的好看。 　　皮肤光洁白皙，下巴削尖，泛着淡粉色的薄唇犹如盛放的樱花似的，那双漂亮的凤眼无论在何时都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还有小反派的双腿简直是逆天的长！ 　　之前他穿着宽松的衣服还没有那么明显，此时他穿了学校统一发的校服，白色衬衫外面搭配深蓝色的针织衫，下面穿着条直筒黑色长裤。 　　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难怪原文里有那么多女生被唐栗迷得七荤八素，甚至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 　　就连沈玉这个不太颜控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小反派仿佛是被某个艺术家精雕细琢创造出来的人物。 　　可惜女主欣赏不来唐栗的颜，一心只为男主倾倒。 　　想到小反派未来的命运，沈玉又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疼，那感觉就像是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猪，还没去拱白菜呢，就注定要被白菜嫌弃了。 　　沈玉叹口气，甩掉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高高兴兴地把今天新买来的几个电脑和最新款某果手机向唐栗介绍了一遍。 　　刚说完，就听到一阵叩门声响。 　　抬头看去。 　　只见张叔站在敞开一半的房门前，道：“小少爷，刘医生来了。” 　　唐栗没说话，扭头看向沈玉。 　　沈玉轻轻捏了下小反派软乎乎的脸蛋，笑道：“去吧。” 　　唐栗点头，望向沈玉的目光中挟了些许不舍，他盯了沈玉足有五秒钟，才沉默不语地脱下书包，把书包和手机一起放到桌上，跟着张叔离开了卧室。 　　沈玉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关掉电脑，准备回书房继续处理公事。 　　结果临走时，他无意间瞥见塞在唐栗书包旁侧的粉色纸团。 　　沈玉愣了一下，还以为那是广告单，于是伸手把纸团扯出来。 　　然而很快，沈玉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个纸团的纸质根本不像是广告单，更是像信封，上面还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到这个时候，要是沈玉还没猜到纸团是什么，那就是智商不够了。 　　他将纸团放到桌面上，摊开揉平—— 　　果然是一个粉色的信封。 　　上面还用娟秀的字迹写了“唐栗收”三个字。 　　沈玉：“……” 　　这一刻，他风中凌乱。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吗？才念小学就开始传递情书了！ 　　沈玉记得他在唐栗这个年纪时，还不知道和小伙伴们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玩泥巴，同学们在他们眼中压根没有男女之分，更别说给异性写情书表达爱意。 　　虽然沈玉作为家长并不反对唐栗早恋，但是小学时期就恋爱的话……未免太早了。 　　沈玉再三思虑，还是决定留在卧室等唐栗回来，他有必要给小反派打一剂预防针。 　　等待了约莫半个小时，唐栗才回来。 　　瞧见沈玉仍旧坐在书桌前等他，小反派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来，迈着两条细长的腿颠颠跑到沈玉跟前。 　　小反派正要说话，余光中忽然瞥见被沈玉拿在手里的粉色信封。 　　下一秒，唐栗猛然一滞，原本洋溢在脸上的喜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 　　沈玉注意到了唐栗的变化，下意识以为小反派不喜欢自己乱碰他的东西，于是连忙把信封放到桌上。 　　“抱歉，我以为这是别人塞到你书包里的广告单，才把它拿了出来，我没想故意偷看你的东西。”沈玉解释道。 　　幸好他没有手贱拆开信封，不然指不定小反派会气成什么样子。 　　沈玉暗戳戳地想着。 　　唐栗脸色难看地抿紧唇，他在原地伫立片刻，接着一言不发拿起信封。 　　就在沈玉以为唐栗会把信封放到抽屉或者书包里时，却见唐栗伸手把信封撕得粉碎，包括里面没被看过的情书也一并变成碎片，被扔进垃圾桶里。 　　沈玉被唐栗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料到唐栗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一时间，连之前酝酿好说教的话也卡在喉管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唐栗动作麻利地把垃圾袋收拾好，拎出去交给佣人，回来时就看到沈玉僵坐在轮椅上，他的表情有些复杂，眼神愣愣地望着他。 　　待唐栗走近后，沈玉略显无措地开口：“对不起，我……” 　　话没说完，就被唐栗低声打断：“我不知道她把那个东西塞进我书包里了。” 　　沈玉停顿半晌，迟疑地开口：“你说谁？” 　　“一个初中部的女生，我忘记她名字了。”唐栗站得笔直，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沈玉的目光，“她经常从初中部跑来找我，我拒绝了很多次，她不听，还总是写那些莫名其妙的信给我。” 　　小反派的情绪低迷，声音也很沉闷，垂头丧气又规规矩矩站在沈玉跟前，与刚才手撕情书时暴戾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么看，倒显得可怜兮兮的。 　　宛若被主人斥责的小狗，垂着耳朵，小脸上写满了无尽的委屈。 　　过会儿，“小狗”说：“沈玉，你别误会我。” 　　沈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唐栗没有因为他的举动生气，而是气那个初中部的女生偷偷往他书包里塞情书。 　　意识到这点后，沈玉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好笑——他还没开始教育小反派呢，这孩子却先委屈起来了。 　　“我没误会你。”沈玉说，“光从那封信皱巴巴的塞在你书包旁边就可以看出来，是有人趁着你不注意时，故意放进去的。” 　　唐栗紧蹙的眉头缓缓放松：“哦。” 　　“还有。”沈玉话题一转，板起脸，故作恼怒道，“谁教你直接喊我的名字？难道你不觉得这么做很没礼貌吗？” 　　唐栗再次眉头紧蹙：“那我应该喊什么？” 　　闻言，沈玉条件反射性地想让唐栗把他喊作爸爸，也许有了这层表面父子情在，以后唐栗对他动手的可能性会更小。 　　可惜沈玉有贼心没贼胆，哪怕反派的年纪再小，也不敢骑到这个混世大魔王的脑袋上作威作福。 　　想了想，沈玉说：“喊哥哥吧。” 　　唐栗沉默地望着沈玉，无动于衷。 　　沈玉装嫩失败，扶额绝望道：“你还是喊叔叔好了，虽然我不觉得我二十三岁的年纪有多老……” 　　唐栗继续装哑巴。 　　沈玉无奈，琢磨一会儿，试探性地反问：“那你想喊我什么？” 　　这下唐栗回答地很快：“沈玉。” 　　“……”沈玉忍了又忍，硬生生忍下了把这个小孩胖揍一顿的冲动，他挣扎半天，最后艰难地妥协了，“好吧，只要你开心就好……” 　　唐栗笑了：“好的，沈玉。” 　　沈玉：“……” 　　· 　　好在沈玉是个非常会自我安慰的人。 　　小反派如何称呼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慢慢改变小反派的性格，把病娇、暴戾、好斗的小反派逐渐拉上健康、正直、和善的康庄大道。 　　如今唐栗开始在意他的想法，就是个好的起点。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到了周六。 　　由于沈老爷子担心被沈玉放鸽子，大清早就给沈玉打过几通电话，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记得晚上过去吃饭。 　　最后，沈老爷子还特意强调了一遍，如果沈玉又像前几次那样临时出状况的话，就直接把那个女孩带去公司找他。 　　沈玉：“……” 　　他真是怕了这个固执的老头子。 　　该来的躲不掉，反正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不一定就要交往结婚，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打定主意后，沈玉自然是更要带上小反派了。 　　下午，沈玉换了套稍微正式点的衣服，和张叔一起去唐栗的学校。 　　他们抵达学校时，外面的马路边上已经停放了一排前来接人的豪车，等了五分钟不到，保安把大门敞开，没多久就有学生陆陆续续地出来。 　　学生们都穿着相同颜色及款式的校服，不太好找人。 　　沈玉刚想拿出手机给唐栗打电话，就在人群中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同样穿着校服的唐栗面无表情挤在学生群中，白皙的皮肤和超高的颜值使得沈玉一眼就在人堆中找到了他，此时，唐栗身边还跟着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有意亲近唐栗，一直偏着头，满脸笑容地对唐栗说着什么。 　　然而唐栗仿佛没有听到小姑娘的话，连冷漠的眼神都没变一下，专心致志往前走。 　　“栗子。”沈玉喊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还是被学生群中的唐栗捕捉到了。 　　唐栗顺着声音看过来，便对上沈玉温和的视线，小反派愣了愣，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立即撇开身边的小姑娘，灵活地从学生群中挤到车前。 　　“沈玉！”唐栗说，漂亮的凤眼里好似有亮光闪烁。 第16章 第十六章 　　坐在驾驶位上的张叔听到唐栗的称呼后，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孩子居然直呼他家先生的姓名？ 　　且不说这种行为非常冒犯，如果被那些狗仔或者路人听到的话，恐怕又会在沈老先生和他家先生的关系上做文章了。 　　毕竟在大众眼里，唐栗就是沈老爷子明目张胆安插过来监视他家先生的眼线…… 　　张叔的脸色不太好看，沉声开口：“小少爷。” 　　坐在后面的沈玉瞧见张叔的情绪变化，他便立即猜到张叔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赶忙抢在张叔前面，横眉竖眼地对唐栗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在公共场合，不准喊我名字！” 　　虽然沈玉说话时有股咬牙切齿的意味，但是张叔能感觉到，沈玉并没有真的生气，反而在有意无意地为唐栗开脱。 　　沈玉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唐栗喊他名字的行为经过了他的允许吗？ 　　意识到这点后，张叔有片刻的怔愣，随后抬头看向后视镜，只见沈玉还在故意对唐栗生气。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责备的话全部咽进肚里。 　　其实他不太赞同沈玉这么养孩子的方法，过于溺爱，只会害了孩子也害了自己。 　　可惜张叔身为一个拿着固定薪资的管家，自知没有资格插手太多主人家的私事，再三犹豫后，他还是选择装聋作哑。 　　只是…… 　　不知道为什么，张叔总感觉沈玉对唐栗好得太过了，哪怕是有些人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一定有沈玉这么上心。 　　即使沈玉没有转头去看张叔，也能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狐疑的目光，他有些心虚，却故作镇定地打开车门，向唐栗招手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 　　被教训了一通的小反派没有丝毫气恼，反而双眸炯炯地看着沈玉。 　　小反派的眼睛里含着光，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好像全世界都入不了他的眼，唯独只能装下一个沈玉。 　　沈玉被唐栗毫不避讳的视线看得心生别扭，刹那间，他的神经好似凸凸跳了两下，他说不清这一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可他知道，他不喜欢被唐栗这么看着。 　　甚至是有些讨厌被对方当成猎物一样紧盯。 　　沈玉垂眸避开唐栗的目光，等到唐栗乖乖上车后，便准备关上车门。 　　这时，学生群里忽然挤出来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伸手搭在车门上，阻止了沈玉要关门的动作。 　　沈玉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刚才放学出来时，缠着唐栗的那个小姑娘。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唐栗口中经常给他写情书的初中部女生，她长得比沈玉想象中要秀气很多，大眼睛小嘴巴，看起来水灵灵的。 　　“唐栗，你走都不跟我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小姑娘大大咧咧站在车门前，向车里的唐栗抱怨道。 　　唐栗坐在沈玉轮椅旁边的位置上，不耐地蹙眉，冷言冷语回道：“你谁啊？我为什么要跟你说？” 　　“你怎么这样呀！”小姑娘被唐栗冷漠的态度气得直跳脚，脸蛋憋得通红，娇声娇气地说，“我那么喜欢你，你还这样对我，你这人跟冷血动物似的。” 　　唐栗冷笑了声，眼神像是冰渣子：“关我什么事？” 　　“你……”小姑娘红着眼睛，委屈得哭了。 　　本来沈玉见小反派对早恋没什么兴趣，就不打算再管这件闲事，结果小姑娘堵在车门前不停抹眼泪，他也不好把小姑娘推开。 　　想了想，沈玉只好递张纸巾过去。 　　小姑娘在泪水朦胧的余光中瞥见沈玉细长且指骨分明的手，顿时一愣，她也不哭了，目光顺着那只手游弋到沈玉脸上。 　　沈玉朝她微微一笑：“女孩子哭多了可不好看哦。” 　　小姑娘怔怔望了沈玉许久，染满泪痕的双颊倏地变得红润起来，她伸手接过沈玉递去的纸巾，声如蚊呐：“谢谢哥哥。” 　　沈玉笑：“没事。” 　　这下小姑娘不再为唐栗的话伤心了，既惊喜又羞涩地瞧着沈玉，她连忙用纸巾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随后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说：“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我叫雷语萌，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沈玉：“……” 　　小女孩前后的态度变化让他感到诧异，也觉得好笑。 　　还真是个孩子啊…… 　　对别人的喜欢来得快也去得快，完全看脸。 　　沈玉刚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坐在他旁边的唐栗忽然站起身，他面无表情地拽住小姑娘的手臂，把小姑娘往边上拉了些后，砰咚一声关上了车门。 　　喧嚣的声音被隔绝在外，车内静得落针可闻。 　　唐栗坐回去，问张叔：“我们可以走了吗？” 　　张叔沉默不语，瞥向后视镜，看了眼还在外面敲车门的小姑娘，又看向沈玉。 　　沈玉对上张叔的目光，顿了顿，他直接无了外面小姑娘急切的呼唤，点头道：“走吧。” 　　这话一出，神情紧绷的唐栗才逐渐放松下来，他脸上的表情很淡，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眸光深沉得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可惜沈玉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 　　沈老爷子住在市内一片高档小区里。 　　这里的地价和环境都比不上沈玉目前居住的郊外别墅，但是人老了都不太喜欢冷清，而这里气氛热闹、交通方便、还能和其他老头老太太们跳广场舞。 　　谁能想到十几年前叱咤黑白两道的大佬沈老爷子如今已经融入普通的老百姓生活，每天下棋、遛弯、跳广场舞，得空了再去沈玉那里催下曾孙子，生活得悠闲自在。 　　当张叔开车抵达小区的停车场时，已经是傍晚七点钟了。 　　沈玉下车整理了下自己和唐栗的衣服，然后吩咐张叔随便去周围逛逛吃个饭，有任何消费直接走他的信用卡副卡，等他打电话后再来接他们。 　　张叔都一一应下。 　　乘坐电梯上楼的时候，沈玉居然有点紧张，他轻轻捏了下唐栗的手。 　　唐栗抬头看向他。 　　“等会儿你直接吃饭就是了，要是你沈爷爷或者其他人跟你说什么，都不要理。”沈玉看着唐栗亮晶晶的眼睛，轻笑道，“我们吃完饭就回家。” 　　唐栗皱起小脸，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沈玉摸了摸唐栗的脑袋：“我家栗子真乖。” 　　唐栗眯着眼，像是享受主人抚摸的小宠物似的，下意识仰起脸蹭了蹭沈玉的掌心，很快他开口问道：“需要我装病吗？” 　　沈玉愣了下：“嗯？” 　　他没听明白唐栗的意思。 　　唐栗说：“如果你不喜欢呆在那里的话，等会儿我可以装病，好让你找个借口提前离开。” 　　沈玉：“……也好。” 　　别看沈玉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是异常震惊。 　　他承认他带唐栗过来的主要原因是能以唐栗不舒服为借口，尽早从沈老爷子安排的饭局中抽身，可他从来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给唐栗。 　　毕竟唐栗那么小，说了也不一定会懂。 　　没想到唐栗压根不需要他解释，就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分析出了他的目的…… 　　与此同时，沈玉看向唐栗的目光中也多夹杂了些其他东西——小反派的聪明和早熟让他隐隐感到畏惧。 　　沈玉牵着小反派的手，熟门熟路找到沈老爷子家，前来开门的是沈老爷子家里的佣人。 　　虽然沈老爷子对居住环境不挑剔，但是他在生活上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光是经常来家人工作的佣人和厨师就有十来个。 　　“先生来了。”开门的佣人笑着说，“快进来吧，老先生都念叨好久了，杨小姐也来了。” 　　听到杨小姐的称呼，沈玉苦笑一下。 　　他牵着唐栗来到客厅，只见坐在沙发上的沈老爷子对着他吹胡子瞪眼，旁边还坐着个留了黑长直头发的漂亮女生，看起来小家碧玉。 　　没等沈玉说话，沈老爷子便已气呼呼地跳起来，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你小子还知道过来？都七点过十分了！让我和小杨在这里干等着，你真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沈玉知道沈老爷子就是这么暴躁的性格，被骂了之后也不恼，转头看向那个漂亮女生，礼貌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 　　女生没想到沈玉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是对她说，顿时有些慌乱，忙不迭站起身，双颊微红，受宠若惊地说：“啊没事，我也刚到不久。” 　　沈玉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好什么好！你让人家女孩子等着你，还好意思说好？！” 　　沈老爷子愤怒地说完，转眼看见面无表情站在沈玉身边的唐栗，刹那间所有火气消失得一干二净，整张脸都快笑开花了。 　　“哎哟栗子来啦，还穿着校服呢？念书辛不辛苦？能适应新环境吗？” 　　唐栗乖巧应道：“新学校很好，谢谢沈爷爷。” 　　“栗子真乖呀，要是我也有个像栗子这么听话懂事的曾孙就好了。”沈老爷子笑呵呵地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瞥向装聋作哑的沈玉，一边伸手要去摸唐栗的脑袋。 　　结果沈老爷子的手还没碰到唐栗的发丝，就被小反派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 　　“沈爷爷。”唐栗一本正经地说，“老师说，男子汉的头不能随便被人摸。” 　　沈老爷子愣了愣，随即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不摸不摸，谁都不能摸我们栗子的头。” 　　没多久，佣人来喊吃饭。 　　他们几个人来到餐厅，餐桌上已经摆放满了香喷喷的食物，没有山珍海味，都是家常菜。 　　沈老爷子的目光在沈玉和那个女生之间转了转，突然想到什么，和蔼可亲地对唐栗说：“栗子呀，沈爷爷还是第一次见你呢，你过来和沈爷爷一起坐，沈爷爷给你讲故事。” 　　说着，沈老爷子要去拉唐栗，并挤眉弄眼地对沈玉使了个眼色。 　　如果沈老爷子和唐栗同坐一排，那沈玉只能和那个女生坐在对面一排。 　　沈玉无奈，尽管心里再排斥这场相亲，可是总不能不给人家女孩台阶下，他微叹口气，操控轮椅过去拉开餐椅，对女生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谢。”女生低着头，害羞得不敢直视沈玉的目光，她正要坐过去，眼前蓦然有一道黑影闪过。 　　女生的动作停顿一下，当她反应过来时，发现沈玉拉开的餐椅上已然坐着那个穿着校服的冷酷小男生。 　　唐栗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沈玉，用沈玉从未听过的奶声奶气的音调说：“哥哥，我想跟你坐一起。” 第17章 第十七章 　　能避开那个女生，沈玉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对上沈老爷子又急又怒的目光后，他突然有点退缩了。 　　尽管如今沈老爷子已经退居二线，几乎不再管理沈家和公司的事务，可是老爷子当年的威望犹在，又是原主唯一在世的亲人…… 　　沈玉不敢三番四次挑战老爷子的底线。 　　万一某天，他作为外来者的身份暴露，恐怕第一个识破他的人就是沈老爷子。 　　沈玉犹豫两秒，还是妥协了，他轻轻揉了下唐栗的头发，说道：“栗子，沈爷爷想和你说话，你去坐沈爷爷旁边好吗？。” 　　刚说完，坐在对面的沈老爷子顿时眉开眼笑，连忙对唐栗招了招手说：“栗子快过来，沈爷爷想和我们栗子一起坐。” 　　可惜唐栗不为所动，仿佛没有看到沈老爷子的热情呼唤似的。 　　直到沈老爷子说得口干舌燥，等在边上的女生也尴尬得不知所措，小反派才不情不愿地摇了摇脑袋，目光继续定格在沈玉脸上。 　　“哥哥，我想跟你坐。”小心翼翼的小奶音听着很是招人心疼。 　　沈玉心里无不惊讶小反派精湛的演技，表面上也十分配合小反派的行为，他状似无奈地长叹口气，转头看向那个女生。 　　女生原本以为唐栗会听话的坐到沈老爷子那边，却没想到这孩子的脾气会这么倔，也这么黏着沈玉。 　　瞧着眼下的情况，饶是她再主动也不可能继续厚着脸皮在旁边干等，女生垂眸敛去眼底的失落，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来：“没事，我和沈爷爷坐吧。” 　　说着，女生迅速走过去，红着脸，落了座。 　　沈玉暗地里松了口气，操控着轮椅来到唐栗旁边的空位上。 　　虽然怂恿沈玉和女生坐在一起的计划失败了，但是沈老爷子没有一点气馁的意思，饭局中，他不断向沈玉和女生抛出话题，还提起了沈玉小时候发生的趣事。 　　那个女生似乎很喜欢沈玉，听到沈老爷子说起这些有关于沈玉的陈年往事时，双眼噌的亮了起来，捂着嘴巴笑得很是开心。 　　一时间，餐厅里填满了沈老爷子和女生的欢声笑语。 　　反观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大一小。 　　沈玉假装没有听到那两人的对话，埋下头，安静如鸡地吃饭。 　　唐栗神情冷淡，手里拿着碗筷，面前的餐盘里堆满了沈玉挟给他的菜，可是他一口也没有动，微蹙着眉，眼神森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沈玉放下筷子，伸过手来捏了下唐栗的脸蛋。 　　唐栗如梦初醒，猛地转头看向沈玉。 　　沈玉被唐栗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那只捏着小反派脸蛋的手还僵硬在半空中，他愣了愣，缓过神来后，低声笑道：“再不吃，就要凉了。” 　　说完，沈玉收回手，又拿起公筷夹了一片肉放在唐栗餐盘里堆起的小尖上。 　　“吃吧。”沈玉笑起来时喜欢眯着眼，好看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白净的脸颊上总会出现两个好看的梨涡。 　　那两个梨涡仿佛盛着蜜糖似的。 　　唐栗怔怔看着沈玉，好似连周遭的空气都混合着蜜糖的甜味，甜进了他的心坎里。 　　而他们对面。 　　沈老爷子正好讲到沈玉念小学时喜欢上同班的一个小女生，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要努力赚钱，把那个小女生娶回家当老婆，哪知道小女生当场被他这番话吓哭。 　　女生闻言，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沈老爷子却是忽然停顿片刻，看着女生的目光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开口：“小杨啊，我说的这些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 　　“啊？”女生止住笑声，茫然地摇了摇头，“记得什么？” 　　沈老爷子无奈：“……我刚才的那个小女生就是你。” 　　女生愣住。 　　沈老爷子继续说：“你和小玉不是小学同学吗？那个时候小玉喜欢你得很，经常跟在你后头转悠，我和他爸喊都喊不回来。” 　　经过沈老爷子的提醒，女生很快就回忆起什么，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我、我都不太记得了……”女生小声说，她下意识悄悄抬眼看向沈玉，结果发现沈玉的注意力全在那个小男孩身上，压根没听他们这边在说什么。 　　这一刻，犹如有盆冷水迎头泼下，让女生那颗羞得砰咚直跳的心快速冷却下来。 　　女生握紧筷子，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把话题抛给正在给唐栗夹菜的沈玉：“沈先生，你还记得这些事吗？” 　　冷不丁被点名的沈玉抬起头，刚好对上女生含羞又隐含着期待的目光，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女生：“……” 　　沈老爷子气急，一巴掌拍在餐桌上：“我让你过来吃饭，你还真就老老实实的吃饭了？我让你结婚，你怎么不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呢？” 　　沈玉立即道歉：“不好意思。” 　　沈老爷子被沈玉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眉毛都快烧起来了，偏偏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好像往常那样把沈玉臭骂一顿。 　　女生不傻，一顿饭的相处下来，也差不多明白了沈玉对待她的态度。 　　可是沈玉各方面都极为符合她的择偶标准——身高腿长、相貌英俊、能力超群，家境优渥，还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美中不足的是他出车祸后暂时不能走路。 　　不过沈爷爷说沈玉最近在积极的进行复健运动，下地走路是迟早的事情。 　　到时候沈玉会比现在更受欢迎，哪怕说她的竞争对手从这里排到法国都不算夸张，所以在此之前，她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得到沈玉！ 　　女生的脸色略有苍白，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沈玉那张清隽的面庞，心中一阵荡漾。 　　她张了张唇，正要说话，却冷不防被沈玉旁边的小男孩抢了先。 　　“哥哥……”唐栗嘴唇泛白，眉心紧锁，双手紧紧抓住沈玉的胳膊，看起来有些痛苦，“我肚子痛……” 　　“栗子！你怎么了？！”沈玉想不到前一秒还好端端的唐栗会忽然变成这样，霎时慌乱起来，他摸了下唐栗的额头，“没有发烧，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对面的沈老爷子和女生见状，也赶紧从餐椅上站起来，女生站在原地没动，沈老爷子急忙走来检查了一遍唐栗的情况。 　　“可能是吃错东西了。”沈老爷子心疼道。 　　沈玉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食物有问题，可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随后拿出手机拨通了张叔的电话。 　　张叔才在附近餐馆吃完饭，准备随便逛一逛，接到电话后表示他立刻赶回来。 　　沈玉沉着脸，把唐栗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又让佣人拿来止痛片和温水。 　　此时，唐栗的额头上已经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双唇从惨白变成乌青，小反派那双漂亮的凤眼紧闭着，卷翘的长睫轻微颤抖。 　　看起来可怜极了。 　　沈玉感觉自己的神经也跟着刺痛起来。 　　“栗子，好了些吗？”沈玉把佣人递给他的薄毯裹在唐栗身上，又将唐栗紧紧抱在怀里，顾不上小反派满脑袋的冷汗，他亲了亲小反派的额心，“我送你去医院，你再忍耐一下可以吗？” 　　唐栗疼得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身体发着颤。 　　小反派一声不吭，无意识地把脑袋埋进沈玉怀里，两只手紧紧搂住沈玉的腰，像是恨不得和沈玉融为一体。 　　这会儿沈老爷子早把相亲的事抛到脑后，亦趋亦步地跟在沈玉的轮椅旁边，心虚又愧疚地说：“小玉，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很担心栗子。” 　　听到沈老爷子的声音，沈玉才想起他刚才光顾着安抚唐栗，居然把沈老爷子撂到了一边。 　　“没事，爷爷，我带栗子去就行了。”沈玉一只手操控着轮椅往门边走，另只手搂着怀里的唐栗，他笑着安慰沈老爷子说，“到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 　　毕竟小孩子在自己家里出了问题，沈老爷子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样蛮横，经过沈玉这么一说，也就叹着气答应了：“记得打电话。” 　　亲自送沈玉和唐栗乘坐电梯下楼后，沈老爷子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然后，他就看到表情紧绷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的女生。 　　“沈爷爷。”女生起身喊道。 　　“小杨，今天真是对不住，让你白跑一趟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沈老爷子有些低落地说。 　　“爷爷，您别自责，这不是您的错。”女生笑了笑，却怎么笑都觉得内心苦涩不已，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小男孩貌似对她很有敌意。 　　就连小男孩突然犯病…… 　　也有种怪怪的感觉。 　　好像在刻意针对她似的。 第18章 第十八章 　　这次沈玉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慌。 　　进入电梯时，他那只去按楼层按钮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沈玉在穿来这个世界的大半年后，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冲动——他恨不得直接下地，抱起唐栗就往医院跑。 　　可惜他做不到。 　　他这双伤残的腿，只能让他坐在轮椅上，焦急地抱着唐栗，以不快的速度往张叔停车的位置挪去。 　　幸好张叔的动作够快，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沈玉。 　　张叔看了眼把整个脑袋都埋进沈玉衣服里的唐栗，半秒的怔愣后，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作势便要推沈玉的轮椅。 　　“等等！”沈玉说，“张叔，你先把栗子抱上车。” 　　张叔顿了顿，没说什么，一边弯腰一边伸出手，想把唐栗从沈玉怀里抱出来，却在下一刻，看见唐栗更紧地搂住沈玉的腰，同时在沈玉胸前拱了拱脑袋。 　　“我不要……” 　　唐栗的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可怜弱小又无助。 　　沈玉蹙着眉，既有点生气又很是无奈，轻轻拍了下唐栗的背，温声说道：“栗子听话，先跟张叔上车，我很快就过去好不好？我们去医院看一下。” 　　哪知道他这么一说，唐栗反而更加抗拒起来。 　　“我不要！” 　　“唐栗。”沈玉有些恼怒地喊出小反派的全名，但是他到底没舍得生气，而是稍作用力地揉了下小反派乱蓬蓬的头发，“听话。” 　　“我不想听话。”唐栗理直气壮地闷声说。 　　沈玉：“……” 　　他抬眸看向站在跟前的张叔，只见张叔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沈玉生平头一次养孩子，还真不知道被孩子唱反调时该怎么做。 　　他脑袋里都快搅成一团浆糊了，就这样和小反派僵持了数十秒，别无选择之下，只好让张叔赶紧推着他的轮椅往停车位置走。 　　感觉到沈玉的妥协，身体紧绷的唐栗也逐渐在沈玉怀里放松，还把两只小手挂到沈玉的脖子上。 　　不一会儿，小反派的脑袋慢慢往上…… 　　很快，就拱到了沈玉的颈窝处，呼吸时喷出来的热气全部洒在沈玉的皮肤上，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似的，异常灼热。 　　沈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他抬起手想把黏在身上的小牛皮糖扯下来，只是当他的手碰到唐栗仍旧有些发抖的背部时，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哎…… 　　算了…… 　　这小子难得生病，就由着他吧。 　　沈玉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张叔把沈玉的轮椅推到车前就停下了，随后打开后座车门，从里面拉出坡道工具，轻而易举将沈玉连着怀里的唐栗一起推上车。 　　“去附近的医院。”沈玉吩咐道。 　　“好。”张叔启动了车子。 　　所幸最近的医院距离这里只有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张叔在导航里输入目的地后，便开车离开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路上，沈玉抱着唐栗不断轻声安慰，总算感觉唐栗的身子不再像之前那样抖得厉害。 　　然而时此刻的小反派依然黏人得很，双手紧紧搂着沈玉的脖子，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 　　如今天气渐凉，两人都穿得厚，再这么抱了一路，沈玉感觉自己的前胸和脖子都捂出了一层薄汗，而唐栗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汗水都把鬓角的发丝打湿了。 　　沈玉一只手兜着唐栗的背，然后伸长了另只手，有些艰难地从旁边小桌子上扯了张纸巾。 　　“栗子。”沈玉说，“把脸转过来。” 　　唐栗犹豫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向沈玉。 　　沈玉抿起嘴角笑了笑，拿着纸巾擦干净唐栗脸上的汗水。 　　期间，唐栗就乖乖扬起脑袋，任由沈玉的指尖在他脸上游弋，黑曜石一般晶亮的双眸似乎嵌着某种异样的情绪，一瞬不瞬看着沈玉，像是要在这一刻把沈玉的模样深深刻在心坎里。 　　本来沈玉还很担心唐栗，眼下一看，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些许怪异。 　　他知道唐栗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哪怕是去学校念书后，也会在每个周末保持上两节私教课的频率。 　　那个退休的奥运会教练要求严格，几乎每节课都在挑战唐栗的体能极限，也不止一次对沈玉说，唐栗的力气大得惊人，足抵一个成年男人。 　　这样健康的唐栗，怎么会在那个女生准备跟沈玉说话时突然生病？ 　　沈玉越想越觉得奇怪，又回想起唐栗在电梯里对他说过的话，刹那间明了起来。 　　“这里没有外人在，就别装了。”沈玉随手把用过的纸巾扔到小桌上，捏了捏唐栗的脸蛋，有些抱怨又有些责怪地说，“让我白担心这么久，你的小良心就不会痛吗？” 　　说完，沈玉还想把牛皮糖从身上扯下来。 　　既然小反派没有任何问题，就应该自个儿回到座位上坐好。 　　哪知道他刚拽住唐栗的手臂，就被唐栗骤然泛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没等沈玉反应过来，怀里的唐栗已经把脑袋往他的脖颈处挤去，十分痛苦地开口：“我肚子痛，没有假装。” 　　沈玉狐疑：“真的？” 　　唐栗继续搂着沈玉的脖子，静默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虽然沈玉心里多少有点不相信唐栗的话，但是考虑过后也没再说什么。 　　赶到医院时，唐栗还是不愿意被张叔抱下车，张叔的手还没有碰到他，就见小反派一边抗拒地摇头，一边小心翼翼往沈玉怀里钻。 　　张叔无奈，看向沈玉：“先生……” 　　“我抱着他吧。”沈玉苦笑一声，“辛苦你了，轮椅载两个人的话，速度会降低。” 　　张叔明白沈玉的意思，便推着轮椅疾步往医院里走去。 　　一阵忙活下来，已是一个小时后，医生给唐栗做了非常全面的体检，却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就连沈玉以为的食物中毒也只是虚惊一场。 　　听完医生说的话，沈玉彻底放下心来。 　　沈玉被张叔推着回到病房门外，他给张叔比了个手势，示意张叔在外面等着，随即独自操控着轮椅进入病房。 　　豪华的单人病房里，唐栗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小反派还穿着学校的校服，微侧着身体，背对沈玉，似乎在熟睡中，即使沈玉开关门时没有刻意放轻动作，他也没有被这边的声音吵醒。 　　沈玉来到病床前，神色淡然地看着唐栗的背影。 　　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还能隐约听到小反派均匀的呼吸声。 　　沈玉道：“栗子。” 　　对方毫无动静。 　　沈玉又道：“唐栗。” 　　对方犹如听不到他的声音，仍旧纹丝不动。 　　沈玉抿唇，深吸口气，坐着轮椅绕过面前的病床来到另一边。 　　只见唐栗把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挺拔的小鼻梁和紧闭的双眼，浓密的长睫投下一层浅淡的阴影，乍一看，像个芭比娃娃似的。 　　沈玉垂下眸子，一动不动的静静注视唐栗良久。 　　接着，他突然把手伸进被窝，一阵摸索后，很快就抓住了唐栗的手。 　　看似已经睡着的唐栗被他吓了一跳，狠狠抖了一下，却没能阻止沈玉接下来的动作，那只手轻轻松松被沈玉拽出被窝。 　　“沈玉！” 　　慌乱之中，小反派焦急地喊出声，睁开的眸子里面一片清明，哪里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沈玉早就猜到这小孩在装睡，倒没有多么惊讶，而是双手拽着唐栗的右手，想要查看他的掌心。 　　唐栗似乎很忌讳沈玉这么做，本来略显难看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试图把手抽回来。 　　可惜沈玉握得太紧。 　　挣脱了半天，还是没能挣出来。 　　沈玉被唐栗做贼心虚的动作弄得心烦气躁，用力在小反派的手背上拍了两下，沉声说：“别动。” 　　语毕，小反派真的不敢动了。 　　沈玉又说：“把手摊开，让我看看。” 　　唐栗咬紧下唇，迟迟没有行动，那双溢满焦愁的凤眼在灿黄的灯光中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半晌，他弱声弱气地说：“沈玉，你捏得我的手好疼。” 　　“是吗？”沈玉勾起嘴角，笑意渐冷，“你按照我的话来做，我就不抓着你的手了。” 　　唐栗表情犹豫，还是不肯动。 　　其实沈玉完全可以强行掰开唐栗的手，当然他也这么想过。 　　然而唐栗的小手紧握成拳，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无论沈玉怎么用力，都掰不开那五根看起来脆弱纤细的手指。 　　一番折腾下来，倒是沈玉累得气喘吁吁。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是沈玉先选择放弃，他冷着脸丢开唐栗的手，一言不发地操控起轮椅，转身便要离开病房。 　　前一秒还松口气的唐栗见状，霎时慌了，连忙伸手去扯沈玉的衣服：“你别走！你要看就看吧，不要走！” 　　沈玉顺势抓住唐栗那只手，趁着对方不注意时，把唐栗的手心摊开。 　　下一秒，一片细密的伤口映入眼帘。 　　全是指甲抠出来的。 　　沈玉气极反笑：“装病就装病，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伤害自己？你演得好与坏都是一样的结果，你沈爷爷不会不放我们走。” 　　唐栗垂着眼睑，好半天才气势不足地说：“如果我演好一点，以后的很长时间里，你都可以不去沈爷爷那里了。” 　　沈玉愣了愣。 　　不得不说，年仅十岁的小反派想得比他更全面、更长远。 　　一时间，填充在沈玉肚子里的所有火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有些动容，叹着气把唐栗受伤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后来我问你的时候，为什么还在继续装病？” 　　闻言，唐栗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心虚，又浮起些许不易发觉的酡红，他动了动唇，声如蚊呐：“我只是想要你多抱抱我……” 第19章 第十九章 　　沈玉目光沉沉地看了唐栗许久，忽然扑哧一笑，伸手在唐栗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吗？我像是很难沟通的人吗？” 　　唐栗猝不及防被沈玉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往后靠，反应过来后，又憋红脸硬生生把自己的身体往前倾去。 　　本来他的脸和沈玉的手还有些距离，这么一来，整张脸都撞到了沈玉的掌心里。 　　仅是眨眼间，沈玉就感觉自己那只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摸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他咦了一声，才发现那是小反派发烫的脸颊。 　　沈玉轻笑，扬起眉梢：“这么主动吗？” 　　说话间，唐栗的呼吸愈发急促，呼出的热气全部洒在沈玉掌心里，宛若羽毛滑过，又热又痒，还能感觉到挥发的水蒸气。 　　即使唐栗的大半张脸都被他的手遮挡，可沈玉还是能猜到，此时此刻的小反派早就闹了个大红脸。 　　这小孩在某些时候特别容易害羞。 　　就像现在，一动不动把脸捂在他的手里，连抬起头来的勇气都没有。 　　沈玉叹息着，顿时又好笑又无奈，他把手从唐栗的脸上拿开，然后顺势搂住小反派的肩膀，将人带入自己怀中。 　　唐栗愣住，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玉轻拍两下小反派的背部：“现在可以了吗？” 　　许久，他才听到唐栗有些闷闷的回答：“可以了……” 　　“那我让医生过来替你处理手上的伤口，弄完后我们就回家。”沈玉放开唐栗，笑着捏了捏小反派仍旧红得发烫的脸颊，“好不好？” 　　唐栗睁圆了那双漂亮的凤眼，削薄的双唇微张，漆黑的眸子里好像有星光在闪烁一般，他定定看了沈玉好久，几不可察地点头。 　　沈玉笑起来，揉了下小反派的脑袋。 　　“今天谢谢你了。” 　　说完，沈玉坐着轮椅离开了病房，他让守在门外的张叔把医生喊来，给唐栗手上的伤口进行了紧急处理。 　　于是小反派的两只手再次被纱布包裹结实。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当他们回到家时，墙壁上的挂钟已经走向夜里十一点半。 　　沈玉想起唐栗在沈老爷子家里没怎么吃东西，便吩咐佣人随便煮了碗面条。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沈玉和唐栗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餐桌前。 　　可怜的小反派右手上还缠着纱布，拿筷子的动作十分别扭，好不容易夹起一口面条，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眼睁睁看着面条从筷子上滑落下去了。 　　“噗——” 　　坐在对面的沈玉发出一声哧笑。 　　唐栗立即停止动作，抬头看向沈玉，双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 　　沈玉气定神闲地撑着下巴，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唐栗尴尬的模样，却没有一点要上前帮忙的意思，反而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你那些伤恐怕要过几天才会好转，这期间你拿筷子和笔都不方便，在学校里也要委屈一下了。”沈玉说。 　　“我知道。”唐栗低声道。 　　“以后还会这样做吗？”沈玉缓缓坐直身体，双手抱臂，用颇为严肃的口吻说，“用自残的方式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是最不明智的举动。” 　　唐栗默默放下筷子，搭垂着脑袋，连呼吸都异常轻缓。 　　这副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到底是自己亲手养着的孩子，见小反派这样，沈玉感到于心不忍，但还是狠下心来说：“如果一个人不在乎你，哪怕你倒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看你一眼，如果一个人在乎你，就算你皱下眉头，他也能感觉到……而你今晚的做法，只会伤害在乎你的人。” 　　说到这里，沈玉顿了顿，忽然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难道你没看到我急成什么样子了吗？” 　　唐栗不敢抬头，也不敢直视沈玉的眼睛，他声如蚊呐地开口：“对不起，沈玉。” 　　“我接受你的道歉。”沈玉平静道，“不过下次不要这样伤害自己了。” 　　唐栗抿紧唇，良久才说道：“但是我不后悔。” 　　闻言，沈玉愣了一下。 　　唐栗目光怔怔望着面前已然凉掉的面条，光洁漂亮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清澈的男孩音穿过沉寂的空气，在沈玉耳边回荡。 　　“我不想你和那个阿姨相亲，我也不想你结婚，那些人说，如果这个家里住进一个女主人，你就再也不会注意到我了……” 　　说到后面，唐栗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慢慢息了声。 　　尽管小反派努力低头遮掩自己的表情，可沈玉依然看到了他那忐忑不安的面孔，以及夹杂着些胆怯的眼神。 　　一时间，好似有根尖针狠狠扎在沈玉的心脏上，痛得他眉心紧蹙，五指不由得抓紧轮椅扶手。 　　“那些人？”连沈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脸色阴郁得可怕，“你说的是哪些人？” 　　唐栗动了动唇：“学校里的那些人。” 　　沈玉发出一声冷笑。 　　他原以为亲自对校长叮嘱一下就行，没想到那些人还是欺负到他家孩子的头上来了，连他都舍不得对小反派说几句重话，那些人居然明目张胆地在小反派耳边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 　　沈玉气得肺都快炸了，转眼瞧见小反派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又感觉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他坐着轮椅来到唐栗面前，伸出双手捧住唐栗的脸蛋，像往常那样轻轻往上一抬。 　　唐栗没有任何抗拒，委屈兮兮的眼神顺势落到沈玉脸上，仔细看还能发现小反派那双晶亮的黑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小反派的眼睛都快红完了。 　　脸色也十分苍白。 　　双唇微微颤抖。 　　不一会儿，一颗豆大的滚烫泪水落下，啪嗒一声砸在沈玉捧着小反派脸蛋的拇指尖上。 　　沈玉的心都碎了。 　　“不要在意那些人的话，我向你发誓，我暂时不会结婚。”沈玉用指尖拭去唐栗眼角的泪珠，极为认真又温声细语地说道。 　　“真的吗？”唐栗的表情仍旧没什么起伏，只有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眼眶。 　　小反派恍若未觉，直勾勾地盯着沈玉，半晌才用沙哑的嗓音问道，“暂时是多久？” 　　沈玉想了想，说：“你成年之前。” 　　“好，我相信你。”唐栗倏然破涕为笑，用手背胡乱擦拭了一遍脸上的泪痕，冷静下来后，他逐渐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对沈玉说，“我会一直记着你这句话。” 　　沈玉被唐栗的小大人样逗笑，揉着他的脑袋说：“那就记着吧，我说话算话。” 　　时间不早了，沈玉让佣人来把碗筷收拾好，随后带着唐栗上楼休息。 　　前不久还板着小脸看似心事重重的小反派像是解开了心结，笑容灿烂得仿佛能压下室内明亮的灯光，他像块牛皮糖似的黏着沈玉到卧室门口。 　　“快去休息了。”沈玉无奈地催促，“你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唐栗爽快地应了一声，又道：“晚安，沈玉。” 　　沈玉笑了笑，懒得再去纠正小反派喊自己全名的做法，他挥了挥手：“晚安，栗子。” 　　唐栗眼睁睁看着沈玉关上卧室房门，又在外面站了快五分钟，才转身回到自己卧室。 　　几秒间，他就已经恢复到了往日冷漠的神情，全然没了不久前被沈玉捧着脸时的脆弱模样。 　　只有仍旧有些红的双眼，证明了他刚才哭过。 　　唐栗坐到沙发上，拿起手机翻开相册，找出里面的隐藏相簿——全是他或光明正大或偷拍的沈玉的照片。 　　当看到这些照片时，他眼中的冰川才开始逐渐融化。 　　指尖抚摸上照片中沈玉的脸颊。 　　“你答应我了，就不能后悔。” 　　· 　　每次洗澡对沈玉来说都是一项大工程，好在卧室内全是无障碍设计，经过这么久的复健运动，沈玉也能勉强站立两三分钟。 　　只是洗完澡出来，他已经折腾得满头大汗。 　　直到临睡前，沈玉才想起拿出手机查看一下工作邮件，按亮手机屏幕，他第一眼就看到出现在最上方的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好沈先生，我是今天晚上和你一起吃过饭的杨珍妮，冒昧打扰到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通过我的微信添加好友请求吗？*^▽^*】 　　沈玉盯着最后面的卖萌表情看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杨珍妮是谁。 　　哦…… 　　原来那个女生叫杨珍妮。 　　可是她长什么样子来着？ 　　沈玉对那个女生的印象早已是一片空白，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无视掉短信，解锁手机，点进邮箱，开始查看起工作邮件。 　　再然后，沈玉抱着手机不知不觉睡着了。 　　翌日。 　　沈玉被一阵催命般的手机铃声吵醒。 　　他吓得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迟钝的大脑缓了好久才恢复一些意识。 　　拿起手机看一眼，居然是沈老爷子打来的电话。 第20章 第二十章 　　这下，沈玉彻底清醒了。 　　他记得他昨天晚上已经向沈老爷子打电话报过平安了，也不知道老爷子这么大早打催命电话来做什么…… 　　刚接起电话，沈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从手机里传来：“小玉啊，人家小杨都主动加你微信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玉：“……我没看到。” 　　沈老爷子不疑有他，大大咧咧地说：“你现在就看看。” 　　沈玉无奈，假装看了会儿手机：“……哦，我看到了。” 　　“那你还在等什么？”沈老爷子催促道，“能发展就发展下去，人家女孩子做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本来昨晚我都说算了，是小杨主动从我这里要了你的手机号码，说是想再争取看看。” 　　沈玉哭笑不得：“所以你就这样把我这个晚辈给出卖了？” 　　沈老爷子嗨了一声，气呼呼道：“我这不是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想嘛，你当我操碎心是为了谁？” 　　说着，沈老爷子又叮嘱了一堆话，大意就是劝沈玉把握机会，别总是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是时候走出来迎接新人了。 　　沈玉听得无奈，一边起床一边连连点头称是。 　　挂断电话后，沈玉已经收拾妥当，他点进微信，在一堆添加好友的请求里找到了杨珍妮最新发来的那条，犹豫片刻，他还是点了通过。 　　下一秒，手机界面立即切换到他和杨珍妮的聊天框里。 　　沈玉愣了愣，下意识就要退出聊天框，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原本一片空白的屏幕上陡然出现一句话。 　　【沈先生！你终于加我了！】 　　沈玉：“……” 　　他觉得自己应该放下手机，假装没看到这条消息，等到几个小时过后，再客套的说他忙了一天，没时间看手机——以前他就是这么拒绝那些穷追不舍的追求者。 　　对方越是热情，他就越是冷淡。 　　尽管他嘴巴上没有明说，却在行动上把他的意思表达得一清二楚。 　　然而这个杨珍妮和那些女生不一样。 　　且不说她是沈老爷子介绍来的相亲对象，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总不能在杨珍妮还没表态时，就自作多情地疏远对方，这么做未免太自恋了些…… 　　可是他也不能干巴巴等着杨珍妮对他说喜欢吧？ 　　沈玉纠结半天，还是选择无视这条消息，他收好手机，便操控着轮椅出了卧室。 　　一向起得早的小反派已经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听见餐厅门口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小反派立即抬起脑袋，亮晶晶的眸子看向沈玉。 　　沈玉见状，顿时心都软了一半。 　　像只小奶狗似的。 　　真是太太太太太可爱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孩子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早上好呀。”沈玉笑道，他坐着轮椅从唐栗身边经过时，忍不住伸手揉了下小反派细软的头发。 　　指尖从乌黑的发间穿过，手感非常好。 　　沈玉眯了眯眼，有些爱不释手。 　　小反派似乎十分享受沈玉的抚摸，下意识地扬起脸蛋蹭了蹭沈玉的手心，小脸上写满了依赖。 　　很快，沈玉就发现唐栗的头发好像有点长了，软软的垂落在额头及脸颊两侧，把那双漂亮的凤眼遮挡了大半。 　　也不知道唐栗是怎么忍受过来的，居然任由额前的刘海挡住他的眼睛。 　　“你的头发都挡着眼睛了，这样能看见吗？”沈玉哧笑一声，将五指搭在唐栗的额头上，随即轻轻往上一捋，便看到小反派的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唐栗生得极为出挑，精致的五官仿佛经过人工雕刻一般，眼鼻唇都几近完美，很难想象到一个孩子能漂亮到这种程度。 　　不得不承认，沈玉被惊艳到了。 　　唐栗不为所动，任由沈玉蹂着他的头发，睁得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玉，好一会儿才煞有其事地开口：“我能看见你。” 　　沈玉瞬间被逗笑，轻轻拍了下唐栗的脑袋：“那是因为我把你的头发捋起来了，不然你只能看到你的刘海。” 　　唐栗歪了歪头，没有接话。 　　倒是守在旁边的张叔走过来，看了看唐栗的头发，说道：“唐栗少爷的头发确实有些长了，等到周末的时候，我带他去理发店剪一下吧。” 　　沈玉问唐栗：“你想剪什么样的发型？” 　　唐栗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反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沈玉收回搭在唐栗头上的手，托着下巴沉思数秒，才回道：“我觉得寸头不错，简单方便，也不用担心会挡住眼睛。” 　　闻言唐栗想都不想一下，直接点头说：“那就寸头吧。” 　　沈玉扑哧一笑，突然怀疑唐栗这个年纪的孩子知不知道寸头是什么，他捏了下小反派的脸颊说：“你就不怕剃了寸头后，那个初中小姑娘就不喜欢你了吗？” 　　提起那个女生，唐栗眼底有一抹阴鸷闪过，不过很快就被他垂眸敛了下去。 　　随后，他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凉飕飕的声音里不挟丝毫感情：“你觉得好看就行，而且我根本不认识她。” 　　沈玉觉得好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小孩子的感情来得快也去得快。 　　别看那个女生现在被小反派迷得神魂颠倒，说不定明天就移情别恋到其他人身上去了，只要小反派没有早恋的心思就好。 　　吃过饭，沈玉临时打算去公司一趟，便和张叔一起把唐栗送到学校。 　　哪知道他们才在餐桌上说起那个叫雷语萌的初中小姑娘，这会儿就看见她从前面那辆迈巴赫上下来，活蹦乱跳地往校门口走。 　　下一秒，她在余光中瞥见沈玉的车，于是脚步一转，惊喜交加地朝这边小跑而来。 　　沈玉挑了挑眉，对唐栗说：“你的学姐来了。” 　　准备下车的唐栗都已经握住车门把手了，抬头瞧见跑到车门外的雷语萌，顿时像是摸着了滚烫山芋似的，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本来打开一些的车门发出砰咚一声。 　　又关上了。 　　沈玉：“……你不下车吗？” 　　唐栗扭头看向沈玉，扁起嘴巴，神情中颇有几分委屈，小声控诉道：“她太烦人了，我不想看到她。” 　　沈玉不忍心让小姑娘难堪，又更不想让自家的孩子不高兴，犹豫片刻，便吩咐张叔把车子开到前面，甩掉雷语萌后再停下。 　　没想到他们的车子刚停靠到路边，本以为走远的雷语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边轻轻敲打车窗一边喊着唐栗的名字。 　　雷语萌没有刻意压低声量，周围不少人都被他们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眼见看过来的路人越来越多，沈玉不好意思再吩咐张叔撇下雷语萌把车开走，无奈之下只好让唐栗下车。 　　唐栗冷峻的脸上布满阴沉沉的乌云，周遭气压低得仿佛使气温都降了几度，他面无表情打开车门，迈开长腿走下去。 　　“唐栗，你太过分了，叫你这么久都不理我！”雷语萌气呼呼地瞪圆眼睛，生气地控诉道，“你再这样对我的话，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唐栗烦不胜烦，冷声道：“我求着你理我了？” 　　雷语萌又恼怒又委屈，连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啊！” 　　唐栗对雷语萌仅存不多的耐心早就消耗得一干二净，他没再看雷语萌一眼，随手关上车门后，转身就向校门口走去。 　　雷语萌气得脸色铁青，忿忿不平地瞪着唐栗的背影，然后说道：“你不理我就算了，你哥哥肯定会理我。” 　　话音未落，雷语萌伸手打开旁边还未锁上的车门。 　　沈玉懒散地倚靠在轮椅上，正拿出手机想刷下微博，就听得一道车门打开的咔嚓声，他诧异地转过头，便对上雷语萌笑得甜腻的脸。 　　仔细看，还能发现雷语萌化了淡妆。 　　淡紫色的珠光眼影和桃红色的哑光唇膏，把小姑娘本就漂亮的脸衬托得愈发活泼可爱。 　　“我知道你是谁了。”雷语萌笑容甜甜地说，“你是沈玉哥哥吧？我爸爸妈妈经常说起你。” 　　沈玉放下手机，笑道：“你好。” 　　雷语萌双颊红润地看着沈玉，笑得格外腼腆，她兴致冲冲地说：“沈玉哥哥，下周的家长会你要来吗？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有好多女生喜欢你。” 　　“……”沈玉被小姑娘夸奖得哭笑不得，转而问道，“下周有家长会吗？” 　　“是呀。”雷语萌点头说，“小学部和初中部的家长会都在下周五的下午三点钟。” 　　沈玉从未参加过孩子的家长会，倒也感到新鲜，再加上唐栗昨晚说的那番话，沈玉认为自己有必要去学校给小反派撑下场子。 　　可不能再让别人欺负他家孩子了！ 　　沈玉打算多问一下，话还没说出口，就在余光中瞧见小反派气势汹汹地冲了回来，紧接着一把拽住雷语萌的胳膊，不由分说把小姑娘拖走了。 　　临走前，小反派还不忘砰咚一下把车门关上。 　　留下一脸懵逼的沈玉。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早上八点四十分。 　　盛华国际学校已经过了上第一节 课的时间。 　　小学部和初中部的教学楼都在整个学校的南边，中间隔着一个面积不大的小花园，这里在夏天是学生们的避暑圣地，到现在天气转凉，已经落得除园丁之外无人问津了。 　　隐藏在树荫之中的石板小径上，唐栗和雷语萌保持了一段距离相对而立。 　　唐栗平时在学校里时不爱笑，经常板着一张脸，光看表面就是一副非常不好相处的样子，当然他的脾气也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糟糕。 　　在雷语萌的记忆中，被唐栗怼哭的女生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就是因为唐栗长得好看，学习也好，还是老师和校长的掌中宝，不管是小学部还是初中部，喜欢他的女生都多得数不胜数。 　　雷语萌便是那群女生中最大胆的一个了。 　　她不在乎唐栗的年纪比她小，也不在乎同学们嘲笑她老年吃嫩草，她自认为可以等唐栗长大，他们一起考本校的高中，一起去国外留学，等到工作后再结婚生子。 　　多美好啊…… 　　不过转念想到唐栗对她的态度，雷语萌又很伤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追到唐栗。 　　雷语萌胡思乱想的时候，唐栗则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他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用那双漆黑的眸子静静观察了雷语萌半晌，然后平静开口：“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跟我哥说话？” 　　冷不防听到这句话，雷语萌霎时愣住。 　　片刻功夫，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你在吃醋吗？”雷语萌问。 　　“回答我。”唐栗蹙起眉，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跟我哥说话？” 　　看来就是在吃醋了。 　　雷语萌暗自心想，顿时高兴得恨不得把几个小姐妹拉来炫耀上一遍，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心头那股兴奋劲，故作淡定地说：“你哥长得那么好看，又温柔，比你好多了。” 　　末了，她还沾沾自喜地加了一句，“而且你哥貌似挺喜欢我。” 　　她爸妈和亲戚都说沈玉这个人脾气怪，不好相处，要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 　　但是沈玉在她面前根本不是那些人所说的样子，他不仅会笑着和她说话，还会递纸巾给她擦眼泪。 　　总而言之，沈玉对她真的很特别。 　　回想起沈玉温声细语跟她说话的模样，雷语萌就感觉双颊在隐隐发烫，整颗心都开始扑通扑通直跳。 　　宛若怀里揣了一只兔子。 　　少女心泛滥的雷语萌压根没注意到唐栗阴郁的眼神，当她回过神来时，不久前还跟她保持着距离的唐栗已经走到她跟前，神情也恢复到了正常。 　　“你想多了，我哥怎么会喜欢你这种黄毛丫头？”唐栗掀起嘴角，凉凉地笑了一下，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冷。 　　唐栗算是男生当中发育得不错的了，可还是比身高接近一米六五的雷语萌低了半个脑袋，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定定看着雷语萌。 　　“别想我哥了，你觉得我怎么样？”唐栗说，“虽然我年纪小，但是你不就好这口吗？” 　　这番听似调侃的话，被唐栗以一本正经的神态说出来。 　　雷语萌怔愣许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她哪里听不出唐栗话里的嘲讽，只是唐栗对她说过那些难听的话多得去了，也不多这么两句，倒是话里的内容，让雷语萌一时间又诧异又喜悦。 　　“你什么意思？”雷语萌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唐栗扬唇笑起来，却始终给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就是你想的那层意思。” 　　· 　　沈玉在公司开完最后一个会议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 　　他看时间差不多，便和张叔一起去学校接唐栗回家。 　　路上，闲来无事的沈玉随意翻看微信，才发现杨珍妮又在午后给他发了几条消息，全是在关心询问唐栗的身体状况，最后还加了一条“如果看到消息请回复”。 　　“……”沈玉无语。 　　昨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杨珍妮还有这么强硬的一面？ 　　还以为杨珍妮就是个害羞腼腆的女生，稍微冷落一下，就会知难而退。 　　沈玉叹口气，斟酌半晌，然后打打删删地回复。 　　【抱歉，刚忙完，栗子已经好很多了，谢谢关心。】 　　言简意赅的话，每个字里都透着疏离的意思。 　　沈玉不想对杨珍妮的主动示好有所回应，他只希望杨珍妮能早点看清他的态度，哪怕他们两个人做普通朋友也好。 　　没想到消息刚发出去，就看到聊天框上方的微信名变成了“正在输入中”几个字。 　　很快，杨珍妮就回复了。 　　【我一直很担心，没事就好。】 　　【听沈爷爷说，你最近很喜欢画画，正好我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张画展的门票，就在下周五的下午，你有时间陪我去吗？】 　　【[拜托拜托.JPG]】 　　沈玉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毫不犹豫回复。 　　【不好意思，下周五要参加家里孩子的家长会，可能没有时间。】 　　杨珍妮立即补充。 　　【不看画展也行，那这周出来吃顿饭吧，昨天晚上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我都差点忘记我们是在相亲了。[哭笑不得.JPG]】 　　这下杨珍妮把话说得很明显了，就是对沈玉感兴趣的意思，并且非常积极的想和沈玉进一步发展。 　　沈玉叹口气，双手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面轻轻敲打着，他自认为已经表现得非常直白，可杨珍妮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有点烦。 　　这让沈玉想起穿越前遇到的那些女生，每天跑到他店里蹲守，等到晚上闭店后，就极其热情的要送他回家，时不时送来玫瑰和小礼物，无论他怎么说都无事于补…… 　　沈玉真是被缠怕了。 　　【我腿上有伤，不方便出去，杨小姐还是找别人一起吃饭吧。】 　　回复完这条消息后，沈玉便收起手机，抬眼看向车窗外缓缓拉近的校门口。 　　放学时间，学校门外的路边上依次停放满了各种豪车，源源不断的学生们从里面涌出来，纷纷钻进各家的车子里。 　　沈玉按下一半的车窗，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目光在学生群中搜寻唐栗的身影。 　　为了不引人注意，沈玉特意让张叔每隔三四天就换辆车开，而且每次开出来的车都是价格不贵的中档车。 　　结果他还是被人盯上了。 　　右前方不远处的家长群里混了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中年男人，他一直紧张兮兮地盯着沈玉，在翘首以盼望向校门的家长群中格外显眼。 　　沈玉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中年男人对上沈玉的目光后，稍微怔了一下，随后像是做贼心虚似的，忙不迭转开脑袋，东张西望假装在找孩子。 　　沈玉沉思半晌，并没有把那个男人的脸和他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号，也许那是原主以前认识的人。 　　不过中年男人似乎没有恶意，藏身的方式也很拙劣，不然就不会在第一时间里被沈玉揪出来…… 　　再有一点是，他好像非常惧怕沈玉，光是刚才对上眼神就差点被吓破胆。 　　目前看来，那个人对他来说，应该没有危险。 　　沈玉一边想着一边移开了视线，不一会儿就把中年男人抛到脑后，他转眼就瞧见表情冷酷的唐栗从学生群中走过来。 　　“栗子。”沈玉笑着招呼道，“这边。” 　　唐栗的黑眸亮了一下，原本压成直线的嘴角也忍不住往上翘，下意识加快步伐。 　　等到唐栗走近，沈玉才诧异的发现小反派身边还跟着一个叽叽喳喳说话的小姑娘，定睛一看，不就是早上才跟小反派拌过嘴的雷语萌吗？ 　　这两个孩子看起来吵得厉害，没过多久又黏到了一块儿。 　　沈玉无奈地笑了笑，只要小反派没有早恋的意思，他就不反对小反派发展人际关系。 　　雷语萌丝毫不介意唐栗冷淡的态度，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漂亮的脸蛋上挂着甜滋滋的幸福笑容。 　　来到车前，雷语萌乖巧喊道：“沈玉哥哥好。” 　　沈玉笑：“你好。” 　　雷语萌说完又转向唐栗，嗲声嗲气地叮嘱道：“我们说好明天早点来学校哦，一起去吃早餐。” 　　“我知道。”唐栗冷冷回答，随即看也没看雷语萌一眼，迈开长腿进了车。 　　直到张叔把车子开出一段距离，沈玉转头还能看见雷语萌站在路边，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这边。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沈玉感到奇怪，直觉告诉他，应该是小反派和雷语萌之间发生了什么，才让小反派不像之前那样排斥雷语萌的接近。 　　他转头看向唐栗。 　　只见唐栗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膝，神色冷淡，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沈玉的目光后，唐栗猛地抬头，稍有一愣，随即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沈玉。”唐栗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倾身靠过来，两只手轻松越过面前的轮椅扶手，紧紧缠住沈玉的胳膊。 　　沈玉早就见识过了小反派的磨人功夫，好笑地捏了捏小反派的脸颊：“今晚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就想吃什么。”唐栗把脸埋在沈玉的臂窝里，声音听起来有点闷，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穿透衣服，暖烘烘的洒在沈玉的皮肤上。 　　沈玉有些痒，想从小反派的怀里抽出胳膊，他试着动了两下，无奈被抱得非常结实。 　　“那就让陈婶随便做些菜好了。”沈玉说着，伸出另只手狠狠揉了下唐栗的头发，无奈摇头，“真是个黏人精。” 　　唐栗立即反驳：“我只黏你。” 　　“恐怕以后就不是这样了。” 　　沈玉本想说唐栗以后总有结婚生子的时候，就算不对本文女主心动，也会喜欢上其他女生，到时唐栗不可能再这样黏着他一个人。 　　也许就再也不黏他了…… 　　想到这些，沈玉心头居然浮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然而还没等他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就感觉到小反派更紧地抱住了他的胳膊，还试图伸长双手，想搂住他的腰。 　　“不会的，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唐栗无比认真地说，“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只黏着你。” 　　语毕，小反派还霸道地补充道，“你也只能被我一个人黏着。” 　　沈玉呵呵一笑：“你这是霸王条款。” 　　见沈玉软硬不吃，小反派干脆耍起了无赖，抱着沈玉的手摇来晃去：“我不管，你要答应我，你不准别人黏着你，尤其是沈爷爷介绍的那个阿姨。” 　　若是之前，沈玉为了让唐栗安静下来，早就敷衍了事地应下了，这会儿他忽然福至心灵，试探着说：“那个叫雷语萌的小姑娘不是很黏着你吗？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唐栗僵硬了一瞬，才硬邦邦地回答，“什么关系都没有。” 　　沈玉分外狐疑：“真的？” 　　唐栗点头：“真的。” 　　沈玉还是不太相信唐栗的话，钳住唐栗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己的眼睛。 　　小反派的眸子如同一团浓稠的黑色雾气，萦绕在眼睛中间，他一瞬不瞬盯着沈玉的脸，没有一点闪躲的意思。 　　沈玉见状，默默松口气。 　　他觉得小反派应该不会骗他。 　　直到晚上洗完澡躺到床上，沈玉才想起进入微信，杨珍妮的对话框已被一堆新来的对话框挤到下面，沈玉往下翻了好久，才翻到杨珍妮的信息。 　　只有两句话。 　　一句表示她知道了。 　　另一句则说她可以等到沈玉身体好些了再约。 　　杨珍妮并没有像沈玉所恐惧的那样难缠。 　　沈玉彻底放松下来，没再回复杨珍妮，就当这件事情彻底告一段落了。 　　· 　　虽然公司里的事务很多，但是沈玉每天都尽可能的抽出些时间呆在烘焙室，他打算开两家甜品店，专门售卖他亲自设计的甜点蛋糕。 　　沈玉说做就做，他让康林在闲暇时帮忙定下了两家地理位置不错的店面。 　　那两家店面分别位于城北的大学城外和市中心的商业街里，由于是黄金地段，租金自然不便宜，不过这点钱对沈玉来说不算什么。 　　康林是个办事很全面的助理，甚至和两个房东谈好了买下店面的价格，他以为照沈玉的性格和财力，会二话不说直接把店面买下来。 　　哪知道当康林把这件事告诉给沈玉时，沈玉却摆了摆手说：“不急，先租吧。” 　　康林诧异得轻轻啊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失态后，连忙闭上嘴巴，敛了敛神，才小心翼翼问道：“把店面买下来的话，打理起来不是更方便吗？” 　　沈玉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稿纸上涂涂画画，闻言笑着说道：“我只是兴趣来了才想开两家甜品店而已，还不知道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如果后面店里的生意不错，再把店面买下来也不迟。” 　　康林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个理，便不再说这个话题了。 　　很快，康林就替沈玉和两个房东签好了租赁合同，又东奔西跑的找来设计公司和装修公司，热火朝天的开始了两家店的装修工作。 　　沈玉把大部分事情都交给康林，顺便让张叔帮忙招聘事宜，他便在工作之外专心致志的研究菜单。 　　其实沈玉这么做是在给自己寻找后路。 　　他作为原文的读者，很清楚他这个角色会在未来十几年里遭遇什么，尽管他不在乎破产，可还是得在破产来临之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到时候他名下所有不动产都会被拿去抵债，银行存款通通冻结，家里的佣人被遣散，沈家亲戚们避他如蛇蝎，身上没有分文。 　　甚至还会被男主和反派害得欠下一身的债务…… 　　光是想想就吓得沈玉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他打算发展副业，以张叔的名义开店，就算到时候他还是走上了破产的道路，也不至于沦落到睡大街的地步。 　　沈玉叹息一声。 　　如今他已经收养小反派，只希望以后小反派能念在这份情上放他一马。 　　就是不知道那个至今还未露面的男主现在如何，目前为止，他和男主还没有任何交集，也不会产生任何矛盾，只能后面小心翼翼地规避了。 　　这些天沈玉忙着做甜品店的准备工作，倒也没有忘记和张叔一起接送唐栗上下学。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唐栗和雷语萌似乎经常黏在一起，无论是早上沈玉把唐栗送到学校，还是下午沈玉从公司去学校接唐栗，总能瞧见雷语萌的身影。 　　而且唐栗也不在家里吃早餐了，说是学校里有人等着他一起去外面吃。 　　沈玉又不是傻子，眼前的情况都这么明显了，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于是在即将去学校参加家长会的前两天晚上，沈玉特意把唐栗喊来书房，十分委婉地向小反派询问了这件事。 　　唐栗规规矩矩站在书桌前，明亮的双眸笔直地看向沈玉，他非常坦荡地说：“我没有早恋。” 　　“为什么那个小姑娘每天早上都在学校门口等你？而且你说要一起在外面吃早餐的同学就是她吧？”沈玉观察着唐栗的表情，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不介意你在念书时谈恋爱，可是你现在太小了，学习才是最主要的任务。” 　　“我知道。”唐栗目光如炬，冷静得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他还是刚才那句话，“我没有早恋。” 　　沈玉无奈地扶额：“最近你和那个小姑娘走得太近了，我不得不多想。” 　　闻言，唐栗嘴角勾起一抹略显奇怪的弧度，莫名其妙说了句：“很快就会结束了。” 　　沈玉：“什么？” 　　唐栗飞快低头，小声说：“没什么。” 　　沈玉语重心长地说了大半天，唐栗都一口咬定他和雷语萌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沈玉没有办法，只能再三叮嘱唐栗不能早恋后，便让他去休息了。 　　不过沈玉还是不相信唐栗的话。 　　他打算明天去学校后，亲自去学生群里打听一下。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中午。 　　为了参加家长会，沈玉提前离开公司，和张叔一起开车去往学校。 　　李校长早就在学校外面等待，带着几个老师一起笑盈盈地把沈玉和张叔迎进学校。 　　此时距离家长会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学生们都在教室里上课，沈玉坐在轮椅上，被张叔推着跟在李校长后面逛了半圈校园，随后他让李校长等人去忙，他和张叔继续闲逛。 　　其实李校长一行人更想跟在沈玉身边，吹下沈玉的彩虹屁，无奈沈玉态度坚决得叫他们无法拒绝，于是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走了。 　　眼睁睁看着李校长等人的身影消失之后，沈玉才问张叔：“那个小姑娘是初几的学生？” 　　张叔回答：“初二十班。” 　　沈玉点了点头：“过去看看吧。” 　　张叔应了声，继而推着沈玉的轮椅往初中部走去——为了熟悉这所学校的构造，张叔特意在昨天过来踩了两次点。 　　初中部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近也不远，要走上半个小时才能到达初中部旁边的小操场，现在的操场正在改建当中，到处堆着工具和水泥，基本上看不见人影。 　　然而当沈玉被张叔推着路过时，却冷不丁听到一阵骂咧声，伴随着女生的惨叫。 　　“等下。”沈玉忙道。 　　显然张叔也听到了那些声音，顿住脚步的同时，和沈玉一起转头，朝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又是一道惨叫声响起，还是刚才那个女生。 　　“这声音……”沈玉愣了愣，才说，“好耳熟……” 　　好像是…… 　　雷语萌的声音！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事实证明，那个女生的确是雷语萌。 　　在沈玉说话后不久，就听到有个女生喊出了雷语萌的名字，后面还骂骂咧咧地说了很多话，尽管沈玉没能全部听清楚，却能感觉到…… 　　那个小姑娘可能是被校园霸凌了。 　　沈玉蹙起眉心，抬头看向张叔。 　　显然张叔也想到了这一点，表情略显凝重，正在等着沈玉开口说话。 　　“我们过去看看。”沈玉道。 　　“好。”张叔点头，便推起沈玉的轮椅寻着声音的来源地找去。 　　没一会儿，他们就在操场旁边一间堆放杂物的平房前看到了几个女生的身影，其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半躺在地上，姿态狼狈，畏畏缩缩地抱着自己的脑袋。 　　沈玉眯起眸子，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个女生的身份。 　　雷语萌。 　　果然是被欺负了。 　　其他女生把雷语萌围作一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个女生还凶神恶煞地往雷语萌身上踹了几脚，随后伸手扯住她的头发。 　　雷语萌吃痛地惨叫一声，被迫抬起头仰视那群女生。 　　“都多大年纪了，还好意思和小学生谈恋爱，你要不要脸啊？”扯着雷语萌头发的女生嗤笑道，她在这场霸凌中明显起带头作用。 　　“她要脸的话，就不会像个甩不掉的跟屁虫似的，成天缠在人家屁股后面了。”另个旁观的女生幸灾乐祸地偷笑，“这种贱骨头，就应该多收拾她几顿。” 　　说着，她们又发狠地分别踹了雷语萌一脚。 　　雷语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脸色惨白，额间冒出一层冷汗，她闭着眼睛，已经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分了。”带头女生弯下腰，皮笑肉不笑地凑到雷语萌面前，“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个小学生是我的，你不能动他。” 　　闻言，其他女生立即七嘴八舌地附和。 　　“就是，我们曼曼看上的人，你居然也敢追，难道你不知道曼曼一直在等着他来初中部吗？” 　　“我劝你还是分了吧，别自讨苦吃了，每天两顿打可不好受。” 　　在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中，雷语萌始终双眼紧闭，身体僵硬地保持着被拽头发的姿势，对那些话没有丝毫反应。 　　带头女生见状，霎时怒了，扬起巴掌就要往雷语萌脸上招呼去。 　　然而她的手抬到半空中还未落下，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中年男人猛地抓住了。 　　女生吓到了，惊慌失措地转过头，目光正好对上中年男人的肩膀，她又赶紧抬起下巴往上看。 　　下一秒，一张面无表情的陌生面孔冷不防闯入视线中。 　　“小姑娘。”张叔沉声道，“你们这种行为算是校园暴力了吧？老师允许你们这么做吗？” 　　虽然张叔年过四十，但是长得人高马大，又总是保持着不苟言笑的表情，乍一看还挺唬人的。 　　反正这群女生是彻底被唬住了，一时间整张脸青白交加，眨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仍然被张叔抓着手腕的女生见伙伴一溜烟地跑了，顿时急得快要哭出来，瞬间变成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当场就焉了。 　　沈玉瞧见雷语萌坐在地上直发抖，摇了摇头，对张叔说：“放她走吧。” 　　张叔嗯了一声，刚放开手，那个女生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蹿离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沈玉让张叔扶着雷语萌站起来，坐着轮椅靠近后，他才发现雷语萌的双颊非常红肿，能看出两个显而易见的巴掌印。 　　不过雷语萌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表情略显呆滞，看向沈玉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谢谢你，沈玉哥哥。”雷语萌用嘶哑的声音说，“要不是你来了，可能我今天又不敢回家了。” 　　这句话却让沈玉听得直皱眉，他说：“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向你的班主任反馈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沈玉哥哥。”雷语萌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她脸上写满了拒绝和惶恐，“我自己能解决这件事。” 　　见此情况，沈玉便不再多说。 　　刚才他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了那些女生的话，什么分手什么挨打的，把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八九不离十应该是谈恋爱引发的矛盾。 　　对于这种事情…… 　　沈玉作为一个局外人，还真不好说什么。 　　于是他和张叔把雷语萌带到医务室，让校医给雷语萌清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校医撩起雷语萌的袖子，看到她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表情顷刻间变得奇怪起来，看向沈玉和张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防备。 　　沈玉还想找雷语萌打听唐栗的事，就没急着离开，而是在医务室门外等待。 　　哪知道等着等着，竟然等来了雷语萌的班主任。 　　这个班主任正是不久前跟着李校长迎接沈玉的一位老师。 　　他本是接到校医的电话后火急火燎地赶来，还以为自班学生被混进学校的成年人欺负了，结果一来就对上沈玉有些茫然的脸。 　　“……”上一秒还气势汹汹的班主任瞬间没了火气，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搭耸下来，脸上急忙挂上讨好的笑容，“沈先生，真巧呀，您怎么在这里？” 　　沈玉很快猜到一二：“你是那个小姑娘的老师？” 　　“是是是……”班主任搓了搓手，笑道，“校医给我打了电话，所以我特地过来看看。” 　　沈玉比了个手势：“她在里面。” 　　“谢谢。”班主任抬脚走进医务室。 　　沈玉眼睁睁看着班主任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心知今天在雷语萌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他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去找唐栗的同学和老师打听一下。 　　· 　　时间转眼到了下午两点半。 　　家长会的召开时间在下午三点钟，地点是教学楼四楼的二号多媒体教室，很多家长找不到路，就只能在教室外等着孩子下课，让孩子带他们去多媒体教室。 　　沈玉和张叔赶到教室外时，刚好到下课时间，学生们从教室里蜂拥而出，外面的走廊上挤满了前来开会的家长们。 　　沈玉坐在轮椅上，行走时到底比不上正常人那么方便，也就没往人堆里挤，他和张叔一起在走廊的角落位置等待。 　　尽管这样，还是有不少家长认出了沈玉。 　　能把孩子送进这所学校的家长基本上非富即贵，也弯弯绕绕的相互认识，上流社会的圈子本就不大，像沈玉这类杵在圈子中心的顶梁柱，自然有许多人关注着。 　　沈玉收养了唐家的孩子，这件事已经传得众所皆知。 　　但是大家做梦都不会想到，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玉居然会放下架子，亲自参加那个孩子的家长会，可见他对那个孩子的重视程度。 　　震惊的同时，也陆续有人上前跟沈玉搭讪。 　　沈玉向来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社交，更不喜欢戴着面具和人说话，他有些不耐，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却见人群里突然挤出一个小脑袋。 　　那个小脑袋左右望了一圈，很快就把目光定格在沈玉身上。 　　然后，漂亮的眸子噌的一下亮了。 　　沈玉扑哧一笑，对小反派招了招手：“栗子。” 　　唐栗从人群中挤过来，颠颠跑到沈玉跟前，他只穿着校服里面的假两件套，脸颊泛着些许红润，周末才被张叔带出去剪短的碎发显得略微凌乱。 　　那双眼睛真是亮极了。 　　好像看到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唐栗咧唇笑起来，很是孩子气地说道：“沈玉哥哥，你终于来了。” 　　“让你久等了。”沈玉笑着揉了下小反派的头发，虽然剪短了，但是手感依然那么好。 　　闻言，唐栗还真就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已经等你很久了，我带你去多媒体教室。” 　　沈玉笑道：“麻烦你了。” 　　于是，唐栗在众目睽睽之下领着沈玉和张叔离开了人挤人的走廊。 　　其余家长想跟上去又忌惮张叔的脸色太过阴沉，犹豫半天，只有眼巴巴望着沈玉走远的份儿，然后发出一阵唏嘘。 　　“看来沈总对那个孩子真的很上心。” 　　“可不是吗？上次沈总还专门为了那个孩子打官司，闹得沸沸扬扬。” 　　“我还以为那次他只是看在沈老先生的情面上……哎，幸好我家孩子和那孩子的关系不错。” 　　“我儿子和唐栗也是好朋友，每天回家就吼着要和唐栗去哪里玩，可崇拜他了，听说唐栗那孩子学习成绩好人缘也好，很受大家欢迎呢。”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已经走远的沈玉并不知道身后的家长们在讨论什么。 　　这次他过来学校，一方面是想打听唐栗和雷语萌之间是什么关系，另一方面则是看下这所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对待唐栗是什么态度。 　　如果真像唐栗所说的那样…… 　　想到这，沈玉心里微微一沉，连带着原本淡然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冰冷起来。 　　他把唐栗送进这所学校，可不是让小反派来受欺负的。 　　然而很快，沈玉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和张叔被唐栗领着进入多媒体教室时，教室里已经有不少先到的学生和家长，那些学生非但不像沈玉想象中那样排斥唐栗，反而对唐栗格外热情。 　　以至于他们还未落座，就被一群活蹦乱跳的学生包围得水泄不通。 　　“唐栗，他就是收留你的沈家哥哥吗？沈家哥哥长得比你还好看！” 　　“哇，我第一次见到真人诶，以前只在我爸公司的活动照片上看到过沈哥哥的长相，哦不对，还有前段时间打官司的采访哈哈哈……” 　　“沈哥哥，你怼那个狗仔的时候真是酷毙了！我爸妈在狗仔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就怕被他们乱写。” 　　“沈哥哥……” 　　大家叽叽喳喳地各说各的，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沈玉被吵得有些头疼，却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只能无可奈何地时不时点头附和一句。 　　就在这时。 　　旁边陡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包括沈玉在内的众人都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转头看去，只见唐栗沉着脸站在一把被踢翻的椅子前，阴郁的视线缓缓扫过包围着沈玉的学生们。 　　“谁让你们过来了？”唐栗表情阴森森地开口。 　　学生们脸色发白，顿时作鸟兽散，眨眼间就跑得个一干二净，只留下略显懵逼的沈玉和眼神一言难尽的张叔。 　　沈玉的的确确被唐栗刚才的反应惊住了，想到唐栗的反派人设，他心底莫名冒出一丝恐惧。 　　不过当他眨了眨眼，再次看向唐栗时，小反派已然恢复到了最初灿烂的笑容，漂亮的凤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形状。 　　看起来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仿佛刚才唐栗满身戾气的模样只是沈玉的错觉。 　　沈玉下意识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唐栗走上前扶住了他的轮椅。 　　“我的座位在前面，我带你们过去。”小反派的嗓音清澈纯粹，和刚才的压抑低沉形容鲜明的对比。 　　沈玉怔怔看着唐栗那张溢满笑意的小脸，到底还是没舍得说出责备的话，点了点头，让唐栗推着他的轮椅往教室前面走。 　　没多久，家长们陆续进入多媒体教室，找到各自的座位坐好。 　　到三点整，上课铃声响起。 　　班主任抱着提前准备好的成绩单等资料走上讲台，深吸口气，随后看见坐在下面齐刷刷望着她的各领域大佬们，一下子更加紧张了。 　　沈玉也很忐忑。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孩子的家长会，既期望从班主任口中听到表扬唐栗的话，又害怕班主任当着众人的面批评唐栗。 　　毕竟小反派的脾气不太好，还休学了一年多…… 　　哪知道家长会开始后，沈玉就震惊了。 　　上周期中考全年级第一的学生是唐栗？！ 　　即将被学校派去参加全国小学生数学竞赛的学生是唐栗？！ 　　前两天拿了全省小学生钢琴比赛第一名的学生是唐栗？！ 　　卧槽…… 　　他怎么不知道小反派这么厉害！ 　　于是好端端的家长会硬生生被开成了为唐栗吹彩虹屁大会，其中五分之四的内容都是听班主任花式夸奖唐栗，剩下五分之一的时间来念成绩单…… 　　更神奇的是，其他家长对此毫无怨言，并且掌声连绵不断，纷纷夸赞沈玉教出个这么厉害的孩子。 　　沈玉：“……” 　　散会后，没来得及撤离的沈玉和张叔被如狼似虎的家长们团团围住。 　　家长们表面上向沈玉讨教教育孩子的方式，实则是想跟他套近乎，最好拿到私人联系方式。 　　沈玉不傻，自然清楚那些家长的心思，他四两拨千斤地应付完家长们，便让张叔推着他迅速离开了多媒体教室。 　　这会儿，原本守在外面的学生们已经回到教室，收拾书包准备和各自家长一起离开学校。 　　沈玉和张叔在教室外面等待，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唐栗坐在课桌前，修长的双腿分于两侧，低着头，面无表情在桌箱里面翻找东西。 　　两个小姑娘站在唐栗桌旁，手挽着手，脸颊微红地对唐栗说着什么。 　　可惜唐栗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到那两个小姑娘似的。 　　沈玉看到这一幕，叹口气。 　　同时心里的大石头也稍微落下来一些。 　　看来小反派真的没有早恋的意思，是他想多了。 　　因为在原文中，反派经常利用女人对他的感情去伤害无辜的人，沈玉就非常害怕小反派在这方面乱来。 　　不过谨慎点总归是好的。 　　这时，有两个男生说说笑笑地走出教室。 　　沈玉犹豫片刻，还是吩咐张叔过去，把两个男生喊到空无一人的楼道里。 　　两个男生似乎很紧张，不由自主地握紧书包背带，小心翼翼看着沈玉。 　　沈玉安抚道：“你们别担心，我只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情，是关于唐栗的。” 　　此话一出，两个男生顿时从紧张变为慌张，扭头相互看了一眼，同时咽了口唾沫。 　　沈玉并没有发现他们眼神交流的细节，等到他们稍微冷静下来后，才委婉地问道：“我就是想知道，最近唐栗有没有和哪个女生走得比较近……” 　　话音还没落下，其中矮个男生立即摇了摇头：“没有！” 　　高个男生见伙伴反应得这么迅速，忙不迭跟着摇头说：“没有没有！” 　　沈玉狐疑地眯了眯眼。 　　矮个男生心知沈玉不相信他们的话，于是结结巴巴地补充道：“但是有很多女生喜欢唐栗，光是我们知道的初中部那边就有两个，不过你放心，唐栗一直在专心学习，理都不理那些花痴女。” 　　高个男生随即附和：“事实就是这样，绝对半点虚假！” 　　沈玉被他们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道了谢，便让他们离开了。 　　然后沈玉被张叔推着回到走廊，抬眼就看见背着书包的唐栗站在教室门外东张西望，对上沈玉的目光后，唐栗像只欢快的小鸟似的，飞奔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唐栗拉着沈玉的手，有些撒娇地抱怨道，“我等你好久了。” 　　“刚才随便逛了一下。”沈玉笑吟吟的摸了摸小反派的脑袋，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收拾好了吗？那我们回家吧。” 　　“好。”唐栗不疑有他，依赖地蹭着沈玉的手心。 　　小反派的眼底泛起丝丝缕缕的微光，仿佛眼前的男人就是他的全世界。 　　沈玉被唐栗专注的视线看得心虚，想起他刚才对那两个男生的试探，顿时感到一阵愧疚。 　　既然小反派早就否认了他心中的疑虑，那他应该义无反顾相信小反派的话才对。 　　连当家长的都不相信孩子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解开这个心结后, 之前悬在沈玉胸腔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想了想，还是没把雷语萌的事情告诉给唐栗。 　　再加上最近忙着两家甜品店开业的准备工作，沈玉在公司和两家店铺之间打转，忙得晕头转向，很快就把雷语萌这个人抛到脑后。 　　期间，沈老爷子倒是有意无意地向沈玉打听他和杨珍妮的进展, 沈玉不想欺骗沈老爷子，便如实回答——他和杨珍妮不合适。 　　而且他才收留唐栗不久, 在这个节骨眼上谈恋爱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会让初来乍到的唐栗很没有安全感。 　　听到这话, 沈老爷子意外的沉默了许久, 随后无奈地叹口气。 　　“你这么说也有点道理。”沈老爷子说道，“可是你总不能为了一个孩子, 而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吧？” 　　沈玉笑了笑说：“我的终身大事又不托付在杨小姐身上, 况且我还这么年轻, 不愁找不到对象。” 　　“行吧。”沈老爷子顿了顿, 又道，“那你抽个时间过来吃顿饭好了，我都快一个月没见着你了。” 　　之前沈玉被沈老爷子用这样的借口骗了好多次, 本想过去和沈老爷子叙叙旧, 顺便从沈老爷子口中挖出一些关于原主的信息。 　　哪知道刚踏入大门, 就看到他的相亲对象坐在不远处等着。 　　久而久之，沈玉都有心理阴影了。 　　于是这会儿，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沈老爷子：“栗子的身体不好, 学习也很紧张，年前还要去C市参加英语竞赛，恐怕没时间。” 　　沈老爷子愣了愣，不悦道：“那你一个人过来。” 　　沈玉理直气壮道：“那不行，我这个做家长的肯定要陪着小孩。” 　　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见沈玉始终态度坚决、不为所动，只得慢慢地止住了话题。 　　既然沈老爷子能够走到如今的地步，那就说明他不是个糊涂人，至少在某些方面比稀里糊涂的沈玉敏感得多。 　　那天晚上唐栗突然肚子疼，被沈玉急匆匆地送去医院，却又在第二天生龙活虎的去了学校…… 　　当时得到消息的沈老爷子就感觉不对劲。 　　以前他没有多想，哪怕知道唐栗把他的亲姑父捅进了医院，也只认为唐栗是被父母的死亡刺激到了，一时想不通才变得这么暴躁易怒。 　　他看在唐建的面上，去说服沈玉收留唐栗，唯一的目的就是念在他们有着近乎相同的经历，可以一起生活互相疗伤。 　　然而现在，沈老爷子发现——也许唐栗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单纯。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把唐栗送到沈玉那里去。 　　沈玉对唐栗没有一点戒心，甚至真真正正把唐栗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养，只希望唐栗能在沈玉的教导下，别走上歧路。 　　沈老爷子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他的眼皮子直跳。 　　· 　　沈玉向沈老爷子坦白他的想法后，还以为他和杨珍妮的交往就到此为止了。 　　结果不知道沈老爷子对杨珍妮说了什么，原本安静了好一阵子的杨珍妮再次找上沈玉。 　　不过这次，杨珍妮没再像上次那样开口就提出逛画展或者吃饭等邀请，而是说她朋友送给她一幅画，可是她不会欣赏，便打算借花献佛送给沈玉。 　　沈玉当即就要拒绝。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杨珍妮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似的，连忙补充道：“我已经把那幅画寄去你家了，记得查收哦~” 　　沈玉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址？” 　　杨珍妮狡黠地笑了笑：“就连你名下有几处房产，在圈内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沈玉：“……” 　　下午五点钟，沈玉从公司回到家，便从陈婶那里得知，今天中午在保安那里收到个包装严实的快递，看样子像是一幅画。 　　沈玉让陈婶等人把画搬到客厅，发现那幅画不仅包装得十分精美，而且目测长宽都超过两米。 　　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这幅画的价格不便宜。 　　沈玉很是头疼，唉声叹气地扶额，良久没有说话。 　　陈婶见状，小心翼翼问道：“先生，这个快递是放回去还是现在拆开？” 　　“按照寄过来的地址寄回去吧。”沈玉做出决定，“越快越好。” 　　“啊？”陈婶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显然不明白沈玉为什么这么做，只是沈玉都说了，她只好低头应道，“好的，我马上就寄出去。” 　　就在陈婶联系快递员过来取快递的时候，沈玉再次接到杨珍妮的电话。 　　“好看吗？”杨珍妮的字里行间溢满了笑意，语气欢快地说，“我猜你肯定喜欢。” 　　沈玉静默两秒，实话实说道：“我没有拆快递，等会儿就原路给你寄回去。” 　　“……”这下轮到杨珍妮沉默了，她似乎没料到沈玉会做得这么决绝，突然间拔高了音量，崩溃道，“你真的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吗？连我送你个礼物，都要火急火燎的退回来。” 　　沈玉：“……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杨珍妮情绪激动，声音里挟了丝哭腔，“你可以跟我说任何话，就是别说对不起，我不想听这三个字。” 　　沈玉想了想，开口：“……很抱歉。” 　　“……”杨珍妮没忍住，扑哧一笑，也不知道是真被沈玉的话逗乐了，还是害怕丢脸故意装作洒脱，“虽然你一直对我这么冷淡，但我还是喜欢你。” 　　沈玉真是无话可说。 　　他发现，这个杨珍妮并没有比以前那些来甜品店缠着他的女生好太多。 　　杨珍妮见沈玉不说话，也没在意，兀自说道：“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主动追求异性，我不想无疾而终，你给我个机会好吗？如果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你仍然对我无感，那我保证不会再打扰你。” 　　沈玉无语：“这是对你的不负责。” 　　杨珍妮立即道：“我不需要你负责，我只想要一个机会。” 　　沈玉还是那句话：“对不起……” 　　语毕，他没有再给杨珍妮说话的时间，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杨珍妮的手机号码拉黑，微信删除，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沈玉松了口气…… 　　收起手机后，他摁了下轮椅扶手上的触屏按键，准备回到客厅。 　　没想到刚转过身，冷不防对上一道直勾勾的视线。 　　被张叔从学校接回来的唐栗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小反派的肩膀上还背着书包，身体站得笔直，小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那道目光格外灼热。 　　仿佛要看穿沈玉的灵魂。 　　猝不及防的沈玉吓得浑身一颤，拿着的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迅速稳下心神，半是无奈半是责备地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若是以往，小反派早就屁颠颠地跑向沈玉，像只小奶狗似的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可是此时的唐栗仍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和沈玉保持着一定距离，他逐渐收敛眼神，平静地说道：“我有脚步声，只是你的注意力不在我这里而已。” 　　沈玉觉得唐栗的话有点奇怪，不过他没有多想。 　　小反派太早熟了。 　　还很善于隐藏内心的情绪。 　　就算沈玉费尽心思去猜，也不一定能猜中正确答案，还不如等小反派主动开口。 　　“饿了吗？陈婶已经在准备晚饭了。”沈玉操控着轮椅来到唐栗面前，想伸手摸一摸唐栗的脑袋，却被小反派猛然偏头躲了过去。 　　沈玉愣住。 　　抬起的手也硬生生僵在半空中。 　　唐栗不说话也不解释，睁着那双漂亮的凤眼，毫不避讳地直视沈玉的眼睛。 　　沈玉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颇为尴尬地收回手，轻声说道：“怎么了？” 　　唐栗直接问：“刚才你在和谁打电话？” 　　“朋友。”沈玉回答，他知道唐栗不喜欢杨珍妮，也害怕唐栗会胡思乱想，便给出个模糊不清的答案。 　　唐栗追问：“哪个朋友？” 　　沈玉：“你不认识的朋友。” 　　唐栗又问：“叫什么名字？” 　　沈玉：“……” 　　他从未见过小反派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但是小反派的反应也侧面印证了沈玉的猜想——即便他做出了保证，唐栗依然没有安全感，害怕这个家里有了女主人后就被抛弃。 　　沈玉忽然感到心疼，又伸手去捏唐栗的脸蛋。 　　这次唐栗没有再闪躲，乖乖由着沈玉在他脸上捏来捏去。 　　“反正是个不怎么重要的朋友，你不用知道她的名字。”沈玉说，“兴许以后我们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唐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沈玉的意思。 　　· 　　另一边。 　　杨珍妮被挂断电话后，盯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直到确定沈玉刚才是故意挂了她的电话，才硬着头皮重新拨通沈玉的号码。 　　结果…… 　　她等来的是忙音。 　　经过沈玉那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的态度，杨珍妮自然不会自恋到以为沈玉也在给她打电话。 　　她怔愣片刻，连忙摁掉通话，继续拨打那个号码。 　　连续拨打了七八次，无一例外都是忙音。 　　杨珍妮的脸色逐渐发青，气得握着手机的手都在不断发抖，尽管她非常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沈玉把她的手机号码拉黑了。 　　同时拉黑的还有微信。 　　杨珍妮想不通，她都这么主动了，为什么沈玉还能无动于衷？ 　　就算是钢铁直男也该被她融化了吧？ 　　从小到大，杨珍妮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哪怕到了现在，正在追求她的人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是她偏偏看上了沈玉。 　　只有沈玉的条件才最符合她对另一半的要求。 　　杨珍妮思来想去，还是不想放弃，于是她给沈老爷子打去电话，委婉地劝沈老爷子再去给沈玉做下思想功课。 　　哪知道沈老爷子听完她的话后，沉默了许久，叹着气说：“小杨啊，不是沈爷爷不想帮你，那天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小玉脾气倔，他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就算我把嘴巴说烂了，他也不见得会改变主意。” 　　杨珍妮急了：“可是沈爷爷……” 　　“哎，别说了。”沈老爷子直接打断她的话，“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我这个不管事的老头子没法左右小玉的决定。” 　　杨珍妮：“……” 　　既然沈老爷子都这么说了，饶是杨珍妮的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纠缠下去。 　　她小声道完谢，便等着沈老爷子挂断电话。 　　这个夜晚，杨珍妮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她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随后坐起来，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拨通沈玉的手机号码，依然是忙音。 　　看来沈玉铁了心思要疏远她。 　　杨珍妮脸色铁青，不由自主握紧手机，她有些愤恨又有些无奈，可更多的还是不甘心。 　　感情这种东西，哪有说放弃就放弃的道理？ 　　她在感情上被动了二十多年，总要学着主动一次才行，况且这次还关乎她未来的人生轨迹，若是她风风光光的嫁入了沈家，那些瞧不起她的姐妹们就再也不敢说什么。 　　想到这些，本来考虑放弃的杨珍妮内心又燃起希望的火光。 　　然后，她决定—— 　　亲自去沈家一趟。 　　她不能再给沈玉挂断她电话的机会。 　　两天后。 　　杨珍妮才从沈老爷子那里打听到沈玉的行程。 　　她花费两个小时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穿上新买的某奢侈品牌秋款大衣，踩着八公分的细高跟，让家里司机把她送去沈家。 　　同时，杨珍妮还没有忘记带上被沈玉寄回来的那幅画。 　　她打算重新将这幅画送给沈玉。 　　到时候沈玉面对她本人，想再把画退给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个小时后，杨珍妮到达沈家所在的别墅区。 　　她第一次来这里，还以为能够直接进去，哪料到她的车子还没驶进地下停车场，就被守门的保安拦了下来。 　　杨珍妮徐徐按下车窗，美丽的脸上挂着温柔礼貌的笑容：“你好，我找沈家的沈玉先生。” 　　保安对杨珍妮这种不请自来的男男女女早已司空见惯，面无表情走到后座的车门前，没有感情地问：“通知业主了吗？” 　　杨珍妮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业主知道你要来吗？”保安看杨珍妮的反应，就知道他猜得八九不离十，便懒得在这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言简意赅道，“你给沈家的佣人打个电话，让他们跟我说一声，我才能放你进去。” 　　闻言，杨珍妮不由得感到尴尬。 　　如果她真给沈玉打电话了，指不定沈玉还会叮嘱保安千万不要放她进去。 　　而且更重要的是…… 　　沈玉已经把她的手机号码拉黑了，她要怎么给沈玉打电话？ 　　保安等了半天没等到杨珍妮的回应，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出去吧，别挡着道了。” 　　“等下！”杨珍妮咬了咬牙，“你们这里有可视电话吗？” 　　随后，杨珍妮吩咐司机靠边停车，她下车后跟着保安来到保安亭。 　　拨通沈家的可视电话时，杨珍妮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她深吸口气，趁着电话没被接通时，赶忙对着黑屏理了理头发。 　　等会儿她该怎么对沈玉说？ 　　不知道把沈老爷子搬出来的话，沈玉会不会动摇…… 　　杨珍妮很是纠结，当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才猛然注意到原本漆黑的屏幕里，不知何时映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是唐家的那个孩子！ 　　好像叫唐栗。 　　杨珍妮被突然出现的脸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缓过神来后，她忙不迭扬起亲切的笑容，声音轻柔地说：“栗子，我是杨姐姐，沈玉哥哥在家吗？” 　　唐栗神情中不带任何波澜，凤眼半阖，眼神如同一把钩子似的，一瞬不瞬地盯着杨珍妮。 　　不知为什么，杨珍妮身为经历过风浪的成年人，却在这一刻，被一个孩子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 　　并且这次不再是她的错觉，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个孩子对她的敌意。 　　就在杨珍妮以为唐栗不会回答她的时候，倏然听见对方开口：“沈玉哥哥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这样啊……”杨珍妮倍感失落，她没想到沈玉还会临时出门。 　　“你是来找沈玉哥哥的吗？”唐栗脆生生地问，清澈悦耳的男孩音和他那张遍布薄冰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啊。”杨珍妮说，“我有点事想找你沈玉哥哥谈一下。” 　　唐栗露出恍然的表情，随后扬唇笑起来：“那你要进来等吗？在外面等人好像不太方便。” 　　杨珍妮顿时一喜，自然是求之不得，赶紧点头应道：“好呀。” 　　唐栗说：“你在保安亭等我吧，我现在就过去接你。” 　　杨珍妮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你，栗子。” 　　唐栗笑得更加灿烂：“不客气，阿姨。” 　　杨珍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唐栗仿佛没有看到杨珍妮那张陡然变得又青又绿的脸，飞快地挂断了可视电话。 　　杨珍妮叹口气，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她果然对那个孩子喜欢不起来…… 　　幸好沈玉只是临时收留了那个孩子，应该不会长期把他养在沈家，要是以后她和沈玉真的修成正果了，还不至于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杨珍妮给司机打电话说了一声，便坐在保安亭等待起来。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杨珍妮探着脑袋都快望穿秋水了，还是没有瞧见唐栗的身影，她等得不耐，又拨了七八次可视电话，可始终无人接听。 　　杨珍妮几近崩溃，也逐渐明白过来——敢情唐栗在整她！ 　　让她白白等了这么久，其实那个孩子根本没有过来接她的意思！ 　　意识到这点的杨珍妮气得身体都在发抖，整张脸黑得如同在锅底贴了两个小时，她咬牙切齿地喊出唐栗的名字。 　　她就知道！ 　　那个孩子绝对不安好心！ 　　才十岁大就敢拿起刀子把亲姑父捅进医院，这样的小孩能是什么善类？！ 　　也许那晚他所谓的肚子痛，也是故意装出来的。 　　不行……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玉被这种人欺骗，她一定要让沈玉看清楚那个孩子恶劣的本性。 　　· 　　十二月份的天越来越冷。 　　尽管今天阳光灿烂，可是挟着风洒到身上时，依然有股凉飕飕的感觉。 　　沈玉借口外出办事，特意和张叔一起跑到商场里溜达。 　　再过三天，就是小反派十一岁生日。 　　早在一周前，沈玉就吩咐张叔和陈婶着手准备这件事情，他们陆陆续续买了不少东西回家，全部堆放在仓库里面，准备等到那天早上唐栗上学后，开始布置家里。 　　沈玉喜静，他知道小反派也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便没打算邀请人来参加生日派对，就连沈老爷子都不在他的名单内。 　　只需要他和张叔陈婶等佣人，就足够了。 　　其余东西早已准备得差不多了，还差沈玉送给小反派的礼物，以及生日蛋糕。 　　沈玉在挑选礼物这方面向来没有新意，以前他的朋友同学们过生日，他都是直接发个四位数的微信红包，让那些人自己去买生日礼物。 　　然而这个方法用在小反派身上，显然不行。 　　沈玉左思右想，连续溜达了四五个商场，最后让张叔把他送到一家在国内十分出名的定制珠宝店。 　　这家珠宝店只接待贵宾客户，好在沈家名声够大，即使沈玉不是贵宾客户，工作人员们也热情地把他迎进店里。 　　在工作人员们的介绍下，沈玉选了一款挂着唐栗属相的金坠子，小老鼠的形象由画师们临时设计并绘画，经过三天的紧急加工，将会在唐栗生日那天傍晚把成品送去沈家。 　　付定金时，沈玉差点被账单上的那串数字闪瞎眼。 　　幸好他及时保持了冷静，挥一挥手，示意张叔刷卡付钱。 　　后来沈玉和张叔又去了蛋糕店。 　　他们精挑细选了一个蓝鲸跃出水面的三层水果蛋糕，沈玉想了想，让蛋糕师傅在最下面那层蛋糕的空白区加上一句话。 　　待沈玉和张叔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深沉的夜空中透着似有似无的星光，一轮清浅的弯月挂在天边，犹如薄纱般轻盈的月光笼罩着静谧的土地。 　　夜风徐徐，带着浸入骨髓的凉意。 　　像是要下雪了。 　　沈玉回到卧室，有些吃力地洗了个热水澡。 　　他刚把头发吹干，就听到陈婶的敲门声：“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沈玉坐着轮椅过去开门，问道：“栗子呢？” 　　“唐栗少爷吃完饭后就回房了，这会儿英语老师在视频里给他补习呢。”陈婶笑道，“难怪唐栗少爷在学校里的表现那么好，毕竟私下这么努力。” 　　沈玉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教出来的孩子。 　　能不好吗？ 　　沈玉心情止不住的雀跃，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满足感。 　　临睡前，沈玉坐着轮椅来到唐栗的卧室门前，犹豫了大半天，他还是没舍得敲门。 　　万一打扰到小反派学习就不好了。 　　也不知道小反派还是否记得三天后就是他的生日。 　　沈玉想起他和张叔陈婶秘密准备的一切，忍不住开始期待那时小反派放学回来后的反应，希望他所做的一切能让小反派早日消除芥蒂。 　　· 　　转眼，就到了唐栗生日这天。 　　一向爱赖床的沈玉特意起了个大早，目送张叔单独开车送唐栗去学校后，他和陈婶等人便忙活起来。 　　下午两点钟，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沈玉的手机。 　　是蛋糕店的工作人员把制作好的生日蛋糕送来了。 　　沈玉让陈婶去保安亭拿蛋糕，随后继续和佣人们一起布置客厅。 　　就在这时，沈玉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把手里的贴花交给佣人，操控着轮椅过去拿起手机，发现依然是个陌生来电。 　　虽然沈玉从不对外人说起他的私人号码，但是平日里打进来的骚扰电话不占少数。 　　若是往常，沈玉会选择直接无视，而此时，他还以为是送蛋糕的工作人员换了个手机给他打电话。 　　于是他接起电话：“你好。” 　　对面意外的沉默良久，才响起一道略微沙哑的中年男音：“您好，请问是沈先生吗？我是雷语萌的父亲……” 　　…… 　　唐栗本就是个心思敏感的人。 　　尽管沈玉有意藏藏掖掖，可他还是猜出了沈玉要在今天做什么。 　　况且仓库的门从来不会反锁，他只用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时，偷偷摸摸钻进仓库里环视一圈，就能看到沈玉和张叔陈婶一起准备的东西。 　　不过唐栗仍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强行压下几乎要从胸膛里溢出来的喜悦，若无其事地跟着张叔去了学校。 　　唐栗的心情非常好。 　　连带面对经常缠着他的几个女生时，也不像之前那样冷言冷语了。 　　到中午，唐栗和两个同学在食堂吃饭时，突然瞧见班上一个很爱蹦跶的男同学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他气喘吁吁撑在餐桌上，瞪圆眼睛说：“不好了！” 　　周围很多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唐栗低头专心吃饭，没什么反应。 　　倒是坐在唐栗旁边的同学急道：“什么不好了？你快说呀！” 　　男同学拍着胸口缓过气来，才把目光转向唐栗，焦急开口：“雷语萌在卫生间里割腕自杀，被老师送医院去了。”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人又齐刷刷把视线转到唐栗身上。 　　一直在吃饭的唐栗终于有所反应，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和担忧，而是微微不耐地蹙起眉头，抬头问那个男同学：“什么时候的事？” 　　男同学回答：“就在今天早上，第一节 课之前。” 　　唐栗：“她没事吧？” 　　男同学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听说马桶盖上面全是血，雷语萌被他们老师抱走时，手上的血滴得一路都是。” 　　唐栗淡淡道：“哦。” 　　然后，继续埋头吃饭。 　　其他人见唐栗是这副冷漠的态度，也就没敢继续说起这个话题。 　　那个男同学唏嘘一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虽然唐栗不在意这件事，但是这个重磅消息在一下午的时间内，就仿佛插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小学部和初中部的各个角落，就连隔得较远的高中部也听到了风声。 　　放学前，传到唐栗耳中的版本就比较完整了。 　　说是雷语萌被几个初中女生霸凌了一个月，几乎每天都要被她们拖到小操场打两顿，起初那些女生只是踹上几脚，后来发展到扇耳光以及拿烟头烫手臂的地步。 　　雷语萌的班主任知道她的遭遇，可是为了今年的优秀班级和优秀班主任的评选，班主任选择视而不见。 　　深受霸凌的雷语萌不敢向外界寻求帮助，只能默默忍受下来，直到今天早上，忍无可忍的雷语萌决定在学校卫生间里割腕自杀。 　　至于雷语萌被霸凌的原因—— 　　也是众说纷纭。 　　只有唐栗班上的同学，才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他们还以为唐栗会因此受到影响，或者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问责。 　　哪知道放学铃声响起后，唐栗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神态自若地收拾好书包，起身走出教室。 　　和唐栗一起走的同学纠结了半天，小心翼翼问道：“你要去医院看雷语萌吗？” 　　唐栗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奇怪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去看她？” 　　同学说：“她是在和你交往后，才被那些女生欺负的……” 　　唐栗转头看向同学，不挟丝毫感情的黑眸定定直视着同学的眼睛，他扯了扯嘴角说：“关我什么事？我让那些人欺负她的？还是我让她自杀的？” 　　“……”同学被唐栗盯得心里发怵，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唐栗瞧着同学逐渐浮起惧意的脸，忽然眯着眼睛笑起来：“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蠢吗？” 　　同学不敢不说话：“……什么人？” 　　唐栗冷下声音：“人云亦云的人。” 　　同学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咽了口唾沫，眼睁睁望着唐栗转身走远后，才满脸冷汗地松口气。 　　唐栗小跑着出了校门，不一会儿就在车群中找到张叔开的车。 　　想到在家里等着他的沈玉，唐栗顿时感觉刚才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他犹如一只欢快的小鸟似的，一骨碌钻进车里。 　　“张叔。”唐栗声音清脆地喊道。 　　然而张叔并没像以前那样毕恭毕敬地作出回应，而是透过后视镜，极为复杂地看了唐栗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唐栗立即察觉到不对劲，故作茫然地眨了眨眼，低声问道：“张叔，怎么了？” 　　“没什么。”张叔收回目光，缓缓启动了车子，“回去再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唐栗忐忑了一路。 　　回到沈家, 踏入客厅，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贴在落地窗玻璃上的彩色气球，歪歪扭扭的拼出“生日快乐”四个大字。 　　客厅的布置十分孩子气，沙发上还摆放着足有唐栗那么高的布偶熊。 　　一个整体呈蓝色调的三层生日蛋糕安安静静放在茶几上面，蛋糕最上层，一只可爱的鲸鱼从蔚蓝的水面跃出。 　　唐栗走近后, 才看到最下层蛋糕上还写了一排字。 　　——我的小栗子，哥哥永远疼你。 　　唐栗愣了一下, 顿时眼中泛起层层叠叠的喜悦，他的眼眶和鼻头甚至有些发酸, 好似有股滚烫的液体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这无疑是他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唐栗抬头, 看向至始至终都背对着他坐在沙发前面的沈玉，轻轻喊了一声：“沈玉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 他总感觉客厅里的氛围有些过于沉寂, 包括张叔和陈婶在内的佣人们低着头, 悄无声息站在客厅角落, 不敢往他们这边看一眼。 　　而沈玉明明听到了他的呼唤声，却不肯转过身来面对他。 　　“沈玉哥哥。”唐栗用奶声奶气的男孩子喊着，他试探性的往前迈出两步, “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 就被沈玉头也不回地打断：“你别过来。” 　　唐栗前行的脚步霎时停住, 他想了想，迅速退回到之前的位置上，不安地扯着嘴角笑道：“沈玉哥哥, 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回答唐栗的是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 　　“当初一口一个沈玉，怎么说都不改口，现在做贼心虚，就知道喊哥哥了吗？” 　　唐栗身体僵硬地伫立在原地，他仿佛在这一瞬间意识到什么，脸色逐渐发青，连嘴角的笑容都变得极为勉强。 　　“怎么了？”唐栗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玉没有说话，操控着轮椅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用阴郁来形容，唇角弧度紧绷，冰凉的目光在唐栗脸上游弋。 　　唐栗被看得很不自在，微微扁起嘴巴，波光流转的凤眸里充斥着可怜兮兮的意味。 　　“沈玉哥哥……” 　　小反派像往常那样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喊出沈玉的名字，像极了一只犯错后乞求主人原谅的小奶狗。 　　然而这次，沈玉无动于衷。 　　他直勾勾地看着唐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唐栗的表情。 　　没有惶恐…… 　　没有担忧…… 　　更没有一丝丝悔意…… 　　有的只是在做出那样恶劣的事情后，还能卖萌装可怜的恬不知耻！ 　　沈玉闭了闭眼，感觉自己气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疼，他眼前浮现出下午去医院时看到的画面——雷语萌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露出来的手脚泛起明显的淤青，她的手腕上包裹着厚重的纱布，疼得连睡着时都在呻/吟……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未见，雷语萌已然从活蹦乱跳的可爱少女变成削瘦到几乎病态的病人。 　　那一刻，沈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雷母脸色苍白地坐在病床边，眼下有着一圈乌青，她单手捂着脸，无声地哭泣着。 　　雷父把沈玉喊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低声下气地恳求：“沈先生，是我们对女儿的管教不够，没能及时阻止她的行为，对唐栗小朋友造成了困扰，我们深感抱歉，明天语萌她妈就会去学校办理退学手续，希望您能原谅我们。” 　　面对言辞恳切的雷父，沈玉神情呆愣，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沈玉才艰涩地从喉管里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不。”雷父慌忙摆手，“您别说对不起，要怪就怪伤害语萌的那些学生和她的班主任，唐栗小朋友在这件事中也是受害者。” 　　沈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雷父向他道歉的画面犹如一根淬了毒/液的尖针，狠狠扎进他的皮肤里，痛得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知道雷语萌的父母并不是真心认为唐栗无错，而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不敢计较，还要小心翼翼地向他道歉。 　　离开时，沈玉让张叔去打听雷父的银行卡号，尽快划一笔赔偿款进去。 　　可是在回家的路上，他心里仍然不好受。 　　他想不通。 　　唐栗刚满十一岁，本来应该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哪里来的心计和手段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不过此时此刻看着唐栗毫无悔意的脸，沈玉突然明白了。 　　唐栗本身就是原文里最大的反派。 　　这么做，不是正好符合反派残忍□□的人设吗？ 　　哪怕沈玉再用心的对待他，哪怕沈玉再积极的想把他从邪道上拉回来，都无事于补……只因为唐栗是货真价实的反派，是天生的冷血动物。 　　就算沈玉把石头捂热了，也捂不热唐栗那颗心！ 　　沈玉咬紧唇，居然难过得想哭，他赶紧深吸口气，才把涌上眼眶的热意逼退回去，只是已经浸入骨髓的绝望感仍在丝丝缕缕地侵犯着他的神经。 　　“张叔。”沈玉把目光从唐栗讨好的脸上挪开，嗓音沙哑地说，“把家里的布置都拆了。” 　　“是。”张叔低声应道，转头对陈婶和其他佣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立即行动起来。 　　唐栗当场愣住了，小脸上写满了迷茫，似乎没听懂沈玉的意思。 　　“沈玉，你不高兴吗？”唐栗怔怔地问。 　　沈玉没有理会唐栗的话，甚至连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点，转眼看到放在茶几上三层蛋糕，沈玉眸光微闪，随后又对张叔说：“把这个也扔了。” 　　“是。”张叔点头，大步流星走到茶几前，便要拿起垫在蛋糕下面的纸盒子。 　　唐栗见状，顿时急了，他踉踉跄跄跑过去，展开双臂挡在蛋糕前，忙道：“这不是送给我的生日蛋糕吗？为什么要扔？不能扔！” 　　张叔面露难色，扭头看向沈玉。 　　沈玉面无表情坐在轮椅上，平静的眼神犹如一汪荡不起涟漪的湖水，连吐出来的气息都浸着一股子凉意：“我说扔了。” 　　这下张叔不再犹豫，绕过面前的唐栗，端起茶几上的蛋糕就往外走。 　　哪知道他才走出几步，唐栗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地冲过来，试图抢走张叔手里的蛋糕。 　　张叔被唐栗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往右边偏了一下，结果正好和唐栗的身体撞个正着。 　　三层生日蛋糕的重量不算轻，即便是作为成年人的张叔抱着都有些吃力，这会儿又被唐栗狠狠撞了一下，顿时身体重心偏离，手上没稳住，整个蛋糕直挺挺往唐栗身上栽去。 　　唐栗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还伸手去接蛋糕。 　　可惜蛋糕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落得满地不说，还糊得唐栗脸上和身上都是白花花的奶油。 　　张叔愣住了，诧异地看着举止疯狂的唐栗：“唐栗少爷……” 　　唐栗的表情略显呆滞，低头看了眼糊在自己身上的蛋糕，又看了眼想抓住什么却有空空如也的双手，茫然得如同在森林里走丢的小兽。 　　“这是我的蛋糕，是你们送给我的蛋糕……”唐栗嘴里呢喃，委屈得好像快要哭出来，“为什么要把我的蛋糕扔了？不是你们送给我的吗？你们不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的蛋糕扔了……” 　　张叔有些于心不忍，沉默地转过头。 　　坐在不远处的沈玉从头到尾都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听到唐栗的话后，他嘴角讽刺的弧度愈发明显，声线清冷地开口：“所以你在学校的所作所为经过了我的同意吗？你让雷语萌遭受那些伤害经过了她父母的同意吗？” 　　这话一出，唐栗整张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如果说刚才，他只是怀疑沈玉知道他和雷语萌交往的事，那么现在，他很确定沈玉不仅知道这件事，还知道雷语萌遭受的种种霸凌，以及他一直在袖手旁观。 　　想到这，唐栗顿时感觉浑身发冷。 　　“沈玉……”他下意识说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沈玉忍无可忍，猛地抓住轮椅扶手，拔高声量道：“那还能是什么样？！” 　　唐栗怔住，声音戛然而止，他怯弱地看着沈玉。 　　“唐栗，我已经向你询问过很多次，可是你每次都在撒谎，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个字的真话。”沈玉眼中溢满了无法掩饰的失望，“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单纯的早恋而已，没想到你做得更加超乎我的想象，你竟然利用那些人去霸凌一个女生！” 　　“沈玉，不是那样的……”唐栗向来冷淡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恐慌的表情，他把脑袋摇成拨浪鼓，走过来想握住沈玉的手。 　　但下一秒，就被沈玉毫不留情地挥手打开。 　　“别碰我。”沈玉冷声道。 　　“要不是她死乞白赖地缠着我，还用你来威胁我，我根本不会出此下策。”唐栗脸上和身上都沾着蛋糕，看起来狼狈至极，他声音发抖地解释，“雷语萌遭受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沈玉气笑了：“就因为她缠着你，你就纵容别人把她逼到在学校自杀的地步？” 　　唐栗说：“欺负她的人不是我，让她自杀的人也不是我。” 　　事不关己的口吻听得沈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用手扶着额头，愤怒道：“你这样做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只是血没溅到你手上而已，你才能说出这么无所谓的话来，别忘了，你是间接导致雷语萌自杀的凶手！”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生因为你而受到霸凌？ 　　你怎么能在事后像个局外人一样若无其事？ 　　一时间，无数个问号和感叹号填满了沈玉脑海，他情绪不稳，靠在轮椅上微微喘息着，灼热的眼神仿佛要看穿唐栗的身体。 　　他低声叹道：“我以为自己能改变你，能把你从那条道路上拉回来，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些人设已经渗透到了你的骨子里，你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你就是你，我改变不了你。” 　　顿了顿，又说，“唐栗，你有感情吗？” 　　沈玉没有得到唐栗的回答。 　　也不知道唐栗有没有听懂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 　　沈玉撇下目光，忽然再没精力去观察唐栗的反应，待陈婶等人把客厅收拾干净后，他摆了摆手，让佣人们先离开。 　　然后，他问张叔：“学校附近有我的房产吗？” 　　张叔低头，心领神会地回答：“有两套，一套是桂花园的精装套二，距离盛华国际学校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另外一套在鹿港小区，是两百多平的错层，去学校需要开车半个小时，胜在安保更好，交通更方便。” 　　“你决定吧。”沈玉闭上双眼，疲惫地揉着眉心，“等会儿就把唐栗送过去，从今以后就让他住那边，一个月再回来一次。” 　　没等张叔回答，唐栗已经崩溃道：“为什么？” 　　沈玉睁眼，淡淡注视着满脸震惊的唐栗：“我教不了你了。” 　　很快，他又补充说，“不过既然我曾经向你承诺过会抚养你到长大，我就一定遵守诺言，你不用担心。” 　　唐栗直勾勾地盯着沈玉，目光陌生得好像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人。 　　渐渐地，唐栗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水雾，萦绕在眸底的悲伤宛若要凝为实质。 　　唐栗动了动唇，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开口：“就为了雷语萌？” 　　沈玉回：“与她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还是说你早就嫌我碍眼了，正好现在有个合理的借口把我赶出去？” 　　沈玉察觉到了唐栗逼近暴走的情绪，他抬眸就对上唐栗那双激动到赤红的眼睛，顿感不妙，蹙眉道：“没有的事。” 　　刚把话说完，沈玉就看到几颗晶莹的泪珠从唐栗眼眶里滚落出来。 　　紧接着，那些泪水便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 　　唐栗却没有丝毫感觉，眼睛红得吓人，额间冒出几根明显的青筋，他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看似平静地说“如果我不那么做，雷语萌还是会缠着我，日复一日守在我的教室外面，就像杨珍妮缠着你一样。” 　　沈玉愣了愣，沉声道：“尽管我不喜欢杨珍妮，可是我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唐栗回得一针见血：“所以你才给了她继续纠缠你的机会。” 　　沈玉一下子被堵得哑口无言，不可置信的目光在唐栗身上徘徊了好几圈。 　　他简直无法相信…… 　　这句话居然从一个十一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 　　就在沈玉愣神的同时，唐栗继续说道：“你拒绝得一点都不狠，让她以为，就算她像条狗一样死赖着你，你也没有一点办法，你的行为在她眼中就是欲拒还迎，只要她再主动一点，当上沈太太是迟早的事。” 　　沈玉脸色铁青，啪的一下拍在轮椅扶手上：“至少她没有因为我而被逼得自杀！” 　　唐栗红着眼眶道：“你真是个烂好人。” 　　闻言，沈玉气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稳，刹那间火上心头，嘴巴先于脑子冒出一句：“对，我要不是烂好人，怎么会收留你这种问题少年！” 　　话音落下时，整片空气都沉寂了。 　　唐栗没有再出声，而是化作一尊雕塑，直接进入了静止状态。 　　沈玉的理智逐渐回笼，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刚才那句话说得过分了，顿时心软下来：“栗子，我……” 　　唐栗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转身就走。 　　很快，唐栗的背影消失在沈玉的视线范围内。 　　张叔看了眼沈玉，二话不说便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 　　初冬的夜晚来得很早。 　　才晚上八点钟不到，落地窗外的天空已被沉沉夜色覆盖，放眼看去，犹如一张结实又巨大的幕布，把所有光线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今晚要下雪了。”陈婶看着窗外说。 　　沈玉坐在沙发旁边玩手机，闻言跟着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他说：“现在才十二月份，这么早就下雪吗？”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下初雪。”陈婶转过头来，不太确定道，“我看天气预报是这么说的，就算今天晚上不下雪，可能明后天也会下。” 　　沈玉哦了一声。 　　他低下头继续看手机，却怎么都看不进去界面上的内容。 　　旁边的陈婶把沈玉心不在焉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她叹了口气，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玉。 　　虽然傍晚沈玉和唐栗发生争吵时，陈婶等佣人都被沈玉遣散出去了，但是她在前院清清楚楚看到唐栗步履匆忙地朝大门口走去，张管家则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看来这次闹得很厉害…… 　　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是容易出问题。 　　陈婶犹豫半晌，劝道：“先生，时间不早了，早点上楼休息吧。” 　　“嗯。”沈玉点头，随后收起手机，操控起轮椅准备乘坐电梯上楼，很快他又想到什么，嘱咐陈婶道，“如果张叔回来了，让他来我卧室找我，我暂时还不会睡觉。” 　　陈婶应道：“好的，先生。” 　　也许是心事重重的原因，沈玉洗完澡后百无聊赖地靠坐在床头上，还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想了许久，还是拿起已经放到床头的手机，不放心地拨通了张叔的电话。 　　当他打第二通电话时，才被接通，手机里传来张叔有意压低的声音：“先生，我在外面陪着唐栗少爷，不会有任何事，请您放心。” 　　沈玉问：“你们在哪儿？” 　　“雷语萌的家门外。”张叔说，“雷语萌在今天下午就出院回家了，这会儿唐栗少爷一直在她家楼下守着。” 　　沈玉很是奇怪：“他要做什么？” 　　张叔如实回答：“不知道。”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沈玉总感觉唐栗的情绪不太对劲, 尤其是离开时，充斥在唐栗眼底的阴鸷让他内心愈发忐忑。 　　他的确是为了雷语萌才对唐栗发脾气，万一唐栗把这份怨恨全部发泄到雷语萌身上…… 　　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沈玉越想越觉得忐忑，若是以前，他会毫无保留的相信唐栗不会对雷语萌做什么，可是现在, 他对唐栗的信任有所动摇。 　　就像是破了口子的水桶一样…… 　　无论他多么努力的把水填进去，依然有水稀里哗啦的从口子里漏出来。 　　“你先把他带回来吧。”沈玉吩咐道, “剩下的事情等到明天再说。” 　　张叔道：“好的。” 　　沈玉又叮嘱：“别让他对雷语萌做什么。” 　　张叔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猜唐栗少爷应该是想跟那个小姑娘道歉。” 　　“是吗……”沈玉顿了顿, 面对张叔毫不犹豫为唐栗辩解的行为, 突然感到一丝无所适从以及难以言喻的尴尬。 　　连张叔都选择往好的方面想。 　　他却依然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唐栗。 　　挂断电话后，沈玉还是睡不着, 于是下床坐在落地窗前等待。 　　从他的角度俯视下去, 可以看到一片笼罩在夜色中的葱郁树林, 以及树林里沿着小径盘旋的若隐若现的灯光。 　　远处, 是一汪平静的湖水。 　　微弱的路灯光围着湖边绕了一圈，光点落入水中，仿佛洒满夜空的繁星。 　　冬季的夜晚时常给人带来一股沉闷感, 而今晚, 这种感觉对沈玉来说尤为浓烈。 　　沉闷到几乎窒息。 　　他闭上眼睛, 回想起下午发生的种种事情，忽然有些迷茫——尽管唐栗间接导致了雷语萌被霸凌的事件发生，可唐栗毕竟不是亲自霸凌雷语萌的人, 他的做法会不会太过苛刻了…… 　　想到这里，沈玉眼前逐渐浮现出唐栗那张沾满蛋糕又委屈兮兮的脸。 　　小反派眼中闪烁着泪光，眼眶通红，倔强地抿起双唇，努力用看似平静实则不停发颤的声音向他解释事情的原委。 　　到底是相处了三个多月的孩子，又一直被他当成亲生儿子养着。 　　即便几个小时前的沈玉气得想直接把唐栗从沈家赶出去，然而这会儿冷静下来后，又感到于心不忍和些许后悔。 　　或许他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 　　早知道会闹成这样，他就应该先心平气和地跟唐栗沟通一下了。 　　沈玉头疼地抚着额头，就这样硬生生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仍然没有听到张叔带着唐栗回来的动静，他还特意坐着轮椅到楼梯口看了一圈。 　　偌大安静的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光线昏黄的落地灯。 　　陈婶坐在沙发边，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听到轮椅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后，陈婶立即惊醒，忙不迭抬头看过来，发现来人是沈玉，顿时松了口气：“先生，您怎么出来了？” 　　“张叔还没回来吗？” 　　“没有。”陈婶摇了摇头，“我给老张打过电话了，他说要晚点才能回来。” 　　沈玉了然，说道：“你去休息吧。” 　　陈婶早就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得到吩咐后，便起身回房，洗漱睡觉。 　　沈玉在原地停留片刻，垂眸看着笼罩在昏黄光线中的寂静无声的客厅，沉默了许久，他微叹口气，操控着轮椅转身回了卧室。 　　再次来到落地窗前，沈玉才发现夜空里好似有细细密密的东西飘落下来。 　　他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对准窗外，定睛一看，发现那些东西居然是雪花。 　　陈婶说得没错，今晚果然下初雪了。 　　也不知道还在外面的张叔和唐栗什么时候回来…… 　　良久没有等到人，沈玉有些担心，思来想去又拨通了张叔的电话。 　　这次张叔很快就接听了，没等沈玉出声，张叔已经率先开口道：“先生，您先睡吧，我和唐栗少爷可能会晚点回去。” 　　沈玉说：“下雪了。” 　　“是啊。”张叔低声感叹，“这场初雪来得真是不及时。” 　　沈玉感觉到张叔始终避着话题，干脆直接说道：“你们别在外面逗留了，赶紧回来吧，如果栗子还在生我的气，你帮我安抚他一下。” 　　“先生……”张叔为难地说，“我劝了很久，唐栗少爷就是不肯回去，他说他知道错了，他要请求那个小姑娘的原谅。” 　　沈玉失笑，又无奈又心疼，窝在胸腔里的火气也不知何时散得一干二净。 　　“道歉又不急于一时，你跟他说下，若是他真的想向雷语萌道歉，我可以带他去见雷语萌一家人。” 　　闻言，张叔静默了数秒，才道：“不如我把手机交给唐栗少爷，您亲自对他说吧。” 　　沈玉应道：“好。” 　　很快，张叔的声音由清晰变为模糊，他似乎在跟旁边的唐栗说话。 　　这一刻的沈玉居然感到些许紧张，他不由自主地握紧手机，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开始这段对话时，忽然发现对面太过安静了。 　　一点声音都没有。 　　沈玉瞬间察觉到什么，拿开手机一看。 　　通话被挂断了。 　　沈玉：“……” 　　卧槽！ 　　平时看不出来，小反派的脾气够大的啊！ 　　沈玉脸上写满了诧异，举着手机的手在半空中僵硬了足足一分钟，才缓慢放下来。 　　一时间，他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算了。 　　唐栗都把对他的抗拒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他何必再去热脸贴冷屁股，况且唐栗做错事，本就应该被晾上一晾。 　　再者，有张叔陪着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沈玉想了想，还是给张叔发去一条信息，让他把备在车里的毯子拿去给唐栗披上，总不能最后没道着歉，却把人给冻感冒了。 　　等到张叔的回信后，沈玉收敛了心思，重新上床睡觉。 　　· 　　可惜这个晚上，沈玉的脑子里乱作一团，始终无法入睡，他一瞬不瞬地瞪着天花板，就这样硬生生的熬到了天亮。 　　早上七点钟，沈玉就起床穿衣了。 　　等到他洗漱完后坐着轮椅来到餐厅，陈婶才刚熬好山药粥，转眼瞧见沈玉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陈婶吓了一跳。 　　“先生，您没事吧？” 　　“我没事。”沈玉坐着轮椅来到餐桌前的固定位置，扯着嘴角勉强笑道，“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罢了。” 　　陈婶把盛好的粥和油条包子等食物一起放到餐桌上，随后担忧地说：“不然等会儿吃完早饭后，你再回去休息一下？” 　　沈玉摆了摆手：“不了，还有工作。” 　　而且张叔和唐栗一夜未归，他哪里睡得着？ 　　陈婶听沈玉这么说，也就没再劝什么。 　　吃完早餐，沈玉坐着轮椅经过客厅去往书房时，就看到落地窗外的景象已经变成一片皑皑白雪，院落里全然不见之前郁郁葱葱的景象，三个裹着大衣的佣人正在空地上清扫积雪。 　　有个佣人路过，看到沈玉怔怔望着窗外，禁不住感叹道：“这雪下了一晚上，直到早晨五点多钟才停，估计过不了多久，又要开始下。” 　　说完，佣人细心地叮嘱沈玉：“最近降温得厉害，先生要注意保暖哦。” 　　沈玉的思绪被佣人的声音拉回来，失神的双眼逐渐聚焦，他抬头对佣人笑了笑：“谢谢。” 　　来到书房后，沈玉又拿起手机拨打张叔的电话。 　　依然是关机状态。 　　在今早沈玉醒来的时候，张叔的手机就已经关机了，唐栗的手机倒是能打通，只是他一直不肯接沈玉的电话。 　　沈玉无奈，只能等。 　　等到他在书房里把堆积如山的工作处理完，等到他把康林和几个助理喊来开了个简短的会议，等到在医生的帮助下进行了大约半个小时的复健运动，等到傍晚六点多钟…… 　　手机关机的张叔终于回来了。 　　却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急忙从书房迎出来的沈玉探头朝张叔身后张望了一圈，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很快凝固，他问：“栗子呢？” 　　“还在那里。”张叔的头发上和衣服上带有雪花，浑身上下散发着冰雪气息，他无奈地苦笑一下，“唐栗少爷太固执了，那个小姑娘不愿意见他，他就在楼下等着，无论我怎么说都不走。” 　　听起来像是迷途知返了，还诚心诚意的要向雷语萌道歉。 　　可是沈玉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在胸腔里氤氲开来，顺着喉管直往上冲，烧得他的脸颊都在发红。 　　唐栗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咬着牙跟他较劲吗？ 　　他都已经软下态度来主动示好了，结果唐栗不仅不接受，还铁了心要在这寒冷的雪天里跟他耗下去。 　　沈玉抿着唇，眼神黯淡，脸色铁青，再加上眼眶下浓重的黑眼圈，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颓废。 　　半晌，沈玉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他真的不想回来吗？” 　　张叔低下头：“我已经劝过了。” 　　“好，既然他这么不情愿，那就别回来了。”沈玉气得声音都在发抖，指尖在轮椅扶手的触屏上点了好多下，才摁下按钮，操控着轮椅走开了。 　　他向来冷静自持，来到这个世界后，对人发脾气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这次，他结结实实被唐栗给气着了。 　　他甚至很幼稚的萌生出再也不管唐栗的念头，哪怕唐栗回来了，他也要和唐栗冷战一个月，让唐栗深刻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然而当沈玉看见窗外飘起的鹅毛大雪时，那些幼稚的想法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越下越大，不知何时才能停。 　　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厚重的白雪掩埋。 　　与此同时，沈玉后悔了。 　　他后知后觉想起唐栗只是个刚满十一岁的孩子，又被唐家人虐待了一年多，思考及行为方式自然和普通孩子不一样。 　　他这个成年人竟然和受到过创伤的十一岁孩子斤斤计较…… 　　沈玉从最初发现真相的愤怒，到得知唐栗去道歉后的心疼，再到刚才没等到唐栗回来的恼羞，最后是现在的愧疚。 　　短短一天时间不到，他就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仿佛接连不断地坐了整天的过山车，剧烈的落差感折磨得他快要疯掉。 　　不过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纵使唐栗错得再厉害，也是他沈玉养了三个多月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没办法做到眼睁睁看着唐栗在外面挨饿受冻。 　　想通这点后，沈玉顿时感觉轻松不少，他打电话喊来张叔：“这么晚了，我们去接栗子回来。” 　　· 　　仔细算起来，唐栗在雷语萌家楼下等了有一夜一天。 　　后来还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和衣服上，变成冰水，湿透了他的发丝和衣服，那股子寒冷几乎要顺着冰水浸入骨髓。 　　唐栗很冷，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了。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略薄的毛呢大衣根本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在下雪的冬季里，似乎连空气都冷得扎人。 　　虽然唐栗一直在克制着不让身体发抖，但是他那惨白的脸色好似要和雪白的背景融为一体，看起来又惨又可怜。 　　张管家就在这里陪了唐栗一夜一天，也语重心长地劝了他一夜一天。 　　可惜唐栗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也固执地不肯跟着张管家回去，他张了张已经冻得发青的嘴唇，表情麻木地说：“张叔，沈玉哥哥说得对，是我犯了错，理应承担相应的惩罚，你不必同情我。” 　　张管家叹气，接着劝道：“是先生让你回家，他在家里等你。” 　　“我不回去。”唐栗垂下眼睑，目光怔怔看着自己的双脚，呼出一团白雾道，“在雷语萌出来见我之前，我都不会走。” 　　张管家看着唐栗倔强的神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车走了——他的手机早已没电关机，需要亲自回去向沈玉汇报一声。 　　张管家走后，这里就剩下唐栗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雷语萌家住在一片高档小区里，安保严、行人少，唐栗还是托了张管家的福才得以进来，等待的一夜一天里，他们鲜少看到其他路人的身影。 　　雪下得很大。 　　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唐栗一动不动伫立在白雪中，恍若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其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身体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的空气里突然传来鞋子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由远及近。 　　唐栗的意识迅速回笼，抬头看去。 　　只见雷语萌穿着一件从头裹到脚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只露出一双没有神采的大眼睛，即便她将自己裹得这么严实，也能感觉到她在这段时间内的暴瘦。 　　如同一个撑着羽绒服的竹竿走了过来，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美感。 　　走到唐栗面前时，雷语萌慢悠悠地止住脚步。 　　一个月前，雷语萌还在俯视唐栗，一个月后的现在，她必须稍微扬起下巴，才能对上唐栗的目光。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约莫半分钟后，唐栗出声打破沉寂：“对不起。” 　　不管是唐栗的神态还是语气都分外诚恳，他说着，便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复古红的正方形盒子，里面装着他昨天傍晚临时购买的手链。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手链，送给你。” 　　雷语萌垂眸，冷淡的视线落到精致的小方盒上，犹豫片刻，她缓缓伸手接过了盒子。 　　“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就来了，但是我不想见你。”雷语萌把五指收拢，发狠地攥紧盒子，充满怨恨的目光笔直地看向唐栗，“如果不是刚才我妈看到了你，就算你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我也不会管你。” 　　唐栗歪了歪嘴角：“替我谢谢阿姨。”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噌的一下点燃了雷语萌心中的怒火。 　　“别以为你做了这些自我感动的事，就能让我原谅你，我下来见你是我妈的意思，我接受你的东西也是看在我妈的份上，而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雷语萌微喘着气，恶毒的目光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恨不得下一刻就扑过去把唐栗咬得粉碎。 　　唐栗闻言，不仅丝毫不恼，还扬起唇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他用依旧诚恳的口吻说道：“我只是来向你道歉而已，不需要你的原谅。” 　　雷语萌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唐栗笑着说：“字面上的意思。” 　　雷语萌有瞬间的懵逼，不过她还是聪明了一回，不一会儿就明白过来唐栗到底在说什么，霎时愤怒得瞪圆眼睛，脑袋上都快冒出火焰了。 　　她把手里的小盒子扔到地上，半是羞愤半是崩溃地指着唐栗：“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是来向我道歉的，你分明就是在作秀，你卖惨给沈玉看，好让沈玉继续养着你！” 　　唐栗面无表情看着情绪激动的雷语萌，一声不吭。 　　“你怎么能这样？你到现在还这么对我！”雷语萌说到一半，不争气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她用力抹了一把眼角，哭着哭着，又突然笑起来，“真是可怜，才十一岁吧？就要用这种方式来保证自己的生活。”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雷语萌又哭又笑地闹了半天, 唐栗就纹丝不动地站在她面前，眼神平静得宛若一片湖泊，也仿佛在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很快，雷语萌就逐渐止住了声音，她目光定定地看了唐栗好一会儿，才嗓音沙哑地开口：“我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为了在沈家呆下去，你还不是死缠烂打地磨着沈玉, 总有一天，你会跟我栽同样的跟头。” 　　唐栗眼波微动, 抿紧嘴角, 依然没有言语。 　　“我就等着看你栽跟头的样子。”雷语萌恶狠狠地说道，灼热的视线宛若要穿透唐栗的灵魂, “也许用不了多久, 沈玉就会识破你的真面目, 到时候你还不是得像条可怜巴巴的丧家之犬一样跪在地上求他原谅, 求他不要把你赶出去。” 　　说到这里，雷语萌倏地一顿。 　　下一秒，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灿烂地笑起来, “我相信这天不会太远。” 　　唐栗面无表情, 似乎压根没有受到雷语萌恶言恶语地影响。 　　沉默半晌。 　　唐栗才冷淡地问道：“说完了？” 　　雷语萌：“……说完了。” 　　“哦。”唐栗垂眸，懒得再去看雷语萌，“那你回去吧。” 　　尽管雷语萌一直知道唐栗早熟并且性子冷漠, 可她没有想到，唐栗听完她这番话后，居然没有一丝多余的反应。 　　好像她刚才只是不痛不痒地打了个喷嚏。 　　“你真是个冷血动物。”雷语萌后退两步，雪地靴摩擦积雪时发出咯吱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又羞又恼道，“唐栗，你不配做人。” 　　闻言，原本表情淡然看着地面的唐栗猛地抬起眸子，眼中迅速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情绪。 　　他忽然说：“你就配做人了？” 　　雷语萌愣了愣。 　　唐栗歪起嘴角讥笑，声线冷得几乎和雪夜里的空气融为一体：“我看在你是女生的份上，不拆穿你的谎言，可你别以为我就傻到不知道你以前做了什么事。“ 　　“你什么意思？”雷语萌有瞬间的慌乱，好在她很快冷静下来，蹙起眉头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栗冷冰冰地盯着雷语萌来不及掩饰的脸色变化，嘲笑道：“你和那群女的有几个是无辜的？她们只是打了你几巴掌而已，别忘了去年冬天你还雇人把她们其中一个往河里推。” 　　雷语萌霎时白了脸。 　　不对！ 　　那件事都过去快一年了，而且她当时是拿钱喊了个混混把那个女生推下去，唐栗又是四个月前才转学过来，他怎么知道那件事？！ 　　唐栗笑了笑，比雷语萌刚才的笑容更加灿烂，也多出几分阴冷的气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雷语萌身形僵硬，目光呆滞地看了唐栗许久，有些结巴又十分警惕地说道：“你、你想做什么？” 　　“我当初答应跟你交往，只是想让你和那个女的狗咬狗罢了，你专心应付她，就不会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结果我低估了你们的能耐，你们真是厉害，把校园暴力玩得这么溜，最后还要我来顶锅。” 　　唐栗的脸上和衣服上都沾有已经干掉的蛋糕奶油，头发有些凌乱，夜风吹得他身体瑟瑟发抖，看起来很是狼狈。 　　但是他脸上挂着与年龄截然不符的讥讽笑容，半阖着双眸，似笑非笑地俯视着脸上苍白如纸的雷语萌：“就算没有我，你们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你所谓的自杀并不是真正要自杀，而是故意演戏报复那群女的吧？听说她们到现在还蹲在判处所里出不来，你爸妈从她们父母和学校身上讹了不少钱。” 　　这下，雷语萌彻底愣住了。 　　她做梦都想不到。 　　唐栗竟然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除了她和她父母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唐栗把雷语萌的反应收进眼底，他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微微咧唇：“我猜的。” 　　雷语萌：“……” 　　唐栗说：“你的目的已经到达了，她们正在遭受着比你原计划中更加残酷的惩罚，所以你也放过我吧，我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学生。” 　　听到这话的雷语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卧槽…… 　　去你的小学生！ 　　哪有小学生能猜到这么多事情的？！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刻，雷语萌心中对唐栗的惧意在不知不觉中增加了一分，她原以为唐栗只是比同龄人早熟一些而已。 　　然而这会儿看来，并不只是早熟那么简单…… 　　愣了许久，雷语萌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沈玉？” 　　如果沈玉知道真相的话，也许就不会舍得让唐栗在雪夜里挨冻了。 　　唐栗冷笑一声：“关你什么事。” 　　雷语萌：“……” 　　“回去吧。”唐栗说，“你再这样碍眼，难保我不会改变主意。”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雷语萌犹豫片刻, 还是走了。 　　夜色愈发深沉，恍若幕布的夜空里没有丝毫光线，只有密密麻麻的雪花飘然而下，一点点的将整片视线遮挡。 　　此时夜深，小区里早已没了偶尔路过的行人。 　　周遭静谧得只能听到积雪时不时从枝头簌簌落下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唐栗一个人。 　　他安静地垂眸看着地面, 雪花落在他的长睫上，很快融化成冰水, 浸进眼里，凉得他眼眶泛红, 薄唇也泛起青色。 　　不知过了多久, 唐栗才勉强动了下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就在他右后方的不远处, 一个小花坛旁边, 停放着一辆普通款的别克车, 通体漆黑的车子似乎融入了黑夜里, 车内没有一点灯光。 　　若不是有意去看，很难发现那里还停放着一辆车。 　　但是唐栗的视线并没有在那辆车上多做停留，他只是愣了一瞬, 就迅速将目光撇开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 　　沈玉就在那辆车里。 　　不, 以他对沈玉的了解, 沈玉一定在那辆车里，而且要是张叔一个人来的话，就不会偷偷摸摸的把车停在阴暗处观望。 　　唐栗抱着双臂, 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冷空气冻得有些迟钝，然而当他眼前浮现出沈玉温和亲切的笑脸时，忽然又觉得一点都不冷了。 　　好像心窝被一股暖流填得满满当当。 　　恍惚中，他想起不久前雷语萌提出的问题——他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给沈玉。 　　其实没什么复杂的原因。 　　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就像他当初答应陪雷语萌玩谈恋爱的幼稚游戏一样，他觉得雷语萌这个人太麻烦了，干脆借老师或者那群女的之手给她找点事做。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唐栗也是意想不到。 　　起初他确实有过愧疚和惶恐，结果离校前从同桌那里得知雷语萌和那群女的恩怨情仇之后，就只剩下想赶紧结束这件事的心思。 　　至于对雷语萌自杀真实性的猜测，纯粹是他结合同桌的八卦而做出来的试探罢了。 　　没料到雷语萌轻而易举的就承认了。 　　其实他不介意替雷语萌背锅，却烦躁这件破事没完没了的发展下去。 　　更何况在沈玉眼中，他就是个有些暴躁、有些无理取闹、又有些孤僻的小孩儿而已，他宁愿沈玉误以为他是个冷血的人，也不想让沈玉知道他有这么多心思。 　　* 　　下雪的夜格外冷。 　　沈玉身上裹着厚重的大衣，出门前，张叔还特意往他腿上搭了一条毯子，可是坐在车里，他还是感觉刺骨的凉气争先恐后直往他衣服里钻。 　　沈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缩了缩脖子，把大半张脸都埋在衣领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张叔坐在驾驶位上，转过头，无奈看着沈玉冷得发抖的模样，于是劝道：“先生，您还是把车窗关上吧，外面太冷，车内又开着暖气，这么吹着容易生病。” 　　“没事。”沈玉心不在焉地回道，他斜着身子靠坐在轮椅上，单手托腮，目不转睛望着前面的某一处。 　　那抹削瘦的身影正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沈玉看得心疼，宛若五脏六腑都被一根细到极致的绳子紧紧勒住一样，痛得他险些没喘上气。 　　这一刻，他恨不得飞奔下车，就算唐栗不愿意，也要强行把唐栗拽过来，然而转念想到之前唐栗对他的态度——沈玉又犹豫了。 　　万一小反派因此更加记恨他的话，该怎么办？ 　　沈玉叹口气，转而吩咐张叔道：“给康林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过来，让他就在小区正门外等着好了，顺便把小栗子带去医院做个检查。” 　　在冰天雪地里硬生生熬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唐栗那小身板会不会出什么毛病。 　　哦对了！ 　　这段时间里，恐怕唐栗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吧？ 　　想到这些，沈玉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疼得好像要揪起来似的。 　　昨天下午他有多么厌恶唐栗的行为，这会儿就有多么后悔他以同样恶劣的方式对待唐栗，小反派再坏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需要成年人用正确的方式引导。 　　总不能期待一根掰弯的铁棍一下子变直。 　　也许用舒缓的语气教育要比严厉的责罚更加有用。 　　沈玉乱七八糟地想完这些时，张叔已经给康林打完电话了，他说：“康林还有几分钟就到了，不然我们先出去吧……” 　　张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玉的动作打断了。 　　就在刚才，走在雪地上的唐栗不知怎么的，忽然直挺挺地往前栽去，然后再也没有动静了…… 　　始终盯着外面的沈玉见状，瞬间吓坏了，甚至没来得及多想，条件反射性地打开车门，坐着轮椅就要冲出去。 　　幸好张叔眼疾手快抓住了沈玉的胳膊。 　　“您在车里等着，我过去看看。”张叔说完，便下车跑了过去。 　　没过多久，张叔抱着昏迷的唐栗急匆匆跑回来，他把唐栗放到后座，赶忙回到驾驶位上启动车子。 　　沈玉把搭在腿上的毛毯盖到唐栗身上，他握了握唐栗的手，冰凉的触感仿佛要浸进皮肤，继而蔓延到骨子里。 　　“嘶……”沈玉被冰得倒吸口凉气，却没舍得放开唐栗的手。 　　裹在毛毯里的唐栗像是有了点知觉一般，往沈玉这边靠了些，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用小脸磨蹭了几下沈玉的手心。 　　小反派长睫微颤，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看起来可怜极了。 　　“栗子。”沈玉小心翼翼抚摸着唐栗冰凉的脸颊，心疼得声线都在颤抖，“没事了，我们这就带你去医院。” 　　沈玉还以为唐栗已经不省人事，没想到他的话说完后，唐栗竟然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逐渐在沈玉脸上聚焦。 　　那双凤眼半阖着，漆黑的眸子里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水雾。 　　“沈玉……”唐栗声音哑得不像话。 　　“我在。”沈玉连忙凑过去，试图摩擦发热地搓了搓唐栗的脸颊，紧张问道，“还冷吗？” 　　随后，沈玉急忙转头对在开车的张叔说，“把暖气开到最大。” 　　张叔道：“先生，已经开到最大了。” 　　沈玉又急切又无奈，只得催促张叔再开快点，接着转回去替唐栗捻了下毛毯，哪知道唐栗顺着他的动作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我好冷啊……”唐栗用嘶哑的嗓音近乎哀求地说道，“沈玉，你抱抱我，好不好？” 　　沈玉低头就对上唐栗那笼着一层雾气的眸子，且毫不掩饰其中满含着的期盼，像条可怜兮兮的小狗似的。 　　“你快抱抱我……”唐栗还在小声催促。 　　沈玉无法拒绝，于是勉强将轮椅换了个方向。 　　他正面朝向唐栗，刚想把唐栗搂过来，就瞧见刚才看起来还虚弱无比的唐栗一骨碌地钻进他怀里，动作极为灵活。 　　沈玉：“……”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唐栗是在装病。 　　只是沈玉垂眸看到唐栗躺在他腿上，闭着眼睛，很是困难地用嘴巴呼吸着，眉头痛苦得打成个结，他又赶紧打消了那些怀疑的念头。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沈玉很自责。 　　他解开大衣的扣子，把唐栗的上半身包裹住。 　　唐栗察觉到了沈玉的动作，便在他怀里换了一个姿势，把脸埋进沈玉胸膛上，双手紧紧搂住沈玉的腰肢。 　　“沈玉。”唐栗闷声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唐栗连说话都有点口齿不清，沈玉费了些力气才隐约分辨出小反派在说什么。 　　沈玉愣了愣，轻轻拍了下唐栗的背，说道：“我也有错。” 　　“不，你没有错。”唐栗在沈玉怀里摇着脑袋，更紧地抱着沈玉说，“错的人是我，是我对你说谎，是我做了那些事，可是我已经向雷语萌道歉了，她也原谅我了。” 　　沈玉叹息：“我知道。” 　　唐栗委屈地开口：“沈玉，你会原谅我吗？” 　　沈玉抚摸着唐栗的背，温言细语地说：“当然，谁让你是我们沈家的孩子呢。” 　　唐栗顿了许久，又道：“那你还会赶我走吗？” 　　沈玉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唐栗还记着自己让他搬去学校附近的小插曲，顿时哭笑不得，低头亲了下唐栗柔软的发丝。 　　“抱歉，我当时在气头上才说了那些话，现在我把那些话收回来。” 　　说完，沈玉明显感觉到唐栗的身体狠狠颤动一下，他实在怕了唐栗那哑得仿佛要失声的嗓子，赶忙说道，“别说话了，你先休息下，等会儿到医院了我再喊你。” 　　唐栗乖乖点头。 　　很快，他便在沈玉怀里沉沉睡去。 　　不过到医院后，沈玉并没喊醒唐栗，而是让张叔帮忙把唐栗抱进去。 　　整个过程中，唐栗都没有苏醒的迹象，起初沈玉以为唐栗睡得很沉，就让医生和护士动作小一点，别把孩子吵醒了。 　　后来经过医生提醒，他才知道，唐栗又昏迷过去了。 　　这个晚上对沈玉而言，相当的煎熬，尽管医生给唐栗挂了输液瓶，可是到半夜，唐栗还是无法控制地发起高烧来。 　　沈玉坐着轮椅守在唐栗的病床边，本来他已经趴着睡着了，凌晨醒来，下意识摸了摸唐栗的额头，下一秒便被那滚烫的温度吓得脸色煞白。 　　“张叔！”沈玉喊道，连声音都变了调，也猛地惊醒在病房外面打盹的张叔和康林。 　　张叔立即找来医生，让医生给唐栗打完针，唐栗的情况才逐渐好转一些。 　　沈玉松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在刚才惊出了一身冷汗，汗湿的内衣紧巴巴地贴在皮肤上，感觉很不好受。 　　康林见沈玉面如土色，眼眶下还泛起了一层淡淡的乌青，便上前建议道：“沈总，您和张叔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好了。” 　　“不用。”沈玉摇头拒绝，“反正天快亮了，不如你们回去休息，明天中午再来找我。” 　　对于沈玉的提议，张叔和康林自然没有答应，于是两个人继续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打盹。 　　沈玉喝了杯凉水醒神，本打算在病床边坐到天亮，哪知道没多久，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不舒服。 　　意识模糊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沈玉脸部的皮肤上游走，很轻也很痒，沈玉蹙起眉头细心感受，觉得那东西貌似是一只手。 　　在小心翼翼抚摸着他的脸颊。 　　沈玉有些不耐，倏地睁开双眼，随即对上一双略显慌乱的黑眸，还夹杂着几丝欲盖弥彰。 第30章 第三十章 　　也不知道唐栗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小心翼翼趴在病床上，脑袋凑到沈玉面前，正在眼巴巴地看着他。 　　见沈玉睁开眼睛，唐栗霎时愣住了，看样子像是想躲开又不敢躲，挣扎了一会儿, 还是选择僵硬的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沈玉瞧见唐栗眼中的做贼心虚，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感觉好点了吗？”沈玉伸手捏了下唐栗的鼻头, 起身时才发现他就这样趴着睡了许久，双手已经麻木得几乎无法动弹。 　　不过他身上搭了一床薄被, 暖烘烘的, 让他不至于感觉那么难受。 　　再看了眼光秃秃的床面，以及一本正经端坐着的唐栗。 　　哪怕沈玉用脚趾头想, 都能猜到这床薄被是唐栗搭在他身上的。 　　“好多了。”唐栗点了点头, 似是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咽了口唾沫，才忐忑不安地开口道，“雷语萌已经原谅我了。” 　　沈玉叹息一声, 伸手握住唐栗放在腿上的拳头：“我知道。” 　　唐栗像是没想到沈玉的反应会这么平静, 顿时略显诧异, 他呆了半晌，垂眸看着沈玉握着他的手。 　　那只手很漂亮，指骨分明, 指尖圆润，连指甲都修饰得恰当好处，并且肤色白皙，让唐栗不由自主联想到昨夜飘落而下的雪花。 　　反观他那只被握住的手—— 　　布满了细密的刀痕，指腹上长有一层不薄不厚的茧子，那是他在亲戚家寄人篱下一年多干杂活所留下来的。 　　和沈玉的手比较起来，他的手太难看了。 　　以前唐栗从来不会为自己的相貌或是身体的某个部分自卑，然而此刻，他突然有种想把手从沈玉手里抽出来并且往身后藏的冲动。 　　只是他到底没舍得这么做。 　　他不想错过每个和沈玉亲密接触的机会…… 　　沈玉注意到唐栗的目光，便把另只手也覆盖上去，他的手指很长，轻而易举就把唐栗的拳头包裹在他的掌心里。 　　“栗子，对不起，前天下午我不该向你发脾气。”沈玉停顿片刻，继而低声道，“但是我也希望，以后你不要再有任何事情瞒着我，你还小，做事没有分寸，很容易引起不好的后果。” 　　唐栗丧气地搭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沈玉抿了抿唇，轻轻拍了两下唐栗的手背：“怎么不说话了？” 　　唐栗：“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沈玉：“看着我说。” 　　唐栗抬起头，他的头发长得很快，前不久才被张叔带去剪过，这会儿又遮了眼，凌乱起来显得乱蓬蓬的，宛若一只被人蹂/躏得炸了毛的小狗。 　　可是这只小狗眼眶泛着红，黑曜石般漂亮的眸子里有水雾萦绕。 　　唐栗的声音有些哽咽，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强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对不起，沈玉，没有下次了。” 　　话落，眼中的泪珠也跟着落下来。 　　啪叽一下砸在沈玉的手背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沈玉怔愣，紧接着是无措。 　　他赶忙松开唐栗的手，慌乱地用指尖替唐栗拭去眼角的泪水，无奈那些眼泪就像是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泉水，怎么也抹不干净。 　　这是唐栗第二次在沈玉面前哭。 　　第一次是前天下午唐栗被蛋糕糊满身的时候，尽管现在，他脸上和衣服上的污渍都被沈玉用毛巾擦拭干净了，但是这次的狼狈程度一点也不比上次少。 　　沈玉被唐栗突如其来的泪水弄得不知所措。 　　那感觉就像是不小心惹哭了女朋友似的，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他恨不得穿回去给刚才的自己一巴掌。 　　“别哭了，栗子……”沈玉把身上碍事的薄被放回床上，双手捧起唐栗的脸，两根大拇指轻轻抚去眼下的泪痕，“我说那些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既然我们成为一家人，我就会尽可能的接受你的过去和你的性格，可是有不好的方面，我们也一起改正好不好？” 　　唐栗哭得整张脸都红了，却狠狠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丁点声音。 　　沈玉又说：“其实雷语萌缠着你的这件事，如果你自己解决不了的话，可以告诉我，那我会用另外的方法解决它。” 　　说到这里，沈玉也很自责。 　　他第一次当孩子的家长，难免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之前自然看出了雷语萌对唐栗的纠缠，可他不想过多干预唐栗的校园生活，担心让唐栗养成过分依赖家长的习惯…… 　　但是没想到事态会朝着霸凌的方向发展。 　　沈玉叹息，给唐栗整理了下头发，温声说道：“以后有事别藏着掖着，不然我这个做家长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唐栗垂下视线，用眼皮遮挡住被泪水浸湿的眸子，他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 　　沈玉笑起来，摸着唐栗柔软的发丝：“我家栗子真乖呀。” 　　唐栗下意识用脸蹭了蹭沈玉的手，结果蹭得沈玉掌心里全是泪水。 　　· 　　沈玉在卫生间里洗漱完出来，就看到唐栗坐在病床上，面前摆放着餐桌和香喷喷的食物，大口大口的吃得很香。 　　余光中发现沈玉靠近，唐栗立即停止吞咽的动作，睁圆眼睛转头看向沈玉，手里还端着一碗鸡肉山药粥。 　　如同偷吃东西被发现了的仓鼠。 　　那双圆溜溜的凤眼确实像极了小动物。 　　沈玉忍俊不禁，怎么也压不住漫上嘴角的笑意，他操控着轮椅来到床边，稍微抬了抬下巴：“快吃吧，别饿着了。” 　　唐栗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双颊再次泛红，他僵硬着没动，好一会儿才别扭道：“你和我一起吃。” 　　旁边的张叔见状，忙不迭把买给沈玉的那份早午餐递过来：“先生，这是您的。” 　　“谢谢。”沈玉笑道。 　　早在沈玉洗漱时，张叔就喊来医生给唐栗做了一遍检查，烧是退了，可惜唐栗的身体太虚弱，又连着两天不吃不喝，医生建议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沈玉没有异议，反正学校那边已经请假，再多请几天也没事。 　　正好避一下雷语萌自杀退学的风波。 　　于是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沈玉一直呆在医院里陪伴唐栗，他让张叔在这间单人病房里添了张简易床，并把工作都搬过来处理。 　　原本经常往沈家跑的康林不得不每天往医院跑上四五趟，不过康林乐得自在，毕竟跑南二环的医院可比跑市郊的沈家方便太多。 　　休息了几天之后，唐栗的状态逐渐恢复，沈玉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来。 　　就在唐栗出院那天，沈玉突然接到雷语萌父亲打来的电话，说是听闻唐栗住院了，想带着家属过来看看。 　　沈玉稍作犹豫，便同意了。 　　下午两点钟，雷语萌一家三口提着果篮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外，雷父和雷母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一些，不断低声下气地向沈玉道歉。 　　“前两天下着那么大的雪，我和孩子妈都在忙着打官司的事情，实在不知道唐栗小朋友过来了。”雷父说。 　　要不是小区保安跟他们说沈家的管家来拜访过，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雷语萌故意在他们回家前把唐栗赶走。 　　为了这件事，雷父第一次拿着衣架把雷语萌狠狠抽了一顿。 　　沈玉看了眼沉着脸站在角落的雷语萌，顿时心生疲惫，懒得打断雷父和雷母的道歉。 　　安安静静的等到他们说完后，沈玉才吩咐张叔收下水果，并用要办理出院手续的借口送雷语萌一家三口离开了。 　　哪知道他们刚走没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 　　张叔走去开门，就看见雷语萌站在门外。 　　“沈玉哥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雷语萌直勾勾地望向沈玉，对他招了招手道，“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沈玉纹丝不动，微笑道：“就在这里说吧。” 　　“那可不行。”雷语萌果断拒绝，挥来挥去的手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沈玉哥哥，你就出来吧，我只说一分钟，真的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沈玉无奈，下意识转头看向唐栗，只见唐栗面无表情盯着门外的雷语萌，漆黑的眸底有暗纹涌动，却分辨不清其中夹杂着什么情绪。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沈玉握了握唐栗的手。 　　唐栗咬着唇，没有吭声。 　　沈玉坐在轮椅上跟着雷语萌来到楼梯口，眼睁睁看着雷语萌东张西望，生怕有其他人路过，又想起这个小姑娘以前纠缠唐栗的样子，一时间心头的烦躁感更甚。 　　之前还有同情和心疼，现在只剩厌烦。 　　人心都是肉长的。 　　愤怒过后，他肯定会一点点偏向小反派。 　　“说吧。”沈玉用声音打断雷语萌张望的动作，冷淡启唇，“有什么事？” 　　雷语萌闻言，转身走到沈玉面前。 　　她观察着沈玉近乎冷漠的表情，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猜到此时此刻的沈玉对待她是什么样的态度。 　　她想起几天前被老爸拿着衣架痛扁的画面，以及这几天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痛苦，一下子火上心头。 　　果然，她高估了唐栗。 　　还以为唐栗在雪夜里说出让她回家的话后，就真真正正抛开了他们曾经的恩怨。 　　没想到唐栗居然打电话到她家小区的保安亭，让保安把他和张叔过来的事告诉给她父母，害得她被打得差点昏厥过去。 　　直到现在，雷语萌都感觉自己被打过的胳膊和屁股在隐隐犯疼。 　　她深吸口气，对沈玉说：“沈玉哥哥，唐栗他根本没有你想象得那么……” 　　“单纯”二字还没来得及从雷语萌口中说出，冷不丁听到一句横空而来的话。 　　“雷语萌，你又在说我什么？”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却使得雷语萌如遭雷击，声音也戛然而止。 　　她赶忙扭头朝身后看去，对上唐栗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时，雷语萌恨不得自己当场昏厥。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唐栗仿佛没有看到雷语萌那张陡然变得铁青的脸, 迈开步子，气定神闲地走过来，漆黑的双眸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雷语萌。 　　他径直来到雷语萌面前，咧唇笑了笑，声音里充满了好奇：“你想对我哥说什么？我可以听吗？” 　　“……”雷语萌简直震惊了。 　　卧槽！ 　　她刚才看过好几遍，明明走廊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个时候的唐栗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而且为了躲避唐栗偷听，她特意选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 没想到唐栗压根就没有偷听的意思，直接光明正大的跑来问她。 　　愣了好一会儿, 雷语萌逐渐回过神, 语气硬邦邦地回道：“没什么。” 　　“既然不说什么，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唐栗眯了眯眼睛, 洋溢在嘴角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过, 却也笑不及眼底, “你爸妈还在等你。” 　　雷语萌距离唐栗只有咫尺之遥, 她目光怔怔望着唐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中那股不适感愈发强烈。 　　这一刻，她忽然注意到, 唐栗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在一周前的雪夜里, 她将将与唐栗平视。 　　然而现在, 她需要稍微仰起脑袋，才能对上唐栗那道凉飕飕的目光。 　　她知道唐栗的真面目。 　　她知道唐栗此时此刻的笑容下藏了多少尖针。 　　尽管她如此迫切的想要撕开唐栗的假面具，可是她终究不敢当着唐栗的面, 把实话告诉沈玉，不知道这样做的话，她会遭到唐栗多少报复。 　　“怎么了？”唐栗轻声细语地问，脸上笑容不变，“学姐，你脸色好难看，有哪里不舒服吗？” 　　雷语萌咬紧牙关，还在犹豫。 　　沈玉见状，便对唐栗说：“栗子，你让张叔去喊医生过来给她看下吧。” 　　唐栗乖巧答道：“好。” 　　“别别别，别喊！”雷语萌及时反应过来，赶忙伸手拦住唐栗的去路，她有些恼怒又有些不甘地看了眼沈玉，最后妥协地叹气，“我没事，我爸妈还在等我，先走了。” 　　沈玉疑惑地看着雷语萌。 　　“沈玉哥哥再见。”雷语萌对沈玉挥了挥手，心里默默说了句“再也不见”，然后转身就跑得无影无踪。 　　沈玉一脸无奈，扭头瞧见唐栗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不远处，身上还穿着医院的蓝白条纹病服，原本没有表情的脸这会儿竟是略显委屈。 　　他忍俊不禁，操控着轮椅来到唐栗面前，抬起手抚摸着唐栗柔软的头发。 　　“别担心。”沈玉对唐栗眨了眨眼。 　　唐栗闭上眼，十分依赖地用脸颊蹭着沈玉的手心，半晌才睁开漂亮的黑眸，不安地说：“她肯定想对你说我的坏话。” 　　沈玉不以为然道：“我不听就是了。” 　　唐栗眉心微蹙，定定看着沈玉：“如果她执意要对你说呢？” 　　沈玉一边捏了捏唐栗的脸，一边笑道：“我不想听的话，谁对我说都没用。” 　　唐栗似乎没想到沈玉会给出这么果断的回答，霎时怔了许久，缓过神来后，他眼底的笑纹迅速蔓延开来。 　　下一秒，他猛地倾身抱住沈玉，双手紧紧环住沈玉的脖子。 　　“沈玉。”唐栗把整张脸都埋在沈玉的颈窝里，一字一顿地喊出沈玉的名字时，热气全部喷在沈玉的皮肤上，“你真好。” 　　沈玉笑了笑，两只手搭在唐栗的背上。 　　“也只对你好了。” 　　“不对。”唐栗反驳，闷声道，“你还对那个叫杨珍妮的阿姨好。” 　　沈玉：“……” 　　他和杨珍妮都是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亏得这个小屁孩还记得一清二楚。 　　察觉到沈玉的沉默，唐栗任性的在沈玉怀里晃了晃身子，气呼呼地开口：“你怎么不说话了？” 　　“好了好了。”沈玉在唐栗背上轻轻拍了拍，哄孩子地说，“我以后不会对她好了。” 　　况且沈玉仔细想来，并没有觉得他在什么地方对杨珍妮好过，直到现在，杨珍妮的手机号码和微信都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黑名单里。 　　不过生怕唐栗不高兴，沈玉还是识趣的没有再提起杨珍妮的名字。 　　接下来唐栗充分发挥触牛皮糖的本性，腻腻歪歪的在沈玉身上黏了半晌，才在沈玉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放开他，小脸上写满了被打扰的不悦。 　　沈玉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坐着轮椅径直回病房，没有搭理还在后面生闷气的唐栗。 　　结果没过几秒，身后就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 　　“沈玉，你等等我。”唐栗腿长，几步就窜到了沈玉旁边，他把胳膊搭在沈玉的轮椅把手上，余光中见沈玉没什么反应，又悄悄抓住沈玉的手腕。 　　沈玉瞥了眼唐栗那张紧张兮兮的小脸，想笑，又努力憋了回去。 　　然后，他反手牵住唐栗的手。 　　“这样行了吧？” 　　唐栗愣了愣，很快，大片的笑意在他脸上荡漾，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抿唇不语，却有显眼的酡红爬上他的脸颊和耳尖。 　　回到病房，康林已经来了，才跑上跑下的办理完出院手续，张叔也把病房里的东西收拾妥当。 　　看见沈玉带着唐栗回来，本来还有些担忧的张叔似是松了口气，上前说道：“刚才雷家人又回来了，好像是和那个小姑娘走散了，在这里等了一会儿才等来那个小姑娘。” 　　沈玉问：“他们人呢？” 　　张叔回：“已经走了。” 　　沈玉点头：“我们也走吧。” 　　· 　　尽管沈玉一直在有意隐瞒，可惜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唐栗住院的前因后果还是传到了沈老爷子的耳朵里。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沈家的旁系亲戚也听到了风声。 　　以至于沈玉把唐栗送回学校没两天，就接到了沈老爷子和部分沈家人的电话。 　　自从那次唐栗在沈老爷子家里吃出问题后，沈老爷子就不再强迫沈玉回去相亲，只是这次，沈老爷子铁了心催促沈玉带唐栗过去吃顿饭，说是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沈玉禁不住沈老爷子花样吹耳边风，又考虑到临近年关，他本就打算带着唐栗一起去沈老爷子家里过年，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不过时间定在大年三十那天。 　　然而对于突然联系到他的沈家人，沈玉心里有着些许不耐。 　　在原文里，沈家破产后，那些如同吸血鬼一般的亲戚们则是树倒猢狲散，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迫于无奈的原主只得放下身段挨着求人，无奈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作为一个开了上帝视角的读者，沈玉对沈家人自然是没有丝毫好感。 　　于是在连续接到三通建议他把唐栗送走的电话之后，沈玉干脆让张叔帮他把沈家人的电话全部拉入黑名单，短时间内拒绝来往。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到了唐栗放寒假的时候。 　　沈玉拿着日历数了下时间，发现距离大年三十那天还有十五天。 　　他计划带着唐栗外出游玩，回来后正好赶上去沈老爷子家里过年。 　　可惜沈玉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年里，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甚至连这个城市的路线都没有摸清楚，对国外的了解更是几乎为零。 　　沈玉是个喜欢旅游的人，穿越前跑过很多国家，现在却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面对电脑网站上密密麻麻的游记，除了一脸懵逼外已经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反应。 　　寒假期间的唐栗依旧忙碌，每天早出晚归，补习课程和锻炼身体的私教课安排得满满当当，只剩下沈玉一个人对着电脑愁得焦头烂额。 　　张叔眼睁睁看着沈玉做了三四天的旅游攻略，结果什么都没做出来不说，还收获了两个熊猫眼。 　　一阵思虑后，张叔找到还在电脑前发愁的沈玉，问道：“先生，您目前有心意的地方吗？” 　　“没有。”沈玉把下巴搁在桌面上，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我很茫然。” 　　如果还在原来的世界，他完全可以用两个小时就做好旅游计划，而现在的世界格局略有不同，攻略里还有很多沈玉压根没听说过的国家和城市。 　　倒不是害怕去陌生的地方，只是有点担心离开固定地点后，会触发到原本的剧情线。 　　哎…… 　　说到底还是怕死。 　　张叔顿了顿，轻声建议：“先生觉得去晋城怎么样呢？正好明年春天的时候，唐栗少爷要去晋城参加英语竞赛，我们提前去踩下点。” 　　沈玉早就在家长会上听班主任说过唐栗要参加英语竞赛的消息，听说那场竞赛不仅是全国性质，而且会在中考时加分，总而言之比较重要。 　　当时沈玉以为竞赛时间在年前，没想到年前只是在本市参加预赛，而决赛的时间在来年春天，地点选在邻市晋城。 　　沈玉不知道反派小时候有没有去晋城参加竞赛，作者也不会在文里描写得这么详细，不过既然这件事主动出现在小反派的生活中，那就应该不会触发其他剧情。 　　“好！”沈玉拍板，“那就晋城吧。” 　　把订机票和收拾行李的工作交给张叔和陈婶，沈玉休息半天后，就把这个决定告诉给从补习班回来的唐栗。 　　听到沈玉说要一起出去玩的话，唐栗的眼睛都亮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 　　第二天。 　　沈玉替唐栗向补习班和教练请了假，便准备乘坐下午三点钟的飞机去晋城。 　　哪知道他们的车子刚驶出小区，一道人影忽然从旁边撞了上来，幸好张叔眼疾手快刹车及时，才没能出事。 　　沈玉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到，下意识抓紧旁边唐栗的手，探着脑袋往前面看去，顿时觉得撞车的那个男人长得好眼熟。 　　不就是之前跟踪过他几次的中年男人吗？！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最初是在唐栗的学校外面, 那个男人冒充学生家长混在家长群里，偷偷关注着沈玉，被沈玉发现后，那个男人消失了将近一周，才再次出现。 　　可惜他的跟踪技巧非常拙劣，无一例外的每次都能被沈玉逮个正着。 　　前几天沈玉还打算让康林去调查一下那个男人,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张叔也记得那个男人的脸，顿时表情凝重, 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对后面的沈玉说：“先生, 您在车上等一下, 我过去看看。” 　　沈玉点头：“去吧。” 　　那个男人似乎是瞅准了沈玉会在后座，拦下车后就径直往沈玉的方向疾走而来。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靠近沈玉这边的车窗, 又看见人高马大的张叔虎着脸从车上下来, 瞬间吓得双腿一软, 差点栽到地上。 　　张叔冷眼看着如同吓破胆的鹌鹑似的男人, 毫不留情地扬起大手，便把男人拎到了不远处的绿化旁边，嘴巴一张一合的说些什么。 　　那个男人长得斯文秀气, 戴着一副眼镜, 比张叔矮了半个脑袋, 在气场上被张叔碾压得毫无反抗之力，他像是小学生一样埋着头，接受张叔的质问。 　　由于张叔和男人离得较远, 沈玉打开车窗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得耐心等着。 　　没过多久，张叔回来了，走到敞开的车窗前。 　　“先生，您还记得伊华吗？”张叔说，“两年前，你们合作过清丽圆项目，后来因为伊家内讧，导致那个项目拖了很久都没有动工，您觉得再拖下去会亏本，就撤资了。” 　　沈玉：“……” 　　他怎么可能记得？ 　　都说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才穿过来一年时间。 　　沉默半晌，沈玉问：“所以他现在找上我，就是为了清丽圆项目？” 　　“是的。”张叔点了点头道，“听说这两年间，伊家找过不少投资方，可是拉到的投资款不超过两百万，伊华才想再找您试一下。” 　　沈玉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倒不是考虑要不要投资的事。 　　而且—— 　　伊华这个名字实在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然而沈玉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 　　完全想不起来…… 　　于是他吩咐张叔道：“把那个人喊过来吧。” 　　“先生。”张叔犹豫片刻，委婉地提醒，“两年前伊家几乎把所有财力和人力都投入到清丽圆项目上面，如今项目搁浅，伊家也面临着破产的危险，他们拉到的两百万投资款不过是亲朋好友拒绝不了送的钱而已，清丽圆项目已经不如从前了。” 　　“我知道。”沈玉笑了笑说，“毕竟我和伊先生曾经合作过，现在连他的都不见一下就把人拒绝了，未免太不礼貌。” 　　张叔欲言又止，见沈玉态度坚决，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 　　等了约莫半分钟，伊华畏手畏脚地跟着张叔走到车窗外面，他的神情看起来极为忐忑不安，甚至不敢直视沈玉的眼睛。 　　想不到，这个看似胆小如鼠的男人会是清丽圆项目的主导人。 　　不过瞧着伊华这副反应，沈玉愈发觉得他认识这个男人。 　　“沈总……”伊华怯弱地喊了一声，无措地搓了搓手，眼神左右游弋，就是不敢和沈玉的视线对上。 　　“伊先生，又见面了。”沈玉礼貌地开口，“我现在的情况不方便下车，只能这样坐着跟你说话了。” 　　闻言，伊华受宠若惊，似乎没想到沈玉对待他的态度会这么友好，赶忙摆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是我这么冒昧的打扰到沈先生，您没生气就好……” 　　沈玉笑着轻轻摇头，停顿两秒，才问道：“听说伊先生是为了清丽圆项目而来？” 　　“是的……”伊华挠着头发，清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他硬着头皮说，“实不相瞒，清丽圆项目搁浅了那么久，已经没人愿意再在上面费钱费力了，但我不想放弃，清丽圆项目是我毕生的心血，我相信重新把它捡起来的话，可以挽救整个公司。” 　　说着，伊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叠文件，小心翼翼地透过车窗递到沈玉面前。 　　“沈先生，这是我重新赶出来的项目资料，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可以现在看一下吗？” 　　面对伊华期盼的目光，沈玉没有拒绝，伸手接过那叠厚重的文件，可他也没有翻开，而是放在自己的双腿上。 　　“我们还有事。”沈玉说，“要赶两个小时后的航机。” 　　伊华眼中的希翼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犹如被一盆冷水浇熄火苗，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足足十秒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啊，没事没事，您先去忙吧，抱歉，是我不请自来打扰到沈先生了。” 　　尽管伊华厚着脸皮跟踪了沈玉数次，可是现在当着沈玉和张叔的面，还是没办法做到死缠烂打、又哭又闹求着沈玉注资的地步。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迫使自己挪动步子往后退出一段距离。 　　沈玉一瞬不瞬盯着伊华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突然间福至心灵，一道念头从他脑海里划过，他急忙顿住准备按上车窗的动作。 　　“伊先生。”沈玉拔高了音量，笑着说道，“小珩还好吗？好像这个月底就是小珩的生日了。” 　　伊华听到沈玉的话，忙不得迈开步子凑到车前。 　　虽然伊华不明白沈玉为何忽然提起他儿子，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谢谢沈先生的关心，小珩很好，已经在念初一了。” 　　顿了顿，伊华又颇为尴尬地说，“可能沈先生贵人多忘事，小珩的生日不在冬季，在夏季，小珩姐姐的生日才在这个月底。” 　　沈玉长长哦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姐姐是佳颖吧？” 　　伊华：“是的。” 　　“我记住了。”沈玉一本正经地点头。 　　“……”伊华很想问沈玉记住什么了，记住他家两个孩子的生日吗？可是这件事貌似跟清丽圆项目没有一点关系…… 　　伊华藏不住事，心头的疑惑全部写在脸上，他动了动唇，到底没敢问出来，一脸失望的退开了。 　　结果没退出几步，伊华就听到沈玉的声音：“留个联系方式吧，等我一周后回来，再一起吃个饭，到时候你把你家人也带上。” 　　伊华：“？？？” 　　伊华：“！！！” 　　这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呆愣半晌，缓过神来的伊华感动得几乎要哭出声。 　　他生平头一次觉得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么悦耳，宛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仅是一句话，就把他从地狱中捞出来。 　　伊华不可置信地跟沈玉交换完联系方式后，又听得沈玉问道：“你儿子是叫伊珩吧？” 　　“是的。”伊华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什么，便小声问道，“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沈玉说。 　　沈玉等人还要赶时间去机场，很快就跟伊华告别了。 　　路上，沈玉闭上双眼，靠坐在轮椅上小憩。 　　放在他腿上的那叠文件沉甸甸的，十分有重量感，宛若一块石头，压在沈玉心头。 　　原本他只是猜测，后来和伊华对了几条信息，也就非常确定伊华的身份——原文男主伊珩的父亲。 　　难怪伊华那畏畏缩缩的模样让他感到分外熟悉，以前他作为读者时，没少向身边的朋友吐槽伊华软弱怕事的性格。 　　也不知道伊华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他们公司总经理的。 　　就跟他一个甜品店老板管理整个沈家和公司一样神奇…… 　　亏得这里是小说世界，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恐怕伊家和沈家早就破产几百次了。 　　回归正题，确定伊华的身份后，沈玉有些迷茫。 　　如果按照原剧情来走，他应该毫不犹豫拒绝伊华的请求，然而这样一来，清丽圆项目彻底胎死腹中，伊华也会为这件事付出沉重的代价，作为本文男主的伊珩将从此记恨上沈玉。 　　如果不按照原剧情走，他注资拯救清丽圆项目，也许项目成功，沈玉就直接避开了被伊珩报复的可能性，也许项目失败，伊华还是会走上破产的老路，这样一来，就算伊珩长大后要找人算账，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唯一不太好的是…… 　　沈玉这样做了，不知道本文的剧情线会歪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不过换个角度思考，沈玉收留小反派就已经是原剧情线上最大的bug了，他帮助伊华父子的影响再大，也大不过掰正反派的影响。 　　经过一阵深思熟虑之后，沈玉决定给康林打去电话。 　　· 　　晋城就在邻市，却已经有四五年没有下雪，也比他们居住的城市暖和许多。 　　下了飞机，沈玉就让唐栗把厚实的羽绒服换成轻便的大衣。 　　在生活方面，唐栗很听沈玉的话，乖乖举起双手站在原地不动，任由沈玉动作粗鲁地把大衣往他身上套，睁得圆溜溜的凤眼直勾勾望着沈玉。 　　沈玉给唐栗理好衣服后，抬头就对上唐栗乌黑的眼珠子，不由得笑了笑，揉着他的头发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唐栗跟着笑起来，漂亮的小脸恍若能发光似的：“你真好看。”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饶是沈玉早就习惯了唐栗这么直白的夸奖, 然而对上唐栗那双亮晶晶的黑眸时，还是感到些许不好意思，他用手捂住唐栗的眼睛。 　　“不准看了。”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唐栗答应得非常爽快：“好，那就不看了。” 　　结果沈玉把手放下，发现唐栗仍旧睁圆凤眸一瞬不瞬盯着他。 　　察觉到沈玉视线中的责备后，唐栗眼中的笑意更甚, 撒娇地拉住沈玉的手晃了晃，用清澈悦耳的男孩音说道：“不知道为什么, 就算天天都能见着你，也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沈玉：“……” 　　这些土味情话, 还真是张嘴就来。 　　没等沈玉有所反应, 旁边的张叔倒是扑哧一声笑出来：“唐栗少爷的嘴巴越来越甜了呢。” 　　沈玉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甜得掉牙了。” 　　对于沈玉的吐槽，唐栗却不以为意, 继续化身牛皮糖, 紧紧黏着沈玉不放, 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沈玉身上去。 　　离开机场的过程中, 沈玉无意间瞅见好几个躲在人群里对着他们一顿猛拍的狗仔，许是忌惮跟在前后面的张叔和两个保镖，那些狗仔蠢蠢欲动很久, 到底没敢靠近。 　　机场外, 接到消息的分公司领导已经在停车场里等着了, 和张叔通完电话后，领导忙不迭跑过来为沈玉引路。 　　目光扫过跟在沈玉旁边的唐栗时，领导脸上闪过一丝极为微妙的情绪。 　　都说沈玉有意将唐家的孤儿培养成沈家的继承人。 　　看来这个消息假不了, 不然为什么沈玉连来晋城视察工作都要随身带着那个孩子？ 　　领导脑内的思绪百转千回，想通之后，下意识对唐栗挤出一抹亲切和蔼的笑容，试图套近乎地说：“小少爷放寒假了吗？” 　　唐栗冷冷瞅了领导一眼，不出声。 　　沈玉见状，略显不悦地捏了捏唐栗的手。 　　明明沈玉的力道不重，却捏得唐栗满脸委屈，眉心几乎打成一个结，用那双漆黑的眸子幽幽看向领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不知怎么的，领导竟感觉被唐栗的那一眼盯得背脊发凉。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可笑，成年人居然会害怕小孩子，但是转念想到有关于那个孩子的□□，领导没敢再把搭讪的主意打在唐栗身上。 　　沈玉一直在观察着唐栗的反应，见他对外界和陌生人表现得非常排斥，顿感无奈，于是代替唐栗对领导说道：“栗子刚放寒假，所以我才打算带他出来转一转，顺便来这里看下你们的工作情况。” 　　领导：“……” 　　哦。 　　原来带那个孩子游玩是重点，视察工作只是顺便的事情。 　　一时间，领导有种后妈带着亲儿子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悲怆感觉。 　　哼！沈总妥妥就是那个后妈！ 　　尽管心里沾着醋意，领导表面上还是尽忠尽职的为沈玉等人安排好五星级酒店和当地向导，等到一行人在酒店附近的餐厅吃完晚餐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 　　领导把沈玉等人送回酒店，又交代了一遍明天上午他们去公司视察的事项，才开着车走了。 　　早在两天前，领导就从张叔那里得知他们一行共有五个人，于是吩咐助理预定了五间套房，就连唐栗也单独分得了一间。 　　可惜唐栗压根不知道他房间在沈玉房间的对面，屁颠屁颠地跟着沈玉往房间里走。 　　哪知道他才走进玄关，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张叔一把扯住衣领。 　　“唐栗少爷。”张叔莫得感情地说道，“你的房间在对面，我带你进去。” 　　唐栗愣了愣，将可怜巴巴的视线投向沈玉，小声说：“我害怕……” 　　不等沈玉出声，张叔率先开口：“若是唐栗少爷害怕一个人住的话，那就过来和我一起睡吧，刚好我住的是标间，还有一张空床。” 　　唐栗：“……” 　　他继续像只小狗似的望着沈玉。 　　然而沈玉完全不为所动，还抱着双臂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下一刻，唐栗的可怜巴巴瞬间切换为面无表情，他转头面向张叔，语气清冷而又礼貌：“谢谢张叔，我现在不害怕了。” 　　张叔早就看穿了唐栗的卖惨伎俩，微微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不要打扰到先生休息了。” 　　沈玉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晚安哟，小栗子。” 　　唐栗深深看了眼沈玉，抿起唇没说什么，垂头丧气地跟着张叔离开了，如果他身后有条尾巴，那条尾巴一定是无精打采垂在屁股后头。 　　沈玉瞧着想笑，没忍住哧了一声。 　　走到门外的唐栗听到动静后，赶忙回头瞪过来。 　　沈玉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眼见唐栗有转身往回走的趋势，当即毫不留情的砰咚一声把门关上。 　　· 　　翌日。 　　沈玉和张叔一起去酒店餐厅吃早饭，就看到唐栗和两个保镖已经在餐桌前坐着了。 　　唐栗换了身新衣服，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呢大衣和修身牛仔裤，里面搭配一件纯黑色的高领毛衣，这套衣着是沈玉在出发之前搭好，特意让陈婶分类装在行李箱里面。 　　没想到唐栗穿起来比沈玉想象中更好看。 　　沈玉眼前一亮，多看了唐栗好几眼。 　　直到他直白的目光看得唐栗的小脸上逐渐爬上一抹酡红，有些恼羞成怒地抬手挡住沈玉的目光，语气硬邦邦地说：“别看了。” 　　沈玉笑吟吟地说：“因为你好看呀。” 　　唐栗：“……” 　　沈玉直接无视唐栗的抗拒，嬉皮笑脸的把昨天唐栗在机场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天天都能见着你，也感觉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唐栗：“……” 　　当唐栗挫败地把手放下来后，沈玉惊奇的发现小反派的脸顿时红成了猴子屁股，连耳朵尖都异常红，埋着脑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小屁孩。 　　沈玉暗想着，心里好气又好笑。 　　明是个脸皮薄得连水都兜不住的小孩儿，还想往嘴巴上抹油冒充大尾巴狼。 　　被沈玉调侃过后，接下来唐栗在整顿饭的过程中都没有再和沈玉说话，那架势像是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碗里。 　　沈玉胃口小，只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了，然后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唐栗。 　　他和小反派相处了有半年时间，还记得去年夏天，唐栗才被陈婶带来沈家时，又瘦又小又矮，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左右，胳膊细得仿佛一掰就能断。 　　结果转眼到了现在，居然硬生生的往上拔高了好几厘米，沈玉坐在轮椅上时，需要仰起头才能对上唐栗的视线。 　　而且唐栗也不像之前那么瘦弱了，不再是沈玉一抓就能过来的小男孩。 　　想到这里，沈玉忽然感到一丝淡淡的伤感。 　　吃完早饭后，一行人乘坐电梯来到酒店大厅，前来接人的领导早已在大厅的休息区候着，领导特意带了两个助理并开了三辆车来，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沈家的分公司。 　　虽然晋城的分公司直接归沈玉管，但是这家分公司的业务和总公司有着较大的区别，又有一个沈家的亲戚坐镇，因此无论是原主还是沈玉都鲜少过问这家分公司的情况。 　　管理这家分公司的沈家亲戚名为沈嵘，是沈老爷子的二哥的孙子，从海外留学归来后就被家里的长辈分配到晋城了。 　　不过说是沈嵘在为沈家卖力，实际上他算是在晋江这边当起了土皇帝，明里暗里的跟沈家划起了界限。 　　一想起马上要见到传说中的沈嵘，沈玉的心情简直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原主不是傻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把一家盈利良好的分公司让给不亲不熟的沈嵘，他之所以这么由着沈嵘胡来，不过是因为他抢了沈嵘的未婚妻…… 　　是的。 　　那个跟着男模私奔了的杜家二小姐原本是沈嵘的未婚妻，后来被原主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从此就惦记上了。 　　沈嵘的父母不敢得罪沈玉父母，二话不说取消了沈嵘和杜家二小姐的婚约，可怜当时的沈嵘才念初中，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哎…… 　　真是狗血。 　　如果原主早知道杜家二小姐会跟着男模私奔，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执意跟那个女人订婚。 　　沈玉忐忑不安了一路，幸好他到分公司后被告知沈嵘出去谈项目了，沈玉默默松了口气。 　　领导把沈玉等人领进一间会议室，随后吩咐早已准备妥当的各部门领导依次向沈玉汇报工作，沈玉听得云里雾里，托着腮昏昏欲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到中午十二点，大家终于把工作汇报完成。 　　“沈总。”领导苍蝇搓手，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员工们休息的时候，在公司里转一转？” 　　员工们上班时还能伪装出努力工作的样子，他们午休时，办公桌上所呈现出来的情况就是他们最真实的工作状态。 　　不过沈玉满心想着避开沈嵘，来公司视察也只是当着张叔和两个保镖的面，走下过场而已。 　　于是沈玉义正言辞地对领导说道：“王叔，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培育出来的员工根本不需要我的试探，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和怀玉一直很放心，不然也不会把分公司全权交由你们打理了。” 　　领导愣了愣，顿时感动得眼含泪光：“沈总，我真没想到您这么信任我，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一定会做得更好。” 　　沈玉点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道：“先别说这些了，今天中午我们在哪里吃饭？等会儿吃完饭我们还要跟向导汇合。” 　　领导自然听出了沈玉话中的催促之意，连忙抹了下眼角的泪水，领着他们往外走：“沈总时间不多，我挑选的餐厅也不远，下楼走几步就到了。” 　　那家餐厅确实不远，就在分公司旁边的商场顶楼。 　　领导似乎被沈玉刚才那番话戳中了心窝子，走到餐厅外时还是自我感动得两眼泪汪汪，他亦趋亦步地走在沈玉轮椅旁边，口吻十分真挚地说道：“沈总，真的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您的好，我们一直都记在心里头。” 　　这一路过来，沈玉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继续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很快，领导又说：“本来沈嵘没打算过来的，可是听您这么一说，我就觉得他非过来不可了。” 　　沈玉闻言，猛地怔住，立即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不用了！你们有这份心意就行了，何必把沈嵘大老远的喊回来。” 　　领导感恩地笑了笑：“沈总您真是太体贴太为我们着想了，就冲您这句话，沈嵘必须得过来。” 　　沈玉一脸绝望：“我不是，我没有，你想多了……” 　　领导又说：“沈总您就别担心沈嵘了，他比我们早到，现在已经坐包厢里等着我们了。” 　　沈玉：“……”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当沈玉在领导的热情招呼下硬着头皮来到包厢时, 沈嵘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沈嵘穿着一套颇为正式的黑色西装，坐在靠里面的位置，一只手搭在旁边的餐椅上，一只手拿着手机。 　　听到开门声后，他抬起眸子冷冷的瞅过来。 　　不知为何，明明沈嵘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玉却感觉他的眼神像刀子似的，直挺挺的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扎过来。 　　沈玉：“……” 　　这个沈嵘, 看样子就很不好对付。 　　虽然沈玉不知道原主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沈嵘，但是依照原主高傲冷漠的性子来看, 始终保持着扑克脸总是不会错的。 　　于是沈玉面无表情回视沈嵘。 　　推着轮椅的张叔似乎看出了沈玉的心思, 不动声色地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不再前进。 　　走进包厢的领导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忙不迭挤眉弄眼的对沈嵘递眼色。 　　沈嵘和沈玉大眼瞪小眼半天, 才在领导无声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站起身, 缓慢踱步至沈玉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玉。 　　就在沈玉以为沈嵘会直接撂他而去的时候，却见沈嵘挤出一抹颇显怪异的笑容。 　　“请吧，玉哥。”沈嵘侧过身子, 比出个手势。 　　沈玉客气地笑了笑, 让张叔推着他进入包厢。 　　这个包厢不仅面积偌大, 而且装修豪华，假山流水和古玩壁画一应俱全，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古朴气息。 　　不过包厢里的餐桌并不大, 呈长方形的红木桌前只留有四个位置，于是领导自告奋勇让服务生搬来一张椅子，单独坐在红木桌较窄的那边。 　　沈玉拉着唐栗坐一边，张叔便自觉坐到沈嵘身边，跟着沈玉来的两个保镖被领导安排到了隔壁包厢。 　　从落座起，沈嵘那道意味深长的视线就没有从唐栗身上挪开过，只是唐栗的注意力全在沈玉身上，压根连看都不看沈嵘一眼。 　　沈嵘盯了半天没和唐栗对上眼神，一时间一堆试探的话全部憋在肚子里。 　　半晌过后，沈嵘只好把目光投向沈玉。 　　“玉哥，这次你是认真的？” 　　沈玉正在给唐栗夹菜，听到这句话后，他的动作一顿，抬头就对上沈嵘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不明所以地蹙起眉心：“什么认真的？” 　　沈嵘的眼睛往唐栗的方向斜了一下，继续顶着他那不太友好的表情：“听说你打算把这个孩子培养成沈家的继承人。” 　　语毕，唐栗忽然抬眸看向沈嵘。 　　他脸上没有丝毫起伏，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沈玉和唐栗相处这么久，只是瞬间，他就感觉到了唐栗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低气压。 　　沈嵘毫不避讳唐栗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看回去，还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道：“嗨！瞧我这记性，玉哥什么时候没有认真过？当年和小婷发展时也是非常认真呢。” 　　这话一出，餐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凝固。 　　沈嵘口中的小婷就是杜家二小姐——杜娉婷。 　　这家伙果然还在记仇。 　　沈玉和唐栗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张叔面无表情地盯着沈嵘，孤零零坐在一边的领导则是一头雾水地抓了抓头发，茫然的视线在沈玉和沈嵘之间徘徊。 　　偏偏这个时候，沈嵘还不罢休地开口：“难道我说的不对吗？玉哥。” 　　话音刚落，原本纹丝不动的唐栗猛地从餐椅上站起来。 　　椅脚摩擦木质地板时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在落针可闻的包厢里十分刺耳。 　　猝不及防的沈嵘和领导都被唐栗的动作吓了一跳，诧异的瞪圆眼睛看向他。 　　唐栗眼角挟着难以掩饰的戾气，微眯起眸子，直勾勾地看向沈嵘，脸上的黑色雾气几乎是层层叠叠的堆积起来。 　　就在唐栗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沈玉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栗子。”沈玉喊道。 　　唐栗愣了愣，下意识转头看向沈玉，萦绕在眼底的戾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怎么了？”沈玉扯着嘴角，笑了笑说，“你想去洗手间吗？” 　　唐栗沉默许久，似是在悄悄观察沈玉的情绪，见沈玉并没有受到沈嵘刚才那番话的影响，才又悄悄松了口气。 　　“嗯。”唐栗思虑片刻，然后乖乖点头说，“我想去洗手间。” 　　沈玉笑着揉了揉唐栗的脑袋：“让张叔陪你一起去吧。” 　　张叔闻言，立即起身，领着唐栗离开了包厢。 　　直到听见身后的包厢门喀嚓一声关上后，洋溢在沈玉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淡了下去，他神情冰凉看向沈嵘，启唇道：“你想怎么样？” 　　沈嵘没想到沈玉会这么直白，怔愣两秒才故作无辜地说：“玉哥，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千万别当真啊。” 　　顿了顿，他倏地想起什么，咧唇笑道，“况且和九年前你做的那些事情比起来，我这个玩笑还真不算什么。” 　　面对笑容满面的沈嵘，沈玉一点都笑不出来：“看来你还在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沈嵘歪了歪脑袋，似乎对沈玉的话很是不解，他像是非常疑惑地问道：“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轻而易举忘记那件事吗？” 　　沈玉说：“会。” 　　听到这个回答的沈嵘有瞬间的惊讶，紧接着，嘲讽之意如同坠入清水中的一滴黑墨，迅速在他面颊上蔓延开来。 　　“不愧是玉哥，工作上铁面无私，感情上也毫不拖泥带水。”沈嵘面带假笑，抬起手不疾不徐地拍了几下巴掌，“所以小婷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件用不上的弃物，还是在我面前炫耀的胜利品？” 　　“都不是。”沈玉面无表情道，“对你而言，她是你们那段感情中的背叛者，对我而言，她同样是我们这段感情中的背叛者。” 　　沈嵘霎时噎住。 　　“沈嵘。”沈玉嗓音低沉地喊了他的名字，“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杜娉婷，我都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的地步，大家都是成年人，要学会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也请你收起你那全世界都对不起你的受害者心态。” 　　“……”沈嵘沉默了，确切来说，应该是他被沈玉的伶牙俐齿惊住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沈玉竟然还有这么能说会道的时候。 　　简直跟以前沉默寡言的沈玉大相捷径。 　　沈玉不动声色地操控着轮椅，绕过半个餐桌来到沈嵘面前，他微笑着拍了下沈嵘的肩膀，缓慢凑到沈嵘耳边说：“我可以容忍你的一切，但是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凉飕飕的语调仿佛带着一股冷气，吹在沈嵘耳畔。 　　沈嵘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余光中看着沈玉那张仍旧笑容温和的脸，却感觉那张虚假的笑脸下隐藏着数不尽的恶意。 　　生平头一次，沈嵘产生了惧怕沈玉的念头。 　　不得不承认，他成功被沈玉威胁到了。 　　秉着呼吸等到沈玉拉远距离后，沈嵘咽了口唾沫，佯装镇定地说：“你的底线就是唐家那个孤儿？” 　　沈玉笑吟吟地看他：“若是你不信，大可以亲自试一试。” 　　沈嵘：“……” 　　直觉告诉他，沈玉没有在开玩笑。 　　既然双方已经把话说开了，沈玉便没有继续呆下去的打算，他转头向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墙角的瑟瑟发抖的领导告了别，随即坐着轮椅准备离开包厢。 　　“玉哥。”沈嵘突然喊。 　　沈玉停下轮椅，却没有回头的意思。 　　“如果小婷回来了。”沈嵘说，“你还会重新接纳她吗？” 　　沈玉皱起眉：“她要回来了？” 　　“不知道。”沈嵘急忙否认，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我是说如果。” 　　沈玉回头，神情温柔地对着沈嵘粲然一笑：“你至今还念着她，我这个当兄长的又怎么好意思再次把她抢走呢？到时候我会跟家里的长辈说一下，让他们成全你们。” 　　沈嵘：“……” 　　不知道是不是沈玉的错觉，他居然从沈嵘的表情中看出几分狰狞的意味。 　　出了包厢，沈玉就看到张叔和唐栗站在外面等待，两个保镖也规规矩矩守在旁边。 　　沈玉对唐栗招了招手：“过来。” 　　唐栗立即像条小奶狗似的，颠颠跑到沈玉身前，用脸颊蹭了蹭沈玉的手心。 　　沈玉被唐栗耳前的碎发蹭得手心发痒，又舍不得拿开手，他顺势捏了捏唐栗的耳朵，笑着问道：“吃饱了吗？” 　　唐栗点头：“饱了。” 　　沈玉说：“那我们走吧。” 　　· 　　接下来几天。 　　沈玉等人跟着领导介绍的当地向导把晋城及周边的景区逛了个遍。 　　向导很会安排行程，上午十点钟出发，下午六点钟回酒店，不去挤人头攒动的热门地点和网红场所，走走停停全凭心意。 　　期间，一行人还去即将举办英语竞赛的省图书馆逛了一圈，受到省图书馆里的氛围烘托，沈玉对唐栗的佩服之情愈发强烈。 　　不愧是原文中唯一能和男主匹敌的人。 　　小小年纪就能闯出这么大的成绩。 　　然而对于沈玉的崇拜，唐栗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表示他只是按照老师的要求随便参加了一场初赛，又随便参加了一场复赛，就成这样了…… 　　沈玉：“……” 　　扎心了。 　　想当初他没能考进心仪的艺术学院，就是败在了那该死的文化课上。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离开晋城前一天, 向导带着沈玉和唐栗几人去了附近山下的一所寺庙。 　　这家寺庙名为宝光寺，规模不大，却在全国范围内十分出名，只要来晋城旅游的人，基本上都会去宝光寺拜一拜。 　　他们来到进庙时是工作日，人流量不多。 　　虽然晋城在这个冬季里非常温暖, 但是宝光寺周围的地上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寺庙的前院也被积雪覆盖。 　　沈玉等人跟着向导进入寺庙, 便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以及在路边扫雪的僧人。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仿佛一只大手, 无形之中从人心头抚过, 仅是闻着那股味道，沈玉就莫名感觉一路以来有些焦躁的情绪平静许多。 　　“烧的香在前面免费领, 沿着这条路直走就是大大小小的庙宇。”向导对沈玉说, “上香这么庄重的事, 我这个外人就不跟着你们了, 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沈玉笑了笑：“谢谢。” 　　“哦，对了——”向导忽然想起什么, 之前一本正经的表情随之变得微妙起来, 她有意将声量压低, 意有所指地说，“右前方的红顶庙宇是求姻缘的，听说很灵哦……” 　　话音未落, 冷不丁被一道横插进来的男孩音打断。 　　“我们不求那个。” 　　向导愣了愣，目光转到旁边那个几乎与她一样高的男孩身上，发现那个男孩的眼神极为阴郁，宛若笼罩着一团骇人的黑雾。 　　不知怎么，向导竟被看得心里一惊，连忙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 　　沈玉本在观察庙内环境，闻言回头，看了眼脸色异样的向导，又顺着向导的视线看去，正好对上唐栗无辜的眼神。 　　用脚趾头想，他都能猜到刚才的唐栗是什么表情。 　　沈玉静默片刻，有些无奈：“……栗子。” 　　唐栗立即委屈起来：“我什么都没做。” 　　沈玉：“……” 　　他自然知道唐栗什么都没做，事实上唐栗刚刚满十一岁，哪怕想做什么也不一定做得了，可是也许是反派光环的原因，有时候光是唐栗的一个眼神…… 　　就挺吓人的。 　　沈玉无声的叹口气，揉了揉唐栗的脑袋。 　　等到保镖去前面领完香一起离开后，沈玉才拉住唐栗的手，低声对他说：“以后不许用那种态度对待其他人，你不觉得这样很没礼貌吗？” 　　被指责了的唐栗没有丝毫恼怒，反而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勾勾盯着沈玉。 　　身边人来人往，他们却在原地不动。 　　沈玉被唐栗直白的视线看得心虚，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思虑片刻还是主动退了一步：“我没有怪你，只是你有不对的地方，我就应该指出来。” 　　闻言，唐栗突然冒出一句话：“你想求姻缘吗？” 　　“……”沈玉怔愣数秒，诧异地瞪大眼睛，“我没在跟你讨论这个话题。” 　　唐栗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得宛若一面掀不起波澜的湖面，他执拗地绕回了着刚才那个话题：“沈玉，你想结婚吗？” 　　沈玉被唐栗的反应气得胃疼，但为了安抚小孩子的情绪，他还是选择老实回答：“我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而且我答应过你，在你成年之前不会结婚。” 　　“哦。”唐栗这样说。 　　不过沈玉能够明显感觉到，唐栗眼中的忐忑和恐惧在缓慢消散，他似乎重重松了口气。 　　随后，唐栗露出灿烂的笑容：“张叔还在前面等我们呢，我们快点走吧。” 　　沈玉：“……” 　　今天的阳光正好，一缕缕的垂下，落在积雪上，将周遭的环境衬托得分外明亮。 　　沈玉如此清楚的注视着唐栗那张漂亮的小脸，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眼角微挑的凤眼里似乎含着万千光点，其中溢满了盈盈笑意。 　　同时，唐栗也在看着沈玉。 　　他的目光极其专注。 　　仿佛在这个大千世界里，他的视线范围只能容纳下眼前的人，也只能看到眼前的人。 　　一时间，那股熟悉的怪异感再次爬上沈玉心头，他愣了一下，然后别扭地撇开脸。 　　“走吧。”沈玉说完，便操控着轮椅往前方张叔的位置去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幸好沈玉的某些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没多久，他就恢复到正常，心情愉悦的和唐栗一起烧香跪拜。 　　当然，跪拜就是唐栗和张叔的事了。 　　路过向导所说的红顶庙宇时，唐栗突然推着沈玉的轮椅一个劲儿往前走，恨不得离那座庙宇远远的，张叔和两个保镖都看出了唐栗的小心思，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 　　直到走出很远的距离，唐栗才放开沈玉的轮椅。 　　沈玉深吸口气：“唐栗……” 　　“对不起！”唐栗在道歉上毫不含糊，可怜巴巴地望着沈玉说，“沈玉哥哥，我错了。” 　　沈玉：“……” 　　唐栗都这么主动认错了，他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憋了半天，憋得沈玉的脸都有些红了，他缓缓将内心那口浊气吐出来，丧气道：“哎，算了……” 　　唐栗笑得眼睛都弯了，上前搂住沈玉的胳膊，用脸在他身上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宠物似的，声音也软软糯糯：“沈玉哥哥，你真好。” 　　沈玉拿唐栗没辙，伸手更加用力地蹂/躏唐栗那一头松软的发丝。 　　唐栗没有挣扎，半眯着眼，似乎非常享受沈玉的抚摸。 　　等到前面的一大一小走开后，后面表情僵硬的张叔才有所松动，他转头看了眼脸上同样写满一言难尽的两个保镖。 　　三个人对视半晌，一齐叹了口气。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家先生可能会被那个孩子吃得死死的，也不知道这么发展下去的话，会不会对沈家造成某些影响。 　　张叔想起外面有关于沈家的传闻，以及那些说唐栗即将成为沈家继承人的话，顿时心里有些凝重。 　　· 　　寺庙后院有一处许愿墙。 　　上面密密麻麻的挂着写了字的木牌。 　　沈玉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主要是懒得在木牌上写字。 　　不过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沈玉还是吩咐张叔去拿了两块木牌过来，并把其中一块木牌和一支记号笔递给唐栗。 　　唐栗好奇地瞅着沈玉手中的木牌，问道：“沈玉，你要写什么？” 　　沈玉想了想：“家人健康平安，你也快快乐乐的长大。” 　　可惜这块木牌只有他的巴掌那么大，再加上记号笔写出来的字很粗，沈玉根本没法在木牌上写这么长的一句话。 　　于是沈玉很机智的换了个更重要的愿望——希望公司不要破产。 　　站在沈玉身后的张叔看到木牌上的几个字，嘴角抽搐两下，又无奈又好笑。 　　沈玉让张叔把他的木牌挂到许愿墙高处，又歪着脑袋去看唐栗的木牌。 　　唐栗就在沈玉旁边，正低着脑袋，一只手托着木牌，另一只手拿着记号笔，在木牌上慎重的一撇一捺地写字。 　　不得不说，唐栗写出来的字十分好看，尽管他不太方便的拿着记号笔，也有种一气呵成的感觉，看得出来小时候有学过。 　　然而坐在轮椅上的沈玉并没有站着的唐栗那么高，他拉长了脖子，也只能看到唐栗写在木牌边缘的一两个字。 　　沈玉探头探脑半天，什么都没看到，最后郁闷地开口道：“栗子，你写了什么？” 　　他原以为像唐栗这样的小孩子会不好意思把写下的愿望给别人看，哪知道唐栗手腕一翻，大大方方的把木牌递到沈玉眼前。 　　上面清楚写着—— 　　我们都不结婚。 　　沈玉呆愣了好久，一时间更加郁闷了：“哪有一辈子和哥哥生活的道理？” 　　唐栗歪了歪头，安静看着沈玉，没有说话。 　　沈玉被唐栗懵懵懂懂的目光看得心软，抬手用食指在唐栗鼻尖上刮了一下，笑着说道：“你就不怕以后被别人说闲话吗？” 　　唐栗不以为然：“我被说过的闲话还少吗？” 　　沈玉一下子就噎住了。 　　在唐栗的坚持下，那块写着奇怪心愿的木牌被张叔挂到了沈玉木牌的旁边，乍看之下，沈玉和唐栗的心愿都非常搞笑。 　　中午，他们顺便在寺庙里吃了些斋饭。 　　向导和庙里的住持很熟，又有张叔的游说和捐赠，一年到头都不会露面几次的慧净大师居然主动要求见上沈玉一面。 　　见面的时间定在下午两点钟，沈玉瞧着还早，便趁着唐栗和张叔等人休息时，独自去后院逛一逛。 　　其实他是想拿掉那两块写有他和唐栗心愿的木牌，可能有做贼心虚的成分存在，他很害怕自己越是在意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还有唐栗的心愿…… 　　真的很奇怪了。 　　有些时候，沈玉也会被唐栗那近乎疯狂的独占欲吓到。 　　午后，许愿墙这边没什么人，就连在这里发放木牌的僧人也不知所踪。 　　沈玉在许愿墙前望了半天，也找不到把那两块木牌取下来的方法。 　　就在这时，一个模样清隽的年轻僧人缓慢踱步到沈玉面前，双手合十说了声善哉，温和的询问沈玉有何需要帮助的地方。 　　沈玉有些尴尬，指了指他和唐栗的木牌，说想把那两块木牌取下来。 　　僧人抬头看了一眼木牌，也没怀疑那两块木牌究竟是不是沈玉挂上去的，二话不说便帮他取了下来。 　　沈玉收起木牌，笑道：“谢谢。” 　　“施主客气了。”僧人眉目和蔼地微微点了下头，然后静静注视着沈玉。 　　不知为何，明明僧人的目光非常平静也非常亲切，可是沈玉在这一刻陡然生出一股被看穿的惊慌感，他甚至没有胆子回视僧人的眼睛。 　　沈玉额头上溢出了一层冷汗，他赶紧向僧人道别，操控起轮椅准备转身离开。 　　僧人却出声道：“请问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听到僧人的声音, 沈玉愣了一下，下意识以为僧人在跟其他人说话。 　　可是这块地方就他们两个人，哪儿来的其他人？ 　　沈玉顿住动作，转头看向僧人，沉默一会儿，才疑惑地指着自己：“我吗？” 　　僧人表情不变地点头。 　　沈玉把取下来的木牌放好, 才一头雾水地跟着僧人进了旁边那间屋子。 　　屋子的面积不大，似是供给僧人和寺庙里的工作人员休息用, 里面只有一张小床和桌椅等简单的设备，空气中仍旧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檀香。 　　不知为何, 此时的沈玉嗅到这股味道, 莫名其妙感到一股烦躁的情绪直往天灵盖上冲。 　　僧人走到桌前，一边坐下一边给自己和沈玉倒了两盏茶。 　　“施主请坐。”僧人对沈玉比了个手势。 　　可惜沈玉仿佛没有听到僧人的话一样, 坐着轮椅停在门前, 他那看似平静的眼神里多出几分警惕, 好一会儿才故作淡定道：“大师找我有事吗？” 　　僧人似乎察觉到了沈玉的排斥, 也不恼，语气温和地徐徐开口：“也许有事的人是施主呢？” 　　沈玉愣了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来到这个世间的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命数，施主和贫僧是这样, 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一意孤行改变命数可能会遭到反噬。” 　　僧人的语调不高, 但每个字都一清二楚地传入沈玉耳朵里。 　　沈玉的脸色惨白如纸，张了张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这一刻，他只感觉那些话化作细小的锤子，在他神经上狠狠敲打。 　　僧人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明白。 　　却在瞬间明白了。 　　“我……”沈玉嗓音沙哑得不像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剩下的话，“我只想救自己。” 　　僧人看向沈玉的目光十分和蔼，确切来说，应该是他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亲切而又平易近人的气息，然而这股气息并未让沈玉好受些许。 　　在僧人的注视下，沈玉只觉浑身冰凉。 　　被看穿的恐惧感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整个人都结结实实的束缚住，以至于沈玉脑海里如此急迫的想要离开，可行动上只能愣在原地，怔怔看着僧人。 　　“你可以用其他办法。”僧人无奈地说。 　　“这是最有效的办法。”沈玉低声道，“而且，如果我不主动改变自己命运的话，未来等待我的可不是什么好结局。” 　　僧人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很不赞同沈玉的说法：“但是你在改变你命运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别人的命运。” 　　沈玉心里一惊。 　　这下他算是明白了，原来僧人是为了唐栗而来。 　　只是僧人究竟知道多少……又是否知道他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沈玉越想越忐忑不安，冷汗不停从额间溢出，凉风吹拂，他的身体都在瑟瑟发抖——他怎么也无法使自己冷静下来。 　　静默良久，沈玉非常直白地问：“你还知道什么？” 　　僧人看着他，但笑不语。 　　沈玉没有得到回答，深吸口气，接着说道：“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就算他有既定的命数，那也是痛苦的、错误的命数，也许我的所作所为将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 　　说完这些，沈玉不可避免地感到心虚。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的确确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安全的活下去，才强行介入唐栗的生活。 　　况且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的把唐栗送出去。 　　再者，沈玉和唐栗生活了一段时间，哪怕是小猫小狗都会处出感情，更别说唐栗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舍不得把唐栗扔出去，让那孩子回到从前那样孤苦伶仃的生活状态。 　　沈玉不想再和僧人说下去，反应过来后转身就走。 　　刚出木屋的门，身后就传来僧人轻飘飘的声音：“还望施主早日回归正途，待到日后遭受反噬，恐怕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沈玉脸色惨白，按在扶手按钮上的指尖不断用力，轮椅以极快的速度往前滑去。 　　就在这时，轮椅似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加上前行速度过快，重心不稳，猝不及防的沈玉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往前栽去。 　　卧槽！ 　　沈玉暗骂一声，条件反射性地抓住轮椅扶手，哪知道身下的轮椅跟着他的人一起往前翻。 　　完了…… 　　这下肯定摔得狗吃屎。 　　沈玉惊吓地闭上眼睛，结果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反而有双手及时抱住他，并拥着他在地上滚了两圈。 　　下一秒，耳畔响起唐栗惊慌失措的声音：“沈玉，你没事吧？！” 　　说话间，那双手更紧地搂住了沈玉。 　　沈玉感觉自己没被摔死，都快被唐栗勒死了，他郁闷的睁开双眼，便对上唐栗那张写满担忧的脸。 　　“我没事……”沈玉摇了摇头，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不小心把唐栗当成垫子一样压在身下。 　　他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是唐栗的掌心在满是小石子的地面上摩擦出一道道浸着血的伤痕。 　　沈玉见状，顿时心疼得连呼吸都停滞了两秒。 　　他拿起唐栗受伤的手小心翼翼观察片刻，无奈身上没有带纸巾，只能让唐栗扶着他坐上轮椅，两人一起回原先休息的地方找张叔。 　　张叔和向导都被沈玉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他们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就听到沈玉问他们有没有酒精和棉签之类的东西。 　　于是向导赶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出去找寺庙的工作人员拿酒精和棉签。 　　张叔看了眼手表，低声对沈玉道：“先生，快到两点钟了。” 　　沈玉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依然抓着唐栗的手腕，垂眸看着从伤口里浸出来的丝丝猩红的血液，放空的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个僧人说过的话。 　　他知道他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唐栗的命运。 　　可是他不知道…… 　　这些改变对唐栗而言，是好还是坏。 　　沈玉抬头看向唐栗，刚好对上唐栗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黑眸，透亮的眸子里清晰的倒映出他那张惶恐不安的面容。 　　唐栗看着他的目光总是那么专注，仿佛这世间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扰到他。 　　随后，唐栗问：“你怎么了？” 　　沈玉说：“没什么。” 　　显然唐栗并不相信沈玉的回答，歪着脑袋打量起沈玉的表情，又说：“你好像很不开心。” 　　沈玉有些诧异唐栗在情绪上的敏感程度，勾着唇角笑起来，用另只手揉着唐栗的头发：“我没有不开心，可能有点累了吧。” 　　唐栗抿着唇，没有戳破沈玉的谎言。 　　不一会儿，向导便提着一个医药箱回来了，她动作麻利地为唐栗的双手做了简单的包扎，当向导归还完医药箱回来时，身后跟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不久前才和沈玉说了话的慧净大师。 　　沈玉：“……” 　　光是看到慧净大师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他就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偏偏向导没有看到沈玉骤然变得僵硬的表情，一边请慧净大师进入屋子，一边热情地招呼道：“沈先生，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住持，慧净大师。” 　　说着，向导又转头对慧净说，“大师，他就是从帝都过来的沈玉先生。” 　　沈玉头疼不已，恨不得带着唐栗当场甩手走人，可是碍于情面，他挣扎过后，还是硬着头皮向慧净问好。 　　庆幸的是，慧净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他的反应就像是第一次见着沈玉，打完招呼后便让屋内的人挨着在桌前坐下。 　　听说慧净在圈子内外都非常出名，甚至有外国人不远千里的跑来请求见他一面。 　　也就沈玉这个外来者没怎么听过慧净的名声，不过从慧净第一眼就能看穿沈玉的真面目来看，慧净确实很有本事。 　　接下来的谈话内容，沈玉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直到一个小时后，慧净起身，沈玉终于松了口气。 　　离开前，慧净不知从哪里拿出张名片，递给沈玉：“沈先生，相逢即是缘，你我缘分一场，日后若是遇到难题，可以与我联系。” 　　沈玉惊讶地接过名片：“谢谢。” 　　慧净温和地笑了笑，转身和向导一起离开了屋子。 　　下山回到酒店后，沈玉才想起把慧净给他的名片拿出来瞅一眼，底图为米白色，上面简洁明了的写着慧净的名字和一串手机号码。 　　沈玉沉思半晌，把名片和从许愿墙上取下来的两块木牌一起塞入行李箱最下层的口袋里。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 　　沈玉一行人已经在贵宾候机室等着了，还有半个多小时登机，沈玉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忽然手机屏幕一闪，一个号码打了进来。 　　是沈嵘。 　　沈玉接起电话，未等他出声，手机里陡然传来沈嵘那充斥着怒气的声音：“你把康林安排过来是什么意思？我们公司有独立的运营模式，你们冒然插手只会坏事！” 　　沈玉被沈嵘理所应当的态度逗笑，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和沈嵘有过多纠缠，冷声道：“难道我在人员调动方面还要经过你沈经理的允许吗？” 　　沈嵘霎时噎住，良久才说，“总公司的人对分公司的业务不了解，直接安插过来会……” 　　沈玉打断沈嵘的话：“那就慢慢了解。” 　　沈嵘：“……” 　　双方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就在沈玉以为沈嵘会结束通话时，忽然听得沈嵘咬牙切齿地开口：“玉哥，你这是存心和我作对吗？你明知道我们公司一直在独立运作，很多工作跟你们总公司根本接不上轨。” 　　“我把你们放养久了，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单独的个体了？”沈玉停顿数秒，倏地笑道，“如果你不服我的决定，那我建议你出去独立门户，至于长辈那边，我可以替你说情。” 　　“你！”沈嵘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好得很。”沈玉说，“被你惦记了快十年，我怎么敢让你失望呢？” 　　沈嵘狠狠喘了几口气，随即直接挂断电话。 　　沈玉面不改色的收起手机，转头就看到坐在旁边的唐栗一瞬不瞬望着他。 　　“有什么好看的？”沈玉笑得无奈，伸手遮住唐栗的眼睛。 　　唐栗纹丝不动，眨了眨眼，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在沈玉手心里扫来扫去，痒得沈玉很快就收回手。 　　沈玉被唐栗看得别扭，干脆扭过头：“别看了。”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唐栗是什么表情，却听见那孩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好想快点长大。” 　　沈玉又转回脑袋，奇怪地看了眼眸子里泛起些许忧愁的唐栗：“为什么会这么想？” 　　“小孩子当腻了。”唐栗耸了耸肩，其实他想说，只有长大成年后才能替沈玉分担烦恼，才能不用总是看见沈玉这么心事重重的模样。 　　还是小孩子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是面对那个叫沈嵘的男人的挑衅，他也没有办法很好的保护沈玉。 　　唐栗第一次产生这么强烈的挫败感，也是第一次这么排斥自己十来岁的年龄。 　　沈玉不知道唐栗内心的想法，闻言轻轻一笑，拍了拍唐栗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很快就可以长大了，你看我们不是已经认识半年了吗？” 　　时间过得很快。 　　而沈玉目前要做的，就是提前铲除掉那些潜在的危险——比如沈嵘。 　　原本沈玉并不打算和沈嵘对着干，甚至在刻意逃避与沈嵘发生正面冲突，但他没想到沈嵘不仅主动找上他，还把注意打到唐栗身上。 　　哎…… 　　沈玉叹口气，拿起手机给昨天下午就赶到晋城的康林发了条微信：“赶紧把沈嵘解决了。”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回到S市, 便已临近除夕。 　　沈玉让陈婶替他和唐栗收拾好行李，马不停蹄搬进了沈老爷子家里。 　　结果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接到陈婶的电话，说是有两个沈家的后辈提着东西过来拜访，而陈婶已经按照沈玉的吩咐，用沈玉还在外出旅游的借口把他们打发走了。 　　闻言, 沈玉松了口气。 　　每逢过节时，总有那么一群人能准确打听到他的在家时间, 并顶着某个让沈玉无法拒绝的理由找上门来，以至于沈玉好端端的假期全用来接客了。 　　还好这次他跑得快, 因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沈玉几乎每天都能接到陈婶的电话。 　　今天是沈家人来拜访，明天是沈母娘家人来拜访, 有几次两方人马撞到一起了, 还会引发一阵激烈的唇枪舌战。 　　光是听陈婶三言两语的描述, 沈玉就感觉头疼得慌。 　　城市里生活节奏快, 年味到底不如以前那么浓。 　　不过沈玉孤家寡人惯了，穿越前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按揭的小房子里过年，这下多了沈老爷子和唐栗等人的陪伴, 还是比以前幸福得多。 　　除夕那晚, 他们去了海边。 　　夜风吹拂的沙滩上挤满了出来跨年的人。 　　沈玉看见不远处奔跑打闹的孩子们, 他们手里挥舞着燃烧的烟花棒，四溅的火花在朦胧的夜色中跳跃，十分漂亮。 　　他看得兴起, 便让张叔买了一堆仙女棒过来，二话不说就全部塞到唐栗怀里。 　　唐栗伸手接过整袋包装的仙女棒，莫名其妙地看着沈玉。 　　“去和他们一起玩吧。”沈玉指了个方向，眯着眼睛笑道，“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也喜欢玩烟花棒。” 　　说着，沈玉露出怀念的表情。 　　唐栗转过头，顺着沈玉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瞧见几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生在嬉戏打闹，再低头看了眼怀里被包装得少女心十足的仙女棒…… 　　然后，唐栗陷入良久的沉默。 　　沈玉不明所以，伸手轻轻拍了下唐栗的肩膀：“怎么了？” 　　“没。”唐栗摇了摇头，深吸口气，一脸忍辱负重的捧着烟花棒向那几个女生走近。 　　沈玉好笑的看着唐栗那宛若狼牙山壮士一般悲壮的身影，顿时忍俊不禁，扭头对张叔说：“他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他不喜欢这个吗？” 　　张叔说：“应该是。” 　　沈玉叹气：“那他应该直接拒绝，他明知道我不会强迫他做这些事情。” 　　“如果唐栗少爷拒绝您了，那就不是他了。”张叔笑了笑，“很多人都说唐栗少爷是为了活下去才努力巴住您，可我觉得，他是真的在乎您，把您当成他的全世界。” 　　沈玉沉默。 　　不知道怎么的，他脑海里冷不丁浮现出几天前慧净说的话。 　　“张叔……”沈玉有些艰涩地启唇，“你说……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栗子会原谅我吗？” 　　张叔顿了顿，不答反问：“若是唐栗少爷犯了错，您会原谅他吗？” 　　沈玉想不出唐栗还会犯什么错，对他而言，唐栗能犯下最大的错应该就是为了女主将他绑架撕票了，只是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性降低了很多。 　　至于其他错误…… 　　只要不涉及杀人放火，只要不伤他性命，他自然是能原谅就原谅。 　　谁让唐栗决定着他的生死呢…… 　　于是沈玉无奈地回答：“自家的孩子，我不原谅还有谁原谅？” 　　张叔笑道：“唐栗少爷也是这么想的吧。” 　　沈玉听见张叔的笑声在夜风中回荡，突然间，心情也变得豁然开朗起来，他嘴角扬起愉悦的笑容，操控着轮椅来到唐栗这边。 　　这时，唐栗被女生们围成一个圈，正面无表情地蹲在地上，拿着打火机去点在沙滩上插成心形的仙女棒。 　　即便沈玉和唐栗隔着小段距离，也能清楚感觉到唐栗身上散发出来的郁闷气息。 　　沈玉失笑，喊了声：“栗子。” 　　他的声量不大，本以为唐栗在嘈杂的环境中听不到他的喊声，哪知道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见唐栗猛地抬起头。 　　对上沈玉笑容满面的脸，唐栗的眸子亮如繁星。 　　唐栗把打火机还给其中一个女生，随意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跑到沈玉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沈玉。 　　沈玉替唐栗理了理被夜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我们去那边玩吧。” 　　唐栗也没问那边是哪边，毫不犹豫点头：“好。” 　　紧接着沈玉就在那几个女生们一脸怨念的目光中把唐栗带走了。 　　仙女棒还剩很多，沈玉挑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和唐栗还有张叔一起把仙女棒点燃，三个人静静看着漂亮的火花照亮彼此的面孔。 　　穿越前的沈玉和朋友们一起玩烟花棒时，都在相互追逐打闹着，现在双腿跑不起来，只能坐在轮椅上望着火花发呆。 　　透过燃烧的火花，沈玉看到坐在对面石凳上的唐栗在直勾勾地望着他，漆黑的眸子几乎融入他身后的沉沉夜色，看不清楚其中荡漾着什么情绪。 　　到晚上十二点。 　　大家开始异口同声地数倒计时。 　　“五！”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层层叠叠，让整片天空亮如白昼，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欢笑声。 　　唐栗仰着头，惊喜望着满天烟花，眸子里倒映出晶亮的色彩。 　　沈玉眼角溢出盈盈笑意，伸手揉了下唐栗的头发，趁着唐栗转过头来看他时，便将早已准备好的项链戴到唐栗脖子上。 　　“……”唐栗眨了眨眼睛，很是诧异。 　　“新年快乐，栗子。”沈玉笑着说。 　　“……”唐栗措手不及，既想看他脖子上的项链，又僵硬着不敢乱动。 　　沈玉忽然被唐栗呆呆的神情萌到，扑哧一笑，忍不住凑上前，用刚才蹂/躏唐栗头发的手撩去对方额间的碎发，然后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羽毛般轻柔的吻。 　　“迟来的生日礼物。”沈玉说，“当时出现了些意外，没能及时把礼物送给你，还好现在物归原主了。” 　　唐栗愣了很久，才缓缓抬起手抓住胸前的坠子，在大片绽放的烟花照明下，他看到一只纯金打造的保持蹲坐姿势的小老鼠。 　　他正是属鼠。 　　沈玉良久没有等到唐栗的回应，还以为他不喜欢这件生日礼物，本想说过阵子带唐栗出去逛逛，再添几件礼物。 　　哪知道当唐栗抬起头时，沈玉却发现唐栗的眼眶有些湿润并且泛着红。 　　“栗子……” 　　沈玉急了，连忙去拉唐栗的手，结果被唐栗一把反握住手腕。 　　猝不及防的沈玉猛地愣了下，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就感觉眼前的光线倏地暗下来，并且唇角传来柔软的触感…… 　　只是蜻蜓点水的碰了一下。 　　唐栗便迅速拉开距离。 　　“谢谢。”唐栗笑起来，漂亮的凤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状，“我很喜欢。” 　　听唐栗这么说，沈玉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控制不住，他捏了捏唐栗的脸蛋，笑道：“你喜欢就好。” 　　· 　　回到沈老爷子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沈老爷子向来作息规律，哪怕在逢年过节，也早早的就上床睡觉了。 　　沈玉向唐栗道了晚安，回到卧室洗完澡，躺到床上后才想起拿出手机翻看邮件和短信。 　　翻着翻着，他就翻到了通讯录。 　　然后翻出了伊华的名字。 　　经过一阵深思熟虑后，沈玉还是决定在元宵之前把伊华全家约出来见一面。 　　第二天。 　　沈玉睁开眼睛，只见室内光线明亮，灿黄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将视线内的一切都覆上一层模糊的光辉。 　　等到沈玉慢吞吞的穿戴洗漱完，坐着轮椅寻声来到餐厅，就看到唐栗和沈老爷子两个人已经坐在餐桌前相对无言的吃着饭。 　　“早呀。”沈玉打了个哈欠，自然而然地将轮椅停在唐栗旁边的空位，顿时哇了一声，“好丰盛的早饭……” 　　沈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桌面：“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吃个鬼的早饭，这是午饭！” 　　沈玉笑嘻嘻地应了声，转头问给他添碗筷的佣人：“新年一大早，老头子的脾气就这么暴躁，该不会是你们惹到他了吧？” 　　佣人瞥了沈玉一眼：“杨小姐来了。” 　　“！！！”沈玉猛然打起精神，“哪儿呢？！” 　　佣人说：“半个小时前刚走。” 　　沈玉骤然悬起的心脏又缓慢落下来，他庆幸地拍着胸口，第一次庆幸自己有赖床的习惯，不然就要在新年第一天和杨珍妮大眼瞪小眼。 　　关键是他拉黑了杨珍妮的手机号码和微信。 　　如果杨珍妮当着沈老爷子的面让他把她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沈玉还真不好拒绝…… 　　沈老爷子把沈玉重重松口气的反应都看在眼底，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放下碗筷，指着沈玉训斥道：“就算你再不喜欢小杨，可做人的基本礼貌总要有吧？人家小杨为了跟你说话，从早上八点钟等到中午十二点钟，你却睡得跟头死猪似的！” 　　沈玉早就习惯了沈老爷子口无遮拦的骂法，一边吃饭一边平静地说：“你又没来喊我起床，我怎么知道杨珍妮在等我。” 　　“谁说我没喊你了？！”沈老爷子怒道，“我让栗子喊了你七八次，你不起床就算了，还把栗子赶出来，你说说你，都二十来岁了还没有栗子听话！” 　　“什么？” 　　沈玉诧异地瞪大眼睛，扭头看向唐栗。 　　唐栗正在埋头往嘴里刨饭，察觉到沈玉震惊又愤怒的视线后，委屈巴巴的向沈玉投来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眼神。 　　“我真的喊你了……”唐栗小声说。 　　“你喊……”了个屁！ 　　话说到一半，沈玉突然猜到了唐栗的小心思，一时间剩下的话全部堵在喉管里。 　　好吧，看来唐栗不仅成功阻止了他和杨珍妮见面，还反手就往他脑袋上扣了一顶锅。 　　你看这个锅，它又大又圆。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沈玉不好在沈老爷子面前戳穿唐栗的谎言, 就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沈老爷子的指责。 　　等到沈老爷子说够了，才叹口气地瞪了眼一脸麻木的沈玉，问道：“你的腿怎么样了？” 　　“啊？哦……”沈玉回，“恢复得还行，刘医生说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应该再过两三年就能正常行走。” 　　沈老爷子皱了皱眉：“这么慢。” 　　“我已经习惯了。”沈玉苦笑了一下, 自我安慰道，“其实有时候坐轮椅挺方便的, 至少不用自己下地走路。” 　　就是复健时特别痛苦罢了。 　　沈玉很是丧气的在心里补充一句。 　　沈老爷子自然看出了沈玉在想些什么，静默片刻, 便转了个话题说：“对了, 晋城那边，你把康林安排过去了？” 　　“嗯。”沈玉微笑点头, 眼底的眸光却泛着凉意。 　　看来沈嵘还是把状告到了沈老爷子这边。 　　听张叔说, 当年沈嵘父母之所以愿意主动跟杜家解除婚约, 最大的原因就是沈老爷子亲自找他们谈过。 　　因此对于沈嵘, 沈老爷子心里也是存着一份愧疚，不然就不会纵容以前的沈玉对沈嵘放任不管了。 　　沈玉还以为沈老爷子想为沈嵘说情，正盘算着如何说服沈老爷子, 结果听得对方道：“冲突再大, 也尽量不要在明面上闹起来, 有什么问题的话，悄无声息地解决就行了。” 　　沈玉诧异地看向沈老爷子。 　　只见沈老爷子放下碗筷，拿起纸巾擦了下嘴巴, 随后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我下午约了老杨钓鱼，你们随意。” 　　沈玉看着沈老爷子走远，顿觉好笑。 　　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许是沈嵘打着沈家的名头独来独往惯了，使得包括沈老爷子在内的不少长辈都对他颇有微词。 　　长辈们肯定不会主动有所动作，但是如果有其他人对沈嵘动手，他们很大可能会袖手旁观。 　　·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沈玉和唐栗继续住在沈老爷子家。 　　刚过完年，沈玉难免有些犯懒，不想忙甜品店的工作也不想处理公司的事务，只想窝在家里看剧打游戏，时不时拉着从补习班回来的唐栗出去买东西压马路。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沈玉和伊华约好饭局的那天晚上。 　　去往餐厅的路上，沈玉翻看着康林发给他的邮件。 　　他没有猜错，伊华的小儿子伊珩就是原文里的男主人公。 　　不过现在，这个天选之子才十岁出头，跟唐栗差不多大的年纪，还没有发光发热，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男孩而已。 　　沈玉翻到最后，看到几张伊华的全家福。 　　照片里是幸福快乐的一家四口，坐在草坪上的伊华和妻子搂着一双儿女，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躺在他们怀里的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女孩旁边的男孩面容俊秀，眉梢微挑，下巴微扬，露出些许不屑的神色。 　　不得不承认—— 　　伊珩不愧是原文男主，颜值水平和作为反派的唐栗不相上下，甚至在气质上比唐栗更加讨喜一点。 　　毕竟唐栗有时候的表情太阴郁太吓人，又有捅伤亲戚的前科在，以至于直到现在，别墅里的佣人都不太敢接近唐栗。 　　思及此，沈玉忍不住转头看向唐栗。 　　坐在他旁边的唐栗始终保持着安安静静的状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着眼睑，卷翘的长睫在光洁的皮肤上投了一层浅淡的阴影。 　　不知道是不是沈玉的错觉，他居然从唐栗身上嗅到一股落寞的味道。 　　“栗子。”沈玉腾出只手来，轻搂住唐栗的肩膀。 　　唐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用那双漂亮的黑眸看着沈玉。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车窗外影影绰绰的光影时不时从唐栗脸上跃过，他的眉眼间萦绕着一丝清冷的气息，看向沈玉的眼神里却有暖流淌过。 　　“没事。”沈玉心下柔软，揉着唐栗的头发，勾唇笑道，“就是想喊一下你的名字。” 　　唐栗没说话，闭上眼睛，用略微冰凉的脸颊蹭了蹭沈玉的手心，像只黏人的小猫似的。 　　沈玉叹息一声。 　　不管唐栗在别人眼中是什么形象，在他这里，就是他尽心尽力想要养好的孩子，也是世界上最乖巧听话的孩子。 　　反正他对唐栗的滤镜已经很厚，再厚一点也没事。 　　沈玉抽回手，关了手机，闲来无事干脆靠在轮椅上小憩。 　　没过多久，开车的张叔便把沈玉喊醒，说是到地方了。 　　由于沈玉担心被张叔察觉出异样，就让张叔在车里等着，他则单独带着唐栗在服务生的引路下，来到原先订好的包厢。 　　推开门，就看到整整齐齐坐在餐桌前的一家四口。 　　伊华和他妻子十分热情，连忙起身迎过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微微弓着腰和沈玉握手。 　　沈玉面带尴尬，一想起原文中对成年后的伊珩那些牛逼轰轰的描写，就有些适应不了伊华夫妻俩这么卑微的态度。 　　然而伊华夫妻俩不仅对沈玉谄媚，面对沈玉带来的唐栗时，也是一副恨不得把唐栗捧在手心的逢迎模样，还催促坐在餐桌前不动的伊佳颖和伊珩过来向沈玉和唐栗问好。 　　“这是沈玉叔叔，这是唐栗哥哥。”伊华搂着一双儿女介绍道。 　　伊佳颖的个头比唐栗高出一点，女孩面对两个外貌精致的异性时，难免产生羞涩的情绪，她腼腆地喊道：“沈玉叔叔……唐栗哥哥……” 　　同样被拉过来的伊珩就没有伊佳颖那么好说话了。 　　伊珩身高较矮，甚至比唐栗矮了半个脑袋，他的长相和气势不如唐栗那样充满攻击性，而是散发出凉薄的冷漠，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沈玉被伊珩用凉飕飕的视线盯了半晌，顿时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原文男主可比作为反派的唐栗难对付得多。 　　伊华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伊珩出声，有点心急，赶紧推了推伊珩的肩膀，焦急地说道：“小珩，快点向沈玉叔叔和唐栗哥哥问好啊，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沈玉见伊华急成了热锅蚂蚁，心慌之下推搡了伊珩好几次，一时间他的心脏都快跟着伊华的动作，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孩子害羞在所难免，伊先生，你别这样。”沈玉忙不迭阻止了伊华继续把伊珩往前推的举动，在伊珩冰冷的注视下，他扯起嘴角勉强笑道，“而且我们栗子刚满十一岁，应该比你们孩子小吧？” 　　这话一出，伊华夫妻俩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伊华回过神，挠了挠脑袋，试图用干巴巴的笑声来掩饰氛围中的尴尬：“哈哈哈哈……好像是诶，小珩都十三岁了，佳颖也快十五岁了，是吧兰兰？” 　　被点名的妻子林兰只能傻笑。 　　好在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大家纷纷落座。 　　唐栗在外人面前把沉默寡言的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整场饭局中，他说过的话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还全是沈玉给他夹菜后说的谢谢。 　　以前沈玉以为像唐栗这样的“自闭小孩”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了，哪知道现实总是喜欢无情打脸。 　　此时此刻，沈玉的对面，便坐着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第二个“自闭小孩”——伊珩。 　　伊珩低着头，自顾自地吃晚餐，浑身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进的冰冷气场，与坐在他旁边笑意盈盈的伊佳颖形成鲜明的对比。 　　男主角这副样子，并不比唐栗第一天来到沈家时好多少。 　　都自闭得快要与世隔绝了。 　　沈玉表面上跟伊华和林兰讨论清丽圆项目的细节，余光却一直在伊珩身上徘徊。 　　不得不说，今天晚上伊珩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实在超出了沈玉的预料。 　　他记得原文中伊珩出场时已经成年，那时的他虽然高冷骄傲，但是在人情世故方面处理得很好，并且人缘不错，好友众多，哪里像现在这样…… 　　沈玉眉心微蹙。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偏离了他的认知范围，可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这种怪异的感受一直持续到饭局结束。 　　尽管沈玉听伊华和林兰详细的将清丽圆项目介绍了一遍，可他到底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能精准判断出这个项目的好与坏。 　　不过这对夫妻要的钱不多，对沈玉来说就是一串数字的问题，于是他同意了给项目重新注资的请求，并称过两天会让助理联系他们。 　　得到沈玉的保证，伊华和林兰又惊又喜，高兴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谢谢你沈总，真的非常感谢，这次你对我们的帮助，我和兰兰没齿难忘！”伊华紧紧握住沈玉的手，说到一半就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 　　林兰见状，无不动容，无声地拍了拍伊华的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丈夫。 　　离开餐厅时，伊华有意和沈玉走在后面。 　　趁着前面的林兰和孩子们不注意时，伊华忐忑不安地向沈玉道歉：“沈总，我和兰兰是再婚家庭，小珩跟着我，有些接受不了现实。” 　　顿了顿，伊华长叹口气，“其实他以前不是这么没礼貌的孩子……哎，还希望沈总理解一下。” 　　沈玉内心诧异，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没事，小珩的性格和我们栗子挺像的。” 　　伊华尴尬地跟着笑：“……是挺像。” 　　伊华一家人把沈玉和唐栗送上车，并目送张叔把车开远后，才转身去找自家的车。 　　沈玉目光怔怔望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沉默的想着事情。 　　他拿出手机打开康林发给他的邮件，一口气翻到中间部分，定睛一看，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果然写了伊华和林兰是重组家庭的信息。 　　康林是个做事全面的人，不仅调查出了伊华前妻的身份，连伊华和他前妻为何离婚都写得一清二楚。 　　沈玉找到关键信息，默读一遍。 　　顿时了然—— 　　原来伊华前妻出轨了，还经常殴打孩子，有邻居说，伊珩被他的亲生母亲打进医院四五次，有次被茶杯砸得满脑袋都是血。 　　沈玉：“……” 　　难怪伊珩会是那种性格…… 　　而且，沈玉认为伊珩和唐栗的经历在某些方面有些类似。 　　只是伊珩的运气比较好，还有个为了保护他毅然决然离婚的父亲，而唐栗什么都没有，过了一年多寄人篱下的日子，才来到沈家。 　　与此同时，沈玉也很惊讶。 　　没想到男主角这么重要的身世背景都没有被作者写出来，当然也有可能是作者写了三言两语，却被看文一目十行的沈玉忽略了。 　　过了元宵，沈玉才带着唐栗回到别墅。 　　仓库里堆满了前来拜访的人留下的各类珍贵礼品，沈玉不想拿人手短，况且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便让张叔和陈婶把礼品统计一下，并回一份同等价值的东西给送礼人。 　　在外面住了快一个月，沈玉充分体会到什么叫做“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自己的家里住着最舒服啊…… 　　休完假，沈玉开始忙碌起来。 　　公司里有堆积如山的文件需要他处理，刚开业的两家甜品店也需要他花费心思管理，还有伊华也时不时为了项目上的问题跑来公司找沈玉。 　　沈玉一个头两个大，忙的恨不得把一秒钟掰成两秒钟来用。 　　期间沈老爷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沈玉开甜品店的消息，专门跑来别墅警告沈玉，好好经营家里的公司，别为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钻了空子。 　　沈玉知道沈老爷子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沈嵘等亲戚，无奈之下只好连声答应，然后把甜品店的事务全部交给张叔打理。 　　沈玉忙得脚不沾地时，唐栗也一天到晚几乎见不着人影。 　　寒假期间，唐栗忙着补课和锻炼，开学后，唐栗忙着学习和做作业，繁忙程度和沈玉这个货真价实的霸道总裁有得一拼。 　　令沈玉感到庆幸的是，康林在晋城呆到五月份就回来了，并完美的给沈嵘使了绊子，让沈嵘从管理整个片区的总经理骤然降成市场一部的副经理，手上没有实权，公司里的人也不像从前那样对他唯首是瞻。 　　快要累成狗的沈玉连忙把清丽圆项目交给康林。 　　自从康林和伊华接洽之后，沈玉就再也没有看到伊华在他面前晃悠了，也逐渐忘记了伊珩那个男主角的存在。 　　生活就这么忙碌又日复一日的过着，在夏季来临之前，唐栗终于接到了去晋城参加英语竞赛的通知。 　　听说整个学校有资格参加决赛的学生不超过五个，唐栗就是其中一个。 　　从班主任那里得知消息的时候，沈玉又高兴又自豪，当即决定放下手头的工作，收拾行李陪唐栗一起去晋城呆三天。 　　但是参加竞赛的学生是由校领导和各班老师统一组织起来，一起乘坐航班飞往晋城，并且住在同一家酒店里。 　　如果沈玉要陪伴唐栗的话，就需要自费跟着他们的队伍。 　　当然沈玉也可以单独带着唐栗去晋城。 　　只是这样一来，就会导致唐栗参加比赛不方便，接受信息也不及时，就算校领导同意了，沈玉也不愿意。 　　为了不给学校的人添麻烦，这次出行沈玉只带了张叔一个人，往返航班和酒店行程全部按照学校的计划来。 　　三个人到达机场时是下午四点钟，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带着其余四个学生早已在候机室等待。 　　还没靠近，沈玉就从那四个学生中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哟呵。 　　那不是伊珩吗？ 　　本文的男主角和反派居然在一个学校念书！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起初沈玉还没有注意到伊珩。 　　显然伊珩在几个学生当中并不合群, 当另外三个学生凑在一起嬉笑打闹的时候，伊珩独自坐在靠近落地窗的角落, 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 　　不过伊珩那张好看的脸在人群中十分醒目, 不然沈玉就不会走近后第一眼就瞧见他了。 　　但是沈玉还没来得及过去跟伊珩打招呼, 就被热情迎过来的校领导和老师们围得水泄不通。 　　沈玉这样的身份, 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比如现在，校领导和老师们纷纷化作牛皮糖跟随在沈玉左右，以至于沈玉不仅没有机会找伊珩说话，就连去趟洗手间，都要尴尬的暗示那些人不要再跟着他了。 　　副校长立即听懂沈玉的言外之意, 顿时老脸一红，连忙摆了摆手道：“不好意思啊，沈先生，我们在休息区等你好了。” 　　“……”沈玉郁闷地操控轮椅进了洗手间。 　　回来时, 刚好到登机时间。 　　于是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登机口走, 沉默寡言的伊珩自然而然走在最后面。 　　沈玉被张叔推着在前方领路, 身边跟着面无表情的唐栗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校领导，老师们则领着各自的学生一边走一边聊天。 　　不知道是不是伊珩表现得太过生人勿进的原因，尽管他的老师就在他的右前方, 却始终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倒时不时向其他人搭话。 　　但是伊珩也没有要和任何人说话的意思, 一直埋着脑袋，额前的碎发垂下，遮挡了他的眼睛和半张脸。 　　沈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沈玉哥哥。” 　　唐栗忽然响起的声音把沈玉从怔愣状态中拉回来, 转眼就看到唐栗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望不到底的黑眸像是会说话一样，隐隐挟了一丝哀怨的情绪。 　　沈玉笑了笑，摸着唐栗的头发说：“怎么了？” 　　唐栗欲言又止，随后摇头：“没什么。” 　　沈玉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被张叔推着继续前行。 　　然而当沈玉再次偷偷摸摸转过头，想要观察伊珩的动静时，却发现他的视线被唐栗给挡了个结结实实。 　　唐栗一脸无辜：“沈玉哥哥，快过安检了，别分心。” 　　沈玉：“……” 　　他就知道，唐栗这个小王八蛋绝对是故意的！ 　　只是当着这么做人的面，沈玉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把气憋回肚子里，满脸黑线地转回脑袋。 　　哎…… 　　自家孩子……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他了。 　　沈玉悲催的发现，除夕那晚在海边时，他对张叔说过的话如同立了一个Flag…… 　　在来候机室前，张叔就替沈玉的轮椅办理了托运，这会儿沈玉坐着航空专用轮椅，一路畅通无阻的过了轮椅安检通道，并来到飞机上专门停靠轮椅的位置。 　　他身后有三个座位——靠窗的位置坐着张叔，中间的位置坐着唐栗，靠过道的位置暂时没人。 　　等到副校长和师生们在周围落座完后，沈玉才看到过道尽头出现一抹消瘦的身影。 　　是伊珩。 　　伊珩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衬托得他的皮肤宛若牛奶一般白皙，不过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伊珩的肤色呈现出来的是病态的苍白。 　　看到这里，沈玉忍不住蹙眉。 　　这个男主角的状况，貌似比他想象中更加糟糕。 　　伊珩慢条斯理的迎面朝着沈玉走来，他似是非常敏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沈玉的目光，甚至抬起眸子，笔直的向沈玉投来冷漠视线。 　　一时间，四目相对。 　　无形中，有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当然，也只有沈玉能够察觉到尴尬，伊珩丝毫不受影响，连脚步也不曾停下半秒，径直走到沈玉身后的位置，一边放下背包一边坐下。 　　看来这个孩子是铁了心要假装不认识他。 　　沈玉摸了摸鼻子，轻轻叹出一口气。 　　待飞机起飞后，他左忍右忍还是没忍住，借着空乘人员给他倒水的功夫，状似不经意间地回头去看伊珩。 　　哪知道下一秒—— 　　沈玉对上唐栗幽深的视线。 　　沈玉：“……” 　　他就搞不懂了，这个孩子一天到晚没事做吗？只要他朝唐栗看过去，十有八九都能看到对方正在目不转睛盯着他。 　　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沈玉下意识摸了下脸颊，随后低声对唐栗说：“还这么精神吗？” 　　唐栗很是敷衍地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 　　沈玉好笑又无奈，更加神奇的是，他居然感觉唐栗这句话像是在哄孩子似的。 　　“睡吧。”沈玉看了眼已经戴着眼罩睡着的伊珩，对唐栗眨了眨眼说，“多休息一下，明天才有精力参加比赛。” 　　“好。”唐栗乖巧地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沈玉保持原先的姿势不动，看了唐栗的睡颜半晌，才又把目光落到伊珩身上。 　　伊珩戴着纯黑色且没有任何款式的眼罩，微长的头发被眼罩带子束缚得有些凌乱，他嘴唇微微张起，眉心始终紧蹙，表情分外凝重，似乎梦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虽然伊珩比唐栗大两岁，但是他在个头上要比唐栗矮出半个脑袋，此时抱着双臂蜷缩在座位上，竟透出些许可怜巴巴的感觉。 　　相比较起来，倒是旁边作为反派的唐栗被沈玉养得白白嫩嫩。 　　沈玉静默良久，终究压下了心头怪异的情绪，转过身子坐好。 　　· 　　从S市飞往晋城需要一个半小时。 　　沈玉看了一会儿工作邮件，忽然觉得困乏，便调整好姿势后准备小憩。 　　睡意朦胧间，沈玉冷不丁被冻醒了。 　　如今已经进入盛夏，大家都穿起了夏装，机舱内的冷气开得很足，凉飕飕的从皮肤上拂过，让沈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玉吸口气，搓了搓发冷的手臂。 　　他转头看向唐栗，只见唐栗歪着脑袋，睡得很熟，脸上维持着一贯冷淡的表情，嘴角撇嘴，眉头紧皱，严肃得像个正在开国家会议的小老头。 　　沈玉没憋住，哧地一声笑出来。 　　他突然发出的笑声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幸好他及时将剩下的声音吞回喉管里，才没有吵醒其他人。 　　只是…… 　　不知何时摘下眼罩的伊珩这会儿正面无表情看着他，对上沈玉的目光后，伊珩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反而视线中带了几分探究。 　　沈玉想了想，努力挤出一抹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温声说道：“小珩，你还记得我吗？” 　　伊珩硬邦邦地回答：“不记得。” 　　沈玉：“……” 　　这话让他没法接。 　　沈玉心知伊珩不想搭理他，便打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就看见伊珩忽然闭了眼，偏过头重新进入睡眠状态。 　　拒绝的意思可谓是非常明显了。 　　沈玉：“……” 　　好吧。 　　这个男主角确实很难套近乎。 　　沈玉回忆起唐栗第一次来沈家时，也是像伊珩这样竖起满身尖锐的刺，只是唐栗防御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就逐渐变成了乖巧小狗的模样。 　　这时，沈玉居然有点庆幸原文的反派是唐栗，而不是伊珩。 　　沈玉转回去坐了片刻，便喊来空乘人员要了四条毛毯——他一条，张叔一条，唐栗一条，伊珩一条。 　　由于沈玉行动不便，只能让醒来的张叔把毛毯搭到唐栗和伊珩身上。 　　“张叔，你把栗子的毯子往下拉一点。”轮到唐栗时，沈玉顿时像个操碎心的老母亲似的，“他穿着短裤，可能会腿冷。” 　　张叔应了声，拉下毛毯遮住唐栗的双腿。 　　然后，唐栗的上半身就这么大喇喇地暴露在冷空气中。 　　睡梦中的唐栗似乎觉得有些冷，抱着双臂，缩了缩肩膀，看起来弱小又无助。 　　沈玉：“……再往上拉。” 　　张叔轻轻一拉，这下倒是把唐栗的上半身遮住了，可惜双腿又露了出来。 　　沈玉无语，干脆拿起他身上的毛毯递给张叔：“一起给他盖上。” 　　“这怎么行……”张叔皱眉，他拒绝了沈玉，又找空乘人员拿来一条毛毯，才总算把唐栗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盖住。 　　见状，沈玉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张叔叹道：“先生，您太操心了，唐栗少爷身体健康，这点凉还是能受住的。” 　　“万一他受凉感冒了，到头来操心的人还不是我。”沈玉说，“注意一点总归是好的。” 　　张叔说：“您就是太溺爱他了。” 　　沈玉笑了笑，没说话，随后拉紧身上的毛毯，见时间还早，便准备再睡一觉。 　　气氛很快安静下来。 　　坐在这一片区域的人几乎都在睡觉，只有两三个人在戴着耳机听歌看书，周遭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空气在机舱里流动的声音。 　　伊珩一直在酝酿睡意，却始终无法入睡。 　　让他感到心烦气躁的是，只要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刚才沈玉盯着唐栗睡颜傻笑的画面。 　　他知道唐栗只是沈玉收留在沈家的孩子，却不知道沈玉会这么用心的对待唐栗，好像唐栗真的是他亲生儿子一样…… 　　伊珩想不通——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沈玉这样的人呢？ 　　就连他的亲生父母都做不到对他这么无微不至的关心，可沈玉却能把他的关切和体贴全部放在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身上。 　　伊珩想起他那个时常扇他巴掌的母亲，以及那个为了维持表面婚姻从而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的父亲…… 　　突然间，他很嫉妒唐栗。 　　伊珩缓缓睁开眼睛，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搭在他身上的暗红色毛毯，他悄无声息地扭头看向旁边熟睡的唐栗。 　　唐栗身上有两条毛毯，一条搭在他身上，一条搭在他腿上，并且在沈玉的叮嘱下，那个管家把毛毯捻到唐栗的脖子下面，把唐栗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反观自己，毛毯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伊珩垂着脑袋，目光怔怔望着自己身上的毛毯许久。 　　下一秒，一股抑制不住的酸意顺着喉管涌了上来。 第40章 第四十章 　　那股酸意在顷刻间把伊珩的大脑占据得满满当当。 　　每当这个时候, 他就会回想他与他父母相处的点点滴滴，然后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如果他不是“伊珩”就好了…… 　　伊珩在心里想着, 与此同时, 他的目光流转到唐栗安静的睡脸上, 这一刻, 他竟然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和唐栗互换身份的念头。 　　其实早在唐栗父母的死亡闹得沸沸扬扬时，伊珩就知道了唐栗这个人的存在。 　　当时他对唐栗还抱有些许同情，以为自己找着了同类。 　　没想到…… 　　伊珩自嘲地掀起嘴角。 　　是他自作多情了，唐栗和他根本不是一类人，至少唐栗的运气比他好。 　　伊珩缓缓收回在唐栗脸上游弋的目光, 沉思半晌，复又看向左前方的沈玉。 　　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清楚看到沈玉的侧脸，沈玉长得清秀温润，浑身的气质如同一块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玉石, 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哪怕沈玉睡着后, 脸上的表情也是放松状态, 眉宇舒展，嘴角微勾——和他那个暴力成性的母亲和胆小畏缩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可奇怪的是，伊珩明明记得以前的沈玉没有这么平易近人, 他跟着他爸和继母去过不少沈玉出席的晚宴, 那时的沈玉凶起来能三言两语把随行助理骂哭。 　　真是奇怪。 　　才一两年不见, 一个人的性格居然会有这么剧烈的变化。 　　伊珩想得入神，忽然感觉他的手臂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转头看去，便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原本睡得很沉的唐栗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 他整个人都蜷缩在毛毯里，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睁着那双漂亮的凤眼，波澜不惊看着伊珩。 　　伊珩迅速转开视线，闭眼装睡。 　　没过多久，唐栗又拿胳膊肘撞向他的手臂，并压低声音说：“你刚才在看什么？” 　　伊珩拿回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臂，懒得睁开眼睛，冷淡回道：“没什么。” 　　“我警告你——”唐栗的声音猛地凑近，几乎是贴在伊珩的耳边说，“别打他的主意。” 　　伊珩冷笑，被迫睁开眼。 　　下一秒，他就看见唐栗的脸与他仅有咫尺之隔，两人之间近得好像唐栗眨一眨眼，那浓密的长睫就能从他脸颊上扫过。 　　尽管唐栗将心思藏得很深，可伊珩还是从他表情中捕捉到了紧张和惧怕等情绪。 　　刹那间，伊珩似乎明白了什么，挑起一边眉梢，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放心，我爸妈还没死，也没有像你那样遇到极品亲戚，就算你的沈玉哥哥想收留我，也有心无力。” 　　面对伊珩言语上的挑衅，唐栗并没有像伊珩料想中那样恼羞成怒，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伊珩没有回避，皮笑肉不笑地和唐栗对视。 　　过了许久，唐栗慢慢坐了回去，偏过头不再看伊珩的脸。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但是伊珩明白，唐栗不是就此罢休的意思，而是不想在沈玉面前吵起来罢了，况且沈玉还在睡梦中，很容易被吵醒。 　　伊珩看了眼前方的沈玉，还是识趣的闭上嘴巴。 　　· 　　落地后，竞赛举办方的工作人员已经在机场外等待。 　　伊珩随着队伍一起取了行李箱后，便习惯性的走在人群最后面。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总是埋着脑袋，而是时不时看向走在前面沈玉和唐栗。 　　虽然坐在轮椅上的沈玉时刻被那个管家和副校长左右拥簇着，但是他的注意力始终没有从唐栗身上挪开过，每隔一会儿就会转头寻找唐栗的存在。 　　后来沈玉似乎察觉到副校长总是无意间把唐栗挤到后面，干脆牵住了唐栗的手。 　　伊珩面无表情看着那两只交握的手，良久，才默默垂下眸子。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下榻的酒店，随后给他们说了一些细节——这场英语竞赛的举办时长为两天，每天早上十点钟在图书馆集合，当然举办方会安排车辆准时在酒店门外接人，不过这两天里的三餐需要自己解决。 　　叮嘱完后，几个工作人员便离开了。 　　奔波了一下午，大家都很疲惫，副校长提议在酒店附近找家餐厅，应付的吃顿晚餐后就各自回房间休息。 　　说罢，副校长笑盈盈地转向沈玉：“沈先生跟我们一路去吧，既然是一起过来的，那还是同时行动比较方便。” 　　沈玉腿脚不便，离不开轮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慢别人一截，在这里他自然不好意思再跟着副校长他们，便笑着婉拒了：“你们去吧，我们在酒店里点外卖就是了。” 　　副校长面露惋惜之色，还想再劝，又思考到沈玉确实行动不便，想了想只得作罢。 　　于是副校长吩咐师生们各自回房间放行李箱，收拾一下，半个小时后在酒店大厅集合。 　　师生们异口同声地应道。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人群边缘充当透明人的伊珩随意举起一只手，冷淡开口：“副校长，我也不去了。” 　　面对作为学生的伊珩，副校长可没有对待沈玉那样的好脾气，当即横眉竖眼地呵斥道：“我们这次是集体行动，你必须和我们一起去，再说了，哪有年纪轻轻就不吃晚饭的。” 　　“我不饿。”伊珩丝毫没有被副校长的大嗓门吓到，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得宛若一片没有涟漪的湖水。 　　副校长坚持道：“不饿也得去。” 　　“我真的不想去……”伊珩的声音逐渐低沉。 　　就在大家以为他被副校长说服的时候，却见伊珩忽然扭头看向沈玉，眉心微皱，眼神里透露出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 　　他说：“沈叔叔，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留在酒店吃外卖吗？” 　　等着副校长说解散的沈玉冷不丁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伊珩在对他说话。 　　沈玉完全不介意伊珩来蹭饭，甚至有些期望在伊珩面前多刷好感度——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哪知道沈玉还没点头答应，就听见唐栗凉飕飕地回答：“不行。” 　　伊珩怔了两秒，目光移到唐栗身上，表情慢慢变得玩味起来。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副校长见势不对，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他先让其他师生散去，然后指着伊珩说：“吃什么吃，你跟人家又不熟，赶紧上楼去，半个小时后下来等着。” 　　“谁说我们不熟了？”伊珩反问道。 　　副校长愣了愣。 　　只见伊珩转头看向沈玉，随即绽放出花儿一样灿烂的笑容，“沈叔叔，我们前不久才同桌吃过饭，副校长居然说我们不熟。” 　　副校长：“……” 　　沈玉叹口气，对副校长说：“副校长，小珩是我朋友的孩子，等会儿他跟着我们吃饭吧，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副校长露出惊恐的表情，沉默半晌，无语地点了点头。 　　待副校长走后，顶着一脸假笑的伊珩迅速恢复到之前的面无表情，他看了眼沈玉，然后拉起行李箱往电梯口走去。 　　沈玉：“……” 　　哎不是…… 　　怎么这孩子变脸比翻书还快。 　　沈玉很郁闷，同张叔和唐栗乘坐最后的电梯上楼，当他们抵达楼层走出电梯时，同住在这个楼层的其他人已经没有踪影了。 　　连走在他们前面的伊珩也进了房。 　　举办方安排的是标准间，也就是说要两个人住一间房，只是现在天色还早，唐栗可以在沈玉房间呆到吃完饭后再回去。 　　不过沈玉还是让唐栗先把他的行李箱放回房间，省得搬来搬去。 　　唐栗的房间和沈玉所住的大床房相隔三间房，三个人路过唐栗的房间时，刚好碰到里面的人开门出来。 　　居然是伊珩。 　　原来他和唐栗住在一间房。 　　沈玉暗自感叹，这该死的缘分。 　　伊珩像是料到了沈玉三人在外面走廊上一样，看到他们后，表情里没有惊讶，反而侧过身子给唐栗让出进去的空间。 　　沈玉见唐栗站在原地迟迟不动，便说：“栗子，你把行李箱放好，我们在外面等你。” 　　听到沈玉的话，唐栗僵硬的身形稍微有点松动，他背对着沈玉，在沈玉看不到的角度用阴郁的视线死死盯着伊珩。 　　伊珩无所谓地笑了笑，很是敷衍地比了个手势：“要我说请吗？” 　　唐栗抿紧唇，一言不发地拖着行李箱走进房间。 　　行李箱的轮子在木质地板上滑动，发出来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响亮。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唐栗进入房间后, 走廊上就只剩下沈玉和伊珩还有张叔三个人。 　　寂静逐渐在空气中蔓延。 　　沈玉本以为伊珩有事要出去，便操控着轮椅往旁边让了几分, 结果等了半天, 都只看见伊珩抱着双臂纹丝不动地倚靠在房门前。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沈玉觉得尴尬, 考虑向伊珩搭话, 又转念想到刚才伊珩头也不回走向电梯的画面，顿时想说的话全部卡在喉管里。 　　想了想，沈玉还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不到半分钟，唐栗就出来了，他应该只是把行李箱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并匆忙洗了下手，不仅手上的水没有擦干净，连步伐都匆忙得仿佛在赶着投胎似的。 　　“沈玉哥。”唐栗走到沈玉面前，乖乖喊了一声, 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沈玉觉得好笑, 忍不住摸了摸唐栗的头发：“你急什么？我们又不会走, 就算我们走了，你不是还知道我的房间号吗？” 　　唐栗余光中看了眼恍如雕像的伊珩，没吭声。 　　沈玉说：“走吧。” 　　唐栗点了点头, 主动从张叔手里接过沈玉的行李箱, 他的力气很大, 从S市到晋城拉着他和沈玉的行李箱走了一路，都没见他喘过一口气。 　　沈玉想跟伊珩打声招呼，扭过头却发现伊珩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子, 还随手带上房门，似是要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沈玉满脸问号。 　　伊珩轻而易举就看出了沈玉在想什么，于是走上前，非常自然地问道：“沈叔叔，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沈玉诧异得微微睁圆眼睛，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楼时伊珩表现得对他们很排斥，以至于沈玉还以为自己只是伊珩不想出去吃饭的幌子而已。 　　不过见伊珩愿意主动亲近他，沈玉内心到底还是欢喜的——比起和男主做没有交集的陌生人，他更宁愿和男主成为朋友。 　　或者在男主成长路上有所帮助也行。 　　只要男主对他心存感激，那他在未来的道路上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狗带。 　　沈玉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回过神来，便对上伊珩那双透亮的琥珀色眸子，他的眼神十分犀利，仿佛能把沈玉看穿似的。 　　迟迟没有等到沈玉的回应，伊珩歪了歪脑袋，状似开玩笑地说：“怎么了？难道沈叔叔不方便让我跟着吗？” 　　“哦没有……”沈玉笑了笑，“你想吃什么？” 　　伊珩耸了耸肩：“都可以，我不挑食。” 　　随后一行人来到沈玉所住的房间，沈玉把点餐的任务交给张叔，便让唐栗帮忙整理一下行李箱，将衣服和生活用品全部拿出来放好。 　　唐栗低低应了一声，动作麻利的把衣物全部挂到衣柜里，接着拿起分装好的几条毛巾和洗漱用具径直走向卫生间。 　　整个过程中，唐栗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有在沈玉跟他说话时，他才会很小声地回答几个字，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味道。 　　沈玉敏感的察觉出唐栗的异样，他坐在客厅等待半晌，始终没有等到唐栗从卫生间出来，无奈之下，操控着轮椅去了卫生间。 　　咔嚓一声，把门锁上。 　　卫生间里灯火通明，唐栗背对着沈玉，一动不动伫立在洗手池前。 　　“栗子。”沈玉试探性地轻喊，同时坐着轮椅来到唐栗身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从后面拍了下唐栗的肩膀，“你没事吧？” 　　“我没事。”唐栗说，却依然没动。 　　尽管唐栗没有回头，可是从沈玉的角度，正好可以毫无死角地看到唐栗映在镜中的模样——垂下的眼睫在皮肤上投了小片阴影，嘴角紧绷，下巴收紧，沮丧的情绪浓烈得几乎要从他的表情中溢出来。 　　沈玉沉默片刻，倏地开口：“吃醋了？” 　　调侃的话惊得唐栗猛地抬起头来，他在镜中对上沈玉含着笑意的目光，顿时犹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忙不迭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没有！”否认得极其坚决。 　　“你有。”沈玉故意逗他。 　　“没有。”唐栗终于鼓起勇气扭头看向沈玉，他把小心思掩饰得非常好，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纠正道，“真的没有……” 　　说到最后，还是透露出了一丝丝的心虚。 　　沈玉努力憋着笑，就这样和故作若无其事的唐栗干巴巴地对视半晌，突然抬手搭在唐栗的脑袋上，揉了揉柔软的发丝。 　　手感一如既往的好。 　　沈玉爱不释手。 　　“又该剪头发了。”沈玉转移了话题，“你头发长得很快，就跟你的个子长得一样快。” 　　唐栗抿唇，定定看着沈玉。 　　沈玉笑吟吟地点了下唐栗的鼻头，随即略显忧伤地感叹道：“我们栗子真的长大了。” 　　有时候他仰头看唐栗，都会感觉脖子发酸发疼。 　　还记得一年前的唐栗瘦弱得像只小鸡仔似的，大腿还没沈玉的胳膊粗…… 　　沈玉叹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冷不防觉得眼前光线一暗，当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唐栗紧紧搂住了脖子。 　　“我不会长大，永远不会。” 　　唐栗吐出的气息悉数喷洒在沈玉脖颈间，烫得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却被唐栗以为要躲开，紧接着更紧地抱住。 　　这下，角色对换，沈玉成了唐栗怀里受到惊吓的兔子。 　　沈玉摸了摸唐栗的背：“每个人都会经历从小孩子变为成年人的过程，每个人都会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改变，你也不例外。” 　　顿了顿，沈玉补充，“其实改变并不是一件坏事，前提是你要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唐栗问：“那你呢？” 　　沈玉愣了一下：“我怎么了？” 　　“你会改变吗？”唐栗松开双手，和沈玉四目相对，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倔意。 　　沈玉知道唐栗在非常认真的提出问题，他沉思许久，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答唐栗：“我不敢保证今后如何，只能承诺我尽量不做出改变，就像我答应你在你成年之前不会结婚一样。” 　　唐栗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其实他还有很多疑惑等着沈玉解答—— 　　比如沈玉所说的不改变里，是否包含了对伊珩的好？ 　　比如沈玉说在他成年之前不会结婚，是否意味着可以跟那些女人谈恋爱？ 　　等等等等…… 　　但他不敢问。 　　· 　　张叔点了四人份的中餐。 　　四个人沉默地围坐在餐桌前，室内的氛围一度安静到近乎诡异的地步。 　　只有伊珩神态自若，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周遭环境的影响，倒是他那探究的视线时不时从沈玉脸上扫过。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四十。 　　张叔利落地收拾好残局，提着两袋垃圾向沈玉道完晚安后便离开了。 　　沈玉觉得疲惫，开始催促唐栗和伊珩回房休息。 　　没想到这两个小孩仿佛较劲儿似的，屁股都黏在沙发上了，谁也不肯挪动一下，还十分默契地装出一副在认真玩手机的样子。 　　沈玉头疼地揉着太阳穴，直接逮着唐栗开刀：“唐栗，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闻言，伊珩立即放下手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写满了幸灾乐祸。 　　唐栗无视了伊珩灼热的视线，熟络地皱起眉头装可怜：“沈玉哥，我一个人睡觉有点害怕，今晚可以在你这里睡吗？” 　　“不行。”沈玉拒绝，并指了下伊珩，“小珩不是和你住在一间房吗？” 　　唐栗闻言，可怜兮兮的神情一僵，把头转向伊珩：“……哦原来还有你啊。” 　　伊珩嘴角抽搐两下。 　　然后两个小孩就被沈玉无情地赶出去了。 　　第二天。 　　由于要陪着唐栗参加比赛，沈玉很早就起来了，和张叔一起去唐栗房间外敲门时，来开门的是伊珩。 　　伊珩穿着黄色T恤和卡其色短裤，俊秀清爽，鲜亮的颜色也衬得他的皮肤愈发呈现出病态的白皙。 　　不过伊珩似乎心情不好，嘴角的弧度都快要撇到下巴上了，他凉飕飕地瞥了眼沈玉和张叔，然后越过他们直接走出房间。 　　张叔在后面说：“可能吵架了。” 　　看来唐栗和伊珩不合的事，连张叔都看出来了。 　　沈玉无奈地摇摇头：“小孩子嘛，脾气暴躁又不愿意退让，很容易产生矛盾，也许过会儿就好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沈玉心里也没底。 　　毕竟唐栗和伊珩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他们一个是反派一个是男主，放到以后是商界两大阵营的大佬，机关算尽，斗得你死我活…… 　　沈玉想起原文中男主和反派为了女主争得头破血流的片段，顿时觉得现在伊珩和唐栗的矛盾很小儿科，禁不住想笑。 　　然而当他看到唐栗右脸颊上骇人的淤青时，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 　　唐栗偏头避开沈玉伸来的手，含糊支吾道：“不小心撞到了。” 　　沈玉显然不相信唐栗的话：“撞哪儿了？” 　　唐栗：“床头。” 　　“撞床头能撞成这个样子？”沈玉语气发冷，一边把唐栗拉到床边坐下，一边吩咐张叔拿来湿毛巾给他冰敷。 　　唐栗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任由沈玉拿着湿毛巾的手在他脸上动作。 　　沈玉没想到淤青的面积会这么大，几乎覆盖了唐栗的半张脸，他把湿毛巾按在那块淤青上面，听得唐栗吃痛地嘶了一声。 　　随即像是害怕他生气，唐栗赶紧噤声，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注视着沈玉。 　　沈玉真是又心疼又恼怒，撇开眸光不让自己和唐栗对视。 　　过会儿，沈玉还是控制不住软下心来，问：“你和伊珩打架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沈玉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就算唐栗和伊珩没有打架，唐栗脸上的淤青也十有八九和伊珩有关系。 　　唐栗没有否认, 偏过头, 有意避开沈玉直视他的目光, 微微泛红的耳朵尖以及紧绷的下巴足以表明他的心虚。 　　既然唐栗不愿多说, 那沈玉也就不再多问。 　　处理好唐栗脸上的淤青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不过说是处理好，其实只是想办法让那块淤青看起来不那么吓人而已。 　　唐栗似乎不怎么在乎他脸部的情况，连张叔特意拿来的镜子都懒得看一眼，全程小心翼翼观察着沈玉的表情。 　　见沈玉板着脸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唐栗也有些心惊胆战，低眉顺眼地轻抿起唇，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沈玉看到唐栗这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也感到心疼。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 就来找我。”沈玉发泄地揪着唐栗的脸蛋, 恨铁不成钢地训道，“我发现你一点都没有把我的话放进心里。” 　　唐栗慌张地眨眨眼，忙道：“我听进去了。” 　　沈玉问：“那你怎么没有做到？” 　　“我不想在一点小事上面麻烦你。”唐栗顿了顿, 然后表情很不自然地解释道, “而且我和伊珩没有打架, 他、他只是不小心推了我一下，我又刚好撞到桌角了……” 　　不仅说话结巴，而且尾音越来越弱。 　　沈玉歪着嘴角冷笑一声。 　　如果他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唐栗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 恐怕连他自己都会认为他是个傻子。 　　所以唐栗这是把他当成傻子来逗弄吗？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沈玉冷着脸反问。 　　“……”唐栗有些紧张，还想解释，“我真的……” 　　“哎不说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沈玉叹气，扬起打断唐栗未说完的话，他转头看向侯在旁边的张叔，“你下去和副校长沟通一下，让他们先去图书馆，我们自己打车去。” 　　张叔看了眼唐栗，眼光闪烁。 　　他像是想对沈玉说什么，犹豫两秒，还是把涌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好。” 　　待张叔走后，沈玉又在房间里静坐了十来分钟，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操控起轮椅出了房间。 　　唐栗一声不吭跟在沈玉后面。 　　当他们来到餐厅时，吃饭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张叔独自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并已经替沈玉和唐栗拿好了自助早餐。 　　若是以往，沈玉肯定会拉着唐栗一起过去，可现在的他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便没有招呼唐栗，径直去了张叔那边。 　　“他们走了？” 　　“我让他们先走了。”张叔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刚想把沈玉面前的餐椅拿开，就见唐栗一个箭步走过来，轻轻松松的单手拿开了貌似很笨重的餐椅。 　　沈玉瞥了眼唐栗。 　　唐栗表情霎时一变，立即委屈巴巴地望着沈玉。 　　沈玉眼神冷漠，不为所动。 　　半晌，唐栗逐渐确定沈玉不吃他的苦肉计，于是悄无声息拉开另一边的餐椅，默默坐下。 　　张叔把两个人的互动全部看在眼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扫过唐栗搁在餐桌上的细胳膊，又瞅了下被扔到边上的餐椅，顿时悲从中来。 　　这小孩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 　　也太不正常了吧！ 　　· 　　吃完早餐，三个人来到酒店大门外，之前在晋城见过几次的领导早已等候多时。 　　领导在半个多小时前接到张叔的电话后，当即抛下已经开到一半的会议，马不停蹄开着公司里的无障碍车过来接人。 　　如果说上次见面时，领导对待沈玉的态度只是谄媚，那么这一次，他则是恨不得把沈玉碰到高台上供着，就差自个儿匍匐到地上，让沈玉的轮椅从他身上滚过去了。 　　路上，领导一边开车一边悄悄从后视镜里观察沈玉的表情。 　　深思熟虑过后，领导乐呵呵的一笑，话中有话地说：“沈总，感谢您在这个时候想到我，实不相瞒，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上您一面了。” 　　沈玉托腮看着车窗外，脑子里还在想唐栗和伊珩之间的事情。 　　听到领导的声音，沈玉的思绪被拉回，他仍旧用右手撑着下巴，抬眸看向后视镜中领导那张紧张兮兮的脸。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知道沈嵘冒犯过您，还没头没脑的把您和沈嵘凑到一张餐桌上……” 　　领导一边说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着沈玉，见沈玉没有因为他提起沈嵘而生气，才松口气继续道，“沈总，也许您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可我还是想提醒您一下，沈嵘那个人睚眦必报，一肚子的坏水，前阵子您的人在公司里拆了他的台，这会儿他已经在想着如何给您使绊子了。” 　　语毕，车内的气氛有点冷。 　　领导良久没有等到沈玉的回应，还以为对方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刚想再说一遍，结果冷不丁从后视镜中瞧见沈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领导：“……” 　　一时间，他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生怕吸口气，都会在沈玉那里引起蝴蝶效应。 　　不得不说，虽然沈玉气质上温文如玉，时常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容，但是当他若有所思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真能把一些本就惧怕他的人吓尿。 　　领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以为沈玉会一直沉默下去，不料在下一刻听得沈玉说道：“我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领导干巴巴地笑道：“是不错，也就以前不错了。” 　　沈玉：“所以你还知道什么？” 　　闻言，领导的冷汗顿时犹如瀑布一般冒出来，他心想他知道得可多了，甚至包括沈嵘打算找个女人来对沈玉用强。 　　用沈嵘当时的话来说，那就是沈玉的双腿站不起来，总有其他地方站得起来吧？ 　　别看沈玉现在蹦跶得厉害，只要那个女人怀上了沈玉的孩子，把孩子生下来，沈玉还不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而且沈嵘并不打算找个名媛或是千金小姐来完成这个任务，他想找一个很好控制的女人——那些能为钱出卖身体的女人，不是最好控制的吗？ 　　沈嵘对电话里的人说出这个计划时，领导瑟瑟发抖地躲在楼道的铁门后。 　　毫无疑问，他把沈嵘那些恶毒的语言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但是他不敢把那些话告诉沈玉，他可以慢慢疏远沈嵘，也可以向沈玉提个醒，只是一旦他偷听沈嵘打电话的行为曝光出来，难免会遭到沈嵘的报复。 　　“我瞎猜的。”领导握紧方向盘，故作镇静道，“我和沈嵘共事这么多年，多少了解他的为人。” 　　沈玉沉默半晌，倏地笑了笑：“谢谢。” 　　领导知道他的话没有打消沈玉的疑虑，不过既然沈玉都这么说了，那就说明这件事到此为止了，领导跟着笑起来：“沈总客气了。” 　　· 　　一行人来到图书馆，已经是上午九点半，距离开始比赛还有半个小时。 　　图书馆大门外人满为患，随处可见拉起的警戒线和巡逻的保安。 　　唐栗的班主任在人群中翘首以盼，然后二话不说就急匆匆地把唐栗拉走了。 　　本来随行的家长可以持着入场券进去，无奈校方压根没有想到沈玉会陪着唐栗过来，也就没有准备沈玉和张叔的位置。 　　——事实上，在五湖四海跑来参加比赛的学生当中，有家长陪伴而来的人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此时，大部分家长都兴高采烈地跟着工作人员进了图书馆，只剩下沈玉和一个蹲在花坛边缘的年轻男人在唉声叹气。 　　年轻男人听到了沈玉的叹气声，面色一喜，起身乐颠颠地跑过来。 　　“你家孩子也在里面吗？”年轻男人的皮肤白得在阳光下几乎呈现出透明的状态，他五官姣好，留有一头乌黑的碎发，看起来应该年纪不大。 　　尽管沈玉没心情和陌生人聊天，可是人家都笑盈盈地跑来他跟前了，他也不好冷着脸待人。 　　“是的。”沈玉有些敷衍地笑道。 　　“也在参加比赛？”男人额前的碎发微长，被遮了些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不知怎么，沈玉情不自禁想到了兔子，紧接着又想到了唐栗。 　　在他的印象中，但凡唐栗情绪波动较大时，就喜欢睁圆眼睛，像极了兔子。 　　“这个时候还能进去图书馆的孩子都不是参加比赛的吗？”沈玉笑着说，许是年轻男人在某些时候的神态同唐栗过于相似，让他产生了些许亲近之意。 　　于是两个人一聊就是一天。 　　期间，年轻男人还跟着沈玉和张叔蹭了顿午饭。 　　经过聊天，沈玉才知道这个男人也姓唐，单名铭，是C市人，特意推掉所有工作陪着堂弟过来参加比赛。 　　他堂弟叫唐文靖，和唐栗同岁，无论在父母亲戚还是老师同学眼里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也就小时候经常被父母带出国旅游，耳濡目染下有不错的英语水平。 　　虽然唐铭说得义正言辞，但沈玉还是能从他的话里听出来——这对堂兄弟千里迢迢跑来晋城根本不是为了英语竞赛，而是为了找一个女生。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听唐铭说, 那个女生是唐文靖的小学同学，毕业后随家人一起来到晋城, 期间他们断了联系。 　　直到两个月前, 唐文靖才从女生朋友那里得知, 最近女生家里出了变故, 可能又要搬家，便想借着参加比赛的机会来见上女生一面。 　　当然，这毕竟是唐文靖和女生之间的私密事，唐铭不可能向沈玉讲太多。 　　但在唐铭的三言两语里，沈玉就把整个故事的梗概了解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沈玉的错觉, 唐文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生总给他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她的经历…… 　　可惜沈玉抓破了脑袋，都没能回想起什么。 　　倒是有个猜想悄无声息地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 　　沈玉越是想下去，就越发肯定那个猜想的可能性, 他犹豫一会儿, 决定从旁敲击向唐铭打听那个女生的姓名。 　　哪知道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唐铭先是一愣, 随后挠了挠头，打太极一般地推开了沈玉的问题：“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小孩子嘛, 有心事都不愿意跟其他人讲, 就连他来晋城的目的也是我从他朋友那里得知的。” 　　“原来是这样啊, 是我冒昧了。”沈玉点了点头。 　　他知道唐铭在撒谎，可他总不能拿刀比划在唐铭的脖子上，逼他说出那个女生的名字。 　　不说就算了。 　　总不至于那么巧吧。 　　虽然原文女主也在小学毕业时从C市搬来晋城, 但是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实在太多了，况且也就对上了这么两个信息而已。 　　沈玉暗戳戳地安慰着自己，不过当他想起已经出现的男主时，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态又不可避免变得沉重起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无论如何，多注意点总是好的。 　　自从唐铭委婉避开了沈玉的提问后，他们两人间的气氛就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尽管沈玉再也没有把话题绕到那个女生身上，可唐铭还是后知后觉发现他向一个陌生人透露了太多私事，便在比赛结束之前找个借口开溜了。 　　唐铭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 　　沈玉哭笑不得，心想唐铭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部都说完了，这个时候溜又有什么用？ 　　张叔似乎察觉到了沈玉的想法，叹道：“没想到唐家还有这么单纯的人。” 　　闻言，沈玉奇怪的咦了一声，转头看向张叔：“你认识他？” 　　“不认识。”张叔摇头，随即补充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C市那个唐家的后辈。” 　　沈玉一头雾水：“哪个唐家？” 　　张叔意味深长地看着沈玉：“唐栗父亲曾经所在的唐家。” 　　见沈玉想了半天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张叔耐心解释道：“C市的唐家相当于S市的沈家，家大业大，是南方的土皇帝，不过沈家就先生您一根独苗，唐家子孙众多，光是所谓的继承人就能列出七八个。” 　　“……”沈玉很庆幸沈老爷子没弄出几个私生子什么的。 　　“唐栗的爷爷原是C市人，在唐家有名正言顺的继承权，可惜后来为了和唐栗奶奶结婚，不得已和唐家斩断关系并来到S市，白手起家创立了达万集团。” 　　说完，张叔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复杂地补充道，“您可能不知道，收购达万集团的那家新成立的公司有唐家占股，也许是唐家人操作着那家公司的运转。” 　　张叔说得并不委婉，沈玉瞬间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你是说……”沈玉呼吸一凛，连心脏都跟着加速跳动起来，他下意识握紧轮椅的扶手，艰涩地从喉管里挤出一句话，“唐栗父母的破产并非偶然？” 　　张叔回道：“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至于具体情况如何，还是需要让人去调查。” 　　他身为管家，能力有限，之所以知道这些工作之外的事情，还是因为有几个好友得知他家先生收留了唐栗后，非常委婉的透露了些许。 　　听完张叔的话，沈玉整个人都有点喘不过气。 　　实际上他压根不清楚唐栗和唐家的纠葛，他只记得唐栗打入了一个同样姓唐的大家族，还成功在家族内部站稳脚跟，后期更是利用家族的所有权利去对付男主。 　　沈玉一直以为唐栗靠实力赢得了那个家族的认可，没想到靠的是血缘…… 　　难怪那个家族的人会被唐栗整得那么惨，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几个年轻人直接被唐栗的手下送去精神病院。 　　当时原文的评论区已经爆炸，愤怒的读者们接连不断写小论文声讨唐栗。 　　读者们都觉得作者把唐栗写得太恶毒，唐家人好心提拔他，他却恩将仇报，把唐家当成对付男主的利剑，以至于曾经风光无限的唐家一夜之间家败人散。 　　这种人不如早点狗带！ 　　结局唐栗死时，评论区里一片欢呼声，还有部分读者发红包庆祝。 　　曾几何时，沈玉也是欢呼的一员，直至出现意外穿来这个世界还收留了唐栗，他才逐渐打消了对唐栗的厌恶和排斥。 　　而这一刻…… 　　他觉得原文作者真他妈操蛋！ 　　一篇文里居然有那么多隐藏剧情，还都不写出来，把读者当成猴子来逗吗？！ 　　沈玉在心里暗暗骂了串脏话，然后打电话给康林，让康林找人调查一下唐家，并且重点调查达万集团破产被收购的事。 　　挂断电话后，又等了十来分钟。 　　前方的人群忽然出现骚动，参加比赛的师生团体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依次离开图书馆。 　　沈玉张望了一会儿，便眼尖地看到跟在班主任身后的唐栗。 　　经历了刚才和张叔的对话，此时此刻，沈玉对唐栗的心疼程度直接飙到巅峰。 　　他恨不得把唐栗抱住好好安慰一番，一时间连早上他生气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兴致冲冲喊了声唐栗的名字。 　　周围人多又嘈杂，把沈玉的声音压得结结实实。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要让唐栗听到沈玉的喊声确实有点困难，于是张叔说道：“先生，您就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过去把唐栗少爷带过来。” 　　哪知道张叔的话刚说完，本来在和班主任讨论着什么的唐栗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冷不丁抬头朝沈玉这边看来。 　　沈玉高兴得挥了挥手。 　　唐栗黯淡的眸光瞬间亮了好几度，犹如在黑夜里徘徊许久的人一下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亮，眼中的欣喜几乎要凝为实质。 　　向班主任打了个招呼后，唐栗便挤开人群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沈玉跟前。 　　但是下一秒，唐栗猛然想起早上沈玉还在为他的冲动而生气的事，顿时脚步一顿，惊喜的表情在顷刻间化为忐忑不安。 　　唐栗踌躇地站在距离沈玉有一米之遥的位置，不敢前进。 　　沈玉哪儿能看不出唐栗的小心思，轻轻地叹口气，对唐栗招手：“过来。” 　　唐栗愣了愣，随即像条得到主人召唤的小狗，屁颠屁颠上前牵住沈玉的手，就差一条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了。 　　沈玉任由唐栗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抬起另只手在唐栗脑袋上狠狠蹂/躏了一顿，眯起眼睛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听到你在喊我。”唐栗愉悦地说。 　　“你居然能听到我的声音？”沈玉略显诧异，“我还以为隔着这么远，你听不到我在喊你呢。” 　　“听得见。”唐栗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抓起沈玉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依赖地蹭了蹭，“只要是你的声音，我都能听见。” 　　连唐栗都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对沈玉的声音特别敏感。 　　哪怕他们之间有数百米的距离，只要沈玉轻轻咳嗽了一声，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那边的动静。 　　但是他这个特殊的能力貌似只在沈玉身上管用，以前雷语萌和他班上的有些女生在他耳边碎碎念了一个多小时，他都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甚至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们在说话…… 　　在唐栗沉思时，沈玉便把手抽走了，责备道：“你也不嫌我手脏。” 　　唐栗理直气壮地说：“我的脸和手也很脏。” 　　沈玉扑哧一笑，伸手点了下唐栗的鼻头：那我们回酒店洗一洗。” 　　沈玉有意避开副校长等人，也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回酒店，便让张叔过去通知副校长一声，他和唐栗则率先去找把车停靠在路边的领导。 　　虽然副校长很想借此趟行程拉近他和沈玉的关系，但是沈玉不给机会，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眼巴巴看着张叔转身而去。 　　沈玉和唐栗在车内等了几分钟，张叔就回来了。 　　然而张叔身后跟了条小尾巴，那条小尾巴无声无息，连向来敏感的张叔都没有注意到。 　　“沈叔叔，你们不跟大家伙一起回去吗？”伊珩站在车门前，一手搭在半敞开的车门上，成功阻止了张叔想要关门的动作。 　　对上伊珩，唐栗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他下意识抿起唇，沉默地把目光投向沈玉。 　　沈玉转头看了眼唐栗脸颊上仍旧十分明显的淤青，心疼夹杂着恼怒，却不能直接对伊珩发难，他勉强扯着嘴角露出个非常敷衍的笑容：“是啊，我腿脚不便，还是不耽搁你们的行程了。” 　　“我不怕耽搁。”伊珩轻笑，皮肤被阳光照得雪白，也没有丝毫血色，“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沈玉静静看着伊珩那张看似情真意切的脸。 　　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他突然发现他错得有些离谱, 他以为经过他的调和，伊珩和唐栗可以和谐相处, 可惜他忽略了这两个人本身就是原文中最大死对头的事实。 　　沈玉很是丧气。 　　不得不说, 伊珩在唐栗脸上留下那么明显的淤青, 让他忍不住对伊珩心生埋怨。 　　“我们应该不会和他们一起吃饭, 你跟着校长和老师会方便一点。”沈玉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假笑，委婉地说道。 　　然而伊珩仿佛没有听懂沈玉话中拒绝的意思，想也不想便说：“正好我也不想和他们一起，我可以跟着你们吃饭吗？” 　　沈玉：“……” 　　之前他以为伊珩只是性格孤僻，现在看来, 这个男主的脸皮也挺厚。 　　沈玉顿感烦躁，不想再和伊珩绕弯子，准备直截了当拒绝他。 　　结果沈玉酝酿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身旁的唐栗语气森冷地回道：“你还不走？准备留在这里过夜吗？” 　　闻言, 伊珩愣了愣, 这才把目光投向唐栗。 　　尽管唐栗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他的眼神极为阴鸷，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伊珩也能感觉到他周遭萦绕着的浓郁低气压。 　　伊珩向来敏感, 自然捕捉到了唐栗眼神里刻意掩饰的警惕和忐忑, 他盯着唐栗右边脸颊的淤青看了片刻, 倏地明白什么，笑道：“你急什么？” 　　唐栗眯眼，抿唇不语。 　　“不过话说回来, 沈叔叔知道你脸上的淤青是怎么来的吗？”伊珩耸了耸肩膀，难得话多，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玉一眼，“他自己撞出来的。” 　　沈玉深吸口气：“我知道。” 　　“我只是不小心推了他一下，他居然往床头上撞，当时就把脸撞肿了。”说到这里，伊珩忽然顿了顿，随即笑得更为灿烂，“沈叔叔，你对我这么冷淡，该不会以为我打了他吧？” 　　“当然没有。”沈玉言简意赅。 　　但是就算伊珩没有对唐栗动手，唐栗受伤也和伊珩脱不了干系。 　　也许这次只是发生口角，那下次就直接上手了。 　　经过这次事件，沈玉愈发觉得他应该带着唐栗远离伊珩，他无法缓解伊珩和唐栗之间的矛盾，就只能尽量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 　　伊珩的目光在沈玉脸上游弋，他似乎猜到了沈玉的想法，原本洋溢在眼底的笑意如同潮水一般散去，很快就恢复到一贯的冷漠。 　　“你……” 　　伊珩的话刚起了个头，只见唐栗猛然挺身而起。 　　紧接着，砰咚一声。 　　车门被关上了。 　　唐栗转头对坐在驾驶位的领导说：“李叔叔，我们可以走了吗？” 　　领导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想这位小少爷的脾气也太暴躁了吧，他下意识透过后视镜看向沈玉。 　　沈玉点头：“走吧。” 　　别看唐栗怼伊珩时这么勇猛，坐回位置上又瞬间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搭垂着小脑袋，不敢抬头看沈玉。 　　沈玉被唐栗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模样逗得直笑，揉了揉唐栗的头发：“好了，别装了。” 　　伪装被识破，唐栗脸上追悔莫及的表情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眸看着沈玉，直到确定沈玉没有丝毫恼怒后，才小心翼翼开口：“你不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沈玉说，“那孩子的确有些缠人了。” 　　唐栗眸子一亮，立即嫌恶地皱起眉头，和沈玉同仇气敌：“像块牛皮糖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张叔听了这话，好笑道：“唐栗少爷，自从你来到沈家后，不就是这样黏着先生的吗？” 　　唐栗沉默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起来。 　　沈玉看得手痒，于是悄悄咪咪地用食指和拇指夹住唐栗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啊…… 　　手感真好！ 　　比捏唐栗脸颊的手感还要好！ 　　沈玉顿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高兴，却没注意到唐栗耳朵上的酡红径直蔓延到脸颊上，最后红得几乎可以滴血。 　　半晌，唐栗才结结巴巴地说：“反、反正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黏着沈玉了。” 　　“谁说没有？”张叔故意逗唐栗，“前几天，杨珍妮小姐才来找过先生呢。” 　　唐栗霎时怔住，视线扫向沈玉。 　　许是唐栗那道视线太过凌厉的原因，沈玉居然听到它穿透空气时发出的“嗖”的一声。 　　不知为何，沈玉一时间被吓得全身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连忙松开唐栗的耳垂，双手像雨刷似的摆来摆去：“杨珍妮用其他人的手机给我打了电话，约我出去吃饭详聊，但是我拒绝了！” 　　末了，沈玉重点强调，“我没有答应她！” 　　唐栗垮着脸，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面向车窗。 　　“哎哟……”沈玉头疼的扶额，郁闷的同时还不忘瞪一眼张叔那个始作俑者。 　　明知道唐栗没有安全感还故意提那个女人的名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瞪的张叔自知说漏嘴了，连忙挺起身子坐好，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本来还算热闹的车内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坐在前面的领导和张叔神经紧绷，连大气都不敢出，听着后面传来沈玉轻言细语安慰唐栗的声音，张叔心里留下面条宽的眼泪。 　　他家高贵冷艳的先生啊…… 　　以前从来不会屈尊降贵的哄谁，就连先生爱了好多年的杜娉婷小姐，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怎么现在就成了个孩奴呢！ 　　养娃害人啊！ 　　· 　　说来也是好笑。 　　早上还是沈玉在生气，这会儿到傍晚，就轮到唐栗生气了。 　　其实唐栗很少跟沈玉闹脾气，哪怕有不开心的时候，也压根不用沈玉主动去哄，过不了多久，唐栗又会变成牛皮糖屁颠屁颠地黏着沈玉。 　　然而这次，沉默许久的火山突然爆发，弄得沈玉措手不及，连续不断地哄了三四个小时都没把唐栗哄好。 　　到晚上十一点钟，沈玉让张叔把冷着脸的唐栗送回房间后，才重重松了口气。 　　他第一次发现孩子跟女朋友一样难哄。 　　以前他的已婚朋友向他抱怨家里的小孩多么不听话、多人令人头疼，沈玉还觉得朋友小题大做了，孩子的世界很简单，随便拿点孩子感兴趣的东西就能把孩子哄好。 　　现在看来—— 　　当时的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玉轻轻地叹口气，拿出平板翻看了一遍邮箱，又和康林开了半个小时的视频会议，才收拾好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澡。 　　如今沈玉已经能勉强站立十来分钟，可前提是不在任何外力的作用下，每次洗澡还是有些麻烦。 　　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小时，沈玉才洗完澡。 　　折腾了一天，他早已疲惫不堪，躺到床上没多久，就沉沉睡过去了。 　　半夜，沈玉被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吵醒，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秉着呼吸仔细聆听几秒，发现他并不是在做梦，确实有人在门外。 　　沈玉撑起上半身，拉开床头柜上的夜光灯。 　　昏黄的光线瞬间覆盖大片黑暗，沈玉起身下床，推开停靠在床边的轮椅，扶着墙壁，步伐踉跄而又缓慢地往门口走。 　　整个过程花费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当他满头大汗的来到门前时，那阵轻微的叩门声已经消失在寂静中，仿佛刚才是沈玉的幻听。 　　门上有猫眼，沈玉从里望去，只能看到外面空无一人的走廊。 　　“栗子。”沈玉轻声喊道。 　　没人回答他。 　　沈玉直接打开门，就看到抱着枕头蹲在地上的唐栗。 　　唐栗身上穿着沈玉买给他的的绿色青蛙连体睡衣，做贼一样的偷偷摸摸往他房间的方向挪动。 　　听到开门声后，唐栗先是一愣，然后一脸懵逼地抬头看向沈玉，紧接着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 　　沈玉居高临下看着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唐栗，面无表情地启唇：“你……” 　　唐栗抢先道：“我没敲门！” 　　沈玉闭上嘴巴，沉默半晌才说：“……我没在问你这件事。” 　　唐栗：“……” 　　沈玉又道：“而且我说过我不喜欢说谎的孩子。” 　　唐栗扁了扁嘴巴，看起来有些委屈，刚才他敲完门就后悔了，本想避开猫眼悄悄离开，没想到被沈玉猜到了敲门的人是他，还直接打开房门。 　　不得不承认，唐栗内心是欢喜的。 　　那股浓烈到爆炸的喜悦感从心窝里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哪怕溺毙，他也心甘情愿了。 　　不过这些情绪都没有被唐栗表现出来，他仍旧是一副委屈又可怜巴巴的样子，抱着枕头缓缓站起身，迟疑着说道：“我不想和那个人住一间房。” 　　沈玉说：“那……” 　　唐栗赶忙打断他：“我也不想和张叔住。” 　　沈玉停顿两秒，又说：“不然……” 　　唐栗继续打断他：“ 重新开间房太麻烦了。” 　　沈玉：“……” 　　卧槽！ 　　这小孩儿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 　　沈玉又不傻，况且唐栗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唐栗是什么意思。 　　考虑到他双腿不便的问题，沈玉本想拒绝，可惜对上唐栗那双满含期盼宛若闪烁着星光的眸子，沈玉半天都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来。 　　最后，他叹气：“进来吧。” 　　沈玉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在门前站了多久，当他准备转身回房的时候，才发现他双腿麻木得几乎没了知觉，他赶忙让唐栗推来轮椅，一番折腾后才回到床上。 　　唐栗爬上床，驾轻就熟地给沈玉捏腿按摩。 　　就这样捏了一个多小时，沈玉才感觉好一些，表情不再像之前那么痛苦。 　　唐栗见状，立刻去卫生间拿来沾湿的毛巾，给沈玉擦拭脸上和身上的冷汗。 　　唐栗格外认真，严肃得好像在做一件不得了的人生大事，专注的眼神看得沈玉双颊微微发烫。 　　其实唐栗从未为他做过这些事，不是说唐栗不愿意，而是他不想。 　　双腿残疾的他在生活中有太多不方便的地方，甚至刚穿来这个世界时，连洗澡都需要张叔站在帘外帮忙递送东西。 　　他作为唐栗的长辈，还是不愿意被唐栗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只是今晚…… 　　哎，算了。 　　残疾人还要什么自尊呢。 　　沈玉垂眸，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双手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随后便是唐栗将脸贴在他颈窝处的温暖触觉。 　　唐栗浑身火热，贴在沈玉身上犹如一个火球，但是在冷气开得很足的房间内能感觉到一丝温暖。 　　“以后别让伊珩靠近你了。”唐栗把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哀求地说，“那个家伙心术不正，又酸又爱嫉妒，上辈子就是锅酸菜鱼。” 　　本来还心情不佳的沈玉瞬间被唐栗的形容逗笑，拍了拍唐栗的背说：“你们两个半斤八两。” 　　唐栗不服：“我比他好多了！” 　　沈玉挑眉：“难道你没有故意撞床头，好让我疏远他？” 　　唐栗：“……”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唐栗没想到沈玉这么快就识破他的伎俩, 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他发现他有些低估沈玉了，他以为沈玉大大咧咧不会注意到某些细节, 实际上沈玉的心思比很多人都要细腻。 　　沉默许久, 唐栗松开搂着沈玉脖子的手, 干脆破罐子破摔起来, 理直气壮地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 　　说完这番话后，唐栗内心忐忑不已，他以为沈玉会不高兴、会义正言辞地教育他一顿，结果半天没等到沈玉的回复。 　　唐栗掀起眼皮子，悄悄看向沈玉。 　　然后他看到沈玉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室内只亮着一盏暗黄的夜光灯, 以至于周遭的光线不是很足，唐栗感觉自己的视线仿佛被笼上一层模糊的光辉。 　　然而这一刻，他却能十分清楚地瞧见沈玉的面容，甚至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没有责怪。 　　只有一片平和。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沈玉倏地笑起来, 眼角眉梢溢满了柔情, 脸颊上旋起的小梨涡好似将所有光亮都吸了进去。 　　他摸着唐栗的脑袋说, “我们和伊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没必要喜欢我们，我们也没必要喜欢他。” 　　唐栗被揉得头发凌乱, 他仰着脑袋, 目光怔怔地望着沈玉。 　　沈玉又说：“不如明天你也住我这里, 尽量避着伊珩好了。” 　　唐栗有些愣地点头：“好。” 　　沈玉笑着捏了捏唐栗的脸：“已经很晚了，我们可以睡觉了。” 　　唐栗听话的爬到沈玉身边躺好，他紧张的闭上眼, 感觉到沈玉将被褥分给他一半，又啪嗒一声关掉了夜光灯。 　　整个房间都陷入寂静中。 　　唐栗身体僵硬，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吵到旁边的沈玉。 　　床上、被褥上、枕头上全是沈玉身上的气息，如同一张结实的网把唐栗包裹得密不透风，他双手逐渐抓紧床单，一颗砰咚直跳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虽然他和沈玉的关系一直很亲密，但是像今晚这样同床共枕还是有史以来头一次。 　　唐栗深吸两口气，大着胆子翻身面向沈玉，他将手枕在脸下，直勾勾地看着在模糊黑暗中勾勒出来的沈玉侧脸。 　　沈玉应该是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传进唐栗耳中。 　　唐栗以为自己会在今晚失眠，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感觉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很快就没了意识。 　　· 　　第二天。 　　沈玉还没睁开眼睛，就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在他脸上游弋。 　　沈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盯着他。 　　“醒了？” 　　“嗯……”回答沈玉的是有些沙哑的男孩嗓音。 　　沈玉缓缓睁眼，顿时被室内明亮的光线刺激得生理泪水直往外面涌，他下意识抬手搭在眼前，长长舒了口气。 　　头疼。 　　有点难受。 　　可能是昨天顶着烈日在图书馆外面守了一天，回到酒店就疯狂吹空调散热解暑。 　　沈玉想到今天的比赛，还是得硬着头皮起来，只是他刚要坐起身，就被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的唐栗按了回去。 　　“你生病了。”唐栗用手背在沈玉额头上探了下，叹口气，“怪我没有早点发现。” 　　其实早在昨天下午回酒店的时候，沈玉的脸色看起来就有点不对劲。 　　当时的唐栗只顾着为了那个杨珍妮和沈玉生闷气，压根没注意到他这些异样，想到这些，唐栗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他垂眸看着沈玉泛着病态红润的脸颊，心里真是又气又心疼。 　　尽管沈玉看不清楚逆光而坐的唐栗是什么表情，可是从唐栗说话的语气中就能感觉出来，这孩子肯定又在钻牛角尖了。 　　沈玉有些无奈，低声说：“我感觉还好。” 　　唐栗闷声道：“你一点也不好。” 　　确实很不好。 　　昨晚唐栗发现沈玉身体的温度烫得惊人时，已经是凌晨五点钟，他吓得大惊失色，赶紧爬起来想把沈玉摇醒。 　　可惜当时的沈玉恍若失去了知觉，无论唐栗怎么呼唤他，都没有任何回应。 　　唐栗完全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跑出房间，敲门喊醒已经熟睡的张叔，又心急火燎地等着张叔把医生请来酒店。 　　一群人忙碌了几个小时。 　　直到半个小时前，沈玉的病情有所缓解，张叔才把医生送走，顺便出去给他们买早餐。 　　不过唐栗并不打算告诉沈玉这些。 　　沈玉对凌晨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他知道自己烧得有些糊涂了，但他没有忘记正事，一把抓住唐栗的手腕，口吻严肃地问道：“现在几点钟了？” 　　唐栗支吾道：“七点多吧。” 　　“你糊弄谁呢？七点多的天有这么亮吗？”沈玉一听就知道唐栗在说谎，不由得加重音量，“到底几点钟了？” 　　唐栗抿着唇，没说话。 　　沈玉本就头疼得慌，这会儿又怒火攻心，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唐栗见状，一下子就慌了。 　　他赶紧扶起挣扎着要坐起来的沈玉靠到床头，怯弱的模样像极了心惊胆战的小白兔，小心翼翼伺候着沈玉这只大灰狼。 　　沈玉快要被这个比喻逗笑，转念想到此时的情况，顷刻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顿了顿，沈玉偏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唐栗迅速察觉到沈玉的意图，忙不迭往旁边挪动了下身体，试图挡住沈玉的视线。 　　可是唐栗的动作还是迟了一步，沈玉只瞥了一眼，就清清楚楚看到挂钟上显示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也就是说…… 　　英语竞赛早就开始。 　　而唐栗缺席了。 　　沈玉愣了愣，随即沉默不语地把目光转向小狗似的缩着肩膀的唐栗，他的表情阴晴不定，把向来惧怕他生气的唐栗吓得够呛。 　　“沈玉……”唐栗去拉沈玉的手。 　　沈玉没有甩开，也不说话。 　　“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酒店里。”唐栗轻声解释，“而且那个比赛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它还没有你的一根毫毛来得重要。” 　　听完唐栗真情实感的话，沈玉像个泄了气的足球似的，刚才还憋在肚子里的气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发现唐栗平时看起来乖巧听话，可有些时候极其固执，但凡决定了的事情，无论谁劝都不会改变主意，真是偏执得可怕…… 　　“我又不是一个人。”沈玉闷声说道，“张叔呢？” 　　唐栗回答：“张叔出去买早餐了。” 　　“……” 　　好吧，他还真是一个人。 　　木已成舟，沈玉不想和唐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论，他只懊恼自己在唐栗面前太好说话了。 　　他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教训唐栗一顿，结果不到一分钟，就被唐栗的三言两语打消了火气。 　　这跟纸老虎有什么差别？ 　　不…… 　　纸老虎还能振振雄风，也许他在唐栗眼中就是只随时可能炸毛的狮子犬，稍微顺着毛抚摸几下就行了。 　　想到这里，沈玉心头更加郁闷。 　　又过了十来分钟，张叔才提着从外面打包的饭盒回来。 　　沈玉吃了饭和医生开的药，还是觉得难受，便躺在床上休息。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期间唐栗和张叔一直守在房间里，两个人为了不打扰到他休息，走路时轻手轻脚，连说话时都尽量把气息压到最低，像是恨不得直接用意念交流。 　　沈玉睡得不沉，还在唐栗和张叔不注意的时候睁了好几次眼睛，自然把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收入眼底，一时间又好笑又心生感动。 　　啊……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 　　以前他独来独往习惯了，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朋友和同学先后组建起家庭，要说心里没感觉那肯定是骗人的。 　　他不喜欢让别人知道他有多么孤独和可怜，更不喜欢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他，所以一直把想要陪伴的话压在心里，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知道他的渴望和诉求。 　　朋友都说他是个习惯孤独并且享受孤独的人，可惜没人知道，他非常害怕孤独。 　　· 　　接下来在晋城的日子。 　　沈玉全程躺在床上度过。 　　准备离开晋城的当天上午，副校长和老师们前来看过沈玉，无不可惜着那么好的一次机会却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浪费了，况且唐栗第一天在赛场上的表现可以在所有参赛学生中排名第一。 　　听得沈玉很是自责。 　　最后还是唐栗态度强硬的打断了他们滔滔不绝的话，并虎着脸把这群跑来唱衰的人赶走。 　　沈玉靠坐在床头，笑吟吟地看着唐栗气势汹汹地走回来，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几乎充斥了整个房间。 　　“过来。”他对唐栗招了招手。 　　唐栗眼中的阴鸷瞬间消失殆尽，他连忙颠颠跑到床前，在椅子上端正坐好，安静等待沈玉的发言。 　　沈玉伸手蹂/躏唐栗的头发。 　　唐栗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依赖性地眯起眼睛，像是十分享受沈玉的指尖在他发间穿梭。 　　“我没有怪你。”唐栗想起那些人刚才的话，还有点气闷，“是我自己选择了放弃，而且是你说喜欢学习积极的人，我才跑来参加比赛，我本来对这些东西没有一点兴趣。” 　　“哦？”沈玉说，“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唐栗认真地想了想，并急着没有回答沈玉的问题，而是就着他刚才的话补充道，“只要和你一起，哪怕是我再不喜欢的事情也会变得有趣起来。” 　　沈玉扑哧一笑，揉着唐栗头发的手顺势下滑，不轻不重地捏住他的脸颊：“你这张嘴好像抹了蜜一样。” 　　不过很快，沈玉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把手放下，看着脸颊被捏得发红的唐栗，说道：“虽然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向你伸出了援手，但是这并不代表你这辈子就要以我为中心，你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更应该抬头向前看。” 　　闻言，唐栗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洋溢在眸子里的喜悦却在慢慢消散。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 　　唐栗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现在还早，你不懂也没事。”沈玉拉起唐栗的手，轻轻捏了两下，“以后按照我的要求来做就好了。” 　　不知为何，唐栗听到这番话后，竟然感觉到一阵心慌意乱，他下意识想要拒绝沈玉，只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见沈玉合上了眼睛。 　　“我再睡一会儿，启程时喊我。”沈玉说。 　　唐栗呆呆望着沈玉那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犹豫许久，还是把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下午两点钟。 　　唐栗把沈玉喊醒，收拾过后，便动身去机场。 　　当他们来到酒店大厅时，副校长和其余师生们已经拖着各自的行李箱在休息区等待。 　　这些天，沈玉等人几乎没有和他们一起行动过，也就不知道比赛成绩如何，看他们的反应，估计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群人在酒店门外等车时，很久没见的伊珩悄无声息来到沈玉身边，颇为抱怨地开口：“你总算露面了，我还以为直到我们回S市，我都见不到你了。” 第46章 　　沈玉笑着说：“这不是见到了吗？” 　　很敷衍了事的回答了。 　　伊珩似乎对沈玉的话不是很满意, 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实上，就算沈玉不搭理他, 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指责沈玉, 毕竟他们之间没什么特殊的关系, 不像是唐栗和沈玉那样…… 　　想到唐栗, 伊珩的眼神倏地黯淡几分，他脸上仍旧保持着纯真无邪的笑容。 　　伊珩说：“听说你生病了，我本来想去看看你，但是唐栗一直拦着我。” 　　“哦？”沈玉淡道，“可能是不太方便吧。” 　　伊珩愣了愣, 没想到他都这么主动了，沈玉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顿时眼底的笑意消散大半。 　　他歪了歪头，凑近沈玉, 用极其认真的口吻问道：“你很讨厌我吗？” 　　讨厌算不上。 　　只是也不喜欢。 　　沈玉心里回答道, 却不敢明面上说出来, 好歹伊珩是本文男主，有主角光环加身，能不结仇就尽量不要结仇。 　　正当沈玉纠结着该如何回复的时候, 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没等沈玉反应过来, 一抹高高瘦瘦的身影已然挡在他面前。 　　“他不一定讨厌你，但是我很讨厌你。”唐栗毫不掩饰语气中浓烈的厌恶，眼神森冷地盯着伊珩。 　　说完, 唐栗转过身，把买来的矿泉水塞进沈玉手里。 　　矿泉水被冰冻过，冰凉的手感让沈玉燥热的情绪缓解不少，他从后面拉住唐栗的手腕，轻轻捏了两下，笑着说：“谢谢栗子。” 　　唐栗脸颊微红，刚才面对伊珩时升起的郁气瞬间消失不见。 　　这时，张叔过来说道：“先生，车来了。” 　　沈玉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走之前，沈玉看了眼和唐栗相对而立的伊珩，只见伊珩也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里写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站在马路边的老师喊了伊珩一声。 　　伊珩应着，随即扭头就走。 　　转过头的前一秒，他非常速度的恢复到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好像不久前的笑脸只是戴在他脸上的一张面具，想脱就脱掉，毫不拖泥带水。 　　显然唐栗也注意到了伊珩的神情变化，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不过当他看向沈玉时，顷刻间恢复笑容。 　　沈玉：“……” 　　论起变脸，男主和反派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 　　晋城的英语竞赛只举办两天，本来他们一行人在晋城呆两天就可以回去，结果沈玉突然生病，不得不耽误行程。 　　副校长有意巴结沈玉，便拉着师生们在晋城多逗留了几天，当然费用全部由学校报销。 　　回到S市的机场，沈玉看着副校长谄媚的笑脸，心下过意不去，当即决定再捐两栋宿舍楼出去。 　　反正沈家最多的就是钱了。 　　沈玉把这个决定告诉副校长时，副校长又惊又喜，激动地握住沈玉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张叔见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副校长钳子似的手给掰开。 　　沈玉笑得无奈，下意识转头搜寻唐栗的身影，却冷不丁对上伊珩的目光。 　　伊珩伫立在他身后不远处，姿态慵懒地坐在行李箱上面，他穿着来时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本就泛着病态苍白的脸被衬托得毫无血色。 　　他的五官极为精致，可惜看起来太不健康。 　　伊珩眼中浮现出些许疑惑，打量着沈玉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两人四目相对。 　　沈玉觉得有点尴尬。 　　正要挪开视线，忽然看见伊珩咧唇对他笑了笑，然后用很是羡慕的表情说道：“你对唐栗真好啊……” 　　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里，沈玉自然听不到伊珩的声音，但是伊珩说话简单，只需要看他的口型，就能猜出他说了什么。 　　沈玉怔愣片刻。 　　他还没有所回应，伊珩已经转过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另个方向。 　　“……” 　　之前他一直猜不透伊珩内心的想法，明明第一次见面时还对他非常冷淡，结果到晋城后，突然就对他热情起来了。 　　直到现在，他才隐约察觉到伊珩的意图。 　　也许是原生家庭给他造成不少影响，让他总是无意识的寻找同类，寻找归属感，在他眼中，和他有着同样悲惨过去的唐栗就是同类。 　　可惜被他视作同类的唐栗“背叛”了他。 　　因为唐栗来到了沈家…… 　　想清楚这些事情后，沈玉有点无奈，也有点生气，他很不喜欢伊珩折磨自私自利的想法，凭什么伊珩还活在过去，就一定要唐栗也被过去那些痛苦折磨？ 　　更何况，沈玉并不觉得伊珩的遭遇比唐栗悲惨太多。 　　这个世界上有的是更惨的人。 　　向副校长等人告完别后，沈玉便跟着张叔和唐栗一起离开了，他没再去看伊珩一眼，也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对伊珩绕道而行。 　　· 　　离开了将近一周，公司里又堆积起大大小小的事务，临近月底，两家甜品店的账簿也需要沈玉亲自去查看。 　　沈玉又开始忙碌起来。 　　虽然沈玉没有把全部精力都花费甜品店上面，但是也用了不少时间琢磨招牌菜以及钻研经营模式，尽管两家甜品店的生意算不上红火，可还是有了一批老顾客。 　　如今两家甜品店完全走上正轨，除了每个月底去店里查账外，沈玉几乎不过问甜品店的事情，全权交给张叔处理。 　　张叔能感觉到沈玉对两家甜品店的重视，于是尽心尽力打理店面的生意，然而同时，他心底也存有许多想不通的疑惑。 　　某天下午，张叔忍不住对沈玉说道：“先生，您手下随便一个项目的价值足抵两家店面加起来十多年的利润，把时间用在店面上会不会太浪费了……” 　　沈玉坐在轮椅上，面朝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书柜，他手里拿着一本翻开了一半的书籍，闻言转头看向张叔。 　　“不浪费。”沈玉笑了笑，“本来烘焙就是我的爱好嘛。” 　　张叔无言以对。 　　他很想说，沈玉这么做一点都不像是出于兴趣，倒像是在给自己留条后路。 　　只是这句话过于直白，张叔犹豫很久到底没敢说出来。 　　哪知道他刚这么腹诽完，冷不丁听见沈玉有些悲伤地感叹道：“再说了，万一沈家破产了怎么办？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张叔：“……” 　　这一刻，张叔差点怀疑自己刚才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沈玉抬眸瞧见张叔紧张兮兮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对方心里的想法，顿时觉得好笑，赶忙摆了摆手：“我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张叔凝重的表情并没有在沈玉的安慰下变得轻松起来，他沉默半晌，一本正经开口：“沈家家大业大又有根基，并非几年或是十几年就成立起来的小家族，就算以后遭遇了什么，肯定能挺过去，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玉笑道：“但愿如此吧。” 　　但是事实如何，谁都说不准。 　　如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句话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通用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被公司破产逼得跳楼自杀的老板了。 　　况且，原文剧情里清清楚楚写了沈家会破产。 　　沈玉有想过凭借一己之力保护沈家，可惜他就是个只会画点东西的甜品师傅而已，起初来到这个世界就对公司里的事务一窍不通。 　　他加班加点地学习，拼命地工作，把所有毅力都耗了进去，却仍然行走得举步维艰。 　　张叔照顾沈玉这么久，自然很清楚沈玉每天都工作得非常吃力，甚至有很多事情还需要康林的帮助。 　　张叔都懂，不然也不会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安静中，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用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最后是沈玉扑哧一声笑出来，他指着张叔笑了半天，笑得生理泪水从眼角涌出。 　　张叔一头雾水。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么愁云惨雾的样子。”沈玉抬起手背擦掉划过脸颊的泪水，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才恢复正经说道，“打起精神来，你还是冷着脸装酷的时候最好看。” 　　张叔瞬间破功，跟着笑出声。 　　两个人又相对着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沈玉才把手里的书啪嗒一声合上，递给张叔：“把这个放到栗子房间里去。” 　　张叔看了眼封面上显眼的“管理学”三个字，略显迟疑：“栗子才十一岁，学习这些知识会不会太早了。” 　　沈玉摇了摇头：“对他来说，无论做什么都不嫌早。” 　　张叔听不懂沈玉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没再说什么，拿着书籍离开了书房。 　　· 　　五年级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唐栗再次拿到全年级第一名，离满分只差十七分，放在全市同年级学生里也是妥妥的第一名。 　　校长十分热情的邀请沈玉参加全校动员大会，亲自坐在家长席上看唐栗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还特意表明会为沈玉准备一束捧花，并安排工作人员带领他给唐栗送花。 　　沈玉听得哭笑不得。 　　若是台下的其他家长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他们心里会有多郁闷，动员大会的风头全被他和唐栗抢得一干二净。 　　校长说得天花乱坠，最后还是被沈玉婉言谢绝了。 　　倒不是害怕引起其他家长的埋怨，纯粹是不想见到同在一个学校的伊珩。 　　他听校长说，伊珩不仅又双叒叕考了全年级第一，而且之前一行人去晋城参加英语竞赛，只有伊珩一个人入围了前五，还夺得了冠军的奖杯。 　　因此，校方的安排是，等到唐栗演讲完就轮到伊珩上台，遗憾的是伊珩的父母忙于工作无法到场。 　　听了这些话，刚才还拒绝得十分委婉的沈玉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你就别劝了。”沈玉压低嗓音，厉声说道，“你以为我就不忙吗？” 　　要是他去了，恐怕伊珩又要盯上他了。 　　倒不如让本文的男主和反派在动员大会上干瞪眼，谁家的家长都没有出席，非常公平。 　　本来校长还想再劝一劝，察觉到沈玉的怒气后，顿时什么话也不敢说了，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堆安抚的话，随后赶紧结束通话。 　　眨眼间，到了暑假。 　　沈玉替唐栗推掉了所有补习班和私教课，花重金聘来两个从职场退休的老员工，用实战经验为唐栗讲解经营学和管理学。 　　为了保证唐栗学到的知识能得到充分发挥，沈玉把唐栗安排到沈家的公司做暑假工，每天累死累活地跟着沈玉的第二助理奔波，没有一分钱的工资，只包午饭和加班时的晚饭。 　　很多时候，唐栗都是迷茫的状态。 　　他还不满十二岁，尽管他聪明又早熟，可是他压根不清楚沈家公司的运作模式和经营项目，只能盲人摸象地从第二助理身上汲取微不足道的社会经验。 　　两个月下来，唐栗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 　　沈玉看着又黑又瘦的唐栗，很是心疼，却一点也不后悔他当初的决定。 　　他并不是要唐栗在工作中真正学到什么，只是想增加唐栗的抗压能力，现在还有他在身后为唐栗兜着，今后一旦唐栗和唐家扯上关系，每走一步都不能回头。 　　好在唐栗没有任何怨言。 　　虽然他不知道沈玉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既然沈玉说了，那他就会全力以赴的按照沈玉要求的方式来行动。 　　· 　　过完暑假，唐栗迎来了小学六年级的生活。 　　然而，压在他肩膀上的担子并没有就此轻松下来，反而变得越来越沉重。 　　沈玉开始让他接触计算机。 　　这里的接触不是学会使用计算机的意思，而是更深层次的学习编码等技能。 　　当张叔和陈婶得知沈玉的打算时，两个人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之前沈玉安排唐栗去公司做暑假工，风里来雨里去，整个人都晒脱了一层皮，他们都没有发表意见，只以为沈玉是想锻炼唐栗吃苦耐劳的能力。 　　可是现在沈玉又安排唐栗学习编码，张叔和陈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心疼孩子的张叔和陈婶商量半天，决定一起去劝沈玉。 　　这天下午，沈玉指挥几个工人把闲置的客房捣腾出来，临时装修成唐栗的小书房。 　　等到工人们忙完离开，张叔和陈婶磨磨蹭蹭地走到沈玉身边。 　　沈玉还想去检查一下电脑，结果在余光中看到两抹人影悄无声息站在他身边，顿时吓了一跳，抱怨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在刚刚。”陈婶嘀咕。 　　说完，陈婶悄悄用胳膊肘撞了张叔两下。 　　张叔犹豫不决，低头看了陈婶好几眼，最后在陈婶的口型催促下，硬着头皮开口道：“先生，我们想和你讨论一下唐栗少爷的事。” 　　“嗯？”说起唐栗，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沈玉瞬间来了精神，“他怎么了？” 　　张叔说：“软件编程是一部分人念大学时才需要学到的东西，唐栗少爷学这个怕是早了点，而且明年就是小升初的统考，我想唐栗少爷是不是更应该专心学习。” 　　沈玉笑了笑：“栗子的学习成绩很好，开学前我就让他把去年小升初的统考试卷做了一遍，统计下来的分数不低，直升校内初中没有问题。” 　　陈婶忍不住说：“其实我们就是心疼孩子……” 　　顿了顿，她又道，“我家孩子像栗子这么大的时候，连家务活都不会做呢，整天就知道上房揭瓦。” 　　闻言，沈玉表情中浮现出些许无奈，他耸了耸肩膀：“我也没有使唤栗子做家务呀。” 　　陈婶：“……” 　　旁边的张叔瞧见陈婶被沈玉的三言两语绕了进去，只得帮忙说道：“我们的意思是唐栗少爷年纪还小，也许他不应该承受这么重的压力，十来岁的孩子正是疯玩的时候，等他念了高中再安排这些课程也不迟……” 　　“不对。”沈玉摇头打断张叔的话，“到时候已经迟了。” 　　张叔无法理解沈玉的意思：“唐栗少爷念高中也才十五六岁，正值人生开端，怎么会迟呢？” 　　因为他是反派。 　　因为他注定拥有悲催的结局。 　　因为原文男主已经出现，而女主也随时会空降到他们的生活中。 　　因为太多太多，沈玉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还有安静如鸡呆在C市的唐家，如果按照剧情线走，那么唐栗和唐家产生纠葛的时间点也就在三四年后了，情况非常紧迫。 　　有时半夜想起这些，沈玉甚至会焦虑得睡不着。 　　以前他只会焦虑自己的命运，害怕他在某一天被唐栗亲手结束性命，现在他连唐栗的命运也一起焦虑了，他不想看到他养大的孩子在错误的道路上一骑绝尘。 　　沈玉脑子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却没有向张叔和陈婶透露一个字。 　　他逐渐陷入沉默，直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 　　“沈玉！” 　　唐栗刚洗完澡从卧室出来，他穿着宽松的上衣和短裤，微卷的头发被吹得格外蓬松，看起来像只随时等待主人抚摸的小奶狗。 　　他的嗓音清澈悦耳，如同一阵春风，瞬间吹散了萦绕在沈玉眉间的全部烦恼。 　　“来了。”沈玉转头看着唐栗，摸了摸他的头发，脸上荡漾起温和的笑容，“工人们已经把东西都搬进去了，你要进去看看吗？” 　　“当然了。”唐栗露出喜悦的表情，可是漆黑的眸子宛若一面平静无波的湖水。 　　显而易见，唐栗对临时书房里的那些东西没有兴趣，为了讨得沈玉欢心，他故意作出一副非常高兴并且很感兴趣的样子。 　　张叔和陈婶吃了几十年的米饭，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唐栗最真实的内心想法？ 　　他们互看一眼，张叔犹豫着说：“唐栗少爷……” 　　张叔的话才起了个头，唐栗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扭头跑进了书房。 　　“……”张叔一顿，于是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所有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待沈玉操控轮椅跟着唐栗进入书房，张叔才扭头对着陈婶苦笑一下。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张叔说，“我们干涉不了。” 　　陈婶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奇怪。 　　她一直以为像唐栗这种经历过很多事的孩子会更有自己的想法，也很难听进去别人的教导。 　　但是唐栗完全不同…… 　　他几乎是把沈玉的话当成圣旨，哪怕沈玉让他跳楼，只怕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立即寻一处楼顶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 　　沈玉在挑战唐栗的极限。 　　他把唐栗每天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当唐栗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有一大堆事情等待他去完成，到晚上睡觉前才能稍微放松一下。 　　平心而论，若沈玉是唐栗，绝对不可能坚持那么久。 　　所以他在等唐栗主动跟他说累，只有知道了唐栗的极限在哪里，他才能更好的利用时间为唐栗安排生活。 　　没想到这么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间，唐栗从小学六年级升到了本校的高二，不仅出色完成了沈玉留给他的每一项课外任务，而且校内的学习成绩也始终保持在年级第一的水平。 　　仿佛眨眼间，他就从一个瘦弱的孩子长成了高高瘦瘦的大男孩。 　　沈玉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才念高二的唐栗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比身高只有一米七八左右的沈玉高出半个头顶。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1.恐慌】 　　这五年期间, 沈玉的双腿也逐渐好转。 　　虽然他基本上可以下地走路，但是若要做到常人那样行走蹦跳自如的话, 还是有些困难, 并且只要走快了就会双腿酸疼, 甚至是轻微抽搐。 　　刘医生检查过沈玉的症状, 只说是车祸后遗症比较严重，后期加强修复和锻炼就行了。 　　不过为了方便，张叔还是给沈玉准备了一副拐杖。 　　平时除了必要的康复训练以及洗澡倒水等小事以外，都会使用拐杖走路，严格意义上来讲, 尽管摆脱轮椅了，可还是存在着诸多不便。 　　哎…… 　　沈玉嘴巴上总是说他早就习惯了做残疾人。 　　然而如果可以正常走路的话，谁会愿意做一个连小跑都困难的残疾人呢？ 　　唐栗向来敏感，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沈玉的低落情绪, 便说想带沈玉出去散散心。 　　现在的沈玉倒不像以前那样排斥出门了, 他心不在焉地托着腮, 目光在唐栗脸上游弋，嗯了一声道：“你想去哪里？” 　　唐栗说：“无论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可以陪你。” 　　沈玉想了想才说：“那我们去看樱花吧。” 　　“好啊。”唐栗笑起来, 漂亮的凤眸眯成月牙状, 他倾身握住沈玉轻放在腿上的右手, “听你的。” 　　沈玉忍俊不禁，随后挣开唐栗的手，下意识想伸手去捏一捏唐栗的脸颊。 　　不过当他的手抬到半空中时,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又讪讪地把手放了回去。 　　唐栗注意到了沈玉别扭的举动，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沈玉叹道：“你都长大了。” 　　像唐栗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爱臭美，应该不喜欢别人乱摸他们的头发和脸颊。 　　可不得不承认，唐栗真的长大了。 　　并不只是年龄上的增长、身高和外貌上的变化，还有气质上的沉淀以及心理上的改变…… 　　唐栗的外貌本就艳丽并且极具攻击性，如今已是出落得更加夺人眼球。 　　他的眸子漆黑深邃，宛若一片望不到底的湖泊，看不清楚荡漾的波澜，上挑的眼尾始终挟着若有似无的距离感，他的唇色很淡，即使到了现在也看起来有点偏营养不良。 　　最重要的是—— 　　唐栗才念高二，身高就已经突破了一米八的大关，当他和沈玉相对而立时，需要微微低下头才能对上沈玉的视线。 　　每当想到这些事，沈玉就感觉心窝上仿佛被插了一刀。 　　真扎心啊。 　　沈玉内心早已悲伤逆流成河，还没反应过来，余光中突然瞧见唐栗抓起他的手，然后把自己的脸颊贴到他的手心里。 　　“你不是喜欢捏我脸吗？”唐栗像只小猫似的蹭了蹭沈玉的手，轻声说道。 　　被唐栗一针见血地戳破他的恶趣味心理，向来脸皮薄的沈玉顿感尴尬，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唐栗把他的手捏得很紧，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沈玉脸颊烧红，硬着头皮辩驳：“我就是捏着玩玩而已。” 　　“那你现在也可以捏着玩。”唐栗眼角含笑，黑眸里更是荡漾起深切的笑意，上扬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住，他说，“我不介意。” 　　沈玉勉强捏了下唐栗的脸。 　　手感还是这么好。 　　看起来紧致，可捏起来就像是棉花糖那样柔软。 　　不一会儿，趁着唐栗不注意时，沈玉忙不迭把手收了回来。 　　“哪有你这样随便把脸给别人摸的？”沈玉拿起靠在边上的拐杖，从书桌前的座椅上站起来，并说道，“难道不该是只有女朋友才能摸你的脸吗？” 　　唐栗跟着站起来，瞬间从仰视沈玉变成俯视沈玉。 　　沈玉：“……”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 　　唐栗宛若条小尾巴一般亦趋亦步的跟着沈玉，用委屈的口吻说：“我又没有女朋友。” 　　杵着拐杖踉踉跄跄地走出书房，沈玉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大尾巴”，无不八卦地问：“对了，你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沈玉是真心好奇，也在认真打听。 　　哪知道这个问题仿佛犯了唐栗的忌讳，刚才还表现得可怜兮兮的唐栗刹那间沉下脸。 　　沈玉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愣愣看着唐栗，一时间居然不敢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书房门口大眼瞪小眼，许久，唐栗的表情才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玉，狐疑地反问：“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沈玉缓过神，也察觉到不对劲，故作轻松地笑道：“被我猜中了？” 　　“没有。”唐栗立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没有喜欢的人。” 　　沈玉撇了撇嘴，显然不相信唐栗的回答。 　　若是唐栗心里没有鬼，那为什么他刚才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可惜还没等沈玉把这些疑惑说出来，就被唐栗一把拽住了手腕，沈玉抬眸，便看到唐栗迅速逼近的脸，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深沉的眸底恍若在压抑着什么。 　　“你这么问我……”唐栗故意拖长声调，却难以掩饰他情绪中的恐慌，“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 　　沈玉怔住：“我……”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唐栗明显有点失控，但他根本不能使自己冷静下来，几乎在暴走边缘疯狂试探，“在我成年之前，你不会结婚！” 　　尽管唐栗有意控制着手上的力道，可还是捏得沈玉手腕生疼，连脸色也白了几分。 　　沈玉拔高声量：“我什么时候说我要结婚了？” 　　唐栗霎时愣了一下，犹如才被沈玉的声音从魔怔的状态中拉回来。 　　“我……对不起……”唐栗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瞬间变得非常无措。 　　他赶紧放开沈玉的手，眼见白皙的手腕上被他捏出几条清晰可见的手印，只觉得眼睛被刺得发疼，很快就有一层模糊的水雾遮挡了他的视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唐栗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怯生生的想拉沈玉的手，又害怕的把手缩了回去，“对不起沈玉，我刚才没有控制住……我……” 　　“行了。”沈玉揉着手腕，打断唐栗的话。 　　用沈玉经常说的话，那就是他习惯了。 　　反正从收留唐栗到现在，唐栗情绪崩溃也不是一两次了。 　　唯一让沈玉觉得奇怪的是，这五年来他把各式各样的担子压到唐栗肩膀上，唐栗都没有埋怨一个字，而是硬生生的扛了下来。 　　为什么每次涉及到他是否结婚或者交女朋友的问题上，唐栗就会失控？ 　　他们都一起生活六年了，唐栗还是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沈玉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拍了拍唐栗的肩膀，有些疲惫地开口：“我向你保证过无数次，我不会在你成年之前结婚或是交女朋友，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唐栗眼眶发红，看起来可怜极了，连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每次沈玉面对这个样子的唐栗，即便酝酿了一肚子的火也发不出来，他只能安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要总是钻牛角尖。” 　　唐栗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沈玉伸手为唐栗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他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先生。”张叔的声音响起。 　　沈玉赶忙收回手，杵着拐杖转身面向张叔。 　　张叔说：“寿宴的名单已经拟出来了，需要你亲自过目一遍。” 　　沈玉道：“好。” 　　于是他跟着张叔去了一楼客厅。 　　· 　　唐栗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沈玉和张叔离开的方向，很长时间都没有动弹半分。 　　他的眼睛仍旧泛着一丝丝红润，表情却不像之前那样委屈又可怜。 　　而是近乎冷漠的状态。 　　良久，唐栗轻轻地叹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自从初三那年他完成了沈玉安排的所有课程后，便在老师的建议下接了两个私活。 　　他不缺钱，也从来不以赚钱为目的，只是想练下手而已。 　　没想到他为那家小公司改良的两个软件受到网友们的广大推崇，可谓是一夜之间爆红，也使得小公司从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作坊一跃成为业内新贵。 　　小公司的老板刚踏出大学校园不久，阅历不深，但很有远见，赚到钱后立刻招兵买马，并扩大经营规模，把大部分钱砸到了公司上面。 　　与此同时，年轻老板还数次和唐栗老师联络，提着大包小包的贵重礼物三顾茅庐，只希望有机会跟唐栗见上一面。 　　唐栗自知年纪小，不足以服众，便果断拒绝了老板提出的见面请求。 　　不过这五年来，他一直通过老师和老板保持联系。 　　唐栗走到书桌前，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摁亮，就看到手机锁屏上提示收到了五十多条微信消息。 　　指纹解锁后，点进微信，所有消息都来自于一个名为“L·P”的微信小群。 　　【周澈：他们已经出到八百万了，我们要不要有所表示啊？】 　　【林平然：我估计这已经是他们能给出的最高数额了，万一我们还端着的话，他们突然反悔了怎么办？】 　　【周澈：不可能吧，再怎么说唐家也是C市的地头蛇，占山称王了一百多年，总不至于出个八百万都像是挖掉了他们的心头肉。】 　　【谭冬：看唐哥怎么说吧，这个项目是唐哥一手组织起来的，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安静下来了。 　　【2.秘密】 　　后来群里的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都十分默契的避开了唐家和那个项目的事。 　　唐栗垂眸，粗略翻阅完前面的聊天记录，然后点出最下面的聊天框。 　　细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翩飞，很快就打出几个字。 　　【T：不管。】 　　唐栗的消息刚发出去，本来沉寂了有些时间的小群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林平然：真的不管吗？我就怕他们遇到更好的项目选择放弃我们，到时候煮熟的鸭子就飞了。[笑哭][笑哭]】 　　【谭冬：飞就飞呗，我们干预不了他们的决定，只要做好我们手下的事就行了。】 　　【林平然：行吧……】 　　【周澈：@T 那我继续跟他们僵持下去，看看他们能给出的极限是多少。】 　　【T：好的。】 　　【林平然：@T 唐哥，虽然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进去我这个门外汉的话，但我还是想跟你提个建议……】 　　【林平然：如果你是以赚钱为目的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跟唐家对着来，唐家在C市有根基有地位，如今他们想要开拓S市的市场，正是我们和他们打好关系的好机会，要是以后有唐家罩着，也许我们公司能少走很多弯路。】 　　光是透过手机屏幕，就仿佛能感受到林平然那语重心长的口吻。 　　周澈和谭冬都没有说话，可能是在等待唐栗的回答。 　　唐栗转过身子，轻轻倚靠在书桌边缘，他背后是几净的落地窗，外面的天空蔓延着大片火烧云，艳红的色泽让周遭的空气也增添一抹浓重的色彩。 　　余霞的光辉倾洒在唐栗身上。 　　他立于光影之中，脸部轮廓被晕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光满，可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眼底已然凝结了一片薄薄的冰霜。 　　唐栗勾起嘴角，脸上写满了讥讽之意。 　　他三两下在聊天框里敲出一句话。 　　【T：@林平然既然你这么有主见，不如你去和唐家那些人谈？】 　　言简意赅的话，夹杂着十足的火药味。 　　林平然似乎没料到唐栗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发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后，便没有任何动静了。 　　倒是周澈和谭冬一个劲儿冒出来打圆场。 　　【周澈：哎呀唐哥，你别误会了，阿然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巴有点碎，他纯粹是有口无心，要是他有什么话冒犯到你了，还麻烦你千万不要放到心上。】 　　【谭冬：你就是我们公司的大恩人，你这个项目，我们一定随时跟进，也会一直按照你的要求做，请唐哥放心吧。】 　　周澈和谭冬吹了一通彩虹屁，结果唐栗说了那句话后就再也没有出声了。 　　没过多久，微信小群回归了安静。 　　另一边。 　　林平然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双手狠狠攥着一个手机，他的表情略显狰狞，瞪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看了良久，才逐渐回神。 　　“不过有点能力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吗？”林平然忿忿不平，自言自语地说着，“给别人做了几年嫁衣还不自知，蠢得像头驴！” 　　林平然碎碎念的骂了大半天，还是气不过，干脆拨通了周澈的电话。 　　那边的周澈很快接通。 　　对方似乎猜到他的来意，没等他出声，就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下来：“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如果是我们公司的项目，你反驳他就罢了，那分明是他自己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周澈和林平然是大学同学，同窗四年，再加上一起工作的六年，总共认识六年，算得上是至交好友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好友竟然为了一个连面都没有露过的人，不留情面地责怪他。 　　一时间，本来还能稍微冷静下来的林平然彻底暴走了。 　　“我倒要问问你们，那个姓唐的给你们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们像条狗似的对他的话唯命是从，那个项目的确是他的，可经的是我们公司的手，要是出现什么纰漏，收拾烂摊子的人还不是我们！” 　　周澈震惊，又羞又恼：“你他妈有病啊？这么说我们！” 　　“你他妈才有病，而且你们病得不轻！”林平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怒火中烧地围着茶几走了几圈，他喘着气道，“我不否认那个姓唐的确实帮过我们不少，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得罪了唐家，接下来我们要绕多少路子。” 　　在林平然说话期间，周澈已经冷静下来。 　　沉默半晌，只听得周澈一声冷笑，随即毫不避讳地说道：“你跟我说这么多，还不是想拿走唐栗的那个项目，用来讨好唐家人是吧？” 　　既然被对方一针见血看穿了小心思，林平然也就不再掩藏，理直气壮地说：“唐栗在我们公司连个挂名的都不算，我们承担了全部风险，帮他是情分，不帮他是义务，再说了，唐家买断项目的八百万还不是有一半以上流进了他的口袋里。” 　　林平然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努力想要说服周澈。 　　遗憾的是，周澈并不吃他这套，没等他把话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好了，你跟我说这些有个屁用啊。” 　　林平然没说话，脸色难看。 　　周澈又道：“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去说服唐栗把项目的管理权交到你手上，要么彻彻底底歇了这点心思，别逼我翻脸。” 　　林平然：“哎我……” 　　“嘟——” 　　周澈已经挂断了电话。 　　林平然顿时气结，啪的一声把手机摔到地上。 　　“去他妈的。”林平然凶神恶煞地瞪着躺在地板上的手机，忍不住爆了粗，“我好歹是第三老板，怎么就过得这么憋屈呢？还抵不上一个陌生人……” 　　话未说完，原本黑了屏的手机突然亮起来。 　　有人打电话进来。 　　“唐栗”两个字在已经摔花了的屏幕上显示。 　　正好在说人坏话的林平然心头一跳，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他回想起唐栗发在微信小群里的话，一下子有点犯怂。 　　犹豫片刻，林平然还是慢吞吞地走过去，捡起手机。 　　然后接通电话。 　　下一秒，一道音色偏低的中年男音在他耳边响起，尽管没有滋滋的电流声，可两年来的从业经验告诉林平然，对方使用了变声器。 　　“林平然吗？”对方问。 　　认识两年多，林平然还是第一次在微信之外的地方和唐栗联系。 　　其实他不知道唐栗的年龄，听周澈和谭冬尊称唐栗为唐哥，也就跟着这么喊了。 　　“嗯……”在一对一的电话里，纸老虎林平然顷刻间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他忐忑不安地笑了笑，“唐哥，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 　　“是有点事。”唐栗说道，平淡无波的嗓音听不出任何起伏，也让林平然察觉不到他的丝毫情绪。 　　林平然咽口唾沫：“你说吧，有什么事？” 　　停顿了两秒，唐栗倏地笑起来，沉稳的中年男音透出几分和蔼可亲的味道，他说：“我知道你对我的决定很不满……” 　　“没有没有没有！”林平然急忙解释道，“唐哥，我就是嘴巴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是我没有恶意，也是为你着想。” 　　唐栗嗯了一声：“我知道。” 　　说完，没给林平然开口的机会，唐栗继续道，“其实我那个东西说是项目，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玩意罢了，你能在百忙之中对那个小玩意这么上心，我挺感动的。” 　　林平然被唐栗的话绕得头都大了，挠了挠头，竟有点不好意思：“唐哥过奖了。” 　　“所以我想了想，决定拜托你帮忙和他们洽谈项目的相关事宜。”唐栗冷不丁把话题跳到另一个点上，真情实感地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林平然震惊了。 　　不出两秒，他迅速反应过来，激动得直点头：“当然愿意，唐哥你这么信任我，是我的荣幸。” 　　唐栗笑道：“那就麻烦你了。” 　　林平然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起，表面上客气道：“不麻烦不麻烦。” 　　交接项目不是件容易事，不过这件事都板上钉钉了，也就不急于一时。 　　挂断电话后，林平然兴奋得躺到地毯上滚了几转，热得脸上和身上全是汗水，他这才发现他之前气冲冲的回到家，连空调都忘记打开了。 　　林平然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把遥控器放回茶几上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手机上面。 　　他咬了咬唇，眸光闪烁。 　　挣扎好久，林平然终于做出决定，拿起手机找到前几天打给他的陌生来电，并拨通了电话。 　　沈玉完全不知道唐栗插手了这么多事，在他眼中，唐栗仍旧是以前那个暴躁易怒又城府不深的小男孩，为此他还苦恼过一段时间。 　　眼瞧着唐栗回到唐家的时间点在逐渐逼近，像唐栗这样时不时就喜怒形于色，恐怕在唐家会被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再过几天就是沈老爷子的寿宴, 由作为独孙的沈玉亲自操持。 　　由于时间紧迫，这些日子沈玉几乎把所有精力都花费在设计流程和布置现场上面了, 举办寿宴的地点不在沈家, 而是定在沈家公司旗下的一家酒店里, 早在一个月前, 沈玉就吩咐酒店的管理人员在这个时候暂停营业一周，全心布置寿宴会场。 　　至于邀请宾客的名单—— 　　沈玉没少了为这件事头疼。 　　才收留唐栗的时候，沈老爷子就有心给沈玉安排相亲对象，不过被唐栗用各种各样的小手段搪塞过去了。 　　后来沈玉干脆直接告诉沈老爷子，他答应过唐栗, 在唐栗成年之前不会找女朋友。 　　当时沈老爷子因为沈玉这番话气了好久，一个劲儿指责沈玉拎不清，居然为了一个半路收留的孩子而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沈玉也不恼，安安静静地听完沈老爷子的呵斥, 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不是爷爷您嘱咐我好好照顾栗子吗？我一直在按照您所说的话做呀。” 　　闻言, 沈老爷子急得吹胡子瞪眼, 拿起茶几上的纸巾盒就朝沈玉身上砸去。 　　沈玉没有躲开，就这样被纸巾盒正中红心砸到胸口上。 　　反正不疼。 　　“你真是气死我了！我是让你照顾栗子，可我没让你为了栗子不婚不育！难道你打算和他过一辈子吗？人家栗子还不一定愿意呢, 今后栗子找了女朋友准备结婚生子, 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沈老爷子指着沈玉骂道, “要是你爸妈听了你那些不像话的言论，非得打断你一条腿不可！” 　　沈玉脸上挂着心不在焉的笑容，压根没听进去沈老爷子的话, 他叹气道：“用不着他们出力，我这双腿和断了没什么区别。” 　　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典型吃软不吃硬，虽然他平时对沈玉非打即骂，见面时也是气呼呼的抱怨沈玉不怎么来看他，但是一旦对上沈玉这么自暴自弃的悲伤面容，就会倏地像个被针戳破的气球似的，整个人的气势瞬间软了下来。 　　“我再给你五年时间。”沈老爷子做出最后的让步，表情严肃道，“接下来五年里，我不会管你，可若是你还没有解决好你的婚姻问题，就别怪我这个老头子多管闲事了，你好歹是我们沈家的独苗，我在这么大的压力下为你撑起一片天，你也是时候为我和我们沈家考虑一下了。” 　　沈玉抿着唇，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而现在，五年过去了。 　　沈老爷子如同他当初承诺的那样开始大张旗鼓的为沈玉找对象。 　　本来沈老爷子年纪大了，不喜欢那些假惺惺的应酬，更不喜欢吆喝众人一起庆祝生日，不过为了给沈玉寻觅到合适的妻子，他还是硬着头皮告诉老友们准备在生日那天办场宴会，并特意叮嘱老友们把年龄合适的晚辈带来——无论是女儿还是孙女亦或是侄女，来者不拒。 　　老友们瞬间明白沈老爷子的言外之意，忙不迭点头应下。 　　于是沈玉在浏览张叔整理出来的宾客名单时，就看到许多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名字，而且这些名字一看就知道对方是女性，其中小部分人还被沈老爷子在他耳边念叨过几次。 　　沈玉满脸黑线，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沈老爷子嚷嚷着举办寿宴是出于何种心思。 　　“这些人——”沈玉用指尖在名簿上点了两下，又对着一些名字画了几个圈，抬头吩咐张叔道，“把他们的名字去掉，不用寄邀请函了。” 　　张叔略显迟疑：“她们好像都会和家里的长辈一起来，那些人全是沈老爷邀请的朋友。” 　　“没事。”沈玉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自嘲地笑道，“就算我们这边不寄邀请函，他们也会不请自来，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的态度罢了。” 　　“好的。”张叔颔首应道。 　　“那就这样吧。”沈玉合上名簿，递给张叔，“酒店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张叔回道：“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好了，就等着主持人和表演人员集合彩排，您要去看看吗？” 　　“不用了，懒得走。”沈玉闭上眼，往后靠到椅背上，他揉着眉心，神情恹恹，“你帮我盯着就行了。” 　　张叔点了点头，收起名簿，随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顿时书房里只剩下沈玉一个人，他无精打采地叹息一声，感觉周遭寂静得仿佛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这些年来他习惯了唐栗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这会儿唐栗去了学校还没回来，他就觉得很不适应了。 　　好像原本充实的生活骤然缺少了什么。 　　怪别扭的。 　　· 　　周末。 　　张叔开车带着沈玉和唐栗去市郊某处景点看樱花。 　　如今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前来游玩的人很多，停车场几乎被占满，张叔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找了半天，才找着一处临时空出来的车位。 　　下车后，唐栗就后悔了。 　　他没想到过来玩的人会这么多，甚至到了景点售票处都是人挤人的地步。 　　沈玉杵着拐杖，在人群中行走难免会有诸多不便。 　　旁边的沈玉转头瞧见唐栗不太好看的脸色，就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笑盈盈地伸出手，想捏一下唐栗的脸蛋，只是指尖还没来得及碰触到唐栗的皮肤，就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猛地收了下，紧接着落到唐栗肩膀上。 　　唐栗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沈玉身上，自然察觉到了沈玉小心又尴尬的动作。 　　他微微眯起眸子，一抹郁气从他眼底闪过，悄无声息地融入他那浓稠的墨黑色瞳仁里。 　　沈玉没有发现唐栗的小情绪，反而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说：“我都有好几天没有出过门了，还是想来趟人多的地方，体验一下热闹的感觉。” 　　唐栗低低嗯了一声，往沈玉身边靠了靠。 　　这处景点是S市的一大特色，不仅面积大得绕着外圈走一天都不一定能走完，而且景点的各个角落都种植了樱花树，就连位置相对隐蔽的卫生间旁边也能看见绚烂绽放的樱花。 　　景点里也分网红地点和冷门地点。 　　网红地点最近才在微博上火起来，营销号们号称那是来到S市旅游必须打卡的地方之一，因此大部分游客进入园内后便直接冲着那些地方去了，以至于有些冷门地点出现了无人问津的情况。 　　沈玉本身不爱凑热闹，听路过的女生这么一说，就二话不说领着张叔和唐栗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 　　哪知道景点的面积实在太大了。 　　走着走着，还没到达目的地，沈玉就累得气喘吁吁，差点瘫倒在地。 　　今天的运动量比起往日的复健运动来说，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玉靠在一棵树上，不愿再走。 　　唐栗走近，拧开了手里矿泉水的瓶盖，递给沈玉：“喝口水吧。” 　　沈玉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口干舌燥，他没有客气，用另只手掌着两个拐杖，腾出手来接过矿泉水瓶，便仰头喝了两口。 　　待清凉的液体滑过喉管，沈玉长舒口气，总算感觉浑身的燥热和疲惫缓解不少。 　　沈玉用手背抹下嘴角，伸手问唐栗要矿泉水的瓶盖。 　　唐栗没有给他，而是问道：“不喝了？” 　　“不喝了。” 　　唐栗说：“那给我吧。” 　　沈玉还以为唐栗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帮他拿这瓶水，他转念想到自己杵着拐杖，还要拿着瓶水，的确不怎么方便，便把喝剩下的矿泉水递给唐栗。 　　结果唐栗接过矿泉水，凑到嘴前就喝了起来。 　　不一会儿，原本还剩下大半的水见了底。 　　唐栗动作自然地拧上瓶盖，举起右手，往上一抛，只见空瓶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半圆型的弧度，然后准确无误地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沈玉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他没洁癖，但是在养育唐栗的过程中，他一直在尽量避免和唐栗产生口水上的接触。 　　不会给唐栗吃他吃过的东西，也不会使用私筷给唐栗夹菜，等等等等…… 　　倒不是考虑到卫生问题，而是他清楚记得，原文中的唐栗长大后是个非常挑剔的人，并且还有轻微的洁癖，有次他的助理给他准备了一双没有经过消毒的筷子，就被他当着众多合作伙伴的面给骂哭了。 　　对于这些小事，沈玉保持着能避则避的心理。 　　回头看见沈玉的眼睛都瞪圆了，没什么表情的唐栗忽然勾了勾唇，眼睛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学着沈玉以前对他的动作，伸出食指，在沈玉脸颊上戳了两下。 　　“怎么了？”唐栗问。 　　“哦，没什么。”沈玉回神，眨了眨眼睛，连拍掉唐栗戳在他脸上的手都忘记了，迟疑道，“你怎么把我的水喝了？” 　　唐栗淡定地收回手，语气无辜地说道：“你说你不喝了。” 　　沈玉郁闷地说：“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不喝了，等会儿渴了再喝。” 　　“没事。”唐栗安慰他，“等会儿你渴了，我再去买就是了。” 　　沈玉哭笑不得：“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栗微微歪着脑袋，眼睛里透出些许疑惑，对沈玉的话表示费解。 　　沈玉抿了抿唇，犹豫好久，才低声说：“我喝过的瓶嘴上沾着我的口水，你就这么喝了，不太卫生。” 　　唐栗倏地笑起来，漂亮的黑眸里仿佛盛满了斑驳的光点，他不甚在意地耸肩：“我又不在乎这个。” 　　况且，你喝过的水更甜。 　　唐栗默默在心里补充，到底没敢把话说出来。 　　三个人原地休息了十来分钟，沈玉才表示可以继续前进了。 　　沈玉刚想伸手拿过放在旁边的两个拐杖，就感觉眼前的光线暗了一下，当他反应过来时，两个拐杖已经到了唐栗手里。 　　唐栗把拐杖递给张叔，在沈玉面前蹲下：“你上来，我背你走。” 　　沈玉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绝道：“不了，我自己可以走。” 　　然而被拒绝的唐栗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纹丝不动地半蹲在原地，颇有种沈玉不上来他就不起身的架势。 　　两个人在张叔无奈的注视下僵持半晌，最后还是沈玉妥协了，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半步，小心翼翼趴到唐栗背上。 　　不知道是不是沈玉的错觉，好像当他趴上去时，唐栗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似乎得到解脱，却依然紧张得有些发抖。 　　唐栗的双手从沈玉的膝盖后方绕过，轻而易举就将他托了起来，随即缓缓站起身：“走了。” 　　沈玉说：“走吧。”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虽然沈玉不胖, 但到底是个二十来岁的成年男人，平时张叔扶着他久了都会觉得吃力, 更别说唐栗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本来沈玉已经做好唐栗背着他走几步就累得把他放下来的准备, 哪知道唐栗一直走到目的地, 都面色如常, 脸不红气不喘，好像背后托着一个没什么重量的布偶。 　　这里的风景确实很美，放眼望去，仿佛置身于粉红色的海洋。 　　最近沈玉在家里憋得太久了，难得呼吸到一次伴着花香的新鲜空气, 顿时感觉心旷神怡，连带着被沈老爷子催婚的烦躁都逐渐消失在凉爽的微风中。 　　唐栗背着沈玉沿湖边绕了半圈，张叔保持了一段距离不疾不徐地跟着他们。 　　沈玉心情不错，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了唐栗学习上的事。 　　“你有想过出国留学吗？”沈玉盯着唐栗微微发红的耳朵尖, 极力控制住自己想捏一下的欲望, “如果你想的话, 我找人帮你打听一下，而且你现在就可以做准备了。” 　　唐栗摇头，回答得飞快：“不想。” 　　“为什么？”沈玉终是没控制住, 小心翼翼伸出手, 捏了捏唐栗的耳垂。 　　手感真好。 　　就是被风吹得有点凉。 　　不过沈玉能明显感觉到, 唐栗的身体在他的动作下变得有些僵硬，好半天才逐渐放松下来，小声说：“没你在的地方, 我去了也没意思。” 　　沈玉继续捏着唐栗那开始发烫的耳垂，笑着说道：“你是去国外留学深造，又不是去度假抱团，我在就能帮你提高学习成绩吗？” 　　唐栗回答得理直气壮：“至少能让我保持好心情。” 　　沈玉瞬间乐了，转而想到什么，表情倏地变得悲伤起来，叹了一口气说：“等以后你找到女朋友，就不会这么说了。” 　　“为什么？”这下换成唐栗想不通了，他转过脑袋，试图观察沈玉的表情。 　　“看路！”沈玉双手捧住唐栗的头，逼迫唐栗转回去后，才理所应当地开口，“朋友和家人不可能陪伴你走完全部人生，只有夫妻才是共同体，终身捆绑，彼此扶持，白头偕老。” 　　唐栗托着沈玉的双手慢慢收紧，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玉继续道：“无论你现在是什么想法，总有一天会融入一段婚姻和新的家庭中，到时候恐怕你也不愿意再面对我这个絮絮叨叨的老男人。” 　　唐栗仍旧沉默地往前走着。 　　气氛有点尴尬。 　　沈玉趴在唐栗背上，良久没有等到唐栗的回复，还以为唐栗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无奈地笑了笑，准备换个话题。 　　这时，唐栗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默：“沈玉。” 　　“嗯？” 　　“你说的那些情况，也许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沈玉茫然地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发懵的大脑才理解到唐栗话里的意思。 　　“你不想结婚？”沈玉第一反应就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再结合唐栗在原文中的人设，他轻而易举就接受了唐栗的想法，还安慰着说，“其实当不婚族也没什么不好，如今的年轻人都流行晚婚晚育甚至是不结婚，只要你考虑好了，今后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也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栗打断沈玉滔滔不绝的话。 　　随后，他弯腰把沈玉放到地上，转过身，抓住沈玉的两只胳膊，好让沈玉把大部分身体重量压到他身上。 　　沈玉被唐栗扶着，怔愣地看了他片刻，才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唐栗表情严肃，一瞬不瞬盯着沈玉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我不喜欢女生。” 　　“……” 　　“我喜欢男生。” 　　“……” 　　眼见沈玉从呆滞到惊讶，再到不可置信，短短几秒钟内变化了好几次模样，唐栗仍旧面不改色，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沈玉下意识回道，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张口就问，“你怎么知道你喜欢男生？你的初恋雷语萌不就是个女生吗？这跨度会不会太大了啊……” 　　唐栗言简意赅：“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不知为何，沈玉喉管有些发涩，他从未见过唐栗这么严谨的时候：“……是谁？” 　　“抱歉。”唐栗说，“这是个秘密。” 　　沈玉苦笑：“好吧。” 　　对话到此为止。 　　不用再切换新话题了，他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跟在后面的张叔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还兴致勃勃借来一辆四个人骑的自行车。 　　张叔和唐栗在前面骑，沈玉抱着拐杖，沉默的坐在后面观光。 　　可是他已经没了之前的好心情。 　　唐栗说他喜欢男生的话犹如一句永不消失的魔咒，深深印刻在沈玉的脑海里，以至于前面的唐栗和张叔聊天时，说话的内容都变成了重复不断的他喜欢男生。 　　唐栗可是原文中的反派。 　　反派对女主爱到变态、爱到精神扭曲、爱到忠贞不渝，即使后来得知女主爱上了男主，也至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放弃女主。 　　这样对女主爱得深沉的唐栗怎么会半路变成个同性恋呢？ 　　难道是原文作者暗戳戳地在剧情线里埋了一条BL线？ 　　沈玉越想越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无论他怎么想这件事，他都不愿意承认——他有点不高兴了。 　　这感觉就像是精心栽培出来的白菜被一头猪拱了。 　　关键是他还不知道那头猪是白猪还是黑猪，是家猪还是野猪，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拱到了自家的白菜。 　　一想到唐栗和那头猪曾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做着他不知道的事、说着他不知道的话、讨论着他不知道的人……沈玉就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靠！ 　　唐栗才十六岁！ 　　毛都没长齐，搞什么早恋！ 　　此时此刻气得头顶冒烟的沈玉俨然忘记了，不久前是谁八卦兮兮地向唐栗打听有没有女朋友的事，当时他还想劝唐栗说没有早恋的高中不完整。 　　真是啪啪打脸…… 　　可惜作为当事人的沈玉并没有意识到。 　　沈玉焦躁不安的思绪早已扩散到外太空，就在这时，他看见唐栗转过头，对他说：“我喜欢男生。” 　　“……”沈玉暴躁得差点扔掉怀里的两根拐杖，“你怎么还在提这个？有完没完了？” 　　唐栗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张叔也扭头看过来，眼神略显奇怪。 　　沈玉霎时从某种魔怔的状态中挣脱出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硬着头皮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渴吗？”唐栗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不渴。”沈玉摇了摇头，心想，他果然被唐栗坦白的话吓到了，这么快就出现了幻觉。 　　唐栗哦了一声，迅速把脑袋转了回去。 　　很快，四人自行车再次行驶起来。 　　他们在景区逗留到下午六点钟，才开车去了一家张叔早就订好的中餐厅。 　　这家价格昂贵，并且只接受预约，张叔能当天订到位置，还是托了沈家这个名头的福。 　　然而饭菜的味道确实对得起餐厅的名气，只是坐在包厢里吃饭的三个人犹如在上演一场哑剧。 　　沈玉满腹心事，唐栗心不在焉，只剩下夹在中间的张叔左右为难，绞尽脑汁地缓和气氛，最后眼瞧沈玉和唐栗连基本的眼神交流都没有，于是张叔放弃了挣扎。 　　离开餐厅时，有个男生喊住了唐栗。 　　那个男生比沈玉还矮了一些，却长得浓眉大眼，十分阳光好看，笑起来时，嘴角浮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宛若盛满了蜜糖。 　　“栗子。”男生熟络地拉了下唐栗的手臂，又惊又喜地说，“好巧啊，没想到我出来吃个饭都能遇见你，你和你家人一起吗？” 　　说着，男生忽然偏头，目光越过面前的唐栗，投向站在后面的沈玉和张叔。 　　男生冲着他们咧唇一笑，那笑容灿烂得比走廊里的光线还要明亮。 　　可是沈玉的脸色不太好看，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响起唐栗白天在樱花地里说的那句话，一时间有些怀疑唐栗喜欢的对象是不是这个男生。 　　他了解唐栗，能在公共场所把唐栗喊住的人……还真不是一般人。 　　至少在唐栗心里有点分量。 　　虽然心里再别扭，但是碍于情面，沈玉还是笑着对男生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就听到男生开心地喊道：“两位叔叔好。” 　　沈玉：“……” 　　没等沈玉有所反应，站在男生跟前的唐栗已是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招呼过去，直接打在男生脑袋上。 　　男生捂着脑袋，扁起嘴巴可怜兮兮地望着唐栗，颇有几分以前唐栗对着沈玉卖惨的感觉。 　　“你打我干什么啊？”男生不满地说，“你知不知道打人脑袋是忌讳！” 　　唐栗面无表情：“不知道。” 　　男生的身高刚刚够到唐栗的眼睛，他仰起头对唐栗怒目而视，最后在唐栗冰凉的注视中不战而败，讪讪的挪开了视线。 　　唐栗有些不耐，直接切入主题：“你喊我有事？” 　　“你真是的，没事就不能喊你吗？”男生小声嘀咕了一句，又高高兴兴地说道，“我就是想问下你，下个月的化装舞会，你来吗？” 第50章 第五十章 　　面对男生兴致勃勃又满含希翼的面孔, 唐栗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不去。” 　　闻言，男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唐栗说, “你还有事吗？” 　　“没了……” 　　“那我走了。” 　　说完, 唐栗转身就走。 　　男生望着唐栗的背影愣了足足两秒, 猛然反应过来。 　　“栗子, 你等等……”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伸出手来就想要抓唐栗的手腕。 　　可惜唐栗就像是背后长了双眼睛似的，还没等男生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他突然偏过身，身形灵活地避开了男生的动作。 　　男生落了空, 那只手在半空中僵了好一会儿，才讪讪收回去。 　　“还有事吗？”唐栗问。 　　“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男生颇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吞吞吐吐地说，“反正高二的课业也不重, 到时候你过来玩玩嘛, 我们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小辉他们也挺想你。” 　　男生说得情真意切，可惜唐栗丝毫不能被他打动。 　　“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唐栗微微蹙眉，“到时候你们好好玩, 我先走了。” 　　这下男生没敢再拦唐栗, 尽管他看向唐栗背影的眼神里写满了不舍, 但还是硬生生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随后，他目光倏地一转, 刚好对上正在打量着他的沈玉。 　　男生稍作一愣，便扬起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对沈玉招了招手，用口型说着：“叔叔再见。” 　　沈玉：“……” 　　去你的叔叔。 　　你才是叔叔！ 　　你全家都是叔叔！ 　　沈玉生平头一次为了年龄这么郁闷，他才二十八九岁，被一个明显是高中生的男生喊做叔叔也太奇怪了吧！ 　　转念想到他以前总是在唐栗面前自称叔叔，一时间，沈玉更加郁闷了。 　　回程时，唐栗和张叔都察觉到沈玉的心情不太好。 　　不过唐栗考虑到白天向沈玉摊牌的事，以为沈玉还在生他的气，也就一声不吭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全程安静如鸡、神经紧绷，连抬眸从后视镜里看沈玉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而可怜的张叔则是一整天都没有从懵逼的状态中挣扎出来—— 　　他压根想不明白，明明白天时唐栗少爷还背着自家先生在湖边闲庭散步，怎么才几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并且刚才唐栗少爷和那个小男生说话时，先生的脸色非常难看，貌似非常不喜欢那个小男生。 　　堆积起来的疑惑逐渐汇聚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把张叔结结实实地笼罩在其中。 　　张叔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面无表情望着车窗外的沈玉，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敢说什么。 　　三个人就这么沉默到回家之后。 　　沈玉洗完澡，坐在床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杵着拐杖走出卧室。 　　然而走到唐栗卧室门外，沈玉就怂了。 　　他内心开始挣扎。 　　毕竟唐栗是因为信任他才把这么隐私的事情告诉他，如果他仗着唐栗对他的信任，肆无忌惮地攻击对方的弱点，不知道以后唐栗会如何看待他。 　　可是回想起在餐厅里，那个陌生男孩看向唐栗的爱慕眼光，沈玉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具体哪里不好，他也不清楚。 　　就是不高兴。 　　没想到能拱动他家白菜的那头猪是头小矮猪，比他还矮。 　　沈玉思来想去，半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询问唐栗。 　　就在他打算回卧室再想想的时候，冷不丁听见喀嚓一声轻响，紧接着面前的门被拉开。 　　穿着黑色睡衣的唐栗出现在门前。 　　唐栗逆着光，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和表情，只能瞧见他的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还在往下淌水，应该也是刚洗完澡。 　　沈玉没想到唐栗会突然开门，顿时有种做贼被当场抓住的羞耻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有事吗？”唐栗轻声道。 　　“没、没什么事。”沈玉结巴了。 　　“嗯。”唐栗从鼻中哼出一个简单的音调，等了半晌，见沈玉仍旧一动不动，于是眯了眯眼眸，眼角眉梢里不自觉挟着几分笑意，“今天那么累，你还打算一直在这里站下去？” 　　“……”沈玉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一直站在这里？” 　　唐栗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沈玉眼神狐疑，显然不相信唐栗的话。 　　如今夏季即将来临，别墅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温度适宜的中央空调，一楼的客厅和二楼的走廊也不分季节的铺着毛绒绒的地毯。 　　平时陈婶推着打扫卫生的小车经过走廊，哪怕书房的门半敞开，在书房里的沈玉都听不到车轮滑动的声音。 　　更别说他刚才走得轻手轻脚。 　　唐栗猜到沈玉在想什么，却没有一点要解释的意思，往后退了一步说：“你要进来吗？” 　　“不了。”沈玉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甚至把脑洞开到了唐栗在房门上安装了隐形猫眼上面。 　　唐栗听完沈玉的猜测，当即觉得好笑又无奈。 　　下一秒，他突然往前走了两步，迅速逼近沈玉。 　　沈玉被唐栗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当即便要杵着拐杖往后退，哪知道唐栗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紧接着，唐栗的指尖在他耳朵上轻轻点了一下。 　　冰冰凉凉。 　　很微妙的触感。 　　“这个地方。”唐栗说，“它对你的声音格外敏感，即便在百米之外，也能听到你的呼唤。” 　　他们两人隔得很近，唐栗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悉数喷洒在沈玉的脸颊上，瘙/痒的感觉让沈玉控制不住的想往后退。 　　事实上他也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一些。 　　唐栗没有阻止沈玉，等到沈玉站稳脚跟后，才收回搀扶着他的手。 　　沈玉握紧拐杖，有些气息不稳，顿了许久才问：“如果听不到呢？” 　　“那你不要离我太远了。”唐栗直勾勾地看着沈玉，漆黑的眸底似乎有某股暗潮在涌动，“我也会有找不到你的时候。” 　　沈玉闻言，怔愣数秒。 　　直觉告诉他，唐栗话中有话。 　　但是他听不出来唐栗想要表达的意思，也胆小的不敢问唐栗究竟在说什么。 　　好像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沈玉很想扯掉面纱看看他对面是什么东西，又害怕面临他无法承担的后果。 　　好奇和恐惧双双折磨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良久，最后还是沈玉犹豫着打破了沉默：“对了，你说你喜欢男生……” 　　唐栗点头：“对。” 　　“今天晚上我们在餐厅遇到的那个男生，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不是。”唐栗否认得很干脆，说起那个男生，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烦躁，“我不喜欢那么缠人的。” 　　沈玉笑了，反问：“那你喜欢哪种的？” 　　唐栗抿着唇，沉默片刻，说道：“抱歉，暂时不能告诉你。” 　　“哦，没事。”沈玉垂眸敛去眼睛里的失落，打起精神笑道，“时间不早了，赶紧休息吧。” 　　唐栗点头：“晚安。” 　　沈玉道了声晚安，便杵着拐杖，转身回了卧室。 　　· 　　不得不承认。 　　沈玉受到了唐栗那番话的影响。 　　甚至到了晚上还在做一些奇怪的梦的地步，他梦见唐栗带着男生回家，口口声声称要和男生结婚。 　　那个男生羞答答地依偎在唐栗胸前，抬头看向沈玉，扬起灿烂的笑容，嘴角浮起的小梨涡格外引人注目。 　　男生用清脆的声音说：“叔叔，我和栗子真心相爱，你就成全我们吧。” 　　沈玉哑然。 　　接着一口老血喷出来。 　　几天下来，这些梦组成了一部八点档狗血连续剧，已经发展到唐栗和男生即将要去国外结婚并且举办婚礼的地步。 　　他们还积极热情的邀请沈玉去当证婚人，因为沈玉是唯一一个见证他们罗曼蒂克爱情史的人。 　　“放屁！还有张叔呢？”沈玉怒道，发出了来自单身狗的咆哮。 　　随即，唐栗和男生安静了。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先生？”张叔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生您叫我吗？” 　　沈玉骤然回神，涣散的视线瞬间聚焦，定格在张叔那张写满了担忧的面孔上。 　　“先生，您没事吧？”张叔探了下沈玉的额头，自言自语地呢喃，“该不是吹冷气着凉了吧，不然把刘医生喊来看看好了。” 　　沈玉定了定神：“……我没事。” 　　张叔说：“您真没事？” 　　沈玉严肃地反问：“我看着像是有事吗？” 　　“……”张叔无言以对，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那可不是一点点像。 　　沈玉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和张叔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扭头看向面前餐桌上没动过两口的早餐，只觉得索然无味。 　　他对面坐着唐栗，看起来也没什么胃口，目光时不时往他这边瞟。 　　不知怎么的，明知道那些梦和唐栗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可是现在看到唐栗那张脸，沈玉还是感到莫名其妙的来气。 　　尤其是回想起梦中唐栗牵着男生的手，信誓旦旦说要结婚的画面。 　　沈玉一秒钟都不想多呆下去了。 　　“我吃饱了。”沈玉突然放下刀叉，起身拿起拐杖就离开了餐厅。 　　留下一头雾水的张叔和唐栗面面相觑。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沈老爷子的寿宴如期而至。 　　为了看起来雅观, 沈玉只能暂时舍弃拐杖，坐上了张叔重新为他准备的轮椅。 　　傍晚七点钟, 各类豪车有序驶入酒店停车场。 　　沈玉坐在八楼房间的落地窗前, 透过几净明亮的玻璃, 可以看到外头车水马龙的街道以及灯红酒绿的城市夜景, 明亮的光彩映入他的瞳仁中。 　　良久，沈玉叹口气。 　　他心里还是十分排斥即将到来的应酬。 　　好在这场寿宴说是由他亲自主持，实际上张叔和康林出了不少力，尤其是到了后期，几乎都是他们两个人在忙碌, 沈玉倒是偷了不少懒。 　　这会儿也是张叔和康林在大厅陪沈老爷子迎客，沈玉行动不便，打算等到寿宴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再悄无声息的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沈玉闲来无事, 干脆拿起平板播放电视剧。 　　这时, 他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沈玉顿了顿, 指尖在平板上点了下，待电视剧暂停后，又仔细听了一会儿。 　　果然有声响。 　　但并不是沈玉之前以为的敲门声, 而是类似卡片从门锁上刮过的声音, 叫人听着有些难受。 　　沈玉犹豫片刻, 便把搁在腿上的平板放到茶几上，起身有些踉跄地走到房门前。 　　打开房门。 　　只见外面站着一个衣着靓丽的女人，她微微弓着腰,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捣鼓门上的锁。 　　海藻般漂亮的黑色长发从她肩膀处滑落下来，她瞪圆眼睛看着突然打开的门，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头瞪向沈玉。 　　“你是谁？”女人问道，张嘴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 　　沈玉蹙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他不答反问：“你又是谁？” 　　“我是……”女人站直身子，口齿不清地吐出三个字，应该是她的名字。 　　沈玉这才看清楚，女人手里捏着的卡片是房卡。 　　他松口气，语气不自觉缓和些许：“这里是我的房间，你走错地方了。” 　　“啊？”女人张着嘴巴，化着淡妆的清秀面容上写满了醉意和茫然，她歪了歪脑袋，许久才呢喃道，“原来我走错地方了，难怪打不开门……” 　　沈玉嗯了一声，准备关门。 　　他一向不爱管这些闲事，况且对象还是个喝醉酒的女人，若是不小心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他恐怕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但是在关上门之前，沈玉突然想起这里是沈家公司旗下的酒店，在他的管理范围内。 　　于是沈玉硬生生止住了关门的动作，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就要去拿女人手里的房卡。 　　“我看看你在哪个房间，等会儿我让酒店的服务生送你回房。” 　　哪知道他的指尖还没碰到那张卡，就见女人的手腕转了一下，及时避开沈玉的手，灵活的动作跟刚才笨拙迟钝的她截然不同。 　　沈玉愣了愣。 　　他刚要说话，女人突然像是酒醒了似的，连眼神都变得清明起来，红着脸对他说了些谢谢，随即踩着高跟鞋就哒哒哒地跑开了。 　　沈玉：“……” 　　他看着女人跑远的身影，心生怪异。 　　沈玉摇了摇头，关上房门，转身踉踉跄跄回到了轮椅前坐下。 　　直到拿起平板重新播放电视剧时，沈玉才猛然意识到刚才有哪里不对劲——这家酒店早在一周前就停止营业了，也就是说现在酒店内没有任何入住的客人。 　　酒店内的管理人员和服务生们早就把整个酒店打理出来，除了一楼的大厅和二楼的咖啡厅外，其他楼层暂时不对外开放。 　　就连沈玉所在的八楼，也是寿宴后提供给宾客临时住宿的地方。 　　所以—— 　　那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八楼？ 　　还拿着酒店房间的房卡…… 　　沈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赶忙放下平板，操控着轮椅去了门前。 　　打开门，便见外面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不是刚才那个女人，而是穿得西装笔挺的唐栗。 　　唐栗抬起手，似乎准备敲门，结果房门突然打开，他稍作一愣，随即扬唇笑起来：“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沈玉坐着轮椅侧过身，给唐栗让出进来的空间。 　　唐栗问：“你刚刚是准备出去吗？” 　　“哦，没有。”沈玉关上门，跟在唐栗后面，他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把那个女人的事告诉给唐栗，便随口找了个理由，“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才开门看一下，没想到是你来了。” 　　唐栗转头，看着沈玉笑：“是吗？” 　　这句话似乎使得唐栗的心情非常愉悦，黑眸里溢满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他嘴角扬起明显的弧度，原本冷峻的面容上恍若覆盖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唐栗习惯了面无表情，很少露出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 　　也只有在沈玉面前，他才会笑得这么毫无防备了。 　　沈玉仰起头，清亮的眸子里映出唐栗的笑脸，不知为何，本来顾忌到那个女人而升起的紧张感突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唐栗就像是一颗定神药。 　　让他整个人都从某种焦躁的情绪中缓解过来了。 　　尽管这样，可唐栗还是敏感地发觉了沈玉的异样，他半蹲在轮椅前，轻轻握住沈玉放在膝盖上的手，闻声问道：“怎么了？” 　　沈玉回神，摇了摇头说：“没事。” 　　唐栗知道沈玉在说谎，不过既然沈玉不打算说，他便不再多问，而是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今晚沈嵘也从晋城过来了。” 　　闻言，沈玉蹙起眉：“我没有邀请他。” 　　而且他事先和沈老爷子商量过，不会允许任何沈家的旁系亲戚把沈嵘带来寿宴。 　　唐栗捏了捏沈玉的手，轻声叹道：“他带了个朋友一起来，保安拦着他们不让进，他们就一直在大门外守着，沈爷爷看不过去，只好让他们进来了。” 　　沈玉：“朋友？” 　　唐栗点头：“一个搞音乐的人。” 　　就算沈玉再不情愿，沈嵘都已经来了，他也不可能当着众多宾客的面把那两个人赶出去，无奈之下，他摆了摆手。 　　算了。 　　视沈嵘为无物吧。 　　直到晚上十点钟，张叔才来通知沈玉下楼。 　　沈玉穿着浅灰色的西服，身形瘦弱，坐在轮椅上，被张叔推着走出电梯的那一刻，就吸引了场上不少宾客的目光。 　　这场寿宴说好听点是晚宴，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不过是高级的应酬场所罢了，来到这里的宾客要么是想搭上沈家这根高枝、要么是想拓展人际关系。 　　真心前来向沈老爷子贺寿的人，恐怕除了沈老爷子的几个好友外，还真没什么人。 　　周围不少人盯着沈玉，如同盯着兔子的狐狸，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可惜还没等他们找到机会向沈玉搭讪，就眼睁睁看着这只“煮熟的鸭子”被不远处的沈老爷子乐呵呵地喊过去了。 　　沈老爷子穿着红黑色相见的寿服，精神头十足，说话的嗓音也分外嘹亮，他被一群老友和晚辈围在中间，高高兴兴地对着沈玉招手。 　　“小玉啊。”沈老爷子看清楚沈玉身下的轮椅后，顿时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能下地走路了吗？怎么又坐上轮椅了？” 　　沈玉笑着礼貌回道：“杵着拐杖走路不方便，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上还是坐轮椅方便一些。” 　　“原来是这样，我孙子真是体贴啊。”沈老爷子脸上的责备瞬间化为更深的笑意，接着他转头对老友们说，“我家小玉早就能下地走路了，正常生活是没有问题，但是医生说要达到以前健步如飞的地步，还需要几年时间。” 　　有个老友忙道：“能恢复就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几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一眨眼，我们也都这么大的年纪了。” 　　一通感慨下来，沈老爷子便逐渐把话题歪到了另一个方向，他重重叹了口气，很是哀愁地说：“我家小玉快三十岁了，如今连个可以结婚的对象都没有，我这个老头子啊，一把年纪了还为了这件事整宿的失眠。” 　　另个老友忙道：“哎哟真是巧了，我这个侄女也是单身，去年才从国外留学回来……” 　　说着，便把规规矩矩站在他身后的高挑女人拉出来，那个女人留着精炼的短发，化着淡妆，礼貌又有些羞涩地对沈玉点了点头。 　　沈玉：“……” 　　他冷眼看着沈老爷子和老友一唱一和，一声不吭，操控着轮椅转身就走了。 　　身后传来沈老爷子焦急的声音：“诶小玉，你别走呀，你要是不满意的话，爷爷再给你换一个，你看看这个女孩怎么样？” 　　说着，还传来了其他人催促自家晚辈的声音，“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过去找他说话啊，都什么年代了，女孩子就要主动一点……” 　　沈玉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莫名产生一种进了菜市场的感觉，那些女生就是市场上的白菜，任由他挑选。 　　沈玉有些难受，好像心中憋着一股气，他不断加快轮椅前行的速度，来到吧台前的唐栗身边。 　　唐栗坐在高脚椅上，曲着一条腿，另条腿搭在地上，姿态略显慵懒，表情冰凉得恍若脸上萦绕着一层冰凉的雾气，他身边聚集了四五个年轻男女，正在叽叽喳喳地跟他说着什么。 　　眼瞧沈玉面色不善的靠近，那些男女顿时作群鸟兽散。 　　唐栗瞧见沈玉神情中的郁闷，扑哧一笑，周身的低气压也在瞬间消散。 　　他问：“生气了？” 　　沈玉抿着唇，沉默许久，才无奈开口：“果然我不太适合这种场合。” 　　“是啊。”唐栗伸手抓住沈玉的手腕，把玩似的轻轻捏了两下，“你刚才脸色很难看，瞧那些人看到你后跑得有多快。” 　　沈玉这才后知后觉回想起那些年轻人的反应，一时间更加郁闷，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说：“我再生气，也不至于把他们吓成那个样子吧？”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鬼来了…… 　　唐栗掀起嘴角，垂眸看着沈玉的小动作，在胸腔里澎湃的某种情绪几乎快要挣脱束缚，叫喧着涌出来，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把那股冲动压下去。 　　不过不知不觉间，他的手还是顺势抚摸到了沈玉的脸颊上面。 　　他的指尖被冷风吹得冰凉，触碰到沈玉滚烫的肌肤时，好似有电流窜过，直接击中他内心最深处。 　　这一刻，他多么想时间就此定格。 　　他再也不用把手拿开。 　　然而这个念头就只能想想而已，唐栗还没来得及把手拿开，就感觉一缕凉风从指尖拂过，当他反应过来时，发现沈玉已经坐着轮椅退出一段距离了。 　　唐栗伸出去的手依然僵在半空中，良久，他握了握五指，缓慢收回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沈玉沉浸在阴影里。 　　从唐栗的角度, 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却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传递出来的抗拒情绪。 　　唐栗有瞬间的怔愣, 缓过神来, 垂睫遮住眸子里的失落,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抱歉。” 　　“没事。”沈玉回道, 平静无波的嗓音里听不出任何起伏。 　　唐栗还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出现的张叔告之沈老爷子正在找他，唐栗扭头看了眼纹丝不动的沈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什么都没说, 转身离去了。 　　张叔走到沈玉身边：“先生。” 　　沈玉安静低着头，思绪有些混乱，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才说：“你不用管我, 去看看有没有需要上楼休息的客人, 让服务生把他们送上去。” 　　“好的。”张叔点头, 也走了。 　　沈玉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就有端着酒杯的宾客笑盈盈地走来找他搭话。 　　时间过得很快，当他应酬完时, 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钟。 　　场内的人陆续陆续散去, 要么离开酒店回家, 要么被服务生带去了八楼房间，就连作为寿星的沈老爷子也早早离开了。 　　沈玉感到困乏，便跟张叔打了声招呼, 让张叔继续进行善后工作，他先上楼休息。 　　来到电梯口，沈玉却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沈嵘。 　　相比较沈玉笔挺的西装和梳理得规整的头发，沈嵘的打扮就显得随意很多。 　　他只穿着一条偏休闲风的黑色长裤搭配款式简单的白衬衫，头发略显凌乱，眼眶微红，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沈嵘醉醺醺地倚靠在电梯旁，瞧见沈玉靠近，他缓缓站直身体，嘴角咧出一抹极为灿烂的弧度。 　　“嗨，玉哥，我们又见面了。”沈嵘眯缝起眼睛，用醉意朦胧的眼神打量着沈玉，然后口齿不清地说，“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我这次过来就是想求得你的原谅。” 　　说完，沈嵘打了个酒嗝，完全没有了以前翩翩公子的形象。 　　沈玉没说话，抬眸对上沈嵘的视线。 　　不可否认，沈嵘的变化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尽管沈嵘不如唐栗那样相貌精致并且引人注目，可好歹是个高大英俊被众多女人争抢的富二代，如今落魄了，就连曾经萦绕在他周遭的尖锐气势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 　　从气质上看的话，沈玉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五年前高高在上鄙夷他的沈嵘。 　　“玉哥，你怎么不说话？” 　　沈嵘慢吞吞地凑到沈玉面前，却不敢碰触沈玉的身体和轮椅，只能摇摇晃晃的支撑着重心不稳的身体。 　　沈玉几不可闻地叹息着，收起心里对沈嵘的最后一丝怜悯，他淡道：“你就是这样求我原谅的吗？” 　　“嗯？”沈嵘歪了下脑袋，“哪样？” 　　仿佛真的没有听懂沈玉话中的意思。 　　沈玉面无表情盯着沈嵘看了半晌，也不知道沈嵘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不过无论事实如何，都不会影响他不喜欢和沈嵘有所瓜葛的想法。 　　“没什么。”沈玉暗自撇唇，随后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用不咸不淡的口吻说，“麻烦你让开一下，我要进电梯。” 　　沈嵘这下听懂了，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他卑微又可怜地望着沈玉：“玉哥，我都这样低声下气地哀求你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顿了顿，他又说，“我以前不懂事，心里总是挂记着聘婷，才把怒火牵引到你身上，现在我知道错了，聘婷也伤害了你，我们都是受害者……” 　　说着，沈嵘伸出双手。 　　沈玉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拿了两杯红酒。 　　沈嵘把其中一杯酒递给沈玉。 　　“这是我亲手调的酒。”沈嵘说，他的目光灼热而又专注，“如果你愿意原谅我，就喝了这杯酒，从此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原本沈嵘说话还有些结巴以及口齿不清，然而说出最后这段话时，竟然意外的流畅。 　　一点也不像是喝醉酒的人。 　　之前沈玉还是有些怀疑，这会儿便是笃定了——沈嵘根本就是在装醉。 　　也不知道递给他的那杯酒里有没有下料。 　　“不好意思。”沈玉明确拒绝，“我现在很累，不想喝酒。” 　　沈嵘愣了愣，仅是两秒，他就收敛了表情，往旁边让出两步，顺便伸出小拇指替沈玉按下了电梯按钮。 　　很快，“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沈玉说了声谢谢，操控着轮椅进入电梯。 　　沈嵘脸上始终挂着笑眯眯的表情，他眼睁睁看着沈玉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洋溢在眸子里的笑意才逐渐散去。 　　“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 　　沈嵘盯着紧闭的电梯门，喃喃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喝的正是刚才递给沈玉的那杯红酒。 　　· 　　沈玉回到房间，这才想起他一直没有见着唐栗。 　　他把轮椅放到落地窗边，起身脱掉外套挂到衣架上，又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犹豫许久，还是没忍住拿起手机拨通唐栗的电话。 　　自从在宴会上唐栗被沈老爷子喊走后，就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主动回到沈玉身边，后来沈玉向张叔打听一下唐栗的去向，才得知唐栗被沈老爷子带到另一个应酬上去认识长辈了。 　　当然，沈玉知道沈老爷子是为了唐栗着想，只是莫名的感到些许失落。 　　明明唐栗就在他周围一公里范围内，他却需要向其他人打听唐栗的动态。 　　不得不承认，还挺不习惯。 　　一阵胡思乱想后，沈玉才发现他拨出去的电话不知何时被挂断了。 　　并不是唐栗挂了他的电话，而是长时间没人接听被主动挂断。 　　沈玉想了想，到底没有勇气接着拨通第二次电话。 　　他等了半个小时，没等到唐栗打回来的电话，决定先去洗个澡。 　　酒店里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就连睡袍和毛巾都经过了专门人员的消毒，沈玉没有使用拐杖，脚步踉跄地走到衣柜前，拿出睡袍，又踉踉跄跄地去了浴室。 　　没多久，哗啦啦的水流声覆盖了安静的空气。 　　沈玉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洗完澡，他倚靠在洗手池前穿上睡袍，找出吹风机把湿漉漉的头发吹得半干，才打开浴室门走出去。 　　然而下一刻，沈玉就怔住了。 　　就在浴室门正对的柔软大床边沿，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的长相非常熟悉。 　　正是几个小时前，醉醺醺地拿着房卡在沈玉房间门外捣鼓的那个女人。 　　唯一不同的是，此时此刻的她看起来十分清楚，还对着沈玉露出一抹妩媚的笑容。 　　“沈先生，你终于洗完了。”女人朱唇轻启，用抱怨又夹杂着撒娇的语气说，“我等得花儿都快谢了。” 　　这个女人是谁？ 　　她怎么进来的？ 　　她有什么目的？ 　　接连三个疑问从天而降地砸到沈玉的脑袋上，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些话问出口，余光中猛然闪出一道灵活的身影，那个人从背后偷袭沈玉，用沾着湿气的白毛巾狠狠捂住沈玉的口鼻。 　　刺激的异味几乎将沈玉淹没。 　　他只挣扎了四五下，就感觉大脑迅速变得昏沉起来，四肢也跟着乏力。 　　“别愣着了，赶紧过来帮忙！”是沈嵘的声音。 　　虽然沈玉没有完全昏迷，但是他目前这个状态和昏迷中的人别无二致，犹如一条搁在案板上的鱼，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沈玉半眯着眼睛，他清楚感觉到那个女人和沈嵘一起合伙把他拖到了床上。 　　途中，沈嵘还在一刻不停地给女人画大饼：“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我们只有今天晚上一次机会，如果你成功怀上他的种，以后整个沈家都是你们母子的囊中之物。” 　　女人担忧道：“又不是谁都能一发即中……” 　　沈嵘冷笑：“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要不是你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你以为我会选择你吗？” 　　女人沉默两秒，又道，“可是没有道具啊，他这个样子让我有点为难。” 　　“放心吧。”沈嵘把一包东西扔到床上，“你需要的这些，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女人惊喜地哇了一声。 　　不过他们没有着急对沈玉做什么，而是把沈玉像咸鱼一样扔到床上，随后跑去捣鼓他们带来的某些物件。 　　沈玉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床上，头疼欲裂，混在白毛巾里的刺激性气体还在他脑部神经中激烈游走，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听清楚沈嵘和女人交谈的内容。 　　一时间，心头窜起的那股火直接卡在沈玉喉管里。 　　他甚至尝到了些许血腥的味道。 　　那个沈嵘…… 　　竟然还想拍摄他和女人的视频…… 　　沈玉发现他低估了沈嵘，他没有想到沈嵘的生命力这么顽强，更没想到沈嵘会对他使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迷迷糊糊中，女人回到床上，然后开始悉悉索索地脱她自己的衣服，脱到全身赤条条之后，躺下来软软地靠在沈玉身上，不安分的双手摸进了睡袍。 　　这时，沈玉感觉自己恶心得快吐了。 　　女人把脑袋靠在沈玉肩头，柔情蜜意地说：“沈先生，我叫薇薇，我是音乐学院大二的学生，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一直久仰沈先生的大名。” 　　女人在沈玉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沈玉听进去了一些，也迟钝的反应过来。 　　原来这个女人就是沈嵘带来的朋友。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 沈玉的身体愈发沉重。 　　沉甸甸的。 　　好像灌满了铅似的。 　　然而他的意识却非常清醒，甚至能够在脑海里清楚地描绘出那个女人的双手在他身上游走的路径。 　　他的喉管仿佛被火烧着了一般, 过了很久, 才十分艰涩地挤出两个字：“滚开……” 　　尽管语气里的嫌恶几乎要凝为实质, 却由于声量不高而显得格外底气不足。 　　耳边响起女人嬉皮笑脸的声音, 她故作惋惜，有恃无恐地说道：“哎呀沈先生，你不要害羞嘛，嵘哥都叮嘱我一定要好好伺候你了，我肯定尽力而为。” 　　这时, 沈嵘不耐地催促：“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赶紧开始吧。” 　　女人顿了顿，明显紧张起来：“好、好的。” 　　尽管女人故意作出一副老司机的模样，可沈玉还是能感觉出来她的经验并不丰富，完全抱着一股豁出去的心态, 甚至伸来解他睡袍带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用了足足一分钟, 女人才解开沈玉的睡袍。 　　这会儿沈玉说话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吃力, 他目光怔怔望着天花板，冰凉的眼神里夹杂着绝望以及恼羞成怒。 　　他嘴里微微喘着气，脸上早已溢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但是他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并试图说服在拉扯他睡袍的女人。 　　“如果你……想要钱的话……我给你……”沈玉说, “多少都可以给你……” 　　就这么一句话, 好似用光了他的全部力气。 　　可惜女人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到心上，反而吊儿郎当地反驳道：“沈先生，我不要你的钱, 我只要一个孩子。” 　　“……”沈玉说不了话，气得胸口都在发疼。 　　女人再次开口时，多了一分俏皮：“等我有了沈家的孩子后，还愁没钱吗？” 　　说完，女人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改刚才的磨磨蹭蹭，咬着牙便翻身坐到了沈玉腰间。 　　“沈先生。”女人难得正经地开口，“对不起了。” 　　沈玉闭上眼睛。 　　他就像是一个攀在悬崖边的人，下面有人扯着他，上面有人推着他，每一个动作都不能由他自己做主。 　　他的双手被掰开，然后急速往下坠落。 　　深渊里浓稠的黑暗犹如生命力旺盛的藤蔓，紧紧包裹他，慢慢吞噬他…… 　　就在沈玉快要放弃挣扎时，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光亮。 　　睁开眼睛，他看到了唐栗的脸。 　　唐栗穿着宴会上的西服，身体被强光照耀到几乎透明的地步。 　　唐栗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沈玉，精致的五官无不充斥着冷漠的气息，眼神冰冷得好像从未认识过他。 　　“栗子。”沈玉焦急地喊道。 　　明明唐栗听到了他的喊声，却未曾往前挪动，哪怕是一步。 　　“栗子！”沈玉没来由地感到心慌，他迫不及待想要走到唐栗身边，结果发现自己的身体格外沉重，连稍微动一下都异常艰难，他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只能接连不断地喊着，“栗子，你可以过来吗？我的身体动不了了，你过来帮帮我。” 　　唐栗依然没动，只是看向沈玉的目光里多出了几分异样的色彩。 　　僵持半晌，唐栗才表情复杂地说：“沈玉，我已经有喜欢的男生了，你可以放过我吗？” 　　沈玉霎时愣住，一时间竟然有些恐惧唐栗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唐栗又说：“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不是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是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私人物品，你养育了我并不代表你就可以把占有欲放到我身上。” 　　沈玉急忙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真的吗？”唐栗轻声发问，“你真的没有说谎吗？” 　　沈玉沉默了，也不敢直视唐栗的眼睛。 　　虽然他非常不想承认，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很多时候都把唐栗看做自己的物品——以至于得知唐栗可能有喜欢的人后，他会嫉妒得快要发狂。 　　不过沈玉心知肚明，他嫉妒的样子真是丑陋至极…… 　　唐栗不再言语，转身就走。 　　沈玉眼睁睁看着唐栗的身影消失的光亮中，温热的液体宛若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争先恐后从他眼眶里涌出来。 　　正在往沈玉嘴里塞药的女人摸到了一手的泪水，她愣了愣，抬眸便对上沈玉那双湿润的桃花眼，以及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她顿时有点心软，手上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 　　结果下一秒，拿着摄像机的沈嵘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阴郁地走向女人。 　　沈嵘看出了女人的心软和犹豫，毕竟女人胆子小，临阵脱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半是哄劝半是威胁地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你现在放了他，他也不会记着你的好，反而转身就把你送进局子。” 　　女人说：“可是我……” 　　“没有可是！”沈嵘看了眼痛苦得闭上眼睛的沈玉，再回想到这五年来他所遭遇的种种事情，心里只剩下疯狂的恨。 　　他急不可待地想看见沈玉从云端跌到泥潭的画。 　　他期待这一天，实在太久了。 　　而今天晚上，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如今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如果对方出了事，谁都别想跑掉。”沈嵘恶狠狠地盯着女人的眼睛，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所以不要给我出任何岔子，不然我们就等着一起死吧。” 　　女人被沈嵘凛冽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点头如捣蒜：“我知道了。” 　　沈嵘满意地点了点头，举起摄影机准备坐回沙发上。 　　就在此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沈嵘和女人的脸色皆是一变，两人连忙互看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嵘哥。”女人慌了，颤抖着压低声音，“怎么办？有人来了！” 　　既然沈嵘都能拿到沈玉房间的房卡，那在外面敲门的人起疑后，去找前台拿备用房卡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到时候他们的行为暴露，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先别急。”沈嵘蹙起眉，耐着性子安慰急红了脸的女人，“你把他拖到卫生间里，记得把门反锁了，我去看看外面是谁。” 　　女人忙不迭应道：“好！” 　　话音刚落，外面隐约传来一道陌生而又礼貌的男声：“沈先生，您的热牛奶。” 　　闻言，沈嵘和女人又是同时松了口气。 　　女人抬手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虚弱地对沈嵘笑了笑：“幸好只是服务生，你去把他打发了吧。” 　　沈嵘应了一声，转身把手里的摄影机放到茶几上时，才发现他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他随手在裤子上抹了抹，随后轻手轻脚走到门前。 　　沈嵘小心翼翼地透过猫眼往外望。 　　小小圆圈里，出现了一张表情麻木的陌生面孔，年轻男生对门而立，穿着酒店的黑白制服，右手端着放有一杯牛奶的托盘。 　　果然是酒店的服务生。 　　沈嵘深吸口气，尽量收敛脸上多余的表情，打开了反锁的门。 　　没想到房门刚被拉开，视线中冷不丁出现一条笔直的穿着西裤的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入门内。 　　沈嵘见状，心里暗道糟糕，条件反射性地便要合上门。 　　可惜他终究是晚了一步，那条长腿的主人直接偏身挤了进来，同时一只手抓住了关到一半的房门。 　　紧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沈嵘的视线范围内。 　　竟然是唐栗！ 　　那个沈玉收留了五六年的唐家孩子。 　　此时此刻，唐栗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已经酝酿起了骇人的狂风暴雨，阴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沈嵘，甚至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气。 　　许是唐栗的样子太过吓人，让沈嵘有瞬间的怔愣，大脑空白得连下一步该怎么做都不知道了。 　　“沈玉呢？”唐栗沉声说道。 　　“哦……”沈嵘骤然反应过来，“他现在很忙……” 　　话还没说完，焦躁不已的唐栗已经没了耐心再听下去，他扭头对门外端着热牛奶的服务生说了句守在这里，随后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沈嵘，沉着脸大步流星挡在室内。 　　沈嵘见势不对，只犹豫了半秒钟，便想夺门而去。 　　哪知道门外那个服务生像是看出了沈嵘的想法，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抓住门把手，抢在沈嵘行动之前，砰咚一声把门关上了。 　　沈嵘急得满脸汗水，扑过去想拧开门锁，却发现外面的门把手被服务生抓得死紧。 　　这一刻，沈嵘知道自己要完了。 　　· 　　事实上，唐栗早就忙完了。 　　他之所以避着沈玉，不过是还在生气沈玉抗拒他的行为，同时也想留点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事实证明，他根本冷静不了。 　　即便他和沈玉分开了只有两三个小时，他还是发疯一般的想着沈玉，他觉得自己是鱼，而沈玉是水——水里可以没有鱼，可是鱼离开了水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在自己的房间里呆到半夜，唐栗还是决定来找沈玉。 　　哪怕沈玉不肯见他，让他听一听沈玉的声音也好。 　　不过为了避免被沈玉拒之门外，唐栗想出了一个耍小聪明的办法，他找来服务生热好牛奶，让服务生先去敲响沈玉的房门。 　　等到沈玉毫无防备的开门之后，他再突然出现。 　　可是唐栗没有想到，前来开门的人不是沈玉，而是跟沈玉有过节的沈嵘。 　　唐栗没有多想，直接冲进房间。 　　当他看到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并且被脱了大半的沈玉以及旁边惊慌失措的女人时，只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就炸开了。 　　那个女人没穿衣服，下意识尖叫一声，然后表情惊恐地捂住关键部位，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了床，赶忙捡起散落在地的衣服穿上。 　　等她套上最外面的连衣裙时，眼前明亮的光线蓦然一暗。 　　女人抬头，就看到原本有着一定距离的唐栗不知何时走到她跟前，表情阴郁地看着她，眼底藏着骇人的波涛。 　　“对、对不起……”女人哆哆嗦嗦站起身，“我只是……” 　　话才说到一半，只见唐栗抬起脚，狠狠地踹在了女人的腹部。 　　女人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动作，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被踹出一米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重的沙袋，砰地一声撞到身后的衣柜上。 　　落针可闻的室内传来一道咔嚓的轻响，似乎是肋骨被踢断的声音。 　　女人狼狈地趴在地上，剧烈咳嗽着，痛得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来。 　　唐栗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中，他的眼睛红得充血，戾气占据了他的双眼，他什么都不能思考，完全是凭着本能行动。 　　当他的拳头落在沈嵘身上时，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那就是打死沈嵘。 　　让沈嵘死！ 　　去死吧！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隐约间, 唐栗听到沈玉在呼唤他。 　　喊得非常急切。 　　可是唐栗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那股可怕的念头犹如浸入清水的黑墨, 丝丝缕缕的朝着四周扩散开来, 最后化作一张密网, 将他的全部思绪都笼罩其中。 　　他能体会到每一拳落在沈嵘身上的感觉, 他能察觉到沈嵘身体颤抖的弧度，他能听到沈嵘那逐渐虚弱的哀嚎声，以及旁边那个恶心的女人源源不断的尖叫声……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清晰的被他的神经系统所感知到。 　　——除了沈玉的动静。 　　他不知道沈玉看到此时此刻像疯子一样的他后，将会如何看待他。 　　他不敢去想, 更不敢去猜。 　　对未知的恐惧如同浓稠的黑雾，里面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臂，挣扎着，挥舞着, 将毫无反抗之力的他拖进看不到底的深渊里。 　　这一瞬间, 唐栗宛若回到了过去。 　　只有他一个人在无边黑暗里沉沦的过去…… 　　他的双手溅满了温热的液体, 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几乎充斥了整个房间，他已经分辨不出这些血液来自沈嵘身体的哪个部位。 　　伴随着那个女人愈发绝望以及恐惧的尖叫声, 唐栗拳头下的沈嵘挣扎力度越来越小, 甚至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双手护住脑袋。 　　唐栗收起拳头,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已然昏死过去的沈嵘。 　　尽管沈嵘已经被揍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脸上的鲜血完全覆盖了五官, 却仍然不足以熄灭唐栗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唐栗沉默半晌，转头瞥见放在茶几上果篮里的水果刀，一时间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身体凭借本能反应的走过去拿起水果刀。 　　女人的尖叫声再次响起：“天啊！你疯了吗？！你不能杀他啊！” 　　唐栗怒吼：“闭嘴！”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抱着双腿，缩在床脚，瑟瑟发抖。 　　唐栗心想，他确实疯了。 　　只要回忆起刚才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他都有了把沈嵘这个畜生千刀万剐的想法。 　　那可是沈玉…… 　　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求而不得、想永远绑在身边保护的沈玉，怎么可以被别人这样陷害…… 　　反正现在沈玉已经看到了他的真面目，那就这样吧。 　　唐栗自暴自弃地举起水果刀，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眼睛发酸，那股酸意直接卡在他的喉管里，让他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他闭上眼，在黑暗中描绘出沈嵘脖颈的形状，转了转手腕，便要扎下去—— 　　就在这时，一双手狠狠抓住了唐栗的小腿。 　　唐栗愣了愣，缓缓睁开眼睛，低头看去。 　　只见原本半梦半醒躺在床上的沈玉不知何时清醒了大半，但是他身上的麻药效果还没有完全消散，刚才是硬着头皮爬下床，又爬到唐栗脚边，好在唐栗所站的位置距离床边不远。 　　对上沈玉的视线后，唐栗懵了一瞬，眼底的杀意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殆尽。 　　“够了。”沈玉艰涩地开口，“栗子，够了。” 　　熟悉的称呼让唐栗脸上的面具彻底崩裂。 　　他松开手，水果刀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唐栗眼睛发酸，鼻尖发酸，连胸腔里也被铺天盖地的酸意占据得满满当当。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被一层水雾覆盖。 　　他很拼命的想要忍住泪水，可惜无论如何都忍不住，到最后，只能任由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涌出眼眶，一滴滴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泪痕在他脸上纵横交错。 　　这一刻，唐栗哭得像个受到欺负的孩子，哭得格外伤心。 　　“沈玉……”唐栗将沈玉抱进怀里，一边迈开步子往门外走一边结结巴巴地哭着道歉，“对、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错了，我、我不应该向你发脾气，我该亲自送你上来……” 　　沈玉的意识还有些模糊，然而唐栗的哭声犹如被喇叭放大了一样，在他耳边响彻个不停。 　　哭得他头疼，心也疼。 　　“别哭。”沈玉轻轻地叹口气，把脑袋靠在唐栗胸膛上，他想抬手替唐栗拭去脸上的泪水，无奈他四肢根本没什么力气，只有无措地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 　　唐栗还在哭：“对不起。” 　　沈玉说：“我没有怪你，是我自己不够警醒。”还以为在自家酒店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没想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沈嵘竟然会在沈老爷子的眼皮底下对他动手。 　　唐栗垂眸看着沈玉泛起酡红的脸，浓密的长睫全被泪水浸湿，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哪怕是唐栗小时候，都没有哭得这么厉害过。 　　沈玉哭笑不得，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看起来可怜极了的大男孩。 　　不过很快，沈玉就发现自己的重心偏了——眼下有个更加需要他担心的问题。 　　之前那个女人往沈玉嘴里塞了不少药，虽然沈玉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是用脚趾头都能猜出那些药的用途。 　　当然，已经不需要沈玉特意去猜，那些药的功能貌似开始在沈玉的身体里发挥作用了。 　　热。 　　非常热。 　　这是沈玉目前为止最大的感受。 　　他的呼吸频率很快变得急促起来，甚至需要张开嘴，大口地吸入新鲜空气。 　　冰凉的气体让沈玉飘忽的理智好歹回笼些许，却只是杯水车薪罢了，他浑身燥热难耐，仿佛身体深处揣着一股火，急需要一盆凉水去浇灭它。 　　唐栗抱着沈玉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沈玉放到床上。 　　“你等一下。”唐栗摸了摸沈玉滚烫的脸，眼中的担忧几乎要凝为实质，“我给刘医生打个电话。” 　　说着，唐栗便要走开。 　　“栗子！”沈玉靠坐在床头，慌忙拽住唐栗的手臂，像只无助又可怜的小兽，“你别走。” 　　这会儿的唐栗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眼睛和鼻尖仍旧泛着红，颇显狼狈。 　　“怎么了？”唐栗说，“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我喊刘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沈玉急忙道：“别，别喊刘医生。” 　　唐栗面露疑惑：“为什么？” 　　“……”沈玉顿了一下，一时间羞于启齿。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唐栗说起这个话题，他也不好意思对唐栗说他被人下了药，还是需要解决一下的春/药。 　　沉默许久，眼见唐栗又想去找张叔，沈玉咬紧牙关，忍耐着身体里愈发膨胀的欲望，十分艰难地说：“我很好，你不用管我，让我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唐栗看着沈玉，眼神渐渐明了。 　　“你先出去好了。”沈玉用没有力气的手推搡着唐栗，也没能推动唐栗分毫，“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出这些话时，沈玉已经忍耐得十分难受了。 　　那股火在他身体里越烧越盛，他急不可待地想要找到宣泄的出口，他宛若一个患有皮肤饥渴症的病人，极度渴望有个人来抚摸他、缓解他内心的燥热。 　　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唐栗。 　　即便他眼前也就只有唐栗一个人。 　　唐栗坐在床边，仿佛没有听到沈玉催促的话似的，他目不转睛望着沈玉烧红的脸，然后抬起手，抚上那双水光粼粼的桃花眼。 　　此时，这双桃花眼微眯起，透出一些茫然。 　　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这双眼睛出现在唐栗的梦里，并用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着唐栗。 　　唐栗有片刻的恍惚，感觉自己回到了梦里。 　　“我可以帮你。”他听到自己用温和的声音对沈玉说，带着一丝蛊惑，“沈玉，让我帮你好不好？” 　　沈玉脸上全是冷汗，靠在床头不停地喘息，他快要被欲望折磨得发疯，只凭着最后一点理智在跟唐栗对话。 　　“不……”沈玉摇头，拒绝得非常坚决，“不，你出去，你先出去……” 　　“我想留下来帮你。”唐栗大着胆子抓住沈玉的手。 　　“不……”沈玉还在抗拒。 　　唐栗目光灼热，视线在沈玉的每一寸肌肤上游弋，他知道自己犹如一只贪婪的豹子，对好心接近他的猎物虎视眈眈。 　　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可能会引起沈玉的反感及厌恶，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说他自私也好，恩将仇报也罢。 　　忍耐这么久，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唐栗抓着沈玉的手慢慢收紧，他小心翼翼地前倾身体，覆上沈玉的唇。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沈玉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 他看到了唐栗的脸。 　　唐栗那张清冷漂亮的面孔由远及近的凑过来，然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用有些颤抖又带着火热温度的薄唇描绘着沈玉嘴角的轮廓。 　　浓密的长睫像小扇子似的, 从沈玉脸上扫过。 　　痒痒的。 　　沈玉下意识闭上眼睛。 　　在黑暗中, 唐栗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被无限放大, 作用到沈玉身上的感受也格外强烈。 　　唐栗吻得十分青涩，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全凭着一腔热血和出自身体本能的行为，可是被他用唇触碰过的地方就像是燃烧着火焰，将沈玉剩余的理智全部烧尽。 　　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沈玉已经记不得了。 　　…… 　　不知道睡了多久。 　　当沈玉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时, 大脑在空白处停留了很久，迟来的意识才逐渐填满他的脑海。 　　房间里厚重的深色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大部分光亮挡于窗外，寂静在空气中无限蔓延, 只听得冷气在呼呼吹着。 　　沈玉眨眨眼, 视线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游弋了一圈, 发现这里并不是他应该住下的房间，不过看装潢和摆设，十有八九还是在酒店里就对了。 　　沈玉动了动手臂, 挣扎着想坐起身。 　　哪知道下一秒, 他身后凭空伸来一条胳膊, 然后非常熟练地圈住了他的腰，温热的指尖还在他腰侧的皮肤上摩擦了一会儿。 　　沈玉：“……” 　　刹那间，和昨天晚上有关的记忆爆炸般涌来——包括唐栗差点把沈嵘活生生打死, 以及唐栗抱着他来到这间房，然后小心翼翼地亲吻了他，还帮他…… 　　越是回想下去，沈玉的脸就越是红得滴血。 　　他简直不敢相信做出这些事情的人会是唐栗，天知道昨晚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唐栗在亲吻他时，甚至以为唐栗也被人魂穿了，就像他魂穿了原主一样。 　　而且后面发生的事…… 　　也很羞耻。 　　沈玉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明白，此时此刻的他只想当一只鸵鸟，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然而他忘了，暖烘烘的被子里可不仅只有他一人，还有搭在他腰间的这条胳膊的主人。 　　“沈玉。”有些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一阵阵喷洒出来的热气，“你醒了吗？” 　　沈玉强忍住把那条多余的胳膊从身上甩开的冲动，重新闭上眼睛，眼观鼻口关心，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突然间，那只手在沈玉皮肤上挠了两下。 　　猝不及防的沈玉猛地抖了抖。 　　“醒了吗？”唐栗坚持不懈地问道。 　　沈玉气结，伸手拽起唐栗的胳膊就往后边扔去，接着把身体往前挪动几分，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郁闷开口：“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快点起床吧。” 　　“我也想睡一会儿。”唐栗说。 　　“你睡个屁！”沈玉忍不住直接爆了粗口，声音闷闷的催促道，“赶紧起床，别逼着我把你踢下去。” 　　片刻的沉寂后，原以为会乖乖起床的唐栗忽然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犹如一只黏人的大章鱼，连同被子一起把沈玉抱得结结实实。 　　“不嘛不嘛，我就想跟你一起睡。”唐栗嘴里软软地说着撒娇的话，行动上却强势得叫人不容拒绝，意料不及的沈玉反应过来后连挣脱的空间都没有。 　　“放开我！”沈玉黑着脸。 　　“不！”唐栗拒绝得非常果断。 　　“放开！”沈玉真的急了，也做好了向唐栗翻脸的准备，“唐栗，你再这样任性的话，我就要动真格了。” 　　闻言，唐栗意外的沉默下来，过了好久，他才把脸埋进沈玉的颈窝里，深吸口气，最后颇显沮丧地说：“我怕我这次放开后，就再也抓不到你了。” 　　沈玉愣了愣。 　　不知为何，刚才还在他胸腔里翻滚的怒火瞬间消失大半。 　　他想着昨晚的事，发现他不能把错误归咎到唐栗身上，要怪就只能怪沈嵘那个王八蛋，竟然对他使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 　　其实要不是唐栗主动帮他解决了问题，他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漫漫长夜该如何熬过去。 　　沈玉叹口气：“我不走，如果你想抓我，只要伸出手就能抓到我。” 　　“……”唐栗抱着他的身体倏然颤了一下，很快，唐栗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想走就能走。” 　　沈玉无奈地笑了笑：“那也要取决我想不想走吧。” 　　唐栗：“……你现在想走吗？” 　　沈玉实话实说：“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好。”这次唐栗答应得异常爽快，话音落下的同时，便放开沈玉，随后翻身下床。 　　压在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沈玉有片刻的不适应，他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连脸都不想露出来，只在黑暗中瞪圆了眼睛，听着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应该是唐栗在穿衣服。 　　没多久，那些声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唐栗进入卫生间洗漱的水流声以及走向房间大门的脚步声。 　　旋即听得啪嗒一下，房门被轻轻关上。 　　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被子裹得沈玉又闷又热，他慢慢呼出几口气，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身上和脸上都已经闷出一层汗水。 　　他知道自己应该起来去处理一下沈嵘和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唐栗带着他离开那个房间后，他们有没有逃走，若是沈嵘有心躲避，恐怕这会儿已经在飞往某个国家的航班上面了。 　　想到这些事情，沈玉顿感头疼。 　　原本他只是想戳一戳沈嵘的锐气而已，并没有斩草除根的意思，况且沈嵘本就不该坐在他之前那么高的位置上，全是基于原主对他的愧疚。 　　愧疚了那么多年，补偿了那么多年，已经够了。 　　现在，他不会再对沈嵘手下留情。 　　沈玉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他没有穿衣服，顿时怔了一下，脸上不自觉的又爬起几分尴尬。 　　他的手机和衣服都不在这个房间。 　　正当沈玉准备拿起座机给前台打电话时，冷不丁听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先生。”张叔在外面喊道，“我可以进来吗？” 　　沈玉忙不迭缩进被子里，重新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只露出一双睁得圆溜溜的眼睛：“进来。” 　　嘀的一声。 　　张叔用房卡打开门锁，推门而入，手里还抱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另只手拿着遗落在另一间房的手机。 　　他把衣服和手机放在床边，颔首说道：“老爷子已经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 　　沈玉蹙眉：“老头子怎么说？” 　　“他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在楼上开会。”张叔停顿两秒，补充道，“沈嵘的批斗大会。” 　　沈玉顿感奇怪：“沈嵘没跑？” 　　“他没有机会逃走。”张叔说，“我们已经查过监控了，唐栗少爷带着您离开后，还安排了四个服务生在房间门外守到天亮，要不是这件事惊动了老爷子，恐怕沈嵘会直接死在里面。” 　　张叔没有说的是，沈嵘伤得非常严重。 　　被唐栗硬生生打断了两根肋骨，还踹伤了内脏，以至于身体内部大出血，若不是大家赶着最后的时间把他送进医院，也许此时的沈嵘就是一个死人了。 　　很多人都想不通，唐栗明知道沈嵘受伤严重，为什么还要把他困在房间里等死。 　　就连张叔也捉摸不透唐栗的想法。 　　但是直觉告诉张叔，可能唐栗就是想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来折磨沈嵘，并慢慢的消耗掉沈嵘的生命。 　　张叔收敛了思绪，对沈玉道：“我就在外面，等您收拾好了，我再进来。” 　　沈玉点了点头。 　　· 　　等到沈玉洗漱穿戴好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张叔早就安排好了保镖和车子，一路寸步不离地把沈玉护送到酒店大门外。 　　沈玉心不在焉地坐在轮椅上，任由张叔和保镖们推着他的轮椅上车，随后车子启动，直接奔着沈家驶去。 　　一个小时后，沈玉被张叔推下车，守在家门口的陈婶和佣人们热情的迎上来，把沈玉迎进了餐厅，端上准备好的热乎乎的早餐。 　　沈玉吃着吃着，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问张叔：“栗子呢？” 　　张叔就站在沈玉身旁，负手而立，闻言安抚地回答道：“老爷子有些话要亲自审问唐栗少爷，等到事情结束之后，老爷子那边的人会把唐栗少爷送回来。” 　　审问？！ 　　沈玉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他蹙起眉：“什么意思？他们把栗子抓起来了？” 　　“先生，您想得太严重了。”张叔无奈道，“毕竟昨晚那件事牵扯到了唐栗少爷，沈嵘又被唐栗少爷打得快丢了性命，他们需要向唐栗少爷了解整件事的过程。” 　　沈玉听得似懂非懂。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沈家那些人就是一群难以对付的豺狼虎豹，他们对家主的位置虎视眈眈，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便一直在周围徘徊，伺机而动。 　　而现在，正是他们找茬的好时机。 　　沈玉养育唐栗六年多，花费了无数财力和精力，外边都在传闻唐栗就是下一个沈家的继承人。 　　大家都知道唐栗对于沈玉的重要性，如果唐栗出了事，不仅是这个传闻中的沈家继承人没了，而且沈玉也相当于被人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考虑到这些可能性，沈玉再也无法淡定，他扔掉筷子，当即扶着座椅站起来。 　　张叔似乎猜到沈玉会这么做，一个箭步迈上来，挡住了沈玉的去路：“先生，您冷静一点。” 　　沈玉冷笑一声：“你跟老头子窜通好了？” 　　张叔叹气：“我只是听了老爷子的吩咐，稍微看着你点。” 　　“你这是稍微看着我？”沈玉气得直喘气，抓着座椅的五指不断收拢，他眼底溢出一片浓烈的血红，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你根本是在囚禁我，把我当成犯人！” 　　张叔垂下眼睑，一声不吭，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张叔……”沈玉见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我也是当事人之一，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他们说，你送我过去行吗？” 　　张叔无奈：“先生，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那我来决定总行了吧？”沈玉说，“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带我过去，要么你回去把栗子给我带回来。” 　　张叔仍旧纹丝不动。 　　沈玉气极反笑，凉飕飕的目光在张叔脸上晃了一圈，绕开他便跌跌撞撞的往门口走去。 　　哪知道他还没有跨出餐厅的门，就被守在外面的保镖堵住了。 　　张叔苦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生，这些都是沈老先生的吩咐，大家不敢不听他的话……” 　　沉默数秒，张叔继续说道，“老爷子确实打算让沈嵘后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可是唐栗少爷把沈嵘打得半死不活也是不争的事实，一码事归一码事，还有那么多沈家人在边上盯着，若是老爷子这次不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只怕会引得他人非议。” 　　“……” 　　沈玉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有那么几秒钟，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凭什么要我们栗子给交代？沈嵘对我下手的时候，那群王八蛋在做什么？现在事情结束了，他们竟然有脸跑出来找栗子要说法？”沈玉几乎崩溃地吼出这句话。 　　现实的荒诞和绝望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曾经他一直以为他是沈家的主导者，甚至抱着庆幸的心态看待唐家，自以为运气好，不会被家族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束缚。 　　然而此刻，他发现自己真是错得离谱。 　　之所以他的风头能盖过沈老爷子，不过是沈老爷子懒得出面而已。 　　如今沈老爷子稍稍动了动手指头，就能化作一座五指山压下来，使得他动弹不了。 　　沈玉双腿逐渐酸疼，只能扶着墙壁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 　　他感觉心头憋着一股火，烧得他像只在热锅上蹦跶的蚂蚁，脚底踩着死亡的节奏。 　　良久，他才听到张叔低声开口：“先生，老爷子只是做个样子给大家看罢了，不会真正伤害到唐栗少爷，我向您保证，用不了几天，我会把唐栗少爷完好无缺的送回您身边。” 　　沈玉转头看向张叔。 　　张叔表情真挚，不像是在说谎。 　　沈玉知道张叔没有骗他，可是他糟糕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张叔这番话而缓解些许，他脸上笼罩着一层冰凉的雾气，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张叔。 　　随后，沈玉冷声说：“栗子没错，我要去接他回来。”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沈玉二话不说拿出手机, 拨通了康林的电话。 　　结果还没等到对面康林接通电话，便突然有只手凭空伸过来, 并趁着沈玉不注意时,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他的手机。 　　沈玉愣住, 紧随而来的就是浓烈得几乎要把他吞噬的熊熊怒气。 　　他猛地转过头, 正好对上张叔波澜不惊的面孔。 　　刚才那个夺走他手机的保镖将手背在身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地退到了张叔后面。 　　很好，看来这些人都站在沈老爷子那边。 　　沈玉伸出手：“把手机还给我。” 　　张叔摇了摇头：“真的很抱歉，先生。” 　　“张涛！”沈玉控制不住地吼出声, 他死死盯着张叔，额间青筋毕露，“既然你选择在这个时候站在我的对立面，就别怪我以后不再顾及我们多年的情分！” 　　这是他穿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直呼张叔的名讳, 还是以如此愤怒的口吻, 他简直快要被张叔气死了。 　　明明雇佣张叔的人是他, 付给张叔工钱的人是他，全心全意信任着张叔的人也是他。 　　为什么到最后遭到背叛的人还是他…… 　　哪怕张叔只是受到了沈老爷子的威逼利诱，沈玉还是感觉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失望和心凉淹没了他。 　　然而张叔并没有在他激烈的情绪起伏中产生丝毫动容, 没有表情的脸就像是毫无缝隙地贴了一张面具上去, 看得沈玉心烦气躁, 恨不得把那张面具撕下来。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张叔平静的声音：“先生，老爷子是为了您好。” 　　沈玉气结：“我不需要你们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着我那么厌恶的事情。” 　　张叔沉默数秒, 果断避开了沈玉的话题，转而说道：“若您实在担心唐栗少爷，我可以替您去看望他。” 　　闻言，沈玉直接气笑了。 　　看望唐栗？ 　　他真当唐栗在坐牢吗？ 　　从法律角度来看，沈家人的行为已经算得上非法拘禁了！ 　　可惜张叔没有给沈玉反驳的机会，毫不犹豫地转过身，便朝着餐厅外面走。 　　沈玉见状，试图踉踉跄跄地跟上去。 　　哪知道他刚走出几步，原本守在旁边的保镖们立即一窝蜂地围上来，宛若一座座巨峰，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也被困住了。 　　张叔一走就是五天。 　　这五天时间里，沈玉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手上的工作都暂时全部交给康林，他只负责审批保镖们时不时送来的文件资料就行。 　　倒不是沈玉放弃了向康林求助，而是他根本联系不上康林。 　　且不说他所有接触外界的方式都被张叔一刀切断，就连他和康林在工作上的交流也有张叔在中间充当桥梁，也不知道康林有没有察觉到异样。 　　囚徒般压抑的生活如同一块巨大的磐石，重重压在沈玉的肩膀上，让他连喘口气都十分费劲。 　　他脑海里装着的全是唐栗。 　　他突然很后悔几天前在酒店里把唐栗赶出房间，他应该早就猜到沈家人不会善罢甘休，只要唐栗有一天不姓沈，那些人就能找到千百个理由拿他开涮。 　　沈玉每天被困在家里，每天都在胡思乱想。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 　　仿佛有几百年没有见着唐栗了一样，他发疯般的思念着唐栗，连梦境中都充满了唐栗的身影和面孔…… 　　甚至还不小心把陈婶认成了唐栗。 　　“先生，是我。”陈婶被沈玉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赶忙压低声音说道。 　　闻言，沈玉飘远的思绪猛然间被拉回来，涣散的目光迅速聚焦，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陈婶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 　　“抱歉。”沈玉忙不迭松开抓着陈婶手腕的手。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钟，陈婶还穿着白天打扫卫生时的工作服，不久前她悄悄打开房门溜了进来，甩了甩有点发疼的手腕，她小声说：“先生，您还想见唐栗少爷吗？” 　　沈玉眸子骤亮：“你有办法？” 　　“这是后门的钥匙，你从后门出去，有人在那里等着你。”陈婶说着便将一把钥匙塞进沈玉手里，同时叮嘱道，“我要引开外面那两个保镖，只怕不能送你出去了，你看下你是用拐杖方便还是坐轮椅方便。” 　　沈玉有些疑惑：“谁在等我？” 　　陈婶说：“好像是唐栗少爷的朋友，刚才唐栗少爷亲自给我打了电话。” 　　沈玉激动起来：“栗子没事吗？” 　　“应该是没事了。”陈婶挠了挠头，“我不太清楚，等会儿您可以当面问他。” 　　“太好了……” 　　沈玉高兴得有些找不着北，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唐栗，于是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就要急匆匆地往外走。 　　陈婶赶忙跟上去。 　　虽然张叔安排了六个保镖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里轮流守着沈玉，但是他们到底没敢在沈玉去卫生间以及休息时，还目不转睛地死死把人盯着。 　　见沈玉回房歇息了，他们也就下楼放松一下。 　　沈玉跟着陈婶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下去，由于他的行动不是很方便，他们几乎是走两步就停一下，短短十来米的路程硬生生走上了半个小时。 　　来到一楼，沈玉就看到在客厅里徘徊的两个保镖。 　　这会儿，落地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暗下来，呈现出深沉的墨蓝色，看不到丝毫星光，只有一轮寂静的弯月悬挂在半空中。 　　客厅里只亮着两盏光线灿黄的落地灯，把两个保镖的身影拉得老长。 　　走在前面的陈婶忽然顿住身形，随即转过身来，对沈玉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您现在这里等一下。” 　　沈玉立即原地不动了。 　　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桃花眼，紧张得脸色都在泛白，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陈婶深吸口气，眨眼间便已化作一副焦急的模样。 　　她跌跌撞撞跑向那两个保镖，扯着其中一个人的衣角，嘴巴一张一合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两个保镖吓得大惊失色，来不及多做思考，扭身就咚咚咚地往二楼跑去。 　　沈玉眼睁睁看着陈婶和两个保镖一起飞速上了楼，不敢有所迟疑，当即拖着两条跑起来还不是很灵便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往后门跑去。 　　这栋别墅共有三处后门。 　　为避免狗仔从后门钻进来偷拍，原主便让张叔找人封了其中两扇门，剩下一扇门则拿来当做发生意外时的紧急出口。 　　结果他们搬进来这么长时间，那扇门都没派上用处，却在这个时候用上了。 　　想想真是讽刺。 　　也该庆幸原主还留了条出逃的通道。 　　沈玉狠狠咬紧牙关，脚步一深一浅地疾步往前走，那把钥匙被他攥在手心里，握出了汗水。 　　他走出别墅楼、穿过昏暗的花园，一秒钟也不敢停留。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玉感觉他的双腿逐渐发疼，并且有些不听使唤，颤抖得厉害，还不小心使得他摔了一跤。 　　好在他摔到在草丛里面，不疼。 　　只是刚下过小雨的草丛混着湿漉漉的泥土，溅得沈玉脸上和身上都是，那股子属于雨后泥土的难闻气息直往鼻子里钻。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人声。 　　“先生！” 　　是张叔的声音。 　　然而这一刻，沈玉如同听到了恶魔的召唤一般，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起来，他慌不迭路地从草丛里爬起来。 　　双手沾满了黏糊糊的泥土，他好像感觉不到似的，继续脚步不稳地往前走。 　　“先生。”张叔担忧地喊道，“您冷静一点，唐栗少爷没事，沈老先生他们已经把唐栗少爷放走了。” 　　沈玉对张叔的话置若罔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先生……” 　　“别过来！”沈玉厉声喝道，并拼了命地朝着后门的方向走。 　　此时此刻，他宛若身处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身后是伺机而动的凶猛兽类，稍不注意就会扑上来把他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前面则是唯一的曙光…… 　　沈玉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抹光亮。 　　近了。 　　越来越近。 　　直到沈玉拿出钥匙打开门，后面的张叔和保镖们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动静声，他们似乎早就停在了不远处的某个位置，沉默地看着沈玉离开。 　　跨出后门，触目所及是一条不宽小路以及后面茂密的小树林。 　　一辆黑色轿车安安静静地停靠在路边，司机注意到沈玉的到来，立刻打开双闪灯，按了两下喇叭。 　　沈玉瞬间会意，有些吃力地走过去，微微弯腰，透过半敞开的车窗看向坐在驾驶位上的陌生男人。 　　的确很陌生。 　　至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不过显然这个男人认识沈玉，瞧见路灯光下模样狼狈、脸颊上还沾着泥土的沈玉，男人怔愣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开口：“你是沈玉先生吗？” 　　沈玉不答反问：“谁让你来的？” 　　“栗哥。”男人回答，转眼捕捉到沈玉眼底闪过的一丝警惕，他愣了愣，随后赶紧补充道，“是唐栗，他在其他地方等你。” 　　说着，男人一边伸长手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一边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沈先生，我姓周，单名澈，是栗哥的同事。”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同事？ 　　沈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准备坐进车里的动作跟着顿了一下。 　　“他哪儿来的同事？”沈玉盯着周澈的眼睛问道。 　　闻言，周澈也愣住了。 　　同事就是同事。 　　还分什么哪里来的同事。 　　就在周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时候, 用车内蓝牙拨打的电话冷不丁接通了, 唐栗清冷的嗓音从音响里传出来。 　　“沈玉？” 　　“栗子。”沈玉又惊又喜, 一时间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你现在在哪里？” 　　唐栗说：“我在家里。” 　　“什么家里？”沈玉略显茫然，他没有听懂唐栗这句话的意思，“我就在家里，但是我没有看到你。” 　　“不是沈家……”唐栗含含糊糊地说，他似乎不想和沈玉多做讨论, 很快就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跟着周澈走，他会带你来见我。” 　　周澈连忙指着自己：“我就是周澈！” 　　沈玉愣道：“哦，好……” 　　挂断电话之后, 沈玉才坐进车里, 一声不吭地系好安全带。 　　周澈见沈玉没有想说话的意思, 抿了抿唇，启动了车子，沿着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往别墅区的大门口驶去。 　　不得不说, 周澈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 　　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夜色沉沉, 只有小路两边的路灯散发出不太明亮的昏黄光线，却不足以让人辨别前方基本相同的两条道路。 　　就连在这里生活了快七年的沈玉，都觉得车窗外的风景十分陌生。 　　眼看着别墅区大门旁边的保安亭越来越近, 沈玉很是诧异，不由得转头询问周澈：“你住在这儿吗？” 　　“就算我想住，也不住起呀……”周澈自嘲地笑了笑，才说，“我转悠了两天，好不容易才摸清楚这里的环境，就怕出现接到人却双双迷了路的情况，到时候栗哥不得把我骂死。” 　　沈玉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周澈也哈哈大笑。 　　笑完，沈玉道：“你喊栗哥恐怕不太合适，栗子的年龄比你小。” 　　“我也发现了。”周澈苦笑，“之前我就猜到栗哥和我们通话时用了变声器，还以为栗哥的年纪还得往上加，没想到会这么年轻，难怪要用变声器。” 　　年纪轻，不服众。 　　很多人都懂这个道理。 　　说到这里，沈玉就有些好奇了：“对了，你说你们是同事，你们在做什么工作？” 　　周澈瞬间沉默了，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他又不傻，光是从刚才唐栗和沈玉的对话里，就可以发现唐栗有不少事情都在瞒着沈玉，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里面有没有包括唐栗的工作这一项。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保密为好。 　　“不好意思啊沈先生，我不太方便告诉你。”周澈决定实话实说，“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话，就去问栗哥吧，他应该会跟你说。” 　　沈玉：“……好吧。” 　　他很识趣地闭上嘴巴。 　　离开别墅区后，车子便驶入车流当中，一路上畅通无阻，不到一个小时，周澈停下车。 　　“到了。” 　　“谢谢。”沈玉说着，打开车门，下了车。 　　入目是一片寂静无波的湖面，在银灰色的月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冷淡光芒，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两步，扶住右方的一棵树。 　　好在夏季的夜晚不冷，凉风迎面吹来，挟着湖水的味道。 　　后面的车灯快速闪了两下，随后陷入浓稠的夜色里，周澈如同一个没有丝毫存在感的透明人，悄无声息地坐在车内。 　　沈玉张望了一圈，没有瞧见唐栗的身影。 　　他有些失望，准备走回去问周澈。 　　结果刚转过身，忽然从背后伸来一双有力的手拥住了他，并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沈玉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自己的背部贴上来一副火热的身躯，身后那个人的动作太过热情，甚至没有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 　　尽管沈玉没有看清楚来人的长相，却能从气味分辨出来——他就是唐栗。 　　刚这么想完，就听到一道压低了的嗓音：“沈玉，我好想你。” 　　很熟悉的声音。 　　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出现在沈玉梦里。 　　唐栗用力地抱着沈玉，就像是伤心的孩子抱着失而复得的心爱玩具，恨不得就这样一辈子抱着，再也不松手。 　　沈玉没有挣扎，就这么静静地靠在唐栗怀里。 　　周围异常的安静。 　　仿佛能听到空气静静流淌的声音。 　　在这种环境里，沈玉胸腔里传出来的激烈心跳声显得极为突兀。 　　砰咚、砰咚—— 　　好像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唐栗忽然说道，气息全部喷在沈玉脖颈间，痒得沈玉一直缩着脖子。 　　“废话。”沈玉又好气又好笑，“要是心脏不跳，那我就是个死人了。” 　　说着，沈玉后知后觉意识到周澈还在不远处看着，于是赶忙从唐栗怀里挣脱出来，转身面向唐栗，抱歉又懊恼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帮上忙。” 　　“没事。”唐栗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你看我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出来了吗？” 　　沈玉没说话，仔细打量着唐栗。 　　他发现唐栗确实是平平安安的从沈家人的手里走出来了。 　　不仅没有缺胳膊少腿，而且精神气十足。 　　唐栗穿着浅色的休闲服，特意剪过头发，精致的五官在月光下笼罩上一层浅淡的荧光，漂亮的凤眸微微弯起，温和的笑意流淌而下。 　　真是好看极了。 　　反观他自己，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脸上写满了疲惫，连头发都没有好好打理过。 　　关键是…… 　　不久前从沈家跑出来时，沈玉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在雨后泥泞的草地里，到现在他脸上和衣服上全是干了的泥土。 　　就连他自己都能嗅到身上那股难闻的味道。 　　和唐栗比起来，沈玉觉得自己狼狈得像个流浪汉，他很是尴尬的垂下眼睑，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不得不承认，他第一次在唐栗面前产生了类似自卑的糟糕情绪。 　　沈玉条件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两步，眼见唐栗准备过来拉他的手，连忙把双手藏到身后，低声说：“你别碰我，我身上很脏。” 　　可惜这句话并没有劝退唐栗。 　　唐栗有瞬间的怔愣，然后直接圈住沈玉的腰，他笑得无奈：“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 　　“这不是嫌不嫌弃的问题……”沈玉叹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舍得把唐栗的手拿开，他问，“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沈家人。 　　“说来话长。”唐栗说，“我们先去酒店，你洗个澡再换身衣服，我慢慢跟你讲。” 　　沈玉点头：“好。” 　　· 　　周澈坐在驾驶位上。 　　眼睁睁看着前面两个人迎着月光抱在了一起，一时间震惊得下巴都差点掉到膝盖上。 　　虽然他没有见过唐栗，但是他知道沈玉，当他来到S市念大学的时候，就无数次从网络上以及老师同学的谈论中听到沈玉的名字。 　　沈玉是S市的名人。 　　并不是由于沈玉多么能耐，而是沈家富得流油，沈玉又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 　　能和传说中的人见上面，周澈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和沈玉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不知道那些狗仔们得知沈玉是同性恋后，会不会直接疯掉。 　　短短十分钟内，周澈脑海里就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还想过知道这么私密的事情后会不会被沈玉灭口。 　　直到沈玉被唐栗拉着坐进车里，周澈连忙收回思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假装自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机器。 　　“周澈。”后座的唐栗喊了声他的名字。 　　“啊？”周澈一个激灵，“怎么了？” 　　唐栗说：“去四季酒店。” 　　“……好。”周澈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这两个人的直接。 　　明明经历了千辛万苦才见上一次面，结果还没交流上十来分钟的感情，就直奔酒店，用行动抒发两人对彼此的思念。 　　沈玉和唐栗都不知道周澈的思绪早已飘到太平洋，在去酒店的路上，沈玉就累得睡着了。 　　唐栗伸手固住沈玉的脑袋，轻轻的动作，让他靠到自己肩膀上。 　　沈玉没有睡熟，几乎是在唐栗收回手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不太清醒的眸子里习惯性的带有几分警惕。 　　“是我。”唐栗摸了摸沈玉的脸，言语间泛着心疼的味道，他轻声在沈玉耳边说道，“快睡吧，等会儿我喊你。” 　　听到唐栗的声音，沈玉一下子放松下来。 　　“哦……”沈玉迷迷糊糊地说，“我好累啊，你记得喊我。” 　　说着，沈玉下意识用脸颊在唐栗的肩膀上蹭了两下，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唐栗没有急着放下手，而是继续抚摸着沈玉的脸，他的眼神格外温柔，好像在抚摸一件格外喜欢的宝贝，舍不得放手。 　　二十分钟后，周澈把车子停在酒店外面。 　　“栗哥……” 　　“嘘——” 　　转过身的周澈这才看到，沈玉已经靠在唐栗肩膀上睡着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赶紧转了回去。 　　“继续开吧。”唐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沿着这条路开，等他醒了再说。”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当沈玉醒来时, 似乎已经过去很久。 　　车子还在向前行驶，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车内很安静, 宛若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沈玉眨了眨眼睛, 抬起头, 才发现有只手一直垫在他脖颈下面，他愣了下，反应过来那是唐栗的手。 　　“醒了吗？”耳边响起唐栗的声音。 　　“嗯……”沈玉坐起身，有些茫然地揉了下脖子，没有想象中那么酸疼, 应该是唐栗用手托着他的原因。 　　沈玉怔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唐栗：“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唐栗微微侧着身体，右手搭在椅背上不动，他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 估计不太好受。 　　“没多久。”唐栗笑了笑, 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中定定望着沈玉, 那条放在沈玉身后的手臂始终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 　　沈玉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过去半个小时。 　　确实不久。 　　沈玉松口气，很快, 他的注意力就落到唐栗的手臂上：“你手怎么了？” 　　“有点麻了。”唐栗不以为然地笑着, “没事。” 　　沈玉想到他刚才睡了半个小时, 唐栗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托了他半个小时，一时间心里酸酸涩涩，既感动唐栗这么贴心的行为, 又懊恼自己好不容易见到唐栗，居然在路上睡着了。 　　“你应该喊醒我。”沈玉叹息一声，又问，“我们还没到酒店吗？” 　　唐栗看向前方的周澈：“应该快了吧。”不确定的口吻。 　　闻言，周澈忙不迭附和道：“马上就到了，等我在前面调个头，再开个一公里。” 　　沈玉沉默片刻，无语地开口：“……我们在兜圈子吗？” 　　“没有，是周哥走错路了。”唐栗立即回道，并面不改色地将一口大锅扣到周澈的脑袋上，“周哥，下次开车记得专心看路。” 　　周澈：“……” 　　他多么想直接说出来—— 　　不就是你唐栗让我一直往前开吗？！怎么现在又变成我在出小差了？！ 　　然而从后视镜里对上唐栗投来的凉飕飕的视线后，周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顺便把所有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十分钟后，车子在酒店门前停下。 　　唐栗率先下车，替沈玉拉开车门并扶着他下来，然后转过身凑到驾驶位的车窗前，小声拜托周澈去帮他买一套沈玉穿的衣服来。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周澈是唐栗的顶头上司。 　　只是自从唐栗加入他们团队以来，就时常占据着领导地位，作为大老板的周澈更是把唐栗的话奉为圣旨，久而久之，公司里的员工们都把唐栗当成半个老板。 　　至于真正的大老板周澈给唐栗充当司机这件事…… 　　早已屡见不鲜了。 　　甚至还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周澈是不是喜欢唐栗，毕竟他的言行举止都像极了唐栗的舔狗…… 　　当然作为当事人的周澈并不知道他和唐栗虐之间恋情仇的故事已被传出八百个版本，他认认真真的记下了唐栗的吩咐，一边点头如捣蒜一边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唐栗拍了拍周澈的肩膀，由衷说道：“谢谢你，周哥。” 　　周澈摆手：“别客气，栗哥。” 　　随后，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唐栗摸了摸鼻子，颇为尴尬道：“你喊我名字就是了。” 　　周澈说：“……好的，唐栗。” 　　说完，周澈看了眼唐栗那张明显比他年轻很多也帅气很多的面孔，霎时心里留下了面条宽的眼泪。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沈玉站在唐栗身后，隐约听见唐栗和周澈的对话，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但是他到底没有说些什么，被唐栗扶着走进了酒店。 　　本来唐栗还想背或是抱沈玉进去，却被沈玉果断拒绝了。 　　“你还小。”沈玉习惯性用这个借口搪塞唐栗。 　　唐栗很是不满，轻轻捏了捏沈玉的掌心：“我已经长大了。” 　　沈玉好笑道：“你还没成年呢。”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唐栗垂眸看着沈玉沐浴在灯光下的侧脸，眼里溢满了化不开的柔情，“而且我现在比你高。” 　　“……” 　　被扎透心的沈玉面无表情甩掉唐栗捏着他的手：“你给我闭嘴。” 　　“我错了我错了。”唐栗认错非常积极，忙不迭拉住沈玉的胳膊，可怜兮兮地哄道，“沈玉我错了，你别生气。” 　　沈玉抿唇不语，把唐栗往前台的方向推了一把。 　　于是唐栗屁颠屁颠地跑向前台。 　　沈玉瞪着唐栗欢乐的背影，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他连忙用拳头抵着嘴巴，却怎么也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很开心。 　　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在和唐栗失联的五天时间里，他的每一天都度过得格外漫长，如今失而复得的喜悦笼罩着他，仿佛连空气中都浸着甜滋滋的味道。 　　不一会儿，唐栗就拿着房卡回来了，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凝为实质。 　　好不容易淡定下来的沈玉顿时忍俊不禁，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电梯里问道：“你笑什么呢？” 　　唐栗耸了耸肩：“没什么，就是很高兴而已。” 　　沈玉稍微抬起下巴，注视着唐栗那张沐浴在逆光中的脸庞，那嘴角的笑意好似病/毒一般，瞬间蔓延到沈玉内心最深处。 　　真是要命的甜。 　　沈玉说：“傻子。” 　　听到这两个字，唐栗笑得更加灿烂，他没有否认：“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傻子。” 　　他不仅是个傻子，还傻入膏肓了，傻得前台的姑娘随口问了一句沈玉是不是他男朋友，就兀自乐了好久，恨不得把那句话装进录音机里，时不时就拿出来放上一遍。 　　沈玉眼巴巴看着唐栗不停地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 　　来到房间后。 　　沈玉便直接冲进浴室，明亮的灯光照得镜面上纤尘不染，里面清清楚楚映出他狼狈的模样——发丝凌乱，脸颊苍白，黑眼圈浓得像是涂了一团眼影在眼框下面。 　　他的衣服又脏又皱，还散发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也不知道刚才在车上他被唐栗抱着睡着时，唐栗有没有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一想到唐栗在这股怪异的味道里沉浸了半个小时，沈玉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一种名为羞耻的情绪如同一条小虫子似的，扭扭捏捏地爬上他心头…… 　　操。 　　沈玉暗骂一声，随后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衣服和裤子。 　　浴室外。 　　唐栗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紧闭的浴室门，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沈玉出来，不由得感到担忧。 　　他正想起身过去敲门，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唐栗一眼就看到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原本扬起的唇角骤然僵住，紧接着缓缓抿成一条直线。 　　尽管私心里很不想被打扰，可唐栗还是不得不拿起手机并接通电话。 　　“二叔。”唐栗沉声道。 　　“嗯。”手机听筒里传来一道稳重的中年男声，不咸不淡地说，“我刚从C市赶过来，听说你有事走了？” 　　唐栗低低应了一声：“有点急事。” 　　“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比和家人团聚还要急？”对方略显不满，虽然语气平淡，但是言语间全是不加掩饰的责备，“我知道你刚回到家，有很多东西暂时无法适应，不过我希望你能分清楚孰轻孰重。” 　　“我知道了，谢二叔教导。”唐栗说，他垂眸看着地板上的毛毯，长睫在光洁的皮肤上投了一片阴影，明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就是叫人觉得冷。 　　仿佛冷进了骨子里。 　　对面的二叔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见唐栗这么听话，也就稍微缓和了些态度，但依旧是命令的口吻：“你记得在明天中午十一点之前回来一趟，我把你大叔和二婶他们都带来了，我们一家子吃个饭，认识一下。” 　　唐栗道：“好的，二叔。” 　　而后二叔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唐栗握着手机，良久没有动弹，隐藏在眼底的戾气犹如奔流的暗涌，悄无声息的翻江倒海着。 　　直到听见敲门声，他周身的低气压瞬间一收，眨眼间，就变成了没事人的模样。 　　他起身去开门，外面站着气喘吁吁的周澈，手里还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 　　“我随便买了几套看起来不错的衣服，你们自己挑选吧。”周澈喘完气，便把手里的购物袋一股脑地塞进唐栗怀里，“还有一些贴身衣物，在这个小袋子里面。” 　　送完东西，周澈就要闪人了。 　　结果刚走两步，他冷不丁想起什么，一只手伸进裤兜里掏来掏去，最后掏出两个薄薄的粉色方形塑料袋，飞快地放进唐栗的衣兜里。 　　“这是我特意去药店买来的。”周澈对着唐栗挤眉弄眼，“祝你们拥有愉快的夜晚。” 　　可惜唐栗压根没看清楚刚才周澈手里拿着什么，他有点懵：“……这是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装了。”周澈啧啧两声，拍了拍唐栗的肩膀，做了个加油的手势，随即溜得无影无踪。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在唐栗抱着一堆购物袋回到房间后, 沈玉依然躲在浴室里不肯出来。 　　唐栗把大大小小的袋子放在茶几上面，挑选了一套看起来比较舒适的衣服, 随后走过去敲响了浴室门。 　　等了很久, 浴室里隐约传来沈玉颇显紧张的声音：“谁？” 　　唐栗想象着沈玉说出这个字的表情, 顿时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 他好笑又无奈地说：“这个房间里除了我们俩，还会有谁。” 　　“哦，栗子啊……”沈玉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没有要过来开门的意思，“你有事吗？” 　　唐栗说：“我拜托周哥买了些衣服来, 你洗个澡就换上吧。” 　　语毕。 　　沈玉却沉默了。 　　不一会儿，浴室里面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沈玉在手忙脚乱的穿衣服。 　　唐栗仔细听了片刻，顿时感到不对劲,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出声, 就看见眼前紧闭的浴室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茶色的眸子在缝隙里张望。 　　唐栗哭笑不得地看着沈玉仅露出来的眼睛, 一时间心里软得好像被人胡乱塞了一团棉花。 　　对他而言，沈玉就是只猫。 　　张牙舞爪的猫。 　　挠得他心痒，让他恨不得把这只几乎不发脾气的猫揉进怀里, 再也不要分开。 　　几秒间, 唐栗脑海里已经闪过千万种思绪, 又全部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把挂在臂弯上的衣服递到门缝前。 　　“你试试合不合身, 如果穿不了的话，还有其他尺寸的衣服。” 　　“谢谢。”沈玉感激道。 　　然后沈玉从门前退开，两秒钟后，一只光洁的手臂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唐栗沉默地看着那只手在半空中摸索。 　　就在沈玉的手快要摸到他递过去的衣服时，他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倏地将手往后收了几分。 　　沈玉对唐栗的动作毫无察觉，还以为是自己没把手伸长，于是干脆将整条胳膊都伸了出来。 　　这下，唐栗就看清楚了。 　　光溜溜的手臂。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浴室里面的沈玉应该是把衣服脱光了。 　　唐栗自然能想到沈玉脱衣服的原因，他叹口气，不知怎么的，心里居然有些埋怨沈玉还把他当成小孩子来对待。 　　不…… 　　确切来说，应该是他心头的埋怨从来没有消失过。 　　尽管他已经能独当一面，可是在沈玉心里，他一直都是刚来到沈家时的十岁年纪，因此哪怕遇到难题，沈玉也不会选择在第一时间向他求助。 　　唐栗左忍右忍，终究是没有忍住，他把衣服塞进沈玉手里，趁着沈玉把手收回去之前，猛地抓住了浴室门。 　　“唐栗！你在干什么！” 　　伴随着沈玉惊慌失措的呵斥声，唐栗态度十分强硬地把浴室门打开了。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想象中那样白皙且没有一点赘肉的身体，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简直可以用白花花的一片来形容。 　　不过很快，沈玉就拿衣服勉强遮挡住了身体。 　　“我让你进来了吗？出去！”沈玉脸上充斥着恼羞过后的愤怒，他不断拔高声量，涨红了脸对唐栗喊道，“你给我出去！” 　　“我……” 　　唐栗只吐出一个字，就卡壳了。 　　他目光怔怔望着沈玉，这一刻，他只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冲动如同奔流肆意的潮水，瞬间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曾经无数个早晨，他都被这股冲动操控着从梦里醒来。 　　而梦里…… 　　全是沈玉。 　　满面笑容的沈玉，眉心微蹙的沈玉，微微叹气的沈玉，以及轻轻啜泣着的沈玉…… 　　此时此刻，沈玉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却是怒火中烧的沈玉。 　　唐栗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被沈玉折磨得发疯。 　　“我只是进来拿衣服而已，拿了就走。”唐栗强迫自己挪开宛若黏在沈玉身上的视线，他在浴室内寻了一会儿，就看见被沈玉挂在晾衣架上的衣裤。 　　衣裤上沾有泥土的部分被沈玉用清水洗过，可惜没有洗衣液，明显没洗干净。 　　旁边放着已经通了电的吹风机。 　　沈玉注意到唐栗的目光，顿时一张脸憋得似乎要滴出血来，他赶忙走上前想拿开衣裤：“我衣服上有点脏东西，就想脱下来洗一洗……” 　　话音未落，便有一只手抢先拿走了衣裤。 　　沈玉愣了愣，红着脸看向唐栗。 　　唐栗略显不自在地撇开和沈玉对视的视线，随后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说道：“你快洗澡吧，我帮你洗衣服。” 　　说完，唐栗转身走出浴室。 　　步伐快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他。 　　砰咚一声。 　　唐栗顺手把浴室门关上了。 　　他站在门前没动，手里紧攥着半湿的衣裤，半晌，重重舒了口气。 　　就在唐栗准备抬脚离开时，冷不丁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鼻子里涌出来，他霎时愣住，伸手在鼻前轻轻抹了一下。 　　放下手，看了一眼。 　　刺眼的猩红色。 　　他流鼻血了。 　　唐栗：“……” 　　他走到茶几前，扯了两张纸巾擦干净鼻前的血，才若无其事地喊了客房服务。 　　没等多久，酒店的服务人员便来敲门。 　　唐栗把沈玉的衣裤交给服务人员，仔细交代对方把衣裤清洗并烘干，随后关上门，坐到沙发上，这么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周澈买来的衣服穿在沈玉身上刚好合适，洗完澡的沈玉浑身清爽，连带着心情也愉悦起来。 　　走出浴室，沈玉第一眼就看到塞在唐栗鼻孔里的小纸团，不由得担心起来，脚步踉跄地走过去：“你鼻子怎么了？受伤了？” 　　唐栗偏头躲开沈玉伸来的手，表情尴尬：“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 　　沈玉问：“把鼻子撞流血了？” 　　“没有。”唐栗下意识否认，“没有流血。” 　　沈玉显然不信：“……那你用纸团堵着鼻子做什么？” 　　唐栗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这是未雨绸缪，预防鼻子流血。” 　　沈玉：“……” 　　他还没有蠢到唐栗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地步，不过既然唐栗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他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接下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 　　之前五天里，沈玉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对唐栗说，没想到这会儿见着了唐栗本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总感觉说什么都累。 　　他想向唐栗解释他没有出面帮忙的原因。 　　他想让唐栗知道这段时间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想问唐栗究竟是如何从沈家人手里平安无事的逃出来的。 　　以及…… 　　不久前的电话里，唐栗口中的“家”是哪个“家”。 　　无论哪个疑问，都无法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沈玉光是想想就觉得累，身体累，心更累。 　　想了想去，他只好催促唐栗先去洗澡，有什么话等到洗完澡之后再说。 　　沈玉本想趁着唐栗洗澡的时间整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哪知道唐栗洗澡非常迅速，不到半个小时，就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了。 　　正撑着下巴、陷入沉思的沈玉听到脚步声，条件反射性地回过头，顿时皱起眉心：“你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很快就干了。”唐栗随意挠了挠头发，然后坐到沈玉对面的沙发上。 　　两个人继续大眼瞪小眼。 　　最后，沈玉轻轻叹了口气，认输地开口：“你去浴室把吹风机拿出来。” 　　“好。”得到命令的唐栗跑得飞快。 　　沙发附近没有插座，沈玉便让唐栗坐到床边，他则盘着腿坐在唐栗身后，打开吹风机，在温热的轻风里，十指缓慢地揉着唐栗的头发。 　　一时间，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呜呜的风声。 　　他们都没有说话。 　　温馨的感觉在空气中蔓延。 　　沈玉看着唐栗乌黑的后脑勺以及宽阔的背脊，心里感慨良多。 　　“我……” 　　“我……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沈玉揉着唐栗发丝的动作顿了顿，他本想等唐栗继续说话，结果等了整整一分钟，都没听到唐栗的任何动静。 　　于是沈玉笑道：“你想说什么？” 　　“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唐栗把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淹没在源源不断的风声中。 　　沈玉差点没听清楚唐栗在说什么，他关了吹风机。 　　刹那间，房间里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你说吧。”沈玉开口，语气平静，“什么重要的事情。” 　　其实在沈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他心里还抱有一点幻想，希望那些念头只是他胡思乱想的产物。 　　然而唐栗轻易打碎了他的希望。 　　沈玉听见唐栗说：“我要回家了。” 　　“哪个家？” 　　“唐家。” 　　“……”沈玉想笑，却发现他一点都笑不出来，甚至有种想哭的感觉，心里很酸很胀很难受，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前。”唐栗是这样说。 　　沈玉知道唐栗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若是以前，唐栗不想说的话，他就识趣的不再问了，可是现在，他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嘴巴便已出声。 　　“不久前是多久？” 第60章 第六十章 　　沈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他很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一番挣扎后, 他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了。 　　压抑的空气在无形中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毫不留情地勒紧沈玉的脖子, 窒息感随之而来, 一点点地剥夺所剩不多的氧气。 　　以至于他不得不张着嘴巴, 像垂死挣扎的鱼一样痛苦的呼吸。 　　不知为何, 就连当初他得知唐栗喜欢男生并且还有心仪对象时，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以接受。 　　那次是他辛苦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 　　这次是白菜主动跑了。 　　对…… 　　唐栗选择了离开。 　　其实沈玉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却觉得事实那么残忍，那么叫人无法接受。 　　就在沈玉以为唐栗不会回答他的时候, 忽然听见对方缓慢地说道：“大概是一年前，唐家的唐铭来找到我，说是我爷爷病危，希望我爷爷在走之前落叶归根。” 　　末了, 他又说, “两天前, 是唐铭把我从沈爷爷那里带走的。” 　　闻言，沈玉怔住了。 　　空白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张沧桑病态的脸——在沈玉印象中，唐栗的爷爷总是疾病缠身、瘦骨嶙峋, 几乎看不出正常人的模样。 　　以前唐栗刚来到沈家时, 沈玉为了唐栗的抚养权和唐栗爷爷见过几次面, 后来他拜托张叔为唐栗爷爷找了一家疗养院，还给了唐栗亲戚一笔钱，便没再关注这件事情了。 　　若不是这会儿唐栗突然提起, 沈玉差点就忘了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而唐铭…… 　　好熟悉的名字。 　　沈玉回忆了好久，才想起五年前他陪唐栗去晋城参加英语竞赛时，偶然间遇到了在图书馆外面等待堂弟唐文靖的唐铭。 　　他算了算时间，如果按照原文的剧情线来走的话，如今正好到了唐栗回到唐家的节骨眼上。 　　一时间，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向沈玉席卷而来。 　　良久，沈玉才重新拿起手边的吹风机，继续吹着唐栗还有些湿润的头发。 　　就这样吹了将近一个小时。 　　随后沈玉收起吹风机，下床，踉踉跄跄地走进浴室，把吹风机放到柜子上。 　　他面对镜子，双手撑在洗手池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到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他的脸色太难看了，连假笑都挤不出来。 　　既然唐栗想走，那就让他走吧。 　　孩子长大了总归会有自己的想法和考虑。 　　而且他最初收留唐栗的目的，并不是要唐栗一生一世地陪伴着他，只要唐栗不像原文中那样厌恶他、憎恨他，那他的计划就达成了。 　　沈玉不断安慰着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好受一些。 　　最后，他放弃了。 　　顶着一脸郁闷的表情走出浴室。 　　唐栗仍旧坐在床边，甚至没有换一下动作，他忐忑不安地观察着沈玉的表情，像极了犯错的孩子，眼神里都带着小心翼翼。 　　见状，沈玉忍不住想笑，事实上他也笑出来了，随后扶住沙发椅背，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他对唐栗招了招手：“过来。” 　　唐栗闻言，立即起身走到沈玉对面坐下。 　　沈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唐栗，他发现唐栗一直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那眉、那眼、那安安静静的样子，和五年前的唐栗别无二致。 　　然而周遭环境在变，他们不得不跟着改变。 　　“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决定好了。”唐栗似乎知道沈玉想问什么，没有停顿地回答，“过两天我就会回去收拾行李，如果你们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重新添置东西。” 　　沈玉笑着叹口气：“沈家是你第二个家，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都方便。” 　　唐栗没有说话，默默地注视着沈玉。 　　沈玉脸上挂着很是勉强的笑容，他被唐栗直白的目光看得颇显别扭，于是偏过头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笑着笑着。 　　他就笑不出来了。 　　眼睛和鼻尖酸酸涩涩，心里更是压着一股气，随时都会顺着喉管涌上来。 　　只有天知道，他使了多大的劲儿才让自己看起来这么淡定。 　　就在这时，唐栗忽然靠近，紧接着，便有一双有力的手轻轻拥住了沈玉。 　　“我向你保证……”唐栗低缓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仿佛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魔力，“这不是结束，这是开始。” 　　沈玉眨眨眼睛，他没听懂唐栗话里的意思。 　　显然唐栗也不需要他听懂，就像以往他揉着唐栗脑袋那样，动作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会回到你身边，我从来就没有打算离开过。” 　　这下沈玉听懂了，扑哧一笑，叹息着说：“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把你绑在我身边。” 　　虽然他现在很难过，但是等他想通就好了。 　　他只会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不会强行要求唐栗留下来。 　　唐栗垂下眼眸，一言不发，抱着沈玉的双手却在逐渐收紧。 　　沈玉没有急着挣扎，任由唐栗抱着他，就这样抱了十来分钟，才用双手抵住唐栗的胸膛，轻轻推开了面前的人。 　　“周澈是谁？”沈玉问，“他说他是你的同事。” 　　唐栗嗯了一声：“我在他公司帮忙，勉强算是同事吧。” 　　沈玉愣了愣，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唐栗察觉到沈玉不太高兴，摸了摸鼻子，尽管心里非常忐忑，却还是实话实说：“初三毕业以后。” 　　沈玉：“……” 　　他这才发觉，无论是唐家人找上门来，还是唐栗和周澈的相识，这些事情都没有他的参与，他甚至不知道一点内情。 　　在唐栗的世界里，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连参赛资格也没有。 　　也许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唐栗喜欢男生这件事了。 　　沈玉以为自己会伤心很久，然而他此时此刻没有任何感觉，麻木得还能对着唐栗露出一抹看似发自内心的微笑。 　　“时间不早了，赶紧睡吧。”沈玉站起来，想了想又说，“这间房里只有一张床，我另外开间房好了。” 　　唐栗赶紧跟着起身，道：“今晚你就在这里吧，我去其他房间。” 　　沈玉耸了耸肩：“也行。” 　　唐栗说：“那我走了，有什么事情的话你给我打电话。” 　　沈玉点头，突然没了说话的力气。 　　他眼睁睁看着唐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房间，在关上房门之前，他余光中忽然注意到掉落在沙发上的两个粉丝方块。 　　那是唐栗坐过的位置。 　　“栗子！”沈玉赶忙喊道。 　　唐栗早就做好了被沈玉喊回去的准备，听到沈玉呼唤的声音，顿时双眸一亮，周身压抑的气息瞬间被欣喜代替。 　　还没等沈玉说出下面的话，唐栗便已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房间里，还砰咚一声关上房门。 　　“我睡沙发就行了。”唐栗双目炯炯，非常主动地说道，“等会儿让服务生把被褥和枕头送上来。” 　　沈玉一脸懵逼：“啊？” 　　唐栗很快意识到不对劲，也懵了一瞬：“怎么了？” 　　沈玉说：“你不是要去其他房间睡吗？” 　　唐栗沉默良久，才弱弱地说：“可是你把我喊回来了……” 　　“因为你的东西落下了。”沈玉扬起手，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两个粉色方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仔细看就能发现塑料封面上洒满了金粉。 　　唐栗脸上写满了茫然，他走上前，接过沈玉手里的东西。 　　下一秒，他便猛然想起，这是周澈临走前强行塞进他衣兜里的小玩意。 　　可能是刚才他坐在沙发上不小心落下来了。 　　唐栗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抬头问沈玉：“这是什么？” 　　“……”沈玉嘴角抽搐两下，不答反问，“你哪儿来的？” 　　唐栗说：“周澈给的。” 　　沈玉狐疑地看了眼唐栗的表情，发现唐栗当真不知道他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顿时有点无语。 　　同时，他也想起——尽管他和请来的老师们教了唐栗很多东西，却从未对唐栗讲解过那方面的知识。 　　想了想，沈玉叹口气：“你打开看看。” 　　唐栗不疑有他，作势要把其中一个粉色方块撕开，就在他准备动作的时候，顷刻间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 　　沈玉看热闹似的抱起双臂，转身坐到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唐栗瞬间变得通红的脸。 　　他好笑地问：“现在知道是什么了吗？” 　　唐栗难得出现不知所措的表情，他手里还拿着那两个粉色方块，一时间继续拿着也不是，扔掉也不是，就那么愣愣站在原地。 　　“我、我刚才……”唐栗顶着一张猴子屁股那样涨红的脸，顿时结巴了，“我刚才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主要是这个包装太奇怪了，我以前见过的这种东西都没有这么花哨的包装。” 　　沈玉哭笑不得：“那只是你没有见过而已，其实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包装。” 　　唐栗叹口气，把东西扔进垃圾桶里。 　　“那我走了。” 　　“走吧。” 　　沈玉坐在沙发上没动，一瞬不瞬看着唐栗走到门前，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脑袋抽了还是怎么的，他居然问道：“对了，你说那个东西是周澈买给你的，你打算和谁用？” 　　唐栗霎时僵住。 　　沈玉继续问：“和你喜欢的那个人用？”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本来沈玉只想开个玩笑。 　　哪知道唐栗听完他这句话后, 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再次腾地一下红成了猴子屁股，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竟有足足一分钟的无措。 　　“没、没有。”唐栗结结巴巴地开口, 躲闪的眼神里溢满了懊恼的情绪,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还没有想过这些。” 　　沈玉眼看着唐栗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才哧笑一声，对他挥了挥手说：“我逗你玩呢。” 　　唐栗：“……” 　　他松了口气，也终于有勇气正视沈玉，黑眸里写满了无奈, 也夹杂着一些别样的东西，只是被他隐藏得很好。 　　沈玉低头，以拳抵唇，一个劲儿的偷笑。 　　就这样闷闷的笑了好久, 沈玉才慢慢收起笑容, 并抬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珠, 他叹息着说道：“你长大了，是该懂得一些事情了。” 　　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他娶妻生子。 　　估计希望渺茫…… 　　毕竟这个小反派在爱情上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去睡吧。”沈玉对唐栗笑了笑, “晚安, 明天见。” 　　唐栗脸上的局促逐渐褪去, 再也没什么表情，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玉，张了张唇, 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晚安。” 　　说完，唐栗便离开了，顺手带上房门。 　　咔嚓一声轻响。 　　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沈玉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床边走。 　　· 　　翌日。 　　沈玉被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吵醒，门外的人扯着大嗓门喊道：“沈先生，你醒了吗？” 　　是周澈的声音。 　　沈玉下床穿好衣服，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前去开门。 　　打开房门，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周澈那张笑得无比灿烂的面孔。 　　“早呀，沈先生。”周澈抬起双手，向沈玉展示了一下他手里提着的食盒，“唐栗说你吃不惯酒店的早餐，我就从附近一家餐馆买了些来，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沈玉受宠若惊，赶忙侧身让开道：“麻烦你了。” 　　周澈笑得见牙不见眼：“不麻烦不麻烦。” 　　沈玉探着脑袋向门外张望了一圈，没发现唐栗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失落。 　　他慢吞吞的关上房门，转身就看到周澈已经把食盒和一次性碗筷规规整整的摆放在餐桌上。 　　“来尝尝？”周澈兴致勃勃地说，“我经常光顾那家店，是家老字号了，生意爆好。” 　　沈玉扯了扯嘴角：“好。” 　　坐下后，他才问周澈：“对了，栗子起来了吗？” 　　周澈挠了挠头，说：“唐栗老早就给我打电话了，可能在忙吧，应该等会儿就会来找你。” 　　话是这么说，结果直到周澈守着沈玉吃完早餐，唐栗都没有露面。 　　顺利完成任务的周澈动作麻利地收拾好餐桌上的残余，笑盈盈地向沈玉打完招呼后，就脚底抹油的跑掉了。 　　没过两分钟，敲门声又响起。 　　沈玉还以为是唐栗来了，忙不迭走去开门，途中脚步不稳差点撞到鞋柜上面，幸好他即时撑在墙壁上，堪堪稳住了身形。 　　待他整理好一身狼狈，打开门，看到的却是穿着酒店工作服的服务人员，她双手捧着已经清洗完并烘干的衣裤，笑着递给沈玉。 　　“沈先生，这是昨天晚上唐先生交给我们清洗的衣物。” 　　沈玉愣了良久，才接过衣裤。 　　“谢谢。” 　　“不客气。” 　　关上房门后，沈玉走到床前，随手把衣裤扔到床上，就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一股无名的火气直往天灵盖上窜，无论他怎么压都压不住。 　　他想起昨天的种种，又想起刚才的种种。 　　一桩桩一件件…… 　　无一例外不是在嘲笑他的傻。 　　他还说唐栗是个傻子，也许在唐栗和其他人眼中，他才是货真价实的傻子。 　　只是为了和唐栗见上一面，不惜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沈玉从被窝里翻出手机，解锁屏幕上堆满了未接来电、未读短信以及未读微信，他直接进入微信，便看见唯一置顶的对话框前有个小小的数字“1”。 　　是唐栗发来的信息—— 　　【抱歉，我有点急事先走了，后面再联系你。】 　　言简意赅。 　　以至于沈玉甚至没有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有点急事是什么事？ 　　后面又是什么时候？ 　　沈玉怔怔盯着手机看了半晌，最终强行压下了给唐栗打电话的念头，只回复了一个“好”字。 　　然后，他便坐在床边等待。 　　等到中午十二点钟，都没有等来唐栗的信息。 　　他发过去的那个“好”字，安安静静躺在聊天框最下面，简短得有些刺眼了。 　　沈玉叹口气，退出微信，给康林拨去电话。 　　· 　　当沈玉被康林送回沈家时，整个家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张叔和陈婶似乎在客厅守了一个晚上，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脸上写满了疲惫，眼睛下面也浮出一层淡淡的乌青。 　　见沈玉回来，陈婶顿时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赶忙迎过来。 　　“先生，您没事吧？” 　　沈玉摇了摇头：“我没事。” 　　说罢，他的目光跳过面前的陈婶，投到一声不吭走近的张叔身上。 　　“张叔，我们去书房谈吧。” 　　张叔似乎猜到沈玉会这么说，神情中并没有一点惊讶，顺从地点头：“好的。” 　　陈婶想把沈玉的拐杖拿来，却被沈玉拒绝了，他慢吞吞地往电梯口走，张叔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来到书房，沈玉径直走到书桌后面坐下。 　　张叔来到书桌前，只能笔直地站立着，沈玉没有出声喊他坐，他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张叔。”沈玉说，“我父母走了，你就是我半个亲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我爷爷安排来监督我的人，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做。” 　　张叔微微垂着脑袋，像是叹息地回道：“对不起。” 　　“可是我不想听你说这三个字。”沈玉往后靠到座椅上，冷淡的视线也从张叔身上挪到雕有繁杂花纹的华丽天花板上，他说，“你走吧，既然你这么听我爷爷的话，那就去照顾我爷爷吧。” 　　末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正好省得你再操心我这些屁大点的事。” 　　闻言，张叔一下子就愣住了，猛地抬头看向沈玉。 　　“先生。”张叔开口，“我……” 　　沈玉比了个手势，直接打断了张叔没有说出口的话：“抱歉，我不想听你的解释。” 　　张叔沉默半晌，欲言又止，最后艰涩道：“好。” 　　“你把家里的事全部交给陈婶，两家甜品店的事务交给康林打理，忙完这些后，就可以收拾行李搬出去了。”沈玉撑着下巴想了想，才说，“我给你一周时间，够吗？” 　　张叔喉头滚动：“……够了。” 　　沈玉点头：“去吧。” 　　张叔转身走到书房门前，打开门，迈出步子，动作迟钝而又缓慢，就在他即将关上门时，还是忍不住出声：“先生，恕我直言……” 　　这下张叔没有给沈玉打断他的机会，毫不迟疑地继续说，“我不认为我的做法有任何错误，更不认为沈老先生的做法有任何错误，可能您自己没有感觉到，自从沈家收留唐栗以来，您也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番话让沈玉顿了一下，他对着张叔挑了挑眉，用眼神示意张叔说下去。 　　张叔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才缓缓道：“以前的您做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也不会在工作上感情用事，工作就是您的全部，尽管沈老先生没少为了这些事情指责您，可那个时候的您是真真正正在为沈家打拼。” 　　沈玉：“……” 　　他好像猜到了张叔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不其然，刚这么想完，就听见张叔说，“然而现在的您，一心一意扑在教育唐栗以及那两家甜品店的经营上面，公司里的大部分事物全堆给康林处理，还因为唐栗生了小病，就数次缺席那么重要的会议，甚至有些人以为康林就是您沈总。” 　　沈玉无言以对，他确实找不到话来反驳张叔。 　　“先生。”张叔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玉，眼中闪着泪光，情真意切地说，“或许当初沈老先生就不该建议您收留唐栗，不然您也不会堕落成这个样子。” 　　沈玉语塞：“我……” 　　张叔说：“这些天您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唐栗，可是您为沈家着想过吗？” 　　沈玉彻底说不出话了。 　　寂静的空气在书房里蔓延，周遭安静得好像能听到他们两个人呼吸的频率。 　　沈玉僵硬着没动。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对张叔说。 　　比如沈家公司的业绩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也许再过不久，就会像原文里描写的那样迎来破产，到时候整个沈家都会变得一穷二白。 　　比如他只是个西点师而已，唯一知道的就是如何做西点以及经营甜品店，他真的没有能耐管理规模那么大的公司。 　　就连沈玉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支撑着沈家走到现在。 　　可惜这么多话，到底没有从沈玉嘴巴里说出来。 　　当沈玉回过神来时，张叔已经离开了书房。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沈玉等了一天, 都没有等到有关于唐栗的任何消息。 　　倒是在晚上，他等来了沈老爷子的电话。 　　有了张叔这个眼线, 沈老爷子自然对沈玉在这段时间内的所作所为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并没有指责他, 而是坦诚布公的跟他讲道理。 　　“我知道你心疼栗子, 可是周围那么多眼睛盯着我们，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在处理事情的时候被情感左右。” 　　沈玉倚靠在沙发上，无神的双眼怔怔望着天花板。 　　待沈老爷子说完，他才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沈老爷子知道沈玉听不进去，叹口气, 却仍然继续解释道：“我并不是要真正对栗子做什么，留下他也只是做个样子给那些人看罢了，你觉得我会伤害他吗？” 　　沈玉抿了抿唇：“……爷爷，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他也不想再讨论了。 　　只要提起唐栗的名字, 他就觉得心烦。 　　非常烦。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好不容易偷偷隐藏起来的伤口, 又被人堂而皇之地指了出来, 还嘻嘻哈哈地往他的伤口上面撒盐。 　　沈玉深吸口气，呼吸有些颤抖。 　　电话对面的沈老爷子似乎感受到了沈玉的情绪，解释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良久, 他才叹息着说：“小玉啊, 你越来越不成熟了。” 　　又是这样的话。 　　昨天下午，张叔就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他们能够这么直白的表达出自己的失望和不满，然而沈玉就只能憋着, 把所有委屈和烦闷全部咽进肚子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知道，即便他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 　　沈玉脸色苍白，放在沙发上的手逐渐攥紧，随后妥协似的缓缓呼出一口气：“抱歉，爷爷。” 　　抱歉。 　　他不是真正的沈玉。 　　他没有原主的能力和魄力，眼看沈家的公司开始走下坡路，他也就只能这么干着急的看着，束手无策，想不出一点办法。 　　沈老爷子静默片刻，又道：“你把晋城分公司的业务处理一下，那些不必要的开支全部省去，以后尽量开源节流，还有西南地区的两家分公司，直接收回来吧，已经亏了三年，再支撑下去只会损失更加严重。” 　　沈玉愣了愣：“我们要放弃整个西南地区的市场吗？” 　　“目前是这样考虑。”沈老爷子说，“公司绩效一年不如一年，这样发展的话迟早会变成一个空壳，不如重点培养公司里的明星项目，至于那些人想出来的新点子，暂时全部否决，我们需要走稳妥路线。” 　　沈玉顺从道：“好。” 　　就在沈玉以为沈老爷子要结束通话时，突然听见对方问道：“对了，你那两家甜品店经营得如何了？” 　　沈玉没想到沈老爷子的话题会跳得这么快，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生意还不错，我准备在市中心的一个商圈里再开家分店，上个月我和康林一起去看过门面，现在正在和房东进行洽谈，如果一切顺利，兴许会在今年年底开业。” 　　说起甜品店，沈玉一扫刚才的沉闷，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话。 　　直到沈玉慢慢消了声，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沈老爷子没有说过一个字，一直在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 　　沈玉有点尴尬：“……抱歉。” 　　“没事，我挺喜欢听你说这些。”沈老爷子呵呵笑道，“也只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才会这么精神。” 　　沈玉无言。 　　“好好干吧。”沈老爷子像是在开玩笑地说，“等你这个副业发展起来，往后我们爷孙俩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嗯。”沈玉闭上眼睛，心里很难受。 　　· 　　第二天下午。 　　沈玉总算接到了唐栗打来的电话。 　　唐栗不仅打了电话，还在挂断电话后的半个小时内，赶到了沈家，身后跟着唐家的佣人以及曾经在晋城和沈玉有过一面之缘的唐铭。 　　唐铭依旧是记忆中那样白皙消瘦，皮肤干净得在阳光下几乎到了透明的地步，他的五官和五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沉稳了不少。 　　一群人被陈婶领进客厅。 　　唐家的佣人自带了打包行李的工具和纸箱，征得陈婶同意后，便直奔唐栗在二楼的房间。 　　沈玉穿着短衣短裤的居家服，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中央空调的冷气开得很足，冻得他两只手臂上全是鸡皮疙瘩。 　　然而沈玉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自从唐栗踏入客厅起，他的目光就定格在唐栗身上。 　　视线随着唐栗的脚步移动。 　　然后，他看着唐栗走到中央空调在墙壁上的开关前，蹙着眉心，伸手在按钮上摁了几下。 　　没过多久，室内的温度便升高了些许。 　　唐栗又来到沈玉面前，半蹲在地上，握住沈玉被吹得冰凉的双手，轻轻揉捏着，语气里夹杂着些无奈：“下次不要把温度调得那么低了，你身体不好，冻着了又要感冒。” 　　沈玉垂眸，认真端详着唐栗的相貌。 　　他发现唐栗瘦了，也晒黑了。 　　还记得以前暑假的时候，唐栗经常跟着沈玉的助理东奔西跑，晒得跟煤炭似的，放到傍晚，也就只能瞅见他穿着的衣服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 　　想着想着，沈玉心下一软。 　　“瘦了。”他摸了摸唐栗的脸，“还是胖点好看。”捏起来的手感也好。 　　唐栗睁着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沈玉，眸色闪动，里面暗潮涌动，随后，他突然抬起手按住沈玉在他脸上抚摸的手，闭眼轻轻蹭了下沈玉的手心。 　　还是像小猫似的。 　　“很快就会胖回来。”唐栗笑了笑，竟然有颗小虎牙，他说，“我是易胖体质。” 　　沈玉扑哧一笑，正要说话，却冷不丁看见唐栗身后窜出个人影来。 　　是唐铭。 　　“如果你都算是易胖体质了，那还要不要我们这些人活啊？”唐铭好笑地抱怨了一通，接着笑盈盈地看向沈玉，打招呼道，“沈先生，好久不见。” 　　沈玉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是啊，好久不见。” 　　唐铭看了眼沈玉的双腿，关心地说：“听唐栗说你的腿已经能够自由走动了。” 　　沈玉笑道：“勉强可以走路吧。” 　　闲聊间，楼上的人已经把唐栗本来就不多的行李打包好了，并全部搬进了他们开来的车里。 　　唐铭跟着佣人们回到车上，把空间留给唐栗和沈玉。 　　原本热闹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沈玉以为唐栗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结果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唐栗说一个字，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唐栗的视线，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他们都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丝尴尬。 　　最后，还是唐栗打破了沉默，他低声说：“对不起。” 　　沈玉耸了耸肩，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事。” 　　顿了一下，沈玉才问：“你打算转学吗？” 　　唐栗摇头道：“唐铭和唐文靖都在那个学校念书，我应该会一直念下去，直到高中毕业。” 　　“挺好的。”沈玉笑着，瞧见唐栗蹲在他面前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便顺手拍了拍唐栗的肩膀，“要是他们欺负你了，就回来吧，沈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说完，沈玉猛地意识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又不疾不徐地改了口，“反正我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唐栗握住沈玉的手。 　　握得很紧。 　　然后，他还是慢慢松开了。 　　“我走了。”唐栗站起身，“他们还在外面等着。” 　　沈玉说：“去吧。” 　　· 　　唐栗真的走了。 　　从沈家搬了出去，并带走他所有的物品。 　　唐栗本就不是个喜欢乱扔东西的人，除了他之前居住的卧室外，其他地方几乎没有留下他生活过的痕迹。 　　后来那间卧室被陈婶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当沈玉再过去看的时候，发现就连唐栗留下来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抹去了。 　　很多次沈玉在半夜惊醒，都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宛若一场梦。 　　他和唐栗认识，是梦。 　　他陪伴着唐栗长大，是梦。 　　他眼睁睁看着唐栗离开，是梦。 　　一切的一切，都是梦。 　　也许哪天醒来，他看到的是熟悉的小套房，还能接到朋友们的电话，每天仍旧在为那几个疯狂追求他的女生而苦恼。 　　穿书，就是一场梦。 　　……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一个月后，唐栗离开沈家的消息在上流圈子里以及媒体狗仔之间流传开来，就连许久没有联系过的杨珍妮都听到了风声，特意打电话来安慰沈玉。 　　这次，杨珍妮直接用她爸的手机打给沈玉。 　　沈玉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杨珍妮父亲的名字，深深叹口气，尽管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却碍于情面不得不接起电话。 　　“你没事吧？”杨珍妮柔和的声音里溢满了关切，“我听说唐栗和沈嵘的事了。” 　　闻言，沈玉眉头一紧。 　　心想怎么又扯到沈嵘身上去了。 　　没等沈玉出声，杨珍妮又兀自抱怨道，“我就知道那个孩子不好教，他小的时候家里出了那么严重的事故，心性早就扭曲了，再怎么教也不可能完全掰回来，幸好这次只是打伤了沈嵘而已，没犯什么大事……” 　　说着，杨珍妮还长舒口气。 　　可惜这口气才舒到一半，就冷不丁被沈玉冰凉的声音打断了。 　　“谁告诉你的？” 　　杨珍妮懵了一瞬：“什么？” 　　“谁告诉你这些事情的？”沈玉一字一顿道。 　　杨珍妮被沈玉骤变的态度吓到了，怔愣了许久，弱弱说道：“是、是你们沈家的人说的。”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沈家人向来嘴碎, 这一点早在沈玉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体会到了，那时原主刚遭遇车祸不久, 又消极复健, 没日没夜的把自己锁在卧室里。 　　为此, 沈家亲戚们没少在背后说风凉话。 　　虽然外界都知道沈家只有沈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但是对于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来说，这并不能解决周围守着一群虎视眈眈的吸血鬼的问题。 　　这么多年来，那些人巴着原主一家人不知道吸了多少血。 　　原主及其父母在前面拼死拼活的工作，他们便躲在后面的阴凉地里逍遥快活，即便每天翘着二郎腿什么都不做, 也能分走一块沈家的大蛋糕。 　　沈玉想了很久，有了分家的念头。 　　在某天下午，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给沈老爷子。 　　沈玉原以为他需要用点时间才能说服沈老爷子接受他的决定，哪知道沈老爷子听完他的话后, 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我老了, 已经折腾不动了, 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吧。”沈老爷子说，“也就栗子殴打沈嵘的那件事，我不得已才插手进来, 其实沈家的管理人还是你。” 　　沈玉低低嗯了一声。 　　沈老爷子又道：“小玉, 你还在为那件事生我的气吗？” 　　闻言, 沈玉沉默良久，最后叹着气说：“我是在气我自己，没有能耐, 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如今栗子不需要你的保护了，有唐家庇佑他，再怎么着也不会出事。”说到这里，沈老爷子迟疑片刻，又把话题转到了最近经常说的事情上面，“当初你为了栗子才暂时断了结婚生子的念头，现在栗子有了自己的生活，你也是时候考虑一下了。” 　　沈玉蹙眉：“我对杨珍妮没有一点感觉。” 　　“不一定要是杨珍妮……” 　　“其他人也一样。” 　　沈老爷子没有说话，显然是被沈玉这番固执的话噎住了，半晌，他猛然拔高声量，强硬地开口：“你说要等到栗子成年，我肯了，你说要分家，我肯了，你说不要我给你介绍女孩，我也肯了，我妥协了这么多，为什么你就不能为我想想？” 　　没等沈玉出声，沈老爷子继续怒火中烧地说，“你爸妈走得早，我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孙子，我想在临死前抱一下曾孙子，就这么难吗？” 　　沈玉逐渐握紧手机，一声不吭。 　　然后，他气势不足地说：“栗子还没成年呢，他还没到十七岁。” 　　沈老爷子：“……” 　　要不是沈老爷子身体硬朗，恐怕这会儿早就被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了。 　　“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我死之前，你必须结婚。”沈老爷子不容拒绝的下了最后通牒，“至于沈家，你要散就散吧，懒得养着那帮废物了，赚钱不行，气人的本事倒是一流。” 　　说完，沈老爷子便挂了电话。 　　沈玉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把沈老爷子那些气急败坏的话放到心上，招来康林和几个公司的心腹，一起讨论了关于沈家分家的问题。 　　对沈家来说，分家不是易事。 　　毕竟整个沈家共同发展了一百来年，关系网盘根交错，一环扣着一环，极为复杂，若是沈玉直接一刀切，触碰了大部分人的利益，恐怕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就像是他们之前扣住了唐栗那样…… 　　沈玉思来想去，觉得心疼。 　　他只好先喊来几个平时走动较多的近亲，向他们表明了打算分家的想法，并承诺会分得一大杯羹给他们。 　　那些人欣然应允，随后忙活起来。 　　就在沈玉为了分家和分店开张的事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另一边的沈老爷子也忙得天昏地暗。 　　不过沈老爷子是忙着给沈玉挑选对象。 　　每隔一段时间，沈老爷子就会把电话打进沈玉手机里，想方设法的哄骗沈玉去吃饭相亲。 　　要是沈玉不同意的话，沈老爷子便搬出最近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伎俩——一哭二闹三上吊，吵得沈玉不得不同意他的要求。 　　· 　　立冬后，夜晚到来的时间变得很早。 　　才晚上八点钟，落地窗外的天空就被沉沉夜幕覆盖，夜空里看不见一点星光，只有一轮寂寥的弯月悬挂在半空中，时不时被飘过的阴云遮挡。 　　这家餐厅地处闹市区的黄金位置，坐在落地窗边，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灯红酒绿的街道、以及步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 　　餐厅内很安静，除了在空气中流淌的轻音乐外，几乎听不见说话的人声，只是偶尔响起刀叉碰撞的声音。 　　沈玉坐在餐桌前，闲来无事，干脆盯着玻璃外面的夜景发呆。 　　他对面的女生模样娇俏、打扮精致，言行举止间充满了学生党的活泼，她似乎对沈玉很感兴趣，滴溜溜的眼神一直在沈玉脸上转悠。 　　“你怎么不说话呀？”女生放下刀叉，双手撑着下巴，有些埋怨道。 　　听到声音的沈玉回过头，抿了抿唇，张口便问道：“你吃饱了吗？” 　　“没有。”女生老老实实地摇头，反应过来后，顿时一愣，然后气呼呼地说，“哪有你这样的呀？要么不说话，要么说话就问我有没有吃饱，你就这么不喜欢和我相处吗？” 　　说到最后，女生觉得委屈，抽噎着抹起了眼泪。 　　一时间，隔壁几桌听到声音的顾客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见状，沈玉脸上的冷淡表情瞬间产生龟裂，他忙不迭扯了两张纸巾递给女生，无奈地说：“我们不适合，继续相处下去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罢了。” 　　女生接过纸巾随意在脸上擦了两下，接着瞪眼看向沈玉。 　　等到女生扔掉揉成团的纸巾后，沈玉才看清楚，女生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泪痕，敢情刚才是在逢场作戏。 　　“我们才处了一个小时不到，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合适了？”女生扁起嘴巴，委屈兮兮道。 　　不知道是不是沈玉的错觉，他居然觉得女生这副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唐栗，以前唐栗犯错后也会这样可怜巴巴的求着沈玉原谅。 　　想到这些，沈玉的目光不自觉的变得柔和起来。 　　“我们年龄不合适。”许是想到了唐栗，沈玉心情不再像刚才那么烦闷，他难得温声细语地解释，“如果我知道你还是个高中生的话，我一定不会过来。” 　　女生有种被人小看了的愤怒，皱起眉头说：“高中生又怎么了？我明年就高考了，而且我已经满了十八岁，是个地地道道的成年人。” 　　沈玉无奈地笑了笑：“我三十岁了。” 　　女生抬起下巴：“我不在乎，三十岁的成熟男人才好呢，会疼人。” 　　“可惜我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不会疼人。”说着，沈玉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打手势喊来不远处的服务生，一边对女生说，“今晚的相亲就到此为止吧，我送你回家。” 　　尽管女生有千万般不情愿，可是对上态度强硬的沈玉，最终还是妥协了。 　　沈玉领着女生走出餐厅，眼看着女生的嘴巴翘得可以挂个开水壶上去，还用大力关车门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顿时失笑。 　　也不知道老头子那些朋友的脑袋想了些什么，竟然把十八岁的孙女送来和他相亲，还撒谎说女生已经二十岁出头、即将大学毕业。 　　哎…… 　　烦人。 　　沈玉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带后，揉了揉眉心，问女生：“你家在哪里？” 　　女生哼了一声，小声报出个地址。 　　沈玉点头，转头对司机道：“走吧，送她回去。”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女生报出的那家奶茶店前。 　　女生对沈玉说了再见，欢欢喜喜地下车，随后在沈玉的注视下，扭头走进奶茶店旁边的一家会所里。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沈玉：“……” 　　卧槽！ 　　沈玉暗骂一声，连忙让已经启动了车子的司机停车。 　　他慌慌张张地开门下车，试图追上女生的步伐，结果在大门外就被会所的工作人员拦住了。 　　“不好意思，这些先生，请问您是预约了还是进去找朋友。”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说道。 　　“我找刚才进去的那个女孩子。”沈玉回道，“她是我朋友。” 　　哪知道工作人员又说：“不然您打电话喊她出来一下吧，等她确认了您的身份，我们就可以让您进去了。” 　　沈玉诧异半天，才指着会所里面说：“那她刚才是怎么进去的？我没看到你们检查她的身份。” 　　工作人员礼貌道：“那位女士是我们这里的会员，经常过来，所以不用检查身份。” 　　沈玉：“……” 　　就在沈玉拿出手机准备拨通那个女生的电话时，冷不丁听到女生的说话声：“小杨，他是我男朋友，让他进来吧。” 　　沈玉闻声看去，只见女生站在进入会所的楼梯上，手里拿着小包，漂亮的脸蛋被四周的灯光照得五彩斑斓。 　　她挑起眉，笑嘻嘻地对沈玉勾了勾手指头：“来吧，男朋友，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呢？” 　　沈玉收起手机，站在原地没动，对女生说道：“你快出来，我送你回家。” 　　女生撒娇道：“哎呀，还这么早，我不想回家。”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这一刻, 沈玉甚至生出一股扭头就走的冲动。 　　不过转念考虑到女生是跟着他出来吃饭的，沈玉还是硬生生压下了离开的念头, 他试图跟女生讲道理：“我先送你回家, 等你回去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想去哪里, 我都不会管你。” 　　女生扑哧一笑，歪了歪头：“真麻烦，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兜这么大的圈子？” 　　沈玉蹙起眉，嘴角轻抿，目光定定地看着女生。 　　女生似乎察觉到了沈玉眼中的不耐, 重重叹口气，妥协似的开口：“才八点多呢，你和我进来坐一会儿吧。” 　　瞧见沈玉不说话，女生继续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三十岁的男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但是我想让你看一下我的生活环境, 如果你能接受，我们就相处下去，如果你不能接受, 我也不会缠着你。” 　　说完, 她挑了挑眉, “你看如何？” 　　沈玉无言以对。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在会所工作人员奇怪的视线中僵持半晌，一阵冷风刮来, 吹得沈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立起来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向等在路边的司机打了声招呼后，便跟着女生进了会所。 　　女生很高兴，围着沈玉转来转去，像只快乐的小鸟。 　　在他们被工作人员领着往电梯口走的时候，女生扬起脑袋眼巴巴地望着沈玉，小声说道：“对了，我可以向你提个问题吗？” 　　“不可以。” 　　沈玉回答的同时，女生兀自开口发问：“你和唐栗还在联系吗？” 　　沈玉：“……我说了不可以。” 　　女生扫兴地撇了撇嘴，对着沈玉的侧脸做了个鬼脸，但还是识趣地转移了话题：“这里的四楼已经被包场了，等会儿你可以随意走动，当然，你也可以一直跟着我。” 　　语毕，女生假装娇羞地对沈玉眨了眨右眼。 　　沈玉面无表情，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看着女生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待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冷冷淡淡地说：“我只坐一会儿，很快就走。” 　　女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良久才幽幽叹息一声：“真是钢铁直男，难怪你直到这个岁数都没有交到女朋友了。” 　　沈玉沉默，对女生的话充耳不闻。 　　很快，电梯停在四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入目便是沉浸在幽蓝暗色调环境中的大厅，舒缓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大厅里的人不多，也不算少。 　　应该是私人承包下来举办小型聚会。 　　估计这里都是女生的熟人。 　　女生转头对沈玉笑了笑，伸手想拉沈玉的手，却被沈玉灵活的避开了。 　　一时间，女生的表情有些尴尬，没过多久，她又恢复到正常的神色：“走吧。” 　　沈玉点了点头，和女生一起走出电梯。 　　哪知道他们刚走出几步，就有几个人认出了女生的身份，顿时一窝蜂地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对女生说着话。 　　“小慧，你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女生笑眯眯地回答：“贾哲喜欢当冤大头，他请客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呢？” 　　“哎呀贾哲也太奇怪了。”有个女生说，“先是跨年晚会，又是化妆舞会，现在还来个生日聚会，他是不是发财了呀？钱多得没地方花了。” 　　“……生日聚会就算了吧，他以为我们不知道他生日在两个月后吗？哪有这么提前过生日的。” 　　一群女生说着说着，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干站在旁边的沈玉身上。 　　今晚出来相亲的沈玉穿着较为正式，头发也经过特意打理，他本就身高腿长，长得俊秀精致，即便周遭的光线昏暗，也架不住他存在感强烈得叫人无法忽视。 　　刹那间，女生的姐妹淘们双眼亮得像灯泡一样，如狼似虎地盯着沈玉，并流水般的涌了过去。 　　“嗨，你就是小慧的相亲对象吗？我们是小慧的同学，你长得好帅啊！” 　　“小哥哥，你比照片里还要好看。” 　　“岂止是比照片好看呀，我觉得他可以甩唐栗几条街了，要是这个小哥哥年轻个十几岁的话，我们学校的校草头衔哪里还有唐栗的份。” 　　女生们一个劲儿拿沈玉和唐栗比较，直到小慧听不下去，一边挤过来一边说道：“好了好了，他都三十岁了，和唐栗那个毛头小子比什么？” 　　沈玉：“……” 　　他以拳抵唇，清咳两声：“我还没到三十岁，确切来说应该是二十九岁半……” 　　小慧扭头看过来，直接抛给他一个白眼：“请问有差别吗？” 　　沈玉：“……” 　　他想说，有差别，有很大的差别。 　　这半岁是他奔四前的最后倔强。 　　女生们捂着嘴巴，被沈玉和小慧之间的对话逗得咯咯直笑，她们拥簇着沈玉坐到沙发上，十分热情的端来果茶和点心。 　　本来沈玉打算上楼坐五分钟就走，结果这会儿见小姑娘们围着他聊得兴起，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提出要离开的话。 　　这么一坐就是半个小时。 　　已经吃饱饭的沈玉又塞了一堆水果进肚。 　　小慧似乎看出了沈玉的为难，便拍了拍巴掌，扯着嗓子招呼她的姐妹淘道：“诶诶诶，你们让一下吧，你们这样堵着，我对象想去卫生间都去不了。” 　　女生们闻言，赶紧让出一条道来，同时嬉皮笑脸地吐槽小慧。 　　“呸，明明是相亲对象，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开始占小哥哥的便宜了。” 　　“就是，今天晚上我们都是小哥哥的正义使者，你要拐走小哥哥的话，就得过我们这一关！” 　　小慧气急败坏地抱怨：“你们这群塑料姐妹，说好替我把关，到头来把到我相亲对象那里了，我要跟你们绝交！” 　　几个女生哈哈大笑，闹得不可开交。 　　沈玉被吵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往里面的卫生间走去。 　　依着装来看，这里的人应该都是学生，还是唐栗那个学校的学生，沈玉看到不少人穿着他们那个学校的校服。 　　同时，那些人也大概率相互认识，当沈玉从他们中间穿过时，他们很有默契地转过头，诧异地看了沈玉好几眼，接着窃窃私语起来。 　　“那个人是谁啊？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人。” 　　“废话，他看着就不像学生，好像是宋慧带来的，可能是她男朋友吧。” 　　“不对啊，我觉得那个人长得好眼熟哦，貌似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说话的人托着下巴，冥思苦想了一阵，随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他是沈玉！我还参加过他爷爷的生日宴！” 　　“卧槽！沈玉？！” 　　“不是吧……这么大一尊佛怎么会来我们这个小庙……” 　　沈玉把身后的对话全部听进了耳朵里，忽然感到心烦意乱。 　　一种他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恐慌感犹如一张细密的网，包裹了他，并逐渐收紧，将他严严实实的困在里面。 　　他想到这些人是唐栗的校友或者同学，他们都认识唐栗，他们和唐栗在同样的年龄阶段，也在同一个校园环境里学习…… 　　然而沈玉听不懂他们的聊天内容。 　　他们说了上课和补课，说了老师和同学，说了学校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还说了很多追星追剧追演唱会的事情。 　　而这些东西，都已经从沈玉的生活中消失很久很久了。 　　沈玉甚至不记得他年轻时做这些事的感受，他只知道他现在沉浸在成年人的生活中，整天徘徊在开店的忙碌和相亲的烦闷之间，被生活的压力挤得连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他和那些人的差距，也代表着他和唐栗的差距。 　　沈玉用冷水洗了下脸，才感觉烦躁不安的情绪缓解了一些，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拨通小慧的电话。 　　那边，小慧很快就接通了：“沈玉哥，怎么了？” 　　沈玉说：“我先走了，你自己玩吧，回家时注意安全。” 　　小慧诧异了一瞬，随后调侃道：“这么急着走啊？不打算送我回家了吗？” 　　“你已经满十八岁了，有独立的行事能力，就算出了问题也不需要我负责。”沈玉顿了顿，才继续道，“而且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代沟很大。” 　　没给小慧说话的机会，沈玉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扯了两张纸巾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转身准备离开卫生间。 　　就在他快要走出门的时候，冷不丁听到半敞开的门外面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说话声。 　　几乎是一瞬间，沈玉就听出了是唐栗在说话。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烦人？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还有下次的话，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唐栗的话音还未落下，就有另一道男声响起：“栗子，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连我爸妈都知道你的存在，他们也支持我追求你……” 　　“闭嘴。” 　　“你听我说完好吗？”那道男声用近乎卑微的语气说道，“我爸说你刚回到唐家，地位不稳，还被那些不三不四的狗崽子欺负，如果你和我在一起的话，我就让我爸护着你，我爸能帮你巩固你在唐家的地位，只要你答应我……” 　　这次的话依旧没有说完，不远处传来其他人的脚步声。 　　那个男生立即道：“我们去卫生间说。” 　　唐栗不耐地啧了一声，很不情愿，只是顾及到什么，还是跟着男生往卫生间走。 　　沈玉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连忙躲进隔间里。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虽然这里的卫生间面积不算小, 但是也没有大到连隔间里面有没有人都不知道，只要走进卫生间, 基本上里面所有情况一目了然。 　　因此, 当沈玉听到唐栗和那个男生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时, 条件反射性地躲到了隔间最里面。 　　他身体贴着墙角, 尽量把呼吸放到最缓慢的程度。 　　没一会儿，沈玉就听到咔嚓一声，应该是卫生间的房门被反锁的声音。 　　“栗子。”男生说，“我……” 　　唐栗冷声打断他：“等等。” 　　男生似乎颇为疑惑：“嗯？怎么了？” 　　不过唐栗并没有回答男生的话，而是径直朝着隔间走来, 随后开始一间一间的检查隔间内部的情况。 　　沈玉躲在最里面的隔间，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特意把隔间门敞开，也就是说, 只要唐栗将隔间门完全推开, 就能发现模样狼狈的躲在角落的他。 　　光是想象一下被发现的画面, 沈玉就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努力缩着身体，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同时心里不断祈祷着唐栗不要找到他, 最好是在这个时候转身就走。 　　可惜上天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祈祷。 　　唐栗不仅检查到了最后的隔间, 还二话不说就将门板按到隔间的墙壁上。 　　砰的一下。 　　隔间门和墙壁碰撞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紧接着, 沈玉便感受到一道异常灼热的视线在他身上游弋。 　　沈玉愣了两秒钟，才缓缓转过头，下一秒就对上唐栗那张些微诧异的脸。 　　唐栗像是才从外面赶到这里, 身上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他穿着浅灰色的双排牛角扣大衣，里面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看起来稍显成熟。 　　许久不见，他的肤色白了很多，头发也长了。 　　只是精致的五官和那双漂亮的凤眸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相较往常来说，更是带着一股子冰凉的雾气。 　　唐栗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玉，许久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沈玉被看得整张脸都憋得通红，他感觉自己的四肢逐渐变得僵硬，那颗砰咚直跳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太尴尬了…… 　　太狼狈了…… 　　这一刻，沈玉都在后悔刚才像做贼一样躲到这里，他明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和唐栗打个照面，顺便从旁敲击打听一下唐栗和那个男生发展到哪个地步了。 　　结果这么一来，搞得他犹如在心术不正的偷听墙角似的。 　　沈玉动了动已然酸麻的手臂：“我……”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那个男生的声音：“栗子，你在找什么呀？” 　　闻声，唐栗仿佛才从魔怔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他瞬间收敛了表情，挪开视线，转身走开了。 　　“你就不怕卫生间里有人？”唐栗冷声对男生说，“下次说话注意点。” 　　男生似是有些不满，小声嘀咕道：“有人就有人呗，我光明正大的喜欢你，不怕被别人知道。” 　　说完，男生还补充道，“其实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 　　唐栗回答得十分决绝：“抱歉，我不想被你喜欢，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喜欢我这件事。” 　　男生怔了一下：“为什么？” 　　唐栗说：“因为我不喜欢你。” 　　男生说：“你的借口也太烂了。” 　　这下唐栗没有再说话，而是一直沉默着，那个男生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声，他们可能是在对峙着，整个卫生间里安静得好像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沈玉继续靠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不小心惊动了那个男生。 　　他以为唐栗不会继续这个话题，或者一言不发离开卫生间，没想到过了约莫半分钟，唐栗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 　　“如果我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呢？”唐栗道，“这个原因足够说服你吗？” 　　然后，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男生才轻轻地笑了一下：“让我猜猜看，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在你小时候收留了你的沈玉对吧？” 　　沈玉：“……” 　　卧槽！ 　　偷听八卦却听到自己名字的感觉，真微妙…… 　　孩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唐栗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喜欢上他？况且他也相当于唐栗的半个父亲了吧。 　　沈玉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而隔间外面的唐栗已经做出回答：“对，你没猜错。” 　　沈玉：“…………” 　　沈玉怀疑自己刚才产生幻听了，还是说唐栗不小心把话说反了，或许唐栗想说的是那个男生猜错了，唐栗喜欢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想来想去，沈玉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没有听错，他清清楚楚听见唐栗又说了一句：“我喜欢的人就是沈玉，我喜欢了他七年零五个月，从我踏入沈家第一眼看到他起，我就喜欢上他了。” 　　“难怪了……”男生似乎在强行打起精神，他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实际上每个字都带着颤音，“我那么求你，你都不肯来见我，结果一听说宋慧把沈玉带来了，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你做得这么明显，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对他抱着什么心思。” 　　“是吗？”唐栗自嘲地说，“可惜他看不出来。” 　　隔间里的沈玉：“……” 　　他承认，他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傻子。 　　他怎么听不明白唐栗那番话的意思…… 　　喜欢他七年多了？刚进沈家时就喜欢上他了？ 　　可那个时候的唐栗才十岁啊，十岁的小孩懂什么？就算再早熟，也不至于那么早就清楚情感上的问题了吧…… 　　沈玉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快被颠覆了。 　　同样被颠覆三观的人还有外面那个可怜的小男生，他再也忍受不了崩溃的情绪，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你也太变态了吧！人家好心把你当成亲生儿子来养，你却想操人家！” 　　唐栗沉声道：“你说话注意点。” 　　“你都敢承认了，还怕我说出来吗？”男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就是变态，这么多年前就暗戳戳的喜欢人家了，怪不得沈玉那么好的条件还一直单身到现在，肯定就是你在背后搞鬼！” 　　唐栗：“……你别说了。” 　　“我偏要说。” 卑微了那么久的男生终于硬了一回，气急败坏地骂道，“我看沈玉真是瞎了眼才收留你这么个白眼狼，要是他一早知道你有这么龌龊的想法，肯定直接把你踹出沈家的大门。” 　　唐栗忍了很久，似是忍无可忍，压抑着怒气开口：“果然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想法，我只是单纯的喜欢沈玉，从来没有想过对他做什么，倒是你，张口闭口全是些不干净的话。” 　　男生道：“你敢保证你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吗？” 　　唐栗：“我……” 　　才说出一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看看，我就说吧！”男生激动得像是刚刚打完一场胜仗，顿时也不哭了，张口便回怼道，“明明是你自己的思想不干净，你还好意思说我。” 　　唐栗气结：“我懒得跟你讲。” 　　说完，转身离去。 　　男生眼巴巴看着唐栗头也不回地走出卫生间，怔了好久，才蓦然反应过来——对哦，他才是最苦逼的那个人，还没开始恋爱就失恋了，那他刚才激动个什么劲…… 　　这么想着，男生便感觉到一阵委屈，眼睛和鼻子又开始发酸。 　　沈玉躲在隔间里，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结果就是他的四肢已经麻得没有一点知觉了。 　　他咬着牙，继续硬撑，直到外面的男生收拾好悲伤的情绪，慢吞吞的走出卫生间，才逐渐放松下来。 　　哪知道才放松没多久，外面又响起推门而入的声音，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靠。 　　有完没完啊…… 　　沈玉暗骂一声，下意识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 　　然后，他就听到那阵脚步声停在他所在的隔间外面，接着半敞开的门被推开，只见唐栗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跟前。 　　沈玉勉强掀起嘴角，露出一抹极为尴尬的笑容。 　　“好巧。” 　　“一点也不巧。”唐栗无奈地叹气，“我就是过来找你的。” 　　沈玉知道他躲在墙角的姿势非常滑稽，很想转身面对唐栗，可是他的四肢早已麻木，稍微动一下就仿佛有许多道电流从他身体里窜过。 　　这种感觉实在是很糟糕。 　　沈玉吐出口气，只得求助唐栗：“我动不了了。” 　　唐栗自然知道沈玉的状况，只是他觉得这样笨拙的沈玉看起来真的好可爱，让他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也多么希望时间在这个和谐的氛围里暂停。 　　他不知道接下来沈玉会怎么说、怎么做。 　　毕竟他已经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了，沈玉也不可能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唐栗心乱如麻，他迅速敛了神，走上前，直接伸手搂住沈玉的腰，轻而易举的将人抱坐到马桶上面。 　　“你的腿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不适合久站。”唐栗不满的蹙起眉，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替沈玉捏腿。 　　沈玉脸上尴尬的神色始终没有消失过，他难得结巴道：“我、我这不是迫不得已嘛……” 　　语气里还有几分心虚的感觉。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沈玉自知他偷听别人谈话不占理, 也就没好意思再出声，于是安安静静的埋着脑袋, 看着唐栗那双纤长好看的手轻轻捏着他的小腿。 　　就这样过了十来分钟, 唐栗才收回手, 站起身后作势便要搀扶沈玉。 　　“你试试脚还能走路吗？” 　　沈玉被唐栗驾轻就熟地扶着手臂, 起来动了动脚，已经不像刚才那么酸麻了。 　　“谢谢。”沈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唐栗垂着眸，盯着沈玉的脸看了一会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几不可闻的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沈玉还以为唐栗在气自己偷听的行为, 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他寻思着自己应该向唐栗解释一下，哪怕随便找个借口，也总比什么都不说要好。 　　结果沈玉还没来得及出声, 就听得唐栗冷不丁换了个话题：“其实刚才我说的那些话, 都是真心话。” 　　“嗯？”沈玉反应慢了一拍。 　　“就是我对贾哲说的话。”说到一半, 唐栗猛地意识到沈玉根本不认识贾哲这个人，便换了个说法，“喜欢你的那些话。” 　　沈玉：“……” 　　本来沈玉还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没想到唐栗坦诚布公地说了出来, 让他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好像无论他怎么回答, 都有点怪怪的。 　　在唐栗目光灼热的注视下，沈玉沉默了许久，才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 他极为淡定地说道：“我知道了。” 　　唐栗愣了一下。 　　他开口之前，设想了好几种沈玉可能会出现的反应，几乎全部都是消极的、激烈的，他完全没有想到沈玉会表现得这么平静。 　　就好像他说的喜欢不是恋人之间的喜欢，而是晚辈对长辈的喜欢。 　　但是他之前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加上贾哲那番毫不掩饰的露骨语言，沈玉不可能不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除非—— 　　这是拒绝的意思。 　　想到这种可能性后，唐栗的眼神瞬间变得黯淡无光，长睫在他眼下映出小片阴影，他嘴角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这一刻，唐栗脑海里甚至蹦出了无数种把沈玉强行捆绑在身边的方法。 　　他自认天生就不是个善良的人，就算以后别人说他是白眼狼也好，骂他是畜生也罢，他都认了，只要能够让沈玉留在他身边…… 　　唐栗发现，饶是他平时表现得再云淡风轻，但凡涉及到一点有关于沈玉的问题，他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思想和行为全部不受自己的控制。 　　就像现在…… 　　一想到沈玉拒绝了他，他就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就在这时，沈玉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栗子。” 　　唐栗飘远的思绪立即被拽回来，他转过头才发现沈玉不知何时便在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看起来薄情轻佻的桃花眼里写满了认真。 　　沈玉的表情非常严肃，眉心微微皱起，好像在面对一件极为重要的人生大事。 　　“我需要考虑一阵子才能给你答复。”沈玉犹豫着说，“而且你明年夏天就要高考了，学业为重，我不想让你这个时候分心。” 　　闻言，唐栗懵了良久。 　　反应过来后，他那颗已如死灰的心又重新变得光彩焕发。 　　他小心翼翼地说：“你说考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交往吗？” 　　沈玉坦诚道：“如果你已经成年，我应该会试着和你相处一下，但是你现在还是个高中生，也没有满十八岁，我还不想背上诱拐未成年的罪名。” 　　唐栗忙道：“我虚岁十八。” 　　沈玉好气又好笑，耸了耸肩膀：“法律可不会承认你的虚岁。” 　　说着，沈玉兀自走出卫生间。 　　唐栗赶忙跟上去，像条小狗一样，兴奋的围绕着沈玉转圈，眼角眉梢全是笑意，看向沈玉的眸光温和得犹似一汪春水。 　　“你说会考虑一阵子，一阵子是多久？” 　　“在你高考之前。” 　　话音刚落，沈玉就看见唐栗十分仔细地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 　　“还有七个月。”唐栗蹙眉，似乎很不满，“这一阵子也太长了。” 　　沈玉被唐栗掰手指的幼稚举动逗得直乐，嘴角挂满了掩饰不住的笑容，他伸手在唐栗眉间轻轻点了一下，待那里的小“川”字舒展开后，才道：“不长，你看时间一晃，你都快十八岁了。” 　　现在的唐栗比沈玉高出半个脑袋，看着沈玉时明显需要低头。 　　沈玉都有些记不清楚当初唐栗的小豆丁模样了。 　　不知怎么的，有些惋惜。 　　来到大厅，他们发现这场生日宴正进行到最高潮，一个服务生推着放有五层大蛋糕的推车缓缓走到众人中央，欢乐的笑声不绝于耳。 　　大家兴奋的拥簇着最中间那个戴着寿星帽的清秀男生，嘴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今晚的寿星似乎兴致不高，脸上的笑容极为勉强，时不时走神愣在原地，在众人一声声催促中，他心不在焉地拿起塑料刀切蛋糕。 　　沈玉看了一会儿，就发觉男生长得很眼熟。 　　随后他转头问唐栗：“他就是贾哲？” 　　唐栗点头：“嗯。” 　　同时，沈玉也回想起来，原来半年前他和唐栗在餐厅里遇到的男生就是贾哲，那时唐栗刚向他坦白喜欢男生，他还以为贾哲就是唐栗喜欢的那个人。 　　为了这件事，他还吃了很久的飞醋。 　　想到这些，沈玉顿时觉得自己也没有成熟到哪里去，他居然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暗自生了那么久的闷气。 　　等到贾哲在众人的巴掌声中吹灭蜡烛之后，沈玉见时间不早，便想离开了，他拉了下唐栗的手，刚要开口说话。 　　忽然间，眼前一暗。 　　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和尖叫声，伴随着其他人惊慌失措跑动的声音，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怎么黑了！” 　　“该不会是停电了吧，我给服务台打个电话问一下好了，大家都别急。” 　　尽管陆陆续续有人拿出手机照明，可架不住几个喜欢捣蛋的人趁着黑在人群中乱窜，刚要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躁动起来。 　　由于沈玉的双腿不便跑动，就只能在原地干站着，却不知道是谁嘻嘻哈哈的从他身旁跑过，无意间推了他一下。 　　沈玉猝不及防，直挺挺的往前栽去。 　　幸好唐栗一直拉着他的手，察觉到他的动静后，即时拽了他一下。 　　下一秒，沈玉猛然撞进唐栗的怀抱里。 　　周遭的吵闹声连成一片，如同一张密网，覆盖了沈玉的听觉和视觉，然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听到了属于唐栗的强烈而有力的心跳声。 　　砰咚、砰咚—— 　　如此清晰的在他耳边跳动。 　　沈玉怔了一瞬，随即想拉开他和唐栗之间的距离。 　　他刚要站直身子，就感觉到一只手搭上他的背，紧接着将他按了回去。 　　“栗子……”沈玉如蚊呐的声音淹没在其他人的说话声中。 　　唐栗没再给他挣脱的机会，双手紧紧抱住他，宛若要将他揉进自己怀里似的，力道大得让沈玉有点喘不过气来。 　　“唐栗！”沈玉拔高音量，“你先放开我。” 　　“我不放。”唐栗腾出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到沈玉的脸庞，他很快凑近，用呵着气的语调说，“反正没人看到我们。” 　　沈玉顿感不妙：“你……” 　　剩下的话全被突如其来的吻堵在唇齿间。 　　唐栗如此小心又忐忑地捧着他的脸颊，好像捧着一件易碎的宝贝，落下来的吻很是青涩，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却带着异常火热的温度。 　　所到之处，都燃起了足以燎原的火焰。 　　沈玉被亲得心惊胆战，生怕厅内的灯光突然亮起。 　　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他和唐栗亲吻的画面，恐怕明天早上，他和唐栗的名字就会成双成对的登上新闻头条，迎接他们的也许是不堪入耳的骂声。 　　沈玉倒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但他不想让那些人的言论影响到唐栗正常高考。 　　可惜唐栗的手劲大到他根本挣脱不开，又担心他们这边动静太大从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沈玉又气又急，恨不得一脚把唐栗踹开。 　　就在他愣神的空档，唐栗毫不犹豫攻城略池，态度强势得不容拒绝，逼得毫无防备的沈玉节节败退，最后只得无助的仰着头，被迫承受这个狂风暴雨般强烈的热吻。 　　沈玉母胎solo至今，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更别说和其他人做出这么亲密的事情来。 　　这是他人生中头一次和人接吻，又要时刻防着被人发现，亲得他心里阴影都出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栗终于舍得放开被亲得七荤八素的沈玉。 　　很快，厅内的灯光亮起。 　　世界恢复光明。 　　沈玉也看清楚了站在他跟前的唐栗，只见唐栗还是老样子，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下。 　　倒是他…… 　　即便沈玉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也能猜到自己看起来一定相当狼狈。 　　“沈玉……”唐栗露出了他小时候做错事情时才会有的可怜巴巴的神情，弱弱开口，“我……” 　　沈玉挥手打断他的话：“别说了。” 　　唐栗瞬间噤声，眼巴巴地望着沈玉。 　　沈玉深吸两口气，好不容易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知道刚才有没有人看到他和唐栗在做什么，但是继续呆下去的话，他只会感到更加心虚。 　　“愣着干什么？你还等着贾哲给你分蛋糕吗？”沈玉凶巴巴地瞪了唐栗一眼，“走了。” 　　唐栗的脸色霎时阴转晴，忙不迭跟在沈玉身后。 　　走到电梯口时，两人恰巧碰到了从下面上来的宋慧。 　　宋慧本以为沈玉早就离开了，这会儿再次见到他，免不了有些惊喜：“沈玉哥，你不是走了吗？你现在这么着急去哪儿呢？” 　　心烦意乱的沈玉根本没有和宋慧说话的心思，便随口道：“回家。” 　　宋慧用撒着娇的口吻说道：“马上就要吃蛋糕了，你吃点蛋糕再走吧。” 　　“我不饿。”说话间，沈玉已经走进电梯。 　　这下就算宋慧再迟钝也察觉到了沈玉的不高兴，她不由得有些担心，想了想还是跟着走进电梯：“沈玉哥，你没事吧……” 　　话没说完，一道高大的身影蓦然挡在她面前。 　　意料不及的宋慧吓了一跳，抬头就对上唐栗那张阴森森的脸，凉飕飕的视线从宋慧脸上扫过，看得她头皮发麻。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唐栗吐出来的每个字都仿佛裹着一层寒气。 　　宋慧秒怂，赶紧道了声歉，火速退出电梯。 　　沈玉和唐栗走出会所，可怜的司机已经在车上等了两个多小时。 　　沈玉打算把唐栗送回家，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不远处有个人在呼唤唐栗的名字。 　　定睛一看，才发现那边停着一辆保时捷，唐铭倚靠在驾驶位的车门前，对着唐栗招了招手。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唐铭很快认出唐栗旁边的沈玉, 笑盈盈地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刚才是唐铭送我过来的。”唐栗似乎察觉到了沈玉的失落，于是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他们在今晚有个饭局, 还需要我回去一趟。” 　　这个他们, 指的自然是唐家人。 　　起初沈玉还没发现, 这会儿经过唐栗的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嗅到唐栗身上有一丝酒味。 　　只是味道不浓郁，也许是经过了处理。 　　唐栗脸色苍白，倒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不过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和眉宇间的倦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 　　沈玉知道唐栗回到唐家后的生活会进行得步履维艰, 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亲眼看到唐栗这副睡眠不足的疲惫模样时，还是无法抑制的感到心疼。 　　如果唐栗愿意的话，他可以现在就把唐栗接回家, 就当做从来没有见过唐家的人。 　　可惜唐栗不愿意。 　　沈玉叹口气, 想摸一摸唐栗的脸, 又顾忌到唐铭就在不远处看着，只能硬生生忍住心头的冲动。 　　“早点回家。”沈玉叮嘱道，“别让自己太累了。” 　　唐栗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 　　沈玉欲言又止, 犹豫半天, 没忍住说道：“其实你不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只要你回头，就有退路。” 　　说着，沈玉上前牵住唐栗的手, 轻轻捏了两下，“我就是你的退路。” 　　待话音落下，沈玉本想把手收回来，结果被唐栗反手紧紧握住。 　　唐栗学着刚才沈玉的样子，捏了捏他的手。 　　“我不希望永远只是你一个人付出，而我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躲在你的羽翼下，让你替我遮风挡雨。”唐栗一字一顿地说，“我也想成为你的退路。” 　　沈玉：“……” 　　不知怎么的，眼睛有点发酸。 　　他挣开唐栗的手，并推搡了对方一下：“去吧，唐铭还在等你。” 　　唐栗点了点头，尽管看向沈玉的眼睛里蕴含着浓郁的不舍，可还是转身向唐铭走去了。 　　沈玉不想眼巴巴地望着唐栗离开，赶紧偏过头，随后回了自己车内。 　　· 　　到沈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 　　自从出了那件事后，沈玉就把张叔调走了，连带着替张叔做事的两个佣人和几个保镖，现在家里除了沈玉和陈婶外，就只有三个佣人。 　　这个点，其他人早已歇下了。 　　沈玉走到客厅，打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灿黄的暖色灯光瞬间覆盖大片黑暗，在空气中映出一道弯弯的弧形。 　　周遭寂静得可怕，就连墙壁上钟表走动的声音也听不见。 　　明明以前都没发现家里这么安静…… 　　也不知道是人少了还是唐栗搬走的原因，沈玉始终感觉这个家里缺少点什么，就像是缺了一角的月亮，怎么看都有些遗憾。 　　“唐栗……” 　　沈玉倚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细细咀嚼着这个在他生活中占据了太多比重的名字。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和唐栗之间的感情居然会发展到这一步。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更令沈玉感到惊讶的是——他似乎并不排斥唐栗对他的喜欢。 　　不管是爱情也好、亲情也罢，唐栗的存在早就彻彻底底融入他的生活，如果能以这样的方式不分开的话，沈玉自认还能接受。 　　这段时间以来，他奔波在相亲前线，见过的女人越多，就越是不想勉强自己和不喜欢的人结婚，他和那些女人没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爱好、共同的经历，彼此也不愿意盲目付出自己的感情。 　　说起相亲，沈玉觉得自己更像是在找个搭伙过日子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何尝不找个熟悉、彼此了解、能够相互包容的人一起生活？ 　　沈玉本就是个对感情生活没有太强需求的人，不然他在穿越前也不会单身二十多年，他甚至早就做好了不结婚以及不要孩子的准备。 　　如今有唐栗陪着他，倒也不觉得孤单了。 　　至于孩子…… 　　沈玉想了想，若是他和唐栗的感情能坚持到唐栗大学毕业以后，那么他们可以考虑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 　　这个晚上，沈玉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还考虑到了他和唐栗的恋情曝光后，应该如何处理的地步上…… 　　翌日。 　　睡梦中的沈玉被催命般响起的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么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身上还搭了一条薄毯。 　　沈玉愣了好久，便听到陈婶的说话声：“先生，您的手机在响。” 　　说着，陈婶把沈玉掉落在沙发上的手机递给他。 　　“谢谢。”沈玉接过手机，垂眸看了眼，是沈老爷子打来的电话。 　　自从沈玉同意相亲并且付诸实际行动以来，几乎每天都能接到沈老爷子关心问候的电话，各种敲击询问相亲的进度。 　　沈玉烦不胜烦，直接按下了静音键，把手机塞进衣兜里，起身往楼上走。 　　身后传来陈婶的叮嘱：“先生，我们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您洗漱完后，记得下来吃早餐。” 　　“不吃了。”沈玉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我再睡会儿，要是老头子给你们打电话，就直接说我有事不在家。” 　　陈婶答应得很干脆：“好的。” 　　沈玉回到卧室，简单洗漱了一下，换身舒适的衣服就直接躺到床上，没多久，他又沉沉睡去。 　　他好像睡了很久。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落地窗外的天空已经染上深沉的墨蓝色，零碎的星光如同散落的棋子，布满整片夜空。 　　室内光线很暗，沈玉差点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紧接着听见门外的陈婶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您起了吗？该吃饭了。” 　　“起了。”沈玉回道。 　　同时，他心里感到奇怪。 　　以前陈婶只会敲门提醒他吃早饭，从来没有在午饭和晚饭的时间点喊他，一般他不忙的时候会自己准时去到餐厅，不用其他人来说。 　　不过沈玉没有多想，赶紧起床收拾了一下后，便开门出去了。 　　陈婶紧张兮兮的等在门外，表情复杂，小声说道：“沈老先生来了。” 　　沈玉：“……什么时候来的？” 　　陈婶：“在客厅等了快两个小时吧，他说让你多休息会儿，我也就没有上来喊你。” 　　沈玉和陈婶一起下楼，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看到沈老爷子那张几乎笑成一朵花的脸，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玉，快过来一下。”沈老爷子忙不迭对沈玉招了招手，笑呵呵地张口便问道，“你猜我昨天在饭局上遇到谁了？” 　　沈玉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猜。 　　可是对上沈老爷子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又不得不猜：“老朋友？” 　　“嗨呀，你还真猜对了。”沈老爷子拍了下大腿，接着话题猛地一转，“我那个朋友在国外生活，但是他的孙女长期居住在国内，我见过那个女孩，性格很好，长得也讨喜，应该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沈玉忍不住打断他：“爷爷。” 　　沈老爷子正说到兴头上，倏地被打断了话题，顿时有点不高兴，立即吹胡子瞪眼：“咋地？你又不愿意去见一见？这都是你第几次拒绝我了，而且你没有接触过那孩子本人，你怎么就知道她不适合你？” 　　“……” 　　沈玉头疼地扶额。 　　又来了。 　　又是同样的话。 　　只要他稍微表现出一点不乐意，沈老爷子就会用这番话拿他开涮，百试不厌。 　　当然，就算沈老爷子不烦，他也烦了。 　　“我昨天已经听从你的安排去见过一个女孩了，哪怕你再急着让我结婚，也要给我一点休息的时间吧。”沈玉郁闷地说。 　　“就是吃个饭而已，又不是让你去做苦力，休息什么休息？”沈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道，“你都快三十岁了，感情生活还没稳定下来，要是你爸妈在的话肯定会怨我没有管教好你。” 　　沈玉气笑了：“催促我结婚生子就是管教好我了吗？” 　　“不是结婚生子的问题，而是你年纪大了，总得找个人在旁边陪着你，我们守不了你一辈子，要是以后你遇到什么问题，谁来帮你？” 　　说到这里，沈老爷子顿觉伤感。 　　之前沈玉挂念着和其他男人私奔了的杜娉婷，不肯接受他们介绍的其他女人，他还能理解当时沈玉的心情，后来经历女儿和女婿的死亡，沈玉又成了残疾，他就愈发坚定了为沈玉找个伴侣的想法。 　　很多时候，陪伴在身边的人只有伴侣，不管他们这些长辈还是朋友，都有离开时。 　　沈老爷子顿了顿，又问：“昨天那个女孩，你不满意是吧？” 　　沈玉无奈：“她才是个高中生，也就比栗子大半岁。” 　　沈老爷子说：“不如你再去见一下我刚才说的那个女孩吧，万一你们就看对眼了呢？” 　　沈玉摇了摇头：“肯定不会。” 　　沈老爷子瞪眼：“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找着对象了，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会在半年在一起。” 　　闻言，沈老爷子一扫刚才的气结和抑郁，整张脸都变得容光焕发起来，他高兴地问：“是哪家的姑娘？” 　　“不是哪家的姑娘，是我们自家的小子。”沈玉挠了挠头，腼腆地笑起来，“就是唐栗。” 　　沈老爷子表情一僵：“…………”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其实在坦白之前, 沈玉就做好了被沈老爷子臭骂一顿的准备。 　　哪知道沈老爷子愣了大半天，又乐呵起来：“你跟我这个老头子开什么玩笑？赶紧的, 别卖关子了, 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沈玉一本正经道：“我没开玩笑。” 　　闻言, 沈老爷子再次沉默, 他仔细打量了一遍沈玉的表情，发现沈玉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你个臭小子！”沈老爷子气急败坏，拎起手杖就往沈玉小腿上狠狠敲了一下, “居然学会把栗子拉出来当挡箭牌了，你就这么喜欢和我这个老头子过不去吗？” 　　猝不及防的沈玉硬生生挨了一棍子，痛得脸上的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但是沈玉没有要躲开的意思，而是直勾勾地望着沈老爷子的眼睛, 严肃开口道：“我没有开玩笑, 更没有把栗子拉出来当拒绝相亲的挡箭牌, 我说的每个字都是实话。” 　　语毕，停顿许久，他才在沈老爷子震惊的注视下, 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和唐栗在一起, 不是心血来潮的在一起，而是一起度过后半生的在一起。” 　　沈老爷子：“……” 　　他目光怔怔看着沈玉，好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紧接着, 震惊、恼怒和失望等种种情绪在沈老爷子眸底浮现，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闷得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半晌，沈老爷子才声音暗哑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玉摇了摇头：“还没有开始。” 　　沈老爷子眉心紧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玉没有说话，而是起身坐到沈老爷子身边，轻轻握住老爷子的手，深吸口气，口吻沉重而又严谨地说：“爷爷，您之前说过，自从我爸妈走后，就只有我们爷孙俩相依为命，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对您有所隐瞒，可是我也害怕我的坦诚会对栗子造成伤害，我之所以选择告诉您，是因为我相信您会尊重我的选择。” 　　“……”沈老爷子不动声色地抽离了被沈玉握着的手，他强行把话题转了回去，“你和唐栗已经在一起了？” 　　“没有。” 　　沈玉注意到沈老爷子对唐栗称呼的改变，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我打算等到栗子高考之后再向他提这件事，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才会交往。” 　　沈老爷子道：“也就是他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心意？” 　　“我不太清楚。”沈玉做出茫然的表情，经过两秒钟的犹豫过后，他委婉的提醒道，“我没有掩饰我对他的感情，他应该也感受到了，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想法。” 　　“什么？”沈老爷子一脸诧异，猛地拔高声量，“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确定关系了，敢情到头来，只是你在单相思吗？！” 　　沈玉：“……差不多吧。” 　　沈老爷子气愤道：“并且在你单相思的同时，唐栗那小子明知道你对他的喜欢，还模模糊糊的处理你们之间的关系，既不拒绝你也不答应你？” 　　沈玉：“啊？” 　　不对！ 　　爷爷您这么激动干什么？！ 　　您的重点错了啊！ 　　缓过神来的沈玉忙不迭解释：“不是您想象的那个样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护着那个小子！”沈老爷子拍着大腿，恨铁不成钢地瞪向沈玉，“你看看你，没什么感情经历，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也不知道，你还心甘情愿的当那个小子的备胎！” 　　沈玉：“……” 　　他家老爷子还挺时髦，连“备胎”这个词都知道。 　　“爷爷你想多了，那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沈玉无奈地说，“而且不管栗子对我的感觉如何，都不会影响我对他的喜欢，再退一步讲，万一他也喜欢我呢？” 　　沈老爷子冷哼一声：“那样最好。” 　　沈玉懵了，突然间搞不清楚沈老爷子现在的态度。 　　沈老爷子注意到沈玉的表情，偏过头，气呼呼地说道：“算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我也懒得再干涉你那么多，不过我先把话撂在这里，你可以和唐栗深入发展，可你不能强迫他做一些事情，别忘他还没有成年。” 　　沈玉愣了片刻，霎时眼眶一热，再次握住沈老爷子的手：“爷爷，谢谢您。” 　　这次，沈老爷子没有像刚才那样甩开他的手。 　　“还有就是……”沈老爷子继续说，“一旦你们分开了，你就得听我的话，继续相亲，不准再找各种理由逃避了！” 　　沈玉叹口气：“……好。” 　　这时，陈婶走过来，客气道：“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走，吃饭去。”沈老爷子立即甩掉沈玉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餐厅走去，步子快得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他一样。 　　沈玉笑了笑，跟了上去。 　　· 　　吃饭时，沈老爷子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从头到尾没有再说起沈玉感情和婚姻方面的话题，倒是和沈玉聊了下分家的事情。 　　如他们所料，沈玉决心分家的消息在整个沈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不少人以为是他们刁难唐栗那件事惹怒了沈玉，才导致沈玉产生这么冲动的想法，于是纷纷出面进行劝说，并让沈玉保持理智，还逼着沈嵘的父母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对于沈家人打来的电话，沈玉一概不接，以及找上门来的沈嵘父母，他也让康林和陈婶把人赶回去了。 　　他主意已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那些人见沈玉这边软硬不吃，于是买通记者和微博上的营销号，接连不断的爆料各种假消息，从而对沈玉进行施压。 　　本来沈玉准备让康林联系微博管理人员，控制一下微博上那些对他不利的言论，哪知道康林还没开始行动，微博就被黑客攻击了，服务器瘫了一夜不说，连带着关于他的话题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还莫名其妙跑出来一堆洗白他的水军。 　　沈玉问了一圈，才猜到可能是唐栗在背后操作。 　　他想到唐栗加入的那件软件公司，打算让康林暗地里去查一查，至少得保证唐栗的安全。 　　想着想着，沈玉的思绪又在不知不觉中偏到了唐栗身上。 　　直到对面传来沈老爷子的清咳声：“你在想什么呢？” 　　沈玉如梦初醒：“嗯？” 　　“嗯什么嗯？我在问你话！”沈老爷子见沈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用猜就知道他这个陷入爱情的孙子满脑子在想谁，一时间气得吹胡子瞪眼，“我问你分家的工作能在什么时候搞定。” 　　沈玉哦了一声，赶忙心虚地回答：“最慢三年，最快也要一年，我不能一下子动他们所有人的蛋糕，只能一点一点地把他们拆开，这事急不得。” 　　沈老爷子点了点头：“你有主意就好。” 　　随后爷孙俩又说了点其他的，沈老爷子自然察觉到沈玉始终不在状态，也就没有多逗留，吃完饭后，他叮嘱了几句沈玉好好休息，便风一般的离开了。 　　沈家外面，张叔坐在驾驶位上等待。 　　沈老爷子坐进后座，略显疲惫地揉着眉心说道：“小张，辛苦你了，把我送回去后，你就赶紧回家吃饭吧。” 　　张叔一边启动了车子，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沈老爷子，犹豫很久，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先生同意了吗？” 　　“还不是那个老样子，让他和女孩子吃个饭，像是要剥了他的皮一样。”沈老爷子抱怨道。 　　张叔无可奈何地笑起来，温声安慰道：“先生一个人习惯了，总要给他点时间才行，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喜欢结婚和生小孩，跟我们这一辈不一样，还不如让他自己来处理这些事情。” 　　沈老爷子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低低嗯了声。 　　然后，他就没再说话了。 　　车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起来。 　　张叔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心脏重重跳了两下，他连忙从后视镜里多看了沈老爷子好几眼，发现老爷子埋着头，脸庞沉浸在阴影当中，看不清楚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老先生？”张叔试探性地喊道。 　　过了很久，沈老爷子才说：“没事，我累了，想歇息一下，到地方了你再喊我。” 　　张叔说：“好的。” 　　尽管沈老爷子很努力的压抑着自个儿情绪，可还是被张叔听出了他语调里的哭腔。 　　张叔怔了怔，脸上浮现出几抹诧异。 　　而后，沈老爷子仿佛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情绪，双手捂着脸，指缝间溢出沉闷的呜咽声，在安静的空气里回荡。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老爷子终于收拾好情绪，扯了张纸巾擦拭脸上的泪痕。 　　“算了。”他的声音很低，“随他去吧。” 　　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也像是在催眠他自己。 　　另一边，沈玉目送载着沈老爷子的车驶远，才转身慢条斯理地往回走。 　　刚才有沈老爷子在这里，他格外紧张，也就没有吃多少东西，这会儿把沈老爷子送走后，倒突然觉得肚子饿了。 　　回到客厅时，便瞧见陈婶等人已经收拾好餐桌，正在一边打扫餐厅的卫生一边聊天。 　　“陈婶。”沈玉走到餐厅门前，“帮我煮一碗面条吧，等会儿端到我书房里来。” 　　陈婶面朝沈玉，却歪着头在对身旁的佣人说些什么，好像没有听见沈玉的声音一样。 　　“陈婶。”沈玉又往前走了几步。 　　可惜陈婶还是没有回应，就连她旁边的两个阿姨也听得认真，连余光都没有往沈玉这边瞥过来，仿佛沈玉就是个透明人。 　　沈玉无语，径直走到陈婶和两个阿姨的身后。 　　“陈婶！” 　　“诶？”陈婶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先生，怎么了？” 　　沈玉叹气：“煮碗面条端到我书房来。” 　　陈婶连忙应道：“好嘞。” 　　沈玉揉着太阳穴，步伐缓慢地离开了餐厅。 　　剩下陈婶和两个阿姨在窃窃私语。 　　“奇怪，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们正对着门呢，都没有看到他。” 　　“我也想说……当我听到先生声音的时候，先生已经在我们背后了，怪吓人的……” 　　“以后先生在家时，我们还是少聊天，说了半天连先生在喊我们都没听见，也太失职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到了后期, 经过沈玉的“武力镇压”，分家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不过因为沈玉突然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 以至于这件事在圈子内外以及媒体之间沸沸扬扬了好一阵, 直到半年后才逐渐平息下来。 　　身为当事人的沈玉倒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卸下了肩膀上那些沉甸甸的束缚, 他便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忙自己的事情——比如绘画和经营甜品店之类。 　　自从张叔走后, 沈玉就让康林和他一起打理两家老店和一家新开业的店铺，可惜人少不够，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稍微空闲下来，他准备抽时间再招聘几个管理人员。 　　沈玉的生活过得十分充实，却鲜少再跟唐栗联系。 　　尽管唐栗有空就会给他打电话或是发微信, 可是显然，唐栗有空的时候很少，甚至有几次是夜里十二点多挤出睡觉的时间和他微信视频。 　　然后说到一半，唐栗就睡着了。 　　沈玉倚靠在床头, 他这边光线昏暗, 只留着一盏床头灯, 而视频里的唐栗穿着睡意坐在沙发上面，卧室里灯光透亮，刚洗完澡的唐栗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 　　沈玉仔细端详着对方熟睡的模样。 　　他发现唐栗似乎比上次见面还要瘦一些, 皮肤白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 眼角眉梢溢满了倦意, 看起来分外劳累。 　　即便睡着了，唐栗的眉心也始终微微蹙起，仿佛一直在烦恼某些解决不了的问题似的, 　　这个样子让沈玉感到心疼。 　　他本想打电话喊唐栗起来把头发吹干了再睡，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狠下心，最后他干脆就这样看着唐栗，逐渐也感觉到了困意。 　　第二天。 　　沈玉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查看手机。 　　只见手机的电量几乎被耗光，不过还没有关机，只是他和唐栗的微信视频早在凌晨五点钟的时候就被挂断了。 　　下面还有一条唐栗发来的语音消息。 　　“抱歉，昨晚睡着了，等我把这两天的事情忙完就去找你。” 　　沈玉沉吟片刻，想起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一个月之前了，当时唐栗好不容易得了空，便约着沈玉出去吃饭和看电影。 　　结果两人刚踏入电影院，就被三四个路人小女生认出来了，拿起手机对准他们就是一顿狂拍。 　　若是在以前，心里坦荡荡的沈玉不会任何反应，可是那天着实把做贼心虚的他吓了一跳，当即二话不说拉着唐栗离开了电影院。 　　后来他们找了家私人影院，躺在包厢里聊天，唐栗还说了不少学校里的事情，以及他对高考之后的打算，那时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沈玉担心影响唐栗学习，也就没敢再和唐栗出去。 　　哪知道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下几天，唐栗居然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事后，沈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于是他拨通了康林的电话。 　　康林似乎已经猜到了沈玉找他的原因，便主动汇报道：“沈总，我查得差不多了，那家公司的规模不大，最近两年刚起来，算是行业里的一匹黑马，公司里总共有三个老板，各自持有不同的股份，那天你遇见的周澈是大老板，另外两个人分别是谭冬和林平然，其实唐栗在那家公司里连个卦挂名职员都算不上，最近应该也没怎么忙公司里的事。” 　　说着，康林突然想起什么，顿时话题一转，“对了，去年那家公司就在和唐家交涉，好像是准备合作一个项目，可惜价格上谈不拢，就一直拖到现在。” 　　“唐家？”沈玉愣了愣，“你是说周澈他们认识唐家的人？” 　　康林沉默片刻，才沉声说道：“我个人猜测是唐栗和唐家人搭上线，因为项目资源出自唐栗之手，现在由那个名叫林平然的人和唐家人谈判，显然林平然很巴结唐家人，却一直咬着价格不放，估计是唐栗在后面施压的缘故。” 　　沈玉问：“他们现在还没谈成功吗？” 　　康林答：“没有，但是唐家人的耐心也不多了。” 　　语毕，康林补充一句，“唐家人并不知道林平然的身后站着唐栗。” 　　沈玉默然。 　　他猜测了许久，也猜不到唐栗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按理说，唐栗回到唐家之后，应该会开始分担唐家的工作，替唐家卖力，而不是借着外人的名头和唐家作对。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认为唐栗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唐家不比沈家，不是大部分股份都握在沈玉和沈老爷子爷孙俩的手里，唐家内部人员众多，每个人手里的权利较为平均，多年来相互制衡，牵一发则动全身。 　　不知道唐栗的做法会不会把早已形成圆圈的唐家打出一点缺口，就怕那个时候，恼羞成怒的唐家人把火力集中到唐栗身上…… 　　沈玉胡思乱想了很多，直到挂断电话后，才倏地想起，他忘了叮嘱康林去留意一下唐栗的动向。 　　哎。 　　算了…… 　　沈玉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唐栗是个有主张的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沈玉还是不自觉的留意起了唐家的近况，并且吩咐第二助理在每天下班之前整理好有关于唐家的信息发给他。 　　幸好除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官方通告外，倒没有听到唐家的任何八卦。 　　就在沈玉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时，他竟然在一家餐厅里遇到了唐家人。 　　这天晚上。 　　沈玉和沈老爷子以及几个跟他们关系不错的沈家亲戚出来吃饭，沈玉去了趟卫生间，正好在门口碰到往外走的唐铭。 　　唐铭一下子就认出了沈玉，脸色一喜，连忙笑着打招呼：“沈哥，好巧呀，你也在这里吃饭吗？” 　　“是啊。”沈玉笑了笑，下意识就问，“你和唐栗一起来的吗？” 　　在沈玉印象中，唐栗和唐铭经常走在一块儿，甚至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闻言，唐铭表情里有一闪即逝的慌张，却被他迅速掩饰了下去，自然也没有被沈玉捕捉到。 　　“栗子确实也在，就是他现在不太方便见你……”唐铭挠了挠头，尴尬地说，“今天是我们家族聚餐的日子，家里的长辈们都在场……” 　　沈玉瞬间听懂了唐铭的言外之意，忙不迭解释道：“我就是随便问一问，没有要找他的意思。” 　　“哦。”唐铭明显松口气，“那就好。” 　　“嗯？”好什么？ 　　沈玉心生奇怪，蹙眉盯着唐铭。 　　唐铭猛然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赶忙用干巴巴的笑声来遮掩他心中的焦急，随后结结巴巴道：“没什么，他们还在等我，那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个饭吧。” 　　把话说完，没等沈玉回答，唐铭就急匆匆的溜了。 　　沈玉：“……” 　　他郁闷地望着唐铭跑远的身影，刚想转身走开，结果冷不丁瞧见有个满脸着急的男生跑来拽住唐铭的衣服，扯着大嗓门便道：“铭哥，你还是去劝劝吧，他们再怎么着也不能那样对唐栗吧……” 　　话音未落，就被唐铭用力捂住嘴巴。 　　唐文靖不明所以，唔唔了几声。 　　“行了，别说了。”唐铭做贼似的转过头，刚好对上不远处沈玉直勾勾看向他们的视线，不由得吓了一跳。 　　然后唐铭扯着唐文靖慌不择路地跑掉了。 　　留下沈玉站在原地，不知是想到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 　　沈玉从卫生间回到雅间时，沈老爷子和那几个亲戚正在聊天。 　　他们刚好聊到了沈玉的婚姻问题，亲戚们劝沈老爷子再给沈玉做下思想工作，三十而立的男人哪有不成家的道理。 　　沈老爷子听完他们的话，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唉声叹气地说：“罢了罢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操心去吧，我都是半只脚踏入黄土堆里的人了，还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有人说：“小玉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沈老爷子道：“他爱咋咋地。” 　　那人又说：“如果小玉打算这辈子都不结婚生子呢？” 　　沈老爷子无所谓道：“那就不结不生呗。” 　　另外的人急了：“二叔，您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只有生了孩子，今后才有人照顾他，替他养老送终，难道您就忍心看着他老了之后孤苦伶仃吗？” 　　这番话似乎惹恼了沈老爷子，只见沈老爷子眼睛一瞪，紧接着一巴掌拍到餐桌上，呵斥道：“等他老了，说不定我连骨灰都没了，我还操心他的事干什么？还有你们这群人——” 　　沈老爷子气急败坏地指了一圈周围的后辈，骂骂咧咧道，“你们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着？手都伸到我家里来了，我孙子结不结婚关你们屁事，给你们节省了份子钱还不知足？再者，孩子就是生来给你们养老送终的吗？你们看看你们自个儿的孩子能不能给你们养老送终，一个个没把你们气死就算好的了！” 　　“……” 　　其他人被沈老爷子骂得跟鹌鹑一样，埋着脑袋不敢吭声，脸上皆是一片菜色。 　　等到沈老爷子发泄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道歉：“抱歉二叔，是我们多嘴了……” 　　沈老爷子瞪向他：“要是下次你们还管得这么宽，我就没有现在这样好说话了。” 　　其他人：“……” 　　尽管心里感到一言难尽，可他们面上不得不讪讪应道：“是是是……” 　　沈老爷子松了口气，难看的表情总算缓和一些，他拿起筷子准备夹菜，转眼突然瞥见一只白皙的手用公筷将一片薄肉放进他的碗里。 　　“爷爷，消消气。”沈玉那道温和如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沈老爷子一下子就愣住了，惊讶地扭过头，用奇怪的眼神盯了沈玉好久，才闷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玉：“……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十多分钟了。” 　　“是吗？”沈老爷子想了想，“你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过这不是重点，沈老爷子只是嘀咕了两句就没再说了，而是开始安慰起沈玉来，凶巴巴地让他不要听那些亲戚的话，想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大不了他们爷孙俩一起光棍。 　　其他人听得瑟瑟发抖。 　　待这个话题过去后，沈玉后知觉的心生怪异，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这种怪异感一直持续到饭局结束。 　　沈玉把沈老爷子送上张叔的车，眼睁睁看着车子驶远，他又转身往回走。 　　他没有急着坐上自己的车，而是回到刚才的餐厅，向服务生打听到唐家人所在的雅间，可惜雅间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两个服务生在收拾残局。 　　好在服务生说雅间里的人刚走不久，这会儿应该走到餐厅大门外了。 　　于是沈玉急急忙忙地追出去。 　　走出餐厅，他直奔停车场的方向。 　　此时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夜色沉沉，星光稀薄，只有两盏路灯立在草丛前，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通向停车场的小道上瞧不见路人的身影，沈玉只能听到自己疾走的脚步声，以及周遭草丛里连成一片的虫鸣声。 　　他走得很快，受过伤的腿就这样毫无遗漏的展现了出来，跛得特别厉害。 　　不过沈玉恍若未觉，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同时拿出手机，打算拨打唐栗的电话。 　　就是不知道唐栗是否方便接听电话…… 　　沈玉在通讯录里找到唐栗的名字，还没来得及点下去，耳边倏然传来一丝熟悉的动静。 　　他顿住动作，站在原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 　　果然是唐栗的声音。 　　但是听起来貌似状态不是很好。 　　沈玉顺着断断续续的声音找过去，最后在一处隐秘的草丛后面看到了唐栗的身影，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闻到那股浓郁的酒气。 　　唐栗穿着一身黑衣，扶在一棵树上，醉得几乎站不稳，只能蹲了下去，他低着头，一直在干呕，看起来特别难受。 　　沈玉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画面，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走过去。 　　“栗……” 　　“栗子！”唐铭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走过去蹲在唐栗旁边，担忧地拍着他肩膀说，“你没事吧？” 　　沈玉顿了一下，抿着唇，不动声色地退回到刚才的位置。 第70章 第七十章 　　唐栗和唐铭都背对着沈玉, 再加上周遭的光线实在昏黄不清，也就没有注意到躲在草丛里的沈玉。 　　蹲在树下的唐栗干呕了许久, 才像是好受一些, 勉强扶着树干站起身, 嗓音沙哑地询问唐铭：“铭哥, 有纸吗？” 　　“有有有。”唐铭忙不迭在身上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便拿出一张手帕递给唐栗，“随便用，不需要还给我。” 　　唐栗接过手帕：“谢谢。” 　　随后，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掩盖了他们的呼吸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过了很久，唐栗仍是感觉头晕目眩，连站都有点站不稳, 他顾不上眼前的树干是否干净, 直接转身靠在上面, 闭目养神。 　　很快，耳边传来唐铭踌躇的声音：“栗子，你好些了吗？” 　　唐栗连眼睛也没睁, 低声说：“一点也不好, 我想休息一下。” 　　闻言, 唐铭重重叹了口气，又抱怨道：“那些人真的太过分了，仗着自个儿的长辈身份为所欲为, 我看他们庆祝你成年是假，给你灌酒来个下马威才是真。” 　　唐栗沉默一阵，苦涩地笑了笑：“我成年了，他们的理由很正当。” 　　唐铭好奇道：“你以前不会喝酒吗？” 　　唐栗答：“从未喝过酒。” 　　“看来沈玉果然像大家所说的那样对你很好。”唐铭叹道，语气里有着一丝羡慕，“没有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离开沈家时还没满十八岁，他不会让一个未成年人喝酒。” 　　唐铭黑线：“……好吧。” 　　提起沈玉的名字，唐栗难受的表情似是缓解不少，紧蹙的眉头终于舒缓开来，他轻声说：“不过沈玉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只有想到他，我才会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枯燥。” 　　曾几何时，活下去对唐他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他没有家人和朋友，没有钱，没有人照顾，甚至看不见未来在何方，是沈玉一步步走入他的生命里，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至今，沈玉就是他的世界。 　　唐栗不敢想象，如果他以后的生活中没有沈玉，那将几乎失去全部的色彩，就连继续活下去的勇气都丧失了。 　　唐铭站在背光的地方，不动声色的把唐栗脸上的表情变化全部收进眼底，他眸光闪烁了几下，刹那间像是明了什么。 　　“你……”唐铭结巴了一瞬，“你对沈玉……” 　　唐栗身形稍显僵硬，却没有接唐铭的话。 　　只是他原本温和平静的脸色逐渐变得冰凉起来，随后缓缓睁开眼睛，定定看向表情诧异的唐铭，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有某种情绪在涌动着。 　　唐铭霎时一愣。 　　在唐栗的注视下，他竟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慌，接下来的话全部卡在喉管中。 　　良久，唐铭才渐渐回过神来，他连忙敛去了某些不该有的思绪，干巴巴地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 　　沈玉躲在暗处。 　　由于他和唐栗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因此除了最初唐铭呼唤唐栗的名字外，他便听不清楚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只是瞧着唐栗的脸色仍旧那么难看，也许还在被酒精折磨。 　　见状，要说沈玉不心疼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养了唐栗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不是小心翼翼的把唐栗捧在手里心？平时就连看见唐栗挪下花盆，都生怕对方累着。 　　仔细想来，他也就在教育方面严厉了些，其余时候都尽其所能的满足唐栗的要求，可惜唐栗从来没有主动说过想要什么……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舍得把唐栗逼成现在这副模样。 　　沈玉越想越觉得烦闷，一方面痛恨那些冷血无情的唐家人，一方面责怪自己的无能，连他看着长大的唐栗都护不住。 　　另一边，唐栗和唐铭似乎准备往回走了。 　　沈玉本想悄悄走开，可是转眼看到唐栗那张在路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苍白的面孔时，还是没忍住朝那边走了几步。 　　刚好这时，唐栗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顿时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尽管唐栗脸上写有明显的抗拒，却不得不转身接起电话：“二叔……” 　　旁边的唐铭只好百无聊赖的等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唐铭的脸正好朝着沈玉所在的方向，偏偏他好像看不见沈玉似的，连眼神都没往沈玉这边挪一下。 　　直到沈玉走到唐铭跟前，用力咳嗽一声。 　　正在无聊张望的唐铭猛然惊醒，视线的焦点陡然聚集到沈玉脸上，差点成了斗鸡眼。 　　“沈先生？！”唐铭被突然冒出来的沈玉吓得狠狠抖了一下，他连忙拍着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沈玉看着唐铭反应激烈的样子，堵在心头的那股不适感愈发强烈。 　　好像是从半年前开始，他接触到的这些人就变得奇怪起来，总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他的存在。 　　起初是家里的佣人经常注意不到他的出现，后来发展到听不见他说话，最严重的一次应该是沈玉就在书房里，陈婶等人还以为他出差去了，连续两天都没有人搭理他。 　　如果说之前沈玉还能用陈婶年纪大了为借口，那么刚才，唐铭就看着他这边，可仍然没有发现他这个大活人的走近。 　　沈玉脑海里隐约浮起一些猜想。 　　一时间，他惊得脸上的冷汗都溢出来了。 　　“沈先生？”唐铭举起手在沈玉眼前轻轻晃了晃，口吻里夹杂着担忧，“你没事吧？” 　　沈玉如梦初醒，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我没事，我刚刚路过这里，你没看见我吗？” 　　“可能是我在想事情吧，就没有注意到这些……”唐铭还以为沈玉在责怪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而且这里黑灯瞎火的……” 　　沈玉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扭过头，就看到唐栗已经接完电话了。 　　转身对上他的目光时，唐栗脸上迅速闪过一抹惊讶，紧接着就是如同海水一般漫上来的惊喜，他收好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玉面前。 　　“沈玉！” 　　唐栗似乎特别执着喊他的名字，而且每次都不是敷衍了事的呼唤，而是非常认真的念出那两个字。 　　沈玉牵起唐栗向他伸来的手，习惯性地捏了捏，又伸手摸了摸唐栗的脸：“还难受吗？” 　　“嗯……”唐栗眯起凤眸，像只听话的猫似的蹭了蹭沈玉的手心，用半带撒娇的语气说道，“其实我没有喝太多。” 　　沈玉扑哧一声笑出来，顺势捏住唐栗的脸蛋。 　　这小子倒是聪明。 　　知道自己满身酒气瞒不住喝酒的事实，于是从另个方面下手求饶。 　　“喝就喝了呗，你都成年了。”沈玉放下手，顿了顿还是叮嘱道，“下次注意分寸，不要傻啦吧唧的谁递来的酒都喝。” 　　在脸上捏来捏去的力道突然消失了，唐栗有瞬间的不适应，怔愣片刻，便下意识的把脑袋放到沈玉肩膀上，嘟囔着说：“要是他们执意要我喝呢？” 　　沈玉像是在安慰孩子似的，拍了拍唐栗在他脖颈间乱拱的毛绒绒的脑袋：“那你就告诉他们，是我沈玉不让你喝酒，他们再劝酒就是在跟我作对。” 　　唐栗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 　　听起来有点傻。 　　两个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沈玉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个充当背景板的唐铭。 　　沈玉难得老脸一红，赶紧把宛若牛皮糖一样贴在他身上的唐栗推开。 　　此时此刻的唐铭嘴巴微张，一脸懵逼，被沈玉喊了好几声才从石化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可依然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的呆相。 　　然而眼看着唐栗对沈玉的那股黏糊劲儿，唐铭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他一直都知道唐栗很重视沈玉，却没想到唐栗对沈玉撒起娇来会是这么的…… 　　唐铭思考了半晌，才找到一个形容词——雷人。 　　对，真的非常雷人。 　　不知道那群疯狂追求唐栗的女生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恐怕会震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吧。 　　唐铭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跟着走在前面的两个人来到停车场，直到瞧见唐栗准备上沈玉的车，一下子就慌了。 　　“唐栗！”唐铭一个箭步上前，按住还没关上的车门，“你去哪儿啊？” 　　别看唐栗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已经醉得目光涣散了，他拧紧眉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唐铭，过了许久才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回家。” 　　“……”唐铭沉默了，随后郁闷地开口，“那你该跟着我走呀，你跟着沈先生干什么？” 　　说着，唐铭放开了车门，伸手想把唐栗从沈玉的车后座拽下来。 　　哪知道唐栗的动作比他更快，压根没给他碰触到自己的机会，在唐铭松手的下一秒，就砰地一下关上车门。 　　唐铭：“……” 　　等了约莫半分钟，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两张表情完全不一样的脸——唐栗满脸不情愿，沈玉则是满脸歉意的笑。 　　“不好意思，今天他就跟着我回去了，要是你们家的长辈问起来，你看看怎么说比较合适吧。”沈玉说，“也可以直接说我把他带走了。”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唐铭还能说什么，只得应下来：“好吧，你们回去路上小心。” 　　等到司机启动车子时，一向喜欢板着张扑克脸的唐栗笑得无比灿烂，还像个五岁孩子一样开开心心的对唐铭挥了挥手：“拜拜，我回家了。” 　　唐铭：“……” 　　唐铭：“拜拜了您嘞。” 　　· 　　回沈家的路上，唐栗醉得有点不省人事了，靠在沈玉身上一直没有动静。 　　沈玉担心唐栗睡得不舒服，便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车窗外的风景化作光影急速后退，开车的司机目不斜视、默不作声，尽量把自己当做透明人。 　　沈玉吩咐道：“刘哥，麻烦开慢点。” 　　司机应道：“好的，沈先生。” 　　车内十分安静，也不太明亮，沈玉低着头，只能看到唐栗沉浸在暗色中模模糊糊的脸部轮廓，他把手放在唐栗的肩膀上，才感觉心里踏实不少。 　　将近一个小时后，车子缓慢驶入别墅区，沈玉轻轻推了下唐栗的肩膀。 　　“栗子，到了。” 　　唐栗睡得很熟，被沈玉推了两三下才逐渐转醒。 　　沈玉看得于心不忍，又急着把唐栗带回去喝早已通知陈婶熬好的醒酒汤，便道：“我们到家了，你现在能走吗？” 　　“能……” 　　唐栗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他慢吞吞地从沈玉身上爬起来，揉着太阳穴，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靠在沈玉腿上睡着了，顿时有些自责，“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回去洗个澡就睡吧。”沈玉安慰他。 　　唐栗扭头看了沈玉一眼，又变成牛皮糖贴到了沈玉身上，乖巧地嗯了一声。 　　从停车场走回去时，唐栗总算清醒大半，至少说话不像之前那么口齿不清了，只是他依旧厚脸皮的抱着沈玉的胳膊不肯放手。 　　沈玉无奈，也就由着他去了。 　　回到家，陈婶还没有睡下，她和一个阿姨坐在沙发上聊天。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陈婶二人立即迎过来。 　　“哎呀！唐栗少爷，您怎么回来了？”陈婶仿佛没发现沈玉的存在，从另一边搀扶住唐栗的胳膊，“哎这是喝了多少酒，幸好我熬了醒酒汤。”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沈玉站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陈婶和那个阿姨把唐栗搀扶到沙发上，又急急忙忙端来早就准备好了的醒酒汤, 小心翼翼递给唐栗。 　　他犹豫片刻, 还是没有走上前。 　　等到唐栗乖乖把陈婶递去的醒酒汤喝完后, 他才来到陈婶身后, 试探性地喊道：“陈婶？” 　　可惜陈婶别说听见他说话了，就连他这么个大活人都没有注意到，目光全部聚焦到唐栗身上，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另个阿姨说：“诶, 今天怎么就唐栗少爷一个人回来啊？” 　　那个阿姨疑惑道：“有什么不对吗？” 　　陈婶拧着眉头，表情显得颇为纠结：“我总感觉，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 　　“好像是吧。”那个阿姨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叹气, “可能是我们年纪大了, 经常忘东忘西。” 　　说着，阿姨又安慰道，“没事, 应该不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过一会儿就想起来了。” 　　陈婶点头：“希望如此。” 　　沈玉就在她们跟前, 却恍若透明人一样。 　　他第一次这么完整的听完这种对话，顿时脸色苍白如纸，害怕的情绪犹如生命力旺盛的藤蔓, 密密麻麻的爬上他心头。 　　果然是这样…… 　　他开始透明化了。 　　就像路边的野草和石头一样，他分明就在这里，却难以被人发现他的存在。 　　不但是家里的佣人，就连沈老爷子和沈家亲戚以及唐铭等人都开始对他视若无睹，康林更是经常忘记他吩咐过的话。 　　一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席卷了他的内心。 　　直觉告诉沈玉，这些变化或许和他一意孤行改变剧情有关，即使他掰正了作为反派的唐栗，并成功将唐栗杀害他的心思掐灭在摇篮里，可是他仍旧抵抗不了既定剧情，也绕不开原主会在不久后死亡的路线。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这个角色都会消失，只是消失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沈玉身体微微颤抖，他的心脏不由得加速跳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嗓子眼。 　　他捂着胸口，只感觉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能站稳。 　　幸好一只手即时抓住了他的胳膊。 　　沈玉反应过来，忙不迭扶住沙发椅背，接着满脸冷汗的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只见眉宇间写满了倦意唐栗担心地望着他。 　　“沈玉。”唐栗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并绕过面前的沙发走来，不由分说地圈住沈玉的腰，他摸了摸沈玉的脸，“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难看。” 　　沈玉再也没了之前的淡定，惊慌失措地拉住唐栗的手，声音发抖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栗愣了愣，顿时感到又好笑又焦急，他用双手捧住沈玉的脸，试图让对方冷静下来：“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沈玉。” 　　然而这个回答并不能让沈玉心安，他愈发用力地抓着唐栗的手臂，不受控制的指尖几乎嵌进唐栗的皮肤里。 　　很快，几丝猩红的血浸了出来。 　　一旁的陈婶见状，吓得惊呼一声：“唐栗少爷，您的手……” 　　“我没事。”唐栗担心陈婶的声音吓到情绪不稳的沈玉，下意识把沈玉搂进怀里，侧过头，语气严厉地对陈婶和那个阿姨说，“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会好好照顾他。” 　　“可是……” 　　陈婶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不知何时出现的沈玉，想说些什么，又被失职的愧疚折磨得消了声，她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就喊我们吧。” 　　等到陈婶和那个阿姨的身影消失后，唐栗才放开吓得不停发颤的沈玉。 　　在唐栗的印象中，沈玉向来云淡风轻，很少表现出这么激烈的情绪，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副模样的沈玉，也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没事了，没事了。”唐栗轻抚着沈玉的背部，像是哄孩子似的哄道，“已经没事了。” 　　在唐栗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中，沈玉的情绪总算缓解许多。 　　他退出唐栗的怀抱，沾着一层雾光的眸子里溢满了恐惧和绝望，他顾不上衣衫的凌乱和模样的狼狈，抬头对上唐栗的视线。 　　“你能看见我吗？” 　　唐栗轻笑：“当然能，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你。” 　　就像刚才，沈玉稍微离远了些，他就会莫名感到心慌意乱，他听到沈玉喊了好几次陈婶，而陈婶好像没有听到沈玉的声音似的。 　　可是他不同，他甚至能分辨出沈玉的呼吸声。 　　“沈玉……”唐栗无奈地想去拉沈玉的手，却被沈玉如同躲避瘟/疫一般，急忙偏身避开了。 　　唐栗倏地一怔，伸出去的手直接僵硬在半空中。 　　就在他准备把手收回来的时候，突然瞧见沈玉转身便踉踉跄跄地往电梯口走。 　　唐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结结实实被沈玉的异样吓到了，他只能寸步不离地跟在沈玉左右，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惊动了对方。 　　沈玉的双腿还没有完全恢复，疾步走时跌跌撞撞，看得后面的唐栗心惊胆战，急忙伸出双手护在沈玉的左右。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来到卧室。 　　唐栗还以为沈玉着急做什么或者拿什么东西，结果转眼瞧见沈玉一屁股坐到床上，然后就没了动静，苍白的脸上蔓延着死一般的沉寂。 　　似乎察觉到了唐栗的靠近，沈玉的长睫轻轻动了动。 　　旋即，他抬起眼睑，安静看着站在跟前的唐栗。 　　刚才唐栗还没有注意到，这会儿仔细看，才发现沈玉的眼睛通红，大颗大颗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争先恐后从他眼眶里涌出来。 　　不过沈玉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宛若一面找不出丝毫波澜的湖泊，若不是那些泪水淌得太过肆意，唐栗差点没能看出来他在哭。 　　看到这一幕，唐栗已经呼吸不上来。 　　就连不久前萦绕在脑袋里的醉意也在这时散得一干二净，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勒住他的心脏，痛得无法言喻。 　　唐栗半跪在沈玉跟前，将手搭在沈玉的膝盖上，声音轻若鸿毛：“沈玉，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我能帮上忙。” 　　说着，唐栗抬起手，怜爱地用指尖拭去沈玉脸颊上的泪痕。 　　沈玉像是完全从那股恐慌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剩下的只有绝望和麻木，他垂眸看着唐栗，随后按住唐栗抚上他脸颊的手。 　　“我很害怕。”沈玉说。 　　“我在呢。”唐栗温和的笑了笑，“我一直都在。” 　　沈玉表情复杂，盯着唐栗看了半晌，突然叹着气摇头：“我是个怕死的人，更怕比死还不如的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可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可能等不到你高中毕业了。” 　　闻言，唐栗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他没有听明白沈玉话里的意思。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玉不知道他能不能向唐栗透露穿书这件事，但是这半年来，他真的快被周遭潜移默化的变化逼疯了，被人忽视的感觉很不好受，打心底里升起的孤寂好似要将他淹没。 　　他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他死在卧室里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而唐栗的出现，对他来说就像是救命稻草，唐栗是唯一一个没有无视他的人。 　　若是以前，沈玉还会再三考虑，然而这一刻，他的脑子早已成了一堆浆糊，连基本的思考都不能做到。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抓住唐栗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感觉我快要消失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陈婶和唐铭他们都在无意识的忽略我，甚至陈婶开始忘记我这个人的存在。”沈玉不想哭，泪水却止不住地往外涌，他牵住唐栗的手，哑着声音说，“只怕再过不久，连你也会忘记世界上还有沈玉这个人。” 　　唐栗懵了，无措地用手替沈玉擦拭着泪水。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消失！”唐栗大脑一片混乱，他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有听懂，眼前只能看到沈玉那双泪水朦胧的眼睛，他扶住沈玉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你没有消失，你就在这里，你瞧，我还能抓住你。” 　　沈玉脸色难看得吓人，止不住地摇头，嘴里呢喃：“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主张的决定这么多事情，我不该自作聪明的改变别人的命运，我也不该答应你……” 　　“沈玉！”唐栗的瞳孔骤然紧缩，他无疑被沈玉最后一句话给激怒了，蓦然提高声量，“到底怎么了？你实话告诉我好吗？” 　　说到后面，唐栗的语气又忍不住软了下去。 　　沈玉如梦初醒，目光怔怔看着直勾勾盯着他的唐栗，良久，他动了动唇：“我不是沈玉，我不知道真正的沈玉去哪儿了，我只是看了一本书而已，一觉醒来后，就来到了书里面。” 　　话音落下，唐栗久久没有动静。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一时间仿佛感受到了晴天霹雳，他不敢去想，又不得不想，最终有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出来。 　　“那我是……” 　　“你是书里的人物。”沈玉抱着脑袋，十分痛苦地说道，“你是反派，而我是几年后会被你亲手杀害的炮灰。” 　　唐栗眼神里充满了抗拒，看向沈玉的眼神如同在看待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不可能……” 　　就像是为了印证沈玉所说的话一样，唐栗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忽然在余光里瞥见沈玉的手臂出现了一些异样。 　　他定睛一看。 　　只见沈玉的左手臂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变得透明，从指间起，一点一点的往上延伸……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沈玉感觉头疼欲裂。 　　仿佛身体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 强烈的酸疼感遍布全身。 　　良久，他那涣散的意识才逐渐聚拢, 缓缓睁开眼, 率先感觉到的便是刺目的光线, 一阵阵金白色的光圈晃得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眼角溢出一滴生理泪水, 沈玉抬手抹去。 　　又过了约莫一分钟，他才再次睁眼。 　　然后，他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以及熟悉的环境，他还在卧室里, 躺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甚至换上了他经常穿的那套睡衣。 　　沈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分明记得昨天晚上他控制不住情绪哭了很久，还对唐栗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就连他穿书者的身份以及唐栗反派的身份, 都一股脑地告诉给了唐栗。 　　至于后面…… 　　沈玉已经记不得了。 　　他仅剩的记忆就是他没头没脑的对唐栗说着胡话, 对未知的恐慌化作一只大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喉管，让他感到恐惧又窒息, 连正常的话也说不清楚了。 　　沈玉愣愣看着天花板半天, 随后才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 他连忙抬起手臂，表情惶恐地仔细查看。 　　没有像昨晚那样变得透明。 　　沈玉松了口气，同时, 心里又不自觉升起一股深深的担忧。 　　不知道唐栗得知真相后会怎么想…… 　　想到这些，他竟然有些不敢再面对唐栗，他不得不承认——他害怕唐栗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他，更害怕唐栗为此疏远他。 　　沈玉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正要下床，倏然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时间还早，多休息一会儿吧。”唐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夹杂着些许担忧。 　　沈玉怔了片刻，才慢慢转过头，便对上唐栗那张看起来同样没有休息好的脸，唐栗眉心微蹙着，眼底溢满了疲惫。 　　不过唐栗有意打起精神，把另只手托着的小圆盘放到床头柜上，挤出一抹笑容道：“刚才康林来过了，你睡得很沉，我就没忍心吵醒你，康林说事情不是很急，下午三点钟会再过来一趟。” 　　沈玉懵懂点头：“好。” 　　“那你再睡一会儿？” 　　唐栗一边问着一边侧身坐到床边，顺手替沈玉捻了捻身上的空调被，又整理了下枕头，最后拍了拍枕面说，“半个小时后我再叫你，正好牛奶也凉下来了。” 　　闻言，沈玉扭头看了眼唐栗放在床头柜上的小圆盘，上面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和几块糕点。 　　此时此刻，沈玉的脑袋仍旧处于当机状态，他听话地点了点头，并被唐栗扶着躺回床上。 　　唐栗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垂眸静静注视着沈玉，还在沈玉身上轻轻抚了两下：“睡吧。” 　　沈玉毫无睡意，直勾勾地盯着唐栗：“你今天不忙吗？”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唐栗忍不住摸了摸沈玉的脸，怎么也压不住嘴角的弧度，“至于那些不用做的事情，我也不想做。” 　　“哦……” 　　沈玉应着，可惜他完全没有把唐栗的话听进去。 　　他在唐栗的安抚下缓慢闭上眼睛，本想闭目沉思一会儿，哪知道下一刻，黑暗的视线里陡然映出唐栗那张充斥着震惊的脸，唐栗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随即张口道：“我怎么会是书里的人……” 　　沈玉猛地睁眼，从床上弹坐起来。 　　坐在床边的唐栗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连忙摸着他的肩膀安抚：“怎么了？” 　　“栗子。”沈玉狠吸口气，反手抓住唐栗的手，“我没有说谎，可能是我执意改变书里的剧情，才受到这样的惩罚，现在只是透明化，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彻底消失，也许我应该按照原剧情走，和你保持距离……” 　　“你在说什么？”唐栗一脸迷茫，“什么书里的剧情？” 　　沈玉急道：“就是你所在的这本书的剧情！” 　　萦绕在唐栗脸上的困惑至始至终都没有消失过，他沉默许久，像是在认真思考沈玉的话，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下轮到沈玉愣住了，他试探着说：“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吗？” 　　唐栗点头：“记得。” 　　沈玉接着说：“那你也看到我的手变得透明了是吧？” 　　“变得透明？”唐栗的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他面色凝重地拿起沈玉的手臂看了看，颇为头疼道，“我好像没有看到你的手变得透明，不如把刘医生喊来看看吧，或者我现在带你去医院也行。” 　　沈玉没说话，他观察着唐栗的神情，发现对方不像是在说假话。 　　很快，沈玉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顿时脸色惨白。 　　“沈玉。”唐栗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又举到唇边亲了一下，“你等等我，我这就去给刘医生打电话，好吗？” 　　沈玉忙道：“不用了。” 　　唐栗眼底溢满了心疼，又不舍得直接离去，摸了摸沈玉的脸说：“怎么了？” 　　沈玉冷静下来，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可以告诉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唐栗愣了愣，略显疑惑，但还是一五一十的把昨天晚上他和沈玉相处的经过说了出来——他们回到家后，唐栗喝了陈婶准备的醒酒汤，然后沈玉觉得累了，便直接回房休息。 　　临睡前，洗完澡的唐栗还跑到沈玉卧室里磨蹭了好久，两个人坐在床边聊天。 　　而聊天的内容—— 　　唐栗仔细想了想，却发现他脑海里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听完唐栗的描述之后，沈玉脸上的绝望浓郁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也就是说，唐栗完全忘记了他说过的话，也忘记了亲眼看到他的手逐渐变得透明的画面。 　　唐栗总算察觉到沈玉的异常，顿时表情沉重，双手扶住沈玉的肩膀道：“虽然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听，你可以告诉我吗？” 　　沈玉垂着眼，嘴唇都泛着白。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就算唐栗听了又有什么用？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 　　如今，沈玉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原剧情的威力，也由衷的感到恐惧，在某种非自然力量面前，他渺小得如同蝼蚁…… 　　“沈玉……” 　　唐栗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玉打断了。 　　“你先出去吧。”沈玉低着头，嗓音低沉沙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唐栗欲言又止，终是缓缓站起身，临走之前叮嘱道：“记得把早餐吃了，我就在外面，你随时可以喊我。” 　　沈玉点头，勉强嗯了一声。 　　唐栗深深看了沈玉数秒，转身走出了卧室。 　　关上房门后，唐栗没有离开，而是靠在墙壁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他刚才被沈玉的话给绕糊涂了，再加上担忧和心疼，压根没有心思琢磨沈玉那些话的内容，这会儿冷静下来，倒是愈发觉得沈玉的反应很奇怪。 　　书里的剧情…… 　　什么书？ 　　看沈玉那样，好像是一本非常重要的书，然而唐栗记得沈玉并没有看文的爱好，倒是喜欢在无聊时看一些电子小说。 　　还有沈玉说的透明化和消失…… 　　直觉告诉唐栗，沈玉的反常和昨晚发生的一些事有关，细想的话，有可能问题就出在他和沈玉的对话上面，偏偏那么重要的对话，却被他忘记了。 　　唐栗又回想了一阵，直到想得大脑发疼，都没有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就在唐栗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在余光中瞥见陈婶的身影。 　　换了身旧衣服的陈婶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一只手提着水桶一只手拿着抹布，正在进行打扫卫生的工作，瞧见唐栗靠在墙壁上，陈婶笑道：“唐栗少爷，今天不出门吗？” 　　唐栗点头道：“沈玉不舒服，我应该会在这里住上两三天。” 　　“啊？沈玉？”陈婶迟疑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猛地拍了下脑袋，“哦，您说的是沈玉先生啊……对了，他怎么不舒服了？” 　　唐栗一瞬不瞬盯着陈婶恍然大悟的脸。 　　渐渐地，他心头涌起一股极为强烈的怪异感。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伸手指了下沈玉的卧室门，对陈婶说：“我不清楚，不然你进去看看吧，他情绪不是很好。” 　　陈婶立马放下手里的水桶和抹布，拧开门把手，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不过半分钟，陈婶就出来了。 　　这时唐栗已经站直身体，伫立在房门前等待，他皱着眉问道：“怎么样？” 　　“这间卧室收拾得很干净，只有一些角落掉了些灰尘。”陈婶抓了抓脑袋，“等我把洗衣房打扫干净了再过来擦一擦吧。” 　　闻言，唐栗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不挟丝毫情绪的黑眸定定看着陈婶，直到把陈婶看得头皮发麻，他才动了动薄唇：“我问的是沈玉的情况怎么样了。” 　　“哦哦，沈玉先生……”陈婶又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心虚又愧疚地说，“对不起唐栗少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我的忘性很大……我这就进去看看。” 　　“陈婶。” 　　“嗯？”陈婶转身，忐忑不安看向神情阴郁的唐栗。 　　“不用了。”唐栗沉声道，“我会联系刘医生，你去忙吧。” 　　若是往常，陈婶得知沈玉不舒服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离开，至少要亲眼看到刘医生过来才会走，可是现在，她听了唐栗的话，居然点了点头，拿起水桶和抹布，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栗眼睁睁看着陈婶的背影消失在洗衣房里，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 　　本来沈玉没有睡意，结果躺在床上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事情，想着想着，他还是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沈玉下床穿衣洗漱，从卫生间里出来时，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牛奶仍旧冒着些许热气。 　　沈玉走近了，才发现之前的牛奶和糕点都被换掉了。 　　他把小圆盘端到茶几上，吃完早餐，又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才端起小圆盘往卧室外面走。 　　打开门，就看到站在外面等待的唐栗和刘医生。 　　见沈玉一脸诧异，刘医生笑道：“沈先生，好久不见，你精神状况貌似不是很好，没休息好吗？” 　　沈玉默默看了眼唐栗，随后应了一声：“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那我帮你看看好了。”刘医生说。 　　沈玉想拒绝，又想起唐栗那满脸担忧的模样，犹豫两秒还是同意了。 　　最后刘医生给沈玉做了一遍检查，只说沈玉最近太过焦虑了，容易引发心病，最好放松心情，有空的话出去走一走也可以。 　　沈玉都一一应下来。 　　刘医生还以为沈玉在操心沈家分家的事，于是劝慰道：“沈先生，工作忙不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别把工作上的烦恼带入生活中。” 　　沈玉扯起嘴角：“谢谢你，刘医生。” 　　“不客气，职责所在。”刘医生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收拾带来的医疗箱，等他收拾完后，竟然像是没有看到沙发上的沈玉似的，径直走向站在茶几前的唐栗。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刘医生嘱咐道，并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的。”说完，唐栗顿了顿，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他真的没事吧？” 　　刘医生明显愣了下：“谁？” 　　唐栗反问：“你说谁。” 　　刘医生被唐栗的话逗笑了：“你都不说是谁，我怎么知道是谁。” 　　唐栗目光灼热地盯了刘医生许久，突然问道：“你还记得你刚才为谁做过检查吗？” 　　刘医生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样，表情苦闷地摸了摸鼻子，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想出答案，明明那个名字就在他嘴边呼之欲出，明明他还隐约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可他就是长不出那个人是谁。 　　直到唐栗调侃似的提醒：“刘医生，你这么快就忘记沈玉的名字了？” 　　“哦对！”刘医生猛然惊醒，“是沈玉！” 　　抬眼对上唐栗冰凉的视线，刘医生只能干巴巴地笑，然后尴尬地走掉了，也没有想起对沈玉找个招呼，仿佛沈玉就是个透明人一般。 　　唐栗终于印证了内心的猜测，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越来越冰冷，他转头看向沈玉，发现沈玉也目光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刹那间，唐栗的心脏宛若被某样尖锐的物品狠狠扎了一下，疼痛得无以复加，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在沈玉身前蹲下，抚摸着沈玉冰凉的脸。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有办法解决的。” 　　沈玉这才明白，原来唐栗把刘医生喊来，真正目的并非让刘医生给他做检查，而是想看看刘医生是否会像其他人那样忽略他。 　　事实证明，刘医生不是例外。 　　沈玉叹着气说：“你只猜到了一部分。” 　　唐栗握紧他的手：“剩下那部分呢？你能告诉我吗？” 　　“我昨天晚上跟你说了，全部向你坦白了。”沈玉说，“但是你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 　　唐栗还想开口，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是周澈打来的电话。 　　没有经过丝毫犹豫，唐栗直接挂断电话。 　　哪知道没等几秒，手机再次传来响动，手机屏幕上依然显示着周澈的名字。 　　“接吧。”沈玉道，“我们不差这点时间。” 　　唐栗脸色不太好看，一边起身往落地窗前走一边接起电话。 　　电话刚接通，手机对面便传来周澈焦急的声音：“唐栗不好了！林平然私自以八百万的价格把项目交给唐家，现在那个项目出问题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所谓的项目就是很久之前唐栗随手做出来的小程序, 当时他把样品和资料一起交给周澈，让周澈帮忙拉投资, 哪知道周澈直接拉来一条大鱼——唐家。 　　目前唐家的掌权者、也就是唐栗的二叔唐泉明对那个小程序很感兴趣, 就想以大欺小用微乎其微的价格把小程序的使用权全部买断。 　　哪知道唐泉明以为的小公司实际上是块硬骨头, 无论他怎么啃都啃不下去, 价格上面一直谈不拢，小公司那边的人又态度模糊，这么一拖就是一年多。 　　直到半个月前，唐泉明的助理给小公司派来的林平然塞了不少好东西后，才在耐心耗完之前, 成功和林平然签订了合同。 　　按照林平然的话来说，便是这个小程序的发明者心高气傲，不肯低价出售自己的心血，才想把价格一提再提。 　　可是从另个方面来讲, 那个人并非他们公司的正式员工, 还想靠着他们公司的平台赚钱吃饭, 那就得听从他们的安排，况且得来的钱会分他一半，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唐泉明从助理口中听说了这番话, 当即向林平然询问唐栗的联系方式, 想把唐栗拉拢到自己手下。 　　不过林平然到底没敢透露出唐栗的名字。 　　一方面是不敢碰触唐栗的底线, 另一方面是害怕唐栗找到更好的平台后，就把他们公司当成曾经的跳板，再也不闻不问了。 　　为了避免产生纠纷, 林平然特意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来梳理他们公司和唐栗的关系——只要两方没有签订合法的劳务合同，唐栗就没有立场指责他随意售卖项目。 　　也就是说，在唐栗以他们公司的名义登记项目名称时，那个小程序就归他们公司所有，公司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分一半的钱给唐栗完全出于情分，而不是义务。 　　这么想通之后，林平然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缓缓平静下来。 　　没想到才两个月不到，就出问题了—— 　　小程序涉及抄袭。 　　不仅抄袭了，而且抄袭的对象还是国外一家非常有名而且非常注重版权的公司，听闻那家公司每年光是靠打官司拿侵权赔偿费就能赚到不少钱。 　　唐栗抄袭得十分隐蔽，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只要是被抄袭那家公司的忠实粉丝、还用过不少那家公司产出的小程序的人，都能看出来唐栗抄了核心内容。 　　本来唐家只是将小程序推出去试玩一周，却不料一石激起千层浪，被扣上抄袭的帽子不说，微博热搜和各大新闻网站都在铺天盖地的报道着他们公司的抄袭事件，甚至惊动了远在海外的被抄袭公司。 　　那家公司的办事速度非常效率，第二天就联系到了唐泉明的助理，要求在法庭上解决这件事。 　　唐泉明得到消息时，气得心脏病都快犯了，当场遣散正在开的会议，火冒三丈的命令助理把林平然给拎过来。 　　此时此刻的林平然已经吓懵了，赶紧倒豆子似的把唐栗供了出来。 　　而这边，唐栗也接到周澈事先打来的电话。 　　听完周澈火急火燎的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唐栗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似的，他沉默许久，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闻言，周澈为难又愧疚地说：“抱歉，我和谭冬也是上周才知道林平然以八百万的价格把项目卖给了唐家，我们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才想着先缓一阵……” 　　唐栗冷笑道：“所以缓到出问题的时候，才想起我这个人来？” 　　被讽刺了一通的周澈只能发出干巴巴的笑声，连说了好多歉意的话，才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呢？” 　　唐栗回答得言简意赅：“不知道。” 　　周澈顿时噎住，良久才苦哈哈地说：“栗哥，我们都知道你是聪明人，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虽然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唐家为敌，但是我们小公司开起来着实不容易，就看在我们认识这么久的份上，帮帮我们吧。” 　　唐栗：“呵。” 　　周澈卑微地恳求：“栗哥……” 　　唐栗似乎被周澈说动了，顿了顿，随后冷淡开口：“这次事故应该由唐泉明负全部责任，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周澈说：“可出事的小程序是经由我们公司之手卖给唐家的。” 　　“你们卖出去的只是样品而已，后期还要经过他们的加工和改造才会面世，况且唐泉明不是直接买断了吗？现在那个项目和你们公司没有一点关系。” 　　周澈愣了愣，又道：“林平然已经被唐泉明的人带走了。” 　　唐栗事不关己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找个出气筒才行。” 　　周澈：“……” 　　饶是周澈说得快磨破嘴皮子了，唐栗也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 　　最后，周澈失望地挂断电话。 　　沈玉就坐在唐栗不远处，他从唐栗的话语间大概猜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眼睁睁看着唐栗结束通话后，直接将手机关机，不由得担心起来。 　　“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唐栗满不在意地走到沙发前，坐到沈玉身边，动作温和的牵起沈玉的手，“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玉知道唐栗在问他透明化的事情，可他一心一意都牵挂着刚才那个电话。 　　“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沈玉反握住唐栗的手，眉心微蹙，“你这样让我很担心，我一点也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唐栗颇为动容，叹口气说：“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才选择不说。” 　　沈玉瞪他一眼：“可是你这样会让我更加担心。” 　　唐栗无奈，只得用简单的语言把他和唐家以及那家小公司之间的纠葛说了一遍，然后再三向沈玉保证：“我只是想让唐泉明欠我一个人情罢了，不会出任何事情。” 　　然而沈玉听得心惊胆战。 　　他自然听说过唐泉明的名字，倒不是穿到这个世界后从他人口中得知，而是穿之前看小说时，作者数次提起唐泉明这个人。 　　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城府极深、活脱脱一个笑面虎。 　　也正是由于唐泉明十分难缠，才在宛若狼窝的唐家脱颖而出，执掌唐家大权，更是原文里唐栗心中除了男主之外的头号劲敌。 　　就是这么一个大Boss，居然被十八岁的唐栗摆了一道。 　　想都这里，沈玉又觉得好笑。 　　唐栗看着沈玉苍白的脸，又心疼又内疚，继而说道：“只要唐泉明还有求于我，就不敢动我一根毫毛。” 　　沈玉见唐栗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等到他不再有求于你的时候呢？” 　　唐栗眯了眯眼，眸底有一闪即逝的狠厉，他脸上仍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恐怕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动我了。” 　　沈玉：“……” 　　他家栗子不愧是原文里的反派，言行举止间这么有王者风范。 　　· 　　本来唐栗打算过两天就回唐家，结果唐家公司抄袭事件爆发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唐栗不得不在沈家继续住下去。 　　外面的唐家人发疯一般的寻找唐栗，然而唐栗就像是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待在沈家认认真真的准备两天后的高考。 　　与此同时，沈玉的透明化越来越严重。 　　甚至到了陈婶等人都记不得他是谁的地步，当唐栗向她们说起沈玉时，她们都一脸迷茫，相互看了好几眼，谁也不知道沈玉这个人。 　　沈玉尝试着给沈老爷子和康林打电话，对方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脾气暴躁的沈老爷子把他当成了卖保险的推销人员，直接臭骂他一顿并挂断电话。 　　尽管沈玉没有在唐栗面前表现出来，可是不得不承认，他内心非常恐慌，他极度害怕被全世界忽略，他还想到了自杀这个方法。 　　唯一庆幸的是，唐栗还能看到他，还能感知到他，也在学习的同时加班加点帮他寻找解决的办法。 　　两天下来，唐栗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格外明显。 　　沈玉看得心疼，又无能为力。 　　唐栗高考的这天早上，失眠整晚的沈玉很早就起来了，然后发现唐栗又是整宿没有睡觉，他靠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散发出荧光的笔记本电脑，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不过唐栗讲英文，其中夹杂着大量沈玉听不懂的专业词汇。 　　倒是简单的单词和对话能听懂。 　　沈玉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猜测唐栗应该是在向电话对面的人描述他的情况，不知道那个人说了什么，唐栗的脸色很难看，也很失望。 　　挂了电话，唐栗转头看到安安静静站在边上的唐栗，瞬间扫去脸上的阴郁，咧唇笑起来。 　　“起得这么早，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沈玉跟着笑了笑，他没提那通电话的事，而是说道：“等一下我送你去学校吧，然后就在学校外面等着你考试完。” 　　“好啊。”唐栗很高兴的样子。 　　待唐栗收起电脑和手机后，犹豫片刻，还是试探性地对沈玉说：“你还记得我们八年前去晋城游玩时参观过的那座寺庙吗？” 　　沈玉说：“记得。” 　　那座寺庙的住持还给他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让他印象深刻。 　　唐栗牵起沈玉的手，询问道：“等我考完试，我们就去那座寺庙拜一拜，好吗？”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唐栗话里的意思肯定不只是拜一拜那么简单。 　　沈玉不知道唐栗有没有和寺庙那边的人沟通好, 但他是真真切切有点害怕和那个住持接触。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住持应该看出了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然而他不知道住持对此抱有什么想法, 若是打算把他当成亡魂来超度的话…… 　　沈玉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他很想拒绝, 可是转头对上唐栗写满了期待的目光, 那些拒绝的话又卡在喉管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沉默良久，沈玉才艰涩地说道：“好……” 　　唐栗似乎很高兴，大着胆子在沈玉脸上亲了一口，他抱着沈玉安慰：“我们一点一点的来, 总会找到办法的，就算全世界都忘了你，我也不会忘了你。” 　　沈玉没有计较唐栗的行为，无奈地点了下他的鼻子, 笑容苦涩：“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吗？” 　　“因为你就是我的全世界呀。”唐栗极为认真地注视着沈玉, 漂亮的黑眸里仿佛有某种浓烈的情绪在涌动, 他无不正经地开口，“要是我的世界崩塌了，我怎么可能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沈玉：“……” 　　他震惊了。 　　简直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唐栗口中说出来的。 　　“遇见你之前, 我住在姑姑家里, 吃不饱穿不暖, 不能上学，还要做很多家务，每天都困在小小的方寸之间, 连活下去的目标都找不到。”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唐栗言语间隐藏着些许痛楚，不过很快，他又放松了，然后更紧地抱住沈玉，“但是后来我遇见了你，直到现在，我都很庆幸当初接了沈爷爷的电话，要不是我抱着试试的心态过来的话，恐怕现在已经没有我了……” 　　话没说完，就被沈玉捂住了嘴巴。 　　“别说了。”沈玉摸了摸唐栗的脸，眼睛里面溢满了心疼，“都过去了。” 　　唐栗在沈玉手心里蹭了几下，像猫儿似的眯起眼睛，不放心地说道：“那你要向我保证，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放弃。” 　　沈玉点了点头：“我保证。” 　　顿了顿，唐栗的声音忽然变低许多：“也不要放弃我……” 　　这句话逗得沈玉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直接捏住唐栗的鼻头，好气又好笑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你。” 　　“那就好。”唐栗像是真正松口气，随即笑道，“沈同志表现不错，以后继续发扬。” 　　沈玉哈哈大笑：“就你嘴贫。” 　　这天早上，沈玉被其他人忽略的情况似乎又严重了一些——陈婶甚至没有准备他的早餐。 　　哪怕被唐栗厉声提醒过后，满头雾水的陈婶都没有想起沈玉是谁，但是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另外准备了一份早餐端上桌。 　　沈玉无精打采坐在桌前，突然有些食不下咽。 　　时间急迫，他们吃完早餐便准备坐车去唐栗学校。 　　开车的司机早已把沈玉忘得一干二净，倒是见过几次唐栗，也听话的开着车往学校赶去。 　　一路上，唐栗都十指相扣地握着沈玉的手，直到手心浸出细密的汗水，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到达目的地后，安静得落针可闻的车内和拥挤喧嚣的车外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玉见唐栗迟迟不肯下车，只得强行打起精神，努力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拍了拍唐栗的肩膀说：“好好考试，别想太多。” 　　唐栗一声不吭，牵着沈玉的手，仍旧没有放开。 　　“怎么了？”沈玉抬起和唐栗十指相扣的手，轻轻在两人中间晃了晃，“还舍不得放手了吗？” 　　唐栗闷闷地嗯了一声。 　　闻言，沈玉顿时哭笑不得，也不管唐栗愿不愿意，直接将手从唐栗的掌心里抽出来，又忍不住捏了捏唐栗的脸颊，说道：“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吧，没有你的话，我可能连家都回不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哪儿也不去。” 　　唐栗继续沉默。 　　沈玉这才察觉到唐栗脸上写着心事，便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吧。” 　　唐栗磨蹭了好一会儿，迟疑着开口：“你说要考虑的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沈玉迷茫地愣了片刻，旋即猛地反应过来，一时间脸颊红得像是要浸出血来。 　　他深吸口气，像是豁出去了一样，用双手捧起唐栗的脸，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这下轮到唐栗愣住了。 　　沈玉自然感受到了唐栗身体的僵硬，不知为何，就是控制不住的想笑。 　　他不会接吻，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浪费唐栗太多时间，只是狠狠的在唐栗嘴巴上啵唧一口，就迅速放手并拉远了距离。 　　“这就是我的答案。”沈玉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他倾身替唐栗把对面的车门打开，“快去吧，等你考完再说。” 　　唐栗呆愣地点了点头，呆愣地下了车，呆愣地融入人群走进学校。 　　眼睁睁看着那抹僵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沈玉到底没能忍住，笑出声。 　　可是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 　　沈玉在车上等到中午，和唐栗一起吃了饭又把唐栗送回学校，才重新回到车上。 　　反正同样等在车里的司机注意不到他，他干脆躺在后座睡了会儿午觉，醒来后玩了会儿手机，最后实在有点无聊，干脆下车溜达。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学校附近的商场里。 　　沈玉准备看场电影再回去，便准备乘坐电梯直接去往电影院所在的六楼，哪知道等电梯的时候，他就碰到熟人了。 　　伊珩。 　　旁边还跟着两个手挽着手的漂亮女生，其中一个女生长得有点眼熟，可惜沈玉已经记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了。 　　不得不说，伊珩的变化很大，尽管他的外貌仍旧像小时候那样俊俏精致，皮肤白皙胜雪，却再也从他身上找不到以往的冷漠和戾气，相反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气息。 　　沈玉打量了好几眼，才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伊珩。 　　想起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沈玉下意识想要避开伊珩，只是转念想到他如今的处境，也就懒得再费力气——反正伊珩和那两个女生都注意不到他。 　　结果刚这么想完，伊珩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冷不丁转过头来，毫不避讳的目光非常直白的定格在沈玉脸上。 　　下一秒，伊珩露出诧异的表情：“沈玉哥？” 　　沈玉的诧异程度不比伊珩少：“你能看见我？” 　　“……哈？”伊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沈玉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表情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当然能看见你，如果我看不见你，那我岂不是成瞎子了吗？” 　　说着，伊珩露出无奈的笑容。 　　旁边两个女生听到动静后，齐刷刷地把脑袋转了过来。 　　直到看清楚其中那个女生的面貌后，沈玉才想起，这个女生貌似是伊珩的姐姐——伊佳颖。 　　显然伊佳颖也认出了沈玉，小小的诧异过后，惊喜道：“沈玉哥哥，好巧啊，没想到我们回来的第一天就能碰到你。” 　　许是伊佳颖的声音太大，引得周围不少路人回头，甚至还有人认出了沈玉，小声议论起来，尽管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却能真真切切听到他们说出沈玉的名字。 　　沈玉当场愣在原地。 　　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半年多来，他突然间再次成为人群的视线焦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哥？”伊珩察觉到沈玉的异样，赶忙上前拽住沈玉的手，将他拉到旁边一家甜品店里，“你没事吧？” 　　沈玉勉强摇了摇头：“我没事。” 　　伊珩还是很担心：“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 　　“是吗？”沈玉抬手摸了下自己冰凉的脸颊，愣了数秒才说，“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我想走了，你们慢慢玩。” 　　刚走两步，就被伊珩一把拽了回来。 　　当沈玉有所意识时，他已经被伊珩强制性按到甜品店里的椅子上坐下。 　　伊珩非常自来熟地坐到沈玉对面，挥手让伊佳颖和那个女生去收银台前点餐。 　　沈玉没再挣扎，双眼无神地看着伊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不舒服，像是有心病。”伊珩双手抱臂，姿态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你跟我说说，也许我能帮忙呢？” 　　沈玉苦笑：“你能帮什么忙？” 　　伊珩抬了抬下巴：“我学的是心理学。” 　　沈玉：“……” 　　他记得，原文里伊珩在大学便是专攻心理学，后来遇到女主才跑去创业，开了家心理咨询工作室，从此走上开挂的人生道路。 　　刚这么想完，沈玉就听得伊珩继续说道：“我上个月开了一家专门提供心理咨询服务的工作室，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看在你对我们一家人的帮助上，免费为你提供长期治疗。” 　　沈玉：“……” 　　都对上了。 　　伊珩安安全全是在按照男主路线在走。 　　见沈玉良久没有反应，伊珩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不是吧，你的心理活动这么多。” 　　沈玉飘远的思绪骤然被拉回来，他扯着嘴角，笑着说道：“你变化挺大的。” 　　“是啊。”伊珩眼神里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感觉，“不像小时候那么烦人了是吧？” 　　沈玉：“……看来你还是知道。” 　　伊珩叹口气：“你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沈玉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话说回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在大学里有没有找到女朋友？” 　　“当然找到了。”伊珩挑了挑眉，随即扭过头，他的视线随之落到伊佳颖旁边那个女生身上：“喏，她就是我女朋友。” 　　说完，伊珩又道，“姓汪，单名馨。” 　　“汪馨？！”沈玉瞪圆眼睛。 　　汪馨…… 　　这就是原文女主的名字啊！。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这一刻, 沈玉懵了。 　　他的大脑却在加速运转。 　　也就是说—— 　　除了他和唐栗以外，原文的男女主更甚是其他角色都在慢慢走上正轨, 难道这就是他们可以看见他的主要原因？ 　　可是转念想了想, 沈玉又发现了不对劲。 　　刚才伊珩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 那些路人也发现了他的存在, 甚至在议论他的名字。 　　或许他应该换个说法，那就是他透明化的情况减轻了，或者暂时消失了。 　　想到这里，沈玉差点控制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 　　他有救了！ 　　哪怕希望渺茫，至少不再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周围的人和这个世界遗忘。 　　伊珩眼睁睁看着沈玉的表情从绝望到诧异, 又从诧异到惊喜，短短半分钟内便已变换了好几副模样，顿时失笑。 　　“我脱单这件事就让你这么高兴？” 　　“当然！”沈玉条件反射性地回答道，末了才意识到自己貌似太反常了, 于是尴尬地笑了笑, “恭喜你, 你和你女朋友很登对，郎才女貌。” 　　伊珩：“……” 　　沉默片刻，他才徐徐开口：“你连我女朋友正脸都没看一眼, 怎么就知道我们郎才女貌了。” 　　沈玉顿时噎住。 　　伊珩瞧见沈玉吃瘪的样子, 似乎很开心, 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过。 　　他就这样以拳抵唇的笑了好一会儿，随即突然转身，对和伊佳颖一起坐到另个位置上的汪馨招了招手, 口吻宠溺地说道：“小馨，过来一下可以吗？” 　　被喊到名字的汪馨疑惑的咦了一声，不过还是起身走过来。 　　沈玉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原文里的女主来。 　　不得不说，女主不愧是女主，不仅长相十分符合大众审美，而且浑身上下散发出平易近人的温婉气息，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 　　她生得一双好看且水波潋滟的杏眼，小鼻子，樱桃唇，皮肤白皙，笑起来还能看见两个浅浅的梨涡，仿佛盛着蜜似的，光看着就感觉甜到了心坎里。 　　汪馨对沈玉甜甜一笑，然后问伊珩：“你找我干什么呢？” 　　“没什么。”伊珩顺势拉住汪馨的手，轻轻晃了两下说，“倒是你们，坐得那么远。” 　　汪馨撇了撇嘴：“我们这不是担心打扰到你们叙旧嘛。” 　　说着，汪馨直接牵住了伊珩的手。 　　两个人就在那里若无其事的腻歪了半天。 　　沈玉不想再看下去了，起身离开。 　　走之前，伊珩非常热情的和他交换了手机号码，说是以后有事可以找他。 　　当沈玉回到学校外面时，大门外已经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家长们，考完试的学生们陆陆续续从里面走出来。 　　沈玉在人群边缘站了一会儿，又担心唐栗找不到他，干脆回到车里等待。 　　坐在驾驶位上等待的司机正歪着脑袋昏昏欲睡，冷不丁听到沈玉关上车门的声音，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扭头看向后座的沈玉。 　　“沈先生。”司机客气道，“您回来了。” 　　闻言，沈玉霎时僵住，狐疑地看了司机许久，直到把司机看得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才低低嗯了一下。 　　司机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讪讪转了回去。 　　沈玉却盯着司机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 　　大家突然间就能看到他了。 　　直觉告诉沈玉，这次改变可能跟他和伊珩的偶遇有关，又或者是跟伊珩和汪馨在一起了有关，可是伊珩和汪馨早在半年前就确定情侣关系了，又怎么会到现在才产生作用。 　　沈玉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打算等到唐栗过来后，就把这件事告诉唐栗。 　　哪知道等着等着，还没瞧见唐栗的身影，倒是等来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唐铭和唐文靖。 　　他们分别坐在一辆黑色奔驰车的副驾驶和后座，都开着车窗，面色凝重地望着人挤人的学校门口。 　　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这对兄弟俩在等谁。 　　沈玉有些担心，拿出手机拨打唐栗的电话，结果连续打了两次，都被机械的女声告知对方正在通话中。 　　就在这时，沈玉忽然听见司机惊喜的声音：“沈先生，小少爷出来了。” 　　沈玉抬眸看去，只见一只手拿着手机的唐栗从人群中挤出来，高高瘦瘦的身材和精致冷漠的面孔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几乎只是一瞬间，就能注意到唐栗的存在。 　　唐栗对上沈玉的目光，冰凉的眼神像是融化了些许，他冲着沈玉笑了笑，加快步伐走过来。 　　沈玉拉开车门。 　　可惜唐栗并没有要坐进来的意思，而是将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搭在车门上，微微弯腰，很抱歉地对沈玉说：“对不起，临时出了点事，我要回唐家一趟。” 　　说完，他拿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上面显示出唐铭的名字。 　　沈玉注意到这些，眼神黯淡几分。 　　唐栗察觉到他的低落情绪，拉住他的手，一本正经地作出保证：“等我两天，我把这件事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沈玉点了点头，把之前想对唐栗说的话全部咽进肚子里，他勉强扯着嘴角道：“别太勉强自己，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话，就提出来。” 　　唐栗握着他手的力道紧了紧，哑着声音说：“我只希望你能够再坚持一下，我快要找到解决办法了，相信我。” 　　“好。”沈玉笑道，“我相信你。” 　　唐栗深深看了一眼沈玉，突然趁着沈玉不注意的时候，倾身凑上去，紧接着在沈玉嘴巴上重重的啵唧了一口。 　　做完这个动作，唐栗顿时做贼心虚起来，脸上的表情无缝切换为做错事后可怜巴巴的模样。 　　“我没忍住……” 　　沈玉失笑，伸手扣住唐栗的后脑勺，二话不说直接吻上去。 　　这次不再是刚才那样嘴唇碰嘴唇，尽管沈玉几乎没有接吻的经验，可还是学着第一次唐栗吻他的时候，霸道的将舌尖推了进去。 　　唐栗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眼前这么主动的人会是沈玉。 　　沈玉轻轻笑了一下，趁着唐栗毫无反应，连续发动进攻，打得防守的一方措手不及。 　　就这样辗转厮磨了许多，沈玉才松开唐栗，扣着他后脑勺的手顺势拍在唐栗的肩膀上：“赶紧去吧，我看到他们在等你。” 　　唐栗愣愣点头，走之前没有忘记再三叮嘱司机一直要把车开回沈家。 　　前方的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到他们刚才接吻的一幕，早已震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到膝盖上了，被唐栗喊了好几声，才忙不迭点头答应。 　　沈玉眼睁睁看着唐栗上了唐铭他们的车，轻轻叹口气，对司机说：“我们走吧。” 　　· 　　虽然唐栗向沈玉承诺过他会在两天后回来，但是他失言了，甚至失去了联系。 　　唐家身陷抄袭门的事件还在不断发酵，到后面还有狗仔爆出这次事故是唐栗一手策划出来的阴谋，就是为了报复当年唐家将唐栗爷爷赶出家人。 　　不过很快就有网友帮忙反击，唐栗只是个刚刚参加完高考的十八岁学生而已，哪有这么大的能力对抗在C市几乎是只手遮天的唐家？ 　　议论声越来越多。 　　唐栗和唐家始终没有出来表态。 　　沈玉给唐栗发了很多短信，可惜等了一个月，都没有等来任何回复。 　　无奈之下，沈玉只好让康林去查唐家的住址，他打算亲自去拜访一趟。 　　没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问题了。 　　他的透明化再次加剧。 　　好不容易注意到他存在的陈婶等人重新开始无视他，就连他打电话向康林询问唐家的调查情况，也得不到任何答复。 　　更别说才聘来不久的司机，沈玉生气之下打了司机的肩膀一巴掌，司机还以为是闹鬼了，吓得整张脸都白了。 　　沈玉：“……” 　　这下他意识到，他再次陷入了上次的困境中。 　　沈玉足不出户的在卧室里困了整整两天，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在商场里遇见的伊珩和汪馨，一时间就像是在海上漂浮已久的溺水人终于找到可以支撑的浮木，内心瞬间燃气熊熊希望。 　　就在他准备拨通伊珩的电话时，手机屏幕上倏地显示出一条来自晋城的陌生号码。 　　沈玉迟疑了一瞬，接起电话。 　　对面传来一道清亮低缓的男音：“沈施主，贫道是曾经与您有过一面之缘的慧净，若是您近日有空的话，可否来庙里一聚？” 　　沈玉感到诧异：“你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慧净说：“早在一个月前，唐施主就找贫僧约定好了下周的见面时间，不过贫僧认为，这件事还是由沈施主一个人前来处理比较妥当。” 　　慧净说得明明白白，显然对沈玉的情况已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玉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才问：“慧净大师，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沈施主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应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如果沈施主相信贫僧，那贫僧自然是愿意为您指导一二。” 　　“……” 　　沈玉很想问为什么要这么帮他，却又害怕听到不好的回答。 　　只是对面的慧净好像猜中了他的心事似的，云淡风轻地补充一句，“就看在沈施主和唐施主为庙里捐了那么多钱的份上。” 　　沈玉：“………………” 　　沉默片刻，他想起一个问题，“可是周围的人都看不到我，恐怕我没有办法飞去晋城。” 　　慧净淡然道：“沈施主不必担心，贫僧自会安排人员过来接你，你只需要在家里等待便是。” 　　沈玉艰涩道：“谢谢大师。” 　　“还有……”慧净嘱咐道，“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唐施主。” 　　沈玉愣了愣，应道：“好。”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慧净的动作很迅速。 　　不到一天时间, 他安排过来的人就赶到了沈家，是个很年轻的男生, 自称是趁着暑假在庙里做志愿者的大学生。 　　说来也奇怪, 男生出现后, 沈玉被陈婶等人忽视的状况再次缓解了不少。 　　不过陈婶警惕性强, 心里有点怀疑男生的身份，只是瞧见沈玉这么相信男生的话，劝了几句不起效果后，也就讪讪闭上了嘴巴。 　　沈玉以最快的速度打包好行李，便跟着男生走了。 　　当天晚上, 他们落地晋城。 　　男生没有要停下休息的意思，又带着沈玉马不停蹄的上山赶往庙里。 　　虽然沈玉的双腿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和常人无异，但是走起路来的时候, 只有他自己能够感受到那股勉强和吃力。 　　可惜男生并未发现沈玉的异样, 用六个多小时一口气赶回寺庙。 　　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时, 已经是夜深人静，白日里人头攒动的寺庙沉浸在浓稠的夜色中，只有几盏孤灯为路人提供几方照明。 　　整个寺庙犹如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无不散发出空旷寂寥的气息。 　　男生熟门熟路的为沈玉找到早就替他备好的房间, 又叮嘱了几句晚上把门窗关好, 以免庙里的野猫在屋子里窜乱，说完后就离开了。 　　沈玉放好行李箱，拿出洗漱用品简单的清洗了一下, 然后换上睡衣躺到木板床上。 　　尽管这个房间的面积不大，也颇为陈旧，却比沈玉想象中要好很多，干净、整洁，空气中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檀香，应该每天都会有人过来打扫。 　　沈玉一直有点认床，到了新地方总要适应一两天才行，他还以为自己今天晚上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哪知道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他就感觉到了沉沉困意。 　　这一觉睡得很熟。 　　不知睡了多久，沈玉被一阵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吵醒，伴随着男生试探性的喊声：“沈先生，您起了吗？” 　　沈玉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盯着全然陌生的天花板懵了好久，才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沈家了。 　　在沈家宅了半年，突然出来住了一个晚上，沈玉竟然有点不习惯。 　　“起来了起来了。”沈玉忙不迭应道，随后翻身起床，就开始手忙脚乱的换衣服，“请你稍等一下。” 　　男生说：“好的，您慢慢来，我们在外面等您。” 　　我们？ 　　沈玉敏感的捕捉到关键词，一时间动作更为急躁起来。 　　等到沈玉穿戴洗漱完，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他急匆匆地开门走出去，一眼就看到站在院子里一棵树下的男生，以及男生旁边的慧净。 　　慧净还是老样子，年轻帅气得和常人刻板印象中的和尚格格不入，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的表情。 　　“沈先生。”男生喊道。 　　“沈施主。”慧净对沈玉颔首道，“别来无恙。” 　　沈玉轻轻叹口气，笑容里夹杂着些许苦涩：“这次麻烦慧净大师了。” 　　慧净没有接过沈玉的话茬，而是比了个请的手势：“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吧。” 　　一行人来到提供餐食的屋子，男生非常热情地给沈玉盛好粥和两道小菜，随后坐在慧净身边，双手撑着下巴，眼巴巴地盯着沈玉。 　　沈玉被对面的两道视线看得心生别扭，尴尬道：“你们不吃吗？” 　　男生说：“整个寺庙里除了你，其他人都已经吃过早饭了。” 　　沈玉：“……抱歉，我睡过头了。” 　　“没事啦。”男生连忙摆了摆手，说，“你这属于正常现象，之前有个叔叔一觉睡到当天晚上九点多，无论我怎么喊，都喊不醒他呢。” 　　沈玉觉得奇怪：“你们这里还带催眠的作用吗？” 　　男生挠了挠头：“可能是吧。” 　　慧净安安静静地坐在边上，等他们把话说完，才轻声细语地开口：“沈施主，你暂且留下来住一个月，最好不要和外界联系。” 　　闻言，沈玉愣了一下：“可是公司那边的事……” 　　慧净笑道：“你失去存在感的这段时间，沈家不是在照常运转吗？” 　　沈玉霎时噎住。 　　他无言以对。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那唐栗……” 　　慧净笑着说：“也不行。” 　　沈玉：“……” 　　行吧。 　　吃完早饭后，沈玉才发现这会儿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慧净带着男生去忙了，他闲来无事只好回到房间里休息。 　　直到下午四点钟，男生又跑来敲响沈玉的房门，说是一起去食堂吃晚饭。 　　时间就这么不疾不徐的流逝着。 　　一个月过去了，慧净不但没有做任何事情，而且也没有丝毫要开口让沈玉离开的意思，他日复一日的把沈玉晾在寺庙里，兀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眨眼又过去了半年。 　　晋城进入冬天，也迎来了立冬以来的第一次下雪天。 　　沈玉裹上了厚重的大衣，推开门就看到院子里已经是银装素裹，连光秃秃的树枝上都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寒风打着旋儿刮来，吹得沈玉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他的衣物和日常用品都由寺庙里的工作人员准备，尽管不怎么好看，却十分能抵御寒冷。 　　沈玉不自觉的拉紧大衣，迎着寒风走去食堂吃了早饭，又找到慧净居住的屋子，在门外徘徊许久，始终鼓不起勇气上前敲门。 　　就在这时，面前的房门突然打开。 　　紧接着，慧净的脸出现在眼前。 　　“沈施主。”慧净淡道。 　　“慧净大师。”沈玉心知慧净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咬了咬牙道，“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慧净让开身子：“外边天寒，进来说吧。” 　　沈玉踏入屋子，第一感觉就是特别暖和，仿佛刚才萦绕在他周身的寒气全被一扫而空，暖洋洋的空气里有着一股子较为浓郁的檀香。 　　不知是不是沈玉的错觉，走进来后，似乎连他那焦躁不安的心情都缓解了不少。 　　慧净走到桌前坐下，提起茶壶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抬眼瞧见沈玉还愣愣站在原地，不由得笑着比了个手势：“坐。” 　　沈玉小心翼翼坐到慧净对面，心里越想越觉得神奇，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慧净大师，能力超群，不仅能帮人入眠安睡，连居住的屋子都能变得这么暖和。” 　　他甚至怀疑慧净是不是有超能力。 　　哪知道慧净听完他的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沈玉一头雾水。 　　笑完后，慧净随手指了下沈玉头顶：“若是吹着空调还不暖和，那我该找人换修了。” 　　沈玉顺着慧净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一个白色的挂式空调安装在天花板的角落，正呼呼的往外吹送暖气。 　　沈玉：“……” 　　过了几秒，慧净才整理好表情，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随口说道：“贫僧知道沈施主已经等待很久了，如果沈施主等不及了，现在就可以下山。” 　　沈玉有点懵：“就这样吗？” 　　慧净点头：“就这样。” 　　沈玉说：“我可以直接走了？” 　　慧净答：“当然可以。” 　　末了，他还是补充道，“但是有一点需要沈施主明白，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命数，最好不要为了一己之利而改变他人的命数，不然总会遭到反噬。” 　　沈玉苦笑：“慧净大师所说的反噬是……” 　　慧净反问：“难道不正是沈施主这半年来所遭遇的一切吗？” 　　沈玉诧异地睁大眼睛。 　　他没想到，慧净居然连时间都能说得这么清楚。 　　一时间，沈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有些激动地说：“慧净大师，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你知道我们是在一本书里吗？” 　　慧净眼底闪过一抹疑惑，他沉吟片刻，摇头：“贫僧不知道沈施主在说什么。” 　　“……”沈玉心头的情绪瞬间被强烈的失望覆盖，他怔怔看了慧净半晌，呐呐开口，“那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慧净说：“虽然贫僧不知道沈施主所说的书是什么意思，但是贫僧能看出来，沈施主和唐施主的命运都和另外两个人捆绑在一起，换而言之，就是说你们的人生始终围绕着他们而展开，一旦脱离了某条固定的轨迹，就会发生一些变化。” 　　沈玉像是明白了什么：“你说的变化是指我会慢慢消失？” 　　慧净云淡风轻的表情不变，看向沈玉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沈施主应该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吧？所谓的消失不过是在慢慢向本该到来的结局靠拢罢了。” 　　刹那间，沈玉吓得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 　　慧净的意思，应该是…… 　　他会死。 　　沈玉脸色苍白如纸，沈玉捧着茶杯的双手都在颤抖，即便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尽量避开这个结局，他强行改变唐栗的命运，也是为了拯救自己。 　　结果到头来，还提前把命搭进去了。 　　就在沈玉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慧净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 　　慧净的手心很暖和，覆盖在沈玉冰凉的手背上，暖意一丝丝的渗透进他的皮肤里，犹如一阵舒适的春风，逐渐平缓了沈玉内心的焦躁。 　　“回去之后，不要再找唐施主，哪怕他主动找你，也不要有丝毫动摇，能有多远就离他多远，时间久了，一切就会慢慢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慧净说，“这是贫僧唯一能为沈施主做的事，只要熬过去，沈施主也就免去了死劫。” 　　说着，慧净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蹙起秀气的眉头，一本正经地继续说，“如果沈施主没有做到，那么在你之后就是唐施主了，决定权完全在你们手上。” 　　· 　　沈玉收拾好行李离开时，夏天接他过来的男生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说是要亲自把沈玉送回S市。 　　经过一阵攀谈，沈玉才知道男生又放寒假了，于是雷打不动的跑来庙里做志愿者。 　　只是相较于之前男生那活蹦乱跳、喜欢叽叽喳喳说话的性格，现在的他变得沉默不少，在送沈玉回去的路上，都面色凝重，几乎不怎么说话。 　　沈玉只当男生心情不好，也就没有多问。 　　在S市落地后，男生把沈玉送到机场外面，便准备乘坐一个小时后的航班回晋城。 　　临别时，男生话里有话的嘱咐道：“沈先生，这大半年来，您切换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因此也不知道外面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如何，您要坚持下去。” 　　虽然沈玉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感谢地抱了抱男生。 　　“谢谢你。” 　　男生腼腆地笑了笑，目送沈玉离开。 　　住在寺庙的六七个月时间里，沈玉一直没有摸过手机，当然他也没有把手机关机，只是包括唐栗和沈老爷子在内的一群人都没有联系过他。 　　有过被忽略的经历后，沈玉倒没有把这些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拿出手机，拨通康林的电话，想让康林开车来接自己。 　　很快电话就被接通了。 　　康林犹犹豫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先生，怎么了？” 　　“小林。”沈玉说，“我在虹流机场C出口的停车场前，你可以来接我一下吗？” 　　康林似是没想到沈玉会说出这番话，愣了良久，为难地说：“抱歉，沈先生，我现在和我老板在外面谈事情，抽不开身，不然你联系夏志吧，他应该可以去接你。” 　　“老板？”沈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不就是你的老板吗？” 　　对面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传来康林小心翼翼的声音：“那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沈玉用了整整五分钟才消化完康林的话。 　　挂断电话后, 他愣了几秒，又赶紧拨通陈婶的号码。 　　陈婶很快就接通了, 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疲惫：“先生, 你回来了吗？” 　　“陈婶……”沈玉有很多话想问, 也有很多话想说, 可是到了现在，那些话全部堵在喉管里，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呐呐道，“你现在在哪儿？” 　　陈婶似是有些莫名：“我在家里, 已经准备好晚饭了，您等会儿要回来吃饭吧？” 　　沈玉嗯了一声：“你来接我吧，我在机场。” 　　陈婶道：“好的。” 　　沈玉在机场等了快一个小时，陈婶便开着车过来了。 　　不过当沈玉看到陈婶开来的车时, 心里不免震惊了一下——他记得沈家车库里压根没有这辆车, 确切来说, 应该是没有价格低于百万的车。 　　而眼前的车，应该只有十多二十万。 　　沈玉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的情绪，和陈婶一起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 上了车。 　　陈婶没有察觉到沈玉的异样, 一边开车一边笑着问道：“先生, 旅途还愉快吗？您说您朋友会送您回去，我就没有来机场接您。” 　　旅途…… 　　沈玉咀嚼着这两个字。 　　也许他消失的大半年对其他人来说，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他们仍然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只是不知道唐栗过得怎么样了。 　　想到唐栗，沈玉顿时感觉心尖有些酸涩，叹着气回道：“还行，就是有点累。” 　　陈婶笑了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您看起来是很疲惫，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店里面有夏志看着，不会出什么问题。” 　　又是夏志。 　　这么短的时间内，沈玉第二次听到夏志的名字。 　　换作往常，夏志在他生活中的存在感没有那么强，因为夏志只是甜品店的普通工作人员而已。 　　沈玉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陈婶见状，还以为他睡过去了，便一声不吭地开着车。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陈婶喊道：“先生，我们到了。” 　　沈玉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睁开眼睛，推门下车。 　　随后，沈玉就惊呆了。 　　陈婶停车的地方根本不是熟悉的沈家停车场，而是在一个看起来较为老旧的小区里，卫生环境倒是保持得不错，就是周围歪七扭八的停放着各种车辆，很是拥挤。 　　在沈玉愣神的时候，陈婶已经把两个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拿出来，并且走到了单元楼下。 　　回头瞧见沈玉依然愣在原地，陈婶疑惑地喊了声：“先生，您怎么了？” 　　沈玉倏地回过神，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跟着陈婶进了单元楼。 　　如果沈玉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已经破产了。 　　其实不用沈玉来猜，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他的生活状况早已今非昔比了，就连以前在别墅里工作的佣人们，也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陈婶一个人。 　　他们住在租来的三居室里，沈玉住主卧，陈婶住次卧，另外一间房则拿来当库房，里面堆了很多从店里面运回来的东西。 　　整个房子被陈婶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尽管表面上看去远远不如以前的沈家，却显得非常温馨。 　　沈玉不是没有住过这样的房子，在穿来这里前，他分期购买的小居室并不比这里好多少。 　　不过他还是感到非常震惊，对于这半年来沈家翻天覆地的变化。 　　谁能想到，曾经那么富有的沈家会在短短半年时间，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陈婶端着温好的饭菜从厨房出来，就看到沈玉站在客厅里发呆，顿时心里很不好受，她知道沈玉肯定暂时适应不了现在的生活，可是现实就摆在眼前，他们不得不学着适应。 　　况且沈玉不是一个人在前行。 　　他身后还拖着沈老爷子。 　　想起前两天在医院看到的沈老爷子，陈婶轻叹口气，表情略显悲伤。 　　“先生。”陈婶强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吃饭了。” 　　沈玉愣愣点头：“好。” 　　简单的两菜一汤，还算丰盛。 　　整个过程中，沈玉一直在想事情，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时不时走神。 　　陈婶端着碗筷，小心翼翼观察着沈玉的反应，然后轻声说道：“老先生的身体不太好，您有空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走了这么久，老人家还是很想你。” 　　沈玉怔了下：“医院？” 　　“是啊。”陈婶见沈玉的眼神不太对劲，以为沈玉还在为那天的事怄气，便劝道，“老先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他每次把您说得那么厉害，其实下来后他也很伤心，您听听就是了，别忘心里去，更别和一个老人怄气。” 　　“我……”沈玉的身体有些发抖，仿佛把某种糟糕的情绪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良久，他缓缓舒出一口气，“爷爷还好吗？” 　　陈婶摇了摇头，没说话。 　　于是话题到此为止。 　　沈玉害怕露馅，也就没敢多问。 　　奔波了一天，他的身体格外疲惫，好像沾上枕头就能一秒钟睡去，然而事实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不知熬了多久，他缓缓闭上眼，黑暗中突然浮现出无数张沈老爷子和唐栗的脸。 　　那些脸无比苍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沈玉。 　　接着一齐开口：“你这个冒牌货。” 　　半梦半醒间的沈玉吓得猛然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已经溢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汗水，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钟。 　　离天亮还早，可惜他再也睡不着了。 　　沈玉下床，走到窗前，发现窗台上放着开了封的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以前会抽烟，穿来这里收留了唐栗之后，就慢慢戒掉了这个坏习惯，但他记得原主在文里有嗜烟的行为，也许这些东西是跟着原文的剧情线安排上的。 　　沈玉倚靠在窗台前，一时间，竟然感觉身体无力地险些站不住脚。 　　果然…… 　　他小看了原剧情的威力。 　　沈玉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拿起打火机点燃，久违的烟味瞬间充斥整个口腔，甚至钻进了喉咙里，呛得沈玉不停咳嗽。 　　直到最后，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小区的隔音不好，沈玉只能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收拾好烟盒和打火机，全部扔进脚旁的垃圾桶里。 　　又站着吹了几分钟的冷风后，沈玉准备回床上继续酝酿睡意，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瞥见楼下的一抹亮光。 　　沈玉住在三楼，再加上又是老小区，层高很低，几乎一眼就能看清楚楼下的场景。 　　只是这会儿到了半夜，小区里的路灯光不是那么明亮，他也就只能勉强看到楼下停放着一辆车，并且车子的驾驶位上坐了个人。 　　车头正好对准他的窗户。 　　不知道是不是沈玉的错觉，他居然感觉车里的人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把沈玉吓了一跳，他忙不迭拉好窗帘，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床上。 　　失眠了整夜。 　　第二天。 　　还不到七点钟，顶着一双熊猫眼的沈玉就起床了。 　　没想到陈婶比他起得更早，当沈玉在厨房里弄好早餐的时候，裹着厚大衣的陈婶才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把车钥匙。 　　看见沈玉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陈婶明显愣了一下，紧随而来的就是无以复加的喜悦。 　　“先生，您这么早就起来了。”陈婶脱下手套放到鞋柜上，一边走进厨房洗手帮忙一边说道，“我刚去店里清点了一下材料，一切正常，账本都收在收银台的抽屉里，要是你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 　　沈玉点了点头：“我先去趟医院吧。” 　　陈婶很高兴：“去吧，其他事情交给我打理就是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再来问你。” 　　“陈婶，你陪我一起去吧。”沈玉找了个听起来很合适的借口，“我担心爷爷看到我就会发脾气。” 　　陈婶想了想：“也好。” 　　在家里吃过午饭后，两个人才一起出发去医院。 　　沈老爷子住在刘医生就职的私人医院里，住院费和医疗费都极其昂贵，如今的沈玉自然负担不起，全靠沈老爷子的余钱在支撑。 　　沈玉在医院附近的精品超市里买了一个果篮和一束花，来到医院，还没走到沈老爷子所在的病房门外，就远远瞧见一道人影守在外面。 　　走近一看，是张叔。 　　穿着休闲服的张叔看起来比以前年轻了不少，却怎么也掩饰不了眉宇间的疲惫。 　　抬眸发现沈玉和陈婶的到来，张叔无声的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默默退到了边上。 　　沈玉表情复杂，悄悄用余光看了眼张叔，随即推门而入。 　　陈婶没有跟着他进去，很自觉的在病房外等待。 　　病房的面积不大，甚至比不上曾经沈家的一间浴室，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卫生间和小厨房一应俱全。 　　沈老爷子躺在床上，手上插着输液管，脸色苍白得像极了一张白纸。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亲眼见过之后, 沈玉才明白。 　　正如陈婶所说的那样，沈老爷子的身体状况真的很不好, 脸色极差, 瘦得像是皮包骨一样, 似乎只吊着那么一口气。 　　已经睡着的沈老爷子并没有注意到沈玉的到来, 他微微张着嘴巴，有些艰难地喘息着，眉头紧蹙，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 　　沈玉很无措。 　　站在原地，走近也不是, 离开也不是。 　　就这么站了将近半个小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响。 　　沈玉转头看去，只见穿着白大褂的刘医生轻手轻脚走进来。 　　对上沈玉的目光后，刘医生笑了笑, 指了下正在睡觉的沈老爷子, 几乎是用唇语说道：“我要把人喊醒了, 你做好准备。” 　　沈玉一头雾水，没明白刘医生让他做好什么准备。 　　不过下一刻，他就懂了。 　　沈老爷子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 就瞥见了站在刘医生身后的沈玉, 刹那间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拎起床头柜上的纸巾盒就猛地朝沈玉身上掷去。 　　沈玉一只手提着果篮，一只手抱着花束，狼狈地躲开沈老爷子的攻击。 　　“你这个臭小子, 你还敢来！”沈老爷子一扫刚才被霜打过的茄子模样，指着沈玉的手剧烈抖动，一双眼珠子宛若要瞪出来似的，“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沈玉懵逼了。 　　他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从未见过沈老爷子这么暴躁的一面，哪怕是以前他向沈老爷子坦诚喜欢唐栗的时候，对方也没怎么责怪过他。 　　沈玉心情烦躁，迫不及待想知道这半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医生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幕，非常淡定的温声安抚着沈老爷子，同时暗地里对沈玉挥了挥手，示意沈玉先出去。 　　“爷爷……”沈玉喊道。 　　“滚！”沈老爷子怒骂道。 　　无奈之下，沈玉只好把果篮和花束放到柜子上，念念不舍的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半敞开，张叔和陈婶沉默的站成一排，目光深沉地望着沈玉。 　　陈婶问：“先生，我们走吗？” 　　沈玉摇了摇头，转身坐到旁边的长椅上。 　　一夜没睡的他到底有些困乏，歪着脑袋靠在墙壁上，没多久就感觉眼皮子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沈玉知道自己睡着了，也非常费劲的想要醒过来，可是他的意识太沉，宛若一座沉甸甸的山峰压在心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就在沈玉快要放弃挣扎的时候，眼前走马观花的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那些画面好像有生命力一般，一股脑的往他脑子里钻。 　　沈玉感觉自己的头疼得快要爆炸。 　　表情变得痛苦、扭曲。 　　这时，陈婶和张叔担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先生，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他睡得太沉了。”张叔说，“不然你看着他，我去喊刘医生过来看看。” 　　“好，你快点啊！” 　　张叔正要走开，沈玉猛然睁眼。 　　陈婶被吓得惊呼一声，又很快反应过来，惊喜道：“您还好吗？” 　　沈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很不好。 　　脑子莫名其妙多出一堆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可是那些记忆围绕着他展开，将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展示出来。 　　沈家的确破产了，不仅是沈玉欠了银行很多钱，就连沈家那些亲戚们也没能幸免，都欠了一屁股的外债，有些人受不了从天堂跌入地狱的落差，从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只有沈老爷子，在沈玉的力保之下，勉强算是独善其身。 　　这些情况和原文里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甚至于，吞并唐家公司的幕后主使也是同一个人——唐栗。 　　当然，才十九岁的唐栗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独自完成这么庞大的操作，想必他身后还有唐家人的手脚，却不知道唐栗这番行为是否属于自愿。 　　外界人都在传言沈玉故意给唐栗放水，试图借唐家之手甩掉沈家那些吸血鬼亲戚，哪知道算来算去被唐栗给算计了，唐栗达到目标后就翻脸不认人，直接把沈玉往死里整。 　　沈老爷子本就因为沈家的破产而备受打击，结果后辈跳楼自杀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但凡沈老爷子走出家门，就会被突然窜出来的狗仔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询问他对这件事的想法。 　　一来二去，沈老爷子就病倒了。 　　后来又闹出沈玉放水唐栗的新闻，沈老爷子把沈玉喊去问话，打听那些报道的真实性，没想到沈玉坦坦荡荡的承认了——他对唐栗没有任何防备，才让唐栗有机可乘。 　　饶是沈老爷子对沈玉再宽容，也无法接受沈家的辉煌断在沈玉手上。 　　于是—— 　　就成了现在这样。 　　沈玉整理好思绪的同时，刘医生也为他做完检查。 　　“没什么大毛病，最近没有休息好罢了，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行。”刘医生收好器具，拍了拍沈玉的肩膀，安慰道，“沈老先生受了刺激，精神状态不好，你多体谅一下。” 　　说完，又叹道，“老人家都一把年纪了，还要经历这么多事情，确实不容易。” 　　而且沈家辉煌了上百年，突然有一天落败了，任谁也会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 　　这么想着，刘医生瞥了眼神游中的沈玉。 　　嗯…… 　　他还是收回刚才那句话好了，貌似从头到尾沈玉都没有丁点愧疚的心思，还跑出去旅游散心。 　　刘医生撇了撇嘴。 　　沈玉回神就对上刘医生略显嫌弃的眼神，懵了一瞬，起身问道：“我可以去看下我爷爷吗？” 　　刘医生耸肩：“如果你不怕被骂的话。” 　　沈玉倒不怕被骂，只担心沈老爷子的情绪那么激动，会伤着身体。 　　再三得到刘医生的保证后，他才放下心来。 　　重新回到病房，扔到地上的纸盒已被陈婶捡走，花束也被放进了乳白色的花瓶中，果篮里的水果洗得干干净净，摆放在茶几上的果盘里。 　　病房里开了空调，暖气呼呼吹着。 　　沈老爷子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又睡了去。 　　沈玉对坐在沙发上的陈婶和张叔比了个嘘声的动作，轻手轻脚走到病床前，他眼看着沈老爷子脸上老态尽显，心头的疼痛怎么也止不住。 　　轻轻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沈玉狠狠咬紧牙关，涌上鼻尖的酸意几乎将他淹没。 　　不一会儿，泪水争先恐后溢出眼眶，大颗大颗往下落。 　　然后，啪叽一下，落到了沈老爷子的手背上。 　　沈玉赶紧从床头柜上抽来一张纸，想替沈老爷子擦掉手上的泪水，却不料那只手忽然动了一下。 　　旁边传来沈老爷子沙哑的声音：“小玉。” 　　沈玉骤然捏紧手中的纸，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迫使自己抬头看过去。 　　不知沈老爷子何时醒来了，眯缝着眼睛，有些无神地望着沈玉。 　　“爷爷。”沈玉握紧沈老爷子的手，几度哽咽，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带着哭腔的字，“对不起，我错了。” 　　沈老爷子叹气：“以后别来了，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沈玉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沈老爷子的手背上，任由泪水浸湿了他的眼眶，在他脸颊留下纵横交错的痕迹，他狠狠吸了口气，总算稳定好情绪。 　　他抬头道：“爷爷，我知道错了，以后就让我来照顾您好不好？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没有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闻言，沈老爷子自嘲地哼了一声：“有陈婶陪着你，还要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我只会拖你的后腿。” 　　沈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不断念着对不起。 　　“算了算了。”沈老爷子摆了摆手，疲倦地闭上眼，“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爷爷……” 　　“走。” 　　沈玉还想说话，结果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 　　扭头就看到张叔那张表情凝重的脸，张叔委婉地说：“先生，老先生需要休息。” 　　与此同时，陈婶也从沙发上起身，默默往外走。 　　沈玉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眼假装熟睡的沈老爷子，说了句以后再来看他，便跟着陈婶走了。 　　· 　　半年时间，不管是沈玉周遭的情况还是S市的发展，都有着剧烈的变化。 　　之前的三家甜品店变成了两家，如今做什么生意都竞争激烈，没有了沈玉打头阵，光是陈婶和几个管理员支撑，客流量远不如从前。 　　趁着这几天，沈玉去两家店里考察了一遍，便发现了很多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每个月推出来的新品一款不如一款，不仅味道一般，而且价格昂贵，劝退了很多前来品尝新品的顾客。 　　现在的老顾客也多是靠老产品挽留。 　　为此，陈婶和几个管理员花费了不少心思。 　　可惜有点实力的西点师都瞧不上他们这座小庙，实力一般的西点师又撑不起甜品店的生意，于是两家甜品店都陷入了恶性循环当中。 　　沈玉回归，几个管理员都很开心，还嚷嚷着为沈玉准备了一场欢迎晚会。 　　地点定在一家有三层楼的高级餐厅里，名叫夏志的管理员难得阔绰了一回，直接承包了餐厅二楼，还悄悄和服务员一起布置好现场。 　　虽然沈玉向来不喜欢闹腾，但是没舍得拂他们的好意，于是等到他们下班后，一起来餐厅吃饭。 　　陈婶年纪大了，也就没有参与这场全是年轻人的饭局，临别前，倒是三番两次叮嘱夏志一定要把沈玉送到小区里的单元楼下。 　　夏志很欢快的答应了。 　　然而这场饭局表面上是沈玉的欢迎会，其实几个管理员玩得最欢乐，手里捧着蛋糕上的奶油，在桌椅间绕来绕去，想把奶油抹到别人脸上。 　　沈玉找了个位置坐下，好笑地看着那几个人打闹。 　　不料他们跑着跑着，就跑到了沈玉身边，有个人突然在沈玉脸颊上抹了一把。 　　沈玉：“……” 　　那个人也没想到自己会抹到沈玉脸上，霎时慌了，脸色又青又白，结结巴巴地向沈玉道歉：“沈、沈总，抱歉，我手滑了……” 　　沈玉笑着摆手：“没事。” 　　那个人还是忐忑不安，站在原地，谨小慎微地看着沈玉的神情。 　　沈玉无奈，起身从那个人手里挖了一团奶油，趁着那个人不注意，直接抹到他的额头上。 　　“我们扯平了。” 　　那个人怔愣片刻，又似是觉得沈玉沾着奶油的模样有些滑稽，一时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沈玉忍俊不禁，跟着笑。 　　其他人也哈哈大笑。 　　闹到晚上十点钟，沈玉打算去洗手间洗脸，却不知刚才进去的夏志抽了什么疯，把洗手间的大门锁上了。 　　沈玉敲了敲门，回应他的是夏志吐得天昏地暗的声音。 　　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能进去，又觉得脸上的黏腻感实在让他难受，考虑片刻，只好往一楼走。 　　这个时间点，一楼应该没什么客人了。 　　沈玉一边沿着楼梯往下走，一边拿着纸巾勉强擦拭了下脸上的奶油。 　　一楼果然没什么人，只有三两桌的顾客在低声细语的聊天。 　　沈玉径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转角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一个人。 　　是个女人。 　　还是个打扮得光鲜亮丽、十分漂亮的女人。 　　沈玉对陌生人没什么兴趣，随意的扫了一眼后，用歉意的口吻说道：“不好意思。” 　　那个女人看清楚沈玉的容貌，足足僵了两秒，才低声说：“没事。” 　　沈玉点了点头，迅速绕过女人进了洗手间。 　　当沈玉洗完脸走出洗手间，诧异的发现那个女人居然还站在他们刚才差点撞上的位置上，女人穿着暗红色的长裙，格外显眼。 　　刚才沈玉还没有注意到，这会儿多看了女人两眼时，发现女人长得有点面熟。 　　可能是明星？ 　　沈玉在心里猜测着。 　　女人无聊的摆弄着腕上的手表，转头看到沈玉走近，妆容精致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喜悦的神色，她踩着高跟鞋快步走上去，二话不说拦住了沈玉的去路。 　　沈玉终于正视女人的脸。 　　那股子熟悉感也愈发强烈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僵持了约莫半分钟。 　　女人终于按捺不住，主动说：“好巧，想不到我回国的第一天晚上，就能在这里遇到你，也省得我再满世界的找你了。” 　　找他？ 　　为什么要找他？ 　　沈玉越听越糊涂，脸上仍旧挂着客气的笑容：“女士，请问你是？” 　　话音未落，女人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后尴尬的表情犹如爬山虎一般，以飞一般的速度爬满了她的整张脸。 　　“沈玉，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女人温和的嗓音骤然变得尖锐，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着脸清咳两声，语气凉飕飕地说，“我是杜娉婷。” 　　卧槽！ 　　杜娉婷！ 　　一万匹草泥马从沈玉脑海里奔腾而过，不过他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嘴角扬起友好的笑容：“哦，你越来越漂亮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夸奖。 　　听了这话，杜娉婷的脸一下子多云转晴，捂着嘴巴，轻声笑了起来：“真的吗？” 　　沈玉客气地笑：“真的。” 　　杜娉婷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会说话，也这么能逗我开心。” 　　沈玉：“……” 　　他很想说，杜小姐，我没有在逗你开心，是你自己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好吧。 　　然后，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他们分开这么多年，杜娉婷以为自己突然出现在沈玉面前时，沈玉会惊喜、会恼怒、会悲伤，会问自己很多很多的问题。 　　那样一来，她就可以顺其自然的把这些年来的伤心、委屈以及对沈玉的留念全部发泄出来。 　　可惜，沈玉什么都没问。 　　不仅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还时不时看向她身后，似乎很急着走，如果没有她挡在路中间，说不定沈玉早就溜之大吉了。 　　意识到这点后，杜娉婷又震惊又愤怒。 　　震惊的是他们几年不见，曾经爱她爱得要死的沈玉居然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愤怒的是沈玉不记得她就算了，在她这么主动的想要和好时，连一句关心问候的话都没有。 　　难道沈玉就不好奇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吗？ 　　杜娉婷越想越委屈，隐隐有点鼻尖发酸。 　　沈玉见杜娉婷双眼泛红，就猜到这个大小姐肯定要在他面前卖惨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有关于杜娉婷的任何消息，他自认为没把杜娉婷削一顿就已经是很仁慈了。 　　谁还有空听这个女人废话？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就这样吧。”沈玉抢在杜娉婷之前开口，绕过杜娉婷便要离开。 　　“沈玉！”杜娉婷在他身后喊道，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你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吗？” 　　沈玉回过头。 　　杜娉婷轻咬着唇，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沈玉说：“你是千金大小姐，我是个刚刚破产的落魄户而已，我配不上你。” 　　听陈婶说，当年杜娉婷和男模私奔的前天下午，杜娉婷找过原主，甩了同样的话——你是沈家的家主，我是个碌碌无为的平凡女生而已，我配不上你。 　　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杜娉婷。 　　说完，沈玉转身就走。 　　留下的杜娉婷脸色发青地盯着沈玉的背影，几乎咬碎一口牙。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回到二楼, 沈玉的脸色很难看。 　　夏志等人瞧见沈玉这么久才回来，还以为在下面出了什么事, 连忙围过来, 七嘴八舌的询问他。 　　沈玉不想提刚才的事, 便摆了摆手说：“没事。” 　　夏志等人相互看了一眼, 既然对方不想说，他们也不好继续追问，于是讨论起回家的路线。 　　然而在场七八个人，除了只喝了两杯的沈玉外，其他人都醉得连路都有点走不稳, 更别提像陈婶叮嘱的那样把沈玉送到小区门口。 　　讨论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沈玉把他们各自送到出租车上。 　　好在下楼的过程中没再碰到杜娉婷，一楼那几桌客人也都散了。 　　沈玉独自打车回家。 　　走到小区里有点找不着北，在昏暗的路灯光下弯弯绕绕地走了快半个小时, 好不容易才找着他和陈婶居住的单元楼。 　　老小区里没有停车场, 住户们都把车子停在花坛旁边, 不过有车的住户比较少，车子也就停得零零散散，并且基本上是几万或是十几万的车子, 车型普通。 　　因此, 当沈玉瞧见前方那辆光看外形就知道价格不菲的车子时, 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紧接着，他就发现这辆车有点眼熟。 　　走近一看，才骤然想起, 前些日子他靠在窗台前抽烟的时候，好像看到了这辆车，当时沈玉还觉得这辆车的外形有点酷炫，也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今天又碰到了。 　　沈玉一边想着一边从车后经过时，随即眼尖的发现驾驶位的车窗貌似没关，他愣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转身走了过去。 　　哪知道他还没走近，就隐约看见车里坐着个人，那个人似乎才从后视镜里注意到沈玉的到来，瞬间慌了手脚，连忙按上车窗。 　　可惜车窗上升的速度很慢。 　　才上升到一半时，沈玉已经走到车门前，也看清楚了里面坐着的人是谁。 　　就在他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期间，缓缓关上的车窗阻隔了彼此的目光，不一会儿，车窗又缓慢的降了下去。 　　唐栗那张无措的脸再次出现在沈玉的视线中。 　　沈玉抿着唇，神情淡淡地俯视着唐栗。 　　唐栗被盯得愈发心虚，甚至不敢直视沈玉的眼睛，像极了犯错的学生。 　　有大半年没见，唐栗比起沈玉印象中的样子变了很多，头发剪得更短了，五官更为冷峻，完全褪去了往日青涩男孩的形象，真真正正长成一个男人。 　　只是看向沈玉时，仍然挟着小时候的怯弱和讨好。 　　“对不起沈玉，我只是……”唐栗顿了顿，声音低沉又艰涩地说，“我只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尽管这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是沈玉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做不到感同身受，也没法像沈老爷子那样提起唐栗的名字就火冒三丈。 　　他看着唐栗小心翼翼的表情，心中颇为感叹。 　　这就是他养了八年的孩子。 　　他原以为改变了唐栗就可以改变整篇文的剧情，到头来还是物是人非。 　　沉默半晌，沈玉开口：“可以跟我说下你的想法吗？” 　　唐栗抬了抬下巴，无声的对上沈玉的目光。 　　“你为什么要对沈家动手。”沈玉被冬日的寒冷吹得打了个寒颤，他搓了搓手说，“自从我把你接到沈家以来，自认为待你不错，哪怕后面我们发展成了那种关系，可是起初我的的确确是把你当成亲生儿子来养，我真的……” 　　沈玉回想起沈老爷子悲痛欲绝的脸，闭了闭眼，难过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他说，“我真的对你很好了，我都没有对其他人这么好过。” 　　“沈玉。”唐栗呐呐喊着。 　　他想打开车门，却发现车门被沈玉从外面抵住了。 　　“你再给我三年时间好不好？我保证把公司原原本本的还给你。”唐栗像个孩子似的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望着沈玉，近乎恳求地说，“你相信我……” 　　沈玉点了点头，叹气说：“我相信你。” 　　唐栗脸色一喜。 　　沈玉又道：“但是我不能原谅你。” 　　唐栗脸上的喜色霎时僵住。 　　“我不管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满足你的私欲也好，借沈家对付唐家也罢，都过去了，我没有能力跟你斗，也不想跟你斗。” 　　沈玉笑了笑，很是勉强：“就这样吧，唐栗，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和我爷爷，以后别去医院打扰我爷爷了。” 　　张叔说他在医院附近看到过唐栗。 　　本来沈玉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碰到唐栗了，就想和他说清楚。 　　唐栗愣着，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沈玉准备转身往单元楼走，冷不丁瞥见唐栗戴在脖子间的项链，两秒的怔愣后，他趁着唐栗不注意，猛地将那条项链扯了下来。 　　骤然反应过来的唐栗想抢回项链，还没等他伸出手，沈玉便已经把手收了回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走开了。 　　“沈玉！” 　　唐栗打开车门，跑下车，发疯一般冲上前抱住沈玉。 　　“我错了，我没有想过伤害你们，我向你保证，现在我从你们这里拿走多少，以后我就加倍还给你们多少。”唐栗发狠地抱着沈玉，将脸埋在沈玉脖颈间，声音哽咽着说，“我一直是沈家的人，也从没想过回到唐家。” 　　夜里冷得厉害，唐栗呼吸时的气息全部喷洒在沈玉的皮肤上，只有那一块地方格外炙热。 　　沈玉站在原地没动，等到唐栗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后，才慢慢抓住唐栗圈在他腰间的手，稍作用力，便将那双手拿开了。 　　随后，沈玉转身，看着唐栗的眼睛。 　　他问道：“你为什么要针对唐家？” 　　唐栗有瞬间的挣扎和犹豫，却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我发现我爸妈和他们有过联系……就在公司出事之前，他们主动找到我爸妈，我怀疑我爸妈遭遇的一切，都是以我两个叔叔为首的唐家人的手笔。” 　　果然是这样…… 　　沈玉心里暗想。 　　唐栗在一步步的按照原文剧情走下去，没有丝毫偏差，甚至连时间线都能重合上。 　　不知不觉间，他们所有人都被原文剧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他曾一度以为唐栗是特别的，唐栗既能察觉到他被其他人忽略的现实，又能替他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以为，哪怕包括男女主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剧情掌控，唐栗也是唯一的例外。 　　可惜他猜错了。 　　唐栗本来就是文里的人物，拥有特定的性格设定和人生轨迹，怎么可能仅凭他一己之力就能发生改变。 　　沈玉怔怔望着唐栗那张埋没在浓稠夜色中的脸，一时间竟然分辨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活生生的人、还是循规蹈矩走着固定路线的纸片人。 　　他忽然感觉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 　　唐栗欲上前：“你怎么了？” 　　沈玉赶忙伸手挡在两人之间：“你别过来。” 　　唐栗表情有些受伤，到底没敢往前走。 　　“猜对了，不仅是你家的公司，就连你爸妈的死，你那两个叔叔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沈玉说，“当年有几个人替他们办过事，手里捏着证据，你可以调查一下那年辞职的几个高层，或许会有收获。” 　　唐栗愣住了，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愈发轻微：“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玉倏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唐栗的问题。 　　然而唐栗看着沈玉的笑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某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种感觉太过糟糕，让唐栗很是焦躁。 　　唐栗抓了抓头发，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冷不丁浮现出一些零碎的记忆，那些记忆化作一道道画面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看到沈玉坐在床上，泪流满面，嘴里不停说着胡话。 　　他半蹲在沈玉脚边，紧紧握着沈玉的手，听见沈玉说了什么书、什么反派的话…… 　　唐栗努力回想着，直到头疼得仿佛快要炸开，都没有再想起其他内容。 　　当他回过神来，发现沈玉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单元楼里。 　　慌乱之下，唐栗急忙追上去。 　　他想要抓住沈玉的手臂，只是他伸出去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碰到沈玉，就被正前方突然响起的陈婶的呵斥声吓了一跳。 　　“唐栗少爷！你来这里做什么！” 　　唐栗做贼心虚，下意识将手收了回去。 　　抬眸就瞧见陈婶穿着一套厚重的居家服，双手叉腰的笔直站在楼道间，正在横眉竖眼地瞪着唐栗，楼道里本就光线昏暗，乍看之下，陈婶的表情有点可怖。 　　唐栗乖乖喊了声：“陈婶。” 　　陈婶眉头紧蹙，许是发觉自己仍旧把唐栗喊作少爷很是奇怪，于是连忙改口道：“唐栗，既然你和我们已经划清界限，以后就别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唐栗艰涩道：“我只是想看看沈玉。”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看够了吧？不够的话改明儿我发几张先生的照片给你，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陈婶说起话来像机关枪似的，丝毫不给唐栗插嘴的机会。 　　随后，陈婶对沈玉扬了扬下巴：“先生，你先上去，我来垫后。” 　　沈玉：“……” 　　虽然他觉得陈婶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爱又好笑，但还是听了陈婶的话，一溜烟地跑上楼。 第80章 第八十章 　　沈玉回到卧室, 才发现他一直把那条项链捏在手里。 　　项链被唐栗贴身带了八年，看得出来在小心翼翼的保养, 坠子的光泽度丝毫不减, 链子上也没有一点污痕。 　　沈玉定定看了项链半晌, 余光中瞥见桌边的垃圾桶, 干脆手一扬，把项链扔进垃圾桶里。 　　垃圾桶里什么都没有，项链落进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玉洗完澡，打起精神忙了会儿工作, 直到挂钟上的时针走向夜里一点钟，才抹了抹脸，上床睡觉。 　　半梦半醒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 沈玉还是下床从垃圾桶里捡起了那条项链, 发狠地握了一会儿, 最后轻轻放到桌子上。 　　· 　　沈老爷子的情况在逐渐好转。 　　听张叔说，只要沈玉不去看他，他就过得很开心, 完全不像见到沈玉时那样暴躁。 　　电话里的沈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好在很快, 张叔就转移了话题：“不过有一件事情, 我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 　　你这态度不就是准备说出来吗…… 　　沈玉心里想着，嘴上说道：“你说吧。” 　　“您还记得杜家二小姐吗？”张叔小心翼翼地开口，似是害怕戳中沈玉的痛处。 　　沈玉听到这个名字, 就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顿时脸色不太好看：“她去找我爷爷了？” 　　张叔沉默了两秒，才叹着气说：“杜二小姐来医院看过老先生几次，起初是跟着她父母一起来的，我们也不好把人拒之门外，后面就是一个人来了。” 　　光是听到杜二小姐这个称呼，沈玉就感觉一口气喘不上来。 　　尽管他不是原主本人，可那顶绿油油的帽子是杜娉婷亲手戴在这个身体的脑袋上，他还做不到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地步。 　　深吸口气，沈玉问道：“她说什么了？” 　　“倒没说什么。”张叔道，“她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又刚回国比较空闲，所以挪出时间来陪伴老先生，只是拉拉家常罢了。” 　　沈玉：“……” 　　他要是信了这些说辞才有鬼。 　　张叔敏锐的察觉到沈玉的心情不太好，便劝道：“先生，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想提醒您，近期您过来的话可能会遇到杜二小姐，若是您不想碰到她，可以尽量回避一下。” 　　沈玉反问：“怎么回避？” 　　张叔迟疑着说：“暂时别来医院了。” 　　沈玉：“……” 　　毕竟医院里面躺着的是沈老爷子，他可以一时不去，如果杜娉婷铁了心长期去看望老爷子，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和老爷子见面。 　　沈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主动联系杜娉婷。 　　以他对原文中杜娉婷的了解，这个大小姐就是个无利不起早、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要不是别有所图，肯定不会在沈老爷子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然而当初杜娉婷主动放弃了她和原主的婚姻，如今沈家已经破产，沈玉自认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所有…… 　　杜娉婷究竟想做什么？ 　　沈玉想了很久，却没有一点思绪。 　　这期间，他软磨硬泡的让张叔帮忙要来了杜娉婷的联系方式。 　　结果还没来得及拨打电话，杜娉婷就找上门来了。 　　这天晚上，沈玉和夏志等人在办公室讨论新产品的发布活动，听到敲门声响起后，抬头就瞧见板着脸的陈婶推门而入。 　　夏志和另外两个人立即识趣的离开了。 　　陈婶走到桌前，对沈玉说：“先生，不然您现在就从后门走吧。” 　　沈玉坐在椅子上，转了两下手中的笔，好笑道：“怎么了？” 　　陈婶支支吾吾：“外面来了个您的老熟人……” 　　沈玉瞬间猜到什么，挑了挑眉：“你说杜娉婷？” 　　“您知道她回来了？”陈婶略显惊讶，不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就被愤怒代替，“刚才她跟我打过招呼了，说是想等您下班。” 　　沈玉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往外走。 　　晚上十点钟，店里的客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一眼看去，便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坐在靠窗位置上玩手机的杜娉婷。 　　听到沈玉走近的脚步声，杜娉婷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目光依然定格在手机屏幕上，涂了亮黄色指甲的纤细十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 　　沈玉随意瞥了眼，发现杜娉婷在跟人聊微信。 　　他貌似还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可惜还没看清楚聊天内容，就见杜娉婷反手把手机盖在桌面上。 　　啪的一声。 　　拉回了沈玉的思绪。 　　“下班了？”杜娉婷回过头，对着沈玉粲然一笑，漂亮得犹如一朵艳丽的红玫瑰。 　　沈玉耸了耸肩：“还没。” 　　只是杜娉婷宛若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一样，用右手食指的指甲轻轻敲了敲左手腕上的手表：“我等了你四十二分钟，比上次在餐厅里还要多出二十分钟。” 　　沈玉愣了愣。 　　然后他老实说道：“你可以选择先走。” 　　紧接着，轮到杜娉婷愣住了，她用怀疑的目光将沈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倏地勾着嘴角笑起来：“阿玉，以前你可不会对我说这种话，也从来不会让我干等着。” 　　沈玉坐到杜娉婷对面，将一只胳膊搭在餐桌边缘，抬眼看着杜娉婷：“你也说了，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杜娉婷表示不解：“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都是你吗？” 　　沈玉反问道：“你还是以前的你吗？” 　　“当然。”杜娉婷收起手机，下意识理了理腹前的衣服，顶着一张近乎完美无缺的笑容说，“我一直都是杜娉婷，不管我们分别多久，失联多久，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年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沈玉摇了摇头：“以前的你是我的未婚妻，现在的你跟我没有任何瓜葛。” 　　下一秒，杜娉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沈玉还想说话，却对上甜品店里剩下的几个顾客和服务生们时不时投来的好奇眼神，顿时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站起身。 　　“你跟我出来。” 　　虽然杜娉婷的表情看起来很恼怒，但是顾及到周围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是提着包跟在沈玉后面走了出去。 　　沈玉挑了个光线昏暗且寂静无人的地方，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才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杜娉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杜娉婷好像胖了不少。 　　上次在餐厅偶遇时，沈玉满脑子都是快点脱身离开，并没有正眼打量杜娉婷，这会儿他的视线在杜娉婷身上游弋，还真的感觉杜娉婷比原主手机照片里的模样胖了不止一圈…… 　　当然，哪怕胖了，也丝毫不影响杜娉婷的美丽。 　　杜娉婷喘过气，转眼就看见沈玉眼神复杂、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身体瞧。 　　“你想干什么？”杜娉婷瞬间警惕起来，条件反射性地拿手提包挡在腹前，往后退了两步。 　　“应该是我问你想干什么才对。”沈玉气笑了。 　　他抿了抿唇，突然间被杜娉婷的反应弄得有些烦躁。 　　这是生平第一次，沈玉觉得一个正常的女人跟神经病没两样，明明他没有招惹她，她却主动跑过来，现在又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我听张叔说，最近你经常去看我爷爷。”沈玉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如果你是想让我帮什么忙的话，就省省吧，我现在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连自身都难保。” 　　杜娉婷听完沈玉的话，才明白自己想多了，她顺了顺耳朵前的碎发，露出一抹颇为尴尬的笑容。 　　“我的确是有点事想找你帮忙。”杜娉婷又往前走了两步，离沈玉近了些，她撇着嘴角，眸光微闪，看着楚楚动人，“但是我没有要利用沈爷爷的意思，我每次找他都是真心实意的看望他。” 　　沈玉笑了笑，可笑不及眼底：“可惜你并不是真心实意的看望我。” 　　杜娉婷霎时噎住。 　　“我知道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要不是这次有事让我帮忙，恐怕你回国后还得费尽心思躲着我，生怕我缠着你、对你念念不忘。” 　　杜娉婷脸上的尴尬之色更甚，显然是被沈玉说中了心事。 　　沈玉把杜娉婷的脸色变化全部收进眼底，眼底的讽刺意味更浓。 　　就算他不知道原文剧情，仅是和杜娉婷两次接触下来，都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居心不良，也不知道原主的眼睛是不是被胶水糊住了，头顶绿帽还要对杜娉婷心心念念。 　　虚假、自私、恶心、恶毒…… 　　这个女人美丽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根根尖锐到足以刺穿皮肤的刺。 　　“你的顾虑纯粹是多余的，现在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曾经那些阴暗的记忆，你永远体会不到，你和那个男人私奔后、我被其他人嘲笑的滋味。” 　　沈玉演上瘾了，忽然一个箭步上前，伸手钳住了杜娉婷的下巴。 　　杜娉婷吓得身体僵硬，赶紧将双手护在腹前，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沈玉。 　　“杜娉婷。”沈玉眼角泛着冷意，低声喊着杜娉婷的名字。 　　杜娉婷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抖着声音说：“沈玉你疯了吗？你放开我。” 　　“你是不是仗着你有一张漂亮的脸，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在我眼前晃悠，你以为我这辈子都会对你这张脸念念不忘。” 　　杜娉婷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沈玉接着道：“以前的我确实很喜欢你这张脸，可是现在，一想到这张脸被那个男的摸过，我就觉得恶心。” 　　说着，沈玉松开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杜娉婷：“滚吧，以后别在我面前出现了，不然我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杜娉婷脸上写满了震惊, 也夹杂着前所未有的惧怕。 　　她第一次觉得沈玉极为陌生，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以前的沈玉连斥责的话都舍不得对她说, 更别说对她做出这么粗鲁的动作来。 　　一时间, 杜娉婷甚至以为沈玉在跟她开玩笑, 或是生气她无缘无故消失那么久，只要她耐着性子哄一哄就好了。 　　然而沈玉阴郁的眼神告诉她，他并没有在说笑。 　　杜娉婷吓得身体都在发抖，不久前端着的高贵冷艳的架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用带有哭腔的声音说：“我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于是沈玉放开她。 　　“以后别来找我了。”沈玉面无表情地叮嘱，“也别去打扰我爷爷。” 　　杜娉婷拧着眉头，差点哭出来, 点头如捣蒜, 然后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跑掉了。 　　途中还踉跄了一下, 差点拐着脚。 　　真是看着就觉得可怜。 　　如果原主还在，指不定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沈玉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等到杜娉婷跑得不见踪影后, 才理了理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慢条斯理地走回店里。 　　冬季的夜晚来的很早。 　　到了晚上十点多，整座城市便已经被浓郁的夜色笼罩。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这次唐栗不敢再靠得太近, 而是把车子停在马路对面的一家餐厅前，他将车窗半敞，两眼定定望着在昏暗巷子里拉拉扯扯的两个人。 　　他早就从唐铭那里听说杜娉婷回国了，也知道杜娉婷这些天经常去沈老爷子那里刷好感度。 　　原以为杜娉婷背叛沈玉后，需要经过一阵子心理建设，才敢再次出现在沈玉面前，没想到这个女人比他想象得更加厚脸皮。 　　可能也是等不及了。 　　唐栗瞥了眼扔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文件袋，这是今天下午周澈拿给他的东西。 　　周澈跟踪了杜娉婷半个月，好不容易才从杜娉婷的私人医生那里拷贝到这份资料。 　　他拿起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纸张。 　　在车窗外路灯光的照耀下，他清清楚楚看到资料上写着“怀孕十四周”的字样。 　　唐栗攥着纸张的手逐渐加大力道，萦绕在脸上的戾气几乎凝为实质，他眼神发狠地盯着仍在巷子里纠缠的沈玉和杜娉婷，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他们两个人分开。 　　当他看到沈玉抚摸上杜娉婷的脸颊时，在胸腔里翻腾的嫉妒仿佛要顺着喉管涌出来。 　　他就知道，沈玉还对那个女人余情未了！ 　　此刻，他多么想抓住沈玉的肩膀，使劲摇晃他，让他头脑清醒一点，也多么想对沈玉说—— 　　你是不是傻？ 　　难道你看不出来那个女人在利用你吗？ 　　她想让你当她孩子的爸，她想让你当她在国外胡来的遮羞布啊！ 　　你为什么要理她？为什么要对她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你忘了她曾经怎么对你的吗？你真的喜欢她到连自尊都可以不要了吗…… 　　唐栗感觉自己快要疯了，被沈玉给活生生的逼疯。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把资料装回文件袋里，然后眼睁睁看着杜娉婷从巷子里小跑出来，拦了辆车离开了。 　　不一会儿，沈玉也走了出来。 　　沈玉回到店里忙活到十一点钟，才和陈婶一起开车回家。 　　唐栗启动车子，轻车熟路的跟在那辆车后面，随后来到了沈玉所居住的小区。 　　自从那次被沈玉发现后，唐栗就悄悄换了个位置，同样对着沈玉卧室的窗户，不过位置有点偏，沈玉应该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而且唐栗特意买了辆新车，一辆价格不超过十五万的普通车子。 　　他将车停在老位置，没敢打开车窗，就这样透过黑漆漆的玻璃和夜色，望着那扇这半年来他不知道望过多少遍的窗户。 　　直到窗户里的灯光亮起，暖黄色的光线瞬间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唐栗顿时感觉他那颗沉浸在冰水里的心，好像也有了那么点温度。 　　他知道沈玉没有立刻睡下的习惯，洗完澡后总要找点其他事情来做才行，一定要磨磨蹭蹭将近一个小时，才肯上床酝酿睡意。 　　而这一个小时，似乎是唐栗过得最轻松的时间。 　　忙了整天，唐栗早已疲惫不堪，他揉着眉心，不知不觉间就这么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画面。 　　沈玉满脸泪痕，无助的坐在床边，惶恐不安地说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听见沈玉说：“我不是沈玉，我不知道真正的沈玉去哪儿了，我只是看了一本书而已，一觉醒来后，就来到了书里面。” 　　沈玉还说：“你是书里的任务，你是反派，而我是几年后被你亲手杀害的炮灰。” 　　恍惚间，眼前的画面在扭曲、变换，最后幻化成沈玉的脸。 　　沈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唐栗，没有感情地说道：“你是反派，我是炮灰，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早知道我就不该答应你……” 　　唐栗猛地睁开眼睛。 　　车内没有开暖气，他却浸出了一身冷汗。 　　他怔了两秒，很快意识到什么，猛地从座椅上弹坐起来，下意识抬头看向那扇窗户，灯光已经熄灭了。 　　唐栗又放松了身体，无声无息地沉浸在黑暗中，与此同时，他那混沌的意识逐渐也变得清晰，他缓慢的回忆着刚才的梦境。 　　这段时间以来，他无数次梦到那个画面，也无数次看到泪流满面的沈玉对他说出那些话。 　　然而这是第一次，他在醒来后还能记得梦境的内容。 　　书。 　　反派。 　　炮灰。 　　…… 　　唐栗从沈玉那番话里搜索出几个关键字眼，组合起来，莫名觉得熟悉，好像他真真正正经历过那些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唐栗的错觉，这一刻，他开始怀疑他的记忆是不是被人篡改过，删掉了其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同时还强加了许多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进来。 　　就像一面毫无破损痕迹的窗户纸，一旦被捅破了个口子，那个口子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破烂，直至正面窗户纸都废掉。 　　隐约间，唐栗好似抓到了什么。 　　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如同一块块玻璃碎片，在他脑海内横冲直撞。 　　唐栗头疼得慌。 　　他十分痛苦地按着太阳穴，挣扎了许久，也没有理清楚那团混乱的思绪。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只得选择放弃。 　　· 　　一直在沈玉窗外守到凌晨两点钟，唐栗才驱车离开。 　　他在附近买了套精装公寓，以往都是去公寓里暂住一个晚上，可是这会儿经历了那个离奇的梦境后，他已经睡意全无。 　　想了想，唐栗直接去了公司。 　　在这个时间点，除了执勤的保安和两个还在加班加点的部门小组，公司里便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了。 　　唐栗径直来到办公室，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然后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就在这时，玻璃门被敲响。 　　唐栗抬头看去，只见身着正装的唐铭双手抱臂靠在玻璃门上，嘴里叼着根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唐栗脸上转了好几圈。 　　“不愧是传说中的加班狂，以前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天疯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唐栗好笑道：“所以你到这把年纪了，还是逃不掉加班的困扰。” 　　“我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唐铭拿掉嘴上的烟，一边走进办公室一边不满地嚷道，“我才二十三岁，你说得我好像是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一样。” 　　唐栗挑了挑眉：“如果你真有四十多岁，也不至于被那群老家伙压着。” 　　提起唐家那些倚老卖老的长辈们，唐铭就感到心烦气躁，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把脸拉得老长：“要不是他们吹毛求疵，我至于凌晨两三点还在公司里拼命吗？他们不过是仗着自个儿年龄摆在那里，才用辈分来压我们。” 　　说着，唐铭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唐栗的眼神瞬间变得酸溜溜的。 　　“可你是例外。”唐铭说，“他们都不敢对你摆谱。” 　　唐栗神色冷淡地看着电脑屏幕，十指在键盘上轻轻敲打着，他淡道：“因为我不会在这个年纪疯到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唐铭觉得自己的心口被扎了一箭。 　　今天已经是唐铭连续加班的第三个夜晚，面对电脑上密密麻麻的代码，他的脑袋都快爆炸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自愿回来受虐的唐栗，唐铭本想唠嗑放松一下，哪知道他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唐栗却把全部心思的放在工作上，连屁都没有回应他一个。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迷人。 　　唐铭忽然认为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很受用，即便现在的唐栗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大男孩，但是他专心工作时，的的确确非常吸引人。 　　况且唐栗长得好看，眉眼精致，身形高挑，又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才进公司一年左右，就让底下不少女员工春心涌动。 　　只是可惜了。 　　唐栗这么完美，眼中只能容下沈玉一个人。 　　虽然唐栗没有明说，但是在唐铭面前，也没有刻意隐藏他对沈玉的感情，唐铭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光从唐栗看向沈玉的眼神里，就知道唐栗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只有在沈玉面前，唐栗的眼睛才像是会发光一样，世界那么大，他只能看到沈玉。 　　说起沈玉，唐铭倒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唐铭又转过身，面色严肃地叮嘱道，“我建议你多盯着点二叔和三叔，他们好像在调查沈玉，可能是准备从沈玉身上下手。” 　　闻言，唐栗敲打键盘的动作骤然停住，抬眸看向唐铭。 　　许是唐栗的目光太过阴郁，竟然把唐铭吓了一跳。 　　唐铭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小声补充道：“我听我妈说，他们还打听到沈玉不久前才从晋城的一座庙里回来，庙里的工作人员说沈玉在那里住了大半年……” 　　说到一半，连唐铭都糊涂了，挠了挠脑袋，“奇怪，如果沈玉在庙里住了大半年，难不成我之前接触到的沈玉是鬼了？” 　　唐铭越想越莫名，干脆不再想了，转身走出办公室。 　　留下唐栗独自沉浸在震惊当中，久久没有回过神。 　　对了！ 　　那座寺庙，还有慧净！ 　　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原本打算高考完后就陪着沈玉去找慧净，没想到只是分别了两天，沈玉就消失不见了。 　　当时他发疯一般的寻找沈玉，他向周围的人打听沈玉的下落，无奈那些人已经把沈玉忘得一干二净，渐渐的，他也忘记了沈玉是谁。 　　接下来的生活对唐栗来说，无疑于行尸走肉。 　　他无法完全的把控到自己的意识，好像身体有了自己的想法，每天都在做着那些他原本不愿意做的事情，他的大脑慢慢变成一个年久失修的钟表，无法运作、无法思考任何东西。 　　就连他身边的人也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莫名其妙的，他接手了沈家； 　　莫名其妙的，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摇身变成唐家的大股东； 　　莫名其妙的，沈玉和沈爷爷开始厌恶他、排斥他，每次看着他的眼神都带有苦大仇深。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莫名其妙…… 　　唐栗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舞台上的提线木偶，和大家一起出演着某些剧情，他的大脑和身体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循规蹈矩的按照那条剧情线行走。 　　剧情…… 　　对了！ 　　沈玉说过的书！ 　　他有必要去找沈玉，找到沈玉问个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显然, 那天晚上沈玉对杜娉婷的威胁非常有用。 　　自打那天起，杜娉婷就再也没有跑到沈老爷子面前瞎晃悠了, 沈玉松了口气, 沈老爷子却气得吹胡子瞪眼, 怒冲冲地让张叔打电话把沈玉喊到医院。 　　沈玉已经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并且全副武装，穿上厚重的大衣，戴上帽子和墨镜，以确保身上任何部分都不会受到沈老爷子那只魔爪的摧残。 　　来到医院，沈玉拿了张椅子, 老老实实坐在病床边上。 　　“爷爷。”他乖乖喊了声。 　　沈老爷子还在气头上，转眼瞅见沈玉那副像是明星躲狗仔的装扮，一下子气得更狠，整张脸直接青了。 　　“你这是什么打扮？” 　　沈玉扯了扯口罩：“御寒的打扮。” 　　沈老爷子指了下空调：“这里开着暖气呢。” 　　沈玉咳嗽一声：“还是冷。” 　　沈老爷子板着脸, 眯起眼睛, 一眼就看穿了沈玉的真正意图：“你是怕我揍你吧？” 　　被自家长辈一针见血戳中心事, 沈玉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的神情，好在墨镜和口罩挡住了他的脸。 　　沈玉一把将脸上的遮挡物拽下来，冲着沈老爷子干巴巴地笑了笑：“哪有, 您说笑了。” 　　“那你把外套脱了。” 　　沈玉继续微笑：“我不热。” 　　“空调都开到三十多度了, 你还不热？”沈老爷子突然拍着沈玉的肩膀, 和蔼可亲地笑了起来，“现在也就咱们爷孙俩相依为命，爷爷不是怕你热着嘛, 要是你热出病来，担心受怕的还不是我。” 　　沈玉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 　　然后，他就被沈老爷子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 　　到底有着血缘关系，哪儿来的隔夜仇？ 　　沈玉一边感动着，一边双手利索地脱掉了快要把他闷出一身汗的大衣，他里面就穿了件单薄的白色羊毛衫，在暖烘烘的空调室内正好合适。 　　就在沈玉起身把大衣挂到衣架上的时候，余光里冷不丁瞥见沈老爷子伸长了手去拿床头的纸盒。 　　沈玉顿感不妙，心头警铃大作。 　　下一秒，那个纸盒就被沈老爷子抛了过来，伴随着沈老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还好意思来找我？出去，我没你这个孙子！” 　　沈玉下意识要偏头躲开，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硬生生地把脑袋偏了回去。 　　纸盒直挺挺地砸在沈玉脑门上。 　　纸盒是塑料包装，砸到脸上倒不是很痛，可往下落时，还是把沈玉右边的脸颊上划出一条细微的口子。 　　起初沈玉还没什么感觉，走出病房后，才迟钝的察觉到脸上的刺痛，他伸手摸了一下，指尖沾上了一丝鲜血。 　　陈婶一眼就瞧见了沈玉脸上的伤口，顿时惊呼起来：“哎呀先生，你怎么受伤了？” 　　沈玉下意识甩了甩手，笑着说：“我没事。” 　　“我去买创口贴。”陈婶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张叔沉默地站在旁边，对上沈玉的目光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杜二小姐有半个多月没来这里了，我们都以为她最近忙，才没有过来，哪知道昨天下午，她跑来找到老先生哭诉了一番，说是您骂了她、威胁她，要赶她走。” 　　沈玉：“……” 　　他真是服了那个女人的作妖能力。 　　“您也知道，现在老先生最担心的就是您。”张叔说，“以前您决心要和唐栗走下去，老先生同意了，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您还是忘掉过去，看向未来吧。” 　　张叔说了很多，沈玉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等到陈婶找来创口贴后，他便和陈婶一起走了，陈婶去店里看看，他则回家休息。 　　陈婶开车把沈玉送到小区大门外。 　　如今已立春，然而寒冷的天气丝毫没有回暖的意思。 　　沈玉开门下车，下一秒就感受到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他搓了搓手臂，快速走进小区。 　　还没有走到单元楼下，沈玉倏地瞥见花坛边上站着一抹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的红色身影，他定睛一看，正是已经消失有段时间的杜娉婷。 　　杜娉婷穿着红色的长款羽绒服，脚上踩着一双雪地靴，围巾、帽子和口罩一样不落，那架势像是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要不是她刚好提着那天的包，沈玉差点没认出她来。 　　嗯…… 　　不得不说，她又胖了。 　　而且今天穿得和之前两次大不相同，之前是怎么妖艳漂亮就怎么来，今天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质朴的气息，这副装扮恐怕扔到人群中也找不出来。 　　在认出杜娉婷的第一时间，沈玉毫不犹豫的转身就往回走。 　　可惜杜娉婷已经发现他，连忙喊道：“沈玉哥！” 　　这次倒是客气了很多。 　　紧接着，就是哒哒哒向他跑来的脚步声。 　　沈玉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于是走了几步便停住不动，他转过身，神情冷漠地看着才跑了小段路就有些喘的杜娉婷。 　　“你怎么又来了？”沈玉啧了声，蹙起眉头，毫不掩饰眼底的烦闷，“我那天跟你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此时此刻的杜娉婷完全没有了前两次的趾高气昂，漂亮的杏眼里蒙上一层水雾，眼眶微红，看起来极为楚楚可怜，她微微抬起下巴，用近乎哀求的目光望着沈玉。 　　“沈玉哥，上次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杜娉婷生怕沈玉扭头就走，急忙接着说道，“我不是故意来打搅你的生活，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着说着，杜娉婷的声音逐渐弱下来。 　　没等沈玉反应过来，便瞧见杜娉婷用双手捂着戴了口罩的脸，发出细细的哽咽声。 　　不过由于杜娉婷的脑袋也被包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睛……反正沈玉看不出来她有多么难过。 　　要是原主在这里，说不定就怜香惜玉的主动询问杜娉婷需要什么帮助，可沈玉不是原主，听着杜娉婷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他只觉得心情烦躁。 　　“我都这个样子了，怎么帮你？”沈玉冷着脸说，“杜小姐，麻烦你另找他人吧。” 　　语毕，沈玉准备绕过面前的杜娉婷，直接往单元楼里走。 　　结果他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眼疾手快的杜娉婷扯住了袖口。 　　“沈玉哥，就当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好吗？我们结婚吧，本来我们就该结婚的，我们就当做以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重新结婚好不好？” 　　“……” 　　沈玉无比震惊地转过脑袋，目光在杜娉婷脸上打量了好几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想到杜娉婷居然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来。 　　那可是一顶鲜艳的绿帽子！ 　　都绿得发黑了！ 　　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沈玉是当初的原主，在听到杜娉婷这番自以为是的话后，只怕会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下就算沈玉向来没什么脾气，也无法容忍杜娉婷的言行举止了，他面无表情甩开杜娉婷抓着他的手，有意用尖刻的语调说：“杜娉婷，我对你的容忍可是有限度的，你再这样缠着我不放，还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 　　顿了顿，沈玉恶狠狠地威胁，“我就把你死赖着我的事情宣传出去！” 　　杜娉婷：“……” 　　很快，杜娉婷像是冷静下来，三两下抹去眼角的泪珠，开始和沈玉讲道理摆事实：“如今沈家已经没落了，若是你和我结了婚，虽然我不能帮助你们沈家东山再起，但是可以保证你和沈爷爷衣食无忧。” 　　说到一半，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沈玉身后的老旧单元楼，“至少不用住这种地方。” 　　闻言，沈玉眯了眯眼，看向杜娉婷的目光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 　　直觉告诉他，杜娉婷这么主动的找他，肯定没有好事。 　　哪怕天上当真掉馅饼了，也不会砸到他这个非酋的脑袋上面。 　　“谢了。”沈玉皮笑肉不笑，轻轻摆了摆手说，“我就喜欢住在这种地方，而你是千金大小姐，站在这里会脏了你尊贵的身躯，所以你还是请回吧。” 　　说罢，沈玉转头走进单元楼。 　　身后突然传来杜娉婷那颤抖的声音：“沈玉，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沈玉停住脚步，他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继续往楼上走，可是转念想到原主被杜娉婷背叛后，茶不思饭不想，用了很长时间还是没能从阴霾中走出来。 　　一时间，他的表情略显沉重。 　　随即扭头看向满怀希望的杜娉婷，他嗓音沙哑地开口：“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被自己的女朋友戴绿帽子，更何况当时我们已经快要结婚了。” 　　杜娉婷愣愣看着沈玉，眼中的期盼一点点消失。 　　沈玉直勾勾地盯着杜娉婷的双眸，缓慢道：“是你对不起我，而我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你，可能你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地里嘲笑我被戴绿帽子的时候，也把你贬进了泥土里。” 　　杜娉婷懵逼地眨了眨眼，显而易见的温怒之色如同爬山虎似的，一点一点的覆盖满她的脸。 　　直到最后，杜娉婷整张脸都变得无比惨白。 　　她微微动了动唇。 　　沈玉以为她还要说狡辩的话，却冷不丁听得她道：“对不起……” 　　“抱歉。”沈玉说，“我不接受。” 　　然后转身上了楼。 　　才一个下午，先是在医院和沈老爷子折腾了一阵，又在楼下和杜娉婷纠缠那么久，沈玉身累心也累，回到家洗完澡就躺床上睡下了。 　　· 　　没过两天。 　　在店里忙活的沈玉又接到了张叔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张叔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恐慌，他声音发颤地让沈玉快点去医院一趟，沈老爷子被沈家那些人气得心脏病犯了。 　　沈玉瞬间懵了：“我爷爷不是没有心脏病吗！” 　　张叔说：“一直有，只是以前不像现在这么严重，就不太注意。” 　　沈玉：“……” 　　这什么狗屎剧情。 　　为什么他一旦落魄了，各种乱七八糟惹人烦的事情都钻出来了。 　　沈玉不敢耽搁，忙不迭找夏志交代了工作，然后火急火燎的打车赶往医院。 　　刚出电梯，就听到走廊那边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还特别耳熟。 　　沈玉赶紧走近一看，发现几个沈家的长辈守在病房外面，把犹如电线杆似的杵在原地的张叔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一时间，沈玉以为自己进入了菜市场。 　　并且被五千只鸭子给堵住了…… 　　“张叔！”沈玉喊了声。 　　那些人的说话声同时戛然而止，齐刷刷地扭头看过来，瞧见沈玉的瞬间，他们的眼睛噌的一下亮如灯泡，随即争先恐后涌向沈玉。 　　“小玉，你看新闻了吗？唐家即将分家了。” 　　“听说唐栗手里捏着不少股份，估计这次分家也能占大头，你看能不能找唐栗说说情，不说把公司还给我们，总要给我们点补偿吧。” 　　“是啊，以前唐栗那么听你的话，你多找他几次，说不定没了唐家人的牵制，他能帮我们一把。” 　　这些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俨然把沈玉当成了拯救他们落魄生活的救命稻草。 　　其中还包括沈嵘的父母。 　　沈玉自然听说了唐家要分家的消息，从昨天到今天，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有关于唐家内讧不和的新闻，甚至有狗仔把唐家的人员变动和人员关系做成了小图，并且详细注明了各个人员间的恩怨纠葛。 　　尽管沈玉仍旧通过网络关注着唐栗的一举一动，可是让他跑去找唐栗求情，给他五米厚的脸皮都做不出来这种事。 　　沈玉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连余光都没有给他们，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张叔面前。 　　“我爷爷怎么样了？” 　　“已经睡下休息了。”张叔脸上还挂着担忧，“再这样下去，老先生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每天担心这些操心那些，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沈玉也很担心，准备去找刘医生谈一谈。 　　结果转过身，就对上那群人渴望着伴随着哀求的眼神。 　　见状，沈玉气得直乐。 　　他们明知道沈老爷子最忌讳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唐栗的名字，偏偏这么不识好歹，跑过来怂恿沈老爷子和他们一起要求沈玉去找唐栗。 　　也不知道他们对沈老爷子说了什么，居然把沈老爷子气倒了。 　　沈玉越想越觉得恼怒，凉飕飕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用夹杂着讥讽的语调说：“唐栗光明正大的并购了我们的公司，没偷没抢没骗，你们让他赔偿什么？他欠你们的吗？” 　　那些人似乎没料到沈玉的态度会这么冷硬，顿时有点不知所措，相互看了几眼。 　　最后是沈嵘的父亲呐呐说道：“我们也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只是希望唐栗能给我们一点保障罢了，你看我们现在的生活……” 　　沈玉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你弱你有理？你穷全天下都得让着你？” 　　沈嵘父亲猛地噎住，脸上十分难看。 　　沈嵘母亲见状，突然来了火气，不过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说翻脸就翻脸，而是假装嘀咕、实则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事已至此，你还这么维护着唐栗，难道你忘了是谁把我们害到这个地步？” 　　沈玉冷笑：“还不是我们沈家人无能，尤其是你们，除了吸血还会点其他的吗？” 　　沈嵘母亲：“……” 　　她发现今天的沈玉活像是吃了炮仗一样，板着长脸好似谁都欠了他五个亿不说，还逮着谁就怼谁，丝毫不给人留情面。 　　他们还不是为了沈家才来说这些。 　　不然谁愿意费这些口舌，还讨不着好？ 　　沈嵘母亲越想越觉得委屈，也越想越觉得沈玉这个人不识好歹。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振作起来、以长辈的名义把沈玉说教一通，就听得沈玉很是突兀地说道：“我爷爷需要休息，你们都散了吧，走之前记得把下个月的住院费和治疗费预缴了。” 　　沈嵘母亲愣了愣：“为什么让我们出钱？” 　　“若不是你们在这里闹腾，我爷爷会气得心脏病发吗？”说完，沈玉想起什么，对着沈嵘母亲灿烂一笑，“既然你们想我去找唐栗，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 　　站在沈嵘母亲身后的另个长辈沉声道：“你想要什么诚意？” 　　沈玉耸了耸肩：“就在你们愿意为刚才的行为赎多少罪了。” 　　于是一群人沉默了。 　　虽然他们把心不甘情不愿的想法直接写在了脸上，但是走后没多久，张叔就收到了消息，说是有人续了一年的住院费和一笔治疗费用。 　　这家私人医院的费用着实不低，让那群人出了不少血，估计到现在，他们那双付钱的手都在发抖。 　　沈玉笑得见牙不见眼，心情愉悦。 　　张叔问他：“先生，您真的要去找唐栗吗？” 　　听到这话的沈玉立即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找唐栗就算了，我还不如找四个保镖来，不准那些外人再踏入医院一步。” 　　· 　　沈玉说做就做。 　　当天晚上，他就联系到以前在沈家工作的保镖，把他们安排到沈老爷子所住的医院外面。 　　同时，他号召张叔和陈婶一起把沈家人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只要有陌生号码打进来就拒接，气得那些人直接打着沈玉的旗号跑去找唐栗商量。 　　结局没什么悬念。 　　他们连唐栗的影子都没有见着，就被凶神恶煞的公司保安赶出来了，还被不少路人和公司员工看笑话。 　　沈玉在本地八卦论坛上看到这个小道消息时，笑得眼泪水都快出来了。 　　他的确不打算找唐栗，可不代表唐栗就不会找他。 　　这天晚上，陈婶照例去医院守着沈老爷子，沈玉一个人在家里。 　　洗完澡出来时，突然听到敲门声。 　　沈玉还当是陈婶回来了没有带钥匙，便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说道：“没带钥匙吗……” 　　话音未落，就被从门外冲进来的人抱个满怀。 　　“沈玉。”是唐栗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沈玉当场表演大脑死机：“你想起什么了？” 　　说完，沈玉才发现唐栗浑身带着一股寒气，苍白的皮肤和眼眶下的黑眼圈都透着疲惫，挟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他脚边还放着个行李箱。 　　可能是才从外地回来。 　　沈玉用双手撑在唐栗胸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狐疑开口：“你……” 　　唐栗还没喘过气，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深沉的黑眸恍若将整片星空都装了进去，那样的明亮，甚至亮得有些刺眼…… 　　他打断沈玉的话：“我去晋城了。” 　　沈玉：“？？？” 　　唐栗又说：“我去找慧净了。” 　　沈玉：“！！！”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沈玉还以为唐栗在开玩笑。 　　怎么突然间就跑去晋城找慧净了？ 　　当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时, 整个人都陷入了无比震惊的状态中。 　　难道是唐栗想起来了？ 　　还是说，慧净对唐栗说了什么…… 　　乱七八糟的想法把沈玉的大脑塞得满满当当, 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楚思绪, 嘴巴便已率先冒出一句：“唐栗, 你先放开我。” 　　听起来格外冷静。 　　和沈玉混乱的内心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而唐栗仿佛没有听到沈玉的话一样, 完全沉浸在自个儿的情绪中，像个孩子似的抱着沈玉不肯撒手。 　　沈玉挣扎了半天，没挣掉。 　　他叹口气，也就由着唐栗去了。 　　结果没过一会儿，沈玉冷不丁听到楼道里传来陈婶的声音：“先生？” 　　沈玉冷不丁吓了一跳, 顿时出于条件反射性的一把将唐栗推开，哪知道唐栗完全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砰地一声撞上后面的墙壁。 　　听着都疼…… 　　“栗子！”沈玉嘶了口气, 连忙上前拉住唐栗的手, 扭头想看唐栗的背部,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撞到？” 　　“我没事……” 　　唐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气势汹汹走过来的陈婶拽开。 　　陈婶周身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她的脸拉得老长, 在略微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点骇人, 此时此刻正忿忿不平地瞪着唐栗。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 不要再来找先生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面对照顾了自己七八年的陈婶，唐栗自然是不敢甩脸色或是乱发脾气, 他有些手足无措，结巴了一下才说：“对不起陈婶，我有话想对沈玉说……” 　　陈婶再次打断他：“先生不想听，你走吧。” 　　沈玉被陈婶拦在身后，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他轻轻扯了扯陈婶的衣服，底气不足地小声道：“那个，陈婶，我也有点话想对唐栗说一下。” 　　闻言，陈婶转头看向沈玉，眼神里不由得透露出诧异，她张了张嘴巴：“先生，你……” 　　“没事。”沈玉拍了拍陈婶的肩膀。 　　陈婶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但是碍于沈玉已经开了口，即使她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转身进了房。 　　一时间，楼道里只剩下沈玉和唐栗两个人。 　　唐栗眼巴巴地望着沈玉，尽管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包含着委屈，看起来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似的，连往前走两步的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感觉。 　　“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他保证，“就五分钟。” 　　见沈玉没有反应，唐栗有一丝慌乱，想拉沈玉的手，又硬生生忍住了。 　　“两分钟也行……” 　　沈玉：“我给你两个小时。” 　　唐栗：“……” 　　唐栗微微睁大眼睛，愣住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惊喜，他正要说话，却见沈玉转身进了玄关。 　　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人跟上来的脚步声，沈玉顿了顿，侧头对唐栗扬了扬下巴。 　　“不进来说吗？” 　　唐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竟然不知道该做何动作，不过他的身体还是出于本能的跟了上去。 　　- 　　虽然唐栗在这大半年里过得浑浑噩噩，但是他清楚记得他曾经多少次来到沈玉的窗户底下，透过车窗，望着那扇窗户里的灯光打开又熄灭。 　　其实他无数次想要冲上来看看，哪怕是假装路过也行。 　　看看沈玉的生活环境，看看沈玉在这里过得如何，看看沈玉是否还像从前那样…… 　　可惜每次都只是想想而已，他知道，如果他当真天天出现在沈玉面前，恐怕沈玉宁愿连夜搬家，也要迫不及待逃离他的视线范围。 　　这是唐栗第一次踏入沈玉的家。 　　比他想象中更小、更旧。 　　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沈玉在这个地方能不能住得习惯。 　　然而事实告诉唐栗，沈玉住得非常习惯。 　　沈玉从鞋柜里拿了双一次性拖鞋，扔到唐栗脚边。 　　“我家环境不太好，委屈你了。” 　　唐栗抬头，就对上沈玉淡定的眼神。 　　四目相对，沉默片刻，沈玉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却笑不及眼底。 　　唐栗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玉说得对，以他现在的条件，来到这种地方确实委屈，可是一想到曾经的沈玉连换个轮椅都有四五个佣人伺候着，这会儿孤零零的站在玄关，身后的背景是狭窄的客厅，突然间有口气堵在唐栗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最后，唐栗什么也没说，默默换上拖鞋。 　　陈婶从厨房走出来，腰间系着围裙，看到唐栗跟着沈玉进来时，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诧异。 　　“先生，您……” 　　“陈婶。”沈玉打断陈婶的话，转而问道，“这么晚了，你还要下厨吗？” 　　陈婶点点头：“反正闲着，做点鸡汤带到医院去，明儿早上老先生醒来就可以喝了。” 　　沈玉：“麻烦了。” 　　说完，他转身走进卧室。 　　回过头，瞧见唐栗仍旧杵在原地。 　　沈玉挑眉，催促道：“你打算在那里站两个小时吗？” 　　唐栗愣了一下，对陈婶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跟着沈玉走进卧室。 　　沈玉的卧室不大，不超过十平方米，甚至比不上他以前书房里的卫生间。 　　好在卧室被沈玉收拾得井井有条，除了床、衣柜和书桌等基本家具外，便再没有其他占空间的物品了，书桌上方的墙壁上安置了一个小型书柜，竖着放有不少烘焙和管理类的书籍。 　　就连书桌上也放有两本翻开的书籍，页面上用笔圈了很多地方。 　　卧室里到处是沈玉生活过的痕迹。 　　空气中也充斥着沈玉身上独有的气息，是那种很好闻、带有淡淡沐浴露的味道。 　　唐栗站在卧室中间，心里又鼓又涨，不知怎么的，他在刹那间有股热泪盈眶的冲动。 　　沈玉随便收拾了一下卧室，把原本挂着衣服的椅子腾出来，转身对唐栗比了个收拾：“坐下说……” 　　话没说完，他就看到唐栗眼眶通红。 　　紧接着，大颗大颗泪水从他眼睛里争先恐后涌出来。 　　唐栗已经长得很高了，比沈玉高出大半个脑袋，面容冷峻，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生疏和距离，再穿上得体的定制西装，完全找不到以往的青涩。 　　在这个样子的唐栗跟前，沈玉居然有种自己才是小孩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看起来成熟、稳重、不易接近的唐栗，抿着唇，蹙着眉，任由泪水肆无忌惮的往下落，哭得像个没要到糖果的三岁孩子似的。 　　沈玉向来吃软不吃硬，但此时，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上前安慰对方的想法。 　　他双手抱臂，一屁股坐到好不容易腾出空间来的椅子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唐栗掉金豆子，途中还出去给自己和唐栗倒了两杯凉白开。 　　结果他刚把两个水杯放到书桌上，唐栗就走过来蹲下，一把抱住他的腰。 　　沈玉霎时僵住。 　　良久没有动。 　　然后轻轻抚了抚唐栗的背。 　　“起来。” 　　“不起来。”唐栗把脸埋在沈玉腰窝处，看起来那么正经，这会儿却耍赖地坐到地上，紧紧抱着沈玉，说什么不肯起来。 　　沈玉被唐栗这孩子气的举动逗得有好气又好笑，用力在唐栗肩膀上揪了一下。 　　唐栗被揪得吃疼，还是不肯动。 　　“你不起来，那我们怎么说话？” 　　“就这样说话。”唐栗慢慢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玉，下半张脸依然埋在沈玉的衣服里，说话声听起来有点闷，“我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 　　沈玉又揪了下唐栗的头发，垂着眼睑，默默感受着柔软发丝在指尖缠绕的熟悉触感。 　　他问：“地上坐着不凉吗？” 　　如今刚立春，他这间卧室里又没有暖气，连呼吸间都浸着一丝冰凉。 　　唐栗摇了摇头，又道：“你去找慧净之前，还有你去找慧净之后，我都记得了。” 　　沈玉：“慧净跟你说什么了吗？” 　　唐栗默然。 　　慧净什么都没说。 　　更准备来说，应该是慧净太忙了，甚至有意避着他，除了他态度强硬的将慧净堵在食堂门口的那次之外，他没有在其他时候和慧净有过接触。 　　遗憾的是，唯一一次的机会，唐栗没有从慧净口中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至于沈玉一直住在庙里这件事，是他从其他人口中打听到的，也花了不少钱。 　　经过一番斟酌后，唐栗直勾勾地看着沈玉的眼睛，道：“慧净说你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你不得已做了某些事情，才早受到惩罚。” 　　沈玉惊了。 　　他没想到慧净说得这么直白。 　　况且慧净再三叮嘱他远离唐栗和伊珩等人，怎么到头来还主动把这些事告诉给唐栗了…… 　　沈玉想不通。 　　唐栗也没有给他想通的时间，趁着沈玉愣神之际，悄悄握住沈玉冰凉的手。 　　瞬间包裹而来的温热触感把沈玉吓了一跳，他想将手抽出来，无奈唐栗的力气太大，无论他怎么使劲，都无法从唐栗的手心抽离。 　　肌肤相碰的区域好似着了火一样，烧得沈玉一颗心都在砰咚砰咚直跳。 　　慌乱之中，他对上唐栗的眼眸。 　　漆黑、深沉、仿佛有什么在悄悄涌动着。 　　鬼使神差间，他冷静下来了。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可是你亲手把我从火坑里捞回来，为什么又要把我推开。”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我求求你,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把我推开好不好……” 　　“哪怕全世界都忘了你, 我也不会忘记你。”唐栗握着沈玉的手放到自己唇边, 嘴唇贴着沈玉的手背, 可怜兮兮, 几乎是卑微的乞求道，“我只需要一点时间，记起你、记起那些事的时间。” 　　“我和他们不一样……” 　　唐栗似乎在自言自语。 　　沈玉叹气，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没有得到沈玉的回应，唐栗像是有些慌了，他突然放开抓着沈玉的手，站起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张折叠过后的纸, 有点忐忑又大着胆子递给沈玉。 　　“那个杜娉婷接近你不安好心，她想利用你。” 　　沈玉一边接过那张单子，一边好笑道：“如今我都落魄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值得她利用的地方吗……” 　　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沈玉看着单子上清晰的字样，一时间陷入了很长的沉默中。 　　之前他的确觉得杜娉婷的表现非常奇怪，还说什么只有他才能帮她, 似乎很着急结婚，甚至向他罗列出了一堆结婚后的好处…… 　　结合这张单子来看，原来是想要他喜当爹。 　　想到这里, 沈玉的脸都青了。 　　他琢磨着原主在杜娉婷心里都好说话到这个地步了，逃婚就罢了，发生这种事情后第一个找的人也是原主。 　　唐栗观察着沈玉的脸色，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如果你不想她缠着你，我可以帮你把她赶走。” 　　沈玉心烦意乱。 　　若是以往，他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个无关的人身上，然而现在，杜娉婷的出现确实扰乱了他的生活，尤其是沈老爷子那里。 　　唐栗见沈玉犹豫，还以为自己的话惹得他不开心了，顿时心里很不好受。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似的。 　　闷得慌。 　　“沈玉，你相信我，杜娉婷真的不是个好人。”唐栗向来冷静自持，这次却感觉自己像个急着打小报告的小学生一样，“我调查过她，她在国外的私生活很混乱，而且她连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 　　沈玉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不把孩子打掉？” 　　以杜娉婷那自私自利的性子来看，不像是会为了未出生的孩子而顶着这么大的压力。 　　唐栗眸色暗了暗，语气里挟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戾气：“如果她不要这个孩子，就彻底失去做母亲的权利了。” 　　沈玉：“……” 　　没等沈玉反应过来，唐栗猛地将话题转了回去，他微微弯着腰，双手扶着沈玉的肩膀，态度略显强硬、表面上又是可怜巴巴地哀求着：“要是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给你看证据，但是你不要拿自己的未来做赌注好吗？我发誓，我一定会把沈家完完整整的还给你，在这之前，你先等等我……” 　　要调查当年的事件不容易。 　　更何况唐家人有意隐瞒，但凡是和那件事扯上关系的人，早在唐栗父母死亡那阵子，就拿着钱远走他乡了。 　　对于唐栗而言，想要搜集将近十年前的人证和物质，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不是全无收获。 　　前两天，唐栗联系到了曾经替唐家人做事的高管，那个高管仗着手里握有把柄向唐家狮子大开口，结果被唐家整治得服服帖帖，最近家里人生病，他又向唐家要钱，却被拒绝，已经急成了热锅蚂蚁。 　　唐栗的出现对高管来说就是雪中送炭，他连唐栗的身份都没打听，就被唐栗套了不少话。 　　再要一年就好了。 　　最多一年。 　　他不会让沈玉等太久，可他也需要时间。 　　唐栗内心千转百回，他有太多想说的话不能说，想做的事不能做。 　　直到最后，全部化为卑微的哀求。 　　“我求你了，不要搭理杜娉婷，她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沈玉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房门前，打开门，转头对唐栗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唐栗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又不敢不听沈玉的话。 　　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 　　他鼓起勇气问：“你答应和杜娉婷结婚了吗？” 　　沈玉蹙起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她在一起了？” 　　唐栗怔住。 　　“你不是经常跟踪我吗？连我是不是在躲着她都看不清楚？”沈玉看着唐栗呆愣的模样，忍不住的觉得好笑，他走过去捏了捏唐栗的脸颊，“就算你没有把她怀孕的事告诉我，我也不会和她复合，我再落魄，也不至于到了逼着自己和不喜欢的人结婚的地步。” 　　唐栗懵逼地眨了眨眼睛。 　　随即，他的表情逐渐被惊喜覆盖。 　　从悲伤到高兴似乎只是几秒钟的过程，唐栗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辆不断翻滚的过山车上，人生的大起大落全部交代在这里了。 　　幸好结局是好的。 　　“我可以帮你赶走她。”唐栗自告奋勇，“如果你愿意的话……” 　　沈玉倒不在意：“随你。” 　　说着，他又催促道，“你可以回去了。” 　　唐栗还是舍不得走，等到沈玉把他送到门外时，趁着沈玉不注意，突然倾身在沈玉嘴角啄了一下。 　　“我们还没分手呢。”唐栗低声说，“就算你要分，我也不同意。” 　　然后，像是害怕从沈玉嘴里听到不好的答复似的，唐栗一溜烟地跑下楼梯。 　　沈玉：“……” 　　他愣在原地。 　　摸了摸嘴角。 　　奇怪的是，心里的轻松大过沉重。 　　- 　　沈玉原以为唐栗所说的赶走杜娉婷，是用那张b超单威胁她，没想到安静了足足一周后，微博上的营销号突然爆出几条劲爆消息。 　　【搬运工：有粉丝投稿，S市知名白富美带孕回国，脚踏四五条船给孩子找新爸爸，结果纸包不住火，被识破后遭到其中一任的毒打，现在已经趟进医院，估计孩子也没了……】 　　【接上条，白富美曾经有过婚约，她的前未婚夫在S市很出名。】 　　【有人猜对了，白富美的前未婚夫刚破产，好惨一男的。】 　　这几条微博发出去不到半天，平均每条微博的转评量便已超过两万。 　　虽然沈家和沈玉向来低调，只在圈内和业内出名，但是架不住杜娉婷爱闹腾，仗着良好的家世在名媛圈子里拉帮结派，做网红、怼粉丝，还出资自导自演了两部非常烂的小成本电影。 　　本来杜娉婷在网上的风评就不好，如今出了这件事，下面无一例外不是对她的冷嘲热讽。 　　【早就听说这个女人在国外玩得很开，没想到她居然暗戳戳的回国了，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话说杜娉婷的未婚夫是谁啊？搞得神秘兮兮的。】 　　【to某些瓜友，请在搬运工微博里搜索‘沈玉’、‘唐栗’、‘沈家’，尽管杜娉婷很奇葩，可是她前未婚夫真心是个不错的男人，感谢她放过她前未婚夫。】 　　营销号微博里确实写过沈玉和唐栗之间的恩怨纠葛，就在沈家破产那阵子。 　　只是沈玉和唐栗都不是娱乐圈人士，没什么名气，也不自带流量，当时点进那条微博的吃瓜群众没几个，下面少得可怜的评论几乎都在舔两个当事人的颜值。 　　现在翻回那条微博，转评量早已破五万。 　　【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颜值啊！我不在乎两个小哥哥有什么仇什么怨，我只想要他们立刻原地出道！】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沈玉对唐栗真的很宠了，小时候好吃好喝的供着，长大后把全部家业都给了他，如果这还不算爱……】 　　【玉栗万岁！】 　　【抱歉，我站栗玉，别看唐栗年龄小，长得才是一脸攻相好吗！】 　　【醉了，有些人的三观还在吗？看脸看得连脑子都不要了？很明显是唐栗恩将仇报抢了沈玉的家业，害得沈玉公司破产、住房被封，你们竟然还把那个白眼狼和受害者凑cp？厉害厉害！】 　　于是楼中楼为唐栗是否背叛沈玉争吵起来。 　　这件事闹得很大，甚至经了其他人的口传到了沈老爷子的耳朵里。 　　沈老爷子想起他曾经受到杜娉婷的挑拨，多次向沈玉发脾气，内心愧疚不已，几经犹豫后，在电话里向沈玉道歉。 　　沈玉知道沈老爷子心理压力大，也从来没有为之前的事情生气过，接到电话时，他简直诧异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愣了好一会儿，沈玉才温声道：“爷爷，您不用向我道歉，我知道您是在关心我。” 　　沈老爷子叹口气。 　　接着，就是良久的沉默。 　　沈玉坐在办公室里，不是很忙，便东一句西一句的扯家常。 　　准备挂电话时，沈老爷子忽然说：“杜家那丫头的消息全是唐栗爆出来的吧？” 　　闻言沈玉惊了一下，刹那间冷汗全部冒出来了。 　　“不是他！”沈玉想也不想的矢口否认。 　　沈老爷子：“……” 　　沈玉立即意识到他反应有些激烈了，忙不迭冷静下来，佯装淡定道：“可能是杜娉婷前男友吧，想整她的人很多，唐栗怎么可能关心这些事……” 　　说罢，沈玉试图用一串干巴巴的笑声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可惜越笑越干。 　　片刻后，沈玉慢慢消了声。 　　沈老爷子早就猜到一二，一针见血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联系的？” 　　沈玉有瞬间的挣扎，最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我、我想相信唐栗一次。” 　　沈老爷子：“相信他会把拿到手的东西全部吐出来给你吗？” 　　“……”沈玉只道，“我相信他。” 　　沈老爷子笑了笑：“行吧，那就这样。” 　　沈玉叹口气：“您会怪我吗？”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沈老爷子说，“反正做选择的人是你，承受结果的人也是你，即便你选错了，也轮不到我这个老头子来吃苦头，我都快入黄土了，还瞎操心你的事干什么。” 　　沈玉眼眶发热：“爷爷……” 　　回应他的是绝情的嘟声。 　　对面挂断电话了。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直到两天后, 杜娉婷的丑闻才被杜家请来的公关撤掉，并找来水军把之前的蛛丝马迹都压下去。 　　可惜网友们不是七秒记忆的鱼, 即便热搜的内容和营销号的微博都被删除了, 他们依然在各自的领域津津乐道讨论着这件事。 　　与此同时, 沈玉和唐栗的名字越来越频繁的被网友们提及。 　　甚至有人扒出了沈玉手下几家店面的地址, 于是沈玉一跃成为网红店主，每天客流量爆满不说，还有很多小姑娘嚷嚷着要见上沈玉一面。 　　没过多久，沈玉还收到了一家地方台综艺的邀请函，那个综艺准备做一期美食节目，想让沈玉和其他网红店主一起大展身手。 　　当然，酬劳不低，后面跟着好几个0。 　　可惜沈玉对此不感兴趣，不过就算他感兴趣也不会去——如果他当真到了需要当网红炒热点才能养活自己的地步, 不知道沈家会被多少人耻笑。 　　沈玉原以为他和唐栗的热度会在网上持续很久，没想到才半个月不到，竟然鲜少再有人提起他和唐栗的名字。 　　他只当是网友们的新鲜感过去了，结果某天看到一个小号的爆料，说是唐栗的律师正在起诉在网上造谣他们的人，如今唐家势力不小，又动起了真格, 哪怕是平常嚣张惯了的营销号也不想惹上这么一个霸主。 　　三个月后，天气回暖。 　　人们逐渐换上春装。 　　沈玉再也没有在微博上搜到他和唐栗的名字了，倒是杜娉婷时不时被人拉出来冷嘲热讽一顿。 　　接沈老爷子出院这天, 沈玉又看到了杜娉婷。 　　没了冬装的遮挡，杜娉婷那日益变大的肚子怎么掩饰不住，她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也没怎么遮遮掩掩。 　　让沈玉感到诧异的是，短短几个月，杜娉婷的变化几乎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 　　要不是旁边有人喊出了杜娉婷的名字，他差点没把眼前这个瘦弱、颓靡、不修边幅的女人和她以前光鲜亮丽的形象联系到一起。 　　杜娉婷跟着她的父母还有大姐一起过来，沉默寡言地跟在家人后面，杜父杜母和大姐脸上都挂着歉意的笑容，有些讨好的邀请沈老爷子和沈玉去附近的咖啡厅坐一坐。 　　沈玉不想去，沈老爷子也懒得折腾。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面对昔日好友，沈老爷子眉宇间尽显冷漠。 　　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外面，还要迎接路人们投来的奇怪眼神，杜父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开口道：“沈叔，我们为娉婷以前的行为向您道歉，现在娉婷也受到了惩罚，整日待在家里闭门不出，医生还检查出她有轻微的自闭症，请你看在这些份上原谅我们……” 　　沈老爷子抬眸瞥过去。 　　杜父立即噤声。 　　沈老爷子好像听到个笑话似的，咧着嘴角笑了笑，眼底却泛着冰凉的色泽：“她现在遭受的一切，难道不是她自作自受吗？” 　　杜父霎时一愣，连他后面的杜母以及杜家姐妹俩也一起怔住了。 　　他们都没想到沈老爷子会把话说得这么绝。 　　“小杜啊，以前我们两家人的关系多么要好，我也把娉婷当成自个儿孙女来疼，即使她背叛小玉，只要她肯回心转意，我依然认她这个孙媳妇。”沈老爷子想起他为了杜娉婷逼迫沈玉的画面，只恨当时自己脑袋进水了，一大把年纪还成为别人利用他们沈家的帮凶。 　　沈老爷子又恼怒又羞愤，直勾勾盯着满头大汗的杜父说道，“要不是有人把杜娉婷的丑事爆出来，你们打算瞒到什么时候？难道我们沈家就是你们的遮羞布吗！” 　　“沈叔……”杜父一口气堵在喉管，却不知道该如何吐出来。 　　“就这样吧。”沈老爷子摆了摆手，“你们的道歉，我们不敢要，也要不起。” 　　刚说完，张叔便将车子从停车场开到他们面前。 　　“走吧。”沈老爷子对沈玉说。 　　沈玉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字，他连多看杜家人一眼都觉得恶心，听到沈老爷子的话后，点了点头，拉开后座的车门等着沈老爷子先坐进去。 　　就在沈玉准备上车时，身后冷不丁响起杜娉婷弱弱的声音。 　　“阿玉。” 　　沈玉顿了顿，本能性的回过头。 　　只见杜娉婷被杜家大姐轻轻推搡着走出来，她双手交握放在挺起的腹前，苍白的脸色把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衬托得尤为明显。 　　杜娉婷眼巴巴地望着沈玉，却再也没有之前那股楚楚动人的味道。 　　“阿玉，我真的是急糊涂了才对你撒谎，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我当初绝对不会离开你。”说到一半，大滴泪水涌出眼眶，肆无忌惮的在脸颊上留下痕迹，她哭着说，“我真的错了，阿玉，你就原谅我一次好吗？我发现我还是爱你的。” 　　沈玉：“……” 　　这种感觉和吃了一坨狗屎差不多了。 　　要是杜娉婷再说下去，沈玉感觉自己吃的隔夜饭都要呕出来。 　　杜娉婷越说越伤心，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沈玉那张俊秀好看的面容，后悔的种子在心底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就连杜娉婷也不知道她那年究竟是怎么想的。 　　明明沈玉无论是身高相貌、还是家世能力，在她能接触到的世家子弟中都属上乘，可她一直记着沈嵘，把怨恨发泄到沈玉身上…… 　　这一刻，杜娉婷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倒流，那她一定会好好对待沈玉。 　　“阿玉。”杜娉婷泪流满面的伸出手，试图抓住沈玉的衣服，“我们重新开始吧……” 　　话音未落，沈玉偏身躲开了她的手。 　　杜娉婷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她微微睁大眼睛，表情受伤地看向沈玉。 　　不得不承认，沈玉眼睛里那抹毫不掩饰的嫌恶，犹如一根尖针，深深刺痛了杜娉婷的心脏。 　　沈玉神情冷漠，伸手拍了拍肩膀上莫须有的灰尘，刚才那里被杜娉婷的手不小心碰到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哪儿来的信心认为你对我做出这么多错事后，我还会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等你。”沈玉语调冰冷，声线上不挟丝毫情感，他平静地叙述道，“我爷爷说得对，如今的后果都是你咎由自取，我这个受害者更没有必要为你买单。” 　　杜父脸色发青，上前一步：“小玉……” 　　沈玉冷声打断他：“如果你们还想要我说些什么，那我只能说——” 　　顿了顿，他突然笑着吐出两个字，“活该。” 　　杜娉婷当场石化。 　　她身后的杜家人也是整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黑，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 　　沈玉懒得再跟杜娉婷一家人纠缠，转身上了车。 　　关上车门之前，他听到杜娉婷突然爆发出悲痛的哭声。 　　杜家人没有上前安慰，连步子都没有挪动一下，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他们心里还怀有一丝希望，期盼着杜娉婷的哭声能挽回沈玉。 　　可惜他们等到的是车门砰咚一下关上的声音。 　　沈玉走了。 　　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 　　虽然沈家早就申请破产了，但是沈老爷子名下还是有不少房子，就连国外都买得有。 　　然而他们申请破产不到一年，太过高调的话容易惹来其他人的注意，于是沈老爷子拒绝了张叔把他送到山上别墅修养的建议，搬进了一套不到百平的公寓里。 　　本来沈老爷子想把名下两套房子过给沈玉，无奈周围有太多人盯着沈玉，只得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思来想去，沈老爷子还是说出了让沈玉搬过来的想法。 　　尽管公寓面积不大，可他们爷孙俩住在一起，总归有个照应，正好沈老爷子在同小区还有套公寓，可以拿给陈婶居住。 　　两天后，沈玉搬进了沈老爷子家里。 　　当天晚上，他快要睡着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亮起。 　　沈玉迷迷糊糊拿过手机。 　　是一条微信，唐栗发来的。 　　【唐栗：睡了吗？】 　　这段时间沈玉和唐栗一直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说是断断续续，只因为沈玉很少联系唐栗，他们的电话和聊天全是唐栗一个人在主动。 　　有时候沈玉忙了，没接到唐栗的电话或是忘记回复唐栗的消息，事后也没有想过告诉唐栗一声。 　　唐栗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估摸着沈玉不那么忙了，才再次拨通沈玉的电话，连和沈玉说话时都是小心翼翼的态度。 　　期间沈玉想过疏远唐栗，可是想是一回事，实际上的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玉靠坐在床头，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荧光。 　　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复，结果冷不丁看到微信聊天框上唐栗的名字变成“正在输入中”。 　　沈玉顿了顿，收回准备敲击屏幕的手指，换成了单纯拿着手机的手势。 　　他在想唐栗要说什么。 　　可惜等了大半天，“正在输入中”变成唐栗的名字，很快又变成“正在输入中”，就这样来来去去变换了好几次，聊天框里的内容仍旧停留在“睡了吗”这句话上面。 　　沈玉轻轻叹口气。 　　【沈玉：有事吗？】 　　那边秒回。 　　【唐栗：我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沈玉：我搬家了。】 　　【唐栗：我知道你搬家了，我就在你家楼下。】 　　沈玉愣了一下。 　　那边立即补充道。 　　【唐栗：我只想见你一面，什么都不做，哪怕只看你一眼就行……】 　　即便隔着手机，沈玉也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对面那个人深切的哀求和无助。 　　他拿着手机下床，走到落地窗边，掀开一点窗帘，往下看了看。 　　这套公寓的所在楼层也不高，从沈玉的角度，可以看到楼下的喷泉池，昏黄的路灯光笼罩着沉浸在寂静中的喷泉池，也将站在池旁的那个人身影拉得很长。 　　无端的，竟然让沈玉感受到一丝寂凉。 　　喷泉池周围是草坪和小径，只适合路人行走，因此唐栗没有开车进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准确无误的找到沈玉的窗户底下。 　　许是察觉到了沈玉的视线，原本低头看着地面的唐栗突然间抬起脑袋，目光笔直地投向藏身在窗帘后面的沈玉，然后定格不动，良久没有反应。 　　不知为何，沈玉明知道对方没有瞧见自己，在和唐栗四目相对时，他的心脏还是止不住的加速跳动起来。 　　砰咚。 　　砰咚。 　　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沈玉连忙拉上窗帘，深吸两口气，身体僵硬的在窗帘后面呆立半晌，最终发出妥协似的叹息声。 　　他匆忙换上衣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五月的天气已经回暖，夜风吹拂着脸颊，凉丝丝的感觉沁人心脾。 　　还没走到喷泉池所在的地方，沈玉就远远瞧见了那道颀长孤寂的身影，如同一尊雕塑一样，像是要与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 　　沈玉没来由的感到心疼。 　　不得不说，唐栗总是能戳中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栗子。” 　　唐栗闻声转头，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不由分说的一把将沈玉搂进怀里。 　　沈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嗅到了一股子从唐栗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酒气，伴随着有些呛人的烟味。 　　“我找到证据了。”唐栗的嗓音低沉得有如夜魅，如果仔细听，会发现他的声音在发颤，“他们逼死我爸妈的证据。”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唐栗接近了那个被唐家人抛弃的高管, 从高管手里拿到了高管威胁唐家人的把柄，又顺藤摸瓜找出了当年帮唐家人做事的其他人。 　　当年那件事犹如一个杂乱不堪的毛线球, 一旦唐栗握住了其中一端, 想要把整个毛线球梳理清楚, 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时间在那件事上不是没有留下痕迹。 　　它将原本鲜血淋漓的伤口掩盖了, 只让其他人看到无关痛痒的疤痕，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件事、那些人都不值一提了。 　　然而当唐栗亲手揭开伤疤时，展现在他眼前的，是比曾经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血肉，以及早已溃烂的伤口。 　　他非常害怕。 　　不敢面对，又不得不面对。 　　他脑海里萦绕着那些恶心又不堪的真相，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唐栗把脸埋在沈玉的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呼吸间全是沈玉身上清爽的味道，也终于让头昏目眩的唐栗感觉好受一些。 　　沈玉个子比唐栗矮，身形也没有唐栗高大，他轻轻拥抱着唐栗，像是在抱着一只大娃娃似的。 　　他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唐栗的背部。 　　等到唐栗稍微冷静一点时，沈玉才缓缓说道：“上楼喝水吗？” 　　唐栗在沈玉颈窝里摇头。 　　沈玉被唐栗柔软的发丝弄得很痒，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却察觉到唐栗的僵硬，顿时失笑一声，他更紧的圈住唐栗, 好像要把对方揉进自己怀里似的。 　　“真不上去？” 　　唐栗继续摇头。 　　“那我要上去了。”沈玉倏地松开唐栗，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反正你想见一面也见了。” 　　说着，转身便要走。 　　唐栗赶紧拉住沈玉的手。 　　“我上去！” 　　末了，他又有点担心道：“可能爷爷还在生我的气。” 　　沈玉反握住他的手，叹着气说道：“这么晚了，爷爷早就睡了。” 　　话是这么说，当沈玉领着唐栗回到家时，就愣住了。 　　客厅里灯火明亮。 　　沈玉出来时生怕惊动熟睡的沈老爷子，别说开灯，就连走路都尽量不发出声音，这个家里就住着沈老爷子和沈玉爷孙俩，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开了灯。 　　“怎么了？”唐栗看着沈玉僵在门口的身形，顿时说话也小心起来。 　　沈玉张望一圈，没瞧见沈老爷子的身影。 　　他松口气：“没事，进来吧。” 　　一边说着一边给唐栗找了双拖鞋。 　　沈玉没敢在客厅逗留，拉着唐栗去了卧室，把房门一锁，紧悬着的心脏终于落地。 　　楼下光线不好，再加上刚才沈玉被唐栗抱得死死的，压根看不清楚唐栗的脸，这会儿在明亮的灯光下定睛一看，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唐栗一下子瘦了许多。 　　眼角眉梢写满了疲惫和倦意，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也有点明显，一看就知道这么多天没有睡好觉。 　　不知道他在楼下守了多久，头发都被吹得有些凌乱，可怜巴巴望着沈玉，那模样看起来有点傻。 　　沈玉嗅了嗅，脸色不太好看。 　　空气里全是酒味。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沈玉把唐栗按到单人沙发上坐着。 　　唐栗本想撒谎，对上沈玉质问的视线后，又不敢撒谎了，他缩着肩膀，有些心虚地小声说：“饭局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一直在喝，我不能总端着。” 　　沈玉走到唐栗面前。 　　唐栗身高腿长，坐在面积不大的单人沙发上着实有点委屈，他仰起脑袋，抬眸小心翼翼地看着沈玉，还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扯了扯沈玉的衣角。 　　沈玉知道唐栗的难处，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指责他。 　　就是有点心疼罢了。 　　回想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每天和朋友们吃喝玩乐，疯得连学校宿舍都不想回，可是唐栗早早承担起了这些他原本不应该承担的东西。 　　沈玉眼睛发酸，鼻子也有点酸。 　　“辛苦了。”他吸口气，揉了揉唐栗的头发。 　　“不辛苦。”唐栗像猫儿一样蹭了蹭沈玉的手心，敛着眸子，表情有点冷，“还有两天就结束了。” 　　沈玉很想问唐栗找到了什么证据，接下来又打算怎么做，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口。 　　他害怕自己的询问对唐栗造成二次伤害，而且唐栗从小大的独立惯了，哪怕是之前加入周澈的公司并和唐家联系的时候，也没有向他透露过一点消息。 　　想了想，沈玉把那些话咽回了肚子里。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来。”沈玉摸了摸唐栗的脑袋，转身走出卧室。 　　在厨房烧水时，背对着门的沈玉听到一串脚步声，还以为唐栗出来了。 　　“我不是让你在卧室里休息吗？”沈玉转头道，“要是被爷爷看到……” 　　声音霎时止住。 　　来人正是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穿了一身睡衣，走到厨房门口就停住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复杂地盯着沈玉。 　　沈玉额头上溢出心虚的汗水：“……爷爷，您怎么起来了。” 　　沈老爷子没说话，看了眼沈玉面前的烧水壶，沉默半晌，才说了句：“冰箱里有材料，给他做碗醒酒汤吧。” 　　沈玉：“……” 　　敢情沈老爷子不仅知道他把唐栗带上来了，还闻到了唐栗身上的酒味。 　　沈玉有点心虚，也有点害怕，连头都不敢抬一下，更不敢去看沈老爷子的眼睛，他低低哦了一声，然后埋着脑袋走到冰箱前。 　　冰箱里的食材很多，多得沈玉眼花缭乱。 　　他不会做醒酒汤，在冰箱前站了许久，都不知道应该拿哪些食材。 　　沈玉尴尬时，忽然听到沈老爷子的轻叹声。 　　“我来吧。”沈老爷子悄无声息地挤到沈玉旁边，“你去照顾那个孩子好了。” 　　沈玉再次哦了一声。 　　走到厨房门口，沈玉鼓起勇气转身看向正在挑选食材的沈老爷子：“爷爷，对不起。” 　　沈老爷子压根没看他一眼：“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就算选错了，你应该道歉的对象也是你自己才对。” 　　沈玉抿了抿唇，飞快的回了卧室。 　　- 　　卧室里，唐栗等得太久，已经蜷缩在单人沙发上睡着了，他四肢修长，身材高大，挤在单人沙发里，愈发显得可怜。 　　沈玉蹲在沙发旁边，仔细打量着唐栗的睡颜。 　　即便唐栗看起来这么颓靡疲惫，也掩饰不了他五官的精致，漂亮的轮廓仿佛是意大利的著名画师一点点勾勒出来的，几近完美。 　　睡着后的唐栗仍旧眉心轻蹙，像是在梦里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 　　沈玉用食指在他眉心处轻轻点了点。 　　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 　　沈玉松口气，单手撑着下巴，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唐栗，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直到敲门声响起，沈玉骤然回过神来。 　　他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沈老爷子，手里端着一碗加了料的清汤。 　　沈玉赶忙接过碗，脸有些红：“谢谢爷爷。” 　　沈老爷子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叮嘱了句早点睡。 　　沈玉关上门，端着碗重新蹲到沙发前。 　　唐栗平时在沈玉面前就很乖巧，这会儿喝了酒更加听话，几乎是沈玉说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喝完醒酒汤后，又在沈玉的指示下安安静静去浴室洗澡。 　　沈玉拿了他不穿的衣裤，塞到唐栗怀里，随后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玩手机。 　　不一会儿，沈玉逐渐感到困乏，睡了过去。 　　自打从晋城回来后，沈玉的睡眠就很浅，夜里稍微有点动静，就容易把他惊醒。 　　可是今天晚上他睡得很熟，甚至连唐栗什么时候上了床都不知道。 　　一米五的床要睡两个大男人还是有点挤，沈玉翻个身就不小心把腿搭在了唐栗身上。 　　唐栗的体温较高，在冰凉的被窝里就是大暖袋一般的存在，而沈玉本就手脚冰冷，碰到唐栗后，便下意识地缠了上去。 　　怀里的人身体僵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良久，沈玉耳畔响起一道轻微的叹息。 　　黑暗中，有个温温软软的东西摸索着贴上沈玉的嘴唇，恋恋不舍的缱绻着磨蹭着，恍若在亲吻着某样珍宝。 　　- 　　翌日。 　　沈玉睁开眼睛，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后知后觉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沈玉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他急忙下床穿上拖鞋，连衣服都没整理就冲出卧室。 　　穿戴整齐的沈老爷子神清气爽地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摆放着一份摊开的报纸。 　　沈玉：“唐栗呢？” 　　沈老爷子摘下老花眼镜，慢条斯理地看了他一眼。 　　“……”沈玉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略显尴尬，又有点焦躁地问，“爷爷，唐栗走了吗？” 　　沈老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用下巴指了指厨房：“人家可比你勤快多了，大清早就在忙活了。” 　　沈玉来到厨房，果然看到唐栗忙碌的身影。 　　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唐栗头也不回地说道：“快去洗漱吧，等会儿就可以吃早饭了。” 　　“哦。”沈玉呆呆应了声，又想起什么地问道，“你连头都没有回，就知道我是谁吗？” 　　唐栗笑了笑，回头看向沈玉，漂亮的黑眸像极了晶莹剔透的黑曜石：“你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他耸了耸肩，“我对你的声音很敏感，无论是你的说话声还是你制造出来的声音。” 　　“……” 　　沈玉无言以对。 　　紧接着，他慢慢红了脸。 　　唐栗的手艺不错，鸡蛋煎得刚刚好，吐司也烤得口感合适，只是沈老爷子一直板着长脸，以至于餐桌上的氛围有些压抑。 　　吃完早餐，唐栗主动收拾残局。 　　沈老爷子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唐栗脸上称得上是讨好的笑容，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抖了抖刚看完的报纸，起身回了卧室。 　　在沈家破产之前，沈玉和唐栗的生活都有陈婶和张叔等人照顾着，别说打扫卫生和煮饭洗碗了，沈玉甚至舍不得让唐栗搬下花盆。 　　因此他一直以为唐栗在生活方面的技能比较欠缺，这次亲眼瞧见唐栗熟练的洗好碗筷、并将琉璃台擦拭得干干净净时，沈玉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唐栗洗完手，转身就看到沈玉一脸震惊的模样。 　　他不由得感到好笑：“怎么了？” 　　沈玉默默指了下旁边：“那里洗碗机。” 　　唐栗：“几个碗而已，没必要浪费水电。” 　　沈玉睁大眼睛打量唐栗。 　　他想把唐栗养成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贵大少爷，没想到最后养成了勤俭持家的好男人，这个人设怎么看都和“反派”两个字挂不上钩。 　　唐栗比沈玉高出很多，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沈玉白皙细腻的皮肤，以及因为吃惊而微微张起的嘴巴，还有那浓密的长睫好像小扇子似的，扑闪扑闪的。 　　扑闪到了唐栗心尖上。 　　唐栗看得心痒，很想上手摸一摸沈玉的头发。 　　于是心动不如行动，他大着胆子抬手抚摸了上去，还轻轻揉了两下。 　　下一秒，唐栗对上沈玉投来的视线，顿时心里一惊，刚才的勇气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连忙收回手，忐忑到结巴：“对、对不起，我……” 　　还没把话说完，沈玉突然抬起手摸了下他的脖子。 　　唐栗怔住，一时间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早已飘远的理智才逐渐回笼。 　　沈玉给他戴了条项链。 　　那个坠子十分眼熟。 　　唐栗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用指尖捻起那个坠子，低头看了一眼。 　　是金色的小老鼠。 　　几个月前被沈玉拿走的那个。 　　沈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之前的链子被我扯断了，我换了条差不多样式的链子，现在这个东西总算物归原主了。” 　　唐栗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沈玉见他没有反应，还以为他不喜欢这条新链子，一下子也有点急了，条件反射性的便要摘下已经戴到唐栗脖子上的链子。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重新去换一下。” 　　“不。”唐栗猛地按住他的手。 　　“？？？”沈玉一脸疑惑地看着唐栗。 　　“我很喜欢。”唐栗垂眸，尽管他的表情看起来异常冷静，可是泛红的眼尾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他张了张嘴，“谢谢。” 　　沈玉扬唇笑，抚摸上唐栗的脸颊，用拇指擦了擦他的眼尾。 　　“不客气。” 　　“谢谢你，沈玉。”忽然从唐栗眼角溢出的泪水浸湿了沈玉的指尖，他抱住沈玉，很紧很用力，一辈子都不愿意松手，“我这么笨、这么不好，从小到大总是闯祸，还伤害了你和爷爷，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沈玉抚了抚唐栗的背：“我只是给自己一个机会罢了。” 　　其实沈玉心里很没底。 　　慧净再三警告他远离唐栗，最终他还是没有办到。 　　他甚至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这小半年来他和唐栗联系不频繁，但并不是彻底断绝了联系，唐栗也在原先的剧情线上越走越歪，完全脱离轨迹。 　　然而沈玉的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或许…… 　　慧净说的反噬已经结束了。 　　再退一步讲，就算再次被其他人忽视，他也认了，至少唐栗还能看见他。 　　在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唐栗了解他了。 　　- 　　一周后。 　　因为分家而元气大伤的唐家再次迎来重击。 　　有人在论坛上匿名爆料，十年前唐家为了吞并一家新冒出头的黑马公司，不惜安排间谍去窃取该公司的项目资料及客户名单，甚至用语言暴力逼死了经营公司的夫妇。 　　更令人气愤的是，那对夫妇也属于唐家。 　　这则爆料迅速被转到微博，神通广大的网友们开始扒皮，把唐家的人员和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全部扒了出来。 　　#唐家#话题一度冲上热搜榜前三。 　　由于网友们的不断呼唤和@，当地警方官微不得不出面表示会介入调查。 　　第二天，包括唐栗在内的所有唐家人全被带去警察局进行审问。 　　当沈玉从张叔那里收到这个消息时，吓得连会议都开不下去了，当即撂担子，拉着陈婶奔向唐栗所在的警察局。 　　从中午等到晚上。 　　沈玉沉默地坐在警察局里的椅子上，没和一口水，也没吃一口饭。 　　陈婶分外焦急，又无可奈何。 　　等到晚上九点半，唐栗终于从审讯室走出来，后面跟着唐铭。 　　唐铭本在小声的安慰着唐栗，抬眼瞧见沈玉起身走过来，霎时噤声，犹豫片刻，拍了拍唐栗的肩膀，识趣的率先离开了。 　　唐栗脸色不好，看起来有点虚弱，他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沈玉走近，努力挤出一抹很是勉强的笑容。 　　“他们玩完了。”唐栗若无其事地说。 　　沈玉叹口气，二话不说直接抱住了唐栗。 　　“恭喜。”沈玉说。 　　“这么多人看着呢。”唐栗回抱住沈玉，原本落空的心在瞬间被填得满满当当，“回头网上那些人又要乱想我们的关系了。” 　　沈玉知道唐栗指的是杜娉婷被挂那次，他松开唐栗，点了点对方的鼻尖：“难道他们想得不对吗？” 　　唐栗愣了愣，随即笑了：“对，很对。” 　　沈玉：“走吧。” 　　“去哪儿？” 　　“找个地方吃饭。”沈玉拖长音调，“然后回家。” 　　唐栗牵住他的手，眼中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好。”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三年后。 　　唐栗临近毕业, 从学校里搬了出来。 　　话是这样说，实际上唐栗就读大学的几年间, 鲜少在学校里留宿, 大多时候都住在外面的房子里, 或是奔波在出差的路上。 　　公司里事务繁忙,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唐栗亲自处理，他提出过把公司交给沈玉的想法，结果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沈玉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沈玉自认没有经营公司的能力，只想守着几家甜品店。 　　唐栗以为沈玉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心里难受得紧，见沈玉表现得那么抗拒，又不敢再提这件事。 　　搬寝室这天，唐栗没有出面, 把事情全部交给助理去做。 　　接到沈玉打来的电话时，他已经坐上了开往邻市的车，准备提前两天过去和一个即将合作的伙伴交流一下。 　　没想到沈玉在电话里问道：“你在学校吗？” 　　还没等唐栗回答，便听得对面又说，“我在你学校附近，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顺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也可以搭把手。” 　　“……”唐栗立即把卡在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我还在学校外面, 准备回去了，你在校门口等我吧。” 　　沈玉哦了一声：“你现在有事吗？要是有事的话就去忙吧，不用特意赶回来。” 　　“没事！”唐栗说，“我没事！就是出来买点东西！” 　　沈玉有点奇怪，到底没有说什么，笑着道：“那我在西门等你怎么样？” 　　“好！” 　　挂断电话，唐栗抬眸对上后视镜中司机怪异的眼神。 　　唐栗轻咳一下，面不改色地说：“刘叔，麻烦你往回开，把我送到学校西门。” 　　司机说：“可是那边的人不是在等着您吗？” 　　唐栗：“没事，我会跟他们说。” 　　司机并不知道唐栗打电话的对象是谁，以为是唐栗新交的女朋友或是正在追求的女生，顿时不太赞成唐栗的行为，心想现在的年轻人为了谈恋爱连工作都不顾了。 　　然而唐栗是他老板，他再不赞成也没有说话的份儿。 　　把车开回城时，遇到了堵车。 　　唐栗不停看着表上的时间，表情很是着急。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西门，唐栗迫不及待开门下车，一眼就看到等在一棵树下的沈玉。 　　西门宽敞，人来人往。 　　长得俊秀又穿得好看的沈玉随随便便往那个地方一站，就能轻而易举的吸引到许多女生的目光，甚至有些男生也在悄悄打量沈玉。 　　偏偏沈玉无知无觉，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手机。 　　唐栗叮嘱司机先回公司，接着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沈玉走去。 　　还没走近，就看到两个女生紧张兮兮地凑到沈玉面前。 　　沈玉略显茫然，可还是对着两个女生礼貌地笑了笑。 　　两个女生一下子激动得满脸通红，差点连自己走过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过其中一个女生即时反应过来，拿出手机，三两下点到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界面，神情恳切地对沈玉说着什么。 　　沈玉先是诧异，随后恍然，轻轻一笑，露出漂亮洁白的八颗牙齿。 　　然后唐栗眼睁睁看着沈玉点出了微信的扫一扫。 　　他快气死了。 　　才一会儿没盯着，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沈玉头上。 　　“你们在做什么！”唐栗像座山峰似的挡在沈玉和两个女生中间，表情冰冷，眉心紧蹙，原本冷峻好看的脸在这一刻竟然显得有点骇人。 　　两个女生被唐栗吓得浑身一抖，本能性的往后退了两步。 　　那个女生依然举着亮有微信二维码的手机，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只是……” 　　唐栗冷声说：“他已经有对象了，不方便加微信。” 　　女生们一脸尴尬。 　　沈玉也很郁闷，悄悄从后面扯了扯唐栗的衣服：“栗子，你误会了。” 　　唐栗回头瞪了他一眼：“还有你也是，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加陌生人的微信。” 　　被教育了的沈玉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她们在做自媒体运营，让我关注一下她们的公众号而已。” 　　唐栗：“………………” 　　他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对着女生的手机屏幕定睛一看。 　　果然是公众号的二维码。 　　两个女生对唐栗又惧又怕，抿着唇相互看了一眼，忙不迭收起手机说了再见，没等唐栗反应过来，就一溜烟的跑掉了，匆忙得活像是有什么怪物在后面追赶她们一样。 　　这下轮到唐栗尴尬了，背对着沈玉，不敢转过身看他。 　　半晌。 　　身后响起沈玉的轻叹声。 　　“你啊……”沈玉又好笑又无奈，言语间挟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宠溺，他牵住唐栗悄悄松开他衣角的手，识趣的没再提起刚才的事，“走吧，我还从没去你寝室看过呢。” 　　唐栗愣了愣。 　　紧随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惊喜感，好像他全身的触觉都凝聚在被沈玉牵着的那只手上。 　　肌肤相触的感觉真好。 　　牵手的感觉真好。 　　这一刻，唐栗幸福得背后长出一双翅膀，翩翩而起，直冲云霄，突破大气层，来到无垠的宇宙。 　　“栗子。” 　　唐栗瞬间被拉回现实。 　　扭头，对上沈玉疑惑的视线。 　　沈玉抬了抬下巴，用眼神示意唐栗看向前方：“你寝室在马路对面？” 　　唐栗：“……” 　　靠。 　　走错了。 　　他难得在心里骂了脏字。 　　唐栗羞得双颊通红，牵着沈玉的手，迎着周围学生们投来的灼热目光，气定神闲地走进学校。 　　倒是脸皮薄的沈玉被那些人看得无地自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些人的目光焦点似乎一直定格在他和唐栗牵着的手上。 　　沈玉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被唐栗牵得很紧。 　　无奈之下，沈玉越走越快，到后面完全是埋着脑袋一个劲儿的往前冲。 　　直到他被唐栗轻轻拽了一下，才缓过神。 　　回头看去，唐栗正垂着眼睑静静地注视着他，灿黄的阳光倾斜在唐栗的面颊上，能看清楚他脸上细小的毛绒，也照得他神情十分温和。 　　那双漂亮的黑眸宛若溢满了破碎的光芒，那么认真、那么虔诚，好像千千世界，他眼里却只能装下沈玉。 　　不自觉的，沈玉也放慢了脚步。 　　虽然沈玉已经有三十五岁，但是他长得年轻，放到现在的大学校园里，丝毫不显老，甚至比身旁西装革履的唐栗更像大学生。 　　不过两个男的光明正大手牵着手到底有点吸睛，一路走过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们看。 　　沈玉的脸好似要烧起来一样：“这里认识你的人不少吧？不怕被他们说闲话？” 　　刚才沈玉听到好几个人说出唐栗的名字，当然也有认出他的路人。 　　唐栗耸了耸肩，满不在意道：“我快要毕业了。” 　　末了，他又补充，“就算我还留在这个学校，也无所谓他们怎么说。” 　　沈玉轻笑。 　　原本紧张兮兮的心情逐渐变得轻松下来。 　　- 　　宿舍三楼住的全是唐栗这样的应届毕业生，很多学生在两天前就搬走了，走在无人的走廊上，感觉很是空空荡荡。 　　和唐栗同寝的三个人也早已搬走，寝室里就剩下唐栗那些不多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以及……唐栗安排过来的助理。 　　抬头看见唐栗出现在寝室门口，助理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张口便道：“小唐总，您不是出差去了吗……” 　　“咳咳！” 　　唐栗猛地咳嗽，冲着助理挤眉弄眼。 　　助理瞬间会意，尴尬地闭上嘴巴。 　　唐栗心知已经暴露，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向沈玉，却迎上沈玉冰凉的目光。 　　沈玉挑起一边眉，用肯定的语气吐出疑问句：“你是临时赶回来的。” 　　“也不是……”唐栗搭耸着肩膀，宛若一条受到欺负的大狗，“我就是突然想起有个东西忘在寝室了，才赶回来拿……” 　　这个借口，连唐栗自己都觉得很烂。 　　哪知道收拾东西的助理还是个没眼力劲儿的，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对唐栗说：“小唐总，我差不多把您的东西整理完了，除了衣物和一些日用品外，好像没有其他重要的东西。” 　　唐栗：“……” 　　沈玉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所以你这么急着赶回来拿什么？” 　　助理也是一脸莫名地盯着唐栗，看那紧张的模样，似乎真以为唐栗有重要东西落在寝室了。 　　唐栗被看得无奈，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拽过助理手里的被褥，便大力往口袋里塞。 　　“我拿我的被子。”唐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睡了四年，有感情了。” 　　边上的助理小声纠正：“小唐总，您总共过来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唐栗瞪了助理一眼。 　　助理吓得一个哆嗦，彻底没声了。 　　沈玉没说什么，默默帮唐栗收拾行李。 　　其实唐栗的东西很少，又被助理收拾得差不多了，沈玉象征性的东摸摸西瞅瞅，最后被唐栗按在椅子上，眼巴巴看着唐栗和助理一起来回两趟把东西搬下去。 　　当沈玉坐上助理开来的车时，才意识到自己说是来帮唐栗搬寝室，结果什么都没做。 　　“小周。”沈玉对开车的助理说，“先把车开到盛世苑。” 　　盛世苑是沈玉是新住址，半年前才搬进去。 　　唐栗一听沈玉要回家，以为对方还在为他撒谎的事情生气，连忙缠着沈玉的手臂，厚着脸皮装可怜道：“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出差也是两天后的事了，我本打算今天提前过去看看，接到你的电话后临时赶回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唐栗知道沈玉吃软不吃硬，装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于是沈玉还真被唐栗给唬住了。 　　“哎，我又没有责怪你，我就是……”沈玉轻轻拍了拍唐栗在他肩膀上磨蹭的脑袋，“我就是担心你又因为我耽误工作。” 　　唐栗含糊道：“不会。” 　　沈玉哭笑不得：“怎么不会？上次你错过了那么重要的合同，唐铭向我念叨了好久。” 　　唐栗暗自记下了唐铭的名字，又嘀咕着：“那次你生病了嘛，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沈玉揉了揉唐栗的头发，懒得在这件旧事上继续掰扯。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沈玉家的小区门外停下。 　　沈玉开门下车，走了两步，没有听到身后传来动静，扭头一看，唐栗还坐在车里，侧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沈玉：“还坐着干什么？” 　　唐栗：“？？？” 　　沈玉像是召唤小狗似的挥了挥手：“过来。” 　　唐栗赶忙下车：“我们去吃饭吗？” 　　“先把你的东西放上去。”沈玉说着，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迟疑地转过头询问，“还是说你已经找到其他住处了？” 　　唐栗愣了半天，才后知后觉理解到沈玉话里的意思，顿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我现在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沈玉看着唐栗傻乎乎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于是, 沈玉和唐栗就这样顺理成章住到了一起。 　　本来沈玉还在犹豫着如何把这件事告诉给沈老爷子，哪知道第二天, 门铃声响起, 睡得迷迷糊糊的沈玉跑去开门, 就看到精神奕奕站在门外的沈老爷子。 　　沈玉：“……” 　　已经调养得红光满面的沈老爷子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对着沈玉挥了挥手：“中午好……” 　　沈玉往后一退。 　　接着。 　　“砰咚”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做贼心虚的想把住在次卧的唐栗喊醒，顺便躲一躲，等到沈老爷子走后再出来。 　　转念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他慌什么？ 　　老爷子不是早就知道他和唐栗的关系了吗？ 　　沈玉迅速冷静下来，整理好情绪后，假装若无其事地打开房门。 　　外面的沈老爷子已经从面脸笑容变成表情阴沉, 颇为哀怨地盯着沈玉。 　　“不欢迎我这个老头子？” 　　“欢迎欢迎，这还是您给我的房子呢。”沈玉一边说一边侧身，等到沈老爷子走进后，才关上房门。 　　这套房子将近两百平，是四室两厅的错层，以前只有沈玉一个人住着，怎么看都少了一丝人气。 　　昨天唐栗搬过来后, 倒是在客厅堆放了不少待整理的东西，连厨房的柜子和冰箱里也被唐栗临时买来的食材堆得满满当当。 　　沈玉不觉得杂乱，沈老爷子却看得眉头直皱。 　　“怎么不找个阿姨过来打扫一下？”沈老爷子盯着唐栗放在客厅中央的行李箱, 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爱收拾。” 　　沈玉干巴巴地笑了笑，转而问道：“吃饭了吗？我去做饭。” 　　沈老爷子终于找到沙发坐下，并气呼呼地瞪了沈玉一眼：“你还知道吃饭？一觉睡到这个时候，我以为你连早饭是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老爷子又说，“我来之前就吃过了，你煮自个儿的吧。” 　　“好。”沈玉进了厨房。 　　十来分钟后，他便端着在微波炉里叮好的三明治和牛奶出来，三明治还是唐栗提前做好放在冰箱里的。 　　每样两份，在餐桌上摆好。 　　沈老爷子看得眉头直皱：“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沈玉这才想起，他把唐栗那份一起做了。 　　关键是沈老爷子还不知道唐栗搬过来了。 　　如果这是沈玉自己的房子，他就不会这么顾及沈老爷子，可是他住着沈老爷子提供的房子，还把沈老爷子始终释怀不了的唐栗接过来，问题就大了。 　　沈玉愣在餐桌前，脑子急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向沈老爷子解释。 　　“我……” 　　这时，一道开门声打断了沈玉的话。 　　只见全身上下只穿了条短裤的唐栗从次卧走出来，脸上挂着还未完全散去的睡意，他一眼瞧见餐桌旁的沈玉，习惯性地笑了笑：“昨晚折腾到凌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沈玉：“……” 　　不是…… 　　大哥！你别张口就说出这么引人遐想的话好吧！ 　　沈玉快疯了，疯狂用眼神向唐栗示意沈老爷子的存在。 　　迟钝的唐栗这才把视线挪到整张脸已经黑成锅底的沈老爷子身上，愣了愣，半晌，才憋出硬邦邦的三个字：“爷爷好。” 　　尴尬。 　　非常尴尬。 　　寂静的空气好似在挤压着唐栗的神经。 　　无论在公司还是学校、亦或是外面应酬的场合上，唐栗都处于上位者的位置，哪怕他用鼻孔对着别人，估计那些人都不敢吭一声。 　　然而此刻，唐栗面对脸色不太好看的沈老爷子，也安安静静的如同一个鸡仔似的。 　　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沈玉以拳抵唇，咳嗽两声。 　　下一秒，沈老爷子和唐栗同时看了过来。 　　沈玉对唐栗抬了抬下巴：“去洗漱，然后吃早饭。” 　　唐栗听话的哦了一声，飞快窜进了卫生间。 　　等到他洗漱完、又回到次卧穿戴整齐后，沈玉和沈老爷子已经坐在餐桌前等了一会儿了。 　　唐栗又老老实实喊了声：“爷爷好。” 　　沈老爷子虎着脸坐在沈玉身边，点了点头：“坐。” 　　唐栗不敢耽搁，忙不迭拉开沈玉对面的椅子，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端正坐好，生怕稍微晚了一秒就会惹得沈老爷子生气。 　　沈玉把唐栗小心翼翼的动作全部收进眼底，有点心疼，又不能当着沈老爷子的面说些什么，想来想去只有对唐栗说：“快吃吧，凉了。” 　　其实已经凉了。 　　唐栗仍旧吃得毫无怨言、吃得津津有味。 　　沈玉看了眼唐栗嘴角的油渍，眉宇间浸染了些许笑意，扯了张纸巾递给唐栗：“擦擦嘴角。” 　　唐栗红着脸接过纸巾。 　　沈玉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 　　这时，沈老爷子冷不丁问道：“你们昨晚折腾什么了？还折腾到那么晚。” 　　“噗——” 　　沈玉嘴里的牛奶全部喷到对面。 　　唐栗保持着手拿三明治准备咬下去的动作，他脸上、身上以及手里的三明治上，都溅满了沈玉喷出去的牛奶，甚至有一滴牛奶从他脸上滑落，在下巴处凝聚—— 　　“啪嗒”一声。 　　掉在了餐桌上。 　　沈玉：“……” 　　他又扯了两张纸巾递给唐栗，放下牛奶杯，拍着胸口缓了一会儿，才无比尴尬地解释道：“栗子昨天搬过来，我们一直在收拾东西，忙到很晚才睡。” 　　这是实话。 　　至于忙到很晚的原因…… 　　沈玉肯定不会把他和唐栗一边收拾一边玩、最后一起滚到沙发上的事说出来。 　　沈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叹着气说：“年轻人要懂得节制啊，睡得晚起得晚，那白天什么都不用做了。” 　　“噗——” 　　沈玉刚喝了一口的牛奶再次喷出来。 　　毫无防备的唐栗再次被喷了一脸。 　　直到把沈老爷子送走，沈玉都尴尬得不敢看老人家一眼。 　　回想到沈老爷子临走时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最后叮嘱他注意身体的那句话，沈玉连一头撞死的想法都有了。 　　不管他年龄有多大，在长辈面前总归像个小孩子一样，提起这方面的事，还是会觉得羞耻。 　　更何况—— 　　他和唐栗压根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说来也是神奇，沈玉在唐栗高考之前就和他确定关系了，到如今已有四年多的时间，他们平时做得最多的就是牵手和亲吻，还没有真真正正上过床。 　　之所以说没有真真正正上过床，是因为这两年间他们试了四五次。 　　可惜每次都因为沈玉疼得厉害、唐栗又不忍心彻底做下去而潦草结束。 　　后来唐栗实在舍不得让沈玉受疼，就提出了沈玉在上面的想法，只是沈玉也舍不得让唐栗这么痛，于是两个人就一直拖着。 　　拖到了现在。 　　- 　　接下来几天上班，沈玉都有点心不在焉。 　　他认为他应该将他和唐栗的卧室合二为一，最好现在就让唐栗搬过来，可是这样的话太羞耻了，沈玉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如今他们各自住着一间卧室，白天都很少在家，只有晚上才能相处几个小时，最亲密的行为也就是在沙发上接个吻而已…… 　　想到这些，沈玉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越来越感觉自己和唐栗相处得像是搭伙过日子的室友了。 　　“玉哥。”夏志一脸八卦地凑上来，“大好天气叹什么气呢？谁招惹你了？” 　　沈玉抹了把脸，站起身：“没谁。” 　　夏志显然不信：“那你怎么搭耸着一张脸，我看你坐在这里叹了不止十次气。” 　　沈玉没有精力解释，拿起出勤单，准备去隔壁办公室和会计商讨一下工资事宜。 　　走出去，把门关上。 　　不出两秒钟，办公室的门又被打开了。 　　坐在办公桌前的夏志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盯着匆匆走近的沈玉。 　　沈玉把全勤表扔到桌上，双手撑在桌子边缘，慢慢逼近夏志，随后贴在夏志耳朵边说了句话。 　　不知道夏志听了什么，原本正常的脸色刹那间红成了猴子屁股。 　　夏志结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交女朋友了？” 　　他和他女朋友确定关系不到两个月，还不稳定，也就没有告诉店里的其他人。 　　沈玉看着夏志有些慌乱的神情，一本正经道：“上个月你的安全套落在员工箱子里，当时是我守着阿姨清理箱子。” 　　夏志：“……” 　　斟酌了足足一分钟，夏志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其实我和我女朋友那个的次数很少，不过的确每次都是我主动。” 　　沈玉双眼一亮：“你怎么主动的？” 　　夏志：“……这个就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了，但是这些东西都可以人为创造，你稍微用点心，在约会的时候精心准备一下，再送个礼物或者送束玫瑰花，接下来的发展也就水到渠成了。” 　　沈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夏志也是个恋爱新手，要说如何跟对象进一步发展的话，他确实没有多少经验。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不对呀玉哥，你不是单身吗？”夏志睁大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地打量了沈玉一遍，“你什么时候找到对象了？” 　　沈玉温和慈祥地看着夏志：“我们已经交往三四年了。” 　　夏志：“……” 　　想起外面那么多专门赶过来看沈玉、顺便想要个微信的微博女粉丝，夏志突然对沈玉那个神秘的对象表示深深担忧。 　　下午回到家，沈玉开始思考夏志的话。 　　虽然他和唐栗勉强算是同居了，但是唐栗始终守着那条线不肯迈出来，沈玉也只能守着干着急。 　　唐栗向来不愿意逼迫沈玉，之前几次没做成后，就几乎不再提这件事了，有时候沈玉暗暗提醒，唐栗好像也没有听懂。 　　沈玉有史以来第一次不喜欢唐栗的矜持。 　　他想了半天，决定自己在家里捣鼓一顿烛光晚餐出来，从网上订购好食材，在手机里下载好菜谱，还把沈老爷子送的珍贵红酒拿了出来。 　　可惜走进厨房，沈玉就傻掉了。 　　作为甜品店的老板，要做甜品或是西点蛋糕的话，哪怕沈玉闭着眼睛都能弄出一朵花来，只是烹饪这方面，他实在不拿手。 　　别说穿来这个世界的十多年，他没怎么做过饭，就连穿越之前的独居生活，他也多是和外卖作伴，一个人做饭、吃饭很浪费时间和精力。 　　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沈玉在厨房度过了四个小时。 　　厨房里时不时传来霹雳哐当的声音。 　　八点半，唐栗回到家，推开门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烧焦气息，他吓了一跳，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就听到厨房那边响起砰的一声。 　　“沈玉！” 　　唐栗急得连鞋子都没脱，慌里慌张冲进厨房，却恰巧碰到从厨房里面闻声出来的沈玉。 　　两个人差点撞上，幸好唐栗即时抗住惯性，一把将人抱个满怀。 　　唐栗的心脏在狂跳，快要被沈玉的行为吓死了。 　　慌不择路的把人抱到客厅沙发上坐好，唐栗才缓缓松口气，蹲下身，检查了一遍沈玉的身上和双手，却发现沈玉手里还握着锅铲。 　　铲子边缘黏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看不出来是什么。 　　唐栗眯起眼睛，盯着那团东西仔细打量了半天，好像是肉类…… 　　沈玉注意到唐栗的目光，又想到厨房里做出来的那些黑不溜秋的东西，顿时老脸一红，想把锅铲藏起来又不知道藏到哪里。 　　无措了半天，沈玉丧气地耸了耸肩膀：“我煎了牛排……” 　　唐栗憋着笑：“糊了。” 　　沈玉瞪了眼唐栗，随后叹口气，很是失落的样子。 　　唐栗感到心疼，拿过锅铲放到一边，伸手抱了抱沈玉：“糊了就糊了吧，人没事就行。” 　　沈玉在唐栗怀里蹭了蹭，一想到他准备的计划连第一步都没有跨出去，就觉得烦躁，一时间连话都不想说了。 　　唐栗抱着沈玉安慰了好一会儿，等到沈玉看起来不那么垂头丧气的时候，才用手机点了外卖，然后拿起锅铲去厨房收拾残局。 　　厨房里状况惨烈，地上散落着沈玉手忙脚乱不小心打碎的餐盘，琉璃台上洒满了酱油和醋，到处都是切得七零八落的食材。 　　甚至菜刀上沾着一抹鲜艳的红色，瞬间刺痛了唐栗的眼睛。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转身走出厨房。 　　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沈玉被唐栗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刚抬头看去，就被已经走到他面前的唐栗猛地抓住手腕。 　　唐栗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甚至有着一丝狰狞，他半跪在毛毯上，把沈玉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抖着声音问：“切到哪儿了？” 　　沈玉一头雾水：“什么切到哪儿了。” 　　“你的手。” 　　“我的手没事啊。” 　　唐栗脸色冷、眼神冷、连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都是冰凉的，他好歹冷静下来，深吸口气道：“我看到菜刀上……” 　　沈玉恍然大悟，忍不住笑出声，他伸手捏了捏唐栗板着的脸，心下又好笑又感动。 　　“那是番茄酱。”捏着唐栗脸的手改为捏他鼻子，左右晃了晃，“你说你是不是傻，连番茄酱和血都区分不开吗？” 　　“……” 　　唐栗沉默了。 　　尴尬的神色逐渐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两个人一声不吭的对望半晌，最后不知道是谁先笑，接着他们一起笑出来。 　　像个傻子似的。 　　两个傻子凑到一起笑了半天，越笑越近，沈玉眨了眨眼，巴巴望着贴到他面前的唐栗，他们鼻尖贴着鼻尖，呼吸交缠，气息暧昧。 　　沈玉愣着没动，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慢慢收紧。 　　很快，温热的唇贴在他嘴巴上。 　　唐栗的吻技进步了很多，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样，细细密密的亲吻、啃咬着沈玉的嘴唇，舌尖轻轻探了进去。 　　沈玉仰躺在沙发上，不停喘着气，心脏砰咚砰咚跳个不停。 　　他眸子浸得湿漉漉的，漂亮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一般，眼尾含波，目不转睛望着唐栗。 　　唐栗被看得连呼吸都轻了，竟有种魂魄都要被吸走的感觉，他不敢压着沈玉，双手撑在沈玉两侧，蹙着眉，有点犹豫。 　　良久没有等到唐栗的下一步动作，沈玉咬了咬唇，豁出去了，双腿盘上对方的腰。 　　“你还在等什么？” 　　上翘的尾音如同一把锤子，彻底敲碎了唐栗剩余的理智。 　　他低头堵住沈玉的嘴巴，右手撩起沈玉的衣摆，摸索到光滑的后背。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光是看到沈玉的脸，听到沈玉的声音，就恨不得让时间永远定格在这几秒。 　　不过没多久，唐栗到底找回了些许理智，他抬头，喘着气说：“还没洗澡。” 　　也没做好准备。 　　那些东西都放在卧室和浴室里。 　　沈玉顺势搂住唐栗的脖子，身体黏了上去：“那就一起洗呗。” 　　唐栗的脸颊和耳朵尖都红得仿佛要滴血，他双手兜在沈玉的屁股上，抱起人径直往二楼的浴室走去。 　　浴室门被打开，又砰咚一声关上。 　　这套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几乎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当然，沈玉和唐栗也没有听到门外的外卖小哥还在苦逼兮兮的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