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鸟事 作者:脂肪颗粒 文案: 穿越成了民国时期云升镇一所大宅门里的二少爷, 后来机缘巧合加入国民革民军,也就是改组后的国民党,黄埔军校成立后,在学校就职…… 且在主角的眼中看民国风云变幻。 注:主角路人甲,不改变历史 还有:暂时决定CP是萧烈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性别转换 民国旧影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襄湘(杜良钰) ┃ 配角:萧烈 ┃ 其它:大革命 第1章 冷冬(一) 南方的冬天总是又潮湿又阴冷,就像穿了一身湿漉漉的外衣,让人从外面冷到心里。 襄湘独自漫步在乡间小路上,浑浑噩噩,仿佛丢了魂魄。 镇子不大,外围是大片的水稻田,郁郁葱葱的林木把小镇藏的严严实实的,青石台阶长满水润的苔藓,每走一步都是一声沉闷的踩踏,在这静默而冷清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孤寂。 “少爷,少爷。”穿着短褂棉袄的少年穿过田间向襄湘跑来,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二少爷,您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二姨太找不着您正着急呢,快回去吧。”这个少年叫长顺,是家里的男仆。 襄湘还是不习惯被人叫做少爷,因为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女人,所以怎么会习惯这样的称呼呢? “少爷,回去吧,您的身体还没好,万一又病了可怎么得了。” 襄湘点了点头,这具身体的身子骨其实还是很健壮的,只是前阵子病了,然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带走了一个灵魂又带来了一个灵魂。现在人们称呼襄湘为杜良钰杜少爷,云生镇里最大的家族杜家的二少爷。 襄湘跟着长顺施施然走在街道上,狭长的巷子里偶尔路过盘着发髻的老妇,抽旱烟的汉子或是留着大辫子的大姑娘,空中弥漫着云雾般袅袅的轻烟,梦一般的景象让人觉得这似乎是个肥皂泡,轻轻戳一下,‘噗’的一声,肥皂泡就破了。 回到了家里,几个打扫门厅的仆人叫了声二少爷,然后各忙各的去了,门厅前站着一个穿了青蓝旗袍的女人,她的鼻头冻得通红,不断的搓着双手,一眼见到襄湘回来,马上眉开眼笑的跑过来。 女人温柔的摸摸襄湘有些苍白的脸,柔声道:“钰儿,你怎么又跑出去了,身体还没好利索呢,你看你,冻得脸都冰凉了。” 女人三十出头的样子,腕上带着翡翠镯子,耳上戴着金坠子,一身合体的旗袍衬着女人的身影单薄纤细,脸上画了淡淡的妆,眉目古典而温柔,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手有温度,襄湘大概会以为她是个从二三十年代的月历牌里走出来的假人。 女人牵着襄湘的手把襄湘带进大厅里,大厅烧着炉火,襄湘的脸呛红了。似乎是晚饭的时间了,红木圆桌上摆满了菜肴,几个妇女正忙着张罗,桌前做了六个人,中间年纪稍大的男子,脸颊消瘦,穿着敦厚的长衫,这是杜老爷,名叫杜允连;他左边做了个身材有些发福的女人,脸色很严肃,似乎是那种从不苟言笑的人,是大太太;右边坐着个一脸妖媚的女人,是杜老爷非常宠爱的五姨太;然后依次是大哥杜良默,弟弟杜良文,妹妹杜良馨,哥哥和妹妹都是太太的孩子,弟弟则是五姨太的孩子。 “钰儿坐吧,大家都等你开饭了,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乱走,免得家人挂心。”大太太眼皮也没抬一下,凉凉的道。 “好大的架子啊。”哥哥杜良默冷哼了一声。 “干嘛非要等他,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吃呗。”弟弟杜良镛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撅着嘴一脸不高兴。 “都吃饭。”杜老爷的脸就像一块干枯的树皮,他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二姨太淑惠干笑了两声,把襄湘推到桌前坐下,然后站到一旁。跟她站在一起的还有杜老爷其他的两房姨太太,除了五姨太,其余的姨太太们是不能上桌的,只有主人们吃完了才轮得到她们。 吃过晚饭,仆人们上了茶,杜老爷缓缓的开口:“钰儿如果觉得身体好了,就早些回学校读书吧,书读得好不要荒废了。” 襄湘茫然的点点头:“是。” 先前的杜良钰在襄湘看来就是个天才,十四岁考上大学,现在就读静园师范大学文学系一年级,跟十七岁的哥哥杜良默一个年级。据说就是因为少小聪慧,所以很得杜老爷的喜爱。 穿来的襄湘是那种脑袋并不灵光的人,习惯勤勤恳恳努力,扎扎实实学习,十九岁才考上省里一所不是很有名的二流大学,专业是外语,现在她有些头疼,文学系?研究什么的? “父亲”,哥哥杜良默忽然说,“我听说阿钰在学校里交女朋友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襄湘沉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杜良钰那点破事。 “哦?”杜老爷问,“是哪里人啊?” 杜良默微笑着说:“父亲有所不知,阿钰交的这个女朋友可有名了,学校许多人追求她,我听说阿钰前一阵子还因为女朋友的关系跟别人打了一架呢,然后就生病回家了。” 杜老爷闻言皱眉:“我送你上学是为了读书,不是让你为个女人争风吃醋!” 这顿饭吃得很尴尬,晚上二姨太来到襄湘的房间时,襄湘正在梳洗准备睡觉。 “钰儿,你今天……做的很对,没有跟你大哥吵起来。” 襄湘一愣,抬起头来看她,不明白今天有什么值得争吵的事情。 二姨太摸摸襄湘的脸,笑得有几分苦涩:“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怨气,怨自己是小老婆养的,被人看不起。你这个孩子又心高气傲,受不了别人说你一句不是,过去一被良默挑衅你就上火,跟他大吵大闹惹你父亲生气,不过今天你倒是忍住了,娘很高兴。” 襄湘低着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吵的。” “你马上就要回学校了,娘有件事情要嘱咐你。”女人过了很久,才终于开口:“那个女孩子不是什么善茬,你……还是算了吧。” 看襄湘沉默,二姨太又说:“我听说那个女孩子跟城里的大家公子有关系,她跟你来往只是为了利用你,这是不是真的?” “虽然我们也不是穷苦人家,可你也知道我们在家里的情况,惹得老爷生气了可怎么办才好,听娘一句话,去跟打架的人道歉,省得你父亲生气。” “我知道你心气高,拉不下脸道歉,可是终归要忍忍的,人这一辈子总不会事事顺心,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 “从前我跟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总是不耐烦,说多了还会骂我,可这次你在学校跟人家打架,我看到浑身是伤还发着病的你,娘揪心啊!你总该好好想清楚吧,我就你一个儿子,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以后有个好歹,你叫我…我……” 二姨太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止都止不住,襄湘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当人家小妾不容易,逆来顺受就是她们的命运。想到自己再过不久就要去学校了,这个女人会独自留在这座冰冷的深宅大院里,每天以思念着远在他乡的孩子度日。 襄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清清嗓子说:“我……我知道了,我回去就跟人家道歉,你放心吧。” 二姨太听了这话觉得很安慰,又絮絮叨叨了很久才离去。 襄湘吹灭了灯,黑暗中她坐在桌前,睁大双眼干巴巴的看着玻璃窗,窗外面一轮晓月皎洁晶莹,远远地挂在天空中。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已经充斥她三个月了,她手里抓着一张不知被读过多少次的报纸,这张快被揉烂了的报纸上记录着一个时间——民国五年2月5日。(1917年) “民国,民国。” 襄湘深深的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侵入肺腔,心中浑浊烦闷的感觉消散了一些,她闭上眼睛,沉默的驻守黑暗中。 第2章 冷冬(二) 火车站挤满了人,古旧街道繁华如洗,各种让人不敢置信的景象一一扫过,轨道电车,黄包车夫,旗袍长衫。这是个热闹的世界,是个真实的世界,是个有血有肉的世界,可是襄湘似乎与它格格不入,他只身提着一只皮箱,孤寂的站在路旁。(用‘他’了) 天气阴下来,似乎有下雨的征兆,他觉得有些冷,无意识的紧了紧围巾,忽听到有人叫他。 “小伙子,快下雨了,进来躲躲吧。” 一家茶馆的老伙计笑咪咪的招呼襄湘。 襄湘望过去,那家茶馆里有很多人,似乎很暖和。这个年代的火车是那种老式的铁皮车厢,走的极慢,而且人满为患,襄湘在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肮脏的车厢里待了一夜,下车后都有种再世重生的感觉了,这个时候他需要找个舒适温暖的地方休息一下。 要了一碗糖水,一碟花生酥,襄湘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不是不饿而是不想吃,饥饿使他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而不是无所适从茫然无助。 狼吞虎咽的把东西吃光了,又要了一碗热茶。 “暖和了吧?小伙子还在上学?”老伙计边笑边给襄湘倒茶:“我的孙子也跟你这么大,在学校里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整天革命革命的,前一阵子还跟着一帮人到街上游行,那场面你没见,哎呦!多了去的人了!” “游行?什么游行?”襄湘有些发呆。 “嗯?你是刚来广州怎么的?没见过游行啊?我以为你们学生就乐意弄这个呢,我听我孙子说好像什么反法,呵呵,我也说不明白。” “广州?反法?”襄湘呆呆的重复,呆呆的喃呢,“学生运动,广州。” 曾经襄湘也抱着厚厚的历史课本,一遍遍背诵虎门销烟,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东征北伐等等曾发生在广州这个城市里的事件,此时忽然有种走入历史书页的神圣感。 三个月来,襄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虚幻也好,彷徨也罢,现在他已经不得不面对现实,接受自己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90年前的中国。 静园师范大学,襄湘从未听说过这所学校的名字,可是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所学校办得不错,男学生是统一的中山装,女学生是兰褂黑裙皮鞋白袜,教学楼虽然破旧但是被学生们精心的打扫过了,偶尔可以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从缺了块玻璃的窗口传出。 襄湘打包好行李就去教室了,教室里一堆男生凑在在一起,这些人看到襄湘却没人打招呼,只是指指点点偶尔还会在他背后嬉笑。 “呦,大少爷回来了,病好了啊?没在家多住上几天?” “你懂什么?人家良钰少爷是着急回来见兰欣小姐的,你们说是不是?” 说着一阵哄笑。 “哦,是我想差了,人家是来见兰欣小姐的,人家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没人要的光棍,人家是插上鲜花的牛粪。” “哈哈哈哈……” 襄湘汗了一下,据他观察,这身体的原主人似乎人缘不太好,在学校里连一个好朋友也没有,而且为人比较高傲,这不,刚来学校就有人找茬。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欺负同学很好玩吗?”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边的女学生很不客气的跳出来发挥正义感。 “切,你们说的好听,这小子平时拽的二五八万的,整天用鼻孔看人,你为他说话,以为他平时瞧得起你吗?” “我不是为他说话,是就事论事,而且快要上课了,你们消停消停吧。” 襄湘现在才深刻的体会到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平时有多么的不合群,叹了口气,认命的坐下,之后的几天,襄湘陷入了水生火热的学习生活。 男生宿舍是传说中的大通铺,二三十个小伙子住一间房,一张铺上睡十几个人,正值今年冬天特别冷,被褥很潮湿,地面都是水,晚上冷的睡不着觉,襄湘的黑眼圈没几天就又青又紫了,比连续打了几天网游还严重。学校的饭菜连点油渣渣都看不到,有钱也买不到好吃的,而且既不保质也不保量,去的晚了,啥玩意都不剩。最让襄湘无法忍受的是学校的厕所,在这个年代,老百姓挖个坑就是厕所,上厕所不光臭气熏天还很危险,一不小心就有掉入深坑的危险。襄湘上辈子是个宅女,是个米虫,是个从没吃过苦的娇小姐,这种日子简直要了她的命。 这只是生活上的不便,学习上那更是让人头疼。多亏襄湘大学当宅女的时候曾研究了大量清代小说,满书的繁体字和之乎者也还是能看懂的,但是这点水平作为文学系的大学生来说就啥底气也没了,日日都让襄湘产生撞墙的冲动,你说老师要他们写文言文的时候,他能拿小说凑数吗。所以襄湘的日子过的很忙碌,天天忙着补习中国传统文化,简直犹如高三再世。 还好这已经是个开放的年代了,文学系的学生也不光天天研究老古董,受到西方新思想的影响,各种新文化涌入中国,而大学生们就是这些新文化的首要接班人,各种思潮和主义的先进思想被带入了大学,具有先进思想的教师们喜欢给学生们讲述这些新文化。代表刊物,陈独秀先生创办的《新青年》广泛受到师生们的喜爱,其流行程度令人发指,谁没有谁OUT。 总之,襄湘自从上学后,自怨自艾的时候锐减,每天都过的忙忙碌碌。这种不适合宅女生存的环境直接导致了襄湘每天精神不振,体重锐减,脸色苍白,有纵欲过度的嫌疑。 于是这天,15岁的少年在课堂上坚持不住,呼呼地睡着了。 “杜良钰!杜良钰!” 襄湘睡眼惺忪的抬起头,发现身边站了位表情凶狠的长衫男,他们文学系的导师李桥山是也。 “混账东西!出去罚站!” 襄湘默念‘惨了’,乖乖的站起来才发现,讲台上站着一位从未见过的先生,看年纪有五十多岁了,西装革履,精神奕奕,正笑眯眯的看着襄湘。 襄湘想起来了,几天前李先生就说了,今天要邀请一位有名的文坛大师来给学生做演讲,那人据说很有文化,还是个‘海龟’,他能来学校可是给了很大面子呢。襄湘恨不得时间能够倒转,自己怎么单挑了他来的时候睡着了,这事有的遭殃了。 望了望窗外‘哗啦哗啦’的细雨,襄湘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这种天气还要出去罚站啊。 “少年人觉得我的话题很无聊吗?”讲台上的老先生忽然问襄湘。 “真的很抱歉,王显志先生,都是我教导无方,让这等竖子污了先生的眼睛。”李桥山立即向那老先生道歉,然后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狠狠地扫射襄湘。 “我们盼望先生来上课都盼了好久了,我们都十分尊敬先生,为先生的学识折服,请不要为了这个不学无术的人扫了兴致。”一个跟襄湘不大对付的男学生立即拍马屁。 “就是,就是。”其余的学生也帮腔,襄湘瞬间成了失中之矢。 “我让你出去站着,你没长耳朵吗?”李桥山作为班导,口气异常严肃。 襄湘的脸红了,从上幼儿园到大学毕业,襄湘还从没被罚过站呢,再说女孩子脸皮薄,老师也一般给人留面子,哪像现在这样?襄湘突然明白过去许多男生控诉说男生没人权的感受了。 “算了,算了,快坐下吧,不过不可以再走神了。”还是王老先生比较厚道,替襄湘解围。 李先生道:“那怎么行,他的行为对您是严重的不尊重,像这样的人以后出了社会绝对是我们静园的耻辱!”李先生再一次对襄湘加重语气,“现在,出去站着!” 襄湘作为一个宅女,低调乃是该种人类的重要特征,但是面对某些关键时刻,也可以爆发出犹如小强般的强大爆发力。在这种买不到感冒药的时代,在‘倾盆大雨’里罚站上一个钟头,无异于自找感冒,感冒能引起的病发症绝可不亚于潜伏了禽流感。 于是襄湘满脸委屈的对王老先生来了一句:“Give me a chance, sir。” 那个时候的英语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整个课堂上听清襄湘这句话的大概只有王老先生一个。 王老先生愣了一下后,很不厚道的呵呵一笑,他回了一句:“Well, if you can answer my question, I will let you go。” 王老先生指了指黑板上写的大标题道:“这是我今天讲的内容,年轻人却把他睡过去了,你就这个论题谈谈你的看法,如果说的令我满意,你就留在课堂上。” 襄湘瞪大牛眼一看——论中国今后的发展道路。= =+这个题目可大可小,说什么都成,可是襄湘完全没有自己的观点,他过去一个英语专业的学生,连朝代年表都背不下来,叫他谈论历史政治无疑找死,思考了一会儿后,襄湘决定借鉴借鉴。 “This is a very broad topics, I don't know what to say. But you know that Dr. Sun yat-sen, he proposed nationality, civil rights, namely the revolutionary three people's livelihood socialist ethnic refers to the ultimate goal, state sovereignty, civil rights of citizens, show the country people's living conditions, which I think this is the development direction of China should be. Now in China the active political party, the kuomintang, a communist party of democratic alliance, and farmers, these parties are common in China for the common development.” 襄湘闭着眼睛背完了这一大段话后,整个课堂静悄悄的,有的人听襄湘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鸟语只当听天书,有的人以羡慕和佩服的眼光重新打量襄湘。 唯王老先生露出了了笑容,他摆了摆手说:“Very well, thank you, sit down, please.” 襄湘坐下的那一刻,以满怀感恩的心问候了大学时候的新东方英语老师。犹记得那时候英语老师说:“想要给英文迅速拔高有个很管用的方法,你们去看专业的英文原书,背完几本后,保证你们的英语杠杠地。” 那时候襄湘背的书叫The theory of Chinese development。 第3章 冷冬(三) 最近襄湘特别忙,自从他在课堂上露了那一手后,王老先生就记住了他,知道襄湘除了英语还会说一点俄语后,没过几天居然来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到租界当翻译。 襄湘也想赚点零花钱,于是就应了下来,在王老先生的介绍下,襄湘认识了一位史密斯老先生,是个英国商人。这英国佬特别刁钻,已经骂走了三个翻译,襄湘刚来的时候,斯密斯见他长得弱小,以为襄湘是个小孩,很是不屑,差点当场辞退,好在襄湘伶俐,拿出当年面试的劲头,一口气自我介绍了半个小时,从家庭出身说道学识专业,史密斯见他英文流利态度恳切,这才答应了下来,工钱按每小时一块钱计算。 倒是多亏了这个活计,襄湘认识了不少商人,虽然只是混了个脸熟,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但是也足够襄湘大开眼界了。这要搁在前世,襄湘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有这种机遇,多亏学的是外语,这要学的是计算机可咋整啊。 “阿钰,是你吗?” 襄湘在图书馆读书,抬起头来,眼前忽然一亮,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学生笑盈盈的望着他,女生很美,是那种文静中透着优雅的美,一双大眼睛就像会说话般婉转传情,樱桃小口试了淡淡的口红,一股茉莉花的清新香水味若有还无,虽然穿着学校的校服,但是那青春而充满活力的曲线却很明显。 襄湘听来者叫自己‘阿钰’,看来认识之前的杜良钰,心想还是不要乱说话好了。 于是襄湘朝女孩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我听说你生病的消息了,可是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也不能去看你,我听同学说你回学校了,所以急急忙忙来见你,你……都好了吗?” 襄湘点点头道:“嗯……我都好了……” 女孩温柔的低下头,眼眸缓缓抬起,一双美目定定的看向书桌前瘦弱的男生。 如果襄湘是个真正的男人,而此刻被美女以这样期待的眼神注视,那么必定脸红心跳,眼神游移,然后毫不迟疑的拜倒在美女石榴裙下,一颗赤裸裸的少年心也将万劫不复的沦陷掉。可惜襄湘是二十几年来天天窝在女孩堆里的女孩中的女孩,他此刻不禁不会脸红,反而会睁大眼睛傻愣愣的回望,只是心里有点疑惑,“看她的表情似乎是有话跟我说,可她怎么光看我就是不说话呢?” 周兰欣心里也很疑惑,这个杜良钰有些不同了。 周兰欣是个生在下等家庭里的女孩子,父母都是商贩,家里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伐木工人,从此以后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二十岁不到的年龄却已然如四十岁的农妇般粗鄙不堪,整天干粗活累得像条狗,为了一分钱与大街上的小贩吵闹谩骂甚至大打出手。周兰欣看着姐姐就仿佛看到了明天的自己,她恐惧这种生活,求家里让她去念书,家里舍不得拿出那么多钱送一个女孩上学,最后还是姐姐用偷偷攒下的私房钱把她送进了学校。 能读书的周兰欣刚开始很满足,认为只要读好书就不会过像姐姐那样的日子了。可是渐渐的,周兰欣发现她的同学很多都是来自富有家庭的大小姐,她们穿金戴银,来回都有轿车接送,出入高级的餐厅和酒会,反观她还跟从前没什么两样,读书并没有改变她的命运。周兰欣握紧了拳头,她很愤怒,凭什么?凭什么?她们哪点比她强,就因为出身比她好吗? 从那时候起,周兰欣开始留心观察身边家里有权有势的男同学,虽然上天给了她不公平的命运,但是她可以争取自己的第二次人生。 周兰欣知道自己长得很美丽,在学校里她努力的塑造自己的形象,成绩优异,温柔体贴,美丽优雅,似乎所有的男同学都为她着迷不已。她与每个对她有意思的男生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接受每个男生送来的礼物却只把他们当朋友,她很聪明,知道这样做可以牢牢的抓住每个男人的心,但又不会落入泥沼。 一年前她遇到了自己的目标,李市长家的大少爷——李克盛,这个男人很老实,哄得好说不定会娶她当太太,几句略带挑逗的话,几个留恋的眼神,他很快就与她陷入热恋,后来他们的关系被李家人知道了,李克盛耳根子软,不知道他家跟他说了些什么,他的感情居然冷了下来。 周兰欣咬咬牙,需要做点什么,不然到嘴的鸭子就飞了。这时她找到了完全适合利用的对象,这个叫杜良钰的傲气男人对她很殷勤,而且他做事很冲动,人缘也不好,就算利用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故意跟杜良钰接近,然后传话给李克盛既然他家里反对,那不如早些分手吧。 男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好的,吃醋的男人尤其如此,计划很顺利,李克盛带了一群人来揍了杜良钰,然后强行带走了她,她又夺回了李大少全部的注意。 之后她和李少爷每天亲亲我我,却不见李家的人来找麻烦,于是终于松了口气,以为好日子到了,谁知几天后就落下了晴天霹雳,学校里到处风传她曾到跟许多公子哥有关系。李克盛开始也不相信,可无奈别人把她的特征说的那样清楚,甚至说出她背后有红痣,为了抓住李克盛的心,她早就把身子给他了,所以背上有没有红痣他一清二楚,渐渐的,他不来找她了,她去找他,他却冷冰冰的说要分手,李家的仆人把她赶出大门。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姐姐笑吟吟的站在门口:“呦,女大学生回家了,你不是去找李大少爷了吗?怎么不见他跟你回来?该不会是不要你了吧?也是,李大少爷什么身份啊,凭你也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兰欣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相信,“是你!是你是不是!是你联合李家人陷害我!是你把我背上有红痣的事情说出去的!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为什么这么做?哼!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怎么不想想是谁省吃俭用把你送去上学的,你是翅膀硬了,攀了高枝了,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看不起我朝我翻白眼吗?小浪货,你今天这样都是自找的,自以为比我高贵,我呸!你现在就是个破鞋!我看你今后还能不能朝我翻白眼!” 周兰欣强忍着所有的压力继续来学校上学,她知道不少人在背后偷偷笑她,可她不能低头,一低头她一辈子就真的毁了。 过了几个月,学校里突然发生了件事情,据说学校里一个同学得到了一个社会名人的推荐去给洋人当翻译,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周兰欣当时很吃惊,居然就是那个杜良钰! 那时她才知道,杜良钰家里其实是大地主,他是个阔少爷,而且如今在学校也算小有名气了,而自己就这样硬生生错过了。 今天周兰欣来找杜良钰其实是存了分侥幸的,当初他对自己很着迷,凭她对杜良钰的了解,只要把一切过错推到李克盛身上,说不定杜良钰会原谅自己。 于是她刻意的打扮了一番,还花大钱买了瓶价值不菲的高级香水,到图书馆找到杜良钰后就一直表现的对他依依不舍,本以为他会对自己生气,这样还能证明他对自己念念不忘,可没想想到他竟似不认识自己一样,眼中没有丝毫不自然。 周兰欣不甘心的笑笑,硬着头皮道:“你为什么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一直都在等你,上次的事情都是那个李克盛的错,他打了你又强行带走我,我……我……” 襄湘马上明白这个女孩是何方神圣了,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想这个女生怎么还能厚着脸皮来找被利用了的‘我’啊?这简直太不厚道了!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跟那个李少爷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是别人胡说的,不知道什么人故意陷害我,把我说得很不堪,我,我这几个月来一直忍受着就是想等你回来……”女孩子说着说着就流泪了,一张小脸哭得惨兮兮的。 襄湘叹了口气,心知这女人来找他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于是应付她:“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我只是同学,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 周兰欣听了,沉下脸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和我分手?” 襄湘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女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 周兰欣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对襄湘说:“你怎么这么绝情,那段日子我们天天在一起,你都忘了吗?那个姓李的混蛋抓了我去,我为了你拒绝了他,一心一意只想着你,没想到……你……” 襄湘没想到这女人的脸皮如此之厚,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那时候的事,你我都心里有数,真要摆到明面上,撕破了脸皮可就不好看了。”说着,也不等周兰欣再狡辩,拿起书就走了。 第4章 春假 春天里有很多这样的时候,窗外天色阴晦,细雨绵延不绝地落在花园里,放春假了,襄湘回到了云升镇的大宅子里。 杜家的少爷和小姐们都住在中院,中院墙角有一棵葡萄架,葡萄架下有一口井,襄湘从不敢靠近那口井,总觉得那地方常年照不到阳光,阴森森的。 妹妹杜良馨却喜欢在那里玩,小丫头12了,老爷在的时候她像耗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别的时候却像个母夜叉,襄湘亲眼看到过她拿着锥子豁了一个小丫鬟的嘴,后来那丫鬟被大太太卖了出去,襄湘有时候觉得看到杜良馨就像看到了第二个大太太。 五姨太长得美,杜老爷很喜欢他,同样也喜欢五姨太给他生的儿子。而且这几年五姨太的娘家似乎发了起来,娘家的人有底气,在杜家也有了一席之地,这就是为什么她可以上桌吃饭,而二姨太只能站着。杜良文被五姨太养的极好,头发梳的油光瓦亮,脚上穿着洋皮鞋,身上是绸缎的袍子,一看就是富家娇贵的小少爷,五姨太似乎读过两年书,也知道教10岁的儿子好好念书讨杜老爷欢心,襄湘见了那孩子就觉得心烦,别看他小,见人就咬,就吐唾沫。 大哥杜良默放假没有回家,襄湘觉得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被讨厌的人找茬吵架。 襄湘枯坐在窗边,凝视着从屋檐上连绵落下的雨滴,他的心绪很平静,穿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他早就认命了,而且能这样整天宅在某处也不错,不用辛苦工作还有人伺候,要是再加上一台电脑,世界就圆满了。 二姨太端着一盘干核桃进来,坐在襄湘对面,一边给襄湘砸核桃,一边絮叨。 “听说过两天老爷要迎六姨太进门,说是镇子上李老头家的闺女,今年刚过了14岁。” 襄湘瞅了二姨太一眼,见她没什么不悦的表情,于是问:“长得俊不俊?” “我哪儿知道啊,不过肯定很水灵,她要不俊老爷也不会要她了,他爹欠了老爷许多大洋,这就拿女儿抵上了。想当年你姥爷也是这样,他为了给你两个舅舅娶上老婆,就把我抵了40块大洋的彩礼,结果还是穷的过不了日子,老是来找咱娘俩接济,这人啊,就是不能穷,一穷就没骨头了。” 襄湘愤怒道:“他们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做这种对不起你的事情。” “傻小子,谁对不起谁啊,能嫁给老爷当姨太太才是我烧了高香呢?我要是嫁给你舅舅那样穷种地的,你现在别说上学,怕是饭都吃不上。这宅子里的丫鬟哪个不巴望着呀,就是良默屋子里的那两个丫头也早就当少爷的姨太太养着呢,以为谁人不知道啊,等你过了16,咱们也像良默那样给你收两房丫头。” 襄湘冷汗:“不必了。” “对了,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样东西。”襄湘起身从包袱里拿了一个木盒子出来,递给二姨太:“你带着吧,成色蛮不错的。” 二姨太接过来打开,眼睛一亮:“哟,哪儿来的翡翠镯子。”二姨太把镯子套在腕子上,左看右看,喜欢的不得了。 二姨太问:“这镯子比老爷早年送我的那只还好呢?值不少钱吧,你哪儿弄来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在给一个洋鬼子干活吗?那洋鬼子手下的掌柜送的,想着我替他说几句好话。” 二姨太听了喜滋滋的:“你给他干的什么活呀?这洋鬼子还真有钱呐。你说那洋人都是金头发,蓝眼睛的,这可真是吓人,什么时候我也能见见。” 花园里春雨萧瑟,房间里阴沉沉的,襄湘在二姨太软软的乡音声中昏昏欲睡。 “姨太太,姨太太?”二姨太身边的丫鬟春燕推门进来。 “嘘,叫什么叫,没看到二少爷要睡了吗?”二姨太小声教训道:“什么事?” “六姨太的小轿刚被抬进来了。” “怎么今天就来了,不是要等过两天的吉日吗?” 春燕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六姨太的轿子已经抬进花园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襄湘从躺椅上坐起来问:“六姨太进门了?外面怎么这么安静,不需要拜堂吗?” 二姨太白了襄湘一眼,朝他一甩帕子:“你这孩子,越活越回去了,姨太太拜什么堂啊,抬进来就算完了,今晚圆了房,明天见见人就行了。” 襄湘撇撇嘴说:“这么大年纪了娶个14的小姑娘当姨太太,真是伤天害理。” “说伤天害理还轮不到这个,你忘了,今年抬进门的六姨太本应该排行第八,在她前面不是死了两个吗?” 襄湘一愣,闭上了嘴。 第二天,杜宅的人都见过了六姨太青莲,住在后花园的南厢房里,紧挨着五姨太秋月的住所。小姑娘长的极美,果然是水乡出美人,虽然年纪挺小,却大大方方的,一点也不怯生,主动让一个小丫鬟陪着她给各房的姨太太见礼。 襄湘见了挺难受的,这么个还没发育好的孩子居然跟了个年过40的老头子。 二姨太拿了各种干果蜜饯招待了六姨太,六姨太挺会说话,没一会儿就亲热的叫二姨太姐姐了。 青莲走了以后,二姨太啐了一口说:“小丫头片子,心眼倒是不少。” 襄湘问她怎么了,二姨太说:“她来之前怕是把咱们宅子里事都打听好了,知道我是生了儿子的,昨晚就叫小丫头送了礼来,三姨太和四姨太那里可是什么都没送。” 过了几天,春假快结束了,襄湘问二姨太:“我后天就回学校了,能不能从家里带个丫鬟走啊?我打算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住,得找个人给我做饭吃。” “丫鬟可不能带。”二姨太说:“叫老爷知道了,还以为你带了个丫鬟在外头胡搞呢。这样,我帮你找个老妈子过去照顾你。” “他自己养着六房姨太太,还管我呢。” “你这傻小子少说两句。” 襄湘回去了,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房子,一个月5块大洋。房子的卧室向阳,即使阴雨天房间里也暖洋洋的。没几天,二姨太给介绍的老妈子送了过来,一问才知道,居然是大舅的老婆,那女人看上去有50多了,背佝偻着,一口黄牙,一张口说话满嘴臭味,襄湘给她钱叫她买菜做饭,结果净买回来一些剩菜叶子,虽然知道她贪墨了钱财,但是看在二姨太的份上,襄湘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史密斯先生最近的生意很忙碌,他是专门跑到中国做生意的,那个年代帝国主义列强以瓜分中国为己任,在中国建厂,大量的掠夺中国的矿产资源自然资源,直接运往国外或者是制成产品在中国倾销。史密斯先生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仗着国内给外国人开绿灯的方便大赚其钱。史密斯最近在做茶叶买卖,运了一批武夷的茶叶准备运往国外,从各地的茶商那里大量收茶,襄湘每天跟着他东奔西跑却没落到什么好处,那洋鬼子自恃白种人高人一等,手下一有什么过错披头就骂,恨得襄湘牙痒痒,若不是看在他给工钱给的大方,襄湘一早就甩摊子不干了。 黄昏的时候,襄湘跟着史密斯到了一家西餐厅,史密斯约见了一个俄国人。 襄湘只听史密斯叫他诺亚瓦夫,俄国佬看上去只有三十几岁,但是却在花旗银行里干股东,长得高高瘦瘦的,样子也很英俊,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跟脾气暴躁的史密斯完全是两码事。光这个月里史密斯就和那人约见了两次,只是每次谈判都是不欢而散,史密斯被那人气的吹胡子瞪眼,然后就把脾气撒在襄湘身上,怪襄湘没有替他们翻译好。 原来过去贩茶的路线除了漂洋过海,再就是沿着过去晋商的道路由南方水路运往蒙古俄国等地,同行是冤家,今年这两个人都想霸占茶路,分赃不均,于是谈不拢了。 这天晚上又是没谈妥,史密斯先生脸色铁青,一出了餐厅门口马上就对着襄湘开骂。什么黄种猪、支那人一股脑的倒出来,末了来了一句,“If you can't do it,you go away.” 襄湘气的七窍生烟,心想以后不再给洋鬼子干活了,吃力不讨好。史密斯把襄湘一个人丢在路边,然后开着车扬长而去。 襄湘正愁怎么回家的时候,那俄国佬突然出现在背后,叫住了襄湘。 “杜,你是个人才。” 俄国佬这样对襄湘说。 这一夜对襄湘来说是特殊的一夜,俄国佬在襄湘面前拿出了3000美金的现金,那时候的美金跟黄金一个价,这些钱相当于两根金条,襄湘的眼直了。 俄国佬说:“我只需要你帮我干一件事情,事后我还会再给你3000美金。” 襄湘揣着还没捂热乎的美金回到家里,小心翼翼的锁在抽屉里。然后襄湘窝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他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 俄国佬说,他要史密斯手下所有茶商的名单。 天气渐渐转暖了,花蝴蝶到处飞,绿叶开始大片大片的覆盖山河,许多春天开得花开始争芳斗艳,蜜蜂嗡嗡的飞舞,小虫从土里钻出来经营高楼大厦。 襄湘学校的功课赶上了不少,至少让他写篇文言文的时候,他不会愁眉苦脸了。 可是依然没有交上什么朋友,学校里有钱的学生不多,像襄湘一样娇气的独自在外面租房子住的更是没有,就是之前的杜良钰也没有。襄湘从没想过显摆什么,可是受宅女的习性影响,他无法忍受这种吃不好睡不好的辛苦生活。 于是襄湘的小资生活在那个年代简直算得上精致了,不说家里派了老妈子伺候,顿顿有肉,襄湘闲着没事就跑西餐厅搓上一顿,花钱大手大脚也从不计较。所以只贫富差距这一条,就被许多眼红嫉妒的男同学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襄湘还会那个时代人们都新鲜的外语,给租界的人当翻译,那就相当于有钱有才,前途无量啊。 很快,襄湘这种优秀的男性生物遭到了同为男性生物集体的排挤和孤立。 第5章 转晴 襄湘坐在课桌前,正闭着眼睛狂背古文,一把扫帚‘吧唧’一声丢在了襄湘桌上。 一个和襄湘不对付的男生站在那里,抱着胳膊,一脸冷漠:“杜良钰,今天是你的轮班,为什么没有打扫前院。” 这个男生叫齐玉恒,个子矮矮的,留了一个正经的学生平头,平时成绩总是排行第一第二,受到老师的褒奖。这个人找过襄湘几次麻烦,总是试图在大庭广众下羞辱一下襄湘,几乎每次找麻烦完毕都会来上一句‘纨绔子弟,绣花枕头,社会蛀虫’之类愤青气息十足的抱怨。襄湘心想,这种人大都是心性比较高的吧,目无尘下自视甚高,其实没什么大本事。 宅女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特征,那就是忍耐力极强,她能宅在猪窝一样的环境里吃喝拉撒,却不花一点力气拿起扫帚稍微打扫打扫,换句话说就是,襄湘没干过家务活。 所以院子襄湘打扫过了,可惜扫不干净,于是因为这点小事,襄湘被人找茬了。 襄湘解释:“我打扫过了。” 那男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满脸是对襄湘的嘲讽:“没用的东西,连个地都不会扫,真是被娇惯的大少爷。” 襄湘火了,觉得这男人太龌龊了,嫉妒别人也就罢了,仗着自己在班里当个委员什么的,故意找看不顺眼的人麻烦,真是有点小权就耍耍,于是气愤的说:“你刚才说谁是没用的东西?你再说一遍试试!” 齐玉恒很横,吊儿郎当的说:“说谁谁知道。” 这时候教室静了下来,都探头探脑的看热闹,襄湘不屑跟这种人吵闹,于是忍了,心里大骂这男人是SB、250、草泥马,等姐姐找机会偷偷把你的课本都扔到臭水沟去,看你到时候还嚣张不嚣张。 齐玉恒倒是踩鼻子上脸,洋洋得意的说:“哼,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吗,你有什么破本事啊,能把我怎么样?” 这一天是赵教授的课,他今天讲的是新诗鉴赏,新诗相对于古诗是个新兴的文学,因为它也代表了破除旧的思想,所以广泛受到年轻文人的喜爱,青年人写爱情诗,写浪漫诗来传递爱情,抒发内心情感。 襄湘最开始接触到的时候觉得美妙极了,小时候总听大人们说,他们年轻的时候通过写情书、写信来传递彼此间的爱情,那时候的感情在襄湘听来是那样的朦胧和美好,那样令人向往。而到了襄湘这个年代,网络和通信的高度发展,让人们对异性不再好奇,说出来的爱情因为太过方便和频繁,于是也变得不再值钱。所以襄湘一不小心文艺了,简直成了文学少女,每日间伤春感秋、花前月下、顾影自怜,颇有得了中二病的趋势。 赵先生上课很有诗人的韵味,他的感情很丰富很细腻,读到了杜甫会哭,读到了陆游会哭,读到了苏东坡还会哭,他讲解的古诗总是深情的,带着满怀的感伤或激动,襄湘喜欢听他的课,这样富有文化底蕴的文人有谁会不喜欢呢?不自觉地就会沉迷在他低沉缓慢的语调中,会随着他的感情或喜或悲,要不是这位先生今年已经年过60,师娘年过半百,家中也儿女一堆,襄湘大概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感情柔软的文人。 赵先生叫学生写新体诗,他说诗人是一种痴鸟,他把他柔软的心,紧紧抵在蔷薇的花刺上,口中吟唱着星月的光辉与人类的希望,直到他的心流出鲜血,把白花染成大红,把土地浇成赤色。所以你们写爱情诗吧,只有爱情才能扎碎你们的心脏,把你们的心意写出来,写给你们恋慕的情人。 襄湘感动呀,心想自己读了十几年的书,就没上过这样令人心动又浪漫的课,要是当初我上学那会儿有这样的老师,我早就成了文学少女了,那些个韩寒、郭敬明算个屁啊。 一节课过去了,赵老师说:“齐玉恒同学写的诗很有韵味,我让他读一下,你们也学习学习。” 读诗需要感情,读自己写的诗更加需要感情,齐玉恒童鞋深情的读完了他写的新诗,读完后还紧闭双眼,神情梦幻,仿若刚放了一个销魂的屁。 说实话他写的很不错,班里尖子的名号不是白拿的,从赵老师欣慰的表情就看得出来,同学们都很给面子的纷纷鼓掌。 齐玉恒转过头看了襄湘一眼,脸上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他无声的笑了笑说:“赵老师,我听说杜良钰同学的文学素养也很高,我想请他也来念念他写的诗,同学们想不想听?” 几个跟齐玉恒很要好的男生起哄:“想听!” 同学都看出来了,齐玉恒这是为了上课前的那点小冲突故意跟杜良钰过不去。 襄湘觉得很生气,甚至想站起来劈头给他两巴掌,上课之前他才跟我闹了矛盾,现在他又在课堂上出了风头,那不是显得我比他差了,没见过这么小肚鸡肠的男人,一点肚量都没有,卑鄙无耻。 使劲忍了忍才咽下了这口气,襄湘有点懊恼,过去自己可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为什么最近火气这么大呢?都说男人之所以好斗,那是因为产生雄性激素刺激人体使然,自己穿越成了男人,所以性格才受到了影响吗?襄湘摇摇头,自己做人从来都是理性的,有人欺负了自己,自己就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的教训回去,但那是会让对方心服口服的教训,绝对不会使用暴力。 襄湘想了想,放下了自己原本写的诗。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心上——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因为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那时候的情景好像早晨窗外忽然盖满了白雪,满目惊艳。 赵老师愣了许久后,叹了口气,‘呱呱’鼓起掌来,他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啊,简直是兰草玉脂,香气袭人。” 襄湘挑衅的看了齐玉恒一眼,不再理他,这首诗出自徐志摩之手,叫做《偶然》,齐玉恒一个普通学生就是再写上二十年诗也未必赶得上,所以他丢脸是必然的,想挑衅别人却输了自己,襄湘觉得很解气。 按照历史记载,徐志摩今年才20岁,根本没写过这首诗,所以襄湘就直接拿来用了,至于再过几年,万一徐志摩也写了这首诗,那到时候可以跟人家说徐志摩抄袭了我的作品嘛= =(脂肪: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两次的露脸总算是让襄湘脱离了孤立人士的行列,班里开始有同学主动结交他了,毕竟有本事的人是不可以得罪的,能结交就更好了,最早跟襄湘打开人际网络的男生都是聪明的,他们甚至存了点巴结。女同学比较害羞,只有那么几个比较开放大胆的敢正大光明的跟襄湘说话,但是从她们的小心翼翼可以看出她们的刻意讨好,毕竟女人就是女人,对待家庭富有又有才能的男人,少有不感兴趣的,甚至是很感兴趣。 这几日总是天色阴晦,细雨连绵,襄湘没有再到租界给史密斯帮工,他辞职了,当然他还向俄国佬泄露了一点事情,同时拿到了该拿的东西,这些东西又被襄湘存进了花旗银行涨利息。 襄湘取了1000大洋在某个地段买了一幢二层的小洋楼,地方不大,但是重在光线好地段好,装修的也不错。毕竟租房子不是长久的办法,而且受现代社会的影响,襄湘就是个小房奴,潜意识里有了钱先买房子。襄湘带着王婆子搬了过去,让那婆子睡在楼下的房间里,自己住有阳台的楼上。那婆子千恩万谢,说是从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都占了小姑子和外甥的光。 那时候的学生喜欢搞游行搞宣传,襄湘为了缓和同学关系,就把同学带到自己家里准备那些旗帜和大字报,学生们看襄湘住着新买的小洋楼还有人专门伺候,眼神都发生了迅速的变化,不过他们都以为这是杜良钰家里给他买的洋房,心道这小子家里还真有钱。 第6章 青丝(一) 每天上学的路上襄湘都会路过一处菜市场,在那里买上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或是一碗酒浆圆子当零食。日子很清闲,只是这个时代的治安太乱,到处都是躲避战乱的乞丐和流民,襄湘每次掏出钱包都要谨防突然噌出一个扒包的小贼。 即便是非常小心,那天还是让一个小偷得手了,襄湘追着那个小贼跑了两条街,却在一个交叉路口,一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小孩。 那个一脸黑灰的孩子当即抱住襄湘的大腿撒泼。 “我的脚!我的脚!断了,断了,肯定是断了!” 襄湘的腿被拉得死死的,一步也迈不动,只能无奈的看着小偷越跑越远。 襄湘叹了口气道:“小弟弟,你先放开我,你这样我动不了了。” “我不放,我一放开你就跑了,我腿摔断了,我找谁去啊?” “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摔断腿吧?只是被撞倒了而已。” 黑脸小鬼当即向四周大声嚷嚷:“快来人啊!快来人啊!这个人他撞了人想跑!还有没有天理了,来人啊,来人啊!” 他这好比大喇叭的嗓门一开,爱看热闹的中国老百姓立马齐聚一堂,围住襄湘开始说三道四,不过人家说的是。 “这不是天天来吃我家豆腐脑的阿钰吗?你东西被偷了吧。”豆腐脑大叔说。 “这群小混蛋天天在路口设套,一个偷东西,另一个装作被撞倒好拖住人,阿钰你别慌,我这就去叫警探过来。”酒酿圆子大婶说。 “看住这小混蛋,把他们抓到局子里去。” 襄湘这才发现自己跑到了天天光顾的菜市场,这里的小商贩跟襄湘关系不错,居然都围上来帮忙了。 黑脸小鬼一看行事不妙,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就跑。 “小狗崽子你往哪儿跑?”猪肉大哥一把采住黑脸小鬼的衣裳把他摁在地上。 “滚!放开你爷爷!” “嘿!小狗崽子还会放狠话,等一会把你送进了局子,我看你还硬气不硬气。” 突然,黑脸小鬼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狠狠地朝猪肉大哥捅去,猪肉大哥是个彪形大汉,平时一个人宰三四百斤的猪,是个练家子,一转身躲过了,扬起大巴掌扇了小鬼一个耳刮子,黑脸小鬼被打的嘴里鼻子里冒血,整个人摊在地上动不了了。 “这孩子没事吧?”猪肉大哥紧张的蹲下身子:“我看他掏出刀子吓了一跳,没注意劲使大了。” “谁叫你们吓唬他要把他送局子,他急了能不掏刀子吗?” “我没想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就是想吓吓他,谁知道不小心劲使大了……” 众人围着这孩子讨论怎么处置的时候,一个女人忽然尖叫了一声,她挤进人群,抱住那个昏了的孩子叫道:“阿生,阿生,你怎么了?醒醒。” 襄湘定睛一看,这女人不是那个叫周兰欣的吗?刚才还真么认出来,这女孩脱了校服和皮鞋就完全是另一个样了,哪有学校里清纯可爱的样子,一身灰不拉几的衣裳油腻腻的,脚上他拉着一双拖鞋,而且还抱着个穷小混混,以前听说她的父母都是干文职工作,在这种时代也算中薪阶层了,可是看她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倒真不像有钱人家出来的。 “你们怎么我弟弟了?谁打的他!”周兰欣的声音尖酸刻薄,襄湘之前在学校碰到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你弟弟偷了人家钱,被我们逮住了,我们可没怎么他。”猪肉大哥说。 “你胡说八道!你说我弟弟偷了钱,你们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你们胡乱打人,你们赔医药费来。”周兰欣嚷嚷道。 襄湘蹲下身子给孩子量量脉搏,翻开眼皮和嘴唇看了看说:“没事,没事,没打坏,这孩子只是昏了,谁拿碗水来,一泼就醒。” 周兰欣这才注意到了人群中的襄湘,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似乎她现在的样子让她十分丢脸,也不理她弟弟了,丢下男孩转身就跑。 襄湘看着跑远了的女孩黑线不止,没办法,打横抱起了黑脸小鬼带回了家。 王婆子泡了一碗糖水给小鬼灌了下去,又拿毛巾擦去小鬼脸上的血迹。 小鬼似乎是苏醒了,嘴唇动了动,眼睛睁开一条缝。 “喂,你觉得怎么样?” 小鬼开始大吐特吐,小声道:“晕,呃——,呃——” 刚才灌下去的糖水又混着黄胆汁全吐了出来。 “哎呦!瞧你这小兔崽子吐得满地都是,待会我怎么扫啊?”王婆子抱怨道:“我说钰哥,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个脏猴子,也不怕弄脏了咱们的地。” “学校同学的弟弟,他姐姐把她丢在了街上不管了,我只好把他捡了回来,等他待会好点了你给他做点吃的再让他走吧。”襄湘说。 晚上,襄湘下楼吃饭的时候那男孩已经不在了,襄湘也不知道那王婆子有没有安他说的给那男孩喂饱饭。晚上又吃的红烧猪头肉和炸黄花鱼,乡下女人没见过好东西,以为肥肉多,油多就是好的,天天做给襄湘吃,襄湘吃了这么多天,只怕立即就能多长个猪头出来。 “我说舅妈,您就不能换个花样吗?怎么天天吃这个呀?” “少爷啊,您还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啊,猪头肉这东西搁我们家,那可是只有过年才能吃的,你表哥他们几个吃都吃不上。” “你直接说你不会做别的菜不就得了,我每个月给你15块大洋,这些钱天天下馆子都够了,你要是不会做就到外头那家饭馆里买。” 王婆子脸色冷了冷,强露出个笑脸答应了。半响又说:“钰哥,我跟你商量个事。你看你那小表弟,能不能把他也接到这里来啊,我也好久没看过儿子了,怪想他的。” 襄湘心道,这婆子看着我年纪小好欺负吗?想的可真不错,到这儿来吃得好住得好,贪了我的饭钱不说,还让我白养着你们俩个,我又不是你孩子他爹。 襄湘说:“这事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要先回过二姨太,她说行了也就行了。” 王婆子说:“二姨太见天忙,哪里为了这点小事烦她。” 襄湘也正色道:“这是小事吗?我告诉你,二姨太眼里凡是沾上了我那就没有小事。” 见那婆子脸色不好看,襄湘又说:“我知道你想儿子,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既然如此,你明天就回去吧,我会回了二姨太让她换个人过来。” “别,别!”那婆子赶紧嚷嚷了两声道:“我的好外甥你可别说,舅妈开玩笑的,我去给你炸肉丸子吃啊。” 没过了几天,襄湘放学回家在家门口处居然碰到了周兰欣。这姑娘还是一贯的女学生打扮,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比那天精神了不少。 襄湘看她眼圈红红的,一个人坐在门口的楼梯石凳上,显然她是特意来找他的,而且似乎哭过了,襄湘叹了口气站到她面前。 周兰欣问:“我能找你谈谈吗?” 襄湘点点头。 王婆子见襄湘领回来一个漂亮大姑娘,笑得很猥琐,把两人迎进屋说:“你们慢慢坐,我去给你们沏茶。” 见周兰欣眼圈红肿着呆坐在沙发上,襄湘问:“你刚才哭过了?” 周兰欣说:“没有啊,我好好的,我干什么要哭。” 你眼圈这么红不就是故意给人看的吗?问你为什么又不回答呢?襄湘内心引吭高歌‘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都不明白。’ 就这么干坐了半响,周兰欣才终于开口,她自嘲般的说:“我本来不应该再穿这身校服了,我都不是学生了,呵呵。” 襄湘一愣,问道:“你不上学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周兰欣当然不可能说她姐姐已经跟她恩断义绝了,自然也不会再供她上学,摆出一个凄惨的笑容说:“你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穷人的辛酸。” 襄湘问:“你父母不是文职人员吗?难道还养活不了你。” 周兰欣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嚯的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活活是个贞洁烈女,一副尊严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样子:“你在嘲笑我吗?你昨天都看到了吧,没错,我撒了谎,我在学校撒了谎,我家不是什么中层人家,他们都是穷商贩,现在你满意了吗?” 襄湘只是随便一问,本来以为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急需用钱才会看上去落魄的,没想到是这女人的虚荣心作祟。学校里贫穷的家庭有的是,可是就她要骗人,她这样做的目的别人不得而知。只是漂亮的女人果然有特权,可以跑到别人的家里对别人大呼小叫,明明是自己犯了错误,却好像被别人恶意的伤害了,让别人产生对她的愧疚。 周兰欣见杜良钰没有像她预料中的那样向她道歉并安慰她,仍然很镇定的坐在沙发上,她心里着急了,收起脸上愤怒的表情,忧伤的看向襄湘,声音略微颤抖。 “抱歉,我不是故意朝你吼的,我只是很难过,我的心都在一个人身上,可是那个人却把我的心踩碎了扔在地上。”周兰欣的脸苍白如雪,一行清泪无声的落在脸上。 “我走了。”周兰欣起身就往外跑。 襄湘却鬼使神差的叫住了她:“你等等。” 襄湘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十几块大洋:“这些给你,你……要记得去上学啊。” 第7章 青丝(二) 送走了周兰欣后,襄湘躺在床上变成了面条状。 都说这个世上有阳就有阴,有阴就有阳,二者缺一不可,否则就会阴阳失和,有违人伦。襄湘刚才看着那女孩哭的时候,不知怎的心里猛地一揪,就好像被人攥了一把,看不得柔弱的女孩哭的可怜兮兮的,不知道到底是之前的杜良钰在作祟,还是襄湘心里产生了一点说不得的想法。襄湘被第二个猜测吓得汗水涟涟,心道不能人变成了男的,这心也跟着变了男的呀,于是默念大悲咒两百遍,躺床上挺尸中。 太阳刚升到头顶上,软风一阵一阵拂过人脸,痒痒的想打喷嚏,一辆马车驶过了城墙外的白石桥。 女人掀开马车的帘子问驾车的小伙子:“还没到呀?长顺。” “就快到了,二姨太,您再等等。”长顺驾着马车,热的满头大汗。 马车又行驶了十几分钟,在一片开阔的广场处拐进了一个巷子,马车停了下来,春燕扶着二姨太下了马车。 王婆子早就在外面等半天了,跑过来扶住二姨太的手赔笑:“姑奶奶可算是把您等来了,快进屋歇着。” 淑惠问:“少爷还没下学?” 王婆子说:“姑奶奶别急,快了,少爷知道您来了,必定是要早早回来的。” 淑惠点了点头,扶着春燕的手进了屋子,她抬眼打量了打量,看到这小楼样式挺气派,各种家用一应俱全,收拾的也干干净净,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到饭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淑惠心道,想是这孩子为了给我接风特意叫的吧。 王婆子说:“二姨太热得很了吧,这是早上煮好的凉茶,现在喝着正合适。” 淑惠接了王婆子端过来的茶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说:“辛苦嫂嫂了,钰儿在这多亏你照料。” 王婆子笑说:“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 淑惠说:“我带了春燕和长顺过来,给他们安排安排。” 王婆子说:“姑奶奶放心,少爷这儿宽敞着呢,楼上有两间房,您和少爷住着。让春燕跟我这老婆子住,长顺就睡门厅吧。” “娘,你到了呀?怎么到的这样早?我还寻思去接你呢。”襄湘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进来,一见淑惠已经到了,脸上露出了微笑。 淑惠笑了一声,拿出手帕走过来,抹了抹襄湘满头的汗,啐道:“瞧瞧你,难不难受,满身的臭汗,先去洗个澡再出来吃饭,娘给你带了好多吃的,快去。” 晌午的时候,襄湘和二姨太总算吃了顿团圆饭,襄湘抬头看二姨太,二姨太也正好在看他,襄湘问:“你老看我干什么?” 淑惠说:“娘看看你怎么了,你这小子几个月没见,倒是黑了不少。” 襄湘说:“呵呵,这几日太阳大了,的确黑了不少。” 淑惠说:“念书就是辛苦,这几天我让长顺用马车接你上下学。” 淑惠朝身边伺候的春燕和王婆子摆了摆手说:“你们都下去吃饭吧,不用在这儿站着,我们娘俩说说话。” 餐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淑惠悄声问:“这房子真是你买下的?” 襄湘边‘呼噜呼噜’喝着鸡汤边回答:“是啊,花了好些个钱呢。” 淑惠好久没应声,犹豫了许久才说:“儿子出息了,我都快不认识我儿子了,你说你怎么变了这么多呢?你上哪儿弄得这么多钱,怎么也从没听你说起过。” 襄湘说:“早跟你说过了,我给一个洋鬼子干活。” “你给洋人干什么活能挣下一座洋房?” “这……你就别管了。” “谁稀罕管你啊,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娘也管不着你了,只等你毕业回家让我抱孙子就行了。” 襄湘的表情僵了一僵,扯开话题说:“最近家里没什么事吧?” 淑惠哼了一声说:“大事没有,烦心的事一堆,新进门的那个小丫头怀上了,老爷宝贝的什么似的,还不知道肚子里的是个什么东西呢,整天燕窝鱼翅的送过去,比起我怀了你那会儿,能吃上个鸡腿就烧高香了。” 襄湘扯扯嘴角,一脸囧然,心道那女孩才14岁吧,自己还是个孩子居然也有孩子了,听二姨太说她自己,这才想起来二姨太也是15的时候有的杜良钰,于是忽然感激上苍让他穿越了个男人。 “对了,还有件事。”淑惠忽然神神秘秘的靠近了襄湘的耳朵:“你大哥放春假那会儿没回家,你知道他上哪儿了吗?” “大哥跟我一个学校一个年级,可是我在学校从未遇到过他,我也老早就奇怪了,他莫不是叫坏人骗了去了。”襄湘想到了现代社会搞传销的。 淑惠瞥了襄湘一眼,一脸你猜不到吧的表情说:“他呀,在窑子里住了三个月。” “啊?!” “半个月前,被窑子里要账的人找上门来了才知道,他春假结束了就没去学校,被哪里一个窑姐迷住了,在窑子里住了这么些日子,整整欠了500块大洋的花酒钱。人回来的时候都瘦的皮包骨头了,看样子是被那群窑姐把身子掏空了,老爷气的打了他几板子,可他这身子一打差点去了半条命,这正在家里养着呢。” 襄湘眨了眨眼睛说:“真是自作孽。” 淑惠得意的笑了笑说:“他作孽才好呢,你慢慢吃吧,娘坐车坐累了,去睡会儿。”说着不再理睬襄湘,兀自回房间歇息了。 天热了,外面的氧气好像被抽光了,让人喘不动气。正午的阳光照到门外的梧桐树上,一根晾衣绳系在两棵树中央,襄湘的一件小褂在微风中摇曳。 二姨太坐在沙发上,边嗑瓜子边喝茶,头顶的风扇呼啦啦旋转着,小洋楼的底层很凉快。长顺搬了个刚从井里拿出来的冰镇西瓜放桌上,杀成一块块,春燕拿小刀把瓜肉切下来,然后剃掉里面的瓜子放到盘子里。 淑惠说:“快别干这费事不讨好的活了,少爷嫌热,不肯吃这小块小块的,让他自己抱着西瓜啃吧。” “嘿嘿,还是姑奶奶知道少爷,这要是今后姑奶奶能在少爷身边照顾就好了,可惜老爷那边不准啊,真是那儿都离不了奶奶。”王婆子在一边奉承,可这话里话外听着总有点别的意思。 淑惠笑了笑说:“嫂嫂说笑了,钰儿都这么大的人了,哪儿还非得人照顾啊,我看让他自己一个人住也挺好,学学洗衣服做饭,知道知道辛苦。” “姑奶奶这是哪里话,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哪能干些女人的活,出去说了叫人笑话。” 淑惠心道亏这老婆子说得出口,也不嫌寒颤,笑道:“这本不是我的意思,是家里老爷的意思,说是让少爷一个人过日子,不许人伺候,以防娇惯了,所以这次来就是特意把嫂嫂接回去的。” 王婆子眼睛一转,立即哭道:“哎呦我的姑奶奶,您是福萨心肠,把我接来照顾外甥,给我们家一些补贴,我们一家上下感恩不尽。可您是不知道乡下的日子有多难捱,奶奶的哥哥成年赚不到钱,全家上下只指着奶奶这一点赏钱呢,您要是把我赶回去了,您叫我们这一家老小怎么过日子啊,您行行好,再去求求老爷。” 淑惠慢腾腾的喝了口茶,厌恶的看着王婆子一眼说:“你明白的很啊,要不是你跟我是亲戚,你能上这儿来?” “就是说……” ‘砰’的一声,茶杯被淑惠重重的敲在了茶几上,王婆子吓得一哆嗦。 淑惠说:“你说了这些话真叫人恶心,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染坊了,给你留面子不揭穿你了,居然踩鼻子上脸。你说你照顾少爷这些日子都给少爷做了些什么吃的?少爷给了你多少钱?这剩下的钱哪儿去了?” 王婆子低着头道:“姑奶奶您别这么说,好像我老婆子黑了您的钱去,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少爷每月给我的那点钱够吃什么呀。” 淑惠呸了一声说:“我看在亲戚的面上给你们方便,谁知到竟是养了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说少爷给你的钱少了,你怎么不去把脸上这张腚缝起来,留着乱喷粪吗?少爷每月给你的钱吃山珍海味都够了,你天天给他弄些臭肉烂菜,还糊弄我!我还没死呢!少爷是男人,看在我的面上不跟你这老东西计较,可我还要在少爷面前留个脸面呢。本还想再留你两天,看你这样不识好歹,你就趁早收拾收拾东西让长顺送你走吧,别让少爷瞧见了让他心烦。” 第8章 青丝(三) 淑惠跟王婆子吵了一架,生了满肚子气,春燕赶着王婆子去收拾东西。 淑惠瞧了瞧墙上的挂钟,快12点了,往常儿子这个时间就要回来了,她起身站到窗口张望,想提前看到儿子,一打眼瞧见路口处树荫下熟悉的身影。,淑惠眼睛亮了一下,才要出门去迎接,却发现儿子身边还站了一个人,是个女孩子,穿了一身女学生的衣裙,远远地看不真切,淑惠寻思莫不是儿子交的的女朋友吧。 襄湘在回家的路上又被周兰欣截住了,襄湘也很无语,这个女孩子好像赖定了襄湘一样,隔三差五就会在这里遇到她,要么对襄湘欲语还休、动手动脚,要么直接扑到襄湘怀里无语凝噎,诉说自己的状况有多么凄惨,什么姐姐把她要去上学的钱偷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母亲要把她卖了,直到襄湘拿出几块钱来给她为止。襄湘也想哭,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正纠缠不休之际,远远地一个男孩子跑了过来:“二少爷,您怎么不家去啊?在这太阳底下站着,二姨太叫我过来问问。” 周兰欣见了长顺,一下子挽住了襄湘的胳膊,襄湘一愣,立即把胳膊抽了出来,周兰欣尴尬的笑了笑问道:“这位小哥是?” 襄湘说:“我们的佣人,跟我母亲来看我的。” 周兰欣眼睛一眨说:“原来你的母亲来了,早知道我就前去拜会一下,我这样就来了真是失礼。” 长顺说:“二姨太看到姑娘了,她说要少爷把姑娘请进去坐坐,这外面大热的天,屋里有冰镇西瓜,请姑娘千万不要推辞。” 周兰欣害羞的看了襄湘一眼说:“阿钰,你说呢?” 襄湘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只好点了点头。 周兰欣坐在桌前,淑惠要春燕拿出各种零食来招待,一面热情的说:“阿钰还是第一次领女同学回家呢,今天中午就留在这里吃饭吧。” 周兰欣微笑着低下头,似乎是被羞到了。 淑惠笑着打趣道:“你瞧这姑娘,还脸红了,你坐到阿姨这儿来,让阿姨好好看看。” 襄湘在一边看得满头黑线,这是婆婆在看未来媳妇吗? 周兰欣腼腆的起身,做到了淑惠的身边,淑惠牵起周兰欣的手,细细打量,越看越满意,问道:“你是阿钰的同学啊,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兰欣,和阿钰是个年级,阿姨叫我兰欣就行了。” 周兰欣仍然低着头,所以她不知道淑惠听到她的名字后,脸色陡然一变。 “呵呵,真是个好姑娘啊,长得这么漂亮,人又聪明。”淑惠放开了周兰欣的手说:“阿钰啊,我昨天在吉祥斋定了一对花瓶,你去帮我取来,我怕这些下人笨手笨脚的打坏了,你亲自去给我取来。” 襄湘一愣,问:“现在去?我才刚进家门,还没歇歇呢。” 淑惠甩给襄湘一个眼神说:“叫你去你就去,大小伙子哪儿这么娇贵。” 襄湘不明就里,但还是听话的出门了。 襄湘一出门,淑惠的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她起身抱着胳膊站在窗前,冷着脸一语不发。 周兰欣见了淑惠的脸色心中一颤,不知道为什么杜良钰的母亲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刚才还很热情呢。 周兰欣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阿姨?” 淑惠猛地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周兰欣一眼,斩钉截铁的说:“以后不要来找阿钰了。” 周兰欣听了仿佛受了沉重的打击,她捂着胸口站起来,颤颤巍巍的说:“阿姨?这是怎么了?兰欣刚才做错了什么吗?” 淑惠放高了嗓门道:“收起你这副样子,也不嫌恶心!” “阿姨,为什么……” “周兰欣……我知道你,要不是你,我们阿钰上次怎么会被人打得半死!”淑惠喝道:“从今天起不准你再见阿钰,否则我就能找人把你打得半死。” 周兰欣的脸色发白,她没想到杜良钰的母亲居然会知道她的事情,她摇着头扑到淑惠身前,大声哭道:“阿姨,不是你听说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我和阿钰……” “住口!”淑惠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别让我听到‘你和阿钰’,你这个小贱货配得上我们阿钰吗?阿钰他年轻不知事被你这小女昌妇骗了,我可没有!小狐狸精使的招数我见多了,你这点小伎俩别想在我面前耍花腔。” 淑惠踢开了周兰欣道:“春燕,给我把这个小女表子打出去。” 周兰欣被春燕连拖带推的弄出了门口,春燕啐了瘫坐在地上的周兰欣一口道:“真不要脸,上次我们少爷差点被你害死,你居然还好意思缠着我们少爷找上门来,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找我们少爷了。”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周兰欣依然在哭泣,只是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恨意,她咬牙切齿的狠狠地盯着那紧闭的大门,仿佛在看深仇大恨的仇家。 王婆子挎着一个包袱,骂骂咧咧的从门里走出来,一抬头看到了恶狠狠盯着门口的周兰欣,吓得一个趔趄。 “哎呀娘咧,你这个大姑娘怎么在人家门口坐着,吓我老婆子一跳。” 见周兰欣不理会她,王婆子笑了笑说:“原来是个聋子。” 王婆子说:“你也是被这家的姑奶奶撵出来的吧,我这个老婆子被她撵就撵吧,怎么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也遭了这份罪啊,不是我老婆子说嘴,这家里姑奶奶也太不是东西了,想当年她能进这杜府当二姨太还不多亏了我们家男人,没想到转脸就不认人了,哼!我要是有个闺女能送给杜老爷当姨太太,这会儿还轮的到她来教训老娘!” 王婆子自顾自的抱怨,周兰欣却忽然抬起了头:“杜家是什么样的?” 王婆子说:“我也总共就去过一回,杜老爷是云升镇里的大地主,家里几百亩地,就是县太爷都卖两分面子的大老爷,那家里有的是宅子和钱,就这给少爷读书的小洋楼,杜老爷不是随手就买了吗。” 自从姐姐不再给她交学费后,周兰欣就辍学了,家里的母亲知道她没了清白后就想方设法的要把她嫁出去,说什么:“清白都没了,能找到什么好人家,人家愿意要你就是你的福气了。”硬是答应了附近卖鱼的刘瘸子把她嫁过去当继室,闹了两回后,她自己也认命了,娘家人不会养她一辈子。只是没想到那日她又遇到了杜良钰,那男人不光救醒了她当混混的小弟弟,一听说她境况可怜,二话没说就白给了她十几块大洋。她看出来这个男人很心软,并不像别的男人那样,一旦情谊没了马上弃若敝屣,所以她经常来找杜良钰,一方面想试试能不能打动他再喜欢上自己,另一方面也想从他身上捞些好处。 然而今天周兰欣觉得自己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她恨,她怨,她不甘心,周兰欣想反正是要嫁人,与其嫁给穷人受穷还不如嫁给有钱人,做妾有什么关系,那些个富贵的了穷女人不都是当了妾才富贵的吗?她周兰欣有才有貌,凭什么她只能受穷。 “你刚才说,你要是有个女儿就送给杜老爷当姨太太,你这话准吗?”周兰欣擦干眼泪说。 第9章 艳阳(一) 学校里放暑假了,襄湘跟二姨太回了乡下老家,襄湘本不愿意回那地方,觉得那老宅子太压抑,一个老头领着一群姨太太勾心斗角的过日子多没意思。 二姨太却好说歹说非把襄湘拽了回去,二姨太有自己的想法,大太太的儿子正挨了老爷的打,自己的儿子才正应该趁机在老爷前面卖乖呢。 杜宅就像个圆形的深瓮,这里面的人都在瓮里,仰头就是天空却找不到出口。襄湘回家那天,五姨太逼着伺候她的丫鬟吞了厕纸,那丫鬟吐得险些没了气,送到医院急诊才活了过来,只是这事闹大了,杜老爷到县衙里交了许多钱才压了下来,只是回来就没给五姨太好脸色,关了她不让她出门,任凭杜良文趴在他娘门口大哭大闹。五姨太倒是不慌乱,她一遍一遍低声下气的解释:“都怪那丫头弄了个小纸人想咒死我,不然我也不会这样做,老爷,秋月知错了,饶了秋月吧。” 二姨太看笑话似的抱着胳膊说:“她总算也有今天了。” 襄湘知道二姨太说的这个‘她’是五姨太,新人进了门还有了身孕,五姨太自然不高兴,所以就把脾气撒在贴身丫鬟上,只是她没想到这次的事闹的这么大。 襄湘看着这宅子里满满的景致只觉得可恨,这个时代的人也不知脑子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不把人当人看呢。 第二天,一家人在桌子上进食的时候,桌子上少了两个人,大哥杜良默因为还在床上病着,所以不上桌吃饭,而五姨太显然从今天起只能在她自己房里用饭了。 六姨太青莲腆着刚刚隆起的肚子,一脸欢心的站在杜老爷身边伺候杜老爷用饭,哄得杜老爷直说:“你身子重,快别伺候了,坐下吃饭吧。”那青莲却道:“姐姐们都站着,哪有我这当妹妹的坐着的份,再说青莲想伺候老爷吃饭。”襄湘心道,这个时代的女性说她们厉害也真厉害,一个不过15岁的小女孩居然能让杜老爷这么大年纪的男人对她服服帖帖的,想当年我15岁那会儿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饭桌上安安静静的,杜老爷突然问襄湘:“钰儿啊,我听你母亲说你在给一个洋人做工?” 襄湘说:“是的,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了,现在已经不干了。” 杜老爷问:“你什么时候会说的洋文啊?我怎么不知道。” 襄湘说:“之前跟学校里一个老师学的,我也没有说的多好,所以那洋人用了我没几天就把我辞退了。” 杜老爷说:“既然如此,你就继续学,你想要什么书告诉管家,让他给你买。学洋文好啊,以后还能认识个洋人,这洋人跟一般的人可不一样,县太爷也管不了洋人,不,什么人也管不了洋人。” 襄湘没说话,她默默地低头,扒了一大口饭。 大太太忽然把饭碗一放,冷着脸站起来,说:“我今天身子不适,先去休息了。” 襄湘回到自己屋里,还没坐下,二姨太就端着一碗鸡汤银耳进来了,她慈爱的摸了摸襄湘的头,拿勺子舀了汤凑到襄湘嘴边,襄湘一愣,这是要喂他? 尽管襄湘本身脸皮极厚,此时也有些脸红了,夺过二姨太手里的鸡汤,三口两口灌下去,一点滋味也没品出来。 二姨太拿手绢给襄湘擦了擦嘴说:“喝得这么急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春燕,再去给少爷端一碗来。” 春燕一出门,襄湘就推开二姨太给他擦嘴的帕子说:“娘,你别这样,也不怕别人看到了笑话。” “哼哼,笑话什么呀。”二姨太悠闲地理了理裙摆,然后拿食指戳了襄湘的脑袋一下说:“你这孩子,找别人,别人谁给你端碗热汤啊,也就是娘了。” 淑惠说:“你爹说让你好好学洋文你就好好学,学出息了让她们都瞧瞧。我进门这么多年了,那个婆娘压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若不是有你给娘争气,娘还指不定被他们怎么欺负呢,你看三姨太、四姨太,没儿没女的,又不受老爷喜欢,在宅里混的还不如个丫鬟呢。” 襄湘说:“您是女强人,没我照样没人敢欺负。”襄湘说的是实话,自从知道这个娘把那王婆子和周兰欣十分犀利的赶出了家门后,襄湘就对年过三十的彪悍女性产生了无限的敬意,你们这群女人,若都放到现代,那肯定个顶个的三八红旗手啊。 淑惠说:“你别捡好听的说,也多亏你懂事了出息了,说起来还得谢谢那个叫周兰欣的丫头呢,若不是为她挨了顿打,你也不会懂事长大,前年你回来的时候还跟我使气,光知道骂我呢。现在果然懂事了,知道跟娘亲了。” 襄湘看着感慨的二姨太,默默地流了一头汗。 在旧社会当少爷也有当少爷的好处,起码什么活也不用干,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而且服务态度良好,堪称品质优良的五星级酒店,最重要的是不用花一分钱。襄湘过去的朋友总是戏称襄湘为‘老宅鸟’,意思是像一只老鸟一样天天窝在窝里跟电脑玩命的人。所以现在这样养尊处优的环境简直就是襄湘作为一个宅女的终极野望啊,接受这种盘剥老百姓的封建米虫生活简直就是一瞬间的事,襄湘催眠一样的安慰自己说‘由俭入奢易,由俭入奢易’。 过去看《红楼梦》的时候,襄湘就特别羡慕贾宝玉的生活,天天的好吃好喝,还有一群美貌的丫鬟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这要是再送一台电脑过去,那就是神仙来了也不跟他换。自己虽说比不上贾宝玉,但重在有了贾宝玉的心境,也还是不错的。 只是这舒服的日子过了没几天,烦心事又来了。杜良默几个月没去上学,家里瞒着学校说他生病了,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在窑子里住了三个月的事居然传到了学校里,学校一纸书信下来,杜良默被开除了。 大太太那个着急啊,这大学都还有一年就念完了,怎么就给开除了呢?杜老爷找人求三求四,人家说什么也不让杜良默再回去读书了,于是杜老爷生气的不再管他,骂了声‘畜生’就走人。 杜良默失了学业消沉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他‘呼’的踢开了襄湘的房门,进来就揪起襄湘的领子,一拳打在了襄湘的脸上,襄湘一个四体不勤的宅少爷哪里是杜良默的对手啊,被一拳打趴在地上,摸摸被打的鼻梁,满手的鲜血。 看到了血,襄湘差点一闭眼晕过去,好在二姨太带人及时赶过来拦住了杜良默。 二姨太心疼的替襄湘擦着鼻血,尖锐的朝杜良默吼道:“大少爷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打钰儿?钰儿怎么你了?” “他怎么我了!你们自己知道!”杜良默恶狠狠地说,要不是几个仆人拽着,只怕要上来咬上襄湘几口,只听他叫嚷道:“你们放开我,让我教训教训这个小畜生,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大少爷,您打人总得有个理由吧,说出来,许是您误会了什么。”二姨太护着襄湘说。 “误会,什么误会?我不会误会!你们两个狗东西,都不是好货,要不是你那该死的儿子把我的事告诉了学校,我能被人开除吗,我今天就是要找他算账!” 杜良默还在叫嚷,却见趴在地上的杜良钰一下子推开了二姨太,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等杜良默再继续开口骂,众人只听‘铿’的一声,他们的大少爷被二少爷朝脸上狠狠地捣了一拳,杜良默整个人飞出了半米。 “好啊,你还敢打我。”杜良默啐了一口血水出来,二话不说又扑了过去。 两兄弟厮打在一起,众人拉都拉不住,只好喊救命的喊救命,叫老爷的叫老爷。 襄湘撕着杜良默的头发说:“你刚刚叫谁狗东西,你再敢说一遍我打死你。” 杜良默说:“狗东西,就是叫的你这个狗东西。” 等杜老爷来把两人分开以后,两人均纷纷挂了彩,杜老爷气的直拍桌子:“你们打呀,你们再打,都打死才好呢。” 青莲给杜老爷端了一杯茶说:“老爷您先消消气,喝杯水。” 大太太捂着杜良默被打出血的嘴角哭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的儿子怎么被打成这样,他上次的病还没好,这不是故意要他的命吗。” 二姨太也哭:“我也不知道我们钰儿是怎么惹得他大哥生气了,不分青红皂白,一进门就打了我们钰儿,钰儿被打了头,也不知道要不要紧,这再过几天还得回学校读书呢。” 大太太咬了咬牙说:“你少什么事都赖在我们良默身上,我们良默才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呢,你们这一个个的,我平时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你们倒好,欺负到头上来了,这弟弟打了哥哥,我倒要看看有什么理由,家里面还有家法呢,我今天一定要治你们一治。” 杜良默道:“娘,就是这个贱人和她的狗儿子把我的事捅到了学校里,害的我被学校开除了。” 大太太听了一张脸寒若冰霜,好像扑上了几斤白面,咬着牙哼了一声。 二姨太扑到杜老爷面前说:“老爷,您可要替我们娘俩做主啊,良默凭什么说是我们钰儿给他捅了篓子,他不能上学了我们也着急,可是他不能血口喷人啊。” 杜良默说:“呸,除了他,学校里面谁还知道我的事情,一定是他搞的鬼,他害的我失了学,我定要打死他才甘心。” 杜老爷‘嘭嘭’的拍了拍桌子,喝道:“都给我住口。” 杜老爷对良默道:“你自己惹下的祸事到头来却推给你弟弟,是谁逼着你在窑子里过了三个月的吗?你还好意思告状,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给我回房里去,我不叫你出来不准出来。” 杜老爷又对襄湘说:“你也是,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不知道什么叫做长幼有序吗?你怎么能抬起手来打你哥哥,你也给我呆在房里!” 襄湘的脸肿的老高,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以控制了。他对杜老爷说:“您要关我没问题,可我不能平白无故的被人打了,大丈夫顶天立地,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我不能被人冤枉。大哥说是我在学校散播了他逛窑子的事情,我可以在这里起誓绝对不是我说的。至于是谁说的,麻烦大哥动动他的猪脑子,你欠了窑子的钱,窑子里是怎么找上门来的,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们家在这里,搞不好他们先找去了学校,之后打听到了家里。你若是还不信,大不了我们可以到学校对峙,看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情。” 襄湘这一席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他见杜良默被气得满脸通红,心道这小混蛋怕是记恨上我了,呸!谁怕谁啊。 第10章 艳阳(二) 雨下的很大,让原本就闷热的天气变得更加沉闷,襄湘开着窗户,可是一丝风也没有,窗外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在雨中显得格外鲜艳,让人感受到它们旺盛的生命力。 远远地看到春燕端着一碗东西打着伞从远处走来,雨水打落到她的花裤腿上,布料紧紧黏着她的脚踝,可以看到她细长圆润的小腿。二姨太说春燕不算小丫鬟,前些年嫁过人,可是她男人没过半年就病死了,那时候她怀着身孕,婆婆家里的人却要把她卖掉。春燕没法子,就跳了河,救上来时人只剩半口气了,那时候二姨太花钱请大夫把她救了过来,春燕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孩子掉了,后来就踏踏实实的跟着二姨太。 春燕把碗放到襄湘面前说:“二少爷,姨太太叫熬的猪骨汤,加了醋和香菜,鲜着呢,您喝点吧。” 襄湘看了那碗汤一眼,细细的眉毛渐渐隆了起来:“大热的天喝这东西干什么?我不喝,去给我换碗乌梅汤过来。” “正是天热才喝呢,流了这么多汗,多少得滋补一下。” 襄湘问:“二姨太呢?她怎么没过来?” 春燕说:“二姨太正在房里生气呢?等会儿雨小点了,少爷您得过去瞧瞧她。” 襄湘问:“怎么了?大热天的谁去惹她生气了?” 春燕说:“快别说了,二姨太娘家人前天来了,居然给咱们老爷说了一房姨太太呢,别人家里都是盼着嫁出去的女儿在夫婿家里过的好,二姨太家里反过来,弄进一个新人来给姨太太添堵。刚才五姨太还过去二姨太那里说了一堆风凉话呢,二姨太气的午饭都没吃。” 襄湘问:“我大舅家给说的?他们说的哪家的姑娘啊?我记得舅舅家没女儿啊。” 春燕说:“我们也不知道说的那家姑娘,总之听说是个女学生,老爷听了高兴地不得了,还亲自去见了见,一回来就把事定下了。” 襄湘喝了那碗猪骨汤,出了一身汗,这时候雨稍微小了,外面的热气也散了一些。襄湘亲自端着一碗乌梅汤到了后院,后院里的草木长得郁郁葱葱的,烦人的蝉鸣一声又一声。 二姨太躺在床上,身上只着一件白色的棉长裙,房间里很热,春燕在一边给她扇扇子,襄湘一进去二姨太就醒了,看到儿子给自己端了碗汤进来,二姨太脸上露出了笑容。 “还是养个孩子好啊,有人亲,有人疼,那些无情无义只看到钱的狗东西,千万不要对他们有指望。”二姨太接了襄湘的碗说:“你大舅和你大舅母真不是个东西,哎,不说那些人的事了,你那天被你大哥打的伤还疼吗?” 襄湘说:“喝了这么多天的猪骨汤什么都好了。” 二姨太说:“可怜我们钰儿被打了,都怪他们母子,老爷也是,明明是我们钰儿受了委屈,他却偏着他们。大太太见良默是不能上学了,撺掇着老爷让良默接手家里的田产,他们倒真是有心计。” 襄湘说:“他要去管就去管,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去弄那些东西。”以后革命胜利了会被划分为大地主,然后遭批斗。 二姨太斜了襄湘一眼说:“傻东西,说什么傻话。” 一阵凉风吹进来,带着雨后泥土的清香,窗外的一枝枇杷树枝随风摇动。 几天后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太太说:“我已经给良默去看过那户人家的小姐了,长得挺俊的,细眉大眼,知书识礼,重要的是人很富态,看样子就是有福气的。” 大太太前几天突然提起了杜良默的婚事,说是早年定下的亲事,如今孩子们大了,该办就办吧,也好让杜老爷早抱上孙子。 二姨太心里愤愤不平,心道刚接手了家里的产业,现在又忙着成亲,她这是急着想干什么。 五姨太被关了几天后又出来活动了,只是她吃饭的时候再也不坐着了,她抢了青莲的工作,站在杜老爷身边端茶递水好不殷勤。姜果然还是老的辣,青莲再怎么也比不过在宅里淫浸了多年的五姨太有手段,她在失宠了几天后又迅速的把杜老爷攥在了手里。 只听五姨太笑说:“成亲好啊,我恨不得良文也马上就成亲,明天我就能抱上孙子,到时候什么事情都扔给孩子们做,我就天天在家里清闲。” 二姨太听了,眼睛转了转附和道:“是啊,到时候孩子们大了,咱们就都老了,在家里看孩子多好啊,那日子肯定清闲舒坦,到时候咱们姐妹正好做伴。” 杜老爷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事是该办了,只是也不着急,等过了年再说吧。” 大太太恨恨的看了眼五姨太和二姨太,攥紧了手里的一串佛珠,脸上的皱纹好像突然之间聚到了一起,仿佛打麻将时忽然被人放杠了,一脸气极又不好说出口的样子。 吃过了晚饭,襄湘随二姨太在后院里坐了坐就回了中院,路过中院池塘上的一道连桥时,忽然听到了细细的哭声。晚上黑漆漆的,只有屋檐上挂着的灯笼发出微微的亮光,襄湘陡然心中一紧,有些害怕。 他壮着胆子叫道:“是谁!谁在那里!给我站出来!” 襄湘不知道人在哪儿,他只是借着声大点给自己壮壮胆子,这时候万一出来个什么非人类基因的东西,恐怕他就得吓得尿裤子。 一个人影从一道连廊柱子后走了出来,走近了一看却是六姨太青莲。 襄湘默默地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肝,然后对六姨太说:“原来是六姨太,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屋?刚才是你在哭?” 六姨太的眼里还留着泪影,她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对着襄湘一福身说:“二少爷,叫您见笑了,真不好意思。” 襄湘说:“你是姨太太,不用管我叫二少爷,叫我良钰就行了,你现在有身子,怎么能哭呢?有什么烦心事你说出来,是不是下人欺负你了?” 青莲微笑了一下,整个人显得忧伤而萧瑟,样子楚楚可怜,她说:“青莲没什么,您不用放在心上,天晚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青莲告辞了。” 六姨太挪着袅袅的步子走了,襄湘才要抬脚回房,一低头却看到脚下有一块手帕,襄湘捡起来,手帕上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鼻而来,襄湘朝着六姨太离开的方向叫道:“六姨太,你的东西掉了。” 六姨太似乎没听到襄湘的叫声,在转角处人影一下就没了。 这几日几乎天天阴雨连绵,白天晚上不停地下雨,等到不下了的时候,暑假也快放完了,襄湘告诉二姨太自己要提前几日回学校。 二姨太亲自给襄湘收拾了一堆吃的,又说夏天容易中暑,回去要陈嫂子多多煮些绿豆汤给喝,陈嫂子是二姨太才为襄湘找的新婆子。 襄湘听二姨太叨念了许久才准备回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掏出六姨太掉的手帕说:“差点就忘了,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把这手绢还给六姨太,我特意为了这事去找她显得有些怪怪的。前几天晚上我在院子里碰到六姨太,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人在花园里偷偷哭,怪可怜的,这是当时她不小心掉下的。” 二姨太听了脸色一变,却笑说:“我知道了,给我吧,你回去休息吧。” 襄湘一离开,二姨太就把那张喷满了香水的手绢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拿脚在上头踩了两下还不解恨,又找出剪刀把它撕成了几段丢在地上。 “春燕,给我找个火盆把这些脏东西烧了。”二姨太说。 春燕道:“这六姨太是想干什么?自己不要脸就算了,居然想勾引我们少爷。““还能干什么,她这是看着自己快不受宠了,所以急着给自己另谋出路找靠山,这种贱女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那是不是该提醒提醒二少爷,让他离着六姨太远些。”春燕问。 二姨太道:“你们少爷知道轻重,不然也就不会让我来还手绢了,他倒是没有些歪心思,一般的男人见那些走狗一摇屁股,马上就不顾死活的凑上去,哼!” 六姨太的手绢在火盆里化作了轻烟,轻烟缓缓上升,在空气中摇摆摇摆直到消失无踪。 第11章 红雨 转眼几个月又过去了,襄湘穿越到此已有一年,他发现自己现在过的还不错,由此可见宅女其实也是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只要好吃好喝,她就可以化身为小强。 家里派人来接襄湘回去,据说大少爷要成亲了。大太太用了不少心思,总算是逼着杜老爷答应杜良默在年前完婚,送了彩礼到女家后就迫不及待的定下了日子。 杜良默是那种典型的纨绔子弟,从他在窑子里一待三个月就可见一斑,连襄湘这种骨灰级宅女都自愧不如。被杜老爷打了一顿后他消停不少,虽然不敢出去逛窑子,可在家里也没少干下流的勾当。听宅子里的仆人说他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没事就和他屋里伺候的两个丫头混搞乱搞,有的时候大白天都不避讳。 这几日宅里很忙,到处一派喜气洋洋,一看就是有喜事要办。成亲那天,丫鬟、婆子都换上了新衣服,戴上首饰头面,甚至连三姨太养的那只小白狗都戴上了一朵小红花。宴席摆了三十几桌,桌桌大鱼大肉,鞭炮都挂好了,前院有吹鼓奏乐的等着花轿来临,院子里还有笙管笛箫琵琶月琴等细乐,还特意多请了喜娘、礼赞。襄湘见了这样古朴热闹的结婚场面觉得欣喜,心道很有传统文化的风味嘛。 襄湘是家里的正经男丁,要在前厅招待客人,他站在杜老爷身边,穿了一身万福图案的绸缎马褂,黑漆下摆,长筒男靴,如果在他头上戴上顶新郎头冠,只怕他也可以冒充新郎出去迎新娘了。 杜老爷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锦缎长袍,不停地向来道喜的客人拱手,从早上到现在已经站了两个多小时,也不知道他被女色掏空的身子还撑不撑得住。好在不久仪仗队来了,前面的吹鼓声,鞭炮声立即响了起来,一群女人和孩子拥着花轿进了大门,轿子一直抬到中院,室内的乐队响起来以后,轿夫放下轿子,礼赞高声喊道:“新娘下轿!步步高升!请!” 礼赞一完,喜娘和伴娘立即一左一右的走上前去,掀开轿帘,把新娘搀下了轿子。一个一身大红的女子,头上戴着鲜红喜帕,缓缓地进了门厅。 襄湘一看,好家伙,难怪大太太夸赞这新娘长得富态,一看就是个福气人呢。这肥硕的身子倒也真是富态,这时候万一新娘一不小心摔倒了,登时就能把身边那娇小的伴娘给压扁了。不知道杜良默是怎么想的,但是此时襄湘很不厚道的想,杜良默你这个小混蛋,叫你跟我打架,看,报应来了吧,诅咒你在床上被你的新媳妇压死。 老爷和大太太坐在正厅前头,两人都笑容满面,大太太似乎是多年不曾这样笑过了,整张脸显出不自然地沙皮状态,远远一看好像某种价格昂贵的犬类。杜良默朝来宾拱手致谢后就牵着他的胖新娘站定,只听赞礼高唱:“下跪!叩头!再叩头!三叩头!起立!下跪!叩头!再叩头!三叩头!” 那新娘磕头的样子很喜感,尽管身上的喜服很宽大,可她一跪下来,立即就把衣服撑紧了,好像麻绳捆了个小粽子,让人担心万一包的不严实,这粽子馅就会撑破了露出来。新娘在地上冒充了两三次肉球后,这堂总算是拜完了。 襄湘到前院招待客人,二姨太跟着一群女人去了中院新娘那里,其实襄湘也想跟进去看看,听说古时候结婚,会在新娘的床上铺上一块白布,等第二天检验那个,那个还会被珍藏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晚上襄湘跟在杜老爷身后给客人们敬酒,南方人都是大酒缸,襄湘看了这些豪饮的人感觉瞠目结舌,他自己也替杜老爷喝了半斤酒,喝的脸颊酡红。襄湘其实从没喝过酒,只是听熟悉杜良钰的人说自己过去很能喝上几杯,于是硬着头皮上了,没想到还真有点酒量。 然而这天晚上的事情还没完,襄湘正跟着杜老爷敬酒的时候,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过来,连声叫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六姨太要生了。” 杜老爷原本就笑的脸皮抽筋,如此更是笑不出来了,对着客人赔罪了几句,把襄湘扔给客人让他来陪酒,自己急匆匆跑了。 客人们笑道:“杜老爷好有福气,真是双喜临门啊。” 着急火燎的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第二天一早襄湘肿着两个黑眼圈,铁青着脸在后厅会见了杜良默的新娘子和自己的新妹妹,新娘叫王彩英,新妹叫杜良燕。 新娘身广体盘,浑身横肉,眼睛鼻子嘴巴都凹陷在脸上厚厚的肉堆里,此刻她一脸红润、满是娇羞,一看就是昨晚春风无限、颠鸾倒凤;新妹妹小小的身子躺在一块大红色的襁褓里,脸色腊黄泛青,紧闭双眼,看样子是随了青莲,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坯子,不过此时小小的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不知悲喜,更不知道她将要在一所老宅子里,每天对着一宅不知心思的女人长大。 然而这不是全部,令襄湘和二姨太吃惊的还在后面,杜老爷让丫鬟领出了个人来,这人不是别人,居然是周兰欣! 七姨太的轿子是在今天清晨被四个乡下轿夫抬进宅子的,那轿子悄悄地从月门里进来,以至于到现在大家才知道。此时她还穿着那身蓝衣黑裙的女学生装,留着齐耳的短发,化了淡淡的妆,但是却掩不住脸上的风尘和疲惫。 杜老爷看着周兰欣,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起身拉着周兰欣的手嘘寒问暖。 五姨太见了立即亲热的迎上去说:“哟~,这就是淑惠姐家里来的妹子啊,长得可真漂亮,还是个文化人呢,听说你念过大学,在哪儿读的书啊?” 兰欣微笑着说:“见过各位姐姐,小妹名叫兰欣,在静园师范读过书,以后还望各位姐姐多多关照。” 五姨太眉毛一抬说:“静园师范,那不是咱们家良默和良钰的同学了,你们认识吗?” 兰欣看了一脸吃惊的襄湘一眼,笑着说:“我和良钰曾在学校见过。” 一时突然静了下来,五姨太笑了一声打破尴尬说:“那正好,咱们都是熟人。” 杜良默似笑非笑的看了襄湘一眼说:“的确,熟人啊。” 这个冬天是个暖冬,现在虽然已经接近年关却也一点不冷,人们只穿两件单衣就可以御寒。二姨太的房里常年有阳光,这个时候阳光射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这些日子二姨太险些气病了,那日在客厅里见了周兰欣,她强忍着回了房,然后关上门摔碎了一地东西,她说:“你大舅还算人吗?真是猪狗不如。还有那个周兰欣,她这是想干什么?见过下贱的没见过这么下贱的。” 襄湘见她这样生气,只得柔声安慰道:“你何必生气呢?这叫为了他人的过错惩罚你自己,多冤枉啊。” 二姨太说:“我就是气不过,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叫我怎么过日子。” 襄湘笑道:“个人过个人的日子,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呀,你要是心烦不愿意在这儿住了,就跟我回城里住,那里有房子,自己过日子,比起这儿一大群人可安静多了。” 二姨太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走呢,我凭什么走,要走也是把她们赶走,好像我怕了她们一样,对了。”二姨太忽然对襄湘说:“以后你离那个狐狸精远点,听到了没!免得被那些小人说闲话。” 襄湘黑线了一下说:“我知道了,我会离她远点。” 襄湘心里觉得挺遗憾,那个女孩子怎么说也是受过新式教育的新新女性,应该有先进的思想,不像当下那些愚昧的村妇,可她怎么会答应当人家的小妾呢,果然还是受时代的局限限制。 七姨太的到来改变了杜宅后院的格局,杜老爷非常宠爱兰欣,也许他觉得兰欣毕竟是女学生,有其不同凡俗之处,跟这后院的其他女人不同,总之,杜老爷给她做了数不清的新衣服和新首饰,想要什么立即就送到手里,对她的宠爱,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 反观只生了个女儿的六姨太已经有好久没被杜老爷过问了,她的处境简直和三姨太四姨太有的一拼,刚生了孩子也没有人关心,境况惨兮兮的。 大太太天天领着她那圆球媳妇进进出出,她的日子过的很是得意,儿子才接管了田里的事物,又刚刚娶了媳妇,媳妇带了满满十大车的嫁妆,尽管杜老爷已经连续几年没有到大太太房里去过了,可是她却忽然焕发出了常年阴霾下的春光,一下子枯木逢春了。 唯有二姨太还和过去一样,天天给襄湘熬汤,简直风雨无阻。 就在这样平淡的日子里,杜家的老宅迎来了新年,上一次的新年,襄湘是带着穿越的惊慌和浑身的病痛在床上度过的,而今年他已经融入了这里。 第12章 毕业 过去所谓的大学其实和现在的高中差不多,而且仅仅上两年,襄湘再有半年也就毕业了。所有即将面临毕业的学子都是一样的,大家忙着找工作的找工作,忙着结婚的准备结婚。 不管是哪个时代,找工作都是一项费时费力的事情,学生们抱着简历四处应聘、四处碰壁,哪怕是像齐玉恒这样优秀的学生也难以找到工作,因为好的工作看不上他,差点的工作他又看不上人家。然而襄湘却十分走运的成了热门,从前世英文系的学生竞争上岗却没人要,到现在成了香饽饽,襄湘的心理反差相当大,他想说看到了吧孩子,学好一门外语是多么的重要啊。 在一批同学羡慕的眼光中,襄湘进了一家报社实习,那个时候中文系毕业比较好的选择,要么是进报社,要么在公司当打字员,再者就是当秘书,所以竞争非常激烈。 襄湘之所以选择了报社,那是因为他发现这个工作跟自己过去的生活有点相似之处,那就是可以宅着,只要不当跑外记者,他就完全可以整天坐着一动不动。 报社的老板姓陈,名叫陈萧,四十来岁的年纪,是个大秃顶。但是别看人家头顶上光光的,人家脑子里却是有丘壑的,这位大叔很有才,在自家报社的报纸上连载自己写的武侠小说,襄湘听说后,一时对他的仰慕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他知道襄湘可以说两种外语后,就让襄湘负责翻译外文文献去了,这个工作很轻松,每天翻译个一两篇文章就有钱拿,而且如果是对外文书籍进行了译本,倘若出版还可以拿到出版费,所以襄湘很愉快的接受了这个工作。 跟襄湘一处干活的还有一位马老先生,他也是做外文翻译工作,不过人家是属于有深奥的学识和高尚追求的人种,工作不为挣钱,只为理想,致力于将外国的新思想新知识传递给当时落后的中国人民。这么大年纪了还天天起早贪黑,工作认真一丝不苟,他自己也会写一些心得和体会发表在报纸上,襄湘感叹果然是勤劳的老马啊。 这样一位受到整个报社尊敬的老先生自然是严于律己的,同时也会严格的要求别人,跟他天天坐在同一个办公室的襄湘悲剧了,马老先生简直是揪着他的小辫子滴溜溜的转啊,前天说他没有年轻人的朝气,懒惰成性,早晚会成为游手好闲的废物;昨天说他没有追求,再这样下去会碌碌无为的过完一生,愚昧一辈子;今天说他的追求不够高尚,枉读了这些年的书,没有为国家和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不配称为具有革命精神的青年。 襄湘那个泪啊,这个马老先生真不是一般的毒舌啊,王熙凤也不及他一二。尽管老先生说的不好听,可襄湘也不敢反驳。一是襄湘宅女的确是块懒泥巴,能偷懒就偷懒,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决不坐着,人家老先生教训的很对,都是激励青年人奋发学习实现自我的至理名言;二是这位老先生的气场是在是太强大了,在他面前襄湘就好像遇到猫的耗子,只能任凭风吹雨打,丝毫不敢有所反抗。 于是内心不平衡的襄湘只能借文学作品来抒发内心的凄苦,那样悲壮的场面就好像屈原吟唱《离骚》,就好像杜甫泪洒‘三吏三别’,襄湘也悲愤的在纸上写下了《老马》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里飘来一道鞭影, 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然后一不小心被真正的老马瞧见了,老马说:“写的不错,年轻人就是要有能写出这样诗的气魄才行,以前倒是我小瞧你了,小杜你这个年轻人啊就是没有觉悟,以后要经常写点这样的作品。”老马拍了拍襄湘的肩膀:“这样吧,我决定了,我们这一版给你一小块专栏,以后你来写点东西,年轻人要有所追求,不要虚费光阴。” 他是领导,他说‘我决定了’,他说‘我决定了’,他说‘我决定了’,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但却比那‘XXX,你妈喊你回家吃饭’还要令人打落牙齿肚里吞,那篇《老马》上了第二天的报纸,襄湘伏案泪眼汪汪。 专栏划出来了,襄湘的笔名就叫襄湘,第一天,襄湘把那篇徐志摩的《偶然》贴了上去,为防止以后徐志摩童鞋一不小心抄袭了他的作品;第二天,专栏空着;第三天,专栏空着。第四天,襄湘被老马骂了。 襄湘想自己又不是真才实学,哪里写的出诗来。后来还是一份杂志给了襄湘启发,当时的一份流行刊物《新青年》上,在1918年5月15日4卷5号月刊上,鲁迅先生,伟大的无产阶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发表了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 襄湘颤抖的重读了一遍这篇伟大的作品后,决定,他要写议论文。回馈给自己从小学写到高中毕业的白话文作文,奉献给教自己写了这么多年作文的语文老师。 这个决定让襄湘在今后的岁月里无限次的感慨——啊!多么伟大的决定!因为这个决定,咱让历史上多了个名人。 襄湘写的文章,题目叫《大国》。 “第一个殖民大国葡萄牙。 葡萄牙位于欧洲伊比利亚半岛的西南部,面积92391平方公里。就是这个面积和资源都赶不上中国的福建省、似乎无足轻重的小国,却以当时不到100万的人口,拉开了人类大航海的序幕,使相互隔绝的人类联系日益紧密,并在几十年间奇迹般崛起成为西欧最富有的国家之一,一度与西班牙瓜分了整个地球。 15世纪的欧洲,已处于扩张的前夜。它的序幕却是由不起眼的葡萄牙王国拉开的。欧洲为什么要扩张?为什么是小小的葡萄牙率先开始了扩张? 首先在于葡萄牙国内政治稳定,有能力进行大规模的探险活动。第二是葡萄牙三面被陆地包围,要发展,除了进行海上探险外别无他途。第三是国内面积狭小,资源有限,而且由于欧洲封建制的特点,国王、贵族、平民都有法律保障的权利,国王不能无限压榨,只能将目光转向海上。 包括葡萄牙在内的全欧洲向外扩张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寻求财富和寻求灵魂……”(脂肪:这就是地球人都知道的《大国崛起》,既可以向我们讲述知识,还可以用来凑字数) 感谢CCTV制作了这么好看的一组节目,感谢录音演员那把低沉又性感的声音,以至于学校里没事就放来看,看到襄湘大段大段背诵下来写在作文里,如今也可以下笔如撒尿了。 这几篇文章一登出来,立即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大到报纸杂志连番复刊,小到评论文章满天飞,所有的人都在问一个问题,这样几篇气势恢宏的文章究竟是谁写的呢?文笔倒在其次,但最重要的是其中包含的信息,它讲述了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几个国家富强的过程,内容新鲜,论据充足,从历史、政治、经济、社会各个方面讨论,条理客观,不拘泥于历史的支脉,不进行文明的比较,注重历史带给现实的思考。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必定对各个国家有着深入的研究。它的作者笔名叫襄湘,襄,古州名。故治今湖北襄阳。如:襄野,襄王之约;湘,湖南省的简称,又有湘水,沈玉躬兮湘汨之说;是个女性化十足的名字,可是看手笔之大气绝不像女子之手。 襄湘出名了,你可以想象易中天先生出版了《品三国》后的风光,襄湘的文章也成为了许多人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但是人们只闻襄湘,却不闻杜良钰,除了报社仅有的几个人,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名叫襄湘的作家是个仅有17岁的青年,主编陈先生拿着报纸的售罄单子笑的满脸是褶子,他说:“小杜,有才华,前途无量啊。” 襄湘想前途无不无量无所谓,最重要是钱途无量,几篇文章定成了本小册子出版了,卖了个好价钱,襄湘抱着银行票据笑的很开心。 其实无知也是市井小民的一种幸福,当襄湘为了一点钱财沾沾自喜的时候,那个时代的伟人们正为了中华民族的振兴奔走四方或者忧心忡忡。就在那个月,近代民主革命家,中国国民党创始人伟大的孙中山先生,因受西南桂系和政学系军阀的挟制,被迫辞去大元帅之职,全国哗然。 第13章 夜阑(一) 那个夏天很美,报社后院的紫藤下面,蝴蝶飞过去,蝉也在那里鸣唱,襄湘可以在别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躺在紫藤下的竹椅上,悠然的打盹。 马老先生出差了,在听到孙中山先生的事情以后,他临走时提着一个单薄的布包,花白的头发在艳阳天的太阳下根根直立,让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总觉得只要一开口就会觉得羞愧。 襄湘不知道马老先生去干什么,他知道老先生出差,他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报社的一个男同事找了过来,看到襄湘的德行摇了摇头,他说:“阿钰,有人找你,似乎是你家里的人。” 很多年过去了,襄湘会时常想起那个炎热的午后,他问自己,如果那天没有人来找自己,自己的下半辈子是不是就像这样悠闲地窝在报社里呢? 来者是长顺,他急的满头大汗,带着哭腔说:“少爷,快家去吧,二姨太叫老爷关起来了。” 襄湘一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关起来?” 长顺说:“不知道,春燕姐打发我来找少爷,可宅里发生了啥事却不肯说。” 襄湘立即跟陈总编告了假,和长顺一起搭上了火车。 进了宅门襄湘就觉得奇怪,宅子里的仆人看到他眼神都躲躲闪闪的,还在他身后小声议论。 杜宅后花园里的菊花正开得很旺,大朵大朵的映的人眼睛有些不舒服,襄湘心里多少有些不妙。 杜老爷说:“你这个逆子,你还有脸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大太太坐在杜老爷身边,眼神里带着得意。 襄湘说:“老爷为什么关了二姨太?二姨太做错了什么?” 杜老爷拍着桌子说:“你还好意思问做错了什么,你先给我跪下。” 襄湘觉得这有些无理取闹,但他还是低着头赔小心说:“老爷您先别生气,先把事情的原因说了,也许有什么误会。” 杜老爷冷笑了三声说:“你这个狗东西,你早认识姓周的那个破货?” 襄湘听了满头疑问,他问:“姓周的……破货……” ‘哗啦啦’的一声响,杜老爷把桌上的茶碗一扔,茶水泼了襄湘满脸,杜老爷吼道:“你还给我装蒜,跪下!跪下!我让你跪你听到了没有!” 襄湘有些害怕,杜老爷长得很瘦,就像一根枝桠缠绕的树藤,此时他的头上青筋暴满,满脸通红,一双眼睛狠狠地看着襄湘,指着襄湘的手指弯成一个可怕的弧度,好像随时都会跳过来卡住襄湘的脖子。 “跪下!跪下!跪下!”杜老爷每喊一声,襄湘的心就猛地一跳。 “你不跪是不是?来人啊,给我压着他跪下。” 杜老爷话音刚落,门口站着的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进来,采住了襄湘的膀子把他用力往下压。襄湘的膝盖被用力的一踹,襄湘跪了下来。 杜老爷背着手走来走去,他说:“我养了你们母子俩个这么多年,养出了两只狼来,居然敢算计我,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你说你们千方百计把周兰欣那个女表子弄进来当七姨太究竟安得什么心?啊!” “周兰欣?这关她什么事?她怎么了?”襄湘问。 “哼!你关心她?你和她什么关系?她是你的姘头?是不是?”杜老爷说。 “您说什么呢!什么她是我姘头!” “你还死不承认,那个丫头进了门后在圆房的事上跟我推三阻四,我看在她是女学生的份上由着她,可她倒好,那天拖不过去了,居然拿了鸡血来蒙我,我还没老糊涂呢!你母亲家里居然把这么个破鞋嫁给我,我看他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良默说你跟她是男女朋友,你上次就是为了她挨打,你说,是不是你破了她的身子!你们母子两个安的什么心!” 襄湘听了这通话后简直懵了,用一个现代化的词来形容那就是‘无语’,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襄湘说:“她不是处女了关我和二姨太什么事啊?再说了,是我大舅家把那姑娘送过来的,二姨太事前根本就不知道。” 杜老爷气急了,一口唾沫吐在襄湘眉心,他大骂道:“狗兔崽子还敢狡辩!那女人都承认了,你还敢说不是你,看来你是不把我这个当父亲的看在眼里了。” 大太太一直没说话,此时呼的火上浇油道:“哎呀,钰儿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当爹的和当儿子的用了一个女人,这女人还是你爹的姨太太,这种丢人的事万一传扬出去,你让老爷怎么丢的起这个人啊,你让咱们宅子里的人怎么出去做人。” 杜老爷听了大太太的话就像着了火的炮仗,抬起他干瘦又褶皱的手掌‘啪’的一下抽了襄湘一个大嘴巴子,然后大巴掌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 抽了十几下后,杜老爷停了手,他指着按着襄湘的一个汉子说:“你们来给我抽,抽死这个孽障。” 襄湘的脸被打的火辣辣的,他吓得直躲,一声声求饶:“别打我,别打我。” 没有人理会襄湘,巴掌依然重重的落下。 再醒来的时候,襄湘觉得自己整个人晕的要命,眼睛只有中间一个圆圈能看到亮光,眼白是灰暗的,他躺着就吐了,不住的吐酸水,一股又苦又酸的味道卡在喉咙里。 襄湘难受的不行,只好强迫自己睡觉,他睡得天昏地暗,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柴房的石板床上,上次自己吐出来的东西还粘糊糊的粘在前胸的衣服上。 襄湘爬起来去推柴房的门,却发现门被一条粗铁链子锁住了,从墙壁的一个小天窗望出去,外面什么人也没有,襄湘喊人也没人理会。 一直等到了傍晚,杜宅的老管家王叔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饭打开了房门。 “二少爷,您醒了,快,过来吃碗热乎饭。” 襄湘委屈的都快掉眼泪了,活了二十多年就没受过这种罪,他默默地接过人家送来的饭,大口大口扒进嘴里。 “二少爷别心急,老爷正在气头上,等过两天就没事了。” “二姨太呢?她好不好?”襄湘问。 “二姨太被老爷关在她自己房里呢,没事。” 襄湘低下头,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碗饭里连一根菜叶子都没有,无滋无味,实在难以下咽。 王管家拿了块湿抹布给襄湘擦了擦胸前吐出来的秽物说:“你从小就聪明,书读的好,老爷打小疼你,他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别怪他,你跟王叔说你和那个女人有没有关系?” 襄湘抹了把泪说:“没有。” 王管家问:“那她怎么赖在你身上,说你破了她身子,又让二姨太把她送给咱们老爷当小?” 襄湘说:“周兰欣呢?你把她叫出来,我要跟她对峙。” 王管家说:“出了这档子事原本是要把她浸猪笼的,老爷命人把她锁了起来,可不知是谁把她放走了,这上哪儿再找她去啊。” 襄湘说:“他怎么能还没查清事实就乱打人呢?我又不是他养的家畜,我是个人啊,我有尊严,怎么能说打就打,说关就关。” 说着说着,襄湘忍不住了,抱着饭碗咧开嘴哭了起来:“他凭什么打人?凭什么关我?啊~~~~~” 王管家一见自家二少爷扒开嘴哭了,登时气笑了,指着襄湘半天没说出话来,末了来了一句:“哎呦,我的少爷,你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至于吗?你亲爹打你两下又怎么了?这么大的人了,咧开嘴哭?” 襄湘拽着老管家的衣裳哭道:“别把我关在这儿,放我出去。” 王管家叹了口气说:“老爷没放话,谁能放你出去啊?你这孩子的品性我知道,干不出那些荒唐事来,你是不是得罪那个丫头了,要不然人家会赖在你身上?我早叫人到你们学校和你大舅家去打听了,你要是没做错事,等打听的人回来了可不就没事了吗?你再忍两天。” 第14章 夜阑(二) 闷热的天气仿佛故意跟襄湘作对似地,小黑屋里蒸桑拿一样,热的浑身是汗。襄湘想恐怕坐牢也不过如此了,吃喝拉撒都在这几平米的小地方,苍蝇蚊子围着嗡嗡转,臭烘烘的热气包围着,熏得人直想吐。 两天后的中午,王管家来了,亲自把襄湘扶出了柴房,他说:“没事了,都查清楚了,那丫头之前叫城里李家的大少爷破了身子,很多人都知道。你大舅说那女孩是你舅妈领回去的,他并不知道,所以也和二姨太没关系。” 襄湘闻到房屋外青草的空气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还以为自己会被熏死在小黑屋里。 正午的阳光刺得襄湘一阵昏眩,远处一群哨鸽划过天空,五姨太的儿子杜良文在一根黑柱子后面偷看,细细的葡萄藤架挂满了熟透的葡萄,叮咚掉下来一颗,掉进了葡萄架下漆黑的深井。 襄湘一进门厅,一个一身绿色旗袍的女人就扑了上来,抱住襄湘‘儿啊,肉啊’的叫,正是哭的泪眼汪汪的二姨太。 杜老爷站在后面说:“行了,行了,哭什么哭,又没怎么着他。” 二姨太哭着说:“我们钰儿从小到大,我都没舍得打过他一下,他更没受过这些委屈,老爷,你可要给我们钰儿做主,把那个冤枉我们钰儿的小女昌妇抓出来。“杜老爷清了清嗓子,看着襄湘说:“钰儿啊,是爹错怪你了,不过这也不能全怪爹,谁让你去招惹那些不干不净的女子,还有你大舅家,什么东西!以为我这里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事前也不弄个明白,让我们府上丢了人不说还害得你们被冤枉。不过事情既然清楚了,你们也别委屈了,我会找人抓那个姓周的女子,把她浸猪笼,给你们出气。” 杜老爷见襄湘低着头不说话,问道:“怎么?你怎么说?” 襄湘抬起头来,严肃的对杜老爷说:“ 你不用去抓周兰欣,我用不着抓她来出气,跟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计较什么?我又不是你,需要踩着别人的头才能显出自己的不同。” 杜老爷啧了下,他说:“爹刚才不是已经跟你道过歉了吗?你还使什么脾气?行了,你也关了好几天了,下去歇歇吧。” 襄湘的脾气上来了,他实在看不惯杜老爷不把人当人看的思想,他上前一步说:“我不是跟你使气,我只是想告诉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无缘无故的抓人打人,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是民国了,有了新的法典和文书,你这样的行为是错的,这不是在清朝,你是当家老爷,你就可以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杜老爷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的嘴角一翘,冷笑了一声说:“我看你是在外面读书读傻了,民国?法典?哼。” 襄湘说:“随便抓人浸猪笼,你是野蛮人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是犯法吗?” 杜老爷说:“你这是在跟父亲说话吗?你这是在质问我?” 二姨太一见杜老爷脸色变了,立即拉住了襄湘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你爹要抓那女孩还不是为了你出气,快跟你爹道歉。” 襄湘对二姨太说:“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不道歉,该道歉的人应该是他。”襄湘指着杜老爷说。 “反了,反了!”杜老爷一拍桌子说:“还指责起父亲来了,不知道为人之道吗?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你是没挨够教训,还想再被关起来。” 襄湘说:“我有自己为人之道的标准,不需要你教训我,这个地方真是压抑,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说着转身就走。 “孽子!你要去哪儿!”杜老爷喝道。 “随便,反正不在这儿。” 二姨太见襄湘和杜老爷吵的很凶,吓得哭了起来,她拉着襄湘的袖子哀求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横,去跟你父亲道歉。” 襄湘却直冲冲的往外走,拉都拉不住,二姨太见状又去拉杜老爷:“老爷,您消消气,这孩子关了好几天所以心里有气,他不是故意的,您快叫住他。” 杜老爷气道:“你养的好儿子,怨恨起他父亲来了,我没脾气这样大的儿子,他不是呆不下去了吗?你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有本事就永远也别回来。” 二姨太气的一推杜老爷,转身去追襄湘,可是襄湘已经出了大门口了。 二姨太叫着门口的仆人拦住他,上前拉着他不肯松手,哭道:“你这是丢下母亲要上哪儿去?” 襄湘低着头说:“您别拦着我,我不愿意在这儿呆着。” 二姨太瞪大了眼睛说:“你敢!娘在这儿你哪儿都不许去!” 襄湘说:“就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呀,你跟我一起走算了。” 二姨太恨铁不成钢的拍着襄湘的胸脯说:“你这个傻二愣子……你,你今天要是走了,你什么时候再回来?你还回得来吗?你不要你娘了!” 襄湘打断了二姨太的话说:“反正我要走,谁都拦不住我。” 襄湘推开大门,跑了出去,任凭二姨太在他身后哭喊:“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 杜宅后院大太太的房里,大太太身边的小丫鬟红杏正报告说:“二少爷跟老爷吵了一架跑出去了,老爷说叫他永远别回来呢,二姨太都没把二少爷拉回来。” 大太太冷笑了一声说:“本来只是想为上次他打了良默的事教训教训他,没想到他竟然自己给自己找死路,真是个蠢货,走了正好,以后也别想回来跟良默分家产。” 小丫鬟又说:“可老爷说要把那周姑娘抓回来,万一她把是咱们威胁她说二少爷就是她姘头的事情抖出来可怎么办?” 大太太眼睛转了转,并没有说话,挥了挥手叫小丫头下去。 杜宅里又平静了,就像一汪清水,随着微风吹过,澜漪也渐渐消失无踪。 第15章 沉默 天气又湿润又闷热的时候,人们的心情总是不太好的,紫藤树叶上溅起水花,在微风中轻颤,花瓣打落了一地。 襄湘回到了报社,他的心情一直很差,长顺来找过他好几次,每次都被他语气不好的赶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总觉得这次回家被狠狠的侮辱了,尊严和人格都被人狠狠地踩在了脚下,这是作为一个人来说无法忍受的事情。 马老先生回来了,他看上去荣光满面,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所以加倍的热情投入到平时的工作中,他指示襄湘干这干那,有时候还把他当记者派遣出去跟人跑新闻。 襄湘最不喜欢出门了,尤其是在热烘烘三十几度的夏天,这导致他的心情倍加阴霾,这天他跟着一个报社的前辈跑了整整一个早上,回到报社的时候衣服都湿透了,如果再不让他歇会儿,只怕马上就会虚脱。 马老先生刚去排版了,回来一看虚弱的趴在桌上的襄湘,教训道:“小杜,坐好,你看看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哪像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不就是出门跑了跑新闻吗?吃不了一点苦。” 襄湘叹了口气,幽怨的说:“我还吃不了一点苦啊?我吃的多了去了。” 马老先生一听乐了,说:“怎么?去跑了跑新闻就是吃苦啊,那还都是我老头子的错了,我不该派你这个大才子去干力气活。就你娇贵是不是,我老头啊派遣不了你,你该上哪儿上哪儿去,明天别来我这儿了。” 襄湘听了这话很寒心,自己累死累活的跑了一上午新闻,回来没人问一声也就罢了,自己抱怨两句都不行,于是没好气的说:“走就走,你以为我乐意在这儿啊。” 说着站起来,收拾桌上的东西就要走人。 “杜良钰!”马老先生喝道:“你想干什么!” 马老先生积威已久,只是一句话就吓得襄湘打了个哆嗦。 “把东西放下,上这儿站着!”老头是真生气了,瞪着眼睛气势十足。 襄湘被这个平时很受人尊敬的老先生吼了一声,顿时觉得有些害怕,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上这儿站着,没长耳朵啊。”马老先生又说。 襄湘挪到老先生身前,低着头看脚,颇有小学生做错了事被老师教训的样子。 “你刚才那是怎么了?我看你最近就跟吃错了药一样,你家里的一个小伙计来找了你好几次,你每次都把人家骂跑,我看你才是最应该被骂的那个!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襄湘沉默了好久,才终于很委屈的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老先生听了哭笑不得,他说:“杜良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长大了没有啊?你是三岁小孩啊?你打第一天在我手下做事,我就觉得你这个年轻人很差劲,你的思想一点也不成熟,又软弱又娇气。” 襄湘嘟囔:“我哪里不成熟了?” 老先生说:“你还不承认,那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为什么是这种独裁的性格?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会干出把人浸猪笼这样野蛮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无缘无故打你关你时,你为什么反抗不了?你就知道抱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哪里成熟了?” “你这个年轻人一点也不像当下的年轻人,我总觉得你老气横秋的一点热情也没有,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比你活跃。你是既不关心国家政治,也不关心民生社会,如今中国这样混乱落后贫穷,正是需要你们年轻人施展作为的时候,你却天天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一点忧国忧民的心也没有。你写的那篇《大国》我看过,里面通篇是对一些海外国家的研究,但是里面一句没提中国,对于如今中国的现状和他应该走的道路更是半句也无,你在害怕什么?你读过《黄庞案之真相》吗?你读过《原始屠戮论》吗?写这些文章的人都跟你差不多年纪,你读读这些文章,你就可以从这些文章中看到一个热血的青年正为了自己和祖国的未来在竭尽心力、在呼喊在奋争,他们有些因为这些文章被抓了、被关了,甚至被杀了,那些孩子虽然没有你有学问有知识,可是他们有信仰有希望有一颗火热的心,你的心在哪里啊?” 襄湘愣住了,他没想到老先生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两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老先生说:“你这个年轻人太不像话,我不要你这样的人给我工作,这样,我把你介绍给我的一个老朋友,他是中华革命党人,最近正想找一个懂俄语的秘书,你辞了报社去替他工作怎么样?薪水不会少给你,只是你要好好工作,要是他把你辞退了,你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这个老先生是急性子,还没等襄湘答应,老先生已经抓起桌上的电话拨号码了。 襄湘想,真的要换工作吗?他本是个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欲望的人,前世的时候就喜欢随波逐流,别人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别人不踏足的地方他也不出头,本想报社里的环境不错,以后留在这里工作就很好了,可现在似乎是骑虎难下了。老先生速度的将一个地址写在了一张纸上,递给襄湘说:“你马上去见他吧,从明天出发大概要走个几天的路程,记住,你要好好替他工作,那是位值得人尊敬的先生。” 现代人已经见识不到真正的水乡是什么样子了,高楼大厦掩盖了天空,高科技农田果园覆盖了野生的林木山原,沼泽湖水干涸消失。襄湘坐在一艘小客船上前往马老先生写的地址,原以为这趟路会走的令人心烦,没想到一路上他见识到了许多美妙的景色。 一连坐了好几天的船,襄湘到了广东惠州,打听了一圈后终于找到了,在一所写字楼里襄湘见到了马老先生让他见的人。 “您就是廖夷白先生?”襄湘问眼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 他看上去四十几岁,一身黑灰色的西装整齐又合体,左眉中心有颗大大的黑痣,,他温和的朝襄湘笑了笑,整个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他伸出手来说:“你就是子言兄介绍来的小杜吧,你好。” 襄湘还从没正经八百的跟人握过手呢,当即手忙脚乱的接住,口中连说:“您好,您好,我就是杜良钰。” “子言兄很看重你啊,特别叮嘱我要使劲使唤你,你可不要半途撂挑子啊。” 他语言很幽默,跟襄湘聊了起来,没一会儿襄湘就被他的个人风度折服了。这个人简直让人没办法招架,他的气场是在是太强大了,浑身上下闪耀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字——领导。 襄湘就在这处住了下来,每天的工作就是处理一些稿件和翻译许多俄文信件和新闻摘要,只是令他吃惊的是,某一天接到一封给廖先生的信,信封上居然有‘仲恺兄亲启’几个大字,襄湘看了整个人差点昏过去。 他战战兢兢的问跟他一起给廖先生工作的一个人员,为什么信封上写着仲恺兄,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工作人员看傻子一样看着襄湘说:“廖先生这么有名的人你没听说过吗?没听说过你又是怎么到这里给先生工作的?” 襄湘磕磕绊绊的说:“先生不是叫夷白吗?” 工作人员一笑说:“还有字呢,先生名夷白,字仲恺,廖仲恺,报纸上应该经常见吧。” 如果说世上有什么事情能令一个宅女感受到惊天霹雳,那除了网线断了,恐怕就只有现在了。 廖仲恺,襄湘只记得中学历史课本里说过,他是国民党里的高官,后来被人暗杀。 民国的时局很动荡,直系、奉系、皖系,各处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廖先生的一生都在追随孙中山先生,即使后来孙中山先生去世了,他也一直为了先生的理念而奋斗,直至遭到国民党右派的暗杀。自从知道了廖先生是有名的历史人物后,襄湘战战兢兢了好一阵子,以至于廖先生都觉得奇怪,这个小伙子怎么每次跟他讲话都结巴。 穿越至今已有两年,这两年里襄湘一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悠哉学生,难怪马老先生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没用的青年。以前襄湘多少有些不服气,可到廖先生这里工作了一阵子后,襄湘才终于明白了马老先生的想法。他虽然人在这个时代,可是心却从未融入时代,他像在读一本书一样看待每天发生的事情,十月革命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了,巴黎合约签订了,这些本应让人热血沸腾或激愤难忍的事情到了襄湘眼中却和今天的白菜三块钱一斤一样看待。 是廖先生让襄湘的心境发生了改变,当你跟随一个人,了解他的思想,看到他的付出,品味他的人格,然后你会不自觉地想去了解他、尊敬他、甚至效仿他,廖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值得所有跟随他的人去了解、尊敬、效仿他的人。 他说:“我从不自诩为一个革命者,因为我做的还远远不够。” 1919年是很不平凡的一年,在这一年历史上著名的五四运动的爆发了,然而却被残酷的镇压,学生和工人们被逮捕,有的甚至被杀害。 看着满篇激动人心的报道,即使是心肠再冷的人也会感到激励和向往,襄湘读着读着忽觉泪流满面,一个人只有真正的经历了什么才会了解历史背后书写的沉重。襄湘对廖先生说:“先生,那天我上街的时候碰到了游行队伍,他们高喊‘要民主,要科学,反对军阀统治,反对帝国主义’,他们看上去那样热血沸腾,我看了甚至觉得我的一生从没有像那天那样心潮澎湃过,好像整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廖先生笑着对襄湘说:“什么叫一生都没有心潮澎湃过,你才多大啊,说话一副老气横秋,你正是跟他们一样热血的时候。再说你不是心潮澎湃,你只是在羡慕他们,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在这里呆着,你也可以走上街去,像他们一样去呐喊。” 襄湘说:“不用您说我也要去,这样伟大的事件怎么可以错过。” 廖先生哈哈大笑,却突然瞥见襄湘兴奋地脸又黯淡了下来,他奇怪的问:“你怎么了?看上去为什么不太高兴?” 襄湘摇了摇头说:“先生,我有疑问,您说这世间的正道是什么呢?作为一个人来说,为了正道而行不是每个人都该做的吗?就像外面那些游行的学生一样,他们在行走理所当然的正道,可是为什么还会被镇压呢?难道当权者索道不同?” 廖先生听了久久不语,他说:“面对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很难对你们解释,怕说出来你们会觉得失望,如果令你们失望,我会心痛。” 廖先生叹了口气说:“你读过泰戈尔写的一首诗吗?孟加拉文我也不太会读,诗中好像有一段这样写到‘海水啊,你说的是什么?海水说,是永恒的疑问。天空啊,我回答的是什么?天空答,是永恒的沉默。’也许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正道,他有的只是永恒的疑问和永恒的沉默。” 见襄湘似懂非懂,廖先生拍了拍襄湘的肩膀说:“你不必如此,孙中山先生不正是为了不让你们这些勇敢地年轻人失望,所以在竭尽全力了吗?” 襄湘说:“还有您。” 廖先生又笑了,他说:“是的,还有我,还有很多人。” 这次谈话以后,襄湘整个人变了不少,他的生活变积极了,起码不想整天呆屋子里了,他想出去接触人群,想去了解这个时代其他青年人的想法,也许,改变就在一刹那。 几天后,廖先生找襄湘谈话,他问襄湘愿不愿意随他北上,他说:“随孙中山先生举事,先生要重新将革命果实夺回来,这次北上,也许只要几个月,也许要几年。你这个年轻人很正直,我欣赏你,想把你带在身边,可是这也要看你自己的意思,毕竟这有风险,我们是为革命,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自觉,可是你的想法呢?” 襄湘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先生,老实说我是个没什么觉悟的人,承蒙您看得起我,我愿意随您北上。” 第16章 时光 时间就像流水,不经意间已然匆匆而过,五年了,襄湘随廖先生上海北京四处奔走,作为他的秘书,他见识到了许多人、许多事,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在帮忙处理文书,但即便是如此,他也见到了许多书上写过的历史和从未写过的历史。在这一年陈炯明被驱逐出广州,孙中山先生重新回到广州就任大总统,再次建立政权,廖先生任其财政部次长,所以也跟随他回到了广州。 下雨了,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来,仿佛是谁压抑的哭泣,房间里阴沉沉的,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缓缓前行,桌上白瓷杯子里的清茶散发着微微的幽香。 “我们开办这两所学校,要用里面的学生做根本,成立革命军,他们就是将来革命军的骨干,创立了革命军。我们的革命才能成功。” 孙中山先生又提起了要开办学校的事情,这次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会议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廖先生叹了口气说:“我们都明白总理的想法,也都了解到创办学校的重要性,可是目前财政紧张,恐怕学校一时半会儿办不起来。” “办不起来就想办法办起来,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们的革命之所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那是因为我们没有一支自己的革命队伍,依靠那些旧式的军阀,革命永远不会成功,所以这件事情你们要办好,办到极好。” 襄湘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为会议做记录,他腿上的手抄本‘沙沙’作响,上面记录下了孙中山先生的每一句话,一字不漏。那时候襄湘想这样一本有关黄埔军校和中山大学(现称)创建讨论会议的报告,有一天会不会被保存在历史博物馆里呢?我先在上面留个签名。 随着蒋介石最后一句‘听从总理指示’的话音落下,会议结束了,创办学校的决议被定了下来。 廖先生和蒋介石一同走在走廊上,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还在讨论会上的话题,襄湘跟随在他们身后,颇有些无语。 蒋介石,名中正,浙江奉化人,这时候他才刚刚36岁,一身军装,看上去十分英挺,可是头顶已然出现了早凸的趋势,也许是那时候他还没什么权利的原因吧,看上去挺平易近人的,每次跟襄湘说话的时候都‘小杜,小杜’叫的很亲热,一开始还弄的襄湘有些手足无措。襄湘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上海国民党的一个分会里,当时陈炯明武装叛变,孙中山先生移居上海,当时相当于革命的又一次失败,在那种情况下依然跟随孙中山先生脚步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其中就有蒋介石。 “先生北伐的想法一直都很坚定,这次办学校就是为了今后铺平道路。”廖先生说。 “是啊,先生高瞻远瞩,我等自愧不如。”蒋介石说。 “最近先生和许多其他党派的人士来往密切,似乎有合作的意向。”廖先生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直奉战争刚刚才结束,张作霖就又开始蠢蠢欲动,吴佩孚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先生着急了。”蒋介石说的很笼统,没有明确的说出他的看法。 “万一先生决定改组国民党,恐怕到时候党内要吵成一团。”廖先生说。 “一切皆有先生的决定,我完全听从先生。”蒋介石走到楼梯口,向廖先生微微致意,转弯离去。 廖先生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口中喃喃:“难怪先生决定让他担任第一期校长,只盼不要出问题才好。”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从玻璃上滚滚而落,襄湘望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和廖先生担忧的神情,喉咙里的话硬是被咽了下去,原本他想对廖先生说:“那个人不是池中之物,让他当了黄埔校长会后患无穷。” 楼道里的风声越来越大,雨水从窗户的缝隙里飞进来,沿着洁白的墙壁流下,廖先生望着风雨大作的灰暗天空,过了许久他缓缓地开口:“良钰,你随我离开广州有五年了吧?” “是的先生,那时候我刚刚从学校毕业,马老先生把我推荐给您,这些年,我在您身边学到了很多。”襄湘望着窗外墨绿色的远山说道。 “想家吗?”廖先生问。 襄湘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从离开的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回过云升镇,二姨太催他回家的书信一封封传来,他却熟视无睹。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当冲动的做了某件事后,哪怕事后后悔了也绝不肯回头,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不会回头。 “回家看看。”廖先生拍了拍襄湘的肩膀,转身离去。 廖先生放了襄湘一个月假,让他回家看望父母,襄湘不肯回云升镇,所以只好去了自己从前买下的那所小洋楼。好几年过去了,这里一直没人打理,小楼看上去有些荒凉,大门紧锁,窗口紧闭,门口花坛里的几株植物都枯死了,厚厚的爬山虎爬满了半面墙壁。襄湘开门进去,一股子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熏得襄湘退避三舍。 没法子,这地方住不了人,襄湘只得从附近找了家小旅店,旅店楼下是家小餐馆,正是吃饭时间,却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客人,这个年岁生意都不好做,穷人吃不起餐馆,有钱人则看不起这种乱糟糟的地方。 襄湘要了一碗米线,米线上浮着几根绿油油的菜叶,襄湘尝了一口,顿觉食欲上涨,虽然卖相不怎么好看,但是很有味道。于是‘呼啦呼啦’扒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掌柜的,掌柜的。”一个店小二从楼上奔下来,喘着气断断续续的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二楼那个唱戏的快不行了。” 门口柜台后面瘦瘦的掌柜一听,顿时大惊失色:“不行,不行,不能让他死在店里头,赶紧把他抬出去,抬得远远地。” “是。”小二应道。 “我说掌柜的,你咋这么不是个东西呢?客人病重你不赶紧找大夫,咋把人扔出去呢?你也不怕伤天害理?”一个客人说。 “啧,您这是什么话啊,天地良心,他在我这里病了三个月,我让他一个病秧子住在店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别的地方都嫌晦气,谁收他啊?今天我要不把他扔出去,让他在店里过去了,以后别人就该扔我了,要不然抬你家里去?”掌柜的似乎很有理,说的铿锵有声。 另一个客人说:“别管别管,这年头谁还有力气去管别人啊?自己能不饿死就了不起了。” 店小二没一会儿就扛着个人下楼了,那人似乎很瘦,店小二扛着他丝毫没影响到走路,襄湘远远地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面色泛红,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昏迷了。 襄湘不是什么爱心过剩的大善人,没事喜欢多管闲事,这个年岁可怜的人多了去了,都管岂不是要累死。可是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却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重病患者被弃之不顾。 “停一下。”襄湘朝已经走到门口的小二喊了一声:“掌柜的,刚刚那位大哥说的对,把病患丢出去太伤天害理了。” 掌柜的见襄湘一身整齐的中山装,倒像是个文化人,也不敢怠慢,只得搭腔道:“那您说怎么办呢?反正我不会让他留在店里。” 襄湘说:“要不我给您五块大洋,您别把他扔出去了,我去给他请个医生来,治好了病不就没事了吗?” 掌柜的哼了一声说:“您看看他烧的,这还能救活吗?不成啊,万一他死了留在店里可不是晦气,我还要不要做生意啊?您既然有钱做善事,还不如把他送到棺材店里买副棺材呢。” 襄湘被掌柜堵得噎住,只得说:“算了,送我的地方去,反正那房子现在空着。” 第17章 蝶衣(一) 店小二还算厚道,帮着襄湘把那个病患抬到了小楼里,襄湘把他安置在过去王婆子住的那间房。那病患还有一个包袱,跟他的主人一样,散发着一股酸臭的气味,襄湘用两根手指捏着包袱一角丢到了病人床底下。 一会儿店小二请的大夫过来了,那大夫一把白胡子,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衫,打眼一看还真有种道骨仙风的味道,只看他装模作样的把了半天脉,然后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头,他的白胡子随着他的脑袋飞舞出美好的曲线,只听他说:“此人伤寒过重,没有及时医治,如今呀高烧不退,只怕是没的救了,我这里有一只老参,尚可让他再吊一两日命。” 襄湘问:“你这参什么卖?” 老头笑眯眯的摸了摸胡子:“一百块大洋。” = =襄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递给老头:“这是您老的出诊费,您慢走。” 老头被襄湘推搡着出了门口,一路上不停地吆喝:“你们这些人啊,为了一点点钱财居然见死不救,我老人家心善,给你打个八折怎么样?” 这时候已经快8点了,正值四五月份的天气,晚上还稍微有些凉爽,襄湘蹲在病人床前啰嗦:“不是我心疼一百块大洋,你看咱们非亲非故的,再说用了也不一定能救活你不是?所以咱们还是用土方法试试,救活了你正好,救不活你咱给你买副棺材,你死了以后可千万别怨恨咱没拿一百块钱救你啊。” 襄湘伸出爪子,三下两下扒光了那人的衣服,说实话那人真是又脏又臭,也不知道他是多久没洗过澡了,脸上胸前还沾着许多黄黄绿绿的东西,襄湘拿指甲抠了抠,似乎是发了霉的呕吐物。 找了块抹布,拿出一瓶放了好几年的高粱酒,襄湘开始了伟大的工程,把酒精擦在那人的四肢腋下后背,然后找了一只篦子给那人刮痧,每刮一下就是一条恶心人的老泥条,襄湘又找出鞋刷子,皱着脸把老泥条从那人背上扫下来,然后再刮,然后再扫,直到那人的后背发紫了这才完事。 老祖宗的治疗法子也是很管用的,那人不到半夜烧就退了,一开始襄湘察觉到那人体温冷了下来还以为他翘辫子了,战战兢兢的给他摸了摸脉搏。 第二天一早,襄湘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两包柳叶蒸饺,打算自己吃了一包,然后把剩下的当午饭,附近的小商贩居然还认得襄湘,卖蒸饺的大嫂还送了襄湘一碗香浓的豆浆。襄湘回到家里时那人还在沉睡,只是偶尔冒出一两句呓语,襄湘嫌他脸恶心,于是把他脸上干涸的呕吐物擦了,一张白皙的脸露出来,纤柔的轮廓,五官细致,眉清目秀,眼角上飞。 襄湘登时就愣在了那里,过了半响,他又伸出爪子在那人的胸口来来回回摸了几圈,那架势好像老太太在摸麻将,最后他终于安心的呼出了一口气,实在太平了,据我当了二十几年女人的经验来看,此人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是个男人。 还没来得及擦擦额头上的汗,襄湘忽觉后背一凉,周围的气温整个下降了三度,襄湘的小眼神向床头一瞄,一对黑黑的、亮亮的眼睛正带着些许愤怒或者说委屈的神情看着襄湘,他原本病的苍白的脸此时也显出不自然的红晕,似乎是发怒了,细细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呜……咳……咳咳咳……”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可他之前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昨晚又病的厉害,身上哪里有力气啊?像只小乌龟一样抖了抖四肢就无力的躺了回去,然后拼命地咳嗽起来,一张脸闷得通红,看上去有些可怕。 襄湘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安禄山之爪,然后灰常无辜的说:“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胸。” 话音刚落,床上那人两眼一翻又昏过去了。 襄湘吓了一跳,当即掐人中、捋后背、压天池,在襄湘辣手摧花下那人总算是幽幽转醒了,襄湘赶紧把他扶起来,然后把凉好的中药送到他嘴边。那人由于太过虚弱,咽不下汤药,襄湘只好卡住他的下巴给灌了进去,呛得那人鼻子嘴巴满满的药,一碗药足足喷了半碗出来,罪魁祸首却皱着脸说:“你怎么喝个药都这么麻烦啊?床单弄脏了找谁洗啊,行了,你再睡吧,我去外面给你买碗粥喝。” 广东粥是一道很有名的小吃,襄湘过去上大学那会儿,全靠这道小吃让他的御宅生涯增添了如彩虹般亮丽的风景,如今当真回味去穷。襄湘坐在路边摊上要了一碗鳕鱼粥,一叠南瓜饼,还有一块臭豆腐乳,吃的油光满面。 这时一块脏毛巾‘啪’的一声摔在了襄湘的那张桌子上,襄湘下了一跳,抬眼一看却是个人高马大,一脸黝黑的小伙子。 “喂,是你吧?我姐姐的男人。”青年仰着脖子说。 襄湘一愣,干笑了两声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人大大咧咧在襄湘对面坐下:“没认错,就你这人模狗样的东西我哪能认错了啊?给我来碗粥。”他朝粥店老板吆喝。 粥摊的老板一皱眉:“去去去,你这穷混混,别来打扰我们的客人,不然我叫警察了。” “哎,你别狗眼看人低成不成?这人是我姐夫。”小混混说。 粥店老板喝道:“滚!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这位先生一看就是上等人,怎么会认识你这种地痞流氓,我看你纯粹就是想蹭饭。给我滚,再来打搅我做生意,我找人抽死你。” 小混混哼了一声站起来说:“狗屁东西。”然后他看向襄湘说:“我姐姐叫周兰欣,你总不会说你不认识她吧,我见有一阵子她经常到你住的那所房子找你,过去五六年了,没想到你又出现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襄湘,见襄湘一身整齐的中山装,脚上是黝黑的皮鞋,手腕上还带了一只亮晶晶的手表,冷笑了一声说:“也是,你这种上等人……”说着抬起屁股就走了。 襄湘听他说到周兰欣也是吃了一惊,那件事以后他一直害怕杜老爷真的抓了周兰欣浸猪笼,慌忙的起身追问:“她还好吗?她现在在哪里?” 那人顿住,神色不明的看了襄湘一眼说:“北门长青路有个小弄堂,你去那里问问看吧。” 那是个非常脏乱的地方,四处都是垃圾,臭烘烘的,襄湘总是害怕会有人突然冒出来打劫他。四处问过了之后,襄湘总算在巷子的尽头找到了一间低矮的小房子。 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打开门,她一身艳丽的长旗袍,长长的卷发披到腰,手里握着一根烟杆。她上下打量了襄湘一下,发现是个一个身材高瘦一身中山装的青年,眉目犀利,鹰鼻薄唇,于是她嘴角露出微笑,靠在门沿上,缓缓地吸了口烟,却并不说话。 “这位……小姐,请问……周兰欣小姐是住在这里吗?”襄湘不太自然的问她。 那女子摸了摸肩上的长发,妩媚的笑道:“小伙子,进来啊。” 襄湘看着房子里黑洞洞的有些害怕,只是说:“多谢您的好意,只怕会多有打扰,所以……让她出来见我可以吗?” 女子听了这话忽然哈哈大笑,她笑的前仰后合,伸出手朝襄湘的脸摸来,笑道:“怕什么,进来啊,你不进来兰欣小姐怎么疼你啊?” 襄湘吓得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他问:“这里是……窑子?” 女人见襄湘躲开了她的手,脸色不大好的说:“是啊,你不是来快活的就滚,大白天的扰人家清梦。” 襄湘心里忽觉一阵冰凉,跟女人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那个清纯靓丽的女孩子会沦落到这里。 天空中艳阳高照,风吹过来,一棵小草轻轻晃了晃身子,周围很安静,像是在示威一样,严肃又庄严,它说这是个真实的世界。 第18章 蝶衣(二) 襄湘端着碗给病号喂粥,直到连续的咳嗽声把襄湘惊醒,低头一看,自己把一勺粥喂给了人家的鼻子。 正是柳眉如烟,清眸流盼的妙人,可惜被鼻子上一坨皮蛋瘦肉粥,呛得咳嗽不止。襄湘叹了口气,最近他光去想周兰欣的事情了,做什么都走神,拿起桌上的抹布给那人抹干净,边抹边说:“不好意思啊。” “我自己吃吧。”那人忽然开口:“我躺了好几天,已经好了。” 襄湘端着粥碗顿住了,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床上的人,自从捡回这人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没想到他不是哑巴啊。 那人被襄湘看得有些不自在,低着头接过了襄湘手里的粥碗,他扬起纤细的下巴,声音沙哑:“谢谢你。” “不客气。”襄湘说。 “我叫江蝶衣。”他说。 “江……蝶衣。”襄湘喃喃的念道:“江蝶衣,江蝶衣。” 蝶衣听到襄湘将他的名字一连念了三次,忽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猛烈地跳了三下,平生从未如此心慌过,他别过脸去不看襄湘,勉强咧了咧干涸的嘴唇:“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呵!”襄湘没憋住笑了出来:“你这是哪里的戏词啊?还恩公尊姓大名,你怎么不说‘结草衔环’,‘做牛做马’?” 蝶衣一双眼睛沉了下来,他盯着手中的碗,嗫嚅道:“我是个……卖唱的……戏子,不太会说话,让先生见笑了。” 襄湘傻眼,本来见他跟自己差不多年纪,所以说话就随便了写些,没想到……这不是明摆嘲笑人家吗? “我不是故意讽刺你……”青年尴尬的解释,俊美的侧脸满是歉意。 “没关系,您……不必……如此,您……您……”江蝶衣看着想襄湘的侧脸有些语无伦次,焦急的说不出话来。 “我叫杜良钰。”襄湘干巴巴的回答道。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襄湘本身就很安静,平时一群人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聆听的那个人,所以当两个都不擅长交流的人相遇后,整个房间就陷入了令人尴尬的寂静。 襄湘抬眼打量蝶衣,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他低着头抱着饭碗,整个人单薄的不行,好像风一吹就倒了,短短的头发很服帖,看上去柔然又温暖,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忽闪忽闪落下许多尘埃。 第二天,襄湘从外面买早点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一开门却见客厅里坐着个人。那人一见襄湘,立即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胳膊上挽着那个破旧的包袱,低着头手足无措的走上前来。 蝶衣说:“谢谢您搭救,我打搅了不少日子,过些日子我会回来还您花的钱。” 襄湘摇摇头说:“不必,不是有句老话说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在积德,你不用还的。” 蝶衣犹豫了半响,最后他说:“如此,我告辞了。” 襄湘站在门口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心道他走的可真干脆啊,这么好看的男人以后大概看不到了吧。他又摇摇头反驳说,走了也好,留个陌生人在家里终究不妥,谁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原本以为今后再也不会见面了,谁知几日后两人便再次重逢。 南方多水,出门没走几步便是一道拦路的溪水,所以南方亦多桥,拱桥,敦桥,连桥,因为桥上总是人来人往,所以人们总是喜欢在桥头做生意。 一天傍晚,襄湘在小楼附近的桥摊子旁闲晃,这时候正赶上摆夜市,外面很是热闹,卖小吃的,卖杂货的,耍杂技的,唱戏曲的,总之这些地方,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一个卖酒酿圆子的大叔乐呵呵哼着小曲,给襄湘上了一大碗,鲜红的枸杞飘在晶莹洁白的圆子上,一股米酒的香味熏得人直犯迷糊,襄湘开心的一勺一勺咬进嘴里,拿舌头将圆子压平,才有意未尽的咽下去。 大叔笑呵呵的说:“小伙子,我家的酒酿圆子味道怎么样?” 襄湘说:“香,太香了,这里面的酒气都是酿出来的吧?我过去吃的那些都是在里面掺了酒,味道一点也不地道。” “那可不,咱买东西,就是图实惠。”大叔很会拉生意,笑道:“这桥到了晚上可热闹,那边有耍猴耍杂技的,那边是唱小曲唱大戏的,你去耍耍,等站累了再回我小摊吃圆子。” 襄湘笑着应了,起身向人群里踱步。 他驻足在一个玩变脸的杂耍摊子前,摊主是一老一少一猴,那小猴手里一面锣一面槌,‘梆梆’敲得很带劲,一个小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箩筐在人群里讨钱,老头则是真正的表演者,几十张脸谱配着几十种不同的声音,简直是绝了。襄湘鼓掌鼓得手都疼了,还是一个劲的拍手。这才是真正的民间艺术家啊,这种绝活少说也要十几年的功夫。 这时忽然一阵京剧的乐曲响起,襄湘身边的一个看客兴奋地吆喝:“哎,走走走,戏开场了,快去抢地方。” 襄湘心里挺奇怪,京剧虽说全国都流行,可是唱京剧的一般都是在一些高级场所,比如专门的戏院,因为京剧比起其他的戏曲门槛要高很多,这些人一般自居身份,不会在街头卖唱。 远远地,人群集中的地方传出了让人心醉的曲调。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 鸳鸯来戏水, 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啊,水面朝; 长空雁,雁儿飞,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 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襄湘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像是被诱惑了般走上前去,微亮的灯光下,人潮涌动的嘈杂下,乐器吱呀呀响动下,三尺戏台上美人一身五彩霞衣,凤冠玉铍,吊梢凤眼,婀娜多姿,一个眼神扫过来,襄湘愣住了,久久望着他,他似乎也看到了他,愣愣的回望。一瞬间他反映了过来,一甩水袖,婀娜的立起脚尖,娉婷的走起了台步,看得襄湘以为刚才那个对望只是自己的幻觉。 “好!好!”台下的观众不禁高声叫好。 晚风吹过襄湘的前额,襄湘忽然想起了徐志摩那首名为《偶然》的诗,我和你相遇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你最好忘掉,这相遇时互放的光亮。 第19章 访苏 盛夏时节,一眼望去,满目绿色。人说应该尊敬酷暑下的树木枝叶,因为他们在最为严苛的环境里积蓄力量,蓬勃生气。 孙中山先生也这样说:“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给了我很大的震撼,长久以来我都抱着这样的打算,改组国民党,实现国共合作,这次建立军官学校就是我们两党合作的切实行动,因此我打算派一个考察团出访苏联,去学习他们的党务学习他们的军事。” 会议决定由蒋介石为团长的孙逸仙博士代表团前赴苏联考察,成员有蒋介石、王登云、沈定一、张太雷等人组成。 “杜秘书,你留一下。”众人离开时,孙中山先生独独叫住了襄湘。 襄湘虽然表面是廖先生的私人秘书,但是多年来替孙中山先生工作的时间绝对不少于廖先生,虽然他们没有发襄湘双倍工钱,但是每次被孙中山先生使唤的时候,襄湘都乐得屁颠屁颠。 “先生,夫人刚才说您今天晚上一定要跟医生见面,您看是不是先取消今晚跟严先生的晚餐。”襄湘一上来就汇报工作。 “呵呵。”孙先生笑呵呵的说:“先不谈这些事,我找你有别的事情。” 襄湘立即掏出一个笔记本,准本记录先生的要求。 孙先生却摆摆手,示意襄湘坐下来说,他这几年的身体一直很差,强大的工作已经快把他压垮了,只是开了个简短的会议,他看上去已经有些疲惫了,襄湘顺着他的指示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 “我记得那一年我对仲恺说,俄国的革命一次就胜利了,可是我们的革命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是不是方法不对啊,我们是不是应该学习一下苏联的经验?所以我让他找一个懂俄语的秘书,专门为我们翻译一些苏联的材料,然后你就过来了。”襄湘有些吃惊:“没想到竟然是您的吩咐,我才能来到这里为孙先生工作。” “你这个小伙子工作很不错,你翻译的那些俄文报告都很好,特别是一些有关马克思主义的文章,我读过以后都觉得很惊奇,你是不是对这部著作有些研究啊,说的头头是道,还有一些你自己创造的词汇,我在《新青年》上读李大钊先生介绍的马克思主义都没有你说的那样清晰明了。” 襄湘心里泪了一下,从小学学到大学毕业,我能不了解吗? 襄湘解释说:“是这样的先生,我过去读过一些马克思主义的书籍,有一些了解,还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所以就写了上去,那都是我自己的臆想,本不该写上去,让先生见笑了。” “不,不!你写的很好,我这些年一直在读你写的报告,改组党国的时候,党内吵的很凶,就是你的这些报告给了我很大的决心。” 不是吧,襄湘头上的冷汗流了下来,他挠了挠头说:“您过誉了,都是先生把握全局,我只是做了一点翻译而已。” “这次去苏联考察,我想让你也跟着去。”孙中山先生突然说。 “什么!我去?” “嗯,一是你的俄文不错,到时候可以帮帮忙;二是,我决定等你回来就任命你做为党内的委员,如今国共合作时期,你这样的人才做个小小的秘书屈居一隅实在可惜,这次去正好是个历练,我已经跟介石说过了,你就去找他。” 就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决定下,1923年8月16日,襄湘跟随考察团坐上了前往莫斯科的火车。 莫斯科是一座历史悠久和具有光荣传统的城市,始建于12世纪中期。1917年十月社会主义革命期间,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后正式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即苏联的首都。以红场为中心四散开来的建筑群里,克里姆林宫是俄国历代沙皇的宫殿,气势雄伟,举世闻名。 襄湘有些遗憾是在夏天的时候参观的苏联,因为莫斯科是一座属于冬天的城市,只有在冰雪中的克林姆林宫才真正像一所童话中的宫廷,里面燃烧着温暖的炉火,士兵扛着钢枪尖刀来回巡逻,而夏天的莫斯科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她那蓝的耀眼的天空,像一片清澈的海域,空旷寂寥,让人一见便心中充满豁达。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参观团会见了托洛茨基、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等人,列宁因病没有接见。在莫斯科、列宁格勒等地参观了工厂、农村、军事基地、学校,甚至列席了正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会议。 出国以后,襄湘就成为了蒋介石的秘书,随身安排他的起居活动。认识蒋介石先生已经有好几年了,可是像这样接近他的生活还是第一次,襄湘发现他是个很自律的人,也许是当军人的习性,也许身为伟人生性就不一般,闲暇时候他总是在读书,而且他本身也会一些俄语,襄湘不止一次的发现他捧着一本俄文的马克思主义的书籍在研读。襄湘知道蒋介石最初是带着非常狂热的心情搭上前往莫斯科的火车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最近他的想法似乎在改变,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 有一天晚上,襄湘向他汇报了明天的行程后刚准备退下,却被他叫住了。 他问襄湘:“你也觉得苏联的革命道路适合中国走?” 襄湘不知道为何他会有此一问,只是说:“各个国家都有各个国家不同的国情,究竟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我想借鉴一下是可以的,不然孙中山先生也不会让我们实地考察了。” 蒋先生没有说话,他挥挥手只是示意襄湘可以下去了,当时襄湘当时莫名其妙,后来也一直想不清楚那天他为什么会忽然问了这种话题,因为蒋这个人一向刚愎自用,他只要自己心里拿定了主意,就从不会有所疑问。只是事后才听说,这次苏联之行中,蒋分别给孙中山和廖仲恺先生去了信件,信件中阐述了自己对国共合作的前景并不看好,认为苏联共产主义别有预谋。 夏天到莫斯科避暑还是不错的,起码有种秋高气爽的感觉,傍晚,襄湘一个人来到了大使馆附近的一个小酒店准备小酌一杯,听说俄国的烈酒十分有名,好不容易来了一次自然不能错过。 俄国因为冬天天寒,所以俄国人普遍嗜酒如命,小酒馆里很热闹,放着欢快的民歌,几对男女胳膊挽着胳膊跳踢踏舞。俄国人普遍都身材高大,五官清晰,襄湘一米七五的个头在人群里简直不能看。坐在吧台上,一个大胡子酒保看到了襄湘,吆喝了一声:“哈哈,是个外国人,你想要点什么?” 襄湘说:“给我一杯莱姆酒。” “好的。”酒保说:“再赠送给远方的客人一叠特色的羊奶拼盘。” “谢谢您,您可真热情。”襄湘毫不吝啬的给了个大笑脸。 “不客气,我的孩子。” 随着夜晚的降临,小酒馆里越来越热闹,七八个一身青绿色军装的士兵进了酒馆,姑娘们兴奋地窃窃私语。 这一队人最后进来的是个一身黑色空军服的高大男子,额头上还带着空镜,他大步朝大胡子酒保走过来,要了一大杯麦芽啤酒,三口两口灌下去。他似乎是偏北部的欧罗巴人,头发和瞳孔的颜色都很浅,是淡淡的褐色,下巴上长着短短的胡渣。 他看了襄湘一眼,微笑着对大胡子酒保说:“嘿,叶夫根尼,从我进门起,这小个子就一直盯着我看,我猜他爱上我了。” 大胡子擦着酒杯耸了耸鼻子:“我猜他不光爱上你了,他还想为你刚才的话揍你一顿,他听得懂我们的语言,维克多赶快道歉。” 飞行员俏皮的朝襄湘眨了眨眼,笑的很灿烂,他说:“我当然知道他会说俄语,我刚才看到他跟你讲话了。” 大胡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去招待其他客人。 “嘿,你是中国人对吗?”他用散漫的语调问。 “是,你怎么知道?”襄湘笑着说。 “我有一次开飞机穿越你们国家的大兴安岭,在你们国家境内降落了,我觉得你像是那里的人,是感觉,你知道吗?”他看着襄湘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他那次降落的见闻。 “你们国家的酒很好喝,叫‘烧刀子’。”烧刀子他用了准确的汉语,襄湘一滴汗落下来,果然是大酒鬼,只记得酒名。 “你是到这里留学的吗?我见过中国来的留学生。”他说。 “嗯,也可以这么说。”襄湘不便和陌生人解释太多,随便应道。 “喜欢我们国家吗?有没有觉得比你们的国家好很多?” 襄湘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他反问道:“你觉得世上有哪个国家比你们国家更好吗?” 俄国佬以为襄湘是在赞扬他们国家是最好的,有些骄傲的说:“当然没有,我们的国家将会在列宁格勒的领导下成为世上最美好的地方。” 襄湘起身向门口走去,他说:“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世上没有哪里能比得上我们自己的国家。” “嘿,你别走,等等。”没想到那个俄国佬居然跟着襄湘出了酒馆,他靠在一根路灯柱子上,眼睛被路灯映的亮亮的,他说:“抱歉,我刚才说错话了吗?” 襄湘问他:“你认为你们国家是世上最强盛的国家吗?” 俄国发出一声不知所谓的咕哝,然后说:“同志,你知道我们苏联的版图有多大吗?占了整个欧亚大陆的一半,周围所有的小国家都来投靠我们,包括你们中国也是一样的,因为你们弱小,所以你们需要我们苏联红军的援助。” 襄湘简直无语,心想如果这个国家所有的人都像这个人一样狂妄,那么苏联的解体并不是那么不可理解的,襄湘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就大步走了,身后传来那个俄国佬的呼喊声:“喂,你怎么不理我?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在那所大学读书?” 一直到十二月,莫斯科被冰雪覆盖,真个克里姆林宫在皑皑白雪下亮起昏黄的灯火时,这次的考察总算到时间了,襄湘跟随考察团归国,坐在火车上,将自己裹在厚厚的毛皮大衣里,襄湘思绪万千,这次回国,他会参与黄埔军校的建设工作,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第20章 再遇(一) 又是一个新年到了,襄湘从苏联回来后就去小楼,准备在那里一个人过年,没想到小楼里竟然提前来了客人。 二姨太扑到襄湘怀里,抬起拳头捶了襄湘十多下,然后眼圈红了,眼泪哗哗的掉下来,她哭道:“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你是想把娘气死啊。” 春燕也在一旁擦眼泪,埋怨道:“少爷您也太不像话了,回来也不说一声,还是这附近的邻居见您回来了托人通知的姨太太,不然我们还蒙在鼓里。这些年姨太太想您想的病了好几场,您怎么能这样呢。” 二姨太是想儿子想的紧了,拉着襄湘一直哭一直哭,看的襄湘心里酸酸的。二姨太说:“我再也不让你走了,再也不让你走了。” 襄湘搂着二姨太的腰坐在沙发上,让二姨太伏在他怀里,整整哭了一个多小时,怀里的人才渐渐停止了抽泣和埋怨。 “二少爷,您刚从家里走那会儿,大太太没少欺负咱们姨太太,不是克扣了物什就是短了钱,姨太太找她理论还被大太太当众给骂了,当时老爷还在生少爷的气,所以也不肯管管,由着她们合起伙来欺负姨太太。”春燕说:“要是少爷在家里,她们哪敢这样,少爷这次可千万别再走了,不然咱们姨太太一个人在家里多难过呀。” 襄湘皱起了眉头,低下头口气不善的问二姨太:“她们合起伙来欺负你?” 春燕赶紧点了点头:“五姨太也就算了,连大太太的身边的老妈子都敢给咱们姨太太甩脸子,当着面就说些难听的话,少爷可不能由着姨太太被人欺负啊。” “好了,好了。”二姨太打断了春燕的话:“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后来她们听老爷说你在外面给一个大官当秘书,就没人敢了。” 春燕不服气的说:“姨太太您忘了她们怎么欺负咱们了?现在少爷回来了正好为咱们做主。她们一群见高踩低的东西,知道咱们少爷在外面认识好大的官,这才登门道歉、低伏做小,不然她们肯定照样欺负咱们。” 二姨太摸着襄湘的脸说:“我叫你回去不是因为我在家里受了欺负,只是你到底是杜家的子孙,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回去,就算你爹那时候打了你,你也不该任性的说走就走啊。这都几年了,什么气也消了,咱们老爷说让你回去,跟娘回去吧,好不好?” 襄湘说:“他不是说让我有本事永远别登杜家的门吗?怎么现在又说让我回去了,我不信。” “你这个傻东西,这些年你在外头上海北平到处跑,若不是你父亲答应了给你送信,凭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本事给你送信去,他早就想让你回去了,你怎么不明白呢?趁着过年回去了,不就什么疙瘩都没了吗?” “我那天打听到了一个人。”襄湘没有理会二姨太的话,却是转移了话题:“就是……周兰欣,她过得不太好。” 二姨太没好气的说:“你还想着那个小贱人干什么?她害你害的还不够啊!她过得不好?哼!那是她的报应!” 襄湘说:“我听说老爷派人断了人家家里的生路。” 二姨太说:“老爷在乡里丢了这么大脸面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总不能去找你舅舅的麻烦,自然是要找那个小表子了,没让她浸猪笼算便宜她了。” 襄湘心道果然是杜老爷害的,叹了口气说:“真是荒唐,总之,我不会回去。” “你!那个小狐狸精给你下了什么药!你榆木脑袋!”二姨太用力的捶了襄湘两拳,捂着脸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想活活气死我是不是?” 二姨太哭着跑上了楼,春燕跟着也埋怨了襄湘几句,跟着上楼安慰二姨太了。襄湘觉得气闷无比,起身出门。 这时正好下午三时许,稀稀疏疏落了几点雨,太阳射散了阴霾的天气,桥上的人穿梭而行,远远地可以看到某处挤满了嘈杂的人群,只听几个人在谈论什么吴大王八又来找江老板的麻烦了。 襄湘走过去,发现满满挤着的人群围着一个半圆的台子,台下的桌椅板凳,倒的倒,坏的坏,周围的人‘嗡嗡’的议论着什么。 台上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子,留着一小撇胡子,穿着一身黑长袍,正满脸谄笑的对着一个胖胖的巡警拱手,只听那巡警大声吆喝:“滚!用不着你来跟老子赔不是,你找那个小子出来,让他亲自给我奉茶,然后乖乖的去我家唱上几天堂会,不然你们全都别想在这儿混了。” 那黑袍男子转向一旁一身白色戏服的戏子,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那饰演青衣的戏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襄湘觉得那青衣的扮相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于是问身边的客人:“这位大哥,台上这是演的什么?” 那客人似乎兴致十足,十分猥琐的说:“这还看不明白,强抢民女呗,哎呀,这江蝶衣江老板扮上了真是美啊,唱腔也好听,就是真的女人也比不上,难怪这个吴大王八把着不撒手呢。” 襄湘看向台上,低声喃喃了一句:“江蝶衣,是他?” 那巡警叉着腰站在台上,看了江蝶衣一眼,舔了舔厚厚的嘴唇说:“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请你是看得起你,叫了你好几次,你次次不去,你当老子是摆着给人看的吗?我告诉你,你不来,行,可是你们这个戏班子就休想再在我的地盘上卖唱。” 黑袍男子急了,上前拽住蝶衣的领子,压到巡警跟前,骂道:“你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要不是我们戏班子收留你,你走就在外面喝西北风了,你自己不要饭碗也就算了,不要连累我们一个戏班子的人,快,给吴大爷赔不是。” 蝶衣被被黑袍男子掐着膀子,却垂着眼睛一语不发,平日唱戏时灵动的双眼此时仿佛是一潭死水,他说:“对不起。” 巡警得意的一挺身子:“不就是个下三滥唱戏的,装什么清高。”说着他笑着伸出手向蝶衣的脸摸去。 台下的许多人在起哄,似乎台上这个一身雪白的青衣越被侮辱,他们才越兴奋。襄湘想起曾经有人研究过,动物世界的猴子都有这种习性,有时候猴子们会兴奋地看着强壮的猴子残杀集体中最弱小的成年猴子,越是残酷越是喜欢,这种幸灾乐祸看着别的同类遭殃的基因似乎经历了上千万年也不曾改变过。 ‘啪’的一声,台下的人统统愣住了,连襄湘也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台上的蝶衣挣开了黑袍男的手,一步上前迅速的给了姓吴的一个巴掌。 “你以为我们唱戏的都自甘下贱吗?我们是下三滥,你们又是什么东西!”蝶衣画着浓妆的脸看上去有些狰狞,男青衣在穿着戏服的时候一般是不会开口讲话的,因为女装男声总是奇怪的,而此刻他却不管不顾了,眼睛、身体、灵魂统统散发着愤怒,脱下身上的白色戏服狠狠地扔在地上,每上前迈一步他的腰就挺直一分,此刻他比台下大部分的爷们还像爷们。 “你敢打我!”吴大王八摸着被打了的半张脸,两只浑浊的眼珠瞪得很大,嘴唇气的哆嗦,只见他迅速的掏出了警棍:“我打死你个不男不女的!” “住手!快住手!”襄湘大叫道,可是他的声音显然不如吴大王八的手快,警棍已经狠狠地打在了蝶衣的背上、手臂上,警棍带电,蝶衣被打的蹲在地上,用手和胳膊拼命挡住落下的警棍。 襄湘跑到台上抓住了吴大王八的手臂,朝他喊道:“你还不住手!” 吴大王八轻轻一推就甩开了襄湘,襄湘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只听他说:“你是哪儿来的?少多管闲事,滚一边去。”说着抬起手就要继续打。 “你再不住手,我叫你们警察局局长来了!”襄湘大声叫道。 吴大王八这才愣住,抬眼上上下下打量襄湘,见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心里有些不信,眼睛转了转说:“你能叫我们警察局局长来?我告诉你,我可不是被吓大的,你要是能把局长请来,你现在就去,可是如果你请不来,今天我就请你进局子!” 襄湘掏出一张名帖递给台上的黑袍男子道:“你带着这张名帖去警局,就说杜秘书请局长先生现在过来一趟。” 第21章 再遇(二) 襄湘掏出一张名帖递给台上的黑袍男子道:“你带着这张名帖去警局,就说杜秘书请局长先生现在过来一趟。” 黑袍男子接了名帖,拿眼一扫,吃了一惊,立即朝襄湘弯了弯腰,跳下台子就向外跑。 吴大王八的脸白了白,心道这个小白脸莫非还真有些来头,咽了口唾沫朝已经跑远的黑袍男子叫道:“你个王孙子给我站住,给我回来!” 黑袍男子哪里听他的,这是走了鸿运遇上了大官,不抓紧现在难道还等着吴大王八继续欺负啊,直观撒开了腿往警察局跑。吴大王八从戏台上跑下来,也不理襄湘和蝶衣,只是追着黑袍男子去了,口中呼道:“站住!站住!” 襄湘低下头去看蝶衣,谁知蝶衣也正仰头看他,两人眼神一碰,蝶衣迅速的垂下眼来,起身对台下的观众说:“各位,今天暂时不唱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抱歉抱歉。” 客人们推挤着离开了,戏班的其他演员拥上来纷纷道谢。 蝶衣站在人群外看着襄湘,看了一会儿,他抬脚进了后台。没过多久,蝶衣一身男装出现,还是几个月前他穿的那身衣服,他走到襄湘面前,对襄湘作了一揖:“多谢这位先生。” 襄湘有些奇怪,莫非他不记得我了,于是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以前见过。” 蝶衣的脸色一红,又是作揖道:“不,我……记得,记得。” 戏班的人都好奇的看着二人,一个小丫头问:“江哥哥,你们原来认识啊?” 襄湘与蝶衣眼神一碰又互相分开,襄湘说:“是啊,我们认识。” 小丫头说:“那一定是江哥哥在过去的戏班里唱戏时认识的。” 一个拉二胡的老头过来,把小丫头赶到一边,对襄湘说:“这位先生,班主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位,您如果不忙的话,先坐下来喝杯茶吧。”老头很机灵,唯恐襄湘现在突然走了。 襄湘点点头,没有进后台,只是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小丫头又凑上来问东问西,被老头不客气的推到了一边。还好没过多久,警察局局长郑文庆就带着一帮人来了,见到襄湘立即亲热的跑过来跟襄湘握手。 只听他满腔的歉意:“真没想到居然是杜秘书,小人治下无方,让杜秘书笑话了。” 有道是宰相门七品官,襄湘作为目前财政部长的秘书自然比看大门的强不少,这些人见了襄湘都要好言好语。 襄湘赶紧否认,握着那局长的手好似二人是什么过命的兄弟:“郑局长这是怎么说的?再厉害的将军手下不也有两个孬兵吗?怎么能怨您呢?” “杜秘书放心,刚才那个来打搅江老板的混蛋我已经把他革职查办了,以后绝对没有人再敢来捣乱。” “有郑局长这句话,我哪有不放心的,如此多谢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不知道杜秘书赏不赏光,到兄弟那里吃个饭,兄弟也好给杜秘书陪个不是,让江老板也去,也给江老板赔不是了。”郑局长后面说的这句话极具深意,他似乎以为襄湘与这江蝶衣之间有些什么,这话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听在襄湘耳朵里却不那么好听了,心道他这是将我和那姓吴的看做一丘之貉了吗? “兄弟宴请在下,杜某自然不应拒绝,只是家母今日刚刚到访,实在是有心无力,还请郑兄见谅,以后有机会在下来请客。”襄湘这些年跟在廖先生身边,打起官腔来是实实在在,跟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三两句话下来就称兄道弟。 “不,不,还是为兄我来请客,如此说定了。”郑局长笑着说:“还请兄弟替我向部长先生问好。” “一定,一定。”襄湘笑着答应。 送走了一步三回首的郑局长,襄湘转身对众人说:“我看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找麻烦了,那么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襄湘没有理会众人的挽留,转身离开。走了没多久,却听到身后有人呼道:“杜先生,杜先生,请等一下。” 蝶衣追了上来,他跑的气喘吁吁,脸色微红,站到襄湘面前却还一直低着头,襄湘和他面对面站着,忽然发现他的个头似乎比自己还高,他低着头自己却只能平视他。 襄湘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讲话,于是问道:“有事吗?” “我……我来谢谢先生。”他说。 襄湘说:“你刚才已经跟我谢过了。” 他抬起头看向襄湘,襄湘被他那双上飞眼一瞥,立即转了视线,心道这男人怎么长了这么一双勾人的眼睛,弄得我都不敢看他。 “我……我再谢一次。”他说。 “好。”襄湘干巴巴的回答。 然后两人又一起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见他都没有再说话的欲望,襄湘说:“那么,再见。” 还没等襄湘转身,蝶衣急匆匆的说道:“你怎么没有再来听戏?” 蝶衣对襄湘说:“你来听过我的一场戏,那天我看到你在台下,我本来想这场戏完了去找你,可是你先走了,后来你就再没来过,我去你住的地方,也没有人。” 襄湘没想到那晚他竟然在那么多人中看到了自己,于是解释道:“我最近出差了,所以几个月没有回来,你找我有事吗?” 蝶衣伸出手,手心上躺着几块钱:“我想还你给我看病买药的钱,这些不太够,剩下的等过些日子我再还。” 他居然特地找自己还钱,自己明明告诉他不用还的,瞧他都冬天了还穿着5个月前的那身衣服,想来他在街上给戏班唱戏恐怕也赚不了几个钱,襄湘取过那几枚大洋说:“买药没有花多少钱,这些已经够了。” 蝶衣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似乎是个很倔强的人。 襄湘说:“你回去吧,如果有人再来找你的麻烦你就来找我,我给你写个地址,我在那里工作。” “你为什么对我一个陌生人这么好?”他握着襄湘递过来的地址问。 襄湘心道这个时代因为太纷乱,人们总是自顾不暇,更不用说去在乎陌生人,这个人大概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人吧。而自己来自未来,在未来人们的生活条件好了,有了多余的财力物力去施展爱心,有了传媒来传播善良德行,所以自己这样普普通通帮助别人的行为在他看来却是对他特别好。 襄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好尴尬的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回到家里正好赶上晚饭,春燕张罗了一桌子饭菜,二姨太数落道:“你这个孩子,我说你两句就往外跑,还以为你又丢下娘自己走了呢,唬得我出去寻了你一圈,还好你自己回来了,赶快坐下吃饭。” 襄湘在饭桌上对二姨太说:“我不想回去过年,你陪我在这里过年好不好?” 二姨太气的一扔筷子:“我不管,反正你非得跟我回家不可,否则……你以后也别叫我娘了。” 第22章 水色 三天后,襄湘跟着二姨太回了云升镇,在路上二姨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喜气。女人都是这样,特别是这种小女人,有个能让她在其他女人面前扬眉吐气的儿子伴着,她便如突然长高了一截,恨不得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知道。 进大门不需要先去禀报,一群乡绅拥着杜老爷已经等在了大门口,甚至还挂了两串鞭炮,随着襄湘下车鞭炮声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钰儿,你回来了。”杜老爷颤巍巍的走下石阶,那神情当真是游子多年未归,老父亲一见之下心情激动不已。 一个一身蓝袍子的乡绅跟在杜老爷身边劝慰道:“允连兄莫要如此悲伤,否则贤侄定会自责不已。” 另一个乡绅也神情悲戚,仿佛被眼前父慈子孝的情景打动,以袖颜面道:“没错,没错,今日是贤侄荣归故里的好日子,允连兄莫要引得贤侄不自在,快快让贤侄到屋里入座才是。” 杜老爷上前拍拍襄湘的肩膀对一众人道:“是我好久未见钰儿,心中思念,倒是惹的诸位好友见笑了,今日是我儿回家的好日子,诸位一定要赏脸留下来喝酒。” 蓝袍乡绅立即拍马屁道:“父子天性我等怎会笑话?贤侄如今如此出息,我等羡慕还羡慕不来。虽圣人有云:‘父母在,不远行’,然则贤侄为报效国家之故远离家中父母,此番大义也是允连兄教导有方,更能体现出允连兄的节品,我等就趁着允连兄和贤侄父子重逢之日,厚着脸皮来讨杯酒喝了。” 襄湘心里翻了个白眼‘谁是你贤侄?’,面上却笑眯眯的对那蓝袍乡绅还了个礼,跟在杜老爷身后进了宅门。 因为是冬季,所以宅院里一片苍苍的暗绿色,一别五年却没什么大的改变,他就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享受着他自己的春夏秋冬、荣辱不惊,看着宅子里的人出生、长大、老去、死亡。 襄湘一进大厅便入了宴席,大厅里烧着炭火,有些热。襄湘随杜老爷坐在圆桌的主位上,其余是乡绅依次排开,杜良默坐在次席陪酒。女客的宴席桌上,二姨太赫然和大太太分庭抗礼,一同坐在主位上,其余女客均是乡绅们的家眷,杜老爷的姨太太们并未上桌。 酒过一旬,蓝袍乡绅起身敬了襄湘一杯酒,然后好奇的问道:“贤侄如今可是在廖部长处高就?” 襄湘道:“我只是部长手下的秘书,说不上高就。” 蓝袍乡绅道:“贤侄谦虚了,如今国民党在整个广州建立了政府,赶走了陈炯明,大势所趋必将风云迭起。贤侄在廖部长身边,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以后封侯拜将指日可待,这也是我们整个云升镇的光荣啊。” 襄湘笑笑并不做声,杜老爷听了笑呵呵的说:“贤弟说笑了,犬子哪里经得起这般盛誉,小孩子不要夸坏了他。” 蓝袍乡绅道:“哪里是过誉,分明就是允连兄和贤侄过于谦虚,所谓堂堂君子,耀耀皎皎,正是我辈的楷模。” 那蓝袍乡绅姓李,乃是乡中一富绅,家中良田无数,妻妾成群,祖上清朝时当过官,所以说起话来酸溜溜、文绉绉的,一席马屁拍下来,杜老爷被拍的神清气爽,笑颜常开。只听那乡绅赞美过后话风一转:“贤侄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只待成家立业,不知贤侄这些年在外可有妻室?” 此话一出,襄湘顿时成了席面上的焦点,所有的人都看向了他,襄湘只得憨厚一笑,摇摇头表示尚未成家。 蓝袍乡绅对此表达出了极高的兴趣,不一会儿竟然当着众人兴致勃勃的谈起了他家刚满14岁的女儿荷香,从女儿的秀外慧中说起一直到两家的家世渊源,话里话外都透漏着想要联姻的意思,在座的许多乡绅脸上都露出了对他嘲讽和不屑的表情。 这时坐在末席的一个少年忽然重重的将茶杯一扔,茶水溅了满桌,众人静了下来,杜老爷看着那少年脸色一黑。 “良文!你干什么!”杜良默冷着脸朝那少年喝道:“回你房间呆着去。” 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单薄,一开始襄湘还以为那是来喝酒的客人,听到杜良默叫他良文后,这才发现竟是自己的便宜弟弟,五姨太的儿子杜良文。 “荷香是要嫁给我的!这么个偷父亲小妾的东西也配娶荷香,瞧你们对着他卑躬屈膝的样子,真他妈恶心。”毕竟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生气的时候,心里的话不经大脑就倒了出来,一时间席面上人人色变,甚至有几个乡绅朝杜老爷拱拱手,便要起身告辞了。襄湘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的心上人竟然被介绍给了自己。 杜老爷脸色狰狞得像个鬼,狂暴而粗野,他朝杜良默使了个眼色。杜良默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杜良文,没等杜良文开口说话,重重的一巴掌已经打在他脸上。那一巴掌打的着实用力,打得良文摇摇晃晃,一头掀在地上,几个仆人上前抬了他出去。再没第二句话,杜老爷和杜良默笑着起身对众人赔了不是,只不过这个小插曲到底惹得众人背后偷笑,好好的一个接风晚宴也草草收场了。 晚上二姨太在襄湘房里将五姨太和杜良文骂了个狗血喷头:“我们钰儿看在我这个当娘的面子上,好不容易愿意回家了,他们这些小人就是看不得我好过,非要整出些事情来,难道还想把我儿子再赶走了不成,这次的事情没那么容易结了,我非收拾他们不可。” 襄湘说:“你过去不是总教我要忍吗?我看你也消停些,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二姨太哼道:“那是过去,现在我儿子在外面出息了,我还忍他们干什么?”说着二姨太像想起了什么,她对襄湘说:“没想到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迎接你,你现在的官真有那么大吗?我只听老爷说你给什么部长当秘书,当秘书就那么厉害?” 襄湘说:“秘书就是个小小的文职,算不上有什么职务,而且现在是民国了,不是清朝那会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乡下绅士旧思想没有转变,我根本不算什么的。” 二姨太说:“就算是这样我儿子也是最出息的,良文那个狗东西当着面给难看,老爷不会饶了他的。” 襄湘摇头笑道:“我这次回来倒觉得大哥像变了个人似的,居然对我客气起来了。” 二姨太得意的说:“他不客气行吗?正经大房如今还要依仗我们呢。” 襄湘疑惑:“你这话怎么说?” 二姨太笑了笑并未开口,倒是一旁的春燕道:“大小姐如今17了,再过些日子就嫁到省城大老爷家,做三堂少爷的少奶奶。大老爷若不是看在我们二少爷如今在外面出息,哪里会让他的儿子娶大小姐啊。” 襄湘听春燕‘大老爷、三少爷’的说了一圈,差点弄晕了头,这才弄明白杜良馨是要嫁人了,嫁的正是杜老爷大表哥何浩正的三儿子。何浩正一家都在省城,身份自是高于杜允连这个乡下地主,杜良馨嫁过去也算得上高攀了。 新年过后,黄埔军校的建校和统筹工作便开始积极准备,当时的黄埔招生的简章被刊登到广州的报纸和《新青年》等杂志,并私下在全国的范围内秘密招生。 一、本校为养成革命军干部军官,完成国民革命起见,特续招入伍生,施以军事预备教育。 二、入伍生期限六个月,期满后甄别及格者,升入本校为学生,修习军事学术,一年毕业。 三、投考者须于八月二十五日以前,持二寸半身相片三张,中学或与中学相当之学校毕业文凭,及党证或各地区党部之介绍书,分赴广州“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本校驻省办事处”,上海“中国国民党上海执行部”报名(党证报名时验发还,文凭试毕发还)。 四、投考者之资格如下: A、年龄: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内。 B、学历:旧制中学毕业及与中学相当程度之学校毕业。 C、身体:营养状态良好,强健耐劳,无眼疾、痔疾、肺病、花柳病等疾害。 D、思想:中国国民党党员,能了解国民革命速须完成之必要者,或具有接受本党主义之可能性,无抵触本党主义之思想,有本党党员之介绍者。 五、试验之种类: A、学历试验:按旧制中学修了之程度出题,求笔记之答案。 B、身体试验:准陆军体格检查之规定,身长、肺量、体重、目力、听力等项。 C、性格试验:用口试法,观察对于三民主义了解之程度和性质,志趣、品格、常识、能力等项之推断,及将来有无发展之希望。 六、在广州投考者,无论从何地来试,录取与否,均不发给川资,在上海、开封取录者,则给与川资来粤。 七、入队后,服装、书籍、食费、零用,概由本校供给。 八、本简章之外,关于试验手续、课目调制、成绩等,另有细则。 第23章 招生 黄埔军校招生的消息传出后,各地有志青年报考十分踊跃。因为各地军阀并不支持甚至反对这样一个新生的军事学校,招考的第一期学生多采用秘密招生方式。为了保证学生政治质量,每一名学生录取时要有两名担保人。当时除在广州可以公开进行招生外,其余各省因都在军阀统治下,不能在这些地区公开招生,因此委托出席国民党“一大”的各省代表回原籍后代为秘密物色选拔考生来校应考。 考试是严格的,标准要求也很高。报考者一般要经过3关,第一步是各省区的初试,第二步是大地区范围内的复试,第三步是军校的总考试。在报考军校的过程中,也避免不了有鱼目混珠者。有些人把报考军校作为追名逐利的捷径,想通过不正当办法进入军校。为保证学生质量,军校试验委员会在广州《民国日报》刊登公开启事,谢绝各方推荐函件,郑重声明坚决按考试成绩,择优录取新生。 安排在3月27日,军校以广东大学、广东高等师范学校为试场,举行第一期新生入学考试,包括笔试和口试。第一门考作文,题目是要求考生论述中国贫弱的原因和挽救之良策。还有数学、历史、地理等科目的考试。参加考试的学生共1200余人,3天试毕。(以上三段摘抄自百度的文献) 应试者大都是结伴到来,襄湘跟随廖先生在广东高等师范学校负责复试的各项事宜,时正值春季,百花齐放蜂飞蝶舞。襄湘这时候已经被委任国民党内部的委员,因为翻译过几本俄文的军事理论书籍,所以会在黄埔开学之后担任学校军事理论课的教官。今天他一身青蓝色的军装,英俊挺拔、仪表不凡,惹得师范学校的女学生频频侧目。这一年他只有23岁,因为太过年轻的关系,几乎没人当他是个人物,在复试会场巡视时,竟然几次被当成偷懒的士兵无端斥责。 襄湘无奈之下只好守在体检会场处不再移动,看着考生们进行身高、肺活量、视力、听力、体重等项的检查。这是一项很繁琐的检测过程,襄湘百无聊赖的守在一旁,就快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哭声,襄湘被惊醒了,朝考生中望去。 在一队人中,一个明显的矮个子考生正在放声大哭,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周围的许多考生都或多或少露出了鄙视的表情,无人上前搭理他,因为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骚乱,所以襄湘准备前去问问看到底怎么了。 襄湘问周围的某个考生:“前面发生了什么骚乱?” 那考生见襄湘是在考官后负责的人,立即毕恭毕敬的回答说:“报告考官,他刚刚被取消了考试资格,因为身高不够。” 那考生这时已经不哭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冲到一个考官面前挥舞着手臂大声嚷嚷道:“凭什么不让我参加国民革命?革命是每个年轻人的义务!个子矮怎么了?拿破仑的个子也不高,同样驰骋疆场!校总理孙中山先生的个子也只有1.68米,校党代表廖仲恺先生更矮!国民革命怎能以相貌取人!” 那个考官见状惊得目瞪口呆,可那考生的嗓门越来越大,引得更多人驻足观看,一旁的另一个考官皱了皱眉头说:“你的个子太矮,而且身体瘦弱,根本不是当兵的材料,不让你参军也是为了你好,在我们这里嚷嚷什么!” 那考生听了这话,不禁气的满脸通红,他大喊了起来:“孙中山先生的主张为什么得不到实现,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让许多热血青年报国无门!” 考官与那考生争执不休,惹得众人议论纷纷。考官撇到人群中的襄湘,立即上前敬礼道:“杜教员。” 襄湘朝考官挥了挥手,示意没他什么事了,走到那个考生面前,襄湘严肃的说:“你先不要激动,有什么事情都要慢慢说。” 眼前的小伙子皮肤黝黑,因为刚才哭过的缘故所以双目赤红,他一脸愤怒的对襄湘说:“我要参见革命,难道因为我矮,所以就只能被拒之门外吗?” 襄湘冷冷的说:“什么叫做因为你矮,所以我们就将你拒之革命门外?难道说你今天不入黄埔,你就再不革命了吗?如果是这样,那是你自己将自己推出革命门外。而且你既然是来报考军校,就应该知道军校里军纪大于天,你刚才扰乱秩序,不服考官决议就已经显示了你的失败。” 那考生见襄湘年纪不大却身为军校教员,说起话来冷静自若、气势凌人,顿时有些气馁,心道终是无法达成所愿了,一双虎目强忍着没有再流泪。想到自己现在举目无亲,找不出一个朋友或熟悉的人来帮忙,他真的是已步入人生的绝境了,谁知绝望之际那严肃的教员又突然开口。 他说:“虽然如此,但是你刚才说‘国民革命怎能以相貌取人’,我认同你这句话,所以我会立即请示上级,恢复你的考试资格,现在你马上入列!” 那考生望着襄湘离去的背影愣神不止,他问一旁的考官:“刚才那个是什么人?” 考官对这名考生有些不喜,不耐的回答道:“刚才那个是廖部长的秘书,跟随孙中山先生多年,现在已经是党内正式委员,你们开学后会担任军事理论教官。” 几天后,襄湘在得知了这名考生的大名后悔的哭爹喊娘,恨不得找块豆腐拍死自己,所以说做人要低调,那天被自己当众教训了的黑小子名叫胡宗南,几年后他将肩扛三颗星,成为蒋介石最宠爱、最重要的军事将领。其一生历经黄埔建军、东征、北伐、内战、“剿共”、抗日战争,占领延安,转战西北,官至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西安绥靖公署主任,手握几十万重兵、指挥几个兵团的二级上将,成为名震一时的“西北王”。襄湘可算是得罪大人物了…… 而此时他却浑然不知,摇摇晃晃来到廖先生的办公室汇报了刚才的事情,并上报了自己准许对于身体条件并不达标的人也能参加考试的决定,廖先生听完后立即传话说:“国民革命,急需大批人才。只要成绩好,身体健康,个子矮一点也是应该录取的。” 之后襄湘没能回去闲晃,廖先生要襄湘去代替某面试考官。面试是在一个小礼堂里,七八个考官坐成一排,每个考生都要独自回答三个问题,由考官轮流提问。小礼堂里有些昏暗,襄湘坐在最旁边的一个位子上,给刚刚面试完毕的那个学生打了个良好的分数。 “下一个考生叫蒋先云。”一个考官忽然问道:“就是那个领导了安源工人大罢工和水口山矿工的大罢工的蒋先云?” “是他没错。”另一个考官说“G C D员,湖南人。” 襄湘迅速的在大脑里过滤了一遍蒋先云这个名字,历史课本里好像没出现过,这样说来他不是名人了,可是为什么几个考官对他颇有兴趣? 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走了进来,他面颊消瘦,眉目英挺,身材挺拔,让人一见便不自觉地产生好感,三个考官轮流提问,他的回答简明扼要、不卑不亢、大方得体。襄湘发现考官竟然提问了7个问题之多,这在面试以来还是唯一一次。主考官满意的点了点头后,他的面试结束了,每个考官都给了优秀,襄湘见状也跟着打了优秀。 “真是人才啊。”主考官说:“这个小伙子绝非池中之物,听他刚才的那番辩论,对三民主义和马克思主义都有非常深入的理解,这次的考生资质都不错。” 襄湘没空附和,他正忙着在纸上写下一个个问题,下面的考生轮到他来提问了。 “下一个,左权。” 此话一出,襄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憋得满脸通红。别的他不认识,伟大的抗日英雄,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左权将军还能不认识,天啊,差点心肌梗塞。 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推门而入,问候了考官,然后坐在礼堂中央的一张凳子上等待提问。只是过了好久也不见动静,他扫向考官席,发现坐在末尾的一名考官捂着嘴,一张脸涨的通红。 “杜秘书,你怎么了?”坐在襄湘旁边的一个考官见襄湘浑身发抖,想要起身查看,襄湘急忙摇了摇头颤巍巍的说:“我没事,我没事。” 似是豁出去了一般,襄湘头也不敢抬,闭着眼睛问:“请谈论一下你对俄国十月革命的看法,还有俄国革命对于中国的影响。” 年轻的左权将军果然对苏联共产主义极有兴趣,侃侃而谈,一身向往的热情。考官们连连点头,襄湘则十分迅速的在左将军的成绩单上打了个大大的优秀,然后心里默默地流了一行清泪,我夭寿啊~~~~~~~ 第24章 开学(一) 4月28日,经严格考试,第一期共录取正取生350人,备取生120人。在第一期录取生中,约有共产党员近60人,占学生总数的1/8。军校发榜当天,襄湘看到名列第一的考生居然就是自己面试过的那个蒋先云。粗略的扫了扫学生的名单,襄湘整个汗流浃背,徐向前元帅、陈赓将军、阎揆要将军、左权将军、杜聿明委员,各种巨无霸人物横空出世,襄湘小虾战战兢兢,表示鸭梨很大。 黄埔军校建校时的名称为“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因其校址设在广州东南的黄埔岛,史称黄埔军校。这是孙中山先生在中国共产党和和苏联的积极支持和帮助下创办的,也是第一次国共合作的产物。作为中国现代历史上第一所培养革命干部的新型军事政治学校,其影响之深远,作用之巨大,名声之显赫,都是始料所不及的。与美国西点军校、英国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以及俄罗斯伏龙芝军事学院并称世界“四大军校”。然而到了现代,四大军校只余其三,黄埔军校已经随着往去的历史成为了一段记忆,襄湘第一次坐着小船登上黄埔岛时,就是带着这样的感叹。(这段大部分来自百度的资料) 据说以黄埔岛做校址,是孙中山先生亲自选定的。主要是从安全角度考虑的,因为当时大小军阀随时发山大王脾气,弄不好就会突然袭击军校。这个四面环水的小孤岛,的确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黄埔军有了这么个大本营,在战略上占了大便宜。但是应为岛上的学校废弃多年,十分荒芜,新生们刚一入校就先来了场彻底的重新维护工作,亲手修缮破旧的桌椅门窗,打扫四散的垃圾落叶。 1924年5月5日至7日,经过考试选拔的400多名第1期学生正式入校。编为4个队接受新兵训练。正取生编为第1、第2、第3队,备取生编为第4队。孙中山先生担任黄埔军校总理,蒋介石任校长,廖仲恺任党代表。上述三人组成军校校本部,直属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是军校最高的领导机构。(这段出自百度) 襄湘自从上了黄埔岛后就万分后悔自己答应了来这儿执教,那日子过的真是吃不饱、睡不好兼没多少工资拿,想自己也是堂堂的富家少爷,咋就混到这种地步了呢? 开学第一天,襄湘特意起了个大早,五点半梳洗完毕到大礼堂等待。然后听同事八卦说,今天五点钟蒋校长就清理卧室开始巡查了,把还在蒙头大睡的学员全拖起来严厉批评,甚至还包括几位教员。襄湘的小心肝抖了抖,幸亏今天起的早,不然岂不是要被人挖被窝,天杀的剥削者,压榨咱们劳动人民。 学校的食堂也是学生们日常集会的大礼堂,五列的长餐桌。每日吃饭的时间一到,学员们必须全部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蒋校长下令开饭后,在十分钟内吃完。那个时候国民政府才刚刚成立,根本穷的响叮当,每个学员每顿都只有一碗白饭,这对天天训练的一群年轻小伙子来说是很苛刻的。但是没有任何人提出过异议,因为全校师生都在这里用餐,包括坐在礼堂中央的蒋校长。 开学那天早上还发生了一件小事情,襄湘坐在教职工的位子上,当所有的人都在吃饭的时候,忽然听到下面有人叫‘叔叔’,襄湘抬头下意识的寻找刚才是谁发出的声音。前排许多学员都停止了用餐,目光集中到了一个仰着脖子张望的学员身上。 蒋校长一语不发,直接起身走到了那个学员身后。 “叔叔。”学员还不知死活,兴高采烈的叫蒋介石叔叔,他是蒋介石的侄子蒋孝先,黄埔一期生,新兵一队。 此时整个食堂安静的仿佛时间停止了,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两人所在。 过了好久,蒋介石依然一语不发,蒋孝先对着他叔叔冷酷刻板的脸已经有些不安了,他的声音不再兴高采烈,磕磕绊绊的说:“叔叔,我是孝先。” “这里没有叔叔,这里只有校长,这里只有学员。”蒋孝先得到了蒋介石冷冷的答复。 不管蒋校长是不是故意为之,但在襄湘看来蒋当时的做法是很帅的。 开学后并没有马上上课,就像现代开学时都要先军训一样,去军校当兵要先有一个月的入伍教育,教那些从未当过兵的人最基本的训练技能和身为一个军人最起码的要求。 由总教官何应钦带领顾祝同、陈继承、刘峙、严重等战术教官对新兵进行培训,基本上没有襄湘什么事。本以为可以轻松地过日子,谁知到蒋校长第二天就把他调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担任秘书。 蒋介石这个人疑心病很重,能够在他身边‘近身伺候’的卫兵和盟友都是进过他再三思量和测试的人,襄湘自问从未做过与他特别亲近的行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当了他的亲信呢?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办公室不说,作为他的秘书,襄湘可以阅读送到他办公桌上大部分的文件,这根本就是很危险的工作,襄湘有时候胆颤万一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人秘密咔嚓了可怎么办? “小杜,留下来吃个晚饭吧?”这个女人皮肤白皙,双眸有神如一汪秋水,烫着当时流行的卷发,紧身旗袍裹着她娇小的身躯,她是蒋介石的小老婆陈洁如。襄湘跟着蒋介石跑前跑后忙了一天,在办公室突然被她叫住。 据说陈洁如有一天在朋友家做客时,偶然见到了来访的孙中山和蒋介石,蒋对她一见钟情,并展开热烈追求。陈洁如的母亲在请人调查后却发现蒋介石已经有一妻一妾,并且没有正当的职业,于是拒绝了蒋的求婚。蒋介石则通过和孙中山的关系,继续向陈母表示有意明媒正娶陈洁如,并最终得到陈母的首肯。蒋向陈洁如声称自己已经与原配及侍妾脱离关系,并许诺“你将是我独一无二的合法妻子”。很快他们举行和婚礼,时年蒋介石34岁,陈洁如15岁,但是大老婆依然被养在老家。 蒋介石赞同的点了点头说:“是啊,你也累了一天了,不用拘束,留下来吃晚饭。” 多日未见荤腥的襄湘自然满口答应,脸皮很厚的留下来打搅人家夫妻团聚。一桌菜据说都是陈洁如亲手烧的,她十分热情的为襄湘添饭夹菜好不热情,襄湘简直受宠若惊,吃完了这顿饭,晕乎乎的回了宿舍。 “这个小伙子倒是很有趣。”襄湘走后,陈洁如伺候蒋介石喝茶时说。 “哦?让夫人觉得有趣的事情我倒是要听听。”蒋介石说。 “装什么糊涂?”陈洁如甩了个白眼,却不理他。 蒋介石慢悠悠的喝了口茶说:“这个杜良钰跟随廖仲恺已经6年了,而且他其间还一直为孙中山先生工作。这么好的地理位置,如果是其他的秘书,恐怕早就按耐不住想要提拔,弄一个真正的位置了。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廖仲恺觉得让他委屈了这么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才提拔了他。” 陈洁如想了想说:“你是说这个人很有耐心。” 蒋介石摇摇头:“不,我是说这个人他根本没有野心。” 蒋介石起身站到窗前:“他是个很细心地人,做事情滴水不漏而且活泛,不喜欢出风头也不与别人密切来往。三民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他都有深入的研究,可是却不像其他青年人那样受到这些主义的迷惑,在苏联他做过我几个月的秘书,那时候我就觉得他是个可用之人。不光有才华,最可贵的是他的平常心,一个人只有不容易被外界所动摇时,他才会是个真正可靠地人,所以我选择他做心腹秘书,但是现在我还在观望中,但愿他能附和的我的期望。” 在苏联顾问的参与下,新兵们都是采用苏联红军的训练模式,主要就是实行步兵操典,炎炎烈日下,新学员们在操场上进行严酷的训练,整个天气又闷又热,连一丝风也没有,那些学员们都是刚刚入学没几天,没来黄埔前大部分人都没当过兵,这样的辛苦襄湘怀疑他们是否能够承受。 队伍训练扬起的沙尘让人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闷,蒋校长在操场上巡视,襄湘如狗腿子般跟在一旁寸步不离。这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顶上的日头热辣辣的,襄湘觉得自己脸上的皮肤都快晒熟了,肚子空空的,饥饿的感觉让人有些头昏目眩。四支队伍从早上6点钟一直训练到现在,有人支撑不住了,在队伍中歪倒,被身边的同学及时接住。 “报告教官,我现在送他去医务室。”一个学生说。 第25章 开学(二) “报告教官,我现在送他去医务室。”一个学生说。 王柏龄是当时教授部主任,如果你曾经熟读历史,那么你一定听说过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不过跟他相处过后才知道,这个人有些刚愎自用,襄湘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只听他上前两步朝那几个学员喝道:“谁准许你们在队伍里乱动的!宋希濂(1)站好!” 宋希濂就是那个说要送昏倒的同学去医务室的学员,他扶着昏倒的同学有些为难:“可是教官,他……” “我让你把他扔在地上,站好。”王柏龄冷冷的说。 “那他……” “没用的东西管他做什么?这种连娘们都不如的人还能指望他们上战场,我再说一遍,丢下他站好。” 宋希濂沉默不语,却始终未曾放开昏倒的学生。 “好!你有种!居然违抗上级的命令,我警告你,在这里上级的话就是天,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哪怕我让你吃shi你也得大口的吞了。你们到这里来是来当兵,如果他妈的不合适,就趁早滚出去。” 王柏龄的话很难听,简直像旧式的军阀一样霸道蛮横,黄埔军校应该是革命的新队伍,如果还像过去那样,那么新的军校办和不办有什么分别呢?襄湘听了皱了皱眉头,扫过那队学员,他们有人义愤填膺双眉紧锁,有人无动于衷见怪不怪,还有人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蒋介石也注意到了,他背着手向那边走去,襄湘见状默默地跟着,学员们见到校长过来了,一些为宋希濂不平的学员纷纷叫住蒋介石。 蒋介石停在宋希濂面前,他甚至没有转身看他,开口就问:“煤是黑的还是白的?” 年轻的学员一愣,回答说:“煤……自然是黑的。” “哦?那么我说煤是白的。”蒋介石说。 宋希濂脸色一白,他咬了咬牙说:“煤,是黑的!” “煤是白的。”蒋介石说。 宋希濂低下了头,似乎有些不太敢正视蒋介石,但是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煤,是黑的。” “大胆!”王柏龄叫嚣道:“跪下!” 听到‘跪下’两个字,几乎整只队伍的人都讶异的抬起了头,宋希濂亦是震惊无比,王柏龄却冷冷的说:“你没听到我的命令吗?你想被赶走?” 青年无奈,双眼一闭,跪了下来。 蒋介石一语不发,到现在他也没有转身看过那个学员一眼,抬脚就走了。身后王柏龄居高临下的问:“煤是黑的还是白的?” 宋希濂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过了好久他说:“煤,是白的。” 队伍中的几个跟他认识的学员一脸痛惜,一个学员甚至高声喊出:“煤是黑的!” 王柏龄骂道:“住口!你想一起跪着吗?” 襄湘已经跟随蒋介石走远,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他听不到了,只是这时蒋介石忽然问他:“小杜啊,你说说刚才这个事情怎么样?” 襄湘吃惊的抬头,这是在问他的意见?心里迅速的转了几下,咱只是个来混饭吃的,气节这种东西小民小户消费不了,留给未来的将军们吧,于是斩钉截铁的开口说:“校长的任何决定都有校长的深意,属下从不妄自议论。” 蒋介石‘嗯’了一声,对襄湘的话不做任何评论。 下午,襄湘在训练场上看到了仍然跪在那里的宋希濂,尘土飞扬,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黄埔岛上的周围是很空旷的,每当下雨的时候总有种石破天惊的感觉,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在这座岛上游荡,将西方的一点阳光压成一条缝,直至消失不见,然后瓢泼的大雨肆虐而下。晚上处理完公务,襄湘在办公室的窗前向外远眺,从他的窗口可以直接望到整个操场,在那个位置上,风雨呼啸中隐约看到几个身影。 王柏龄并没有下令让他一直跪倒现在,可是倔强的学生却不肯起身。从中午到现在,那个学生已经跪了9个小时,而且从傍晚起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就是铁打的身子恐怕也会受不了。王柏龄当然不会去让他站起来,所以他就一直跪着,再有一个小时,学生宿舍就要统一熄灯关门,到时候这几个学生只怕要在雨里住上一夜。 襄湘叹了口气,找了一本书看,可心情浮躁之下什么也看不了。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静静地房间里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响声,和来自窗外风雨呼啸的声音。终于,时钟敲响了九点,铛铛—— 从窗口望去,学校宿舍已经熄灯了,几个学生还在那里,操场上唯一的一盏路灯下,他们看上去影影绰绰。襄湘当然明白蒋介石的想法,如果他继续跪在那里,就表示他对校长的决定有所不满,他根本是在抗议,什么时候他自己站起来了,这件事什么时候才算结束。既然蒋介石自己不管,那么他就是希望我来处理了。 操场上。 “荫国(宋希濂字),算我求你了,你站起来好不好?”贺衷寒(2)说。 “不,校长还没有让我起来,你们都回去,不要在这里。”宋希濂的脸色已经苍白了,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又在雨里跪了好久。 “荫国,你不要这么傻。”蒋先云说。 “这是什么革命新军!跟旧军阀有什么两样!”李之龙(3)气愤的说:“我也要在这里等,等他们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在田,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蒋先云冲李之龙说。 “宿舍已经熄灯,恐怕我们今晚回不去了。”贺衷寒说:“这样不行,如果淋一个晚上雨,明天就没有办法训练了,荫国你快起来吧。” “不,我不,你们不要管我。” 贺衷寒无奈的一转身,忽然发现从远处缓缓走来一个人,他打着一把大黑伞,穿着长长的靴子,动作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缓慢。 李之龙也看到了,他问:“是哪位教官过来了吗?” 四个人都目光灼灼的望着前来的那个人,那人走近后,把黑伞扬了扬,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孔露出来。四个人都见过他,他经常跟随在蒋校长的身边,而且每天都会出席在教职员工的席位上,蒋先云甚至认出来,那是曾经直接面试过他的某个考官。 蒋先云、贺衷寒、李之龙齐齐站做一排,稳稳地向襄湘敬了个礼:“教官好!” 襄湘表面十分镇定的对三人点了点头,心里高呼一声:“夭寿啊!” 站到宋希濂面前,襄湘把黑伞撑到他的头顶上,宋希濂仰起头看着襄湘,发白的嘴唇露出一丝声音:“教官……” 襄湘点了点头,看他现在虽然倔强不肯起来,但是却已经平静了下来。今天那番颠倒黑白的话自然是错的,错的离谱,但是襄湘身为他们的教官却不能说那是错的,如果被蒋介石知道了,襄湘这个小虾米就遭殃了。所以襄湘什么话也没说,他为那个倔强的学员撑伞撑了好久,直到他自己开口说话,他说:“教官,煤是白的。”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跪着,自己起来了。 李之龙听了有些暴跳如雷:“你说什么!怎么能颠倒黑白呢!” 宋希濂此时的表情有些让人看不懂,他说:“我错了,原来我错了,校长说煤是白的就应该是白的,我不会再走冤枉路。” 蒋介石逼迫一个学员选择了这样的道路,襄湘有些心寒,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宿舍回不去了,襄湘让四个落汤鸡进了他的办公室,让他们换下湿衣服擦干头发,四个人都有些拘束,因为他们发现这个教官虽然年纪跟他们差不多,但是却不苟言笑,表情很些严肃,而且也不太喜欢说话的样子。 办公室就这么大,而且只有一张床,襄湘已将让憔悴虚弱的宋希濂睡在了上面,其余三个人很自觉地坐在一旁的桌前,准备凑合一夜。 “杜教官,今天晚上真是麻烦你了。”贺衷寒对襄湘说。 “没关系,这也是校长的希望。”襄湘说。 “开学后你会担任什么课业的教官?”贺衷寒问。 “我是你们军事理论的教官。”襄湘回答。 “军事理论,你是从外国的军校毕业的吗?”李之龙有些性味的问道。 襄湘当然明白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军事理论是一门新型的学科,中国的一些旧的陆军学校自然不会开设这门课程,那么就只有那些留学过海外的人才有机会了解。 “不,我不曾去过海外留学,我毕业于师范大学,之后就工作了。”襄湘说。 “恕我冒昧,教官你看上可真年轻,你多大了?”贺衷寒问。 “虚岁23。” 此话一出,三人皆吃惊的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这位教官居然这样年少,甚至比这一届的许多学生还要年轻,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就离开学校的。襄湘没有给他们更多讨论的时间,因为他发现自己跟他们说话时会不自觉地紧张,于是催促他们休息,几个学生自然不会违背教官的命令,乖乖熄灯睡觉了。 这一夜风雨大作,校外操场上某棵大树被劈断了一根树干,房间里五个人的呼吸渐渐平稳,明天是新的一天。 第26章 开学(三) 6月16日,开学典礼在这天举行,操场前面搭起了阅兵台。孙中山偕夫人宋庆龄出席了这一盛典并发表了讲话,那天他穿着白色的中山服,戴一顶白色盔式帽,宋庆龄女士优雅地站在孙中山旁边,短发黑裙,美若天仙。 两年前的6月16日,陈炯明叛变革命,炮轰总统府。孙中山与夫人宋庆龄先后脱险,躲向停泊在江面上的‘永丰舰’。 两年后的6月16日,孙中山刻意把像孩子般无比珍爱的黄埔军校“出生日”定在这一天,足见他对陈炯明炮击总统府事件的刻骨铭心,为建立一支革命的军队而努力奋斗。 那天天气极好,晴空万里,微风习习,台下是一排排精神抖擞的学员,这些人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扮演影响整个中国近代史的角色,而现在还没有人能够预想到这些学生会有这样的成就。 孙中山的讲话记录稿长达7400余字,足足讲了1个多小时。他在这个著名的开学演说中号召全体师生:“从今天起立一个志愿,一生一世都不存升官发财的心理,只知救国救民的事业”。他以很通俗的语言说:“革命党的精神,就是不怕死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一百个人就能打一万个人。有一支一万人的革命军,就可以打倒军阀。”他对第一期学生寄予极大的信赖和深切的期望,演讲完毕时,会场上掌声雷动,口号震天。师生们十分振奋,连声高呼:“孙总理万岁!” 至此,开学典礼达到高潮,后面又是一些人冗长的讲话,但是襄湘已经没心情再听了,今天早上由于太繁忙,没顾上吃早饭。不像别的教官都是行伍出身,身强体壮,襄湘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太阳底下站了两个小时已经头昏眼花,恨不得一头栽倒在地上。 可是台上的讲话一个接着一个,没有结束的预兆。更糟糕的是胡汉民先生用广东客家官话宣读‘总理训词’时,襄湘身旁队列里的一个学生忽然问道:“哎,台上那老汉他说的是什么,让我们吃什么三味煮鸡、萝卜大葱?” 他们队的班长低声训斥道:“美的你呢,有白米饭吃就谢天谢地了。” 那学生连连摇头,嘟囔道:“我听了半天,就是没听清!” 襄湘脑袋上出现了大大的井号,在这种时候居然挑战他的神经,不知道咱可怜的胃在呼救了吗?还在讨论吃的!于是襄湘教官严肃的板着一张脸,几步迈过去训道:“什么‘三味煮鸡,萝卜大葱’,明明是‘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你们还想吃三民主义,胆子不小。” 这原本是十分正经的训诫,可不知为什么襄湘一说出口就变了味道,周围听到的几个学生忍不住闷笑了起来。襄湘的脸板了几板没板住,破功了,他发现刚才训的那个学员是自己特意去偷看过的,国民党著名的抗日名将——杜聿明将军,虽然他现在只是个满脑子‘鸡、萝卜和大葱’的小子。 襄湘眼皮抽了抽,这是大人物,不能训完了事,得补救。 “咳,咳,但是听错了也不怨你们,我也被胡先生说的肚子饿了。好啦,大家都不许笑,严肃一点。” 这段小插曲非常有意思,后来在同学们中间很快传开,每到开饭时,大家总忘不了互相调侃几句,“今天吃什么?”“三味煮鸡,萝卜大葱。”接着,大家哈哈大笑一通,也算是先精神会餐。因为这几句调侃,襄湘被学生们提前认识了,大家都觉得这个教官很有趣。 开学典礼以后,学校算是正式开学,黄埔军校学生们每天的生活是‘三操(3次出操)’、‘二讲(2次授课)’,除了下雨天,学生每天都要列队环绕长洲岛做10多里的马拉松式跑步。而襄湘迎来了他作为教官的第一堂课。襄湘当老师的经历只有上大学时当过家教,那时候当家教跟当孙子差不多,求着哄着学生学习,而且襄湘身为大学生却只配教小学生算术,中学生高中生都专门请老师和硕士生。所以面对一大群20几岁的青年学生,襄湘又很没用的紧张了,他们在未来都是要上战场打仗的英雄,万一我一不小心教错了什么东西,岂不是成了罪人。 于是乎,没上课之前,襄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过家家一样,一遍遍演练上课时的过程,各种天朝斯巴达式的教育模式被襄湘这个没见过市面的小虾米奉为至宝。 课程是根据苏联的教程译本而来,光翻译就翻译了三个多月,然后又通过自学对所有的理论有了大概的了解。感谢从小接受的填鸭教学,襄湘的地理、物理等课程比这个时代的人高了不是一个档次,虽然有些欠缺但也足够自学了。整个译本有三本书,包括地形学、战术学、野战建筑和通讯,全都是苏联最新的教育学说,国内大部分专业学校可能闻所未闻,与襄湘的穷紧张不同,学生们大都感到很兴奋。 这天早上的第一堂课是给一番队上,襄湘早早的起床,一身精神抖擞的军装,抱着厚厚的一摞书,推开了教室的大门。 那个时候的人比较讲究尊师重道,因为是军校所以纪律十分严格。教室里安安静静,学员们一个个坐的直挺挺的,表情也相当严肃,像这样的课程因为没有课本,所以人人桌前都摆放着一本笔记。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到暗红色的地板上,讲台前一块破旧的黑板反射出柔和的光晕,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在等着襄湘,此情此景庄严肃穆。 军靴和地板碰撞出轻快地声响,一个英俊的军官,抱着厚厚的几本书目不斜视的登上了讲台,学员们都知道那是他们军事理论课的教官杜良钰。一身合体的军装,看上去英姿飒爽、俊美不凡,只有23岁,但是却受到蒋校长和廖部长的赏识,在教官中很有威望。当然他们也知道那个‘三味煮鸡’的故事,本以为他会是个年轻爱开玩笑的的人,没想到第一天上课他面无表情,不苟言笑,语言冷漠,一上来连自我介绍都省了,直接就开始讲课。(其实是紧张的忘了) 他没用任何工具,徒手在黑板上画出了一幅图,边画边解释:“这是我们黄埔军校附近整个的地形图,你们所要学的就是能够迅速的了解战区的情况,统观全局战略。打仗的时候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不确定,人和难控制,只有地利,只要我们学的扎实就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因为是全新的知识体系,所以大家听得兴致勃勃,这门专业需要很多理科知识,有时候要进行繁琐的运算。数学学得好的人比较吃香,差点的人就有些跟不上了。一堂课下来,教官一停不停讲了很多,许多人整个笔记都满了。最让人懊恼的是,杜教官经常冒出许多大家听都没听过的专业词汇,让人整个一抹黑。 但是经过几日的相处后,大家发现这个教官其实一点也不冷漠,他只是不太喜欢跟人交流,最有效地证据就是,他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说:“听懂了没有,没有听懂我们再讲一遍。”(= =被填鸭教学荼毒长大的襄湘又来荼毒别人) 在襄湘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忽然变成了最受欢迎的教官之一。先不说他相貌堂堂的外表加了多少印象分,首先对待教学耐心的态度就足够得到大家的尊重,更不用说他渊博的学识和沉稳的风度。 20岁左右的热血青年们,不可能时刻都紧着一根弦,有时也要娱乐,把烦恼和忧愁付之于滚滚东去的珠江。晚饭后学生们在操场上席地而坐,请广东同学唱粤曲,苏南同学唱弹词,山东人讲评书,客家人唱山歌,自编自演,自赏自乐,陶醉在其中,襄湘和其他几个受欢迎的教官经常会受到邀请参加他们晚上的活动。 一般情况下,襄湘是不参与的,因为他在蒋介石身边工作,经常需要处理大量的文件,还要写稿子报告,每天忙得晕头转向。这天晚上被一个同事强行拉到了操场,操场上已经燃起了篝火,欢声笑语中,大家热热闹闹,同乐一堂。 襄湘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看着众人打闹,一个平时比较调皮的学员敲着砖石给当时最为流行的《国民革命歌》曲谱填了新词,唱道:“肚子饿了,肚子饿了,要吃饭,要吃饭。随便弄点小菜,随便弄点小菜,鸡蛋汤,鸡蛋汤!” 众人先是大笑,然后居然齐齐合唱。襄湘觉得很感慨,这个简单的曲调是自己小时候唱的一首儿歌《两只老虎》,那时候不懂儿歌的含义,不明白两只老虎为什么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后来才了解那是一种政治讽刺。他的原词是:“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篝火晚会热闹非常,每个学员都要表演自己的节目。而为数不多的几个教官更是学生们起哄的对象,今天晚上襄湘的到来早就引得许多学员兴致冲冲,只是碍于杜教官平时严肃的态度,还没人有胆量上前‘调戏’,于是就有人提议击鼓传花。 襄湘后知后觉的被算计了,握着手中的‘花’百感交集,四周的学员高声起哄让他表演节目。心想幸亏现在是晚上,火光耀的每个人的脸都发红,否则自己因为难为情而发红的脸恐怕会让这群年轻人嘲笑个彻底。 众情难却,被一大堆人盯着,襄湘尴尬起身的说:“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想起了过去军训时经常唱的一首歌,名字叫《军中绿花》。这歌儿襄湘很喜欢,但只适合声音低沉的男性唱,自己还是第一次将旋律唱的这样感人。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声声我日夜呼唤,多少句心里话,不要离别时两眼泪花,军营是咱温暖的家。妈妈你不要牵挂,孩儿我已经长大,站岗值勤是保卫国家,风吹雨打都不怕。衷心的祝福妈妈,愿妈妈健康长寿,待到庆功时再回家,来看望好妈妈,待到庆功时再回家,再来看望好妈妈。” 话音落下时,周围很安静。这个年代的军营里都是些铁血汉子,襄湘害怕这样柔美的调子、恋家恋母的歌词会惹人反感,让人觉得他太娘们,所以唱了一段也就不唱了,有些悻悻的坐下来。 谁知鼓掌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周围的人眼睛亮亮的,大家似乎都很喜欢,很多人高呼让襄湘再唱一个。 夜空下,篝火旁,虫鸣声,一切看上去那样美好。 第27章 颜色 开学二十几天后,军校成立了特别党部,这是孙中山根据苏联顾问鲍罗庭的建议,实行“以党治国,以党治军”的具体体现。特别党部作为军校的最高领导机构,须经选举产生。选举结果,除蒋介石以外,全是有共产员身份的国民党员。尽管身为校长,但在党部只是一名普通执委,从理论上讲没有特权,自己将来在黄埔就谈不上有什么作为了。如果按规矩办事,蒋介石就不是蒋介石了。他很快以校长、特别党部的名义下文,直接指定各党小组长,还规定党小组长每周直接向校长书面报告党内活动及工作情况。 蒋介石就是太过锋芒毕露,这次的事情做得太明显,所以很快就有人跳出来指责,黄埔一期三队的宣侠父直接写报告给黄埔军校特别党部,把矛头对准了蒋介石,说他是‘以抢治党’有违总理的指示。那天早上,襄湘把这份文件摆在了蒋介石办公桌上,蒋介石一看,脸立即气成了猪肝色,恨得咬牙不止。 “娘希匹的,开除!开除他!” 蒋介石在办公室里大骂,现在才开学不久,蒋介石的根基还不稳,而现在就有人跳出来公然挑衅他的权威,他自然受不了。 襄湘认识宣侠父,那是个非常优秀的学员,在学生中也是一名佼佼者。他高高的个子,长的黑黑的,气宇轩昂,仪表非凡。说起话来干脆儒雅,对人热诚,端的是人见人爱。但要是认起死理来,也是一个犟脾气。 “校长,直接开除不好吧。”襄湘小心翼翼的说。 “你说什么!”蒋介石的脸色发黑,气冲冲的朝襄湘喝道:“我为什么不能开除他,连基本的上下尊卑都不懂,只知道反我,这种学生留着有什么用!” 蒋介石是太生气了,居然把一直隐藏的想法不小心说了出来。‘只知道反我,这种学生留着有什么用?’一句话完全暴漏了他想借助黄埔军校作为跳板的心理。 “小杜,你要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军校好,如果一个个都不服从上级的命令,校领导做什么都有学生反对,那我们的军校就毁了。”蒋介石说。 襄湘脑子迅速的转了转,一改往日三缄其口的作风继续劝说:“校长,此事非大非小,处理不好会影响您的政治立场和形象。直接开除他,会让人抓住您的把柄,说您独裁,舆论也会偏颇宣侠父。而且万一他们惹起了事端,您怎么向孙中山先生交代呢?一些有心人会不会借此让孙中山先生对您产生不好的印象。” 蒋介石脸色突变,低头沉思了片刻,他对襄湘说:“我是太生气所以急躁了,小杜你说的对,做得好,我要见宣侠父,就说我要以校长的名义见见我这个小老乡。” 蒋介石和宣侠父的会面襄湘没有在场,但貌似是谈崩了,他道理讲了不老少,还威胁利诱了一番,要求宣侠父写悔过书,否则就开除。 襄湘本以为蒋介石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他的态度还是如此强硬,有时候襄湘想如果蒋介石不是这种嚣张的性子,他的结局也许会好一点也说不定。 黄埔岛上很荒凉,每到涨潮时海风呼啸,便会让人生出一种萧索的感觉。沙滩上,两个人都眉头紧锁,谈话的声音被海浪声淹没。 “我去找同学和几个组织部的党员,我一起联手上书,反对他这样独裁,违背孙中山先生。”蒋先云说。 “好,一起上书,我绝对不会写什么悔过书,开除就开除。丈夫洪水纵滔天,只手挽狂澜,我怕他做什么!”宣侠父说。 “好一个‘丈夫洪水纵滔天,只手挽狂澜’。” 两人一惊,同时抬头,才发现杜良钰杜教官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沙滩上,正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两人都有些紧张,蒋先云笑笑,有些戒备的说:“杜教官,你什么时候来这儿的?我们都没发现你。” 宣侠父对蒋介石身边的秘书没什么好感,干涩的叫了一声:“教官。” 襄湘停在两人面前,点了点头说:“我是特意来找你们的,有些事情我想你们需要知道。” “你直接离校吧。”襄湘对宣侠父干脆的说:“不要上书了。” “什么!”两人吃惊的同时开口。 蒋先云焦急的问:“可是我们正打算集体上书反对这件事,他蒋介石再厉害也不能一手遮天。” 襄湘虽然不懂什么政治,但是他却知道历史,现在正是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孙中山先生和共产党的领导人都不希望看到国共合作破裂。 “你们不要总是这样激动,这不是在领导工人罢工,人多力量大就行了,这时候需要顾全大局,你们自己想想如果集体上书反对蒋介石会造成什么后果?被有心人一利用就会变成G C D员集体密谋,企图夺取军校领导权。” 襄湘几句话说的两人脸色都变了,一时间沉默了起来。 这个平时闷声不吭的蒋介石秘书为什么会突然来提醒他们呢?他难道不是蒋介石的心腹吗?蒋先云不确定的开口问:“杜教官,为什么来特意提醒我们?您加入过G C D吗?” 襄湘说:“我从十几岁就跟随廖先生,自然是国民党员,至于其他的,我不想解释。” 宣侠父感激的对襄湘说:“杜教官,若不是你指点,我们恐怕会酿成祸事。” 蒋先云问:“那为什么要直接离校呢?” 襄湘说:“悔过书是不能写的,这跟集体上书反对一个效果。所以要直接离校,而且要走的干脆利落,你等着他来开除你,他便有了说辞,你这次的上书反对就会变成无用功,甚至变成错误。反而你自己离去,是为正义而反抗,是给蒋介石没脸,他在学校的威望便会受到影响。” 蒋先云和宣侠父点头道:“我们听教官的。” 本来今天多管闲事就让襄湘有些怕了,听他们这么说,襄湘赶紧否认说:“你们不是听我的,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如果传了出去,我是不会承认的。” 蒋先云和宣侠父相视一笑:“这是自然,我们当然不会说。” 第二天宣侠父直接离开了军校,把后来的三军大元帅亮在了场上。临走时,给同学留言:“大璞未完总是玉,精钢宁折不为钩。”许多人当时意识到,宣侠父所维护的,正是孙中山当作命脉的东西。 这件事以后,蒋先云对襄湘热情了很多,有什么活动经常主动请襄湘参加。蒋先云字巫山,入学考试与毕业考试均名列第一,他潜心攻读古今兵法,“学术两科,冠于全校”,与贺衷寒、陈赓被并称为“黄埔三杰”;在学生中有很大的威望,因为他的接近和认可,襄湘在学生中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在历史上,众多有名无名的英雄烈士中,那威名赫赫、战功赫赫的蒋先云,是红透了黄埔的一期高才生,以其卓越的才能,成了国共两党合作与交往的桥梁。在承上启下,出谋定计,沟通信息和促进团结合作,发挥过无可代替的作用。只可惜他英年早逝,所以这么有名的人物襄湘学历史的时候没学到过,只把他当成了一般的人来看待。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学校很平静,军校的学生每天重复四点一线的生活方式,周末放假的时候,还会几个人一帮出去黄埔岛吃顿好的或者游历一番。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作为革命新军的第一次战役就要打响。 第28章 暮霭 商团是以广州商界名义建立的一个武装团体,是英帝国主义在广州的武装代理人,约有四千兵力。而当时南方政府的军队,忠于革命的已全部随孙中山出师北伐,滇、福、湘军或是隔岸观火,或是与商团暗中勾结,唯一可靠的力量仅是黄埔军校在校学习不到六个月的800名学生。然而正是这股敌人未曾放在眼里的新生力量,在广州等地的工会、农会的支持下,只花了三天的时间,便使商团部队全部缴械投降。 这本是一次小小的开火,但却是襄湘亲眼目睹的第一次战争。那天他坐着一辆小型的军用货车到广州太平南路,军校的大部分军官都直接指挥参与了这次平定商团,襄湘由于胆小,所以在快结束的时候才离岛来营。 那时刚刚停火,道路上一片硝烟,看上去雾蒙蒙的,革命政府军队攻占西关商团总部,商团军溃散,只是还有一些商团军残余在负隅顽抗。 一队黄埔学员正在处理战场,缴获商团军尸首的武器,炎炎烈日下,襄湘看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吓得手脚无力,一阵阵呕吐的感觉袭上心头。 “杜教官。”一队学员热情的跟襄湘打招呼。 襄湘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一个矮个子学员跑上前来,敬了一礼说:“报告教官,北区的全部敌人已经消灭完毕,正在整理战场,请问有什么指示?” 他是三队的胡宗南,还记得有一天下课的时候,他跑来感谢襄湘让他继续参加考试的事情。 襄湘说:“你们做的很好,军校的领导都为你们感到骄傲,目前还没有新的任务,继续你们的工作吧。” 襄湘强忍着昏眩在道路上巡视,这种时候哪怕硬撑也要忍住,负责身为军校的军官却见不得血腥,以后如何在军校生存。 许多人都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死亡,有人说人死了以后就是团肉,像猪肉、牛肉、羊肉一样,生前的一切全部被抹杀,静静地等待自然地消化。那些刺目的鲜红还在汩汩流出,地上甚至还有没死透的人在颤动身体。 襄湘吓得手脚都冰冷了,他回望四周,发现没什么人在注意他,所以放松了身子蹲在地上,他感到大脑的血液都倒流了,双眼看到的东西有些接近灰白色。 事情发生在一刹那,快到襄湘反映过来的时候已经丝毫动弹不得了。一个满身是血的汉子拿一把手枪抵在襄湘的太阳穴上,另一只手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那汉子似乎一直藏在死人堆里,等待机会杀出重围,附近落单的襄湘正好成了他的人质。 “把枪放下!把枪放下!让我走,不然我一枪崩了他!”那人有些疯狂的叫喊道。 这个突发事件顿时让场面乱了,三队队长得到消息迅速跑过来:“你现在已经被包围了,根本跑不出去,识相的话快放开他,我们可以请示上级饶你生路。” “呸!请示屁上级!”那人把枪用力的在襄湘的脑门上戳了几下:“废话少说,都丢下枪,快!” 枪口贴在皮肤上冰冷的触感让襄湘的整个心都凉了,军队不可能为了单个人弃枪投降,就算学员们肯,上级也不会答应,果然三队队长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襄湘:“教官……” 如果是个真正的硬汉,此时恐怕会豪气冲天的喊上一声:“你们不用管我,尽管开枪,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惜襄湘不是硬汉,他吓得浑身哆嗦,一瞬间各种想法冲入他的大脑,最后都被否决了。自暴自弃的想反正都是死,与其求饶再死,还不如留个好名声,虽然身为军官却被歹徒抓到已经没什么名声可留了。 襄湘浑身无力,所以喊出口的话带了几分长吁气,他说:“开枪。” 可是这种效果在众人耳中却多了一丝大无畏的平静。 那歹徒气急败坏的勒紧襄湘的脖子,头上青筋暴起:“你当真不要命了吗?你们都听着,再不扔枪,我就打得他脑袋开花。” 三队队长是整个队里的最高决策,他犹豫了好久,最后神色歉疚的看了襄湘一眼,拿枪的手一动,却没能举起来,一个人按住了他的枪。 胡宗南说:“队长,不能开枪,他是我们的老师。” 三队队长皱起了眉头,冲胡宗南喝道:“滚开!” 又有几个人上前劝道:“不能开枪。” 歹徒看到这种情况,心中暗喜,继续嚷嚷道:“没错,这个可是你们的老师,你们想害死自己的老师吗?还不赶快让开道路!赶快让……” “砰”的一声枪响,血花四溅,抵着襄湘脑袋的枪缓缓滑落,白色的脑浆和鲜血的混合物溅在襄湘的脸颊上。 事态转变的太快,那个汉子死了,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眼睛圆睁,额头正中一个黑黑的枪孔。 襄湘下意识抬眼望去,子弹射来的方向,对面小楼的窗口处,一个模糊的身影将一杆长枪收了起来。 “是楚人那小子。”一个学员仰着头说:“他什么时候跑到那里去的?” “多亏他出手,跑到隐蔽处瞄准开枪,不然刚才就出大篓子了。” 几个学员迅速冲上来将襄湘扶起,三队队长有些赧然的低头认错:“抱歉,杜教官,我刚才……幸亏楚人的机灵,让我拖住时间,他从对面出击,您没事吧?” 雾蒙蒙的空气中夹杂着铁锈的味道,中午的日光射在一片血肉模糊的地面上,头顶传来一声声烦人的蝉鸣,襄湘似乎还感觉的到刚才子弹擦过耳边时呼啸的风声。 广州商团平定以后,蒋介石着实开心了几日,曾被侮辱只要一个连就能干掉的黄埔军学生队伍,如今大放异彩,在各界的褒扬下显出无限光明的未来。襄湘被挟持的事件,蒋介石安慰了几句,然后严肃的提醒襄湘,虽然不是行伍出身,但身为军校的教官必须加强自身的素质,今后再也不要出现被敌人掳去的丑事。 某天下午,一个学员被蒋介石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你就是萧烈?今年多大了?”蒋介石问。 “报告校长,学生萧烈,24岁。” 青年皮肤黝黑,眼睛狭长,五官分明,眉毛又黑又长,用老人的话来说,这是典型的乌云连天眉,这种人的性格一般都很坚韧。 “你在你的同学中很有名气啊。”蒋介石招呼萧烈坐下,他满面笑容,似乎对这个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军人的阳刚气息的青年很满意。 “你不用拘束,我找你随便聊聊,好几个教官都对你赞赏有加,所以我想亲自见见你。”蒋介石说。 “学生惶恐,是教官们厚爱了。”萧烈平静的回答。 “我听说,上次商团平叛时,你在三百米之外一枪射中了挟持你们杜教官的贼人,你的枪法不错啊。” “报告校长,学生还差的很远。” 蒋介石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我就是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骄不躁,有军人风范,我想让你来当我的侍卫兵。” 萧烈一脸认真的说:“学生才疏学浅,难当重任,恐怕辜负了校长的期望。” “哼哼,适当的谦虚是不错,可是谦虚过头就不好了,我蒋中正自认还是有几分看人的眼光,你不要推辞,就这样决定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的瞬间,刚才还一脸正气的青年军人收起了他的表情,薄薄的嘴唇发出一丝哼笑。 作蒋介石的侍卫兵是非常了不起的,目前只有黄埔一期的佼佼者蒋先云有这个殊荣,可以自由出入蒋校长的办公室,可是萧烈看上去却平静的很,他手插在口袋里,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步伐平稳而缓慢。 而此时襄湘正拿着一摞文件上楼,两人在楼梯过道里打了个照面,萧烈站在楼梯的上一阶,居高临下的看着襄湘。 怎么说都是救命恩人,虽然从未说过话,襄湘停下脚步准备跟他道谢。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忽然说:“我叫萧楚人。” 襄湘一愣,接口道:“哦,我,我知道。” 萧烈微微一笑,与襄湘擦身而过,留下一句话:“知道就好。” 第29章 信仰 杜良钰是个很孤僻的人,在教官和学员眼中他沉默寡言,不善表现,不爱出头,独来独往,他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不让任何人窥见他的生活。在激进青年群集的黄埔军校中,这样一个人会变得尤为明显。萧烈最早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眼神,干净、单纯、柔和,似乎与自己生活在两个完全相反的世界里,这样的眼神让他觉得烦躁。 襄湘站在训练场上,眼睛不自觉得看向一队中个头最高的男子,他在人群中尤为显眼,比一般人高了差不多一头。有些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别人可以亏欠他,他却无法容忍亏欠别人什么,亏欠越大越难忍受,甚至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亏欠的人很碍眼,原本不是很在意的人,忽然变成了个大疙瘩拧在心里。 襄湘很烦恼,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请那个学生吃顿饭,送他一些财物或者其他什么,总之对救命恩人不理不睬实在说不过去。他打听过这个学生,萧烈在学生中很有人缘,请客很大方,帮忙别人也很慷慨,为人热情仗义,如果说黄埔中如雷贯耳的学生领袖是‘黄埔三杰’,那么他就是平易近人的亲切同学。似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呢,襄湘想。 队伍解散了,襄湘忽然发现萧烈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老师,您找我?”他停在距离襄湘一米处的地方微笑着说,声音很低沉。 襄湘仰头看他,这男人不但高大,还特别结实。身体很精壮,军装绷得挺直,胸口那儿开了两个扣子。从那里可以看见他厚实的肌肉和蜜色的肌肤,似乎隐隐约约有几条发白的伤疤。他脸上的线条硬邦邦的,端端正正,充满男人味,下巴上还有一圈青色的胡渣。襄湘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胁迫的味道,光这副魁梧的身材就让人腰软,好在他总是表情温和的微笑,让人安心不少。 “咳,我来看你们训练。”襄湘下意识的否认说,身为教官特意跑来感谢自己的学生,说起来是有些难为情的。 “呵呵。”萧烈眯着眼睛笑道:“我还以为老师是特意来找我的,因为老师盯着我看了一上午,看来是我的错觉。” 襄湘的脸一僵,心想我真的盯着他看了那么久? 既然被发现了,襄湘也不隐瞒,问道:“嗯,我想请你吃顿晚饭,下次放假的时候,你有空吗?” “哈哈,好啊。” 听到他答得很干脆,襄湘松了口气,心想到时候再送他些东西表示感谢。很久以后,襄湘每当想起他那时笑的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就不自觉地长叹一口气。 每当放假的时候,黄埔岛的学员会坐船到广州城里改善一下生活。襄湘也不例外,而且他变本加厉,直接找个酒店,放几天假他就在里面窝上几天。这间接导致了襄湘和萧烈约见的地点就是在一家酒店。 傍晚时分,雨停了,太阳的余晖刺破乌云笼罩着大地,似乎在等待新的磨难重新降临。在一家酒店的门口,襄湘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静静等待的萧烈,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手里捧着一本书。耳边是车水马龙乱哄哄的声音,眼中是这样安静的画面,雨水滋润过泥土的潮湿气味让大脑变得平和。 襄湘走进餐厅,萧烈收起书,起身微笑着迎接他。 “老师,没有被雨淋到吧,刚才我还在担心。” “抱歉,我没有带伞,所以雨停了才出门,让你久等了。” 那是一家西式的餐厅,高脚玻璃杯和刀叉在水晶吊灯的亮光下发出柔和的光晕,男侍者穿着白衬衫打着领结走来走去。襄湘点了一瓶红酒和几道餐食,红酒的味道非常香浓,因为过去还没有人工酒精这种制酒时所用的工业原料,所以酒精的味道有些淡,但是贵在芳香纯粹。 襄湘起身想给萧烈倒酒,却被他挡住,襄湘说:“哦,抱歉,我照自己的意思点了红酒,没问你的意思,你喝什么酒?waiter……” “不,我不喝酒,老师。” “不喝酒?怎么会?”襄湘以为他是怕麻烦自己。 “军校可是禁止喝酒的。”萧烈摸了摸下巴,说的一本正经。 “呵呵,这是在校外,没关系的。”襄湘说:“你尽管喝。” “既然老师盛情相邀,那么……” 萧烈要了两瓶昂贵的西洋白酒,襄湘看了肉疼不已。 萧烈是个很健谈的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似乎读过很过中国古书,话里话外透着儒雅谦和,儒侠的精神兼而有之,让人见之忘俗,心生好感。对着这样一个人,襄湘忽然觉得口袋里的一张银行汇票有些拿不出手,俗人就知道送钱,还是不要丢人显眼了,以免惹人厌烦。 想起进门前萧烈看得那本书,襄湘有些好奇的问:“刚才我看到你在读一本书,看封皮是本小说吧。” “对,是一本法国小说,讲了德法战争时,一个德国间谍在法国窃取情报的故事。”萧烈说。 “你对惊险小说和推理小说感兴趣?”襄湘问,对这样一个男人喜欢看小说觉得好奇。 “是啊,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挖掘人类内心的某些小秘密。”萧烈随意的回答,嘴角却微微翘起。他忽然停下了动作,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襄湘,眼神锐利的让人身体僵硬,襄湘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 “秘密世界是一个病态的世界,它对那些为自己的真实身份感到疑惑的男女们具有诱惑力,他们只有在秘密的遮盖下才感到安全,所以当秘密被揭开时,他们仓皇失措的脸一定非常有趣。” 不知道是不是襄湘的错觉,那一瞬间,从萧烈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疯狂。 襄湘干笑了两声说:“这个,我不是很了解,可是我不喜欢让别人觉得很难堪。” “呵呵。”萧烈没有做任何评论,他说:“您可以叫我楚人,同学们都这样叫我。” “你对我也不要用敬语,我们是同龄人,在校外你可以叫我阿钰。”襄湘说:“我要感谢你救了我,如果你对我总是这么谦诚,我良心会不好受。” “好吧,阿钰有字吗?” “没有字,长到可以取字的年龄时,我正好离家出走,所以……呵呵。” “离家出走?许多离家出走的青年都是因为家里要给他们娶老婆,阿钰也是被逼婚吗?” 襄湘尴尬的笑笑:“不是,怎么会。” “像阿钰这样俊秀的青年,应该会被漂亮小姐挣破头才是。莫非不是逼婚,是跟心仪的姑娘私奔,所以才离家出走?” “楚人,你不要打趣我了,那都是年少时的事情了。”襄湘说:“你呢?为什么会来军校?你是信仰孙中山先生的革命理念还是G C D员?” 萧烈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信仰很重要吗?如果我说我没有信仰,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把信仰看得很重,为了信仰人们可以抛弃一切哪怕生命,所以G C D在许多年后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就是因为他们有完备崇高的信仰,吸引着一切鲜活的青年人。而襄湘是个生长于信仰缺乏年代的人,不要说信仰,有时候连梦想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小市民觉得做人要实际,不需要空谈理想。 “不会,人没有信仰也照样能活。”襄湘说。 第30章 争执 襄湘讨厌黄昏,特别是有些凉的黄昏,容易让人生出天大地大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荒凉感受,其实他也的确只有孤单一人。这个时候他总会想起家中的二姨太,有些想念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和她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眼光。人活一辈子,有的时候,或许就是为了这样的温暖才贪恋人世。 所以孤单的时候有一个人陪伴是很幸福的,就像现在。 萧烈从那天后就成了襄湘办公室的熟客,虽然他现在已经是蒋介石的卫兵,白天两人总是在见面,可他却经常在傍晚的时候敲响襄湘办公室的门,在这里赖上一个多钟头,然后不着边际的说着一些话题。 襄湘喜欢萧烈富有磁性的声音,有种沙沙的感觉,低沉,悦耳。他习惯伏在自己办公桌的对面,用他那双总是带着探究的眼睛注视自己。 他很会说话,不经意的几句话里总带着对你的褒扬,却感觉不出他刻意的吹捧。是人就喜欢享受别人的赞美,那种舒适的感觉让你飘飘然,甚至慢慢觉得他其实是自己相识多年的挚友,相逢恨晚。 襄湘最初也是这样毫无芥蒂的接受了这个优秀的朋友,不光因为跟他相处时那种舒服的感觉,更因为两人的兴趣爱好十分相似,不管襄湘说起什么话题,萧烈总能很快的反应出来。直到有一天,襄湘无意中听到萧烈向蒋介石住所的仆人打听蒋在看什么书,这原本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可是他却能凭此了解蒋的动向,然后做好准备,渐渐地他变成了所有侍从中最受蒋青睐的人。那时候襄湘在想,萧烈是不是也曾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翻看自己的书籍,然后刻意来赢得自己的好感呢?这时襄湘又会自己否定这个想法,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并不值得他来特意讨好。 那天像往常一样,两人在办公室闲聊的时候,襄湘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人大力的推开,一个学员慌慌张张跑进来。 “杜教官,出事了!宿舍里打起架来了。”学员说:“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襄湘听了心中一急,今天正好放假,许多领导都不在岛上,万一出事就糟了,抬起脚就跟着那个学员往外冲。 “老师,等等。”萧烈却一把拉住了襄湘,他挡在襄湘身前对那个学员说:“兄弟,你赶快去通知其他的教员,我和杜教官也去通知其他教员,我们分头行动。” 那学员不作他想,点了点头就往外跑。 襄湘也想跟着出去,谁知手腕还被萧烈紧紧地抓着。 “怎么了?”襄湘问:“你抓着我干什么?” 萧烈的表情很冷漠,仿佛平时总在微笑的他根本是个幻影。 “不要去。”他眯了眯眼睛,拉着襄湘坐下:“我们继续聊天就行了。” “什么!”襄湘说:“你在开玩笑!我是这里的教官,学员打起架来了,我怎么能坐在这里聊天!” 萧烈的手像个铁箍一样,襄湘挣了挣说:“还不赶快放开我。” “阿钰,我是为了你好。” 襄湘愣住,眉头渐渐隆起,他看着眼前一脸冷静的男子,不由得问道:“你知道什么吗?发生了什么事?” 萧烈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事,一群吃饱了撑的人,为了争论孰是孰非、谁主谁次大打出手,可笑至极。” 襄湘心中一动,忙问道:“是党国学员和共产党学员又吵起来了?” 萧烈点点头,他的语气有些无所谓:“这种事情是一团麻线,你去了根本解不开,反倒是惹得一身骚,这种时候只要保持缄默就行了,这些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 “不。”襄湘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坚定的说:“放开我,我现在要过去。” 萧烈说:“你现在过去,不怕惹祸上身吗?而且……学校发生的事情最后总会传到蒋校长的耳中,包括任何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所以老师还是谨言慎行才好,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惦记上。” 襄湘口气有些生硬,他对萧烈这番话十分不满:“就是因为事情闹大了,我才不能不管,孙中山先生将黄埔看得何其重要!廖先生将黄埔看得何其重要!他们所维护的国共合作就是我们所有人的职责,你怎么能说跟我们没有关系!” 萧烈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凌厉的眼神扫过,襄湘顿时打了个冷颤,口中喋喋不休的指责全吓得咽了下去。萧烈站在襄湘面前,低头俯视他,高大魁梧的身材挡住了头顶昏暗的吊灯,他俯身靠近,在襄湘耳边,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说:“好啊,我跟老师一起去看看,看看老师怎么处理这件事。” 学员的宿舍是几间长长的工房,每间房里横着两排长长的床位,几十个人睡在这里,看上去有些拥挤。襄湘和萧烈到这儿的时候,有几个学校领导早已经赶来了,教官严重正在怒气冲冲的教训中间的几个学员,那几个人互相厮打的鼻青脸肿,此时看上去就像几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萧烈在襄湘耳边轻轻说道:“看来轮不到老师您亲自出马了,有人抢先了。” 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热气呼在耳廓上,襄湘觉得半张脸都麻酥酥的,下意识的躲开,挤到教官严重的身边。 “你们几个,今天晚上统统不许睡觉!不是有力气打架吗?给我围了黄埔岛跑!跑死为止!”严重是黄埔中威信很高的一名教官,他为人清高,浊世不群,被称为‘黄埔良师’,此时他双眼圆整,愤怒至极,襄湘认识他至今,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火。 “我不服!”一个高个学员争辩道:“明明是他们先动手。” “是你们先污蔑我们G C D员!”一个胖胖的学员气的脸红脖子粗。 “我们污蔑你们什么了!污蔑你们什么了!”高个学员伸出食指戳着胖学员的胸口:“你们就是有阴谋,不然为什么嚣张的在我们党国成员内部发展你们的成员。”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别人想要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成为哪个党派的成员都有自己的意志,你们管得着吗!” “是你们妖言惑众!” “你说什么!”胖学员的整张脸气的铁青:“你辱骂我就算了,居然辱骂我们共产主义!你是什么东西!” 紧张的气氛陡然上升的临界点,双方的怒气都再次高涨,似乎一触即发。 “住口!”教官严重看场面有些失控,厉声喝道:“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纪律,有没有我这个教官!” 胖学员抿紧嘴唇,浑身气的颤抖,满头的汗水像被水洗了一样,过了许久,他说:“对不起教官,我没有遵守纪律,是我的错,可是!我今天一定要他给我说个清楚!他凭什么污蔑我们!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污蔑我们!他要是说不清楚,今天,就休想了结!” “哼!好啊,你不想了结,老子还不想了结呢!”高个学员亦是气的满脸通红,此时竟然不管不顾起来,上去揪住了胖学员的衣领,两人再次厮打起来。 周围的学生明显分了三派,有着急拉架的,有气哄哄造势的,还有在一边看热闹的,一时间真是如菜市场般,哪里像个军校? “都给我住手!” ‘哗啦’一声巨响,伴随着宿舍里一个摆满学员日常用品的柜子的轰然倒下,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平时冷冰冰的杜教官居然来了,他站在倒下的柜子旁边,怒气冲冲的看着满屋的学员。 第31章 争执(二) “不像话。”襄湘走到打架的两名学员面前,胖的学员叫李之龙,G C G员,高个的叫曾扩情,国民党员。 学员们都对襄湘颇有忌惮,因为他是蒋校长的秘书,平时为人就很严肃,现在他冷着脸,表情有些恐怖。 高个学员因为襄湘是党国成员,觉得有些底气,一步站到襄湘身旁说:“教官,是他们……” “别说了!”襄湘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胖学员看着襄湘重重的哼了一声,似乎觉得襄湘和高个学员是一丘之貉,挺了挺胸膛直视过来,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襄湘默默叹了口气,对胖学员说:“你觉得你委屈?你说不给你一个交代今天的事情就别想了结?” “我不委屈!我只求一个公道!”胖学员义正言辞的说。 这时,蒋先云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似乎刚得到消息的样子,急的满头大汗,他抓着胖学员说道:“在田,别说了!够了!” 然后他转向襄湘:“抱歉教官,在田是个直性子,他……” “我不管他是什么性子。”襄湘对打架的两名学员说:“李之龙、曾扩情,你们很好,很好。身为一名革命者,你们知道维护你们政党的荣耀和意志,觉得受到了不够公正的待遇就会奋起反抗,为了心中的坚持可以毫不犹豫的对自己的同学伸出拳头,你们做的很好很好,你们做到了一切忠于一个政党该做到的事情。” “是的,你们做到了一切,唯有一件事没有做到。”襄湘的语调缓慢而惆怅,听不出丝毫严厉的口吻,他像在诉说着什么令人心痛的事情一样淡淡的说道:“‘亲爱精诚’。” 这四个字像一阵冷冷的雨忽然浇到了众人的头上,许多学员在听到了这句话后,都沉默的低下了头。 “‘亲爱精诚’,你们开学那天孙中山先生亲自制定的校训,它代表了孙中山先生对你们的勉励和殷切期盼,因为你们是国家的未来,你们是孙中山先生理想的革命军,终有一天实现拯救中国的大业。” “可是看看你们都在忙些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吵闹,前一阵子财政紧缺,一天三餐的伙食,有了早上不知道晚上,有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为了大家能够按时开饭,是廖先生的夫人把自己的首饰拿去抵押,才能在东堤粮店买到数百担大米。廖先生晓得本校明天的伙食没有了,今天就会四出奔跑设法,一直到下午八九点钟,还没有得到一个钱的时候,他只好跑到军阀的公馆里面去要。晚上在杨希闵家,等他抽完大烟才拿到几千元,堂堂国民党大员为了黄埔军校,忍辱负重,连尊严都放弃了。他却总是说经费由他负责,你们一心搞好学习和训练就行了。 ”注@“太令人失望了。”再没有多余的话,襄湘转身大步离开,军靴和地板碰撞的声音急速又沉重,在昏暗的走廊里咚咚的仿佛剧烈的心跳。 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席话来,就像堵在胸口不吐不快,襄湘并不是那种满腔热血的人,但刚才却忍不住指责了众人,可是指责了学员后自己却几乎忍不住要落泪了,不晓得是在为谁感到委屈。 这一夜,没有人能够平静的入睡,黄埔岛上的海风呼啸着肆虐,也许这只是个开端。 会议室里,孙中山先生对几个党国成员的报告非常生气,那天晚上的打架事件被有心人说成G C D企图分权,在党内搞赤化。 在坚持国共合作的关键时刻,党内吵成一团,孙中山先生忍无可忍,最后向那些反对国共合作的党内领导人说道:“你们说G C D企图夺权,没关系,我就解散国民党,我可以加入G C D!”(孙中山先生曾真的这样说过,有气魄啊,不愧是伟人) 当时蒋介石在人面前还是积极拥护国共合作的,也许纯粹是为了孙中山先生的好感吧,他当时站在孙中山先生的一边说:“一切听从先生的指示。” “我觉得军校的政治部根本毫无作为,我们需要一位优秀的政治工作干部,这件事情需要尽快办妥。”孙中山先生说。 后来张申府先生开了一份15人的名单给廖先生选拔政治部主任,名单上的第一名就是周EL。年轻时的周总理当时还在法国留学,张先生立即写信邀请他速来黄埔军校工作,周当时回信表示愿意回来。正是张申府的推荐,孙中山、廖仲恺热情相邀,周EL受党的委派将于11月到黄埔军校担任第3任政治部主任。注@蒋校长的办公室门口,挂着于右任书写的“登高望远海,立马定中原”的对联,守在大门口的还有蒋介石的亲信卫兵萧烈。 襄湘一从蒋的办公室出来,就被萧烈拦住了去路。 他一身笔挺的军装,伸着一只胳膊:“老师,等等。” “什么事?”襄湘动了动嘴唇,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脸,或者说是在躲避他的眼睛,最近襄湘对这个人越来越看不懂,甚至有时候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眼神总是带着探究,那种被人打量玩味的感觉就像站在一盏聚光灯下,让人惊慌万分。 “老师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最近您办公室的大门总是紧锁,我做了什么事情惹你讨厌了吗?”他低下头靠近襄湘,声音低缓,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怎么会呢?没有,我只是最近有点忙,不常回办公室。”襄湘干巴巴的解释说。 “我找过你好多次,几乎天天都去,可是一次也没找到你,下了课你也急匆匆走掉,让我没机会找你说话,阿钰,我做错了什么吗?” “楚人,你别这么想……我是太忙了。” 萧烈微笑了一下,陪着襄湘走下楼,他长得很高,比襄湘高了一头不止,下楼的时候,他走在襄湘前面两三格,回过头来平视襄湘的眼睛。 “阿钰,在我救你之前,你知道我是谁吗?”萧烈忽然问道。 襄湘被他问的一愣,在萧烈救他性命之前,他还真的从未注意过萧烈,尽管后来知道他在学生中很有名。 “你没有注意过我对吗?”萧烈笑着说:“我过去经常跟着别的队伍来听你的课,有时候你一课内容,我会来听三次之多。我在想我们这么频繁的见面,你为什么会从没注意过我呢?” 襄湘听了吃惊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来听这么多次?是我讲的不够明白……还是……” “呵呵。”萧烈笑了笑没有回答:“阿钰其实不怎么在意周围的人吧?但是那天提到廖先生的时候却那么激动,阿钰很崇拜廖先生吧。” 襄湘听出来他是说那天学员打架的事情,于是点了点头说:“我过去为廖先生当秘书,一直做了五年,后来能够得到先生的提拔,也多亏了廖先生多年的教导。” “嗯……”萧烈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长吁气:“五年,很长的一段时间嘛。” “廖先生是位值得尊敬的人。”襄湘笑着说:“正直又热情,为人很有风度,最重要的是他对青年人非常关怀,一直对我很照顾。” 萧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襄湘,语气有些生硬:“真不错呀,能得到阿钰的崇拜。” 但是他马上就收起了刚才冷冷的表情,脸上再度露出了微笑,他说:“我以后还可以到阿钰的办公室找你吗?” “当然了。”襄湘说。 “呵呵,我很荣幸。”萧烈说。 随着北方直奉战争的结束,孙中山先生受冯玉祥的邀请,决定近期北上。 第32章 晚秋(一) 10月19日,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一时掌握了北京政府军政大权。然而,以他个人的实力和威望,这种局面是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的。所以,10月25日,也就是政变成功的两天之后,冯玉祥作出了两项决定,一是将自己控制下的部队改编成“中华民国国民军”,自任总司令,拥戴皖系军阀段祺瑞为国民军大元帅;二是电请南方的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注@(不要嫌作者啰嗦上一堆历史事件,凑字数很重要。) 奉、皖两系军阀和孙中山一向共同反对直系军阀,当时有所谓‘反直三角同盟’之称。现在,直系军阀失势了,这种旧日的‘同盟’关系也就变质了,它迅速蜕化成了争权夺利的暗战。所有的人都盯着北京。冯玉祥请孙中山北上,无疑想借着先生的声望来压制张作霖、段祺瑞等人,其实并没存着多少实现三民主义的革命心态。注@孙中山先生认为,北京政变为国民党提供了一个‘登上国民革命斗争大舞台并成为大政党的极好时机’,机不可失,否则就会有被各方政治力量排挤、削弱,甚至边缘化的危险。因此孙中山先生毅然决定率领国民党代表团北上这个实际行动,努力捍卫自己的立场。11月10日,孙中山以中国国民党总理的名义发出《北上宣言》。注@13日,护送中山先生北上的永丰舰驶至长洲江面,孙中山在胡汉民等人簇拥下乘汽艇上岸。军校师生向孙中山行持枪礼,军乐队奏起乐曲,军校内外充满着激昂的气氛。孙中山检阅了第1期毕业生的战术实施演习。 那天他兴奋地说:“本校学生能忍苦耐劳,努力奋斗如此,必能继续我之生命,实现本党主义,今我可死矣。”注@后孙中山又召集全体师生训话,他谆谆教导师生们“不论是国民党员或是G C D员,为了革命事业,都应该把鲜血流在一起”。 孙中山先生的脸色有些苍白,这么久的检阅大概让他很疲惫吧。一生都为了中国而奔波,那一刻,襄湘忽然想起祖国60岁生日阅兵仪式上,在广场和北京的中轴线上,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摆放的巨幅孙中山画像…… 下午5时,孙中山登上永丰舰北上而去。 襄湘仰头看向蓝色的天空,仿佛看到了一只断线的风筝,在一瞬间,远去…… 小艇顺着粼粼的江面一直向前,微风吹拂起来人的衣襟,夕阳余下,一片金色的华光,黄埔迎来了一位等候已久的人。 和他的第一次会面是在一间办公室里,几个教职员轮流与他介绍。 不要责怪襄湘肤浅,那时候的周总理只是个刚刚27岁的青年,第一眼的印象看不出敬爱的周总理有多么光风霁月、气势非凡,唯一的感受就是,他长的好帅啊!! 一身戎装,英气逼人,挺拔潇洒,眉如远山,目似朗星,清秀中见英气,比任何一个明星更帅更有气质。没有那种很凌厉的感觉,只是周身上下让人如沐春风,记得曾经有人这样评价过周总理,他的身上有着鹰和鸽的双重性格,年少的同学也曾在同学录中评价他说“君性温,严肃活泼,处事果断”。 襄湘怀着激动的心情与他握手以后,后面一连三天没有洗过手,至于其他襄湘和自己的右手间说不得的故事暂且撇开不提。 周EL是黄埔军校的第三任政治部主任,第一任是戴季陶,可是在黄埔开学后第一个月就因国民党右派间的矛盾愤然离职。 第二任是邵元冲,这位大叔非常有意思,用‘之乎者也’来给学生将三民主义,最让人佩服的是,他竟能从孔孟的‘忠孝礼义’联系到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说‘三民主义’的基础来自孔孟的仁义、仁爱之道,真是赵本山也不如他能忽悠。 理所当然,他所演讲的这一套不仅一般学生十分反感,就连国民党学生也认为他歪曲了总理的‘三民主义’之内容,时常起哄,赶他下台。好在邵元冲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并未将这群乳臭未干的黄毛学生的戏言当回事,仍旧摇头晃脑地讲他的孔孟之道。久而久之,以后每当他作政治演讲时,学生们要不就酣然入睡,要不就随意聊天,好不自在。因而大家戏称他为‘催眠术主任’。 对于政治工作的疏忽,间接导致了政治部变成了一个摆设,而周的到来令当时沉闷的政治部焕然一新。他将政治部从广州市迁进军校,针对蒋介石在军校大搞曾国藩、左宗棠治兵那一套,周恩来重新订立了政治教育计划,加授《社会发展史》、《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史》、《各国革命史》等课程,使军校政治面貌大为改观。为加强军校的政治工作,周恩来从第一期学生队中选调了李汉藩、杨其纲、蒋先云、李之龙等G C D员到政治部工作。一时间,在军校师生中形成了研读政治书刊,注意社会潮流的极其活跃的政治局面,周赢得了广大师生的敬重与爱戴。注@秋末的晚上有些凉,人容易生病,这天晚上襄湘代替生病的总队长邓演达来查铺。 青年人凑在一起就爱来个夜谈啥的,躺在床上闲聊、侃大山,消耗过于旺盛的精力。襄湘以前从不查房,因为一群男人晚上睡觉都脱得光光的,他有点不好意思进去,所以这次也只是从窗户前路过,准备遇到没有按时作息的就喊一声。 一大队的窗户大开着,小伙子们都嫌热,十一月份了还整晚开着窗吹冷风,襄湘见了忍不住感叹,果然是和尚学校啊,一群男人都肝火旺。 黑黢黢的宿舍里,远远的望见几个红色的火光,似乎有几个男人在抽烟,隐隐还有笑声传出。 “话说某天一个首长去检阅部队,首长说:士兵们好!士兵齐声说:首长好!首长拍一士兵的胸部说:这肌肉练得多好!士兵说:报告首长,我是女兵!”听声音像是曾扩情。 “扑哧,你小子就知道想女人,没出息。”宋希濂说。 “啧啧,说的你跟圣人一样,你难道没想过女人?哎呀,我们军校里什么时候也能来几个女兵啊……再这么下去,人家就要年华易逝,变成一朵老黄花了……” “哎,我这里也有个笑话。”贺衷寒笑道:“话说有一天晚上看灯会,在漆黑的小巷里,从东头走来了一个风流和尚,从西头走来了一个俏姑娘。”说到这里,他买了个关子,不说了。 几个男声同时问道:“后来怎样?怎样?” “后来他们就这样走过去了。” “……揍他!”,“你这个臭小子,欠打。”噼里啪啦一阵大巴掌糊上的声音。 又有人起了个话题:“哎,如果你们遇到了一个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女人,你跟她讲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我大概会介绍自己姓名、年龄、未婚等情况。”有人说。 “我或许不会故意去跟她说话。”另一个人说。 “别说了,咱们睡吧。”一个貌似很困的声音说。 时间静了两三秒钟,顿时一群人哈哈大笑。 这时忽然有人咳了两声,传出一口浓重的广东话:“查铺了,这么晚了还不睡!找死啊!乌烟瘴气,是哪一个敢在屋里抽烟,爬起来!” 第33章 晚秋(二) 这时忽然有人咳了两声,传出一口浓重的广东话:“查铺了,这么晚了还不睡!找死啊!乌烟瘴气,是哪一个敢在屋里抽烟,爬起来!” 在窗口听着寂寞男人们夜聊的襄湘一愣,今晚还有别人来查房?听声音怎么有点像是…… 学员们以为是总队长邓演达来查铺,一阵骚动后寝室里鸦雀无声。几个抽烟的学员赶紧掐灭烟头,乖乖的站出去,准备受罚,到门口一看,顿时叫骂声起:“娘的,是你小子!”冲向门口一把掐住来人的脖子…… 门口是扮演邓演达的萧楚人。 “你这个臭小子,一肚子坏心眼,今天晚上不收拾了你对不起爷爷掐灭的烟。”曾扩情骂道。 “奶奶的,胳膊快被你们卸下来了。我说真的,不怕教官查房啊,赶紧睡。”萧烈甩开几个人的钳制。 “哼哼,早打听过了,邓牢头感冒发烧流鼻涕,今晚不来查房了,兄弟们该干嘛干嘛。”曾扩情说。 “那……万一有别的教官来呢?”萧烈一挑眉毛,瞥了一眼窗口。 “楚人啊,来来来,给哥哥点上一支烟,哥哥告诉你一个道理。”曾扩情往床上一扥,翘着二郎腿说:“最严厉的邓牢头病了,咱们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 宋希濂点点头说:“说实话,真要说哪个教官严厉,恐怕还是首推邓教官,听说二期、三期的学生被他吓得像耗子,他都用不着说话,只要远远的听到有长统马靴的声音,哪怕同学们正在闹得天翻地覆,立刻就会鸦鹊无声,不过他也很受学员欢迎就是了,许多人都赞他一身浩然正气。” 蒋先云说:“我的话,倒是最佩服政治部的周主任,他讲的《国内外革命形势的分析》这样的题目真是百听不厌,难得的是每次都有新的内容,他对国内外的形势了如指掌,阵线分明,课堂里的学员挤得密密麻麻,人人爱听。” 许多人赞同的点点头。 “要我来说,就说杜教官,别看他整天那么严肃,他呀是整个教官队伍里心肠最软的。有一天早晨晨练,大家都沿着公路跑步前进,二期、三期新生中有个别体力差的落了伍。我看到随队的杜教官找到带队的值星官停止跑步,还跟他说:‘跑步要兼顾学生的整体,逐步增加跑程,不可蛮干,更应照顾体弱多病的。’”某个学员忽然开口道。 “是啊,说起来杜教官人真好,特别有人情味,教学也属他耐心。”另一个学员附和。 这时忽听萧烈笑道:“其实我也最喜欢杜良钰杜教官,因为……你们没发现吗?杜教官长的特别好看。” 襄湘听后汗了一下,这小子是故意的吧,刚才他从走廊那边过来的,一定看到我了,回了宿舍还不赶紧睡觉,故意和同学胡扯。 谁知到萧烈这个话题倒是引起了同学们的共鸣。 “说的没错,上次在广州师范面试的时候,就数杜教官身边女学生多。” “是啊,杜教官整个就是一小白脸。” “我猜女人就喜欢他这模样的。” blablabla谈论的话题越来越不像话。 “咳咳!咳咳!” “谁啊!咳嗽什么!吃鸡毛了!啊!啊啊!杜教官!” “杜教官!您在咱们窗户边上干什么?” 一声惊呼过后,七八个脑袋聚集在窗口与襄湘遥遥相望。 这个问题问的好,问的襄湘囧囧有神,无奈的朝这群人摆了摆手:“我来查铺,都去睡觉。” 今夜的月色不错,天上一轮银盘将柔和的月光挥洒大地,随着杜教官军靴的声音渐渐远离,安静了没一会儿的宿舍哄笑出声。 一连几天,都是襄湘检查学生宿舍,这群男人仿佛终于碰到了好欺负的,见到襄湘非但不收敛,反而拉他进宿舍一块胡闹,襄湘练就的板脸神功毫无用武之地。 与学生相处久了,才知道黄埔中间藏龙卧虎,个个都不是盖得。 “黄埔三杰”中的贺衷寒,家境富有,为人儒雅,能说善辩,喜好诗词,写得一笔艺术体的双钩好字,颇得蒋介石厚爱。 萧烈记忆力之惊人,仿佛照相机一般过目不忘,任人从他读过的书中随便抽出一段来考他,他都能不假思索、流畅无碍地背出来,连书中具体的数字都记得丝毫不差。 将门之后的陈赓,其祖父为湘军名将,随曾国藩南征北战,屡立战功。他自幼聪慧顽皮,不仅跟祖父学了一身拳脚功夫,还养成了机灵善变,幽默诙谐的乐观性格,丰富的阅历和乐观幽默的性格使他成为学员视线的焦点。而且陈赓将军不仅十分调皮,还喜欢捉弄别人,是个标准乐天派,不管他走到哪里,只要他一出现,哪里就会被他逗得笑声一片。有的时候把襄湘惊得目瞪口呆,这简直是太难以接受了,将军啊将军,您老悠着点。 这天,我们未来的陈赓大将军又在耍宝,大家聚精会神地看他表演小品“饥不择食的矮子吃长面”。只见他顽皮的脸上做着各种表情,一会儿饿得愁眉苦脸,一会儿看见面条又喜上眉梢,伸长脖子直咽口水,接着他用双手比划着,端着一个并不存在的大碗,先是站在地上,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那面条越吸越长,越长越吸得带劲,整个身子随着面条不住地向上延伸。可面条太长了,总是吸不到头,干脆他嘴含着长面站到板凳上,看看还是不行,接着他又站到桌面上,使足劲吸。似乎面条进入喉头并不顺利,他不停地用手捋着喉头,帮助面条往肚子里走……突然间他不住地打嗝,看来面条卡住了喉咙。“嗝”地一声,他两眼瞪得溜圆,挺直着身子就往后倒。这时,叫“绝”声和欢笑声汇作一片,学生们被逗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注@襄湘也在学生当中,就在大伙笑成一团时,陈赓忽然停下动作,抓起军帽,整理好服装,立正、敬礼! 大家往门口一看,原来政治部周主任来了。遂急忙收起嬉皮笑脸,像陈赓一样立正敬礼。 周主任刚来黄埔没多久,只是突然来巡视而已,这原本没什么要紧,可怪就怪在杜教官一见周主任来了,居然像学员一样‘噌’的跳起来,规规矩矩的立正敬礼。直到大家都好奇的瞄过去,杜教官好像才注意到自己的不妥,一张俊脸顿时血红血红的,尴尬的放下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好在周主任厚道,笑呵呵的说:“咦,原来杜教员在这里,你们老师学生的感情不错啊,呵呵。” 襄湘赶紧接下台阶:“周主任,您好,您好。”只是他当时的心情真可以用‘风化了’来形容…… 第34章 论亲(一) 跟美男子单独相处一定是这个世上最令人暗爽的事情了。 都说穿军装的男人帅,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一身挺拔的军装,长长的军靴,束紧的腰带。哎呀呀,年轻时的周总理不光长得俊,气质佳,有学问,而且人又温和,平易近人,真是男人中的好男人,好男人中的优质男人,瞅了第一眼就想瞅第二眼,瞅了第二眼就想瞅无数眼,呜呜呜,罪过呀。 查房结束后,陪周主任一起离开的路上,襄湘感慨万千。那心情就好像饮了醇香的美酒,让人迷醉的晕乎乎的;又好像在大浪滔滔的海上,心情一起一伏,紧张又兴奋。 一直以来对周总理的了解只是课本上的一些只言片语,而今真正见到了,才了解到一代伟人近乎完美的人格魅力。襄湘曾经去听过他的几堂演讲,他的声音温润却有力,语言幽默而富有活力,内容洋溢热情和感动,让人不自觉地沉迷于其中。 那时候黄埔不光在学生中分派别,在老师中也分派别,有一些G C D员身份的老师很不得党国学员的见待,但是周总理的课却跨越了这种界限,不管你是什么党派,都会毫无例外的被他的风采折服。 “杜教员对马克思主义了解的很多啊,我好像在资料室的档案里见过几篇你写的文章,写的很好,很有见地,一定做过深入的研究吧。”他说。 “研究过一些。”从初中被迫研究到大学毕业还在继续研究。 “我听说你之前给廖先生做秘书?”他轻快地说:“孙先生和廖先生对我们的工作给了很大的支持啊。” “我以前常听孙中山先生说,那时候革命一次一次失败,他心中失落的时候,是G C D的理念给了他新的希望,还帮助他实现了黄埔的建设工作,所以才有了‘新三民主义’。” “我刚来学校不久,对很多事情不是很清楚,你现在是蒋校长的秘书,你觉得蒋校长对G C D是个什么看法呢?”他问。 “我跟在蒋校长身边也只是近一年的事情,蒋校长有什么想法我猜不透,可是去年我随蒋校长的队伍出访苏联的时候,他曾经给孙中山先生和廖先生分别写过信,信中对苏联G C主义颇有微词。” 这个晚上襄湘跟周主任进行了不短的对话,襄湘单纯而诚恳的说了很多,大都是自己在黄埔的见闻和趣事,啰啰嗦嗦一大堆,事后又觉得很难为情,多亏了人家涵养好啊,耐心的听了自己兴奋过度而且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同是二十几岁的青年,自己真是自惭形秽啊。 半月后,军校放假回家的那天下午,溜溜吹来了一天黑云,下起了稀疏的雨,灰蒙蒙的空气中带出点阴森的气象。云升镇到处是一片苍苍的绿色,水稻田里还有人在干农活,披着蓑衣斗笠,静静地世界里似乎只有细雨‘沙沙’的响声。 襄湘下了火车后是徒步回去的,因为忘记带伞,西装都湿透了,皮鞋底粘上了乡间小路上的泥巴,剁下去,又再黏上。远远地看到了杜家大院的宅门,黑漆的宅门很宽,门上贴着一对门神,像一部黑白照片。 “哎呦!二少爷!您回来了!”看门的门房一见襄湘满脸笑容,又道:“怎么都淋湿了?这阴天噶及的,您也不晓得带把伞,快进来,说一声让家里去接您也好啊,大冷的天淋着回来。” “呵呵,走着走着下起来的。”襄湘说。 门房赶紧让一个男仆去通知老爷,自己给襄湘撑了把伞往前厅走。 “良馨小姐出门子的时候,您也没来得及回来,府上晓得您忙,也没敢去叫您。秋分的时候老爷新迎了七姨太,是五姨太娘家那边的闺女。还有,少爷您有喜事了。”门房叨叨家里的琐碎事,临了又兴冲冲的说襄湘有喜事了。 襄湘笑道:“我有什么喜事?” “这个咱老头不说,不能抢了姨太太的乐子啊,您快进去换衣裳吧,别冻着。” 这个时候已经快摆饭了,襄湘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直接到饭厅里等着众人。二姨太最先奔出来,一脸高兴地上下摸着襄湘,她看上去很滋润,一身水色的新旗袍,还带了条颗颗浑圆的珍珠项链,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杜老爷随后出来,他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那样干瘦,但是精神头很足,边上跟着他新娶的七姨太陈月林,依然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上去斯文秀气,留着短发,像个女学生。 饭桌上,杜老爷很是关爱的问了襄湘生活上的事情,又建议他带上个丫鬟去照料他的生活。二姨太坐在襄湘身边,不停地往襄湘碗里夹菜,嘴里嘟哝着瘦了、黑了什么的。26岁的杜良默已然娶了三房姨太太,还需起了胡子,对襄湘一派大哥样的关怀。小妹杜良燕坐在其中自己吃饭,刚满5岁的女孩小心翼翼的只夹眼前的一盘菜。 陪着杜老爷喝了几杯酒,杜老爷有些醉了,眼珠子有些红,指着二姨太说:“跟,跟良钰说说,呵呵,我今天高兴。” 二姨太摸着襄湘的后背,有些欣慰的说:“上个月,镇长那边悄悄传了个话,似乎有和咱们家结亲的意思,我见过他们家的姑娘,今年16了,长得又白净,眼睛又大,还在广州师范上学,文文静静的,我挺喜欢。” 杜老爷说:“人家过来问问你是个什么意思,因着你在外头,现在的年轻人都兴什么自由恋爱,说不好你有别的想法,家里也不好随便给你定下来。” 襄湘没想到是这么个事情,听后有点呆呆的,攥了攥拳头,别别扭扭的说:“这事,不着急。” “你不着急我着急。”杜老爷喝了口酒,看了眼桌上脸色不大好的杜良默说:“早五六年前你大哥就成了亲,这几年女人也收了三四房,可就是连根草都生不出来,还整天在外头花天酒地呢,哼!” 杜老爷的声音过大了,小妹杜良燕吓得放下碗不敢吃饭了,杜老爷似乎还觉得不痛快,指着杜良默骂道:“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叫你管的产地,你赌钱输了一半,叫你去店铺里看帐,你强了人家老掌柜的孙女,你说你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一直没说话的大太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已经老僧入定。杜良默的媳妇王彩英这几年下来瘦了不少,站在一边规规矩矩的布菜,一句话也不敢说。 杜良默从小就害怕杜老爷,此时当着杜良钰的面丢了脸也不敢反驳,只是小心的说:“父亲教训的是,都是儿子不好,以后一定不敢犯了。” “哼!有脸说!我这张老脸都替你发烧。”然后杜老爷转向襄湘说:“钰儿瘦了,让厨房给你做些喜欢吃的,至于镇长大人那边的提亲,你自己决定吧,虽说他们家境不错,但是你现在地位不一般了,一个小小的镇长也许你看不在眼里。但是婚事一定要做准备了,你老大不小了,早些年你不听话,在外面东奔西跑的,不然早就该成家了。” 第35章 论亲(二) 到了晚上,风大了些,但云已经散开,月亮出来,发着寒光。 一个小丫鬟给襄湘铺好了床,这房间虽然不怎么回来住,但是二姨太却总让人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一丝灰也不见。 襄湘洗了个澡,坐在桌前看一本闲书,二姨太淑惠端着一碗甜汤进来。 淑惠摸了摸襄湘的脑袋笑着说:“儿子大了,该娶媳妇了。” 襄湘咽了口唾沫,讨好的朝淑惠笑笑说:“我现在干革命,你知道现在的革命青年流行‘革命不成功就不结婚’。” 淑惠呵呵笑个不停,打趣道:“少来了,臭小子心里指不定多想娶媳妇呢,还在这里装样。老爷说让你自己看着办的意思,是万一有比镇长家条件好的,你推了镇长家也无所谓。可是你自己得把好关,别说些革命青年不看门第这种傻话,你看良默娶的媳妇,带的那些嫁妆多撑门面,现在老爷不让良默管产业了,可他就吃他媳妇的嫁妆也够了。” 襄湘眼角抽了抽说:“这可真是……难道咱也要吃媳妇嫁妆……” 淑惠伸出手戳了襄湘脑门一下说:“我就是说说,让你看好了再领回家,别再弄一些……咳,总之啊,等你娶了媳妇,生了儿子,我也就放下心来了,在家帮你看孩子。” 襄湘说:“其实我不怎么想……这么早结婚。” 淑惠站起来,抱着襄湘的肩膀说:“哎呀,我的儿子啊,等结了婚生了儿子,你就知道好处了。身边无论何时总有个贴心的人,就像我有了你一样,老了老了还有人疼有人照顾。” 这一夜,襄湘睡的颇不平静,淑惠的一句话萦绕在耳边,‘就像我有了你一样,老了老了还有人疼有人照顾。 半夜,襄湘忽的坐起身来,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行!不行!我得生个儿子!” 于是非常现实的小市民襄湘觉得,前世是女人什么的根本比不上有个儿子防老来的重要。第二天,襄湘一脸憔悴的跟二姨太说:“那啥,我想有机会先见见镇长家那个姑娘,然后再决定。” 二姨太打趣道:“行,行,行,我儿子长得这么俊,生怕自己娶个丑媳妇,还得亲自相看相看。” 清晨,微微有些小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襄湘在门口刷了牙,深吸了几口气,老家的床果然舒服又暖和,睡了两夜后都不想再回黄埔了。一旁的小丫鬟踮起脚给襄湘擦了擦脸上的牙粉沫,看着襄湘英俊的侧脸有些羞涩的问:“二少爷,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去厨房给您要。” “嗯,随便拿点就行。”襄湘说。 坐在花园里等早餐的时候,听到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在数:“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两个……一个……” 襄湘好奇的起身去寻找,看到葡萄架下,一个一身粉红的小女孩在踢毽子,不过踢得不太好,最多只能踢三个,一张小脸兴奋地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燕燕。”襄湘叫她。 这是六姨太的女儿杜良燕,她看到了襄湘,毽子掉到了地上,似乎有些怕生,一转身就往屋子里跑,边跑边喊‘娘’。 六姨太青莲端着一个脸盆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了襄湘,福了福身说:“二少爷。” 这声‘二少爷’声音低柔,带着温柔亲切,听得襄湘心里头颤了颤。 “姨太太早。”襄湘说。 青莲瞭了襄湘一眼,眼里带了种挑逗的神情,就像欲断难断的情思,她拉着良燕的手低着头说:“二少爷看上去瘦了。” “……还好。”襄湘顿了顿对小良燕说:“燕燕,跟哥哥去吃早饭吧。” 小丫头躲到青莲的身后,把脸埋了起来,青莲把她拉出来说:“燕燕,去,跟哥哥一起吃早饭。” 小丫头使劲往青莲身后挤,根本不出来。 襄湘笑笑说:“呵呵,燕燕怕生,还是让她跟着姨太太吃饭吧,我先走了。” 青莲呆呆的看着襄湘远去的身影,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连女儿叫她也听不到了,等回过神来,她一脸气急的拧了一把女儿的胳膊,冷冰冰的说:“死丫头!你哥哥叫你去,你躲什么躲?下次再这样,看我拧下你的肉来。” 周主任自从到了黄埔后,对政治部的工作做了大量的改善,不仅改变了过去旧式军阀的教育课程,还增添了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广泛的读物,开展各种活动,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要属陈赓挑头成立的一个剧社。周主任自从看了陈赓表演的小品后,发现陈赓不仅是学员中的骨干,对文艺也很在行,于是决定成立剧社,从学员中挑选了极为能演戏懂乐器的负责,那时候,襄湘才知道原来周总理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戏迷,他早年在南开大学求学时,就喜爱话剧,常扮演女性角色,还兼导演。 仅仅一次演出后,剧社就引起了广泛的注意,廖仲恺先生为之所以取名“血花”,出自该剧社在演出时悬挂的红布对联:“革命之血,主义之花”。每逢革命纪念日,或举行文娱晚会,血花剧社在校本部大礼堂或大操场上都有精彩演出。共产党员和左派学生在其中占多数,李之龙、陈赓、贺衷寒、曾扩情等都是积极分子。 贺衷寒和曾扩情都属于小帅哥的行列,而且在戏台上反应灵活,演起戏来十分有味道。李之龙长得有些胖,但此人却十分有戏骨,因此总是能饰演男主角。倒是胡宗南这个未来的‘将军王’竟然也迷上了演戏,只可惜自身形象不够高大威猛,只能演些小角色或者是反派人物,像什么北洋军官和土豪乡绅,而且这个小伙子一上台就紧张,不是忘词就是忘动作。有一次,他演一个北洋军官,一出场,只有一句话,却被他紧张得全忘了,站在台上不知如何是好;李之龙急中生智,急忙给了他一“枪”,于是他“啊——”的一声,倒下了,成为了同学们的笑料,以至多年之后,同学们仍拿着这件丑事开他玩笑。 说起来最有趣的还是陈赓将军,有一次,血花剧社排练讽刺剧《皇帝梦》,和尚军校里没有女演员,陈赓将军自告奋勇,男扮女装饰演袁世凯的五姨太。当五姨太出现在舞台上时,马上就响起了一片掌声和哄笑声,因为这位“五姨太”扮的还真艳丽。究竟是哪位男学生扮演的?台下许多学员猜不准。只见“她”脸上涂脂抹粉,头上插满红花,双手小心地捧着袁世凯的皇冠,一边迈着“金莲”碎步,一边扭着水蛇腰在台上走来转去,还时不时向台下挤个眼,送个秋波什么的,观众被逗得大笑不止。演出结束后,学员们才发现扮演五姨太竟是陈赓。 有的时候,‘血花剧社’也会到外面进行公演。 第36章 绯红 剧社有的时会到外面进行公演,特别是经常在广州师范大学。因为广州师范比较临近,而且这里漂亮的女学生多,可以来弥补剧社没有女人男人来替的遗憾。 剧社所演的剧目都是学员们自编自演的,大都是充满了革命热情的故事,非常激励人心,吸引了众多的观众,连许多黄埔的导师都会前来捧场。 襄湘这次也随剧社的成员来到了广州师范,不过他不是来看话剧的。 “难得老师也会跟我们一起。”舞台后,萧烈站在襄湘的身边说:“早知道你会来,我就让他们上演我写的剧目了。” 萧烈经常在剧社帮忙,只是他从不上场演戏,听说他文笔很好,喜欢写剧本,演成话剧后广受好评。 襄湘有些感兴趣,问道:“?你都写过什么故事?” 萧烈一双眼睛凝视着襄湘,低声说了什么,可是襄湘却没听清楚,又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萧烈眯起眼睛着看着襄湘,忽然一低头,凑到了襄湘耳边,他说:“当然是革命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襄湘总觉得刚才萧烈的嘴唇划过了自己的耳郭。其实男人和男人正常的身体接触并没有什么不妥,可为什么他的一些动作总让人不太舒服,而且这种感受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某个时候起,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对自己做些暧昧的动作。希望不是自己多心了,襄湘有些慌张的撇开头,憋住一颗砰砰乱跳的心脏,抬头看了萧烈一眼,却看到他一脸玩味的笑容和深不见底的眼神。 “老师喜欢看爱情戏吗?”他微笑着低声问。 襄湘尴尬的回答说:“当然喜欢,我也是年轻人。” “那老师心中的爱人是什么样的?”他问的若无其事,仿佛朋友在闲话聊天,可是一双锐利的眼睛就像雄鹰盯着猎物般,饶有兴味,精光四射。 襄湘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喘了口气说:“我没想过。” “没想过?还是不想对我说?”他逼近了一步。 萧烈的个头很高,站在面前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压迫感。后台嘈杂的环境仿佛一瞬间静了下来,只能听到自己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年轻人,都向往爱情,面对爱,我过去一向不敢,怕不配,怕拒绝,怕辱没了自己的爱情,更怕辱没了爱人。”萧烈的神情异常严肃,低头直视襄湘。 襄湘则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整个人愣住了,后台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怪异的氛围。 萧烈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口一个学员却忽然叫了襄湘一声。 “杜教官,有人找。” 襄湘下意识的朝门口望去,几个广州师范的女学生聚集在那里,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像一朵朵娇艳的鲜花,阳光洒下来,一片明媚的色彩。一个短发的女生兴奋地在一个长发女生耳边嘀咕了几句,长发女生的脸瞬间一片绯红,一双大眼睛扫过襄湘,又迅速垂下。 襄湘看了萧烈一眼,没再理会他,快步走到门口。 “你就是杜良钰。”那个短发的女学生毫不怯生,一上来就兴冲冲的问。 “我是。”襄湘简短的答道,转向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女孩问:“你是韩雪莹小姐?” 韩雪莹顺着襄湘的眼光望过去,羞涩的点了点头。 舞台后长长的甬道像个漆黑的牢笼,牢笼的尽头是一片灿烂的华光,光芒中青年和少女两两相望,美的像一幅画,而这幅画却像一根针,就这样突突地钉进了萧烈的眼中,刺痛而又酸胀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刚才的那番表白就像个愚蠢的小丑,愤怒的感觉不可抑制的涌上心头。 襄湘这天是特意去见镇长家的女儿,之前通过了气,想要亲自见一面,所以就约好了在两所学校联谊的那天相见。只是没想到突然听到了一番惊人的话,襄湘的心像被狂风刮过一样难以平静,只得借着这个时机逃出来,不想再留在后台。 广州师范大学的校园很美,大道两旁是高耸的树木,风儿卜一吹过,树叶就哗哗的响个不停,前面有一株树已经落了叶子,枯叶覆盖住道路,踩上去像柔软的薄纱,空中一片黄叶盘旋着,落到了襄湘的脚前。 即使是开放的现代社会,同性的爱情尚且不被社会容纳,更何况在这个保守的年代,一定会遭尽世人的唾骂和冷眼。襄湘捡起那片枯黄的树叶在掌心揉碎,他想起了刚刚来到这个时空的日子,每天都惶惶不安,孤独、彷徨、害怕充斥着全部思维,对于陌生环境的恐惧感太强烈了,以至于把变成了男人这件小事抛到了脑后。等到接受了自己穿越时空这个现实后,他却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身体。 起初也没什么大问题,可是随着年龄渐渐增长,少年变成青年,身体发育成熟,一些令自己尴尬万分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那种时候就想自己后半辈子一个人过也行,男人不像女人,自己跟左右手结婚也一样。 可等到现在真正的融入了这个社会后,就再也说出过去那样天真的话了,毕竟人类是不能离开社会而独自存活的,要在社会中生活就必须适应社会的眼光。襄湘望了望走在身边的女孩,年轻、清纯,她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可是她却能给襄湘一切这个社会所容纳的东西,也许襄湘是胆小懦弱的,流俗于社会的眼光,害怕不被人接纳,害怕被说三道四,可他原本就是这样胆小的性格,而且这个世上不在乎世人眼光的大人物又有几个呢?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 “杜先生平时有什么爱好呢?” 也许是因为襄湘太沉默了,一直很害羞的女孩子只好主动说话,她低着头,声音细微,细细的脖颈露出来,雪白雪白的。 “噢。”襄湘这时才从自己的思维力跳出来,有些不自然的接口:“我平时喜欢读读诗,练练字什么的,你呢?” 少女仰起头微笑着看了襄湘一眼说:“我也是喜欢读诗,您喜欢新诗吗?都读过谁的诗呢?” …… 这个下午过的很快,太阳西斜的时候,剧团的节目也结束了,襄湘礼貌的跟少女告辞,准备随队离开。 少女一脸红润的注视着身穿军装的俊美男子离去的身影,在夕阳的一片红色光晕中站了好久好久。 第37章 苦茶 12月,孙中山先生决定再次讨伐陈炯明,黄埔军校的学生跃跃欲试,静静地等待着命令到来的那天。 周恩来的到来似乎对蒋校长造成了极大的威胁,特别是因为他的缘故G C D员的数量与日俱增。在黄埔,党国发展成员时,会直接给你一张表,你加不加入一目了然,而G C D是采取秘密发展党员的方法,没有人真正知道学员中都有哪些人加入了G C D。 这些日子以来,蒋介石往办公室叫学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特别是一期的学员,几乎每一个都被他叫到校长办公室亲自谈话。他凭着自己出色的组织能力,把绝对服从他的人笼络在身边,还记得有一次,襄湘在办公室门口听到他对某个学员说:“古人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大丈夫当志存高远,我认为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选择领袖。我在日本求学时,结识了孙中山总理,从此我就做了他的忠实信徒。要不是投奔孙总理,我哪会有今天。你们一毕业,就是连长、排长了,要带出忠于校长的好兵。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去攻打盘踞在东江的陈炯明,你们要率部奋力杀敌,为黄埔军校增光!” 这些话很中听,而且那时候的蒋不喝酒、不喝茶、不抽烟,宣言不讨小老婆,正是所有革命青年心中理想的领袖,黄埔里都是些热血的青年,他们比不上蒋介石这个老谋深算的政客,不知不觉就被俘获,最终成了蒋介石坚实的信徒和心腹。 就像蒋介石门口挂着的那副对联里说的,‘登高望远海,立马定中原’。 那时候的蒋介石志怀“登高”的信念,每日在自己的窗口看到江涛奔流的黄埔水面,不忘笼络人心,克己制胜,勤于公务,力求有一天能问鼎中原,自称霸主。 老蒋很忙,襄湘当然也很忙。老蒋要过日子,襄湘给他安排作息表;老蒋要作报告,襄湘给他写稿子;老蒋要会见学员,襄湘还得负责给学员开门,总之,老蒋很难伺候,他性情粗暴,好怀疑,爱固执己见,同时也是个工作狂。所以等到月底可以放假的时候,襄湘已经好久没跟家里联络了。 回去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 “一个小小的县令家也敢这样耍人!”二姨太拧着帕子气呼呼的说:“明明是他们先来求的,两方都说好了,到头来竟敢要退亲。” “他们为什么要退亲?”襄湘听了这个消息也是吃了一惊,上次回家的时候明明两家都派人说好了,只等着过些日子送了顶礼就算定亲了,怎么说退就退了呢? “不知道!”二姨太一脸不高兴的说:“还说什么书香门第、礼仪之家?你看看他们办的这叫什么事,什么原因也不说,就派了个下人来回绝了。我们钰儿应了他们的亲事是给他们面子,不知好歹的东西,退了更好,我们找更好的,看看到时候谁丢脸。” 襄湘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这段日子一想到未来要娶老婆,就觉得脖子上肋了根绳子,一天比一天让人喘不动气。不过二姨太斗志高昂,撺掇着杜老爷再给襄湘说亲,自己还给襄湘配了两房丫鬟,想叫襄湘带一个到身边照顾,真是瞎子都看得出她想抱孙子的火热欲望。 再回军校已经是两天以后了,晚上有些冷,缭乱的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嗖嗖’的好像警笛的鸣响。 襄湘在台灯下写报告,大约7点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他已经好多天没来过了,会是他吗?犹豫了一下,襄湘还是打开了门。 门口昏暗的灯光下,高大魁梧的男人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一只手撑在门框上,脸上毫无表情,只是一双黑亮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桀骜。 一直以来,所有的人对萧烈的印象都是谦逊而有礼的,就像蒋校长所说的那样,他欣赏萧烈身上充满阳刚的军人气息,和一举一动中透漏出来的严谨自律。因此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样不羁的样子,简直让人觉得陌生。 “老师,不让我进去坐坐吗?”他嘴角翘起,眼睛紧紧地盯着襄湘说。 望着他充满胁迫的眼神,襄湘的心脏忽然急速的跳动,那一刹那间,他觉得很不安,所以没有让步,而是呐呐的说:“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老师了。”他俯视襄湘,随意的说。 “……” 襄湘正愣神的时候,萧烈忽然推了襄湘的胸口一把,他的力气很大,襄湘整个人倒退进房间里,差点跌倒。而萧烈就这样大大咧咧的进来了,回身关上房门,插上门闩,然后悠闲靠在门上。 “你,你想干什么?”襄湘抓着办公桌的桌角,仿佛这样能给他一些安全感。 男人嘴角漾出了一丝兴奋地笑意,从胸腔发出的低沉的声音:“阿钰……” 萧烈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从小他就到处流浪,混过帮派,做过流氓,可谓劣迹斑斑,靠着一双手和一身胆他在道上混出了点名堂,结识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后来也学着那些人识字念书。也许是上天的恩赐,他聪慧异常,具有极强的记忆力和旺盛的精力,短短几年他就从目不识丁的混混变成了才高八斗的文化人,所以英雄不怕出身低,关键是要有个好脑子。 后来他看中了黄埔军校的招生,人可以不识字,但不能不识事,今后是国民党的天下,这个军校无异于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就像一块磁铁,自己全部的视线统统被吸引,他的眼神、声音、动作、表情,一切的一切都让自己忘乎所以。跟一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相比,那人并没有多好看,但也可以称得上是个美男子,最喜欢他抿紧的嘴唇,总想着他那发白的两片唇被吮成艳丽的鲜红色该有多美。 因为从未喜欢过男人,所以最初并不晓得那是种喜欢,整整半年的时间里,每天都觉得焦虑难安,闭上眼睛全是他的声音和身形,睁开眼睛就像着了魔一样,在偌大的军校里四处搜寻他的踪影,然后躲在远处偷偷窥视。到后来渐渐想靠近他,想跟他说话,想碰触他,想……那种无法克制的欲望就像幼年饥寒交迫时望着手中唯一的食物,站在他眼前,期盼他能看自己一眼。 等意识到这是爱情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上等人,自己的这份见不得人的爱情太过绝望。 那时候想,即使不能像女人一样拥有他,至少要让他深刻的记住自己,就像自己深刻的想着他一样,这样才算公平。 机会来的很快,那天手中握着的枪一点也没有颤抖,甚至有些微微的兴奋,虽然那人离自己的枪子不到一寸。 要让他牢牢地记住自己!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可人类是种贪婪的生物,欲望无法被克制,更不懂什么是满足,越是接近就越是痛苦,越是空虚,越是喷涌欲出,然而这一切烦恼都比不上那天甬道口处他给某个女人的一个微笑来的可恨。 想到这里,萧烈自嘲了一下,真他妈是个王八蛋。 第38章 茗香 “唔……!” 俊美的青年被一根皮带勒住了嘴巴,外套脱了,白衬衫的扣子全解开,双双手被脱下来的裤子绑在了背后。 一只大手驮着他浑圆的臀部,另一只扶着他的腰间,手的主人埋头吮吸他赤裸的前胸,灼热润滑的感觉犹如一条蛇从上滑下。 一对修长白皙的腿被强行打开,无力的夹着男人的下腰臀。 “我想了你多久……你知道吗?”萧烈坐在床上,把襄湘拥在怀中,碎吻落在他的喉结、乳头、肚脐,从开始的轻柔小心到带了力度的舔弄,再到后来近乎粗暴的啃咬、揉弄。 “唔!唔唔!唔……” “我喜欢你阿钰,我喜欢你。” 男人脱下自己的裤子扔到地上,他的肉体很硕壮,仿佛经历过很久的洗练,前胸有些褪了色的伤疤,后背的筋肉浑厚,流畅的曲线从宽广的肩部到柔韧有力的腰肢,越过结实的臀部再到满是肌肉的硬邦邦的大腿。就这样全身赤裸的紧紧抱住了襄湘,火热的身体乍一贴上有些发凉的肌肤,男人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抱着滑腻雪白的身子耸动了一下下体。 突然,男人抬起襄湘的臀部把他放平,欺身压上来,高达的身躯把襄湘整个覆盖住了,米色的躯体下只留一条雪白的腿被男人的一只手撑开。 喘息声渐渐变大,那只探向身下人的……有技巧的玩弄。 “唔!唔!唔!”襄湘急速的叫起来,整个身子颤动的厉害,拼命的摇头,可是被皮带封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低鸣。 一根滚烫火热巨大的东西,在襄湘的下体开始猛烈摩擦,男人骑在襄湘身上,猛烈的喘息着,床垫压陷下去,整张床发出了“嘎嘎吱吱”的响声。 当两人结束的时候俱是汗津津的了,男人射出来的东西弄湿了襄湘的大腿和床单,像在回味一样,男人的双手上下抚摸着他赤裸的肉体,在某些敏感的地方轻轻滑过,引起身下人一阵阵颤抖。 “呼……嗯……阿钰,阿钰。” 经过激烈的挣扎,襄湘浑身都无力了,虚弱的躺着,任凭男人抱着他再次开始摩擦下身。 襄湘平时不运动,腿脚也不灵活,刚才三下两下就被萧烈擒住,扒了衣裳绑住,扔在了床上。 等萧烈逞完几次凶后,终于良心发现,解开缠在襄湘嘴上的皮带。襄湘的嘴角被撑破了皮,流下一丝血迹,萧烈低头添去,然后静静地伏在襄湘身上动也不动。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两人的呼吸和窗外呼啸的风声。昏暗的灯光有些晃动,照在萧烈精壮chi luo的rou ti上,显得有些热气腾腾。 “你怎么不说话?”过了许久,萧烈抬起头,撑在襄湘上方,凝视他略显苍白的脸。 就像陷进了淤泥里一样,襄湘觉得疲惫又软弱,他说:“楚人,帮我把胳膊解开,好像没知觉了。” “抱歉,是我不好。”萧烈赶紧把襄湘拉起来揽到怀里,解开缠着他手臂的衣物,然后缓缓地揉搓他的肩膀。 萧烈盘着腿坐在床上,襄湘双腿夹着他的腰坐在他身上,屋里有些冷,萧烈的皮肤却很热,被他整个环在怀里,胸膛贴着胸膛…… 两只胳膊又酸又麻,揉了好久,那种针扎似的疼才渐渐过去。襄湘推开萧烈,捡起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站在床边,襄湘说:“你也穿上衣服,走吧。” 萧烈本以为这人会发疯,会打骂,甚至会想杀了他,可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平静。 “阿钰,你不恨我吗?”萧烈的神情有些惊异而无主,他慌忙的站到襄湘面前,把他抱在怀里:“我对你说了,我喜欢你,喜欢你好久了,每天都在想着你,你不知道那有多难受,我知道我们都是男人,可是没关系,我们……” “别说了。”襄湘打断了萧烈的话:“年轻人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以后不要再犯了。” 萧烈的脸一白,发出一声沉重的呼吸,急忙低声解释说:“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好,是我太心急了,可我忍不住了,可你要跟个女人定亲,我再不说就晚了,所以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硬来了,你给我个机会。” 襄湘没理会萧烈的低声恳求,平静的说:“以前你救过我,所以今天发生的事情就算了,以后我不想再在我的办公室见到你,还有,如果我在外面听到有一丝不好的谣言,我就立即开除你,希望你放聪明点,我虽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凭我现在的地位,收拾你还是足够的。” 萧烈早就知道这样的后果,会遭到对方奋力的抵抗,甚至会成为他最深恶痛绝的人,也准备好了一大车的话来说服他,甚至打算威胁他服从自己。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他什么坏事没做过,强迫他人听从自己命令更是向来毫不手软,可这次却不行了。那是种真正无力的感觉,面对心爱的人毫无波澜的双眼,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整颗心脏又酸涩又空虚,好像被人硬生生攥了一把。 牵强的扯动嘴唇,萧烈说:“阿钰,想要动我,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襄湘的脸上闪出一丝无奈的影子,叹了口气说:“楚人,我还要过日子,这样的事情万一叫人知道了,到时候我可怎么活?就算你可怜我了,今天的事当没发生过,以后也别再来找我。” “你怕被人知道,那我们就瞒,我不会叫人发现的。”萧烈向着襄湘喊道。 过了半响,襄湘抬起头,直视萧烈的双眼:“我同你是不行的,你不配,明白吗?” “你要犯傻,也别拉着别人跟你一块,我现在是蒋校长的秘书,深受廖先生的器重,以后我还要娶妻生子,我还要高官厚禄,跟你这样的东西搅在一起,是我的失误,你记住,是谁挡了我的路,我就要恨死谁。” 风把黑云吹裂开一块,露出月光,照在军校平静的操场上,让树荫和楼阁带上暗淡的黑影。一扇门,两个人,一个门外,一个门内。 门外的人就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夜,门内的人枯坐在窗前,身上洒满冷清的月光。 1925年1月15日,国民政府发布《东征宣言》,正式向陈炯明宣战。随即兵分3路向陈炯明发起进攻,以安定广州革命政府的后方。 黄埔军校教导第1团、第2团是以第一期毕业生为基干编成的,蒋介石以黄埔军校校长名义率领这两个团。何应钦、钱大钧分别为团长,军校第一期的队长、区队长和教官担任营长;黄埔1期毕业生担任两个教导团的连长、排长、特务长以及营、连党代表职务。同时用黄埔2期在校学生的炮兵队编成一个炮兵连,学生都作为列兵使用。苏联顾问亦随军参战。广东老百姓称这支军队为黄埔学生军。它人数虽少,但战斗力在广东各军中却是第一流的。他们不仅受过良好的政治和军事训练,革命斗志空前高昂,而且武器装备也优于各军。注@襄湘不是行伍出身的教官,但是却必须随队出征,以他当时的情况,是在教导二团二营担任营长。那段日子里,恐惧就像头顶弥漫的乌云,久久扩散不去,阵地上杀声震天、炮火连连,随时都有人在死去,空气中弥漫着鲜血和火药的气息。 人处在恐惧中,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时间久了,就仿佛麻木了,看到人死去也没有任何感受,仿佛是生而如此的,得到了归宿一般。 可是襄湘不同,他怕死,怕的要命,每次有冲锋的号角响起或者有炮弹落到附近时,心就仿佛悬在一根高高的铁丝上,想要叫救命,想要逃出去,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踏上了这支东征的队伍,只因为上级的一句命令而已。 襄湘根本没有想清楚,他从没意识到现实是这样的惨烈,早知如此,一早就该拒绝。 好在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襄湘所在的这个营的团长钱大钧是个软脚虾,他的理念是,仗都由别人去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别的团英勇奋战的时候,他习惯于在一旁久候,看看情况,战况激烈了,就原地不动,接近尾声了,上去帮助收尾。虽然是个很遭人鄙视的无耻战略,但是却让每天心惊胆战的襄湘得到了一丝安慰,钱团长啊,钱团长,您真是深有远略啊,跟着您混,有前途。 几个月的时间里,襄湘总是避免去想起一个人,尽管时常有他的消息传来,有学员说:“楚人这小子太他妈发疯了,一人一马,就敢上前线收集情报,那边不断有飞机狂轰乱炸,和鬼门关似地,他简直是太大胆了。” 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说:“哼,我看他就是强着想立功,出什么风头。” “滚!谁会为了立功这么拼命,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功劳。”有人反驳道:“听前线那边下来的人说,他日夜在外收集情报,骑马骑的马屁股都烂了,连皮肉之苦都能忘却,根本是个怪物。” 不愿再思索他,可是心里头别扭,仿佛身上粘了什么东西,又仿佛心里多了个黑点,再也没办法洗去。不是怨恨他,就是觉得堵得上,因为襄湘从未跟任何人这样亲密过,来的那样突然,赤裸裸的把一切属于自己的美好和丑陋都交给了他。所以忘不掉,所以想到他就心烦,恨不得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 可是人的大脑似乎是种更别扭的东西,越不想想起,就越会想起,烦恼通常都是这样来的。 三月,黄埔军在锦湖战场激烈的交锋,一团战况惨烈,二团则又在钱团长的英明指挥下按兵不动,一团反复催促二团加入战斗,钱团长则下令让部队藏在一个山谷中,让指挥部派出来的信使无法找到他们。 部队的青年学生对此十分不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来黄埔就是为了打倒军阀实现革命,如今上了战场却躲起来,这算怎么回事。 襄湘手下的几名学员早就按耐不住了,几次向襄湘请命,要求去支援一团的战斗。襄湘只是撑了个营长的名头,既没上过战场,也没领过兵,遇到这种情况他自然不能大大咧咧的说,老子不敢领头上战场,只能严肃的训斥学员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没有接到命令,你们统统不许行动。 到了18日,二团团长依然没有任何指示,可今天一个人穿过重重封锁线进了军营。萧烈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整个人灰头土脸、满身血迹和泥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通红通红的,仿佛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钱团长见了非常吃惊,连指挥部的通信员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这个小子是怎么找来?萧烈带了总部下达的命令,要求二团立即出发前往阵地,帮助一团抢占高地。 第39章 孤山 阵地上杀声震天,战况空前激烈。硝烟弥漫着整个山头,炮火声震耳欲聋,一个年轻的战士刚端着冲锋枪迎上去,就被敌人的子弹射中了胸膛,大片的血水喷涌出来,喷洒到干涸的土地上,凝结成一个一个的红色深坑。 当鲜血染红山河,你会知道,人类和这个世上其他生命没有任何的不同。 你无法想象血肉模糊中依然在蠕动的肉体有多么可怕,襄湘的脸惨白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仿佛随时会晕倒在地上。那个时代也许人们见惯了死亡,所以对于生命的逝去并没有太多的感触,‘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只要死有所值就足够了。可是襄湘不同,他生长的社会是安定和平的,人们的日常生活与死亡相去甚远,即使他心中也拥有为了革命胜利而奉献的觉悟,但是绝对没有达到为此奉献生命的程度。 他是营长,虽然不需要带头冲锋,可是也不能临阵脱逃,藏在一条地沟暗堡里,襄湘被炮弹爆炸扬起的灰土掩盖了半个身子。 一团在和敌人强力火拼,二团团长钱大钧觉得一团虽然正在和敌激战,但并不能断定敌人的主攻方向就是一团,万一敌人对一团采取的只是佯攻,把主要兵力部署在针对二团的方向,那就不能莽莽撞撞地把队伍带上去,于是虽然来了前线却按兵不动。 一团孤军奋战的情形让底下的学生部队非常忧心,当即纷纷请战。 胡宗南是襄湘营下一名连长,矮个子的他愤怒的把枪一扔,厉声道:“他就这么看着一团被歼灭吗!” 另一个连长向襄湘请示:“营长,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样和缩头乌龟有什么区别,让我带着兄弟们杀上去,兄弟们说是不是!” 青年的神情那样火热和坚决,周围的士兵们似乎都被感染了,举着枪齐声高呼:“杀上去!杀上去!” 襄湘吓得手脚有些哆嗦,好在灰头土脸的,没人看出来,他半个身子深深藏在地沟里,不敢把头伸出地沟半分,此时他愣愣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茫然的看着身边的士兵们。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襄湘的胳膊,把委顿在地上的他一把提了起来,男人皱着眉头朝他大声叫道:“杜良钰!杜良钰!” 耳朵里嗡嗡的声响消去一些,襄湘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萧烈,磕磕绊绊的说:“我,我们没有接到命令,不能擅自行动,否则就是违抗军令。” 萧烈没有理睬襄湘的话,而是转身对周围的士兵们说:“兄弟们,钱团长害怕前方有敌军大部队埋伏,所以不敢领兵上前。但是我这些日子在前线探查了许久,据我观察,前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多余的敌军,如果你们相信我,就跟着杜营长一块杀过去,帮一团脱困。” 士兵们听了这话气势高涨,各个整装待发。襄湘才要反对,却被萧烈一个冷冷的眼神堵了回去,他的语气很强硬,带了一丝不容反驳的力度,伏在襄湘耳边低语:“非冲上去不可,如果不去,等到结束的时候,你们整个营都会因为钱团长战前脱逃而被牵连,你不是还想要高官厚禄吗?要就必须上!” “都听着!”萧烈的语气忽然变了,十分严肃谨慎的召集了周围的几个列兵队长说:“你们看看这里的地形?有没有觉得非常眼熟?” 几个列兵队长都若有所思,抬头四处张望,忽然有人一拍枪,兴奋地叫道:“这分明是‘狡兔三窟’啊!” “没错!”另一个队长仿佛也看出了什么,激动地看着襄湘说:“杜营长不是在过去的课堂上说过这种地形吗?‘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土山周围四处皆是石壁,当以移花接木、掩人耳目。” 其余众人纷纷豁然开朗,有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跃跃欲试的神情毫不掩饰。 三只连队分别作为一个攻击单位,其中两支队伍以游击的方式散落于山脚下的石壁周围,第三支队伍分成两拨,一拨人马作为诱敌人员佯装援兵,另一拨人马在原地掩护。等到把敌军引来时,诱敌人员迅速撤离,由四面八方的的游击人员作为主攻,将其打散后迅速变换围剿地点。 襄湘上了前线后整个成了软脚虾,被萧烈半拖半拽的移动,襄湘以为萧烈是在报复他,想害他送命,几次挣开想逃跑又被拉了回来。 阵地上非常危险,敌军手榴弹充足,守着高地临危凭借,所以一个炮弹在周围爆炸的时候,襄湘一度以为自己会性命不保。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前世,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等我醒来就回家了,四肢的血液仿佛都流走了,心中热了起来,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愣愣的看着覆盖在身子上方的萧烈,襄湘的大脑一片空白,灰色单衣军服上有些血迹在流淌,但不是自己的血,那鲜红的颜色似乎比平时强烈了十倍,刺得人眼睛生疼。 萧烈压着襄湘的脑袋说:“保护头,躺好不要动!” 他伤到哪里了?是不是很严重?襄湘看着军服渐渐染红的萧烈心中一阵空白。 爆炸声过去了,上方的男人轻声问道:“害怕吗?” 然后他忽然冷笑了一声:“任何东西都不是说说就能得到的。” 这时正是一团战斗最艰苦的时刻,二营生力军的加入,有效地减缓了一团正面所受的压力,若是晚来一步,被敌军全权占领了高地,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到黄昏时候,敌军渐渐撑不住了,一团开始全面进攻,仗着武器众多蜂涌而上,双方在高地两侧展开恶战,阵地上白刃闪闪,血光四溅,喊杀声,铁器撞击声混成一片。冲在前面的敌人被打得七零八落,死伤枕藉。后面的敌人还未涌上来,就被周围四散的二营战士从斜侧里切断敌进攻队形,配合一团全部肃清。这一战,黄埔军教导团以寡敌众,牺牲甚大,最终取得了胜利,而襄湘所带领的二营名声大振。 蒋在听说钱大均战前怯敌,遇而不动后大发雷霆,当时就除了钱大均和另外两个营长的职务,改立襄湘为教导二团的团长全权负责。 战火停歇了,士兵们开始收拾战场,拣走武器,抬走尸体,掩埋血迹,仿佛这里根本没有过惨烈的战争,人类习惯掩盖自己的错误,以为让犯下的罪恶从眼前消失就能简单的忘却全部。硝烟滚滚的天空在火把的照射下似乎变成了赤红色,天边一轮紫日消失了最后的光芒。 火堆旁,萧烈靠在一块岩石上,战地医生在给他止血,后背肩胛骨处嵌入了一块半寸长的炸弹碎片,他的脸苍白的仿佛一张白纸,冷汗涔涔流下,取弹壳时,他咬着自己的长枪,发出一声惨痛的长鸣。 手术结束了,他无力的趴在一张担架上,紧闭双眼,仿佛睡着了,可是从紧握的双拳看出他疼得厉害,只是咬牙忍着。 襄湘取了一杯水,把他的嘴唇湿润,然后静静坐在他身旁。萧烈睁开眼睛,朝襄湘微笑了一下,他说:“我好像又救了你一命,你这次打算怎么用什么跟我扯平。” 襄湘呐呐的说:“我做错了吗?我觉得好像有点对你不起。” 萧烈笑:“你真是呆气。” 襄湘心里隐隐有些痛,他说:“我是个最糊涂、最不明白的人,可我心里觉得不好,不应该,我宁可犯一辈子糊涂。” 萧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我愿意老陪着你。” 襄湘低下头没有回答。 萧烈闭上眼睛,无力的一笑:“我不强人所难了,你走吧。” …… 第二日,黄埔军继续追击残敌,将败军全部击溃。次日,黄埔学生军全体集合训话。前来劳军的廖仲恺代表中央委员会奖励给每个团一千块钱,并且激动地说:“我赶来是带着中央委员会的命令来慰劳你们犒赏你们的,正好碰上这次大捷。总理过去曾经想把学校培养成革命军,你们真正当得起这个称号。” 原来当时身患重病的孙先生获悉以黄埔军校教导团为骨干的东征军,在第一次东征中取得节节胜利的消息,特电军校,表示祝贺,并电嘱蒋校长要爱惜黄埔学生,不要轻易牺牲黄埔学生,宁可损失1个营,也不要损失1个军校学生。 当廖先生向学生们宣读孙先生发来的电报时,全体学生都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第40章 雷雨 一月,黄埔军校沉寂在一片悲凉的氛围中,虽然东征取得了大捷,可是黄埔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许多平日里熟悉的面孔再也无法展开笑颜,学校为牺牲的烈士们建造了东征烈士陵园,告慰先者,勉励来者。 这个月,黄埔岛上时常会雾蒙蒙的一片,灰白色的世界笼罩着一切。蒋自从东征结束后,对襄湘更加高看了一筹,一天到晚捆在身边,用的比狗腿还勤快。他和他的夫人陈洁如一同住在军校里,当时蒋年轻有为,身居要职,还有红颜知己相伴在侧尽心伺候,端的是羡煞旁人。 蒋校长的办公室采光度很好,坐在办公桌前可以清楚地望到不远处浪花淘淘的江水,让人心中顿生旷达辽阔的感觉。蒋是个有性格洁癖的人,从他一些日常小事就看的出来,一封信写错了一个字,这种时候扔掉重新写就行了,可是他非要把这封信写完了再扔,由此可见他的执拗,这也是襄湘一个平凡的俗人无法理解的个性。所以他的办公桌上的东西必须时刻整整齐齐,用过的纸张文件像档案一样分门别类,真是龟毛的让襄湘抓狂。 可是这天的情形有些不同,襄湘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蒋的桌子上凌乱的放着一些纸张,还有两个挽成球的纸团,烟灰缸里有些烧掉的灰烬。听声音蒋似乎在卧室里,门内传来男人和女人争执的声音。 “你的信是写给谁的?”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没有在写信。”男人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冷酷。 “我都看到了,你还在骗我,jieshi……” “不要这么任性。” “我!jieshi!” 卧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打开,蒋皱着眉头走出来,看了襄湘一眼,理会也没理会,转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军靴的声音渐渐远去,卧室门口,一脸失魂落魄的陈夫人呆呆的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泪水无声的滑落脸颊。 “夫人。”襄湘急忙走过去,掏出手绢,低声劝慰:“校长平时公务繁忙,心情不好是有的,朝您发脾气时您多体谅,快别伤心了。” 陈却突然激动地抓住了襄湘的胳膊,强装镇定的脸无法挡住那即将要决堤的惊慌,她颤抖的双手把她出卖的一干二净:“杜秘书,你每天都跟着jieshi,你跟我说实话,他最近见了哪个女人?他见了谁!” 襄湘一听之下也是惊了:“夫人,校长东征结束后,从未离开黄埔。“陈夫人无力的放开襄湘,瘫倒在一旁的沙发上,声音颤抖:“那他到底是写给谁的?“襄湘还有些不明所以,只得安慰道:“夫人先不要太着急,蒋校长家里不是还有位太太吗?也许是写给那位夫人的。” 陈的眼里带了点希冀:“是吗?是写给她的吗?可是jieshi不爱她,她只是他家里硬塞给他的女人,他怎么会给她写信呢?他向我求婚的时候说过我是他唯一的妻子。” “可是那位夫人毕竟在校长老家,也许只是家里有事慰问一下。” 陈听后沉默了,把脸埋在沙发里,一动也不动。 襄湘静静地退出办公室,小心的关上门,他靠在墙上,四处看了看,从袖口里掏出那两个纸团,一个纸团上只写了半个字,另一个纸团上写了半首诗。 旁边侍从室的门突然打开,吓了襄湘一跳,迅速的把纸团塞进了口袋里。 萧烈停住了脚步,在一扇门半进办出之间,襄湘看到是他,心中一慌,身子不自觉的挺直了,紧绷绷的站在那里。 萧烈已经离开医院回学校了,毕业的一期士官里,唯有他和蒋先云成为了校长的侍从官,而且他在东征中战功赫赫,一时间风头无两。看到襄湘后,他那魁梧的身材也是略略一僵,随后就自然的走了过来,手中的长枪和军服摩擦出沙沙地声音。 “杜教官好。”他面无表情的问候道。 襄湘咽了口唾沫,回答道:“你好,你……伤都好了?” “也许吧。”他随意的说。 听到从门内传出女子哭泣的声音,襄湘尴尬的看了着萧烈说:“是夫人在哭,说是看到了一封校长写给别的女人的信,你知道……是写给谁的吗?” 萧烈淡淡的看了襄湘一眼,过了半响说:“校长的家务事,我们外人还是不要乱插嘴的好。” 然后他冷笑了一声:“毕竟没有男人想听到别人议论他薄情寡义。” 就好像雷雨的前兆,沉闷的空气只是一个开端罢了,真正的暴雨要不了多久就倾泻而下,迅速到令人手足无措。 校长办公室里挤满了人,陈洁如坐在中间的一张凳子上抹眼泪,几个学校的领导分散在周围,苏联的顾问在生气的指责蒋:“夫人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要她了?你还是革命者吗?” 蒋倒背着手面对墙,一声也不吭,任由苏联顾问‘哇啦哇啦’大声叫嚷。 最后蒋转身对陈洁如说了一句话,口气丝毫不容反驳:“我送你去美国留学。” 苏联顾问气急,上前对陈说:“这个人配不上你,你不要再对他抱有希望了。” 陈听到蒋的话呆住了,缓缓地站起身来,一双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那个一脸冷酷的男子,颤颤巍巍的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都忘了你求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了吗?你拿着刀逼在手臂上,你说要用你的血,写下一张永爱不休的誓书!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蒋的表情丝毫未变,他说:“等你去了美国,好好的平静一下,以你现在是无法胜任蒋夫人这个头衔的,等五年以后回来再说。” 陈眼睁睁的看着蒋,泪水止都止不住,她无望的闭上眼睛,一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蒋迈出了一步,又硬生生止住了,转向身边的襄湘命令道:“良钰,送夫人上船。““……是,校长。”襄湘急忙追了上去。 黄埔军校总部楼的外围是一圈高高的围墙,从这里沿着石梯走下去就是港口,陈穿了一身白花的连衣裙,今年才刚满20岁的她看上去美丽又大方,高高的身材,大眼睛,高鼻梁,面目清秀。早年家境富裕,受过教育,会说俄语,后来家道中落,还做过艺妓。这样一个女人,对野心勃勃的蒋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牵绊也说不定,现在襄湘已经肯定那天蒋写了诗的信是给谁的了。 陈走在阶梯上,就像个失了灵魂的布娃娃,海风拂过她还沾着泪痕的脸颊,扬起她有些散乱的青丝,襄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自己也不太会说话,唯恐越安慰她越是伤心,于是只好保持沉默,静静地走在她身旁。 “杜秘书,我要再见见他。”陈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拉住了襄湘的袖子哀求道:“杜秘书,你去叫他来,我要见他一面,我还有话要问他。” 一旁的护卫兵皱了皱眉头,见襄湘没有说话,于是敬了个礼说:“夫人,请不要为难我们,校长命令我们送夫人登船。” 陈痛苦的摇着头,不停地喊道:“不,不,我要再见见他,让他来见我。” 说着,陈推开襄湘往回跑去,那个卫兵急忙用一杆长枪拦住了陈的去路。 陈到此已是无计可施,她颓丧的望着高高的黄埔,她深爱的男人把她赶出了那里,一转身已是滔滔的江面,再无退路可选,她推开枪杆跑开,爬上了城墙,踩着边沿站在烈烈的风中。卫兵吓坏了,叫道:“夫人,请不要这样,快下来。” “你们去喊他来,让他来见我!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去啊!去啊!”陈尖叫着,声音歇斯底里。 卫兵脸色苍白的看向襄湘,求他拿主意:“教官,我去找校长?” 襄湘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上前走了两步:“夫人,求你下来吧。校长不会来的,他若是受您威胁他便不是他了,您是最懂他的人,难道还不了解吗?” “我……我……”陈说不出话来,颓唐的嘴唇轻颤。 “您在乞求他的同情还是怜悯,以为这样的乞求可以让他再多看您一眼吗?下来吧,趁还有尊严,忘记校长,然后重新开始。” 陈痛苦的干嚎了一声,蹲下身子,在城墙上痛哭起来。 陈到头来还是走了,半个月后她从上海坐上了前往美国的船,人走了,可心却从未离开,没有选择重新开始,从那天起,她为蒋守候了下半生。 三月,北方传来孙先生病重的消息,当天廖先生协夫人星夜前往北京。 第41章 微风 1925年3月12日9时30分,孙因胆囊癌转移到肝部逝于北京协和医院,享年59岁。弥留之际,他提到国事的遗言是:“和平……奋斗……救国!” 同日,胡汉民饬令各地停止宴会:“十二日午一时胡汉民接汪精卫来电、谓孙中山于十二日上午九时四十分病终京寓,胡汉民即分饬各大小机关、由十二日起、下半旗七天、并令公安局分饬市内酒楼、即日起停止宴会、市民停止七天、在职人员则停止一个月、各机关用蓝印一月、兵士及各机关职停员缠黑纱一月。” 春日的细雨迷迷朦朦,雨过夕阳,一片橘色的华光,四月春芳菲,满地风花落。襄湘奉蒋命以蒋秘书身份前往上海党国分会公干,因孙先生去世,党内的政治权利重新划分,按照资历,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都有资格接替孙先生的位置,可是哪一个来做却是争论不休,吵成一片,当时权宜之计只得取消总理制,改为委员会制度。 蒋当时还无法与另外三人一争高下,此时他尚需积蓄力量,待腾飞之日。同时前往的还有蒋的侍从官萧楚人,蒋似乎交给萧烈一些私密的事情,而不予他人知晓。 其实这是一段很尴尬的旅程,至少襄湘觉得很尴尬,火车上的软卧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处在这样狭窄而封闭的空间里,很容易让襄湘想起两人之间的种种,本来以为自己会与他形同陌路,可是萧烈似乎并不打算如此。 “阿钰来过上海吗?”萧烈没有任何不自然,轻松地跟襄湘闲话家常。 “来过。”襄湘回答:“以前跟随廖先生在上海住过一年。” “?那阿钰喜欢上海吗?”萧烈问。 “谈不上喜不喜欢,因为我并不了解这个城市,那时候大革命失败,每天都跟随先生东奔西走,没有什么时间去看看它的样子。” “呵呵,那么这次我一定带你好好认识一下它。” “楚人是上海人吗?我一直以为你是广东人,因为你广东话说的很好。” “也算是上海人吧,我从小就在上海流浪,至于我最初是从哪里来的,早就没有印象了。” 萧烈开始滔滔不绝的讲着有关上海的一些趣闻,襄湘逐渐被他的话题吸引,最初尴尬的感觉渐渐消失,仿佛回到了两人初识的日子。 下了火车,二人找了一家旅馆住下。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素有‘东方不夜城’之称,又被很多人唤作‘东方的巴黎’,那是当时全国的经济政治中心,五光十色的十里洋场,珍奇满目,惹人心花意乱。就像一首老歌里唱的那样:上海哪个更在天堂上,洋埸十里好呀好风光,坐汽车,住洋房,盖着哪绒毯,睡铜床,呢绒哪个衣料时新样,火油钻石闪呀闪光芒,跳舞埸,最疯狂,歌声婉转步匆忙,灯光哪个暗暗,魂儿荡,有情男女,一吖一双一双,一双双。 一连几天,萧烈带着襄湘逛遍了上海吃喝玩乐的地方,去看电影,去夜总会,甚至还去了赌场。 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机,家里有台收音机就算是贵重家店了,所以看电影这种事情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是十分摩登的行为。中国那个时候已经有了自己的电影事业,不过是无声电影,几部电影里的女主角演技惊人,仅用肢体和眼神就可以传递出令人窒息的风情。 晚上在夜总会,襄湘第一次学着跳起了交际舞,夜总会里的舞小姐穿着露背装和高跟鞋,在莺声燕语中摇曳生姿,只可惜襄湘一支舞还没来得及跳完,就被萧烈青着一张脸拉出了夜总会,之后的日子里再也没去过。 最让襄湘一饱眼福的还是在赌场,百乐门附近的一家高级赌场里,宾客盈门热闹非凡,每张桌子上都挤满了人,高声叫嚣着。这里的客人穿着得体,大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很多洋人也在这里玩的热火朝天。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似乎都认得萧烈,一个个见了都毕恭毕敬的叫萧少爷。 萧烈问襄湘喜欢玩什么,襄湘这个前半生一直奉公守法的小市民就仿佛一个圆溜溜的黄皮土豆,一不下心滚进了闻所未闻的花花世界,两只眼睛睁得再大也不够看。 略有些兴奋地坐到了一个玩骰宝的桌子面前,因为这个看上去最简单,骰宝台是一张大桌,上面垫着绘有图案的布,共16格,供赌徒投买下注。一般先摇骰,后下注,以单一骰子的点数论输赢,如三枚骰子有一枚符合所押的点数,庄家一赔一;若二枚押中,一赔二;若三枚全中,一赔三。 萧烈拿来了一堆筹码,襄湘没在意,随便压了宝,庄家小伙子一开,襄湘居然中了两个,于是兴致勃勃的又选了三个数压上,第二次居然是全中。把一堆筹码拨到自己眼前,襄湘兴奋地去看萧烈,发现萧烈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你一个人慢慢玩,我有点事情去去就来。”萧烈对襄湘说。 “好,你去忙你的。”襄湘低头忙着下注,没有注意到萧烈给庄家使了个眼色。 三小时后,萧烈回来了,发现了趴在台子上双手抱头的襄湘。 萧烈摇头笑了笑,拍拍襄湘的肩膀:“阿钰,怎么了?” 襄湘抬起头来,一脸失魂落魄,无力的说道:“我以后再也不赌钱了。” 原来最初时,襄湘连赢带平手气非常顺,兴奋地屁股都坐不住了,站起来玩。略到后面,就有输有赢,那时候觉得反正有赢来的筹码,不怕输不起。可是又几把下去后,发现手里居然空了。 襄湘有点脸红的对萧烈说:“不好意思,我把你的筹码都赔光了,那是多少钱,我还给你。” 萧烈笑笑说:“没关系,没有多少钱,就当我请你了。” 襄湘当然不同意,急忙说:“这绝对不行,我一定得还你,要是不还你,我心里就太过意不去了,以后见了你心里肯定别扭。” 萧烈眉头皱了皱,似乎一脸为难,半响点点头说:“好吧,我也不想阿钰见了我就别扭。” 他问桌前工作人员:“刚才我拿的那些筹码一共多少钱?” 工作人员略微算了算,回答说:“一共值536块现大洋。” …… 襄湘还了萧烈钱,然后自己变成了穷光蛋,他来上海之前总共就带了400块现大洋的银行汇票,如今还欠着一百多,只说等回了广州一定还。 萧烈摆摆手说不用,一脸歉意的说:“都怪我不好,不应该把阿钰带到赌场去,所以剩下的就不要还了,不然就该换我过意不去了。” 穷光蛋同志很快就没钱吃饭,没钱出门,没钱住旅馆了。他的编制在广州,上海这边不发工钱,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更何况襄湘压根不是什么英雄汉,只好向目前唯一的熟人萧烈借一点先垫垫,只是之前拒绝人家的时候说的那么狠,现在干这没皮没脸的事还真是为难。 萧烈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早就觉得住旅馆太花钱了,我在上海租界那边有处房子,如果你不介意,就跟我一起住一阵子。” 到现在,襄湘终于明白自己似乎好像大概是被骗了,可是目前这种情况下,他可说不出‘我花钱住旅馆也不跟你住’这种话,于是收拾收拾东西跟萧烈去了租界。 那是一幢带着小花园的洋楼,而且是一处主人从不回来的住所,可里面却是仆人司机一个不少。襄湘心道在上海租界拥有这样一座房子简直相当于一个中产阶级了,那天赌场的人还都叫他萧少爷,可他明明说过自己是从小就到处流浪的孤儿啊,这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时候上海受美国的影响很大,体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上,喝洋酒,吃面包成为一种流行,特别是在这种住得起洋房的有钱人家,从家具摆设到生活习惯都在模仿西洋。襄湘的卧室里铺着花式繁复的羊绒地毯,家具上都刻有欧式的纹饰图案,西洋软椅和玫瑰茶几看上去典雅又舒适,一张古典样式的铜床,床上厚实柔软的垫子简直让襄湘怀疑席梦思也穿越了,在这张太过柔软的床上睡了一夜后,襄湘第二天腰酸背痛腿抽筋。 第42章 暗廊(一) 上海有很多法桐,春天的时候,它们长满新的叶子,在蒙蒙的晨光里随着微风摇摆,像一个个端庄的少妇,带了点妩媚的笑容。 小花园的法桐下摆着白色的太阳椅,坐在树下,闭着眼睛,聆听树叶里鸟儿的低语,襄湘有种自己其实已经到了暮年,退休了的闲适。 一件衣服落在在身上,睁眼一看,他笑眯眯的站在眼前,一身黑色西装,戴了顶宽沿的帽子。 “早上冷,小心在这里睡着了。”他说。 “你今天回来的真早。”其实他昨晚根本没回来,最近他似乎非常忙,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嘴角勾起,呆呆的看了襄湘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襄湘抚摸着他盖在自己身上的黑风衣,低着头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嗯……”他沉吟:“不知道。” 襄湘一皱眉,有些不满,讽刺脱口而出:“是吗?不知道忙什么的大忙人?” 他苦笑,看到襄湘皱眉有些无奈,蹲下身子解释说:“有些事情现在不好说,你想知道等过几天我再告诉你。” 萧烈的身材很高大,现在这样蹲在座椅旁,就像在仰望一样,襄湘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眼神太过放肆,让人焦心。 “我……我今天晚上要参加慈善晚会,要麻烦你的司机送我。”襄湘急速的说。 “是仲贤先生发起的慈善舞会?” “是,我是广东的委员,必须要出席。”襄湘暗叹自己还不太会跳舞。 “舞会……我今天还有事,不能陪你出席。”他似乎有些烦躁,愁眉苦脸的说:“其实你不去也没关系,慈善舞会而已,把钱送过去就行了,要不就别去了。” 襄湘听了这话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这小子说什么!好在萧烈立即笑道:“开玩笑的,我让司机送你去。” 女仆匆匆跑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少爷,有您的电话。” 萧烈起身,转身向内宅走去,忽然他停下脚步:“晚上要早点回来,不要喝太多酒,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是深深地看了襄湘一眼,然后一语不发的离去。 舞会在一家大饭店里举办,那时候全国上下都在崇洋,学人家办舞会、开party,襄湘坐车到达的时候,那里已经灯火辉煌,歌舞升平了。门前的侍者一流色的红马甲黑领结,学英国人鞠躬行礼的方式,把客人迎进大厅。 一进正门就是一盏荧光璀璨的水晶吊灯,墙壁上是壁布,淡紫色的丝绒小花花纹,巨大的落地窗挂着深红的窗帘,座椅大大小小,形状各异,随意摆放,长椅、扶手椅、小圆凳,几个身穿旗袍的漂亮的女人坐在那里耳语,一些男士则摇头晃脑、粗声大气的讨论着什么,似乎满腹的牢骚。正厅的客人们在跳舞,女人们的舞姿优雅而轻盈,高贵却不冷傲,上等女人果然跟舞厅里的舞娘们有明显的不同。 襄湘的到来似乎吸引了许多女士的注意,一身体面又潇洒的晚礼服,身材笔直,脸白白净净,神态庄重,站在某个角落,目不转睛的看着舞池翩翩起舞的众人。 襄湘察觉到这些目光觉得有些尴尬,脸一红躲进了走廊,心想等到仲贤先生讲话的时候自己露个脸就行了。 “I don't feel well, take me to the rest room, please.” “小姐,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一个侍者满头大汗的说:“我现在就去找人帮忙,请你先放开我。” 昏暗的走廊过道上,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士焦急的扯着侍者的袖子说着什么,然而两人驴唇不对马嘴,一起干着急。 “Excuse me .Can I help you ? ” “太好了,您会说洋文,先生请快问问这位小姐怎么了。”侍者听到襄湘说话,如蒙大赦。 金发女士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朝襄湘点了点头,有些脸红的说:“I want to find a room to have a rest, I don't feel well.” “Are you ok? Should I inform your friends?” “Oh, Yes, thank you for your help,you are so kind.” 金发女士拉着襄湘躲在走廊旁,指着远处说:“That lady wearing the blue dress, her name is Helen and my name is Emma.” “ok.”襄湘转向侍者说:“这位女士不太舒服,请你带她到休息室休息一下。” “Thank you. I really appreciate your help.”外国女人一脸感激的说。 “You are welcome 。 It's my pleasure.” 女人跟着侍者渐渐走远,襄湘发现那女人的裙子后面似乎沾了点什么,被她小心的用手挡着。 外国女人的朋友站在聚光灯下,周围围着几个年轻的男士,他们兴高采烈的在讨论着些什么。 女人的眉毛修得很漂亮,细长浓密,脸圆圆的,是个大脸盘,稍微有点三角眼。一身浅蓝色高叉旗袍,充分显示她苗条的身段和丰满的胸部,袖口和领口都镶嵌着一圈白色的米粒珍珠,看上去价值不菲,头发整齐的束在头顶,留下一些散在颈部周围,十分新颖,似乎是个非常赶潮流的女人。 襄湘忽然有些困惑该怎么称呼她,因为没有盘头发,似乎不应该称她夫人,可她看上去似乎年纪不小了,起码不是20岁上下的年轻小姐。 犹豫了片刻,襄湘还是上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请问您是Helen小姐吗?您的朋友Emma小姐似乎不舒服,她在休息室等您。” 女人长得并不是很漂亮,可她身上却有种独特的神韵,这种神韵是骨子里的优雅,饱含热情和慧敏,让她从内到外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魅力,也许不应该称为魅力,称为气度更合适。 只见她略微一沉吟,问道:“她没事吧?” 襄湘回答说:“她没什么事,可似乎有点小麻烦。” 女人微笑着向襄湘点头致谢,然后礼貌的向周围的几名男士告辞,她步履轻盈的离开,每走一步都有一种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节奏感,她的背影就像一个模具,勾勒出从头到脚的美丽曲线,插在黑发中间的一朵玫瑰特别引人注目,仿佛是她性格的标志。 “请问……”襄湘问周围的几名男士:“刚才那位女士是谁?是哪位先生的太太吗?” 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道:“胡说!谁的太太也不是,人家宋玫龄小姐还待字闺中呢。” 另一个男人也急忙接口道:“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你不认识玫龄小姐,总该认识人家姐姐宋青龄吧,玫龄小姐是孙先生的妻妹,有眼不识泰山。” 众人看到襄湘依然一脸茫然,都觉得十分无趣,遂不再理睬,顾自说话去了。 襄湘坐到了一把扶手椅上,柔软的丝绒凹陷下去,感到自己沉下去,被椅子紧紧包住,心里也踏实了几分。面红耳赤的时侯,心中无限庆幸,幸亏刚才谨慎,没有看到人家年龄大就开口叫人家‘夫人’,不然得罪了未来第一夫人可有的受了。 第43章 暗廊(二) 晚会继续了半个小时后,仲贤先生挽着一个高个的美妇出现在会场中央,他首先为募捐发表了一堆冠冕堂皇的演讲,然后第一个带头捐了钱。他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风度翩翩,很有绅士的感觉。 众人起身鼓掌,场面一时热闹非常。襄湘站在角落里,觉得有些无聊,因为没有女伴,所以不能跳舞,香槟喝了七八杯,空空的肚子就快被酒灌满了。 几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跟在仲贤先生身后分别捐了款,然后仲贤先生举杯要求全场的人一起干杯,他身边的美妇和他在场中央第一个再次跳起了舞。 “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一个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襄湘一低头,发现刚才离去的宋玫龄小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边,她笑盈盈的向自己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宋玫龄,你可以叫我Helen。” 襄湘急忙接住她的手:“您好,我叫杜良钰。”然后弯腰在她的手腕上碰了一下,低头吻手时,额前的发丝像水一样撒到女子裸露的胳膊上,惹得她轻笑了起来。 “要说令人羡慕的一对,这里所有的男士都在期盼玫龄小姐的垂青,就是不知道哪个有如此荣幸了。”一旁某个女子似乎一直在注意这边的情况,突兀的插嘴道,口气有些讽刺,周围的一些女人眼神瞟过来看热闹。 场面登时一僵,襄湘发现玫龄的脸色不太好。 宋玫龄的大姐宋僾龄和二姐宋青龄嫁的丈夫均是当时中国叱咤风云的杰出人物,凭她的如花容貌和在美国留学获得的学识,她都不能轻易委身于平凡之人,所以芳龄28岁还未出嫁。 襄湘也是前一阵子才知道,原来她与蒋早在一年前就相识了,蒋被她深深吸引,书信往来不断,可是蒋三番五次托人向她提媒,她都婉言拒绝了,因为在她眼里,蒋只不过是个靠巴结二姐夫起家的一介武夫而已,就当时而言配不上金枝玉叶的她。 玫龄强忍着露出了个笑脸,并未作答,襄湘尴尬的转移话题说:“要做令人羡慕的夫妻其实男人吃很多亏。”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被吸引,周围的几名少女轻笑起来,一个太太问道:“从来都是女子忍让你们男人,你这话怎么说的?小伙子偏颇你们男人我可不依。” “我这话可不是瞎说,夫人没听过‘新三从四德’诗吗?” “‘新三从四德’诗?这倒是新奇,怎么个‘新三从四德’你倒是说说。” 襄湘这才想起来,这说法大概还要等很多年才能出现,于是笑道:“‘旧三从四德’是说给女人听的,‘新三从四德’当然是规定给男人的,一共七句话。” “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说错要盲从;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太太花钱要舍得,此‘新三从四德’。” 随着襄湘的话音落下,众人均忍俊不禁,一些小姐太太拿扇子手绢挡住笑脸,但笑声还是止不住溢出来。 那个太太笑的不行,打趣道:“好小伙,好一张甜嘴,你今天可是把我们到场的小姐太太都给哄高兴了,我且问你,这‘新三从四德’你可是做到了?” 襄湘干笑道:“呵呵,这个,小生尚未娶亲,还没来得及亲自实行。” 那太太朝身边一些年轻小姐眨了眨眼睛说:“写了这‘新三从四德’的先生必定是个好丈夫。” 襄湘心道,什么好丈夫,这诗是胡适先生晚年在台湾所作,想胡适年轻的时候为了某个小三要抛弃为他生儿育女同甘共苦十几年的妻子时有多么绝情,好在胡适先生的妻子强硬,威胁说如果他敢离婚,她就亲手杀死他们的儿女然后再自杀,胡适先生的性格比较软弱,于是终究是没离成婚。 进入民国后,国家讲求一夫一妻,所以很多自诩为文化人革命者的家伙,觉得旧时代包办婚姻是种陋习,追求自由恋爱,于是纷纷和家里的妻子离婚,再娶个有知识有文化,和自己志同道合年轻漂亮的女学生,比如徐志摩,襄湘曾在民国小报上看到过他的八卦新闻,各种和某交际花纠缠不休,但却被描写成了浪漫的爱情故事,他的许多新诗也是描写为了追求‘爱’而不惜一切的决绝,让襄湘联想起许多年后某奶奶的小说。 虽然徐受到当代许多年轻人的追捧,但是襄湘知道他虽然诗写的好,但人品不咋好,很多年后他的结发妻子张幼仪回忆,当年他和林徽因在莱茵河畔热恋的时期,张幼仪去英国看望他,他一边和林徽因亲亲我我一边又让张幼仪怀孕了。林徽因说想要跟她继续在一起就必须离婚,于是徐立即逼迫张幼仪打胎离婚,张幼仪怕危险不肯打胎,说:“打胎很危险啊,有人会因打胎而死掉的。”徐却冷漠地说:“做火车还会死人呢,难道你就不坐火车了吗?”后来,徐和张成了中国历史上离婚第一人。 玫龄小姐也笑了,她朝襄湘微微示意,襄湘端起一杯酒陪她去了花园。两人聊天的时候,襄湘发现玫龄很健谈,而且她十分喜欢用英语,仿佛英语才是她的母语一般,汉语有时候反而不能清楚地表达她的意思,她信奉基督教,话里话外带着教徒的尊敬,十分虔诚,襄湘为了赢得她的好感,只说自己也信奉,抓住这个话题与她谈论《圣经》和《新约》,两人交谈甚欢,等到分手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 襄湘这晚喝多了酒,又夸夸其谈了好久,极尽能事的跟玫龄讲述各种奇闻趣事和广东人的生活特点,还有东征经历等等。虽然很是费了一番唇舌,但是讨好了今后的上司领导,襄湘认为非常值得。 等回去的时候,经不住酒精的摧残,在车上呼呼地睡着了。 车门打开,感觉有人架着自己把自己扶出了车子,夜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感觉很舒服,襄湘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架着自己的萧烈。 发现萧烈看到自己醒了却不理自己,于是喃喃道:“楚人,你回来了。” 萧烈抓着襄湘的腰把他提高,防止他滑下去,淡淡的回答说:“你先不要睡,进去喝碗醒酒汤。” 酒劲上来了,襄湘有些头昏眼花,只看到大厅里明亮耀眼的灯光,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阳光照在眼睛上,窗外小鸟叽叽喳喳,襄湘从宿醉中醒来,头痛欲裂的感觉直想让人把脑袋劈成两半。 女仆端着饭进来,襄湘注意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没穿睡衣,全身上下光溜溜的,只剩了一条短裤,而且还不是昨天穿的那条,襄湘的脸也彭的一下红了个彻底,不好意思的看着那女仆,暗道平时只有她来照顾自己的起居,莫不是……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襄湘结结巴巴的说。 “没关系,不麻烦。”女仆结结巴巴的回答。 两人尴尬的对视了许久,女仆说:“少爷吩咐杜先生喝点醒神汤,我为先生准备了中式的餐食,还熬了一点小米粥,您趁热吃了吧。” “好的,楚人呢?”襄湘问。 三天后,报纸上的头条消息震惊全国,上海、青岛的日本纱厂工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先后组织数万工人举行大规模罢工斗争,14日,上海日本纱厂工人为抗议日本资方无理开除工人再度罢工,日本资本家开枪打死工人一名,打伤10余名工人。 第44章 南山(一) 30日,上海学生两千余人在租界内散发传单,发表演说,抗议日本纱厂资本家时,英国巡捕开枪射击,当场打死十三人,重伤数十人,逮捕一百五十余人,造成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 次日,上海暴动,罢工罢课罢市,人们走上街头,自此掀起了全国范围内的五卅爱国运动。上海英租界口前,游行队伍在高呼‘打倒帝国主义’,‘把英殖民者赶出中国’,‘我们要讨还公道’。时于上海国民党分会工作的襄湘接到广州的电报,蒋命令他以黄埔代表的身份参加上海反帝游行,并适时发表演说。 整个道路被游行队伍挤满了,人们手中挥舞着旗帜和标语高声呐喊,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愤怒的表情,都带着不可抑制的决绝。襄湘和萧烈作为广州黄埔代表参加了这次英领事前的示威游行,看着一张张稚嫩而勇敢的面孔,襄湘忽然想起当年的五四运动。 烈日下,一辆英国产的轿车缓缓从租界驶出来,黑色的车体反射一种幽暗的冷光。 游行队伍急忙拦住车子,许多人愤怒朝车子仍垃圾,几个鸡蛋打在车子的挡风玻璃上,里面某个高鼻子外国人吓得急忙趴下。司机不理会车子前面的人群,加大了油门,企图冲过去,一个女学生被汽车蛮横的蹭倒,一时间群情激奋,有人爬上车子,有人将砖块抛向车子的挡风玻璃,还有人拿着锋利的尖叉企图戳破汽车的轮胎,想要强行阻拦车子。 当时上海国民党分会的领头是仲贤先生,他负责整个游行队伍,一看场面控制不住,顿时手忙脚乱,只是拿着扩音喇叭高呼:“冷静,冷静,我们是示威队伍,不可以急躁行事,用武力和暴力解决问题,你们要以大局为重,不可以逞一时之气,都停手!住手!”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悔意,杀了我们的人民居然还敢在我们的土地上猖狂。”一个身着中山装的年轻男学生爬到了路旁的一堵高墙上,声嘶力竭的高喊,全然不顾仲贤先生的阻挠,“英国人压榨我国的劳动人民,丧心病狂的杀害了十几个鲜活的生命,这是一笔笔的血案和仇恨,是灭绝人道的野蛮行径,是身为中国人无法容忍的耻辱!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帝国主义!” 场面开始失控,轿车被拦了下来,再也无法前进,人们的拳头落在轿车的铁皮上,反对帝国主义的标语被贴在了车头上。 “杜先生,这下怎么办才好?”仲贤先生擦着汗说:“上级叮嘱过好多次,不可以引起动乱,示威和游行的场面万一失控,又引起英国人开枪,那么这事情就无法弥补了,我现在去通知刑警队来控制场面,这里你先看着,绝对不可以让他们惹起祸端。” “什么!”看着匆匆跳上车子的仲贤先生,襄湘急出了一头汗,这个一脸道貌岸然的东西,一看情况不妙居然想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仲贤先生,仲贤先生,你别先走。”还没等跑过去,仲贤的车子已经开走了。 “怎么办?”襄湘喃喃道:“这么多的游行队伍,怎么偏偏这里遇到了英国使馆的车子,万一英国人又开枪了可怎么办,国家领事已经在忙于和英国谈判了,现在绝对不可以出事。” “你先不要着急,上次开枪已经引得大批民众暴动,我看英国领事未必敢再次开枪,现在最重要的是疏散这些激动地游行队伍。”萧烈说:“你跟我来,我们去找人帮忙。” “找谁帮忙?” “我在上海有些兄弟,他们在道上混,由他们出面更方便些,这些游行的学生和文化人就怕不讲理的地痞流氓。” 襄湘点了点头,觉得此时未必不是个好办法,决定跟萧烈去请救兵。 微风吹过,一片树叶落下,嗡嗡的人群中,它发射出一点昏黄的光亮。 一个男学生,提着一个铁桶,平静的穿过人群,铁桶摇摇晃晃洒出一些液体,他站到英国轿车的前面,忽的抬起铁桶,将一半的液体洒到了汽车上,然后将剩下的倒在自己身上,这个举动吓坏了许多人,汽车周围的人瞬间静了下来。 襄湘还没来的走远,一眼望见了那个学生,吓得脸都白了,萧烈立即转头,拉着襄湘又返回人群。 “滚出来!不然就烧死你们,让你们血债血偿!”男学生身上的汽油滴滴答答落下,他拿着一根火柴,抵在火柴盒上。 车里的几个外国人哪敢下车,各个吓得面如土色。 “你们凭什么在我们的国家作威作福!你们凭什么屠戮我国的人民!你们张大眼睛看好了,我们决不任人欺辱,今天我要让这熊熊的火焰来证明我们中国人的骨气。”说着激动地男学生就要去划火柴。 “住手!”萧烈高喊,想要跑过去夺过火柴。 “站住!不要过来!”男学生只拿着火柴,却仿佛拿着一把利剑,对着所有的人:“你们修想要阻拦我,我已经下定决心,国家已然衰败落后,若是连一个有骨气和帝国列强斗争的人民都不存在,那么国家也没有明天了。” “你混帐!”襄湘又惊又怒,忍不住厉声喝道。 众人见一位年轻的先生怒气冲冲的站到了男学生前面,丝毫不顾他的威胁,有人认出来他是国民党广州派来的委员。民国以来,国民党政府作为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政府,一直受到社会各界的信赖,所以由孙先生亲创并在东征中取得重大胜利的黄埔军校备受推崇,襄湘也跟着这股势头水涨船高。至此,男学生有些犹豫,却依然高呼:“我要让国家看到我们的决心和意志,你凭什么骂我混账!” “你若真做的对,你还辩白什么!把你的枪你的刀拿出来,拿自己切成九九八十一块也没人管你!拿你这条命换点对国家有价值的东西是你的福气,你尽管大方的换!” “我就是要逼英帝国主义还我们一个公道!你身为国家的委员,你又为国家做了什么,凭什么指责我!”男学生毫不闪避的说。 看着那个学生的脸,一瞬间,襄湘忽然想起了六年前在广州,自己曾质问廖先生的话,这世上的正道是什么呢?为什么明知正道而不为呢?难道当权者索道不同?正午的阳光忽然异常刺眼,天边一群鸽子飞过,微风扫过人群,所有的人都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那时候廖先生是怎么回答自己的呢?襄湘莫名的呆住了,想到了有关疑问和沉默的话题,想到了当时先生无奈的神情。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质问过一个人,他没有给我答案,那时候我觉得国家委员,那竟是些世上最用不着,最没有劲的东西。是的,只知道让你们冷静,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呢?”襄湘忽然的高声:“今天我懂了,懂得应该做些什么,我应该跟你站在一起。” “你何不把汽油也撩在我身上,撩在在场每个人的身上,让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带着国家的骨气浴火重生呢!给帝国主义、军僚阶级和广大的人民看看,看看帝国主义会不会因为我们激烈的抗议活动而有所悔悟,从而退出中国,看看军阀会不会因为大家的牺牲而奋起,实现民族的富强,看看人民会不会因为作为祖国未来的年轻人无谓的逝去而痛彻心扉,从而更加绝望和痛苦。” 襄湘走上前去,坐在了喷满汽油的地面上。 男学生挣扎良久,手里的火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他颓然的说:“我不明白,我该怎么做才好,你为什么非要站在这里。” 火柴盒掉到了地上,男学生抱着头蹲下,脸深深地埋起来。 这时,汽车上的几个外国人已经迅速的下了汽车,人们激动尚激动,却没人再上前去。突然,一个远离了汽车的英国男子掏出了一把手枪,直指蹲在地上的男学生,襄湘吓的呆住了,洋鬼子疯了吗?这周围都是汽油! 就在一瞬间,枪‘嘭’的响了,只是打向了天空,萧烈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脚踢开了洋鬼子的枪,然后将那个外国人踢翻在地上,周围的人群涌上去,将手里的垃圾扔到几个洋鬼子身上,愤怒的表情溢于言表。 襄湘恨恨的从地上站起来:“Bitch, be careful with guns, or die fast.” 第45章 南山(二) 襄湘的心还在怦怦跳,仿佛从头到脚灌了一盆冷水,这几个英国人实在可恶,简直卑鄙无耻。 周围的民众又惊又怒,将几个英国人团团围住,他们吓得脸色惨白,抱头缩在一起,一个英国人战战兢兢的喊:“We are British ambassador(大使),you can't hurt us, otherwise you will pay for it.” 一个短发的女人气的满脸通红,走到前面,扬起一只手,重重的打在了叫喊的英国人脸上,她使劲睁大双眼,仿佛是不想让眼泪流出,可眼泪仍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溢出来,她大声喊道:“无耻!” “你们居然还敢开枪!你们还是人吗!活生生打死一个才12岁的孩子!拿机枪扫射人群!你们知道吗,你们都是该断子绝孙的!你们这些狗东西!”女人第一个跳上去对几个英国人拳打脚踢,随后更多的人冲上去厮打,后面的人群高声呐喊‘打得好,打死他们’,场面更加混乱。 “良钰,赶快阻止他们,不能再打下去了。”萧烈悄悄地扯了扯襄湘的袖子。 襄湘看了一眼那个蹲在地上企图施暴的男学生,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 “你是广州派来的党国代表,如果这里出了事,你知道后果会怎样。现在来不及找人帮忙了,这里你的身份最高,是名副其实的革命领导,向民众解释情况,试试看命令群众散开。” 襄湘沉吟片刻,抢过一个人手中的扩音喇叭喊道:“大家请听我说,国家已经于英国进行斡旋了,提出可放人,惩凶,道歉,赔偿,民众在租界里有集会、罢工自由,收回会审公堂,取消领事裁判权,撤走在沪外国军队等13项条款,一定会给死去的国人一个交代。所以请大家冷静一下。” “什么条款不条款,总是让我们冷静,《巴黎合约》签订的时候有给过我们交代吗?《对华不平等条约和治外法权》给过我们交代吗?打死了十几名工人时给过我们交代吗?你们除了让我们冷静外,还做出什么给予交代的事了吗?”人群中有人喊道。 “你们大家说的对,我没有资格在这里命令大家,正如刚才那位同学所说的,我来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作为个人我根本无法对大家作出承诺,更无法改变什么,可是我知道我必须站在这里向大家作出解释。”襄湘有些难过的说:“几个月前,孙中山先生在北平逝世了,先生推翻了帝制,建立了民国,一生都致力于让国家走上富强的道路,他说过他要挽救中国,可是直至生命的终结他也没有实现他所作出的承诺,那么你们可以谴责他没有给予大家交代吗?” “现在社会各界的人士都在为了条约斡旋,不管是民主人士、革命先锋还是地方军阀,他们都在关注着上海,并积极争取来到上海帮助谈判的进行,我之前得到消息东北军少帅张学凉将军不日也将赶往上海,我们国家虽然处处军阀混战,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刻,所有的爱国人士都是联合在一起的,大家难道不能给予一次机会吗?” “我曾经做过先生的秘书,还记得先生曾私下说过的几句话:牢记国耻,发奋图强,忍一时之愤,人人从今日起劳而为之,十年之后,二十年后,崛起之中华屹立于世界,谁敢再以侮辱临我?” 人群骚动了一会儿,渐渐安静了下来,一个揪着英国人厮打的男学生恨恨的放开了手,朝他们吐了一口痰,其他的人见状也跟着吐了口痰,丢开了手,几个鼻青脸肿的英国人急忙爬起来狼狈的躲回车子。 人群举起标语和旗杆,继续上示威游行,襄湘丢下扩音喇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好样的。”萧烈望着襄湘说。 襄湘刚才讲话的时候一直攥着萧烈的手,现在才猛然发觉,人流中互相牵着的手是那样炙热而有力。襄湘急忙松开,因为手心都是汗,松开的瞬间一阵阵清凉,二人在涌动的人群中两两相视,然后都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 本以为示威的队伍只有这里出了状况,没想到列强对所有的反帝运动均采取了高压政策,外国军舰纷纷向上海集结,海军陆战队会同巡捕及租界武装万国商团,又制造了多起血案,死亡60余人,重伤70余人,轻伤无数,情况进一步恶化。 13日,张学凉将军主持调停中英冲突,带领部队进驻上海。 张学凉,字汉倾,年仅25岁的他正值意气风发、风华正茂之时,在东北三省乃是名副其实的关东少帅,年轻有为的太子爷。 历史上关于这个人褒贬不一,如果真要给他一个评价,襄湘说出来,或许他只值得一声叹息。 一大早,沪上军警政要、各界名流、学生及工人代表,都聚集上海火车站站台迎候。上午9时一阵军乐高扬,张学凉的专车到了。 热烈掌声中,着笔挺军装、佩中将街、气宇轩昂的张学良出现在车厢门口,向欢迎人群行礼致意。前几日赶往上海的胡汉民先生接替了仲贤先生的位置,作为上海党国的最高领导上前迎接,襄湘和仲贤先生跟随其后。 张学凉卜一下车,记者们便蜂拥而上,将少帅围了个水泄不通。 胡汉民当即对襄湘训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放了这么多记者进来!” 襄湘无奈的回答说:“少帅来沪一事需要大力宣传,所以……” “胡闹!”胡汉民道:“场面这么乱,万一有心人惹出了什么事,你来负责吗!回去以后自有记者招待会,现在赶快上前驱散人群。” 襄湘被骂的灰头土脸,匆匆跑上前去,指挥附近的巡警驱散人群,这时人群中间忽然传出一个温和的声音:“大家不必心急,我张学凉就在这里接受大家的访问。” “鄙人此次来沪,为调查“五卅”风潮,藉悉底蕴,本爱国之忱,维护治安及同胞之权益……” 看着当场向记者们宣明来沪宗旨的少帅,襄湘松了口气。 之后,少帅前往行轩稍事休息,他一身奉系军阀的军装,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襄湘自我介绍时,少帅忽看着他笑道:“我知道你,前几日在英国租界,就是你平息了一场纷争。” 胡汉民先生当即介绍道:“这是我们黄埔军校的一名教官,之前做过先生的秘书,英文及其流利,不如此次就让他做您的翻译。” 少帅道:“如此甚好。”然后坦率的主动跟襄湘握手。 老实说单论平易近人这点,张少帅就有其过人之处,年轻时一直被捧为整个东北三省的太子爷,手握兵权年轻有为,叫任何一个青年人受到这样的追捧恐怕都会飘飘然,变得把握不住自身,沉迷于浮华的表象。而他却丝毫不见骄横自大,反倒是一派谦逊有礼,让人顿生好感。 “我对孙先生的黄埔军校风闻已久,听说具是武器装备、战力技能、文化素养均属翘楚的青年军人。此次我带来上海的协随人员是我们奉军的教导团,是我们奉军培育的新军力量,只怕不比你们黄埔军人差。”少帅跟襄湘握手时严肃的说,话语间带着满腔豪情,颇有一种自负在里面。 襄湘笑而不语,暗暗打量这些随队军人,果然人人精神抖擞,一式崭新军装,铮亮枪支,左臂上都缀黄布一小方,上书“卫国保民、和平处事”八字,人称奉军骁勇,佣兵数十万,早在伪满洲国时就开始养兵蓄锐,今日以羽翼丰满,张作霖不愧当世一枭雄。 到达行轩后,少帅立即去客厅答谢各方欢迎者,请用茶点香烟时,见桌上的烟有多种进口货,当即对负责接待的科长说:“用洋烟待客,与上海之行意旨不合,全部撤去,改用国货香烟。”然后又拒绝了法国领事和许多社会人士的宴请,表示用宴请的钱捐助死伤,则不盛欣慰。 仅此撤去洋烟与谢绝酬酢的举动就给洋人传递了一个讯息,张学凉与同胞站在一方,决不为虎作伥。 这一番举动,襄湘只感到了一种正值和赤诚在里面,对张少帅的好感又提高了一层。 此次张学凉来沪出尽了风头,几乎社会各界的眼睛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次日沪上报章评价他云:豪气正值,当世无双。 第46章 酒会(一) 经过多日的斡旋,事变终于平息,多亏张学凉控制了上海的局面。通过跟他几天的接触,襄湘对这个风闻天下的大人物稍微有了些了解,别看人家是旧式军阀,人家的思想先进着呢,根本是个热血爱国的革命青年,直爽正值的豪气硬汉,文韬武略样样出众的青年俊才。 而且襄湘还发现张少帅根本自己会说英文,虽然不是非常流利,但日常的交流足够了,跟他交谈才知道,原来少帅少时一直受传统的儒家文化教育,长大后又上西洋学堂,曾经他想去外国留学,回国当一名医生,救死扶伤,可是没想到后来的种种际遇使他进入了父亲手下的部队,最后没变成救人的人,反而变成了杀人的人。 张少帅似乎对襄湘颇有好感,曾非常直接的对他说:“你反应很快,跟你说话很轻松,不需要解释太多,一说就通。”襄湘心说,咱少说也干了6、7年秘书了,是用于听从指示的专业人员,能不好用吗?(传说中的狗腿啊= =) 夜幕缓缓降临,薄纱一样透明的夜色笼罩了整个林荫大道,鸡尾酒会上酒杯碰撞的声音就像一曲不太柔和的交响,璀璨的灯光下人们旋转轻笑。 晚会十分热闹,少帅是今晚的主角,这算是顺利调停中英冲突的庆功晚会,他一身黑色的西装,看上去英俊不凡,嘴角带着温文得体的微笑,向每个跟他打招呼的客人回礼。那时候的东北少帅真尚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正可谓天之骄子,意气风发的鼎盛时期。 一个客人迎面走上来,热情的跟少帅寒暄,然后极尽能事的吹捧其来沪的功绩:“汉倾将军,谁也没有想到,因为您到了上海,一场险些酿成大祸的惨案这么快就平息了,真是绝世之功啊。” “不能把所有功绩都归于我一人,惨案的平息,也是众望所归。是咱们上海工人学子们的正气吓倒了英国人,他们终于不敢继续命令他们的兵舰从江开往苏州河了!”少帅笑道。 “将军谦虚了,此番北洋政府不派您到上海来,恐怕控制局面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将军经此一遭,在人民心中的威望空前高涨,日后……哈哈。” 襄湘近日跟在张少帅身边,除了最初几日忙于中英叫涉外,问题平息后,上海的官员当即召开各种庆功晚宴,然后对少帅进行热情洋溢的表彰。要说风光倒也真是风光,如果是襄湘被这么一大群人挨个表扬的话,恐怕早就得意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少帅不愧是少帅,心性不是常人能比,无论怎样的褒扬,都不见他丝毫的得瑟,果然见过大场面,早已修练成精。 然后是位一身白色洋裙的少女,妩媚动人的少女脸色绯红,好像天空中的片片云霞,羞涩的向少帅祝贺,少帅只是礼貌的回了一句话,结果少女的脸越发红了,匆匆夺路而逃。 站在另一旁的胡汉民先生当场笑道:“少帅果然不愧是北方有名的情场浪子,来沪没几天,竟然惹得众多少女春心萌动,该罚该罚。” 少帅连声否认,表示不敢。 “少帅在北方见识过无数艳丽的女子,可谓阅尽芳华,你觉得我们南方女子与北方女子相比如何啊?” “自然是各有千秋。” “哎——,少帅不要逃避话题,我知道许多名门闺秀早都等不及跟少帅结识了,听说前几天还有位大胆的小姐给您写了封书信呢,我知道少帅在北方红颜无数,难道您在沪没有遇到可心的知己。” 对胡汉民的装腔作势和戏谑笑话,少帅只是笑而推搪。 当时的张学凉跟他老子一样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整天都能在报纸上读到他的新闻,襄湘在小报上看到有关他的花边八卦,什么新娶了第六房姨太太啦,跟女明星蝴蝶闹绯闻啦,出入双双啦,等等。可见他还是保留了一些军阀的习气,有传言说他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对送上门的女人全部来者不拒。 这会功夫,音乐响起来,可以开始跳舞了。襄湘不会跳舞,于是到冷餐桌上,拿了一块糕点,一杯香槟,站在一个角落里缓慢吞噬。 刚才遇到的那个一身白裙的少女忽向襄湘走了过来,口气生涩的跟襄湘搭腔,襄湘见她尴尬,于是主动自我介绍,并邀请她加入谈话,那少女一脸感激,但说话仍然磕磕绊绊。 “您跟在少倾将军身边一定非常辛苦,我是说……要处理中英冲突,你们一定非常忙,听说少倾将军再过几天就要回东北了,来一次上海不容易,还没有好好逛逛……” 襄湘有点黑线,姑娘啊,幸亏你遇到的是咱,这要是其他男人听到主动跟自己搭讪的姑娘一停不停的说其他男人,指不定要郁闷死。 “不知道最近几天少倾将军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是不是全都排满了酒会……我想……” “呵呵。”襄湘默然的时候,一个非常傲慢的女声忽然大声笑道:“少倾将军,少倾将军,咱们李小姐还真是喜欢少倾将军啊,为了打听将军的事情不惜讨好别的男人,还真是有胆色,只盼不要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就好了,自己不要脸就算了,别连累我们一家人。” 那位李小姐顿时脸色惨白,看着周围望过来的各种眼神,嘴唇哆哆嗦嗦的蠕动了两下,“没,我不是……我……” 那个刻薄的女人冷笑一声,似乎极为得意,朝着两人翻了个白眼,还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襄湘赶紧咳嗽了一下,对李小姐说:“小姐不介意跟我跳支舞吧,您刚才说的有关英国海关入法案的话题我很感兴趣,希望能听您说的详细一些。”然后赶着李小姐进了舞池。 舞池里的两人十分尴尬,襄湘说:“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跳舞,舞姿不好看,你别介意。” “怎么会?刚才要多谢你给我解了围,要是留在那里继续听她胡说八道,我就没脸见人了。”李小姐红着脸说:“那个是我的异母姐姐,跟我平时关系不太好。” 襄湘认真的听完,低声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凑过来说些诋毁你的话,这种时候要反驳回去才好,说些严肃的话题吓退她。” “就像什么英国海关入法案。”少女笑了起来。 “没错,还有美国海关入法案,苏联海关入法案。”襄湘笑道。 一曲完毕,少女礼貌的跟襄湘告辞,跑回一群妇人中间,襄湘从舞池走出来,一抬眼,发现身前挡了个大高个。 萧楚人先生脸色发黑的站在舞池边上。 “楚人,你怎么来了?”襄湘惊讶道,最近两人都很忙,已经好多天没见过面了。 楚人平时总是一身军装,难得见到他穿西装的样子,因为身高腿长,肩宽腰细,看上去倒是十分养眼,只可惜配上他有些生气的脸色就不那么赏心悦目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是来找我的?”襄湘小声说。 “想你了,所以来见你。”萧烈倒是丝毫不做作,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说了出来,襄湘吓得差点被口水呛死。 急忙四下看看,好在周围没人,擦擦刚才吓出来的冷汗,襄湘小声说:“你……别这样,有什么事我们可以私下里说嘛。” “我听佣人说你在这里参加晚会,好久没见你了,所以特意赶过来,你跳舞跳得倒是很开心。” 襄湘害怕的四处打量附近的客人,就怕被人听到不该听的,萧烈看着襄湘躲躲闪闪又有些慌乱的眼神,忽然觉得刚才他跟那个女人说笑带来的坏心情变好了,闷声道:“你明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还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最恨你明知故问。” 襄湘看他板着脸,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惹人注意,于是讨好的拿了一杯香槟递给他:“你看……这儿这么多人,多不好。” 萧烈见好就收,接过香槟,表情黯淡的说:“我知道你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也没奢望,刚才觉得难受,忍不住说了出来,你别见怪。” 襄湘见他消沉的样子,忽觉心中一酸,默默看着他,一时无语。 两人沉默了半响,襄湘刚想开口解释,耳边飘过客人的一两句议论:“跟少帅跳舞的那个是不是孙夫人的妹妹宋玫龄小姐啊?” 襄湘一呆,下意识的抬头在舞池里寻找,在舞池的某处,年轻英俊的少帅正含情脉脉的搂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跳舞,玫龄简直已经靠在了少帅的怀里,两人四目相视,笑语盈盈,根本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互相透漏的倾慕。 襄湘吃惊不已,喃喃道:“天啊。” 第47章 酒会(二) 未来第一夫人和少帅,如果不是顾忌场合,襄湘大概会尖叫声,并严重怀疑自己来到了不知名的时空。 他两人怎么可能在一起!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会这样?他两人搞在一块了,那老蒋怎么办?赵四小姐怎么办?我一定是眼花了。 事实上对于襄湘这种历史白痴而言有这样的反应算是正常,这段不为人知的恋情一直到少帅晚年的时候才主动提及,之前并未有人了解。 “ 你怎么了?”看到襄湘突然脸色苍白的样子,萧烈一蹙眉问道。 襄湘抬手指向舞池那二人相拥的角落,舌头都有些僵硬了:“他……他们……他们……” 望了一眼舞池,眼光闪了闪:“他怎么了?不是很不错吗?孙先生的妻妹和关东少帅,他们的家世倒是很相配啊。” “他们怎么能在一块呢?他们不能在一块得,宋玫龄是要……”襄湘忽然住了嘴,自己要说什么呢?宋玫龄是要嫁给蒋jieshi的,所以不可能和少帅在一起。“呃……那个……”襄湘吱吱呜呜的补充:“少帅已经结婚了不是吗?” 没有理会襄湘的问题,反而说道:“我好像听说上次仲贤先生的晚会上,你和那位玫龄小姐相谈甚欢?你也对她感兴趣?” 未等襄湘有所反应,转而他又说:“其实也没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宋氏三姐妹,这个还没有嫁的老三,因为她娘家丰厚的财力和她两个有权有势的姐夫,注定娶到她的男人会平步青云。蒋校长还不是为了她抛弃了对他情深意重额夫人,他们甚至根本没见过几次面,只有书信来往。” “ 你知道!”襄湘吃惊的问,萧烈居然知道蒋在追求宋玫龄。 “我当然知道”萧烈说:“我还知校长根本不可能娶到玫龄小姐,因为玫龄小姐已经严词拒绝了,像蒋校长这样的武夫出身的男人怎么可能被接受呢?宋家看不上他。”说着他极有深意的看了襄湘一眼:“你说是不是?婚姻总是求个门当户对,这些大世家尤其如此。” 襄湘此时正心烦意乱,今天的那幕让他误以为历史改变了,心中十分恐惧,只是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然后对萧烈说:“我想早点回去了。” “回去?你不舒服吗?” “有点。” 两人刚走门口,一个一身黑西装的男人立即迎了上来,他脸色惶急的对萧烈道:“少爷,出事了。” 萧烈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那人看了襄湘一眼,似乎有些顾虑。 “没事,你说吧。”萧烈道。 “大少爷他去了我们得场子,故意找兄弟们麻烦,还说我们不把他放在眼里,要处置我们。” 萧烈一愣,年轻帅气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转身对襄湘道:“出了点小麻烦,我去处理一下,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有麻烦吗?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萧烈看了襄湘一眼,忽而笑道:“也好。” 那是上次萧烈带襄湘去过的赌场,其实那不算是纯粹的赌场,那幢豪华的大厦也经营舞厅和夜总会,只是不如他的赌场来的出名。 在赌场的一间会客室里,一个留着一撇小胡子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他身边站着十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眼前跪着的男子被打的鼻青脸肿。 襄湘进去的时候,就是看到了这样的一幅场面。 萧烈进去时候只带了襄湘一个,其余的人都被留在了门口,萧烈一脸诚恳的笑意,一进门就立即朝大少爷拱手赔罪道:“小弟来晚了,让大哥受气了,底下的这帮东西不懂事,小弟这厢给大哥赔罪来了。” 萧大少爷看上去30来岁,长相和萧烈完全不同,四方脸,圆豆眼,个子很矮,只见他急忙起身迎上来,笑着和萧烈打了声招呼:“弟弟说的这是什么话,教训这帮不懂事的手下,原就是我的职责,弟弟有什么义务为他歉。” 萧大少爷的一个手下哼了一声道:“不过跟我一样,将来都是大少爷的手下,充的哪门子少爷。” 话音一落,萧大少爷勃然变色,朝他的手下喝道:“住口!胡说什么!楚人是父亲的义子,我的义弟,你是什么东西!敢跟他这样说话,活的不耐烦了!” 话虽说的好听,但萧大少爷却丝毫没有要处罚那个手下的行动,只是假仁假义的对萧烈道:“弟弟看在我的面子,别放在心上。” 两人大笑着互相寒暄,样子热切的仿佛十分亲密。 “哦,这位是?”萧大少爷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襄湘的存在。 “这是广东民政的委员,我们校长的秘书,杜良钰先生。”萧烈介绍到。 “你好,你好。”萧大少爷跟襄湘热情的握手:“早就听说广东那边的情况,我弟弟能参加广东的新军,令我也羡慕不已啊。” 这如果是别人说襄湘就信了,可是看着萧大少满脸不屑的表情,怎么也看不出他口中羡慕。 “那么时候不早,我先走一步了,弟弟你好生招待客人。”说着萧大少带着他那一群狗腿子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这倒是奇怪,不是来找麻烦的吗?萧烈一来,他反倒客客气气的,没一会儿就走了。襄湘心里奇怪,却不方便打听别人的家务事。 萧烈站到跪着的男人身前,那男人嘴角的血迹都干涸了,他抬起头才要说话,却大声咳嗽了起来,似乎被人打到了胸腔,咳出一口血来。 “来人。”萧烈朝门口叫道:“把他扶下去休息。” 那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少爷,我……”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你下去休息吧。”继而萧烈又吩咐道:“以后大少爷再来,你们不用喊我,直接通知老爷。” 他的手下愤愤道:“大少爷未免欺人太甚了,这里的产业都是少爷您带着我这帮弟兄闯出来的,就算是萧老爷也无权置喙,他凭什么在这耀武扬威,少爷,我们干脆……” 萧烈一扬手打断了他手下的话:“他以为我去了广东就不会回来了,见我突然回就着急了,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东西,过来施下马威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最近几天这么忙,你也累了,要不要留下来玩玩?”萧烈问襄湘。 “呵呵,我可不敢再进你们家的赌场了。”襄湘有点为难,低声说。 “楼下有舞厅,可以去喝点酒,放松放松。” 襄湘的眼光和萧烈接了个正着,心脏顿时砰的一跳,忽然想起了什么,上次自己在外面喝醉了回来……看着萧烈微微发亮的眼眸,襄湘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楚人,我不是都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跑也跑不开,躲也躲不掉,说也说不听,今天在晚会上他还差点让自己下不来台,在这样纠缠下可不是办法,襄湘深吸了一口气,干脆一点,不做缩头乌龟了:“楚人,如果是一般男人遇到我这样的事情会恨你恨得发疯。” “可你不恨我不是吗?你从不跟我生气,也不躲避我,仍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让我在你身边,接受我跟你相处的一切模式,你知道一般男人怎么待这种情况吗?你其实很享受我在追求你这件事,嘴上不愿意,却一点没你的行动,有个词是怎么说的,欲擒故纵吗?”说着他欺上身来,勾起襄湘的下巴,往上一拉,逼迫襄湘的整个脸庞迎向他。 襄湘愣住了,心里有些顿顿的痛,他怎么会不享受这样的追求呢?因为享受因为喜欢,因为自己内心原本就存在的矛盾,这样英俊优秀的男子,如果他还是前世的襄湘,那么他一定会非常乐意接受他,可是他不像萧烈那样忠诚于自己的心,他顾虑所能顾虑的一切。 第48章 故人 想到现实中很多无奈的事情,襄湘心中抹过一丝痛楚,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跟萧烈解释,可是让他怎么说呢?他根本无法跟他说清楚。 “你曾经说你想要出人头地,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你,如果我们有了亲密的关系就会阻碍你的道路。可是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贪恋权势的人,如果你是这样的人,跟在孙先生和廖先生身边的期间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到现在你还只是个秘书呢?”萧烈喘了口气,轻轻说:“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你只是在害怕是不是?” “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人发现。”他低下头想要吻襄湘。 襄湘顿了顿,还是推开了萧烈,他固执的摇了摇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害怕,你以为男人和男人相恋是多么光彩的事情吗?一旦被发现,我该怎么面对我身边所有认识的人,我跟你不一样,我有父母亲朋,父母一直在张罗我的婚事,我在军校当老师,你说的对,我没有什么很大的野心,我只是想保住我现在的生活圈子,一旦有些不好的流言,这一切就都毁了。” “我是个很胆小的人,我害怕流言蜚语,哪怕一丁点都会让我受不了。襄湘快说不出话来了,他颤抖着嘴唇说出了很冷酷的回答:“而且我根本就不是特别喜欢你,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并没特别排斥你,因为我很享受你的追求,一开始只是觉得被男人追求的感觉很稀奇,看到你对我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很趣,可是现在我觉得很后悔。” 这些话一出口,襄湘就觉得自己血液都冻住了,他没抬头看萧烈的脸色,空气仿佛凝固了,很久都没人打破沉默,直到萧烈转身径自离去,襄湘才抬头看到了他的背影。 颓然坐上沙发,一种浓重得到失落感陇上心头,他突然觉得些后悔,为什么不干脆跟他在一起呢?也许隐藏好就不会人知道了,就算人知道,到时候两人跑到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也就是了。 为什么明明是期盼的一种感情,自己却这样斩钉截铁的再一次拒绝了呢?拒绝之后又觉得这样后悔。 襄湘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许久,直到一个陌生人进来告诉襄湘,萧烈命他送襄湘回去休息。 楼下的赌场和舞厅里十分喧闹,正是他们得黄金时间,聚集在这里的人正准备通宵达旦的宣泄他们的精神。 襄湘有些迟疑,他心里有点小小的期盼,想再见见萧烈,不是想挽回什么,而是一种有点歉疚又有点害怕的心情,自己刚才说的话告诉他自己根本是在耍他,他一定很生气,也许他会怨恨自己也说不定。所以襄湘在赌场和舞厅的门口站住不动,探着脖子望向里面。 “杜先生,这边请。”送襄湘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刚才少爷吩咐他的时候样子非常生气,少爷很多年不曾明显到在他们这些兄弟面前表露感情了,可是刚才却两眼怒红的摔碎了一个杯子。 “好,我这就走,那个楚人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吗?”襄湘些踌躇的问道。 “少爷只是吩咐我送您去酒店。”那人回答。 “酒店?” “是。” “哦,是吗……那我们走吧。” 这时舞厅里的音乐忽然停了,紧接着宾客掌声雷动,一阵美妙的歌声响起。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凄怆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我爱这夜色茫茫   也爱这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   拥抱着夜来香   吻着夜来香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   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啊~我为你歌唱我为你思量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   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啊~我为你歌唱我为你思量   夜来香……” 《夜来香》是一首老歌,在旧上海那时候却是红遍大江南北的,所有歌厅里的歌星都喜欢唱这首歌。襄湘下意识的望向舞厅舞台中央一身大红色裙子的艳妆女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睛忽然长大,不可置信的问道:“那是谁?” “她?您不知道吗?”那男人似乎点吃惊:“这位可是我这里的招牌啊,蓝凤凰小姐的大名也没听过?” 台上那着暴露,扭动着腰肢,尽情歌舞的女子不正是周兰欣吗?自己虽然几年不见她了,但是她的样子自己不会认错,那时候知道她的难处后,襄湘派人去那家娼馆把她赎了出来,还给了她一笔钱,听说她离开了广州,没想到她来了上海,在舞厅当起了歌星。 襄湘远远的看了她一会儿,心里有些复杂,老实说那时候因为她的陷害,自己被父亲打了,怨恨是有的,可是怨恨这种东西只是一时的事情,想到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被封建的村民威胁要浸猪笼,对她也就没那么气愤了,毕竟她没做出什么天怒人怨到要赔命的事情,她能逃跑了自己是感到庆幸的。后来她的境遇又那么可怜,忍不住就帮了她,没想到居然能再见到她。 还是不要再相遇的好,毕竟发生了这么多恩恩怨怨。 襄湘转身对那男人说:“劳您久候,我们走吧。” “他在楼下徘徊了许久,问我少爷都吩咐了什么?看样子有些魂不守舍。” 男子小心翼翼看着萧烈的表情继续说:“我把杜先生留在公馆的行李也都送进了酒店,还跟酒店打好了招呼,把费用都垫好了。” “没事了,你下去了。” 男人点了点头,倒退着离开,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他离开的时候在舞厅门口看到了蓝凤凰小姐,似乎是认识的,杜先生一直看了很久。” 萧烈眉头一皱:“蓝凤凰?这半年里在舞厅里唱歌的交际花?” “是。” “她是什么来历?” “听说是广东来的,刚来的那半年上海话都听不懂,可没过多久就唱歌跳舞都拿得出手了,还把过去的台柱子挤了下去,大少爷每次来都去听她唱歌。” 萧烈没注意手下后面的一堆话,只是问道:“你说她是广东来的?大名叫什么?” “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周兰欣,还是个大学生呢。” “呵,”萧烈冷笑道:“原来是她啊,遇到了老情人,难怪不肯走,叫她来见见我,我看看她长什么样。” 那手下讶与少爷一向温和的语气会这么凌厉,小心的退下道:“是。” ### 十几日后,上海情形有所稳定,张少帅决定返回东北。 对这件事感到无比庆幸的人当属襄湘无疑了,在张少帅滞留上海的期间,襄湘可算是经了内心的无数煎熬,原因就是少帅和宋小姐偷偷展开的一发不可收拾的火热恋情。 宋小姐带着少帅出入上海各大交际场合,为他引荐上海的各路名人,二人出双入对,当然宋小姐的名义是少帅的英文翻译,可恨襄湘这名义上的翻译已经英雄无用武之地,而且他们根本碰不到几个外国人,宋小姐这借口找的太拙劣了。 二人还经常结伴一起出去约会,襄湘只能眼见着二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同时心中的不安也无限的放大。 少帅即将离开上海,自然少不了送别晚会,襄湘自从一脚踏入了上流社会的晚会宴请,从最开始的新奇和兴奋到现在已经倍感无聊和烦闷,当一群男人凑在一起高谈阔论家政治走向的时候,或者对当下某杰出人物褒贬不一的时候,一场口舌之战总是在所难免,然而文化人吵架的时候不同于路边骂街泼男泼妇,十三点gangdu(2)之类是不会骂的,但仍然会拐弯抹角骂你老母,当真是火药味十足。襄湘是比较喜欢凑在妇女的群体里,虽然她们的话题主要围绕着东家长李家短,但是这种堪比说书相声的八卦被着得体的美艳小姐夫人谈论的时候,还是比较赏心悦目的。 第49章 选择(一) 几个已婚的女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偶尔向晚会中心的人物处瞥上几眼,然后拿手帕捂着嘴闷笑几声。 其中一个最豪华的妇人大约30几岁,手指上带着一枚亮晶晶的钻石戒指,富贵之气逼人,她双手环在胸前,笑的有些傲慢:“瞧瞧她,果然是美回来的女人,跟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国人就是不一样,根本就不在乎人家是不是有夫人了,直接就贴上去,只怕要做那位的情人也心甘情愿了,也不知道丢人。” 在她旁边的是位少女,一身水蓝色的旗袍,头上白色的发带箍住长至腰间的黑发:“也不能这么说,也许身份什么的人家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不把对方的夫人看在眼里罢了,毕竟人家的家世地位在那里摆着,只要她愿意,立马就能上正头夫人。” “谁说不是,瞧那位对她可是着迷地很呢。” 这些闲言碎语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似乎成了贵妇口中新鲜的话题,她们口中的两位主角不言而喻,在这个年代,男人娶上几房小妾和外室,依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谈到和正头夫人离婚就不简单了,革命青年那种追求自由恋爱的风气还没有吹遍大江南北,结发之妻的重要性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还不曾改变。襄湘暗道,等再过上几年,南方政府统一了全之后,实行一夫一妻制了,恐怕到时候就要流行休掉家里的黄脸婆,然后去追求美妙河蟹的‘自由恋爱’了。 襄湘百无聊赖的在大厅角落里喝着香槟,直到一个人向走来。今晚的她十分美丽,她穿了一件紫红色的旗袍,沉得她的脸十分白皙,也许她长得并不是太美,可浑身的气质能让她成为所有女性的焦点。 “最近辛苦你了,杜秘书。”玫龄小姐向襄湘举杯示意。 “不辛苦,最辛苦地还是少帅,上海事件能和平解决,都要多亏了少帅。”襄湘说。 两人的视线一同望向场中央正周旋于客人们中的少帅,年英俊真的他是意气风发,拥有所有男人都渴望的地位和权力,所谓天之骄也就是他了吧。 “真令人羡慕。”襄湘想着就说了出来。 “什么?”玫龄愣了愣,笑了出来:“杜先生说羡慕?羡慕少帅吗?” “当然羡慕,有哪个男人不羡慕吗?”襄湘理所当然的说。 “呵呵。”玫龄笑出了声,拿手帕掩住嘴:“男人们然会羡慕他,可是一般的男人可没有这种胆量承认自己在慕别的男人。” “您是在说男人都死要面子?” “可以这么说。” “那证明我不是一般得男人。”襄湘摆出一张高深莫测得脸。 “杜先生可真逗。” 襄湘淡淡看了玫龄一眼,缓缓说道:“我虽然羡慕少帅,可是我有自知之明,他的位子不是谁都担得起得,万众瞩目得感觉也并不轻松,不能走错一步,否则也许会后悔一生。” 玫龄忽的抬起头看向襄湘,她愣了很久,说:“杜先生是这样认为的吗?难道你不觉得为了自己的心去冒险一回是很值得的吗?” “不同人有不同的选择,有人会冒险,有人则害怕冒险,端要看你的底牌,你冒险失败后的损失自己是不是承受的起。”襄湘撇开正面的回答,顾左右而言他。 两人都沉默了,谁也不再开口说话。襄湘望向玫龄,她看着少帅的眼神充满了倾慕,却又带着淡淡的无奈,就仿佛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在看着别的女孩手中的洋娃娃,小女孩当然可以死缠烂打,无赖的把洋娃娃抢过来,可惜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了,如果她还抢别人的娃娃,那就会被人耻笑,她的地位和名望不允许这样的污点,而在上海期间的一切流言蜚语已经足够了,她应该快刀斩乱麻的脱离出来。 ############## 在上海一条普通的弄堂里,破旧的楼房窗户上横七竖八的搭着几根竹竿,竹竿上晒着衣服,像一面面彩旗迎风招展,在许多平平常常的衣服中夹杂着一条光鲜艳丽的裙子,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只是它晾晒得非常高,所以普通得小贼恐怕够不到。 这条裙子主人,在闷热得小楼里对着镜修饰她美丽得脸庞。她用胭脂膏得小扑子上点腮红,沾了口红得手指在毛巾上揉搓着,红唇里得牙齿白净而整齐,一身粉红色的白花绸缎的旗袍更趁的她身材苗条。 一个男人从后面拥上来:“太太你真美。” 女人却一脸烦气的一把推开,男人也不恼,赔小心道:“今晚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女人的眉毛一挑,冷笑道:“我想吃的东西,你买的起吗?”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恼意,但又迅速地消失了,安抚道:“我虽只是个拉黄包车的,可是我们两人的吃食还是赚的出来,你……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 “那种地方!”女人漂亮的眉毛皱成一团:“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我不去那种地方,你能给我买的起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吗?你看看我身上的这件衣服,300大洋订做的,你拉一辈子黄包车不吃不喝可以买到吗?” “这衣服这么贵!你哪儿来得?”男人得口气严厉了起来,恨恨的看着女人。 “你不是说我去那种地方吗?你说是从哪儿来的?”女人不以为然的看着男人。 “你!”男人满脸怒色,扬起手来想打女人。 “你打呀。”女人却挣着脸迎向男人:“你打,你打,你打。” 男人脸上怒色稍霁,放下手来,垂头不语。 “哼!你没本养家糊口是谁的错,你养不起我难道还不允许我自己养自己吗?”女人昂着头:“我跟你说事情怎么样了?你肯不肯跟我去离婚签字?” “夫妻间一点点小口角,你至于吗?离什么婚啊,也不怕人笑话。” “人家会笑话离婚吗?人家只会笑话穷!我警告你,你要是想继续拖着,别怪我不客气!” “你!你这个女人还有良心吗?想初你来上海无家可归的时候,要不是我收留你,你现在,你现在。”男人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只是一个劲的重复。 “你是收留了我,可我也没亏欠你什么?初是你喝醉了酒,破坏了我的贞操,一个女孩子得贞操让人破坏了,可是不可补偿得损失,说起来还是你强暴了我,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当时我孤身一人,没了主意,只好将错就错跟你结婚了。”女人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是个大学生,你是个大字不识的穷拉车的,你这样的人跟我怎么能相配,还不肯跟我离婚。” 男人听到这里,却是满脸的羞愧:“我,我当时喝醉了酒,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不是故意地,是我不好,你长得这么亮,又这么有文化,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是真心的喜欢你,你跟我好好过日子不好吗?我在外面使劲干活,等我们再生两个孩,我们……” “住口!”女人气的红了脸:“离婚,一定要离婚,我已经跟你说了这么多次,你每次都拖拖拉拉,你究竟安得什么心,我告诉你,你要是乖乖跟我去签字,我就会给你一大笔钱,否咋撕破了脸,小心到时候人财两空。” 说着女人也不顾男人在身后的阻拦,提着小包就奔了出去。 这个女人正是在舞厅里唱歌的周兰欣,话说她逃出广州后就来到了上海,刚到上海她人生地不熟,又生了场大病,无钱无药,险些病死,后来被旅店的人轰了出去,恰巧被这个叫韩石头黄包车夫给救了,那时候她一心想赖上这个男人给她治病,于是就灌醉了他,跟他成就了好事,第二天骗他说他强占了自己。韩石头为人老实,相信了她,说是会负责,带着她去结了婚。 可是周兰欣不甘愿过这种贫困的日子,一次偶然得机会,长得漂亮的她被介绍到舞厅当舞女,周兰欣十分聪慧,她没过多久不光舞跳得十分出色,甚至把歌厅里当台歌星给挤下了台。在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里,周兰欣简直如鱼得水,男人们都喜欢她,为了她的一句话,一个笑脸,男人们可以掏出大把大把的金钱,于是结了婚的这种身份就让周兰欣难以忍受了,哪怕这些有钱男人的姨太太也好过跟着这个拉车的受穷啊,她后悔自己初病的糊糊涂涂,竟然去和男人结了婚。 想到这里,她更加憎恨楼里的那个男人,认为是他耍了心眼拴住了自己,恨恨的看了那里两眼,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走远了。 第50章 选择(二) 张少帅启程返回沈阳的那日可谓是盛况空前,许多名望的人士都前往火车站为其送行。襄湘本身只是一个闲职,在许许多多的大人物中间并不显眼,只是不知为何,一个少帅身边的传令兵竟突然过来请襄湘。 有些疑惑的跟着他过去,却见一身军装的少帅在一群卫兵中央踟蹰不已。 “少将军有什么吩咐吗?”襄湘问道。 “哦。”少帅笑着才要开口,忽又顿住,然后沉默的望向了远方,过了好久都不曾开口。 襄湘不明白他找自己有什么事,说起来自己只是安排过他在上海的一些生活事宜而已,谈不上有什么相熟。 “ 昨天晚上我忙着应酬,没注意到玫龄小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今天早上本以为她会来火车站送我,可是到现在还未见到她的人影,我想起昨天晚上似乎看到她与杜先生聊了很久。”少帅有些尴尬的开口道。 襄湘的眼神闪动了几下,平静的说道:“是,昨晚玫龄小姐觉得不太舒服就提前离席了,今天不曾前来相送,也许事出有因。” 似乎是微微的叹了口气,接着是一阵沉默。 襄湘觉得有些焦虑,却也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待,直到一个传令侍卫报告到:“副司令,时间快到了,是不是现在就上火车?” 少帅手里握着一把短烟斗,他旋转着烟斗,抚摸着烟斗嘴上的小孔,用力按了下,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开口道:“上车吧。” 接着他微笑着和襄湘握了握手:“杜先生,后会有期。” 襄湘急忙用力的回握:“是,是。” 旧式的铁皮火车缓慢启动了,襄湘似松了口气般怔怔的望着火车远去的方向,一方面他感慨历史大概是回到了正轨,这位少帅应该是放弃玫龄小姐了,于是心放到了肚子里;另一方面他心里又隐隐感到有些不屑,听说这位少帅家里的太太长得十分美艳,而且是位大家闺秀,想来是位美好的女性,而且他本身还有好几位姨太太,这样三妻四妾的男人真的肯为了一朵花而放弃整座花园吗?毕竟,如果他真的想休了自己的太太跟宋玫龄结婚,那么他势必断绝所有其他女性的关系才行,他肯吗?他不是蒋,需要借着裙带关系让自己更上一层楼,他本来就已经是个成功的男人了,可是一旦跟宋玫龄结婚,他就得严守一夫一妻,否则得罪了宋家,就相当于得罪了南方政府的几大领头,所以玩玩暧昧也就是了,他不可能真的选择跟宋玫龄发生什么关系。(1) 这样想想襄湘觉得安心多了,历史之所以成为历史,是因为他发生的必然性不可抗拒性,并非是自己这样一只小小的蝴蝶所能左右和影响的,之前所有担心都很多余。 ######## 周兰欣最近颇有些春风得意,她在舞厅当歌星,有很多男人追捧,这些男人看上去都十分光鲜,出手也十分大方,她很庆幸自己来到了上海,大城市到底是大城市,家乡那样封闭的地方简直是天上地下。 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穷人了,她手里有的是男人送的钱和珠宝,只是她吊着男人们的胃口,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得到她,早年吃过这样的亏,她知男人这种东西,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好的、香的,轻易得到的东西马上就会丢到脑后了,对女人尤其如此。所以哪怕是对着这歌厅的大少爷,她也经常拿着乔,总是冷着脸,仿佛有些高不可攀,而那大少爷反倒越喜欢她,这个月他已经是第十次派人送花给她,然后请她吃饭了,周兰欣在想着是不是答应了他,因为这位少爷实在是太有钱了,光他送的那只玉镯子,拍卖行里就给出了1000块的底价,她若是答应陪他睡一晚,那该有多少钱呀。 周兰欣坐在化妆间里上妆,正想着萧大少的邀请,没注意到化妆间里其他舞女都一个个的离开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男人正站在她身后。 “哦,李经理。”周兰欣淡淡的看了来人一眼:“找我有事啊?” 男人冷哼了一声:“怎么?现在用不到我了,就把我仍在一边这么冷淡啊,当初你我让你上台唱歌的时候可是热情的很呢。” “怎么会呢?瞧你说的。”周兰欣优雅的起身抱住男人的胳膊,撒娇道:“我都是靠着你才有了今天的,哪儿能把你忘了呀,你我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少跟我来这套。”李经理抽出周兰欣紧抱着的胳膊,懒洋洋的做到一张椅子上,点了一支烟:“我听说萧大少爷最近天天给你送花,还邀请你吃饭,但都被你拒绝了是不是?” 周兰欣脸色变了变,微笑着柔顺的坐到了李经理的腿上:“你吃醋了啊?傻瓜。” 李经理却一把推开了她,冷冷的问道:“我你是不是!” 周兰欣似乎吓了一跳,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 “你知这家舞厅和赌场的主人是谁吗?”李经理问道。 “是萧二少爷。”周兰欣想到前几天萧二少爷突然传话要见自己,但当她见到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后,那人却一语不发,冷冷的看了她许久,然后挥挥手让人把她领下去了,只是她至今还记得他看自己时那有些冷酷的眼神。 “你知道就好。”李经理弹了弹烟灰道:“二少爷准备捧你。” 周兰欣心头一跳,看着李经理道:“李经理是在说笑?” “我怎会在说笑,舞厅里连教你洋文和舞蹈的老师都请好了,之前我们舞厅里从未说过你的来历,回头我就可以给你造个假的身份证明,说你是外留学回来的富家千金,只是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出来卖唱。” “可是,为什么?” 李经理起身拍了拍周兰欣的脸颊,眼睛看向萧大少爷送的那些花:“原因这不是现摆着么,好好听咱们少爷的话,不会亏待了你。” 说着他掏出了一张银行支票:“这是二少爷给你的。” 周兰欣接过一看,整张脸都兴奋地涨红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这,这。” “过几日,我们就会让大少爷知道你的新身份,到时候在大少爷里你就不仅仅是他请你吃顿饭,玩玩就扔的小歌星了,你是个没落了的千金小姐啊,只要你让他足够喜欢你,说不定他还会娶你当姨太太。” 周兰欣微微的笑了,似乎想起了什么,挺了挺胸膛。 李经理却没理周兰欣的表情,忽然问道:“听说你在广州当过女支女。” 周兰欣整个人一颤,刚才还兴奋的表情一下子就苍白了,她干巴巴的说:“您,您说什么呢,怎么这么说人家。” 李经理淡淡的说:“你的身份证明还在我这儿呢,要查什么查不到,我还知道你在上海这儿已经结婚了,你的男人叫……哦,石头。” 周兰欣浑身颤抖了起来,结结巴巴的摇头:“不,不,不是,不是的!我没有!” “ 哦?哼哼。”李经理发出无所谓的笑声:“那不如我们去公所问问,你们是不是结婚了?” 周兰欣想到瞒不住,镇定了镇定,扑到李经理脚下,抱着他的腿哭起来:“求你了,李经理,别说出去,我不想跟他结婚得,是他骗了我,还缠住我不跟我离婚。” 李经理道:“离不离婚都无所谓了,我会派人警告他,他以后不再跟你有牵扯了。” “不,不行!”周兰欣却觉得很不妥:“这样也有可能被人发现我跟他结过婚,二少爷要捧我不是吗?如果被人发现我结过婚,那少爷的心思不就白费了吗?” “哦?那我把他送出上海怎么样?”李经理幽幽的问道。 “送出上海也不安全,我人在上海,你们不是还能查到广东的事情,你们不是道上的人吗?干脆,杀了他!”周兰欣看到李经理眼里的嘲讽,似乎发现自己激动了,缓下语气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总要小心点吧,万一被人知我的过去,你们也不好看不是吗?留着他总是个危险,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 “ 她居然这么说?” “ 是,她还说了几个知道他们结过婚的邻居,让属下一起处理掉。”李经理向萧烈报告道。 萧烈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没有说话,李经理犹豫了一下问道:“少爷想要在大少爷身边安插女人的话,暗地里找个女人安插不是更妥当吗?为什么单单选了这个?大少爷也会起疑心,根本不把她当回事。” 萧烈无声的笑了笑:“你以为我是为了在大哥身边安排个女人?”萧烈摇摇头闭上眼睛:“也许我是为了在这个女人身边安排个男人呢。” 李经理不明所以的退了下去,萧烈仰头靠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51章 旧事 上海的夏天是十分难捱的,因为又热又气闷,倒是在广东的时候还好些,襄湘收到老家的来信,杜老爷说三弟杜良文已经毕业了,希望能进黄埔读书,要求襄湘能够作为推荐介绍一二,同时杜老爷还隐晦的提到二姨太似乎时隔多年又有喜了。 襄湘读完家书后不禁觉得满头大汗,这时候南方政府的黄埔军校已经崭露头角,成了许多有志青年或者达官子弟作为跳板的第一选择,已经经过了两次扩招,入校竞争仍旧是抢破头,每个名额都要有特殊人员的推荐才能有招考的资格,近来已经有不少认识的人求到他的头上,希望能帮忙推荐入校。襄湘其实并不赞成良文进入黄埔,毕竟这是所军事学校,里面的学生是一定要上战场的,北伐战争已经到来,黄埔的很多学生都将送命在这场战役里,然而很多人似乎只看到了这里预示的高官厚禄,而对于危险自欺欺人的视而不见。 襄湘有些不经意的想到二姨太提及良文对自己的嫉妒和眼红,他们只是看到了表面的风光,而不晓得自己有今天也是走过了战火硝烟的鬼门关的。至于二姨太年近40岁又再度怀孕,不得不说杜老爷真是老当益壮,每天闲着没事就四处转悠耕耘几个老婆,正如他自己非常的得意的在三个儿子面前炫耀的那样:“你们几个没用的东西,到现在我的孙子都还没影,只怕将来你们三个人还不如我一个生的儿子多,真是三个窝囊废。” 襄湘有些担心,毕竟快40岁了,真正的高龄产妇,写了信回去广东的几个朋友那里,希望他们能够帮忙找几个好点的妇产科医生。 襄湘住的那家酒店内里十分豪华,当然花费也不小,之前是萧烈身边的人帮忙垫付的,襄湘住的十分不安,还好这次家乡来信,已经顺便给襄湘汇来了一笔钱,可解燃眉之急。 他带着回信准备去邮递,酒店的大厅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一派西式的装潢,正走到大厅的门口,襄湘瞧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那女人穿了一身红花白底的绸缎旗袍,双手挽着一个男人从大厅门口走了进来,两人光天化日之下粘的仿佛两条缠在一起的蚯蚓,十分嚣张。 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在这里相逢了,女人似乎更是被这次相逢给吓到了,她站在原地死死的看着对面那个英俊年轻的男人,手里的丝绸帕子拉成了条,脸色白的仿佛见到了鬼,似乎下一秒就要尖叫着跑开。襄湘下意识的低下头,不太想看她的脸,脚下的步子加快,想迅速的离开这里,心里埋怨道,真是冤家路窄。 “唉?这不是楚人的朋友吗?”周兰欣身边的男人突然叫住了襄湘。 襄湘这才注意到这男人竟然是萧烈的大哥,那晚上来找茬的那个,不得不停下来与他握手寒暄:“原来是萧大少爷,刚才没注意,您好,您好。” “杜先生客气了,既然是我弟弟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叫我萧岩即可,不知道是不是赏光坐下喝杯茶?” “这……” “我弟弟承蒙您照顾,我和我父亲都很担心他这几年一个人在广州过得好不好,只是楚人怕我们担心,从不提起在广州的生活,反到叫父亲更加担忧。” “好吧。” 襄湘随萧大少进了一间包间,几个身穿黑西装的狗腿子守在门外,萧大少倒是十分大方,点了一桌子精致的美食,并十分客气的为襄湘敬酒。 周兰欣这时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娇俏的搂着萧大少的胳膊道:“瞧你们这些男人,一有正事啊就把我们女人忘在一边了,也不给我介绍介绍。”她的眼睛瞥向襄湘,要求萧大少为她做引荐。 她这是想假装不认识我?还是她真的没认出来?襄湘暗暗地寻思,看她刚才那副表情不像啊。 “这位是我弟弟的朋友杜良钰先生,是南方政府的人员,之前我未曾听说过先生的大名,后来才知道原来先生为孙先生和廖先生直接工作,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襄湘急忙谦虚了一下。 “哦?那真是失敬了。”周兰欣笑着端起一杯酒:“杜先生,初次见面,小女李兰芝,在这里敬先生一杯,大家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李兰芝?原来她改名换姓了,是想跟过去的一切说再见?这样也好,重新开始,襄湘笑了笑接了这杯酒:“李小姐敬酒,在下岂能不给面子,先干为敬。” 这顿饭吃的十分平静,萧大少自然不知道襄湘跟周兰欣之间的事情,他只是拐弯抹角的打听萧烈在广州的事情,比如他在广州有没有什么产业,都跟什么人相熟,为什么回到上海等等。 饭吃到一半,一个男人进来在萧大少耳边嘀咕了几句,萧大少两只蚕豆大的眼睛精光一现,歉意的对襄湘道了个歉,说是临时有事,要先一步离开。 “我跟您一块走吧。”周兰欣提起她的手带起身道。 “不必,我不方便带着你,你在这里陪杜先生吃完饭就自己回去吧。”然后他转向襄湘:“实在是抱歉,我请杜先生吃饭,反倒是要先走,让李小姐替我好好招待您。”说完萧大少风风火火的带着他随身的一帮人走光了。 包间里只剩下襄湘和周兰欣两人。 周兰欣打开皮包,取出一个铁皮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根香烟,划了根洋火点上,翘起腿靠在椅子上,缓缓地抽起来,期间她一句话都不说。 襄湘看了她许久,开口道:“兰欣小姐。” 她冷哼了一声:“兰欣小姐,那是谁?” 襄湘叹了口气:“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来上海,更没想到还会再遇到你,我听说你现在在舞厅唱歌。” 周兰欣抽着烟一句话也不回答,襄湘只得继续说道:“既然你不想说话那就再会吧。” 襄湘起身准备离开,周兰欣却突然重重的一拍桌子,厉声道:“你给我站住!” “把我害成了那样,一句话也不说就走吗?” “我把你害成那样?”襄湘皱起了眉头。 只见她恶狠狠的把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刀叉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白瓷的碗碟摔成了碎片,她瞪着眼睛道:“不是你还能有谁!当初我那样都是拜你们杜家所赐,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襄湘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眯起眼睛道:“你这是在翻旧账?跟我翻?你当初那样是拜谁所赐你自己心里有数。” “如果不是那个老头子断了我们家的生路,我也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方,你们全家人都欠我的,欠我的!”周兰欣激动地昂着脖子,一根根青筋尽显:“我现在好不容易过上点好日子了,你就来了,我警告你,要是敢把我过去的事情说出去,我就跟你拼命!到时候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襄湘有些气急,本来他也觉得周兰欣有些可怜,不忍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可是却不能忍受她赤裸裸的污蔑:“周兰欣,你知道你当初是怎么离开窑子的吗?” 周兰欣一顿,她的确不知道当时究竟是谁把她赎出了那个地方,看着的眼前男人,心中一跳,莫非是他? “没错,就是我把你赎处来的,你以为我派人赎你出来的时候没打听过你的事情吗?你怎么敢红口白牙的胡说八道,随便就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呢。” 周兰欣脸色一白,恨恨的说不出话来。 “老爷只是派人砸了你家卖菜的摊子,这样就叫断了你家的生路吗?砸了一次摊子你们一家就过不下去了吗?听说你父母仍旧在老家那里买菜,你弟弟在附近给人家当长工,就连你姐姐姐夫家也一直没变过,为什么单单你去了那种地方?当时我还真以为是我家的关系才害得你那样,弄得我跟家里差点吵起来,后来派人打听了才知道,你跑回家后,你父母把你嫁给了一个叫卖鱼的瘸子,你嫌他又穷又老就背着他跟过去的一个男同学偷情是不是?被发现后就跟着那男同学私奔了,可惜你遇人不淑,他无钱无业,吃不上饭了把您卖进窑子换了100块大洋,是也不是!” 周兰欣咬着嘴唇,忽然冷笑了起来:“是,是又怎么样?我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瘸子,我看到他都觉得恶心,你也是我过去的同学,你忍心看我变成那个样子吗?”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泼到了襄湘的身上,哭着跑了出去。 襄湘瘫坐在椅子上,他觉得身上有些无力,有好多年不曾跟人这样激烈的争执过了,何况争执的对象还是一个蛮可怜的女人。 无论是谁,是人就有欲望,忠实于自己的欲望是错的吗?可以批判她的做法吗?开始她想追求富有的生活,后来追求落空她又想拥有一个至少相貌上相配的对象,可是在这个年代不像100年后可以高呼自由民主的新社会,传统礼教下,她们放纵的欲望就是灾难的开始。而在100年后的社会里,迷失在各种欲望中不可自拔的女子几乎遍地都是,但她们是幸运的,也许她们同样会受到舆论的谴责,但是她们并不会因为违背世俗的道德就成为十恶不赦的罪人,所以这个时代的女性是悲哀的。 第52章 阴谋(一) 襄湘呆坐了很久,最后他深吸一口气走出包间,来到酒店大厅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争吵。 “我找一个叫周兰欣的女人,我到她唱歌的舞厅打听过了,他们说她到这儿来了,你让我进去。”那是个有些寒酸的男子,长到倒是蛮壮实的,一脸憨憨厚厚的样子,一个劲的想往酒店里冲,却被门口的侍者拦了下来。 “滚!滚!滚!睁大牛眼看看,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给我滚远远地,吵到了我们这儿的客人,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侍者叫嚣道。 “这位大哥,您帮帮忙,我来找我女人,她都很多天没回过家了,我,我没法子,我非见见她不可。”男人低声下气的恳求道。 侍者一听,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嘲讽道:“既然如此,你还找她干什么呀,看样子她有别的相好了吧,能来这种地方消遣的可都是有钱人,她跑都跑了,你还找个屁,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给我找事。” 两人互相推搡的空挡,男子趁侍者一个没注意冲进了酒店,大声嚷嚷了起来:“兰欣,周兰欣,周兰欣你给我出来。” 这可是惊动了大厅里的不少人,酒店的一个管事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吵成这样,快把他给我叉出去,不听话就送局子。” 随即几个男侍者一块跑上前,企图拉住横冲直撞的男人,谁知这个男人的力气极大,竟然几个男人都拽不动他,酒店管事一看情形不妙,就要手下去警察局喊人。 “等一下。”襄湘急忙快步走上前去。 酒店管事为难的看了襄湘一眼,上前询问道:“杜先生认识这个人?” “呃……不,我认识他要找的人,麻烦放开他,我跟他说句话。” 襄湘笑着向周围围观的人致歉,待人群散去后站到了那个男人面前。 男人一看是位衣冠楚楚相貌俊美的先生,不由得有些不自在,他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和灰尘,弯着腰问襄湘:“这位先生,您刚才说您认识我太太?” 襄湘上下打量了男人几眼,好奇的问道:“你说周兰欣是你太太?你们结婚了吗?” 男人点点头:“结婚了。” “噢……是吗……” “先生您知道她在哪儿吗?” “她刚才已经离开这里了。” “那……那我再出去找她。”男人一转身就要走,忽然又顿住,转过身问道:“我,我到哪儿去找她呢?” 现在正好是中午,酒店里满是酒菜的香味,那男人似乎是一直空着肚子到处跑,腹中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襄湘望了望正午的日头,只怕这男人出了酒店还要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周兰欣吧。 “你饿了吧?我们先在这儿吃点东西好不好?”襄湘问道。 男人见这样一位温文尔雅的先生轻声询问自己,不禁脸就红了,飞快的摇着手:“不,不,这里哪是我这种人来吃东西的地方,我先走了。” 襄湘急忙追出去:“既然你在这儿不自在,那不妨我们到路边的小店吃点东西,我刚才和你太太喝了一肚子酒,什么东西都没吃,也有些饿了,我们这边走。” “和我太太喝酒……”男人沉默了,足足发呆了5分钟,方才失魂落魄的抬起步子。 在一家路边摊上,襄湘给男人倒上了一杯酒:“你听出来了吧,我的口音像南方来的,其实我和你太太是老乡,她是我的老同学,我们都毕业与静园师范大学,今天在那家酒店偶然相遇,就一块吃了顿饭,我们过去有些渊源。我也不清楚她现在到哪儿去了,只是……你还是不要找她了,她现在恐怕不会跟你回去的。” 男人静静地坐了很久,然后他端起酒灌了一大口,惨淡的说道:“我知道,她现在有相好了,舞厅里的人跟我说的,就是他们的大少爷。” “她一直都看不起我,嫌我没本事,嫌我养不起她。” “我刚捡到她的那会儿,她对我可好了,整天大哥大哥的叫着,我回家的时候还给我做菜吃。” “我真不该答应她出去干活,当时她骗我说她去餐馆给人家端盘子。” 男人絮絮叨叨的说起他和周兰欣的许多旧事,手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仿佛白开水般灌进了肚子里,太阳渐渐西斜了,男人的脸已经喝得涨红,说起话来不再平静温和,而是满带愤怒的指责。 “她上哪儿弄了那么多值钱的东西,她还要不要脸,她把我当什么!” “他妈的!她早就想甩了我了!”男人竟生生用手摔碎了空杯子:“装的一副正经的样子,不肯让我碰她,她的吊不喜欢男人草吗?我告诉你,喜欢极了,可是她只给那些有钱有势的草,贱人!” “啊!啊!啊!啊!”男人喝醉了,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大声嚎叫了起来,眼睛通红通红的仿佛是个猛兽。 “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他妈的到底还是不是我女人!她要是敢背着我跑了,我就拧下她的脖子!”男人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等一下,你去哪儿?”襄湘眼睁睁的看着喝醉酒的男人像个疯子一样跑了出去:“等一下,你冷静冷静。” 襄湘焦急的追出去,唯恐这个激动的男人真的找到周兰欣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先生,您上哪儿去,您还没付账呢。”襄湘还没跑出门口就被小酒店的小二拦住了,一转眼的功夫,那男人就不见了踪影。 襄湘感到一阵后怕,还有些惭愧,早知道这男人喝醉了要发酒疯就不陪他喝这么多了,不会出什么事吧。纠结了许久,襄湘叫了辆黄包车前往周兰欣唱歌的舞厅。 这种地方就像高级夜总会,随便开一瓶酒都够襄湘吃一锅的,不过来这种地方玩的男人自然不是为了那贵死人的酒。舞厅里所有的舞女都任君挑选,只要你来这里喝酒,那么你就可以跟其中任意一位跳舞,而且只要她愿意,你还可以跟她继续讨论后面的事情。不同于下作的逛窑子,用有钱人的话来说,这叫‘文明’的消遣。 舞厅的灯光下,男男女女仿佛一群妖精让人眼花缭乱,襄湘无法找到周兰欣的身影,他叫住一个男侍者问:“请问蓝凤凰小姐今晚来舞厅了吗?” 那侍者斜了眼珠望向襄湘,笑道:“先生找蓝凤凰小姐啊,不好意思,她有客人了。” “我有事找她,可以让我见见她吗?”襄湘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问道。 侍者脸上颇有些鄙夷的说道:“先生真会说笑,哪个小姐一次陪两个客人?” 襄湘被嘲笑的有些的生气,但还是耐下性子询问:“今晚有没有一个长的十分硕壮的男人来找过蓝凤凰小姐?那人穿着粗布马褂,大约二十几岁。” 侍者眉头皱了皱,似乎十分不耐烦:“先生您看,我还忙着呢,这里的酒都得我送。” 襄湘无奈的叹了口气,掏出几个钱给侍者,那侍者一拿到钱立即眉开眼笑的说道:“先生有所不知,咱们舞厅的蓝凤凰小姐最近被我们的大少爷看中了,大少爷一来,蓝凤凰小姐自然要在他身边陪着,至于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想见蓝凤凰小姐哪有那么容易啊。”说完还若有所指的看了襄湘一眼。 襄湘听了这话也觉得自己担心过头了,哪能这么轻易出事啊,说不定那个醉鬼已经醉倒在路边了,就算他找到了舞厅,凭他一个人能干什么。 想到这里,襄湘的自我安慰起效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为了一个醉鬼的酒后胡言就追到这里实在有些愚蠢,他抬起脚来打道回府了,不知道今晚的一切才刚要发生。 第二天一早,穿着睡衣的襄湘坐在酒店餐厅享用面包和牛奶,顺便打开晨报看看最近的国家大事和某些名人的花边新闻,谁知刚刚读了头版的第一行,襄湘就一口牛奶喷了出来。 “萧大少爷昨晚死了,死在那家舞厅里?这怎么可能?”襄湘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有目击者称,昨晚一名男子冲入舞厅客房,与萧大少爷及其女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男子竟然生生扭断了萧大少爷的脖子,该男子力大无穷,甚至动用了十几名警力人员才将其擒住,目前已经收监。知情人士称,该男子为萧大少女伴的丈夫,目前暂定为情杀……” 第53章 阴谋(二) 这日上午便有两名警察来到了襄湘下榻的酒店。 “杜先生,麻烦您跟我们去警局走一趟。”一个挺着大肚瓤子的胖警察阴笑着对满脸惊恐的襄湘说。 话说襄湘无论是前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跟警察局扯上过什么亲密的关系,他们这卜一来套近乎倒是把襄湘吓了一跳,如果这是在广东,自然没有人敢来找襄湘的麻烦,可惜这是在鱼龙混杂北洋政府当政的上海,若是出了事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两位大哥,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啊?”襄湘觉得自己的胃都有些难受了。 “噢,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昨天您和一位叫韩石头的先生见过面还喝过酒是不是?我们只是想让您过去问几句话,若是没什么大事,就马上放您回来。” 襄湘咽了口唾沫,有点站不稳了:“我就是跟他一块吃了顿饭,他干了什么我可一点也不知道。” “我们也没说您知道什么呀。” 令襄湘意想不到的是,他刚刚到警局就立即被收监了,关他的那个狱警不管襄湘怎么说,仍然是雷打不动:“小伙子你也别怨,谁让你牵扯上了这个案子呢?萧罗天发了话要杀他儿子的人血债血偿,萧罗天你知道是谁吗?在上海他跺跺脚,地面上都得震三震,你说你和谁喝酒不好,非和那个韩石头喝,他三年前在家乡喝醉酒打死了人,是从湖南逃命过来上海的,谁知到又惹出了这些事,他在他家乡那里就是有名的力士,据说他上次杀人是一手捏碎了人家的天池。” 襄湘瘫坐在地上,胸膛里一阵气闷,问题倒是不大,凭着南方政府的面子,他打电话找几个朋友帮帮忙倒是没问题,可一旦被人拿出来说嘴,他以后的官途可就充满坎坷了,要不然赶紧送信回家让他们寄钱回来,看看能不能买出去。 其实这个时代的牢房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毕竟如果太脏太臭那些狱警也受不了啊,每天产生的大小粪便都有专门人士天天处理,除了监狱为了节省开支,犯人们吃不饱饭白水来凑以外,只要不上刑具,那日子还是可以忍受的。 襄湘在草席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除了浑身痒痒加上有点感冒之外,就是觉得空虚了,没人说话,除了吃喝拉撒没事干,他用稻草编了十几根麻绳以后终于受不了了,原来监狱除了在人的身体上施加痛苦外,最重要的还是在人的精神上给予折磨。虽说襄湘是个宅人,可他也是个非常忙碌的宅人,曾经每天都忙得黑眼圈浓厚十足,一旦让他的精神空虚下来,襄湘整个人都觉得失去了生活的动力,闲到无聊之极他便用指甲抠监狱的木栅栏,简直是抓狂的前兆。 好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几天,到了第四天,那个肥肥的狱警腆着一张笑脸出现在了襄湘牢门前,襄湘激动的一跃而起:“我家里派人来了吗?” 这话一出口,襄湘自己都否决了,从这里送一封信去广州,在邮递上没有出问题的前提下少说也要半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哪儿能送到啊(那时候的电话普通人家要跨省是办不到的,发电报在乡下也行不通,而襄湘为了隐瞒又不能求助于广东的同事,于是只能写信)。 狱警点头哈腰的打开了襄湘的牢门,殷勤的把襄湘迎出来,甚至非常周到的拿了一杯去晦气的清酒:“杜先生也真是的,您早说认识萧家二少爷,我们也不会太岁头上动土了不是,您看看这事闹的,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您大人有大量替我们解释解释,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啊,这都是……这都是那个该死的杀人犯!” “萧家二少爷,萧楚人来了?”襄湘有些不敢相信,我们不是闹翻了吗?他把我赶出了公馆,这些日子以来甚至没见过他一面,还以为他再也不会理睬自己了。 “是啊,萧二少爷来为您做的保释。”狱警得意的扬了扬头,似乎这是极有面子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作为陌生人的他为什么会得意。 “那他人呢?”襄湘闻道。 “呃,人走了啊。”狱警这时候也有点奇怪了,照理说他是专门来保释的,保释出来了,怎么不见一面就走了呢。 “这样啊……”襄湘顿时感到一阵失落,甚至有种冲动要立即追过去见他一面,可是这股冲动也是瞬间就消失了,见了又能怎么样呢,照样会觉得尴尬不是吗?顶多也就是说声感谢,可是他需要自己的感谢吗? 狱警一路赔小心的把襄湘送了出去,走在路上他忽然问道:“杜先生,您认识那位周兰欣吗?就是那个杀人犯的太太。” 襄湘的眉头皱了皱,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您被保释出去的时候她正在被审讯,她听到您的名字后就吵着要见您,还说您欠她什么的,不知道……”狱警斟酌着自己的用词,似乎有点担心惹襄湘不快。 襄湘因着这个女人惹了一堆的麻烦,老实说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个女人的脸了,遂打算直接离开,不再去见她。 “我觉得您还是去见见她比较好,那个女人胡言乱语说什么,您也是她的相好,这种话可不是乱说的,毕竟她身上缠着人命官司,一个传出去,萧老爷那里我们也不好交代,虽说您认识萧二少爷,可是死的那个毕竟是他大哥。”狱警也颇为无奈的说。 犹豫了许久,襄湘还是决定去见她一面,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随着狱警来到了女牢,襄湘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憔悴的女人居然是那个美貌且多才多艺的周兰欣,她身上漂亮的旗袍破了,混杂着各种刑具造成的伤痕,血痕累累的样子让人不敢细看,平时精心护养的头发散乱的披散下来,仿佛是一堆杂草散发灰暗的颜色,她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光泽,静静的窝在杂草堆上。 “周兰欣,有人来看你了。”狱警敲了敲牢门,随之周兰欣的身子动了动,似乎是吓着了一样,可见她在这个牢里过的非常凄惨。 “听说你要见我。”襄湘叹了口气问道。 周兰欣先是愣愣的看了襄湘半天,似乎有些不敢确认一样,等她反应过来,像是一只蟑螂一样迅速的爬到了襄湘的面前,她跪在地上双手抓着监狱的栅栏,满脸都是泪痕,哭的楚楚可怜:“阿钰,阿钰是你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阿钰救我啊,救救我,他们要打死我了,救我,求你了。” 襄湘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看不得老人孩子和女人受苦,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心里踌躇了起来,但襄湘也没有办法救她啊:“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我有什么本事救你?”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不是有人把你给保释出来了吗?你去求他来救我啊。” “那个韩石头可是为了你才杀人的,萧老爷哪儿可能轻易饶了你,你别说梦话了,我可帮不了你。”襄湘赶紧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阿钰,阿钰。”周兰欣几乎哭的肝肠寸断,老实说这样一个羊羔一样柔弱的女人哭起来当真可以激起别人的保护欲,只看她万般凄楚的望着襄湘恳求道:“阿钰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无情?我心里自始至终都是想着你的,当年要不是气你抛弃我,我又怎么会赌气到你家做你父亲的姨太太呢?过去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你救救我啊!你怎么忍心看我去送死呢!” 襄湘对她的这些话烦不胜烦,才要出言打断,却听到周兰欣恶狠狠的咒怨:“我怎么就遇到了那么个东西?发愁了就喝酒,喝醉酒就要杀人,他杀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要受到拖累?呜呜呜……” 他喝醉酒那还真和我有点关系,襄湘心里默默的哀怨了一把,造的什么孽啊,这个韩石头是何方神圣,怎么一切都这么巧呢?要是他当时没喝酒,是不是就不去杀人了?现在韩石头和周兰欣也不至于入狱了。越想越进了死胡同,想到最后,襄湘甚至觉得自己变成罪魁祸首了。 “阿钰,阿钰。”看襄湘长时间沉默了下去,周兰欣不禁着急的说道:“不管有没有用,你都去求求那个保释你的人,说不定他真的能把我也救出去呢。” 襄湘心烦意乱,也不理睬她,径自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周兰欣的呼喊声:“阿钰你要记得我啊,救我啊,救我。” 第54章 阴谋(三) 襄湘出了警察局就坐车来到了租界,他在萧烈的那幢别墅附近绕过来又绕回去,别墅的大门堂堂的立在那里,阻碍着襄湘鼓起勇气准备长驱直入的步伐,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要到老师家里做客一样,其实心里紧张害怕不敢去,但是由于各种外力因素非去不可。 他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他只是个男人而已,有什么害怕的呢?襄湘这样安慰自己,他忐忑的走向宅门。 来应门的是个40来岁的男人,他一眼便认出了襄湘,热情的打开门把襄湘迎进来:“这不是杜先生吗?快请进,快请进。” 襄湘有些尴尬,心道这位大哥也许不知道咱是被他家主人赶出去的,不然岂会如此热情。 “嗯……你们家先生在吗?”襄湘干笑着问道。 “在啊,家里来了几个客人先生在招待他们呢?您先请进吧,我去通知一下先生。” 襄湘想了想,硬着头皮进去了。 男人把襄湘迎进了二楼的小客厅,说是去通知一下先生,之后便一去不复返了,徒留襄湘一个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他翻来覆去的想萧烈为什么会去警局救自己呢?他原谅我了吗?他为什么当时不见我一面?他什么时候会过来呢?他会不会派人把我赶出去? 襄湘觉得大约过了一个世纪,客厅的门才终于被推开了,萧烈穿着一件白衬衫,也没有系领带,看来他刚才会见的客人不是什么大人物,所以他的装束很随便。 他也没有跟襄湘打招呼,而是径自坐到了沙发上,点了一支烟,襄湘还记得他是从不抽烟的,至少自己从未见过他抽烟,可看他抽烟的样子却一点也不生疏。 襄湘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嘴上,才终于说出了一行音量很小的话:“谢谢你来保释我。” 他似乎是嘲讽的笑了笑,眉梢高挑:“你不用谢我,不管怎么说你名义上都曾是我的教官,我和你一起来了上海,你出事了如果我不管,对谁也说不过去。” 襄湘“啊”了一声,心里有些明白了,原来他不是特意为了我,自己倒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大脑里短暂的闪过一片空白,襄湘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我,我先告辞了。” “你今天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这件事吗?” 襄湘愣头愣脑的要往外走,听到这句话又停了下来,他想起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萧烈起身走到襄湘身边,他用手背撩了撩襄湘的耳朵,襄湘捂着耳朵闪开来,吱吱呜呜的说:“我就是想问问那个韩石头会怎么样?毕竟那天是我请他喝酒,结果喝醉了。” “哦?你是来问他?”萧烈盯住襄湘:“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他太太来的呢。” 襄湘下意识的问道:“对了,周兰欣,她会怎么样?” “她丈夫为了她才杀了萧岩,你说她会怎么样?” 襄湘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他是无能为力了。 萧烈一直看着襄湘,过了半响他忽然开口说:“我可以保下他们两个。““你说什么?”襄湘似乎受到了震动,不确定的问道:“你在开玩笑吗?他们可是杀了萧岩啊,那个不是你的义兄吗?你的义父还说过要他们血债血偿。” 萧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襄湘。 “先不说你能不能保下他们,你义父那里会怎样?”襄湘问道。 “你不用管我能不能救下他们,你想救他们吗?你可以试试看求求我,说不定我一时高兴就让他们活下去了呢。”萧烈平静的说道,仿佛是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小事。 襄湘却在心里猛地打了个突,脸色煞白,心道萧烈是在说真的吗?他和他的义父那里到底是不是有问题?这次的事情他有掺和吗?毕竟人死在他开的那家舞厅里。 “你真的可以让他们活下来吗?”襄湘再一次发问。 “我说了,你可以试试看求求我。”萧烈凑近襄湘,他几乎把襄湘逼到了墙角,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他说:“你求我啊,怎么?你不知道怎么求人吗?你不是才刚刚从你那个旧情人那里出来吗?没学到她是怎么求人的吗?” 萧烈把襄湘压在墙上,抓住他的下巴:“她是不是痛哭流涕的跪着求你,说她很爱你,说让你来求我,你倒是求我啊,学着她的样子来求我啊,我马上就可以把她放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派人跟着我吗?”襄湘惊讶的问道。 “派人跟着你?没有必要,你做过什么事情,即使我不想知道也会传入我的耳中。”萧烈的脸慢慢靠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襄湘的嘴唇,然后便放开了襄湘,不知所谓的笑了起来。 襄湘看着萧烈有些疯狂的眼神,陡然想起了他们刚刚相识时的某天,那天他和自己坐在一间餐厅里,温文尔雅的青年这样诉说:“秘密世界是一个病态的世界,它对那些为自己的真实身份感到疑惑的男女们具有诱惑力,他们只有在秘密的遮盖下才感到安全,所以当秘密被揭开时,他们仓皇失措的脸一定非常有趣。” 襄湘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从未真正的认识过眼前这个人,他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他跟什么人来往?他真正的性格是怎样的?他真的是军校里那个个性随和受到师友广泛好评的温良青年吗? 萧烈打开房门,他背对着襄湘说:“你不求我也没关系,我不会让你白跑一趟,不过,我会让你再来找我的,你说你后悔跟我牵扯不休?希望你不会更加后悔。” 火车上很热,车窗里吹进的风也是炽热的,襄湘独自一人离开了上海返回广州,这次出差经历了很多事情,尽管大部分都是秘密,襄湘会一辈子把这些情事情烂在肚子里。 他这次匆匆忙忙的赶回广州,主要是因为听说了廖先生遇刺的消息,刚从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襄湘先是惊恐,之后又是奇怪。 惊恐是因为历史还是按照它的轨迹前行着,廖先生遇刺了,尽管早就知道可是仍旧会觉得恐惧,因为作为预知者,襄湘一方面迈不过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害怕遭到怨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发出警醒呢?那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尊敬的先生不是吗?另一方面又害怕历史会改变,而且说不定历史已经改变了,这就是襄湘觉得奇怪的地方,因为廖先生虽然遇刺,但是并没有受伤。 这是自己造成的吗?襄湘内心惊涛骇浪,可是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啊,历史怎么可能就改变了呢? 下了火车以后,在火车站上等着接自己的赫然是老家的王管家和长顺,襄湘上次写回家的那封信着实把二姨太吓得不轻,可怜她当时怀有身孕,才刚刚三个月,正是不稳当的时候,又是高龄产妇,甚至下了点血,好在及时送了医院没出问题,过几天又收到襄湘的信说是没事了,这才好不容易安下心来。襄湘心中对淑惠也颇为过意不去,从上海带了一堆东西回去当做孝敬。 “王管家,怎么劳您亲自来接我呢?我都没和家里说我具体回来的时间,你们该不会一直在火车站等我吧?”襄湘问。 王管家说:“少爷写了那封信回来,可是把我们都吓得不轻,看到你现在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少爷以后还是安安稳稳的在广州吧,跑上海那里干什么?人生地不熟,也没个照应,遇到了事情这不是急死家里吗?” 长顺也说道:“是啊,二少爷,我当时都和管家带着钱准备往上海赶了,好在您来信说没事了,二姨太也才安下心养胎,知道您要回来,我和管家提前几天就来广州城接站了。看到您好好的,真是比什么都好。” “我在上海的事没人知道吧?”襄湘问。 “少爷放心,当时那信就老爷和二姨太看过,下边知道的就是我和长顺,连大太太都不知道,老爷知道轻重。”王管家道。 襄湘这才安下心来,跟着王管家坐上了马车。 明争 回到广州以后,襄湘正式于国民党党部委员的身份,时局在当时十分震荡,南北方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战争迫在眉睫,然而自从孙先生辞世后,国民党内部却是为了争夺权力明争暗斗。 “你是我党的叛徒!是中国共产党企图分裂我党的工具!” “我廖夷白的所作所为皆是遵从孙先生的意愿,无须尔等小人置喙,要胡说八道请便,但别脏了我的地方。” 襄湘听到了争吵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男人从廖先生的办公室摔门而出,看到了门口的襄湘,冷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廖先生看到襄湘却极为高兴,似乎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久违的轻松,他热情的把襄湘请进办公室,并以中央执行委员的身份和襄湘握了握手,他那宽厚而温和的手掌让襄湘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握手的情景,那时候襄湘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我听说你在上海做的很不错啊,因为安抚民众还得到了奉系军队的表彰。”廖先生十分满意的提起襄湘在上海的功绩。 对于多日不见的廖先生,襄湘也有种恍惚的感觉,各种事情压在这个矮个子的中年人肩头,他看上去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老和疲惫,襄湘没有就上海的事情多做说明,而是焦急的问道:“我听说先生遭到了暗杀?犯人有没有抓到?” 廖先生却是淡淡的一笑:“怎么连你也听说了吗?一件小事,闹的沸沸扬扬。” “怎么会是一件小事?”襄湘略皱起了眉头:“先生知道是谁派来的吗?” “不管是谁派来的都没有关系,他们以为威胁我的生命就能让我退缩并放弃和他们争夺,当我是个懦夫?他们休想得逞。” “先生怎么能这么说?您对党国有多大的重要性,请您无论如何都小心行事。” 廖先生微笑着拍了拍襄湘的肩膀:“我并不是不害怕死亡,我只是从不害怕敌人的威胁,他们想杀死我的性命也许很容易,可是他们却杀不死我的信念。” 后来襄湘才知道,这次的暗杀行动并不是廖先生第一次遇到危险,在这之前廖先生已经经历了两次暗杀。 孙先生逝世后,国民党内‘排共’口号不断高涨,一时甚嚣尘上。而廖先生联共态度鲜明,一直被视为‘亲共’、‘袒共’分子,又因为国民党最高权力的第一轮角逐,廖先生成为杨刘派及拥胡派势力的箭矢所向。任何一种理由,都可能使廖招致杀身之祸。 不必襄湘这个来自未来的人去警告廖先生——你将会被暗杀!任何一个了解先生处境的人,甚至是他自己都知道,也许明天,他就会倒在某个人的枪口下,可是他却说休想用生命来威胁他!他们无法夺取他的信念!这是廖先生所选择的人生,这是历史所选择行走的方向,真的猛士,会去直面淋漓的鲜血和惨淡的人生,明知道前方是无底深渊,为了信念仍然义无反顾的走上前去。所以襄湘撼动不了历史,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历史,因为人的信念是如此坚固。 ######## 处理完在广州的一应公务后,襄湘随王管家回去了云升镇,在家乡县城的火车站,杜老爷和襄湘的两个兄弟,以及七八个叔伯兄弟和杜老爷的朋友们都在月台迎接。这次的场面如此隆重,害的襄湘都有些过意不去了,不管怎说正是8月里的天气,这些人中间有些都花白了胡子,何苦为了一个都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受这个罪呢。 “这样热的天气,何必大老远跑来呢?真是对不住大家。”襄湘上前和众人打过了招呼,对杜老爷说:“父亲辛苦了。” 杜老爷见到儿子给了他这么大的面子,心中十分得意,然而却要摆出德高望重的架子,对襄湘贬斥道:“你这孩子忒不懂事,我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国家的委员,平日公务繁忙,难得有空闲回乡,即是为了国家大事也就罢了,可既然回到了家乡,就收起你这副委员的样子,在这里的都是你的长辈,还不一一见礼。” 襄湘无法,只得顶着炎炎的烈日,对着十几个老先生一一恭维了半天,才随着一众人马走出了车站。不得不说襄湘已经成为了这个小镇子上的名人,连带他的父兄也有鸡犬升天的趋势,整个队伍的队形是杜老爷走在最前面,襄湘跟他身边,大哥杜良默和弟弟杜良文跟在襄湘身后一步之远,其他人成辐射状分散在他们一家人之后。 大哥杜良默十分热切的对襄湘嘘寒问暖,那种郑重而放低的姿态让襄湘以为看到了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弟弟杜良文却是没什么变化,除了最初见面时叫了声‘二哥’,其余的时候都是暗暗送襄湘一枚白眼。 到家里见到了家中的女眷,襄湘把从上海带来的许多礼物分发了出去,二姨太见了襄湘又哭又笑,襄湘怕她情绪激动影响到腹中的胎儿,急忙就送她回了房间,然后才在外面应对客人,直至在晚上喝过了接风酒,襄湘才去二姨太房中与她说话。 二姨太问起襄湘上海的事情,襄湘只是避而不答。 “你在外头干些什么我都不能问问吗?”二姨太边埋怨襄湘边抹泪。 杜老爷斥了二姨太一句:“男人在外面的事情,你懂什么?别瞎问,以后也万不可跟人提起钰儿在上海扯上过官司。” 襄湘笑道:“不是我不说,我只是怕你听了害怕,你现在还怀着身孕呢,真没想到我都二十几岁了又要有弟弟妹妹。” 二姨太以一种十分羞涩的神态抚了抚还未凸起的腹部,瞥了襄湘一眼道:“瞎说什么?” 杜老爷道:“你还好意思提自己都二十多岁了,婚事到现在还没个准信,连你弟弟过了今年都要成婚了,可你呢?说婚事的媒人都来过十几次了,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行,男子当成家立世方才长大成人,你这样难道没有同僚耻笑你吗?” 二姨太道:“婚事总说不成也不能怨我们钰儿啊,我们钰儿如今可是当大官了,寻常家的闺女哪里配的上?当时说了几家地主家里的闺女,要我说幸亏没说成,不然这种小里小气的乡下女人怎么合适?” 杜老爷不理二姨太的话,径自问襄湘:“你倒是赶紧说说打算怎么办,要是不耐烦我们这些老东西给你做主,你就自己拿出个章程来,但是要紧着办了,如果连你弟弟都成亲了,这当哥哥的还是光杆一条,外头的人岂不是要拿来说嘴。” 这几年来有不少人给襄湘说媒,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有才有貌,家境殷实,无不良嗜好的大好青年,用现代话来说,那就是市场走俏,行情看好,十分脱销,被无数家中有待嫁闺女的中年大叔大妈列在女婿名单上,可惜由于各种原因都没能说成。 襄湘自己也有点着急了,就是100年以后的现代社会,二十多岁的大龄青年也是会逢人就被问及‘成家与否’,更何况是在社会风气还十分闭塞的民国,在他这个岁数还没结婚的那是少之又少,简直快成为珍稀动物关进笼子观赏了,除却杜老爷和二姨太,那些个亲戚同事见面就问,问的襄湘简直想从街上随便拉个女的结婚算了。 杜老爷这厢逼得急了,襄湘只得实话实说,他目前还未曾跟哪家的小姐牵扯点亲密的关系。 “既然如此,我们就拖人打听打听,看看哪家的官家小姐待嫁。”杜老爷道。 “官家的小姐?”二姨太的声音拔高了:“官家的小姐怎么成?那些女人只会仗着娘家势高,其余什么都不会,说不定脾气还不好,能指望她们好好照顾钰儿吗?我觉得娶个城市里富商的女儿就很好。”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自己刚才还说钰儿现在当官了,寻常的闺女配不上,现在又说蠢话,我们一家都是地主,于钰儿事业上没有什么助力,若是他有个势大的丈人,钰儿的位分也好更近一步。”杜老爷点着拐杖说。 杜老爷和二姨太还在那里争论,襄湘却是无奈的捂住了额头,因为两人的话题逐渐脱离了襄湘应该娶什么样品性的女子,转而着重于这女子应该有什么样地位的父兄,与其说在娶媳妇,怎么听着更像是在嫁儿子。谈婚论嫁似乎古往今来都是一成不变的,伴随着两个人的结合,同时也伴随着两个家庭的结合,不光要看两个人的契合度,似乎家庭的契合度更为重要。 第55章 亲事(一) 秋分过了,一天,二姨太淑惠跟襄湘说,有人给他做媒。这一阵子广州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襄湘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回到家里,结果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定下亲了。 据淑惠说,杜老爷联系了他在广州的许多好朋友,他们说起一位从英吉利留洋回来方先生,这位方先生很有才华,家境十分富有,在广州的社交圈里颇有名气,他有个庶出的女儿长得清丽可人,聪明伶俐,很得方先生的喜爱。 某次特意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两家遣人取了二人的生辰八字,请一位德高望重的算命先生看了看,结果襄湘与那位方小姐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杜老爷说起这桩婚事非常满意:“方先生跟洋人打交道,声望高,人脉广,虽说那是个庶出的女孩,不过他们这些留洋归国的人并不区分这些,方先生跟朋友来往的时候经常带着他的这个女儿,看见宠爱的程度,你娶了她也好跟着开阔人脉。” 襄湘奇道:“父亲最初不是要儿子求取官家千金吗?这位方先生似乎只是在文人墨客中有些名气。” 杜老爷冷笑道:“说你看不透你还真看不透,枉费你十几岁就在外行走,以后要多请教请教你的那些叔伯们,他们在清朝的时候都是官爷,若不是改朝换代了,岂能轮到你这样年轻的傻小子上位,起码也要寒窗十载,于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方才识得官字怎么写。” 襄湘叹了口气,杜老爷又开始了他长篇大论的训道事业,末了才终于说到了正题上:“既然定下了亲事,过一阵子你就亲自上门拜访拜访,全了礼数,也好提前给他们看看。” 过了几日,襄湘来到方家,方家是那种典型的海龟式家庭,方先生的正夫人已经过世了,只有一个姨太太也就是方小姐的母亲担着方夫人的名头,他有四个儿子,方蒻茜小姐是他唯一的女儿,年芳17岁,刚刚大学毕业,一家人才从英国迁居回来,据说他们当时居住在剑桥,方蒻茜小姐还在剑桥学过两年绘画。他们住着欧洲风格的洋楼,吃面包喝牛奶,谈话时隔三两句就冒出句英文,在那个时代他们一家行走于时尚的前沿。 就是在新社会,一般的国人提起海龟也多多少少会带一点羡慕或者尊敬的意思,更何况是在民国时期,海龟根本是比大熊猫还珍惜珍贵的,他们一家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种特殊感和崇高感,似乎往那里一站就能显出他们的不一般,他们是洋的,而其他只要没出过国的那就是土的。 方先生向襄湘展示了许多他朋友赠送的笔墨,那一幅幅大师的字迹着实让襄湘大开了眼界,这些东西若是好好保存个100年,那都值死个钱了,不过这也侧面的显示了这位方先生的非同小可,他的朋友圈子确实很广,而且主要遍及科研文化领域,普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和文人墨客,这让襄湘想起了杜老爷说过的他找襄湘这种战场上拔高的官员当女婿的原因。 方先生的夫人向襄湘正式引荐了方蒻茜小姐,小姑娘长的很清秀,椭圆的脸,长眉细眼,正是16,7岁像一朵花般娇嫩的时候,襄湘对她最初的印象就是,放到现代,这是个扔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平凡女高中生。但是事实证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以为人家不过是个棒槌,但其实人家是玉做的棒槌,跟一般的棒槌不可同日而语。 瞧瞧她手边上的书,那一连串的作者名,很多襄湘连听都没听说过,好歹咱也上过两回大学,看过的书覆盖面积起码有半个图书馆,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孤陋寡闻。 细细过问过小姐的喜好后,襄湘心里对她的敬仰之情已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直至今日襄湘方知道‘才女’二字是为哪种人创造的,100年后现代社会的新新女大学生们给她提鞋都不配啊,当然这个不配的仅限于襄湘认识的狐朋狗友,连带襄湘自己也是万般的配不上啊,真不知道这样一个眼光甚高的女人为何会答应嫁给襄湘。 这个时间正是下午两三点钟,要知道这些海龟都是流行喝下午茶的,方先生经常邀请他的很多朋友到家中喝下午茶,当然他们的茶会还有一个更摩登的名字,俗称‘沙龙’,他们会在这里品评国家大事或者文艺杂谈,一起悠闲的度过一个美妙的午后。 但是襄湘跟这个‘沙龙’的人当真格格不入,他听不懂他们讨论的绘画技艺,欣赏不了他们优秀的诗作,无法了解哪处正流行的文学作品,你说他一个整天谈论政治主义作报告的现实社会工作者,到这种充满浪漫主义只会夸夸其谈的茶会来,这不是找罪受吗? 好歹襄湘这是第一回登丈母娘家的大门,人家也没怎么难为他,顶多是不屑与理睬这个‘没文化’的人罢了,终于忍耐着吃完了晚饭,襄湘一出了丈人家的门,就仿佛监狱里的人重见了天日一样,刹那间脱胎换骨般轻松了下来。 当然他不知道内里这家人对他的点评,待方家的客人散了后,方先生问方姨太:“你看怎么样?” 方姨太摇摇头:“我早就说不合适,且先不说他不过是个乡下地主的儿子,就算再有钱又怎么样?你看他土里土气的,我们谈论的很多话题,他根本就插不上嘴,我们茜茜有的是人追求,她现在还有个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呢,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这个?还不跟我商量一声就定下来了,你看咱们茜茜为了这门亲事多伤心,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人都瘦了一圈了。” “你懂什么呀?茜茜这孩子整天风清明月的样子还不都是你惯的,她交往的那个男朋友不过是会写几首酸诗,长得略好看些,以后能成什么气候,不过就是搞搞文学,赶快叫她断了。” “那……那个老吴家的老三呢?那孩子从小就喜欢茜茜,茜茜说一他不敢说二,完事都随茜茜高兴,只是茜茜嫌他木讷,瞧不上他,这回老吴家的绸缎庄又在上海开分店了,他们家的老三留学回来在铺子里学生意了,以后准有大出息。” “当商人有什么出息?再有钱也是给人低头的份,我选的这个女婿你还看不上他,我还唯恐人家看不上咱们呢?你知道他现在年纪轻轻已经混到什么位置了吗?党务委员!别说他曾经跟随孙先生和廖先生多年,人脉极广,虽然现在二位先生已经去世,可是他在广州还做过蒋zhongzheng的秘书,据说颇得他赏识,现在南方政府正准备北伐,蒋zhongzheng已经被任命为北伐总司令,若是北伐胜利,南风政府必将占领全国,到时候我们这个女婿就不单单是个屈居广东的委员了。”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南方政府胜利?现在军阀到处打仗,我看着倒是北边的部队更强一些呢。” “你也不看看支持南方政府的是哪个国家,从最近国内的几场大战还瞧不出苗头吗?英国、德国、法国正打的不可开交,谁来管中国的闲事。” “照你这么说,这个杜良钰将来还真是会有大出息。”方姨太捏着手绢有些不确定的问:“可是,他怎么到现在都还没结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问题?” 方先生道:“所以我才说是我们走了运,我当初一听说是这样一个人,立马就拍板定了下来,若是再等两年,他这样的人哪里还瞧得上我们家。至于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结婚,我仿佛听说他说过了很多家,但巧合的是都没成,不是这家早年有了别的婚约,就是那家的姑娘想出国留学,总之啊,我们也不用管那么多,今天不是见到人了吗?看起来长得精神抖擞,不像有什么问题的。” 方姨太撇了撇嘴说:“就算他有你说的那么好,可也别太肯定了,既然已经定下了亲事,就先别紧着结婚,再说他们还要去打仗,以后怎么样现在还说不清,我看先和他们拖着。” “拖着?”方先生笑了:“怎么拖?你看那小伙子都二十几岁了,听他们家长辈的意思要马上成亲。” 方姨太道:“怎么?一个地主家里还打算让我留洋回来的女儿去他们家跟起跟后小媳妇一样的伺候啊?我女儿哪儿受得了这种旧家庭的约束,少做梦了,他们要结婚就得先在租界买房子,结了婚也不许和公婆一起住。” “你这么说,就不怕人家退了咱们家的婚事。”方先生道。 “怕他?”方姨太声音尖尖的:“老爷可是整个广东文化界的名人,那个杜良钰上赶着来求亲不就是图老爷的名望,嫌自己武夫地主出身,在外头身份不够吗?他舍得退婚?再说了,凭我们家茜茜的人品才貌,哪个男人见了不是神魂颠倒?让他们先谈谈恋爱,他一准就离不了茜茜了,到时候还不是茜茜说什么是什么。” 方先生叹了叹,也不再与她争辩,只是吩咐方姨太多请女婿过来吃饭,好尽早跟自己的女儿产生感情。 然而这一决定却是苦了襄湘,从这天起,襄湘知道了身为一个男人,行走丈母娘家的酸甜苦辣。 第56章 亲事(二) 襄湘在未来丈人家做客,丈人家似乎永远也不耐烦这些冗长又烦人的聚会,几乎襄湘每次到访都是宾客满堂。 方小姐不似上次般对襄湘摆了一张冷脸,而是巧笑倩兮的亲自把襄湘迎进了客厅,并十分周到客气的为襄湘端茶点烟,如此温存小意颇让襄湘受宠若惊,从在座许多男士略带酸醋的眼神和问候中就看得出来。 来往的客人大都是方先生的朋友或者仰慕方先生的晚辈,所以清一色的男士,而方小姐恰恰成了那万绿从中的一点红,不同于一般家庭将家里的女孩子仿佛价值连城的珍宝藏的严严实实,方家更希望让世人欣羡家中鲜花的美艳。 方小姐今天穿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裙,齐耳的短发垂散着,包裹着她圆圆的脸,看上去清纯可爱,她斜着身子靠在沙发上,头微微侧着,一手撑在下巴上,仿佛西洋油画上的美人。但是她并非陪衬的花瓶,相反她总是其中最耀眼的明星,这样一个能说会道明眸皓齿的美人儿在悠闲的午后为你端上一杯香醇的午茶或咖啡,与你谈笑聊天,不得不说是一件美事,男人们无法不对她这样一个聪颖广博的才女着迷,特别是某些先生家中也许还有一位封建家庭包办婚姻下娶来的妻子,既没文化,又不漂亮,更没感情,在这种情形下,方小姐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他们心中的女神,让人心心念念,牵肠挂肚。 可惜,可惜,这样一位美神居然已经在他们没注意的情况下名花有主了,而且她的主人还是这样一个粗鄙的俗人,真是美玉蒙尘,让人唏嘘不已。 在方小姐身边坐着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皮肤很白,带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客人们称他苏先生,这位苏先生名叫苏木笙,乃是一位作品经常见于小报的作家,因为他写的文章品类太杂,所以你既可以叫他评论家,还可以叫他诗人,有时候还能称他艺术家,只是虽然他头上戴着这么多光环,可襄湘却从未听说过这位‘名人’的大名,也许他真的是鼎鼎大名的吧,只是襄湘太孤陋寡闻。 这位苏先生乃是对方小姐定亲一事最为伤心的一个了,他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是却极具浪漫主义,第一次见到青春年少的方小姐时便对她一见钟情了,从此风雨无阻,日日来往于方先生的沙龙,哪怕只是远远地见她一眼说一句话,他写给方小姐的情书都可以用筐来盛了,甚至只要方小姐一点头,苏先生立马就可以休掉家里的黄脸婆迎娶方小姐,无奈方小姐虽日日与他谈诗论画、眉目传情,可惧于父母的压力仍然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苏先生端着一杯茶,眼睛注视着茶碗里的茶叶,状似无意的问襄湘:“杜先生平时都看什么书?” 襄湘想回答——民国小报,最后生生扼住,改成了:“我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只是胡乱读些书而已。” “哈哈哈哈。”襄湘话音刚落,那姓苏的居然极不礼貌的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胡乱读些书?我还真不知道书都是胡乱读的。” 襄湘不禁皱了皱眉头:“那我倒要请教请教苏先生如何才是不胡乱读书。” 苏木笙笑道:“这话倒也好笑,杜先生怎么说也是大学毕业,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是白读的不成?还要别人来教你,真是好笑极了。” 这样傲慢无礼的话一出口,襄湘倒是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怎么说大家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交往的时候好话还怕说不够,这位先生怎么句句带刺呢? “照你这么说,不会读书的人就是可笑?请教别人的人更是可笑,可笑至极?”襄湘的语气已经带了点生硬。 “非也,有些人不会读书,也许是时间、环境、条件的不允许,这样的人并不可笑,可笑的是那些无知无耻,反不知道自己无知无耻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可笑,就好像树上的猴子攀上了高枝自以为也如同树那样高。”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故意找麻烦了,襄湘的手指敲了敲茶几,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苏木笙似乎觉得已经挑衅到了襄湘,于是也迎战一样一同站了起来,周围的客人停下了交谈看向二人,甚至有位先生紧张的安抚道:“怎么都站起来了,快坐下,坐下。” 方小姐有些不安的看着襄湘和苏木笙,一双担忧的眼睛在两人之间瞄来瞄去,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放在胸前,似乎被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吓到了,她打圆场一样上前一步站在襄湘和苏木笙中间:“良钰、木笙,别这样……” 她的声音温婉而柔美,却又带着满怀的歉意,似乎惹得二人这样都是她的错,所以她应当负起责任。 直到看到了方小姐绯红的脸颊和仿佛非常担忧的眼神,襄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境地,这是何等??有神的情况啊。 苏木笙深深的看了方小姐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多少痛苦和思恋,似乎是完全看在她的面子上,于是不屑与和襄湘这样的人争吵,大人大量的坐回了沙发上,末了还挑衅的朝襄湘扬了扬下巴。襄湘则是无力的坐回了沙发上,为自己现在的情况据一把同情的泪水。 表面上方小姐抚慰二人的行动是让两人好好相处,可她一边跟苏木笙开心的谈天说笑,一边又羞涩的为襄湘续茶,温柔的关怀询问,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游走,看她笑语嫣然顾盼生辉的这张脸,襄湘真怀疑她是不是嫌弃刚才这场争风吃醋的戏码玩的不激烈,所以故意插进来添上一把火,好看两个男人为她争斗。 这一天过的极是劳心劳力,襄湘坐车回到广州的小洋楼,天热无事,襄湘便去逛夜市,买一些甜品凉茶,场子里传来一阵浓浓的戏腔,那里宾客满堂。 站在门口的戏班主人看到了襄湘,一脸喜气的上前鞠了个躬:“这不是杜先生吗?您可好些日子没来过了,快请进,快请进。” 伴随着他一声拖着唱腔的‘看座’,襄湘望见了正门戏台上的那人,好久不见,那人看上去丰腴了不少,不见最初时的消瘦,从前在广州教课的那段时日,晚上没什么娱乐,襄湘经常跑到这里来听戏,有时候两人碰见了,还会凑在一块喝顿酒,互相说一些事情。 “咦?是你?”蝶衣卸了妆,在后台旁的专座上看到了襄湘,他一脸喜气的起身迎上来:“好久不见,你前些日子可是忙?都多久没来过了。” “我前些时候去上海出差了,你看上去倒是过得不错,江老板最近生意兴隆。”襄湘笑着朝他拱了拱手。 “托福,托福。”蝶衣笑着回礼。 现在的蝶衣看上去和几年前大不相同,那时候他一举一动都小心谨慎,仿佛会吓到什么人一样,总是畏首畏尾,而现在整个人都焕发出了新的生气,脸上有着幸福的喜悦。 “我年后结婚的时候曾到你的住处找过你,可是你总也不在。”蝶衣望了望远处某个忙前忙后的小妇人,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什么!你已经结婚了!”襄湘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吃惊,他抬眼看向蝶衣所指的方向,那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服帖的拖成一个?子,腹部已有微微的隆起。 江蝶衣的脸微微发红,他静静的点了点头:“她是戏班里打杂的姑娘,待我很好,我跟她说了我过去的事,她也不在乎,现在有5个月的身子了。” “那……那真是恭喜你们了。”襄湘恳切的说。 “我现在能有这样的福气都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蝶衣羞涩的说道。 “不会,你有今天都是自己赚来的。”襄湘沉默了半响,终于问出了憋了半天的话:“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和女人结婚,我以为……” “呵呵,以为我会一直想着过去那个人?”蝶衣没有介意襄湘的问题,反而很坦率的笑了,他说:“我过去也以为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谁料想的到呢?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罢了,男人女人都一样。”然后他顿了顿道:“其实还是女人好,跟女人在一起我才活的像个人,像个男人,我现在觉得,幸亏那时候那人把我扔了出来。” 襄湘看到蝶衣的眼神,心里空了一下,他想到了自己,自己也定下亲事了呢,跟一个女人定下了亲事,结了婚后自己会不会如蝶衣一样满足和庆幸呢? 第57章 脚步(一) 对于襄湘这种90年代长大的人来说,蒋jieshi绝对是个熟悉的名字,但至于这个名气极大地人究竟都干过什么事情,其实根本知之不详,因为历史课本中缺乏对他的详细描述。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发达起来的呢?今天襄湘可以做出一个明确的回答,不需要通过别人乱七八糟的评价,那就是——战功。 自从孙中山和廖仲恺相继去世以后,南方政府基本上是处于争权夺利的状态中,其中据有强大竞争力的汪精卫和胡汉民为什么都败给了当时不如他们的蒋呢?正应了maozedong的那句话‘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抓住军权,没有立下战功,只会口头上说说的文人政客,有的时候也是很苍白无力的。 那时候正值北伐战争初期,蒋领着他的军队在战场上立下了很多汗马功劳,报纸杂志上都是对他的评价,说是南方政府统一全国的步伐势如破竹也不为过,从今年秋天一开战,襄湘就被调往了前线,跟随在蒋的身边。 之前襄湘在上海的那段时间里,蒋其实已经有了新的秘书为自己打理一些机密要务,他甚至创建了自己的秘书室,其中最重要的心腹秘书名叫陈果夫,他是蒋的侄子,与蒋关系十分亲密,是刚刚留洋回来的硕士,知道有这样的人开始为蒋服务后,襄湘当时觉得自己大概被抛弃了,不管怎说陈果夫更值得蒋信任。 所以当调令传到襄湘手上的时候,襄湘真是大吃了一惊。 那天正值放假,襄湘在云升镇老宅里陪伴淑惠,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来通知襄湘,说是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人来到了杜宅门口求见襄湘。 在大厅里,杜老爷正接待那几个客人,襄湘一迈入大厅,几个军人即刻立正敬礼,为首的青年上前一步向襄湘报道:“杜教官,这是蒋总司令的调令,希望您能即刻启程。” 现在襄湘已经是政府委员,基本上别人称呼他时都叫‘杜委员’,除了在黄埔军校时当过他学生的人会恭恭敬敬的喊他教官,襄湘认出那人是一期的某个学员,笑着说道:“原来是你啊,都是少尉了,不简单啊。” 那个少尉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襄湘敬了个礼道:“过去不懂事,老惹得教官生气。” “是啊,我记得你有天晚上在宿舍跟人打架,害的我们一群教官跟着写检讨。”襄湘道,跟着少尉来的几个小兵都‘扑哧’笑了出来。 少尉无奈的叹气摇头:“教官,您怎么能在学生手下面前揭学生的短呢?” 又寒暄了几句后,杜老爷吩咐了女仆带几人下去休息,这才有些紧张的问襄湘:“这是那个北伐总司令给你的调令?” 襄湘点点头:“正是。” 杜老爷随即满意的捋着胡子道:“当时你去上海,放弃了在他身边的职务我就觉得可惜,没想到他还是十分看重你的,又想把你调回身边了,只是现在正在打仗,去前线……不太好。” 襄湘摇摇头道:“去前线倒是没什么,我这次不担军务,跟着总司令是很安全的,我觉得奇怪的是,照理说他有亲信的子侄为他处理机要,怎么还会找我呢?” 杜老爷问道:“你说他现在的心腹秘书是他的子侄,而且十分亲密?” “没错,那人不仅得他信任,而且学历很高,正是他的心腹。”襄湘说。 杜老爷略略思量后道:“我记得你曾评价那人说,他是个颇有些自负的人,十分相信自己,有时候他决定了某些事情就不容任何人置喙,这样的上司怕是很难伺候吧?” 襄湘却摇头道:“那倒没有,其实我并不长跟他交流,也很少与他出谋划策,对于他决定的事情从不插嘴,我甚至从不主动翻看他办公室的文件,整理的时候也会先问过他,照理说我这样的秘书应该很不被见待才是。” 杜老爷若有所思的说:“这么说的话,怕是他更喜欢你这性子的缘故,你跟你大哥和弟弟的性子都不同,你也不像我,你这性子太无欲无求,也许他觉得你这种对各方势力漠不关心的人更加适合待在他身边。” 杜老爷下了个结论:“他觉得你安全,比他那些亲信的子侄更值得信任。” 襄湘有些无奈的笑了:“父亲太高估我了,我不过是觉得‘千言万言,不如一默’,岂会因此得到重视?父亲说笑了。” 杜老爷摇摇头:“你别看我只是个地主,当年我也是中过秀才的,十年寒窗不比你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呢,你且看着吧。” 两人正说话,却听到门口‘喀拉’一声响,杜老爷皱起眉头:“谁在门口!滚出来!” 半响,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后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头上戴着倪帽,正是襄湘的三弟杜良文,已经毕业半年多了,现在在镇上一所中学里当老师。 “你在门口躲着干什么?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杜老爷厉声斥道。 杜良文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你和哥哥说悄悄话,我站在门口就是鬼鬼祟祟啊?” 说着他一脸兴奋的看向襄湘:“二哥,你要去前线是不是?带上我吧。” “胡闹!你以为打仗是什么?居然还想去前线。”杜老爷呵斥道。 杜良文却丝毫不以为意:“刚才二哥不是说了吗?他是跟在总司令身边的,安全的很。”说着他笑着对襄湘说:“二哥,你现在是真出息了,你也带挈带挈兄弟啊,之前我说要去黄埔军校,你说马上要打仗了,太危险不肯帮忙,这次总没得说了吧。” 杜老爷还要再骂人,却被襄湘挡了下来,襄湘拍了拍杜良文的肩膀:“带你去倒也没什么?只是你以什么身份去呢?我是司令的秘书,身边是不带兵的,你的身份最多也就是个护卫侍从,去这一趟怕是没什么用处,等到今年夏天黄埔再招生的时候,我立即给你写推荐怎么样?现在你还是在家里吧,外面乱的很。” “可是,二哥不是在司令身边干活吗?我要是在司令身边露露脸,说不定也能得到司令的赏识。”杜良文有些激动的说道。 杜老听不下去了,耻笑道:“你?哈哈,快闭上嘴吧,笑掉人的大牙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些话以后少说,免得在外面丢人显眼。” “我怎么就丢人显眼了?我知道你就是偏向二哥,我和大哥都是不成器的东西,他有什么能耐,就是运气好而已,他赶上了好时候,要是当初我也离家,碰上了这样的机会,一准比他现在强。”杜良文横着脖子喊。 几年前,襄湘跟家里大吵大闹结果离家出走的事情一直是块心病,杜家上下都自然的选择避而不提,猛一被拨开放到人的眼前,杜老爷不禁有些气结,抬手便扇了杜良文一巴掌,杜良文恨恨的看了眼杜老爷和襄湘,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襄湘看杜老爷气的不轻,赶紧上去给他抚了抚背:“父亲,您没事吧?” 杜老爷叹了口气,瞥了襄湘一眼:“我看到他就仿佛看到几年前的你,不过你比他好点,你那时候顶多是无知,出去历练了几年回来,总算是懂得些人情世故了,学的内敛,学会了忍耐,不枉费你十几岁就自己在外打拼的辛苦。而他,简直是无能又无知!就是被这些后宅的妇人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偏偏又觉得自己能耐的了不得,一个蠢货!我看啊,你带他出去看看这个世道也好,省得他也学你,一跑就是好多年,就怕他没那些能耐再也回不来了。” 如此,第二天一早,襄湘辞别了淑惠和杜老爷,带着他的三弟杜良文出发了,襄湘知道此番一去就是一年,杜良文和襄湘都定下了亲事,这次去了前线,兄弟二人的婚事肯定又拖下来了,襄湘倒是无所谓,因为他未来丈人家故意拖着不肯结婚,可是杜良文却不同,跟他结亲的正是几年前襄湘回家的接风宴上,良文为之争吵的那个叫荷香的姑娘,本来定下今年就成亲的,现在却不知又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第58章 脚步(二) 襄湘进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正系的太紧的军服领子,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会议室里整整齐齐的坐着两排军人,分列长桌的两侧,每人面前都摆放着一个白瓷茶杯,长桌尽头的主座空了出来,位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孙中山先生的半身像,蒋还没有来,他一向都很注重这种场合,会议是两点开始,那么他不会早到一分,也不会迟到一秒。 襄湘向在座的诸位军官敬了个礼,然后站到了主座左侧的位置上,通常这表示蒋总司令将马上就要来了,军官们都集中精神挺了挺腰,让自己坐的更端正一些。 蒋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太好,他一声不吭的坐下来,没有去看任何人。 “良钰,念。”他冷冷的命令道。 襄湘心中一跳,立即打开了手中的蓝色文件夹,白手套下的手有点微微的出汗,他强自镇定了镇定,开始读手中的报告:“24日,第一野战队一区二团遭到敌方师部重创,损失惨重,请求支援。” “再念。” “25日,敌方主力军队连夜进攻我根据地北区方向,第二装甲军撤退,请求附近师部支援。” “继续念。” “26日,敌军突破我军防线,朝根据……” “别念了。”蒋突然厉声打断了襄湘的报告。 整个会议室呈现出一种焦灼的气氛,安静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剧烈爆发。 襄湘小心的吞吐着气息,尽量不让自己合上文件时发出声响,他抬头看了看在座的许多军官,几乎个个都是眉头紧皱。 这场会议讨论的十分激烈,几个军官为了军力部署问题伤透了脑筋,北伐已经进行了一半,蒋现在似乎越来越难以忍受战场的失利了,他刚才让只让襄湘读了所有失败的报讯息,至于胜利的消息在这里连提也不提,当然他一定会在特殊的场合温和的褒奖那些胜利的队伍,而那时候襄湘就会根据蒋司令的意思,另起一份报告。 回到蒋的办公室,几个蒋的侍从正在站岗交班,侍从长官问襄湘:“杜秘书?总司令还在开会吗?” 襄湘看着眼前陌生的侍卫长官还有些迟钝,蒋的侍卫班已经大换血了,蒋先云自从‘中山舰事件’后就退出了国民党,自然也不会来给蒋当侍卫了,至于萧烈,听说他进了中统,秘密的负责一些事情。 “会议已经结束了,总司令要随陈师长去看战地演习,你们即刻准备。”襄湘下令道。 “是。”几个侍卫朝襄湘敬礼后,迅速跑步离开。 襄湘工作的地点就在蒋办公室的隔壁,方便蒋随时下命令,他走回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一个一身军装扛着长枪的青年站的笔直,青年个头很高,一脸严肃,看到襄湘过来了,立即迅速靠脚敬礼。 襄湘笑了笑,上前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到我办公室来。” “报告长官,现在正在执勤,不能擅离岗位。”青年义正言辞。 “长官命令你,现在到我的办公室来。”襄湘头疼的说。 “是。”青年大喝一声,然后以标准的向右转,起步走,跟着襄湘进了办公室。 这名一板一眼的青年正是襄湘当初那位不着调的弟弟杜良文,都说军队是锻炼人的地方,其实军队更是让人开阔眼界,学会成长的地方。 最初杜良文刚到军队的时候,简直就像乡巴佬进城一样,看着挺胸抬头昂首阔步的一队队军人,简直萎缩的不会说话了,逢人问起来都结结巴巴,知道来人是杜秘书的弟弟,众人也非常厚道的表示了欢迎,对于襄湘给自己弟弟走后门的做法睁只眼闭只眼。 而杜良文到了今天才总算认识了自己这位二哥,不要说一般的军官见到二哥都要立正敬礼,连那些肩上扛着星的高级军爷,见到二哥都要客客气气,因为他是统领整个北伐部队总司令的第一秘书,随时跟随在司令身边,处理各种紧急要务。想起当初自己在父亲面前说自己要是赶上好时候必定比二哥强的话,不禁整张脸都羞的通红,见到二哥根本抬不起头来。 二哥要自己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站岗,他从未入过部队,跟那些站在蒋总司令门口军校出身,正正经经的侍卫官一比根本是天差地别,他甚至觉得那些人都在背后耻笑他,羞的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没过两天,他便提出要回老家,没想到平时温温吞吞的二哥一转平日的态度,一脸严肃的训斥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收起你在家里养的那些矫情。” “可是,可是,我,我是靠你进来的,他们都那么厉害,他们会笑话我。” “你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谁整天闲着没事光讨论你,在这里你是我弟弟,没人敢瞧不起你,给我乖乖站好岗,等过了年我推荐你入中央军校,这也是你的资历。” “二哥,我……” “你说话别吞吞吐吐的,特别是跟那些军官说话的时候,起码装也装的抬头挺胸。” “二哥,我现在才知道人家说的‘大人物的气度’是怎么回事?你就是大人物,我过去什么都不懂。” “我算什么大人物,要说大人物,你现在见的少吗?这里到处都是带兵的将军,各个都是大人物,我和你都是小人物。”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二哥你平时一点都不张扬,我给你气受,也从没见你跟我生气,我还以为你内里藏奸,其实是你是大人了,你有附和自己身份的气量,所以不跟我一般见识,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是井底之蛙。” 虽然当时襄湘没有说出什么激烈他的话,但是从那天起杜良文好像变了个人,每日跟着那些部队出操,学着他们的姿势站岗执勤,猛地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就像现在,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宛若一个在军队里磨练了好多年的优秀士兵。 “再过一阵子,总司令要前往上海,到时候我要跟着,之后他会返回广州,在后方指挥前线战斗,你收拾一下行李准备回去吧,黄埔马上就要开始招生了。” “为什么要突然去上海?最近前方战线不是正吃紧吗?”杜良文问道。 “过几天你就知道原因了,现在不要多问,在外面也不要跟人讨论,你跟在我身边,难免有很多人跟你套近乎,记住……”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没错,遇事三缄其口即可,就说统统不知道,实在是难推的情况就跟他们打马虎眼,别学那些没事喜欢出风头的傻子,整天口若悬河,嘴上没个把门的,自以为能耐。” “二哥,我听说前阵子家里来信了,二姨娘给咱们添了个弟弟,家里这是盼着你快回去呢,我先回去了,要不要给你带封信什么的?”杜良文现在跟襄湘说话的语气跟一年前已经大变样了,或许是跟襄湘相处久了,真的对襄湘佩服的紧,也或者终于明白有个有能耐的哥哥对他的前途究竟带来了多大的好处,以后他靠着这哥哥的地方还多了去了,所以不管小的时候有什么恩怨,长大了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了,态度恭敬极了,像个真正尊敬兄长的好弟弟。 “不用了,你替我多买些补品回去,告诉他们很快我也会回去。” “这次哥哥回乡一定更隆重了,过去咱们政府只是占着区区广东,现在几乎大半个zhong国都被打下来了,咱们政府算是坐稳了江山,哥哥跟在总司令身边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看着良文与有荣焉的脸,襄湘不禁叹了口气,这江山坐得稳吗? 第59章 婚宴(一) 汽车穿过繁华的商业区,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百合香水味,襄湘看了看手中的行程表,转过头问车座后面的人:“夫人,要去看看婚纱吗?委员长定好下午3点拍婚纱照。” 车座后的女性神情中带一点雀跃,那是新婚女子特有的幸福表情,她点了点头:“没想到特意从英国定制的婚纱居然不合适,还要重新修改,明天就要举行婚宴了,也不知道改的怎么样,万一又不合适就麻烦了。” “夫人放心吧,委员长为了让夫人成为最美丽的新娘,请了上海最有名的裁缝,一定没问题。”襄湘安慰道。 女子捂着嘴轻轻笑了:“我和达令虽然已经在教堂举行了婚礼,可是还没按照中国的习俗举行婚宴呢?还不算是正式结婚了,瞧你一口一个夫人,当心把我叫老了。” 襄湘立即严肃的朝女子敬了个礼:“遵命,女士。” “呵呵,良钰还是这样有趣。”女子笑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又沉默了下来,脸上带着一点木然的表情,这时候汽车停了下来,襄湘下车为女子打开车门。 婚纱店的老板热情的亲自将女子和襄湘迎了进去:“宋女士,您的婚纱已经改好了,请来试穿一下吧,如果还有问题,我们可以马上再修改。” 襄湘在婚纱店的大厅里等候正在试穿婚纱的宋玫龄,旧时的婚纱店是个很摩登的地方,那时候这里就已经有了人造的试衣模特,静静的人偶身上披着华丽的婚纱,带着闪亮的首饰,透过玻璃橱窗望着街道人来人往的影像,这个时候襄湘才会觉得,100年来人类的生活方式都不曾改变过,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他们都会经历结婚生子,所有不同却又相似的人生。 试衣间的门打开了,婚纱长长的衣摆和地板摩擦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女子身穿一件洁白的婚纱,脸上挂着微笑站在了试衣镜前,两个女店员帮着她整理婚纱的后摆,一个女店员为她戴上洁白的花冠。 女子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襄湘,问道:“良钰,你觉得怎么样?” “您美极了,委员长一定很喜欢。”襄湘暗叹这件婚纱的美丽,欧式风格的洁白婚纱让眼前的女子变成了一位娇美的新妇,任何女人穿上这样美丽的婚纱都会觉得幸福至极,然而女子脸上的笑容又一闪而逝了,她只是静静的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良钰,我马上就要嫁给委员长了,明天所有的报纸上都会刊登我们结婚的消息。”女子仿佛不经意的说起:“两年前我和你在上海刚刚相识,那时候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嫁给你们委员长,我记得有一次你跟我说‘看好自己的底牌,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冒险失败的损失’,你觉得我现在能够承受这次冒险吗?” 襄湘最近一直跟在她身边,为筹备他们的婚事忙的焦头烂额。他们一个是国民党要员,一个是集家世财力于一身的贵族,二人的婚事引起了社会各界的点评,在政治上,此一结合曾被一语双关的称为‘(jiang)中(zheng)、(song)美(ling)合作’,遭到许多人的非议,还有人揪着蒋过去的婚姻经历当靶子混吹乱侃,总之,光是唾沫星子就会压得人喘不过起来,虽然宋只是一介女流,可是襄湘却从未看到她胆怯和迟疑的时候,她就像个一座沉稳而静谧的大山,岿然不动,这样刚强的女性的确值得人敬佩,然而今天她却突然问了襄湘这样的问题,原来她心中也并非不彷徨和害怕,就像每个即将出嫁的女性一样,她只是在强作镇定,也许恨不得夺门而逃。 襄湘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女子却并不在意,她有些惆怅的说:“他从很久之前就一直追求我,他是个战场上的英雄,我无法不为他动心,可是母亲一直反对,我也很怀疑……” 怀疑什么呢?女子没有说出口,襄湘很聪明的选择了保持沉默,很久很久,女子‘扑哧’一笑,仿佛是在自嘲,她转过身,洒脱的说:“时间差不多了,达令还等着跟我拍婚纱照,我去换衣服,你去车上等我。” 十二月一日,蒋宋两人于上海西摩路369号的宋家和静安寺路的大华饭店举行结婚仪式,当天,豪华饭店的大舞厅里,有来宾1300余人,众多的圆桌上摆满了鲜花,还有鲜花制成的钟铃。礼堂上挂着巨幅孙中山的遗像、青天白日党旗以及巨幅喜字。襄湘在饭店负责迎宾的一些事宜,当日饭店里聚集了各色社会名流,说得上名字的大头巨腕几乎比比皆是。 主持婚礼的蔡元培走到孙中山遗像下,十几个国家的公使一一到场,代表美国的是海军少将布里斯托尔。杜月笙也在宾客之中。当孔祥熙陪伴40岁的新郎蒋介石出现时,一身笔挺西服,相当英武。 接着宾客入座,30岁的新娘宋玫龄冒称27岁,一身白纱礼服,手挽宋子文,踏在红地毯上,缓缓向前。走在后面的有穿着粉红礼服的4位女傧相。在孙中山的圣像前,宋走到蒋的身边,然后新郎新娘向遗像鞠躬,向国旗鞠躬。当此时也,照相机声喀嚓不断。 当时这场婚礼还被录像机录了下来,听说会被制成电影,宋玫龄是当时中国第一个身穿西洋婚纱结婚的女子,而且还录制了结婚纪念视频,襄湘心里颇有些不平衡,有钱有势就是了不起啊,100年前就能和高科技纵横的现代社会享受一样的服务。 襄湘从昨天半夜就没有休息了,现在累的上下眼皮直打架,朦朦胧胧看到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向自己走来,那人穿着一身下级军官的衣服,有些迟疑的站到了襄湘面前。 “杜先生,好久不见。”那人开口后,向襄湘敬礼。 说实话襄湘当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眼前的男人实在太非主流了,他那个脑袋光的就像鸡蛋一样,不但没有头发,他连眉毛好像都剃光了,他说好久不见,可是襄湘根本想不起他们在哪儿见过,照理说这么个性的人,应该忘不了才对。 襄湘尴尬的与那人握了握手:“请问……您是?” “杜先生不记得我了吗?”男人憨厚的摸了摸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懊恼的说道:“您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您记不起来也是正常,我是韩石头,当年在上海我闯了祸,当时多亏您为我求情,不然我早就没命了。”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襄湘这才依稀想起来,顿时哭笑不得:“你,你没事了吗?兰欣小姐呢?” 韩石头听到这个名字后,眉头一皱,却是平淡的说道:“她也没事了。” 襄湘点了点头,看着韩石头的一身军装问道:“你入伍了?在哪处的部队?” “我现在跟着萧局长,哦,局长过来了。”韩石头忽然朝襄湘背后打了个招呼:“局长,您怎么才来,不是说特意过来跟杜先生聚聚吗?现在这个时间,晚会都快结束了。” 襄湘的心中犹如被一道闪电瞥过,清晰明了,然而因为太耀眼所以不敢直视,他僵硬的挺直了身子,却迟迟不肯回头去看。 那人的脚步声似乎被无限的放大了,震得襄湘的耳朵都通红了,萧楚人清冽的声音打在襄湘心口上,他没有理会襄湘,而是笑着跟韩石头先打了招呼:“你来的倒早,没打扰到良钰吧,他今天很忙。” “怎么会呢局长?我也知道杜先生很忙,所以到现在才敢上前跟他说两句话,我们才说到当初多亏杜先生拜托局长救我。” 襄湘急忙说道:“不,我没帮什么忙,这都是你们萧局长……” “呵呵,良钰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拜托我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萧楚人打断了襄湘的话,定定的直视着襄湘的眼睛,自北伐以来,二人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他就这样强势的,突兀的,硬生生的再次出现在襄湘的面前。 “石头,我和良钰有些事情要谈谈。”萧楚人给韩石头使了个眼色。 韩石头点了点头,对襄湘说:“那你们慢慢谈,我先告辞。” 襄湘看着韩石头远离了自己的视线,忽然,自己的手臂被紧紧地抓住,整个人被连拖带拽的拉近了附近的一个小走廊。 “你干什么?你拉我去哪儿?”襄湘叫了一声,周围的几个人循声望了过来,吓得襄湘立即闭紧了嘴巴。 楚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就这样拽着襄湘的衣领,把他拉近了走廊深处的男厕所,所幸这间厕所没人,襄湘挣扎着朝他说道:“你放开我的衣服,衣服被你拉皱了,我等会儿怎么出去!” “这么久没见,你就不会跟我说两句好话吗?”楚人把襄湘推进了厕所的一格单间。 第60章 婚宴(二) “你把我拉到这儿来究竟想干什么?婚宴结束后我还要跟随委员长夫妇坐火车去杭州,我得在外面等着。”襄湘还在忙着解释,楚人已经欺上来。 “呜呜……” 湿热的舌头在襄湘嘴唇上来回移动,趁襄湘愣神的瞬间,灵活的舌头已经深入襄湘的口腔来回翻滚,其实这是他们第一次深吻,在襄湘毫无准备的时候。 在狭小的空间里,襄湘被整个人抵在墙上,没办法大幅度反抗,他狠了狠心,下颌开始用力,谁知楚人立即捏住了他的下巴,让襄湘没办法咬紧牙齿。 “你要是敢咬我,我就让你的下巴失去作用,你信吗?”说着他继续啃上襄湘的嘴唇,带动襄湘跟他纠缠。 这个突然而来的火辣辣的吻,让襄湘不可抑制的呻吟起来,两条腿似乎都不自觉地酸软了,想靠在男人身上。 “喜欢吗?”他充满磁性的性感的声音滑过襄湘耳边,襄湘觉得他的脸从未这样热过,简直像要灼烧起来。 男人开始得寸进尺的亲吻襄湘的脖颈,领带被他撕扯开,衬衣的第一颗纽扣崩断了,他温热的口腔贴上襄湘的肌肤,那种瘙痒的感觉渐渐惹起襄湘内在的欲望。 “楚人,放开我,不行,不能这样。” “你的脖子很敏感,我还记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很敏感。”楚人每说一处,手也相应的摸向襄湘身体的那个部位,襄湘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痒,他根本站不住了,靠在墙上,脚下开始打滑。 楚人的手从衬衣下伸进去,抚摸襄湘的前胸的一侧,嘴唇从脖颈滑向另一侧,忽然他感到一滴凉凉的水打在脸颊上,抬眼望去,是已经控制不住的人焦急的脸色。 “你流泪了。”楚人抬手擦去襄湘脸上的水迹:“别哭,你这样子就像个女人,只有女人才会哭。” “楚人……我不能这样……我订婚了你知道吗?两个月以后我就会回广州结婚,我不能跟你这样的……我不能……” “我知道你订婚了。”楚人环抱住了襄湘,嘴唇贴在他的额头上,丝毫不带欲望的纯粹的拥抱了襄湘,沉闷的开口:“很早之前就有人通知我了,我想马上回去找你,去质问你,为什么才刚刚离开我就迫不及待的订婚了,谁知到打仗让我到了今天才见到你,不过还好,你还没有结婚,你马上去把婚事退掉,我就原谅你。” 他的声音就像一杯甜蜜的美酒,说着让人心安的话,可是疯狂的眼神怔怔的直视着你,让你不可抗拒,仿佛只要你违逆了他,就会受到他疯狂的报复,襄湘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行,不行的,你这是在异想天开,我为什么要按照你的意思去退婚?” “可是我们是相爱的不是吗?既然我们相爱,为什么要跟别人结婚!”楚人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他把襄湘用力的按在墙上,力气大的仿佛要把襄湘的肩膀抓下来。 “我们……没有相爱,我们从来就……没有相爱,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从来没有……”襄湘看着眼神锐利的楚人,战战兢兢的反驳道,谁知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卡住了脖子,剩下的话被强迫吞了下去。 “没有相爱过?你说你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过我吗?那么一直以来想着你的我是什么?是蠢货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一直在等你接受我,我不信你对我真的没感觉,你还要一直坚持这么说是不是!你敢吗?你敢说你一直以来都是在耍着我玩吗?你说啊!”楚人的手紧紧卡着襄湘的脖子,襄湘只能拼命张大嘴勉强呼吸。 “你为什么非要惹我生气?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你算过吗?你想过我吗?”楚人的嘴唇开始在襄湘耳边逡巡,然后他的舌头伸进了襄湘的耳朵里,轻轻舔弄:“我不信你真的对我没感觉。” 楚人强硬的压在了襄湘身上,双手在襄湘身体上游走,他迷惑的声音在襄湘耳边:“我想你了,我想你了,你连一封信都没给我写过,我给你写的信你都看了吗?我在信里一直跟你道歉,那时候我把你从我的住处赶出去,不要生我的气,那时候我很绝望,不要对我这么冷酷,不要让我感到绝望。” 襄湘闭上眼睛,自从离开上海,本以为自己和楚人的孽缘到此就结束了,谁知没过多久就收到了楚人的来信,那一封封信上,写满了他对自己离开他身边的痛苦,还有他对自己的思念和爱恋,而自己却惊恐的把所有的信件都烧毁了,唯恐留下来被人发现,将那些信和信里的内容统统抛之脑后,逃避一样认为只要忘记就没关系了。 “你说我们之间从没有相爱,没关系,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相爱。” 襄湘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皮带被解开了,一只粗糙的手侵入内裤,抓住那羞耻的地方开始抚摸,另一只手深入到后面,揉搓着臀部,他的嘴唇咬着自己的耳朵,或轻或重。 “放……开我……啊……”不自觉地,一声呻吟溢出了口,襄湘浑身热的仿佛发烧了,楚人轻笑了一声,他的手开始了动作,摸到了襄湘的前端,然后再从根部一直摸到前端的凹槽,整个动作非常缓慢,几乎要将人磨死。 另一只手不再继续揉捏襄湘的屁股,转而移动到襄湘胸前的两点,轻巧的抚摸揉捏,在这样的抚摸下,襄湘整个人都软了,呻吟声抑制不住,一声接着一声。现在他已经放弃了挣扎,因为似乎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楚人碰触的地方。 裤子被退到了脚踝,西装扔到地上,衬衫的扣子全部解开来,这样赤身裸体的恐惧感和羞耻感也无法盖过感官的兴奋刺激,萧楚人就这样厚颜无耻的在襄湘大腿内侧,用手指尖上下撩拨,襄湘的东西头抬得老高,尖上随着每一下撩拨涌出晶莹的汁液。 “嗯~啊~好难受,好痒,好难受……”难耐的欲望折磨着襄湘的神经,他无可奈何的抬起臀部,想在楚人身上摩擦自己的男性象征。 楚人却用腿牢牢的压着襄湘,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襄湘难耐的摆动着腰部的样子。 “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告诉我你喜欢我。”楚人低沉的声音让襄湘紧绷的神经断了,他喊了出来:“我忍不住了,我好难受,让我……碰碰。” “你先说你喜欢我。” 襄湘痛苦的哼哼,眼睛里拭满了泪水,还没来得及求饶居然已经高潮了,襄湘的东西射到了大腿上, 黏黏糊糊的顺着大腿流下去,楚人笑了一声,对眼前的情况不知说什么好:“我只是摸了两下而已,你。” “呜呜~~”襄湘满脸都是泪水,不是说心里难过什么的,人类情绪激动的时候眼睛也很容易分泌液体,平时英俊禁欲的男教官流泪的样子格外引人怜爱,楚人低头添去他的泪水。 然后楚人的手伸向了襄湘的股沟,襄湘身体绷直了,他感到一只手指在那里打着圈圈,耳边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响起来:”上次,你这里我没有进入。” “住手,不行。”襄湘断断续续的阻止:“放开我,求你了,我必须出去,等下晚会结束了必须跟在他们身边,万一有人来了,我们可怎么活,在这种地方,嗯~~~啊~~不要~~~” 襄湘感到一只手指侵入了他的体内,微微酥麻疼痛的感觉,适应后紧接着是第二根手指,同时另一只手又开始抚摸襄湘再次昂立的分身,他的的唇渐渐靠上襄湘的乳头,开始轻轻吮吸,他手指抽插的速度开始时很缓慢,渐渐的开始加快,在狭小的空间里,襄湘甚至听得到他在玩弄那入口时候发出的“啧啧”水声,分外淫靡。 “你平时自己弄自己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吗?”他的声音带着愉悦的笑意:“睁开眼睛,看着我,看着我。” 正在这时,厕所的门打开了,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声音“咕噜咕噜”的说着醉话,另一个人陪着醉汉进来,带醉汉到某个隔间里呕吐,两人说话的声音让襄湘的整张脸都惨白了,欲望也吓得垂下了头。 然而楚人的脸上却再次挂起了笑容,他解开自己的裤子,抽出自己的分身,襄湘见了哆哆嗦嗦的低声恳求道:“不要,不要,外面有人,会被人发现,你疯了吗?被人发现,我们就完了。” 楚人拍了拍襄湘嫩白的屁股,然后抵上了他的那东西:“那你小心点,千万别出声。” 下一刻,他进入襄湘的身体,襄湘发出了呻吟,他无法控住自己,那很疼,刚才好像撕裂了。灼热、充实的东西不停的侵入襄湘的身体,来回抽插,左右摇动,襄湘的臀部随着他一起晃动,襄湘咬住了嘴唇,唯恐喊出声音。 楚人笑了一声,压到襄湘身上,贪婪的吻着他的嘴唇。 “嗯,啊。” 楚人巨大的分身不停地侵犯着襄湘,快速的抽出,然后再深深的插进…… “杜秘书,您没事吧,您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汽车上,一个侍卫有点担心的问道。 晚宴已经结束了,蒋和宋将搭上今晚的火车前往杭州,跟随的护驾保镖有将近200多人,襄湘强忍着不适,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迅速上了一辆汽车,祈祷黑暗中没被别人发现他的狼狈。 这辆汽车上另外只有一名司机,一个侍卫,襄湘心中强作镇定,朝那个侍卫斥道:“看什么看,我喝醉了酒吐在了身上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抱歉,长官。”侍卫被平时温和的杜秘书突然变脸吓到了,立即转过头,老老实实的看着汽车前窗。 襄湘无力的靠在座椅上,大腿还有一些抽痛,他双手环抱住自己,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人触摸自己身体时的兴奋。 做完那档子事后,那人还缠着自己跟他回酒店睡一夜,自己强行挣开他跑了出来,幸亏跑出来了,否则第二天别人发现自己没有登上火车,到时候可怎么解释今晚不管外面的客人的事情。 夜,静静的沉了下去,这天晚上有些冷。 ###### 回到广州的时候,正好赶上过新年,前线还在打仗,政府自然没什么心情让他的职员过年,襄湘恰巧是被蒋命令回来主持黄埔军校第四期招生才回来的,因此能在家里过新年让他的心情倍感舒畅。 淑惠的怀里抱着刚刚半岁的小弟弟,寒风中站在大门口等待襄湘,老远襄湘就看到了,跳下马车,直接跑了过去,站在离淑惠一步远的地方激动地看着她怀抱里的小东西。 “这是你弟弟,良华。”淑惠看着大儿子激动地样子不由得笑了:“你要不要抱抱他?” “不了,我身上穿着军装呢,我怕咯着他,再说我也没抱过小孩。” “等你成了亲,也很快就会有孩子的,到时候他们小叔叔带着侄子玩。”淑惠柔和的靠进了襄湘的怀里。 “你们要亲回屋里面去,在这大门口吹冷风,也不怕冻着孩子。”杜老爷道。 “呵呵,少爷,姨太太,快进屋暖和吧。”王管家笑道。 淑惠说着说着就哭了:“我这不是想他了吗?一年都见不到一次面,亲弟弟都大半岁了才头一回见着哥哥。” “姐姐快打住,二少爷回家的喜庆日子,哭什么呀?”五姨太亲近的扶着淑惠:“走,咱们快进屋去,我们良文啊为了给他哥哥洗尘,特意从太白居定了酒席,今晚上咱们好好给二少爷接风。” 随着大门口两串鞭炮的响起,襄湘终于又回到了广州,这次回来,是经历了北伐战争之后的襄湘,作为占领了大半个中国的国民政府官员,从这天起,附近的乡绅名流就开始忙不迭的拜访,新年也在这种忙碌的情形下飞快的过去。 第61章 变化(一) 军校已经开学了,襄湘前往军校代替委员长发表讲话,黄埔军校开办至今已经经历了好几次扩招,甚至到这一期还加入了几个女学生。然而军校学生的损耗也令人心痛,第一期和第二期招收教导的学员们已经有很多将生命留在了东征北伐的战场上,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他们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襄湘脑海。 几个黄埔的教员陪同襄湘在校园里参观,时至今日,黄埔已经有了质的变化,他变得更美更严谨,更像一所骄傲的军校,同时他也变得更猜忌更封闭,更加扰乱人们平静的内心。 蒋近来经常召集一些部下在办公室商讨至深夜,从他们谈话的只字片语中襄湘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也许,政变就要发生了,如同历史上所记载的那样。学生们依旧平静的上课训练,不知道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黄埔中保留着这样的传统,一些教官喜欢搞‘突击检查’,在学员们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宿舍,这时候他们最没有防备,于是最适合‘偷袭’。被带领着参观学校的襄湘也免不了,教官们希望上司看到黄埔的学生有多么自律。 于是这天晚上,襄湘跟随几名巡夜的教官来宿舍巡视,这让襄湘想去过去他在黄埔教书的日子,那时候自己是名小小的教官,有时候也要负责在夜间查房。 他们走进某间宿舍的时候,宿舍里‘唧唧喳喳’的声音一刹那都消失了,所有的学员动作迅速毫不拖沓的以正规的军姿在过道站成了一排,统一的白衬衫,土黄色军裤,齐齐靠脚敬礼,声音洪亮:“欢迎教官。” 襄湘心里暗笑,自己现在果然是领导了啊,过去当教官的时候过来查房,学员们可没这么尊敬过,看来教员都提前跟学员打好招呼了,弄了这么一个形式,一方面可以显示学员的优秀素质和教员的教导有方,另一方面也可以体现出对检查领导的尊敬,一举两得。 襄湘向学员们挥了挥手,学员们整齐划一的坐在了自己的床上,黄埔的住宿条件还是很拥挤的,在这样一个大宿舍里,大约整整驻扎着两百多人,然而却静得能听到走步时衣料摩擦的声音。 襄湘踩着缓慢的步伐,走到宿舍的中间,作为一种形式,身为领导的襄湘得讲上几句话,发表一下参观感言,主要内容是勉励学生勤加训练,有朝一日能为党国为人民贡献自己的力量,尽管说得是一堆废话,然而这些废话永远也不可或缺,在场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听着。 就在襄湘说完这堆冠冕堂皇的废话以后,学员们开始齐刷刷的鼓掌,襄湘心满意足的才要抬脚离开,一个学员忽然站了起来,他以跨立的姿势站在自己床前,两眼直视前方,口中大声喊道:“报告!我有话要说!” 襄湘愣愣的看了那学员一眼,十分镇定的回答了一个字:“说。” “军校前几天才因为党争的事情吵得天翻地覆,今天有长官视察,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军校掩耳盗铃,这样好吗?”学员像个愣头青,十分不懂事的把学校领导想掩盖的事情当众说了出来,襄湘身后的一群人脸色不大好看。 一个教员登时火了,上前一步喝道:“坐下,闭嘴!” 学员则倔强的看向襄湘:“长官,请给我们解释。” “这里是军校,你们是军人,要服从命令,坐下!”教员大声指责。 “是军人就更加不该胆怯面对现实。” “你!”教员才要走上前去给那个学员一些教训,就被襄湘一个手势拦了下来。 襄湘背着手,看似轻松的走到学员面前,实则内心惊涛骇浪,这个时候可怎么处置才好呢?不知道这个学员到底是国党还是gd,他要怎么说话才能不引起争论,以免今天说的话日后被有心人提起。 “你要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既然你的教官命令了你,你就该听从教官的话,是不是?”襄湘声音温和的规劝道,这种哄小孩一般的温柔语气乃是襄湘的必胜法宝,平时跟着蒋或者其他上司,不管他们当时有多么生气烦恼,只要你始终保持着这种安抚的语调,就能很快让那些激动的人平静下来,百试不爽。 可惜这次襄湘碰到了硬壳子,那个学员回答道:“我知道军人的使命,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对上级的命令盲从,盲从就是自欺欺人,我希望长官能对学校里现在的情况作出解释,为了党政而大打出手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如果没有人能处理这个问题,那么军校就会一直混乱下去。” 他这些话一出口不要紧,立即有几个学员站了出来,抓着话中的问题开始挑衅,两拨人展开了争论,场面即刻闹的不可开交。襄湘一看情形不好,心道果然知识青年凑堆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 “你们在吵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其中乱哄哄的争论。 几个学员看着门口的人都老老实实站直了身子,那人现在身居军统局局长,少有人没听过他的大名,来人的军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让其中几个学员瑟缩了一下,似乎惧于来人的身份和他明显的怒气。 襄湘看过去,那人正朝自己大步走来,英挺的眉毛皱成一团,藏在军帽边沿下的阴影里,是他深不可测的眼神。襄湘掉转了视线,心中知道楚人会来,在军校开学典礼上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一定会找来,只是他因黄埔前辈战场英雄的身份十分忙碌,所以才拖到现在的吧。 楚人站到了襄湘身边,眼睛扫了扫站着的几个学员:“所有惹事的,统统出去,沿海岸线罚跑!听我命令!立正!” 最初的那个学员还有些不服:“长官……” “我是你们的学长,以后更是你们的上司,我不希望今后党国的军队里有你们这样的下属,要么听从命令,要么就滚出军校!” 那学员闭上了嘴巴,然而却紧咬着嘴唇,脸上不甘的神情让他的脸都扭曲了,楚人上前一步,站到了那学员面前,他整个人比学员高出很多,因为背光,襄湘看不到楚人的脸色,然而那学员脸上却冒出了冷汗,嘴唇哆嗦着退后了一步,又倔强的站直。 “你知道你刚才冒犯的这位长官是谁吗?”楚人冷冷的说:“当年我在黄埔读书的时候,这位长官就是我们的训做教官,现在多少战场上的军官见到长官都要毕恭毕敬的称老师。” 然后他看向另外几个惹事的学员:“你们现在的表现已经可以被开除了。” 情况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整个宿舍静得仿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楚人转身向襄湘敬了个礼:“老师,是不是做出处置?” 襄湘咳嗽了一声,佯装镇定的挥了挥手:“不知者无罪,算了。” “可是他们违抗长官的命令,不配当个军人。” “现在才刚刚开学,有些散漫也是可以理解的,就照你刚才说的,罚跑就可以了。”襄湘向身后的教员点了点头,教员立即上前喊口号将全部的学员整队离开宿舍,整个期间没人再说一句话。 襄湘看了楚人一眼,发现那厮也在看着自己,襄湘咽了口唾沫,对身边的黄埔教员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先行离开,你去派船只今晚送我出岛。” “那么我也陪老师一起离开吧。”楚人插嘴道:“今天的事情不要闹大,学生们再吵起来的话,就照旧罚跑,不要对他们多做解释。” 坐船出岛后已经将近9点,襄湘准备坐车回去自己的住所,楚人却先一步命令襄湘的司机:“我有事情要跟老师说,你先把车开走吧,等会儿我会把老师送回去。” 司机是个侍卫兵,他认识这位当时风头正盛,极得委员长盛赞的长官,连问也不问襄湘一下,朝楚人敬了个礼便坐上车开走了。 “到我的车上来吧,我们在车上说话。”说着他把自己的司机赶下了车子,打开后座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襄湘攥了攥拳头,又松开,最后低头钻了进去。 第62章 变化(二) “多亏你刚才压住了,若是我跟他们牵扯起来,难保不会不小心说些什么,被人抓住,找我的麻烦。”襄湘说道。 “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这些事,上次你答应我的事情怎么样了?你跟那女人退婚了吗?”楚人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襄湘的脸一阵冷汗,上次在酒店,他威胁自己如果不听他的,他就继续做,做到婚宴结束,到时候休想及时搭上火车,襄湘无奈只得随口应了他。 汽车里黑不隆冬的,襄湘也看不到楚人的表情,他磨磨蹭蹭的开口:“我,我退不了婚,那女子的父亲很有来头,我怕他到时候会惹麻烦。”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我处理,我会让他乖乖答应。” “不,不,不必,我还是自己……” 楚人突然吻了上来打断了襄湘的声音,像上次一样激烈而火热的深吻,他吻了很久,离开的时候二人都重重的喘着粗气。 楚人抓着襄湘的下颌,靠在襄湘耳边,他低声喃呢:“我已经等你等的太久了,以后我不会等了,你明白吗?如果你还要再挑战我的耐性,我会让你知道……” 他没有明确的说出他会怎么样,襄湘只是觉得他扼住自己下颌的手,力气大的惊人。过了一会儿他的力量消失了,他整个人伏在襄湘上方,黑暗中襄湘只看到朦胧的一团黑影。 “阿钰……”他的手附上襄湘的前胸,企图解开军服的纽扣。 “不行!”襄湘一把攥住了楚人的手腕:“你想干什么?你想羞辱我吗?上次在那里!这次你又想干什么!” 黑暗中两人僵持了很久,最后襄湘低声恳求道:“很晚了,你送我回去吧。” 楚人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车门把等在外面的司机叫了回来,司机发动汽车,襄湘把头瞥向窗外,汽车缓缓驶过无人的空地,进入了灯红酒绿的人间。 襄湘心里十分烦躁,他自然是不可能退婚的,他心想回到老家要赶紧成婚才是,心里盘算着怎么处理这些事情,万一楚人到时候来搅局怎么办?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婚礼是肯定要大办的,怎么瞒的了呢? 窗外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到襄湘无神的双眼上,忽然,襄湘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了一样,眼睛猛地张大,他僵硬的转过身子,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身边那人的神情。 灼热感从楚人上下套弄的手传过来,襄湘感觉自己的那根东西已经燃成了一根火棍,涨疼的难受,裤链被拉开,内裤被拨到那根下面,襄湘的东西暴漏在了外面,楚人玩弄着那柔软又温热的东西。襄湘的双腿夹紧了又打开,打开了又夹紧,难耐的磨蹭着,汗水夸张的涔涔流下,襄湘却连大声呼吸都不敢,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一根手指。 那儿被楚人修长灵活的手指套弄着,揉捏着,刮搔着,襄湘那儿已经肿胀的很大了,令人昏眩的快感充斥着大脑,即将要射的兴奋让人不自觉的抬高了臀部,把拿东西使劲送到玩弄他的人的手中,然而,那人却突然恶意的掐住了喷射的出口…… “呜呜!晤!放开!”襄湘终于忍不住有了动作,双手用力的扒开了楚人的手指,扒开的那一瞬间,一股热流喷了出来,洒在了襄湘身前的汽车座背上。 “嗯……”嘴角溢出一丝闷哼,羞耻感如同洪水猛兽般涌上大脑,襄湘咬着嘴唇,看了看前方的司机,司机忙着开车,似乎根本不曾注意过身后。 襄湘小心的抓住楚人的手腕,企图让他放开,谁知他的嘴唇贴到了自己耳朵上,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别动,忍着点,否则动作太大,别人就发现了。” 襄湘欲哭无泪,他抬眼看向斜对面的司机,那人似乎仍旧毫无所觉,然而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又不是聋子…… 那人却不知适可而止的又把手附上来,被襄湘破罐子破摔的狠狠地捏了一把手背,然后襄湘不管不顾的扑了上去,和他厮打了起来。楚人却双臂一张迎了个满怀,也不管打在自己脸上的拳头,双手双脚使劲把襄湘箍在怀里。 楚人的力气比较大,而且因为当过兵,手上的功夫厉害,一下就把襄湘擒拿住了,反压在后座上,他整个人也骑在了襄湘后背上,还十分猖狂的把手伸进襄湘的裤子,捏了捏襄湘紧致的屁股。 “我操!你给我滚下来!”襄湘破口大骂。 “呵呵,这么凶干什么?我还是头一次见咱们文质彬彬的杜先生这么爷们呢。”说着楚人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嘶!打的可真疼。” “你这个混账东西,赶紧放开我!否则我跟你没完!我操!滚开!” 听着襄湘声嘶力竭的哭喊,楚人终于松了手,襄湘坐起来,一边系裤腰带,一边擦脸上的泪水,嘴里还断断续续的说着:“你……你……真是个大混蛋……” 楚人则笑出了声,从胸腔中传出的笑意是那样愉悦。 “停车!停车!我要下车!”襄湘喊道。 “好了,好了,你下车干什么?我错了还不成吗?”楚人赶紧阻拦道。 襄湘抹着眼泪看着窗外陌生的楼房,忽然发现早就过了自己的住处大约几条街了,猛然意识到刚才已经到了终点,可是司机根本没开口通知他们。襄湘本来就通红的脸刹那间变得血红了,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他哭都哭不出来了,直想赶快逃出这辆汽车。 司机没言没语的转了两个弯,又把汽车开到了襄湘家门口,似乎一路平顺,终于到达目的地了。襄湘打开车门,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楚人也立刻追了出来。 “阿钰,等等。”楚人拉住了襄湘,脸上的笑容掩去,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记住我今天找你的目的。” 襄湘的后背僵了一僵,没有回话。 “千万不要跟我耍花招,你做什么我都会知道。”说着他低头吻了吻襄湘的脸颊:“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我给你电话。” ########### 过了几天,襄湘回去了云升镇,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可以继续拖下去了,应该快刀斩乱麻,所以想直接回去和杜老爷商议找个时间办婚事。 杜老爷很赞成,他说:“赶着办了很好,你今年结了婚,就算是成家立世了,再不是毛头小子,你的上司也会越来越信赖你,正好现在国家初定,是大展宏图的好机会啊。” “那么过几天我就去方家商量商量,到时候还要请父亲为儿子张罗。” “你放心吧,万事都有我,你大哥和弟弟也会帮着操办,你这次的婚事一定要大办,到时候多联络一些人脉。” 在一边抱着孩子的淑惠一直皱着眉头,听父子两谈完了话,不甚高兴的站起身来:“老爷你怎么也不改改主意呢?这事怎么能成?我不许!” “住口!你一个妇人,男人说话插什么嘴!”杜老爷皱着眉头喝道。 淑惠委屈的看了襄湘一眼,强硬的说道:“我怎么不能说!这是娶我的儿媳妇,我可不能让我儿子娶了这么一个妓女进门!” “啧!你!”杜老爷道:“你别乱嚷嚷!你懂什么呀!” “我那里不懂了,你就是不让我说,也不让退了亲事,可是钰儿怎么能不知道!”淑惠朝襄湘嚷嚷道:“你说的这个闺女不行!我听说她时常跟一些男子通信,好像还有个男朋友呢,你们都订了亲了,她这叫干的什么事!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这种女人怎么能娶!” 襄湘和杜老爷对视了一眼,杜老爷上前安慰道:“好了,好了,这里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多嘴了,你们扶姨太太下去。” 二姨太拗不过杜老爷的命令,被两个女仆搀了下去。 杜老爷这才变了脸色,气哼哼的说:“这个方家,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他们也不看看形势,敢得罪我儿子,早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不过这个婚事不能退,你还指望他们认识的人给你造些好的名声,以后官途上升迁也容易些。至于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女人嘛,嫁了人后还不都一样,任凭你在手里捏吧,能反出什么天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榜单的时候,没什么灵感,没榜单的时候,却总是很有的写,这究竟是什么毛病。 密码每次都在按钮上标明了,一般都是字的拼音,╮(╯▽╰)╭写个小说跟做贼一样,河蟹呀河蟹,你是想逼我们进化出无性繁殖的功能吗? 第63章 尚事(一) 襄湘还没到丈人家去请安,结果丈人倒是先来下礼了。且说这天中午便来了方先生家的管事,带着一应庆贺的礼品找杜老爷来商议婚事。 事罢淑惠不乐意的抱怨道:“瞧瞧,瞧瞧,这之前还拿着乔三拖四拖不肯结婚,现在上赶着巴结来了,也不照照镜子,他们现在还配得上咱们吗?催什么催!哼!” 襄湘倒是对这些没放在心上,对他而言娶哪个女人都一样,而且襄湘觉得方小姐这种见多识广的,留学过西洋的女孩子来配自己这个未来人,也是蛮合适的。 再登方家大门的时候,方家姨太太脸上的笑容就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一样,让人看了不自觉地就一紧。 “姑爷来了,快请进,阿秀赶紧上楼把茜茜叫出来。”方姨太一边殷勤的把襄湘迎进了客厅,一边亲自为襄湘端茶倒水,这与最初时候的横挑鼻子竖挑眼简直判若两人。只怕现在的襄湘就是长得跟猪头三一样,这位姨太太也会把襄湘当成老佛爷一样伺候了。 方姨太对着满屋子的客人介绍襄湘,那神情真是得意之极,知道的她这是在介绍还没过门的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未来会给他养老善终的儿子:“这是杜良钰杜先生,你们大概之前也见过他。良钰啊是蒋委员长身边的秘书,前年一整年都在前线打仗,这阵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要陪着委员长夫妇在杭州,委员长对他最是信任不过。可他这忙前忙后见不着面,倒让我们茜茜整天念叨。” 在座的几个客人有的惧于襄湘现在的身份,有的则是羡慕方先生走了狗屎运,说了这么一门好亲事,虽然面子上都很热络,可是场面还是有些冷了,直到穿了一身紫色绸缎长裙的方蒻茜小姐迈着袅袅的步子走出来。 她一脸笑意的站到了襄湘的面前,大大方方的与襄湘握了握手,这一举动让这位方小姐在男士们眼中越发的与众不同。因为这年头的女性大都是畏畏缩缩,在男人面前使劲低着头,甚至羞涩的不敢当众说话,看是你看方小姐,她是多么耀眼的存在。 作为一对即将结婚的青年‘恋人’,襄湘回到广州后参加的各种聚会都需要带上方小姐,所以他这次来的只要目的就是提前打好招呼,遇到各种晚宴的邀请时不至于临时慌了手脚。本想坐坐就走,可是方先生和方姨太用尽了全身的热情留他下来,襄湘只得从命。 待到晚上离开后,原本兴致高昂的方小姐沉下了脸色:“真是木讷,和这种人结婚,以后一定闷死了。” 方先生不赞同的说道:“别这么说,你们都要结婚了。” “瞧瞧刚才茶会上的时候,我们都讨论的兴高采烈,他倒好呆呆的活像个木头人,到最后居然困倦的差点睡着了,引得周围的客人都笑话他。等日后跟他结了婚,别人岂不是要连我一块笑了。”方小姐的口气满是嘲笑和鄙夷。 方姨太道:“先前我也觉得这人配不上我们茜茜,可是现在我倒要称赞你父亲眼光好了。你看看他今天来时身上的那身军装,年纪轻轻已经是中校了,上战场的这一年可真没白瞎,等在过上几年,这女婿一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方小姐抱着胳膊靠在沙发上,翻了个白眼说:“要不是看在这一点上,我才懒得理他呢,这么无趣的一个男人。见了我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让我开心,反让我时时照顾他。” 方小姐自己也知道,她不过是个庶女,根本没资格分家产。父亲有四个嫡出的儿子,而且因为母亲的缘由,四个哥哥都很不见待自己,以后怕是根本不会帮衬。可是她这些年被捧得抬高了,怎么能容忍将来跌下来呢?嫁给杜良钰,自己将来就是官太太,誰见了不是矮三分,将来只会比现在更风光。所以她当时才会应下婚事,现在看来自己的运气是极佳的。何况杜良钰是从军的,以后也会时时离家在外,到时候自己一个人,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方先生说:“你是被男人奉承惯了,那杜良钰当秘书出身,最会看人脸色见风使舵,你当他真的无趣不爱说话?他们这种人城府深得很,一句话不在肚子里过三遍根本不会说出口,你小心着自己的态度。对了,那个苏木笙的事情,你自己解决好了没有,不要再弄得风风雨雨,被女婿家听到不好。” 方小姐嚷道:“我就是答应跟他吃过几次饭而已,不过才跟我约了几次会,那个傻子竟然以为我是他的女朋友了,吵着要跟我结婚,我有什么办法?” 方先生气道:“那还不是你去招惹人家的,一个女孩子也不知羞,手里攥着一大把男朋友,今天会会这个,明天见见那个,你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吃亏!” 方小姐不以为然:“他们爱慕我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谁说他们是我男朋友的,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方先生哼了一声:“普通朋友你跟他们眉来眼去,当众调情?那个苏木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你念一些又酸又绵的情诗,你倒好,不赶紧澄清关系,还摘录了收藏起来,难怪他们误会,这都是你自己找的。你倒是赶紧多交几个女性朋友才要紧,你看看咱们家你的那些堂姐妹们,哪个跟你说得上来?上次家族聚会,一群女人中间,除了你母亲和奶奶,竟然没有别的女客理你,你到底是怎么搞的?” 方小姐听到‘眉来眼去、当众调情’几个字时气的脸都绿了,站起来大声嚷嚷:“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女儿呢!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我们正常的交往凭什么被你说成这个样子!那些女人不愿意理我难道是我的错吗?她们一个个思想又落后又守旧,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在人背后偷偷摸摸、叽叽喳喳,我最烦她们了,分明是嫉妒我!” 说完方小姐一甩头发,气蹬蹬的跑了。方姨太起身追了上去,留给方先生一声埋怨:“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看把茜茜气的。” 方先生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个女儿太风流,惹得好几个男人整天在她身边转悠。前几天那个苏木笙就闹了个大笑话,非要跟家里的女人离婚,然后到自己家来求亲。好在自己的关系硬,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否则传出去,这门亲事也不用结了,就盼着女儿明白点事理,不要惹事才好。 楼上方姨太劝方小姐道:“你别怨你父亲,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你嫁了好人家,将来你的堂姐妹们哪个不羡慕你。苏木笙那件事情的确是你不好,他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你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整天跟他卿卿我我的,这像什么话?” 方小姐擦擦脸上的泪水:“我什么时候跟他卿卿我我了?我们只是正常交往,是他自己误会了。” 方姨太瞥了方小姐一眼道:“是吗?那天我瞧你们两在一个屋里搂着接吻来着,这也算正常交往?你小的时候我不说,现在是小姐了,矜持总该有吧。” 方小姐一听之下脸上讪讪的,结结巴巴的说:“你怎么能偷看我的隐私呢!那……那天……那是……” 方姨太道:“你也不用解释,你是我女儿,你都干了些什么,心里想些什么,我都清楚的很。我知道喜欢男人围着你,捧着你,只是想你放明白点,以后啊不能跟男人这么乱了,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好好哄着你的未婚夫,让他待你好好的。你知道他家是大地主,家里多得是钱,他又是个身居高位的官爷,将来也有的是女人往他身边凑,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你不好好抓住他,还嫌这嫌那,若是真惹着他了,以后有你受的。” 方小姐笑道:“就他?一个沙龙上都能睡着的俗人?是他上门来求我嫁给他的,本小姐这么多人追求,我选择嫁给他,是他烧了八辈子高香了。” 方姨太叹了口气说:“你父亲说的对,你是被人捧惯了。你身边的男人都宠着你,捧着你,喜欢你,你就这么自信你一定能拿得住所有男人的心?你父亲只有我一个,也是我费劲千万心思才得来的。你就知道每天读诗,画画,跟客人喝茶聊天,这些妇人之间的事情根本什么都不懂。你的那些堂姐妹虽然学问不如你,可是这内宅的事情一个个的都是人精,你跟她们好好学着点吧,别整天见了人家理都不理。女人这下半辈子,就看婚姻如不如意了,什么文化、美貌、气质,全都是虚的,能哄住你的男人才是真。” 方姨太的这番话是苦口婆心,也不知方小姐听进了多少。总之第二天,襄湘上门的时候,方小姐就仿佛变了一个人,温柔小意的待在襄湘身边,痴拿娇嗔,主动肉麻的说些情话,仿佛对襄湘已经情根深种。 只是苦了襄湘,心中奇怪,怎么昨天看着还很正常,今天突然就抽风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博客的图片看不到的,如果不是密码错误,是不是输入了密码结果没出图片?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点击刷新,重新输入密码,一般就能看了。 脂肪低估了绿坝娘的彪悍实力,那真是风云闻之变色,天地见之震惊,就是春哥也要拜倒在起石榴裙下,更何况区区脂肪,竟敢没用txt直接发了文字H,邮箱被封一个月才能得到教训,实在是太大意了,需要围操场跑个100圈, 第64章 尚事(二) 方小姐是第一次以未婚妻的身份跟随杜良钰出席宴会,虽说作为一个有些名气的名媛交际花,方小姐不乏参加高等宴席的机会,然而这次她才是第一次享受到了作为一名高官夫人的气派。 大客厅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社会名流,方小姐发现她的这个未婚夫很有些炙手可热,哪怕是肩上扛着几颗星的将军也客客气气的来跟他搭话。同样的连带自己也会变成被搭话的对象,将军的女伴几句话说下来就亲亲热热要跟自己认姐妹。 方小姐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过去在宴会上只有跟她年纪相仿的青年人围在她身边,而那些年长的社会人士则只是把她当成小辈,她如同一个小娃娃接受长辈三言两语客气的称赞。可是现在,她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些高官和他们的太太跟她说话时不再是对小辈的敷衍,而是一种隐隐的巴结。方小姐从未有过受到年长的社会人士追捧的经历,这种荣耀和自豪感远远不是过去被男朋友追求能比拟的,那是一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满足感,而她之所以能得到这些人物的尊敬,究其源头还是站在她身边的这位未婚夫。 现在她看杜良钰的眼光已经完全变了,她甚至心情很好的亲热的挽着杜良钰的胳膊,把自己柔软的胸膛贴在他绷紧的手臂上。心中感叹父亲的确目光长远,如果她只是嫁给那个当教授的苏木笙,当了著名文人的妻子,名气也许有一点,可是绝对不会享受到这般荣耀。 “良钰,我真高兴能和你在一起,你平时那么忙,我总也见不到你。”方小姐靠在杜良钰的肩膀上轻轻的说道:“这样真好……” 男人总是喜欢被属于自己的女人全身心的爱慕和依靠的,哪怕襄湘是个假男人,此刻面对方小姐满眼的情谊也忍不住微微动容。 “以后我会找时间多陪陪你。”襄湘说。 方小姐的脸微微发红,她低下头,又娇羞的抬起:“你不用特意为了我……我知道你工作忙,只要你记得还有我在等你就够了,我愿意……愿意一个人等着你,想着你……”方小姐的声音越到后面就越轻,然而却仍旧清清楚楚的传达到了襄湘的耳中。 说实话跟女人谈情说爱有点恶心,但是考虑到未来要跟这个女人结婚生孩子,襄湘一横心,揽住女人的腰:“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嗯。”方小姐的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她缓缓的靠在了未婚夫宽阔的胸膛上。 而这一幕映入楼上某个一直注视着这边的男人眼中,男人手中装着香槟的高脚杯几乎被握碎。他招呼了身边的一个军官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那军官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自己上司一眼。男人的冷漠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军官心里翻滚了一会儿,这么做局长难道不怕得罪杜秘书吗?那可是委员长身边的亲信啊,连手握军权的许多将领都要对那人客客气气的。于是他犹犹豫豫的开口:“局长,这个,不太好吧。”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狠厉的看了那军官一眼,军官立即出了一身冷汗,忙低下头去应道:“是,属下得令。” 几个平时跟襄湘交往密切的官员凑在襄湘身边,尽管他们知道这个杜秘书的嘴巴很严,极难从他嘴里得到有用的消息,但是也忍不住跟他套套近乎,希望今后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杜秘书能给他们提个醒。 “自4.12之后,那几个首要的赤匪头子到现在还没有伏法,真不知道中统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官员在一旁抱怨道:“倒是不如前阵子军统破译了德国的一封绝密电报,连美国的国防部长都亲自称赞了,委员长看来会越加重视萧局长了,只怕不用多久,中统就要撤了,直接融入军统管理。” 众人都把蒋对萧楚人的重视看在眼里,有些赞同这些说法。其实他们大多数人都有些惧怕这些特务头子,他们说好听点是地下的秘密工作者,说难听点就是专门打小报告的,特务们随便在委员长身边递个话,不管你是什么职位的官员,都免不了调职查办的下场,所以他们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但是当着襄湘却话里话外挑拨军统和中统的关系,谁都知道这两家是死对头。 这些个老油条,襄湘心里叹了一声,军统是负责国外各种机密的流通和防御,而中统是负责国家内部,这两家对头干的水火不容蒋才会得到更多的信息,现在怎么可能会合并,他们这是变着法儿想让我透话。 “我听闻萧楚人是杜秘书的门生,可是如此?”一个官员问道。 “呵呵,在下过去得委员长的赏识,曾在黄埔教过几年书。”襄湘说:“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些学生现在都是战场上的主力军,我已是万万不如了。” “瞧您这是哪里话,连杜秘书都是不如的,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更加不如。”一个官员赶紧拍了句马屁,紧接着说道:“萧局长可是极具师生情谊的,我听说他经常到您府上拜访,这对总是把各路拜访的诸侯都拒之门外的杜秘书来说可谓少见啊,叫您过去其他的学生知道可要眼红了。” 襄湘苦笑了两声,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说话。众人见杜秘书不肯多话,于是便转化话题,一个官员忽而说道:“你们看,说曹操曹操到。” 被几个客人围着的萧楚人正朝这边走了过来,围在襄湘身边的人也立即热切的上去跟他寒暄。方小姐挽着襄湘的胳膊动了一下,她微笑着轻声说:“良钰,这位先生是?” 襄湘则打起了精神,他挺了挺胸膛,拉着方小姐郑重其事的走上去。迎着萧楚人意味不明的眼神,襄湘大大方方的介绍道:“楚人,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方蒻茜方小姐,我的未婚妻,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萧楚人的脸上摆出严肃而惊讶的表情,似乎是十分惊喜的站到了方小姐面前:“您好,在下萧楚人,是杜老师的学生,我该称呼您一声师娘。您真是位美丽的女士啊,难怪能把老师都收服了,看来老师得到师娘的路途一定经历了不少坎坷,只怕以后也要悲欢离合,大有可观。” 众人只当这是玩笑,哈哈而过,方小姐却听得不大自然,有种这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在针对自己的感觉,她笑着回应道:“楚人说的是,能跟良钰在一起是我的福气,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他。” 萧楚人听后只是笑了笑,倒是他身边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忽然说道:“方蒻茜方小姐?我听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是在哪里听到过?” 方小姐笑道:“家父在文史界颇有薄名,想是先生听说过也不一定。” 戴眼镜的男人皱着眉头似乎在深思,忽然他一抬头:“哦!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苏木笙抛弃妻子也要娶到的女人,我说听名字怎么这么熟,那苏家为了这件事可是闹翻了天了。” 霎那间,这方天地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某个不大机灵的官太太摆了摆手说:“这位先生一定是认错了,方小姐可是杜秘书的未婚妻,怎么会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女人,你一定是认错了,赶紧跟人家道歉。” “不至于,方洛林方先生的女儿嘛,这些年在社交界也算出名,怎么会记错呢?”戴眼镜的男人随即又有些为难的说:“只是我以为方小姐会嫁给苏先生,毕竟他那边已经闹到了报纸上,呵呵,不曾想到方小姐居然订婚了。” 刚才搭话的那个官太太脸色发白的瞟了襄湘一眼,后悔刚才说错了话,别人都站得远远地,自己居然没看清形势凑了上去,如今可怎么了结,杜秘书丢了脸,会不会记恨上自己? 方小姐一直到现在都脸色铁青,抿着嘴唇一语不发,好不容硬挤出一丝笑容:“这位先生说笑了,那是苏先生的事情,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真不知道是哪里的小人往我身上泼脏水。”说着她摇了摇襄湘的胳膊,满脸乞求的望着他:“良钰……” 襄湘虽然知道有苏木笙这个‘情敌’,可是却不知道那边居然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还上了报纸,一个弄不好就是丑闻,这方小姐还能娶吗?襄湘扫了方小姐一眼没有说话。 “呵呵呵呵。”一个官员打圆场说:“大家不要说这些事情了,来喝杯酒吃点东西。” 眼镜先生却像是跟方小姐卯上了似地,只听他‘哼’了一声:“未出嫁的姑娘却到处勾搭有妇之夫,引得别人婚姻不幸还说风凉话,我不屑于与这种放荡无耻的女子共处一室。” 方小姐气急了:“你污蔑我!我与你这种人说不通!良钰,他在故意胡说八道,他到底是何居心!” 众人看向杜秘书,不管是不是方小姐品性有误,这个戴眼镜的男人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的未婚妻,正是毫不客气的扫了他的面子,不知道这位杜秘书会有什么反应。 第65章 尚事(三) “我们走!”襄湘拉着方小姐直接离开了宴会,留下一众尴尬的宾客。 一直到把方小姐拉到了汽车上,襄湘都一言不发,方小姐小心翼翼的拉着襄湘的胳膊一遍遍解释:“良钰,不是你听到的那样,我跟苏木生半点关系都没有,那些新闻是写出来故意泼我脏水的。” 不料平时沉默寡言,性格温和的襄湘忽然大喝道:“住嘴!出了这样的丑事你还好意思狡辩,当我平时没长眼睛吗!” “你!”方小姐结结巴巴的说:“良钰,我,我。” 襄湘面无表情,心中一阵惊慌失措,没想到那人会抓着方小姐大做文章,如果真的闹出了丑闻,那么…… 果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第二日,一份报纸上就真的大篇幅的写了有关方小姐的‘艳情史’。当然这种所谓的艳情史不过就是小女孩同时谈了几个男朋友,还和一个有妇之夫有些不明不白,可是在那个年代发生了这种事,就算你的家族在开明,这样的女孩子也是够人喷口水的了。 方小姐的父亲亲自到襄湘的办公楼求见过襄湘几次,都被襄湘以工作忙为原由拒绝了。襄湘的同事们也偶尔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虽然报纸上没有明确点出襄湘的名字,可方小姐的未婚夫是谁早已尽人皆知。偶尔还有同事拉着襄湘去喝酒,当面冷嘲热讽,或者表面上一幅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样子来安慰你,一转眼就与人讨论襄湘头上绿油油的帽子。 几天之后,襄湘还是无可避免的遇到了楚人,这厮直接找上了门。 楚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老师近来可好?” 襄湘脸上不太好看:“拜人所赐,极好!” “噢,看老师过的好,学生就放心了。”楚人扯了扯袖子:“老师不请学生进去坐坐吗?我可是有好些话要问问老师呢。” “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襄湘怒道。 ‘啪’的一声脆响,襄湘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愣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强行推进了房子里,然后又一个巴掌落下,襄湘头眼昏花的倒在了地上。 “你好!你好!你很好!”楚人冷冷的笑着,揪起襄湘的领子:“看到你这么好老子心里不舒坦,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襄湘被打的脑中鼓敲震天,看楚人一脸疯狂的样子,心中惧怕非常:“你,你来我这家做什么!你凭什么对我做这种事! “我凭什么?就凭这个!”楚人把襄湘压在地上。 伴随着窗口吹进来一阵阵的暖风,喊叫声和挣扎声此起彼伏。 襄湘的双脚呈大字型撑开,上身抵在墙壁上,光裸的身体一丝不挂的躺在一堆被扯烂的衣服里。楚人伏在襄湘身上,左手揉搓乳头,右手揉捏他浑圆的屁股,口中舔舐着襄湘的阳具。 “你好大的胆子,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你要跟那个女人结婚是不是,我现在就去把她抓过来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看到时候你还能不能娶她!” 楚人的动作非常粗暴,襄湘几乎要痛的晕过去,他仰望着身上如同野兽一样的男人,感受他粗暴的动作和狠厉的表情,一瞬间脑中被汹涌的洪水冲没了理智,他冲着楚人不管不顾的大叫了起来。 “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是你一直在强迫我,一直在逼迫我,我凭什么要受你的摆布!你毁了方小姐也没用,还会有其他数不清的小姐,你这样纠缠我到底有什么用?你明知道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你大可以去找别人,有的是男人愿意跟着你!” 楚人卡着襄湘的双手,原本就铁青的脸现在更是扭曲了,他咬牙切齿的说:“这世上没有我萧楚人得不到的东西,我看上的就是我的!任谁都不能夺走,要是得不到我就毁了它!你听明白了吗?从我决心得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属于我了,你愿你也好不愿意也罢,你今生今世休想离开我。之前以为你对我也是有情的,这才放任你,因为你总有一天会心甘情愿的走到我身边。没想到你居然敢骗我!既然敢骗我就要承受的起骗我的代价。” 高大强壮的男人将全部重量都压向了身下白皙的青年,青年修长白嫩的双腿被高高举国男人的头顶,滚圆光滑的臀部直对着男人的胯下,没有任何的扩张,男人巨大的男根就强行挤进了青年的股间,青年疼的几欲昏倒。 然而那粗壮的肉棒却一下又一下,不管不顾的来回抽插,伴随着男根的进出,甚至能看到蜜穴被迫翻出的鲜红肉色,被渐渐撑大的蜜穴中溢出白色的浓稠液体,随着他们的动作一滴一滴流到身下的衣服上。 这场单方面的施暴结束后,襄湘浑身狼藉的躺在地板上,双手被绑着,嘴唇被咬破结成了血痂。上身白皙的肌肤上满是咬痕,双乳被揉捏的肿了起来。双腿还大大的敞开着,似乎已经没力气合拢了,两股间残留着那个男人释放后的液体,稍稍一动就会流出来。 男人已经走了,他走之前对躺在地上的襄湘说:“晚上我会派人把你接来我的公馆,从今天起你就住在我身边,对外只说这公馆我已经送给你了。” 似乎想去把襄湘扶起来,可是最终都没有行动:“我警告你,不要再试图违逆我的意思。你现在虽然是校长身边的秘书,可如果我想拉你下台,只要伪造一两件事,别说是你,就是你的家人都逃脱不了牢狱之灾,你,想清楚了。” “真是一群饭桶!还是没有抓捕到吗?一个周el就让他们束手无策了,还敢说大话!”蒋气愤的将一份报告仍在了地上。 襄湘小心的捡起来,弯腰道:“校长息怒,徐局长他们已经在加紧了。” “上次一战,gd已经元气大伤,只要即使抓住那几个领头的匪类,就可以经他们统统掐灭,都怪这帮没用的废物,连个人都抓不到!” “达令,先别看了,轮到你了。”宋玫龄招呼蒋道。 今天夫人招来几个护士为蒋打防御针,刚才夫人已经打完了,她见蒋怒气冲冲的扔了送来的文件,于是过来襄湘解围。 “等会儿轮到良钰来打针。”她笑着把蒋拉到桌前。 一个带着红十字袖标的小护士笑盈盈的向蒋敬了个礼:“委员长好。” 蒋对待民众一般都会摆出一张温和的脸色,点了点头说:“你们辛苦了。” 小护士立即有些感动:“不辛苦,不辛苦。” 宋玫玲占到襄湘身边,轻轻问道:“良钰怎么脸色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襄湘赶紧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昨夜没睡好,谢夫人关心。” 宋玫玲点了点,有些遗憾的说:“我听说你最近的事了,别太放在心上,大丈夫何患无妻,差的去了自有更好的来填补,那种女孩子不要也罢。” 襄湘一脸苦笑:“惭愧,惭愧,连夫人都知道了。这样的丑事真让属下难以启齿,都是早年间定下的亲事,没能早早的察觉不妥,事到临头闹出来,真让属下难堪。” “杜秘书年轻有为,英俊潇洒,有的是淑女暗暗相思,莫要因此妄自菲薄。”宋玫玲拍了拍襄湘的肩膀说:“都是过来人,我知道你的辛苦,若不是为你那未婚妻心里难受,这些日子以来怎么会神不守舍。刚才你们校长训话的时候,你还敢走神,不怕惹恼了达令吗?” 襄湘立即匆匆的向宋鞠了一躬:“夫人教训的是,属下惭愧,刚才多谢夫人解围。” “不必心里挂怀,没什么的,只是你要想开才是。好了,我看达令也快打完针了,下一个良钰去打。” 看宋玫玲离开后,襄湘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额头沁出冷汗,他抬手擦了擦,一不小心扯动后腰,襄湘疼的‘嘶’了一声,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去捏后腰,昨夜的事情又浮现在脑海中,自从楚人强迫他搬进了他的公馆,最近几天都是…… 襄湘忧愁的揉了揉额角,苍白的脸色可以看出他最近的疲惫,仿佛陷在了泥潭里,他快越陷越深了。 第66章 纠缠(一) 楚人嘴里喘着粗气,趴伏在襄湘敞开的腿上。一手温柔地摸着襄湘的乳头,一手在他股丘间随性抠挖。 他刚才已经在襄湘身子里泄过一回,现在还沉浸在上次高潮的余韵里。他低下头用嘴唇擦过襄湘紧致洁白的肌肤,冰冷而柔滑的触感让楚人那里马上又有了精神,他抱住襄湘的身子大力的摩擦,手指在后面更加放肆的揉捏。 “痛吗?”高大的男人还时不时地问一声。 “痛,求你别再弄了,把绳子解开!”襄湘难受地挣扎了一下。 “痛吗?那现在呢?”楚人一下把三根手指插了进去。 那里刚刚被用过一次,因为被精液润滑过,所以手指插在里面抽插的很顺利。 襄湘身体一颤,嘴里溢出一声像是痛苦又不像是愉悦的呻吟。 “喜欢吗?”楚人边转动手指边问。 “滚!”襄湘大骂了一声:“我说了……你把我的绳子解开!” 襄湘被绑住了,赤裸的身体只被几根绳子绑住手脚,两脚大大的分开,分别绑在床柱两边,两腿蜷起,私处毫无遮掩的暴露出来。 “如果还觉得疼,不如我给你用些药吧,还记得上次我们用那些药的时候,你高兴地又哭又叫。” “你这个疯子!你疯了!”襄湘想哭,可是欲哭无泪,他根本拿这个男人没办法了。 “我疯了也是你逼得!你只会欺骗我,总是想尽办法要离开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这些年来我对你做的还不够吗?我把每个想接近你的女人都远远的赶跑,我看你还怎么结婚。” “你疯了……” “从今天起,我不再听你的,我要你听我的。” 楚人抽出手指,一挺身贯穿了他。襄湘身体一颤,泄了出来。 “呵呵,你也很享受嘛。你跟着我说:我想要,楚人用力的插我呀,使劲插我,你说啊,快说啊。”楚人下面加快了抽插的速度:“你忘了吗,我带你去看的东西?牢狱里那几个人之前都是外头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轻轻在校长面前递个话,看几样‘证据’,他们马上就变成了阶下囚,你不想像他们一样对不对?不想就跟着我说,说啊!” 襄湘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下,这个是楚人吗?是那个自己认识的楚人吗?自己凭什么要任由他这样糟蹋。是了,他威胁自己来着,那天他把自己带去了军统局的大牢。那个地方太可怕了,到处都是可怕的刑具。 “你以为你坐在现在这个位子上没有人眼红吗?想要把你拉下来的人有的是,这些下面的人送上来的各种情报,随便把你联系上就能让你万劫不复。你以为你到现在还安安稳稳的都是托了谁的福,如果你乖乖听话,之前的事情就算了,可是如果你还冥顽不灵……” 夜色如水,楚人轻轻抚摸怀中那人的发丝。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脑中闪过。自己尽情的拥抱了他,把他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想怎样对他就怎样对他。可是现在满足了吗?一直以为自己织了一张网,会把他慢慢的笼络在网中,可是到头来根本什么也没得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该怎么办? …… “杜秘书,外面有人找。”传卫兵跑到南京政府大楼里向襄湘报告。 “是什么人?我现在很忙。”蒋协同夫人前几天去了北平,北边的战役获得了大捷,国民政府还没有轻松几日,结果日本炸毁了皇姑屯铁路,张作霖炸死。张学凉有意东北易帜,结果东北军上层许多人刻意阻挠,易帜难以实现,蒋便是为此特意前往北京。如此往来的各种文件分多杂乱,襄湘手头十分紧张,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想埋头于工作,最好不要下班。 “说是您老家的仆人。”传令兵说。 襄湘皱了皱眉头,已经很久没往老家打过电话了,最近几天实在是没心情想这些。而且因为好多天没有回自己家了,也许老家来信,自己却迟迟不回,所以很担心吧。 来人是家里的男仆长顺,他是连夜做了几天火车从广东到南京来的,看上去非常憔悴。 “二少爷,家里出事了。”长顺边哭边说:“大少爷赌钱赌疯了,欠了人一大堆钱,连夜一个人跑了。要债的找上门来,咱们家的房子都被人给占了,一家老小被赶了出来。” “你说什么!”襄湘简直不敢相信,以他现在的地位,应该没有哪个地头蛇敢上门找麻烦。 “老爷病了十多天,给您写信总也不回。广州那些要债的总上门捣乱,老爷没法子,决定带着一家老小来南京投奔您,先让我来打先锋告诉您一声,也好有个准备。”长顺边说边哭了起来:“大少爷真不是个玩意!” 自从北方的战役节节胜利,蒋成立了国民政府,总部设在南京。襄湘虽然在这边工作,却一直没有买好房子,只有一套租来的小楼,这临时告诉他一大家子都要来投奔,着实令他为难了。 “大哥到底欠了多少钱?能让一家老小在广州都呆不下去。”襄湘愤怒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多少,反正大太太一下子就病倒了,到现在还没好起来。老爷病了几天,好了之后拖着身子典卖房产,可听说还是欠了很多。” “有多少人过来?” “老爷,二姨太,五姨太,四少爷,两个小丫鬟,一个奶妈,还有王管家。其余的都走的走,卖的卖了。”长顺说。 “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呢?” “大少奶奶叫她娘家人接回去了,大太太……老爷说叫她自生自灭。” 襄湘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广州的事等我下次会去再找他们问问。今天下午你先跟我去找房子,我现在的房子住不了那么多人。” 其实襄湘手头也没有多少钱了,来到南京后要四处打点,光光是人情往回就要花不少,过去他还要靠家里寄钱过来接济自己呢,如今更是周转不开了。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忽然挤到了一块儿,无力的感觉让人难受。 晚上,襄湘回到楚人的公馆,楚人还没有回来。陷在柔软的沙发上昏昏欲睡,直到脸颊瘙痒被弄醒。 “累了?回房间去睡。” 如果不是他平时逼迫自己的时候太过疯狂,楚人此时表现的就像个温柔的好情人,襄湘甩开他的手:“我没事。” 自从住进了楚人的公馆,这家伙就没日没夜饿折腾襄湘,搞得襄湘心神俱疲,现在反倒像个无辜的人来这里假惺惺,这让襄湘心里更加烦躁。 “我等你回来是有事要告诉你,我要搬出去住一阵子。”襄湘说。 “哼哼。”楚人笑着伏在襄湘肩膀上,呼出的热气打在襄湘脸上:“我以为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而且你也已经明白了,我说让你从今以后听我的,我没说让你搬出去,你就哪儿也别想去。” 襄湘暗暗攥起了拳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在心中流淌,他强自镇定了一会儿,口气略带恳求:“是这样的,我广州的家人出了点事,他们准备来投奔我,你也知道刚到南京会人生地不熟,我需要去照顾他们一阵子。” “哦?他们出了什么事?” “我大哥他赌钱欠了债,连累一家人都在广州呆不下去了。” 楚人把襄湘压倒在沙发上,嘴唇在他脸上轻轻摩擦,舒缓的声音轻轻响起:“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还要你来照顾吗?有吃的有住的,他们还需要什么?缺钱吗?你可以问我要。” “不必,我可以自己应付。”襄湘用力推开了楚人:“我先去休息了。” “呵呵呵呵。”楚人忽然笑了起来,他伏在沙发上,胸膛里发出闷笑声,身体轻轻颤抖,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这让襄湘微微有些恐慌。总觉得他还是不要笑得好,因为你总分不清他是在笑还是在生气。 “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值得你发笑的吗?”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总觉得你像某种胆小如鼠的动物,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你躁动不安,然后就会企图逃离你认为危险的境地。可是表面上你又强装镇定,像任何一个经历过风风雨雨的男人一样,仿佛真的会岿然不动。” 楚人站起来看着襄湘说:“你一直等我等到这么晚,难道不是有话想问我吗?不要说你只是来请示我可不可以搬出去住几天。” 襄湘扶着额头靠在一面墙上:“你,你,知不知道我家乡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是欠了一大笔钱,那些地头蛇应该也不敢上我们家门胡闹,可是……” “是我,是我没错。”还没等襄湘多问几句,楚人就自己承认了,襄湘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然后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楚人像个无赖,大大咧咧的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一种嘲笑般的表情。 “问你干什么?你不是疯了吗?问个疯子有什么用!你除了威胁我,逼迫我之外又想出了新的花招吗?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只是想得到我的话,你现在已经得到了,你每天不都是为所欲为的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襄湘说完,气愤的摔门而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楚人靠在沙发上,他紧闭着双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种疲惫的神情显露出来。 “但愿这样能够真的抓住你……” 第67章 纠缠(二) 杜老爷拖家带口下了火车的时候是在一个午后。 原本就瘦的跟竹竿一样的杜老爷看上去更瘦了,似乎是大病了一场的原因,过去精神矍铄的男人看上去有些老态龙钟了。 二姨太一见到襄湘就哭得昏天黑地,直骂他怎么不回家,打电话找不到人,写信也不回复,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看上去非常憔悴,身边只跟着一个春燕伺候。 一岁多的弟弟还不太会喊人,嘴里流着口水躺在奶娘怀里。坐了整整几天火车,小家伙受累了,在火车上哭得声嘶力竭,又有点晕车,吐了好几次,小脸看上去煞白煞白的。 五姨太也不复在杜家老宅时那么光鲜亮丽,穿着一件旧旗袍,只在手腕上带着一个绞丝银镯子,同样身边也留着一个小丫鬟。 杜老爷告诉襄湘:“家里出事了。” 襄湘叹了口说:“我知道了,已经安排好了房子,先回去歇歇吧。” 杜家出事的这段期间,幸亏还有个王管家替杜老爷四处打点,否则真不知道这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要怎么过日子。 襄湘向忠心的管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王叔,这段日子多亏你了!” “受不起,受不起,二少爷千万别这么说。我没儿没女的,早年受到老爷的恩德,现在老爷有难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王管家是个忠厚的人,早年逃难到广州,因为他读书识字,被杜老爷好心收留。 在南京买的房子是一幢陈旧的小楼。 虽然很旧,但是胜在宽敞,一大家子人住也不显拥挤。襄湘和长顺早一步来收拾妥当了,虽然跟过去比起来天差地别,可也算是凑活了。 一家人吃过了午饭,在二姨太屋里。 淑慧看着陈旧的房屋和半旧的家什忍不住又哭了。 “良默那个孽障,真是恨死人了!原以为他这两年结婚成家就定下性子来了,谁晓得他死性不改,害的一大家子人都跟他受苦。钰儿你不知道,为了还账,老爷不仅把家产都买了,那些个古董宝贝也一应买了。就连我这些年攒的的首饰都没保住,你过去给我的那个上品翡翠镯子都当了撑日子,真是,真是,唉!” 哭了半响,她擦擦眼泪又道:“老爷恼了大太太,弃了还病在床上的她就带着我们来南京了,说什么都不肯捎上她。大太太的娘家早就败了,哪儿还会照顾一个老姑奶奶,这会儿怕都病死在广州了。我和她虽说乌眼鸡似的斗了一辈子,可也没想到要她变得这个下场,老爷是真狠得下心啊。我晓得老爷是恨极了,别说他心里难受,祖上传下来的偌大家业叫个不孝子给败光了。就是我,自从十四那年嫁进杜家,我就再没住过这样破烂的地方。” “先将就着住在这里吧,我手头也没什么钱,慢慢的日子会好的。”襄湘安慰她说。 “你去看看你父亲吧,他要强了一辈子,如今老了,反倒失了家业,背井离乡,你好好安慰安慰他。” 杜老爷躺在一张破摇椅上。 看到襄湘过来了,他长吁了一口气说:“你来了,坐吧。” “父亲不要太过多虑,注意身体要紧,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有我和良文呢。” “我知道,我没有想不开。”杜老爷说,但他的表情显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原本是家财万贯的地主,世代读书传家,他父亲那辈还是清政府的官员,谁想到临老会变成这个样子。 “人都没事就好,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襄湘安慰道。 “良默那个畜生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人,哄着他赌那么大。照理说以你在家乡的名声和你认识的那么多人脉,应该没有人敢这么大胆的阴我杜家才对。之后还领着人三天两头上门找麻烦,当时我们联络不到你,慌了手脚,也没有留意他们到底是哪路人马,你有没有想到什么人?”杜老爷问。 襄湘自然晓得是谁,可是却不能对杜老爷开口,只是摇摇头说:“我也想不通到底是谁,前阵子工作忙,一直没有回家,没想到家里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杜老爷叹了口气说:“只当吃了这个暗亏吧。如今你和良文也算事业有成了,上次良文来信说,部队里因着你的关系给他提拔的很快,这倒是好事。前年吴佩孚败了,你们那个蒋校长成了南京国民政府的一把手,看来国家统一形式一片大好啊。我就不信,我们家里出了两个有权有势的官员,以后会兴盛不起来。” “父亲能这样想就好了。” 习惯了锦衣玉食,一群人伺候的生活,杜家的几个主子一时间都有些不适应。反倒不如襄湘一个人在外头跌打滚爬了数载,青菜干粮就可果腹。最让人担心的是弟弟良华,许是有些水土不服的原因,一来就发烧住院,急的二姨太连续几夜睡不着觉,襄湘也不得不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工作地点,已经多日未曾回去楚人的公馆。 这天,襄湘一回家就看到门口的衣架上挂着一件黑色的男士风衣。 春燕接过襄湘的外套说:“少爷,有客人来了,老爷正在客厅里接待呢。” 襄湘看着那件风衣脸上表情复杂。 果然,客人是楚人。 杜老爷正和他说的十分高兴,一见襄湘来了,立即朝襄湘笑道:“钰儿回来了,萧烈先生来看你了。他知道你弟弟最近生病,特意从大医院里请了个好大夫过来,刚刚检查完走了。” “伯父喊我楚人就好,我和良钰很熟,平日里就像亲兄弟一样。”楚人笑着说。 “不敢,不敢,你是军统局的局长不是?说起来我还时常在报纸上读到你的名字呢。”杜老爷摸着胡子笑的十分开怀:“少年人年轻有为,我这个老头子却不能倚老卖老。” “您这么说岂不是折杀晚辈了,当年我在黄埔读书的时候,就时常得良钰的照顾,现在具是在校长身边任职,平时也往来密切,本应早点来正是拜见的,反倒是我礼数不周了。” 看到杜老爷被哄得一脸高兴的样子,襄湘不禁有些头痛,自从家业没了投奔南京,就没见杜老爷脸上露过笑容,今日他倒是难得的高兴。 “楚人来找我是有公事吧?我们出去谈。”襄湘想把楚人从家里带出去。 “这都快晌午了,人家好意带医生来看你弟弟,你要带人家到哪里去?酒菜早都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呢。”二姨太从屋里走出来,脸上也带着笑容:“刚才医生给你弟弟看了看,说是大概在火车上喝了不干净的水,肠胃有些不好,这才整天发烧,用上一剂英国产的新药就好了,真是多亏人家楚人了。” “哈哈,这个孩子,在社会上都这么多年了,做事还是这么糊涂。”杜老爷向楚人数落襄湘道:“楚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良钰不拿我当外人,所以才这么随意,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我说过了,伯父千万别这么见外。” “好好,真是个爽快的孩子,那么今天中午你好好陪我喝一杯。” 杜老爷喝了许多酒,撑不住睡去了。 外面客厅里只剩下襄湘和楚人,两个丫鬟伺候在一边倒酒。 襄湘也有些醉了,口齿不清的对楚人说:“你,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呵呵,我能打什么主意。” “你打的主意多了,一肚子坏水,别以为,我,我看不出来。” “不高兴我到你家里来吗?” 襄湘醉的有点迷糊,摇摇头说:“父亲见你来很高兴,他,他看到有权势的人结交我,心里,高兴。” 楚人凑到襄湘耳边:“那你呢?你高不高兴?” 襄湘一头栽到了桌子上,杯子盘子摔在地上,二姨太闻声出来,令两个丫鬟扶住襄湘。 “哎呀,你看这孩子喝的,楚人先生倒是好酒量,我看这父子两一块都喝不过你,要不要去里屋躺躺?”淑慧问。 “不了,我等会儿还有事,今天打扰了,过几天我再来拜访。”楚人向淑慧欠了欠身,然后走向门口。 淑慧把楚人送了出去,一直看到载他的汽车远远的开走了。 之后她心神不宁的来到襄湘的房间,看着床上醉倒的儿子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淑慧总觉得那个萧先生看自己儿子的神情有些怪,刚才在客厅里,他表现的也太亲密了点吧。 摇摇头,甩去这些想法,淑慧给儿子盖了盖身上的毛毯。 第68章 事出 这天是星期六,政府大楼的人都休息,襄湘原本也是应该放假的,可是为了处理一点临时的事情于是特意回到工作地点。 这是一个下刚下过雨的闷热午后。 纠结的蝉鸣一声又一声,身上出汗出的湿漉漉的,让人心情烦躁。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忽然响了。 “喂,是秘书室吗?”电话那头一个陌生的声音焦急的问。 “是,这里是委员长先生的秘书室。”襄湘回答。 “我是中统局徐岐黄,这里有份绝密文件要立即传达委员长。” 襄湘皱起了眉头:“你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六吗?政府的办公人员今天休息。而委员长先生前天离开南京去了沈阳,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纷纷的讨论声,似乎非常着急。 “请问是否可以直接给委员长先生发电报?”那头又问。 襄湘心里更觉得惊奇了,听这个人话里的意思,不仅要立即联系委员长,而且还要把电报发过去,立即等候委员长的指示。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襄湘想开口询问,可是却忍住了,他说:“我知道了,请您立即将文件送达。” 等到那份文件到了襄湘手中,襄湘这才知道这份文件竟然是连夜开车送过来的。文件上贴着封条,上面写有绝密二字。像这样的文件,襄湘是没有资格查阅的,应该直接交到委员长的手中,可是无奈蒋现在人在沈阳。 留在政府大楼里值班的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襄湘询问亲自从文件过来的人:“你们徐局长说这份文件必须立即上交委员长先生吗?” “是,必须立即传达,等待委员长指示。”那人说。 “既然是这么紧急重要的文件,为什么你们会弄出这样的大疏漏!连委员长的行程都没打听好,就送到了这里来。现在立即用飞机送往沈阳也来不及了,会跟委员长错开来,造成更大的麻烦。如果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文件,你就等着受处分吧!”襄湘严肃的斥责道。 那人被训斥的脸色发白,小声求饶道:“是,都是属下的错,可是因为事出突然,而且正赶上星期日都休假,我们局长也没办法。” “因为是绝密文件,所以我们不方便传达,既然你是徐局长的人,那么就由你亲自揭开文件封条,并且亲口向委员长先生传达文件内容,你有异议吗?”襄湘问。 那人知道襄湘这是再给他台阶下,立即感激的点了点头:“是,没有异议。” “我把你送去通讯室,在我们的监视下,你会在隔音的房间中单独给委员长先生电话。通话完毕后,为了防止机密泄露,由你亲自烧毁阅读的文件,之后我们会把你关起来,直到委员长先生回来。”襄湘立即指挥着几名工作人员行动了起来。 襄湘亲自为那人拨通了电话。 期间那男人打开文件,一张毛笔字写成的报告呈现在眼前。 襄湘迅速瞄了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那男人因为要亲自向委员长报告,所以显得有些急躁,根本没注意到襄湘刚才的动作,更加没有发现襄湘瞬间变了的脸色。 因为长时间从事文秘方面的工作,襄湘的阅读能力非常强,只是扫了一眼,内容便看了个大概。文件上说,昨夜南京地区捕获了一个gd的重要线员,名叫赵宏昌,他是南京地区的领头线员,一经审讯,赵宏昌老老实实的向中统交代了他的上下联系网络。 文件内容简单,可是却像个重头炸弹让人心惊胆战。这个赵宏昌看来在gd内的职务不低,是个高层管理人员,知道的消息比其他抓到的任何gd人员都要多,仅仅他昨晚透漏出来的消息就把gd在南京地区的全部地下网络都暴露在了md面前,由此事件继续发展下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这不是最让襄湘感到震惊的事情,最让他吃惊的是,刚才匆匆的一瞥,他看到了几个正身处南京的重要gd人员的名单,其中周el的名字赫然在其上。 当一个人在突然面临紧急关头的时候,理智经常会失去作用,往往这时候,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会像绳索一样缠绕着你,强迫你去实现这个想法。 襄湘告诉自己历史不会出现任何偏差,周绝对不会被抓到,可是他又非常不确定,真的不会出现偏差吗?这样的突发事件,他们得到消息了吗? 看中统过来的这个人员小心谨慎的样子,还有那份贴着绝密封条的文件,最大的可能是赵宏昌落网的消息,gd那边根本还没有知晓。那么等待他们的岂不是瓮中捉鳖般的突然袭击? 现在中统局的那个人正在向蒋回报消息,如果没出差错的话,蒋一定会命令他们小心封锁一切消息,然后将南京那边的gd势力一网打尽。 襄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才心中忽然掠过一个想法,让他出了一头冷汗。他捏着白瓷杯的茶盖,手颤抖的不可自已。 不管,不管他们是否会得到消息,他都必须要将他看到的这个消息传送给他们。 否则,不管他们遭到了什么不幸,自己一定都会良心不安。 可是要怎么传递出去呢? 襄湘想起那份文件上露出来的地下联络点。 他迅速找出地图察看了那几个地点,其中有一处居然是大兴报社,这是离附近最近的一处联络点。 难道直接跑过去警示他们吗? 当然不可能,先不说这样做的危险性,他们也根本不会相信。 正在烦恼该怎么办时,一个东西忽然映入了襄湘的眼帘。 那是在黄埔教书的时候学生们送的礼物,几张相片做成的纪念品。 相片中,黄埔的学生们都笑的那样坦率而青春。 转眼才过去几年,曾经相亲相爱的同学们,有的已经离开了人世,有的成为不死不休的敌人,某张照片上是黄埔二期的一名学员,如今他正在军统工作。 这名学员,他是gd人员。 襄湘不会记错,这名优秀的卧底人员在md内部一直潜伏了二十多年,后来成功的逃走,历史书上标明了这个人的功绩。 没有再做任何迟疑,襄湘匆匆给军统局打了个电话,确认那名学员的情况,发现他今天正好值班。于是快速走下楼,直接坐车前往。 在节假日的时候突然过来,的确显得有些唐突。可是几个值班的人员仍然热情的招呼了襄湘,把他请进办公大厅。正常情况下而言,蒋身边的红人自然是众人巴结的对象,而且这人还和他们的局长关系密切。 襄湘直接开口说要见某某人,因为是过去的学生,所以顺道过来看看他。,老实说这样的解释很牵强,毕竟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这个黄埔教师当了蒋校长的秘书后,为了避嫌,绝少再和过去的同学老师联络,如今却是突然要见一个没什么联系的学生,实在有些奇怪,但是还是按照襄湘的要求把那名工作人员叫了过来。 襄湘卜一和他见面,就立即起身与他握了握手。随后便像聊家常一样和所有的人坐在一起聊天,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襄湘就起身告辞了。 搞得众人摸不着头脑,这位杜秘书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唯有那位学员在独自回到办公室后,掏出了藏在手心中的一张小纸条,这是刚才杜秘书和他握手时塞到他手中的。 纸上有几个字,被汗水浸湿了,显得有些模糊。 “赵宏昌落网,速逃。” 襄湘不知道,就是今天的这张小纸条,挽救了多少地下gd的性命。 甚至包括周,当他得到消息从原来的藏身地点逃脱的后,仅仅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大队的人马就包围了他当时的住处。若是再稍晚一会儿,就直接落入敌人的法网了。 第69章 奸徒 就好比怀里揣了一只兔子,襄湘七上八下了好几天。 果然如襄湘预料的那样,在几乎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国民政府纠集军队以最快的速度,准确而狠厉的扫荡了南京地下的全部网络。其中赵宏昌提供的消息居功至伟,几乎将南京的gd势力一网打尽,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在中统局看来赵宏昌就好比一个未经开发的宝库,身为gd的高级领导人员之一,仅凭他一人就可以再踏平无数的地下组织,让隐匿于党国中的所有奸细暴露于无形。 可是这次扫荡也没有完全成功,一部分重要的地下党人员不知道怎么提前得到了消息,居然安全撤离了,几个重要的gd头目也全部逃脱,最重要的是党国急需抓捕的关键人物周成功逃脱,这让蒋在知道后狠狠地摔了几个杯子。 当时毛还没有获得党的领导指挥权,周算是三大巨头之一,抓住了他就相当于灭亡了半个gd,襄湘可以体会蒋那种遗憾和暴怒的心情。 扫荡任务失败的第二天,军统局就上了条陈,痛斥中统急功近利办砸了差事。因为他们急于向蒋表功,于是过早的做出行动,结果打草惊蛇,所以才会让重要的gd分子逃脱,应该负首要责任。 蒋思索了一番后也痛斥了中统的失败,将重要的人证赵宏昌交与军统控制,中统暗中咬碎了银牙,特别是中统局局长徐岐黄。原本是足以邀功的大成就,结果非但没有表彰反而受到了严厉的训斥,更让人恼恨的是,失去了对赵宏昌的管辖,那么今后赵宏昌无论供出多少有关gd的消息都成了他们军统的功劳了,当真是气煞人也。 而所谓的‘污点证人’,改过自新的好民众,gd的大叛徒赵宏昌也在今天来到了南京政府大楼,等着面见蒋。 是中统局局长徐岐黄亲自把他送过来的。 当时,襄湘正在办公室外值班,蒋正在里面接见几位客人。徐岐黄便领着赵宏昌先和襄湘打了个照面。 徐岐黄今年四十来岁,此人平时生活作风不太检点,经常寻花问柳,因此看上去很消瘦,但是长相却极为正派,骗到无数人的好印象。襄湘觉得他至今还在中统军局长的位子上坐着,恐怕出了有几分能力之外,他的印象分也加了不少。 果然他彬彬有礼的和襄湘打了招呼:“杜秘书辛苦了啊,我听属下说了上次的事情,都要多谢您的帮忙。兄弟我改天一定要单独请您吃饭,您务必要赏光啊。” “哪里,您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襄湘平静的说。 看襄湘不太热络的样子,徐岐黄也不恼,而是热情的跟襄湘介绍他身后的人:“这位就是赵宏昌先生,您可能已经听说他了,能及时明白过来为我们党国效力,真是好事啊,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襄湘原本还对这位历史上记载的gd头号大叛徒感到好奇,虽然不期待他长出三头六臂,可是起码也要有不凡之处。因为看过那么多历史故事,几乎个个gd员都是宁折不弯,无论受到怎样的酷刑和逼迫,都始终忠于zggcd,难得见到这么一个,中统局连刑具都还没露出来,他就双手投降的家伙。 可惜襄湘失望了,赵宏昌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袍,头戴宽沿文明帽,脖子上围着一条毛线围巾。这个人就跟路边上的张三李四差不多,长相平平,气质平平,没有任何引人注意之处。如果硬要说他有什么不同,也许就是他现在有点嚣张的架势。似乎中统那边认为他的利用价值太高,不小心待他太尊敬了,于是他竟然连身份也分不清,说话还拿着架子,襄湘今天才知道原来当叛徒也可以当得这么理直气壮。 “你们稍等,我向委员长通传一下。”襄湘说,然后他就走进了蒋的办公室。 几个客人刚刚离去,桌面上还扔着几张凌乱的文件。襄湘拿眼一扫,似乎是有关东北易帜的事情,蒋闭着眼睛躺在椅子上,神情有些疲惫,恐怕华东军的一些人给他阻碍了吧。 “校长,徐岐黄带了赵宏昌前来求见。”襄湘小声说。 蒋睁开眼睛,整理了一下衣物,端正的坐好:“让他们进来吧。” 随后二人走进了蒋的办公室,襄湘没有立刻出去,他看到蒋的茶杯空了,一些揉成团的纸张被丢在地上,于是无声不响的收拾起办公室。 徐岐黄是个老道的鬼东西,向蒋鞠躬道:“见过委员长。” 蒋见徐岐黄脸色凄然,一副罪孽深重的样子,于是也不忍心苛责他了,只是凉凉的说道:“你这是什么样子!这次办砸了差事,以后还可以将功赎罪嘛。” 徐岐黄倒是极会演戏,一脸潸然欲泣:“虽委员长不怪罪,然而属下……” “好了,好了,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把人交给军统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赏罚有序,你不必太过在意。”蒋道。 徐岐黄见好就收,立即换了一副笑脸,向蒋介绍他身后的赵宏昌:“这位就是赵宏昌先生。” 赵宏昌倒是表现的不卑不亢,非常大方自然的伸出手,想跟蒋握手。 然而蒋却像根本没看到一样,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襄湘看到赵宏昌的脸通红通红,简直尴尬的不得了。 看着两人办公室后,襄湘不禁暗自摇头,背叛了gd投靠敌人的家伙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再转身去看正忙着在读文件的蒋,襄湘忽然有些想发笑,其实蒋也很有意思,他本身瞧不起这种没有原则背信弃义的人,哪怕这个人现在对他无比忠诚而且很有利用价值,他也不屑与对这样的人露出任何好看,甚至连装都不愿意装。 襄湘把新沏好的茶放在蒋的办公桌上,蒋忽然开口问:“你说张汉卿这个人可信吗?” 蒋自然不是在真的问他,只是借一个问句来询问他自己,就仿佛心中早有了定论而还要做一番询问,以安抚内心的决定一样。 可是襄湘却必须要做出回答。 “早年间也曾跟汉卿将军见过几面,属下对其风骨折服不已啊。”襄湘笑着说。 “哼哼。”蒋的表现十分奇怪,他居然只是哼哼了两声,似乎有些颇不以为然。然后他便吩咐襄湘说:“过几天张将军要偕同他的妻子来南京,到时候夫人要亲自款待,并且要和张的妻子结成异姓姐妹,你注意行程。” “是。”襄湘恭敬的答道。 最近几天楚人三天两头就要往襄湘那里跑,杜家的人见他过去都已经习以为常,只当这位先生同自家的二少爷颇有些交情,杜老爷甚至还命人特意给给楚人收拾了一个客房。 对一家人的热络态度,襄湘丝毫没有办法。 这日,杜家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让杜家上下都颇感到不自在。 方蒻茜方小姐穿着一身简易大方的洋装,提着一个竹箱子敲开了杜家的大门。 原本发生了那样的丑闻后,方家还特意找襄湘过去商谈过几次,主要就是撇干净方小姐身上的脏水,希望襄湘不要听信外面的风言风语。然而后来听说了杜家在广州败落了的事后,方家就忽然杳无音信了,而今天杜小姐却突然亲自前来拜访。 是淑慧招待的方小姐,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而方小姐却是身段放得极低,小心的恭维淑慧,才终于没被赶出去,直到晚上襄湘下班回家。 这样的见面有些尴尬,因为总不能把单身的女孩子就这样赶出去,而且她头上还带着襄湘未婚妻的身份。淑慧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还是给她准备了客房。 看方小姐一脸羞答答的坐在那里的样子,襄湘有些头痛。 淑慧偷偷把襄湘叫进了里屋,告诉他说:“这女孩子嘴巴倒是严实,我和她说了一下午,愣是没把她过来的原意套出来。等会儿你去见她的时候可得小心,别让她哭两声求几句就心软了把她留下来,否则我可是不依的!” 襄湘去见方小姐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喝茶,看她的样子有些风尘仆仆,去掉了平时骄傲的神情看上去倒有几分顺眼了。 “良钰。”方小姐站起身来迎接了襄湘。 “方小姐,好久不见。” 两人互相问候过,便相对无言了。毕竟原本就是不熟悉的两个人,现在更是半句都聊不起来。 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襄湘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方小姐怎么会屈尊到鄙人这里?” 这句话问的甚是无礼,因为襄湘对方小姐实在没什么好的印象,到现在还会有人拿她的事情在背后嘲笑他。 然而这句话一出口,方小姐确如决堤的洪水般,突然捂着脸大哭了起来。随即还没等襄湘有所反应,她便起身扑到了襄湘怀里。 第70章 发现 “你先别哭,这是怎么了?”襄湘尴尬的想把方小姐从怀里拉出来。 凡女人哭的时候通常有个同病,要把自己的脸埋在什么地方,也许是需要有个温暖坚固的地方让自己充满安全感;也许是怕哭得样子不好看,藏起来遮丑;又也许是眼泪鼻涕流了一堆,需要有个随流随擦的地方;总之,襄湘拉了半天也没能把她从自己怀里揪出来,只得随她趴在自己怀里,然后无奈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方小姐抽泣着抬起小脸,大眼睛通红,鼻子一抽一抽,样子怪可怜的。擦擦眼角的泪水,她委屈的说:“父亲,父亲去世了。” 襄湘惊讶的问:“怎么会?前一阵子还那么健壮。” 方小姐却是只顾着哭,不肯回话。 半响客厅外传来春燕的声音。 “萧先生您来了,快进来吧,二少爷刚刚才回来。” 襄湘身子不由得一颤,立即推开了方小姐,仿佛被烧到一样噌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就这儿会功夫,楚人便走进了客厅。他卜一见到方小姐还愣了一下,然后立即就皱起了眉头,似乎对她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 方小姐对楚人的印象也很深刻,因为上次在酒会上,就是跟随他来的记者曝光了她的一些消息,从而弄出了丑闻。她心中对此人极其不满,原以为他会跟杜良钰有过节,没想到却能在杜家碰到他,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跟杜家十分熟悉。 果然,二姨太淑慧听到楚人来了,就高高兴兴的走出来,怀里还抱着杜良华,她热情的招呼道:“楚人来了,快坐下歇歇吧。良华,叫楚人哥哥啊,叫啊。” 楚人也伸出手去逗弄淑慧怀里的良华,问道:“这小家伙没再生病吧?” 淑慧笑着说:“没有,早都好了。今晚上留在这边吃饭吧,我去吩咐厨房做点你喜欢吃的。” 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话让方小姐十分尴尬,她向来心高气傲,在人群中从来都是焦点,所有的人都会主动围着她,没有一次受到这种怠慢。哪怕她父亲现在去世了,他的哥哥们分走了家中全部的财产,她的名声也因为和已婚男人婚外情臭的人人侧目,她也从来没放下过心底的骄傲。 这般被忽视后她不禁泪眼汪汪的看着襄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生不忍。 “呃——”襄湘也颇觉得尴尬,伸手介绍道:“楚人,这个是方蒻茜方小姐。” 楚人点点头,笑着对方小姐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我听说了贵府上的事情,真是遗憾。”随即他又问:“不知道方小姐到这里来找良钰有何贵干?据我所知方小姐还在跟几位哥哥打官司,不知道怎么会有空过来?” 淑慧皱了皱柳叶般的弯眉:“怎么和哥哥们打官司?” 楚人不顾方小姐难看的表情,一脸如是说的回答道:“自是为了遗产,还能是什么?” 方小姐虽难堪,却也没忘了此行的目的,立即一脸潸然欲泣:“父亲们一走,哥哥们就要把我和母亲赶出去,说我是庶出的女儿没资格继承遗产,父亲的遗产一分也没留给我们,怎的这般无情,我也没有办法。除了良钰,我实在是再无人倚靠,这才舍下面子来南京,若是,若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淑慧听了便忽然有些心软,想到庶出的子女生活不易也是有的,孤女弱母也许免不了被嫡出的哥哥们欺辱,抢了生活的依仗也说不定。 楚人却冷笑了一声,丝毫不留情面的说:“你怎么不说说是你丢了你们方家多大的颜面?就凭你以有婚约之身却勾引有妇之夫,风流成性,无耻之极,叫你一声淫娃荡妇也不委屈。害的整个方家在社交界再也抬不起头来,仅仅是把你逐出了家门算是便宜你了,你还好意思叫屈,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楚人的话犹如一把利剑,登时刺得方小姐脸色煞白几欲昏倒,摇摇晃晃的跌坐在沙发上,她满眼嗜泪,恨恨的看着楚人:“你!你!” 还未等她反驳,楚人接着说道:“更没想到方小姐的脸皮这么厚,还敢来找良钰,你害得他被人指指点点还不够吗?简直不知羞耻,良钰还敢让你进来,我看直接打出去才对!” 淑慧也立即愣住了,虽然听说方小姐生活不检,可没听说过这么严重,阿钰也从未跟家中提起过这事。两家断了婚约,还只以为是方家那边嫌贫爱富,没想到……遂嫌恶的朝方小姐挥了挥手:“真是……你快走吧。” 被这般掉了颜面,任谁也受不了了,更何况是一向孤高自傲的方小姐,就这般大哭着跑了出去。 淑慧又觉得不妥,喊了长顺一声:“你追出去看看,好歹是个单身的女孩子,可别出了什么事。若能直接把她送去火车站,你就送送她。” 淑慧转过身又去抱怨襄湘:“你这个孩子怎么什么都没跟我说啊,若不是楚人今天说出来,我还不知道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呢。若是早知道我也不会让她进来,弄到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我们合家欺负一个女孩子似的。” “伯母别怪阿钰,他是君子,有容人之量,不道人长短。”楚人笑着说。 淑慧被气笑了:“什么呀,还容人之量,我能不知道他,就是太心软。早年不是没被不要脸的坏女人缠上过,害的他被他父亲狠狠打了一顿,也硬不下心肠对付那女人,真是没出息。” 晚饭过后,楚人拉着襄湘外出散步。 正是初夏时节,晚风习习,让人心旷神怡。 这还是自襄湘搬回家后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住在他家公馆的那段日子里,每天相处时除了争执便是口口,除了把两人的关系弄得越来越僵外根本没有任何进展。反倒是最近楚人常常到杜家做客,引得一班人对他有了好感。 “你还在怪我吗?”楚人忽然问:“到现在你还不愿意主动跟我说话,在你家里时,我总是对你赔小心,赔笑脸,你却总是不大理我,在这么下去,我怕你的家人会发现我们的关系诡异。” “你倒是说句话啊,难道我这些日子做得还不够吗?对你家每一个人,甚至丫鬟仆人都说尽好话,要不是为了你,对任何一个人我也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楚人有些烦躁的说道。 “没有人要求你这么做。”襄湘冷淡的回答。 “你还在生我的气,你到底要怎样才能了事?”楚人停下来,定定的看着襄湘。 “了事?”襄湘嘲讽的笑道:“如果你也被这样对待,你能了事吗?你都忘了前些日子你对我做过什么了吗!你……”襄湘说不下去,气愤的转身就走。 楚人急忙追上去拉住他:“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我是气昏了头了,谁让你要骗我,答应的好好地,转眼就背叛我。” “我从来就没有什么,何来背叛!” “和我发生了这么多次关系,也叫什么都没有过吗!别告诉我你还能和女人结婚,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得了我!” 楚人叹了口,伸手把襄湘拉到怀里,襄湘想要挣扎,却被他用力箍紧:“你听我说,我就说几句。” 路边的小虫在吱吱的叫着,襄湘听到楚人在他耳边轻叹:“和我在一起吧,求你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度过下半辈子。你不喜欢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们就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你怕没有儿孙养老,我们就当儿子一样养大你的弟弟,我跟你一起奉养你的父母,像所有的人一样白头偕老。我已经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总不肯相信我呢?答应我吧,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保证。” 襄湘觉得自己的精神慢慢松了下来,他有些疲惫的缓缓靠在楚人的胸前,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去想。 第71章 锄奸 在这个时代有些非常流行的咖啡馆,仿照欧美的风格建造,看上去豪华高档。穿着体面的先生夫人可以在这里点上一杯咖啡然后悠闲地度过一个午后,这里还会贩卖一些吗啡或者高档的外国酒,所以有时候三教九流也会在这里聚头,他们交换消息做些秘密的交易。 襄湘看到无缘无故出现在自己口袋里的纸条时也颇为惊讶,很快他意识到这是有人在联系他,纸条上的落款更是让他感到不安。 罗玉成是毕业于黄埔的一名学生,gd成员,4.21事变后被通缉,据历史记载是一名地下党员。他怎么会来联系我呢?那么是什么人的阴谋吗? 摇摇头,襄湘把这个可笑的想法抛在脑后,不可能有人跟自己开这种玩笑,那么只可能是真的来联系自己,但从笔迹上看就是真人的落款无疑。 现在正值南京情况紧急,他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联系我?襄湘有些想不通,难道是上次的事情让他们对我有了什么想法? 正如襄湘所猜测的那样,赵宏昌背叛革命的事情令党内蒙受了重大的损失,而且损失程度还在不断加深。只因为赵宏昌知道太多党的内部消息,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造成的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上级组织在经过考虑后下达了暗杀赵宏昌的决定,罗玉成就是为了这个冒险前来的。 当然他此行的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杜良钰,这个身居蒋第一秘书的奇人。早年在黄埔的时候,这位教官就令人怀有好感。不说他渊博的学识和严谨的做人态度,但从相貌上就可以给他一个很高的印象分,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导师。 更让人叹服的是他的人生经历,年纪轻轻就跟随在廖仲恺身边,经历了党国建设最初艰难的时光。他以这样的身份却得到了蒋的信任,越过蒋的侄子成为他的第一秘书,可谓十分不简单。 当然他能做到这一步也是有他的本事,这个人从在黄埔教书的时候人际关系就十分简单,他基本上不与任何的教官或者学生有密切的来往,不参加任何的活动和聚会。要知道这可是在派系重要的黄埔啊,作为一个导师,能够拥有大批的学生亲信,那么无疑对将来的仕途是一大助力,你看那些从黄埔的导师一跃成为将军的那些人就知道了。 难道这个人他没有功利心吗?在这样的有利机会下,就算是再心如止水的人也总是会有些意动的吧。可他就是没有,平静的守在蒋的秘书这个位子上,即使没有任何的实权。 俗话说‘男人不可一日无权’,这清楚的表达了权势对男人的吸引力,所以他做到了很多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也许这正是蒋看重他的原因吧。 本以为他是骨子里的md人员,可是没有想到在关键的时刻,他却冒着危险出手相助,多亏了他,否则于南京隐藏的gd要员就要危机了。 上级的领导发下指示,要求他向杜良钰表达谢意,并且要全力争取他,毕竟蒋的贴身秘书这一人物如果是gd的人,那么将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啊。 用上级一位领导的话来说:“我与他也曾于黄埔相识,印象不深,只知道他跟随廖先生多年,想来他暗地里应该是左派人士,心底里反对蒋也说不定。” 通过各种渠道,他联系到了杜良钰,与他私下见面。虽然风险很大,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无法顾忌危险了。 襄湘等在咖啡厅里,直到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一眼就认出了男人的、是乔装的,脸上带了胡子,英挺的眉毛画成了打扫吧,然而还是能看出几分曾经的影子。 他们就像熟人那样见面寒暄了几句,这让罗玉成安心了几分。 喝了口咖啡,罗玉成开口说:“多年不见,您还是风采依旧。” 襄湘不知道这人此行究竟有什么目的,不愿意与他多做纠缠,遂直接打断他想先叙旧的行为:“时间不多,请您开门见山吧。” 罗玉成笑了,他说:“被老师称呼为您,学生真是惶恐,您还像从前一样,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襄湘愣了下,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一种印象。 “既然如此,我就说了。”罗玉成沾了沾咖啡,在桌上写下了三个字:“杀叛徒。” “我们现在的情形非常危急,需要您的帮助。”他说。 襄湘先是反应过来,‘叛徒’自然指的是赵宏昌,他不后悔当初冒冒失失做出提醒他们的决定,可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要在今后的日子里继续冒着危险帮助他们。 首先,他是有家眷的人,但这一条,无论说什么理由,他都不会随便冒险。 “我很抱歉,或许我之前的作为引起了你们的误会。当时决定要救的那几位先生,因为我从心底里尊敬他们,不愿意看到他们遭遇陷阱,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决定要站到你们那边。”襄湘拒绝的十分干脆。 罗玉成认真的说:“难道您还要继续追随那个人吗?即使背叛了孙先生和廖先生的毕生追求,我以为您是明白人,那个人他根本不是革命,真正的革命……” “你不必说了。”襄湘直接打断了罗玉成的话:“我不需要你来向我解释你们的主义,说句夸大的话,最初孙先生会了解你们的主义还要多亏了我为他亲自翻译的俄国著作。到现在资料室里还摆放着我最初写的论文,不夸张的说,你们的一些文件甚至引用了我写的专业词汇。我了解你们的主义,尊重你们的主义,也热爱你们的主义。可是我很抱歉,这种热爱远远比不上你们心中的那份执着,我有我的家庭和事业,我不敢为此冒一丁点的风险,请原谅我的胆怯。”襄湘非常愧疚的说。 罗玉成似乎早已料到会被这样严词拒绝,他笑着说:“那位果然料事如神,知道您大概会十分不客气的拒绝我们的要求,我在出来时上级也早有指示,让我感激您的帮忙,您不答应的话也不能勉强。” “还有,一位非常感激您的先生让我给您带句话,他说:‘一别多年,故人安好?此番义气相救,大恩不言谢,只盼今后有缘,再话当年。’” 襄湘不由得震了一下,一种无以言状的情绪涌上心头,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惊讶,他就这样愣愣的坐在桌前,直到罗玉成起身谢别他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问:“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看情况而定,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话。” 罗玉成的兴奋之情当即溢于言表:“如果您肯的话,自是再好不过,只要进到心意我们就感激不尽。” “那么说说你们现在的难处。”襄湘悄声道。 罗玉成露出一种焦灼的表情,神秘的说:“我们已经查到了他的藏身之处,只是找不到实际动手。” 很明显,军统的人把赵宏昌严密的保护了起来,要动他绝非易事,这着实难为到了襄湘。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是行动起来却万分危险。 想着这件事,他几乎两夜未曾好好安睡,以至于家里人看到他憔悴的样子还以为他生病了。 这件事情刻不容缓,需要立即行动。稍稍决定下方案后,觉得应该没有什么纰漏了,他打电话联络了中统局局长徐岐黄,说是想要约他去听场戏。 徐岐黄有些惊讶,甚至颇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位杜秘书为人拘谨,极少和下面的官员来往。他这忽然要请自己听戏究竟有什么事呢? 听戏的事就约在第二天下午,襄湘穿了一套黑色的中山装去了包下来的戏院,徐岐黄却是先一步到场了。 一见襄湘立即先一步迎上来:“先前杜秘书帮了徐某的大忙,我一直说要请您吃饭,却一直没有行动,没想到还要等杜秘书来请再下,真是惭愧惭愧。” 襄湘笑着应了,与他一同入席看座。 台上‘叮叮当当,当当叮叮’,热闹的大戏唱个不停,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连徐岐黄这种老油条都有点等不住了。照理说这杜良钰约他出来应该是有事相商,怎么到现在还一句话都没漏,该说这小子果然名不虚传吗?真是有耐性啊。既然如此,我便来开这个头吧。 “杜秘书约兄弟来不只是看戏这么简单吧?”他笑着问,仿佛浑然不在意。 襄湘却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说:“不瞒徐兄说,我倒真是过来散心的。近日有些烦心事,不提也罢。” “兄弟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哥哥若能帮忙一定会帮忙。”徐岐黄来了兴致。 襄湘摇摇头说:“不瞒您说,我近日常被委员长斥责。哎!真是想起来就烦,不说了,不说了。” “哎——是人都有个烦心事,说出来才好解决嘛,憋在心里可不是办法,兄弟若是相信哥哥,就说出来,否则哥哥心里一直想着也膈应啊。” “其实这种事情也只有哥哥你能了解我了。”襄湘摇着头说:“那个萧楚人,着实气人!” 徐岐黄眼神一闪,笑道:“这怎么说,为兄还以为兄弟你和萧局长交情深厚。” 襄湘摆摆手说:“什么交情,那男人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主。就说这次,他们军统局占着海港码头的情报,底下一些人找我走交情,我想着这不过是寻常的小事,想请他帮衬一二,谁知他丝毫不念交情还把我这点事捅到了委员长面前。你说我这些年来在委员长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混到现在这地位,却被他在背后使绊子,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啧,啧。”徐岐黄啧啧两声:“我早就说他是奸诈小人,可无奈委员长器重,我们也没法子啊。的确如兄弟所言,为兄我也是恨他恨得牙痒痒。你说我们中统局每天点灯熬油的守在各个勘察点,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好不容易抓了一个赵宏昌,谁知道被他萧楚人使了诡计占走了,我的委屈又向谁说去!” 二人针对这此事倒是越说越投机,到最后襄湘才仿佛十分随意般向徐岐黄说了一句:“我看委员长对那个赵宏昌十分在意,若是萧楚人没有保护好他,哼哼。” 徐岐黄则是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们的防护严密的很。”说着他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嘛……” “什么?”襄湘问。 “再过几日他们可能要把赵宏昌送去上海,但愿这期间他们不要遇上什么麻烦。” 第72章 事毕 襄湘提供了有关赵宏昌的行踪,虽然整个计划有些疏漏,然而几天以后蒋的震怒告诉襄湘计划完美的实现了。 赵宏昌被刺杀在上海的一家妓院里。 原本那家妓院是他准备的万无一失的藏身地点,假的赵宏昌还留在南京引人耳目,他死也想不到竟有人暴漏了他到上海来的事情,更绝的是还查出了他的藏身地点。在晚上绕过了官兵把守的大门,轻易就取走了他的性命。 “有奸细,必是有奸细!你们这群蠢货!”蒋把文件扔在了楚人的身上。 “校长息怒。” “息怒?你还有脸让我息怒!混账!” “……” 楚人受到了蒋严厉的责骂,连等在办公室外的襄湘都听得一清二楚。 期间襄湘一直胆战心惊,唯恐会出什么问题。虽然当初明知道这么做会连累楚人,可是在听到了那人给自己的两句话后,襄湘就义无反顾的做了,只怕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拒绝得了。当时心想,哪怕是为此丢了性命也值得了,其他就更顾不上了。可如今事情一完结,后怕就来了。 不久楚人从蒋办公室里走出来,脸色非常难看,襄湘想走过去跟他说几句话,可是他竟然看都没看他就径直离开了,徒留站在原地的襄湘尴尬不已。 此后的十几天里,楚人再也没有登过杜家大门,连淑慧都忍不住要问楚人是不是很忙。 襄湘一方面感觉有些莫名失落,另一方面又谴责自己,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如今他不来烦你了,你又想他做什么。 事情远远没有就这样结束,中统的人抓着军统的错处不放,最近都要吵破天了。徐岐黄倒是春风得意,一日碰到了襄湘,还非拉着他去吃了顿饭,期间兴高采烈的告诉襄湘说:“嘿,倒不用我们亲自动手收拾那小子,他这次出了很大了疏漏。他手下有个人是gd的奸细,暴漏了赵宏昌的行踪,一经查处就立即秘密处决了。可是这么大的罪责总要有人担着,萧楚人跑不了,委员长对他非常生气,你看着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襄湘总有种被徐岐黄暗暗打量的感觉。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上面的处分下来了,军统被批得整个抬不起头来。 襄湘三番四次想找楚人说两句话,可是每次他都丝毫不理会,就仿佛没他这个人一般。直到这一天党部开会结束后,襄湘抱着一沓文件走进办公室,本以为人都走光了,没想到徐岐黄和萧楚人竟还留在房间里。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楚人铁青着一张脸,在看到襄湘走进来后,危险的朝他眯起了眼睛。 而徐岐黄则恰恰相反,一脸高兴的起身招呼襄湘,可是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他看着襄湘露出一种狡诈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东西,笑呵呵的对襄湘说:“杜秘书,改天咱们再一块听戏。” 襄湘表情冷漠,他不明白徐岐黄在搞什么鬼,难道是自己那天从他那里打探消息时出问题了?这不可能啊,那天不过是一般的谈话,他敢说我就敢听,出了事量他也不敢赖到我头上。那么他这是想挑拨我和楚人的关系? 襄湘转头去看楚人,楚人半侧着身子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徐岐黄见没人搭理他也不恼,一脸轻松地向楚人说:“那么,我言尽于此,恭候楚人兄的答复。”说着他笑眯眯的向襄湘欠了欠身,绕过他走出了门口。 直到听到皮鞋声渐渐远去,襄湘才开口问楚人:“他刚才说听你的答复,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高大的男子几步走到襄湘面前,他手里把玩这一定军帽,看上去仿佛混不在意,然而襄湘却敏锐的感受到了他此刻的怒气。只听他用一种嗤笑的口气道:“说了什么呢?杜秘书不妨猜猜看。以杜秘书的聪明才智,说不定能猜出来呢。” 襄湘的脊背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他想起了在楚人公馆里住的日子。因为自己欺骗了他,那时他也用这种不阴不阳的口气跟他说话,还把他带去了囚犯的刑牢,在那里逼迫他看那些人处罚刑犯,并威胁他恐吓他,借此把他弄进他的公馆。 “我,我……”襄湘张了张嘴,难道要他说是自己陷害了他吗? “你不说吗?那要不要我替你说!”楚人厉声道。 襄湘整个身子颤了颤,做出背叛的事情并不令人畏惧,令人畏惧的是自己所做的事情,别人已心知肚明,并且正准备要质问你。 “我对不起你……”襄湘还是说出了口:“可是,我不后悔这么做。” “哈!”楚人冷笑,原地走了两圈,似乎气到不知道该拿襄湘怎么办:“你真让吃惊。” “我到今天才知道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杜良钰,你是什么?你就是个混蛋你知道吗!”楚人吭的一声砸在了门板上,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本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教训自己,可是他就这么走了,似乎懒得再跟他纠缠似地。襄湘松了口气的同时,心纠成了一团,他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手里还握着一沓被自己揉在一起的文件。他一直坐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个门卫来找他,有工作还需要他去处理。 再听到有关楚人的消息的时候,襄湘当时就白了脸色。那是自己的两个同事,他们正在讨论一向私生活检点的萧局长最近迷上了一个女歌星。天天到那女歌星的歌厅里去捧场,陪同接送不止,还直接接到了自己家中。两人描述那女星相貌娇美,身材窈窕,与众多欢场公子哥相熟,也算是一个有名的交际花,也许萧局长会娶她当姨太太也说不定。 白天一整天襄湘都有些魂不守舍,晚上回到家中,他连衣服也没力气脱,就这样躺在了浴盆里。衬衣和西裤都湿透了,就这样紧紧地贴在身上,而襄湘却浑然不觉。 一直以来都想要摆脱的人,真正摆脱了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襄湘把脸埋在水里想让自己清醒一下,他告诉自己说,你看吧,果然是这样,两个男人怎么可能长相厮守,哪怕话说的再漂亮也没用。自己当初想摆脱他是对的,现在摆脱了正好。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再说,是你做出了冷酷的事陷害了人家,现在不是你要摆脱他,而是他要摆脱你。 拳头狠狠地砸在墙上,他忽然觉得有点恨,说不清是在恨自己还是恨楚人。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 襄湘像往常一样上班工作,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哪怕有一阵上来他心里会突然空落落的难受,他也立即就把这种感觉推到脑后。可是暂时的遗忘并不能解决烦恼,有些感情会一辈子也难以忘却,每当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如顺流而下的溪水侵占你的回忆。有些人会感觉到痛苦,有些人会因为忘却不掉这种痛苦而沉迷于过去无法自拔。 过去襄湘会嘲弄这种自虐般的烦恼,他认为一个人的情感跟一个人的生活相比简直微不足道,有些人因为情感而糟蹋自己的生活简直就是自找麻烦,那些因为重要的人离开就想不开自杀的人更加是神经不正常。 可是现在他觉得,倘若就这样匆匆的结束一段感情,如果你没有为此感到任何烦恼,那只能说你根本就没有动情,那么这段感情结束了也就结束了。反过来当你不知不觉中真心走入了一段感情时,残酷的了断就会像用钝钝的刀子一下一下划在你心上,也许最初感觉不到深刻的疼痛,可是时间越久,就越让人难以忍受那种日复一日的折磨。 也许,他早在心中占下了连襄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重要的位置,可惜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纠缠不休不是成熟的人应有的做法,表现的平静点反而可以留有几分颜面。 没想到罗玉成又约了自己见面,襄湘原本不太敢去见他,可耐不住担心现在的情况。 两人约在秘密的地方再度见了面,罗玉成看到平安无事的襄湘仿佛松了一口气。 “我真是担心死您了,还好您平安无事。”他对襄湘说。 “我没事,他们不会怀疑到我身上。”襄湘回答。 罗玉成似乎很奇怪,他不肯定的问道:“真的不会有事吗?我后来才听底下的线报说,当时赵宏昌去上海一事乃是绝顶机密。蒋下达了命令后,只有中统和军统的两个特务头子知道。所以事情暴露后,蒋才会这么震惊,他会怀疑不是军统就是中统,这两个之中必有一个的权力中心出了问题,甚至就是两个特务头子本身。而你又是通过中统的局长了解了这件事的始末,我们一直担心他们两边会把事情全都推到你的头上,毕竟他们做特务的有的是本事栽赃嫁祸,不过好在你平安无事。但是有一点倒让我们很吃惊,军统那边居然直接认了是他们出了问题,可是他们的内部,我们并没能安插进我们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知道原因吗?” 襄湘说不出话,此时他的脑海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第73章 北风(一) “我们家先生说他现在很忙,没空见您,杜先生不如先回去吧。”在萧家邸宅门口,一个负责传话的男仆为难的说。 “好……” 夏日的正午的太阳就像个大火炉,襄湘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昏眩一阵阵的袭击过来,炽热的浪头打在脸上,冷汗涔涔落下,他在这里等待了两个小时,可是那人依然没有出来见他。 很久以前襄湘也有过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那时候他孤身一人来到广州。看着老旧古朴的街道,轨道电车和旧时代的人群,他穿插在当中,就仿佛是一个彩色的影像走入了黑白的世界,他是那样的格格不入,那样恐惧和不知所措。 庆幸他没有发疯,他接受了这一切,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时空。时至今日,他可以大胆的说一句,自己做的很好,他在这个世界里有了重要的亲人重要的朋友,他有自己的工作和自己的权利。倘若有一天他结婚生子,那么他将真正的成为这个世界的人,让自己的血脉流传下去,甚至从新走入他的源头。 可是这一切都因为一个人的改变而改变,他让他的世界改变了,搅动他心底的平静,让他不安的同时,内心却慢慢的在接受这个时空真正鲜活的感情。 最近几天,襄湘日日来此等候,他需要再见到楚人一面,去弄清楚发生的事情。如果真的如罗玉成所说的那样,那么事情必定没有如自己预料的那样发展,甚至有可能楚人为了保护他而作出了牺牲,可每每总也等不到他。 他感到有点委屈,心里憋着气,心想如果再等不到,那么明天就直接到他的办公室找他,一直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谁受得了啊。 还好,今天襄湘等到了,他一直在楚人的府邸外等到了晚上10点多。 一辆黑色的轿车的车前灯划过黑夜,驶进巷子。襄湘认出那是楚人的司机,等车子停下里,才要跑上去拦住他,谁知从车门口先出来了一个妖娆的美丽女人。 女人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无袖旗袍,下摆开着长长的叉,一双修长漂亮的美腿随着步伐的移动时隐时现,透出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 襄湘及时顿住了脚步,他将自己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正看到楚人牵着那个女人的手高高兴兴走进了大门,女人穿着高跟鞋踮起脚,在楚人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身子斜靠着他,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引得楚人哈哈大笑,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看到两人亲亲蜜蜜的样子,襄湘微微皱了皱眉,仿佛被噎了一下那样难受,想要拔脚离开却又踌躇不决。 他心中微涩,果然是有了新欢啊。就像曾经对他那样把那女人带来他的府邸,然后两人日日寻欢。他现在进去也只能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说不定还要面对一些冷言冷语,何必呢? 襄湘走了几步,却还是停了下来。他的黑色中山装很热,白天在太阳下等了那么久,里外都湿透了,到了晚上晾干了,可是仍然感到很黏腻。明明是担心楚人才来问他的,已经辛苦的等候了很多天,何苦就这样回去,至少要把那件事情问清楚,至于其他的……也许从今以后他们会一刀两断吧,襄湘默默的望着邸宅里德亮光,漆黑的夜里,里面人影耸动。 襄湘掏出一把钥匙,那是过去他偷偷配备的萧宅后门的钥匙。他叹了口气,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悄悄溜到了后面。进了宅院后,从宅子旁的一棵树上爬到了二楼的阳台,然后趁着走廊上没人,悄悄溜进了楚人的书房。 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他也不敢随意开灯,接着点月光稍微看清楚房间的轮廓,不至于碰倒什么东西。 楚人的书房里有一间休息的卧室,过去楚人强迫他住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人晚上就在这间屋子里休息。襄湘想就这样直接走出来,可他又怕会被赶出去,于是他决定在书房等待,楚人每天晚上都有在书房办公的习惯,有时候甚至持续到深夜。 没有等多久,书房的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踏进来,随即听到楚人的大喝:“谁!” 襄湘清楚地看到了楚人迅速闪进身,然后掏出手枪的动作,急忙喊道:“是我!” 灯亮了,楚人看了襄湘一眼,迅速关上了门,然后走到襄湘爬进来的那个窗口向外张望,脸上依然是焦灼的神情。 “我很小心,没人跟踪我的。”襄湘说。 楚人却皱着眉头拉上了窗帘,然后定定的看着襄湘:“你来干什么?” 襄湘也知道自己现在不招楚人待见,他犹豫了一下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听说了一些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认下那个罪名?” “不管你的事!你老老实实在这儿等着,一会儿我确认没事后会把你送回家去。”楚人说着就要离开。 襄湘急忙拉住他:“等等,什么叫不关我的事,是我透露了人质的消息。如果你们要推脱,也只能是推到我的身上,我没有必要让你为我顶罪。” “哈哈。”楚人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可笑,真是可笑,你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反省,我看我真是太蠢了,怎么会爱上你这样一个人。不见你是应该的,我该今后再也不要见你才对。省的跟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牵扯,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落个多管闲事的埋怨。” 襄湘感觉刚才楚人的话像把他的心深深埋进了土里,那种压抑让人想夺路而逃。他恍恍惚惚说:“你说今后再也不要见我?” 楚人没好气的说:“没错。” “好,好,那我今后便再也不见你。我……再也不来见你了。”襄湘转身就要走出去。 “你站住!”楚人忽然大声说。 至今为止,楚人还从未曾对他这样严厉过,生音愤怒到让襄湘整个人颤了一下。楚人的脸已经变成了黑锅底,一双眼睛狠厉的盯着襄湘,忽然他抬起手掌,狠狠地甩了襄湘一个耳光。 襄湘整个人被打的耳朵嗡嗡的,一边脸上火辣辣的。 “再也不要见我?你凭什么说出这种话,你再敢说一次,我就打的你再也说不出口。” 襄湘听到楚人不冷静的声音。 襄湘侧着身子,不敢去看他,可是也控制不住般喊道:“不是你说再也不要见我的吗?不是你一直不肯见我吗?不是你整天跟个女明星进进出出吗?我现在要顺你的意,你有什么不满?” “我看顺意的人是你!你从来,从来就没有真心接纳过我,一直拒绝我反抗我逃避我!是你一直都想从我身边逃走。连带这一次,你明明知道做那件事会有什么后果,你还敢大着胆子去做,你不怕死吗?蒋委员长一旦震怒,你就没有活路了!” “我说的,我不后悔这么做,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选择。我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暴露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况且若不是那份文件只有你和俆岐黄知道,我也不会暴露,他俆岐黄就算出事也不敢推到我身上。可是现在,只能算是天意如此。”襄湘说。 “你真是好大的气魄啊,是啊,你不惧一死,那么我呢!你想过我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吗?如果你就这么死了,那么我该怎么办?你他妈真是没心没肺!我萧楚人自问对你有情有义,我不奢望你报答我,只盼你终有一日能明白我的心意,可惜我的真心都喂了狗!你要做这件事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到最后竟是从俆岐黄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现在他抓着你我的把柄,你的小命现在还握在姓徐的手中。你还来跟我逞英雄,还敢说今后再也不见我,就算有一天不再想见,那也只能是我来决定,你杜良玉没资格,你没资格知道吗!” “是你说的,是你说的,是你说的……”襄湘已经说不出别的话了,只是一个劲的重复,最后他瘫坐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青年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就这样过了许久,房间里静静的只能听到襄湘的抽噎声。 “俆岐黄怀疑我和你都是gd的奸细,最近他看我看得紧,我怕他发现你跟我暗中联系,他会趁机有动作。”不知道是不是襄湘痛哭的原因,楚人的声音软了下来。 “你别哭了,我去看看,然后派人送你回家,等到……我觉得安全了,我会去找你。你不要着急,也不要再做傻事,千万不要再和那些人联系,你一项做事很低调,俆岐黄很难诬陷到你身上,只要忍过去就行了,一切都有我。”楚人蹲下来说。 “……” 这是良钰第一次主动亲吻了他,楚人愣住了。就在自己蹲下安慰他的时候,他突然就这么扑到他身上,闭着眼睛没头没脑的吻上来,像个生涩的孩子,拱在他颈间,将眼泪擦在他身上。 楚人忽然一阵莫名的悸动,就仿佛一直以来盼望的事情终于实现了一样,他把扑在自己身上的人搂住,继而越搂越紧。 他们热烈的接吻,两个人在地板上互相脱光了对方的衣服,然后疯狂的纠缠在一起。月光照到地面,两个人赤裸相拥的身体上,清晰的看到两人紧密相连的部分,一波一波的抽插让下面的青年发出低媚的呻吟。 眼泪仍然不受控制的流下,躺在地板上任身上的男人掠夺的青年尽力仰起头,去亲吻身上的男人。男人贪婪的咬住青年的嘴唇,身下更加用力的摇动,双手握着青年的屁股用力揉捏。青年的分身高高的挺立着,在男人身上淫荡的擦来擦去,男人身上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喷上去的液体,显出非常情色的味道。 男人退出来,再插进。身下的青年动情而难耐的抬高屁股,任男人胡作非为。他的乳首被作弄的发红肿痛,下体也早就已经泄了一次,刚才身上的男人用不知道什么东西系在了他的欲望上,不肯给他解开,恶劣的想看他难捱的扭动身子。他的双腿被大大的打开,男人的东西在他腿间抽插,还要握着他的腰摆动,简直要磨死人了。 “给我解开,嗯啊,解开。”青年叫到。 “你还从没跟我说过你爱我,你说一次,我给你解开。”男人边说边恶劣的顶了顶。 青年心中还有些涩涩,口气有些委屈的说道:“你不是说今后都不要见我了吗?” 男人苦笑了一声,抱着青年在地上打了个滚,让青年坐到他身上。然后抱着青年纤细的腰肢左右摇摆,青年似有些忍受不住,媚态纵生的趴在男人的胸膛上,任由他抱着自己的下体胡冲乱撞。 “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求你了,你说一声。” 青年感受着身下的律动,紧紧环抱着男人:“我不说。” 可是随即,他收紧了自己那里,男人刺激的叫了出来,青年主动摇摆起来,紧紧贴着男人,直到男人爆发,一股热流从连接的地方流出来。青年松了口气去亲亲他,然后说:“我难受,给我解开,我,我爱你。” 第74章 北风(二) 后来襄湘才知道楚人为了保住他牺牲了一个忠心的下属,可这一切也只是保住了表面,俆岐黄的怀疑没有消除丝毫,一旦他将这件事禀报给蒋知道,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楚人尽力安抚住了他,用一大堆金钱和好处。而俆岐黄自以为抓住了他们两个人的把柄,比揭发他们,这样反而能捞取更大的利益,于是没有立刻上报。 楚人告诉襄湘,他决定动手除掉俆岐黄,所以暂时不能和他见面,以免俆岐黄以为他们私下正在预谋什么,然后打草惊蛇。至于那个女明星,她竟然是俆岐黄直接送给楚人的,说好听点是送个美女给他,说清楚了,其实就是明摆着监视他的。俆岐黄要求这个女人随时跟在楚人身边,这样明晃晃的要挟简直让人愤怒,襄湘这才知道楚人为了保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一个月后的某天,襄湘受邀参加一个晚宴。 非常凑巧俆岐黄也参加了这天的宴会,他身边跟着一个非常貌美的女人。据说是他新纳的五姨太,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据说过去是个戏子。小女孩看着俆岐黄满是迷恋,毕竟这个男人的长相还算出众。 晚会开始没多久,俆岐黄就牵着他五姨太的手过来和襄湘打招呼。 “好久不见杜秘书,您是大忙人,我想要邀您出来吃个饭都没机会。”不同于以往的恭敬和巴结,俆岐黄的口气有些高高在上。 “怎么会?徐局长要请在下吃饭,在下怎么敢推辞。只是徐局长身边佳人相伴,舍不得匀出时间来跟我们这些臭男人喝酒吧。”襄湘笑道。 听到襄湘语气中的奉承,俆岐黄露出满意的微笑:“对了,杜秘书还没有结婚吧?身边难道也没有个女人照顾?” 襄湘道:“惭愧,惭愧,过去定过几次婚,谁知总是出些岔子,至今还是单身一人。” 俆岐黄拍拍襄湘的肩膀:“哎——何必在乎那些事情,过一阵子我选个漂亮的女人给杜秘书送过去,也是我做兄弟的一片心意。” 襄湘心里咯噔一声,这个家伙也要送个眼线来自己身边吗?难不成以后都要被他拿捏住?脸上没有露出半分不耐,而是轻笑着点了点头:“想来徐局长的眼光是不错的。” “哈哈哈哈。”俆岐黄嚣张的大笑了两声:“杜秘书,今后咱们多得是机会打交道。” 这时,襄湘身后的一个侍者不小心打翻了一杯酒,酒整个都洒到了襄湘的衣服。 “对不起,对不起。”侍者慌慌张张的趴在地上擦拭水迹。 “你是怎么搞得!”俆岐黄皱着眉头说。 “没关系。”襄湘自己擦了擦裤子上的酒,对侍者说:“不是什么大事,你下去吧。” 然而就像越忙越乱一样,那个侍者在起身的时候,又撞翻了桌上的一样食物,鲜红的菜汤洒在襄湘的鞋子上。 “哎呀!你!”这次连襄湘也忍不住抱怨了。 大堂的经理跑过来,一边道歉,一边数落那个侍者。 “你们怎么做事的!混账!”一个严厉的声音骂道。 “你看看你们弄得,我家先生的衣服全脏了。”一个娇俏的声音随即喊道。 襄湘这才发现,刚才的事情不仅遭殃了他一个,俆岐黄的鞋子也全都撒上了菜汤。 “真是对不起。”侍者伏在地上连连道歉。 “妈的,给我舔干净!”俆岐黄冷冷的说。 “什,什么?”侍者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我说让你给我舔干净。”俆岐黄对着地上的人抬起脚,危险的问道:“嗯?” “是,是,小的这就舔,这就舔。”侍者趴在俆岐黄的鞋子上,伸出舌头。 …… ‘啪’一片漆黑。 随即砰砰两声枪响。 襄湘只感觉到自己被人一把拉到了一旁,周围响起客人们的尖叫。 随即又是连续的枪声,过了几分钟电就回来了。 襄湘看到绿色的地毯上,鲜红的血液还在汩汩流出。俆岐黄倒在地上,身上中了两枪,一枪在腹部,一枪在脑门上,他新纳的小妾左肩上也多了个血窟窿。几个跟着俆岐黄的手下围在他身边,焦急的四处搜索。 “谁也不许动!谁也不许离开!你们去查谁的身上带着枪,你们去追刚才跑了的那个男人。”一个男人命令道,襄湘发现刚才的那个侍者已经不在了,独留下这里的经理吓得坐在地上,被俆岐黄的一个手下揪着脖子喊:“怎么回事!刚才那个侍者人呢!” 襄湘注意到刚才拉着自己的人是韩石头,他后来一直跟着楚人,没想到今天他也会出现在宴会上。 “萧先生名我保护您,您不必担心,一切都有安排。”韩石头在襄湘耳边小声说。 第二天,俆岐黄在饭店被刺杀的事情上了报纸的头条。为此蒋大发雷霆,身为中统的局长居然被人暗杀,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件事也导致了俆岐黄后来的接任者不敢再把任何自己的照片和行踪暴露出来,就是害怕再像俆岐黄一样遭到暗杀。 随后又过了几天,楚人重新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杜家。 “前一阵子很忙。”他笑着跟淑慧说。 “我说呢,你这个孩子这么久没来,是出了什么大事吧?我前些日子还在报纸上看到那个什么局的局长被暗杀了,楚人你可也要小心啊。”淑慧说。 “哎呀,姐姐你也不盼人家点好,赶紧‘呸’了。”五姨太说,然后巴结的亲自给楚人端上茶:“我听说东北那边要易帜是不是?那么北边是不是不用再打仗了,我家良文上个月来信说可能要回来,不知道萧先生能不能给参谋着找个好的职务。” 淑慧心里憋气,想到前面三姨太和四姨太都没杜老爷直接遣散了,若不是五姨太生了良文,这家里不就仅剩下她一个女主人了吗?如今倒好,还留着这个给自己生气。 “你担心什么?良文回来了,自有他哥哥给他安排,你问楚人干什么?没得难为人家。”淑慧不冷不热的顶到。 “我这不是多问个人多一条路嘛。”五姨太也不太敢和淑慧顶嘴。 “事情都结束了。”趁着没人的时候,楚人悄悄在襄湘耳边说。 襄湘不知道这个月里楚人都做了些什么,可是他知道楚人做的一切都不简单,看他瘦了的脸颊就知道。 “如果没有意外,我们的事情就算是瞒下来了,就是害怕姓徐的还留有后手,现在只能期盼没有了。” 襄湘点点头,看着楚人有些莫名的感动。 “有件事情直到今天才来得及问你,我和你认识了这么久都不知道你原来是gd的人。”楚人说:“你隐藏的可真深啊。” 襄湘摇摇头:“不,我不是他们的人。” “什么?”楚人似乎是听到了十分可笑的事情:“你不是他们的人,你帮他们做这些事情?还差点豁出命去。” “因为有个我很尊敬的人拜托了我,我没有办法拒绝。” “是什么人?” “是个非常伟大的人。” “伟大?呵呵,我以为这个词都是用来形容过世的人的。” 襄湘抬头看着蓝色的天空,深深舒了一口气,微风拂过他的脸颊,他轻轻说:“我想对我而言,他的确是个过世的人。” 襄湘原本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从小她的父母离异,然后又都各自组成新的家庭,生了新的孩子。她并不可怜,父母都是很有钱的人,他们每月付给她丰厚的生活费。她基本上是由保姆带大,高中后她就为求学离开了家,直到大学毕业也始终是自己一个人,只有逢年过节他们才想到联络一下她。 虽然保姆可以照顾她的一切生活,可当她一个人住在孤零零的大房子里,仍然会觉得很孤独。她虽然没有受到过宠爱,可是也从没长大过,缺少和他人的交流让她变得不懂人情世故,变得有些愤世嫉俗,变得不爱与人交往。 现在她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她变成了他。他有真正陪伴的亲人,有一份靠自己拼搏而来的事业,有一个相爱的恋人。他见识到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经历了上一辈子不可能经历的战火硝烟,他见识了历史上的伟人们,并且走进他们的生活,甚至影响他们的生活,他还凭着自己的心意完成了一件伟大的事情。 当外面的世界太冷酷,人就会想要逃避,就像上一辈子的她一样,或者像所有对外界事物充满恐惧的人一样。当逼迫你去真正面对的时候,不管你内心中的自己如何软弱,也终有一日可以平静的接受,也许过程充满了痛苦,过程中不断的想要逃避。 他还是那个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人,但是现在,他感到一丝满足。今后会怎样他不知道,但是,他的人生已经截然不同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这文写成了女穿男,到后来我自己都写得牙酸了。 没办法,因为襄湘的灵魂是个女的,你没办法让他充满阳刚味,他只能是个别别扭扭的存在,心肠软啊,没有毅力啊,胆小怕事啊,所以这样描述的人物未免显得矫情。 我两天没更新,一直在写结局,后来我把西安事变拆出来了,分作两篇番外,其中交代了结局。 第75章 番外 今天是12月7日,张到清华池见蒋,再三苦谏,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遭蒋拒绝。整整三个小时,襄湘听到其中传来怒喝和哭声,最后是蒋严厉的‘送客’声。 襄湘为蒋送上一杯新茶,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口中骂骂咧咧,他对襄湘说道:“我说他张汉卿是上了人家的当,他还不信,一遍遍来找我。我让他去剿共,他却背地里联络gd,在这样下去不行,我早晚要撤了他。” “张将军和杨将军本来就都是旧军阀出身,和gd有联络再所难免,委员长息怒。”襄湘说。 襄湘知道其实蒋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欣赏张,他其实内心中十分看不起张,认为他不过就是投了个好胎。空为几十万军队的首领,政治上不过是毛头小儿。 跟着蒋这么久,襄湘心中对现在的局势也有自己的看法。 先前蒋对gd进行了5次围剿,其中虽然前4次输了,可是第5次却赢了。在gd岌岌可危的这个时候放纵gd,与其联络进行抗日,不过是又给了gd重新喘息和壮大的机会,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功亏一篑了。 “他张汉卿和杨虎城都是我的部下,他们说要联合抗日,好,解散他们的军队。你问他们要军队干什么?他们是要坐江山的。”蒋似乎被张气的不轻,居然大声责问起襄湘来了:“我记得你也是读了不少他们马列主义的文章的,你觉得他们若成立了政府,就真的能够民主吗?” “哈!说起来也可笑。他们自诩为有信仰,要帮穷人说话,让穷人翻身。可你想想,穷人懂什么,还不是工具,他们头脑简单,被几句漂亮话鼓动就能拼命,到头来还不是周毛们统治独裁。就像历史上每一次的农民起义一样,换来的不过是另一种独裁。不会有民主的,而我建立的国家是要一个富强的国家,富人为国家服务,国家为穷人服务,各出己力,各负其责。” 襄湘没有回答,能怎样回答呢?你们二者谁说的对?终有一天你们会看到的,因为大陆和台湾分制两地,用各自的政策统治他们的天下,历史会用事实来向你们诉说今日的判断是否正确。 温泉池子是个三平米大的圆形水池,袅袅的热气冒出来,蒋悠闲的泡在里面,一个女服务生端上一杯清茶。 襄湘一身军装站在旁边,手中握着一份文件,正在向蒋汇报。 “刚才传来消息,gd组织大规模的群众游行示威,纪念‘一二?九’运动一周年。特务军警开枪打伤一名小学生,群众非常激愤,决定过来直接向您请愿示威,请委员长下达指示。” 蒋皱起眉头:“让张汉卿去制止他们,必要的时候可以向学生开枪。” “开枪?委员长!” “就这样通知他。” “……是。” 当晚张来找蒋,再次劝蒋抗日,并放过那些学生,据之前的探子传来消息,今天白天,张在劝服学生的时候,曾当众表示一周内以实际行动答复学生要求,如果做不到,他们其中任何人都可以‘置我张学良于死地’。 蒋当时听了只是付之一笑,而襄湘却知道这时双十二事变已经预谋已久。 谈话再次陷入僵局,张再次哭谏也未曾获得蒋的半分意动,最后蒋忍无可忍,怒道:“对这批学生,除了拿机关枪打以外,是没有办法的。” “那么机关枪不打日本人反而去打爱国学生吗?” “你住口!我看你也是被那群gd迷惑了,都分不清是非黑白了,给我滚出去,我不要再见你!” “委员长!” 蒋把桌子一拍,大声说:“你现在就是拿手枪把我打死了,我的剿共政策也不能变!” 张黯然离开,然而他心中也下定了决心。 襄湘一直很紧张,今天已经是12月10日,蒋还在兴致勃勃的召开会议,打算进行第6次围剿政策,他根本不知道明天晚上政变就会发生。 这么多年以来,襄湘一直跟随在蒋的身边,他和楚人的生活一直很平静,虽然两人的关系不能公诸于世,一直是偷偷摸摸隐藏着。几年前襄湘把自己的家人全都送去了美国,他和楚人商量过要抽身离去。楚人十分不明白襄湘的想法,因为不管襄湘是gd还是md,潜伏下来都没有任何问题,何况是像他这样低调的一个人,可是考虑到可以和襄湘正大光明的在一起,楚人还是答应了。襄湘知道楚人有些舍不得现在的地位,他花了很多年才有现在这种成就,放弃并不容易。 襄湘没有告诉楚人将会发生什么事,只要求他把在东北军的一切势力交给自己使用,至于为什么,襄湘无法回答。 “既然都准备要走了,你现在还去西安干什么?我们随时都可以自己跑路,我在外国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藏身起来不会有任何困难。” 襄湘也想就这样离开,md总有一日是要崩溃瓦解的,失掉大陆逃回台湾。这几年gd偷偷向他传递过很多消息,他没有再做任何的答复。蒋这些年来从没有亏待过他,他虽然不能为蒋出力气,可是也不能就这样对待蒋,起码仁义上就欠缺。 即将到来的事对蒋说也许是灾难性的,虽然不能提醒他,可至少陪着他度过这段时间,也算是对他这么多年来信任的一种回报。所以蒋前往洛阳的时候,襄湘毅然跟随他上了飞机。 十一日整晚,襄湘都没有合眼,他穿着制服躺在床上。到凌晨5点钟的时候,一声枪响打开了事件的序幕。 襄湘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像蒋的房间走去,襄湘住在蒋的旁边。他赶到那里的时候,发现蒋正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带着焦灼的神情:“怎么了?怎么了?” 相对于蒋只穿睡衣慌里慌张的样子,穿戴整齐的襄湘明显有些奇怪,可是襄湘却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冷静的告诉蒋:“委员长,可能出事了,有一堆士兵在门外想要冲进来,我们的卫兵在阻挡的时候,被他们杀死了几个。” “不好,有人要兵变!”蒋的脸色都白了:“跑,赶紧跑。” 说着他就匆匆向后门跑去,襄湘紧随其后。 出了后门,天色还是黑不隆冬的,蒋在前面向凰山上奔命,襄湘跟在后面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大概有将近半里路,只听到前面蒋哎呦叫了一声。 “委员长,您没事吧?” “我,我没事,快把我拉出来。”原来蒋一失足跌到有七八尺深壁立的一个山凹凹里边去了。 “啊!啊啊——”襄湘动手拉他的时候,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您受伤了!” “别管,先把我拉出去。” 襄湘听从他的指示,可是刚刚一动,蒋就疼得直哼哼,似乎是伤到了筋骨。 “我不能被抓到。”蒋说:“我现在动不了了,只能藏在这里,你继续往前跑,替我引开他们,若是能逃出去,立即派人来救我,我现在只能靠你了。” 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襄湘发现蒋的脸上被划伤了,血流不止,滴滴答答的粘在衣服上。即使是安慰他也好,襄湘郑重的点了点头:“您放心,属下先走一步。” 山凹凹里长的有荒草,蒋介石就乘势向草里一钻,躲在了里面。可是终究还是被抓住了,连带前面跑着的襄湘一起。 蒋是被士兵们从坑里抬出来的,他的骨头似乎很疼,而且寒冬腊月里,他只穿了一件睡衣,在外面呆了这么久,恐怕早就已经冻僵了。两个人被一起架上了汽车,然后共同押送到西安新城大楼。 襄湘和蒋是分别关押起来的,相比于蒋,襄湘和一些投降的卫兵不过是些不足轻重的小人物,不像蒋那样被严密的看守,他们只是被随便一同关进了大牢里。 襄湘并不害怕,早在事先他就做好了准备,东北军的军官中有一名楚人的手下,他随时都可以把襄湘救出来送出去。可是还没等实施,第二天襄湘就被带到了蒋的身边。 是张亲自见过了襄湘。 “委员长先生不肯吃饭,也拒绝跟我谈话,我希望你能过去劝一劝,我听说你是他十分信任的秘书,我还知道你和gd也有些联络。”张说。 “委员长先生不可能听我的话。”襄湘说。 “那么你就尽力安抚好他的情绪,至少让他吃东西,等到南京那边回话为止,我们这边的照顾他的人,委员长不信任,只能靠你了。” 蒋被他们禁锢在高桂滋公馆,襄湘去的时候,蒋明显松了口气,他拍拍襄湘的肩膀道:“你们都没事吧?” 其实蒋的卫兵被杀了一大半,襄湘却不能说出来吓他,只是点了点头:“谢委员长关心,我们都没事。” “那就好……哎!只怪我不能为国自重,行居轻简,以致反动派乘间构陷生变。” “委员长严重了。” “我此次受险,上无以对党国,下无以对人民,惟有一死以报党国者报我人民,期无愧为革命党员而已。” “您怎么能说这种丧气的话!”襄湘心中有些意动,忍不住大声劝慰。 蒋摇摇头,无力的坐在一张沙发上,听说他最近几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委员长千万不要泄气,总是有机会的,张将军不会伤害委员长,他不过是要求您答应联和gd共同抗日而已。只要您答应了这个条件,一切就有转机了。”襄湘劝道。 “我十年剿共,转眼红军将灭的时候,他们却在此时背叛于我,将我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而今还沦为阶下之囚,我早就没有脸再回去了。”蒋强硬的拒绝了襄湘的建议:“我蒋中正何惧一死,身为党国领袖却被他们囚禁在这里,被用来要挟党国,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生而辱,不如死而荣!我宁死也不会跟他们合作!你也不要再说了!” “可他们抓住您不愿抗日为由头,若是您就这样放弃了,以后青史上您可就是罪人了呀。”襄湘这句话说的很重,蒋的脸色大变,他起身对襄湘咆哮。 “他们怎么敢!” 他们当然敢,襄湘在心里说,你在今后的史书中就是不抗日的民族败类,是屈从美国当狗腿的典型。 从常识来说,当时连一般老百姓都无法容忍日本侵略,作为一个具有强烈民族主义情绪的中国领导人,蒋怎么可能就不准备抗日呢?从蒋的一生可以看出,尽管他和毛有很多不同,但有一点非常相似,他们都是强烈的民族主义份子,这点从后来他和毛都无论如何要坚持‘一个z国’可以看出。 而且八年抗战的历史事实已证明,蒋不仅坚定抗日,而且领导了整个抗战,据统计,八年抗战,md军队伤亡340万人,gd军队伤亡61万人。从牺牲的人数大小也可以看出谁在承担主要的战场和责任。 至于他现在还不抗日的原因,当时国家政令难以统一,尤其是gd不仅仍拥有军队,并割据陕北一方。蒋和张的最大不同之处是,蒋对gd的本性有相当的了解,他认为‘攘外必先安内’,深知如果不铲除红军,它会利用抗日之机得以发展而后患无穷。二是以当时国家的国力无法与日本匹敌,必须尽量争取时间,以储备力量。 可是最终成王败寇,谁是最后的胜利者,谁就有最后的话语权。历史会怎样写?只有胜者执笔。 或许是襄湘的那句话起了作用,蒋又开始活动起来,起码他开始用餐,并要求与南京方面的人联系,也许他现在已经不想死了。然而他看上去更加忧心,整夜整夜难以成眠,身体迅速的消瘦了下去,一张脸看上去枯黄没有精神。襄湘劝他想开些,他一定能平安回到南京。 “你不懂,就算张不想杀我,gd也一定会要求杀死我。”蒋说:“我了解张,他从小不爱读书,喜欢的是毒品、女人,就凭他的政治头脑根本无法了解我们现在的国情,更不要说他对我战略部署根本不知情。单凭gd在他耳边不停的蛊惑,他们最终会杀了我。” 于是越到后来,蒋越加紧张,在某一天晚上,他忽然对襄湘说:“你来执笔,我要写遗嘱。” 襄湘安慰道:“委员长您放宽心,南京那边已经在积极营救您了,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想不开。” “你住嘴!照我说的做!我现在给你命令,你要保护好我的遗嘱,一旦我有不测,你无论如何也要将它送到南京。” 蒋一共写了三份遗书,第一份给他的妻子宋玫龄,第二份给他的两个儿子,这个时候的儿女情长倒是让人颇有些感动。最后第三份是致全国同胞的遗嘱,其中曰:“……我死之后,中华正气乃得不死,则中华民族终有继起复兴之一日。此中正所能自信,故天君泰然,毫无所系念……” 人在生命面临生死离别的关键时刻最能见真情,在蒋写了遗书不久,宋玫龄的哥哥宋子文以私人身份赴西安,劝导张和平解决事变。他还带去了宋玫龄写给蒋的亲笔信:‘如子文三日内不回,则妹必来陕与兄共生死也。’蒋当时不觉呜咽,说不出话来。 “你很好,多亏你在委员长身边一直陪伴他,我都听说了,我谢谢你,等回去以后我好好答谢你。”宋子文握着襄湘的手用力摇了摇,脸上的表情十分感慨。 “这是属下应该的。”襄湘说。 事实上,当gd中央收到张电报得知西安事变发生后,在如何处置蒋的问题上,一度杀蒋复仇主义占了上风,认为现在是清算血债的时候了,蒋“虽百死也不足以赎其罪于万一”,主张严惩。不过,后来苏联闻讯大怒,认为这将导致中国内战,日本坐收渔翁之利。于是事发第四天,苏共给陕北发去电报,要求和平解决西安事变,于是才有了宋玫龄亲赴西安谈判。 而这时,一直在暗处的楚人的下线也按耐不住了,一天晚上他偷偷联系到襄湘。 “萧先生十分担心您,要我想办法把您弄出来。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随时都可以带您离开。” “我现在还不能走。”襄湘说。 “可是萧先生很着急,他已经多次传话过来,还打算亲赴西安。” “你不要让他来,我一定会平安回去。” 然而楚人还是来了,他随宋玫龄的队伍一起来到了西安。其中有中统局局长戴笠,他一下飞机就被扔进了地牢里,反倒是楚人一直跟在宋玫龄身边,襄湘想到其中的关节,或许是因为他说出了自己的关系。 两人终于能够单独见面了,楚人把襄湘紧紧搂在怀里:“幸好你平安无事,我都快要吓死了,真没想到会发生事变,我的一切暗线都没有预兆。” 襄湘心中默默道歉,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楚人在襄湘耳边悄悄说:“gd的人看来会放委员长平安离开,可是我们也必须马上逃跑了。你知道吗?跟随蒋而来的所有侍卫统统被杀了,gd和张只留下了你实在是太显眼了,如果有心人想要查恐怕会暴露当年的事情,所以我已经做好了全权准备,趁蒋离开西安之际,我们也趁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随着宋玫龄、宋子文与张、杨虎城和gd代表周el,进行了多次谈判,对张、杨两人提出的一些问题原则上给予承诺。12月24日,蒋接受六项协议。改组国民党与国民政府,驱逐亲日派,容纳抗日分子。释放上海爱国领袖,释放一切政治犯,保证人民的自由权利。停止剿共政策,联合红军抗日等。但是尽达成了协议,但蒋却不同意任何书面承诺。 “我绝对不会签字!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底牌了,他们不敢杀我。”蒋说。 “但是杨虎城坚决反对,说是只要您不肯签字,那么就拒绝释放您回南京,可是西安城由杨虎城的第17路军把守。”宋子文说。 “张汉卿呢!他现在知道那些gd的险恶用心了吧,他总算知道那些人是为了杀我而蛊惑他叛变了吧,他现在怎么说!”蒋道。 宋子文叹道:“张将军提议,让玫龄与端纳先行飞赴洛阳,而您乔装混在士兵中,乘汽车出西安,先到张的东北军兵营,再由东北军派车送到洛阳。” “做梦!你去告诉他们,倘若我不能公开乘飞机离陕,我必同留此殉难,也决不愿离此一步。倘若因中央军开始攻击而殉国,我也决不愿独生!” 因为如此,张学良采用一边安排蒋介石去机场,一边知会杨虎城的方式,陪同蒋介石夫妇上了飞机,西安事变至此得以和平解决,也导致了杨虎城最终被杀的悲剧。 整个西安事变中,最得益的莫过于gd,他们凭借这件事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并且在今后的日子里发展壮大,张也因此被gd评为最大的功臣,尽管他在后半生中一直被囚禁,至死不得再踏上大陆一步。 襄湘也算得益的一者,他和楚人趁机离开了。他们在外国藏身了很多年,据说当时蒋回国后发现他们失踪大为惊恐,以为襄湘与楚人其实是潜伏在他身边的叛徒,西安事变他们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要不然怎么所有的侍卫都死了,唯独留下了杜良玉呢?命人四处寻访后无果,只得将此事压下不得外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有人流传着,蒋身边的第一秘书就是gd的传言,曾经在地下一直默默无闻的帮助gd,立下了很多经天纬地的汗马功劳,甚至在新中国成立后,许多人拿这件事作为电视剧的题材。 在今后的很多很多年里,襄湘和楚人一直过着平淡而简单的生活,他们如同楚人所承诺的那样,奉养老人养育幼弟相扶相持。襄湘偶尔会想起当年的事情,如果当年在西安事变前他警告了蒋会怎样?如果西安事变从未发生会怎样?如果蒋那时候坚持了剿共会怎样?是不是会成为同现在的台湾一样政体的国家呢? 不管怎么说,至少国家在面对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时候不会像现在这样强硬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会有没完结的感觉吗?我入v的时候就写明了,到西安事变完结。 我本来趁着写日风小白文的空当开始存稿,写了一本正剧古代耽美小说,都已经存了9万字了,前天小妹妹往我的小本本里倒了半杯酸奶(不小心= =),不赶紧关上还给我继续玩。主板和硬盘都烧坏了,文就这样没了,我也没心情重新码出来。 过段时间再重新开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