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青岩万花 作者:醉饮长歌 文案:修仙,医人,找谷主。 防火,防盗,防魔尊。 ·偷偷开坑占梗!CP巫邢1V1,主受。 ·专注万花30年,四修皆有主修离经,要开90了,本文以80年代万花为基础。 ·作者是智拙,如果有明显的BUG肯定是作者脑子穿越了没带在身上你们不要怪她。 ☆、一梦千年   天宝十四年,狼牙军来势汹汹,连破数城,锋芒直指皇城长安。   前有南诏后有狼牙,边疆动乱,中原陷落,盛唐不复。   皇城长安以南,有一隐世之地名作万花谷,四季如春,鸟语花香,痕迹难觅,享有世外桃源之美称。   万花谷中弟子素以不争外物,不沾红尘,不惧权势为人所称道。   战乱爆发之际,谷主东方宇轩下令封谷,两不相帮。却未限制门下弟子的活动。   每日都有弟子向他来请罪辞行,以心系天下,悲悯百姓为由离开这清净的世外之地。   东方谷主一向淡然温和,这次却出奇的严厉。   “若是出谷入世,便不得再报万花谷名号!”三星望月之顶,东方宇轩声音响亮,掷地有声。   羽墨雕每日都在谷中盘旋鸣叫,它们黑溜溜的眼睛瞅着万花谷的入口,似乎这么看着,它们的主人就会一如从前一般,在层叠的绿色中出现,将从谷外带来的美食喂予它们,然后亲昵的抚摸它们的头。   它看着自己身上的羽毛脱落了又长,如此重复了数次,终于长鸣一声,失去了支撑飞翔的生机,自凌云梯之上跌落下来,灵动的眼中爬上了死灰色。   一双黑色的布靴停在它的视线里,羽墨雕视线变得模糊,它恍惚中,似乎看到了离去数年渺无音讯的主人。   年老的大雕无力的轻轻拍动着翅膀,它还能记起自己尚且幼小的时候被主人抱在怀里时的温暖,也能记起成长之后,载着主人飞翔时的兴奋和激动,他记得一向温和安静的主人在他背上笑得十分开心。   来人蹲下.身,有些长的黑发发尾松松的绑着,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漏了下来,垂在前面。他五官端正,眉眼略带着一抹微妙的弧度,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温润可亲,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他轻柔的抚摸着它已经有了些秃的羽毛,声音温柔:“好雕儿,主人带了你最喜欢的黄记烤野兔,我的好雕儿。”   大雕张开了已经不再锋利的喙,隔得极近才能听到它虚弱无力的低鸣。   温和的男子贴近了它,身上带着羽墨雕所熟悉的青草气味。   “好雕儿,我回来了,睡吧。”男子声音柔和温暖,一如羽墨雕记忆中的那样。   男子看着羽墨雕阖上眼,低下眼睛似乎毫无所觉,依旧轻柔的抚摸着它,为它整理因从高空跌落下来而吹得纷乱的羽毛。   将大雕打理妥帖了,他将放在身边的一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的全兔,是大雕最喜欢的食物之一。   皇城长安已于去年陷落,玄宗南逃入蜀,一直徘徊在长安与洛阳之间赈济灾民斩杀流寇的万花弟子,终于在周边局势平定下来之后,带着满心的疲惫回到了师门。   男子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兔子的胸脯肉割下来,放在了羽墨雕已经没有动静的脑袋边上,又拽了两条兔腿放过去,然后将剩下的兔肉一点点割下来吃了。   他坐在陪伴他度过了童年和少年的大雕的尸体旁边,用温和平静的声音诉说着在外面的所见所闻,说战乱,说灾民,说流寇,一些负面的,正面的,开心的和悲伤的。   微风从晴昼花海的方向传来,带着清浅的花香和药草的气味儿。   万花谷的阳光一如既往的和煦,鸟雀在枝杈中间筑巢,清脆动人的鸣叫诉说着安稳平和。   谷内的入口已经没有了正意弟子的把守,凌天梯的机关也已经生了蛀虫。   勉勉强强还算能用。   男子小小的抱怨了一下工圣门下弟子的疏忽,取出随身的水囊喝了口水。   将手里的烤兔吃完,男子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运起内力刨了个坑把羽墨雕埋了,想了想,又将那几块大雕最喜欢的兔肉部位也放了进去。   已经逝去生命的无可挽留,即便是被称作逆天之术的锋针,也没有办法拯救阳寿已走到尽头的羽墨雕。   所幸他回来得及时,送了它一程。   离开吱嘎响着的凌天梯,穿过落星湖上搭建的石桥,男子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扬起他一贯温和儒雅的笑脸来。   厌弃争斗的花圣留在谷内侍弄花草,听闻药圣孙思邈孙老师父早已过了百年,仙逝而去,余留下来的弟子约摸是依靠花圣、工圣与谷主来打点一切了。   不知谷内一切是否安好。   狼牙军是忌惮着万花谷的地势以及各种机关不敢触碰这片世外之地的,哪怕万花的技艺和医术闻名于天下,引人垂涎,他们也不敢冒着被坑杀的危险来抢夺。   这亦是万花弟子敢于请辞出谷的缘故,他们不用烦忧钟爱的师门是否会被外来的蛮子侮辱践踏,他们可以将全部的精力用来应付外面的一切,毫无后顾之忧。   已经可以看到花圣的居所了,裴元师兄曾经是最喜欢落星湖的,而如今他却早已入了军营,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花圣屋前长满了杂草,后面的药田也早已被野草所占据,记忆中干净清朗的花圣居所荒芜破败,木门轻轻触碰一下就轰然倒地。   浓重的灰尘被掀起来,呛得男子连连后退几步,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景象却是完全失去了声音。   蛛网连结,灰尘遍布,一股浓烈的朽木腐烂的气味占据了嗅觉,他甚至看到几只鼠类从角落里钻出来,慌乱的在房间里乱窜着。   男子呼吸一滞,后退两步,似乎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好。   他转过身抬头看着高高耸立的三星望月,脚踩轻功飞了过去。   翠绿色的内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在他脚下炸开,足以见他是多么急促和慌乱。   通往三星望月的石梯下,书写着万花谷的石碑被厚重的尘土覆盖,男子抬手轻轻抚了抚尚且裸.露在外的部分,冰凉凹凸的触感让他心中的慌乱微微平静了。   内力一震,将覆盖在石碑上的尘土抖落下来,男子清理干净上面还残留着的泥土,看着重见天日的万花谷三个大字沉默。   万花谷出事了,他能够清楚的明白这一点,但如若仅仅只是遭受了入侵,却绝不足以让花谷破败到如斯地步。   更何况这境况瞧着实在不像是被做过乱的模样,恐怕是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他登上三星望月,孙老师父的屋子、子虚乌有两位先生的屋子不出意料,都积满了灰尘。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猛的转身踩着轻功飞向了入口。   他停留在前不久埋下了大雕的地方,那里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野草,与周围完全合而为一。   男子愣了许久,终于恍然。   他登上了最顶峰,东方谷主居住的摘星楼。   只是让他颇为诧异的是,摘星楼一如从前一般没有丝毫变化,他仰头看着似可触碰苍穹的摘星楼,愣了半晌之后,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袍。   布着一层薄汗的脸上是肃穆和郑重。   他双膝一驱,跪在摘星楼下,磕了三个响头,“琴圣苏雨鸾门下,商羽弟子东方青岩回谷!”   男子随了谷主的姓,他在尚且懵懂的年岁里,被万花谷主在长安城郊外的一块长满了青苔的岩石上捡到,万事随心的谷主随口给他拟了个青岩的名字,姓随东方。   倒是真真合了青岩万花谷的名头。   后来他入了琴圣苏雨鸾的眼,拜入其门下,正式成为了万花谷的弟子。   他曾经在三星望月顶上跟师兄师姐们一起听谷主讲课。   他们亲密而随心的打闹着,没有俗世的忧愁,也没有红尘中人的困恼,万花谷这一方小天地就是他们的世界,即便外界多么纷扰诱人,万花谷也是他们心中最美好的净土。   即便外出历练,也终是要回归这里的。   青岩喜欢听谷主或严厉或随意的喊他的名字,也喜欢师兄师姐调侃他的名字是最贴合万花谷的名字之一。   他跪了一阵,爬起来迈步走上通往摘星楼的阶梯。   阶梯也已经老旧了,看起来似乎饱经风霜,他轻易地推开了摘星楼的门,惊异的睁大了眼。   摘星楼里似乎还有谁在居住,正厅里的香炉还燃着,淡蓝色的烟雾随着开门时传进来的风晃了晃。   这是谷主最喜欢的香料,青岩关上门,走过去摸了摸温热的香炉,转身向里间走去。   里间的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看起来像是谁没有读完,随意的放在了一边出门离开了的模样。   这行事作风倒是像极了谷主。   青岩将书合上,回头看着乱糟糟的床铺,自发自觉的将之铺好了。   他以前每天都会来做这些,不知道他离开的日子里,谷主是怎么过的。   青岩想,是不是谷主还在。   但如果真的在的话,谷内又为何一个弟子都没有,甚至七圣也没剩下一个。   估摸着,这摘星楼之所以完好,只怕是那不知名的人细心打理的缘故。   青岩大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他站起身来走回了桌面,随手拿过桌上写着养心诀的册子,翻看了起来。   养心诀是每个万花弟子都会的入门心法,用以修身养性,延年益寿。   通过养心诀修习的一些招式也十分可观,点穴截脉七式、百花拂穴五式都是攻击颇强的招式,而太素九针则是外界看来万花谷最为宝贵的财富。   传闻太素九针之一的锋针,连重伤垂死之人也可救起,更甚者曾说过,万花医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青岩安静的重温着养心诀,在外面过得乱糟糟的,他已经许久没有修习过养心诀了。   然这一看,他却发现了微妙的不同来。   正待更细品味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连地面都震了两震。   青岩眉头微微皱了皱,看着落在桌上的书,将之收起来,出了摘星楼。 ☆、魔尊你好   三星望月顶上几乎可以俯瞰整个万花谷的景色。   青岩从摘星楼出来,偏头就看到水月宫的方向冒出了滚滚的浓烟。   看这架势,绝不是工圣弟子研究天工术能闹出来的动静,反倒像是有人在水月宫里大肆破坏。   从之前所遭遇的事情来看,青岩没什么犹豫的就选择了相信后者。   水月宫是大部分万花弟子的居所,一向是有机甲龙巡视着的。   但如今,恐怕不只是机甲龙,连万花弟子也不剩一个了。   青岩站在摘星楼门口,安静的遥望着在滚滚浓烟中情况不明的水月宫。   几年的战乱流离的日子足够锻炼他的心性,谨慎小心,胆大心细是在战火中成功存活下来最基础的常识。   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就算这里依旧是万花谷,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青岩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穿越了时间。   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他埋葬羽墨雕的时候还好好儿的,走到花圣门前的时候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时间了。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还特意回去看了一眼埋下羽墨雕的地方,不出所料的,已经被青草所覆盖,甚至连那个隆起的坟头也已经没有了痕迹。   这种突兀的转变并不是第一次。   青岩经历过,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时,不过眨眨眼的时间,他就突然从柔软的床上到了唐天宝年间,谷主正揉着他的头柔声说,你便唤作青岩罢。   而现在,除了能知道时间流逝了多年以外,他对于一切一无所知。   他伸手摩挲了一阵怀里放着的养心决书册,等到水月宫那边的动静终于安定了,才运起轻功飞了过去。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水月宫一片狼藉,巨大的坑洞和石块凌乱的散落在各处,水月宫前的平地上被炸出了不少土坑,泥土翻出来,还带着湿润的气味儿。   青岩看着被毁于一旦的水月宫,原本微拧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这里弥漫着一股让他不太舒服的气息,略微靠近一些都会让他平稳运转的内力躁动起来。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得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免得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被什么人下了黑手。   默念着清心静气的口诀,青岩小心的绕过地面上的碎石和巨大的坑洞,向深处走去。   水月宫的布局是左右对称的,左边为众弟子的休息之所,右边是工圣弟子们研究天工术的地方,右侧的房屋相对而言要坚固了不少。   然而再坚固也没能承受住时间的考验,青岩站在一个相熟的师兄最喜欢的房间前垂着眼。即便是号称机甲龙爆炸也无法撼动的天工室,也如同他们居住的地方一般垮塌了。   青岩走进废墟,石台上还能够看到不少腐朽的木甲零件,也有精钢的,已经生了锈。   坍塌的房屋木梁砸在地上,与四处支棱着的木头一同撑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浓烈的戾气和恶意从那个阴暗的小空间里流露出来,勾动了被清心静气压下的躁动的内劲。   青岩停住了靠过去的脚步,看了半晌,还是没有去打扰那个满身戾气的人。   对方看起来似乎没有攻击他的打算,也许是已经没有做些什么的能力了。   只是内息被轻易勾动的感觉让青岩十分不安。   戾气和恶念之下是被掩盖的一股血腥气,气味里带着一股怪异的臭味儿,作为见多了稀奇古怪伤情的医者而言,青岩直觉那个人受伤只怕不轻。   总不能看着这么个人硬生生被伤口拖死在眼前。   青岩虽然对于对方的恶意不太感冒,但孙老师父的训诫他一直谨记于心。   他等了一阵,估摸着再过不久,这个人就会支撑不住失血过多晕过去。到时候直接把人带回摘星楼就好,顺便还得问问万花谷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有些烦闷的青岩索性寻了几块还可用的木头,拿起石桌上的工具开始雕刻起来。   巫邢冷冷的看着站在光明里细心雕琢着手中坚硬木块的男子,捂着腹部伤口的手已经逐渐失去了力气,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进入川弥大洲的消息早已被自己当做心腹的人泄露给了仙帝。   致使之前因为受伤而修为大降的他,在这与世隔绝的秘境中被仙帝的后人下了黑手,险些直接折在那些个老不死的手上。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距离陨落也没多远了,他想,微微阖上魔修特有的深红色眼睛,连呼吸都变得轻微。   青岩在对方呼吸放缓的瞬间,就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他并不太会天工术,顶多也只能给师兄们打个下手制作整理一下小零件罢了。他比较擅长的是太素九针,在战乱之中九针的重要性得到了十成十的体现。   青岩将匕首收回来,随手扔掉只刻了个粗胚的木块,走到那个呼吸逐渐变浅的人身边,将盖在他身上的一些木板挪开。   入目的是一个弓着背依靠着梁木坐着的男人,及肩的黑发沾着血液粘连成一缕缕的,湿哒哒的耷拉着。   男人身上的衣料破碎不堪,在阳光下深色的布料也泛出了血的暗红,他低垂着头遮掩的腹部伤口极深,血肉翻卷起来看着十分可怖。   青岩微微顿了顿,手中闪过一抹细微的银色,扎在男人背后的穴位上,扒掉了对方的外衣,将还在往外渗出鲜血的腹部伤口缝合,用碎裂的衣袍紧紧的绑缚住,然后小心的绕过了他的伤口,带着人直接往三星望月飞去。   春泥护花可以护住伤者心脉,以催血活脉的握针吊命,使其不至于在救治中途死亡。   摘星楼里依旧燃着清香提神的香料。   被青岩的大动作折腾得连呼吸都断断续续的可怜男人终于得到了解放。   他被放置在柔软的床铺上,青岩从谷主的药房里找来绷带和药酒,打了一大盆清水开始忙活起来。   ………………   巫邢一睁开眼,就瞅见自己身上明晃晃的扎满了细小的银针,密密麻麻的有些碜人,却并没有让他产生什么奇怪的反应。   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被绷带缠得紧紧的腹部让他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即便有些微的不适,但身体里奔腾活跃的魔元力却让他清楚的认识到,他的身体在恢复,甚至连实力都恢复了不少。   他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房间看起来像是比较富贵的人家,桌上香炉里燃着的香料显然不是凡品,使人闻之神清气爽,精神十足。   这种情况对于他而言十分陌生。   或者说,从还是个普通人起,巫邢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垂死的时候,走运到被被人救起,而修了魔之后就更加不会去想了。   毕竟对于修仙者而言,修魔者就跟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卑劣、恶心、不择手段之类的名头扣到修魔者头上,即便事实有些微偏差,修魔者却也无从辩解。   因为他们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生存着。   只不过真的有勇气去做极恶之事的修魔者,十几万人中数不出一个来。   但只要出了一个,那么全体修魔者就都需要承担罪名了。   不巧,巫邢就是那种做了极恶之事的修魔者之一,并且凭借那件事的收获,一举登上了魔尊的宝座。   至于那件事是什么呢?   他玩儿死了仙帝的情人,杀了仙帝全家。   修魔者们拍手称快,因为仙帝永远都走在批判绞杀修魔者的第一线,如果魔修中出了一个足够让仙帝忌惮的人物,那么他们修魔者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或者用不着忌惮,能够并驾齐驱也好。   只是巫邢并不是想给魔修争面子,仅仅只是为了他自己罢了。   这么说吧。   他曾经是仙帝座下最有天赋的徒弟,但仙帝却从来对他冷冷淡淡,不假颜色。   后来,仙帝有了个情人,那个情人就是仙帝收的大徒弟,也就是他的大师兄。   巫邢拜入仙帝门下不过短短数百年,就超过了他上面几个师兄的修为,直逼大师兄的宝座。   大师兄不高兴了。   然后仙帝拍了拍大师兄的脑袋,随手把巫邢的仙根给……废了,扔到了下界,也就是川弥大洲,他的后人家族里当家仆。   天之骄子瞬间被碾成了连落红都不是的卑微尘土,这种落差并不是谁都能坚.挺过来的。   巫邢很强,不管是从天赋还是精神上。   他扛过来了,仙根被废也没有影响到他。   巫邢在拿到了一本从仙帝后人家族密室里偷出来的一本功法,修复了破损的仙根,并且毅然决然的投向了魔修。   魔修的修炼速度一向是以快着称的,而巫邢修炼的速度比之绝大部分魔修还要快上不少。   而他足够的实力跟仙帝叫板的时候,第一件事情杀了那群羞辱过他的仇人,废了大师兄的仙根,在把人送还给仙帝的时候藏了分魔元力在大师兄的身体里。   仙帝触碰到心上人的时候,就被溅了一身血沫,连骨头渣子都没给他剩下。   跟仙帝彻底撕破了脸皮的巫邢面临整个上界的追杀。   因杀戮过重而心魔丛生,道心不稳,后被重创,寻到了这处地方,通知了心腹来支援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几个当初的漏网之鱼围住了。   巫邢想着之前的事情,锋利的剑眉皱起来,抬头触碰了一下.身上的银针。   下一秒就警惕的看向门口。   来人是位男子,一袭黑袍,领口露出了里面洁白的里衬,衣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十分低调,却相当的耐看。   男子面目温和,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碗,正诧异的看着他,半晌说道:“你醒了……”   青岩有些尴尬的看了一下手里的碗,按理来说这人不可能醒这么快的,所以他也只做了一份甘露羹……   如果是两个大男人的话,一碗是肯定不够吃的。   他将手里的碗放下,走到床边忽视了男人的敌意和戒备,将插在他身上的针一根根拔下来。   “这碗甘露羹给你吃好了,我再去做一份。”青岩将银针都包好,顿了顿,扫了一眼男人的恢复情况,眨眨眼,“需不需要我喂你?”   “……”   青岩看了那个抿着唇一脸高傲的男人半晌,俯身将他扶起来靠坐在床上。   回身端起甘露羹,走回床前笑容温和,他晃了晃勺子,开口道:“一口羹换一个问题,怎么样?”   巫邢一挑眉:“我问你?”   “不,我问你。”青岩搅了搅碗里的羹,舀起一勺来,“名字?”   “巫邢。”   “恩,我叫东方青岩。”青岩点了点头,喂食的动作娴熟无比,“现在是什么年号?”   自从开始修真之后完全没了解过川弥大洲普通人年历的巫邢沉默的看着他。   “……好吧,换一个。”青岩被看得压力有点儿大,“这是哪儿。”   “川弥大洲。”   “……”青岩一脸茫然的看着巫邢。   他想,他大概是从高科技穿越到武侠之后,不小心又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谷主消息   川弥大洲,是隶属上鸿天界的一个小世界。   上鸿天界之下有数十小世界,每一方世界都辽阔无边,尽头难觅。   光是川弥大洲之内,就分四块大陆,每片大陆上都屹立着数个庞大的修真门派,零星小派更是数不胜数。   而大陆之外有无边海域,海域之中有仙山,仙山之中有秘境,秘境之中有瑰宝也有凶兽。   如今,青岩所熟悉的万花谷,已然成了南海海域之中未被发现的一处幽静秘境。   “……真遗憾,谷内并没有什么宝物,亦无凶兽。”青岩摇了摇头,暗叹一声果然又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下一次大概是能直接给他整到星际空间去了。   “已经有人了,自然便没了宝物。”巫邢说话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一碗甘露羹见底,这位泄露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消息的魔尊,姿态从容的打量着眼前的黑袍男人。   这意思是他把东西给吞下了?青岩哑然的看着巫邢,摇了摇头,“我自小在这谷里长大,从未见过什么宝物。”   他站起身来进了侧间,将药箱拿进屋子,准备给巫邢换药。   “你的意思是,这秘境是属于你的?”   “……”这里是他家不行吗?   脑补是病。   青岩瞅了他一眼不做声,温和的笑了笑,从药箱里翻出绷带,开始调配促进伤口恢复的药膏。   巫邢看着他的动作,鼻尖嗅到清新的药香,内心却升起了一种极怪异的感受。   他不认为有人会这样无缘无故的对他人好,除非那个人身上有他所图的东西。要说巫邢身上有什么值得企图的,恐怕就是那本能够修复仙根的功法了。   眼前的人身上没有一丝元力的痕迹,周身的气息也十分安静平和,但巫邢不介意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对方的身份。   等青岩走到床边上的时候,他在巫邢的脑子里已经从仙帝的走狗晋升到了想要重修仙根的夺舍之人。   青岩看着突然就爆出了杀意的巫邢,满脸茫然。   这又是在做甚?   两人对峙了一阵,最终还是青岩最先有了动静,他从一边的药箱里翻出一套银针摆在一边,抬头温温柔柔的笑了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中了巫邢的穴位。   芙蓉并蒂是个好招式,内劲从内而外刺进穴位,能使目标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不配合的伤患青岩见多了,也处理得多了,自然有一套让他们服服帖帖的办法。   本来就不能动还被点了穴的巫邢:……   “乖,不会痛的。”青岩掏出火折子,抽了几根银针消了毒,在巫邢的注视下毫无压力的刺破了他的皮肤。   一阵酥麻的感觉从银针刺入的部位传来,巫邢敏感的察觉到有些滞涩的魔元力开始一点点活跃起来,虽然速度很缓慢,但的确是在一点点缓缓的顺着经脉运行着。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青岩掀了掀眼皮,随口问道,“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内伤这么重的。”   巫邢看着对方手指不停,精准而轻巧的在他身上各处穴位插上大小不一的银针,隐隐同他功法的运行经脉重合。   巫邢沉下心神,看着体内的魔元力欢快的在有些破损的经脉里奔腾着,一股淡绿色的温和元力贴在他经脉壁上,一点点缓慢却有效地修复着他的经脉。   青岩抬头轻轻碰了碰巫邢的胸腔部位,抬头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色发现并没有太过于排斥之后,将整只手覆了上去。   他手心泛出浅淡的绿色,就如同内视时为他修复经脉的力量一样。   明明之前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有仙元力的波动……   巫邢感觉压在心口上的沉重压力陡然一轻,呼吸顿时变得顺畅了不少,连视线都明亮了几分。   再一次内视了一下,巫邢惊讶的发现心脏上沾着的那抹不详的灰黑色云团消散了那么一咪咪。   魔尊大人觉得自己大约是捡到宝了。   “一次清理不掉。”青岩咂了咂嘴,“你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说完之后他又愣了愣,想起这个世界似乎是以修真为主流,有这样坚强的生命力大概是十分平常的事情。   是挺不容易的,巫邢内心赞同了一下他的说法。   “我拔针了,拔完你大约能动弹了。”青岩顿了顿,抬头扫了一眼巫邢的脸色,“唔,不准过河拆桥。”   巫邢沉默的看着他。   青岩轻笑了一声,动作迅速的将针逐一拔了,然后迅速的后退到桌边上查看药膏的凝固情况。   准备直接把人掳走却发现顶多只能动动手指的巫邢:“……”   “噗嗤!”青岩笑得灿烂无比,端着凝固了不少的药膏捣.弄着,凑过去看了看,笑道:“果真能动弹了,我可不曾骗你。”   “……”被耍了的巫邢阴测测的看着他,声音低沉:“东方青岩。”   “嗯?”男子站在床边,笑容柔和。   巫邢并没有太在意这点小问题,事实上这个小恶作剧他并不多么介意,魔尊大人微微顿了顿,问道:“这座山谷经常有人进来?”   “没有啊?”青岩睁大了眼,“已经封谷多年了。”   巫邢眉头皱了皱眉,“你的医术很好。”   “那是自然。”   “这医术,从何而来?”   “自然是师门。”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青岩大方的回答了他。   “我并未听闻过有如此优秀的医者,亦没有听闻过任何行医的门派。”巫邢看着他,语气笃定。   事实上,在大部分道修和魔修眼中,能够调理身体、治疗伤痛的只有求得丹药一途,毕竟由医入道并且成功走上修行道路的人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而那些医者大多都被顶尖门派和世家霸占了,别说求得治疗了,就是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   “我并未修行……”青岩笑笑,却是没有报出自己的师门名号来。   ——遵谷主令,出谷入世者,不得再报万花谷名号。   尚未得到谷主首肯归谷的青岩,自然是将自己摆在了出谷入世者的范畴里。   只是如今这情形,以后怕是再也不能以万花谷弟子的名头行医济世了。   “并未修行?”未曾修行哪来如此浑厚的仙元力,还怪异的丝毫不被魔元力所排斥,巫邢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问下去。   既然对方不愿说,那他便也不自讨没趣。   明是个彻头彻尾的菜鸟却被当成了深藏不露高手的青岩挑挑眉,看了他一眼,捧着抹上了药膏的绷带坐到了床边。   给巫邢换完绷带之后,青岩的肚子开始抗议起来,他苦笑着揉了揉肚子,将药箱整理好放到了侧间,转身出门。   摘星楼仅有一间卧房,如今已被巫邢占据,青岩是绝不会去跟伤患抢地方睡的。   随意找个地方凑活几天就好,以他刚刚看到的恢复情况而言,不出多久巫邢就会跑会跳了,到时候他大约是要跟随巫邢一起出谷的,这一路还得仰仗人家。   巫邢看起来并不像好人,青岩低头看着食指尖上隐隐泛着的黑气,想起对方饱含了戾气和侵略的内劲,叹了口气。   青岩抽出匕首将指尖割出一道小小的伤痕,放进嘴里用力吮了吮,吐出一口含着腐臭气味的泛着黑色的血液之后小小的包扎了一下,漱了口钻进厨房准备安慰自己的肚子。   到时候医好了人,跟着出了谷找着了城镇,还是分道扬镳的好。他想,这天下之大,除却万花谷之外,肯定还能找到他的容身之处。   ………………   不出所料。   巫邢恢复的速度比青岩所想的要快得多了。   青岩刚做好两个人吃的食物,一转头就看到巫邢站在厨房门口盯着他,暗红色的眼睛逆着光差点儿没吓得青岩甩他一脸热腾腾的白米粥。   “你会饿?”   其实巫邢早就想说了,他们俩都已经是过了辟谷期的人了,何必还每天准时一日三餐的折腾食物?   虽然不得不承认的是,青岩的手艺实在是好。   “当然会,难道你不会?”青岩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巫邢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青岩将灶台上的白瓷碗递给他一碗,自顾自的往厨房外走,“吃完了带你去逛逛谷里,景色很棒。”   顺便让懂行的人看看,谷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宝物之类的……   没道理成了秘境之后什么变化都没有不是,虽然青岩内心觉得最特殊的地方八成就是唯一保存完好的摘星楼,不过他早就翻遍了摘星楼,根本没发现什么看起来很玄幻的东西。   万花谷的午后是十分安逸的。   谷中四季如春,雨水充足,花草生长十分繁茂,却少有虫蛇的困扰。   午后安静得如同整个世界都沉睡了一般,连鸟雀都放轻了欢叫的调子,在枝杈间蹦跶着,好奇的看着下面的两个陌生男人。   从三星望月下来直走,就能够看到晴昼花海,大片的浅紫色花朵在这里盛开,美不胜收。   青岩慢悠悠的走下来,站在石碑边上轻柔的笑了笑,回过身招呼巫邢去晴昼海中间去瞅瞅,那才是真正的美景。   可是他一回头就看到巫邢有些呆愣的看着石碑,不禁有些疑惑。   还不等他开口,巫邢便问道:“这里是万花谷?”   “……是。”   “你姓东方……东方宇轩是你什么人?”   “……”青岩眨眨眼,有点儿难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呆愣的问道:“你……你知道……”   巫邢看着东方青岩一脸诧异呆滞的模样,心里顿时有了底。   他果然捡到宝了。 ☆、无耻伤患   这世上总是有不少故事。   不管是哪个地方,哪个方面,问问老人总是能够数出一个两个传奇人物来。   而川弥大洲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虽然在川弥,修道并非什么隐秘之事,但因良才难觅,有修仙天赋的好苗子万中无一,到底还是以普通人的人数居多的。   而若是在川弥任何一个地方,提一提万花谷,人们所能数出来的传言却不止一个两个。   传言,南海之中的万花谷是一处绝世之地,仙雾缭绕,灵气氤氲,谷中人皆如上界天仙一般,身姿绰约,不沾世俗。   这万花谷中出了一位绝代之人,以医入道,悬壶济世,修为高绝,行迹成谜。   向他求医者,不论贫富贵贱,不问善恶亲疏,一律平等接纳,医者仁心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也有传闻说,他因修习的功法特殊,需要不停的医治他人寻求突破的缘故,才如此不记报答的医治天下之人。   后听闻,此人顺顺利利的登上了上鸿天界,那最凶狠的天劫面对他时如同柔软的棉花一般,完全失去了威势。   而本就出生在上鸿天界的巫邢,的的确确是知道这个人的。   东方宇轩,每天在上鸿天界各处晃荡,温和的接待并医治了一群慕名而来的求医的仙人之后,不知所踪。   传闻是去了比上鸿天界还要更加高上一层的大世界,又或者已经死在了谁的手上。   传闻从未断过,然而流言的主角却再没有在上鸿天界和其隶属的小世界中出现过。   “啊……”青岩听完眨了眨眼,这听起来的确像是谷主的作风,除了谷主自己,也没有谁会用万花谷的名头在外行医,还偷用谷主的名字,他看着巫邢平淡的面容,顿了顿,点头道:“大约真是谷主,敢问……这些的时间传言似乎并不短?”   “也不长,几千年罢。”   “……”青岩觉得,他果然没办法用平等的价值观跟这个世界的人交流。   巫邢瞥了那个黑色长发的男子一眼,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拧了拧眉。   如果这人是万花谷弟子,跟东方宇轩同一派作风,恐怕对方还真是无所求的。   巫邢手握了握,脉搏跃动的地方能够明显的看到一团黑气在翻滚,透露着不祥。   不过是万花弟子反倒更好,这人显然没有东方宇轩强大,而且对于外界似乎全然不知,不说外界了,就连自己修行的程度都懵懵懂懂。   “你不是说过想去外面?”巫邢将手拢回袖子里,凌厉的面部轮廓在万花谷的阳光中似乎柔和了许多,“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青岩愣了愣,瞅了一眼站在阳光下的男人,本该温暖的场景却让他莫名的打了个寒噤。   他应了一声之后沉吟道:“随时都可,只是你的伤尚且……”   “万花谷的医者,竟会医治到半途扔下伤者离开么?”巫邢问道。   “自然不会。”青岩眉头皱起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   巫邢满意的点点头:“那便好,我们明后日便动身离开吧。”   青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这人竟是打算让他离开了花谷还一路跟着为他医治么?   光是想想对方胸腔里盘踞的黑气和身上各处暗伤,青岩就忍不住一阵头疼。   东方先生表示,他活了二十四年加上穿越之前的二十年统共四十四个年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伤患。   他怪异的瞄了巫邢几眼,对方面无表情的严肃样子似乎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前两天才打算一出了谷找到城镇就跟这人分道扬镳的,结果今天就被人下了话套给砸了脚么。   一直以来相当从容的青岩,头一次为自己的智商感到忧心。   “石碑看够了,我们换个地方看看?”巫邢偏头看着丝毫不掩饰自己心情的青岩,锋利的剑眉挑了挑,似笑非笑。   本来还想着冒险进入上鸿天界,从仙帝手中夺取化解这蚀骨之毒的丹药,如今看来仙帝想尽办法想逼他与其直面对决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谁都不会想到,巫邢运气好到随意寻个世外海岛疗伤,也能找到修仙者趋之若鹜的万花谷。   仙迹岩的莲花无人打理,早已遍布了整片水泽,琴圣苏雨鸾钟爱的那方小石台已经因为时间的变迁而倒塌。   画圣林白轩总是在石桥边看着他的心上人弹琴,如今却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书圣颜真卿的墨宝只剩谷主房里的几幅,从前万花弟子习字的地方似乎还有厚重的墨渍留下。   棋圣王积薪,他总是喜欢让弟子作为棋子在巨大棋盘上与众弟子对弈,如今也只有那片平坦的巨石上剩下了一些棋盘的纹路痕迹。   “曾经这里还有飞猿与啸猿,天工造物随处可寻。”青岩顿了顿,蹲下.身看着了一下曾经琴圣最喜欢的小石台,如今已经沉入了水泽底部,只能透过翠绿荷叶的遮掩去探看些许。   一场战乱毁了全部。   如果他不请辞出谷,也许就不会出这事情。   他大概会在万花谷里安然的度过一生。   只是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这里是我师父最喜欢的地方,虽然她号称琴圣,但我从来只听她弹奏过高山流水。”青岩笑了笑,也许林白轩有幸听到更多,可这都不是他能够探索到的真相了。   他们已然相隔了一个世界。   “万花谷曾经有很多弟子?”   “嗯。”青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就连谷主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回来看看。   不过这么一想,大约知道摘星楼的如今的模样出自谁的手笔了。   “谷里最有看头的除了晴昼海就是水月宫,后者已经被你毁了。”青岩耸了耸肩,“也许你去水月宫看看真能发现什么宝物。”   “其实万花谷最宝贵的,是万花弟子。”巫邢说。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青岩一点都不觉得羞愧,也不懂得什么叫谦虚,“我万花谷的弟子自然是最优秀的。”   巫邢:……不,其实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想要一天走完整个万花谷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当他们放弃法术轻功,徒步爬上晴昼花海边上的高山时,黄昏的色彩已经染透了天空的边际。   从这里看万花谷很美。   能够看到生死树,能够俯瞰晴昼海,能够遥望三星望月,落星湖和仙迹岩也隐隐可见。   傍晚清凉的空气里带着浅淡的泥土清香,这是一天之中除了清晨最为清爽的时刻。   入夜。   给巫邢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换了最后一次绷带,跑了一天难得感觉到疲惫的青岩活动了一下.身子,趁着沁凉的月色离开了三星望月顶。   摘星楼里,原本已经躺下的巫邢睁开眼,暗红的眼睛一点点加深变化,最后变成了妖冶的深紫,紫色瞳孔中间有一道银色的缝,如同野兽一般随着光亮的变化而收缩着。   他怪异而邪佞的哼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桌上水盆里的倒影,半晌,眯着深紫色的兽瞳扫视了一边黑暗的卧室。   他将摘星楼整个逛了一圈,最终毫无所获的回到卧室,薄唇微张,发出一声轻缓空灵的鸟鸣。   一头黑色的魔兽从窗口跃进房间,在房中转了几圈之后在巫邢脚底下匍匐下来。   这头魔兽形似猎豹,全身漆黑,眼瞳是跟此刻的巫邢一模一样的紫色,它在月色中没有影子,锋利的尖牙和利爪几乎可以反射出寒光来,此刻它蛰伏在地上,只等主人一声令下,瞬间便会扑杀而至,择人而噬。   巫邢走到了水盆边上,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神情跟近几日见到的截然不同。   白日里的巫邢平和、安静、镇定,而如今,他似乎脱胎换骨了一般,暴戾、邪佞、高傲,全然不同于白天。   “不要伤害他。”巫邢看着水盆边上的自己,眼神闪了闪,沉声道。   “当然,他还有用。”他又开口道,语调是截然不同的跳脱,“如若能拿到万花谷的心法,我们自己便能处理掉这些问题。”   他抬头,就着月光看着经脉里蠢蠢欲动的黑色,紫色的眼里满是兴致和跃跃欲试。   “不行!别忘了东方宇轩。”   “那个老家伙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巫邢嘲笑水盆里映照出来的自己,“也就你才会这么顾忌他的存在。”   “他没死。”   “嘁,你怎么知道?”巫邢笑得更开心了,甜腻的笑容在月色下却显得狰狞可怖,让人不寒而栗,“你该休息了,接下来这几天,主导的是我。”   夜晚安静得连虫鸣都听不到。   地上黑色的兽影甩了甩尾巴,看着自己的主人,走过去贴着他,在轻抚中安逸的睡了过去。 ☆、诸事不顺   踏上修道之途的人所面临的,是天道的无情。   逆天而上所要付出的代价极为昂贵,丹药法宝灵石之类凭机缘或师门能获得的暂且按下不提,天地规则为他们设下的道道阻隔着实让人望而兴叹。   寿元、外物、牵绊、天劫、心魔。   种种困难和坎坷拦在修炼之人前进的路上,有大才能大毅力登至顶峰的人屈指可数。   排除掉本就出生于上鸿天界的修炼者,能够突破下界与上界的壁障成功登临上鸿天界的,纵观整个川弥大洲数百万年,也就出了那么几十个罢了,这在上鸿天界下几个小世界中,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这数百万年来从不缺乏天资聪颖,惊才艳绝之辈,然而这些人都大多为外物所侵扰、被心魔所困,最终被无情而残酷的规则踩在脚下,化做齑粉。   最近一个成功突破天劫被接引到上界的,就是坊间流传最广,人人交口称赞的东方宇轩了。   很难有一个修炼到这样程度的人,能够做到让绝大部分普通人和修道者都对其印象美好。   而东方宇轩破了这个例。   就连在修魔者当中,东方宇轩也是相当有口碑的。   因为他医治伤患从不介意出身和功法,只是求医的前提是……你能找到他。   而医治之后,如若你是大恶之人,便会被要求做些什么,或者付出一些代价来作为治疗的费用,只是大部分人还是享受到了东方宇轩的免费待遇,毕竟不是每一个作恶多端的人都有命活到找到东方宇轩的时候。   东方宇轩也并不是逮到什么人都救,如果对方没有开口求救,人就算死在他眼前,东方宇轩也不会管。   毕竟突发的事情总是很多,根本没可能谁都救起来。   就比如曾经被破碎了仙根被踢下上鸿天界的巫邢。   当然,偶尔也能听到被善心大发的东方宇轩拎回去,治好了就被踹出来的例子,不过很遗憾的是,巫邢并不是其中一个。   巫邢被废仙根的那天,仙帝不知道从哪里逮住了东方宇轩,他俩正气氛和谐的喝着茶。   东方宇轩就眼睁睁的看着巫邢仙根被废,打落凡尘,万劫不复。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   第一声鸟鸣划破了晨曦的宁静,虫鸣声逐渐低下来。   青岩睁开眼小心的将胸口的鸟窝捧着,坐起身将之放回了他睡着的枝桠中间。   他觉得自己对摘星楼里的那个伤患实在是太好了,在谷里除了摘星楼没有一栋完好房子的情况下,把唯一的卧室让给了巫邢。   好吧,他承认,他是担心巫邢警惕性太高睡不好,不利于伤口恢复不说,也会让青岩感觉脖子上始终悬着一把锋利的刀刃。   总觉得距离那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病患太近了的话,说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他连侧间都不呆。   反正战乱的时候什么日子没经历过?风餐露宿什么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的情况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不用半夜担心伤患突然出什么毛病以至于没办法安心睡过去。   以巫邢的情况而言,半夜担心的对象换成他自己会比较妥当一点。   早晨的三星望月顶上风有点儿凉。   经不起多次使用的凌云梯终于罢了工,硬生生把他卡在了半空。   “……”青岩踩着轻功离开了凌云梯,回头看着半空中摇摇欲坠的梯房,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袍。   一大早就来了个下马威,他直觉今天大约是要诸事不顺。   青岩舒了口气,一转头吓得一个哆嗦。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摘星楼这么高的地方会出现……豹子?   还是一头明显基因变异的皮毛漆黑的豹子。   紫色的兽瞳在清晨的阳光下缩成一条线,它尾巴轻轻的摇摆着,鼻尖耸动着凑近他轻嗅了两下,不时能够看到嘴皮掩盖下尖利的牙齿。   青岩扫了一眼黑豹的肚子,比较了一下大小微微松了口气。   还是扁扁的,巫邢应该没有被这头大家伙吃掉。   黑发青年运起内力,手中隐隐泛出墨绿色的光,在豹子再一次凑过来嗅他的瞬间抬起了掌。   一只手轻轻的覆盖上来,将青岩摊平的手掌硬生生的包成了一个拳头。   内力凝滞的不适和手掌传来的疼痛让青岩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阻拦他的那双手有点儿粗糙,全然被压迫的感受让青岩浑身僵硬着不敢动弹。   背后的人来得悄无声息,丝毫没有掩藏杀气的意思。   青岩低垂着头,看着黑豹从他身边走过,柔软的皮毛擦过他的腿,尾巴轻轻的卷在他的脚踝上。   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被杀意笼罩的青岩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变得浅淡。   妄动会死。   青岩脑子一片空白,手心不自觉的冒出了汗。   他能够清晰的听到背后的人的呼吸声,很绵长,这样的人内息很稳,至少从他能够轻易的靠近青岩就能看出来,这人的功力高强,深不可测。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冰冷的杀意陡然间消失无踪。   青岩猛地松了口气,觉得此刻的阳光都变得有些刺眼。他抬头看着转到他前方的人,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很害怕?”巫邢嘴角上扬着,凑近脸色苍白的青岩看了看,“还不错。”   不管那个不错指的是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有多荣幸。   “我并没有义务忍受您的行为。”青岩脸色很糟糕,低头看了看勾住了他脚踝的豹子尾巴,悲哀的发现他连一头豹子都不如。   他被那头豹子勾住没法儿挪脚了。   今天的巫邢看起来有点奇怪。   之前的相处,不说他们能够做朋友,但相处良好的陌生人还是能称得上的,偶尔还会开开玩笑。   而现在,却是恶劣得让人难以接受。   大约是因为伤好了不再愿意伪装了罢,青岩想,自己之前的顾虑果然是没错的。   “不是说要跟我出谷吗?”巫邢半嘲讽的看着青岩,“还是说,你打算扔下尚未痊愈的伤者?”   “有何不可?”青岩半仰着头,“不劳阁下……”   “我可不曾同意。”巫邢捏住青岩的下巴,打断了他的话,他抓住对方的手放到自己胸腔前,深紫色的眼微微眯了眯,“我这里还没好。”   “我不治。”青岩眉头拧得死紧。   “我没问你的意见。”巫邢放开青岩,轻哼了一声,扬了扬下巴,“你只需要听从便好。”   青岩扫了他一眼,低下头看着缠着他脚踝的黑色尾巴,抬头温和的笑了笑。   “呵呵。”   信不信我毒死你?   巫邢并不在意青岩的态度,他的实力在,就足以让他忽略很多东西。   他看着安宁而美丽的万花谷,低头嗤笑一声,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启程吧。” ☆、出万花谷   青岩本身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   他在谷主房里翻到了几套换洗衣服,看起来跟这里的时代并没有冲突。   当然,青岩是不会忘了将摘星楼里的药材全部搜刮走的,这些目测是谷主遗物……哦不,大概是谷主留下来的东西,就算用不上,带走当个纪念也不碍事。   除此之外,就只有他一直不曾离身的养心诀了。   这本养心诀有些特殊,但这几天颇有些忙碌,以致他没能认真的翻阅。   但转念想想,有巫邢在,他也是不敢拿出来看的。   包袱拎在手上并不多重,青岩在孙老师父门前停了一阵子,眉眼间带着温和眷恋的味道。   曾经万花谷的弟子都是从孙老师父这里拜入师门的,他也是其中一个。   他还记得刚来到那个世界不久尚且不怎么明白那里的一切时,就迷迷糊糊的说出了誓言,不过到后来,他也不曾后悔过。   青岩深吸了口气,偏头看着眉头皱着有些不耐,却并没有催促他的巫邢,微微抿了抿唇。   巫邢看过来,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是漂亮的浅色。   微微睁大了眼,青岩诧异的看着他,他记得之前这人并不是这样。   他对那双沉淀着深沉的红色的眼睛印象颇深。   之前对巫邢的看法便是,就算不是好人,也属于能够跟青岩很好的相处下去的那种。   巫邢很冷静,或者说冷淡更加恰当一些,行为也颇为随性,想到什么做什么,想问便问什么,很会把握与青岩的相处方式。   只是现在……似乎随性的地方被放大了,却已经不会顾忌他人的感受。   巫邢的视线很快挪开,终于没能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几步走过来,拽着青岩就从三星望月跳了下去。   青岩心中一惊,脚下运力安稳落地,便暗自开始嘲笑起自己。   说到底他跟巫邢相处不过短短几天,又谈何了解。   就等着到了外界,将巫邢甩开便可。   反正那人看着怕是已经带着心口那块不祥的东西过了许多年月了,胁迫他治疗的时候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想必是早已有了解决的法子。   既然对方有方法保证自己的生命,对于威胁自己的人,青岩实在是升不起为他继续疗伤的心思。   他没有死在寇岛之上的徐淮师兄那样高尚的心思,哪怕在入门时立了誓,也不愿做那些以德报怨的事。   青岩带着巫邢离开了万花谷,走前在埋葬羽墨雕的地方捧起了一抔泥土,还带着碎裂的青草的气味。   挑了个极小的瓷瓶装好泥土,将瓶口盖上刺穿了拿细绳绑在脖子上。   这里跟大唐时不同,听巫邢之前的形容,恐怕川弥这个世界极大,万花谷处于四块大陆之外的南海之中,独立于一方小岛上,再要回来恐怕是有些艰难。   否则外出南海寻觅宝物的修道者,怎会几千年未曾找到万花谷的所在呢。   巫邢对青岩的行为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多问。   他的实力还未恢复到最鼎盛的时候,如若将心口那地方的毒化了,恐怕不用花费什么太多的心思便能恢复过来,甚至再进一步亦是可能的。   “走罢。”青岩站起来,抬头看向巫邢,带着让人心生愉悦的笑意。   巫邢啧了一声,拍了拍脚边黑豹的脑袋,跟着青岩顺着吱呀作响的凌天梯,登上了万花谷的入口。   “外面若是有什么……”巫邢脚步顿了顿,紫色的眼睛冷冷的扫过微笑着的青岩。   青岩举起双手,摊开来,“我未曾出过谷。”   “那你多年来见过的伤患又从何而来?”巫邢语气冰冷,又道:“你说过并未有人进来过。”   青岩嘴角微微放平了,又扬起来,语调轻快,“也许是在梦里,谁知道……”   话语戛然而止,青岩视线下移,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脚边轻轻磨蹭着的黑豹,眨了眨眼,“好吧,我上次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外面可不是什么川弥大洲。”   巫邢又看了他半晌,最终冷哼一声,走在了前面。   青岩提步跟上,低头看着跟在他脚边缓缓迈着步子的黑豹,步调微微放慢了。   豹子尾巴摇了摇,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放慢了。   调整了好几次步伐,最终发现豹子始终跟他保持着同一个节奏,青岩有些苦恼的抬起头看着前面的背影。   如果是两个的话……他到底该如何将巫邢甩开?   况且,动物可比人要难处理得多了。   ………………   出了万花谷,是青岩熟悉的通往皇城长安的道路。   这让他有些愕然,长安熟悉的树林还有遍地跑着的鹿群,无时不提醒着青岩这里是他呆了好几年、被战乱破坏过的长安。   黑豹抬头轻嗅着风中的气息,一声低吼之后,浑身绷紧着化作了一团黑影,转瞬便撑大成为了一匹高大的黑马。   连马鞍也没缺省。   “……望云骓?”青岩呆愣的看着这匹马,它的模样实在是像极了他在恶人谷得到的爱马,只是在战乱中,它终究是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   “它的名字不是这个。”巫邢翻身上了马,将还在发呆的青岩拎了上来。   青岩有些恍惚的看着漆黑的马鬃和不时抖动的马耳,嘴角弯出极好看的弧度,伸出手去轻轻的抚了抚马脖子,却被一个响鼻斥了回去。   青岩尴尬的收回手,踩着马镫低垂着眼。   巫邢发出一声似是嘲笑的声音,往前靠压住了青岩,下巴搁在前面的人肩上,说道:“想要这匹马?”   青岩难受的动了动,眉头皱起来,“高攀不起。”   巫邢低低的轻笑两声,用力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飞快的奔了出去。   就如同一团肆虐的黑风,伴随着笃笃的马蹄声,一路直冲向记忆中皇城的方向。   原本应有两三天的路程被硬生生缩短到了一个时辰,从未体会过这种速度的青岩终于还是没能维持住温和的笑脸,下马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想他以后肯定要对这匹像极了望云骓的马有阴影了,虽然这匹马的真身也许是头豹子。   原本应是皇城的地方被一片无垠的海域所代替,海风带着腥气刮得人感觉有些凉。   青岩缓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看着站在他眼前状态良好的巫邢就有种赏他几个玉石俱焚的冲动。   尤其是对方脸上还带着赤.裸裸的嘲笑和不屑。   “治疗的时辰到了,东方大夫。”巫邢坐在一边的岩石上,在阳光下就如同他身边那头黑豹一般懒洋洋的。   青岩走过去将手按在他胸口,抬头看了他一眼,眉毛扬了扬,“我挖了你的心如何?”   “你可以试试是我杀你快,还是你挖我的心快。”巫邢偏头看着他,语气认真。   青岩耸耸肩,手上浅绿色的光芒闪烁几次,停了下来。   “这不是你之前说的太素九针。”巫邢说道,脸色红润,看起来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清风垂露。”解毒用的,通常来说几次便可彻底清除,只是这个世界的毒比起之前大唐的武林来,更要阴毒得多,难以拔除。   青岩转头,有些惊讶的看着豹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一艘小舟。   “还有什么?”巫邢对万花谷的招式似乎挺有兴趣,“东方宇轩不只是医术精湛,他还有不少其他手段。”   “嗯,的确,除了太素九针之外,万花谷的确有不少自保的招式。”青岩抬头,在海风的轻抚下温和的笑着。   “嗯?”   “比如玉石俱焚。”   你等着,早晚甩你一脸。 ☆、海中巨兽   晴空万里,广阔无垠的大海风平浪静。   漆黑的小舟在海面上随着波涛起伏,黑沉沉的颜色在烈日曝晒下显得十分沉闷,好在这艘小舟上的乘客都早已不惧寒暑。   海风并不大,多是由小舟向前带来的。   巫邢坐在船尾,一脸困顿的模样,青岩蹲在船头精神十足。   他看着被小舟划破了波涛的海面,眼中带着浅淡的好奇。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海洋。   在穿越到大唐之前,他是见过海的,但是因为污染的缘故,大海并不是大家口中所说的那样蔚蓝清澈,而是一片绿油油的,充满了各种浮游生物,海面上还漂浮着一大片油腻湿滑的藻类。   而这里的海不同。   浅滩区里能够清楚的看到底下的白沙和礁石,离开浅海区之后逐渐变得深邃起来。抬头放眼望去,肉眼可及的地方能够清晰的分辨出四五种深浅不同的蓝色和绿色。   巫邢眯着眼瞅着前方蹲在船头的人,难得不抱着什么心思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   青岩的眉很顺,一眼瞧着就像一个好欺负的温顺绵羊,嘴角总是微微向上弯着,弧度很温和,眼睛跟着笑容眯起来的时候,能够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舒畅起来。   黑色的长发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般,柔顺服帖,一点都不杂乱。   他总是习惯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外袍里总是有着一两层里衬,裸露在外的皮肤少得可怜,腰间绑缚的腰带缠得不松,轻易的能够看出他相对壮年男子来说有些偏细的腰,背脊挺直着却不让人觉得他拘谨。   跟当年他所见到的东方宇轩拥有一模一样的气质。   大约是修习了同一个功法的缘故,或者如青岩所说的,万花谷弟子一向温和待人。   “你没见过海?”   青岩愣了愣,抬头瞅了一眼出声的人,道:“倒不是没见过,只是上一次是许久之前了。”   久得他只记得柔软沙滩上被冲上来的滑腻恶心的绿藻。   巫邢眼色微微沉了沉,这人倒是对他毫无顾忌的样子,或者说谎话连篇要更加合适些?   在说话之前也不掂量一下是否会跟以前的说的自相矛盾,巫邢冷哼了一声,顿时没有了继续说话的兴致。   莫名被安上了谎言惯犯名头的青岩茫然的瞅着巫邢,他觉得自己跟巫邢代沟真的好大。   希望巫邢不是个正常人,他想,如果川弥大洲的人都跟巫邢同一个调调,他会忍不住拿针戳死他们。   青岩离开万花谷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既然谷主在这里呆过还留下了这么多的传言,那么顺着那些传闻走,也许他能够找到谷主也说不定。   他两次穿越,什么都变了,唯一还能够逮住的熟悉一点儿的痕迹就只有谷主了。   如果说谷主对于他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他肯定是不信的。   青岩发了会儿呆,盯着船底下的海水从浅蓝变成了深绿,偏头瞅了巫邢几眼,还是凑过去想要打探一点消息。   刚起身,船身便猛地一停,尚未站稳的青岩一个踉跄差点儿栽进海里。   他微微滞了一瞬,便发觉了不对。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连涛声和风声都听不见了,水面平静得不像话,连轻微的起伏都消失不见。   船身微微摇晃了两下,巫邢走过来打量着四周,最终实现落在海面上,不过几息时间便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还真是难得碰到。”他说,偏头看着满脸戒备的青岩,饶有兴致的,却没说什么。   “是什么?”   “噬风鲲。”巫邢答,又道:“十年冒一次头,它出没的地方必然有好东西。”   青岩眨了眨眼,他觉得比起打人家的东西的主意,还不如好好儿担心一下怎么弄死这派头似乎颇大的怪物。   巫邢抬手拽住青岩的肩膀,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海里。   青岩一惊,虽然他能够在水面上行走无虞,却并不会游泳,他憋足了气用力拽着拉着他向下潜行的巫邢的衣袍,等对方看过来的时候猛摇头。   魔尊大人挑挑眉,没说什么,带着他迅速的向上窜去。   “你不会内息?”身上一点水都没沾上的巫邢看着狼狈的青岩,嘴上是万年不变的嘲讽,“辟谷巅峰都要结丹了,却连内息都……”   “……辟谷结丹是什么?”完全没懂的青岩瞅着巫邢,然后被不耐烦的魔尊直接扔上了船。   一点都不想解释的巫邢,烦躁的扫了弱小又麻烦的青岩一眼,轻嗤一声道:“等着。”   其实真的好想知道的青岩:……   等见不到巫邢的身影了,青岩运起内力将身上的水都蒸干,却囧然的发现衣服上析出了细小的盐粒。   他没好意思脱掉里衬,只将外袍褪了下来用力抖了抖,啪嗒一声,青岩的视线顿时落在被抖落下来的养心诀上。   这本册子很好的验证了之前青岩的猜测,它很特殊,不管是书里的内容还是其本身。它并没有被海水浸润,好端端的躺在青岩手上。   恰巧巫邢不在旁边,青岩便趁着这机会翻阅起来。   入目的是颇熟悉的字诀,虽然隐隐觉得有些特殊,却并没有察觉出什么明显的不同,内功运行的路线亦没有什么差别。   青岩快速的翻过了第一重的几页,愕然的发觉除却前几页写满了字以外,后方并无任何书写的痕迹。   入手顺滑的宣纸一片空白,不论是沾湿或者是透过阳光照射,都未能显现出什么来。   捣腾了半晌也没能得到什么答案,青岩有些泄气的揪着纸页。   正待他打算继续研究的时候,船身突兀的传来极轻微的震动,然后迅速地变得剧烈。   青岩迅速的披上外袍,站起身来警戒。   震动来自水底下,随着越来越大的动静,海面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整片海域如同凝结的冰一般毫无流动感。   强烈的震感就像动摇了天地一般,船上颠簸得如同在崎岖的山路上磕绊向前的疾驰的马车,青岩匆忙的将书收回怀里,脚下一蹬迅速的离开了黑漆漆的扁舟。   站在海面上能够清晰的看到并不深的海域里逐渐放大的庞大黑影。   青岩瞳孔微缩,习武之人的眼力一向很好,在平静得诡异的海面之下翻滚的巨兽,身上覆盖着灿烂的金色鳞片,不知头尾。   扁舟已经重新变回了黑豹,安静的跟在青岩身边踩着水,尾巴轻轻的甩动,视线紧紧的锁住了水面之下的怪物。   噬风鲲……是鲲啊。   青岩想着之前典籍文献中看过的鲲鹏的传说,啧啧的赞叹着。   巫邢敢直接冲下去必然是有把握的,只不过如今看起来,那头巨大的鲲似乎是要从海里蹦出来了。   他并没有猜错,不过短短几瞬,噬风鲲的金色鳞片已经纤毫毕现,阳光照在海上歪曲了光线,金色的鳞片闪烁着一道道耀眼的波纹。   身边的黑豹猛地爆出一声咆哮,震耳发聩,水面随着它的吼叫激起了一层巨大的涟漪。   只是它中气十足的咆哮并没能阻止噬风鲲上升的速度,兽吼尚未结束,噬风鲲的金色鳞片便已经突破了水面,带起一道厚重的水幕,周围的海水似乎都陷下去不少。   避开高空坠落的水幕的青岩眉头紧紧的皱着,他并没有面对这样身形巨大的敌人的经验。   更大的可能是,他的实力根本无法撼动这巨大的怪物。   他迅速后退,选择远远的看着。   黑豹向后弓起身化作一团漆黑的影子,转瞬消失在视野之中。   海面的波动变得强烈起来,噬风鲲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划过一道亮丽的弧度,往侧边游动着。   青岩扫了一眼下方迅速放大的黑影,看了一圈之后发现几乎入目的整片海域都被游动的黑色占据。   “……”这是巫邢死了的节奏?   正想着,一朵水花突然在不远处炸开,巫邢从中窜出来落到他边上,拎着他的领子迅速跳离了原处。   下一瞬间,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水层鼓起,一个巨大的黑洞露出来,那是噬风鲲的嘴,没有利齿,只有黑漆漆望不到底的深洞。   强大的吸力从那个黑洞中传来,周围的海水源源不断的灌进那张嘴里,甚至周围的空气都被迅速抽空,呼吸顿时变得无比艰难。   青岩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头怪物叫做噬风鲲了,也明白了为什么噬风鲲出没的地方会安静成这样。   匆忙塞好的养心诀因为剧烈的动作从怀里掉出来,在无风的空中顺着吸力落了下去。   被剥夺了空气而脸色涨红的青岩只能无力的看着那本蓝色的线装手抄书,在掉落的下一个瞬间因为承受不住吸力的挤压而变得粉碎。   “……”卧槽。   巫邢稳稳的站在噬风鲲吸力漩涡正中的上空,连一丝眼神都没有分给手里拎着的人。   已经接近窒息的青岩脑子里突然响起悦耳的天音,呼吸顿时停滞,丹田鼓动着,内力翻滚起来。   巫邢微微一愣,这才扫了一眼猛地从外息转为内息的人,眉头微微挑了挑,改拎为搂,另一只手上开始凝聚天地之力。   跃动的闪电在巫邢手中形成一个凝实的圆球,隐隐可以听到内里的雷鸣。   外界已经与青岩无关,他此刻正身处在一片浅绿柔和的世界中。   天音遥遥的传来,青岩仔细的分辨着,赫然发现是谷主东方宇轩的声音。   那声音并未察觉他激动的心情,自顾自的由远及近。   青岩期待着能够看到他家随性得让人有些生气的谷主,最终天音如在耳边,却没能看到谷主的影子。   他稍微低落了一阵。   随后便放松下来安静的辨识着有些驳杂的声音中有用的信息,表情也变得安逸。   “内生气即入道,筑道台为基,灵气润之予神,开天目为胎息,不恋五谷不求凡物,是为辟谷,弃凡尘而入先天;后,道台成而得金丹,丹破成婴,可脱肉身独存,畅行天地五行无阻,是以神分为二,继与之合一为道,顺其自然,受大劫即成;终破天地之界,以大乘登仙。”   重复听了几遍的青岩眉头皱了起来,看起来有些苦恼。   “……谷主,咱能说人话么?” ☆、金丹结成   青岩的抱怨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谷主的声音又叨叨了几遍之后逐渐变淡消失,浅浅的绿色缠绕在青岩身边,沁凉如水,让他感觉通体舒泰。   这片淡绿色之中有一团朦胧的光晕,并不明显,却还是被青岩发现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温顺柔和,青岩是这片温暖颜色中唯一的一块黑色,却奇异的融合在其中,丝毫没有违和感。   他伸手探进那团柔光之中,入手的是有些熟悉的触感,清雅的黑发男子微微一愣,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顿时被养心诀三个字亮瞎了眼。   “……”连本书都能诈尸,这个世界果然很玄幻。   心理素质一向良好的青岩攥着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按捺住心思,直接翻开来。   似乎还有新鲜墨迹的飘逸字体在他眼中一点点变得扭曲,稍一凝神便觉得头晕目眩。   青岩难受的阖上眼缓了缓,半晌,轻咦了一声。   他发现闭上眼反倒比睁开眼要看得清楚得多,甚至可以捕捉到身边淡绿色不明物质前行的痕迹。   养心诀的书页无风自动,书上扭动的字体也变得简单易懂,墨色的字挣扎着脱离了纸张的禁锢,密密麻麻的行楷在他周围游离着漂浮了一阵,似乎在顾虑着什么。   而失去了文字的书壳瞬间化作齑粉,不见了痕迹。   青岩闭着眼,好奇的伸手触碰了一下周围漂浮的墨字,那些灵性的字体仿佛受了惊,黑压压的一片劈头盖脸的冲过来,贴了他一脸。   瞬间的怔愣之后,眼前陡然炸开一团刺眼的亮光。   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击了他!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膨胀,想要将其他东西都排斥在外,头疼欲裂。   心脏强有力的鼓动着,以可察觉的速度加快了跳动,青岩几乎能够听到自己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急速流动的血液让他浑身都泛起了一层绯红。   紧接着,他所呆着的这片天地也开始震荡。   蛰伏在丹田里安稳运行的内力蠢蠢欲动,青岩痛苦的蜷缩地上,冷汗浸湿了身上的衣袍。   终于,他的手臂一阵刺痛,模模糊糊间能瞅见通红的皮肤裂开,血流如注。   苦苦压制的内力终于挣脱了他的意志,随着血液的运转在体内横冲直撞。   经脉被蹿行的血液和紊乱的内力冲撞得几近破裂,青岩甚至听得到他的皮肤和肌肉接连裂开的声音。   像极了走火入魔的状态。   到底是医者不能自医,他想,意识迷蒙。   “固守道台!”一声暴喝将他模糊的意识唤回来,一股清凉醒神的元力冲进来,让青岩精神一震!   浑身疼痛难忍的男子灵光一现,似乎抓住了什么,周身震荡溃散的浅绿色物质像是被一只手调动着,争先恐后的进入了浑身被染得血红的人身体里。   乱窜的内力迅速被压制下来,浅绿色的元力快速的修复着破损的经脉,心脏也逐渐的平静下来。   终于不再那么疼痛的青岩松了口气,下一秒又紧张起来。   周围的元力不断的涌向他,正在被修复的经脉无法承受这些庞大的、比内力高上了一个层次的力量,顺着养心诀的轨迹游走的元力顿时乱了套。   这一次不只是脑袋,青岩觉得浑身都要被撑爆了!   “固守道台!”那声音冲进了他的脑海,这一次却没有伸手帮他。   麻痹你倒是告诉我道台那玄乎玩意儿在哪儿啊槽!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开口道:“……丹田。”   早说人话不就好了吗!疼得浑身都在痉挛的青岩用尽力气,指挥着体内横冲直撞的元力注入丹田。   丹田中还游散着的一丁点内力被元力驱散,环绕了一圈之后安静的蛰伏下来。   外界的元力源源不断的钻进他的体内,青岩机械而麻木的引导着元力汇入丹田。   丹田里浅绿色的云雾逐渐浓厚起来,隐隐有占满丹田的趋势。   青岩木然的瞅着体内的那团浅绿色,恢复了不少的精神探过去,包裹住一大团云雾,使劲儿揉吧揉吧。   空间不够了,挤挤就会有的。   云雾压缩能够变成水,这点青岩是记得的。   虽然这么揉吧揉吧团成团凝成一小滴水的效率很低,但是对修真完全两眼一抹黑,连内视都是刚刚福至心灵莫名领悟的青岩而言,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巫邢坐在小舟上看着已然平静下来的青岩微微松了口气。   “这么帮他做什么?”   “闭嘴,让你出来两天已经很不错了。”他低喝了一声,抚了抚自己的胸腔,眉头紧皱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闭神养伤短短几天,他的魔身就有能力把他跟东方青岩之间还算友好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想要重新修复怕是有点难,巫邢揉了揉眉心,还好他醒来及时,不然这个难得的医者就被他的魔身扔下去喂噬风鲲了。   现在只希望东方青岩会念在他帮他塑金丹的份上,稍微的改观一点。   虽然对方看起来并不是太小心眼的人,但医者的自尊心总是强得让人不止该如何相处。   巫邢轻轻拍了拍漆黑的小舟,驱使它前行,回头看了一眼青岩,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青岩又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察觉不到丝毫元力的波动。   按理来说塑金丹时元力的波动应该很大才是,可这人除了刚开始毫无章法时元力外泄得厉害之外,现在安静得有点不像话。   他猜测大概是修行的功法的缘故,东方宇轩不使用元力时,看起来也就像一个气质出众的普通人。   巫邢神识一扫,表情顿时从诧异变成了囧然。   青岩还在锲而不舍的把源源不断灌注进来的元力团吧团吧凝成水滴。   并且已经从一滴一滴的揉变成了三滴一起揉。   他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进步,虽然从时间上来看前途实在堪忧。   巫邢保证,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平和也最奇葩的塑丹方式,没见过这么闲的蛋疼的人。   不过他还是很尊重别家门派的修炼方式的,说不定人家就是这样修行的呢?   虽然青岩是不是真的会修行实在有待商榷。   微微顿了顿,巫邢想起青岩之前的言行,似乎恍悟了什么。   他说过自己从未修行,且日日三餐绝不落下,已达辟谷而不自知,甚至提到辟谷金丹都一脸茫然……就刚刚东方青岩体内乱七八糟的情况来看,说不定之前这人说的还真都是实话。   巫邢将手中握着的瓷瓶收回储物戒里,坐在浑身血腥气的人身边,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听得到,自顾自道:“东方宇轩除了这些灵药之外,还真是什么都没留给你啊。”   到底是多不负责才能让东方青岩对修行懵懂无知到这种地步。   巫邢觉得,不管是从自己的经历还是从东方青岩的角度来看,东方宇轩的人品似乎很值得怀疑。   ………………   青岩终于把最后一丝元力也揉成了水滴。   这期间完全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情况的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那一大滩浅绿色的水用力团成了一团,最终它们在精神……不,应该说是神识的控制下,温驯安稳的变成了一颗不过黄豆大小的金丹。   五感终于与外界联系上,青岩从床上爬起来,检查了一下身体情况,发现自己大概真的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适应现在的情况。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听到隔壁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声音,也不想听外面嗡嗡嗡闹腾得让人头昏脑涨,更重要的是,眼睛连门夹缝里的细小灰尘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感觉真的好恶心啊!   门口晃过一道影子,青岩抬头扫了一眼就知道了是巫邢的轮廓。   也只有这种时候,如此灵敏的五感才让他稍微安慰了一点。   “你醒了?”巫邢推开门,眉头讶异的高挑着。   比他更惊讶的是青岩,他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似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巫邢?”   “恩,我是。”   “那之前的是谁?”青岩问,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说就……”   “是我的魔身。”巫邢打断了他的话,“我之前伤及元神……元神就是……”   “我知道。”青岩站起身来,低头瞅了一眼,身上俨然已经不是之前的衣物,他看了一眼巫邢有些尴尬的脸色,展颜一笑道:“你若是能保证跟我呆一块儿的时候他不出现,我便继续为你治疗。”   怎么看都是这个比较顺眼,况且,巫邢帮他塑金丹这份恩情也是要报的。   如果不是他的话,大概自己就被养心诀里谷主存留下来的仙元力直接挤爆,炸成了肉糜。   青岩看着松了口气的巫邢,微微笑道:“此外,还得拜托你指点一番修道之途了,巫邢。”   魔尊大人点点头,“荣幸之至。”   在此之前,能不能一边儿去让人换个衣服? ☆、有只奶狗   这是一个海边小镇。   因直面南海的缘故,这座偏僻的小镇并不冷清。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修道者自半空飞驰而过,引发一阵惊呼。   青岩跟着巫邢下了楼,客栈小二一见便迎上来,满脸堆笑的招呼:“两位仙长可有什么吩咐?”   青岩瞅了他一眼,看看座无虚席的大厅,说道:“你这店生意不错。”   “那是!”店小二弓着身子点了点头,暗想果不其然,这位比另一个一脸冷峻的仙长要温和得多,心思一转,便向这人推销起来,“小店大厨手艺可是这浪宁镇上顶好的,若是仙长……”   “那便上一桌拿手菜来罢。”巫邢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全然不似在青岩面前那般随意的模样,他看了青岩一眼,发觉对方双眼隐隐发亮,便知道了这人的心思。   店小二一听,笑容更甚,忙不迭的点点头,大声吆喝道:“两位仙长雅间上座!”   吆喝完,伸手弯腰做出请的姿态,扫了周围瞧过来的人一眼,脸上的得色一览无余。   雅间能窥看大厅全貌,另一方是与大厅那方的喧闹截然不同的,较为安静的一片住宅。   巫邢刚一落座,青岩便凑过去,道:“我既成金丹,疗伤能力该更上了一层才是。”   面色一动,巫邢挑挑眉,脸上的冷淡随着他的表情消失无踪,“那便试试。”   青岩点点头,手覆上巫邢的胸口,调动丹田中围绕着金丹的元力,顺着经脉传到手掌之上,毫无阻碍的进入了巫邢的心口。   这一次他不止感受到巫邢元力中的戾气和侵蚀的力量,还有另外一部分隐秘的东西。   元力跃动着跟随巫邢的功法路线走了一圈,轻轻扫过不知深浅的丹田,霎时被扑上来的魔元力吞了个一干二净。   “……”青岩面无表情的看着巫邢。   “这……”巫邢愣了愣,发觉对方似乎并不知道他做的事对于一个修者而言有多冒犯,轻叹了口气道:“不要随意探查别人功法路线。”   青岩一怔,“我并无此意。”   “我知道。”巫邢摊手,“否则早就将你抹去了。”   被巫邢话语震慑到的青岩微微张了张嘴,半晌也没憋出个字来。   他果然是瞎了眼才觉得这个巫邢还算是个性情不错的人。   听了巫邢这番话,他自然是不会再去给他通体检查一遍了,这边专注的给他清理起心口的毒来。   不出所料,比起内力而言,仙元力对附着在巫邢心脏上的不祥黑色的驱逐要有力得多。   青岩满意的点点头,收回手,内心多少有了点底。   “不出两月,大概就能完全恢复了。”两个月对于修者而言绝不是多漫长的时间。   门被轻轻敲响了,在得到答复之后,入目是几个端着托盘、长相颇标致的姑娘,个个都别有韵味,随着一阵香风刮进来,娉娉婷婷的走到他们身边,将木托盘里的菜都放下之后,安静的站在了一边。   “……”青岩偏头看着那群姑娘。   巫邢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淡样子,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   “这位……姑娘。”青岩揉了揉鼻子,这气味儿对他突然灵敏起来的嗅觉而言实在是种折磨。   被点到的红衣女子怔愣了一瞬,诧异之后,便顶着其他姑娘灼灼的眼神巧笑着应声。   巫邢扫了她一眼,冷哼。   青岩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我们不习惯吃饭时有外人……你看这……”   红衣女子收回目光,柔柔的应声点头,便领着一群由羡妒转变为嘲笑的姑娘离开了这间屋子。   人一走,青岩连忙起身推开了之前因为外界过于喧闹而关上的窗户,通风散气。   恰巧客栈厅堂里来了位说书人,青岩回身落座,一边吃着菜一边听着说书人讲述的杂闻轶事,津津有味。   “……仙帝与其大弟子,那可是上界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却不想飞来横祸,硬生生拆散了这对鸳鸯。”说书人啜了口茶水,折扇一合,轻轻敲了敲桌面,扫了上方雅座一眼。   巫邢眉头轻皱,看向似乎意犹未尽的青岩一眼,道:“你很喜欢听这些?”   “倒不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十个有一个是真的就不错了。”青岩摇摇头,“消遣而已。”顺便也能多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构成。   浪宁镇的人们对于修者的关注,远比对于他们所隶属的朝堂的关注要多得多。   许是因为这里算得上是通往南海的一个优良港口的缘故,修者来往甚是频繁,在普通人眼中神秘莫测的修者,于浪宁镇人的眼中并没有那么难以触及。   所以这里的人们毫无顾忌的探索着修者的一切,而他们心中的仙长也不会计较这些。   毕竟仙帝什么的,距离他们远着呢。   退一步说,跟凡人较劲,说出去怕是要笑掉人大牙。   下方说书人一瘪嘴,又啜一口茶水,手中折扇一甩展开,轻摇两下,便又开嗓子讲了起来。   “说到仙帝,就不得不提起他曾经的弟子巫邢。这人曾是仙帝座下最小的弟子,天赋极佳。却生性邪佞,离经叛道,即将渡劫之际转投魔道,以极快的速度一举登上魔修尊者宝座,弑其师兄,与其师反目成仇。”   “噗……咳咳咳!”青岩放下汤勺,咳得惊天动地。   “有传言,巫邢此人本是上古妖兽化身,有五颗头颅,个个狰狞无比。他倾慕仙帝已久,遂瞒天过海投入其门下,见仙帝与其爱侣日日恩爱,如胶似漆,便怒发冲冠,转而杀……啊!!”   厅堂里说得眉飞色舞的说书人如同被一只手抓住了一般,整个人都被抛飞起来,直直撞进了雅间之中。   青岩咳得脸色通红,瞅了被拽进来瞬间噤声的说书人一眼,自己默默调整着呼吸。   “说够了没?”巫邢面容冷凝,看着那人的脸色沉得要滴出墨来。   青岩看了那人一眼,不意外对方也是个修者,丹田处模糊一片,境界要高出他不少。   “尊者你终于出现了尊者!”说书人连滚带爬的跑过来,一抬手撕了脸上一层皮,露出了一张尚有些年少稚嫩的面庞。   配合他略显矮小的身材,活脱脱就是一个未长成的活泼少年模样。   “廖晓啸。”巫邢声音低沉,怎么听都不像多友好的样子。   少年一个哆嗦,扭头看了好奇的打量着他的温和男子,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紧紧的靠着。   巫邢的脸色更难看了。   廖晓啸瞧了魔尊大人一眼,又看了看他旁边全然不在意魔尊气场的男人,最终做出了自认为很明智的选择。   少年伸手圈住青岩的腰,头埋在青岩胸口蹭了蹭,嚎了一声:“尊者夫人救命!”   “……”卧槽什么玩意儿?   青岩伸到一半准备拍拍少年脑袋的手,默默的缩了回去。   巫邢手上的杯子咔擦一声碎成了渣渣。   闹腾了半晌,青岩怀里多了一只吐着舌头呜呜叫的奶狗。   巫邢的脸色看起来跟谁宰了他全家一样阴沉可怖。   看起来这熊孩子的破坏力挺强大的。   青岩视线落在钻进他外袍里团着的奶白色不知品种的小狗一眼,抬头看向巫邢,颇感兴趣:“所以你真的是魔道尊者?”   巫邢点头。   “怪不得。”青岩总算知道为什么巫邢的元力那么残暴,“那你现在修为……?”   “早已过了大乘。”巫邢看了青岩一眼,见他并没有表现出反感和嫌恶来,便低头瞅着伸出爪子去够桌面上肉块的奶狗,一筷子打了过去。   “……”青岩囧。   “廖晓啸都出来找我了,怕是魔界出了事。”巫邢站起来,“我得回去一趟。”   “那……”   “等事情解决完,我来找你。”巫邢看了从青岩怀里蹦出来的奶狗,一脚踹过去,道:“廖晓啸留下来。”   金丹期的医者走出去就是香饽饽,谁都想咬上一口。   巫邢可不愿意自己一走,青岩就被哪家门派卷走扣下了,去世家或者大门派里抢人之类的,对于伤还没好的巫邢来说,还是有点儿压力的。   毕竟他一个敢于跟仙帝叫板的魔尊上门抢人,指不定就被人认为他是要带着魔修把人家门派一锅端了。   有能力传承至今的大世家门派,谁没一个两个压箱底的玩意儿,一个把握不好,全胜时期的他都能阴沟里翻船。   有廖晓啸这个合体顶峰的妖修在就不一样了。   川弥大洲虽然人才辈出,但也没如同上鸿天界一般天仙遍地走,金仙多如狗那样逆天的境地。   合体顶峰的人族修者大多不是疯狂的寻找天材地宝准备渡劫,就是已经在师门的帮助下准备好一切,专心冲击渡劫期了。   能够在外遇到的合体巅峰的修真者少得可怜。   妖修的天劫比人修要惨烈得多,大多数合体期巅峰的妖修都会停止修炼,直到找到了足够的天材地宝和法器时,才会准备冲击渡劫期。   廖晓啸就是一直死扣着合体期巅峰那一线的妖修之一,因为受过巫邢的恩惠而投入了他的麾下。   “廖晓啸常年来往于人、魔、妖、鬼四界,他跟着你,必然不会让你涉险。”虽然廖晓啸一向是哪里有宝贝他就往哪里跑,但能够在宝物的争夺中圆满的活到现在,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恩,谢谢。”青岩点点头,又道:“最好尽快,那毒侵蚀心脉,很危险。”   “我会的。”巫邢点点头,招出那头没有影子的黑豹,转瞬消失了身形。   巫邢一走,廖晓啸就变回人形凑过来,笑得一脸傻气,“我是廖晓啸,爱好抢宝,擅长抢宝,尊者夫人如果没有什么打算的话我们去抢宝吧!”   “……”青岩张了张嘴,“不是尊者夫人,我的名字是东方青岩。”   “好的夫人,尊者夫人是以医入道的医者?”廖晓啸才不信,他第一次看到外出的巫邢身边有另外一个人呆着,要知道平时就算是尊者的心腹也无法得知他的行踪。   更何况,尊者对于这个男人颇为照顾,这绝对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情。   就算是医者也不可能让尊者另眼相待,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医者。   “不是夫人……”   廖晓啸笑嘻嘻的伸出手,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劳请尊者夫人帮忙检查一下呗。”   “……”巫邢和他属下都这么无耻的吗? ☆、10·浪宁宝迹   妖、魔、鬼三界独立于上鸿天界的体系之外,高等的修者可以凭借机缘法宝来往于这些世界,对其他小世界的探索亦是由此方法得来。   廖晓啸在这几界中穿梭了数百年,夺宝无数,不说浑身武装到了牙齿,却也相去不远。   青岩搭上廖晓啸的脉,把了一阵之后松开手表示无恙,这熊孩子看起来活力十足,青岩探脉的时候连元力都没用上。   医者望闻问切他自然是做得熟练的。   但凡伤病者,面上多少会带上一丝病气,经验丰富的医者都能一眼瞧出来。   而廖晓啸却属于青岩想掰个病症唬他一下都找不着毛病的那种,健康得过分。   “廖晓啸……?”青岩顿了顿,“能不能给我说说谷……东方宇轩的事情?”   少年一愣,点头,“自然可以。”   谷主在川弥大洲留下的传说为数不少,大多都是医治病患的传闻,甚至曾以渡劫期的修为,为上界降临而下的仙人妥帖的治好了伤痛。   只是通常少有人知道的是,东方宇轩在其他方面也十分出色。   比如探索古迹以及秘境的时候,又比如他遇人几乎一招秒的凶残实力。   廖晓啸没见过东方宇轩真人,但是来往于诸多秘境和古迹中想要捡便宜的他却是真实的看到过东方宇轩的凶残。   修真界之大无奇不有,上古存留下来的遗迹从来都是奇诡之地。   廖晓啸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一方秘境中见过的影像,东方宇轩手一挥,墨绿色的元力分作几股透体而出,悄然无声的没进围困他的那些人体内,不出一息时间,那些人齐齐炸开化作肉糜,连元婴都没能逃脱。   青岩看着打了个哆嗦的廖晓啸,抬头拍了拍他的脑袋。   虽然廖晓啸的修为要高出他不知道多少,但想想他的原型不过是一只奶狗青岩就觉得不能太欺负这个孩子了,虽然他很熊。   “尊者夫人,你对东方宇轩很感兴趣?”廖晓啸一顿,又道:“说起来夫人你也姓东方啊。”   “我是医者,自然想要多知晓一些与他相关的事情。”青岩避开了廖晓啸的试探,“你说要夺宝就去吧,以我的修为怕是要成为累赘的。”   廖晓啸一听,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不行啊,会被尊者揍的。”廖晓啸满脸不愿意。   “我呆在这浪宁镇便好。”青岩好脾气的拍了拍少年的脑袋。   廖晓啸摇头,“不行,你可是医者,而且修为只在金丹期初期,独自在外太危险了。”   青岩一愣,“很危险?”   “是,没有门派背景的医者很容易被下黑手。”廖晓啸语调变得阴森森的,“会被魔修抓回去搜魂,被道修抓回去囚禁……”   对术语半懂不懂的青岩:“……”   廖晓啸咂咂嘴,“先在浪宁停留一阵吧。”   “你不去……”   “我是来这里等着西潮节的。”廖晓啸舔着嘴唇,一脸垂涎的样子,“来找尊者不过是顺路啦。”   “……西潮节是?”   “三百年一次,浪宁镇西岸被修者圈出来的一片海域里,会汇聚很多鱼类。”廖晓啸嬉笑道:“凡人吃了能治百病,修者吃了嘛也有不少好处。”   青岩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的开口了:“魔界发生了什么事?很严重吗?”   “有人以为尊者死了,忍不住造反而已。”   青岩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对巫邢的事有了那么一丝兴趣,不过看廖晓啸的模样,似乎算不上什么大事。   巫邢大概是不会出什么事的,青岩这么想着松了口气。   “不用担心,尊者很强的。”廖晓啸嘿嘿笑了两声,“不管怎么说,都是修为……”   话音未落,大地猛地一颤,桌上的碗筷稀里哗啦掉下了桌子,油污迅速漫布在桌面上。   大厅里惊慌的尖叫声响成一片,街道上乱成了一团。   几道肉眼不可查的微光自窗口一闪而过,青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廖晓啸带着从窗口翻出去,追着前方的几道身影一路风驰电擎的离开了远处。   那一桌子很好吃的看起来很贵的菜他们还没付钱……青岩看着逐渐缩小的镇子,默默收回了视线。   头一次吃霸王餐的感觉真是……相当的不爽。   正想着,天地又猛地震颤了好几下。   青岩想开口问问,看了一眼前方的人影,又乖乖的闭上了嘴。   多听少说,对于青岩这个并不多么了解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   “是西岸那边传来的。”少年清脆活泼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滑稽感。   青岩点点头,被一个小个子带着走的实在是不怎么样。   看来他该好好研究一下养心诀里除却万花招式之外的一些东西了。   不多时,两人便到达了蔚蓝的海上。   周围空中停滞着零星四个看起来仙风道骨,颇有范儿的人,都神色肃穆的看着一处翻滚着波涛的海域。   其中三人青岩看不出修为,但另外一个,却是跟青岩相去不远的金丹初期修者。   “就是那一块地方。”廖晓啸压低了声音,“平日里也会有奇鱼在这里出没,但数量极少,一直被赤霞宗占着,别人要分一杯羹很难。那些鱼除却直接食用之外,还可用作炼丹,赤霞宗因此可招揽了不少炼丹师和医者。”   而支撑一个门派发展起来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人才。   一个宗派凭什么留住人才,强大的功法是根本,而丹药、灵石也缺一不可。   尤其是想要将合体老怪留下,那更是难上加难了。   没有足够让人动心的灵药和宝物,即将迎来渡劫的合体老怪可不会白白给你镇场子。   “也就只有三百年一次的西潮到来,赤霞宗会开放这里让别人也解解馋了,不然这里肯定不得安宁。”第一个动手抢的就会是他廖晓啸。   就算他不动手,其他人也会的,赤霞宗想吞了这么一个好地方也不怕撑得慌。   “你来过很多次?”青岩问,看廖晓啸刚刚毫不犹豫带他翻窗的样子就知道,对浪宁镇的地形十分熟悉。   “恩,来过四五次了吧,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在元婴期呢。”正说着,一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扫过来,眼神凌厉,看到廖晓啸之后微微一顿,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廖晓啸轻嗤了一声。   “赤霞宗的客卿之一,合体中期。”廖晓啸虽然不屑于那个老者的实力,却还是将青岩拉到了一边,探头看了一眼不断冒出白色泡沫的海面,一声犬吠从水中传来,廖晓啸脸色顿时变得糟糕起来,指着一条冒头的鱼说道:“这种鱼味道不怎么样。”   青岩随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发觉刚刚的犬吠便是从那鱼口中传出来的。   难怪廖晓啸脸色这么难看了。   这鱼长得极为奇怪,脑袋后的鳃线后边扑腾着十分臃肿的身体,凝神一看却发现那并非身体膨胀的缘故,而是那一只头下连接着好几个鱼身。   犬吠一声接一声不停的从他嘴里传来,廖晓啸脸色一沉,抬手凝起妖元将它炸翻,面对一群看过来的人修扬着下巴冷哼,一副我就是弄死了你们有本事咬我啊的欠扁模样。   他们距离海面本就不远,青岩蹲下.身来看着翻起了白肚皮的鱼,脑子里闪过什么,便脱口而出道:“何罗鱼。”   “咦?”廖晓啸也蹲下来,戳了戳死透了的鱼,问道:“夫人你认识这个?”   青岩张了张嘴,半晌没肯定也没否定,却道:“这鱼可以用来治疗痈肿。”   廖晓啸暗叫一声糟糕,一挪位置挡住赤霞宗那个合体期老怪看向青岩的视线,狠狠的瞪了过去。   “没有潜下去看过下面么?”全然没有自觉的青岩站起身来,“这些鱼总不会平白出现。”   “下去过。”廖晓啸摊手,“不过一个渡劫期的修者都折在下面再没上来了。”   青岩咂舌,失语。   也对,如果真如廖晓啸所言,这地方就是个聚宝盆,没有谁不想把聚宝盆据为己有的,只不过没有这份能力罢了。   廖晓啸凑过来,反手掐了个诀,道:“夫人,咱们交换一下怎么样?”   “什么?”   “你告诉我你从哪里知道这些鱼的用处的,我告诉你下面有什么。”   青岩挑了挑眉,“附加一条,不准再叫我夫人。”   “好的,尊者的媳妇儿。”   “……”   青岩无比胃疼的叹了口气。   “下面是座宫殿,里面极为宽广,我只进了第一个大厅,便回来了。”   “为什么不进去?”   “因为气味闻起来很危险。”廖晓啸表情严肃,“所以夫人,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鱼的作用的,赤霞宗这么些年都没彻底摸清呢。”   ……都上千年了还没摸清?   不是鱼类太多就是这一宗门全是智障吧。   “鱼类很多?”   “也称不上太多吧,我这几次来见过的也就百来种。”   那就是智障了。   青岩不禁用饱含同情和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个合体中期的老者。   “所以夫……不,尊者的媳妇儿,你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青岩灿烂的对他微笑,扭头不做声。   去你妹的媳妇儿,别以为我真的不揍……好吧,现在也揍不过。   熊孩子嘴一撇,拽着青岩的衣袖开始嗷嗷叫着撒泼。   青岩偏过脸,实在是不想看那个合体中期老者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那个老人家此刻的心情肯定特别的复杂,青岩想。   可这实在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瞧着那模样便脱口而出。   在青岩第八次伸手去拽回自己袖子的时候,他们脚下的海水突然裂开一道大口,两边水幕整齐得如同被一刀切开一般。   即便是青岩以他金丹期的修为也能够看清楚有些黑暗的底部暴露出来的宫殿一角。   熊孩子马上不闹了,黑溜溜的眼睛盯着那座宫殿,闪着漂亮的神采。   整片海域再一次震动起来,鱼虾在竖起的水幕中仓皇的乱窜着,不时有冲出了水幕落在沙地上的,挣扎着动弹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这一次的震动远比前两次要持久得多,不多时,便听到了轰轰的震动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地面,即将破土而出。   宫殿外附着的湿润泥土和藻类在震动中剥落,露出了宫殿原始的模样来。   那是由巨石堆砌而成的宫殿,不少承重的结构已经坍塌,古旧的颜色和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情不自禁的升起一股敬意。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这座震颤中的宫殿。   而它也没有让注视着他的人失望。   约摸是正殿的地方冲出几道颜色各异的光柱,直通九天,熠熠生辉。   那光芒转瞬即逝,却带着令人惊叹的力量和威势。   廖晓啸兴奋得两眼通红,他深吸了口气,满脸沉醉,“我闻到了……宝物的气味。”   赤霞宗的人第一时间将他围了起来。   这异宝出在他们一直占领着的地盘儿里,作为川弥大洲南陆数得上号的大宗派,当然不能让其他人抢了先。   那合体中期的老者义不容辞,带领着两个分神巅峰的修者拦在了廖晓啸面前。   这阵容已经称得上是豪华了,平日里不说分神期,就是元婴期的修者也难找,这一下子对上三个分神以上的老家伙,廖晓啸还真有点难以看顾。   青岩抬头扫了一眼自发拦住了他的那个金丹期修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将袖中攒着的银针抽了出来,抬头笑容温和可亲。   “既如此,这位道友,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一言毕,暗运元力,抬手便一招钟林毓秀拍了上去。 ☆、海底大殿   钟林毓秀是万花谷武学中主要的攻击手段之一,以内劲打击敌人,造成伤害的同时输送一股暗劲进入敌人体内,冲击对方经脉以求得持续伤害的效果。   那金丹修者动作虽有些生涩,却还称得上反应迅速。   猝不及防被青岩暗算的青年闷哼一声,一挥手打出一道赤色的烈阳状元力,伴随着炽烈的温度冲了过来。   青岩凝神,以太阴指急退旋身躲过,展开身形脚踏轻功远远的离开了那分神、合体几位大能的所在。   赤霞宗的标志便是他们炽烈的红色元力。   若是毫无防备的被击中,将会被那火热的元力侵入心脉与丹田,生生灼烧而亡,功力高强的,若是不能自行化解却又寻不到解决的良方,多年修为燃烧殆尽亦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然而这些常识青岩可一点都不知道。   他瞧见那金丹修者同样御风而来,运起春泥护花,挥手一记商阳指,暗色的光华闪过,那金丹修者似无所觉,直直的朝他冲来!   那赤袍青年手掐法诀,红色的元力隐隐可见。   青岩一偏头,指尖微动,元力传递到手中隐隐绽出墨绿色的光来。   赤袍青年突兀停滞,口中轻斥一声,青岩感觉脚下一沉,竟是一束淡红的元力不知何时缠住了他脚,此刻双踝烫的厉害。   青岩眼色一顿,手中掐着的法式毫不犹豫的拍了出去!   对方运着的法诀陡然停滞,连脚下御风的法诀也失去了作用,猛地从空中跌落下去。   青岩挣脱了脚踝上绑缚着的元力,向着那个被他芙蓉并蒂定住了的金丹修者直冲而下,一招兰摧玉折顺着前期流动的元力轨迹,悄无声息的打入了金丹修者的体内。   青岩挑眉,玉石俱焚手决一掐,与那金丹修者周身同时炸出一大团漆黑如墨的光芒。   两人齐齐闷哼一声,那赤袍青年跌坐在海底的沙地上,看着站在他不远处脸色苍白皱着眉的男子,压制不住体内乱窜的元力,“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青岩深吸了口气,幸好事先以春泥护花护住了心脉,否则以刚刚的情况来看,他怕是比这金丹修者好不了多少。   “道友,承让了。”青岩苍白着一张脸,却十分有礼的向那修者微笑道:“既然道友没能拦得住在下,那在下便先走一步。”   赤袍青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的打坐调息起来。   青岩等了几息,犹豫了一下,还是运起元力给了那人一式傍花随柳,只要他一运功,便会被定身。   这招最适合防止那人追上来,脚踩轻功转身直接进入了那宫殿微微开了一条缝隙的大门。   刚进门,青岩便深吸口气,开始往自己身上扎针,打坐调息了半盏茶的时间。   门后一片漆黑,安静得不像话。   只是这样的黑暗对于结了丹的修者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半盏茶过后他睁开眼,等来的不是廖晓啸,而是那个被他打吐了血的金丹修者。   “……”青岩张了张嘴,半晌没憋出一个字来。   “给我解了。”那人声音如同他的脸色一般冰冷,道:“你封了我的元力,我无法调息。”   青岩呆愣的看着他。   ……作为敌人,这人到底是有怎样的逻辑才会觉得他应该给他解决这个问题?   赤袍青年终于绷不住了,他凑过来,腰间的剑鞘不轻不重的捅了捅青岩的肚子,满脸不耐烦,“快给我解了。”   “……”   “快解了,趁后面三个……四个老家伙还没来我们先去探探。”那人说道,“否则等他们来了,我们什么都捡不到。”   青岩目瞪口呆。   他觉得自己果然跟这个世界的人代沟好大。   青岩会给他解除傍花随柳吗?   当然不会,因为再过半盏茶的时间傍花随柳的气劲自然便会消失。   青岩对那人温和一笑,抬手芙蓉并蒂甩到那人脸上,转身就走。   这人有胆量在之前的战斗中给他下套,必然会有自己的后手。   青岩摸了摸自己还有些闷痛的胸口,深吸口气。   玉石俱焚一出,他才发觉对方之前那声轻斥并非是绑缚他的双脚,限制他的行动,而是将暗劲通过声音直接埋进了他的泥丸宫中。   若不是提前挂好了春泥护花,他此刻大约早已身首异处。   金丹修者之间的差距无非就是法诀与宝物,对赤霞宗毫无了解的青岩自然在这上面吃了个闷亏。   只是对方显然也没有见过他的招式,否则钟林毓秀起效的时候就该直接将他的元力驱逐出体外了。   刚刚的玉石俱焚绝对足够动摇将那个青年的金丹,但对方却只是休息了短短半盏茶的时间,就能面色平静地跟上他的步伐。   这只能说明,对方身上有宝贝。   至于这宝贝,不管是灵药还是法器,多少被对方知道了一点底的青岩都是绝对吃亏的。   而那人口中说的联手就更可笑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外面的人除却合体中期的老怪是客卿之外,另外两个怕是赤霞宗的正式弟子,就修为而言,少说也有个长老的位置。   这青年能以金丹期的修为就来这处重地,显然是在宗门中十分受宠的存在。   受了恩惠,竟还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种人青岩是不抱一丁点好感的。   恃宠而骄,那人以后怕就是个数典忘祖的小人。   只不过还是不能杀。   一个大宗门的宠儿,若是轻易杀了,后续的事情青岩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麻烦透顶。   最好的例子便是藏剑山庄的小少爷叶凡与唐家堡的小公主唐小婉。   青岩觉得留那人一命已经足够厚道了。   如果是廖晓啸,大约眼睛不眨一下直接把人灭成飞灰了吧,他一个合体期的大能可不畏惧宗派的力量,被逼得紧了,不是还能直接躲去其他世界么。   青岩这么想着,遗憾的表示了一下可惜了那人仪表堂堂,竟是个衣冠禽兽。   这座宫殿很大,自门口往前的地面微微向下倾斜,约摸着正殿是被埋藏在海底更深处的。   即使被海水包裹了千百年,宫殿里也没有太重的湿气。   越往前通道便越窄,到最后仅容一人通过。   狭窄的走道里散落着一些骸骨,看起来已经是颇久以前遗留下来的了。   青岩记得廖晓啸说过,他仅仅只进入了第一座大殿便退了回去,因为他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儿。   也就是说,第一座大殿是安全的。   不说绝对安全,至少危险性不会太高。   独自一个人在不知根底的地方探索是十分刺激的,他单独行动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论是当年红衣教兴盛之时去围攻阿萨辛,还是后来去拯救被天一教教主掳去烛龙殿囚禁的中原几大门派掌门,青岩都不曾独自一人行动过。   哪怕是最后大唐陷入战乱时,青岩身边也总是跟着一群难民和其他门派前来施救的人。   独行的确是有独行的好处,至少不用担心一同出行的同伴是否身体不适,也不用顾虑伤者是否能够承受长时间的跋涉。   青岩觉得这种轻松的感觉还不错,只是以他现在的修为悬乎了点儿。   正想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他的脚踝。   青岩低头,发现了一只很眼熟的小奶狗。   “汪唔……”小奶狗很没节操的叫了一声,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伸出两条前肢,把身上的伤口都摆在了青岩眼前。   “……廖晓啸。”青岩蹲下来,很严肃的看着一点身为合体顶峰大能的觉悟都没有的小奶狗。   廖晓啸:“汪!”   顺便摇了摇小尾巴。   青岩一脸悲痛:“抱歉,我不是兽医……” ☆、壁画传说   廖晓啸变成人形打滚撒泼,青岩看着一身狼狈也不忘闹腾的熊孩子,森森的明白了为什么巫邢一看到廖晓啸就一脸牙疼。   结果他还是停下往前的步子,先给这个麻烦的熊孩子治伤。   廖晓啸伤得并不多么严重,至少跟他第一次见到巫邢时,巫邢身上的伤比起来不值一提。   几道不明显的细小银光闪过,廖晓啸感觉隐隐作痛的伤口恢复了许多。   青岩拍了拍他的头,温和的笑了笑,问道:“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他们根本拦不住我。”廖晓啸吧唧吧唧嘴,嘿嘿笑了两声。   从他的笑容看起来,外面的情况恐怕好不到哪儿去。   青岩内心给外面的几个人点了一根蜡烛。   他站起身,顿了顿,“你在门口有没有看到那个金丹期青年模样的修者?”   “恩?没有。”廖晓啸愣了愣,随即不在意的耸耸肩,脸色一垮贴着青岩蹭了蹭,道:“尊者他媳妇儿,我好累……”   “……”青岩看着廖晓啸说完就变回了奶狗缩进他怀里,哼唧两声一脸惬意。   好想剁了他的狗脑袋……青岩凶残的想,最终抬手轻柔的摸了摸廖晓啸的头。   抬头舔了舔他的手指,爪子一伸直指前方。   所以所谓的累了,只是想找个代步工具而已。   青岩回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来路,又低下头瞅着瞪着一堆灵动的黑眼瞅着他的奶狗,叹了口气抱着廖晓啸抬步往里走。   反正那只是个金丹期的修者罢了,廖晓啸在各个秘境中纵横猖狂了这么多年,还是合体巅峰,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依旧对修仙不太明白的青岩这么想着,既然廖晓啸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想必没有什么危险,巫邢留给他的人大概不会太坑爹。   前方的道途狭窄得有些拥塞,即便这座宫殿有极好的防护,到底也没能阻止这些石头上长出滑腻的沥青。   一股浅淡的发霉和腐烂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刺激着鼻腔。   不时还有边上横亘出来的骸骨卡在石缝里,在不知道从哪里透进来的一丝光的映照下白惨惨的十分碜人。   小道愈发狭窄,到最终只容一人侧身通过。   青岩小心的慢慢往前挪着,目睹前方的光芒越来越亮,走到尽头豁然开朗。   抬头便可以瞥见在阳光映照下粼粼波光的海水,看起来这里距离海面并不多远,由于某种阵法或者其他的什么,阻隔了海水的进入。   阳光的照射让整个大厅都亮堂起来,这里的一切都清晰可陈。   廖晓啸伸长脖子轻嗅着空气中的气息,从青岩怀里跳了出来。   青岩看了他一阵,见他行动之间并无窒碍,便放心的打量着周围。   正对着他们的墙面上开着三扇石门,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真貌。   地面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只是经过时间的推移已经变得模糊不堪,还有不少打斗刻下的痕迹。   墙面上也绘着美丽的壁画,上面的人与怪物惟妙惟肖。   壁画因为时间的关系剥落了很多,就如同地面上惨遭破坏的花纹一般,墙面上也有不少划痕和坑洞。   青岩对壁画比对这座宫殿里的宝物更感兴趣,他走到近前抬头看着规模颇大的壁画群,眯着眼仔细的观赏着。   壁画主要讲的是人与那些奇形怪状的鱼的事情。   其中就有青岩之前轻易辨认出来的何罗鱼,还有不少青岩毫无印象,却能够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说出名字和功用的怪鱼。   青岩抚了抚额头,确定自己没有发烧。   他十分肯定自己之前没有见过这些奇奇怪怪的鱼类,没道理突然就认识了它们。   虽然满心疑惑,但青岩还是细心的看了下去。   壁画断断续续的,青岩多少知道了一些信息。   起初,这个地方是沙漠中的一处绿洲,宫殿的所在之处本是一口难得的清泉,这口清泉却不时有奇鱼出没,长相诡异还会发出奇异的怪叫,一时之间这块绿洲也没人敢居住。   直到一位少年出现,带着一条奇鱼,煮了鱼汤治愈了一个垂死的病人之后,这块绿洲便被沙漠中的居民视做瑰宝。   他们围绕着这片绿洲聚居,渐渐的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城市。   之后的壁画被粗鲁的划掉了,甚至墙壁上还深嵌着好几具骸骨。   青岩咂舌,感慨着来探宝的前人的凶残,视线转到了能够阅读的地方。   那位带着奇鱼救治了病人的少年被视作救世主,为人们供奉崇拜。   后来人们渐渐发现少年的确并非凡人,他确保了民众赖以生存的水源,以及为民众治疗伤痛的奇鱼。   居住在绿洲之城里的居民们愈发的敬奉少年,为他修建了这座宫殿,而那汪清泉,便就在这座宫殿之内。   后来的壁画又被毁掉了。   青岩皱着眉头,看着从这里直到末尾都被毁得一干二净的壁画,叹了口气。   绝对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至于原因,青岩不用太动脑子也能知道,被毁掉的壁画恐怕牵涉了这座宫殿的秘密。   可惜了。   “廖晓啸,那个渡劫期的大能真的已经死在里面了吗?”青岩抬头问,视线一转就看到咧着嘴一脸垂涎的刨坑的奶狗。   “汪!”   种族不同真可怕。   青岩囧:“说人话。”   廖晓啸乖乖改了语种,答道:“真死了,赤霞宗里的魂灯都灭了。”   廖晓啸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听青岩的话。   事实上他就算是在巫邢面前也是吊儿郎当不靠谱的样子,他也违抗过巫邢的命令,经常巫邢给他的任务完成到一半,一听哪里有异宝出世了就扔下任务跑过去。   说起来,巫邢也算是个好脾气的人,因为即使如此胡闹,巫邢也没有真正跟他急过。   廖晓啸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心眼的关系,才被巫邢如此容忍着。   廖晓啸的的确确是个很不听话的熊孩子,除了对抢宝这件事十分热衷之外,想做什么都随性而为。   之前青岩说让他离开自己去寻宝的时候,如果面对的是其他人,廖晓啸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就算是巫邢的情人又怎么样,跟他廖晓啸又有什么关系。   廖晓啸刨着坑,一探脑袋把里边露出了一点点头的东西用力拖了出来,看着那个沾满了泥土的玉佩,转头向青岩叫了一声。   小奶狗摇了摇尾巴,抬头看着走过来的温和男人,甩了甩身上沾着的泥土,张开两只前爪抱上了青岩的小腿,蹭了蹭。   他就是舍不得离开这个人,总觉得跟着他,再糟糕的事情都会变好。   廖晓啸从来都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青岩弯下腰将浑身脏兮兮还往他身上蹭的廖晓啸抱起来,拿过他嘴里叼着送过来的玉佩,诧异的问道:“给我的?”   “汪!”   看着廖晓啸咧嘴,这次不用说人话也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   青岩笑着揉了揉廖晓啸的小脑袋,将沾着泥土的项链收起来,“现在告诉我,应该往哪边走?”   小奶狗嗅了半天,爪子晃了晃,满脸纠结,最终随手指向了最中间的那个洞穴。   青岩点头,刚走出没两步,就听到左侧门内传来了嘹亮的凤鸣。   一人一犬对视一眼,青岩默默收回了往前迈的步子,转身钻进了左边的门。 ☆、画中清泉   门后并不是想象中的阴暗。   夜明珠镶在墙内生出幽光,不知是何种石料铺就的地面,色泽润白,踩在上边感觉脚下轻软,身体的疲累瞬间一扫而空。   青岩踏着地面咂舌,这若是搬上一块回去,不管是自己用还是贩卖,都是极佳的。   他顿了顿,将之前收着的玉佩拿出来,蹲下.身碰了一下地面,又摸了摸玉佩,果不其然是相同的材质。   这倒是便宜他了,青岩轻笑一声,摸了摸廖晓啸的头,抬步继续向里走去。   这里并不如通往第一个大厅的入口处那样狭窄。   与之相反,这里极为宽敞,哪怕是一架马车疾驰也没有问题。   走道依旧是略微向下倾斜的,越往深处走,空气中冰凉的水汽就越重,直到能够清楚的捕捉到水波声了,青岩才停下了步子。   “前面是不是进了海水?”青岩敲了敲怀里哼哼着的奶狗的头,看廖晓啸这从容悠闲的样子,这座宫殿似乎并不如他上次来时一样危险。   “并没有海腥味。”廖晓啸嗅了嗅,“是冰雪的气息。”   青岩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继续走了下去。   就如同廖晓啸所言的,随着路途的深入,周围有些湿润的墙壁上开始有了凝结的冰霜。   水波声一直萦绕在耳畔,深吸了口气,寒气从鼻腔进入直直透进了骨子里,原本早已感受不到冰寒的青岩生生打了个哆嗦。   他催动体内的元力运转了一个大周天,好不容易才将残留在体内的寒意驱散。   虽然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青岩比较倾向于稳扎稳打脚踏实地的往前。   所以他往前走了一段之后,判断了一下自己的承受能力,最终选择停下步子。   他的嘴唇被冻得泛起了乌青,拼命催动元力也仅能做到保证元力运转无虞。   事实上如果他不再有意识的引导元力运行的话,这些浅绿色的力量恐怕已经跟周围墙壁上凝结的冰渣一样凝固不动了。   “没法儿再往前了。”青岩哆嗦着缩了缩脖子,感觉寒冷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找着能够侵入的旮旯缝隙,死命往他身体里钻。   廖晓啸似乎对周围的寒意毫无所觉,他抬头看了青岩一阵,跳下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变回人形握住青岩的手。   一股热流从重合的手掌处传来,几息过后青岩脸上的苍白褪去,变回了正常的红润。   “走吧。”廖晓啸抬头对青岩一咧嘴,“冷的话应该早点说嘛,要是你出了什么问题,尊者该拆了我了。”   青岩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随着廖晓啸的步子往前走。   “上次我来的时候,进入这扇门的人没一个出来的。”廖晓啸说,“中间和右边那扇倒是零星出来了几个,不过也没能活着出去。”   至于为什么没有活着出去,廖晓啸没说,青岩多少是懂的,便也没有问。   无非就是杀人夺宝那回事。   “不过我上次来的时候可没听到凤鸣。”廖晓啸又嗅了嗅虚空中的气息,眉头轻轻拧起,“完全冻上了,我闻不到。”   “若是不妥便回去罢。”青岩拉了拉廖晓啸,“若里边有些什么,还得照看我实在是太过为难了些。”   廖晓啸却摇了摇头,道:“错过了这次,下次再想进来便没有那么容易了,况且近千年来,这秘境头一次有这么大的动静,我们趁早进来了还好,若是等后方更多的人进来了,我们什么都捞不到。”   这是廖晓啸的经验之谈。   他知道,这秘境的消息一闹开了,来的人大多是宗派顶尖的大能,到时候可能不仅仅是川弥南陆的宗派会过来,其他四方大陆只怕也要掺上一脚。   毕竟秘境初开之时绽放的神光可不止一两道。   他也难得运气这么好一次,在周围没有任何合体期以上的强者的时候,抢先进入了秘境。   “不用怕的,我觉得前边儿应该没什么危险。”廖晓啸语气轻松,回头笑眯眯的对依旧忧心忡忡的青岩笑道:“我一直很相信我……”   “当心!”青岩一声惊呼,却已经晚了。   廖晓啸一脚踏空,连带着青岩也被他拉下了前面那个黑漆漆不见底的大坑里。   “……”让我怎么相信你。   青岩站在坑底,看着廖晓啸,心情十分复杂。   少年轻咳了两声,刚想开口挽回一下形象,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凤鸣再一次传来,却是来自他们脚下更深处的地方。   青岩细细分辨了一阵,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敲了敲石壁,抬头看了一眼同样注视着脚下地面的廖晓啸,道:“空的。”   廖晓啸咂了咂嘴,毫不犹豫的抬起掌,运起妖元轰了上去。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在突兀的强光照射下酸涩无比。   青岩闭上眼缓了一阵,再睁开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被洞穿的石壁内侧是一方小天地。   他们身在蔚蓝的天空之上,甚至能够看到脚边漂浮的云彩。   往下看是隐隐能够瞧见边缘的巨大湖泊,湖泊周围是翠绿翠绿的草地,还有丛生的灌木。   浓重的寒意从下方传来,即便有廖晓啸的妖元护体,也让青岩打了个寒噤。   青岩觉得这里似乎有点儿眼熟。   廖晓啸抬手捏出一个法诀,将这里的痕迹隐藏了,扫了下方一眼,拉着青岩跳了下去。   湖泊周围没有高大的乔木,野草和生存能力强悍的灌木在这冰冷的温度里生长着,并没有被冻死,反而极为茂盛。   这里除了足以直接将分神期以下的修者直接冻死的温度之外,一切就如同外界的普通湖泊一模一样。   青岩眼尖的发现了不少稀有的药材,回头看了一眼廖晓啸源源不断传来妖元的手,半晌没好意思说自己想要采药的想法。   “廖晓啸。”青岩被廖晓啸拉着,走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其他的东西,倒是路边上的药材愈发的吸引他了,“你在找什么?”   “恩?”廖晓啸愣了愣,“我在找雪凤。”   “雪凤?”   “恩,跟火凤一族截然不同的凤凰,生活在极寒之地,数量远远不及火凤,我在妖界也就见过三四只。”廖晓啸说,抬头环视了周围一圈,“在这种地方,雪凤大概是极为虚弱的,你看它生活的地方,连我都冻不死。”   “……”别闹。   “尊者大人身边就有一只雪凤,不过它的脾气很暴躁,因为几千年前它弄丢了自己的蛋。”廖晓啸顺手卖队友,啧啧叹道:“它偶尔发起怒来,连尊者大人也敢揍。”   “……呵呵。”青岩觉得巫邢这魔尊当得真憋屈。   有个熊孩子就算了,连宠物都特别闹腾。   说不定还有其他让人见了就想高呼“哈哈哈哈哈喜闻乐见”的奇葩下属。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青岩抬头看着周围,细细的将药材的分布都记住了,决定等廖晓啸的事情做完了再拜托他带自己回来采药。   青岩觉得自己真是十分体贴他人的好男人。   可惜就是找不到软妹子,没妹子就不说了,连对眼的汉子都没有。   “这里……”青岩拉了一把廖晓啸,后退了两步,愣了愣,“这里是那汪清泉。”   “泉?”廖晓啸抬头看着巨大的湖泊,干笑了两声。   青岩同样囧了一瞬,可是壁画上画的就是一张缩略图,被他误解成一汪泉水也实属正常。   “壁画上画的,奇鱼栖息的地方。”青岩道。   廖晓啸眼睛歘的亮了。 ☆、食啖其肉   说实话,那些鱼的味道相当不错。   否则以廖晓啸吃遍四界的那张嘴,哪怕是这些鱼有效用特殊,他也不会露出那么垂涎的模样。   两人走到湖边蹲下.身,青岩伸手探了探湖水,本已做好感受刺骨冰凉的准备,却惊讶的发现湖水是热的,比他现在的体温还要略高上一些。   他看了看周围翠绿的草地和茂盛的灌木丛,尝试着微微松开了廖晓啸的手。   预想中会将他瞬间冻成冰块的温度并没有侵袭上来,反而还带着一丝微热的水汽。   廖晓啸偏头看着青岩,轻咦了一声,将身上覆盖着的用以隔绝温度的妖元撤掉,诧异的环视着周围。   靠近岸边的绿油油的水藻随着水波荡漾,隐隐约约的亮白色在墨绿的水藻中间穿梭。   廖晓啸咂咂嘴,跟青岩打了个招呼,噗通一声直接跳进了湖里。   “……”青岩觉得,巫邢把廖晓啸留下来,绝对是抱着让他早死早超生的心思。   好吧,他耸了耸肩,回头看着距离他最近的药材,又瞅了一眼空空的两手,干脆直接盘腿坐在有些湿润岸边,五心朝天,调整了呼吸之后沉下心进入了识海。   识海依旧如同他当初塑金丹时一样,到处飘荡着浅绿色的元力。   只是已经没有了代表养心诀的那一小团柔和光辉,取而代之的,是浮现在虚空中的小楷字。   它们挣脱了养心诀的束缚,在青岩的识海里自在的游动着,青岩的神识捕捉着这些墨色的飘逸字体,细细的琢磨着它们的一笔一划。   这是东方宇轩唯一留下的信息,也许能够从中看出些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一番细读之下发现了不少信息。   与其说养心诀是一本心法,不如过是一册杂集更为合适。   这些密密麻麻的小楷字除了从金丹期开始往后直至大乘的修炼心法之外,还记录了东方宇轩的修炼、炼药、医技的心得,排除这些严肃正经的东西,还有不少关于四界的风物记录,甚至粗略的扫到最后,还记录了不少其他小世界的事情。   只是青岩最为关注的不是背后随意写下来的那些杂记,而是前方被梳理过的心得。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及时雨。   青岩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事情一无所知。   巫邢的出现对青岩来说是个好消息,至少从目前来看,除了之前捣乱的魔身之外,巫邢对青岩的好是实实在在的没话说。   在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步的了解后,即便没有养心诀,青岩也会想办法修仙。   他不能接受自己就那么懵懂的庸碌一生,所以即便前途未知,他也愿意去闯上一闯。   更何况,他还想从谷主身上知道自己之所以穿越的原因。   养心诀对青岩而言是个巨大的惊喜,尤其在知道这是一部修真功法之后就更显重要了。   心法背后写了不少其他的东西,譬如炼化法宝、御物飞行、缩地成寸、敛气静神之类的法诀和技巧。   青岩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这些内容里。   廖晓啸嘴里叼着一条鱼,一手抓着一条,蹦出水往岸边飞去。   这些鱼都是奇形怪状的,因为挣扎中太过于吵闹的关系,都被廖晓啸剁掉了脑袋,浅淡的红色滴在湖水里快速晕开,转瞬消失不见。   回到岸边想招呼青岩一块儿吃的廖晓啸,看到对方安静修炼的模样,拎着鱼坐在一边,也不多做处理,直接生吃起来。   过了半晌,青岩睁开眼,手上掐了个诀,身影顿时从原地消失,出现在距离原地极远的地方。   原本正盯着青岩仔细打量的廖晓啸猛地咳嗽起来,扣着自己的脖子。   他被鱼刺卡住了。   青岩站起身来,深吸了口气,遥遥的看到廖晓啸,眼中充满了惊奇。   短距离的缩地成寸并不多么困难,据养心诀里的记载,将缩地成寸练到巅峰,轻易便可跨越数百万里。   不过青岩并不打算认真钻研这个,比起缩地成寸,他更感兴趣的是炼药和医技。   “尊者他媳妇儿!”   “叫我东方,或者青岩。”青岩提醒道,不过对廖晓啸会乖乖听话改口不抱什么希望。   “好的……青岩。”出乎意料的,廖晓啸改口了,他点点头,表情严肃地问道:“你跟东方宇轩是什么关系?”   青岩诧异的看着他,也没打算隐瞒什么,便道:“勉强能够算得上是师徒。”   廖晓啸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了。   “怎么了?”   “我欠东方宇轩一条命。”廖晓啸可怜巴巴的看着青岩,“他救了我一命。”   “谷主不会要求你报答的。”青岩道。   “可是我心里过不去。”廖晓啸说,“既然你是他的弟子,那报答你也是一样的。”   “并不需要……”   “让我把这段因果结束了吧,心里总是记着这么回事,以后渡劫的时候也不会好过。”廖晓啸直白的说道,他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巫邢对青岩这么看重,既然把人交给他照看,瞧这个身份,廖晓啸觉得自己也不能随便对待,便提醒道:“以后少用那个神通,那是东方宇轩的招牌。”   青岩愣了愣,他以为这么简单的神通应该是颇为广泛的才对。   “的确是大家都会用,但那个掐诀的手势……”廖晓啸指了指青岩还掐着决的手,“这种起式是东方宇轩独有的。而且,缩地成寸这种神通,通常只有在到了元婴期之后才能够彻底掌握。”   青岩放松了手掌,听话的点了点头。   “那,想想需要我做什么吧。”廖晓啸咧开嘴,笑得轻松又愉快。   “给我一个小型的储物戒便好。”青岩微笑,他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修者从来不缺少储物戒,救了廖晓啸的是谷主又不是他,即便是他救的,他也提不出什么太过分的要求来。   “……”廖晓啸看着他,一脸你在逗我玩儿的表情。   青岩讪笑,蹲下来轻轻拨弄着一株药材的叶片,“这里有许多药材,我想带回去。”   廖晓啸觉得自己的感情被玩弄了。   他郁闷的给了青岩一个没有印记的储物戒指,转头又跳进了湖里。   青岩看着一落水就咕嘟咕嘟沉了底的廖晓啸,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运起元力,覆盖在药材根部的泥土上,神识渗进去,控制着元力细心的将药材的根系末端切断,然后将其他部分与泥土细细分开。   这个采药的技巧来源于谷主的手记,这种方法能够避免对药材的伤害,也能完整的将药材整个儿挖出来,留在土里的那些根系再过上十年百年便又能孕育出一株灵药来。   青岩细心的采集着药材,逐渐的远离了原地。   这片小天地范围极广,哪怕是方才在上方俯瞰也没能看到边际。   青岩顺着湖泊岸沿采着药,再一次将一株药材完整的从土里分离出来,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打算调息一会儿再继续。   一抬头,青岩赫然发现一个男人正坐在不远处的岸边,笑吟吟的看着他。   那人脸色苍白,嘴唇乌黑,浑身一点活气都没有。   男人微笑的看着他,向他招了招手。   青岩站起身来戒备着,对男人算是友好的态度视而不见。   连廖晓啸都没有发现这个男人的存在,青岩深吸了口气,扫了一眼平静的湖面,心高高的吊了起来。   男人灰色的眼睛瞅了青岩一阵,从身边摸出一把匕首。   刀刃在光明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青岩手掐诀,已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男人低下头,做出了一件让青岩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举起匕首刺进了自己的手臂,生生削下一块肉来,没有迸溅出来的血液,惨白色的肉块落到水里,转瞬化作了一尾游鱼,跃出了水面落到男人手中。   而男人手臂上被剜去肉的地方,瞬间便又长了出来。   男人带着讨好的笑容,将手中的鱼向青岩的方向递来。   青岩看着他手里那条长相怪异的鱼,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15·雪凤冰王   那条鱼青岩认识。   冉遗鱼,食之使人不眯,可以御凶。也就是吃了就不会做噩梦,用以安神,还能避凶。   这种能够庇佑己身的鱼有多稀缺和难得,从它的功用就能看出来。   而现在,这条珍贵的鱼安静的躺在那个人手里,连挣扎都没有。   青岩视线从鱼身上挪到之前男人切下了一块肉的手臂上,那里光洁如新,没有一丝怪异的痕迹。   如果之前的鱼类都是由此变成的话……青岩看着那个浅笑着的男人,硬生生打了个哆嗦。   男人单手举着手里的鱼,又往他这边递了递,小心翼翼的带着略微的怯意。   青岩浑身僵硬,死活不敢靠近。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就算知道这个世界不能用常理来度量,但面不改色的削肉,落水为鱼这种事情……   “你不喜欢吗?”男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但五感灵敏的青岩却能够清楚的听到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   “你不喜欢吗?”那个男人又重复的问道。   青岩看着男人有些委屈的神色,原本想靠近对方以安抚他的心思,在瞥见他手里的鱼的时候,顿时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他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么惊悚的事实。   当个故事听听还好,自己真实的面对实在是让人吃不消。   “他们都很喜欢。”男人眨了眨眼,将手里的鱼放回了湖里。原本早该干涸而死的鱼一遇水,就一甩尾巴游远,瞬间便消失在湖水里找不到踪迹。   青岩这才发现,男人的动作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只是这些停滞十分短暂,让人不易察觉。   看看男人的脸色,又联系了一下对方一身的死气,青岩顿时脑补了僵尸之类的玄幻生物,脚下的步子越发的挪不动了。   “你喜欢那些药草吗?”男人低头,他手边整好有一株长成的灵药。   他伸手揪住药茎,用力一拔。   “住手!”青岩话一出口,就看到男人手里揪着根系断裂的药材,抬头无辜的看着他。   ……暴殄天物。   男人看了看手里的灵药,又将手递向青岩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无比乖巧,“送给你。”   青岩表示真不敢要。   男人伸手伸了半晌,也没等到青岩挪过来一步。   他收回手,也收敛了笑容,将因为挖掘不当而流失了药性的药材小心的放在一边,低下头抽出匕首。   他又开始准备削自己的手臂。   “你……”青岩看着他再一次自残的行为,还是没忍住出声了。   男人停下动作看着他,眼中饱含期待。   青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一咬牙,一步步小心的靠了过去。   男人眼中的满足和愉悦几乎要溢出来,他温柔的看着慢慢挪过来的青岩,就像看着一个正在蹒跚学步的幼童。   男人看着停在他两步之外的地方不再靠近的青岩,有些失落的微微收敛了笑,偏头看着这位难得的访客。   青岩看着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搭话。   男人嘴唇微动,刚想说什么,便被突如其来的的攻击打断。   “青岩!”廖晓啸从水里冲出来,一把拎着青岩的衣后领,将人拎着远离了那个男人。   “他……”青岩看着廖晓啸谴责的目光,刚想开口解释一下,就被廖晓啸扔过来的两条鱼打断了。   “给你留的。”   青岩看着地面上挣扎着的两条鱼,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果然,他正眼含期待的看着他。   希望他吃鱼?   青岩嘴唇微张,低头看着已经被拽掉了脑袋却还在扑腾的两条鱼,半晌,捂着嘴扭过身去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怎么了?”廖晓啸被吓了一跳,警告的看了那个男人一眼,转身抚了抚青岩的背。   “那个男人……”青岩指着那边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什么。”   廖晓啸看了一眼,回答道:“死尸。”   青岩觉得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   廖晓啸看着脸色苍白的青岩,又仔细瞅了那个男人半晌,略带了些诧异道:“他身上有冰雪的气息。”   话音刚落,之前捕捉到的嘹亮凤鸣再一次响起,这次极为清晰,并且声音还在迅速的向他们靠近。   廖晓啸反应迅速的握住青岩的手,以避免后者被雪凤带来的温度冻成人形冰棍。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直带着极寒的雪凤落在那个男人身边,就在他们距离并不远的地方,廖晓啸却并没有感觉到寒冷。   雪凤黑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们一眼,亲昵的蹭了蹭男人的手臂。   廖晓啸瞠目结舌,他指了指雪凤,视线又挪到男人身上,一副这个世界疯了的样子。   “怎么了?”   “雪凤……把自身的三根翎羽给了那个男人。”   青岩不明所以。   “雪凤的三根翎羽,一根是身,一根为魂,还有一根做命。”廖晓啸道,“失去了这三者的雪凤,除了凤凰的外表和特征以外,已经失去了凤凰本身应有的圣魂。”   除却寿命,已经与凡鸟无甚差别。   似乎正验证了廖晓啸所说的那样,雪凤低下头轻啄着地面上被男人揪出土的灵药,如同觅食的家鸡一般,全然没有了凤凰的高贵。   “那个男人早已经死了。”廖晓啸托着腮看着那边的一人一鸟,“雪凤扣下了他的魂,强行将他的魂和身体凝在了一块儿,还用自己的命羽拖住了那人的大限之日。”   不过,从这几乎要溢出来的死气来看,这男人最后的一口气也差不多该出去了。   “……”青岩愣了半晌,看着那个男人与雪凤亲昵的模样,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这个男人……似乎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那个壁画上的少年,他的身边一直有一只……鸡。   一只栩栩如生的鸡。   从现在的情形看来,那只鸡大概就是这只雪凤。   青岩突然觉得自己的想象能力真是令人无比拙计。   “你在开玩笑?”   “我很严肃。”   “……你应该早说!”   廖晓啸拽着青岩嗖的窜过去,看了一眼之后满脸悲痛,“这次真死了!” ☆、化骨为笛   在极久远以前,男人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他一个人安逸的生活在这片宁静的湖泊边上。   那时候这片湖泊周围还不是沙漠,这里也不是黄色沙海中的生命之舟。   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他每天跟森林里前来觅食喝水的温驯动物们一起相处。   少年发现自己跟他所见过的所有的生灵都不一样,他比那些野兽和灵物思维要复杂不少,构造也截然不同。   少年感觉很迷惘。   他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看着依水而居的灵兽产下后代,然后老去,死亡。   他们的后代又生下了后代,如此往复。   渐渐的熟悉的灵兽们向少年道别,离开了这里。   最终停留在这片湖泊边上的只剩下了这个对自己的存在都始终懵懂的少年。   后来少年会去寻找森林中被粗心的父母丢下的小兽,带回湖泊边上养着,看着这些美丽的生灵从稚嫩变得成熟,接着离开这片湖泊再也不回来。   少年依旧不停的捡着幼崽,养着,乐此不疲。   然后他见到了一团幼小脆弱的白色绒毛团子,它在一片枯枝败叶中细弱的鸣叫了一声,尚且无法支撑它飞翔的小翅膀扑腾了两下,圆溜溜的眼睛瞅着少年,像极了森林里酸甜可口的黑葡萄的颜色。   少年又将这个小团子带回去养了,他看着它一点点长大,花费了极其漫长的时间,白色的团子才褪掉了身上的绒毛,长出了一身洁白油滑的羽毛来。   少年很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   因为他终于得到了一个不会率先扔下他离开的小家伙。   可是小家伙跟他还是不一样。   直到有一天,湖泊边上新来了一个少年从未见过的生灵。   那是个气质随性懒散的男人,他教会了少年识别周围的一切,教会了少年使用语言,教会了少年作为一个“人”应该会的一切。   男人花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教导他,直到少年变为了他所满意的样子。   少年懂得了喜怒哀乐,懂得了之前的心情叫做寂寞。   然后那个男人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说,会有人来的,这里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桃源。   会有人来的。   少年这么坚定的相信着,他等啊等啊,等到自己已经忘掉了那个男人的模样,等到周围的森林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黄沙,他也一直坚定的相信着那个男人的话。   会有人来的。   因为这里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桃源。   少年不断的这么告诉自己,他并不寂寞。少年想,他身边还有逐渐长大的那一团白色的陪伴,所以他不寂寞,他还能等。   在一片黄沙的围绕下,湖泊的面积也一点儿也没有减少。   这里是沙漠中央的明珠,是生命的源泉,是一片牧草繁茂的生命的绿洲。   可是这片绿洲之中却没有人迹。   驼铃声在安静得只剩下风的沙漠中显得悠远而空灵。   少年抬起头来,看着一队由远及近的驼队,看着上面端坐着的人,眼中的光芒猛地绽放出来。   他看着那一行驼队,就像看到了存活下去希望。   商队远远的看着这片绿洲,却像是顾忌着什么迟迟的不敢靠近。   半晌,驼队首领挥了挥手,拉着他的骆驼转了向,竟是想要绕开这里往前走。   少年惊诧的睁大眼,他看到了那行队伍弥漫的死气,眨了眨眼。   他想救他们,就像当初那个男人教导他的那样。   对人仁慈,对己仁慈。   与人为善,于己为善。   湖水轻轻波动起了涟漪,少年回头看着这自他有记忆起就存在的湖泊,眼神迷茫。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救他们。   你可以救他们,但是要付出代价。   以你的无尽的寿命为本,辅之以万物之灵长的血肉。   将它们给我,我来赐予你拯救他们的手段。   湖水有灵。   少年呆愣的看着湖泊,平静的湖面极少泛起涟漪,哪怕是从前有野兽落进了水里,涟漪也只是极为轻微的几圈。   风没有办法在这里撩起波涛,湖水中一片死寂,却始终清澈无尘。   少年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少年走到湖水边上,发了会儿呆,抬起手臂张开嘴用力咬了下去。   他咬下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块肉,喷涌而出的血液溅上了他的脸,染红了他的眼。   他将嘴里的肉吐出来,蹲下放进了水里。   肉块遇水的瞬间化作一尾游鱼,长相十分怪异,却温驯的被少年捞起来。   他将自己已经恢复如初的手臂上的血迹洗干净,带着鱼离开了湖泊边上,追上了正沿着沙丘顶而行的驼队。   鱼汤治好了一个即将病死的人。   这片沙漠明珠周围,终于是有了人迹。   渐渐地,知道这里的人多了起来,即便是干旱无垠的沙漠,也没能阻止络绎不绝的商人往来。   他们带走了鱼,留下了巨大的财富。   人们为少年建造了宫殿,将他视作王者。   人们供奉起少年,将他视作神明。   人们憧憬着少年,留在了他的身边。   少年脸上的笑意一天比一天更甚,他每天坐在湖泊边上,跟他白色的小绒毛团子一起。   少年渐渐成长为了男人。   外来的商队有个老者在绿洲之中仙去了。   他们请求这里的主人允许他们按照习俗将老人水葬。   仁慈善良的男人答应了。   作为沙漠明珠的主人,他主持了这场葬礼。   老人的尸身被包裹着白色的布条投入了水里。   令人窒息的事情发生了,尸身刚一入水,十数条长相怪异的鱼甩着尾巴从布条底下挣脱出来,转瞬消失踪迹。   世界都安静了。   人们明白了真相。   他们惊恐的尖叫着,他们扣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将之前吃下的鱼吐出来。   那也许是他们亲人的尸体化成的,也许是他们的爱人,也许以后还会是他们自己!   男人无措的看着恐慌的人群,他从来没有动过其他人的身体,所以他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湖水又一次泛起了涟漪。   湖水的灵说:万物之灵长的血肉,我还要更多。   人们为男人建造了宫殿,将他囚禁于此。   人们恐惧着男人,将他视作恶鬼。   人们唾弃着男人,将他胸膛剖开,挖出了他的心脏。   扔进了湖里。   这一次没有鱼了。   一直跟在男人身边的白色绒毛团子张开翅膀,身体迎风而长,它从毫不起眼的一小团变成了高贵的圣灵。   男人从来没见过那么美丽的鸟。   他看着陪伴他度过了悠久岁月的小团子,在一片模糊却分外耀眼的白色中闭上了眼睛。   青岩伸手轻轻触碰着飘起来的白色光粒,抬头看着男人死去之后便冲天而起的雪凤。   “你看到了吗?”青岩偏头问廖晓啸。   “什么?”   “这个男人的过去……”   廖晓啸摇了摇头。   青岩又抬头看着哀鸣的凤鸟,它盘旋在他们头顶,一声比一声惨烈的嘶嚎着,双翼上腾起了两朵白色的火焰,将它一点点吞噬殆尽。   青岩看着雪凤将自己的身躯摧毁,最后凝结了三朵小小的火花落下来,跟男人唯一留下的白玉色的骨骼融合。   冰凉的气息逸散开来,将廖晓啸冻了个哆嗦,却温和的没有伤害毫无防备的青岩。   青岩伸手将之拿过来,入手冰凉。   他摩挲了一阵手里的笛子,这是男人和雪凤最后留下的东西。   青岩不止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过去,他还看到了谷主。   这笛子的样式,是谷主一直贴身带着的,男人少年时遇到的那个教导他的人,就是他家失踪了不知道多久的谷主。   这截玉骨修炼万年,却没能证得道果,生生为了凡人毁掉了自己一生的修为。   他把他当成了当年教导他的人,玉骨小心的讨好他,甚至还带着对那群将他杀了的人类的歉意。   玉骨甘愿作这骨笛的器灵。   青岩面无表情,将怀里之前得到的玉佩系在了当头的孔洞里。   “走吧。”   廖晓啸看了看青岩手里的笛子,点点头,却是补充道:“滴血认主,收起来。”   犹豫了好一会儿,青岩还是将自己的手指弄破了,红色抹到笛身上。   连炼化都不需要,玉骨温驯的接受了。   白玉色的骨笛回到了他的丹田,在他的金丹边上安静的躺着。   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声音是脆生生的少年音调,不似之前一般沙哑。   东方青岩。   温和的声音这么答道。 ☆、独自脱身   青岩走前也没忘了把目所能及的药材全部挖出来塞进戒指里。   廖晓啸看着青岩做着真正的掘地三尺的行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青岩,你刚刚看到什么了?”廖晓啸蹲在他身边,看着青岩小心翼翼的对待着那些脆弱得一捏就碎的药材。   “玉骨的过去。”青岩顿了顿,又道:“之后的地方我就不去了。”   廖晓啸一愣,“为什么?”   “我修为太低,前面太危险。”青岩又一次成功的采集了一株灵药,放进了储物戒指里,抬头对廖晓啸道:“我将后面的那些告诉你,然后我离开这儿,在浪宁镇等你。”   廖晓啸猜测青岩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让他心神不宁,见他已经得到了不得了的法宝,还掌握了这宫殿的路线,便没有多做阻拦。   青岩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沾上了泥土的黑袍,有了笛子寒气的护持,倒是没了出汗的尴尬。   他偏头看了那片毫无波澜的湖水一阵,抿了抿唇,“廖晓啸。”   “在!”   “你能把这片湖填平吗?”   “……”廖晓啸猛摇头,“这里可是那群鱼的源地,你……”   “湖水里有东西,可是我找不到它。”青岩似乎有些魔怔,他轻声道:“你帮我把它……”   话音未落,青岩就被廖晓啸猛地拽到一边,一股大力传来,青岩和廖晓啸一同跌进了湖里。   湖水清澈无波,能够清楚的看到上方蔚蓝的天空和悠闲漂浮着的白云。   青岩看了自已一眼发现没有变成鱼,又猛地扭头看着廖晓啸,发现对方也没有化作十几条鱼之后松了口气。   看来这湖水只接纳死肉。   赤霞宗不愧为大宗派,他们进来也不过大半天的时间,便派遣了一个跟廖晓啸修为相当的合体期巅峰来。   他调整了内息,抬头看了一眼湖面之上快速靠近的黑影,对廖晓啸点了点头,带头往前窜去。   即便湖水被元力隔绝无法接触皮肤,青岩也不禁泛起了鸡皮疙瘩,尤其是在知道这湖泊吃人之后。   廖晓啸跟在青岩背后,他发现青岩虽然只是金丹期的修为,从速度上来说并不比他慢上多少,但后面追过来的分神期巅峰速度比他们俩还要快上一些。   青岩和廖晓啸都回头看了一眼。   湖泊极深,这里已经见不到湖面传递下来的光了。   那一团破开深潭的寂静、一路疾驰而来的红成了深潭中极为耀眼的一抹亮色。   青岩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块玉简,仔细询问了一遍玉骨,将那块玉简贴上眉心,用神识将路线刻下来,扔给廖晓啸之后向他挥了挥手。   廖晓啸会意,收好玉简停下跟着青岩的步子,回头祭出一把青白色的弯刀,拦在了赤霞宗来人的前路上。   青岩最后看了廖晓啸一眼,一挥手甩出一道银光刺中廖晓啸,扭头往湖底的出口窜去。   廖晓啸也许打不过那个赤霞宗来的人,但他绝对能够逃跑,几百年积累袭来的逃跑经验可不是吹的。   他留下来反倒是碍手碍脚。   青岩很有自知之明,能够留下一个活脉的握针对廖晓啸而言算是个不错的助力了。   当然,除此之外,青岩还抱着廖晓啸弄死那修者之后,看到修者的尸体化作奇鱼时的表情。   他不能一个人被残酷的现实伤害,拉下一个是一个,人越多心理感觉越平衡。   青岩无不恶意的想。   这座宫殿处处透着奇异。   就好比青岩游到了湖底之后,穿过一个漆黑窄小的洞穴,却是落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这是一个岔道口。   往左是潮湿的通道,它连着外边儿的海水,每三百年,宫殿底部的闸门会打开,海水侵入进来,连接了湖泊之底,积累了三百年只进不出的鱼便顺着那个洞穴涌入海中,形成了修者眼中的西潮节。   往右是一扇小门,它通向宫殿更深处的主殿。   那里的确是有不少瑰宝,从玉骨那个时代存留下来的东西,只要没有腐坏,在这个灵气充裕的地方,经过多年的润养,曾经的凡物也能润养出灵气来。   更何况其中不少还不是凡物。   当然,想要拿到那些东西并不容易,这宫殿本身的阵法完全能够困死不少人。   而那些被关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器灵,光是其怨气和凶性就足以捏死一个元婴中期的修者。   收服就更不用说了,如若不是分神以上的修者,谁都不敢碰。   不是谁都能跟青岩一样好运的。   只是就这么离开的话……青岩抬头看着在他头顶荡漾着的幽暗湖水,眼神有些阴沉。   他很想毁掉这片被玉骨视作家,却最终毁了它一身修为的湖泊,尤其是这片湖泊里孕育的灵。   可是他连找都找不到。   如果他足够强大的话,就能够将之揪出来了。   青岩垂下眼,头一次觉得自己仅仅钻研太素九针而忽视了指法的修炼实在有些愚蠢。   “……”青岩猛地回过神来,有些惊诧于自己这份心思。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心口,眉头皱起来。   这不是他会有的想法。   心里一点点极细微的想法被无限放大,让人无故的偏执于一个念头,这地方十成十的有点什么东西在作祟。   比如这地方让玉骨执着的相信会有人来这片湖泊边上,让玉骨执着的养着捡来的小幼崽养着,让玉骨付出寿元和辛苦修炼得来的血肉以换得那些人类的存活,让玉骨执着的相信谷主教他的“与人为善,于己为善”。   青岩虽然猜到有东西,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将之找到,便不再耽搁,径直向左边走去。   海中似乎也是极深的地方了,青岩沉默的向上游着,直到看到了亮光,才微微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被不知名力量劈开的水幕已经消失,那座宫殿在下方幽暗的海水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择人而噬。   青岩打了个哆嗦,压下心中涌起的不祥,神识扫过海面上方确定无人蹲守之后破水而出。   微微辨别了一下方向,脚踩轻功,如同逃难一般离开了这块海域。   ………………   西潮节的气氛也影响到了普通人的世界,赤霞宗有人在街头分发鱼汤,只要是呆在浪宁镇的普通人,都可以喝上一碗鱼汤,保证喝了之后身强体健。   这难得的慷慨被普通人视作仙人的恩赐,治好了病痛的人们纷纷向他们跪拜,千恩万谢。   这也是赤霞宗在普通人中间地位和声望颇高的原因。   青岩看着百姓们欢呼的模样,扫了一眼一个路人手中鲜美的鱼汤,其中还带着一块白嫩的鱼肉。   他的胃又开始翻涌起来,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吃鱼了。   脸色苍白的青岩想要找间客栈休息一下,往四周看了看,刚转过身便瞅见了一支笔从背后伸到他面前,紧接着是一本摊开的古旧书籍。   湿热的气息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这位姑娘,可愿入在下家谱?”   青岩浑身一抖。   我入你一脸! ☆、野生医者   背后的人修为比青岩高上不少,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的拦住他往前的脚步。   不过这人得多瞎眼才能把他看成姑娘。   “这位姑娘……”背后人又喊了一句,手里的笔动了动,“可愿……”   “我不是姑娘。”青岩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除了笔之外的厚重书册,上边那一页是一大片空白,只在右侧端端正正的写了庄欢两个字。   想必这就是这个人的名讳了。   背后的人一僵,转到他身前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最终不得不悲伤的承认自己被背影骗了。   这人长相端正,眉眼间倒是有着一两分如同青岩一般的温和,气质却比之他要轻佻许多。   比起总是保持着同一个弧度的笑容的青岩,庄欢要显得鲜活不少。   “这位兄弟,冒犯了还请见谅。”庄欢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饱含歉意。   青岩抬头温和的笑了笑,表示并不介意。   庄欢觉得挺过意不去的……不管是凡人还是修者,一个好端端的男人被当做姑娘调戏了,心里总是会不太舒服的,尤其是后者,自尊心尤甚。   更何况,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鲁莽,利用元力压制了这人的行动,姑娘也许有一部分会喜欢这样强势的动作,但男人绝不会对这有什么好感。   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心思,也为了防止眼前的人是小心眼会伺机报复的那种,庄欢看着这人有些苍白的脸色,提议道:“不然这位兄弟……我去给你向赤霞宗讨条鱼来?看你这脸色似乎是受……”   “不用了。”青岩一听这话,脸色更加糟糕了,他道:“多谢关照,我并未受伤。”   被拒绝了的庄欢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他这十有八.九是被记了仇的?   青岩看了他一眼,见对方并没有其他话要说,便开口道:“这位……庄兄,如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庄欢做出什么反应,转身就往之前瞄到的有点儿眼熟的客栈走去。   他需要一顿大餐好好安慰一下自己,然后为了防止这种被人完全制住手脚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他觉得他应该找个地方静坐下来好好修炼了。   金丹期还是太过弱小。   “哟这位仙长!您回来了!”小二一见青岩便迎上来,脸上笑容谄媚,他停在距离青岩几步远的地方,擦了擦脸上的汗。   小二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长其实是看不太起他们这些没有天赋的普通人的,更加不喜欢他们靠得太近,尤其是他这种一身臭汗的。   在浪宁镇呆了这么久,小二这人精心里门儿清。   即便他印象里这位颇为温和,他也不想以自己的凡人之躯去试探仙长的脾气。   青岩一愣,想起这是他今天吃了霸王餐的地方,顿时觉得有些局促起来。   不是他有意要这样的,实在是事发突然,加上囊中羞涩。   “这位仙长,这正是饭点,需要饭菜吗?”小二问。   青岩顿了顿,他的确是很想吃上一顿给自己压压惊,可惜他没钱。   见青岩不回答自己,小二便讪讪道:“那仙长,我便去忙了,您的房间还是天字一号。”   青岩一愣,喊住小二,问道:“我还能住多久?”   这一问,小二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道:“仙长想住多久都行,您之前的那位好友留下的住宿费足够您在这儿住上十年八年。”   “……”巫邢在青岩心里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   想想之后也许还得跟巫邢绑定一阵子给他疗伤,青岩便安心地用起这钱来:“那便来两三样拿手菜罢,送到房间里。”   青岩可不想再一次面对之前的那群姑娘。   “好嘞!”小二笑嘻嘻的应了,往青岩背后一望,便又问道:“后边儿这位仙长是您好友吗?是否也需要饭菜?”   青岩疑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庄欢站在他背后半步远笑吟吟的对店小二点了点头。   察觉到青岩的视线,庄欢偏过头来,对他灿烂一笑。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青岩收敛起笑,他实在是摸不准这人什么意思,便开口道:“难为庄兄看得起这凡谷俗物。”   语气实在说不上多好。   谁被莫名其妙的人这么缠上都会感觉不爽的,青岩脾气好归好,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   何况这人修为高出他那么多,这点儿小便宜还占实在是……   “这位兄弟不接受我的歉意,我心难安呐!”庄欢一点儿都不见外,紧紧跟着青岩的步子,“敢问兄弟如何称呼?”   青岩站在房间门口,转身看着这个比他高出了不少的男人,眉头皱着。   “我并不……”   青岩的话语被楼下的骚动打断。   他探头瞧了一眼,却发现有一人倒在地上,粗粗扫过竟是之前阻拦他进入海底宫殿的赤袍青年。   那人看起来情况不妙。   青岩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的手法绝不可能造成这种脸色青紫、七窍流血的效果。   “咦,这不是赤霞宗的小少爷?怎的没人跟着?”庄欢同样看着楼下,托着下巴啧啧感叹,却没有凑上去的意思,“若是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这人一身修为怕是要毁了。”   青岩看了那人一阵,暗道这人大约是脱离了自家长辈独自进入宫殿,遇着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变成这样。   那人身上的灵气已经开始溃散了,这么下去好不容易修成的金丹怕是要碎掉。   青岩叹了口气,抽身下楼,拨开害怕得浑身颤抖的掌柜和小二,俯下.身运起元力,深绿的颜色一闪而过,没入躺着的人心口。   青岩从储物戒里翻出银针来,在这人身上各大要穴插上针。   太素九针之中,长针是极为强大的治疗手段,但前置的时间很长,并且消耗颇大。   周围的灵气顺着几个插着针的要穴以极为平缓温和的速度钻进那人体内,青岩深吸口气,浅绿色的元力顺着脉络走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情况十分糟糕的丹田。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浅绿色的元力欢叫着扑向了那颗金丹,钻进了金丹的裂痕里。   金丹里有什么东西,不是孕育的元婴,而是一种不祥的黑色。   青岩抽回神识,看了一眼脸色好上不少的青年,回头对小二吩咐道:“去寻个赤霞宗的人来,让他们带些灵丹,便说他们的少爷出了事。”   一听地上躺着的人这么大来头,店小二一个哆嗦,忙不迭的点头,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店,直奔街市上赤霞宗正施舍着鱼汤的地方。   庄欢仔细的看着青岩的手法,咂了咂嘴,摩挲着手里的家谱。   母亲会不会介意他领个男人回去?   这想法一闪而过便再也没出现了,他一点儿都不想被那个把他一脚踹出家门,说没找到媳妇儿就不用回来了的彪悍母亲打折腿。   不过,这人值得结交一下倒是真的,不管对方是不是记仇,是不是小心眼,多少都该结个善缘。   毕竟,这似乎是难得遇到的一个野生医者。 ☆、赤霞来人   眼看着那少年脸色逐渐恢复,青岩收回银针站起了身。   元力消耗有些大,青岩感到一阵阵晕眩。   他叹了口气,医者仁心,他到底还是没办法瞧着这人毁在自己眼前。   青岩想到如今情况尚且不太明朗的廖晓啸,顿了顿,瞅着那躺在地上的青年的眼神亮了亮。   一颗含着磅礴灵气的丹药从旁被递过来,青岩一愣,诧异的看着将这丹药递来的庄欢,却是摇摇头拒绝了。   他元力不缺,消耗大了还有大针与碧水滔天,这类丹药对他而言倒是鸡肋了。   “收下吧,就当做是在下的道歉。”庄欢看着依旧拒绝的青岩,捉急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他一顿,又开口道:“你若收下,我便没有理由再缠你,了却个因果罢?”   话音未落,那颗灵药就被接了过去。   庄欢挫败的同时松了口气,下一秒他那口还没松完的气一滞,不上不下的哽在那儿了。   青岩一接过丹药就将之喂给了地上躺着的小少爷,待那丹药化作元力钻入了经脉,青岩抬头对庄欢扬起嘴角,温言道:“庄兄真是个好人。”   被发了卡的庄欢一脸悲伤:……   青岩拍拍手,在围观群众的目光中安然上了楼。   庄欢一怔,连忙几步跟上,问:“这位兄弟,这下可以告知在下你的名讳了吧?”   青岩顿了顿,叹了口气,妥协:“东方青岩。”   “东方兄!”庄欢笑眯眯,就像战胜了什么一般,“看来东方兄很崇敬医圣东方宇轩。”   医圣……这个称谓倒是让青岩微微惊异的一瞬,随即顺着庄欢的意思颔首道:“那是自然,这天下医者怕是少有不敬他的了罢?”   庄欢一摊手,“可惜因此而钻研针灸之道的,大多都没能成功。”   他倒是没怀疑什么,这天下医者虽然稀缺,但真要找也能揪出那么些来,其中改姓东方并且用针的绝对超过了小半数,只可惜大多修为低微,手法更加跟医术精湛沾不上边,不过是凭一个名头招摇撞骗罢了。   青岩看了庄欢一眼,觉得这人似乎是单纯的抱怨,又似乎意有所指。   想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便没说什么,走到房门前推开了门。   “东方兄……”庄欢止步,停在了房门外,“救了那个小少爷,不怕麻烦上身吗?”   青岩走进房间,回头看了他一眼,挑眉道:“你说呢?”   说完关上门,将人隔绝在外。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只不过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有能力救的人,被硬生生耗死了。   对人不对事,那个小少爷横竖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是青岩自己之前伤了他,救了也图个心安。   赤霞宗作为南陆数得上号的大宗派,应当不至于使用什么阴险的手段才是。   青岩坐在床上托腮,琢磨着自己能够从如今的情况中抽取出来的信息。   庄欢看着关上的门,摸了摸鼻子,转身下楼自己端了杯茶坐着,等着赤霞宗的人找来。   因为是自家少爷出了问题的关系,赤霞宗的人来得很快。   那青年除却接受了青岩的治疗和一颗补充元力的丹药之外,没有人敢碰他,以至于就让他这么在地上躺着。   若是这人真出了什么事,在这客栈里的人都逃不过被赤霞宗罪责的下场,更不用说在这少爷倒在地上之后还碰过他的人了。   赤霞宗的小少爷脸上还挂着之前淌下来的血,脸色虽然苍白却不至于让人联想到命不久矣的程度。   掌柜微微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已经瞧不见青岩的影子,便走过去恭恭敬敬的对庄欢跪拜,感谢他与他友人的救命之恩。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修者,尤其是这修者还是大宗派里的宠儿。   庄欢脾气很好的挥挥手,掌柜便感觉一阵柔和的无形力量将他扶了起来。   掌柜更加感激这人了。   庄欢笑了笑,抬手指了指青岩房间的方向,道:“我那朋友想吃些东西,吩咐后厨做些好菜送去罢。”   掌柜点点头,又千恩万谢了一番,弓着身子退下了。   匆忙赶来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一来便蹲下握住了少年的脉搏,半晌松了口气。   老者抬头望了望周围,对端坐在一边的庄欢点了点头,朗声大笑,沙哑的声音中饱含着感谢:“庄家的小子,谢谢你做这个好人了!”   庄欢连忙摆手,站起身来帮这老人扶起地上的人,道:“邹先生,你家少爷可不是我救的。”   老者一愣,眉头皱了皱,道:“那便也是你家的医者,替我感谢他罢,过上几日,我遣人将谢礼送至你府上。”   “邹先生!这真不是我家医者救的。”庄欢一脸为难,话锋却是一转:“我看他也不像是贪图利益的人,想是比起灵药仙石,更加需要人情一些。”   “这……”老者也十分为难,欠什么不能欠人情,尤其是赤霞宗的势力那么大,若是这人有什么恶念便不好了。   救了他们少爷对赤霞宗而言是大恩惠,若人是庄欢救的还好,还能算是自己人,随意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还能增进一下双方的感情,可这事情却并非如此。   “他就在上边,邹先生可以去问问他有何要求。”庄欢笑着建议,“你家少爷我便给你看着,盏茶不到的时间,丢不了的。”   老者一叹气,便道:“也好,免得世人说我赤霞宗怠慢了恩人。”   庄欢笑吟吟的目送老者上了楼,低下头看着脸上的血痕已经凝结成血痂的小少爷,嘴角弯得愈发温和。   青岩正在房内研究着从宫殿中带出来的灵药,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猜测大约是上来送饭的,便起身开了门。   门开了,却没有饭香。   青岩诧异的看着门外的老者,眨了眨眼。   “请问……”   “果然英雄出少年!”门外的老者道,他颇为欣赏的打量着青岩,这人根骨很好,是个修炼的好料子,可惜已经有了师门结了丹。   同为一个医者,老者是十分惊讶的,金丹期的医者对医术的钻研,几乎就属于婴孩蹒跚学步一般。   要知道,在筑基之后,元力的运用才会稍微顺手些,而筑基之后到进入金丹先天之境这段日子,大多除了修炼便是阅读书籍。   譬如药材的辨认、人身的穴位、伤症的对应之策一类的书籍,在金丹之前,医者是不会被允许触碰真正的伤患的,哪怕他已经看够了足够的医书。   从认知到实践,是有着极广的距离的。   金丹期的医者普遍都只会被邀请进入一些宗门,由经验丰富的前辈点拨之后,才会被承认有治疗他人的资格。   毕竟,人家将希望都寄托于医者身上,却因为医者本身实力不足没能挽救人的性命,说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往深了说,还会辜负别人的期待。   索性,没有把握就干脆不出手。   这是川弥大洲的医者普遍的心态,反正有宗门养着,不怕活不下去。   所以青岩这个很明显才刚进入金丹期却成功保住了别人金丹的特殊例子,自然引起了老者的关注。   青岩被看得有些尴尬,却也不能对一个老人生气。   “年轻人,谢谢你救了我家少爷。”老者道。   青岩终于明白了这人的来头,摇了摇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说完一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者笑眯眯的看着他。   青岩犹豫了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便道:“我有一个朋友,之前在那海上伤了贵宗派几位长老……还望见谅。”   老者怔了怔,吐出一口气来,“你说的是廖晓啸?”   青岩点头。   老者深深的看了青岩一眼,半晌点头,“可以。”   “还有。”青岩补充道:“贵宗……可否不在那宫殿之中为难廖晓啸?”   “……”老者沉默下来。   青岩看着老者的模样,便觉得大约是没戏了。   谁知那老者再开口便是问他:“你可知廖晓啸是什么人?” ☆、20·丧心病狂   其实廖晓啸他不是人。   青岩想,却是向老者摇了摇头,道:“他是我的朋友,为了我逃脱而留在那宫殿之中犯险。不管他是何人,这份恩情都是无可更改的。”   老者听罢一乐,抚掌长笑道:“好一个儿郎!可惜啊……”   青岩眉头轻拧,“老先生……”   “先听我说完罢。”老者摆摆手,“我们从未想过伤廖晓啸,可你是否知道,廖晓啸纵横在各大古迹中多少年了?”   青岩一顿,其实他对这个兴趣并不大,与其在这里被动的了解廖晓啸的事情,还不如关上门去试一试养心诀中炼制丹药的入门法诀。   那老者却不等青岩回答,开口便道:“整整五百年了,五百年前,他就已经达到了合体巅峰,常在几界的秘境与古迹中出没。”   青岩闻言,知道这老者这会儿是不愿意放他安宁了,索性便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者见了似乎十分满意,他捋了捋白髯,又道:“他掌握着不少秘密,那些个让川弥各大宗派派遣的弟子都全军覆没的秘境与古迹,只他一人安然得以逃脱。”   青岩越发佩服廖晓啸牛逼得突破天际的逃跑能力了。   “你说,这样的人,哪个宗门得了,都不会伤他杀他的罢?”老者道。   青岩却不以为然,只不过从击杀变为了捕捉,相比起前者,后者要更加令人忌讳忧心一些。   不管是哪个世界,手中掌握的秘密多的人,最终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自然,我赤霞宗也是想到得到此人的。但,廖晓啸在百年前却与这上界之人结了不该有的仇怨。”老者十分坦诚,“他唯一一次在古迹里栽了跟头,成功跑出来之后就投进了那魔头巫邢麾下。”   青岩抬头,听着巫邢的名字,便顿时来了兴趣,刚好小二送来了几道精致的菜式,他便干脆邀请了那老人进屋,吩咐小二去打壶酒上来。   老者笑眯眯的走进了房间,毫不见外的坐在了桌边,倒了杯冷茶,道:“若是廖晓啸没有投进这巫邢的麾下,他便是诸宗派争抢的香饽饽。”   “老先生说这些,是为了什么?”青岩抛出话题,手指尖敲了敲桌面。   “自然是为了让赤霞宗的恩人不至于陷于不利之地。”老者一叹:“那巫邢本也是仙帝座下颇有天赋的弟子,却是走了歧路入了魔道,弑兄叛师。”   青岩夹菜的手顿了顿,看向老者,觉得他口中的巫邢跟自己认识的绝不是同一个人。   “廖晓啸也不知为何,投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人麾下,还成了左膀右臂!”老者痛心疾首,“那魔头麾下的人都是被上头盯着的,唯独廖晓啸狡猾,盯不住,上界人放下话要绞杀巫邢和他手下的势力,你若是跟廖晓啸扯上关系,到时候可是洗不脱了。”   青岩却是不信,他知道但凡是个人,除非圣人君子,大多是无利不早起的,而这位老者告诉他这些,怕是不止是报恩而已,还有其他的意思在里边。   他思忖了一阵,试探的问道:“逮住了廖晓啸,上界人有赏?”   老者却没有扭捏,大大方方的颔首道:“有。”   青岩恍然。   这老者大约是想与他联手,将廖晓啸逮着了送到上界人手里去。   他也说过了,廖晓啸算是巫邢手里一员大将,若是不去救廖晓啸,手下人只怕要寒心,有了廖晓啸,自然不怕巫邢不出现。   倒真是应了他说的原谅廖晓啸伤了他们长老。   还了恩情又想得到上界的恩宠,打的好一个双赢的主意!   “为什么不去找巫邢手下其他人?”   “巫邢与他的势力常年龟缩在魔界,那地方处处都是瘴气魔物,凶险得很。”   意思就是只有廖晓啸在外头乱蹦跶刷存在感了。   青岩啜了口谷酒,感慨:果真是熊孩子,尽调皮。   “多谢老先生告知。”青岩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淡然道:“耳听为虚,我断不是卖友求荣之人,廖晓啸为我犯险,此等恩情没齿难忘,更惘论恩将仇报。”   至于巫邢,虽算不上好友,也够不上廖晓啸要还恩的地位,却也是颇有好感的。   作为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本土人,巫邢在青岩心中占着比较特殊的一个位置。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弑兄叛师这说法,青岩私下觉得是有待商榷的,至少从巫邢几日相处来看,这人本性该是较为良善。   怎么说,巫邢也在危机的时刻助他塑了金丹。   若是真有不妥,恐怕也是那魔身所为。   老者看着青岩这幅模样,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头,觉得真是老糊涂了,竟在恩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尚且还不知名讳的男子,会要将他赤霞宗视作恩将仇报的小人了罢?   实在是这廖晓啸不厚道,前不久掘了赤霞宗的祖坟,虽未动那些尸骨,却将陪葬扫了个一干二净。   掘人坟墓,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能够答应青岩原谅廖晓啸伤人,这已然是老者的极限了。   更何况除此之外,还有上界下来的命文压着,时日眼见着就要到限。   这一来二去,脑子便昏了。   “也罢……该是我赤霞宗没那等气运。”老者起身,叹道:“我宗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若恩人还愿信我,便收下这枚戒指。”   青岩顿了顿,却是摇头拒绝了。   老者嘴里有些发苦,他清明一生,哪里犯过这种糊涂?   “敢问恩人名讳?”   “东方青岩。”   老者这便佝偻下.身子,向青岩做了个揖,道:“罢了,恩人若是他日有甚难处,便来赤霞宗,报上我邹运兴的名讳,了了因果罢!”   “老先生,我救的人是下面那个少爷,而不是你,无需为他承担什么。”青岩虽对着老者感官称不上如何,却不忍心看到一个老人对他如此礼遇,摆手道:“我也不求什么恩报,以后贵宗不与我为难便好。”   事关整个宗派的态度,这老者也说不准,只道回去跟宗主商量一番,便满面羞愧的离开了。   青岩目送着老人离开,回头坐下继续吃着桌上还热着的菜。   庄欢在下面瞧见老人下来,瞅着老人脸上的神色,便知道大约是不太顺遂。   将手里呼吸已然平稳了的少爷交予老者,硬是忍住了好奇没问,便同样驻足原地目送着老者离开。   庄欢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步上了楼,在青岩门前停下,抬手敲了敲。   “东方兄?”   青岩抬头看着门口,觉得这群总是打扰人吃饭的人真是神烦!   不过他还是好脾气的打开了门,至于脸色怎么样,实在是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   庄欢看着青岩不善的模样,摸着鼻子讪笑。   “庄兄可还有事?”青岩低头揉了揉脸,摆出面无表情的模样,“我已收下那颗丹药,了了庄兄的歉意。”   庄欢咧开嘴,看着青岩笑而不语。   半晌,青岩叹了口气,将人让进门来。   合上门,抬头道:“说吧,特意把那老先生支使上来做什么?” ☆、面相之术   “东方兄何出此言?”庄欢道,“难道我在东方兄心中,是那种抢功劳的人?”   青岩看着他不说话。   庄欢讨了个没趣,便坦诚道:“我观东方兄无门无派,却以金丹之身救下了那赤霞宗的小少爷,如此天资,断无埋没的道理。”   青岩轻嗤一声,坐在桌边继续吃菜,道:“无门无派,无拘无束,庄兄管的宽了些罢?”   庄欢一怔,无奈道:“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么?”   青岩扫他一眼,挑挑眉,不做声。   这姿态做足了,是个正常人都改知难而退。   可惜庄欢就不是那种正常人,他比较喜欢迎难而上。   “我并非想将东方兄推入赤霞宗,只是赤霞宗笼络了不少医者,若是能与之交流一番,定能有所裨益。”庄欢是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不对。   “庄兄抬举。”青岩不咸不淡,“可惜,我还够不上与那些前辈交流的资格。”   这是实话,之前阅读过的医书,在这个不科学的世界里都成了废纸,现在只能从养心诀里谷主留下来的一些手记来慢慢摸索。   微怔之后,庄欢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叹道:“东方兄想必不常出世,事实远非如此,近期,这医圣留下的万花试炼便要开始了,到时候南陆群雄齐聚,四陆各大宗派尽皆来我南陆,招揽医者。”   青岩听到医圣这称谓还未反应过来,一听万花二字便顿时坐直了身子。   庄欢看了青岩一眼,暗叹终于掐到了青岩喜欢的点子上。   “万花试炼百年一开,若是成功通过了试炼,便能成为医圣门下的万花弟子。”   “这些年来,可有人通过了?”青岩连忙问,若是师门之中还能找到几个师兄弟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庄欢看他一眼,摇头。   青岩有些遗憾的收回兴奋之意。   “若是有宗门,宗门医者一起进入试炼便要方便安全得多,散修医者……”庄欢顿了顿,“进去了多半是无法出来的。”   至于是为什么无法出来,心里知道便好,言明了便不美了。   简直胡闹!   青岩放下筷子,眉头紧皱着,曾经万花谷中也是有试炼之地的,是以给弟子锻炼身手与实战能力之用,当然,成功晋级一层,也会获得藏在试炼之地之中的奖励。   即便运气不好找到的东西并不是多么珍贵,但在其中收获的技巧与经验确是无法复制一二的。   试炼之地中多是天工造物,被伤着了也能及时退回来。   如果他没猜错,谷主大概是将之搬到了这里。   其中藏着的奖励大约也换成了适宜修者使用的法宝,以谷主的性格而言,大概与从前一样,优劣皆备。   若是这群人懂得知足,不一味的想要求得法宝,及时后退,根本不至于弄丢性命。   至于庄欢所说的,青岩猜测,散修要么是被杀之夺宝了,要么被宗派医者抱团扔下抵命或是探路。   不了解天工之术的人去了试炼之地,一步踏错便是伤,而之后还面临着诸多恶战,散修无法对抗宗派,死在里边也不无可能。   庄欢见青岩这副模样,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出来的散修大多带着伤,要么接受宗派的招揽,而那些图自在的……”   “难道那些宗派还能逼了不成?!”青岩提声道。   庄欢却是摊手,似是有些感慨:“人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青岩闻言,倒酒的动作一顿,抿着唇沉默了下来。   “怎了?”庄欢问道。   “无甚。”青岩摇了摇头,继续倒酒,“这万花试炼在何处?”   庄欢闻言,眼一眯,笑得颇为轻佻,道:“若是想知道,便与我做个朋友如何?”   “……”青岩含着酒杯,看着他。   “如何?”庄欢不甘寂寞的凑过来,笑道。   “庄兄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青岩不笨,自然知道庄欢有所图。   “为了你啊!”庄欢笑吟吟,“那丹药我送予你,却给别人做了嫁衣,便也算了罢。我消息灵通,你却不通这大洲之上大小事宜,这朋友交了,于你也无甚坏处不是?”   青岩顿了半晌,摇头道:“交友并非交易,至少当坦诚相待才是。”   庄欢被说得一噎,他梗着脖子看了青岩好一阵,半晌朗笑出声,道:“也罢,也罢,便告知你也好。”   青岩洗耳恭听。   庄欢思忖了一阵,道:“我庄家善相术,可观面而窥天机,卜卦之术也略有涉及。”   庄欢是这一代庄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年纪轻轻修为便达到了出窍期,族术的修炼自然也是有一番小成就的。   他瞅见青岩之时,便觉此人周身灵气氤氲,隐有祥瑞的大气运,登时便起了心思,背后观其柔和,长发及腰松散束之,又有金丹期的修为。   当下就掏出家谱上去了。   结果是个男人,庄欢无不遗憾,看过正面之后更加遗憾了。   这果真是大气运之人,光是靠近便能沾上不少光。可惜的是本该是傲气不屈之魂,却被一身皮囊困住,不得脱身。   以这气运之相说来,青岩大约是为什么事情所困。   庄欢看着诧异的望着他的青岩讪笑,说到底他还是想再多呆在青岩身边一阵,沾沾气运,也好结交一个医术精湛的医者,本以为能讨好人的手段却弄巧成拙。   若是青岩对这川弥大洲的大事历了解一些,恐怕便不会如此了,反而会对庄欢心存感激。   可惜庄欢做了这么多,都是对牛弹琴。   “你方才说甚?”青岩将酒杯放在桌面上,手有些不稳,玉杯杯底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庄欢被青岩的反应弄得十分诧异。   青岩却没管他的情绪,一字一顿道:“为皮囊所困,不得脱身?”   庄欢眨了眨眼,点头,又补充道:“魂不似身形,终是一禁制之约。”   青岩沉默半晌,转头倒了杯酒,递予庄欢。   “这是何意?”庄欢接过酒水。   “自是结交酒。”青岩看了他一眼,“多谢庄兄为我解惑。”   香醇的酒液一饮而尽,青岩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白玉杯子。   魂不似身形……为皮囊所困,不得脱身。 ☆、三次批命   在青岩还没有成为万花弟子之前的年月,他已经忘却得差不多了。   在大唐的那二十几年满满的占据了他的脑子,将再之前的挤进了角落,怎么也挖不出来了。   对那高楼林立的地方最为清楚的一段回忆,就是曾经一位传闻精于卜卦的道长给他的批命。   魂不似身形,为皮囊所困,不得脱身。   那时候他当做笑话,听听便忘在了脑后。   在大唐生活的那些年头,这本已忘却的批命却频频浮于脑海之中,让青岩不堪其扰。   出了穿越这回事,青岩当然不再可能无视这反常的事情了,当时便跟着外出的师兄们一同去了华山之上的纯阳宫。   可惜,即便是纯阳宫的那些道家长者,却也是对他摇了摇头,怎么也不愿意解释着批命的意思,只道让他等。   后来多年战乱让他再一次完全忘记了这批命的存在。   如今又被庄欢提起来了。   若是真的有大气运,青岩想了想,觉得大概自己的气运都用在庇护那些流民上了。   的确,他照料过的那些流民在乱世中过的日子算是挺不错的了,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安全上来说都是,他们也极少遇到狼牙军和流寇的骚扰,撞上的唐军也挺厚道,从来没有强抢过他们辛苦得来的粮食。   青岩低头看着杯里的酒晃晃悠悠,若是第一次听到这话是在大唐年间他还能够理解,的确如今这副身子不是他的,而是属于大唐年间的那个神魂不知去向的幼小孩童。   可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无甚不适。   但从最初有记忆时的世界开始,便有了这个批命,如今这话伴随他一起走了三个世界,青岩再也没办法将它忽视掉了。   他敲了敲桌面,将酒杯放下了,开口却没有向庄欢问询他此刻最在意的问题,而是道:“庄兄该告诉我,这试炼到底何时开始了罢?”   庄欢似有些担心的瞅了青岩一阵,直到对方挑眉看过来时才收回视线,答道:“还有半年时间,如今其余三陆的宗派大约已经启程了。”   青岩一顿,有些诧异于川弥大洲面积的庞大。   修者赶路的速度有多快自不用说,但若是以修者的速度都需要一月甚至几月才能赶到的话,这川弥大洲是真的有些过于宽广了。   “如若东方兄不愿与赤霞宗一路,我家也是有几个名额,只是不如赤霞宗来得多。”,庄欢道,毕竟赤霞宗算是整个川弥大洲上,医者最多的一个宗派了。   虽然知道了庄欢的确算得上是另有目的的,但气运这种虚渺的东西,青岩抓不住也摸不到,所以他对于庄欢的殷勤颇为不适。   即便青岩很想承了庄欢的美意,但转念一想,如果之前的猜测没错的话,试炼之地的东西大约没变多少。   对于这些,青岩是了若指掌的,自然不能带着外人进去,便拒绝了:“我并不知道会不会去,若是去的话……当散修医者便好。”   庄欢碰了一鼻子灰,他看着青岩,苦笑:“你到底还是没有把我当朋友。”   青岩沉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冷场向来不是庄欢的风格,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他知道青岩对川弥大洲上的许多事情都不太熟悉,原因他不会去深究,谁都有那么几个秘密,但青岩想知道更多一些事情是肯定的。   庄欢想了想,便挑了最近的一件事出来,道:“东方兄肯定看到了前不久那几道神光罢?”   只想好好吃饭顺便思考一下自己的批命的青岩:……   过了几个时辰,庄欢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青岩的房间。   将他送出门的青岩回头看着早已冷透了的饭菜,深刻的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在这人下次再来打扰他用餐的时候糊他一脸热汤。   简直不能忍!   青岩喊来小二将桌上剩了许多的菜收走,嘱咐他别让人进来,尤其是那个刚刚说要定他隔壁房间的庄欢。   吩咐完之后便回了房,盘膝坐在床上,自储物戒里拿出了药材,沉下心神进入了识海。   青岩内视了一圈。   浅绿色的元力在经脉中奔腾运转着,运行到丹田周围的时候便被元力漩涡拉扯进去,化作金丹的养料。   玉骨笛安静的在金丹旁边呆着,偶尔吸收一两缕金丹遗漏下来的元力蕴养着己身。   青岩的神识一扫而过,最终回到了位于泥丸宫的识海之中。   他在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中寻找着关于药材炼制的诀窍。   置于身前的药材似乎被什么东西抬高了,悬在半空,青岩睁开眼,右手掐诀。   “噗”的一声,一朵燃烧跃动着的火自他手中腾起,外焰呈墨绿色,夹杂着一丝黑气,越靠近内焰颜色越浅,透过外边有些暗沉的火焰颜色看进去,隐隐约约能够捕捉到一抹微亮的月白色焰心。   青岩伸出手,神识贴近眼前的药材,仔细的与养心诀中的描述对照。   半晌,他一弹指,手中跳跃的火焰脱手而出。收回停在药材上的神识,转而与那团暗沉的火焰融合。   暗色的火焰将药材包裹在内,火舌吞吐着将药材外表融化,将承载药材灵气的凡木剔除,他小心的控制着药材与焰心的距离,使之不至于被焰心的高温瞬间烧成飞灰。   不多久,原本那株药材已然成了一滩灵气氤氲的液体,却不如水一般柔软,状似水银。   这翻滚的灵液之中隐隐能够看到不少黑色的杂质。   青岩轻舒口气,而就是这放松的一瞬,那一小滩好不容易融化了的灵液瞬间被蒸干,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刚松了口气的青岩一哽,一口气顿时没提上来。   半晌,他摇了摇头,叹气。   抬头看看天,已然星光漫天,光是融化那药材便花费了他大半天的时间,丹田也空虚的很。   显然炼药是极为耗费元力的。   青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用碧水滔天来恢复,他瞧了瞧天色,手置于两膝,五心朝天,开始修炼起来。   之后的大半个月的时间里,青岩每天白日里被庄欢骚扰,夜间便尝试在炼药之途上更进一步。   直到庄欢提出,若是想要参加试炼,便应该动身离开了。   可廖晓啸还没回来。   青岩眉头皱了皱,他是极想去那万花试炼的,也许就像摘星楼中的养心决一样,谷主会在试炼的顶端留下些什么。   “若是有分神期以上的大能带我们去,自然不必此刻启程。”庄欢道,“可你我修为都……”   青岩还是摇头,“不能去,我得等着。”   廖晓啸一天没回来,他就一天不得安心。   “等谁?”   “一个朋……”话音未落,门猛地被推开。   青岩抬头看着突兀出现的巫邢,眨了眨眼。 ☆、赤盖毒虫   浪宁宝迹一现,逗留南陆的修者就如同闻见了肉腥的野兽一般蜂拥而至,连着来赶西潮节的普通人一同算上,一时之间浪宁镇人满为患。   巫邢暗红的眼睛扫过房内的两人,向青岩点了点头,便走了进来。   庄欢看了几眼巫邢,眉头微微拧起,他看向青岩,问道:“你的朋友?”   青岩应了一声,视线在巫邢身上打了几转。   “魔修……”庄欢还想说什么,却对上那对暗红色的眼睛,顿时便将之后的话咽了回去。   巫邢十分自然的落座在青岩身边,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庄欢。   他对修道一途的人并没有什么偏见,但他一向嫌恶自诩正派对魔修喊打喊杀的那群。   就比如现在恨他入骨的仙帝。   庄欢浑身僵硬的接受着巫邢的打量,背后渗着冷汗。   这个人的修为很高,恐怕比家里几个老不死的都要高得多,他想,便看了一眼并无什么特殊反应的青岩,垂下眼,识相的起身告辞。   医者认识几个修为高强的人并不是多么令人讶异的事情,但就那人全然让人升不起反抗之心的气势而言,青岩作为一个金丹期的散修医者应该不会与其有什么交集才对。   而且……那是魔修。   魔修修炼虽然快,但真正要扛过的劫难比正统修道的修者要难得多。   而那个人……身上气息平和,并不像普通魔修那样戾气深重。   庄欢将青岩的房门关上,低下头转了转左手上的戒指,手背于身后,离开了客栈。   房内,青岩看着巫邢在庄欢离开之后就开始扒衣服。   青岩扫了一眼桌面上巫邢甩出来的一些药瓶,恍惚中想起这似乎是他离开万花谷之前收拾的东西,当时在海上遇着噬风鲲的时候弄丢了,没想到巫邢帮他收着。   “那是谁?”巫邢上身裸.露,肌肉线条流畅,看起来十分有力。   只是颇为违和的一处,就是巫邢胸前有一个颇大的手印,泛着青紫的颜色,其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状似活物。   巫邢的脸色看起来很正常,大概这伤并不会让他感觉疼痛。   “唔?”青岩翻出银针来,上下打量着巫邢的上身,感慨着身材真棒。   “刚刚那个。”巫邢大方的随着青岩的视线转着身体,然后将手伸了出去,轻舒了口气。   还是跟这人相处来得自在。   不同于魔界那群野心勃勃的家伙……巫邢眼神沉了沉。   “你说庄欢?”青岩愣了愣,随机搭上巫邢的脉,浅绿色的光芒一闪而没,“大概……算是朋友,他不坏,虽然有点烦。”   巫邢点点头,半眯着眼感受着青岩的元力在他体内游了一圈。   他心脏上沾着的黑气越发的浓郁了。   青岩眉头皱了皱,让巫邢去床上躺着。抽出几根颇有些粗的针来,挑了桌上几个瓷瓶,拿了一只茶碗走了过去。   青岩给巫邢胸口那一块伤处抹了药,轻轻按压了一下那处伤口,触感如同硬块一般,他手中握着针,点燃蜡烛烧了烧。   针头有密密麻麻的小勾,看起来让人感到背后发毛。   “忍着。”青岩道,然后将一根普通的针扎了下去。   那块伤处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坚韧,几乎不需要用力就轻而易举的扎了进去。   银针瞬间爬上了一层乌黑,那黑色似乎有生命一般想要顺着针爬上青岩的手。   青岩还没反应过来,他握着银针的手就被巫邢打开了。   青岩顿了顿,抬头看了巫邢一眼,停了手。   “我……没见过这样的伤,但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青岩道,利针大约是有用的,但运功尚未完成,便被这侵蚀而上的黑色打断了。   “无妨。”巫邢放下手,自己动手拔掉了已经变得乌黑的银针,向青岩道:“继续罢。”   横竖他也不会去找其他的医者。   光是他魔修的身份就注定了大部分医者不会愿意为他医治,而以他的修为,要让那些医者的医术真能作用在他身上也是极为困难的。   青岩是个特例,除了东方宇轩之外,巫邢这几千年来也没找到一个能够跨越修为阶级的限制医治他人的。   也许有,但是他未曾听闻过。   即便是元婴期的医者,想要医治好一个出窍期的修者也是颇为困难的。   但东方青岩此人……虽然速度很慢,但的确能够将他忧心许久的蚀骨之毒解决了。   巫邢眯了眯眼,看着自己胸口被银针勾着撕开一小块皮肉,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既然如此,让他在自己身上试试也无妨。   青岩的元力注入手中不停换着的几根银针上,巫邢皮下是已然腐败的血肉,泛着青黑的颜色。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巫邢,低下头将被蔓延而上的黑色侵蚀的银针放到一边,换了一根新的来。   他手飞快的挑着腐烂的肉,直到看到了之前在巫邢皮下翻滚着的似乎是活物的黑色。   它在这中间扭动着,想要将暴露在那一丝丝空气中的身体掩藏进尚且完好的肌理之内。   青岩将定位的两根银针位置微微挪动了一下,拿出之前那跟末端带着细勾的银针,顺着自己在巫邢胸口处挑出来的小洞探了进去。   他的动作很快,不过几息,就将一条足有他中指长的虫挑了出来。   那是一条黑色的软体虫类,虽然青岩对修者的世界了解并不多,但托养心诀的福,他认识这个。   “赤盖虫,以剧毒与新鲜血肉为食,最爱活物的心脏。”青岩看了巫邢一眼。   这种虫本身就有剧毒,在饥饿的时候细小如发,能够轻易的通过伤口或是毛孔进入人的体内。   之后就是极为恐怖的侵蚀了。   因为赤盖虫本身带着极强力的麻醉毒素,他在人体内游走时,人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即便身体被赤盖虫游过的地方很快就会腐烂发黑,也不会有什么特殊感受。   “你的心脏里还残留有剧毒,对赤盖虫而言是极为美味的食物。”青岩道,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大概有人盯你很久了。”   赤盖虫大多为人所豢养,成活率十分之低。   野生的赤盖虫生存在极为险恶的地方,侵蚀活物之时速度极快。若是野生的,从那些腐烂的肉的程度来看,这么长的时间,巫邢的心脏早该被啃干净了。   青岩说完,将赤盖虫扔进了随身带着的干净小瓶子里,盖上盖子收了起来。   然后开始继续给巫邢施针。   黑色的毒血溢出来,青岩让巫邢测了测身子,用之前准备好的茶碗接住。   这些腐坏的毒血,对青岩倒是会很有用。   巫邢一滞,想起这伤的来由,暗红的眼睛眯起来,隐隐闪过几缕深暗的紫色。   他看了看青岩,对方明显对他着伤的原因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埋头给他清理着伤口。   巫邢看了一圈,微顿,问道:“廖晓啸呢?” ☆、妄造杀怨   青岩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又开始清理起巫邢的伤口来。   他低垂着头,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下来,整个人瞧起来有一种怪异的脆弱感。   青岩一边细心的清理一边说道:“廖晓啸还在西潮那边,进去了海底的那座宫殿。”   他将宫殿突然出现了宝物痕迹的事给巫邢说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自己在海底宫殿遇到的事情。   “怪不得这附近修者这么多。”巫邢点头,他还看到了几个讨人嫌的老头子。   青岩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的将腐臭的毒血驱逐出来。   两次给巫邢疗伤,他倒是都没逃过毒之一字,可见这人身边的情形有多险恶。   黑豹叼着一大块滴着血的鲜肉轻盈的从窗口跃进来,看了躺在床上的巫邢一眼,蹭到青岩脚边趴下来,开始啃那一块看起来像是猪大腿的生肉。   柔韧的尾巴轻轻的摇摆着,时不时卷住一边青岩的脚踝。   青岩扫了一眼黑豹,抬头随口调侃巫邢道:“你该教它走门。”   “我肯定看不到它走门的那天。”巫邢看着慢慢消失的黑色血液,瞅见青岩额头上渗出的汗,手一翻拿出一个体积并不多大的白玉瓶来,将这瓶子递给了青岩。   青岩看着血液由黑转红,微微松了口气,这才疑惑的接过来。   揭开了盖子,瞬间室内飘散出一股清神醒脑的清凉气息,让人不禁浑身一震,疲劳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青岩扫了瓶子里的丹药一眼,连忙盖上了盖子。   这里面的丹药大约是补充元力用的,比庄欢之前给的品相要高出了好几个等级,粗粗扫过一下,似乎都已经出了丹纹。   数量不多,仅仅两颗。   但绝对有价无市,弥足珍贵。   他将瓶子放回到巫邢手上,在巫邢开口之前摇了摇头,道:“太珍贵了,再者,这丹药即便给了我,我也不能用……金丹期的修为可承受不起这么巨大的灵气。”   巫邢一愣,想想也是,这一颗丹药几乎足够他在绝境中反败为胜,金丹期的医者用了恐怕是要爆体而亡的。   但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巫邢握着青岩的手,面无表情:“留着,备不时之需。”   他不缺保命的玩意儿,但青岩肯定缺。   这人救了他好几次,这绝不是一句话就能随意揭过去的,青岩不收他心难安。   青岩哑然……备什么不时之需?   自杀用吗?   只是他面对巫邢到底没有面对庄欢时那般拘谨,见推脱不掉便收下了。   就巫邢这种一有伤痛不去找别的医者也不去找丹药,宁愿跑回来找他的情况来看,这丹药收下了,以后恐怕救的也是巫邢的命。   青岩收拾好疗伤的器具,挥手弹出一朵墨绿色的火焰将染上了黑色的银针烧毁。   巫邢挑了挑眉,“丹火?”   “唔……”青岩点点头,“最近在练习。”   “练得怎么样?”巫邢穿上衣服,随口问道。   “……”过了大半个月都没能成功过了融化进入提炼这关的青岩沉默,觉得每次都戳中他的巫邢真是好烦人!   巫邢回头看了他一眼,瞧见那一脸残念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恩,我不问了。”   青岩不理他,几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刚准备喊小二便看到几个来势汹汹登上了楼梯的人。   粗略的扫了一眼,差不多都是在开光与胎息之间的后天修者。   修行等次最为根本的,便是辟谷之后的金丹期,成功结得金丹之前,人使用的是压榨己身而生出的内力,是为后天之境,而结丹之后则脱胎换骨,外界灵气催生而来的元力驱逐内力并取而代之,这便是迈入先天。   只有真正结了丹,才算入了道,才能真正被称作修者。   但因为普通人极少能够分辨得出其中差别,在他们眼中,后天便渐渐的与先天混作一谈了。   金丹是道坎儿,迈过去了就会登上一个新的巅峰,得到一个新的开始。   但绝大部分天赋有限的后天修者根本无法成功结丹,也有一部分极有天赋的后天修者折在了这道坎儿上,真正步入修道之途成功结丹的,百不存一。   所以,巫邢在他懵懵懂懂的时候给他的援手,不比所谓的再造之恩要轻多少。   青岩看到小二跟在那几人背后上楼了,便喊了一声。   看到小二瞧过来之后,便报出了三四道菜名,报完之后也没等小二有什么反应,回头就关上了门。   巫邢摸着黑豹光滑油亮的皮毛,看着青岩端端正正的坐在桌边上似乎很期待的模样,便笑道:“没有我想吃的。”   青岩诧异的看他一眼,“你不是不用吃么?”   “我想吃你做的甘露羹。”巫邢顿了顿,“你也不用吃饭。”   青岩一脸严肃:“我不吃会死的。”   吃饭这种事情就跟阅读医书磨练医技一样重要,每天都不能缺少。   “……你就是想吃而已。”巫邢看着青岩,原本这人渐渐跟东方宇轩重合的形象瞬间碎裂成渣。   “胡说!”青岩抬头瞪他,指控:“你占了我的床,不然我就在修炼了!”   巫邢笑了两声,站起身来将床让出来,坐在青岩身边。   青岩眨了眨眼,扭头看着被敲响的门,语气中带着微不可见的欣喜:“先吃饭!”   “……”   房门被打开,店小二弓着身子端着一木托盘的菜式,都是青岩喜欢的。   他抬头看了青岩一眼,看起来有些无助。   青岩愣了愣,刚想起身,就看到小二被人从背后踢了一脚,整个人扑在地上,手里端着的菜肴掉出来,盘子碎了一地。   “仙、仙长……”店小二连忙爬起来,他看起来似乎要哭了。   青岩偏头看了一眼巫邢,却见对方脸色分外阴沉的瞪着门口那几个人。   正是刚刚上楼来的那些后天修者。   “天字一号房?”一个人说道,他没瞧见还在床边上啃着大块鲜肉的黑豹,而是看着主厅里正等着开饭的两个人,“将房间让出来,饶你们一命!”   他们看不透这两人的修为,但需要吃饭的,肯定是在辟谷期以下。   青岩轻轻扫了他们一眼,起身走进侧间将挂在床边的毛巾取了,回来递给了小二。   “下去吧,再准备一份上来。”他说。   发话的那人看着青岩的态度,脖子一梗,怒气勃发,冲了过来。   店小二吓得往后猛地退了好几步。   青岩连头都没回,径自坐回了椅子上。   落座之后他偏头看了一眼朝他冲过来的男人,惊异的挑挑眉,瞅了一眼巫邢。   那人死了。   “还要房间吗?”巫邢声音森冷,扫了一眼倒地之后瞬间化作齑粉的一团,问道。   几个男人吓傻了,呆愣的看着他们,硬是没反应过来巫邢话里的杀意。   青岩双手闪烁着绿色的元力,覆上巫邢紧紧握成拳头的手,默念着清心静气的口诀。   微微一顿,巫邢看了他一眼。   “不要妄造杀怨,助长心魔。”青岩道,他猜巫邢那所谓的魔身恐怕就是由心魔而生,不管是什么原因诞生的心魔,杀伐之气重了,必然是要助长心魔的。   而修炼之途上,刻下了重重痕迹的一道沟壑,便是心魔。   巫邢深吸口气,隔绝外物沉下心神,待他平静下来时一切早已结束。   青岩正端着一碗白米饭坐得端端正正的吃着,就如同面对一道世间顶级的佳肴。   巫邢看了一阵,问道:“你很喜欢美食?”   “不……只是以前被饿怕了。”青岩抬头看他一眼,瞧见巫邢已然恢复,便道:“半年后的万花试炼,我想去看看。”   所以到时候如果有问题不可能马上就能解决。   巫邢点头,吃菜。   “……”青岩看着他,“在此之前,我得先看到廖晓啸安全的回来。”   赤霞宗来的那个老先生说过,上头下了命文,逮着了廖晓啸,可是有赏的!   毕竟不如万花试炼一般默认只容许医者进入。   浪宁镇出现的宫殿可是没有任何限制的,如今南陆大部分宗派的中坚力量都正向着浪宁而来。   当然来的还有跟之前闯门的人一样的老鼠屎。   但廖晓啸要是被围剿,即便是他那牛逼到突破天际的逃跑能力恐怕也够呛。   况且那座宫殿还那么邪门。   巫邢应了一声,手里的筷子顿了顿,“那我们明天就去那海底宫殿看看。”   青岩顿时满足了。 ☆、25·尔等鼠辈(修错字)   作为修者的优势就是,在这种人满为患的时候,可以挤一个房间,而且即便同床也不用共枕。   他们普遍用修炼来消磨晚上的时光。   青岩这天晚上倒是没有尝试炼药了,而是安安分分的盘膝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修炼。   炼药总是失败这种事情,自己知道自己看着就好了,被外人围观简直就是羞耻Play,至少,青岩一点儿都不想被嘲笑。   虽然巫邢不会嘲笑他,只会盯着他笑而不语。   ……光是想象都觉得好蠢。   巫邢倒是十分舒服的躺在床上阖着眼,横竖如今在这种灵气匮乏的地方修炼于他而言已经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至于闭着眼睛到底睡没睡着,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青岩就深吸口气收了功。   他看了一眼窗外,晴空一碧,万里无云。   今天会是个大热天,不过浪宁镇在海边,大概也不会太热到哪里去。   青岩起身去开门喊小二打两盆水上来。   巫邢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坐了起来,整个房间里还阖着眼打呼的,只有那头趴在床边上的黑豹。   “这么早?”   青岩看了一眼吱声的巫邢,点了点头,“我有点儿担心。”   他始终不怎么放心,尤其在巫邢来了之后更加觉得心惊肉跳。   这份焦躁在他离开海底宫殿的时候就一直都缠着他,让他始终悬着一颗心,放松不下来。   “廖晓啸的魂灯没灭,也没有灭的迹象。”巫邢说,为了防止出什么突发的意外,他手底下的几员大将都是在他这里录了魂灯的,他想了想,“不过似乎受了点儿伤。”   受伤或者死亡,魂灯会有些许变化,由此可以判断出不少信息。   “上鸿天界下命文来活捉廖晓啸,换你出现,你知道么?”青岩问,恰逢小二敲门进来,便转身去开了门。   巫邢微微顿了顿,眯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之前救了赤霞宗的小少爷。”青岩掀掀眼皮,解释道:“一个邹姓老者来时说的。”   巫邢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太在意的样子。   青岩无言,洗漱完了就准备离开房间。   巫邢这下开口了,他懒洋洋的倚在床边,敲了敲床沿:“我想吃你做的甘露羹。”   青岩一哽,扭头瞪着他,“回来了随你吃!”   “噢。”巫邢点点头,托着下巴道:“看来我需要跟你去万花试炼了……”   青岩:……   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   巫邢似乎很高兴,他轻轻拍了拍黑豹的脑袋。   被打扰了好眠的黑豹抻了个懒腰,甩甩尾巴看了巫邢一眼,径自从窗口跃了出去。   青岩直接转身下了楼。   魔尊大人立刻跟上,在之前看到的那个在青岩的房间里、似乎与之相谈甚欢的人门前微微顿了顿脚步,随即便步履轻缓的下了楼。   姓氏为庄的这一脉,不止在川弥大洲,在整个上鸿天界隶下的各个小世界都多少是有些传闻的。   传闻庄姓一脉修行到了顶点,足以逆天改命,所以各大宗派世家极少会与庄家结怨。   而凭借此术,即便庄家人丁稀少,也始终跻身在几大世家之中,身份无虞。   只是一般来说,庄家普遍不会允许年轻子弟出来,因为大多数年轻人都无法管住自己的嘴,而且,若是实力不够的话,也会被某些有歹意的人掠走。   庄家就跟医者的性质一样,相术顶尖的世家,比之医者还要珍贵上些许。   至于那个庄欢是怎么出门的又有什么目的,巫邢猜不出来。   但他能肯定的是,东方青岩此人,有大气运。   不然不会吸引一个庄家人对他如此照顾。   巫邢抬手抚了抚胸口,紧抿着的平直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青岩回头瞅了巫邢一眼,站在客栈门口看着人头熙攘的街道,眉头一皱。   今日天气热极,就连一直清凉的海风也没能阻挡热浪,小镇简直成了一个蒸笼,往阳光下一站不出几息时间便是汗水淋漓。   街道上人群拥挤,尽皆是为了图得一时凉快涌向海边的人。   青岩抬头看了看天,即使没有一丝云,海边的镇上也不该这么热才是。   “是西潮那边。”巫邢偏头,看的正是西潮的方向,“大约是有什么法宝,看这模样,赤霞宗怕是要抢破头。”   赤霞宗功法本就以热闻名,若是有火属性的法宝现世,绝大多数都是要被赤霞宗收入囊中的。   闻言,青岩点点头,抬手掐诀,一头大雕出现,驮着他如同利剑一般呼啸着离开了人声鼎沸的街道。   被扔下的魔尊大人一愣,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楼上。   那道视线转瞬便消失,再看回来时早已失去了巫邢的踪迹。   房内的庄欢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看着桌上龟壳,一贯挂着轻佻笑容的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情绪来。   海面上比之街道还要热上几分。   整片海域如同翻腾着蒸汽的沸水锅一般,海水变得滚烫,甚至已经滚起了气泡。   青岩毫不怀疑,捧一掬海水在手里不多时,就会蒸出一层海盐。   出窍期以下的修者,如没有法宝护身,对这样的温度只能避开,显然连靠近都无法,更不用说进入海中的宫殿。   而青岩就是那些幸运的修者之一,玉骨笛融合了雪凤,让他在外面热极的情况下始终保持着清凉。   巫邢没有如同廖晓啸那样体贴的能够察觉到青岩的不适,而能够自行解决这个麻烦的青岩也没提需要帮助这回事。   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魔修带着一个金丹期的修者,这样奇葩的组合让人侧目。   “最高修为的是渡劫期,在赤霞宗的阵营里,大约是客卿。”巫邢扫了一眼,那渡劫期的修者并未穿着赤霞宗的道袍,想必应该不是本门长老才对,想罢,便对青岩道,“我们下去?”   青岩点了点头。   越是靠近这座宫殿,他心中的不安就愈甚。   不是出于对他自己的担心,而是在下面的,廖晓啸和其他已经进去的人,甚至是……整座宫殿。   青岩不知道这份不安是缘何而来,似乎在这里的人,除了他之外,甚至连巫邢都没有这份担忧。   大概是他修为过于低微的关系?青岩想,修为高深的人比如巫邢,即便是心中有着忧虑也不会畏惧的罢。   巫邢与青岩刚迈出没几步,便被那个渡劫期的赤霞宗客卿拦住。   “魔修!”那人中年模样,却是一派正气凛然。   他拦住巫邢喝道:“我赤霞宗重地,其实尔等鼠辈能轻易染指的!”   青岩对这些言辞上的激烈倒是无所谓,之前战乱的时候他没能挽救回病患的生命,听多了讥讽和唾骂。   而对这些始终敏感的巫邢,却跟青岩全然的淡定不同。   他自小养尊处优,如今也已经是令人闻而色变的魔尊,极少有人胆敢对他这么说话。   唯一对于被欺侮的滋味儿的回忆,就是他被废去仙根扔下了上鸿天界为奴的那段日子。   巫邢对此深恶痛绝。   在青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巫邢的手已经掐上了那中年人的脖子。   “鼠辈?”巫邢嘴角咧着,紫色的兽瞳在阳光的照射下竖成一条线,带着让人胆寒的杀意的冰冷,“那么被鼠辈轻而易举杀死的你,又是什么呢?”   青岩看着巫邢如今的模样,寒毛瞬间立了起来。 ☆、如此报恩   突然出现的黑豹兴奋的甩了甩尾巴。   青岩伸到一半想要阻止巫邢的手收了回来,视线偏到一边,不去看脸色涨成紫红的赤霞宗客卿。   巫邢掐着那人的脖子,紫色的兽瞳扫过来,视线定在青岩身上。   青岩霎时被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果然没办法平静的面对巫邢的魔身,哪怕如今这魔身对他并无当初一般的恶意,可他依旧说不出阻止的话来。   要知道巫邢本人跟他的魔身完全是两个极端,若是说了,不小心赔上自己可不划算。   况且,这客卿自视甚高,在赤霞宗中似乎也无甚威信,瞧瞧如今赤霞宗弟子无一人站出来便知道了。   索性眼不见为净,青岩这么想着,踩着脚下墨色的大雕背过身去。   白色玉骨笛入手冰凉,他摆出起手式,面对诸多面色不善的赤霞弟子叹了口气。   黑豹抻了个懒腰,在虚空中如履平地,它停在青岩脚边,同样面对那群修为参差不齐的赤霞宗弟子,龇牙。   青岩半垂下头瞅着它,他是见过黑豹动手的,如果这下它真的准备跟赤霞宗干上,这里的人恐怕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能跟在巫邢身边,即便是一头未能化形的豹子,怕也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凡物。   发现自己连一头豹子都比不上的青岩觉得有那么点儿悲伤。   燥热的空气使人们蠢蠢欲动。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不论是在哪里都是公认的真理。   而青岩,显然就被当成了实打实的软柿子,而且还是手中握着重宝的软柿子。   谁捏谁知道。   那方赤霞宗几个元婴期修者交换了一个眼色,转头吩咐了什么。   当下便看到十数金丹弟子自人群中踏出,运起元力,站出一个尖阵来。   阵眼为一金丹巅峰的弟子。   青岩将玉骨笛搭在嘴边,眼色冰凉。   前方阵中,火红的元力腾起,隐隐呈龙角之势,转瞬便交融在一起,扭头奔腾着向青岩袭来!   青岩眯缝着眼,指尖微动。   阵法甫一发动,周围的温度更是上升了几分,散修们见这阵仗,没多想,瞬间便远遁而去。   玉骨笛声音清幽,隐隐透出一丝凤鸣之音。   吹笛黑衣男子脚踏羽墨雕,背后腾升一只浑身雪白的凤鸟,头上三根翎羽随风而动。   周围的温度猛地降了下来,连向青岩奔去的元力也滞涩了几分。   雪凤长鸣,扇动翅膀以极为迅捷的速度向着快要触碰到青岩的火红色元力席卷而去!   冰与火的力量对冲,元力的冲击让下方翻滚的海域荡了两荡。   青岩眼色一沉,白玉骨笛染上一层墨绿。   那墨绿凝成一团小球,堪堪抵挡住纷乱的向青岩袭来的残留元力。   赤霞宗那方的弟子们瞅着对面男子手中的白玉骨笛,神色愈发凝重。   脚步轻移,阵法陡然间便转换成了防守之势,牢牢的将冰雪的力量阻隔在外,不漏分毫。   正待混乱的元力波动过去,赤霞宗金丹弟子抬起头,却见那黑衣男子脚下羽墨雕陡然溃散。   “赤霞宗便是如此对待恩人的……”青岩笑道,他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即便是及时以春泥护花护住了心脉,以他金丹初期的实力,也必然是不敌对面十数赤霞弟子的。   但打不过,还可以考虑考虑嘴炮。   “既然如此,便托尔等向那邹运兴老先生转达,赤霞宗的报恩,我消受不起。”   那方赤霞宗弟子一惊,没来得及反应便见那男子直直落入海中,不过一息便失去了踪迹。   邹运兴在赤霞宗地位颇高,即便是在几位大乘期等着飞仙的长老之中也是极有面子的。   他是赤霞宗尚未发现这西潮时,便已经到了合体巅峰的医者,虽说他如今死死的卡在合体巅峰上不去,但在依附于赤霞宗的医者之中,他的医技与修为也是首屈一指。   邹运兴的名气很大,但因他尚且在世,并且为人极其正直的缘故,也没有人敢用他的名头来招摇撞骗。   况且,如今邹运兴也来了浪宁镇,那黑衣男子不过是小小金丹期修者,断断是不该用邹运兴的名头说谎的。   若是真是借口,即便他现在逃了,也逃不过之后赤霞宗的追捕。   几个为首的赤霞弟子对视一眼,邹运兴一贯是反感恩将仇报这么回事的,可他们也无法担得起师门怪罪下来的惩罚。   眼见那与男子一同前来的魔修似乎正对着那新晋的客卿琢磨着什么,并无下去与那男子一块儿离开的意思,当下便心一横,接连入水追了上去。   黑豹爪子往前伸了伸,低下头瞅着翻滚着冒着热气的海面,回头看了巫邢一眼,忍住心中对水的嫌恶,也跟着一头扎了进去。   巫邢原本正背对着那一大批赤霞宗的弟子,见状,手下一松,紫色的兽瞳微动,阖上眼再睁开,已然变回了正常的暗红。   嗜好杀戮的魔修,会被血气与怨气侵入神魂,便是如同此刻的巫邢一般,眼瞳呈深沉的红色。   而魔修,通常都是肆意妄为的,极少能找到不沾杀戮特立独行的魔修。   红色的眼睛,便成了如何辨认修者是道修还是魔修的关键。   那被掐着脖子的修者一个哆嗦,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惧的看着巫邢。   “知道了?”巫邢声音有些低沉,他深吸口气,那渡劫期修者就如同之前闯入青岩房间的壮年男人一样,身体瞬间干枯化作齑粉落入海中,只剩下衣物与一小团淡蓝色的神魂还留在巫邢手上。   轻嗤一声,巫邢将那团惊恐的神魂收了。   他虽被称作魔尊,但却不会食人神魂的,但他下属中却有嗜好此道之人。   扫了一眼瞬间连呼吸都不敢的赤霞宗弟子,视线在一方虚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手中微动,却还是没做什么。   眼含警告的看了那处一眼,巫邢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而那处地方,在巫邢消失之后突兀的冒了出来。   那人须发皆白,脸色一如之前死去的客卿一般惊惧,他嘴唇抖索了半晌,眼中精光连闪,却瞬间又暗淡了下来。   他在犹豫。   终于,那人像是下定了决心,转头抓住一个没有跟着下去的留守的元婴弟子,道:“去告诉宗主,魔尊巫邢……现浪宁!”   那老者,正是邹运兴。 ☆、清白皆毁+入V通知   海面之上,那元婴弟子正慌张的驾着飞剑往浪宁飞去。   邹运兴抚了抚胸口,回头下令所有赤霞宗弟子都回浪宁镇呆着,一有不对便马上离开浪宁!   听闻自己刚从巫邢那嗜杀的魔头身边侥幸逃脱的赤霞弟子,惊慌了一阵,扭头便驾着各自的法宝回了浪宁镇。   一个少年留了下来,他修为尚不到辟谷,却对邹运兴没有一般弟子那样的惊惧。   等到这海域上已然见不到几许人影,那少年才开口问道:“爷爷,那执笛男子说对我赤霞有恩……这事……”   邹运兴看着自己乖巧的孙儿,嘴唇抖动了几下,连带着垂落于胸前的白须也抖动起来。   “爷爷?”少年顿了顿,眨眨眼,“该不会是真的吧?”   邹运兴沉默了好一阵,良久,拍了拍少年的头,脸色慈爱,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还小,不要想这么多。”   少年却不听,他摇摇头,道:“那男子跟魔头巫邢是一块儿的,怎么会于我赤霞宗有恩?”   邹运兴叹了口气,道:“他救了少爷。”   闻言,少年便沉默了。   那个少爷是宗主唯一的孩子,也是宗主最小的徒弟,备受疼爱不说,丹药灵石也是从来不缺的。   这人被骄纵出了一身毛病,平日里专横跋扈拿鼻孔看人,大家心里虽然不满,却也碍着宗主的面子没说出来。   这回要来浪宁镇来看看西潮节盛况,也是那个骄纵少爷的意思,本来元婴期的弟子们只需要出来两个足矣,如今为了保护那少爷,不说元婴期,分神期都出来了两个。   甚至连渡劫期的客卿都请出来了一位,可惜直接夭折在了这里。   即便是在南陆排的上号的赤霞宗,失去一个渡劫期的客卿,也是十分肉痛的。   可平日里哪需要这么多人出来?   一个合体巅峰足够震住场子了,如同廖晓啸那样的奇葩在川弥还是少之又少的。   更何况廖晓啸这人神出鬼没,在不在川弥世界还说不定呢!   但光是从这些事情来看,就能知道宗主对他的儿子宠溺到了极致。   可惜那人由灵药硬生生提上来的金丹期初期,远不如其他同等级的修者,并且修为卡在金丹期,心境根不上,再用多少灵药也无法使他的修为再提升分毫。   只是宗主传授予他的秘法颇多,明里赐予的法宝便能数出个十几来。   以至于金丹期之内,虽不至于被他击败格杀,想要绝他生路也是十分困难的。   “之前的两位合体长老,魂灯大约已经灭了,我之前遇到少爷时那模样,怕是他私自进了下方的宫殿。”邹运兴看着少年,道,“当初处在渡劫期的大能进入之后,没能出来,却跑出了一个金丹期的弟子,说是进得不深,回宗路上也埋骨他乡了。”   而那金丹期的弟子,恰恰与他当时瞧见的少爷的模样相同。   脸色青黑,七窍流血。   “若是少爷神魂灭于浪宁,这繁荣小镇,转瞬便会被宗主夷为平地罢,我们回宗之后也会被严惩。”少年这么说,声音有些闷闷的,“既然如此,那人岂不是帮了我们,还救了整个浪宁的百姓?”   “自是如此。”邹运兴又抚了抚孙儿的头。   “那爷爷,你为何还……”   “宗派大义与恩情之间,总该有个选择的。”邹运兴这么说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是瞬间老了十几岁的模样,他看着孙儿天真正直的模样,摇了摇头,“你还小……”   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人心中始终燃烧着的火似乎熄灭了,挺直的背脊似乎变得佝偻起来。   邹运兴抬头看着天上。   晴空之上隐隐凝聚起几丝黑色的云彩。   少年心中一惊,试探的问道:“爷爷?”   “报应哦!报应!”老人笑了几声,声音也变得干枯,他收回视线,对少年道:“这么多年没摸到渡劫的门槛,如今生了心魔,劫难便来了。”   “爷爷你要渡劫?在这里?!”少年惊叫,“没有长老们护持,会出事的!”   “我哪里还有脸回去……”老者洒脱笑道:“我邹运兴耿直清白一生,到头来却因为一个后辈、上界一道命文背离了己身之道……!”   邹运兴说着摇了摇头,头顶的劫云凝聚速度并不多快,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孙儿,将储物戒指摘了下来,抹去自己的印记。   “我也无甚能留给你了,便将这戒指收下,我毕生的心血都在这里……”老人说着,将孙儿的手以元力割破,将血抹在戒指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接着道:“那执笛男子是个医术精湛之人,你可与他多做交流,若是我化作了劫灰,你便替我赎罪罢。”   少年看着本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头、如今却因为佝偻而比之他又要矮上些许的老人,眼睛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庄家这一代领头的那个小子说的话,你该挑着听,别完全相信他。”说完,邹运兴将戒指塞给他,将他的孙儿与他的传承一起,推进了海里。   老者抬头望着劫云,佝偻的身子再一次挺直了!   “便让老夫看看,这劫,是怎么个渡法罢!”   下方宫殿内。   巫邢已经追上坐在之前那壁画大厅里调息的青岩,他如同之前的青岩一般,仔细瞅着壁画。   突然,他的视线一顿,抬起头扫了一眼上方。   果不其然,原本明亮的上方海域已然成了一片乌黑。   正在吸收周围浓郁灵气的青岩感觉周围的天地灵气猛地一滞,两息过后便疯狂地向上方海域涌去,连他身体里的灵气也似乎隐隐受到牵引,几欲离体而去。   青岩一个哆嗦,当机立断,即刻隔绝了与外界灵气的沟通,抬头看着上方黑漆漆的海域。   原本亮堂的大厅变得阴沉可怖。   青岩将白玉骨笛握在手上,冰凉的感觉让他微微安下了心。   “你之前与廖晓啸走了哪条道?”巫邢见他停了调息,便走过来问道。   青岩看着他,不做声。   “……之前是我疏忽。”巫邢立刻懂了,立刻十分没节操的摊手认错,连一点为自己辩解一下的想法都没有,“我没想到还有人敢直接对着修为高出他这么多的人……态度如此张狂。”   不能忍,结果一激动就被魔身钻了空子。   他答应过青岩,跟他呆一块儿的时候不让魔身出来的。   是他食言了。   想个法子把那个魔身处理了不行么?青岩瞅他一眼,却没说出来。   到底他跟巫邢还没熟到那种能够插手彼此隐私的程度。   “走吧。”青岩开口道,转身领路。   “对了……青岩。”巫邢试探的开口喊了一声。   青岩应声,直接往直前寻到雪凤的门内走去。   玉骨告诉他,另外两扇背后都是死路,只有湖底下面那处,才是真正的生门。   这座宫殿除了入口处之外,就只有那一处能够逃脱,却因为湖水的关系,没有人会愿意泡进湖里游上一圈。   见那称呼没被拒绝,巫邢心下有些高兴。   “那个庄欢,不要太相信他。”他道,“还有那些道修,也不要轻信。那邹运兴名声这么好,不也是转头就将你卖了?”   “庄欢的事,我持保留态度。”青岩道,毕竟已经称得上是熟人了,还是眼见为实的好,“倒是邹老先生……他怎么了?”   巫邢道:“他方才,一直呆在一边藏着。”   青岩脚下一顿,声音极轻的应了一声,面色如常的继续往前走。 ☆、28·搜魂之术 海面之上,漆黑的劫云涌动着,铺天盖日,将整片海域尽皆笼罩。 紫色的雷电噼里啪啦的响着,劫云翻滚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只待时间一到便直冲而下。 海水被天上的异象带动,再不是沸腾的模样。 原本蔚蓝的颜色变得深沉,如同蛰伏的巨兽,咆哮着掀起万丈波涛,气势汹汹。 邹运兴回头看了看浪宁镇的方向,转头往更远的地方窜去。 凭借他合体巅峰的神识修为,也能扫到浪宁镇中正瞧着这边的人群。 修者渡劫,普通人是极少能够目睹到的,他们有的恐慌的乞求着上天,有的正惊讶的看着这处的异状。 这里距离浪宁并不近,但在此处渡劫也是会引发海啸的,浪宁镇可经不起数丈高的浪涛拍打几下。 更何况,他的孙儿还在下方的宫殿之中,他是万万不能让那少年涉险的。 这么想着,老人离去的速度更加快了几分。 海中宫殿。 青岩和巫邢二人正安静的往前走着。 此时走道已经不再如同之前来时那般冰冷,融化的冰水让整个走道都变得潮湿。 空气中能够嗅到浅淡的腐臭气味,大约是因为温度升高的关系,之前被封存的东西在潮湿的环境下腐烂了。 巫邢看着脚下铺就道路的石块,琢磨着等会儿回头把这些都挖了带回魔界自己的宫殿里去。 青岩停在那道沟壑之前,低头瞅了瞅,果然廖晓啸之前布下的禁制已然失效,下方空间中的光泄露了,将上方昏暗的通道照得通亮。 夜明珠的光芒完全被掩盖,下方透出来的光明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寻一番。 青岩跳下那个深深的坑,刚落地,一眼就看到那一片平静的湖泊,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宫殿里邪门的玩意儿可远远不止这湖泊一个,那所谓的生门也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他看不出来到底是何缘故。 也许巫邢可以,青岩顿了顿,低头看着手上的玉骨笛,回头瞅了一眼巫邢。 然后又收回了视线。 巫邢被他那一眼看得愣了愣。 下方原本美好宁和的草地已经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巨大的坑洞和被元力炸翻的土地,葱郁的灌木丛变得七零八落。 不少青岩未曾带走的灵药已经与其他炸成齑粉的野花一同,破碎不堪。 细看之下,似乎还有尸骸横陈于上。 暴殄天物。 青岩颇是不悦的眯了眯眼,可惜再多么不悦也没用了,只能怪之前赤霞宗那人来得太快,他们走得太匆忙。 早知道就该在一开始就多挖些药材带走。 再说这宫殿过段时间便会被掏空抑或是从此被视作禁地,想要再来怕也是无甚机会。 如此一想,青岩便更觉可惜了。 只是错过的注定错过了,觉得可惜也只是徒增困恼,青岩很看得开。 找到廖晓啸之后就会离开浪宁,然后去万花试炼瞧瞧。 其余的,只好一切随缘。 “下去?”巫邢打断了青岩自顾自的沉默。 青岩回过神,点点头,“恩,下去。” 光是想想还要去那湖水里游一遭,青岩就觉得浑身都不对起来。 巫邢这次倒是发现了青岩的异状,大概是他的表情过于明显的关系,便问道:“怎么了?” “这里……”青岩顿了顿,问道:“你吃过这里的鱼吗?” 巫邢点头,“廖晓啸拿回来过,大家都吃了。” 真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 必须要给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的熊孩子点个赞。 青岩眯着眼笑得温和,刚想开口告诉巫邢,便被他掐诀噤了声。 后方传来的脚步声,那人内息绵长,此刻却是显得有些乱,显然并不懂得内息。 青岩拽了拽巫邢,瞪着他。 巫邢一笑,将法诀撤了,伸手拍了拍青岩的头。 青岩眉头一拧,毫不客气的打开了。 他并不适应除却谷主以及师兄师姐们以外的人做如此亲密的动作。 “一个修为不及辟谷的小家伙。”巫邢神识一扫,对于自己被青岩挠了一爪子并不在意。 青岩不做声,抬头看着上面,那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他们上方。 一个少年探出脑袋,尚显稚嫩的模样露了出来,顺着光照看得十分清楚。 少年身上穿着赤霞宗的红袍,喘着气,额头上还滚着汗珠。 他咬着下唇看着下方两个逆着光的人影,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憋不出一个字来。 倒是巫邢往上看了一眼,视线在少年手上戴着的储物戒上顿了顿,转头低声向青岩道:“许是邹运兴的孙儿。” 青岩一愣。 他抬头眯眼看了一阵,等了一会儿发现那少年似乎没有跳下来的想法,又不吱声,便直接拉着巫邢准备往下跳。 “那个!”少年赶忙喊住了他们。 青岩又抬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的意思,安静的等着少年下一句话。 少年又沉默了。 青岩抿着的嘴角抽了抽。 你特马逗我玩儿呢? 少年感觉特别委屈,他爷爷还在上面渡劫,生死不知,这边下面那两人……那执笛男子就不说了,他身边的魔尊巫邢绝不是个好相与的。 可是爷爷在把他推下来之前没告诉他那男子的名讳啊! 青岩终于皱起眉,开口问道:“何事?” 少年抿着唇,讷讷道:“爷爷他……” 果真是邹运兴的孙儿。 “若是报恩之事,不用再说。”青岩道:“我本就无意要他答还这恩情,救了那人不过医者本分罢了。” “……”少年张了张嘴。 “回去吧,这里你不该来。”即便是青岩,没有巫邢带着,他也不敢轻易过来,更不用说一个连辟谷都没到的小少年了。 谁知少年不止没走,反倒一咬牙直接从上边跳了下来。 青岩被吓了一跳,赶忙运起元力接住少年,让他安安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少年脸色有些苍白,青岩细看才瞧见他眼中密布的血丝,连着他那紧张的模样看起来怪可怜的。 巫邢将青岩拉了过来,偏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少年。 少年被巫邢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魔修暗沉的红眸盯着他,让他浑身都绷得紧紧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在自己闭了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青岩看他那模样,终于知道庄欢之前跟他说,魔尊巫邢之名可止小孩儿夜哭是多么实诚的大实话了。 那些巫邢喋血嗜杀的传闻先按下不表,光是这气势,便足够压死不少修为低微的修者。 只是不知为何,之前面对闯入房中的大汉时,巫邢虽将其杀了,却并没有爆发出如此的气势。 不容青岩多想,少年的脸色已经涨成了紫红,眼神涣散。 他一愣,向往前去却被巫邢紧紧的扣着手臂,当下就用力捅了捅巫邢了后腰,见人没反应,直接抽出银针准备扎下去,让巫邢了解一下即便是金丹期的修者,也是能让他疼得死去活来的。 巫邢反身抓住他的手腕,眼神中还有来不及收回的冷冽,看得青岩硬生生打了个哆嗦。 巫邢阖上眼,又睁开,已然是平日里面对青岩的平和模样,他身后,少年倒在地上,却还是有呼吸的。 这让青岩微微松了口气。 “你刚刚做什么?”青岩随口问道。 “看了点我想知道的东西罢了。”巫邢答。 青岩半懂不懂,点了点头。 巫邢端详了身前的人一阵,发现青岩并未有何排斥之后,松开了手。 幸好他不懂,巫邢想,搜魂之术一向是为人所不齿的邪术,若是因此而被青岩嫌恶了可不好。 之前自那渡劫期的客卿身上知道了些许消息,如今这少年送上门来,巫邢自然利用他来得知自己想要的。 邹运兴在赤霞宗地位不低,而这少年也颇为懂事,被邹运兴视作他的继承人的少年,知道的东西不可谓不少。 至少巫邢想了解的东西,他知道大半。 青岩将少年扶起来,发现这人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检查一下确定没有什么暗伤之后,才抬头看向巫邢,问道:“带走吧?若是将他扔在此处,不多时便会去了。” 巫邢眉头皱了皱,似乎不乐意带上这个连金丹都没结的拖油瓶。 “你愿意带便带上吧。”半晌,巫邢这么说,算是勉强同意了青岩的要求。 青岩欣然,当下便带上少年自那破损的洞口跳了下去。 巫邢微顿,也跟着下去了。 这少年与青岩不同,青岩即便是没结金丹也能帮他处理身上的隐患,可这少年不行。 即便他身上有邹运兴的传承与为数不少的灵丹法宝,却也是拍马都赶不及青岩的。 邹运兴会将这少年遣来,也就是因着他那迂腐的性子,死死咬着他坚持的知恩图报。 明明已经违背了己身之道……巫邢眼中闪过不屑,他对于那些所谓的大义并无坚持,更加觉得邹运兴为了宗派与所谓的道门大义而违背己身之道,实在是不值得。 这次,那老头要化作劫灰,报恩的责任自然是留给了自己的后辈。 巫邢不认为邹运兴能够渡劫成功,他将自己一身宝贝都给了他的孙儿不说,周围也没个人护持,再加上心魔的侵袭,能够活下来的可能极小。 本身修者渡劫是不需要人护持的,而医者却不同。 一贯而言,医者救死扶伤是积攒功德,但这说法只能针对于凡人之中的大夫。 修炼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天道处处设阻,每往上一步都颇为困难。 在中途重伤、死亡的更是数不胜数。 而医者,救治了修者,却是在其本身就逆天修炼基础之上,更加多上了一层来自天道的罪责。 是以,医者的劫难往往比之普通修者要浩大可怖得多。 除非这人修炼之途上,一个人都不救治。 但若是如此,那又有何脸面自称为医者呢? 东方宇轩之所以被尊为医圣,不仅仅只是因其一直都不缀的救治着他人,更因为他渡劫之时,没有面临如同从前那些医者一般浩大的劫难。 有人说他的德行天道有感。 而稍微了解一点的人却都知道,要么是功法原因,要么是他身上有什么避免天劫的逆天之物。 但大多数人选择相信前者,因为若是真有如此逆天的法宝,怎么着也早该有些传说出来,而事实上却是,查遍古籍也翻不到任何与其相关的宝物。 可若是功法,便不是谁都能得到的了。 思及此,巫邢转头刚想试探几句却是一愣,青岩对他笑吟吟的,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这湖有什么猫腻吗?” 巫邢点点头。 青岩低头看了看就在他脚边上的残肢,一脚将之踹进了湖里。 他看着瞬间化作两尾游鱼的残肢,忍住胃部的翻腾,扭头看向脸色霎时变了的巫邢,笑了。 果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29·滚肉刀山 “如何?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青岩道,“不过廖晓啸大概是知道了。” 青岩觉得他对巫邢真是太好了,这么重要的秘密都告诉他。 巫邢看他。 青岩回视。 半晌,巫邢扯了扯嘴角,“还不错。” “恩?”青岩没反应过来。 巫邢笑,却带了那么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说道:“我说鱼肉的味道。” 真是嘴硬得丧心病狂。 青岩扭头走到湖边上,回头看着脸色实在不怎么样的巫邢,咧嘴笑道:“忘了告诉你,我们还得在这湖里游一圈。” 再之后的地方,他虽然有玉骨的讲解,却也是不知道具体的了。 不管玉骨讲得多详细,他也没办法对后来的路放下心来。 因为他知道这其中蕴藏着的不出现的东西,绝对比玉骨所数出来的要多得多。 毕竟玉骨一贯无甚心机,从来什么事情都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而做,若不是谷主将他的观念矫正了,肯定是会要出事的。 巫邢将青岩带着的少年接过来,二话不说直接跳进了湖里。 湖水荡起的涟漪不过到短短一丈开外便戛然而止,再无波动了。 青岩走到湖边,跳了下去。 巫邢速度不快,青岩很快就追上了他。 他们一直向着深处游去,昏暗的湖水之中不时可以看到一些怪异的鱼类,在湖水之中畅游着。 若是不知道这湖的真相,铁定是要逮上几条的,但知道之后只想马上离开这片湖泊,实在是膈应得很。 两人不说话,带着一个依旧在昏迷之中的小拖油瓶,潜入那深处的黑暗甬道之中。 “这湖水有灵。”甫一离开湖水,青岩便开口道,他转身看着本该是一扇门的地方,如今已然不见了门板,只剩个门框,能直接看到门后的阶梯,依旧是向下的。 巫邢对于这湖泊没了兴趣,听闻此言却是抬头看了一眼。 湖水如同被什么东西托着一般,在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出口处流转着,却不漏下分毫。 半晌,巫邢道:“先找到廖晓啸。” 对于这种地方,巫邢信任廖晓啸胜过他自己。 虽然他的确是在之前那唯一一个让廖晓啸栽了跟斗的秘境之中,恰巧救了当时身受重伤的廖晓啸,但要论对这些诡秘玩意儿的了解,他是绝对胜不过廖晓啸的。 “等找到廖晓啸了再说,能难倒他的秘境,恐怕真没有多少。”巫邢道:“只要不是有……的地方,廖晓啸肯定不会栽跟头。” 而这个地方,对廖晓啸而言肯定不会是什么难事。 何况廖晓啸之前已经来过这里,那片被毁坏了的壁画,他肯定在第一次来时便看过了完整的。 青岩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走进了那扇门中。 “这之后的地方我并未进来过。”青岩道,“我的修为并不足以支持我来这里闯。” 意思就是:出事了麻烦顺手拉一把。 巫邢很上道的笑了笑:“我会保护你的。” 青岩一顿,回头瞅了一眼巫邢,道:“还有你后边儿那个。” 指的正是那个少年。 阶梯并不多长,到了末尾之处周围开始爬起了藤蔓。 青岩对这样的环境倒是自如得很,连脚步也变得轻快,提起步子很快便穿过了层层藤蔓阻隔的阶梯,一切变得明亮起来。 而入目的一切却是让他笑容僵硬。 是万花谷。 正值繁盛的万花谷。 谷口还停着等待主人归来的羽墨雕,一见青岩便张开双翅,畅快的鸣叫一声,摇晃着身子走了过来。 坚硬的鸟喙轻蹭着他的脸颊,花香浓郁,一如他每一次回去一般。 值班守着谷口的正意弟子笑着跟他打了招呼,调侃他外出四五年,是不是在外找了个姑娘过上日子,乐不思蜀了。 青岩呆愣的看着他,轻轻抚了抚羽墨雕的羽毛。 “谷外战乱,长安沦陷已逾两年,如今好不容易安定,哪里寻得到姑娘!”青岩道,他这才有些慌乱地发现这话并非他想说的。 连动作都不由自己控制。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里面正是羽墨雕最喜欢的烤全兔。 金黄酥脆,流着蜜汁和香喷喷的酱料。 大雕快活的拍了拍翅膀,一口叼住兔子,自顾自扔下主人飞走了。 那正意弟子噗嗤笑开,又调侃道:“雕儿都已经养了小雕,你这主人也该考虑了罢?” “哪里的话,若是有谁能看得上我才是最好呢,可惜我在外这么多年也没碰着。”青岩同样笑道,复又谈了几句便离开谷口,去了三星望月。 孙老师父站在小屋前晒着药材,几个小萝卜头在一边坐着咿咿呀呀摇头晃脑的念着医书,不时偷看一眼在一边帮忙整理着药材的师兄和师姐们。 青岩浅笑,走近了孙师父身边轻声打了招呼。 孙老师父看起来愈发苍老了几分,精神却依旧矍铄,身子骨健朗,还能管得住三五个喜欢捣乱的小弟子。 “青岩回来啦?”孙老师父抬头看着他,笑着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快去找谷主罢,他虽不说,对你们这群出去的小子可是念得紧呐!” 青岩笑开,便道:“您这么说,谷主可是要不高兴的。” 孙老师父笑了两声,声音嘶哑却还是中气十足,笑骂道:“谷主可是你能编排的?还不快去?” 青岩浑浑噩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没办法管住自己的言行,只能看着,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他想伸手抱抱孙老先生,想让他的羽墨雕带他再一次绕着整个花谷飞一圈,想跟裴元大师兄一起在晴昼海一趟就是一整天。 可是他做不到。 碰不到、说不出、动不了。 万花谷的天很蓝。 在三星望月顶上更是看得清楚。 谷主正与子虚先生下棋,乌有先生在一边喝着茶,盯着棋盘不时插嘴两句。 三人显然都发现了青岩的到来,偏头瞅着他,似乎在辨认这是谁。 半晌,子虚先生道:“这不是青岩小子吗?回来啦?” 青岩行礼,回道:“多年不见,子虚先生还是如此热衷于棋艺。” 子虚抚掌而笑,道:“那是自然,乌有作陪,自是不怕没有对手!” 言罢,子虚便拉着乌有向东方宇轩告辞,径自离开了三星望月。 青岩看着不远处的谷主,有些紧张。 东方宇轩手中的黑子转了转,最终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这才抬头看向青岩,招了招手。 青岩见状,便乖乖走了过去,按着谷主的意思在他对面坐下了。 “下棋。”谷主道,微微顿了顿,“让你一子,若是赢了,便认你回谷。” 青岩一愣,他自是知道自己棋艺不如谷主的,这意思是不打算承认他是万花弟子了不成? 这念头一动,他顿时急了,问道:“那若是输了呢?” 东方宇轩抬头扫他一眼,慢悠悠道:“认你回谷。” 青岩看着自家谷主,突然觉得有点儿胃疼。 “青岩。”东方宇轩看着青岩落了白子,自己拿出了一颗黑子来,道:“在川弥过得可好?” 青岩一震。 周围的一切都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青岩动动手指,发现自己真的能控制了,这才猛地站起身,看着东方宇轩。 满脸惊诧。 东方宇轩已经盯着棋盘,半晌,落了子,抬头看向青岩,挑眉道:“如何?” “……”青岩沉默了一阵,拿过一颗白子,闷声道:“还好。” “如此便好。”东方宇轩抓起一大把黑子,将棋局毁了,拍拍手道:“我输了。” 青岩沉默。 东方宇轩喝了口已然冷了的茶水,道:“养心诀好好修炼,切不可忘记入师门之时立下的誓言。” “谷主……”青岩开口道:“您在哪儿?” 东方宇轩将茶杯放下,“等你修为足够了,便会知道。” “万花谷很好,不过是过去千百年,衰落罢了。”东方宇轩道:“我在下界留下了不少东西,你可随缘取之。在修为未及出窍之前,切不可说是万花弟子。” 青岩点头,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了。 “你……”东方宇轩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你的父母其实……” 青岩睁大了眼看着东方宇轩,想要听清楚,眼前的场景却突然之间崩毁,转瞬便消失不见。 他身前,赫然是一片刀山! 他站在刀山的悬崖边上,若是再向前一步,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青岩猛地后退两步,直接撞上了在他身后的人。 巫邢看他恢复了正常,松了口气。 只是青岩的脸色看起来实在是不太好,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先别顾着自己,你瞧瞧周围。”巫邢道,指了指周围。 周围高低不同的地方都有支棱出来的一小块石台,每个石台都接着一条道路。 有五人正顺着那条道路走向石台,石台之前便是支棱着尖锐刀刃的刀山。 那五人之中,有两人的同伴是清醒的,想尽办法阻止同伴往前走,可一下禁制,那人就尖利的嚎叫出来,脸色涨红,似乎是想要自爆。 吓得他的同伴赶忙撤了禁制,复又打断了他的腿,那人便开始爬,折断了那人的手,那人便在地上蠕动着前行。 “这是……怎么回事?”青岩道。 这种情况,他只在穷凶极恶的朝廷要犯被贬成奴隶的时候见过,那些人被折断了腿脚与手臂赶到闹市上,被卒吏鞭笞着前行,直到走完整个街市,他们的下巴和脸早已面目全非。 “这原本是我的寝殿。”玉骨道,“我死后,他们将这里填了,做成这样,每日都驱使一些在沙漠中罹难来到这里的人,或者奴隶跳下来,之后将尸体吊上去,扔进湖里生鱼供他们贩卖贸易。” 青岩脸色一白。 “他们说这是血祭我。”玉骨顿了顿,并无什么特殊的感情,单纯的感慨道:“那段时间,这里很繁荣啊,可是后来被发现,这里又安静下来了。” 然后他看着这里从沙漠变回了森林,又被海洋覆盖。 “怎么了?” “我们离开这儿。”青岩无法忍耐,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何等的贪婪,才会让人做到这样的地步……与其说是血祭,不如说是怕玉骨这活了千万年的大妖怨气深重而进行的镇压吧。 “您不喜欢这里吗?”玉骨问,言罢他又自答道:“我的寝宫很好看。” 青岩没打算搭理他,扫了一眼周围的惨状,却发现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 除却对这里的反感,他还想好好儿思考一下之前的东西。 他不认为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即便真的是,青岩也愿意去尝试着相信。 只是,没能听到自己父母的消息实在是遗憾。 青岩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视线和泛滥的同情心收回来,偏头对巫邢道:“去正殿,廖晓啸大概在那儿。 ☆、30·宫殿崩塌 巫邢看着青岩的背影,回头瞅了一眼正看向他们的两个清醒的人,没说什么,拎着那还不知名讳的少年离开了。 那两人的同伴已经接连落进了刀山,他们修为在外算得上不错,一个元婴初期一个金丹巅峰,却实在是对这个没辙。 不光是他们,这玩意儿巫邢也没辙。 除非直接毁了那刀山,但谁知道那刀山下镇着什么东西,若是极恶的玩意儿放出来了就不好了。 巫邢是不怕,但是架不住青岩和那个少年修为低啊! 魔尊大人从来都是杀人,保人性命却是极少做的,业务不熟练,若是不小心玩儿脱了怎么办。 那两人显然听见了青岩那句话,心中一喜,对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巫邢在青岩背后,看着青岩边走边随意捋了捋有些微乱的头发,心里打着小算盘。 手里这个是个医者,若是乖顺一些的话,可以考虑带回魔界去,免得那群受伤普遍靠自愈的属下,每每跟他抱怨身为魔尊属下大将居然连个能找医者都没有。 至于青岩,巫邢想到他万花弟子的身份,觉得还是不要随意放到人前的好。 手上这邹运兴的孙儿恰巧足够当个噱头,毕竟能修炼到合体巅峰、距离渡劫只差一步的医者实在是少之又少。 而且邹运兴又成名多年,年轻时也是惊才艳绝之辈,想必他的孙儿天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看以后谁还说他找不着医者,这次一次找俩,还都是名家之后。 巫邢突然觉得心情不错,连带着之前被青岩膈应到的情绪也消减了不少。 “背后跟着的是谁?”青岩放慢了脚步,与巫邢并肩,问道。 “那两个清醒的,跟上来了。”巫邢道,偏头瞅了一眼自己手里拎着的少年,晃了晃他的领子,道:“醒了就别装了。” 少年马上睁开眼,看着巫邢,像是怕极了的模样。 “名字?”巫邢道。 “邹、邹安……” 巫邢将他放开,名为邹安的少年便马上窜到了青岩身后躲着,似乎还有些发抖。 魔尊大人冷冷扫了一眼少年,默不作声。 青岩噗嗤笑出来,虽然巫邢当着他的面杀过人,但他还是没法儿把巫邢跟嗜血俩字联系在一块儿。 只是看青岩对他和对别人态度的转变实在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巫邢让青岩感受到了,他是特殊的。 从知道这人是万花弟子开始,巫邢就表达了自己对青岩的重视——毕竟要找个货真价实的东方宇轩传人实在是太难了。 青岩回头看了一眼,他感官虽然称不上灵敏,但也比之一般人要好上不少,尤其是眼力。 他一下就捕捉到了那两人来不及躲避的身影。 跟在他们后边的人见躲不过了,便没有再隐藏行踪,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并且礼貌的问能不能够加入青岩他们的队伍。 “不行。”这一次拒绝的却是青岩。 两人中的女子柳眉一竖,道:“为何?” “我不认识你们。”青岩道,看着那对男女摇了摇头。 哪怕是认识的,也不能随便带,比如庄欢。 他不太清楚庄欢的立场,在能够彻底信任庄欢和巫邢这两个人之前,他绝对不会把他们彼此之间有意无意泄露出来的私事说出去。 要是庄欢跟巫邢属于不死不休的那一类,他就算手段再好也没法儿从中斡旋。 更何况,也许庄欢与巫邢两人之间,比之他对这两人的了解还要更加深一些也说不定。 有一句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青岩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兴趣不大,但绝对不想在他们中间当夹心饼干。 至于这两人,他之前说的话肯定是被听到了,廖晓啸的名字最近八成在各个世界传遍了,这时候黏上来肯定没好事儿。 “那介绍介绍便认识了。”男子道,眯着眼笑着。 青岩还没开口,巫邢便不耐道:“没兴趣。”说完便拽着青岩转身离开。 少年看了脸色不太好的男女一眼,见对方瞪过来,赶忙收回视线,一溜烟跟上了巫邢的步伐。 “怎么了?”青岩看着巫邢快步赶着往前的模样,诧异道。 “廖晓啸受伤了,有点严重。”巫邢道,回头扫了少年一眼,“是赤霞宗的人干的。” 这话一出,邹安少年立马缩了缩脖子。 他现在还穿着赤霞宗的衣服呢。 “你不是说……” “如果他这能伤成这样,那肯定是遇到了……”巫邢又省略在后面的话,脚步戛然而止。 前方一团白色以一往无前之势往他们这边冲来! 青岩眯眼,直到白色距离极近了,这才认出居然是变回了奶狗的廖晓啸。 说曹操曹操到,指的大概就是如今的情形。 “尊者大人?!”廖晓啸睁大眼,他身上的皮毛沾着血,后腿也有很长的一道伤口。 可他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倒是满含震惊的看着出现在这里的巫邢。 “恩。”巫邢很是高贵冷艳的点了点头。 一魔尊一奶狗相顾无言。 突然,廖晓啸嗷了一声,嚎叫出来:“尊者大人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仙帝那个渣滓派人下来了啊!就等你自投罗网了!” “闭嘴!”巫邢喝道,“你东西拿到了?” 一说到这个,廖晓啸顿时变得兴致高昂,“拿到了!每次一在秘境之中遇到尊者大人就能交好运,尊者大人你不考虑每次都跟我来一个偶遇吗!” 巫邢扫他一眼,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滚!” 廖晓啸悲伤而虚弱的倒进了青岩怀里。 “对了!”他突然道,“我把东西拿了,这宫殿镇着的玩意儿怕是马上就要出世了,我们快点走吧!”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舔了舔青岩的手,极其惬意的缩回了青岩怀里。 真是无比欠揍! 正待巫邢一行人准备撤退时,整座宫殿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 不过几瞬,上方的墙体便迅速开裂,奔腾的海水如同找到了发泄口一般,倒灌进来迅速占领了整个通道。 巫邢直接拎上邹安的衣领,喊上青岩往海域上方窜去。 整座宫殿都在崩塌,同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几个修为在元婴左右的修者。 那是之前追着青岩却被他甩掉的赤霞宗弟子。 而青岩此刻无心关注那边,而是紧紧的盯着那崩毁宫殿中露出了一角的怪物。 浓烈的血色与那一湾湖水融合,赫然成了一条盘踞着的血红色的蛇。 那蛇浑身暗红,如同凝固的血色,唯有眼睛处是亮白的,鳞片也闪烁着暗色的光辉。 它在海中游弋,吞吐着信子,光是嘶叫,就让周围的海域硬生生降下了几度。 “是血怨啊。”廖晓啸从自己的储物戒里翻出灵丹来吃了,恢复了一点之后探出脑袋看了一眼,“我们快走吧,这玩意儿不吃个万八千人是不会消停的。” 廖晓啸话音刚落,那血怨蛇便一扭头,直直向着浪宁镇的方向游去! ☆、31·分道扬镳 两朵水花猛然炸开,青岩和巫邢两人出现在海面上。 周围早已没了修者的踪迹,也许是见着劫云便马上离开了,也许是被血怨随口吞进了肚子。 “他往浪宁去了!”青岩心一紧,关于血怨的事迹他在养心诀内看过。 血怨的形成条件极为苛刻。 需要一个极阴之地,由数万枉死之人的魂魄为引,辅之以血肉,镇压千年,方可成型。 被镇压千年枉死魂魄怨气深重,渐渐的会开始相互撕咬吞噬,就如同养蛊虫一般,最终存留下来的将会是最为强大的一个。 大部分魔修与鬼修自行炼制的招魂幡,便是从血怨之处得到灵感而生的。 一旦血怨冲破了镇压他的阻碍,便会化作实体,以鲜血来发泄自己的怨气。 血怨并不只是杀人,只要是会流血的生灵,他见了都会直接吞进肚子里。 不管能不能消化,或者吃了之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初生的血怨都是不会在乎的,因为他们那时并没有神智。 直到怨气散去一些神智清明了,才又会找个地方蛰伏起来,而此时,血怨便已经是能够被称作鬼修的存在了。 鬼界血怨不多,但逃过了初生时被群起攻之的劫难的,都在鬼界成为了一方大能。 而这个血怨似乎又有不同。 主宰那具身体的意志并不是那些个枉死的魂魄其中之一,而是那片噬人湖泊的灵。 那片湖泊吞噬了枉死之人的血肉精华,恰巧贴合了那些枉死在刀山的魂魄。 那座被鲜血染红的刀山,本是镇压玉骨的所在,却阴错阳差的将无数冤魂生生拘在那里,以致进入那殿内的人大多马上就失去了意识,只是浑浑噩噩的往那血红的刀山里走。 浪宁镇不大,但也说不上小。 每三百年一次的西潮盛会让浪宁镇名声远扬,要接待那些慕名而来的游人或是商人,注定了这座镇子不会冷清。 那极旺盛的生气,恰恰是初生时的血怨最为喜爱的气息。 巫邢偏头看了青岩一眼,挑眉,“你想管?” 青岩沉默。 海面上劫云尚未散去,凛冽的海风刮得衣袍猎猎作响。 带着浓重湿意的空气中含着一股腥气,海面上翻涌着浪涛,漆黑的劫云在极远的地方扭曲着,闪烁着紫色的电弧。 邹安看着那个方向,眼中满含着担忧和焦虑。 巫邢叹了口气,想拍拍青岩的头,手抬到一半就被瞪了回去。 魔尊大人相当从容淡定的收回了手,道:“青岩,你实力不够。” 去拦血怨跟送菜没差,刚刚要不是他在旁边镇着,那血怨就直接上来将青岩一口吞了。 廖晓啸抬头看着巫邢,粉嫩的小舌头吐出来一点点。 明显人家是希望你动手搞定那条蛇又不好意思开口的好嘛?愚蠢的尊者大人,不懂得怎么讨好人,活该被青岩嫌弃! 巫邢目光一飘,在廖晓啸身上微微停顿了几息,在看到缩在青岩怀里的奶狗浑身毛都炸起来之后,满意的收回了视线。 太过分了!简直是令人发指的恶行!! 廖晓啸收回粉嫩的小舌头,扭扭身子头埋进青岩胸口,留个屁股对着巫邢。 巫邢对当救世主没有兴趣,同样的,对帮助他人兴趣也不大。 他从前是个只知道不停修炼钻研道之一途的人,直到因为太过优秀而引火上身,才让他意识到这样并不正确。 后来魔尊大人有了新的兴趣和想法。 比如胡诌一个秘境出来透露给廖晓啸,让在魔界里发霉的廖晓啸乐颠颠的跑过去扑个空。 比如在与属下商讨事宜的时候随口插一句话,为难为难那群脑子直愣愣不会转弯只知道打架的魔修。 世间绝大部分人都谨守着独善其身四字,尤其是在修炼一途之上,更是走得战战兢兢。 少有人会愿意为了别人而犯险,就算是有仁慈之心也得量力而行。再者说,即便是道侣也不一定能够全然坦诚的相对,更惘论他人。 而显然的,青岩并不能很好的接受这样的现实。 即便他在战乱中呆过这么多个年头,见多了世态炎凉,却也依旧莫名的对人们内心的良善抱着颇为积极的憧憬。 “我们可以离开了,你不是想去万花试炼吗?”巫邢扫了一眼似乎被染红的浪宁镇上空,微微一顿,道,“走吧,赤霞宗也已经撤离了。” 在面对血怨时,以赤霞宗如今的战力,也只能选择撤退而并非迎战。 这就是现实,巫邢让青岩看得清清楚楚,自诩正派的道家宗派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也是以己身优先,青岩那种会害死他自己的莫名心软还是直接掐死的好。 东方宇轩这一点做得比青岩要好得多了。 青岩眯着眼看着浪宁镇的方向,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并不足以去对抗血怨。 但若是坐视不理也实在有些…… 青岩低下头,抿着唇。 若是他有足够强大的修为,也不至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怨毁了镇子而束手无策。 就连谷主都告诉他,修为不及出窍不能向外说是万花弟子。 实力才是说话的资本,青岩摊开的手用力的握了握。 半晌,问道:“庄欢呢?” “他?早已走了。” 闻言,青岩点了点头,道:“走罢。” 这下倒是换成巫邢诧异了,他看了面色正常的青岩几眼。 “怎了?” “没想过你这么干脆就应了。”巫邢托着腮。 “……”青岩瞅了巫邢好一阵,扭头转向浪宁镇的方向,道:“……那我去了。” 巫邢拽住他的后领,啧了一声,“走罢,廖晓啸带邹安回魔界。” “恩?”青岩一愣,“邹安他……?” “他说他想去魔界发展。”巫邢扭头看向邹安,面无表情眼神森冷,硬生生把少年即将说出口的话给瞪了回去。 邹安:…… 我真的只想回赤霞宗。 失踪好久的黑豹突然蹦出来,还叼着两条不断挣扎的鱼。 豹子悠然的甩了甩尾巴,迅速的将鱼啃完了,紫色的兽瞳瞅了巫邢一眼,低吼一声,化作了大雕的模样。 青岩看着这熟悉的模样微微弯了弯嘴角。 巫邢拉着他坐上大雕的背部,低头把死扣着青岩衣服不走的廖晓啸拎了出来,道:“邹安也是医者,你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廖晓啸扔了出去。 ☆、32·浪宁鬼镇 这一日,是所有侥幸自浪宁大难之中存活下来的人的噩梦。 一碧如洗的晴空之上出现了一丝黑色厚重的乌云。 遮挡了天上高悬着的烈日。 这让原本如同蒸笼一般的镇上霎时间舒服了许多,不多时,吹进镇子里的海风带上了一股风雨即将到来的湿意。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原本蜂拥在街上、在海边的人们纷纷回了家进了屋,套上长衫,等着这怪异的风暴过去。 温度陡降,天边漂浮的黑色凝聚成块,紫色的电弧在翻滚的黑云之中若隐若现,几乎可以听见它在云中炸响的噼啪声。 几道淡红色的影子在阴沉的天幕之下一闪而过,眼力见好的凡人们高呼了一声仙长,对这场瞧起来有些异常的及时雨没了什么怀疑的心思。 修者的事情,他们普通人哪里又能晓得呢? 来赶西潮节的游人们聚集在客栈大厅里,点了油灯听说书人说着关于浪宁与这川弥南陆的传说。 外面雷声轰轰作响,雨幕倾盆而下,木挂招牌打在门上啪啪作响,正是适合听那些诡秘传闻的好时候。 浪宁镇郊外,赤霞宗据点。 庄欢再一次被一位姑娘当做了登徒子,险些被甩了巴掌之后,笑嘻嘻的收回手中的家谱,抬头看向写着“赤霞宗”三个大字的木匾。 进入时便见到熙熙攘攘的赤霞宗弟子正议论纷纷,隐隐约约出现的词逃不过两个字:渡劫。 他一愣,暗道莫非他的卦象出了错? 否则赤霞宗的厅堂里不该是如此景象才是。 可那男人该当真是魔尊巫邢。 只是那人与青岩交往甚密,实在是让庄欢心生忧虑。 东方青岩是个好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为什么巫邢会对青岩态度如此之好,这便有待深究了。就本心而言,庄欢是愿意相信青岩的,巫邢此人心狠手辣,城府颇深,青岩被他欺骗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然而不管事实如何,他都绝不会放过巫邢的行踪。 庄欢的母亲郁郁不欢数十年,就是因为娘家亲人被那巫邢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以至于如今落下心结,修为不得寸进。 他那一向高傲强大的母亲为此可没少发脾气。 然而愈发暴躁便愈发凝滞,心境堪堪跌下几阶,修为亦是隐隐有不稳之势。 庄家从来都不如表面上他人所看到的那般平和,要不是他实力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失去了娘家庇护,修为还停滞不前的庄欢母亲怕是要坐不稳庄家主母的位置了。 他知道青岩对于巫邢很是信任,所以揭破巫邢行迹这面,还是不能他去出。 庄欢不让青岩看到他这灰暗的一面,青岩只需要记得有个总是缠着他、不懂得怎么讨好人的庄欢,始终对他好就足够了。 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在巫邢和他之间,青岩毫不犹豫选择相信的人会是谁。 庄欢没有信心,尤其是在见过巫邢与青岩之间自在和谐的相处之后。 他可不想自己亲手将拥有此等大气运的人推向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若是青岩跟他回去庄家,相信过不了多久,他的母亲日渐衰退的气运就会恢复过来。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青岩对他有恶感。 于是他将巫邢的消息透露给了邹运兴,本想这正直的老人能借着与青岩那层恩情的关系拖上一拖,没想到一拖就出了问题。 庄欢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天劫的模样与威势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 “庄家小子!”一个中年人自人群中挤出来,朗声喊道。 庄欢闻言抬头,一见来人便笑着拱拱手道:“孙伯伯,好久不见!” 那孙姓中年男人面目平凡,修为堪堪到了分神,行为也并不出挑,恰恰合了所谓的中庸之道,这人在赤霞宗中虽地位不高,却心眼少,做事踏实,是可以委派重任的人之一。 庄欢倒是常与这人打交道。 “难得你也赶来凑趣儿!小少爷不能亲自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了,他已经被送回了宗门。”那男人道,也不管庄欢想要辩解的神色,他面色一变,拍了拍庄欢的肩道:“庄欢啊,你可得帮帮孙伯伯,你瞧这劫,是谁在渡啊?” 庄欢诧异的挑眉,“这一次还出来了几位渡劫期不成?” “并无……只是宗主在离综之前跟我交代过,邹先生隐隐有突破之相,若是突破了,即刻回宗!”男人眉头一皱,“可这还有个已然进入渡劫期的客卿在,他们都去了西潮那方。” 庄欢心中一惊,赶忙问道:“孙伯伯,莫不是到现在还无一人回来不成?!” “是啊!这渡劫可不是开玩笑!不论如何要渡劫也不该挑这种时候才是!” 庄欢面色霎时一片惨白,心下明白去的人只怕都早已凶多吉少,他抓住男人的手臂,道:“孙伯伯……邹先生可有告诉你那巫邢魔头来此的事情?” 男人脸色顿时变了。 “我告诉邹先生了……我以为他会告诉你们!”庄欢阖了阖眼,将袖中藏着的龟壳翻出来,手下有些颤抖。 一贯随和的孙姓中年一改温和的模样,厉声将周围的弟子斥开,将庄欢带到房内。 一转头便看到庄欢坐在地上凝神拼起龟壳来。 他手中五个龟壳,各有不同。 拼了一阵,他拿出一块来,摆在地上。 “问劫难。” 那块龟壳在地上震颤两下,龟纹隐隐有些变化,直指向了西方。 见开头成了,庄欢松了口气,放下第二块龟壳。 “问人。” 龟纹闪了两闪,扭曲半晌最终凝成一个人字。 庄欢眉头一拧,摆出第三块。 “问吉凶。” 龟壳瞬间变成一片通红,发出尖锐的嗡鸣之后炸成了齑粉。 房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连呼吸都隐隐透露出不安来。 庄欢额头发了汗,他有些颤抖,摆出了第四块。 “问……出路。” 龟壳不断的在地面上跃动着,跳上了庄欢的手,安静下来。 庄欢低头,霎时之间一股强烈的血气扑面而来! 龟壳上红色的线凝成一条游动的红色蟒蛇之相,对他张开血盆大口,竟是破了龟壳的束缚,直直的咬在了他的腕子上! “庄家小子!你……” “无事!”庄欢摇了摇头,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 他看着汩汩流血的手腕,并不多么在意,反噬他受得多了,这比起他从前闯过的祸来说算不上什么。 庄欢豁的站起来,推开房间门抬头看向浪宁上空。 被黑色的劫云覆盖的天空之上笼上了一层迷蒙的血红。 “天降异象,大妖现世……”庄欢甩了甩手腕,嘴唇都有些颤抖起来,他回头对孙姓男人道:“恐怕其他外出的弟子凶多吉少,逃吧!” 庄欢话音刚落,就听见镇中传来的喧闹声。 阴沉的海面之上出现了一道血色。 浪涛翻涌着将血色的真面目露出了些许来,那是极为可怖的一头巨蟒,暗红色的鳞片张开,如同凝固的血迹一般。 巨蟒在海中扭动着身躯,转瞬之间便到了岸上。 它竖起身子,亮白色的兽瞳在暗沉沉的天地之间显得格外可怖。 血红色的巨蟒吞吐着信子,张开嘴长嘶了一声,看着在晦暗的天地中唯一亮着灯的浪宁镇,游了过去。 它张嘴便向着一栋满是人的客栈咬了下去,血色在所有人眼中炸开,惊恐的尖叫和绝望的哭号瞬间在整个镇上弥漫开来。 庄欢脸色一变,道:“快走!是血怨!” 孙姓中年男人闻言,也不犹豫,喊上了赤霞宗的弟子们,当下便驾着各自的法宝腾空而去。 “是仙长!!仙长们都走啦!!!”人们绝望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尖锐的咒骂着发泄着他们的绝望。 他们纷纷离开房子,拔腿向镇子另一头的出口跑去。 巨蟒尾一甩,圈住了好几条街道,人们被困住,就如同蚁穴之中被圈起来的蝼蚁一般,面临着危机只能乱转,毫无解决的办法。 巨蟒吐了吐信子,柔软的蛇信却如同锋利的刀剑一般,穿过了数人的身体,将他们卷入了血盆大口之中,整条街道霎时鲜血淋漓。 巨蟒在这座繁荣的小镇中放肆的发泄着自己的怨气,它并不在意那些逃离的修者,他所想要的只有这浓厚的鲜血和死去之人魂魄的力量。 以及……巨蟒的眼中闪过一抹清明,它竖起身子,森冷的蛇瞳看着它来时的方向,吐了吐信子。 那个抢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人的家伙。 正在离开路上的青岩背后突然窜上一股凉意,他猛地回头看向隐隐弥漫着血色的浪宁镇,恍惚中竟是看到了一对带着浓浓怨愤与森寒杀意的蛇瞳。 ……是那个血怨。 巫邢同样回头看了看,除却浪宁冲天的怨气与血光之外一无所获。 “怎么了?”他问道。 青岩再凝神看去,却同样已经找不到之前那对蛇瞳的影子,便摇头道:“无碍,大约是心中不安。” 巫邢看着拧着眉沉默的青岩,随意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被杀戮和血腥满足的血怨趴在地上,血色光滑一闪,化作一个穿着鲜红衣裳的男人。 他站在一片残垣之上,低下头看着自己饱满的拥有血肉的手掌,低低的笑了出来。 我现在跟你是一样的了,我所爱着的……玉骨啊…… ☆、33·繁华郡城 黑豹化作的大鸟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到了劫云笼罩范围的边缘。 阳光刺破黑色的云层,在虚空中划出几道光痕,成了一片冰冷灰暗中的希望。 青岩跟巫邢挨得很近,巫邢颇有兴致的研究着黑豹化作的羽墨雕,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与青岩之前招出来的大雕别无二致。 连背部的空间也是一个样的。 青岩扫了一眼大雕眼睛后方那一弯月牙状白色绒毛,眯了眯眼。 果真是一模一样。 他看着剩下的不多的空间,无奈的又往巫邢那边靠了靠,总不可能坐到翅膀上去,再偏一点他就得掉下去了。 巫邢瞧了这边一眼,托着腮思索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大雕的脖子。 羽墨雕顿时变大了几分。 青岩微顿,笑着向巫邢点了点头。 下方的海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不似那被劫云笼罩之处一般翻涌喧闹。 “那宫殿中的宝物该如何?”青岩打破了安静,问道。 巫邢一愣,“自然是便宜那只血怨。” 那里头的法宝虽然不坏,但也称不上多好,给金丹元婴期的用用还不错,但到巫邢手上就根本不能看了。 那只血怨拿了也只能暂缓一下没有法器的尴尬。 似是意识到他旁边就坐着一个金丹期的修者,巫邢忙补充道:“你手中那支笛子已然是整个宫殿中最好的了,在外也难寻到如此机缘。” 用到分神渡劫也是可以的,这世上有器灵的法宝是不少,但由一只大妖作为器灵却是极为稀少的事,更何况那支笛子还是那只妖的本体所化。 青岩本不可能驾驭这笛子,可架不住那器灵心甘情愿赶着往上送的给他驱使。 “魔修也讲机缘?”青岩奇道,他一直觉得魔修该是横冲直撞,有什么想要的便不择手段的抢夺才是。 毕竟称谓里带了个魔字,随缘之由该是道修挂在嘴上的才对。 巫邢顿了顿,道:“魔修不讲,我讲。” 青岩这才突然想起,从他听来的几个关于巫邢的传闻里得来的信息能知道,这人曾经似乎是个道修,还是个相当强大的道修。 后来才转投了魔道。 他对这其中缘由有些好奇,至少从巫邢跟他的相处来看,如果按下他的魔身不提,巫邢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嗜杀和易怒,从这人身上,他实在看不出他会作出那等欺师灭祖之事。 事实上青岩对于背叛师门的人十分不齿的。 他能够毫不犹豫的为万花谷奉献出他的性命,即便仅仅只是为了东方宇轩一人,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他知道,并不是所有门派之中都如同万花谷中一般和谐。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他一样,受了万花谷的抚养与再造之恩。 更何况谷中不也出了个司徒一一吗? 所以青岩虽然不齿,但也没办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不觉得巫邢会是那样的人,欺师灭祖这名头太大,即便听了这么多传闻,青岩也不愿意随便把这帽子往巫邢脑袋上扣。 不管怎么样,他都已经应下了,必然是要跟巫邢相处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退一步说,他的确是不希望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瞧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叛逆角色。 比起传闻,青岩更加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巫邢。 青岩思忖了一阵,问道:“巫邢,你修炼多久了?” 巫邢看他,挑眉,“你想知道什么?” 马上就被看穿的青岩有点尴尬,他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张嘴想问却又咽了回去,最终还是摇摇头说没有。 问这些事情还是唐突了些吧,青岩想,再者,他跟巫邢所处的层次差了那么多,疗伤完成之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见面呢。 这么一想,青岩顿时觉得还是少说为妙。 巫邢笑着看着了他一眼,也没有自己主动说出来的意思。 到底,他与青岩虽然互有好感,但也没到掏心掏肺的地步。 永平郡是一座十分繁荣的郡城。 它依傍着不远处的王朝都城,掐住了通向都城的唯一一条平缓的道路。 国都三面环山,因道路并不多么通畅,来往商人虽然不少,但也称不上多,但因地处盆地,土壤肥沃,农业倒是颇为发达。 永平郡算得上是南陆之中这个名为崇光王朝的国家的最后一道屏障,这崇光王朝并不弱小,相反的十分强势,却设了永平郡这极为重要的一个郡城拦在国都之外,却是足见他的胆量之小。 若是战乱了,永平郡卡住这关卡道路,能给国都内的人一丝喘息之机。 只是,掐断了别人进来的路,也掐断了国都内自己人出去的路。 但当权者显然并不在意这些。 反正就国都那农林颇厉害的发展情形来看,若是被围困了,三五年内也不愁没粮食吃。 而帝王所住的殿堂之内,必然还有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国都的密道。 但暂且按下这些不提,光地形来说,真正适合作为国都的,怎么着也该是永平郡才对。 “崇光帝王的背后站着好几个宗派。”巫邢见青岩惊奇,便解释道,“不只是南陆的,还有西陆和北陆,崇光的历代皇帝一向没办法在大事上自己做主。” 青岩闻言更是诧异,“我以为修道之人该不问世俗才是。” “一部分是的。”巫邢道:“但每个宗派之中总有修行不济的弟子。” 心境跟不上修为,或者塑了金丹却被天赋限制再也无法寸进的,便被派遣来这俗世之中打理事务了。 不管是金丹期还是仅仅到了辟谷,在普通人看来都是极为强悍的仙长,即便是帝王之家,在修者面前也是不敢放肆。 “我们来此作甚?”青岩问道,谷主也是超脱世俗之人,虽然不靠谱了点儿,但也断不会在别人国都门口立个试炼,到时候这地方跟菜市场一样修者来来往往,对这人家王朝来说多尴尬。 “凡人有市集,修者自然也有。”巫邢道,“万花试炼要开,各大市集之内必然热闹,你去了那试炼之内,也是需要一些东西的吧。” 他就不说青岩那令人心酸的炼药进度了。 巫邢第一次这么直观的体会到一个炼丹师的成长是多么的烧钱。 青岩用的还是那么珍贵的药材,还好被他及时阻止,换成了比较普遍一些的灵药。 青岩一想也对,难保谷主脑筋一动就改了试炼的东西呢? “先找间客栈呆着,离开市还有小半个月。” “还能赶上试炼么?”青岩问。 巫邢点头,“可以。” 巫邢是十分想知道,那万花试炼之中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十有八.九是东方宇轩留下的吧,历届试炼之中,成功拿到法宝活着出来的医者向来收获颇丰,医圣留下的东西足够他们钻研上不少年头了。 别人不知道青岩万花弟子的身份,他巫邢是知道的。 青岩这一次去怕是要占尽便宜。 巫邢虽然不是医者,但对试炼里边的模样和所谓的运气好就能捡到的法宝十分感兴趣。 更何况里边不止有法宝。 药材、心法、杂集、丹谱……这些东西在试炼之中似乎并不稀缺。 天知道东方宇轩哪里搜刮来的这么多好东西。 许是他人报答他救命之恩送来,却被他随手扔在了试炼之内吧。 青岩应声,他第一次瞧见这个世界里真正的繁华市镇,便有些好奇的四处看了起来。 巫邢瞧他这模样,便也放慢了脚步,随他看个够。 青岩看向那国都的方向,本是一扫而过,却微微顿了一顿,似乎瞧见了什么,便仔仔细细凝神看了一阵。 他眼中,隐隐约约捕捉到了氤氲的紫气和蛰伏在其中沉眠的龙。 似乎是感受到了青岩的视线,那头蛰伏着似乎在闭目养神的巨大龙头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往他这边看来。 “……”青岩打了个哆嗦。 巫邢见他似乎十分在意那国都的模样,心下一转,便说出实话顺手抹黑那群道修,他道:“这些宗派也不敢随意摆弄气势正盛的天赐之人,若这国都之上紫气氤氲,隐有龙气,那些个宗派必然是避之不及。” 损人气运,尤其是龙气,对己身甚至是整个宗派都是极为不利的。 青岩偏头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此话当真?” 巫邢奇怪道:“那是自然。” ……可这国都的紫气连他都能瞧见了,龙形都已经能够看得出来了啊! 你逗我? “崇光除却开国帝王,之后的历代都未曾出现过身披龙气之人……” “许是看岔了。”青岩反驳道,“那国都上紫气强盛,盘龙伏于其中,金鳞长须,只待时机一到便要冲天而起,清楚得很。” 巫邢闻言一顿,托腮眯眼看了国都一阵,实在没看出青岩口中那强盛的紫气来,更甚至他隐隐瞧见了这崇光国都的衰败之意。 他极少了解世俗之事,知晓这崇光的事情也是从前为奴时,仙帝后人嘴碎隐隐透露出来的。 仙帝曾经极为看重崇光的第一代帝王,那人甫一落地,便是引动天地,紫气加身之人。 仙帝那时还不是仙帝,只是一个分神期的修者,但也是当初那一代之中的佼佼者了。 不知是看中了这气运想借之登天,亦或是真的想与此等夺天地造化之人有些交集甚至成为朋友,当时在修者之中名声颇盛的仙帝,当下便抛却自己家中怒气勃发的父亲与母亲不管,参与到了那世俗之中去。 再后来,不过十几年,崇光王朝便以极为强势的姿态打下了一大片南陆肥沃丰美的土地,在这片繁荣的土地上立了王朝。 仙帝到底做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那家中从来不缺崇光王朝送来的奢侈什物。 “你会瞧王道气运?”巫邢收回视线,一边找着看起来比较好一些的客栈,一边问道。 青岩一愣,这才回过神来,眨眨眼,“突然……看见的。” 现在不用凝神也能轻易瞧见那边冲天的紫气了。 那条龙此刻还瞪着那对眼睛瞅着他呢,视线一直跟着。 青岩不自在的撇了那边一眼,对上那条龙的视线之后又挪开。 巫邢带着他走到街头,终于挑了间满意的客栈出来,听见青岩此言,奇道:“崇光王朝历代气运都是邀请庄家去看的。” 相术世家,难不成还会看错? 青岩摊手,无辜的瞅着他。 他只是亲眼所见实话实说罢了。 巫邢眯了眯眼,因为人流颇多而隐成了黑色的眸子看了那国都方向良久。 若是庄家谎报,那定然是所图不小,若是真的没看出来……巫邢啧啧感慨了两声。 这崇光王朝自仙帝还在下界起就已然存在,若是那些宗派一直以来都被欺瞒了视线,一旦等那龙冲天而起,那些宗派的气运怕是要瞬间跌到极低,一个不小心整个宗派覆灭也是不无可能的。 巫邢觉得这崇光之内必然有猫腻,虽然他不专攻相术,但修炼之人多少对龙气此等天赐之运还是能够隐隐察觉到的。 即便不用庄家来看,他们也能够很好的避免,请庄家来不过是更加图个心安。 可即便是他,也看不到该有的气运,甚至还瞧出了衰颓的迹象。 这是几个意思? 再者说,所有修者都没看出来,为何独独青岩如此笃定? 巫邢偏头上下打量着青岩,后者疑惑的回视他。 刚刚平定了自家后院叛乱,此刻正闲的蛋疼的魔尊巫邢一边琢磨着,带着青岩进了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巫邢突然拉住正欲回房的青岩,正了正衣冠,道:“青岩,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身披龙气的天眷之人?” 青岩:“……” 神经病。 ☆、34·拦截信件 巫邢觉得方才自己脑子似乎真的是浑了点,导致青岩看他的眼神一直十分微妙。 魔尊轻咳一声,在青岩的注视下给他摆了个聚灵阵,留下几块看起来品相不错的灵石,离开了青岩的房间。 连今天的治疗都忘了。 青岩坐在桌边托着腮,眯着眼笑得温温柔柔的,手中把玩着那几块灵气浓郁的灵石。 清风垂露耗费的元力颇多,也十分的消耗精神。 给自己抑或是同等修为的人治疗驱毒尚还好说,一碰上巫邢,在用过两三次之后他就只能瘫在地上了。 青岩当然不会这么毫无防备的把自己摆在巫邢面前,就算巫邢帮过他,这种防人之心却也是该有的。 尤其是……青岩根本没法把握巫邢那个魔身的脾气,以及他出现的时机。 所以他每次都只对巫邢使用一次,然后就离开巫邢所在的地方恢复元力和精神。 这种循环对于青岩来说反倒是个极好的修炼方式,所以他还是十分乐意给巫邢驱毒的。 不过现在有比去找巫邢治疗以及自己修炼更加重要的事情。 青岩抬头看了看天色,将灵石收到戒指里,起身往门口走。 是吃饭的时辰了。 甫一开门,便看到一衣着算得上华贵体面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似乎正欲敲门的模样。 青岩愣了一下,确定这人他并不认识,便疑惑的看着。 中年男人后退一步,颇有礼的一躬身,道:“可是东方青岩先生?” 青岩看了他一眼,男人刚到炼气期,便放下了一些戒备,点点头。 中年男人闻言又是一躬身,转身招呼了一声小二,便见一少年模样的店小二端着托盘麻溜的跑了过来,木托盘中是冒着热气的菜肴,正是青岩喜欢的一些菜色。 青岩扭头看着同样出了房门的巫邢,挑眉。 巫邢摇摇头,表示这不是他的意思。 “仙长,这些菜肴是我们掌柜给您备着的。”小二指了指那中年男人,声音清脆明快,干净利落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青岩收回视线笑了笑,向那中年人道:“无功不受禄,掌柜的这是何意?” 掌柜站直了,道:“先生,这是我家少爷交代下来给您准备的。” 青岩更加不明白了。 掌柜又道:“我这酒楼,是庄家名下的。” 这下青岩明白了。 “庄欢人呢?” “少爷并不在永平郡内。” 青岩偏头看巫邢,吃巫邢的花巫邢的,青岩倒是觉得心安理得,毕竟他正给人家治疗着呢,巫邢也不像是缺这么点钱的样子。 但如果对象换成庄欢,青岩就有那么点儿不自在了。 感觉就像被阔少包养了一样。 巫邢走过来,替青岩做了决定。 他面色冷峻,斜睨了小二一眼,将他手中的菜肴接过,转身走进了房内。 青岩:“……” 掌柜的看了巫邢一眼,收回视线又向青岩深深弯下腰。 “掌柜的,你这是……” “听闻东方先生是位医术精湛的医者。”掌柜说道,神色之间带了一丝哀戚。 你从哪里听闻的……青岩脸色有些木。 “东方先生,我那儿子患了怪病,寻遍了崇光上下也没能将他治好。”掌柜叹息,“我停在炼气期,寿元不多,也算老来得子,那孩子修炼天赋颇高,却是遭了歹人所害,已然沉睡十年有余,过了最适合修炼的年纪了。” 青岩沉默不语。 “先生,我人小力微,入了世俗,攀不上宗派里那些医者,在外的散修医者也难以觅迹……”掌柜的说着,眼中隐隐泛出湿意。 他挣扎了十年,散尽家财只为他那为人所害的儿子,结果如今他的孩子躺在家中,依旧神色安宁却是毫无动静,若不是心口还跳动,身上还温热着,简直就像是一具尸体一般。 如今他仅剩下庄家赐予他的一幢酒楼客栈,再也无力寻求天下大夫,也没办法去找真正医术高绝的医者。 那些人离他太远,也看不上钱财那些凡物。 掌柜知道这么突然的请人帮助十分唐突,但他真的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先生,少爷宅心仁厚,看我可怜,将这酒楼的地契直接给了我。”掌柜声音嘶哑,他看着青岩,眼睛涨红了,道:“我也没其他能为先生做的,只求先生救救小儿,这酒楼地契便给了先生,我儿若是好了,为奴侍候先生也……” “装柜的,这可使不得。”青岩连忙打断了掌柜的话,颇有些为难的看着他。 若是真的寻遍了名医也无法解决那病症,只怕真是修者所为。 青岩只能辨认一些毒物,驱毒也可,如果真是修者的手段,他却是没有把握将之治好的。 毕竟经历摆在那里,一般疑难病症还好,修者造成的伤实在是让他为难。 “先生……我就这一个儿子……” “答应了吧。”巫邢坐在房内,已经吃了几筷子菜肴,插嘴道。 青岩回头看他。 巫邢向他点点头,神色极为平淡,道:“治不好也不能怪你,去看看也不亏什么,反正……也没人知道你,不跟那些成名的医者一样怕砸招牌。” 这话说得真够欠的…… 青岩面无表情,却还是答应了掌柜的请求。 巫邢说得对,去看看也不亏什么,算是增加阅历也好。 青岩只是担心,那掌柜的似乎将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他身上一般,实在是让他感觉责任颇沉。 掌柜的千恩万谢,两人约好去看他那儿子的时间之后,掌柜的便告退了。 离去的脚步十分匆忙,脸上却带着浓烈的喜色。 小二看着掌柜的这模样,扭头向青岩分外友善的抿着嘴笑得灿烂。 青岩回了个笑容,便将他遣走了。 “味道怎么样?”青岩坐到巫邢对面,握着筷子打量着这菜色。 巫邢抬眼看他,擦了擦嘴,吐出三个字来:“甘露羹。” 青岩:“……” 泥煤。 青岩不理他,直接动筷子吃起菜肴来。 巫邢托腮笑眯眯的看着他吃,全然不似之前面对掌柜和小二那时的冷淡。 被盯着吃了几口的青岩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把自己不喜欢的芹菜全都细细的挑出来,夹给了巫邢,温和笑道:“吃。” 巫邢低头看了看他面前碗里绿油油的芹菜,继续抬头看着青岩。 青岩顶着他的视线啃了一小块玉米,黑漆漆的眼睛扫了巫邢一眼,又道:“吃。” “甘露羹。” “……” 你好烦啊! 青岩放下碗,转头出了门。 巫邢笑得格外愉悦,把青岩夹给他的芹菜都吃了。 庄欢…… 想到这个名字,巫邢眼神一沉,若是庄欢将青岩的医术宣扬出去了,青岩身为万花弟子的真相早晚是要被猜出来的。 虽然并不太在意这件事为人所知,可就青岩此时的修为而言,风险也颇大。 东方宇轩救的人多,记恨他的人也多。 医者有,修者自然也有。 只是东方宇轩消失了这么多年,想要报复也找不到法子。 如今这事要是暴露出去,对青岩而言绝不是好事。 但若真要细细去想,以青岩那颇为良善的心思来说,即便没有庄欢的推波助澜,他身为东方宇轩门下弟子这事被人们知道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这个时间却很重要,在万花试炼结束之后暴露出来还好,若是在此之前,青岩在试炼中只怕会要出问题。 巫邢并不讨厌青岩那份软和的心思,反倒是有些喜欢。 毕竟现在还能抱着这份诚挚的人并不多,恰巧青岩是其中之一,又恰巧巫邢遇上了。 只是偶尔青岩无法认清现实想要去管闲事,这点让巫邢感觉有些烦躁。 比如青岩肯定不会相信医者之间存在极为凶险的暗争。 巫邢却知道。 医者之间的斗争相当可怕,神不知鬼不觉的便能将人杀死。 每个炼丹师多少都会一些毒,每个医者多少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医者通过他曾经救治过的人对仇家动手实在是太容易了。 好在青岩很听他话。 万花试炼之后巫邢马上就会带青岩离开,若是身份暴露了也不用担心什么,除非仙帝亲自下界来,否则想在他手里拿人是绝不可能的。 但试炼之前的话……巫邢眉头皱了皱,偏头看着爬到凳子上盯着桌上菜肴的黑豹,在它探出身子伸爪够向那只鸡腿的时候,一脚踹掉了它的凳子。 魔尊不高兴。 黑豹落在地上,看了他一眼,甩甩尾巴姿态悠闲的从窗户门口跃了出去。 掌柜回到家中,满脸喜色的将事情告知了发妻。 夫妻两抱头垂泪了一阵,那妇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抓着他丈夫的手道:“当家的,你去修书一封给少爷寄去,好好谢谢他,啊。” 掌柜忙点头,给发妻抚了抚后背,感慨道:“这酒楼啊,咱们不要了,儿子能醒来就好。” “对,只要儿子好就好。”妇人擦了擦眼泪。 信隼尖利的爪上绑着一卷信件,自酒楼掌柜家中飞了出去。 刚飞出不远的距离,一道黑芒闪过,信隼挣扎着落下几根羽毛。 大雕爪子刺进信隼的身体,直直向着地面俯冲而去,在即将落地之时变成了一头黑豹,嘴里叼着那只体型有点儿大的信隼,一路滴着血,看准了窗口跳进了房间。 巫邢偏头看着它,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将信隼爪上的信拿了下来。 ☆、35·龙气寄魂 青岩端着甘露羹回了房间的时候,巫邢刚好将整封信看完。 信的内容不少,除却对庄家少爷的感激之情以外,还提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东方青岩身边的确有个男人一起。 显然,庄欢虽然隐瞒了巫邢的身份,但并没有放弃掌握他的行踪。 巫邢偏头看了一眼青岩,眯了眯眼,随手将信件揉碎了。 “那是什么?”青岩随口问道。 巫邢低头看甘露羹,拿起瓷勺搅了搅,“没什么。” 青岩瞅了一眼在一边啃鸟啃得鲜血淋漓的黑豹,没再说什么,坐下开始吃已经冷了的菜。 他与掌柜约定的时候在下午,掌柜家的宅院距离酒楼并不多远,据说那也是庄家赐下的。 按下庄欢那有点烦人的性格不谈,他对自家有困难的俗世之人还是十分良心的,若不是有庄家在背后照料着,那掌柜此刻怕是早已无家可归。 虽然青岩想不明白,为什么庄欢不直接托庄家的医者来给这人瞧瞧,不过看掌柜那对庄家极为感激的模样,觉得别人家的家务事还是不要插嘴太多。 刚吃完饭不多久,巫邢就抬眼看向了外面,外边的脚步声听起来很急,踩在楼梯上噔噔响。 青岩同样看向门口,果然,不过几息便听见了敲门声。 “他们倒是挺急。”巫邢笑道。 “等着救命,自然是急的。”算算时辰,却是距离与掌柜相约的时候还差了一个时辰有余。 “外面可不是那掌柜。”巫邢提醒,他指了指眉心,道:“多用用神识。” 青岩点点头,起身去开门。 来敲门的是之前那个少年模样的小二,他满头大汗,似乎是要哭了的模样。 见青岩开门,一把拉住他的袍袖,带着哭腔哀求道:“仙长……仙长您快去看看掌柜的吧,出事儿了!” 青岩一愣,这才吃顿饭呢怎么就出事了? 巫邢眉头也是一皱,看了折腾了一地鸟毛和血迹的黑豹一眼,伸脚踢踢它。 黑豹尾巴摆了摆,卷住了巫邢的脚踝,扬起头看了门口的小二一眼,又收回视线趴回了地上。 店小二慌张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像作假,巫邢见青岩的神色,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青岩感觉腰后被推了推,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巫邢。 心中顿时一松,向小二吩咐道:“带路。” 巫邢看着青岩这反应,微怔之后,满意的眯了眯眼。 甫一离开客栈大门,青岩便又感受到了那道来自国都方向的视线。 他抬头看了看,果不其然还是那道龙气。 青岩是极想知道为何这龙气死盯着他不放的,可遗憾的是没有人能够替他解答。 就连巫邢也不知道,他甚至寻不到这龙气的踪影。 掌柜家的宅院距离酒楼不过是一条小巷加个拐角的距离。 此刻这里已经围聚了不少人,妇人的尖叫在喧嚷的人群中也显得极为刺耳。 见小二引着青岩与巫邢二人到来,人群的议论便戛然而止,拥挤着让开了一条通往大门的路。 青岩脚步一顿,这阵仗还真让他有那么点顾忌。 巫邢拍了拍他的肩。 院子里一片狼藉,掌柜身负炼气期的修为,却对他在辟谷巅峰的儿子束手无策,即便那少年修为不及他,那掌柜也是不忍心动手的。 少年发了狂一般,在整个院庭内横冲直撞,似乎想要出去,却怎么也找不着门。 他瞪大的眼睛毫无焦距,显然是看不见了,头上身上被鲁莽的冲撞擦出了不少伤口,鲜血留下来满脸满身的,看起来十分可怖。 掌柜的嘴中发苦,原本见着睡了十余年的孩儿醒了,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头冷水就迎头泼来,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青岩看着院子里的模样,偏头看向巫邢。 这明显已经不是他能搞定的范畴了。 “先看看。”巫邢道,率先大步走进了庭院。 青岩的视线停在少年身上瞅了一阵,半晌也没能瞅出什么毛病来。 除了这人印堂微微发黑之外…… 掌柜和他的发妻瞧见了青岩和巫邢,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向他们这边跑来。 巫邢面色冷淡,甚至还带了些嫌恶的看着那夫妻俩,顿时让他们却步了。 青岩却是安抚的向他们笑了笑,视线又落在那还在嘶吼的少年身上。 少年在原地走了几圈,喉咙里发出嘶吼,脸上带着万分焦躁的神色。 “看起来……”青岩眉头皱了皱,少年简直就如同想要离开牢笼的困兽一般。 “……他被寄魂了。”巫邢道。 青岩呼吸一滞。 寄魂是禁术,青岩同样在养心诀中见过,寄魂之术是仅次于夺舍的邪性术法。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比之夺舍还要更加恶劣一些。 寄魂算是暂时性的夺舍,修为高强者以神识刺入被寄魂者的泥丸宫中,已达到暂时控制那具身体的能力。 而这种暂时性的寄身破坏力是极大的,它不同于降神,降神会使被降者天赋提高,对修为亦是颇有裨益,而强迫性的寄魂只会完全毁掉被寄身者的识海。 这少年即便救回来,也再无重塑识海、走上修炼之途的可能了,而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人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少年似乎是听到了巫邢的话,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就像是被不熟练的生手操纵着的扯线娃娃,一步一顿,慢慢向他们靠近。 巫邢怪异的看着少年,又偏头看了青岩一眼,道:“他在看你。” “什么?” “那个寄魂的人,目标是你。” 青岩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少年停在几米外,双膝一屈,直直的跪了下来。 少年抬头,毫无焦距的眼睛已经空洞着,他张了张嘴,之前因嚎叫而变得嘶哑的嗓子发出令人头皮发麻咯咯的声。 “国、咯咯咯国都……咯、咯咯咯救……” 青岩闻言一愣,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那道龙气,那金鳞神龙眼瞳微动,视线却并没有离开他身上。 却见它龙嘴微张,发出一声极轻极虚弱的龙吟来。 “死了。”巫邢回头看了青岩死死盯着的方向一眼,依旧什么都没看到,便提醒青岩道。 青岩有些懵的回头,那满身鲜血的少年已然倒在地上,已然失去了生息。 妇人悲恸的哭号起来,掌柜脸上也是一派绝望。 青岩却生不起去安抚他们的心思。 人死如灯灭,该走的还是走了。 青岩见惯了死亡,虽然极为不忍,但此刻占据他整个脑海的想法却如同疯长的水草一般,将其他的思绪尽皆击垮。 “巫……”青岩一顿,拽住巫邢的衣袖,看了那道重新阖上了眼的龙气一眼,道:“回去,我大概知道了些东西……” 巫邢看着他,点了点头。 是夜。 聚灵阵之中灵气氤氲,灵石闪烁着光华,泄露出一丝丝灵气来汇聚在阵中,最后向尽数灌入盘膝坐于阵中的人身体之中。 灵气进入脉络之后顺着经脉运转了一个大周天,最终凝入金丹。 再略微巩固了一下,青岩便睁开眼,看向悄然进了房间的黑豹。 他稍微有些犹豫,还是伸手轻轻抚了抚黑豹的脑袋。 黑豹紫色的兽瞳眯了眯,顺从的依着他,甩了甩尾巴,青岩找了一圈,果然没发现黑豹的影子。 “巫邢去了国都……可还安全?”青岩问道。 黑豹甩甩尾巴,脑袋搁在青岩盘着的膝上,格外惬意。 青岩见状松了口气,看这模样,大约是没事的。 白日里与巫邢说的也仅仅只是他的猜测,若是巫邢真为此有了什么事情,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今日寄魂于那少年之身的,怕就是那道龙气,亦或是龙气的主人。 巫邢说过龙气与其主的功德成就息息相关,而若是身负龙气的修炼之人,便是能从其身上的龙气看出此人如今的景况与修为。 青岩言道那龙气虚弱却极为凝实,那主人身上应是无碍。 只是实在想不通,为何那道龙气会找上他。 若是其他地方,巫邢断然不会去管这事,但崇光却是与仙帝关系颇深,尤其是加上身披龙气之人这个条件之后,巫邢就更加有兴趣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仅有青岩能够看到那道龙气,但今日发生的事情颇为古怪,若是真按青岩所形容的一般,倒是完全能够说得过去。 将龙气之主困锁与凡尘低洼之内,还花大力气欺瞒了所有人甚至是庄家的眼睛,这种动静真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最重要的是,无一人察觉。 巫邢站在崇光国都城墙之上,眼中浅淡的紫色隐隐闪过,随即便被暗红压了下去。 魔尊深吸了口气,按下心中涌起的隐约的预感,自城墙上一跃而下。 崇光国都没有宵禁,这里的夜市极为热闹,人们脸上是满足和愉快的笑意,极少见到一脸哀愁的人,街上连一个乞丐都没有。 全然不似从永平郡看来那般隐有衰颓之势。 巫邢置身国都之内,抬头凝神看着国都的夜幕,依旧没能看到青岩口中氤氲的紫气与盘龙。 青岩始终忧心着巫邢,即便知道对方修为高绝,但他依旧觉得不安。 他担心的地方与巫邢感兴趣的地方一样,能够有这种大手笔的人,绝非一般人等。 遮掩了天下修者之眼,放任崇光被当做了傀儡一般摆弄,却将一道龙气困锁在崇光国都之内。 若是哪天龙气之主挣脱禁制冲天而起,参与了崇光之事的宗派可都是要被拉下水的。 而不巧的是,有能力插手崇光王朝权势的,就是那些个有头有脸的大宗派。 困锁一解,整个川弥都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就如同陷入一片混乱的大唐一般。 青岩光是想想那样的后果,就忍不住的心惊。 他爬上屋顶,在夜色中望向国都的方向,眉头紧皱。 ☆、36·隐约当年 一夜过去了,巫邢没有回来。 青岩一遍一遍的抚摸着黑豹柔软亮滑的皮毛,藉此安抚心中的不安。 黑豹始终姿态悠闲,这幅模样多少让青岩心里稍微平静了些。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清晨特有的湿润和清新空气让人精神一爽,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青岩看着国都上空阖着眼的盘龙,抿着唇面色凝重。 昨天热闹的拐角小巷里飘起了白色的素纱,掌柜连夜请了人来给他的儿子办丧送魂。 虽然身为修者,他知道这所谓的送魂对于他儿子的神魂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本来已经有希望救回来的孩子却如此蹊跷的死了,不管原因是什么,他的身后事一定得办得风风光光的。 市井之间的传言他听得明明白白的,什么鬼上身,什么遭报应,什么天谴。 这些自然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修者讲究随缘,命不该绝时自不会有事,若是天道真的要你死了,再如何奋力奔走也难逃过那恢恢天网。 该是他儿子命到绝时了,掌柜的抬头看着坐在屋顶之上挺直背脊遥望着国都方向的青岩,低下头擦了擦眼泪。 发妻呜呜的哭声在清晨显得分外悲凉。 掌柜一叹气,攀上屋顶,恭恭敬敬的向青岩拱了拱手。 “东方先生。” 青岩抚摸着黑豹的手一顿,偏头看过来,眼中有着明显的茫然。 掌柜见状微怔,他回头看了一眼国都,却被层叠的屋顶遮住了视线,只能隐隐看到苍翠的山峦与逐渐亮起来的天空。 青岩忙揉了揉脸,将木了一整晚的表情调整回来。 他看着回过头来的掌柜,温和笑道:“掌柜的找我何事?” 掌柜并不明白寄魂之事,却也能够明白昨天的儿子肯定是不正常的,“昨日小儿那行动,东方先生可能告知在下,到底是为何如此?” 青岩一愣,看了一眼龙气,又看着双颊苍白眼中含着血丝的掌柜,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东方先生……”掌柜话语中带了哀求的意思。 青岩犹豫:“掌柜的,这事……” “昨日小儿似是说过国都。”掌柜干脆自己提起疑惑来,问道:“可是国都之中有什么,使得小儿丧命?” 张了张嘴,半晌,青岩点了点头。 这么说也的确没错。 掌柜沉默下来,若是说国都之中的话,他是绝对插不上手的。 那些个大宗派,他一个都惹不起。 可即便如此,掌柜却还是瞪着一对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坚定道:“若是有什么能帮上东方先生的,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青岩连忙点头,恰巧送丧的队伍进过了酒楼楼下,掌柜便下了屋顶,随着送丧的队伍往永平郡外的丧葬地走。 这掌柜在永平郡的名头似乎颇为响亮。 身为修者还在外抛头露脸当掌柜的人,还是极少的,而在永平郡中,这样的人同样也不多,更难得的是,这掌柜没有什么修者的傲气,心境始终平和,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不卑不亢。 当然,这也跟他背后站着庄家有一定的关系。 底气足,自然有能力有胆量直面一切。 青岩安静的坐在屋顶上,听着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人们的感慨。 比如好人没好报之类的。 看起来这掌柜还是个热心肠,可惜了他一心想将孩子留下享受天伦,最终却还是白发送黑发了。 青岩抬头看了一眼龙气,若不是之前听闻这崇光与整个川弥的大宗派都有牵连,甚至连仙帝都有那么点关系,他也不会想插手这件事。 他心地善良是没错,但也得看人的。 也许一条人命对这龙气之主而言不算什么,更甚至他一怒就能让整个南陆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如今的他却只能依靠如此粗暴的手段来向他求救。 为了自己挣脱困锁,毁了一个家的希望。 青岩对这道龙气一点好感都没有,更不用说如果他挣脱出来之后将会影响整个川弥的气运。 帝王不仁,百姓流离。 不过是一头困于浅滩的龙,他还有什么资格蔑视他人的生命。 更何况……青岩低下头轻轻挠着黑豹的下巴,那龙气又并不如巫邢一般救过他的性命,助他修为大增。 也远不如巫邢那般强大。 那龙气之主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向他求助的? 似乎只有他能看到那道龙气,大概就是所谓的瞎猫碰上死耗子,不试白不试? 青岩看着阖着眼枕在他腿上似乎是睡过去了的黑豹,托着腮,眉眼弯着看起来格外温和可亲。 直到街上彻底变得喧闹,日头升起来了,青岩才终于放弃继续等着巫邢。 今天酒楼歇业,整幢酒楼的伙计都去给掌柜那无辜的儿子送葬了,若是想吃饭,只能换个店面或者自己动手。 青岩推了推重量有些超标的黑豹,起身下了屋顶,摸向厨房。 人要等,饭也是要吃的。 黑豹站在屋顶上甩了甩头,看了一眼青岩离去的方向,转身往城外林子里蹿去。 青岩看了看厨房里备着的食材,卷起袖子开始自力更生。 转身拿火石点火,往灶台里添了些柴火。 煮上一小锅滚水,另一边有已经准备好的鲜汤。 已经洗干净去了血的肉剁碎了拿调料腌好,倒凉油进锅煎热,将腌好的碎肉末加上生姜去味,下锅炒熟了出锅沥干油。 米线滚水锅煮熟,放进热好的鲜汤里,之前爆炒的肉末放进去。 再撒上葱花就能很好吃。 青岩端着一碗米线,在安静的大堂里随意挑了个位置吃起来。 黑豹叼着一头小野猪从楼上下来,看了青岩一眼,蹭到他腿边上开始啃起自己的食物。 ……果然是例行的倒胃口。 青岩看了一眼一地的血腥,加快速度吃掉了自己碗里的米线。 以后绝对要禁止黑豹跟他们一起吃饭,就算他是那种尸体倒在一边也能吃得下东西的人,也不带这么时时刻刻给他创造艰苦坏境的。 青岩吃完很自觉的想锅碗都洗了,想了想又给巫邢做了一碗甘露羹留着。 反正这个不怕放凉了不好吃。 现在让他修炼也没办法安下心,青岩将甘露羹端回房间,靠在窗边上瞧着街上的喧闹,也颇觉有趣,若是没有那巨大的盘龙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道龙气的存在的话,就更好了。 临近黄昏,送丧的队伍才终于回来,掌柜的一回家,就写了一封信寄了出去。 青岩看着信隼拍打着翅膀自天际一闪而没,扫了一眼披挂上了白绫的宅院一眼,沉默了一阵,关上了窗户。 甫一回身,他便看到巫邢坐在桌边上叼着勺子眯着眼打量他,碗中的甘露羹已经见了底。 青岩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恼怒,看了巫邢身上一圈没有受伤之后,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巫邢瞧着他似乎憋了口气的模样一阵,笑道:“不久。” 青岩见他敷衍,也懒得多说,直奔正题:“那国都之中有什么?” 巫邢闻言,将勺子放回碗里,思忖了一阵,道:“不正常……不像即将败落的模样。” 岂止如此,简直连一丝颓势也见不到,甚至隐隐有神仙乐土的模样。 “龙气困锁于此地,自然不会败落。”如果龙气当真如同巫邢所说的那般一致的话,自是该当如此的,青岩道,“为何那些宗派没想到这些?” 巫邢耸肩,“崇光自开国之后,便从未迁都,数千年近万年一直是如此模样。” 已经被表象麻木的宗派能够想到不正常才怪了。 事实上若不是青岩这么跟他说,巫邢也不会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其他的呢?”青岩问,“可还有什么怪异?” “有。”巫邢点头,“进入之后不久便发现了,神识用不了,法诀用不了,任何法宝到了那城墙之内都成了凡铁。” 青岩一顿,“元力呢?” “略微滞涩。”巫邢道。 若是连巫邢这等强大的修者都感觉到元力被限制,恐怕尚未登仙的那些修者踏入国都便是直接失去了任何挣扎的能力。 怕是只比普通人力气要大上一些罢了。 “那些宗派的修者怎么可能……” “他们可不一定还活着。”巫邢这话一出,却是让气氛陡然一滞。 这崇光…… 巫邢眯着眼,敲了敲桌面。 据说这崇光开国之时,国都的大阵便是由仙帝布下的。 若真如同他们猜测的一般,龙气之主被困锁于此,当初的仙帝不过分神期,又是如何布下这等弥天大阵,过去数千年也没人察觉出不妥? 巫邢觉得自己大概是要隐隐摸到当年的一些事情了,他对挖出仙帝曾经的隐秘十分热忱,尤其是这种会让整个川弥陷入一片昏惨之中的大把柄。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调动巫邢热情的了。 “这龙气……”青岩沉默了一瞬,坚定道:“我们不救!” 巫邢瞥他,挑眉诧异:“为何?” 青岩看着巫邢,他知道巫邢肯定是知晓他不救的理由的,拯救一人与救济苍生,青岩在此间必然会选择后者。 巫邢见青岩如此肃穆的模样,便心生一丝戏谑的心思,道:“助那身披龙气之人脱困,可是大功劳一件,足以改变你此生气运。” 青岩眉头一皱,偏头想了想,自信道:“我本就是有大气运之人,跟那被困的龙气比,还不知谁更要好一些呢。” 至少他还能蹦能跳能到处跑,比之那个只能盘缩在低洼之内的龙气要自由自在得多。 巫邢抚掌而笑:“便听你的,不救。” 他也没打算救,但真相是必须要查出来的。 巫邢摩挲着杯沿,眼中的血色暗沉沉的有些骇人。 ☆、37·市集开放 在寄魂之后,那道龙气似乎是疲倦了的模样,一直阖着眼睛没有再睁开。 等到巫邢回来的青岩也松了口气,将一人一豹赶出去之后放松心情,沉下心修炼。 距离修者集市开市已经没有多长的时间了,青岩有些期待巫邢口中所说的医者的交流,虽然养心诀中,谷主的手迹记录了绝大部分伤病的症状,但到底不如口述与交流来得更加直观一些。 巫邢对于屡见不鲜的集市倒是没有任何期待。 他放下手中沾了朱砂的硬笔,在落款处盖了印,莹蓝色的纸张在朱红色的印记离开的瞬间便突兀的燃烧起来,转瞬消失殆尽,连灰烬都未曾留下。 趴在一边的黑豹眼睛睁开,在空气中嗅了嗅,瞧见巫邢桌上的朱砂和印纸后,才收回了探出来的脑袋,悠闲的在铺着柔软兽皮的地板上打了个滚,使劲蹭了蹭,翻着肚皮继续睡了过去。 巫邢偏头看着惬意的黑豹,又忍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恶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愈发强烈。 黑豹睁开眼瞅他,甩了甩尾巴爬起来,抛弃了他的主人钻进了青岩的房里。 巫邢:…… 是夜。 几道黑影突兀的出现在巫邢房内。 墨色的斗篷将他们的面部尽皆遮住,在一丝灯光都没有的房内如同鬼魅一般可怖。 黑斗篷们看着空无一人仅有一头豹子窝在床上的房间,微顿之后,面面相觑。 黑豹睁开眼睛瞅他们一眼,抻了个懒腰。 隔壁房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青岩看着入了夜特意跑进来把黑豹赶走,之后自己就赖在这里瞅着他的巫邢,默默把手里准备练习的药材收了回去。 巫邢眼中划过一道明显的失望,撑着脸盯了青岩一阵,道:“羞什么?” 青岩一眯眼,盯着他。 魔尊大人还想再逗他几句,刚一开口就收了声,视线在墙面上微微顿了顿,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怎么了?”青岩看他那模样,视线也转了过去,却没发现什么。 巫邢站起身整了整衣服,轻咳一声道:“没什么,本……我先回去了。” 青岩表示快走吧,没人拦你。 巫邢神识扫过隔壁他的房间,脸色顿时一沉。 都趴在墙上像个什么样子! 魔尊大人觉得自己的脸都被那群属下给丢尽了! 还好青岩看不到! 见自家上司从隔壁出来,黑衣人们连忙掀了斗篷,立正站好。 巫邢推开门走进来,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尊者!”黑衣人齐声恭敬道。 其中一个走上来,将一块被下了禁制的玉简交给了巫邢。 巫邢落座在桌边上,点点头将玉简收了,布下隔音禁制,给自己倒了杯茶。 暗红色的眼睛扫过来这里的六个人,气势瞬间攀升,几个魔修在炎热的夏夜里,背后汗涔涔的,强撑着脸色苍白,低垂着眉眼的等着巫邢例行的压迫过去。 “本尊不在魔宫这么些日子,你们倒是逍遥。”巫邢晃了晃杯子里泛着苦黄色的茶水,道。 六个魔修心一紧,虽然没办法猜到坐在那儿的尊者指的是什么,但是他们能肯定的是,巫邢现在不高兴。 他们相互看了几眼,最终视线落在隔壁已经灭了灯的房间里。 那里隐隐有元力透出,带着一股清凉醒神的味道。 那是属于医者的元力波动。 魔修们想想前两天被扔回来的廖晓啸和一个尚还年幼的道修,据说那个道修是医者,再加上隔壁那个…… 顿时恍然了。 果然尊者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次马屁绝对拍的啪啪响! 一个魔修站出来,道:“恭喜尊者得了两位医者!” 另一个魔修站住来,道:“托尊者洪福,我魔宫再不愁丹药稀缺。” 另外几个魔修看着两个同伴,想了想,道:“我等回去便开辟灵药田,方便……” “闭嘴!”巫邢喝道。 他觉得这群属下的理解能力和拍马屁能力真是令人拙计死了! 他提了医者吗? 他只是想说这六个家伙修为不得寸进,身为魔修好几年修为都没点长进,还混啥? 不如回家洗洗睡吧。 这关医者几文钱事? 每次马屁都拍到马腿上真让人不舒坦! 好想揍他们! 六个魔修齐刷刷的闭了嘴,瞪着通红的兔子眼等着巫邢的训话。 尊者大人真是不可理喻! 最讨厌说话说到一半不说明白的人了,简直就是欺负他们的智商! 巫邢看着这六个站的整整齐齐端端正正的大乘期魔修,眉头一皱,点了三人,道:“你们去崇光国都,将那里的一切都打探清楚,尤其是暗道与地下。” 巫邢表示,他还得陪着青岩去万花试炼,调查这种小事还是交给属下比较方便。 三位魔修微微诧异的一瞬,齐声答道:“是!” 巫邢极少让他们做这种事情,通常来说,都是去平定魔界之中随时会兴起的叛乱,以及与妖界联合共同对抗上鸿天界。 生活在魔界的有脑子的生灵都知道,现任魔尊巫邢的下属魔修,除了传达口信护送使队来往于妖魔两界之外,交予他们的任务就只剩下了屠杀。 魔修从来都不会缺少新鲜的血液,入魔道的方式颇多,主动的、被动的,不管如何,只要入了魔道,渡了劫飞升的地方就不会是上鸿天界,而是处处危机、瘴气弥漫的魔界。 魔界险恶,这是人、妖、鬼、魔、上鸿天五界公认的。 除了本就诞生于魔界的新生儿之外,想要进入魔界适应魔界满布的瘴气,只有经过天劫洗礼的大乘期以上的魔修。 当然,如果能够直接略过密布的瘴气到达唯一清明的魔宫的话,即便是未入先天之人也是可以的。 比如被廖晓啸带回去的邹安。 “若是发现不对,马上撤出来,保命要紧。”巫邢吩咐。 “是!” 言罢,巫邢一挥手,三个魔修顿时自房中消失了身形,巫邢看着剩下的三个,沉吟片刻,道:“你们方才自己说的,去办吧。” 三个魔修呆愣了一阵,没反应过来。 “回魔宫,开辟灵药田。”巫邢顿了顿,补充道:“加盖两座侧殿,让邹安挑一座。” “是!” 几个魔修暗自咂舌,果真是大手笔,能够循环使用的医者真是宝贝。 魔修并不适合成为医者,因为一旦入了魔道,他们的元力就会染上暴戾和魔修特有的腥气,跟医者所应该修炼的元力完全相悖。 而医者大多不愿意医治魔修,一是因为魔修大多忘恩负义,整个人界的各个小世界都对魔修无甚好感,这二嘛,就是因为魔修的元力侵蚀力颇为强悍,尤其是医者的元力进入他们身体的时候,很容易就被侵吞掉。 跟道修比起来,医治魔修花费的力气要比医治道修翻上两三番。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总是少有人愿意去做的。 巫邢扬扬手将他们挥退,在昏暗的房间中孤坐着,把玩着手中的玉简。 玉简上光华一闪,隐隐透出逼人的灵气,巫邢敲了敲桌面,低下头看着蹭到他腿边上的黑豹,轻轻踢了踢它。 “想不想找回你的影子?”巫邢道。 黑豹顿时抬头蹲坐起身子,紧紧的盯着他。 巫邢轻叩着桌面的手微微一顿,玉简收回戒指里,低喃道:“马上就有了,在那个试炼里。” 黑豹甩甩尾巴,低下头舔了舔爪子。 “青岩试炼的时候,你跟进去,庄欢那个人……”巫邢顿了顿,道,“怕是要出点儿什么事。” 巫邢内视了一下自己心口翻滚的黑雾,抿着的唇微微向上拉了拉。 东方青岩是他找到的宝,谁敢动那份不该有的心思,就算是与整个川弥有牵扯的庄家,他也不会留手。 干坏事再加个栽赃而已,不是魔修最为拿手的事情吗…… 巫邢摩挲着手里白瓷杯沿,暗红色的眼微微眯起来,跟庄家那小子不同,巫邢在青岩是否信任着他这一点上,有绝对的自信。 所以他知道,在做事情的时候,只要青岩看不到,不知道,他愿意做什么都行。 在距离万花试炼还有四个半月的时候,南陆各大修者市集开放了。 巫邢领着青岩,依旧是坐着大雕离开了永平郡,在其远郊的一片山峦之中,找到了入口。 那是两株长得分外茂盛的千年古树,单株树干足需十数人才能合抱过来。 两棵古木枝叶交缠,状似相依偎的两个人一般,形态亲密。 巫邢这一次不只是换了瞳色,连脸都换了一张。 青岩看着他这张扔进人堆里就绝对再找不出来的脸,啧啧赞叹。 周围不时有修者落下,直直的走进古木的主干。 巫邢拉上还在琢磨着他的脸的青岩,道:“元力覆于全身,走罢。” 青岩点点头,听话的这么做了,跟着巫邢进入了古木之内。 被人为开辟的芥子空间之内灵气氤氲,草木皆沾了灵气生长得极为翠绿茂盛。 深吸一口气都是满满的灵气袭来,眼前苍翠的草地上点缀着各色的野花,鲜亮好看。 修者们正驾着各自的法宝向不远处人影绰约的地方飞去。 青岩举目望了望,不得不感慨一下修者的神奇。 芥子空间这一法诀是极难的,而四陆各个修者集市便是由熟练掌握了芥子空间的高人来开辟。 报答自然是有的,还十分丰富,一个市集每开市一次,上缴给开辟者的灵石与丹药就足够捧起一个小世族的兴盛。 川弥大洲的大事历记录很厚,四陆的市集几乎能够做到每三年就开市一次,足够让开辟者和他所在的世族吃得满嘴流油。 “平日不开市的时候,通常去哪里找需要的东西?”青岩问道。 巫邢张口欲言,却被旁边一声轻嗤打断了。 两人回头看过去,之间一个白袍男子正站在他们背后,以极为不屑的目光打量着青岩,道:“如今真是什么人都能当医者了。” 青岩抬手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出门之前那趟澡肯定洗得还不够干净。 不然怎么总是有苍蝇赶着往自己身上叮呢? ☆、38·白袍男子 来人修为比青岩高,他看不出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但就这份心性而言,应该是不会高出太多的。 青岩好脾气的向那男子笑了笑,回头拉了拉眉头微微皱着的巫邢欲走。 见他的动作,那白袍男子神色之间的轻视愈发明显,当下便讥讽道:“龙阳之癖。” 青岩一愣,回头瞅了巫邢一眼,巫邢也看着他。 两人面面相觑,青岩松开手叹了口气,之前廖晓啸喊他尊者夫人,他笑笑也就过去了,总不能跟小孩子心性的家伙认真不是?再说了,廖晓啸又没有恶意。 只是若是由并不认识的外人来说,便的确是有些尴尬了。 青岩并不觉得自己偶尔跟巫邢牵个手拉拉衣袂一起走有什么不对。 谷中师兄弟们也从未因为这些规矩拘束过,只要不被重视礼教的师父们发现,该如何就如何,晚上喝醉了勾肩搭背随便就地一躺抱着睡上一觉也是有的。 只是从那人的反应看来,这些行为在这个世界似乎是有些暧昧的? 这么一想的话,廖晓啸开口就喊夫人似乎是能够理解的了。 可是…… 青岩瞅着巫邢,相处这段日子以来,作为本土所生的人,巫邢也表现得十分自然,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他低下头揉了揉脸,视线轻轻飘过那白袍男子面上,还是没打算说什么,转身走了。 巫邢将落在青岩身上的视线收回来,冷冷的扫了那个陌生男子一眼,同样旋身离去,几步追上已经招出大雕的青岩。 那男子被巫邢一眼看得浑身一凉,不自觉的将注意力放在那道挺拔的背影上。 沉吟了一阵,便也掐诀跟了上去。 巫邢追上青岩,他脚下踏着与青岩如出一辙的大雕,放慢了速度跟青岩并肩而行。 “我们平日里的动作……”青岩偏头看向巫邢,眉头轻皱似乎有些苦恼,“瞧起来像是有龙阳之好的样子么?” 巫邢看他一眼,又回头看看不远不近缀在他们背后的那名男子,微微一顿,道:“心中无愧,便不在乎他人如何看。” 他倒是巴不得所有人都以为青岩是他的道侣,这样的话,大概就不会再有人想要找青岩来医治伤病了。 只是他的身份肯定会给青岩带来不少麻烦。 巫邢搓了搓下巴,说到底还是青岩的修为太低,若是能达到合体以上,巫邢便敢肆无忌惮的向外宣布这人是他的医者,恕不外借。 到时候凭借青岩医圣传人的身份,必然是能够招来一片嫉羡。 青岩看着换了张脸的巫邢,对方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坦然自在。 他耸了耸肩,青岩自己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在他眼里,顾忌这些的该是巫邢才对,毕竟身为魔尊,被传有龙阳之好怕是会有一定影响的吧。 不过既然巫邢自己也不在意,那他也没什么特别需要顾虑的,该如何还是如何。 青岩想着便松了口气,正巧也到了那一片修者聚集的平缓坡地上,便驱使大雕落了下去。 甫一落地,大雕便变回了黑豹,一窜便不见了身影。 “你刚刚还未回答我,平日里不开市的时候,需要的东西从何而来?”青岩问。 “可以自己去找,还有不少世家宗派开的一些商铺,就在那些大郡城中,都是有的。”巫邢答道,又顿了顿,“我的宫殿里也是有不少珍稀药材,还特意为你开了几块灵药田。” 青岩一惊,脚下一个趔趄,抬头惊讶的看着扶住他的巫邢,诧异道:“你说……为我开了药田?” 魔尊大人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似乎有些不明白青岩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青岩:…… 虽然隐约已经知道巫邢大概是会要长期找他治疗,所以才收下了巫邢赠予他的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但他完全没想过,巫邢竟然是打算直接把他带到魔界去放在身边养着。 亏他还打算在给巫邢解决完心口那些毒之后,就跟这个魔尊疏远,没想到人家都已经在自己宫殿了给他划出地盘了…… 沉默了一阵,青岩轻咳了一声,道:“先去看看市集吧。” 巫邢看着青岩的背影,眯了眯眼。 难不成青岩一直以为给他治好了伤之后就会跟他划清界限?他以为这人早已经该有独属于他的觉悟了才对。 不过不急,反正这人是逃不出他的手心的,倒是青岩招惹来的人更让他头疼一些。 自从跟青岩呆一块儿起,似乎就一直在出问题。 虽然对于他来说事情并不大,但青岩不过是一个金丹期的医者而已,若是放下他一个人单独闯荡的话,不出多久肯定得出事。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庄家那小子说的大气运之人是真话。 刚遇到他时就发现一直逼迫着他的毒有解了。 之后廖晓啸黏上青岩,那个一直没有丝毫动静的海中大殿突然露出了原貌,其中还蕴藏了廖晓啸一直在苦苦寻找的东西。 再说永平郡,他查仙帝相关的事情查了这么久,被仙帝亲手布下了护国大阵的崇光国都自然也查过,却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就连其中那大阵的强悍逆天之处的效用也不知晓。 因为前去探查的人传回来的消息都是相同的反应:崇光国都之内毫无异常。 而遇上青岩之后,马上就有了转机。 气运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却是所有大宗派和世族都在追求的珍贵玩意儿,青岩作为医者又身负大气运,放眼五界,都只此一家。 这等宝贝,被发现了那便是炙手可热,就连仙帝也不可能不动心。 “青岩。”巫邢扫了一眼一旁悠闲坐着的一个年轻修者身前的摆着的摊子,微微一顿,喊了一声走在前面、正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青岩。 青岩回头看他,恰巧看见一直敛了气息跟在他们背后的白袍男子,微微一愣之后,依旧是友善温和的笑了笑。 冤家宜解不宜结,反正扯扯脸皮笑一笑也不会亏什么。 巫邢看着他这模样有些不爽,便一伸手将他拉了过来,指了指摊面上的一抹墨色,道:“这个不错。” 巫邢记得青岩曾经抱怨过东方宇轩连几只笔都不留下,而恰巧他记得,东方宇轩最擅长的手法,名字似乎就叫做判官笔法。 专打人体要穴,近身远程都不吃亏。 青岩闻言,收回落在那白袍男子身上的视线,拿起那支笔瞧起来。 笔身入手细腻冰凉,似乎是玉石一类的材质,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青岩并不太熟悉这些,便猜测大约是刻于其上的攻击术法,这倒是颇为使用者着想。 青岩轻轻扫了扫笔锋,那毛质润滑柔软,却极有弹性,不难想象输进元力之后会变得何等锋利尖锐。 可是他已经有了玉骨,与丹田中那骨笛一比,就显得有些鸡肋了。 巫邢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便覆在他耳廓上压低了声音,道:“那玉骨笛是好,但与东方宇轩手中那支笛子一模一样,若是你不想暴露身份,自然还是另选一个法器的好。” 至于那支完全笛子,还是多在丹田之内蕴养一阵,修复一下那大妖生前大损的元气为好,说不定还能提升几个品次。 青岩点点头,看向那个打量着他们的年轻人,想了想,开口道:“这支笔……” “这支笔我要了。”白袍男子的声音突然来,他看了一眼青岩,视线避开满脸不耐的巫邢,看向摊主,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摊主一愣,没想到这刚开市不久他就能卖出东西,还是极为冷门的笔类法宝。 一般来说,笔类的法器通常只用来写符文或者刻画阵法,这种上面附着攻击法门的笔是极为难卖的。 这下不止是爆了冷门,这个冷门还被两位医者争抢,这…… 摊主整张脸都皱起来,看上去十分为难的模样。 “可这位道友要先来一步……”摊主道,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在白袍男子的瞪视下声音逐渐小了。 青岩看了那白袍男子一阵,瞧那摊主一派正直却被那男子瞪得缩着脖子,便摇了摇头,向那男子道:“我不缺这个,若是这位……道友想要,便让予你罢。” 闻言,摊主脸色一松,给青岩递了个善意的笑容。 青岩微微一笑,拽了拽脸色相当糟糕的巫邢,却发现对方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 “你跟一个……”青岩顿了顿,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那白袍男子的修为,便道:“别计较了,随缘吧。” 他这一动作,却使得那白袍男子脸色一沉,同时巫邢愈发的不满起来。 “我的人凭什么被一个……”巫邢扫了那男子一眼,面上露出轻蔑的模样来,道:“不过区区元婴期的人折辱。” 青岩瞠目,提声道:“谁是你的人了?” 巫邢看向他。 青岩被他看得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就降了下来,微顿之后又道:“只是看中了相同的东西,哪来折辱之说?” “嗤,元婴期也比之金丹期要好上不少罢?”白袍男子手握那支笔,付了摊主足够的灵石,转身道,“还是依靠他人撑腰的金丹期。” 青岩一愣,这人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白袍男子依旧不罢休,他摩挲着那支笔,笑道:“还妄图模仿医圣使笔?你该不是还姓了东方罢?” 青岩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他紧紧揪住似乎有些暴躁的巫邢,微笑着温言道:“鄙人虽不才,但的确复姓东方。” 白袍男子没想到自己瞎蒙中了,怔愣过后眼一眯,当下便摆出了起手式,挑眉道:“不巧,我也姓东方。” 青岩看那起手式,一愣,这起手式与他平日所练的判官笔法的起手式别无二致。 “你姓东方?”他问道。 白袍男子扬了扬下巴,道:“医圣后人,一脉单传。” 巫邢和青岩齐齐一愣,魔尊顿时笑了出来。 青岩看着刚刚还像是想摁死那男子,如今却摆出一副看好戏姿态的巫邢,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巫邢不动,眼含笑意任他踹。 周围路过的修者听闻那男子的话,当下便围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那对峙的三人。 巫邢笑着看向青岩,凑近他低声问道:“你家谷主可是风流之人?” 呸!我家谷主满腔情意都系在居住于花谷之后的绝情谷中那方姓之人身上,哪会有什么后人?! 青岩瞪了巫邢一眼,转头看向那白袍男子,皱眉道:“谷……医圣一生不沾红尘女色,便是道侣也没有,你是从何而来?” 白袍男子像是被冒犯了一般,墨色的鼻尖指向他,道:“不信?那便手下见真章。” 青岩同样一眯眼,难得收了温和的模样,嗤笑道:“元婴期跟金丹期手下见真章?你可别污了医圣一身清白。” 冲他来的,青岩自然能忍,但若是冲谷主与万花谷的名誉去的,他决计是不能忍耐的。 巫邢诧异的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青岩,想了想,便决定放手随他如何。 青岩见那白袍男子不为所动,便道:“若是要比,便比医术,谁都知道,东方宇轩名字前缀着的,可是医圣二字。” 白袍男子犹疑了一瞬,马上便在众人的议论之中点了点头。 那起手式是一点错处都找不到的,判官笔法容易偷师,万花武学却是难以模仿。 可惜青岩没那修为能跟那男子打上一场来判断真伪,便提出了医术之试。 不管那人是不是谷主后人,总之,若是真的身为万花弟子,即便不擅长太素九针,也是多少会研习一些时日的。 青岩不求赢他,只想看看这人是不是真是谷主在这川弥大洲中收下的弟子。 如果不是,还凭着万花谷的名头在外横行无忌招摇撞骗…… 青岩眯了眯眼,理了理有些乱了的长发。 若是骗子,就切碎了扔给巫邢去喂廖晓啸好了。 ☆、39·医术比试 医者之间的比试,说来说去也就是炼药与医术。 前者青岩是稳输的,但后者就不一定了,至少从巫邢跟他说过的话和相处的态度上来看,他的医术相比起其他医者,绝对不差。 养心诀和太素九针即便是对于高出他本身不少修为的修者,也是能够起到作用的。 而川弥的绝大部分医者,都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仅仅有这个底蕴在,青岩就有底气跟修为高他一个头的人拍案。 只要不打架,想赢也许不会太容易,但至少心里有底很多。 巫邢见那男子应下了比试,这才仔细打量起那名白袍男子来。 那人身上的元力波动的确是属于医者的,从青岩这反应来看,那起手式怕也是挑不出错处,可若当真是万花谷弟子,为何这人身着衣袍颇为华贵,却没有绣上万花谷的标记? 青岩那几套换洗衣物的暗袖里,可都是有着那浅紫色的徽记。 巫邢扫了一眼男子露出的袖口,依旧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他身份的徽记,眉头便皱了皱。 不管怎么说,若真是同为万花弟子的话,这人与青岩所受到的教导相差可是太大了。 而东方宇轩的家教,绝不应该如此才对。 周围聚集的修者们听闻这两名医者要比试,顿时闹开了,拉上朋友道侣围过来。 虽然不知道理由到底是什么,但对于他们而言绝对是好事。 医者能比什么? 炼药啊,医术啊! 前者会有什么好东西就不说了,若是比试后者就更好了,身为修者,谁身上没几个暗伤的?先不说能不能治好吧,总比完全找不着医者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炼不成买不起的灵药要好。 找医者碰碰运气总是没问题的。 反正他们比试医术也得有人来做比试的患者不是。 白袍青年看着周围的人群,眉头皱了皱,道:“你挑地方吧。” 青岩一愣,看了看这市集上的修者,外界仙风道骨高高在上的修者们,如今也如同凡尘众人一般喧嚷。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笑道:“就在此处,不挪地儿了。” 这时人群之中有人喊了一声东方先生,青岩和那白袍男子齐齐回头望过去。 来人却是直直走向了那白袍男子,将手中的几块下品灵石塞给了他,那人摸着鼻子讪笑:“先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自修道以来孑然一身,这些灵石还请先生收下。” 白袍男子一愣,瞅着手上的几颗品相并不多好的灵石,动作有些粗鲁的塞了回去,压低了声音:“谁要你的这些破烂,拿回去!” 那来人一愣,脸色涨红。 青岩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白袍男子,心下多了几分猜测,问道:“还不知这位道友名讳?” 白袍男子看向他。 青岩一笑,道:“在下东方青岩。” 白袍男子脸色闻言,脸色瞬间僵硬了。 青岩打量着他,心中的猜测隐隐又肯定了几分。 “景明……东方景明。”白袍男子低下头摩挲着手里的墨色毛笔,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巫邢啧了一声:“这又是出什么毛病了?” “大约又是谷主给我带来的无妄之灾。”青岩压低了声音,摊手道:“我就说,这人虽然嘴毒了点,却一直没有对我抱有恶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直接就盯上了他,按理来说……青岩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笑脸应该很讨喜才是,就算嘴毒也不该直接对着他开炮吧? 他旁边那个黑着脸的人明显目标要更大点。 巫邢冷哼。 青岩笑着看他:“若是我跟你一样,大约早早便将人得罪透了。” 虽然等会儿估计还是会得罪他,不过青岩觉得此刻能够嘲讽一下巫邢也是好的,心情舒爽。 说完,他偏头向东方景明,朗声道:“若是要比试,现在便开始吧!” 那手捧灵石的修者一愣,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将手中灵石往东方景明手里一塞,转身就驾着法宝飞远了。 东方景明闻言应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灵石,将灵石收进储物戒中,两人毫不拘束的往地上一坐,周围的便有修者围拢过来,稍作犹疑之后便落座在他们对面。 东方景明医人同样使针,动作流畅,穴位掐得颇准,却没有青岩手下那份活泛与灵性。 金丹期与元婴期的医者如今医治起伤患来,竟是差不多的速度。 青岩轻轻扫过东方景明的手法,对方手中微弱的白芒一闪而逝,在阳光下毫不起眼。 这元力并不是养心诀的浅绿,医治起病患来却也是极为迅速的。 东方景明同样也看过来,见到他指尖跃动的银针和浅绿之后一愣,瞅了青岩一眼就迅速低下头去专心医治手下的修者。 来市集的多半都在金丹以及出窍期之间,低了来不了,高了懒得来,这个阶段的跨度对于青岩和东方景明来说都不算多大。 医者比试的胜负,便是自比试开始,到元力枯竭结束,谁医治的人多,痊愈度高,便是谁胜。 自然,还有闲心来市集的人,身上就算有暗伤,也不会是令人束手无策的重伤。 这对于两人来说倒是轻松了不少。 两人比试,巫邢计数。 趁着青岩休息的空隙,巫邢坐在他身边,低声道:“怎么样?” “医术不错,隐隐能够看到太素九针的影子。”青岩评价,又看了那边一眼,凑近了巫邢低声道:“但修习的不是养心诀。” “你的意思是?”巫邢挑了挑眉。 “要么是受过谷主恩惠。”青岩低眉微顿,道:“要么……就是试炼之地中,谷主留下了一些东西,恰巧被他寻到了。” 若是后者,到底谷主还没靠谱到那个程度,好歹没有把万花绝学都扔在试炼之地中。 这点倒是让青岩松了口气。 巫邢看着青岩似乎有些疲倦的模样,手一翻递来一瓶补充元力的丹药。 这一次他学乖了,没有拿出那等厉害的,只是一瓶药性温和的合适和金丹期服用的丹药。 青岩照旧拒绝了。 周围的修者数量并没有减少,反而隐隐有增多的趋势。 青岩凝神,气沉入腹,元力运入胃中,顺着经脉蔓延向了肺部。 巫邢侧目看向阖着眼的青岩,周围的灵气如同被牵引了一般,随着青岩的呼吸纳入他的胸腔。 见势不对,巫邢连忙掐诀遮掩了周围灵气的波动。 几息之后,青岩睁开眼,就如同从未消耗过一般,精神奕奕。 巫邢微愣,扫了周围一圈,却发现只有东方景明正目光灼灼的看着青岩。 “这又是什么招式?”巫邢不着痕迹的挡住东方景明的视线,问。 “碧水滔天,补充元力很有用。”青岩笑道,“若是你想,明天亦是可以给你体会一下的。” 巫邢眯眯眼,这么说来一天仅能使用一次。 真是可惜。 东方景明距离他们不近不远,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微微犹豫了一下,他便停下手来,绕过巫邢走到青岩身边,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眉头紧紧的皱着:“你是万……” 话语戛然而止。 青岩偏头去看巫邢,果不其然对方正掐着法诀,冷冷的看着东方景明。 “比试还未完成,这位东方先生……”巫邢语调冰冷,还带着写讥讽的意味,接着道:“还请坐回去,毕竟这可是为医圣正名的比试,儿戏不得。” 青岩看他一眼:“医圣声名一向端正,这正名缘由从何而来?” “自是证明他不沾红尘女色。”巫邢看向青岩,一脸冷凝顿时变成了调侃的笑意。 青岩:…… 变脸太快了好吓人,差评! 马屁拍歪了真不爽,差评! 东方景明闻言,脸色又是一僵,他看向青岩,眼神中的张扬依旧没有多少收敛的模样。 这人大概是想拜托他帮忙说话,青岩托着腮抬头看他,琢磨了一下便开口道:“比试尚未分出胜负,还请道友回去。” 青岩难得不给别人面子。 在他看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亦或是有着什么苦衷和心思,敢顶着谷主后人的名头来唬人,就得做好被打脸的准备。 教训是绝对要有的,至于到底要教训到什么程度,就得看青岩自己的意思了。 微微眯了眯眼,想到之前给东方景明塞灵石的那个修者,神情一顿。 他偏头看着东方景明的侧脸,嘟哝道:“明明医术和心地都还不错,为何非得掐着谷主后人的名头不放?” 还一副将谷主的荣誉就是他的生命的做派,莫不是装久了,入戏太深? 青岩搓了搓下巴,觉得很有可能。 “别乱想了,他超你一人了。”巫邢推了推发愣的青岩。 青岩清醒过来,含糊的应了一声,揉了揉脸打起精神来面对正期待的看着他的修者。 巫邢第一次看到青岩认真多起来的样子。 他凝神专注的看着一处,手中银光连闪,绿色的元力不时附于手掌之上,嘴唇微微抿着,眉眼间不见了平日里温和的弧度,隐隐透出一丝肃穆与凝重的意味来。 这种模样的青岩与平日的温和截然不同,巫邢眯了眯眼,一边记着双方的数,一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青岩此刻的姿态。 明眼人都能看出那金丹期的医者要比元婴期的医术高明。 毕竟修为低了一个等阶,而金丹期的修者通常又处于不能接触伤患的鸡肋境地,按理来说是完全不能与元婴期的人比的。 而这金丹医者却能够维持与元婴期修者同样的速度,隐隐还有超越的趋势。 尤其,被那金丹医者医治过的修者,似乎都精神颇佳。 及至天色微微昏暗了下来,青岩与东方景明齐齐停手,盘腿调息起来。 尚未等到他们医治的修者面露遗憾,走了一些,还有一部分留了下来,想试试这两人稍作休憩之后是否还会继续。 青岩率先睁眼,偏头便见巫邢眯着眼面带赞叹的看着他。 微微一愣,青岩便问道:“谁赢了?” 语气中平静淡然,似乎并不在意输赢的模样。 “自然是你,超他三人。”巫邢道,虽然他偏心青岩,却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作伪的,周围也围聚着一些闲着来观看的修者,他自然坦坦荡荡。 青岩微笑,依旧没有显示出得胜后的骄傲和喜悦,而是起身走到东方景明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东方景明眉头一皱,同样也站起来,掐诀布了禁制,道:“你是万花弟子。” 青岩眯眼,点头。 东方景明深吸口气,脸上显出一丝微红。 “万花谷不容任何人玷污。”青岩不等东方景明说什么,便难得的冷声道:“谷主极为重视万花谷的名声,不管你跟谷主或是我万花谷有何渊源,既非万花弟子,便不可借着这名头行医!” 想想青岩自己,在没有被东方宇轩认回谷之前,从未以万花之名行医济世。 而是隐姓埋名不言师门。 如今一个陌生人却以万花的名头在外行医,所作所为皆系于万花。 不论在外名声好坏,青岩都无法容忍。 尤其是对谷主名声的污蔑! 试想,不过外出一段时间,回头的时候就发现有人顶着你家的名头,在外行善抑或是作恶,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决计都是令人嫌恶的存在。 尤其那人还说自己是家中那位令人尊敬的大家长的孩子。 换谁谁都不能忍。 “我……”东方景明一愣,被青岩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语打得脸色通红,道:“我只是……” “不修九针,不懂养心,还胆敢妄称谷主后人……”青岩抿着唇,眉头皱起来,“莫不是见谷主早已飞升,便肆无忌惮了?” 东方景明眉头一皱,正想扬言反驳,却对上了青岩身后的巫邢的眼睛,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到嘴边的辩解顿时咽了回去。 “市集开放十天,带他回客栈。”巫邢道,微微眯眼,“他会把一切都交代出来的。” ☆、40·曾经万花 元婴期在巫邢手下自然毫无反抗之力,东方景明被他轻轻松松的提溜到了客栈。 魔尊大人并不愿意让青岩知道他是怎么让人交代出一切的,因为魔修的逼供手法都过于邪性。 就他对青岩的了解而言,青岩肯定不觉得这个人有多大的错处。 “有错,但罪不至深处。” 教训一下就足够了,青岩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巫邢不满意。 的确,青岩生气的仅仅只是他顶着万花谷的名头在外行事,还冒充了东方宇轩的后人。 而就目前所知的来看,这人并未作恶,否则外面对东方宇轩的传闻肯定还会带上对他后人的诟病。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好名声要传出去比坏名声要难得多了,至少从外面还没传出这人的流言来看,他行事大概还是颇为低调的。 “东方景明大概并未欺骗多少人。”青岩道,“否则谷主有了后人的事情早该传遍川弥了。” 青岩这话意思就是:这人也没干多坏的事,给个巴掌清醒一下就够了。 巫邢眉头一皱,看了东方景明一阵,眼神冷得能掉出渣来。 青岩不多想不怀疑,不意味着他也能那么直白的就相信这个人。 “青岩,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一开始他就盯上你吗?” 巫邢的声音压低了,靠在青岩耳边,让后者背后竖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青岩小小的后退了两步,摇头。 “所以才让他交代清楚。”巫邢看着明显不太自在的青岩,挑眉,“再说了,你不会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那式笔法吧?” 青岩一哽,他的确想知道,但还没有到达那种非要不可的程度。 只要明白东方景明并未修习养心诀,并非是万花弟子,他就已经放宽了心了。 一招一式可以偷师,但心法却是没有办法随意更改修习的。 “再说,这人肯定有东方宇轩的消息。”巫邢道,“就算没有,也该对万花试炼有不少了解。” 将人留下来问问,对于青岩来说是极为有益的,顺便…… 巫邢搓了搓下巴,青岩能忍,他不能忍,这人姿态摆得如此之高,蓄意找茬的作为实在是令人烦燥得很。 青岩看了沉默以对的东方景明一眼,“我的确想知道,但还是不想你动手。” 巫邢一怔。 青岩看他,哼笑道:“你当我不知道邹安之前被你搜魂了不成?这等邪术……” 也怪他当初不知道搜魂之术是个什么模样,没能阻止巫邢。 话说到一半,青岩停下话头,看向东方景明,道:“你也听到了,搜魂之术对今后的修炼阻碍有多大,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东方景明看着他,扬了扬下巴,不做声。 “被搜魂,或者自己交代,选一项吧。”青岩道。 巫邢见青岩神色无异,心中微微一松,便坐在桌边安心的喝茶。 青岩并不是好欺负的人,他并不是对一切都抱着包容之心的,认识到这一点,巫邢倒是微微松了口气。 若是再清冷一点就好了,巫邢想,这样就不会担心他路上遇到受伤的人就随手救下,引来一些乱七八糟的孽缘。 东方景明修为能到元婴期,定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搜魂之术会影响修者的神识,识海损伤对于修者来说是极为严重的伤势,会让他们对周围灵气的调动力降低,抓不住灵气就无法囤积元力,就无法修炼无法进阶。 “身为医圣传人,怎生如此歹毒!”东方景明厉声道,眼中却隐隐流出一丝恐惧的意味来。 青岩摇摇头,道:“我给你选择了,何来歹毒之说?分明是你自作孽。” 东方景明一噎,脸色涨红道:“无耻!” 青岩:…… 别一副被强了的姑娘做派好吗? 青岩觉得压力真有点儿大。 巫邢托着腮,笑眯眯的在一边欣赏着青岩与东方景明吵嘴,隐隐有种养在身边的兔子突然变成了一只牙尖爪利的猫的感觉。 浑身被巫邢视线笼罩的青岩偏头看他。 巫邢灿烂一笑。 青岩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去,继续看着东方景明,抬手指着巫邢,道:“他耐性不好。” 巫邢动作一顿。 东方景明看了巫邢一眼,恰巧对上对方刚刚撤去了伪装的暗红色血瞳,心中一紧,惊道:“魔修?!” 青岩点头,道修会用搜魂的实在少得很。 东方景明原本还想挣扎着糊弄过去的心思顿时淡了下来,以魔修的心性,他若是不温驯些,怕是永远都没办法回到他的宗派之中了。 东方景明顿了顿,沉声道:“我有一样法器,可以看到他人身上带着的法宝。” 言罢,他的视线扫向青岩丹田,眼中闪过一抹极浅淡的光芒。 “你那支笛子,跟当年医圣所执的一模一样,挂坠花纹也相同。” 这一次倒是青岩惊讶了。 笛子相同他是知道的,但这挂坠却并不知晓。 这坠子是廖晓啸在那宫殿之中挖给他的,怎么会与谷主贴身之物相同? “你见过谷……医圣?”青岩眉头微皱,他记得巫邢早跟他说过,如今距离谷主飞升已经过去几千年了。 东方景明抿着唇,眼色略微闪烁,最终还是点点头,道:“受过点拨。” 青岩看着他,笑道:“金丹寿元三百,元婴寿元不过八百年,你是如何受到千余年前飞升上界的医圣点拨的?” 东方景明涨红了脸,提高了声音争辩道:“就是受过!” 青岩微笑的看着他。 东方景明被他看得脸色更红了,声音降下来,道:“我真的见过他……他还救了我。” 这话说得模模糊糊,青岩看他那模样,瞧起来的确不像说谎的样子。 但他还是不相信。 巫邢手中漆黑的颜色一闪而没,几息之后,打量东方景明的目光从冰冷平淡变成了饶有兴致,以及之前还会隐藏,如今已经全然暴露出来的阴戾。 东方景明浑身一僵,隐隐猜测自己掩藏的秘密是不是被那个魔修看透了。 “好吧,我们不说这个了。”青岩摊手,又问道:“看到了笛子,又为何挑衅我?” 难道发现了恩人的传人不应该欣喜万分表达友好和谢意吗? 青岩想道,这个不管是在大唐还是在川弥,都是一样的才对,看看玉骨就知道了,多标准的知恩图报典范。 东方景明闻言一愣,低下头半晌不做声。 青岩耐心的等着。 良久,东方景明才哼哼了两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他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打招呼。” 青岩瞬间一滞,瞅着这人满脸惊愕。 “你看起来……”东方景明顿了顿,委婉道:“不像一个金丹期的万花弟子。” 一句话暴露底气,青岩之前在市集说的,马上就暴露了他是个刚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村里人。 青岩脸色木然的看着他,这就是觉得他像个乡巴佬连买东西的的地方都不知道,败坏了万花形象? 可这关他东方景明啥事儿啊? “我以为你是骗子。” 青岩:“……” “那支笛子太好认了,民间做小玩意儿的到处都能买到,但敢以此为形炼制法宝的,一个都没有。”东方景明又看了他的丹田一眼,直盯得青岩想捂住裆部。 被一个人这么盯着那地方实在是有些尴尬。 即便这人是同性。 “如今有不少借着医圣名头招摇撞骗的。”东方景明道,上下打量着青岩,“医治用针、改姓东方、攻击用笔、穿黑白二色的衣服……” “你在说你么?” 东方景明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起来,表情连变,最终在巫邢视线的镇压下恢复了平静。 “用万花谷的名头招摇撞骗的人很多?”青岩脸色有些沉。 东方景明点头,道:“医圣于我有恩,我顶着医圣后人的名义在外行医,绝对没有做过恶事,我只是想为医圣做些事情,至于挑衅你……”东方景明脸色变得愈发精彩,摇了摇下唇却是把后文咽了下去。 “于你有恩?”青岩看他,脸色怪异,“说些别的吧。” 这要他如何相信东方景明的言辞?谷主飞升那么多年了,难不成还回头来托梦指点他医术和法诀? 若是如此,谷主该找的人,怎么也该是他东方青岩才对。 上一次面对面还需要借助其他媒介,谷主若是有那个闲心指点他人,不如告诉他之前尚未来得及听到的关于他父母的事情。 东方景明见他不信,眼中隐隐透出不耐来,“我见过医圣,的的确确受过他点拨!” “证据呢?”青岩摊手,依旧不信。 “我知道从前的事!” 青岩一叹,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医圣他对万花这个名头十分敏感,从前的万花弟子也从来不喜欢别人随意在外提及他们的宗派。”东方景明道,“我听闻过,在当初万花谷风头正盛之时,因外来的原因而遭受了灭顶之灾。” 青岩闻言脸色一变,回头看向巫邢,却发现他面上也有一些愕然。 “只是这事情很快就被掐灭了所有的传言,但我知道。”东方景明看着青岩,语气笃定,“曾经的万花谷,是处在四陆中央的那片广袤无垠的林海之中的。” “万花谷在南海。”青岩道。 “他曾经在大陆中央。” 青岩沉默,眉头皱得死紧。 “你说的灭顶之灾,是什么?”他问道。 东方景明摇了摇头,“一夜之间万花弟子连同万花谷自川弥大洲之上消失,除却隐隐能听到上界传下来的医圣的流言之外,再无万花弟子行走于世。” “在谷主飞升之后?” “不过飞升之后第三日。” 青岩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巫邢看着沉默不语的青岩,走过去,扣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了椅子上,将他脸上隐隐渗透出来的汗珠细心的擦掉。 而后转头看向东方景明,道:“由你这夺舍之人说出来的话,能信几分?” 此话一出,东方景明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青岩也是怔愣住了,他上下打量着东方景明,眼中终于露出几分嫌恶的神色来。 ☆、41·心魔渐生 东方景明看着青岩那带着一丝嫌恶的表情,脸色一变,急了,便心一横,口不择言。 他高声道:“夺舍又如何了?你东方青岩不一样也……” “闭嘴!”这一次出声的不是巫邢,而是态度一直平和的青岩。 一直温和待人的男子此刻像是被触了逆鳞一般,整个人都变得凌厉。 东方景明闻言露出了一丝讥讽之色,“也难怪会与魔修混在一起,不过一丘之貉罢了,又有何脸面来指责我?” 青岩看他,眼神似乎要射出刀锋来,冷冷道:“凭你冒我万花之名。” 言罢,不再想与东方景明交谈,青岩回头给巫邢递了个眼神,带着些许请求的意味。 巫邢眯了眯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桌面,唤来属下,吩咐他将东方景明带走。 那身着黑袍的魔修突兀的出现在房间之内,暗红色的眼睛似有似无的扫了青岩一眼,对巫邢施了礼之后拖着东方景明离开了。 甫一出门,那魔修给东方景明下了禁制将其元力禁锢住之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之后掏出朱砂和印纸,大笔一挥跟另外五个同伴分享最新消息。 廖晓啸说的是真的! 我们尊者大人找到媳妇儿啦! 真的是个男医者! 修为很低不过医术很厉害的样子! 现在两人正在房里……呢! 东方景明看着那黑袍魔修一连烧了五张符纸,感到身体内滞涩的元力,心中一沉。 他怕是回不到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宗派之中了,这么想着,精神恍惚了一瞬,又瞬间清明过来。 房内。 青岩有些气闷的坐在桌边,低头看着手里的白瓷杯,眉头紧皱,看起来十分严肃的模样。 巫邢坐在他对面,将青岩的不安尽收眼底。 见一向从容淡定的人如此模样,巫邢不禁叹了口气,道:“若是不想说,便不说了。” 青岩抬头看他,神色有些怔愣,似乎不相信如此就过了关。 巫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将他的神思拉回来,重复强调了一下:“真的,我不问。” 见巫邢不像是随意安抚敷衍的模样,青岩这才放松下来,“你不问,那我问了。” 巫邢:…… 青岩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部,问道:“这人之前说的话……可信吗?” “不知道。”巫邢揉了揉额头,似乎有些苦恼,“我第一次听闻东方宇轩的名头时,他已经在上鸿天界游荡多年了。” 他出生的时候,东方宇轩就已经飞升到上鸿天界了,一头扎进修道上的巫邢自然不知道川弥大洲的秘辛。 “若真如东方景明所说的,万花谷曾经在川弥大洲上如此鼎盛过,为何如今只剩下东方宇轩一人的传说?”巫邢有些不相信。 如果东方景明说的是实话,各大宗派的卷宗典籍之中,这等大事肯定会有记载才对,可事实上是,什么都没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发生过这等事,应该广为流传才对。 青岩想了想,道:“这也不无可能。” “经天劫之后才能获得无尽寿元,渡劫之后大乘飞升,老一辈的除了谷主之外无一成功飞仙的,若不是寿元耗尽就是化作劫灰了。”他微微顿了顿,眉头皱起来,“方才东方景明说,当时的传言很快就被掐灭……” 青岩说到这里却是停下了,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一个元婴期是如何知晓当年的秘辛的。 巫邢眯了眯眼,倒是隐隐捉到了一丝想法,便道:“东方景明怕是刚夺舍不久,约摸之前受伤极重,神识受损,那肉身原主的神魂还未消失呢。” 东方景明的精神不算好,除却那一下午凝神医治伤者之外,巫邢甚至能够看到他那两股神魂争夺身体的痕迹。 若是在其他人身上发生此事,早已精神恍惚神志不清了。 而这人还能囫囵的说出话来实属难得。 “你是说……?” “他说的被东方宇轩所救,真有那么些可能是实话,若真是东方宇轩……他做出什么来我都不意外。”巫邢道,“将一个人虚弱的元婴封存于灵气源口温养千年,待到时机成熟便将之放出,伺机夺舍,这对于上面那些人来说并不困难。” 当然,对于他巫邢来说也不难。 这事情不厚道,相当于以一命换一命的做法,退一步说,夺舍是大损之事,天劫会格外凶狠,古往今来,夺了舍还成功渡劫的,这些世界之中也仅有区区一人而已。 何况,这东方景明的元婴明显还尚未恢复好就提早出来了,若是硬要有什么原因,定然是因为青岩出现的缘故。 除此之外,巫邢不做他想。 “谷主不应该会这样……”青岩低声嘟哝,却没有底气中气十足的说出来。 谷主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偶尔有伤患出口得罪了他,哪怕是医到一半了,也会直接将人扔出来。 ……这么一想的话,干这事儿是谷主的还真有可能。 “若是他不得已的呢?”巫邢问,“即便是呆在上界,也不至于连与你联系都做不到。” 何况东方宇轩在上鸿天界已然消失许久了。 虽然有传闻说是去了更上一层的世界,但巫邢知道,那所谓的更上一层的世界,不过仅仅是传说罢了。 从未有人成功登临过比上鸿天界还要更上一层的世界。 再者说,即便是他,也能成功打破世界之间的壁障穿梭于五界与数十小世界之中,东方宇轩若是真的去了更上一层的世界,怎么也不该将这对修行全然懵懂的弟子扔在川弥视而不见。 青岩闻言,眉头一皱,想了想还是坦白道:“我……之前见了谷主。” 他原本并不打算告诉巫邢,现在却是向他原原本本的交代了在海中宫殿遇到的幻境。 虽然青岩觉得那大概是类似于托梦之类的事故。 巫邢听完,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便道:“东方宇轩,大约是被困在哪里了。” 而且是上鸿天界的某处。 否则他也不会不交代他所在之处,反而一派悠闲的说出“等你修为够了,便会知道”这样的话来。 大概是怕说出来之后,青岩得知他被困一事,在修道一途上太过于急躁焦虑,误了修为心境,走上歪路。 而若是无人提点其中怪处,以青岩的性格,绝对会将这句话当成东方宇轩的恶趣味,安心的按照自己的步骤慢慢修炼。 可惜东方宇轩不知道青岩碰上了巫邢。 魔尊大人托着腮,瞅着神色凝重的青岩,越看越觉得那皱着的眉头很不顺眼。 “你家谷主还有能力通过其他人和事件想办法告知你当年的事情,证明他处境并不危险。”巫邢安慰道:“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从东方景明说出来的事情来看,万花谷大概在某些人眼中属于不应该存在的那一类。 也许是上头的人,又或者是川弥中的宗派,除了这些之外,还能做到让一个鼎盛的宗门一夜蒸发的,巫邢还真数不出来。 尤其是事后还能迅速的切断流言的传播。 若是稍作推演猜测,便更加能肯定背后那只手所伸来的方向了。 事情发生在东方宇轩飞升上鸿天界之后三天,谷内正是青黄不接之时,镇不住外头始终投鼠忌器的某些人,趁着这个机会连着万花谷整个宗派地点都给端了。 移山挪海之术可不是谁都能使出来的,真正想要知道谁干的,这还得去查查当年的卷宗。 “谷主说,不到出窍期不能在外自称万花弟子。” “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你直到飞仙之前都不说出来。”巫邢道。 青岩一愣:“为何?” “意外太多,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呆在你身边。”巫邢顿了顿,“你也不会喜欢我或者我的属下一直跟着你。” 青岩看着他,神色有些奇怪。 巫邢一笑道:“莫要在意,你为我医好心口之患,帮点忙报答恩情是应该的。” “……”青岩沉默了一阵,看着巫邢的模样,无奈的叹气,“试炼结束之后,我跟你去魔界……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青岩不太敢肯定这其中会不会有事情发生,只是自从踏入川弥之后,这一波一波不间断袭来的事情实在让他感到颇为疲倦。 巫邢听到青岩这话,心中万分满意,面上却是不显,依旧安抚道:“先休息,市集第五日第六日有热闹。” 将巫邢送出门,青岩躺在床上,兴不起一丝修炼的心思。 东方景明那一句话,狠狠的戳到了青岩的痛处。 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他原本并不属于这具躯壳,他厌恶夺舍,厌恶为了一己之利剥夺他人生命的人。 他并非有意进入这具躯壳,他对于这事情也迷茫的很,但这不能掩盖他将一个六岁孩子的神魂抹杀掉,占据了他这副身体的事实。 所以他以医治世人病痛,挽救苍生疾苦来求得安慰与原谅。 可是不管是躲到了哪里,他都始终被这个事实纠缠着,就如同梦魇。 尤其是那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批命。 想到这里,心中涌出一股烦闷。 青岩翻了个身,将被子罩住头,阖着眼睛不再去想。 巫邢回了房,仔细留意了一下隔壁的动静,直到再没声音,才收回了注意。 手上的黑芒连闪,巫邢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见状,魔尊大人还是微微松了口气。 东方景明说青岩也是夺舍……巫邢眯了眯眼,他不相信,但青岩的表现实在是太过于明显,连一丝遮掩都没有。 就像被踩到了痛脚一样。 可他刚刚试过的法诀却并没有显现出如同遇到东方景明时的异常。 在东方景明和自己的术法之间,巫邢明显比较倾向于后者。 东方景明身体中那两个神识,实力不分上下,掐下去只有两个结果,要么相互融合,要么玉石俱焚。 巫邢眯了眯眼,若是两个神魂的话,便不好搜魂了。 得在结果发生之前,让这人把他所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才好。 尤其是……关于青岩的一切。 知根知底才好办事,巫邢没有把随便什么人都养在自己身边的癖好。 特别还是青岩这种要交托信任与性命的医者。 ☆、42·灵兽之魂 魔修别的不敢说,在折腾人方面是极为拿手的。 若不是魔修一向以那些严酷残忍的手法来对待冲撞了他们的道修以及普通人,他们也不至于到这种人人喊打的境地。 修者神魂极为强大,神识不灭肉身不死,尤其元婴期之后,还能直接从元婴之上动手脚,哪怕仅仅只是魔元力的入侵,对于毫无防护能力的元婴而言是极为残酷的煎熬。 面对酷刑所损耗的不仅仅是元力和肉身,还有被剧痛侵袭的神识。 之前青岩结丹之时,就因剧痛而损耗了不少神识,导致浑浑噩噩差点身死道消,最终若不是巫邢的提点和元力的帮助,他只怕根本活不到现在。 即便活了,也识海被破,再无法修行。 东方景明显然是明白魔修的手段的。 他被带入一间充满了怨气与血腥气的暗间之后,他很识时务的要来了玉简,将自己所知的东西尽皆记录了下来。 微微停顿之后,他面露犹疑,最终还是一咬牙将自己刚刚瞧见的东西也给录了进去。 即便身为魔修,巫邢那模样看起来也不与曾经见过的那些疯癫之人相同,与其强自隐瞒,倒还不如干脆交代了出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先保下命来,其他的一切好说。 拿到玉简看过之后,巫邢才知晓东方景明知道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巫邢并没有想错,这人的确是刚夺舍不久。 他手中握着玉简把玩着,这块白色的玉简之中记录着逼供出来的信息,在看过之后却是让巫邢有了些想法。 这人对于万花谷的信息了解的其实并不多,之所以一眼就瞧上青岩也的确是因为见了他体内那支笛子,至于为何如此挑衅…… 应该说这人天之骄子当惯了,没见过这种全然视他于无物的情况。 通常都是别人讨好他,从来没有他主动去搭理别人的时候。 以这人当初的身份而言,即便是口出恶言也是会被他人笑笑蒙混过去,只是如今东方景明的宗派早已经销声匿迹了。 那一宗派消弭已久,巫邢甚至从未听闻它的存在。 但这一切瞧起来不像作假,巫邢承认,东方景明虽不说气度如何,但眼界是极高的。 之前与青岩抢那一支笔也并非是刻意为难青岩,只是那支笔的确是个好玩意儿,否则也不可能入得了巫邢的眼。 东方景明那手法瞧起来,不说到底与判官笔法有何渊源,却也是善用笔法之人,方夺舍不久,那支墨玉笔倒是恰巧缓解了浑身空荡的尴尬。 要说东方景明这人的来头,说小不小,放现在来看也不大了。 东方景明的宗派在数千年前的川弥上,地位算得上是极高的。 他们整个宗派都十分闲散,专精之处亦是五花八门,与那些修习同样功法,几乎一眼就能瞧出师承何处的宗派截然不同。 宗派之中并不要求门下弟子一定得修行什么,外门之中的藏书之处便有不少心法,有缘者即可习得。 道法、医术、相术、炼制之法、奇巧淫技甚至魔修功法亦有少许。 整个宗派之中没有门第之见,除却修魔的弟子放任自流之外,修为到了亦或是在专攻的方面取得了突破,便能升入内门。 而内门之中,却是莫名以专精相术之人为多。 这一点谁都没法儿解释,就连这宗派的宗主也颇感头疼。 这样散漫的宗派却有一个颇有气势的名字,玄天宗。 这与其说是一个宗派,不如说是一个散修的集合之处要好得多。 但说是散修也不合适,哪家散修会有笼统的职位分布呢?又有多少散修能够找到足够震慑一切窥伺之人的几个老怪做靠山? 玄天宗内外门弟子,加上俗世记名弟子,其数量却是够得上川弥四陆之中一流宗派的规格了。 可是内门弟子在这其中所占比例实在是少得可怜。 倒不是说外门弟子修行不够努力,而是玄天宗运道怪异,入了宗门,除非修行相术,推演天机,顺着天机运道而行,否则任何一道皆无法突破分神壁障,死死卡在出窍巅峰,再不得寸进。 渐渐的,玄天宗便成了相术大宗,门下弟子入门皆修习相术,修为到了之后,再视兴趣而接触其他的方面。 可这相术却是与自古早传承下来的庄家冲突了。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庄家自古以来便是这川弥四陆之中唯一强盛的相术世家,从未有过能与庄家相提并论的存在。 如今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玄天宗,这宗派的存在在庄家看来便是横亘在喉头的鲠,稍微一有点动作都让他们觉得抽着疼。 而相术,讲究的便是合天道而行,天道标示什么,便做什么,顺天而行。批命推演可以,但事关大气运及天地变迁之事,决计是不能说出口的。 庄家到底是上古存留下来的相术大家,马上便把主意打到了天道之上。 天道为规则的集合,规则是构成这世间万物的线,天道便是由线织出来的布帛。 布帛虽然紧密,却并不是没有漏洞可钻的。 庄家千等万等,面上和气的与玄天宗相处了数百年,终于等来了机会。 仙帝降生之时天降异象,漫天紫气云霞,凤领百鸟来朝,白虎带百兽皆伏。 早早等着的庄家之人以大阵掩去了源头,欺瞒了众多前来的修者、异兽,也包括了闻讯赶来,想要寻了这祥瑞之主予以祝贺结交的玄天宗。 庄家此番作为,并没有逆了天道的意思,当然没有受到任何惩处。 反倒是后来,庄家与那引动天地异象的世家交好,最后竟是发展成了姻亲。 天道眷顾之人,气运极其霸道强悍,庄家借势一跃登顶,即便是在川弥之中已然颇有名望的玄天门人见了庄家之人也需要笑脸相迎。 而后那人在庄家与其他世家的庇护之下,仅以一千三百年的寿元便渡了天劫羽化登仙,踏入上鸿天界,在其上大刀阔斧,直冲仙帝之位。 所有帮助过他的世家与宗派尽皆得了好处,气运昌盛,经久不衰。 而其中又以庄家为最。 庄家明里暗里透露玄天宗并非自己人,掌握有弥天相术,却不与仙帝宗族频生交往,恐生变故。 仙帝宗族闻言深感忌惮,便借着仙帝之大气运,打压运道怪异的玄天宗。 庄家在其中浑水摸鱼,趁着仙帝登位的气运尚且浑厚,打着天道的名头,敲打那些世家宗派,使其与玄天宗为敌。 玄天宗本就不善战斗,哪里敌得过仙帝宗族与那些个世家大宗的打击,四面受敌的玄天宗当下便迅速的萎靡下去。 而东方景明,不巧正是玄天宗宗主之孙,自小天赋极佳,不过两百年便突破到元婴期,简直就是玄天宗上下极为受宠的宝贝。 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一点儿也不为过。 可惜生不逢时,东方景明正在宗派灵脉之中修炼,隐隐触碰到元婴巅峰的壁障,而就是这时,川弥的世家大宗,对玄天发难了。 恰逢东方景明突破元婴进入出窍期,元婴出体畅游天地,玄天宗毁于一旦。 支撑着东方景明的主梁陡然崩塌,白白嫩嫩的虚体元婴呆愣的停在自己被毁去的肉身之上,发现有人来时慌张躲避。 元婴不能过久暴露于外,东方景明侥幸留得神魂在,肉身却被毁去,而玄天宗内灵药亦是被搜刮了个干净,唯一想要活下去的办法就只剩下夺舍了。 可元婴脆弱,要是被人瞧见了,哪怕是个刚入金丹的修者也能轻易将之捏死。 巧的是,来人正是修为尚在金丹期的东方宇轩。 之后的画面戛然而止,再一转却又是方才在市集中相遇时的境况了。 巫邢神思一顿,将神识收了回来。 玄天宗闹成这样,当时的修者应该莫不自危,远离玄天宗免得引火烧身才是,东方宇轩为何会在那时候出现在玄天宗? 这不符合常理。 魔尊大人托着腮,翻手拿出一瓶丹药放在桌上,吩咐属下将东方景明的性命留下,顺便压制一下与东方景明抢夺身体的那道神魂。 东方景明,留着还有用。 巫邢摩挲着手中玉简,想到在将神识收回来之前的场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知道,之后的大约就是与青岩相关的东西了。 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巫邢看着篆刻着繁复法纹的玉简,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最终到底还是没能压抑住好奇的心思,神识再一次进入了玉简之中。 视角是东方景明的。 仅是一眼便扫到了青岩丹田之中安静呆着的玉骨笛,而他自己本身却是一团雾气,看不真切。 巫邢知晓这是因为他修为高过东方景明太多的缘故。 再厉害的法宝,使用者实力不济,亦是不能发挥出太多的效用。 东方景明的目光始终跟着青岩,或者说,是他丹田之中那支白玉骨笛。 巫邢几乎能听到东方景明雀跃的心跳。 对于玄天宗人而言,见着一两个能入眼的人就推演一下这人面相天机,已经成为本能了。 就如同庄欢当初见了青岩就直接掐诀看了,掏出家谱和笔就上一样,东方景明一瞧青岩身上氤氲的紫气,毫不犹豫的就跟了上来。 巫邢早便得知了青岩身具大气运,这下也并没有多惊诧的心情。 然而东方景明在与青岩比试过医术之后,手中一变,法诀即成,眼中所见的景象却是让巫邢瞠目结舌。 一头灵兽赫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其通体雪白,长尾如糜,四蹄如鹿,背有双翅,其面如羊,额生二角。 此兽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伏于虚空,身.下祥云翻涌,隐隐可见几根金色锁链将其困锁住,尽头恰是青岩体内。 巫邢隐隐能听闻东方景明低声喃道:魂不似身形,为皮囊所困,不得脱身! 沉浸下去的神识陡然清醒,他看着玉简,抬头通过开着的窗户望向国都的方向。 方才那灵兽的模样,不恰恰与青岩口中那道被困锁住的龙气一模一样么?! ☆、43·暗中交易 东方景明侥幸留得一命,还在那些魔修的帮助下暂时占据了这具身体的主导。 这个效果十分明显,他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虽然被压制的神魂挣扎得十分剧烈,但也没到之前那样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脾性的地步。 他靠在没有光亮的暗间里相对干净点儿的地方,身上白色的道袍纤尘不染。 东方景明的确是被捧上天骄傲惯了,但他并非不识时务的人,他看不清那个魔修的气运,但从东方青岩与他的相处方式来看,光是凭借着东方青岩,这人将来的成就就不会多低。 单单是这一点,东方景明就觉得,那个魔修是他能够暂时依附的对象。 修者市集开放的第五日,正是自其他三陆向南陆聚集而来的医者们,在万花试炼开放之前平和交流的日子。 同时也给市集带来了不少灵药与炼制完成的丹药。 这些对于那些大型宗派而言也许算不上什么,但对于一些小型的世家宗派与散修来说,却是极为难得的好事。 在这种时候,市集内的修者大部分对于医者的保护心理都是极强的,当然也有想要杀人夺药的,但在人来人往的市集之中实在是困难。 巫邢坐在房内,喊来了在魔宫督促下头的人盖宫殿的两个大乘期魔修,让他们掩了气息暗中跟着青岩,予以保护。 而他本人,则在青岩去了市集之后,离开客栈,往关押着东方景明的暗间走去。 青岩还并未走远,他回头看了客栈一阵,视线一转从依旧阖着眼的龙气上一扫而过,脚踏着大雕向市集的方向飞去。 巫邢脚步微微顿了顿,感受到视线的消失,才轻叹口气,手上掐着缩地成寸的法诀,瞬间出现在关押着东方景明的暗间之中。 盘膝坐着调息的东方景明睁开眼,视线落在突然出现的巫邢身上,眼中闪过一抹晦涩,刚要开口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门外守着的魔修听到里边儿动静,赶忙进来查看情况,见是巫邢之后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安静的退了出去。 巫邢看着这个暗间,瞧起来已经许久没用了,大约是那几个魔修之中某人飞升入魔界之前挖出来的地方,有了禁制自然是不用担心会不会被后人挖掘或者填塞。 东方景明看着出现在视线之内的那双黑色布靴,感受到这魔修身上蠢蠢欲动的戾气,之前在心中整理出来的言辞瞬间没有了用武之地。 巫邢居高临下,东方景明低垂着头不看他,魔尊微微挑眉,轻嗤一声:“告知本尊这么多事情,不只是为了保命吧?” 东方景明一顿,颔首。 巫邢道:“想要本尊帮忙?” “……是。”东方景明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神情莫测的巫邢,周围的腥气似乎变得浓郁起来,让人经不住的神思恍惚。 “恩?”巫邢声音放低,血色的眼微微眯起,看着眼神已然失去了焦距的东方景明,问道:“东方青岩神魂所化的那头灵兽,是何物?” 东方景明一个哆嗦,眼神微微闪动,却没能挣脱出巫邢的钳制。 神识与身体尽皆失去了控制,东方景明的神魂缩在识海中,颇为恐慌的躲避着,却始终没能逃过那一对血色双瞳的视线。 “是……”他听见自己哆嗦着声音,道:“是白泽……神兽白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巫邢见东方景明被吓得够呛,便放开了对他神识的控制,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狼狈万分的东方景明,冷声道:“那道批命,还有白泽……继续说。” 东方景明见过了巫邢的力量,也不再敢将自己的小心思摆出来。 见他问了,便咬着牙,坦白道:“神兽白泽,达于万物之情,可问天下鬼神之事,有圣人治世则出,可使人逢凶化吉,为祥瑞之兽。” 虽然看那气运知道青岩来头不会小,东方景明这话却还是让巫邢有些震撼。 怪不得青岩一直笃定的说别人对他是不是怀有恶意,怪不得青岩能够知晓那大妖玉骨的过去,怪不得……青岩能够看到崇光国都之上那道龙气,还使得龙气向他求救。 之前以为是灵兽,看来还小看了他。 “那道批命呢?”巫邢又问。 东方景明眉头一皱,道:“他的神魂被困锁于皮囊之内,脱不开身。” 若是神兽修炼有成化作人形,那运道可是要比之如今被困锁于肉身要更加好得多。 “何至于此?”巫邢问。 东方景明摇了摇头,“不知。” 巫邢神色愈发凝重,他不知道庄欢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一点,不管怎么说,庄欢摆出这样的姿态实在是令人有些诧异,让他不得不多想。 东方景明修为虽然从出窍初期跌落了元婴期,但跌落了的修为都能瞧见青岩的神魂,庄欢与青岩相处了大半个月,修为还在出窍中期,不可能发现不了。 可若是发现了,庄家不可能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才是。 庄家一贯是习惯借大运道之人延续家族气运的,自上古以来便是,否则凭他一个未出过飞仙之人的相术世家,怎么从古早之时一直鼎盛至今? 想到庄家的种种作为,巫邢眼神沉了下来。 “庄家与仙帝宗族是姻亲?”巫邢问,他声音是一直不变的冰冷。 东方景明点头。 巫邢心中一紧,而后却是低声的笑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 他之前在仙帝宗族为奴之时,那一家有一段日子大摆流水席,敲锣打鼓闹腾了大半个月,整个宗族之内都喜气洋洋,恰巧他记得,那时便是宗族之主的嫡女下嫁庄家家主,两家联了姻,亲上加亲。 可惜,最后仙帝宗族尽皆毁于他手,想必那嫁到庄家的嫡女失了娘家的势,日子便不那么好过了。 而凑巧的是,庄欢正是那嫡女的儿子。 母亲不好过,自然庄欢也过得不是多顺遂,但能够获得外出的权力,想必庄欢该是庄家这一代之中,天赋与修为的第一人才是。 怪不得了,庄欢对他那般仇视,还妄图掌控他的行踪。 巫邢想到之前被黑豹截下的那封信上写的信息,神色之中越发显得愉悦。 东方景明看着他这番模样,有些惊疑,却隐约觉得这是个开口的好机会,便小心道:“我想请求……您的帮助。” 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显然对于向巫邢使用敬语而感到不适。 巫邢挑挑眉,脸上笑容还未收起来,挑了挑眉,摩挲着指上的储物戒,道:“你说。” 东方景明面上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陡然一阵扭曲,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我要庄家,为我玄天宗殉葬!” 修者市集。 想要辨认医者是十分简单的,他们的元力极为平和,不如道修一般澎湃凛冽,也不如魔修一般暴戾血气。 众多医者的到来让市集之中热闹起来,气氛却是和谐了许多。 因为之前与东方景明比试的缘故,来参与市集的修者多少都对这个金丹期医者精湛的医术有所认知。 刚进入市集不久,青岩便看上了灵药摊子上成捆卖的白实草。 白实草并不珍贵,跟俗世之中的甘草大黄一样,属于最低级的灵药,炼制一些低级丹药时却是不可或缺的。 青岩通过巫邢,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之前用海中宫殿里采来的药草练习提纯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这下见了价格便宜量又多的白实草,自然就想买下来,用来练习提纯手法是很不错的。 他问了价,翻出巫邢随手扔给他的一袋子灵石,拿出一块上品灵石,正欲付账,却被一双手拦下了。 一个修者向他笑了笑,将灵石交给摊主,拿了白实草之后递给了青岩。 青岩呆愣的看着他,满脸疑惑。 “前几日,道友医好了我多年的暗伤,当时囊中羞涩,想要报答也没法子。”那修者看起来有些羞涩,将手中的白实草往青岩怀里推了推,“前日里,恰巧将我炼制的几件法器卖了出去,想是道友不会错过明日那难得的机会,果然等来了,恩情难报,这些白实草便收下吧。” 青岩看那人神情颇为诚挚,温和笑道:“有这心意便好,我……” “道友,收下吧,灵石你得留着。”那修者道,“明日可是有大事,我知天下医者金丹以上,皆要去那万花试炼,明日开市便有拍卖盛事,道友还是多攒上些灵石为好。” 青岩眨了眨眼,看那修者一脸严肃的模样,轻笑一声便收下了那两捆白实草,道了谢。 那修者见状,脸一红,讷讷半晌,拱了拱手之后匆忙告辞离开。 巫邢将抱着两捆药草,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 最近似乎总是把人吓跑? 隐藏在暗处保护青岩的两个魔族对视一眼,默默把那个道修的模样记下来,回头准备告诉巫邢。 敢觊觎尊者夫人,就要做好被咔擦咔擦的准备! 青岩刚将两捆白实草扔进储物戒中,就打了个喷嚏,揉了揉有些痒的鼻子,回头望了望,满脸疑惑。 看了半晌也没见到什么,青岩便不再去想,继续在市集上逛起来。 今日的市集之中,除却大量的灵药与成丹之外,还有一些医者摆了摊,卖丹谱以及有偿医治。 青岩买了好几样基础灵药,又买下了几份丹谱,便站在路边不动了。 他看了旁边一个摆摊有偿医治的医者半晌,隐隐有些心动。 他总不可能一直靠青岩给他灵石和钱财花费,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十分愿意自己去挣钱的,花起来也安心得多。 只是…… 青岩看着那个修为比他高,医治一个身有轻微伤痛之人却需要大半个时辰的医者,还是提步离开了这个小摊。 以他的修为和医术,若是在这里摆出来了,在万花试炼中他绝不会好过。 青岩对当医者公敌这种事情,没有一点兴趣。 市集越走越深,最内里隐隐能够看到房舍。 说是房舍,不若说是宫殿一般的阁楼群更为合适,飞檐流瓦,雕梁画栋,灵气氤氲磅礴,气势强盛。 青岩顿下步子,抬头看向最近处的一扇门,挑了挑眉。 门上挂着厚重的牌匾,牌匾之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大字:庄。 ☆、44·龙气降神 虽说从巫邢之前的反应就能知道,庄家并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世家,但从永平郡那酒楼掌柜和此处的阁楼看来,庄家的势力绝对超出了他的想象。 青岩呆在与那扇敞开的大门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看了好一阵,发现来往于那阁楼群中的修者为数不少,医者、修者尽皆有之。 尤其庄家那处,门庭若市,往来修者却是小心的放轻了脚步,敛了浑身气势,面露平和之色,相互攀谈着。 青岩微微顿了顿,看这些修者的姿态,用神识探看恐是不妥,他忍不住好奇的向里瞅了瞅,却什么都没看到,索性不再犹豫,提步向那扇大门走去。 阁楼从外面看,面积并不多么大,而进入之后却发现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厅堂。 厅堂之内整齐的摆放着两列长桌,桌上罗列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法器、灵药、成丹、灵符等等,青岩甚至看到了小型的灵兽,被关在笼子里等着客人买走。 这大概就是巫邢所说的世族开设的店铺。 里边贩售的东西比之外面成色要好上不少,当然,价位也高了许多。 守着长桌上那些东西的人面色平静,不因自己尚未进入先天而对那些修者谄媚,大概这就是背后有一个强悍的宗族给他们带来的自信与骄傲。 青岩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想买的,抬头瞅见一连两三个医者都往楼上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马上跟上,而是找了一个守着长桌的人问。 “那些医者,为何都向楼上去?” 正埋头整理着桌上灵药的后天修者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微微一愣。 青岩疑惑的看向他。 那人一拱手,恭敬道:“可是东方青岩,东方先生?” 青岩怔愣了一小会儿,便点头应是。 “欢少爷吩咐了,东方先生若是有何想要的,与小的们说,定当双手奉上。”那人道,又停顿了一下,“楼上有位大能请了不少医者为他的徒儿医治,报酬颇为丰厚。” 能让庄家的伙计说出丰厚两个字,可见那人出手定是极为阔绰。 这方伙计对他的态度,让厅堂之中注意了这边的人都颇为诧异。 青岩被看得有些尴尬,摆手道:“我并无想要的东西,只是想问问,上头那大能之徒所受的伤是如何的?” 伙计摇了摇头,依旧满脸恭敬,答道:“不知,上方许多医者下来,皆摇头称自己医术不精,救不回来人。” 闻言,青岩点了点头,托伙计带他向楼上,去看看那出手阔绰的大能。 待得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厅堂之内的视线之中,一层大厅内另外几个伙计眼神微微一变,互看了几眼之后又沉寂下来。 不多时,庄家本家之内几人,便都收到了一封传信。 庄欢握着那张极薄的纸张,看向来到他房内的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 那人沉默的看了他好一阵,半晌,开口问道:“东方青岩,是什么人?” 庄欢看着这个男人,嘴角的笑容依旧轻佻,一对桃花眼盈着笑意,薄唇微动,道:“休了你的十二房侍妾,我就告诉你。” 男人脸色一沉,拍案怒斥:“逆子!” 庄欢依旧笑眯眯的,拿起桌上的酒盅浅啜,摊手道:“你也可以自己去查,不过当心,他身边的人足够摧毁你全部的情报网。” 男人眼神闪动,看了自己天赋颇佳的儿子半晌,冷哼。 庄欢嘴角噙着笑,伸手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悠然的眯起眼,“运道衰落,困锁龙气,天道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身为庄家人,你……” “正是因为身为庄家人,我才阻止了母亲把这件事告诉仙帝。”庄欢笑道,一贯轻松的语调却陡然变得冰冷,“东方青岩是庄家最后的希望,你不会想成为覆灭庄家的罪魁祸首吧?我的……父亲?” 男人看着这个眼神森寒的青年,心中一紧,冷冷看了他一阵,起身拂袖而去。 庄欢看着男人的背影,轻嗤一声,眼神不屑。 他挥手将未阖上的门关了,低下头看了手中的宣纸半晌,将酒盅内余下的酒水一口饮尽,揉碎了宣纸,起身往侧间的书房走去。 庄家阁楼之内。 青岩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医者进了幕帘,不多时便摇着头出来,看那模样似乎是颇为苦手。 凝神听了一阵,便听到一边一个刚从里边出来的医者摇头叹息。 “只是个金丹期的少年,元力与神魂都已经完全没了动静,瞧起来……像极了已然陨落的模样。” 青岩一愣,他对修者的伤病和五花八门的法诀了解不深,闻言也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 “元力与神魂毫无波动,但那金丹却是未碎……”那医者又道,“那少年金丹倒是活跃,全然不似元力与神魂一般死寂。” 青岩眉头皱了皱,听这描述,似乎与他之前见过的那酒楼掌柜之子的情况十分相似。 “这位大能是不是求医许久了?”青岩低声问伙计。 “是的,听闻已经一百八十余年了,每次开市,都广招医者为他徒儿瞧病。”伙计道,看起来颇为感概的模样。 想到之前龙气利用那掌柜之子向他求救的行为,青岩眉头一皱,若是龙气不罢休,再出寄魂这茬儿,他肯定不如上次一般好脱身。 若是那少年出了什么问题,那位大能想必一个巴掌就能直接拍死他。 青岩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再呆下去肯定得出问题,便与伙计告了辞准备走。 刚迈出没几步,耳中钻进一阵惊呼,紧接着,袍袖便被人紧紧的扯住了。 青岩心中暗道倒霉,回头看向那个拽着他袖子的人,却是微微一愣。 少年长得冰雪可爱,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着,带着那么点可怜兮兮的请求意味。 他背后跟着一位气势强盛的中年男人,衣袍飘逸,仙风道骨,眼含激动的看着少年,面色因为喜气而显得红润,深吸了口气之后,他又将视线落在了青岩身上。 少年瞧着青岩,跟廖晓啸一样抱住他的腰,刚及他胸口的脑袋不客气的在他胸膛之上蹭了蹭,带着那么点哭腔,道:“之前我错了,别不理我。” 青岩面无表情的迎接周围歘歘扎向他的眼刀,微微抬头对上少年师父的视线,对他造成的威压毫无感触。 当身边有个总是没事儿就喜欢在属下面前摆谱的魔尊的时候,面对大乘期以下的威压,是完全能够吃得消。 顶多冒冒冷汗罢了。 “年轻人,去内间谈罢。”那中年人道。 青岩犹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白……唔,你帮帮我。”刚入内间,少年便抱着青岩不撒手。 被抱着的人面无表情,中年人给他们下了一道禁制,便离开了内间。 青岩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少年见青岩不为所动,一急便道:“我这次不是寄魂,真的,我准备了好几天的降神仪式呢!等我走了,这少年也会好起来!” 闻此言,青岩才将视线落在了少年身上。 的确,之前看到的那模样,与现在完全不在同一层面上,青岩凝神看了少年一阵,发现对方身上隐隐盘踞着一条缩小的龙,周身透出紫气,与少年之躯融合极佳,面色这才微微柔和了下来。 随即又是一厉,道:“那之前那人如何是好?” “……那人早就被做成傀儡了。”少年嘟哝道,“若是还有神魂在身,我也不至于寄魂,肯定降神了。” 青岩想了想,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被困在那儿?” “我是崇光开国国君……”少年看了看青岩有些怪异的表情,不忿:“我真的是!” 青岩点点头,说不出是承认了还是敷衍。 少年一瘪嘴,不再挣扎,乖乖答道:“我被困在那里好多年了,之前……设下护国大阵,后来没多久他就飞升了,我卡在合体巅峰许多年,后来感觉天劫将至,准备离开国都渡劫,才发现那阵法被人动了手脚。” 青岩安静的听着。 跟着他的魔修也刷刷的记录着。 除了那少年说的话之外,还记录着他一直抱着夫人不撒手、蹭胸、摸手种种罪行。 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必须切碎了喂廖晓啸! “我无法离开国都,元力也被限制无法引动天劫,最终肉身与神魂都被困锁在国都之下的地宫里,已经……”少年想了想,“我忘了多久了。” 青岩一顿,抬头揉了揉他的脑袋。 少年嘤嘤嘤扑过来抱着青岩的脖子,用力蹭了蹭,脑袋埋在青岩的肩窝,道:“你不是为我而来的吗?” 那必须不是啊! 两个魔修咔擦一声捏断了一支笔的笔杆子。 夫人必须是尊者大人的! “等我出来了,马上就能知道是谁再阵上动的手脚了。”少年道,“出来之后我就可以引动天劫,渡劫飞升啦,你虽然还是金丹期,但是是得了天眷,修行肯定很顺利。” 青岩沉默一阵,道:“你出来之后,整个川弥都会大乱。” “是他们困住我,还妄图控制整个崇光的!”少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毛都炸了起来,“我凭什么要为他们的欲念付出代价?!” “因为你是身负龙气之人。” 少年一哽。 曾经有人,也这么对不愿意刻苦修炼、处理政务的他说过。 你不能任性,因为你是身负龙气之人。 ☆、45·蛛丝马迹 少年呜咽了几声。 青岩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背,声音温和,问道:“为什么会找我?” “恩?”少年抬头,没反应过来。 青岩顿了顿,道:“他们都看不见龙气,只有我看得到……而且之前,你一直在看我。” “你不知道?”少年似乎很诧异。 青岩摇摇头,“我应该知道什么?” 少年沉吟了一阵,上下打量了青岩好半晌,还是耸肩:“如果没有人告诉你的话,肯定是有原因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也不能说。” 怪不得白泽不动救他的心思,少年低头看着这具身体柔嫩娇小的手掌,刚开始看到白泽身边的那个魔修时,他还以为他为天道所弃,不再是龙气盘踞之身了呢。 青岩看他,抿唇皱眉,脸色沉静。 “我的名字是崇光,你呢?”少年全然无视了他的脸色,问道。 他有些贪婪的蹭了蹭那人温热的脖颈,若不是借着白泽的光,他还没办法降神呢,下次再要体会到这种温暖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崇光国都地底下的宫殿阴冷刺骨,即便他已经一只脚踏入渡劫期了也只能感到浑身冰凉。 过了良久,青岩才答道:“青岩,东方青岩。” 少年眯着眼,又蹭了蹭。 青岩拍了拍他的头,道:“再等等吧。” 少年一愣,看着青岩的模样,半晌回过神来,松开了死抱着青岩的手,睁大了泛着红色血丝的眼睛,“你答应了?” 青岩微顿,摇头,“我并不能保证。” 少年明亮的眼睛顿时暗下去几分,却露出了极好看的笑脸来,分出闲心啃了一块桌上摆着的点心,笑意盈盈:“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等着。” 青岩端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不点头也不摇头。 少年低头把桌上的糕点都啃了,感慨一声美味之后拽了拽青岩的衣服。 “那我就先准备走啦?”他说道,又提醒青岩:“没有到大乘期的话,不要来国都,会死。” 青岩应了一声,看着少年躺在床上,阖上了眼。 盘踞在他身上的小龙破空而去,少年身上原本死寂的元力和神魂却活跃起来。 青岩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低头揉了揉脸,待得面上重新露出那温和的笑脸,这才起身出了门。 门外的中年人一直没有离开,见青岩出来了,这才撤掉了禁制,向里看了看。 少年复苏的迹象十分明显,只要稍微看过去便能发现他此刻的状态,中年人面露喜色,却还是没有马上进去房间。 他拦住了青岩,将手中早已备好的储物戒递给他,面上没有显露出大能面对修为低微者时多少都有的骄傲,反而显得十分慈和。 “这是治好我徒儿的报酬。”他道。 青岩低头看了那黑漆漆的戒指好一阵,黑色的眼中暗沉沉的,他笑了笑,却没接那戒指,而是转身直接下了楼。 青岩现在连敷衍的心思都兴不起了。 他们都知道他身上的秘密,而他却对他自己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的很,尤其是相关于龙气这等天和之物的事情,更加显得重要了。 可是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青岩垂下眼,眸色暗沉,嘴唇紧紧的抿着。 谁都瞒着他……全都瞒着他!! 刚刚引他上楼的那个伙计弯腰等在楼道下方,见他下来了,将一封薄信递给他。 青岩一怔,看了信封上的字迹一眼,将信收了,扯起嘴角笑容颇有些僵硬,依旧礼貌的向那伙计告了辞,这才走了出去。 庄家的阁楼占了阁楼群外围最好的位置,在整个群体之中莫名的显得十分扎眼。 青岩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便掐诀招出大雕向市集门口飞去。 回了客栈,巫邢还未归来,青岩坐在床上将信封撕开,可甫一拆封,还没等他有何动作,那信纸便化作了齑粉,飘散在虚空中,荡然无存。 微微怔愣过后,他才反应过来,神识一沉进入了识海。 那封信果然安安稳稳的呆在他的识海之中。 信件里内容不多,寥寥几句话却让青岩心中一沉。 信是庄欢传来的,信上写着让他暂且将自己的行踪隐瞒住,见到庄家的人便躲着走,若是可以,便拜托一下巫邢尽快寻一遮掩气运的法器来。 另外还强调了一下,即便是以巫邢的修为,在庄家手中也讨不了好。 字迹仓促潦草,想必庄欢那边的情况不会太好。 青岩收回神识,脸色看起来有些糟糕。 他不知道庄欢是怎么就知道了他身边的人是巫邢,巫邢的面目应该不是那么好认的才是,否则如今早已被各个宗派围剿了。 而庄欢知道了却并没有说出去,似乎是示好的意思,可巫邢之前与他说过不要太信任庄欢……青岩眯了眯眼,压下心中的涌出来暴躁,还是决定再去探探巫邢的口风为好。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躲着庄家的人。 事实上以庄家的势力而言,要他完全离开庄家的视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信中也说了,他在庄家人眼中简直就如同黑夜中的灯火一般明显,即便是如同巫邢之前一般换张脸,恐怕也是行不通的。 而就目前为止,见过的勉强算是庄家人的那几个,对他的态度都是颇为友好的。 略微犹豫一番,青岩还是选择了听庄欢的,等巫邢回来问问是否可行,更加妥当一些。 可这说到底,还是实力两字的问题,青岩深吸了口气,眉头皱的死紧。 缩在巫邢房里,用神识看顾着这边的两个魔修抓耳挠腮,最后讨论了一下,狠狠的给庄家记上了一笔。 站起身,青岩推开窗户,抿着唇看了国都之上阖着眼的龙气好一阵,才收回视线。 他坐回了聚灵阵中,压下心中暴躁的念头,默念了几次清心静气的口诀,待得心境平和,便盘膝搭手,五心朝天,开始修炼起来。 那边两个魔修对视一阵,其中一个手一翻,几道暗色的魔元力激射而出,没入周围虚空之中,隐隐将青岩房间的几方空门笼罩住。 见禁制成了,那个魔修起了身,带上添油加醋增夹带了不少私货的玉简,消失在了房内。 巫邢还在暗间之内与东方景明交谈。 东方景明知道的东西不少,还多是当年秘辛,虽说大多是以对庄家的怨愤为主,但也足够牵扯出不少被掩盖的真相。 比如……当年崇光的护国大阵,便是仙帝自庄家讨来的。 那阵法的确也保了崇光两千年昌盛,之后便是每况愈下,但这也并不难解释,没有人维护保持的阵法,总是会有失去效用的一天。 只是如今加上青岩所讲的龙气之事,便耐人寻味得很了。 巫邢与东方景明定了契,是极为严苛的从属契,即便是身为魔尊的巫邢也是头一次定下这等严苛的契约,但是东方景明为了让巫邢放下疑虑主动要求了,巫邢自然也顺了他的意。 横竖他不亏什么,收下一个能够打入庄家内部,相术以及医术还颇为了得的助力也不错。 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大部分都交代出来之后,东方景明的待遇也没好上多少。 只是他并不介意,巫邢将与他争夺的原主的神魂取了出来,这让自夺舍以来一直备受折磨的东方景明感觉好受了许多。 更何况,巫邢答应了帮助他端掉庄家。 他醒来之后以元婴之躯冲破了东方宇轩给他留下的温养阵法,夺舍重回川弥,就是为了看着庄家垮掉,如今已经有了巫邢这样的助力,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你这躯壳,可是庄家之人的?”巫邢道。 东方景明点头,微微掸了掸衣袍,看到如今属于自己的手,严重闪过一抹嫌恶,道:“自然,这人不满主家承认庄欢为当代第一人,偷偷跟在庄欢背后,被我在浪宁之外得了手。” 巫邢一挑眉,这人倒是比青岩懂得收集信息,想必在浪宁出事之前就直接前往了永平郡,在这种大郡城中了解这些年来的变化,倒是合适的很。 “你想进庄家去探?”巫邢道。 东方景明颔首,扬起下巴一副极为骄傲张扬的模样,“这人的性子跟我像的很。” “这人神魂我留着,保证庄家魂灯暂时不灭,你找个机会去将魂灯换了。” 东方景明听话的点头。 巫邢对相术之中一些辨识神魂的法诀并不了解,但看东方景明如此自信的模样,便也没说什么,今日探知道的消息,足够他计划上好一阵了。 “你先……”巫邢话未说完,便被突然出现在暗间之内的属下打断了。 那魔修依旧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中,向巫邢微微躬了躬身,将手中的玉简递给了他。 巫邢看他,魔修视线一飘,在一旁的东方景明身上打了个转。 接着脸上一顿,隐隐露出了遗憾的模样。 衣服居然还是完整的!尊者大人真是坐怀不乱! 魔修一边扼腕一边不忘崇拜一下自家尊者,想了想,觉得不够,又暗自赞叹了一句,准备说给留守客栈的那个同伴听。 对夫人如此忠诚、矢志不渝,简直就是男人楷模! 然后他就被巫邢扔了出去,就跟当初扔廖晓啸一样。 巫邢神识扫过属下递来的玉简,怔愣片刻之后,嘴角一弯,却让人感觉后颈凉飕飕的。 他转头看向东方景明,又问:“这躯壳在庄家地位如何?” “仅次于庄欢……”东方景明顿了顿,又摇头道:“也许比庄欢更受宠。” 毕竟庄欢和他母亲的靠山已经倒了许多年,若不是庄欢争气,早该被分到偏院,哪还能呆在主宅之中。 这一次被他母亲踹出来找媳妇儿,怕也是打的能够有个新靠山的主意。 庄家娶亲不看重世家也不看重实力,唯一看重的,就是气运。 但外人极少知道,寻常修者更是看不到气运的存在,外界传言的便是庄家不媚世俗追求真爱了。 而恰巧,东方景明夺的这躯壳,便是极为受宠的一系偏房,而且这躯壳比之庄欢年幼,天赋称不上极佳,但也绝对说得上一个好字,如今他入主了,必然会在不久之后超越庄欢。 这躯壳的母亲对其寄予厚望,更是不缺省什么,在庄家中也一向嚣张跋扈,犯了错也极少有人会说什么。 这一次回去,私自外出的事恐怕也是不了了之。 巫邢点了点头,道:“尽快回去,然后去庄家藏书之地,摘录一些当年仙帝与崇光开国之主的事迹来。” 东方景明虽然疑惑,却并没有说出来,点了点头,得了巫邢应允之后离开了暗间。 巫邢血色的眼眯了眯,若是真如他所想的一般,这庄家……真担得起一手遮天四字了。 ☆、46·你是白泽 聚灵阵中,外界驳杂浑浊的灵气被阵法提纯转化,变成一丝丝清澈的浅白色,在端坐于阵中的黑色长发之人周身浮动。 氤氲的灵气欢叫着,争先恐后的汇入阵中,它们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化作一条条细小的灵蛇,往那盘膝而坐的人身体里钻。 青岩道台空灵,神思清醒却又恍惚,他隐约可以听见血液和元力在经脉之中流淌的声音,像极了潺潺的溪流,泠泠作响。 元力的溪流带着一股清凉的意味,流经道台所处的泥丸宫中,让青岩有些恍惚的神思瞬间清醒了不少,随着元力的流动,紧接着又有不少支流的汇入,逐渐凝聚粗壮的元力淌过泥丸宫,往下钻进了督脉之中,自龈交流向了会阴之位。 丹田之中的那粒金丹被一股粗壮的元力流冲撞,整个丹身一震,丹壳碎裂,留下内里一点明光,在丹田之中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元力的水流源源不断的涌入丹田,将一直以来安静的下丹田填得满满的。 随着明光的转动,在丹田之中汇作一滩液态的浓厚元力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漩涡,强力的旋转将流入丹田的元力吸纳住,汇入漩涡,尽皆被漩涡中央那点明光吞噬干净。 一波一波袭来的元力一点儿停滞的意思都没有,明光被元力裹了厚厚的一层,体积增大了好几圈。 已然由黄豆一般的金丹长到了拇指盖大小,只是应该包裹着金丹的丹壳却还未成形。 那一点明光的表面上还能清楚的感受到元力的波动,它停下了转动,显然已经吃饱了,看模样还有点儿撑。 青岩丹田之中的漩涡逐渐停了下来。 可外界的灵气却还在不停的通过聚灵阵向他体内涌去。 丹田之中便有了元力凝成的水塘,水塘变成了湖泊,湖泊还在被灌注,隐隐有用元力将丹田填满的意思。 青岩神识呆在泥丸宫中道台之前,凝神琢磨着养心诀第二重,也就是步入金丹之后的篇章,对丹田之中凝聚的元力汪洋视而不见。 他手中的法诀不停的变换,身外的灵气也被抽取得愈发厉害。 丹田之中,金丹碎裂的丹壳被一直安静躺在它旁边的玉骨笛卷走,以极快的速度被炼化了融合在笛身上。 玉骨安静的等着金丹吃饱,直到漩涡完全停止之后,他才开始试探的吸收起来。 他的胃口很大,不仅仅是作为器灵的他,还有燃烧了神魂与身躯,跟他的本体一同化作笛身的雪凤,也很需要元力的滋养。 之前玉骨一直小心翼翼,在不让金丹亏空的前提下捡金丹漏下的元力温养自身,而青岩自踏入川弥以来便修炼不勤,更是不可能出现金丹吃饱了,还剩下太多的元力给他的情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青岩突然这么拼命的吸收灵气,但对于玉骨来说,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让他能够捞到大便宜。 吸收了足够元力的明光放任玉骨的动作,直到周围空了一些,它不再被周围汹涌的元力所困恼,元力翻滚的表面之上开始渐渐的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薄膜,将外围吸附得不是那么紧的元力包裹住。 过了不多久,那层薄膜渐渐的变厚变硬,终于不再暴露出内里雄浑的元力,结成了真正金丹的模样。 玉骨见状,终于放开手,大肆的鲸吞起丹田之中完全泛滥过剩的元力来。 青岩这一入定,便失去了对时间的知觉。 自然不知道自己修炼的几个月中造成了多大的动静。 巫邢等了一天,准备去叫青岩参加第六日市集之中的拍卖。 神识一扫却见他完全陷入那玄妙境地,便当机立断的将周围的禁制加固了好几层,用戒指里的灵石重新堆出了一个大型的聚灵阵,以供青岩修炼所用。 可即便如此,在永平郡这等灵气驳杂稀缺的地方,凭借聚灵阵也依旧不够,灵石虽然可以用,但青岩尚不知道该如何萃取其中精华、摒弃糟粕,在不知道这种手法的时候随意取用灵石,对以后的修炼没有好处。 直到大半个永平郡的灵气被抽取一空,一跃登上了金丹中期的青岩才睁开眼,看了周围已然被聚灵阵的运转榨干了灵气的灵石,眨了眨眼。 好在呆在永平郡之中的修者大多都参加完市集之后便离开了,否则青岩这种将资源全然霸占住的行径,肯定是被要修者们一同声讨的。 连带着帮他做这一切的巫邢一块儿,也要被那些修者吹胡子瞪眼的指责。 当然是在他醒过来之后。 不论是道修还是魔修,都清楚的知道这种玄境可遇不可求,除非是极大的仇恨,否则谁也不会去打断别人进入这样的心境。 谁知道这人能够通过这境界往上迈几步,出窍初期一步登上分神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谁打断了别人这种境界,绝对是要被对方追杀至天涯海角的。 换谁谁都不乐意干这种缺德事。 在隔壁房间内感觉到青岩动静的巫邢,将手中东方景明传递回来的消息信纸捏碎了,起身向青岩的房间走去。 青岩对推门而入的巫邢视而不见,阖上眼又运转了几个大周天,适应巩固了一阵,才又睁开眼向巫邢看去。 巫邢扫了青岩一眼,挑挑眉,“金丹中期?” “……大概。”青岩对这些等级层次并不是太过了解,只知道体内金丹大了许多,可养心诀第二重之后的几页他还尚未读透。 巫邢看他,感觉对方聊天的兴致似乎不高,便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的将还盘膝坐在地上的人拉起来,道:“走吧,你一入定便是四个月,如今距离万花试炼之地开启,不过二十天罢了。” 青岩一愣,连忙借着巫邢的力站起来,问道:“还赶得及吗?” 巫邢笑了笑,“有我,自然是可以的。” 青岩闻言松了口气,这才想起之前庄欢之前的信件来,便道:“可有办法掩盖我身上的气运?” 巫邢一愣,眉头微微皱了皱,摇头。 “庄欢说,即便是你,也敌不过庄家。”青岩道,有些担忧的看向巫邢。 万花试炼他是真的想去,但若是会让自己陷入危险还连累他人,延后一次也无不可。 至少百年之后他修为肯定会提升不少,到时候也安全些。 “那封信上还写了什么?”巫邢问。 这几个月东方景明传出来的消息极少,他甚至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庄家藏书阁中的密阁,而不巧,巫邢想知道的东西,都在那密阁之中存着。 青岩却是一顿,眼一眯,道:“你知道那封信?” 魔尊大人转头看向青岩:“恩。” 青岩微微上扬的嘴角拉平了,偏头看着钻进来的黑豹沉默不语。 巫邢自知失言,微微一顿,道:“你很介意这个?” “我只是觉得……”青岩一摊手,倒是坦然得很:“你们什么都知道,而我却对我该知道的东西一无所知,甚至包括与我自己相关的事情。” 巫邢应了一声,说不出是敷衍还是什么。 青岩笑笑,也同样不再作声。 黑豹化作大雕,张开翅膀高声鸣叫,背上驮着两人,自客栈窗口飞出,直冲云霄。 坐在大雕背上,两人丝毫不受高空凛冽的风与寒冷的侵扰。 只见巫邢拿出笔来,上边已经沾了朱砂的红色,他写了几字,停笔,将符纸烧了,才抬头看向青岩,道:“想知道什么?” 青岩一愣,抬头看着端坐在一边的巫邢,一时没缓过神来。 巫邢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事,的确是知道了才好。” 巫邢向来不兴“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这一套,他知道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有多难受,尤其是事情与自己相关的时候。 这种被隐瞒的心思埋久了肯定会成为隐患,会导致彼此关系的疏离是肯定的,更甚至演变成心魔也有可能。 将一切隐患掐死在摇篮里,这才是巫邢做得最为干脆利落的事情。 “你知道我什么?”青岩问,“东方景明知道很多,你问出了什么?” 这次,巫邢却是摇了摇头,道:“关于你,没有太多。” 他的确也想从东方景明嘴里多挖出一点关于青岩的事情来,但是无可奈何的是,东方景明是真的不知道更多青岩的事情。 顶多能将白泽相关的传闻数出个一二三来。 “我听着。”青岩道,压下心中莫名的躁动,做出倾听的模样。 “我知道,你是白泽。”巫邢道,他紧盯着青岩的表情,道:“‘达于万物之情,可问天下鬼神之事’的白泽。” 青岩觉得巫邢又在调皮了。 巫邢看着青岩摆出不信的模样,笑了笑,道:“你看到那海底宫殿中出来的鱼,都能数出那些名字,你能看到玉骨的回忆,你能察觉到周围人对你是否抱有恶意,你还能……瞧见谁都看不到的龙气。” 青岩紧紧地抿着唇。 “崇光的那位开国国君,还借了你的势,寄魂降神跑了出来。” 虽然跑不了多远。 青岩张了张嘴,却半晌没说出个字来。 巫邢又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聊表安抚。 凛冽的风呜呜的刮着,黑豹化作的大雕如同一只利箭撕裂云层,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它看起来似乎比他背上的两个人更急。 终于,青岩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抬头看着巫邢,开口却是道:“酒店掌柜的孩子,说是被人做成傀儡了,你应知晓此事。” 巫邢笑而不语。 青岩被他看得低下头,手心被汗浸湿了,黏黏腻腻的有些难受。 巫邢见他这般局促的模样,将视线转开,问:“你答应了崇光要救他,可有什么办法?” 青岩怔愣了一瞬,整了整心思,答道:“自然是将那些分食崇光气运的宗派打断腿。” 魔尊大人被这话说得一愣。 这话说得轻巧,但意思不就是要将川弥的如今的秩序推倒,重新建立一个新的么? 青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对于他一下子从人变成了神兽这件事,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但他却知道,若真是如此,崇光的现在,说不定就是他的未来。 “还是……得先变强。”他道。 在这时候,事实才如此残酷的告诉他,没有足够的实力与修为,即便是想自由的行走在外,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那些宗派……”巫邢顿了顿,看向青岩此时的模样,却是不做声了。 庄家很懂得收拢人心。 就像草原上第一个发现了食物的蚂蚁,它搬不动吃不动,随时还要面临食蚁兽的威胁,所以它招朋引伴,将那巨大的食物瓜分了,自己吃饱顺便拉来了别人垫背,还得到了整个蚁群的感激。 等青岩顺着藤切掉了那些生长不良的劣瓜之后,摸到了庄家这只大瓜……巫邢眯了眯眼。 他觉得,到时候肯定要有好戏看的。 ☆、47·试炼开启 万花试炼只允许医者进入,修为限制在金丹与分神期之间,即是金丹、元婴、出窍此三等医者可进。 巫邢青岩两人到达万花试炼之地所处之处时,距离试炼之地开启还剩下两天。 在此之前,巫邢将之前向东方景明临时要来的掩盖运道与神魂气息的法器交给了青岩,他们改了面貌与衣着,便坦然的落在了距离那处并不远的一座无人占领的山头上。 这片山脉名曰嘉灵,取其风景秀丽,脉络灵动而得来。 嘉灵山脉一向十分受散修眷顾,这里灵脉密集,灵气浓厚,却没有昌盛向上的气运,不适宜做世家宗派的立府之地,所以并没有人在这里开宗立派。 虽然不少灵气极佳的山头被一些大宗圈下来了,但还是有不少零散的地方是无主的。 散修们一向喜欢在这里开辟一个小小的洞府,留下点东西标记此处有主,然后安心的在此地修炼。 因为灵脉极为密集的缘故,在这里为了抢占山头而发生的争斗是极少的,尤其是这山脉的灵脉之源还恰巧被万花试炼之地笼罩其内,因着对医圣的尊重,会在这块山脉闹事的人也少得很。 “试炼开启的时间前后有略微的浮动。”巫邢道,“你先在此巩固一下修为,等试炼开启。” 青岩点点头,寻了一处平地,就地盘膝打坐起来。 被散修们眷顾的嘉灵山脉,对于黑豹来说似乎并不多么好,它焦躁的在原地转着圈,尾巴甩动的速度不似平日里的悠然。 巫邢不轻不重的踹了它一脚。 万花试炼唯一的门槛就是进入的人必须是医者。 医者的元力波动极难模仿,想要伪装了进去是十分困难的,但对于身上毫无元力波动的黑豹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完全是能够作为灵宠带进去的。 黑豹在前几百年的一次万花试炼开启的时机,偷偷的进去过,结果出来的时候就弄丢了影子。 对于任何生灵而言,影子都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就比如这头自作孽的黑豹,他原本是天赋极佳、修炼也很勤奋的一个妖修,可惜一时想不开费尽心思伪装了元力波动,进了万花试炼,出来的时候修为和影子莫名其妙的都被留在了试炼之中。 后来被廖晓啸捡回了魔界,顺手就塞给了巫邢。 渐渐地,黑豹的修为凭借着他不缀的修炼回来了,却无法使用元力,吸收的元力被死死的困在身体之中,流转不休却一直没有办法随意调动,修为也始终卡在进入万花试炼之时的那条线上。 拟态化形是黑豹的天赋,他可以丝毫不费力的做到,但曾经万物皆可模仿,如今却死活没办法变成人形,甚至连人话都说不出来。 修道之人都知道,对于妖修而言,炼化脑后反骨化作人形,是修炼的第一步。 人类为万物灵长,其形态与经脉走向最合天道,极为适合修炼。 而失去了影子之后,即便修为涨了回来,黑豹那脑后反骨也不依不挠的贴着,怎么都没法将之炼掉。 很明显,这意思是,不找回影子,这辈子修为就别想再进一步。 巫邢觉得这大概是东方宇轩留给后来想要钻空子进去的人的教训。 试炼之所以称作试炼,内里必然是有险情的,有险情就要动用到元力,这是每个修炼之人的本能,除非能够完美的遮掩住使用的元力,否则十有八.九要被试炼里的阵法和机关坑。 被扣下了影子和修为还能跑回来的黑豹,没死在试炼里边实在是可喜可贺。 不过东方宇轩还是不愿意一次就断了他人活路的,有那个运气在失去了修为之后还或者跑出试炼,那就有机会再进来一次,尝试取回影子。 巫邢神识放开,万花试炼之门周围的几个人数密集的山头皆在他神识的笼罩之下。 那方不论是散修还是宗派一系的医者,都在相互攀谈交流着,揣度着彼此的实力与危险性。 另外一些占据其他山头的,零零散散也有几个医者,他们修为达到了出窍巅峰,自然是不用如同那些金丹期、元婴期的人一样去试探彼此,毕竟进入了试炼之地后,他们就是修为最高的了。 川弥四陆所来之医者,囊括了宗派弟子与外围客卿,以及部分临时组建了小团体的散修,总共也不过五百之数。 人数不多,却让巫邢松了口气。 人,自然是越少越好,毕竟青岩十有八/九是知道试炼内里的秘密的,他一个金丹中期虽然并不起眼,但也指不定就有一个两个意外冒出来。 金丹中期虽然算不上高,但对于没有宗派维系的散修团体而言也聊胜于无。 青岩进入试炼之中,有很大的可能要被人邀请加入散修的团体。 到时候就看遇到的是不是品德高尚之人了。 进了试炼之内,直到试炼关闭的那断不短的时间里,巫邢即便是再强大也爱莫能助。 一天过后,正午。 磅礴的灵气自嘉灵山脉朱峰倾泻而下,让人禁不住浑身一震,呼吸都变得顺畅了不少。 主峰周围的到地上,肉眼可见的有花开始绽放,绿草抽芽,树木拼命伸展着枝桠,贪婪的吸收着几乎要化作实质的灵气。 主峰披上了一层浅紫色的外衣,弥漫在主峰之上的浓雾渐渐散去了一圈,白色的浓雾之中露出了一道豁口,可容十数人同时进入。 主峰之下平缓的绿地上,开出了紫的白的野花,还有一些常见的药材星星点点零散的缀在其中,显得十分娇俏可爱。 看起来像极了万花谷中的晴昼花海。 青岩脚下踩着黑豹化作的大雕,站在半空中看了下方良久,抿着唇露出个灿烂的笑脸。 巫邢不放心的给了他不少灵符,嘱咐他若是有了危险便马上扔出去,不要舍不得。 青岩对这些事情还是一点都不含糊的,他将巫邢给他的灵符丹药都收下,笑吟吟的瞅着他。 “怎么了?”巫邢疑惑。 “只是觉得你有点像孙老师父。”青岩偏头道,“当初我离谷时,孙老师父也是如此嘱咐我的。” 巫邢呵呵笑两声,不再谈这个话题,而是道:“我的毒可还有大半没有抽出,可别死在里边了。” 青岩笑着摇头,“自然不会,若是有危险,我会尽快出来。” 青岩自然知道,在试炼过程中,若是自知不敌,不要硬抗,逃跑是完全没问题的。 巫邢点点头,便目送着青岩与化作大雕的黑豹向试炼之地的入口飞去。 医者进入试炼之地都是一团一团的进,大约担忧之前进入的人有埋伏,或者是门口便有暗藏着的机关的缘故。 青岩看了看,便也趁着一个散修的小团体进入之时混了进去。 在进入之后,青岩便与那团体拉开了距离,打量了周围一圈之后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与他印象中的试炼之地并无太大区别,只是这试炼的方法,只怕是改变了不少。 肯定是要更加贴合修道之途一些。 青岩抬头看向前方大步向内走的几人,一挑眉有些诧异。 那是绕过第一层的试炼直接通往更上层的道路,显然有些人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 即便如此,青岩也并不着急,毕竟还没有听到过试炼之地被这些医者闯了个遍的消息。 虽说越往上走,闯关成功的奖励越丰富,但青岩觉得,凭自己的修为,想要冲上第五层的压力都有点儿大,还是脚踏实地来得让人放心一点。 要知道,即便是在离开大唐之前,他也从未登上过二十层的顶峰,而是停在十三层便再也挣扎不动了。 这么想着,青岩便抬步向第一层试炼的深处走去。 可是有两股力道扯住了他。 一股来自一进入嘉灵山脉之内就显得尤为焦躁的黑豹,另一股,就是一位医者。 巫邢并没有与青岩说过黑豹与万花试炼的渊源,所以青岩并不明白为什么黑豹会咬着他的袍角不放。 他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黑豹,又抬头看向扯住他的那个医者。 那人看不出修为,显然是要比青岩高。 “这位道友,那条路通往上层,第一层试炼早已被放弃不用了。”那人见青岩停下步子,道。 青岩点点头,见人松了手之后继续抬步往第一层走。 “道友留步!”那人见状,扬声道。 “何事?” “可愿加入我等,在此试练之同进退?”那人让开身子,让青岩看到他背后不远处站着的几人,其中仅有两人是青岩能够看清修为的,那人道:“道友若是与我们一同,便能去上方几层搏上一搏了。” 青岩摇了摇头,道,“这里人少。”说完指了指方才进入的门口,“离门近,出事了好逃跑。” 那人一噎,显然是没想到这人看起来颇有气质,人本身却这么没有追求,便一拱手不再强求,带着他的小团体,顺着别人走通往上层的路走去。 青岩摇了摇头。 这试炼之地本就是为了提升个人实力之用,如今却成了团体之练不说,全然失去了锻炼的初衷,被当做了夺宝之地而存在着,实在是令人遗憾。 青岩知道修行是急不来的,恰巧之前提升的实力他还尚未适应,经过试炼之地后,肯定可以将他的修为彻底巩固一番。 青岩往第一层深处走去,黑豹在他脚边绕着圈,阻拦不成,只好眼巴巴的望着通往上层的道路,神情可怜,却没能唤回青岩坚定的往第一层深处走的脚步。 装了半晌可怜,见青岩是真的没有回头的意思,黑豹这才夹着尾巴跟在青岩背后,低着头慢慢地往前蹭。 走了一阵,青岩脚步一顿,手中白光闪过,白玉骨笛出现在他手上,沁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震,神识更加凝实了一些。 “嘎达嘎达“的声音自一边的草丛里传来,青岩缓步走过去,运气元力隔空打了过去。 命中实物的感觉回馈过来,一个铜绿色的圆球状东西自草丛中跌落出来,在圆球之下的两条铜制细腿不停的蹬着,圆球顶上有个豁口,里边放着的几卷画卷跌落出来,散了一地。 青岩瞪大眼,诧异的看着那倒在地上的东西,忙走上前去将它扶起来,蹲下.身将画卷收好,放回了拿东西头顶的豁口内。 “谢谢师兄。”那东西声音细细的,还带着齿轮转动的咔咔声。 “阿甘,你怎么在试炼之地?”青岩将阿甘身上沾着的泥土清理掉,问道。 还是说,第一层试炼已经堕落到需要完全没有战斗力,只能用来放一些书画和笔纸的阿甘来充数了吗? 虽然同是天工造物,但阿甘跟那些机甲龙与铁颅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不论是战斗力还是从精细程度上来说,阿甘都完全比不过那两者。 “谷主让阿甘等着师兄。”阿甘仅仅只到了青岩膝盖的高度,它转了转一身铜色身子,躲开了黑豹的注视。 “恩?”青岩愣了愣,“然后呢?” “然后阿甘听师兄的话。”阿甘咔咔咔的响了一阵,又道:“等师兄带阿甘出去了,就把试炼之地关掉,以后师兄需要的时候再开。” 青岩几乎要感动得哭了出来。 谷主你果然是新手引导NPC之中的业!界!良!心! ☆、48·修为吃了 阿甘在蹦跶了几下之后,轻轻撞了撞青岩的腿。 “师兄,要灵石。” 青岩将之前收好的灵石翻出来,往阿甘圆滚滚的身子上出现的圆洞里塞了几颗。 “谢谢师兄。”阿甘蹦跶了几下,“师兄可以去第二层第一关。” 青岩笑了笑,轻轻敲了敲阿甘坚硬的外壳,“师兄还不能去,修者的手段师兄不熟悉。” 说完他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神识放出,果然发现医者们一进来就都直接往更上层走了,哪里还看得上第一层的东西。 黑豹看着青岩往前走,又瞅了瞅在原地蹦跶着转圈圈的阿甘,凑近了轻轻嗅了嗅,前爪向阿甘两条看起来颇为脆弱的支架腿上一扫。 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蹦跶到一半的阿甘往前扑倒,脑袋上安放着的画卷纸笔再一次散落了一地。 走在前面适应着神识探路的青岩:“……” 黑豹抬头看着走回来的青岩,甩了甩尾巴。 阿甘蹬着腿,老半天翻不过身来。 青岩看了黑豹一眼,弯下腰把阿甘扶起来,转头又看了黑豹一眼,想了想,干脆把阿甘抱起来,转身就走。 黑豹尾巴晃了晃,着急的在原地转了几圈,冲着青岩的背影低吼了几声。 正享受着师兄给擦脸的阿甘听到吼声,转了转身子,瞧上去像是眼睛的圆形的铁圈面向黑豹,看了好一阵,又转过去继续享受师兄给擦脸。 黑豹步子一顿,抬头看着那一块铜绿色的圆球,前爪狠狠的抓了抓地面,尖锐的爪子都伸了出来。 那玩意儿肯定听懂它说什么了! 这是红果果的报复! 真是令人发指! 可惜不管它再如何暴躁,青岩也只能体会到它的焦虑,却听不懂它的言语。 即便知道了他的焦虑,但在阿甘和黑豹之间,青岩的心明显是偏的。 青岩停在一处有着明显边界的草地上,将阿甘放下来,将巫邢给的灵符封头撕了,贴了一张在阿甘背后,嘱咐阿甘不要乱跑,便迈步走了进去。 灵符是用来警戒的,也有阻拦出分神期修者全力攻击一次的作用,以身具灵符之物为界,其周围一里之内,一旦有身具元力之人踏入,便会向灵符的拥有者发出警报。 阿甘听话的呆在青岩刚刚离开时所站的地方,黑豹走过来,尾巴轻轻扫过它身上,正欲往前跟上青岩的步子,却被阿甘轻轻的踢了一脚。 以阿甘的结构,做出这种动作的后果,就是自己再一次栽倒在地。 黑豹走过去,低头瞅着他,紫色的兽瞳冷冷的看着不断蹬腿的阿甘,低吼一声,伸出两只前爪用力的摁向了阿甘的脸。 踩了刚刚被擦干净的阿甘一脸爪子印。 “欺负阿甘,阿甘不告诉你影子在哪里。”阿甘声音细细的,趁着黑豹愣神的时候,用力将自己滚向一棵树,然后蹭着凸出地面的树根站了起来,还不忘对黑豹道:“就不告诉你!” 黑豹忍不住伸出了爪子。 阿甘连忙跑到了树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来,“欺负阿甘,就不把影子还你!” 黑豹烦躁的在地上磨了磨爪子,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见了踪影的青岩,犹豫了半刻,还是选择停在原地,盯着阿甘。 即便刚刚这块铜绿色的圆球说未来青岩只要愿意就能将万花试炼打开,但黑豹依旧不怎么放心。 影子对它而言太重要了,不在万花试炼之中还好,一旦进入了这里,那股焦躁感就不断的涌上来,让它不愿意放弃任何能够拿回影子的机会。 它能隐隐的感觉到它的影子就在那块铜绿色的圆球里,那块圆球身上有它的气息,十分浓厚,若不是影子在阿甘身上,哪来这么重的气味。 再说,青岩在里边也不会遇到什么太大的危险,试炼就是他们家谷主开的,难道还会把人坑死不成? 堵死这条路不让人进入深处就好,试炼什么的,青岩大约不会有事。 黑豹这么自我安慰着,一边踩着极轻的步子靠近藏在树后面的阿甘,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阿甘往旁边蹭了蹭,想躲开却又不敢离青岩之前交代的地方太远,它身上可还贴着一道警戒的符呢! 在阿甘犹豫的时间里,黑豹已经几步跃到了它身边,一口咬住了阿甘细细的支架腿。 一口难闻的青铜气味,不过质地的确是坚硬得很。 “松嘴!阿甘叫师兄揍你!”阿甘蹬着腿,被黑豹叼着回到了刚在青岩离去时交代阿甘呆着的空地上。 黑豹将它放下来,一爪子把又想跑的阿甘摁在了地上。 它又低头嗅了嗅阿甘,果然除了铜气之外还有一股属于它的气息。 黑豹向阿甘龇了龇牙,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低声吼着。 阿甘挣扎了几下,发现没有效果之后就放弃了,圆铜片的眼睛瞅着踩着它的黑豹,沉默良久,开始装死。 黑豹再一次暴躁的用力踩它。 阿甘终于忍不住,委委屈屈的呜咽了一声,带着点哭腔,道:“阿甘等了你三百年,想把影子还你,你一直没有来。” 黑豹停下动作,觉得这节奏好像有点儿不太对。 “所以……”阿甘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似乎有些心虚,“阿甘灵气不足,把影子里的修为……吃掉了。” “……吼!!”黑豹更加暴躁了。 “影子阿甘没动!一直在阿甘肚子里!” 黑豹兽瞳一缩,低头看它,低沉的咕噜了几声。 阿甘乖乖应了声,一道漆黑的影子自它的影子中分出来,感觉到黑豹的气息之后,如同归巢的乳燕一般欣喜的窜了过去。 虽然事先已经知道跟影子一起被扣在试炼之中的修为没有了,但黑豹感觉到影子里亏空的灵气时,还是忍不住凶狠的蹂躏了阿甘一番,然后在阿甘委屈的哼唧声中趴在它身边阖上眼,开始与失而复得的影子融合。 阿甘小心的看了黑豹几眼,见它没什么动静之后,艰难的将自己的身体自土里拔出来,滚到树边上蹭着树根站了起来。 然后又小心翼翼的跑到黑豹身边,贴着它柔软的皮毛,刚准备缩回支架腿休眠节省灵气,身上的灵符突然散发出了灼热的气息。 有人过来了。 阿甘连忙站起来,感觉到以极快的速度飞过来的两个人,用力撞了撞正在与影子融合的黑豹。 黑豹没动静。 阿甘后退几步,看着黑豹身.下尚未融合完成的影子,找准了正在贴合黑豹身体的黑影,用力踩了下去。 “嗷!”黑豹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蹦了起来。 “有人!”在黑豹爪子呼过来之前,阿甘收起支架脚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滚到了一边茂盛的草丛里,留下两个字之后马上收敛了身上的灵气进入了休眠。 黑豹看着自己刚融合了一个爪子的影子,运动起来影子拖在地上就像一层没蜕成功的皮一样,简直丑到爆。 黑豹伸爪划拉了一下地面,留下五道深深的沟壑。 等出去了,不拆了那坨铜球,它决不罢休! 而此时,它抬头看着两个打扰它融合影子的罪魁祸首,咧嘴露出了锋利的牙。 不过两个元婴期的修者,即便不融合影子它也能轻易搞定。 “师弟,这法器,真的能探寻到那青铜球的所在之处?”两个修者其中一人开口道,显然不把下面对他们龇牙的黑豹放在眼里。 一头元力微弱的豹子罢了,大约是第一层试炼的玩意,有何惧? “真的可以,方才不就是有动静的?长老不还特意每组都给了一个,让我们仔细探查么?”另一个人道,他低头皱眉瞧着手中的法器,方才还有动静的法器如今却是毫无反应,如同一块凡铁一般了。 “若是真能找到那青铜球便好了,它对这试炼之中的道路可是了若指掌。”之前开口的那人叹了口气,看了那毫无反应的法器一眼,遗憾道:“枉我还特意准备了好几块极品灵石,若是能找到它,予它灵石换来一两件重宝也可。” “我也准备了不少呢。”拿着法器的那人闻言,颇感赞同,他道,“若是能捉住它,供我们驱使便更好了。” 那两人又嘀咕了一阵,那师兄抬头看向第一层之中,神识一扫,微微有些诧异,“这第一层还有人在挑战?” “莫不是个傻子。”另一人道,“有捷径不走,何必辛苦闯关。” 那师兄却是眯了眯眼,道:“师弟莫忘了,来这万花试炼之中的人,无一不是为了医圣遗技以及法器重宝,百年等待之后不过短短三月时间,没有人会浪费在这早已过了的关卡之上。” 另一人微微一愣,似有所悟:“师兄的意思是?” “这法器方才不是探知那青铜球在此处?”那师兄笑道,拍了拍比他略矮一点的那人的肩,“指不准是那人自青铜球口中得知了什么,才特意去闯的。” 这话一出,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当下便掐着法诀,驾驭飞剑向第一层关卡飞去。 谁知刚不过半息时间,他们一直无视的黑豹突然自地面一跃至空中,脚踩虚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黑豹弓起身子,尾巴竖起,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孽畜找死!”那年长一些的修者眉头一皱,厉声斥道。 两人脚下飞剑化至手中,剑光一闪,晃花了人眼。 黑豹面对皱着眉头满脸不屑的修者,狂吼一声便扑咬而至。 ☆、49·试炼惊变 对于这两个修者来说,眼前不过是一头尚未炼化反骨略有元力的畜生罢了,又有何惧? 那年长之人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冰冷的白芒一闪,一道凌厉的剑气当下便自长剑脱出,直向那扑咬而来的黑豹激射而去! 黑豹一对强有力的后腿用力一蹬,以极为微妙的距离闪躲过那抹剑芒,旋即扭身向那挡在自己师弟身前的修者抓过去。 它前掌内探出来的利爪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森寒可怖,尖锐的爪子上流转着深紫色的元力,妖冶也让人心生警惕。 它许久未曾使用元力,有些不习惯,黑豹便将两人当做了玩物,用以重新习惯元力回归的感觉。 它动作迅疾,纵身一跃,带出一道残影,袭向那年长者的时候一爪当先,竟隐隐发出了破空之声,可见其速度与力量是何等的骇人! 那年长者见状,心中一凛,然其身为剑修,讲究的便是一往无前的锋利与气势,可躲,却不能退。 若是心中有了犹疑,自然便使不出剑该有的利芒。 那人自然也知此缘由,面上一肃,挺直了背脊,直面那向他袭来的利爪,毫不畏惧,他手势一变,手中长剑剑芒大盛,直冲云霄。 手中一扬剑,挥斩而下! 凌厉的锋芒带着呼啸的怒咆,直直的斩向黑豹的面门! 黑豹低吼一声,也不避开剑芒,直冲向那挥剑之人,手中利爪一挥,一道元力自它爪中透出,迎向那道锋锐的白芒! 两者相撞发出金戈交织之声,铿锵作响,尖锐的声音震得让人心神发懵。 地面之上被这强横的威压泄露出来的元力一击,几处图层生生炸开,留下了好几处坑洞,看起来颇为狼藉。 被师兄挡在身前的那年幼修者,紧紧的扣住手中的剑,却是不知所措的呆愣的看着。 他与他师兄不同,虽然同为医者,但他并非如他师兄一般主修攻击之术,而是医术,如今却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黑豹的瞳孔被剑芒照得缩成了一条线,如今看起来让人不自禁的打起哆嗦。 浅紫色的兽瞳在刺眼的光芒之下几乎变作了一片白色,那一道随着视线而微微转动的细线分外骇人。 它丝毫不担心自己那一道元力之击是否可以抵挡住那年长者的剑芒,扑杀而来之际又挥出了几道深紫色的元力,带着浓烈的杀机,目标却不是那年长之人,而是被他挡在背后已然吓呆的师弟。 身为一头豹子,它对于猎物的状况是能够轻易的感受到的,哪个能够轻易的猎杀,哪个是块难啃的骨头,它分得清清楚楚。 那年长之人心中无惧,气势强盛。而相比之下,被他护着的那人便显得格外的脆弱渺小了,尤其是那人完全不懂的反抗与挣扎。 “孽畜尔敢!”那年长者加大了力气,将与他剑芒相交的元力之击挥退,脚下步伐一晃,再一次挡在那人身前,瞪大的眼中浮出了血丝。 几道元力之击还是有几道击中了他护着的那人,此时他的师弟手臂与腿上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却没流出鲜血来。 那人身上的伤口向内卷着,透出焦糊的气味,夹杂着腐臭,溢出一股黑白混合的脓液来,瞧起来十分可怖。 黑豹一击得手,便迅速后退继续与那两人对峙。 那年长者面无表情,即便他极想回头看看他师弟的情况,而对面那头凶狠的畜生却不允许他稍微分开一点注意力。 不过瞧他那模样,却是从容淡定,并未感觉到任何慌乱之态。 被年长者护在身后的那人脸色苍白,这下却是想起了自己该做些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吞服下一颗丹药,手中白芒闪烁,大约是在给自己疗伤。 黑豹抬起一只前爪,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舔了舔,喉咙里发出舒心的呼噜声。 它好久没有感受到使用元力的快感了,这还真的感谢一下阿甘,虽然被阿甘吞食了与影子绑在一块儿的修为,但好歹对方没有吃完就扔。 影子是有灵性的,尤其还是一个修炼有成的妖修的影子。 在这灵气浑厚的万花试炼之中,数百年过去,却是足够影子修炼成精,另立门户的。 念及此,黑豹视线轻轻扫过阿甘藏身的草丛,微微眯了眯眼。 它神识修为极高,自然,并不如同青岩一般只可感受到附近生灵的动静,他能够清楚的看到神识范围内的一切,凝神之后纤毫毕现。 它放开神识,阿甘此刻正安静的躺在草丛里,不再有灵气波动,就像一个极普通的死物。 但黑豹知道这只是假象。 正待它将神识收回,重新看向那师兄弟两人之时,却是一龇牙,极为愤怒的低吼了一声。 在第二层至第一层的交界之处,十数人正驾驭着飞剑往这边而来,瞧那装束,恰恰与这两人相同。 其中修为最高的有出窍巅峰,最低也有金丹中期。 原来那刺眼的剑芒不只是极为凌厉的攻击术法,还是通知师门之人的信号。 黑豹当下不再存有戏弄的心思,凝神弓身,纵身一跃,在那年长者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生生将那正在疗伤的人咬断了脖子。 那人在身死的瞬间,元婴便脱体而出,向其师兄所在的方向逃窜而去。 然而尚未逃出几步,便被黑豹扑住,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下去,吞进了肚子。 自此,那人再没有了生路。 黑豹甩了甩头,将那已死之人的尸身扔到了地上。 “孽畜!!”年长者目眦欲裂,心中却是对眼前这头满嘴鲜血的豹子萌生了一层恐惧,手中剑芒再次放出极强的白光! 这一次黑豹却是连元力之击都没有使出,而是直接向那人扑过去,拦住了他的退路。 沾着鲜血的利齿在那年长者眼中像是夺命催魂的鬼界差使,要将他生生的拖进那阴惨惨的鬼界之中去! 黑豹见那些人越来越近,再不有丝毫停顿,扑向那已然恐惧丛生的年长者,尾巴不似面对巫邢与青岩一般柔软,反而坚硬如同铁鞭。 尾部附着元力凶狠的一扫,伴随着呜呜的破空之声,竟是生生将那元婴巅峰的修者斩做两半,元婴与肉身尽皆毁去! 黑豹向阿甘在的方向低吼几声,转身向那十数个修者来的方向迎面而去。 待得此处元力波动停了,极深的草丛里那一团铜绿色才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它伸出支架腿,滚到一边站起来,不太灵活的身体转了一圈,看着周围狼藉的一片,撒丫子直奔第一层试炼深处。 带领着一群弟子向此处赶来的为首之人瞧见那探寻的法器又一次有了动静,眼神顿时一亮,随即又一沉,手臂抬起向背后的人示意,这十数人的队伍顿时停了下来。 那出窍巅峰的修者眉头一皱,凝神放出神识,将前方的境况细细扫了一遍,同样的,它全然忽视了向这边冲来的元力极浅的黑豹,却在看到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时面色一变。 那两具尸体身上皆有利爪与深刻的咬痕,而始作俑者除却面对那头正以奔雷之势向此处靠近的黑豹,不做他想。 那元婴巅峰的修为都死得如此干脆,更惘论他身后那些个金丹期弟子了。 “退!”那人的神识紧紧的锁住黑豹,喝道,“出窍期以下弟子,往出口退!” 显然这人在这个团队中声望颇高,以致没有任何人质疑他的话,除却三个出窍期之外,余下十人皆踩着飞剑向出口的方向逃窜而去。 黑豹神识同样锁住了他们一群,刚刚收回了影子的它尚且处于兴奋之中,对于会打扰它融合影子、重新炼化反骨之人,它自然是一点儿都不想放过。 黑豹气沉丹田,沾着血的嘴张开,发出一声极为慑人的狂吼! 它脚下的土层炸开,露出了一个深坑,却没让它有任何反应,而是继续直冲向那余下的几人。 黑豹的狂吼声几乎震颤了整个试炼之地,驾驭飞剑而行的那些金丹元婴期弟子身形一顿,竟是生生呕出一口心头血来,脸色霎时变得青白,瞧起来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在另外几层的散修以及宗派医者无不听闻到这吼声,面色一变,尽皆甩脱了此时正缠斗着的试炼之物,向第一层聚集而来。 第五层之上,由八个出窍巅峰的医者组成的小团体,几人对视过后,却是选择了继续往前闯,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自然不会再为好奇心而浪费时间。 而迈着步子吧嗒吧嗒往前冲的阿甘脚步一顿,转过身看了那边好一阵,身体里齿轮运转的声音突然变得激烈快速起来。 因着第一层极为靠近门口的缘故,试炼之外等待着那些医者出来的修者也听闻了这一声咆哮,好几个修为不济之人面色齐变,顿时放下了探查那试炼的好奇心思,远远的离开了门口。 试炼的每一层都有五个关卡,按顺序分别为:医术、修为、炼体、神魂、实战。 医术对于进入此地的医者而言难度并不大,而之后的,就只能各凭实力了。 恰巧完成了第一关医术之试的青岩,同样听闻了黑豹的咆哮,心中一惊,默念清心静气口诀,压下被吼声震得翻涌的气血,拿出灵符一瞧,却发现那道符还好好的,并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再想想黑豹当初在海上遇到噬风鲲之时的实力,顿时便放下了心思,转身向第二道关卡前行。 停在原地的阿甘,它小小的身体里,齿轮咔咔运转的声音更加大了。 试炼之内的医者顿时感到地动山摇,这恰恰是试炼将要关闭的迹象! 他们心中一凛,这才进入不过几个时辰,试炼不该关闭才是! 可即便心中有着如此猜想,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往门口的速度便运足了元力,生怕落于人后。 没有人愿意在这试炼之中呆上百年,毕竟往年来,死在试炼之物手中的人不计其数。 更何况,虽然试炼开放的时候灵气浓厚,鸟语花香,但还没有人知道试炼关闭之后,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尤其是,这么多人一起被困于此。 宗派之间的矛盾,宗派与散修的矛盾,对身具宝物之人的觊觎……这些东西糅合起来,哪怕是出窍巅峰之人也要惊惧不安。 若是停在试炼之内,大概不过两年便会死得透透的。 而再外面呆着的修者们同样惊骇的发现,刚打开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之练之门,竟然开始闭合了! 这下几大宗派和那些医者的朋友顿时都坐不住了,他们腾空而起,凝目望向逐渐重新被雾霭包裹起来的入口。 一个原本就在试炼之门附近的医者以极快的速度自试炼之内冲向了出口! 他背后还跟着几道人影,眼见便是要出来了。 然而还未等得外边的修者松口气,那医者一接触到试炼之外的白絮状雾霭,便砰的一声炸开,化作了一团血雾,在众目睽睽之下神魂俱灭! 他背后的医者顿时不再往门口冲了。 嘉灵山脉主峰之外,风扫过树顶与草地的声音,成了唯一可以听到的动静。 在与青岩道别的山头上盘膝安静修行的巫邢,看着黑豹与青岩并未熄灭的魂灯,微微松口气。 他将手中方才被捏成了齑粉的极品灵石随手扔了,拍掉了手上还沾着的粉末之后,再一次沉入了修炼之中。 ☆、50·领头之人 试炼之地门外静悄悄的。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宗派之人尽皆传信回了宗派,问询那些医者的魂灯是否安好。 医者与修者,在面对己身利益与性命的问题上,都是相同的态度。 尤其是极为惜命的修炼之人,他们为了活下去,为了在修炼之途上走下去,会做的事情绝对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而一直颇为金贵的医者,对活下去的渴望就更加浓重了。 试炼之内,纷纷赶到门口的医者们看着彼此,眼中带着浓浓的戒备,各自的团体抱得紧紧的,生怕被人从背后一刀子捅死了再没活下去的可能。 他们目睹了之前想要冲出试炼的人化作一蓬血雾,此刻自然是不会去自寻死路。 试炼的出口逐渐在交织的浓雾之中消失,这下就算想试试出去,也已经没有机会了。 拥有宗派的医者,此时的优势就明显的体现了出来,他们相依着,神色相对要从容许多,他们都放心的将自己的背后交给了同伴,与那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散修截然不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静谧过后,一个出窍巅峰的医者站出来,看着原本应该在虚空中展开的入口位置,如今空空如也,一眼敲过去,是一望无际的嘉灵山脉——但他们都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嘉灵,只是试炼所带着的虚影。 这些医者之中,没有多少人留在第一层,而是尽皆往上层赶,留在第一层的,不是没有加入团队的散修,就是修为低微,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想稍微见识一下的人。 “刚刚那声兽吼之后,门便开始关闭了。”站在他背后的一个散修道,“这必与那兽吼有关。” 话音一落,所有人深以为然。 若不是因为那一声震慑心魂的兽吼,他们也不会马上甩脱了手中之事赶过来。 要知道,万花试炼之中,除却开放时进来的修者之外,绝不会有这等生灵。 之前听到的那声兽吼,从其威能来看,只怕那野兽早该炼化反骨,转为妖修了。 万花试炼之中不会有医者之外的人,哪怕是有灵之物,也不会生出元力,甚至达到了炼化反骨的境界。 试炼之中只允许有医者的元力存在,妖元以及其他修者的元力,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试炼之中的才是。 而这试炼之中,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异样让他们忌惮,而是之前亦不是无人滞留于此,只是后来他们再也没能从试炼之中走出来。 若不是因每次进入之时,试炼之中从来都了无生迹,这些医者也绝不会对留在这试炼之中感到害怕。 “刚刚留在第一层的,有谁知晓发生了何事?”那出窍巅峰之人又开口问道,他在这群人中已然是修为高绝的一类了,自然是有发言权的。 微微犹疑了一瞬,之前往第一层试炼的方向飞去的那宗派之中,站出一个人来,一瞧修为却是有元婴巅峰,他向那开口之人拱了拱手,道:“我宗之人皆在一层,方才兽吼发生之前,师兄吩咐我们离开,到现在还未有什么信息回来。” 他们宗派这一次由三个出窍期带领,元婴期七个,金丹期五个,足足十五人,如今在这门口呆着的,仅剩下了十个。 “只怕凶多吉少了。”那出窍巅峰之人道,他看了周围一圈,眉头微微拧起,“在此处的,连进来的半数都没有。” 也许有一部分人已经身亡了,也许有一部分人正与试炼缠斗脱不开身,当然,他们都更倾向于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后来之人,见此状潜伏在了周围,就等这里乱起来之后浑水摸鱼。 这些人,才是最为危险的。 之前那开口元婴期修者闻言,将探寻那青铜球的法器拿了出来,灌注元力。 他对于这个法器并不抱什么期待,在他看来,这法器就是时灵时不灵的劣品,甚至还差点儿让他们直接送了命。 然而令他诧异的事情发生了,这法器之上的那一点再一次闪烁了起来,不巧的是,方向直接指第一层试炼深处。 他有些犹豫,之前那声兽吼他明白得很,肯定是那三个出窍期师兄附近传出来的,而那位师兄在宗派中极受重视,为人也极佳,当时对方的脸色实在是称不上好,甚至只留下了出窍期,连身在元婴巅峰的他都被斥了回来。 那头发出怒咆的野兽定是极为凶狠可怖的,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让师兄变色。 但那青铜球,自有万花试炼时起,便有了它的传闻,只是知者甚少。 只需要准备几块极品灵石,便能从那青铜球之处换得一件宝物,有可能是法器,也有可能是医圣遗技,当然,最多的,便是获得了极为珍贵的药材。 而这事,若不是之前宗派中一位进入过试炼前辈一时不察对他的道侣说漏了嘴,他们整个宗派还会被蒙在鼓里。 只是这种事情为何要隐瞒,那前辈却是懵懵懂懂,支吾着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宗派长老觉得这大概是那青铜球的手段,否则那些医者一进入试炼之后便寻找它,它肯定不得安宁。 然而既然他们宗派知道了,当然不会遂了它的意。 所以他们这一次来,便带上了宗派内炼制出来探寻那青铜球的法宝。 这元婴期的医者此刻所犹疑的,便是应不应该把这事情说出来。 他想发动这些人去救他的师兄,毕竟在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的秘境之中,没有出窍期的庇佑,无疑是告诉其他人,我们没有靠山,快来抢。 谁都不会想当这秘境之中的亡魂。 那元婴修者想想后果,便不再犹豫,将事情交代了出来,并且将那法器转交给了之前出声的出窍期修者。 但是他却有意的将之前的兽吼模糊化了。 毕竟这秘境之中,除了那头野兽,还是有不少能够致使修者丧命的东西,比如不知哪里会突然冒出来的机关、比如外界没有见过的药效致命的药草。 “那青铜球……想必是与这试炼息息相关的。”那出窍期修者道,“指不定这次试炼关闭就是它捣的鬼。” 周围原本听闻青铜球存在就已经蠢蠢欲动的医者,闻言愈发的激动了。 他们仿佛看到了出去的希望!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怎么也该去看看才对!”人群中有人说了这么一句,顿时引来了不少附和之声。 在这里的出窍期医者并不多,仔细数数也就十数人,而大多都在初期与中期,巅峰之人一看也仅有两位罢了。 而另一位一派老神在在的模样,显然对做领导之人毫无兴趣。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似乎能够做主的那人身上,眼中含着浓烈的期盼和一丝丝不可言明的欲望。 “我们不想死在这里,只要逮到了那青铜球,还怕出不去不成?”又有人说道。 “是啊!”另一人应和,视线自那手握法器的出窍巅峰之人身上扫过,声音带了些尖利的讥讽:“话是如此,但若是有人心怀贪念,想将之据为己有,便就不好说了。” 那医者眉头一皱,眼光冷冷的看向那出声之人,骇得那人将话语硬生生掐断,表情难堪。 可惜他此时无法对那随意泼污水之人动手,若不然…… 那医者眼色深沉,将之前讥讽他的那人盯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诸位都赞同前去寻找那青铜球……”他扬了扬手中的法器,道,“赵某绝无意见,某些自己心底见不得光的,莫要血口喷人!” 此话一出,那另一位出窍巅峰之人顿时笑开了,他一拱手道:“赵兄说得是,还望赵兄带领我等前去寻那青铜球,以谋生路。” 赵姓医者看他一眼,那人笑眯眯的回视。 医者们也纷纷劝道,只盼有个修为力压众人的人来领导他们,不管是要做些什么,总比毫不挣扎的坐以待毙要好得多了。 “愿意随赵某来的,便快些跟上来吧。”那赵姓医者言罢,手中掐诀,一把折扇现于脚下,载着他飞上了半空,他回身又道:“信不过赵某的,还是留在此地,免得伤了我等和气!” 一时之间,各色法宝尽皆化作光芒,托着主人登上虚空。 之前讥讽的那人脸色变幻,一咬牙,转头往第二层走去,硬是梗着脖子没有跟上。 那赵姓医者冷哼一声,手中元力的光芒一闪而逝。 站在他身后两步距离的那另一位巅峰医者,掐着决凝神望向前方的背影,又扫过驾驭法器飞行的诸人,眉头一皱。 那赵姓医者血气萎顿,贪欲嗔念缠身,身为强弩之末却戾气冲天。 而之下其他人,气运却没有一个稍微好点儿能够盖过那赵姓之人的戾气的。 这人……再如此下去,不是入魔便是死无全尸,若前方发展不顺,他怕是要拉着这些个人一起陪葬。 发觉了这一点之后,那医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纹,良久,叹了口气。 真是一遭躲不过的劫难! 虽说生机还是有,但就怕这赵姓之人的戾气将生机冲散,若是如此,便当真是得不偿失了。 他进入试炼之时便瞧出了不对,但这是他来这试炼的最后一次机会,他的主子还等着他将传闻中只有试炼之中才有的药材带回去呢! 灵石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盼着他能找到那青铜球,求得那药材。 所以即便察觉到了不对,他也必须得进来。 他随着那赵姓之人往深处行去,转头看了看上方,一咂嘴,决心瞧瞧情况之后,便找个机会甩脱了这群人,去找上边那几个抱团埋头往前冲的老家伙。 跟他们一同犯险,总比跟着这群毛头小子往死路里钻要好。 另一边的阿甘,终于跑到了正在进行修为之试的青岩身边。 青岩一见它,赶忙将与案台相贴的手收回来,脸色还因为元力的消耗而有些苍白。 他弯腰将阿甘抱起来,拍了拍它身上沾着的泥土和草屑,问道:“为何过来了?” “有人来了,好多好多人!”阿甘声音一顿,又道:“阿甘把影子还给豹子了,师兄。” 青岩想起之前黑豹没有影子,终于恍然了为什么黑豹之前如此焦躁。 阿甘做在青岩腿上,摇晃着两条小细腿:“那群人要来抢师兄的东西,被豹子打跑了。” 青岩一愣,这才知道阿甘的存在似乎并不是秘密,于是他点头问道:“那你为何还来了?” “豹子让阿甘拦住逃跑的人,阿甘没法儿拦住,所以把试炼关掉了,他们现在要抓阿甘!” 青岩呆愣的看着它,半晌,反应过来,“那你重新开了啊。” 阿甘摇晃着的腿一停,“好久没上油,之前关掉试炼的时候,一个小齿轮坏掉了……” 青岩:“……” “把阿甘修好,师兄就能出去啦~”阿甘声音依旧十分快活轻松,“师兄天工术不好,阿甘知道谷主在哪里藏了天工图谱!” 学习天工术……青岩想到自己之前学这玩意儿时的悲惨经历,顿时觉得心都碎了。 再者,不谈天工术,外面等着他的那个人只怕要着急,而且如果那些医者来了这里,看到阿甘对他的亲昵态度……青岩的脸顿时皱成一团。 这仇恨怕是要玩儿大发了…… ☆、51·鄙人姓庄 青岩自觉学艺不精。 在万花七艺之中,他所掌握的,除却他尤其令人惊艳的孙老师父门下杏林一脉的太素九针手法以及每个万花弟子都要修习的那些指法套路之外,其他六艺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惨不忍睹。 就连他所拜的本家师父所擅长的琴艺,他也勉强只能数出个宫商角徽羽。 天工术就更加为难他了。 可是如果他不修好阿甘,就出不去试炼。 要把那个坏掉的齿轮做好重新安进阿甘的身体里,这其中除了最基本的零件制作之外,还有对天工造物整体的把握。 也许如今这情况……还得配合上元力的使用。 青岩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发苦。 青岩看着腿上的阿甘,叹口气抬手敲了敲它的身子,瞧了一眼它背后已经不再滚烫的灵符,神识蔓延出去,直到他己身神识的极限之处,发现并无人迹,这才将阿甘放在一边,盘膝开始恢复之前损耗的元力。 虽然对阿甘说的影子之类的事情很模糊,但是青岩能从黑豹的反应看出,那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也许拿回去之后,实力还会上升不少。 面对噬风鲲那种庞然大物,黑豹尚且能够全身而退,那这试炼之中的众多分神期以下的医者,已经找回影子的黑豹对付起来应当也不会多么吃力才是。 与其担心黑豹,不如担心一下那些往这边飞来的医者们要好。 只是打着杀人夺宝主意的医者,青岩实在是没有任何好感。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修道一途本就讲究一个缘分,如此为了法器与天材地宝争斗不休甚至是妄动杀念,实在是不可取。 只是明知不可取,青岩觉得自己在面对这样情况的时候,肯定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他跟那些想要将阿甘据为己有的医者们一样,现在无比庆幸阿甘认识他,以至于他不用跟那些医者一样,面对一无所知的试炼,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在什么东西手上。 但即便理解,也无法升起同情之心。 吃多少饭干多少活,敢兴杀人夺宝的心思,就该有被别人杀死的觉悟。 螳螂捕蝉还有只黄雀在背后盯着呢,阿甘这种能够控制试炼的大杀器,黄雀背后还得加上不少东西。 阿甘靠在盘膝而坐的青岩身边,安静的看着它之前来时的方向,与身体同色的眼中闪过几缕氤氲的白。 它能够看清楚远处的情况,一有不对随时准备喊醒青岩,顺便动用在试炼关闭之后必须要进行的一项清扫机关。 这试炼之中的每一条道路阿甘都熟悉得很,进了试炼之后也并不是就没有路出去了。 而曾经已经闯过了十数层的青岩对于前几层的道路也是了若指掌,即便没有阿甘的带领,他也能够摸索着在不撞见从外面来的那些人的前提下,离开第一层。 另一边。 黑豹将一见它便带着杀意扑过来的三个出窍医者尽皆杀死,吞噬了他们的精血与元婴,其身形顿时胀大了几分,肚皮也变得鼓鼓的。 见状,它停下来,舔了舔皮毛和爪子上沾着的血迹,捋顺了皮毛,等着前面与它距离已然不远的大部队的到来。 这些人足够让他饱餐一顿,弥补这些年来亏空的血气与精魄。 黑豹坐在虚空中抻了个懒腰,它身下赫然是三具死状狰狞的尸体,身上的道袍已然被变成碎裂成了破布,隐隐能够看到底衬上绣着的模糊的宗派徽记,已经被鲜血染红,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恰巧,那群已逾百数的医者终于到了此处,有些惊骇的看着这场面。 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便是将那探寻的法器交出去的宗派之人。 几乎是在看到尸体的瞬间,他们就惊呼出声,其中几人睁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的模样,抬头看向那在虚空中悠闲踱步的黑豹之时,带上了浓浓的惊惧与愤怒。 从那尸体的伤口和死状看来,凶手除了这头黑豹不做他想! 师兄们连元婴都没能逃出来! 即便他们一点儿都不想相信,但这就是事实。 “这三位……是你们的师兄?”那赵姓医者问道。 其中一人点头,他紧紧盯着黑豹,声音有些干涩,道:“出窍巅峰一人,出窍中期两人,都……” 赵姓医者眉头一皱,神识扫过黑豹身上,“这黑豹的元力,连金丹期都比不上,脑后反骨也未曾炼化,怎能杀死三个出窍期?” “莫不是我们还要骗你不成?!”那宗派之中,心境修为不到家的一个金丹医者提高了声音,“这试炼之中,会出现有元力的妖兽本就不正常!” 这一次,那之前做主的元婴巅峰的修者也闭上嘴不做声了。 他心中几乎完全没了念想。 在这试炼之地里,一个团体没有一个出窍期修为的人庇护,是绝对存在不了多久的。 然而他们这一群人同属一宗,其他宗派与散修定然是不会愿意轻易接纳他们的,就算他带着同门弟子加入其他团体寻得了一时安宁,但若是有事,他们定然是要被推着走在最前方的。 这跟送死也没有什么两样。 “这头黑豹……”人群之中有人走了出来,细细看了那黑豹一阵,轻咦一声,惊异的挑眉:“之前我邀请一人共同闯关,被拒绝了,这头黑豹当时就在那人身边。” 周围的人齐齐看向他,等着他说出更多来。 “当时这头黑豹并没有元力波动。”那人一顿,似乎正在斟酌话语,没多久又道:“那是个散修,修为不过金丹中期,拒绝了我的邀请之后,便往第一层深处去了。” 闻言,赵姓医者低头看着手中光点闪烁不停的法器,眼神中疑虑与阴戾浮动,他抬头看着那头打量着他的黑豹,微微偏头道:“此话当真?” “当真,那人之前还说,在第一层方便逃命。”那医者说完便退回了人群,与他那个团体之中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身具修为之人皆耳清目明,他说的话自然是一字不落的让人都听了去。 这话说起来,就像之前那人便知道试炼会出事一样。 再联系一下之前听说的那青铜球一开始所在的位置,这些医者们的想法瞬间就活络了起来。 他们觉得,那人一开始便知晓青铜球之事,并且还有可能预料到了这试炼今日会出事,一进试炼便找到的青铜球,如今人是不是还在试炼之中,当真是不好说。 至于那头黑豹,是如何带进来的他们不去猜测,只不过是一头灵宠而已,离开之时扔在了试炼之内并没有什么可惜的。 然而不管事实如何,他们一定都要去里边看看。 如果当真如同那几人所说的,那青铜球掌控着这个试炼……他们必然是要想办法将之收服控制住。 想想,只要将那青铜球掌控于手中,开启试炼便成了随心之事,若真是如此,以后还愁找不到医圣遗技与天材地宝不成? “这位道友,你觉得这事情如何?”赵姓医者偏头,看向一直紧紧缀在他背后不远处的另一位出窍巅峰的医者,问道。 “赵兄决定便好,老夫只求找到自己需要的药材后,能够尽快出去。”那人依旧是笑眯眯的,看起来从容不迫。 那赵姓医者神色一顿,眼睛微微眯起来。 显然与他想到一块儿去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人们对三个出窍期尽皆陨落的恐惧逐渐被想象中的那些美好所替代,脸上隐隐浮出贪婪的神色。 这试炼可是一座宝山! 医圣当初留下试炼之时便明言说过,试炼顶层通过之后,便能获得他毕生所学! 而在这试炼之内的天材地宝与炼制成器的法宝更是数不胜数,运气好的走在半路上都能被埋在土里的法器绊倒,而那些珍贵的药材便更不用说了。 如果能够将这一切都掌控在手的话…… 宗派的重视,世人的尊敬,医圣弟子的名声,女修的注目……这些荣耀和以往压在心底的渴望都变得唾手可得。 这些人的内心开始膨胀起来,他们带着侥幸的心思,忽视了黑豹与地上狰狞的尸体。 不知是谁低声嘟哝了一句,在安静的氛围中如同一声震耳发聩的炸响,让所有陷入沉思之中的医者都清醒了过来。 一个人率先冲出了人群! 一群人一怔,顿时吼了一声,一个个红着眼往那深处冲去! 赵姓医者眼神一沉,却并没有动。 他身后的那个出窍巅峰也没有往前冲,以及一些不被贪欲所制的人,也停留在了原地。 只是他们眼中的渴望并未褪去分毫,这让他们彼此之间不禁心生警戒。 他们在等,等着看那头黑豹到底有多强,他们动手能不能将之拿下。 黑豹看着向他冲来的医者们,发出一声咆哮,如同被冒犯了一般。 那名出窍巅峰医者却是一手掐诀,看着这样的景况,脸上挂着的轻松笑容顿时敛了起来。 他眼中,冲出去的那些医者身上血光冲天,整体呈现出一股鬼魅的暗色,恰恰是将要离开阳世的征兆! 他终于还是没憋住,气沉丹田,吼道:“快退!” 声音如同响雷一般传遍了这块地方。 然而除却呆在后方的那些人之外,前方冲去的,仅有几人被他的声音喊醒,犹豫瞬间,便匆匆忙忙的退了回来。 而那出窍巅峰的医者还嫌不够,驾着脚下踩着的玉佩远远的飞遁而去。 赵姓医者一愣,心一沉,便跟着也退了回去。 余下的二十几人见状,也纷纷跟上了赵姓医者的脚步,匆忙的往回赶。 黑豹看着全然无视了他,只想往试炼深处冲的医者们,心中顿时变得无比暴躁。 它的爪子在虚空中一按,就让驾驭着法宝往前的诸医者齐齐一滞。 黑豹的前肢向上抬,人立而起,漆黑的皮毛开始变成了土黄色的鸟羽,并且有了褐色的斑点,两条后腿化作利爪,前腿一伸变作双翼,有着利齿的嘴变成了尖利的鸟喙,双翼张开,所笼罩的范围极广,体型十分庞大。 它光是站在地上,一挥翅膀,便足够将所有滞留在空中的医者如同拍苍蝇一样拍下来。 但是它没有,它并不满足于这样直白的杀戮。 巨大的鸟禽张开它尖利的喙,周围的灵气与光线开始扭曲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扯着那些想要逃离的医者的脚步,让他们一点点的后退回来,然后一个不落的拖进了它的嘴里。 被那道漩涡抓住的人惊恐万状,他们嘶叫着求救,却发现身边的人都自身难保。 远处,那些撤回来的医者冷汗淋漓,目瞪口呆的看着不用神识也能轻易瞧见的巨大禽类,无比庆幸自己心境还算平稳,并未全然陷入贪欲的蛊惑。 “这……这是何物?”有人出声,声音极为艰涩,还带着一丝颤抖。 “是噬风鲲化作的禽类妖兽,噬风鹏。”赵姓医者神色也相当严肃,他将视线放在了那一位出窍巅峰的医者身上,问道:“敢问道……敢问恩人姓名?” “当不起。”那医者忙摇了摇手,“敝姓庄,不过无名之卒罢了。” 一听他这话,留下了一命的那些人神色一肃,却是恭恭敬敬的向他拱手鞠躬。 见此状,赵姓医者眼色愈见深沉。 “庄家不该只来道友一人才是。”虽然之前开口喊了恩人,但他并不领情,反而逼问道:“为何之前不提醒,反而要等到那些人都已经冲向那畜生了,你才出声提点?” 庄家医者还未出声,那赵姓之人又道:“凭庄家的手段,定然是能够察觉出此次试炼有鬼的吧?为何不阻止?” 那庄家医者闻言,原本一直温和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他面无表情的看了那赵姓医者一眼,道:“天命不可违,这运道之相随意与你说了,若是道友命不够硬,相关之人可是会遭天谴的。若是发生什么本不会有的事情,道友可又担待得起?” 赵姓医者被他一噎,脸色也称不上多好。 那庄家医者见他如此,便笑了,声音却冷冰冰的:“再奉劝道友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莫要含血喷人,使得人心背离,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言罢,不再看那赵姓之人的脸色,驾着玉佩,往那通向上层的方向飞去。 ☆、52·水泽禁地 黑豹将那些企图进入第一层深处的人吞了个干净。 即便化作了身躯庞大、力量也极为可怖的噬风鹏,拟态化形这天赋也不能使其本身的体型有何更改。 在吃下了数十人之后,它扫了一样远处撤回去正在观望的那些医者,换回了原型。 只见黑豹肚皮鼓胀,像是撑下了一个大球。 几道神识扫在他身上,黑豹伏下.身子,缩成一条细线的兽瞳往那方一瞪,眼中紫芒一闪,硬生生将那几道神识逼退,它的一丝神识追了上去,狠狠的咬了一口对方的识海。 那几道神识的主人脸色齐齐一变,霎时苍白无比,分外骇人。 “这不可能!”那赵姓医者便是被中伤了识海的人之一,他脸色苍白,眼中闪烁着不可遮掩的暴戾,“这绝不可能是尚未炼化反骨的妖兽会有的力量!” 另外几人识海同样受了伤,看他一眼,赞同的应了一声,却因为忌惮彼此而不敢打坐恢复。 黑豹收回神识,低头瞧着自己只融合了一个前肢的影子,又看了看自己胀大得跑动的时候都几乎能擦到地面肚子,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倾听,良久,喉咙里咕噜了几声,转身窜进了试炼深处被称作有去无回之地的那片水泽之中。 第一层试炼深处。 安静凝望着那边的阿甘眼中氤氲的白光又闪烁了一阵,看到那些逃脱了的医者犹疑着不敢上前的模样,这才放心的将视线收了回来。 青岩恰巧收了功,脸色比之刚才看到阿甘的时候要好了不少。 “师兄,我们快走吧。”阿甘跳到青岩腿上,催促道,“阿甘带师兄去谷主在试炼里建立的藏书阁和药房。” 青岩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沾着的草屑和灰尘,心不在焉的想着是不是附个除尘阵法在这衣袍上。 其实现在相对起藏书阁和药房,或者说想办法离开这个试炼而言,青岩更加想要安心的找个地方修炼。 在这川弥之上,修为与实力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即便是医者,大多也是需要寻求一个庇护之所的,散修医者不只是很难找到一个好的师父教导,人身安全上也相当的没有保障。 就比如青岩自己。 要不是巫邢那会儿醒得及时,把他的魔身挤了下去,青岩这条命,十有八.九是要折在噬风鲲嘴里了。 然而,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青岩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也许就是因为那所谓的白泽之魂,他才有幸能够碰到巫邢。 虽然对方的魔身让他心惊胆战了点,不过总体来说,这个人还是十分好相处的,至少他对自己信任的人,就相当的推心置腹。 只是不知道为何当初在谷里遇到他时,却是一副那般狼狈的模样,甚至好几天都没有人来找他。 要知道,巫邢被仙帝追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按理来说,身为一界至尊的巫邢杳无音信消失好几天,肯定会有人到处寻找,他的几个心腹也定然是知道怎么定位他的位置的,就好比当初他们刚踏入浪宁没多久,就找过来的廖晓啸。 可是近十日都没有一个人寻觅到谷中,却让青岩一直十分疑惑。 他承认,他对于巫邢有种十分怪异的心理,他想摆脱这个绰号以魔开头的人,却又对他的安危相当的关心。 也许是因为巫邢对他的恩情远远比他救下巫邢并且为之解毒要重得多,让他无以为报的缘故。 也许又是因为这人是他如今能够抱到的最粗壮的大腿,虽然这个大腿本身有些不太稳固,但除他之外,青岩认识的地位比较高一点的人就只有庄欢了。 而庄欢显然是不可能陪着青岩一块儿在川弥闯荡的,他的背景太过复杂,而且巫邢始终对庄欢抱有敌意。 按下这些不说,巫邢也曾经提到过,若是青岩的修为高一些,也就不会让他如此不放心他独自在川弥上行走,以至于紧张的贴身护着他了。 甚至到后来直接提出了要将他安置去魔界的想法。 青岩收回神思,嘴唇紧紧的抿着。 他知道,医术纵然重要,但没有一身能够让众人畏惧的实力,医术再多么精妙,也守不住己身安危。 当初在战乱之时行医,他也寻求了不少武力高强之人庇护。 即便他自己本身的武功并不弱,但跟那些真正的强者没法比,为了自己也为了他所庇佑的流民的安全,寻找一个合适并且强大的庇佑是非常有必要的。 而如今他身怀诸多秘密,甚至己身的气运也能成为别人瞩目的焦点,找一条粗大腿抱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而不论是武力、名气还是势力,巫邢显然都是不二的人选。 但相对的,他也必须能够拥有让对方看得上的能力,比如这身气运,又比如他的医术。 而应该守住这一切的,并不是巫邢,而是他自己。 这是责任,也是对自己的保护,而基于这一切之上的,就是修为与力量。 可惜有些事情急不来。 比如修为,你越是焦虑于此,就越发的停滞不前。 青岩叹了口气,抱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小齿轮出了故障而一直咔咔声响个不停的阿甘,顺着它指的路,提着心往前走着。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已经泛起了一层薄雾,水汽和泥土的气味逐渐重了起来,翠绿的草地一脚踩下去,土里几乎能够溢出水来。 这里是一片水泽,青岩发誓,当初的试炼之地里绝对没有这片东西! 甚至整个万花谷都没有! 阿甘提醒他注意脚下,而青岩穿着的鞋已经被水汽和露水浸透了,浓浓的湿气直接贴上了他的脚背。 为了防止那水有什么猫腻,青岩小心的将元力附于脚面,把脚和鞋隔绝开来。 雾气逐渐浓了,五丈开外只能见到白茫茫的一片。 青岩放开神识,却发现神识也被限制在了己身十尺之内,连目能所及的范围都不如。 他脚步停下,眼睛微微眯起,安静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师兄?”阿甘的咔咔声停了,在他怀里动了动,“怎么不走了?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青岩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周围寂静得只能听得到隐隐约约的水声,还有他走在半湿的地上踩出水来的声音。 他小心的打量着四周,在瞧见一抹惨白的时候心中一紧。 周围开始出现了不少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骸骨。 大片大片的骸骨。 挂在树上的,陷在沼泽里的,横亘在他前路之上的。 青岩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生怕浓雾中蹦出个什么来把他拆吃入腹。 “师兄不怕,阿甘不放机甲龙出来。”阿甘声音细细嫩嫩,语调轻松,“豹子吃撑了,听阿甘话跑进了水泽里消化,阿甘只放在外面的机甲龙。” 青岩闻言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一愣,问道:“这试炼之中还有机甲龙?” “谷主留了好多机甲龙呢,在最后七八层里都有,不过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一个人闯过第十层。”阿甘嘟哝着,“阿甘就让它们来进行每次试炼之后的清扫啦,谷主说每次试炼关闭之后,不能让任何人留下来。” 所谓的清扫,就是将意外或者是有意留在试炼之内的人找出来,全部杀死。 寻找隐藏在暗处敛息龟缩的人,对于医者和修者们来说也许并不容易,但对于不凭借元力波动和神识来寻人的机甲龙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试炼是谷主留给师兄,顺便让其他医者也试试的,让他们知道试炼里根本没有危险,他们都会想来里边儿定居了,到时候师兄还剩下什么呀。”阿甘说,声音里带着夸耀,“就连只准金丹以上分神以下的医者进入试炼的这个规矩,也是阿甘定下的呢!” 青岩呵呵笑了几声,微微一顿,问道:“我之前听闻,谷主说过闯过了顶层即可成为万花弟子?” “顶层修为之试得到达大乘才能通过,那时候谁还要当万花弟子啊?”阿甘哼唧了几声,“谷主说是留给师兄的,师兄不信阿甘?” 青岩摸了摸阿甘,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有些颤悠。 这都是人命。 归根究底还是因他而起的人命。 水泽之外。 庄家医者在第三层撞上了那八个出窍巅峰的医者,对方看起来相当狼狈,这让他颇为惊异的挑了挑眉,“发生什么了?一个个都……” “开始了……”其中一个人脸色苍白道,他微微阖上了眼睛,深吸口气平定了浮动的气血,“对遗留在试炼之内的人的清理……开始了!” 庄家医者脸色一变,“当真?” “我们闯入第五层神魂之试,便看到了传闻中的机甲龙。” 庄家医者当下不再多问,手中法诀连变,目光一顿,腰间悬挂的玉佩一闪,向那几人道:“走,去那水泽之内!” “水泽之内不也有……” “那里有生机。”庄家医者道,“若是运气好,熬过去便能活着,这试炼之中,处处皆是死门,龟息之术也不顶用。” 闻言,几个出窍巅峰之人相视一眼,相互之间却并无猜疑和忌惮,他们点了点头,不再犹豫,紧随那庄家医者向第一层飞去。 出窍巅峰在遗留下来的这些医者之中,完全属于风向标一般的存在。 尤其是这个在试炼之外就颇为显眼的八个出窍巅峰的团体,如今又加入了一个,阵容更显庞大。 还留在之前试炼层数上的人一见他们脸色凝重的模样,也不再犹豫,停下了调息与缠斗,马上跟了上去。 第一层内,之前在黑豹面前撤回的二十余个修者,瞧见那庄家医者领着一票出窍巅峰的人从第二层里窜出来,后面还跟着为数不少的其他医者,微微留意一了为首几人的脸色,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金丹期修为御物飞行的速度并不如元婴与出窍期快。 他们遥遥地坠在后面,隐隐听到了后方传来的怪异之声。 第一声惨叫伴随着不知名的生物的嚎叫,让整个队伍都停滞了一瞬。 他们回过头去,惊恐的看到数十只长相怪异的玩意儿,向队伍末尾的那些人扑了过去,一口一个,腥气四溢,血气冲天。 那怪物一身黯哑的银色沾着血红,尖牙上还沾着那些医者身上穿着的道袍碎片,已经染成了鲜红,还滴着血。 领头的那九个人面色一沉,却毫不停顿,死命催动着元力向那浓雾弥漫的水泽之地,一头猛扎进去。 见状,背后的人却犹豫了。 他们不知道下方水泽之内有什么,但来之前,宗派之中的长辈们却明确的跟他们强调过,不要进入中间那片水泽,那是禁地,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而知道那领头之人身份的几人,毫不犹豫的跟着那几人,一头扎进了水泽之中。 在被白雾笼罩的水泽之上,瞬间便失去了踪迹。 背后机甲龙的屠杀还在继续,它们不断的咆哮着,似乎对这一次的杀戮颇为满意的模样。 即将被机甲龙追上的一人一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扔下一道灵符,驱其炸开,趁着这股推力撤掉了下方载着他的法器,直直的落尽了水泽之中。 而那被炸开的机甲龙却毫发无损,仅仅是微微偏过了之前扑来的方向。 它们几步跨过去,却在水泽之外止步,如同困兽一般徘徊了几步,冲还能够清楚看到的那人的身影发出了几声咆哮之后,转头将视线瞄准了还呆在水泽之外的其他人。 在现在马上死和进入也许有生路的水泽之间,那些医者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数十道光芒闪过,空中滞留的人尽皆投进了水泽之中。 机甲龙在水泽之外徘徊咆哮了一阵,转头开始逐层巡视,查探有无漏网之鱼。 水泽之内,阿甘提醒完青岩绕开一块覆盖着青草全然看不出有什么怪异的沼泽,刚停下不久的咔咔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师兄,有人进入水泽了。”阿甘道,“我们得尽快到地方,豹子现在正在紧要关头,没办法赶过来保护师兄。” 青岩应了一声,不再如同之前一般小心翼翼的探查周围,皱着眉头往前走着,速度顿时快了不少。 ☆、53·极静之地 周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神识被完全的束缚在身体里,连元力也变得死气沉沉的,难以动弹。 阿甘身上发出的咔咔声再一次停下了。 水泽之中一片静谧,因为担心这雾气有异而改做内息的青岩,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能以心脏鼓动的声音来确认自己是否存活。 青岩低下头,发现雾已经浓到看不清自己的脚了。 动了动腿,发现的确还在,这才松了口气,颇为不适应这处的精密,便轻轻敲了敲阿甘的身子,道:“阿甘,陪师兄说说话。” 阿甘软软嫩嫩的应了一声,“师兄走歪了,往左边些。” 青岩点头,脚下步子一转,小心的踩下去,落到实地之后才放下心来,他想了想,道:“阿甘,你知道谷里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当年?” “恩,谷主飞升的之后,万花谷发生的事,你知道吗?”青岩脚尖接触到一个硬物,撞击声听起来像是精铁之类的东西,他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便停下来,蹲下.身摸索着刚刚踢到的地方。 雾气浓得他几乎连自己胸部以下的地方都看不清了,青岩低下头,小心的摸索着湿润的地面。 青岩垂下眼,微微叹了口气,如今倒是终于体会了一把又聋又瞎的感受。 如果去掉阿甘的低语声的话。 “阿甘很早就在试炼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甘在蹲下的青岩怀里动了动,似乎有些不适,没等青岩说什么,它又道:“不过,在谷主把试炼搬出谷的时候,就几乎把整个花谷有价值的东西都放进了试炼里。” 谷主果然是早就知道万花谷要发生什么事的,可是先前似乎并没有任何风声。 虽然现在也没有任何关于万花谷以及万花弟子一夜之间自川弥消失的消息流传出来,不过从阿甘说的谷主的反应来看,东方景明交代的十有八.九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青岩手下微微一顿,轻声应了。 手掌触碰到的东西十分坚硬,能够隐隐约约摸到有些硌手的锈蚀痕迹,一半深埋在了土里,边缘十分锋利,能够轻易的割破毫无防备的人的皮肤。 就比如青岩。 他缩回手,抬手凑近了看着冒出血来的伤口,手掌一翻,将储物戒指内拿出来的绷带将血和锈蚀的痕迹擦干净了,抹上药膏,顿时便不再流血,伤口愈合速度也颇为快速。 这一次他学乖了,用绷带包裹着自己的手掌握了下去,运起颇为滞涩的元力,使劲将陷进土里的东西拔了出来。 结果没想到连着带出了不少东西,周围土块和其他东西掉落碰撞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显得十分刺耳。 青岩垂下眼,将手里的大部件拎起来,清理这上面带出来的大块湿土,一边问道:“谷主将东西都移到试炼里来时,是什么修为?” “渡劫巅峰,不过还没搬完,谷主的天劫就来了。”阿甘也伸出脚帮着青岩清理那铁块上的泥土,“师兄要这个做什么?” 青岩一顿,这才想起来这雾气之中的压制力量对于阿甘并没有用。 这反应能力和智商真是不忍直视。 “这是什么?” “高爆铁颅的残骸。” “……”青岩一愣,马上将手中颇有些沉重的铁块放下,抱着阿甘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去。 他算是知道那些成堆的骸骨是如何来的了。 一个高爆铁颅,启动之后完全能够将一个普通人炸成碎片,而在这川弥之中的,想必威力要更胜一筹。 不,应该是要胜上好几筹的。 这水泽之内雾气浓重,连神识都伸展不开,不小心靠近了铁颅触发了铁颅启动的机关,可能也完全一无所觉,恐怕要到爆炸开始的那一刻,置身于这浓雾之中的人才会发现其中暗藏着的巨大杀机。 正想着,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了一声炸响,沉闷的响彻了整个水泽,连地面都震了两震。 “怎……” “有人触动了之前埋下的高爆铁颅。”阿甘解释完,马上又催促道:“师兄快走,这附近都没有铁颅,有人正往这边来呢。” “有人能在这浓雾中辨认方向?”青岩提步往前走,尽力驱动着滞涩的元力附于脚上,增快前进的速度,阿甘不赞成他在这水泽之中使用缩地成寸,因为距离不太好把握,要是不小心撞上了高爆铁颅…… 以青岩的修为肯定是死无全尸的那一类。 骸骨都留不下的那种。 “辨认方向不止能靠眼睛和神识。”阿甘指点了一下方向,道:“灵兽与某种灵感都可以寻路。” “比如?” “比如捲宝犬,这种灵兽就十分擅长寻路与觅宝,上古时期,这一族靠着自己的天赋,极为兴盛,直到后来修者们发现它们的神魂与灵骨能镇宅避凶,甚至修为有成的捲宝犬,一小块灵骨就能够镇住等同于一整个国家的枉死之人的怨气,他们的数量便渐渐的减少,到如今,早已经找不到几只了。” 青岩心中一动,微微颔首之后,又问:“那所谓的灵感呢?” “也是一种天赋。”阿甘又催促了几句,似乎颇为担心被那边的人追上,“这种天赋比较难得,但是很久之前,有一个世家的血脉中传承着这个天赋,似乎是……姓庄,这种世家一般存在不了多久,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青岩听着,不再说话,运足了脚力往前赶。 背后的人行程不快,大概是因为即便有着那份灵感,在这种地方也不敢太过于放心的往前,始终在脚程颇快的青岩背后远远的缀着,时近时远。 那庄家医者带领着一群跟随他而来的医者,小心翼翼的顺着之前青岩走过的路往前走。 他没走出一小段就会掐指算算,不过大半天,他已经满头大汗,不得不停下歇息,重新调息元力。 周围灵气浓厚,却沉重无比。 精神消耗颇为严峻的庄家医者没有再耗费精力去吸收周围雾气之中的灵气,而是将后面跟着他的那些医者奉上来的灵石置于身前,呼吸吐纳。 没有人敢对他不满,因为他是这群人走下去的希望。 之前不听他劝告的人,都已经用性命来诠释了自己的错误。 那剧烈的爆炸和飞溅而起的残骸,几乎能够轻易的划破被元力覆盖着的地方,除了利用法宝能够勉强抵挡住那些锋利的残骸与翻滚的气浪之外,元力的防御就像一张薄纸一样,极轻易的就被撕裂了。 庄家医者眼睛眯着,看向深处雾气更为浓厚的地方,深吸了口气,再不管周围的议论声,在八个出窍巅峰的修者的护法之下,吸收起灵石之中的灵气来。 这样你追我赶的景况持续了大约五六日的时间。 青岩不是很确定,在这片浓雾之中,完全看不出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也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阿甘似乎是清醒的计算着的,还一直提醒着他时间。 直到青岩打算再一次在阿甘的帮助下打坐调息,汲取周围雾气之中浓厚的灵气之时,阿甘开心的叫了出来:“师兄,快到了!” 青岩松了口气,甩手一个碧水滔天,感受着周围沉重的灵气被强制牵引着钻进他的身体,元力一点点快速的奔涌起来,青岩深吸口气,再一次快速的向前奔行。 碧水滔天这个一天仅能使用一次的法诀,青岩一直留着没在赶路的时候用了,他原本是准备等着背后的人追上来的时候逃命用的。 但阿甘说只要离开了这片浓雾区就不用再担心什么,青岩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还是选择相信了阿甘的话,尽全力往前赶。 “师兄已经甩掉他们很远了。”阿甘顿了顿,“以他们的速度,一天之内追不过来的。” 而他们,在这半天之内肯定可以离开这片浓雾区,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后面那群一直紧追不舍的人……阿甘身上的齿轮又开始咔咔的运转起来。 阿甘想出去,只有师兄能带着阿甘出去,阿甘想回万花谷,所有阻止阿甘出去的人……阿甘身体里的齿轮运转的愈发的快速了。 “阿甘?”青岩低头看着阿甘,面带疑惑。 “阿甘刚刚找到豹子了,距离目的地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师兄加油!”阿甘身体里齿轮运转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细嫩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欣悦,“等师兄修好阿甘,就能出去了!” 青岩低低的笑了几声,压下心中的怪异,轻轻拍了拍阿甘的身子,“出去想干什么?” “想回谷里!”阿甘声音清脆,像是想到了让他极为欢喜的东西一般,“阿甘想瓦力了,不知道瓦力怎么样了。” 青岩想起万花谷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紧了紧怀里抱着的阿甘,道:“瓦力又跟裴元师兄出门历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阿甘哼唧了几声,似乎有些不满,“裴元师兄答应了阿甘,等阿甘守完了试炼,带着瓦力跟阿甘一起出去的。” 青岩笑了笑,有些干涩,不再说什么,听着阿甘不满的碎碎念,看着周围已经逐渐减薄的雾气,运足了元力往前冲去。 而在他们前日里刚经过的极浓的雾区里,几头机甲龙蹭了蹭爪上沾着的鲜血与泥土,小心翼翼的绕开了高爆铁颅和沼泽所在地方,循着诸多修者所在的方向,缓步而去。 ☆、54·虚假宁静 此时,正调息着的庄家医者也陡然睁开眼来,也不再去管剩余的灵石,猛一起身,喑哑着声音道:“快走,离开这里!” 为他护法的那八人一愣,如今也瞧不清那庄家医者的面色,但听其声音似乎极为疲累,却依旧如此执拗的站了起来,不禁心里也开始发起慌。 其中一人抿着唇,转头看了看周围,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若不是能够听到身边同伴动作带出的声音,他几乎要以为只剩下了自己一个。 那人问道:“开始了?” 庄家医者点了点头,又想起旁人看不到他的动作,便出声道:“水泽之地……也开始了。”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一凛,心中升起的疲惫感顿时消弭于无形。 在死亡面前,一切身体上的疲惫都是可以忽略的。 而那庄家医者的元力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大周天之后,脸色却是越发的阴沉了下来。 他的元力现在完全不够,精神也十分疲累,身体虽然可以支撑着往前走上几日,但如果还需要他一边探路一边强撑着往前的话,恐怕再过不了半日他便会倒下去。 他深吸了口气,伸手拽住那八人其中之一,低语了几句。 那人微顿应了一声,便直接将他背在背上,站到了他之前的位置。 “走吧。”庄家医者一手掐诀,阖上眼,顺着脑海中闪过的一丝丝细线指导着背着他的人该往何处走。 背后跟着的医者一个接一个跟得紧紧的,虽然都一副紧张得恨不得黏在最前面那人身边才好,但事实上,他们还是颇有秩序的两三人并肩,顺着前方的人踩过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往前。 队伍中只能听到驳杂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说话声,不安在人群中开始扩散开来。 他们大都能够猜到,让前面那几个出窍巅峰的人都如此紧张的会是什么东西。 必然是之前那群将他们撵离试炼外围的怪物。 而那怪物尚且是忌惮着这片水泽,在这片水泽之中安然行进的,又该是什么模样的东西? 他们想起了之前那突兀的爆炸——稍一回想,这些人们落脚就更加轻柔小心了。 而他们提心吊胆提防着的东西,此刻正缀在他们不远处,承载着巨大身体的尖利的脚爪踩在地上,却比之前方的医者们还要轻巧许多。 几头巨大的机甲龙聚在一起,就如同猎豹一般,悄无声息的靠近了队伍。 试炼之外,这几日气氛格外凝滞。 宗派内医者的魂灯一个接一个熄灭,好不容易安稳了几天,他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马上魂灯又开始零零散散的开始泯灭。 巫邢终于安不下心修炼了,他每天眉头紧皱,时不时的看一眼魂灯的动静,生怕一个不留意,魂灯就熄灭。 而他现在除了等待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虽说他能够破开界与界的壁障,但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这么做,是因为世界的壁障自我修复极快,但是万花的试炼之地却没有这样的修复能力。 如果真的动手了,毁掉的恐怕不只是壁障,还有整个试炼之地,到时候里边那些人十之八.九都是要在碎裂的空间中送命的。 巫邢在嘉灵主峰底下那一片酷似晴昼花海的山谷里,抬头看着被浓雾笼罩的顶峰,心高高的提着。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紧张了,除却曾经走在生死线上的感受会让他神经如此紧绷之外,恐怕就只剩下那些让他推心置腹的属下了。 可惜前不久他一直信任着的属下之一也背叛了他。 而担心青岩的心情却有些怪异,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手中握着他这胸中之毒,是否能够在不面对仙帝的前提下圆满解决的希望,巫邢想。 万花弟子的身份也足够让他重视。 巫邢眯了眯眼,将青岩在进入试炼之前给他的几瓶丹药翻了出来,吃下两颗。 这些都是当初从万花谷内带出来的,青岩嘱咐过,让巫邢在他呆在试炼中的这段时间里,用这些丹药来抑制那蚀骨之毒的反噬。 结果前些天人一进去,现在都不知道出不出得来。 巫邢将丹药瓶子收回去,皱着眉头,翻出一张印纸与笔来,点上朱砂写了几句,便看着冰蓝色的火焰腾起,将书写完成的印纸烧尽,连灰烬都没留下。 试炼之内,青岩渐渐已经能够瞧见天光。 目光透过已然变得稀薄的雾气,能够清楚的看到蔚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地,丛生的树木,以及一些在草地上蹦跶着的温驯的小动物。 远处还有安静伫立着的尖塔,以及尖塔前方几幢零零散散的房屋。 房屋周围流淌着一条潺潺的溪水,凝神望去,水质颇为清澈,似乎是自更深处的高山流下来,流经这块地方,最终汇入被白雾笼罩的水泽之中。 青岩利用碧水滔天恢复的元力消耗得厉害,但在见到除去白色之外其他色彩的时候,心情还是相当欣悦的。 身上滞涩的元力与被束缚住的神识也逐渐的被解放了。 自进入水泽以来便压在身上的重负似乎陡然间消失了一般,青岩全身一松,一种逃出生天的轻松感让他精神一震。 周围已然不再沉重的元力源源不断的向他汇聚而来,填补着他经脉中稀缺的元力。 “师兄到了。”阿甘从青岩怀里跳下来,蹦跶着,身上行走时发出来的声音遮住了它体内再一次重新运作起来的齿轮声,“师兄先休息一阵吧。” 青岩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弥漫着武器的水泽之地,眉头皱了皱。 “怎么边缘的雾气变浓了?”青岩有些疑惑的问道。 “过两天就消散了。”阿甘走在前面,显得稚嫩的声音清脆悦耳,还伴随有极细微的咔咔声,“以前这里还有几位师兄师姐住着,不过在谷主飞升的时候,都离开了。” 青岩低头看了一眼仅仅到他膝盖的阿甘,点了点头,回头看着那水泽却是疑窦丛生。 水泽中隐隐透出来的腥气和粘稠的杀意,是没有办法掩盖住的,青岩大约能够猜到,之前阿甘口中的那些跟在他们背后的人,如今的情况恐怕极为艰难。 但他不可能回头。 青岩跟着阿甘往那几幢房屋的方向走,顺路看到几只兔子,青岩咂了咂嘴,打算好好犒劳一下他内心之前受到的惊吓和如今身体的疲惫。 兔子似乎是因为这里常年没有人出现也没有天敌的缘故,对来人丝毫不设防,反而好奇的往这边蹦跶,青岩弯下腰直接抱了一只,轻轻揉了揉兔子柔软的绒毛,笑眯眯的抱着它转身进了屋子。 屋内生活用品挺齐全,屋子底下大约是有阵法的,多年没有人住也没有落灰。 青岩终于看到一点代表人迹的东西,深吸口气,顺手脱去外袍,心情愉悦的带着兔子进了厨房。 “师兄,这里的兔子都有灵。”阿甘凑过来,看着全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命运的兔子。 青岩手中一顿,低头看了看兔子,又瞅一眼阿甘,微笑道:“万物皆有灵,外面兔子这么多,不差它一个。” “……”阿甘咔咔了几声,跑出厨房,一下窜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青岩见它出去,顿时便敛了笑。 他抬头看着厨房敞开的窗户正对着的不远处的塔门,又看了一眼阿甘离去的方向,低下头又揉了揉毫无所觉的兔子,开始点燃柴火烧滚水。 阿甘坐在那水泽边上的草丛里,眼中白色的光再一次浮出来,它看着水泽之内,咔咔声时断时续的响着,青岩没有跟它呆在一块儿,它也不用以说话来掩盖身体里节奏怪异的运作声。 青岩从厨房里拔出头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水泽那边的雾气在黑暗中闪烁着亮光,并不刺眼,但几乎足够将那附近照个通亮。 青岩将屋里的灯点上,安安静静的把一大桌子菜都吃完了,洗完碗打水洗澡,然后在这灵气浓郁的地方打坐修炼起来。 屋里的灯灭了。 夜晚安安静静的,虫鸣声逐渐占据了这片天地的主导。 听起来这里似乎与外界没有什么差别。 青岩安心的沉入修炼,晚间清凉的空气与浓郁的灵气浸润着疲累的精神与身体,使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阿甘守了那出口一个晚上,直到天际泛白,它身体里的咔咔声才停下来。 它站起身,身上沾着不少晨间析出来的露珠,刚走出没多远,就撞上了出来找他的青岩。 “师兄?” “走吧,我们去看看藏书。”青岩弯下腰,丝毫不在意阿甘全身都沾着露水,将它抱起来,转身向那座塔走去。 “师兄会带阿甘出去吗?”阿甘动了动,似乎有些不安。 青岩脚步微顿,没有回答它的问题,倒是抬手擦了擦阿甘身上的露水,柔声问道:“阿甘怎么在这里呆了一晚上?” “……”阿甘沉默着不说话。 青岩低头看它一眼,同样不再作声。 阿甘开了塔门,领着青岩到了一个书柜前。 青岩伸手将其中一本拿出来翻了翻,发现恰巧是阿甘的基础结构的小书册,嘴角扬了扬,拿了便准备走。 “师兄,你去哪儿?”阿甘紧跟着他。 青岩神色间颇为轻松,他掂了掂书本的重量,道:“去研究这本书啊,研究好了就能修好你,然后出……” 阿甘残忍的打断了青岩的幻想,它稚嫩的声音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让青岩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阿甘道:“不止这一本,整个书柜都是。” 青岩:“……” 你特么肯定在逗我。 ☆、55·三方汇聚 青岩将那一整柜书其中几本最基础的挑了出来,搬回了前方的房子里。 刚搬回来没多久,阿甘就顶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跑了过来。 “师兄,这是以前师兄师姐们留下的工具。”没等青岩问,阿甘就主动交代道。 青岩:“……” 阿甘瞅了青岩裂掉的表情好一阵,半晌没等到动静,头顶上的包袱悬空漂浮起来,然后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地上。 “师兄加油!”阿甘说完,贴着青岩的裤腿坐下了。 青岩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加油,等他看完这些书并且弄懂了,黄花菜都凉了,天劫都能渡过去了。 这真是偏科带来的无比惨痛的教训。 表情崩裂了良久,最终还是只能认命,开始翻找起最基础的书来。 青岩将基础结构之类的书都挑出来,顺口问道:“豹子呢?” “豹子影子融合好了,在重新炼化反骨。”阿甘答道。 “重新炼化?”青岩愣了愣,“他……” “他本来是个妖修,之前闯进试炼,被阿甘扣下了修为和影子。” “……”青岩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书,心中一动,道:“他天赋如何?” “似乎极为不错。” “炼化反骨要多久?”青岩竖起书撑着下巴,眼睛眯了眯。 “大约再有几天便可。” 青岩马上将手里的几本书放下了,道:“那等他来研究这些好了。” 阿甘扭过身子,沉默的盯着青岩。 青岩低头回视。 “师兄忍心万花绝学落于他人之手吗?”阿甘问。 青岩一哽,揉揉鼻子哼唧了几声,终于还是屈服了,将书拿起来,上下打量了阿甘一阵,然后从中挑了一本腿部结构相关的基础书籍阅读起来。 试炼之外。 巫邢神识扫过外界其他宗派之人的动静,发觉这几日依旧不停的有魂灯破灭,看向一边两盏亮着的魂灯,不禁愈发的担忧起来。 半晌,他将落在那两盏魂灯上的视线收了回来,就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深吸了口气,精神顿时一爽。 “尊者大人!”清脆的少年音自远处响起,并以极快的速度奔了过来。 廖晓啸双眼发亮,驾着兽骨如同一朵流星一般快速的划破虚空,满怀期待的跑过来,在看到只有巫邢一人的时候,霎时蔫了下来。 巫邢看他一眼,面无表情。 廖晓啸头皮一紧,脸上立马堆上了假兮兮的谄媚笑脸,道:“尊者大人找小的何事?尊者大人的吩咐小的必当竭尽全力,上刀山下火海决不推辞,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巫邢闻言,脸色似乎和缓了一些,他指着被浓雾笼罩的嘉灵主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万花试炼之地是什么模样?” 廖晓啸瞪大了眼,看向巫邢的表情,猛摇头:“我不……” “去不去?”巫邢眯了眯眼。 廖晓啸摇头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小心的看了巫邢好几眼,脸上谄媚的表情顿时变得泫然欲泣,道:“您忍心让我变成豹子那样吗?” 巫邢不为所动。 廖晓啸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表情跟看即将死去的挚爱一样。 巫邢眼角一抽,内心十分想糊廖晓啸一脸,想了想还是忍住,道:“不会让你去送死,这一次的试炼出了问题,东……青岩被困在里边了,你先看一下。” 廖晓啸一愣,也停下耍宝,屁颠屁颠的跑到距离雾气极近的地方,盘腿一坐,阖上眼,神识挟裹着一丝莫名的精神,伸向浓雾。 神识在触碰到浓雾的瞬间便溃散了,而那丝精神却顺利的融入了白雾。 它化作了与白雾一模一样的絮状雾,顺着白雾的方向行动着,找准了机会迅速的穿过了外围到达了内里。 那丝精神在最后一层白雾前停住了。 它极为轻缓小心的分出了己身极小的一部分,向最后一层白雾探了过去。 而令他诧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一丝分出去的精神十分顺利的穿过了最后一层雾气的阻拦,顺利的到达了试炼之内! 还在外边的廖晓啸神思一顿,徘徊在白雾外围的精神主体马上跟随着被分出的一部分穿过的白雾,向着熟悉的气息飞速靠近。 “阿甘,伸腿。”青岩从那堆工具里翻了几个出来,吩咐阿甘。 “师兄?”阿甘愣了愣。 “伸腿。”青岩拿起一个保存良好的工具,上了油,拿起一边的书又确认了一遍,才偏头看向阿甘,面上笑吟吟的。 阿甘顿时将自己两条细腿收了回去,觉得自己一身铜皮都要炸起来了。 青岩眉头一皱。 “师兄是要……” “当然是实验了。”青岩挑眉道,“若不熟悉一下,到了直接拆掉你的时候,出了问题可怎么办?” 阿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细腿,颤巍巍的伸了出来。 青岩笑得愈发的温和,刚准备下手,却是一顿,抬起头来看向一边的虚空,心中生出一股怪异的感受来。 阿甘疑惑:“怎么了师兄?” “恩?”青岩看了一眼阿甘,显然是没想到阿甘竟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顿了顿便摇头道:“没什么。” 说完便拿起工具,开始拆卸阿甘左边的支架腿。 阿甘感觉自己左腿的固定架松了,心里充满了不安,它看着青岩,轻声问道:“师兄会带阿甘离开这里吗?” 青岩动作一顿,挑了挑眉。 “阿甘想回谷。” 青岩依旧沉默。 “师兄带阿甘离开试炼吧。”阿甘声音里带了些哭腔,“阿甘听师兄的话。” 这一次,青岩终于有反应了,他轻轻的恩了一声之后,道:“听话?” 阿甘连忙应声:“阿甘听话。” 青岩满意的点了点头。 试炼之外坐着的廖晓啸睁开眼,深吸口气,转头看向不是何时来到他身边的巫邢。 “如何?”巫邢问。 “我进去了!”廖晓啸相当振奋,“精神也不像上一次一般被吞噬。” 巫邢一挑眉:“我说青岩。” “……”廖晓啸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和冷漠的上司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悲痛和不忿,他用无比哀怨的眼神看着自家尊者大人,嘴上却是乖乖答道:“并没有任何不对,不过似乎发现我了。” “豹子呢?”巫邢又问。 廖晓啸一愣,摇头道:“没瞧见。” 魔尊大人脸色一沉。 廖晓啸见状,默默给豹子点了根蜡烛,自己则连滚带爬的跑开了几步,身形霎时消失,化作白雾,转瞬与那近在咫尺的大团禁制融为一体。 青岩刚想搞清楚阿甘这几日的怪异行为是为何,那方白雾之中却突然冲出了数道人影,踉踉跄跄的往这边行来。 其身上带着的血腥气隔着不远的距离能够清楚的闻见,青岩瞧见那些人面上毫不遮掩的戾气与杀念,心中一沉,暗道不好。 阿甘反应迅速,瞬间将散落了一地的书本与工具都收了起来。 那些人修为却是比他要高出不少,若是打起来,他断断是没有胜算的。 青岩心下一转,瞧见那些人此刻的模样,心中有了主意。 而那些人却是怔愣住了。 他们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逃出生天,呆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如同画卷一般悠然的场面。 刚从怪物口中逃脱的几个出窍期很快回过神来,他们的视线一扫,在前方不远处同样呆愣的看着他们、一脸茫然的青岩身上停了停,却没有做出其他的什么举动,尽皆往地上一坐,开始恢复起损失的元力来。 “阿甘?油和支架放出来,我给你装好。”青岩偏头看向阿甘,看了看阿甘已经被拆卸下来的左腿,又瞧了那边一眼,见他们并没有动静,便动作迅速的将拆卸下来的支架腿重新装上。 “师兄……装反了。” 青岩囧了一瞬,连忙又拆下来,重新装了一次。 他果然没有天工的天赋。 而就在他给阿甘重新装上腿的同时,那一行人似乎也稍微恢复好了。 他们都重新整了整衣装,往这边走来,见青岩仅仅是金丹中期的修为,又看了那庄家之人一眼,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顿时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青岩见状,放下手里的工具,俯下.身来做出要将阿甘抱起的模样,手一翻给阿甘身上贴了张灵符,松松绑在背后的长发不听话的垂落下来,遮住了那边看向他的视线,他轻声道:“阿甘,等会儿去找豹子。” “师兄……?” 青岩将它抱起来,轻轻敲了敲它圆滚滚的身体,道:“乖,说好听师兄的话。” 阿甘闻言,顿时不再说话了,它的视线停留在快步走过来的一群人身上,应该说,就集中在那个庄家之人身上。 那群人瞧见青岩怀里的阿甘俱是一惊,旋即便爽朗的笑了出来。 有一人走出来,面对神色间露出紧张的青岩一拱手,道:“这位小道友,敢问这是何地?” 青岩被其身上尚未来得及消散的血气震退了几步,面上露出戒备的模样来,眉头紧皱着不做声。 那人见状似有些尴尬,视线却在青岩怀中的阿甘身上打转,想了想,还是颇为友好的道:“实不相瞒,我得误入此地,险死还生……唐突了小道友还望见谅。” 青岩脸色这才好了些,他松了眉头一笑,算得上温和,却透着明显的疏离,解释道:“此处便是试炼之地最顶层,万花谷弟子便在此……” “万花谷还存在!?”有人诧异道,打断了青岩的话头。 青岩看了出声的那人一眼,目光中带着怪异,他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为何我万花谷不存在?你当这试炼之地从何而来?” 那为首之人丝毫不介意青岩的态度,偏头见那庄家之人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便放下心来。 又是一拱手,问道:“是在下朋友唐突了,敢问这位小道友身份?” 青岩面色缓和下来,温和一笑,目光中带着自豪与骄傲,道:“我为万花谷守塔弟子,后方那塔,便是顶层试炼通过之后才能进入的,塔内有我万花绝学。” 那几人面上齐齐一愣,看向青岩背后宝塔的神色显得格外炙热。 就连那庄家医者也有略微的惊诧,他手中法诀一变,目光落在那宝塔之上,没发现任何怪异之处,收回神思,向看向他的几个人轻轻点了点头。 青岩却打量着他们,道:“若是通过了二十层试炼,该是直接进入宝塔才对,你们为何从水泽之地而来?” “这……”那人面色显得有些难堪,视线又落到青岩怀中的阿甘身上。 青岩露出恍然的神色,道:“我说阿甘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是试炼出了什么事吗?” “的确如此。”那人道,“原本该是三个月才关闭的试炼,这一次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关闭了。” 那人微微一顿,看了看青岩的脸色,略微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后来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青岩闻言,低头看了看阿甘,问道:“怎么回事?” 阿甘一向伶俐,马上反应过来:“阿甘齿轮坏掉了。” 青岩似乎极为诧异,他抬头歉意的向几人道:“万分抱歉,这是我的疏忽,若是诸位无处可去,便留下来,待阿甘修好了打开试炼,你们便可离去。” 那人道稍候片刻,与背后的几人讨论起来。 青岩趁此机会挨个看了过去,在瞧见其中一人的面目时心中一紧,那人恰恰是刚开始在试炼门口时邀请他一同协作的人。 见那人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还向他颔首,青岩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巫邢当初改变他模样与头发的法术早已在穿过白雾时失了效。 还好还好,若是被认出来,一切就都白搭了。 没多久,那些人便都同意了。 青岩心下一松,笑了笑便道随意,将阿甘放下来,轻轻拍了拍它背后已经隐藏起来的灵符。 阿甘一顿,迈着步子一溜烟跑进了水泽里。 “这青铜球倒真是精巧。”一人凑过来,笑道,“小道友方才不是正修着这情青铜球?” 青岩摇了摇头,弯腰捡起地上的工具,往里走了几步,拉开了与那人的距离,“只是检查和上油,我对阿甘内里的构造全然不知,谷内天工门下的师兄师姐们才懂得如何修理阿甘。” 那人一愣,“小道友不会修理?” “不会,待我通知了塔内几位师兄师姐才可。”青岩道。 那人点头,转头看向那座宝塔,若有所思的模样。 青岩进屋,将油与几个工具放在了桌上,一抬头,面色却是一僵。 之前邀请过他的那人正皱眉看着放在椅子上的外袍,拉过了旁边一人,道:“这袍子,似乎与我之前遇到的那黑豹之主身上的衣袍,一模一样。” 青岩心中顿时一沉。 而此时,廖晓啸化作的白雾,成功突破了最后一层雾气的遮挡。 脱离了白雾的廖晓啸神识一扫,顿时化作原型,如同一道闪电一般,往此处赶来。 ☆、56·觊觎已久 那人言罢,面带疑惑的向青岩看来,在瞧见他身上的内衬时微微怔了怔。 青岩动作一滞,直面那人疑惑的神色,却是紧张道:“道友可是见过穿这模样衣服的人?” 那人顿了顿,点头道:“的确,那人与你同样是金丹中期,身边带着一头豹子。” 青岩闻言眉头紧皱,问:“豹子倒是未曾听说,这衣袍……却是我万花谷弟子穿的,道友可否与我说说那人面目?” 那人上下瞧了他几眼,却是摇摇头,将衣袍重新搭在椅背上,背着双手走了出去。 另一人向青岩笑了几声,紧跟着走了出去。 青岩看着两人的背影,低头看了桌面上的工具好一阵,深吸口气,拿了本之前他拿在手上,阿甘没有收回去的书,穿上外袍理了理头发走了出去。 “小道友何时去请贵宗前辈?”之前与青岩交涉那人见他出来,便挂上温和的笑脸问道。 青岩一顿,同样笑道:“阿甘已经去请了。” 那人闻言似乎想问什么,停了一瞬,又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说,一拱手转身向他的同伴走去。 青岩偏头看了他们一阵,见他们此时并无什么恶念,便收回视线,坐在廊前,摊开手中的书翻看起来。 几道视线毫无遮掩的落在他身上,青岩低垂着头,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 他的手心沁着湿气,微微阖了阖眼,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庆幸自己经过那水泽地时便习惯了内息,让他不至于因为紧张而紊乱的呼吸出卖了心思。 紧绷的精神让原本看不太明白的天工术越发的不清不楚了,青岩无奈的瞅着书面上繁复的线条与注释,觉得自己就像已经被剃干净毛绑在火架上的猎物,就等着那些人没有耐心了,点燃火架送他去见阎王。 他抬头看了看阿甘消失的白雾之处,只能默默的期盼阿甘快点将黑豹带来。 青岩低下头,正待继续装成知识分子的时候,却听到噔噔的脚步声往他这边靠近。 他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就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卷了过来,重重的撞进了他怀里。 “青岩!” 被喊的人微微后仰,他觉得自己的肋骨被撞得有点疼。 他低头看着头埋在他怀里使劲蹭着的少年,面上闪过一抹惊诧。 周围那些出窍期的医者尽皆看了过来,视线在突然出现的少年与青岩之间打着转。 不过转瞬,便马上将轻视之心收了起来。 即便是出窍巅峰的几人,也是看不透那少年的修为的。 而瞧那人的举动,似乎是与那万花弟子极为熟悉的模样,不经心中微微有些提了起来。 先前他们还以为,这试炼之中,即便是万花谷的弟子,也被金丹至分神期的规则限制着,而如今看来却完全不是这样。 出窍巅峰看不透的修为,便是更高一层的分神,甚至是合体期。而出窍巅峰的修为若是对上分神初期,却是生生隔了一个大境界,要安然的退下来也够呛。 何况这人还是以无恙之体对上他们这群已经疲累了多日,尚未恢复实力的人。 没人会愿意自己巴巴的凑上去找揍的,不止是他们身体抱恙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那塔内尚不知有几人,又是何等的修为。 逃出生天的几个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们为了自己安全的离开那处,牺牲了不少人去喂那些机甲龙。 而那庄家之人后继无力之时,亦是扔去了不少修为较低的人往前探路。 对于追求长生之道的修者或者医者们而言,当他们面临这种抉择时,是绝对不会在牺牲他人还是牺牲自己这样的选择上有任何犹豫的。 至于那些枉死在水泽之中的医者,早已神魂俱灭,即便想复仇,也没有机会了。 廖晓啸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一张尚显得稚嫩的脸上一片冷凝与阴沉,瞧那模样却是与巫邢面无表情时颇为相似。 青岩拍了拍廖晓啸的头,将要说的话在心中斟酌了一遍,看了那边一眼,才轻笑一声,神色间透着极温和的意味,问道:“怎么来这里了?” 廖晓啸抬头瞧他一眼,看到青岩面上隐隐透出的虚汗时一愣,下一瞬却咧嘴一笑,神态间颇为亲昵,“大人叫我来的,青岩什么时候出去?” “不用多久了。”青岩听着他说的话,这才放下心来,面上露出放松的神色,站起身来看了那些似乎不再注意这边的人一圈,将廖晓啸拉进屋里,关上了门。 廖晓啸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下了几道禁制,抬头看着青岩。 “廖晓啸,你怎么进来的?”青岩将一边晾晒着的毛巾沾湿了,抹了一把脸,将刚刚因为紧张而冒出来的虚汗擦掉。 他并非贪生怕死,但即便将生死看得再淡,也不愿意在这里毫无意义的死去。 说得小一点,这里还是他万花谷的主场呢,在这里输给了别人,面子里子都要丢光了。 “不知道,上次我帮豹子来看的时候,还不能进来的,结果今天一试就进来了。”廖晓啸摇头,他看了这屋子几圈,问道:“之前那个小玩意儿呢?” “小玩意儿?” “我听到……你似乎是喊他阿甘。”廖晓啸道。 青岩眨了眨眼,“阿甘被我遣去找豹子了。” 廖晓啸眉头一皱,道:“那你就一个人面对这些出窍期?他们任何一个都能轻易的将你杀死。” “恩。”青岩点头,“可是,阿甘要是也被他们抓住了,不止万花谷的东西守不住了,连给我报仇的人都没有。” 廖晓啸呆愣的看着他,似乎不敢置信的模样,道:“你都做好死的准备了!?” 青岩闻言一愣,摇头,他又顿了顿,嘴唇微微扬起来,“我不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廖晓啸瘪瘪嘴。 青岩托腮沉吟一阵,半晌,眉头皱起来,“我就是知道。” 可即便心里隐隐能够预感到自己不会出事,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害怕。 青岩说这话的时候,廖晓啸抬头看着青岩,眼中隐隐现出一团白色的影子,一晃神又不见了。 他挑了挑眉,晃了晃脑袋,又凝神看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外面怎么样了?”青岩问。 “你不知道?”廖晓啸一愣,见青岩摇头,便解释道:“试炼之内的人死得怕只剩你眼前这几个了。” 青岩眼微微睁大了,他想起阿甘之前说过的话,之前隐约的预感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清晰的展现在他眼前。 阿甘说的每次试炼之后的清扫,他果然没有想错那清扫的意思。 而之前在白雾之中,它说的不放里边的机甲龙,想必是已经将外围的放出去了,绝大部分修为不高的人,十有八.九都陨落在了水泽之地以外。 至于成功穿过那片水泽之地的人……青岩想起他们刚出来时那浑身的戾气与血腥,不由的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缓了缓神思,揉揉自己的额头,道:“巫邢呢?他怎么样。” “尊者大人还好,胸口的毒并未反噬。” 青岩算了算自己留下的丹药,有点窘迫的意识到,如果他不在两个月内出去的话,巫邢肯定是要遭受到那蚀骨之毒的反噬的。 他将视线落在廖晓啸身上,将手中的书递给他,“你瞧瞧。” 廖晓啸一愣,接过来翻了几页就塞了回去。 青岩:…… 廖晓啸明显对这个没兴趣,但如果让青岩来琢磨这玩意儿,巫邢死透了他们都出不去。 “我看不懂这个,我一个字都看不懂。”廖晓啸见青岩还想把书扔给他,连忙猛摇头拒绝。 青岩脸一皱,结果还是只能苦哈哈的开始继续钻研。 廖晓啸看了埋头纠结着天工术的青岩几眼,神识放出观察着外面那些人,却见他们都若有若无的看着后方那座高塔,目光中满是炽热与浓烈的欲望。 “青岩,那座塔里有什么?” “大概就是万花术法的一些孤本。”青岩随口答道,“也许顶层还有丹方灵药或者成品丹药,不过之前我没上去看。” “我觉得这群人是要冲动一把啊。”廖晓啸托着下巴,神识却在其中一人身上停了停,见那人动作一顿,便马上挪开了神识,他轻咦一声,“这里面有个庄家的人。” “……”青岩抬头看他,愣了愣,应了一声又低下了头来。 大概这些人便是由那庄家之人引路才成功离开水泽之地的吧,不然就跟其他人一样,死于机甲龙手下了。 但即便这人是庄家的,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别人的家务事他管不着,特别是,他对这群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人心都是偏的,青岩也不例外,就算阿甘做了一件在他人心目中算得上丧心病狂的事情,但在青岩眼里,阿甘也只不过是遵循着谷主的吩咐办事的小机甲而已。 毕竟,“关闭试炼之后要进行清理”这规矩,并不是阿甘定下的,而是谷主。 阿甘虽然会自己加上一些限制,但谷主跟它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被它牢牢的记在心里,并坚定地恪守着谷主定下的规矩。 就比如说,试炼之内的东西都是留给他的,阿甘记着这句话,就将规则改成了金丹至分神之下的医者才可进入,以避免他还尚未到达,万花的传承却被别人拿走了。 廖晓啸看青岩对这事并不感兴趣的样子,瘪了瘪嘴,看了正在研究着阿甘身体结构的青岩好一阵,百无聊赖的撤了禁制跑出去逮兔子。 是夜。 青岩在廖晓啸设下的禁制之中安心的打坐修炼。 而廖晓啸则在一边的床榻上,四脚大张,露出圆滚滚的肚皮睡得香甜。 在夜色笼罩下的试炼塔外,几道黑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休息的房屋,身形融入夜晚浓黑的墨色之中,让人瞧不出一丁点儿的异常。 他们在房屋外停留了好一阵,确认没有人再醒来之后,转身无声无息的靠近了试炼塔。 他们毫无阻碍的到达了门前,伸手碰到了试炼塔的大门。 屋内。 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廖晓啸和正打着坐的青岩同时睁开了眼。 ☆、57·情分本分 “打算怎么办?”廖晓啸爬起来,动作利落,行动间丝毫没有刚醒之人的迷糊混沌。 他眼含着精光,看着青岩。 青岩垂下眼,虽然他白日里便隐约猜到这些人会有所动作,但没想到他们这么急不可耐的当晚就动了手。 “还待如何?”青岩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人心不足蛇吞象。” 青岩话音刚落,一道强光自窗外一闪而没,在两人眼中留下了深刻的残迹,紧随而来的,就是声响巨大的滚雷之声,连带着脚下的地面都震了两震! 这下,之前安静修炼或者装作对一切毫不知情的人都被惊动,连忙推开门跑了出来。 青岩和廖晓啸对视一眼,两人面上均是惊诧的模样。 “这也是你下的禁制的效果?”青岩问。 “……明显不是。”廖晓啸收回视线,抬手揉了揉眼,他对于刚刚那一道强光心有余悸。 青岩想想,便不再问廖晓啸,推开门往那座试炼塔凝神望去。 令他不解的是,塔门口没有人。 廖晓啸跟在他背后看了过去,同样眉头皱了起来。 周围那些出窍期之人见他们出来,便都将视线投注在他们身上,面上是明显的疑惑。 青岩轻皱着眉头,数了数自屋内出来的人的人数,发现比之白天却是少了四人。 原本自那水泽之中逃脱出来的人数便仅有十二人,如今再一减少,仅剩下了八人还在此地。 经过大半夜的打坐调息,他们的面色与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 青岩面无表情的将打量他们的视线收回来,心下冷哼,思虑略略一转,便抬步向塔门走去。 当然,他没忘拉上廖晓啸。 塔门口的草地依旧绿茵茵的,泛着生机与活力,而在这一片翠绿之中,赫然有四块焦黑的痕迹,焦炭仅剩下了巴掌大,但即便如此,青岩也毫不怀疑,这四块焦炭便是那消失的四人。 他眯起眼,抿着唇转身看向那些表情忧虑的跟上来的外来者,语气沉了下来,道:“若是诸位对我万花谷这试炼塔内的东西有兴趣,还请通过试炼来获得进入的资格,想要钻空子进入此地,便是这四人的下场。” 他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将那些人脸上露出或不忿或惭愧的脸色尽收眼底,略微记住了之后,便准备清理一下这四块焦炭。 这时,有人开口道:“小道友,都已经到了门口,便请你去求一求贵宗长辈,快些出塔将那青铜球……” “你是不是搞错了?”青岩打断那人的话头,眉头皱起来,看向那出声之人,发觉正是白日里那在这群出窍期之中做主的人,略微一顿,青岩却还是没打算给这人台阶下:“我似乎并没有必须要帮助你们的义务。” 那人没想到青岩这么不给面子,动作一滞,面上隐隐有些挂不住。 “进了试炼本就该生死自负,诸位侥幸来了此地,我应下请求也不过是看你们狼狈,便动了恻隐之心。”青岩嘴上依旧不停,他道:“帮你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如今却还有人觊觎着我万花谷的绝学,我将诸位留在此处,诸位便是如此报答我的?” 那为首之人闻言,面上顿时露出了愧疚的颜色,道:“小道友言重了,我等与这几人并不熟悉,这几人所做之事绝不是我等几人的意思……” 青岩冷哼一声,也不管这人再说什么,偏头看向廖晓啸,也不遮掩,当着所有人的面道:“待得天明,便去知会一下谷内长辈,将此处之事说明。” 廖晓啸一愣,抬头看着青岩,眼中隐隐疑惑,却还是顺着青岩的意思点了点头。 青岩不再看那些表情各异的出窍修为的医者们,连那四块焦炭也不再有心情清理,转头便回了自己那幢房屋。 廖晓啸愣了愣,连忙跟上。 青岩低头看着在黑暗里显得有些模糊的道路,神思却发散开来。 他知道如今他面前这些人,是一个都不能留的。 不管这些人是否无辜,又是否对那塔内的东西有贪念,这群人一个都不能活着出去。 青岩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这些人若是出去了,这试炼之内的秘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整个川弥得知,而他的面目肯定也会随着这秘密流传开来。 还有他所捏造的万花谷的消息。 青岩眉头微微皱了皱,虽然不知道数千年前的万花谷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毫不怀疑的是,必然有人或者是一个相当强势的势力在打万花谷的主意。 不论万花谷和谷内的师兄弟们是真正的消失了,还是被谷主自主的挪走了,这么做的理由多少都会与这个擦上一点儿边。 不然呆的好好的,就东方景明的意思来说,万花谷当时还跻身川弥四陆顶尖大派的行列,发展迅速,正值鼎盛之期,若是当真如此,为什么还要离开川弥这块巨大的福地,举派消失,遍寻不得踪迹呢? 说背后没有人在当推手,青岩是绝对不信的。 谷主刚飞升,即便能力再大,也没有办法让万花谷一夜消失,就连谷内弟子都同时销声匿迹。 这行动太不正常了。 而若是他捏造的万花谷的信息被宣扬出去,那股势力或者那个人还在的话,青岩几乎能想象得到他跟巫邢会变成同一个待遇。 哦,还要加上一个被他顺手拉下水的廖晓啸。 想必到时候川弥百姓口中的谈资,又要加上一个名为青岩的万花弟子吧。 青岩并不介意自己身为万花谷弟子的信息被他人所知,但他忌讳着别人刺探万花谷的消息,万花谷如今到底如何,他是清楚的知道的,除却摘星楼之外,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他怕就怕这天下的医者对万花谷趋之若鹜,以医者的人脉来说,想要委托十个八个关系好些或者身负救命之恩的修者去寻觅万花谷并不难,一个医者拜托几个修者寻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成百上千个医者这么拜托。 到时候,即便藏匿在南海之中的万花谷再难找,也抵不过人数众多的长时间的地毯式搜索。 青岩将房门关上,深吸了口气。 “他们快要恢复实力了,你要杀他们,难不难?”青岩问。 廖晓啸呆愣了半晌,舌头有些打劫的答道:“一个个杀了不难,他们一起来的话,可能会受点儿伤。” 青岩点了点头,道:“那你明日便隐藏起来,然后……找个机会,杀了他们。”他声音有些喑哑,眉头皱得死紧。 他极少作出这样的决定,即便是曾经在战乱之时,也极少舍弃重伤之人,除非是那人自己要求放弃救治,否则他会一直将伤者带着。 那段时间虽然极为疲累,但青岩却从没有感受到如同此刻一般的压力。 廖晓啸显然也被青岩这简单的八个字吓到了,虽然他跟青岩相处的时间并不多长,但也知道青岩是个极为心软,并且对周围的人始终都友善得过分的人。 他并不赞同青岩的处事方式,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是极容易获得他人好感的。 就比如廖晓啸他自己,如果不是青岩脾气软和得就像面团一样可以任意的揉捏,廖晓啸根本不会对这个明明修为只是金丹期,却始终把自己当做长辈一样照顾着他的人放在眼里,就算巫邢交代过他保护青岩也一样。 他刚开始对青岩感兴趣,便是因为这人每天都挂着温和的笑,让人一眼瞧上去就觉得特别顺眼。 而之后认识到青岩身上的某些特殊的运道之时,廖晓啸就更加乐意跟着青岩混了。 “杀了他们?”廖晓啸眨了眨眼,“青岩,你……” “恩,杀了他们。”青岩沉默了好一阵,半晌,语调突然变得平和,道:“反正,在这试炼之中,他们死了也不会被别人知道。” 只有死人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青岩曾经对这句话相当的反感,但真正面对这样的事情时,他却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会将他推入泥潭之中的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 他身上可不只是肩负着自己的性命,青岩数了数自己来到川弥之后应该做的事情,发现的确不少。 从最小的来说,就是外面还有个巫邢等着他救命。 其次便是他得找到谷主,谷主知道他身世的消息,青岩对白泽的了解并不多,曾经万花谷中提到鬼物精怪的古文献里,白泽也不过寥寥几句被一笔带过。 青岩一直对自己的身世不热衷,但如果他不是人类……这种事情还是相当严重的,必须要了解一下。 再之后便是之前应下的解救崇光的承诺,青岩觉得这是个大工程,但心里隐隐有了点想法,只是做起来难度有点儿大。 最后最重要的,就是提升实力。 青岩思及此,愈发的觉得自己肩头的责任颇重了。 廖晓啸看着青岩如今的模样,虽然颇为担心,但无疑是赞同他的做法的。 要不是青岩之前似乎没这个意思,他在刚到的时候就准备把这些人都弄死了,没来得及进入水泽的人和绝大部分进入水泽的人都全军覆没,这群人能够活着,绝对不仅仅是实力和运气的问题。 光是想想这些人先前身上遮都遮不住的戾气和血腥,廖晓啸就能断定弄死这群人绝对是顺天而为,这杀孽绝对不会算到他头上,说不定还会是一桩好事。 但这些话他是不能跟青岩说的,说了青岩也肯定理解不了。 这种直觉,等到心境修为到了变会成为一种分辨的本能,说也说不清。 青岩见廖晓啸不做声,以为他并不同意自己的想法,便道:“若是你不愿意,我便等豹子回来了,托他去……” “不,交给我吧。”廖晓啸道,“不要再想这些了,安下心来修炼吧,此处灵气颇足,也十分纯粹,不抓紧修炼实在是浪费了。” 青岩闻言看了他一阵,确定廖晓啸并不勉强,这才在窗边上坐下,默念了小半盏茶时间的清心静气的口诀,这才平静下心思,沉入修炼之中。 廖晓啸合体顶峰的修为,还没准备好渡劫,自然是不会再去修炼的。 他托腮琢磨了一阵,视线在青岩身上转了又转。 神识沉入储物戒中翻找了一番,咧着嘴拿出三个小瓷瓶来。 他咂咂嘴,嘿嘿笑了一声,掐诀隐去身形,转脸屁颠屁颠的离开了房间。 ☆、58·不得安宁 廖晓啸所说的受点伤,撑死了不过是调息小半个时辰就能恢复的轻伤罢了。 但不管是什么事情,谁都愿意怎么省事怎么来不是? 廖晓啸站在青岩身边,扔了不少饱含着纯净灵气的东西放在屋内,确保灵气供应足够青岩修炼,便在青岩坐的地方摆了一个聚灵阵。 随后,一挥手几道灰暗的元力没入四方空门,禁锢了青岩屋子的空间,确认外界不说是风,就连神识和灵气都进不去,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他打开手中的瓶子,捏住自己的鼻子,连内息都憋住,小心的在那几幢屋子上风处撒了不少药粉。 药粉极细,呈浅绿色,一离开瓶子几乎就马上被风吹散,悠悠的混杂在绿草的香气中,向那几处屋子飘去。 廖晓啸后退几大步,生怕挨到一丁点儿粉末的模样。 直到快碰到塔门的时候,这才停下步子,松开捏着鼻子的手,蹲在一边等着天亮。 廖晓啸身上一直带着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尤其是他本身常年在各个古墓与上古遗迹之中横行,凭借着自己的优势抢到了不少好东西。 这三瓶药他当初是顶着被诱发心魔的危险潜进一个地宫摸出来的,总共五瓶,之前在几个上古墓穴之中为了逃脱诸多修者的围杀,廖晓啸心抽抽的用掉了两瓶,兜里还剩下三瓶,这一次又扔出去半瓶。 光是想想,廖晓啸就觉得肉疼得很。 这药极为悬乎,是在那座古墓中一个无人可破的神秘墓穴之中找到的,能够诱发人内心里,被药粉影响的时刻里最为强烈的欲望,使之一跃而成为如鲠在喉的存在,而此时,若是修者正凝神修炼,被勾动的欲望便会马上打断他们心中的平静。 神思紊乱,道台不清,不是走火入魔便是被心魔迅速侵入识海,若是没有足够强大的毅力或者是法宝护得识海中心高筑的道台的清明,即便是大乘之期静待飞仙的修者,也是抵挡不了心魔入侵的。 而这药粉遇风即化,转瞬便融入了周围的灵气之中,正在吐纳灵气的修者在不知不觉间便会吸入这些药粉,避无可避。 廖晓啸费了这么些周折,用了半瓶如此珍贵的药粉,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图个方便轻松。 比起这个,廖晓啸更加担心的是青岩之前的状况。 这个人成长了,但伴随这成长而来的却是对于自己一直坚持的本心的动摇和怀疑。 廖晓啸跟巫邢一样,作为过来人,自然是知道这道路上稍有不慎,心里落下些什么不尽快解了,时日一久便会成为心头的刺,成为阻碍在修炼道路上的一块石头。 石块虽小,但随着时间的增多,逐渐积累起来的数量却是惊人的。 而这样的结果便是阻塞了原本通明的心境,最终落得一个心魔丛生,身死道消的下场。 也许别人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但被心魔困扰而停留在合体巅峰足足数百近千年的廖晓啸却相当的重视这个,而甚至因为心魔衍生出了一个极恶的魔身的巫邢便更加不用说了。 虽然不知道青岩为什么对于川弥修真界的一切都如此懵懂,但廖晓啸并不介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青岩。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帮了青岩绝对会有好事发生。 廖晓啸一向相信自己的脑子里莫名蹦出来的灵感,这让他避过了无数次的险境,安然的存活至今。 他用这些药,便是为了青岩。 廖晓啸在古墓与遗迹之中横行数百年,对于修者内心的把握自认十分了得。 他知道,会进入古墓与遗迹的人,无一不是抱有强烈的愿望的,比如对法宝的,对奇遇的,对某些其他的东西的期待。 而这份期待,足够让他们在契机合适的时候,毫不犹豫的选择背叛同伴师门,甚至是将自己的性命赔进去。 而会进入万花试炼的人,自然是想要获得万花谷的某些东西的。 丹药、药材、医技、术法、法宝甚至是想要这所有的一切,而恰巧,青岩明白的跟他们说了,这所有的东西,塔内都有。 不仅如此,那塔内的东西还属于极品中的极品。 从第一天晚上就有人按捺不住动手就能看出来,这群人对于那座塔的欲望极其强烈。 甚至超过了离开试炼的愿望。 这些人不论外表再多么正派,多么道貌岸然,内心对于这座塔的牵挂和贪欲绝不会跟他们的外表一样淡定。 这半瓶药粉便足够让剩下的十几个人都自己跑到塔下,然后被塔自带的天雷给劈死。 这样的情况时最好的,如果是他们咎由自取的话,青岩断然不会再认为自己做错而再怀疑自己的本心。 廖晓啸想到这里,相当满意自己的聪慧,眯着眼就嘿嘿笑了起来。 而此时,被他所关心着的人,正盘膝安心的坐在聚灵阵中,吸纳着他留下来的那些灵物之中极为纯净的灵气。 青岩的神魂盘坐在道台之中,他吐纳之间睁开眼,看到自己的识海变成了白色,光芒柔和,无边无际。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变了模样的识海,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的道台,半晌也没明白为什么自己正在沉心修炼之中,突然神魂就清醒了。 正恍神的时候,识海突然翻滚起来,青岩眼前一变,却是见到了之前那水泽之中的那片浓雾。 那湿气与沉重的感觉再一次扑面而来,唯一的差别就是,他能够看清雾中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一大群人在水泽中行进,恭敬的称呼为首之人为庄老先生。 那群人起初十分顺利的往前走着,而渐渐的,雾气变得浓重了,队伍之中的不安便逐渐逸散开来,而所有人却是紧紧的闭着嘴,不敢质疑前方引路的人。 然后那庄姓之人似乎精力不济,便找了个人背着他,一路指引着他们往前。 青岩的神魂跟着他们,在浓雾之中他辨认不出这是他曾经走过的路。 然后过了不多久,青岩见到了远远缀在队伍背后的机甲龙。 它们悄无声气的勾走一个又一个人,然后在他们还没来得及惊呼之前就迅速的结果了他们的性命,连神魂都没放过。 青岩毛骨悚然的看着这一切。 而队伍的前进速度明显的加快了。 这样的行动让青岩明白,队伍领头的人肯定知道了背后机甲龙的靠近。 那个庄姓之人似乎力竭了,他不再指路,而是一个劲的催促。 前方几人再一次提高了速度。 而在急速赶路的同时,领头的那几个人做了一件让青岩瞠目结舌的事情。 ——他们暗地里掐诀将队伍最后那些人的腿弄伤,伪装成蛇鼠虫之类咬的伤口,一面提醒大家小心,步子却越发的快了。 出窍巅峰弄出来的伤口自然不会是随便就能解决掉的,即便大家都是医者,元力却也都节省在赶路一事上了。 受伤的人走得慢,为了活下去,伤者的同伴也极少有愿意带着累赘一起走的,所以最后伤者都被一个接一个的抛下了,像是扔下了诱饵一般,吸引机甲龙的注意。 而发觉机甲龙的存在的伤者,自然顾不上给自己的伤势,一见不对爬起来就跑,这一跑,却给始终关注着后面的人探出了不少隐藏在周围的一些危险。 比如高爆铁颅,比如沼泽地。 一次两次也许青岩能够当做自己眼花了,而最后的事实却将青岩天真的幻想击了个粉碎! 他看到队伍里,最后就只剩下了那群浑身血腥戾气的出现在他眼前的十几人! 青岩哪怕知道有些人为了自己能够做出禽兽不如之事,但他绝没有想象过,他会亲眼目睹这一切。 数百人的生命,就这么被当做了浓雾之中的探路石! 那几人用数百人的生命和鲜血铺就了自己的生路,甚至在如此得到生存之后,还恬不知耻的觊觎万花谷的绝学! 这群人…… 这群人早该给那些被他们害死在水泽之中的人们偿命! 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济世救人的医者?! 简直就是一群毫无感情的牲口! 这样心境平和理所当然的做着这一切的人,之前手中怕还不知沾着多少人命! 他们死有余辜! 是他自己太过天真,竟然还对之前的决定抱有悔意和愧疚。 为什么他会听信那群人谦和的伪装,而忽略了之前们那浑身的血腥与暴戾?! 青岩瞪红了眼,整个识海都翻腾起来。 他感觉心中似乎有什么被戳破了,而他在愤怒之中的头脑却异常清明。 青岩看不到的是,他周围原本平稳运转的纯净的灵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取过来,瞬间将那些灵物的灵气抽空,向聚灵阵中那人疯狂地灌去。 廖晓啸感觉到自己的禁制内部微微一动,愣了愣,神识一扫,却是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着青岩屋子的方向。 “我的个乖乖啊……”下一瞬间,廖晓啸的脸就皱成了一团,“早不进阶晚不进阶,挑这个时候……” 廖晓啸忌惮的看着那一片房子,心里拙计得不得了。 看禁制里那模样,青岩只怕不只是进到金丹后期,大约是心境有所突破,储存的灵力也有富余,便直接越过金丹后期,冲击元婴壁障了。 修真界不少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当初的廖晓啸也不例外。 但是他们突破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么窘迫的状况发生! 这么一想,廖晓啸更拙计了。 之前塔门弄死那四个人的时候动静那么大,青岩正在突破,这一闹肯定直接把他从突破的过程里震出来,到时候再想碰到这样的好机会就难了。 而且撒了药粉之后,他自己也不敢跟那群人接触,要是染上了就不好了,他一开始就是打算等塔把他们劈成焦炭了再出现的。 可现在,就算按下这个不提,他下的那禁制连外界灵气都隔开了,光他放在里头的那些灵物的灵气怎么够? 可是外面的灵气又含了药粉,他一靠近身上肯定是要沾上的,他带着这药粉回房里不是给青岩突破添堵吗?! 唯一能拯救这个场面的缩地成寸,在这试炼之地里却根本使不出来。 廖晓啸蹲在塔边的草地上,万分着急的用力拔着草,脸皱成一团似乎下一瞬间就能哭出来的模样。 他现在相当担心,青岩进阶要是被他搞砸了,尊者大人会不会把他剥皮煮了吃? ☆、59·脱缰野马 相比起都已经打算直接转身贴上塔门自裁的廖晓啸,青岩自己这边则要安逸得多。 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困窘境地,廖晓啸布下的禁制之内灵气充裕,并没有让他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恢复成浅绿色的平静识海再一次波动起来,这一次,青岩清楚的感觉到了识海传来的欢欣,原本不明所以的青岩瞬间心中略微一顿,福至心灵,顿时便恍悟了如今的情况。 识海随着心跳的频率鼓动着,青岩隐约能听到钻进体内的灵气欣悦愉快的欢呼。 体内的元力超脱了原来平稳安逸的运转,如同饥饿了许久的虎狼一般,迅速的将外界吸纳进来的灵气吞噬同化,马上融在一块儿汇成奔腾怒号的江河,顺着熟悉的路线直冲而下。 这一次,丹田之中的金丹不再如同当初一般毫无准备。 它在识海开始波动的瞬间,便加快了旋转的速度,注入丹田之中的元力它一丝都没有放过,尽皆吞了个干净。 但到底它的承受十分有限,不多时,鼓胀的金丹外壳再一次被撑裂开来,露出了中心那点瞧起来十分脆弱的明光,那一点明光在浅绿色的元力之中显得格外的明亮。 青岩神魂一震,清心静气口诀不断,将道台周围不断围聚上来的雾气驱散,守得清明。 相比起上一次迷糊的突破,这一次青岩却是十分清楚的看到了自己丹田之中的模样。 丹田之内,丹壳碎裂,一粒光点将所有行至丹田的元力鲸吞干净。 他一愣,神识伸出去略微触碰了一下那点明光,被其中包含的清冽灵气洗刷得精神一爽,顿时觉得神思清明了不少。 但显然的,那粒光点并不喜欢这种触碰,它稍微往后缩了缩,缩的同时还不忘将之前漏掉的一些元力拽回来吞掉。 青岩的神识一顿,怔了一瞬,便收回了在丹田之中的神识。 方才与那光点接触的瞬间,他隐约瞧见了里边孕育的小东西。 他知道金丹之后便是元婴,而元婴便是从那金丹之中孕育而来,但即便是知晓将会如此,在真正看到一个不过拇指大小的金丹之中,却蜷缩着一个已经成了形的嫩白色元婴时,青岩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不自在。 这看起来就像姑娘生孩子一样,如今在他一个大男人身体之中也有了这小东西,着实让他有那么一丝尴尬。 只是这尴尬大约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青岩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一次进阶是否会成功,他对这一次相当的放心。 巫邢曾经对他说过,进阶之时千万要有人在身边护法才好,若是被外物打断,轻则进阶失败,重则经脉逆行,精神受创。 巫邢说的时候十分严肃,而事关实力的问题,青岩自然也十分认真。 恰巧的是,此次进阶,虽说身处这试炼困境之中,却有极为可靠的人为他护法。 青岩信任廖晓啸,有廖晓啸庇佑此次进阶定然是安全的,若是有危险,也该是来自他本身进阶之中要历经的困难才是。 塔外,廖晓啸看着被自己禁制笼罩的屋子,龇牙咧嘴的蹦跶着。 少年的手掌伸出了锋利的爪子,他看起来十分想挠挠他身后的宝塔以解己身的忧虑。 比如自觉扑上塔一了百了什么的。 而正在他满脸悲戚打算以身投塔的时候,后方的屋中现出了几道人影。 廖晓啸一愣,下一瞬反应过来是那药起了效用,当下心一横,挥手再一次给青岩的屋子下了好几道隔音禁制,确保这座塔塌了,那里面都听不见声音,这才拍拍手,回头钻进了塔边的树林之中。 心智不坚之人极易蕴养出十分厉害的心魔来,而他们也极为容易收到心魔的蛊惑,并驯服的顺从心魔的蛊惑。 就比如这头两个冒出了头的人,他们在门前相互对视了好一阵,彼此之间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贪欲和渴望。 廖晓啸把玩着手中的瓶子,嘴角挂着凉薄冰冷的弧度,将那小瓷瓶收了回来,抬头看着相遇的两人,却无心看好戏,纠结的视线不时挪向青岩的房间。 那方两人却是有了动静。 他们极为客气的相互打了招呼,其中一个向塔的方向走来,另一人在其背后,看了许久,待得前面那人转头,转瞬便祭出法宝打了起来。 廖晓啸咂了咂嘴,对那些人类的善变与狠绝,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相当佩服。 出窍之期的两个人打斗,动静自然不会小,还呆在房内的那些人原本隐隐也被勾动了心思,听见声音,便连忙跑了出来。 而周围的灵气尽皆被搅乱,即便是那些心智颇为坚定,想要安心修炼的人,也不敢随意触碰此刻紊乱暴烈的灵气。 那些人只要稍稍在心中将事情过了一遍,便明白了这两人打起来的缘由。 但他们看起来并不愿意帮助其中任何一方,对于这些医者而言,大约这两人斗得两败俱伤才是最好的。 要知道,人越少,他们自己活着并且得到那塔内万花绝学的机会便更多。 抱着这份心思的人不少,即便是有心想要帮衬的人,在周围人如此的表现下,同样的选择了沉默。 当然,心智不稳之人亦是有的。 廖晓啸眯着眼看着那些人,果不其然,不多时,便有一人祭出法宝,红着眼转头冲向了那座塔。 那打斗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那个驾着飞剑冲向宝塔的人。 正在那人将要推门的瞬间,一道刺眼的紫光一闪而没,紧随而来的便是震耳发聩的雷鸣之声,让人头脑发懵,神魂巨震,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廖晓啸在极为靠近宝塔的树林中,同样晃了晃有些不清醒的脑袋,手中一掐诀,发现禁制之中的人并无异常时,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那群人沉默的看着这个不过一息之间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化作了灰烬的人,心中对那座塔的忌惮再一次加深了一层。 然而不巧的是,外界灵气虽然混乱,但其中含着的药粉伴随着紊乱的灵气与空气,死死地沾上了那几人,不多时便侵入了其识海之内。 一时之间,刚安静下来不足几息的试炼之塔外,再一次变得喧闹起来。 之前护着那庄家医者的几个人也赤红了双眼,似乎下一秒就要去拼斗一番。 那庄家之人眉头紧皱,强自压下心中莫名蠢动的欲念,看了那几人一眼,眼神一沉,语带元力轻斥一声,见那几人眼中赤红消退些许,这才略微放下了心。 虽然没有到他想象中的那种效果,但对比起那些双目赤红,眼中除却贪欲全然没有了其他神采的医者,这些还能够维持住理智的人显然要好得多。 医者本身修习的功法相对于大部分修者而言,攻击性是十分小的,即便是他们的元力,用以攻击的时候,在那些修者眼中也显得十分绵软无力。 医者的元力始终少了一份锐气,而这份锐气,在各种攻击术法中却是极为重要的。 医者不擅长拼斗,然而他们的从各种方面而言,对自己身家性命的保护却是比之修者要来得更加重视一些。 要知道,医者,即便是散修医者,也是绝对不缺法宝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东方宇轩那份不求回报的品德,名声显然是比不过性命重要的,所以他们通常都会向前来求医的修者索要一些自己需要的法器。 出窍期的医者所拥有的法器自然不少,攻击与防御不成正比的结果,就是他们谁都拿不下谁。 几个人不能拿彼此如何,又不敢去碰那座宝塔,最终只能尴尬的在塔门之前对峙。 而那庄家医者却是手中掐诀,将视线落在了青岩呆的那座屋子里。 “如何?” “屏息凝神,切断灵气,停止元力运转。”庄家之人开口道,“是乱魂草。” 那几人一怔,霎时间便将所有会传播药力的渠道都堵上了,脸色变得相当糟糕起来。 这乱魂草,他们都是医者,自然是知道的效用,当然他们也知道,这东西留在体内,终究是个祸患,还是早些想个办法祛了为好。 只是如今这周围的灵气尽皆染上了药性,他们显然打坐调息还不知染上了多少,想要驱那乱魂之毒,却是十分困难的。 而远处呆着的廖晓啸,面色同样一沉,看着其中那庄家之人,手中一翻,兽骨出现在他手上,泛着黄白颜色的兽骨看起来并不锋利,而能在一个合体期之人手中的法宝,却是没有人敢轻看的。 那庄家之人原本正打算抬步向青岩那间屋子走,却在迈出去的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顿时收回了步子,向身旁几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他们往上风处走去。 廖晓啸眼一眯,掂了掂手中的兽骨,冷哼一声,悄无声息的踩着步子,向那些坐在上风处安心调息起来的几人靠近。 屋内。 青岩丹田之内那点明光胀大了几分,已然有了铜板大小。 而那粒光点终于停止了对元力的吸收,光芒逐渐暗了下来,暗金色的丹壳在充足元力的蕴养下快速的附着起来。 青岩看了一眼金丹旁边的玉骨笛,略一犹豫,还是没有听巫邢的,将这笛子炼化,做自己的本命法宝。 到底玉骨曾经是一只大妖,青岩不只是担心自己压制不住,而是他隐约觉得,日后玉骨还会有一番大际遇,若是化作了他的本命法宝,便不会有那番自由,白白错失良机。 断人气运是要遭报应的。 而正在他犹豫之时,其经脉之内,好几股元力汇聚任脉之中,拧成一股,几乎化作了水柱的凝实的元力,带着呼啸之声与几乎撑破经脉的疼痛,狠狠的撞在了刚凝结出了丹壳的金丹之上。 而这股元力并没有被金丹吞噬,它在经脉之中横行,其上似乎有无数小小的漩涡,吸收了体内的元力之后,甚至透过了血肉,直接吸纳起外界的灵气来。 青岩在端坐道台之上,略微分出一丝神识来看着体内几乎凝实得如同浓稠粥汤一般的元力,被其扫过的经脉疼痛不已,却有不少浅绿色的元力遗留下来,细致的修复着被伤到的经脉,而还未来得及彻底修复好,下一波元力的冲击又到了。 青岩心知这是每个大境界都会要经历的经脉拓宽。 拓宽了经脉才能接受更多的元力,才有符合境界的浑厚元力蛰伏在体内。 而那些粗壮的元力冲刷过经脉之后,一波又一波对丹田之中那个铜板大小的金丹的冲击,一直没有停顿。 不知过去多久,正在青岩被开拓经脉的疼痛折磨得满头大汗之时,刚凝出丹壳不久的金丹,再一次裂开了一条缝。 缝隙之中露出了内里蜷缩着的元婴,它伸出了一小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娇小手臂,向青岩神魂所在的方向抓了抓,看起来格外无助。 青岩瞧见这一幕,精神一震,知道这突破的第一步是终于迈了出去。 当下便一边凝神调动体内的元气,冲击着顽固不退的丹壳,一边吸收外界的灵气,补充着体内露出了一只小手臂的元婴毫不客气的索求着的元力。 而这一自主的吸收,便出了问题。 青岩惊诧的发现,周围的灵气已然被抽空,外界却没有一丝灵气透进来,本该在他身边的廖晓啸也不见了踪影。 没有灵气便无法再产生元力。 发觉此刻窘境,青岩神思一乱,原本温驯听从他调度的元力顿时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在经脉之中胡乱的奔跑起来。 ☆、60·元婴之境 青岩对于这种状况措手不及,他就是想破了头也不明白,这试炼之地内灵气如此充沛浓郁,怎么会因为他破丹成婴这个跨越就将灵气抽空。 若外界当真不再有灵气供给,他即便是将体内的灵气驯服了,也是没办法进阶元婴的。 思及此,青岩神思微顿,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但无法进阶元婴,总比连性命都丢了要来得好。 好在他一向看得开,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不会比他这样的反应好上多少,毕竟这种好的进阶机会可不多,因为意外因素而失败实在是让人忍不住的暴躁。 青岩稳了稳心神,开始全力调动起体内乱窜的元力来。 廖晓啸在宝塔边上,俯下.身子在草丛里静默的看着那几个脱离了乱魂草药效范围的人,最终视线落在了手中法诀不断变换的一人身上。 他知道,便是这个人将这群人带领到这里的,他还知道,这个人,姓庄。 因为廖晓啸在这个人身上嗅到了极为熟悉的气味。 这种气味跟他很像,却夹杂了人与其他一些什么东西的气味,在他心目中,不论是他,还是他记忆已然模糊了的父母和族人,对于这种气味儿都深恶痛绝。 廖晓啸将手中的兽骨攒的紧紧的,指节发白。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庄家的人了,因为庄家之人从来不同他一样穿梭在各个古迹之中,他们那一家子,即便是坐守在本家之中,也会有人将他们需要的东西送上门去,就为了求得一句气运昌隆。 上一次嗅到这股气味,似乎是在青岩身上,但那股气味极淡,他便并未在意。 而令他觉得甚为巧合的是,青岩似乎与庄家有些纠葛——当然,这些纠葛指的是在命途上。 正在廖晓啸握紧了兽骨,打算将这一行人尽皆击杀之际,那庄家之人却是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看向他的藏身之地。 见状,廖晓啸眉头一皱,瞧起来有些稚嫩的脸上却是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那庄家之人一挑眉,道:“不出来?” 廖晓啸对于自己的隐藏能力还是颇有信心的,同样的,即便是真的被发现了,他对于零星几个出窍期也并不畏惧。 “我知道你在,捲宝犬。”那庄家之人微微阖上眼深吸了口气,不过几息时间,又道,“或者,叫你廖晓啸比较合适?” 廖晓啸呼吸陡然间停滞了一瞬,略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有站出去。 “若是你想知道‘那东西’到底在落在何处,便应下我一个条件。”那庄家之人道,对其他几个警戒着周围的人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这一次,廖晓啸终于没有再犹豫,他自那树丛之中走了出来,视线直直的对上那庄家之人,嘴角微微一咧。 那庄家之人脸色霎时一变,当下沉声喝道:“速退!!” 然而即便是这些人反应迅速,也未能逃过自他们背后袭来的锋锐白光! 不过转瞬,这几人身体便被斩做两截,元婴暴露在外,其中一个元婴身上还穿着战甲,然而不论是否身着战甲,这几个人的元婴尽皆惊恐的看着少年模样的廖晓啸,转身便化作一道光,想要马上遁走,如同那将他们肉身斩断之人便是从九幽之下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廖晓啸却并不愿意放过他们,将那几人逃遁元婴攫取而来,随手下了禁制放进了自己的招魂幡内。 一脸纯真少年模样,却杀人不眨眼的廖晓啸,转头看向那庄家之人,咧开了嘴。 他几步走过去,手中兽骨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散发着极为微弱的莹莹白光。 “你以为……”廖晓啸蹲下.身,面对着原本正在打坐调息、此刻却全身僵硬的庄家之人,道:“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在哪儿。”那庄家之人强自镇定,试图与廖晓啸和和气气的谈谈。 廖晓啸眉头一挑,藏在袖中的左手手势一变,笑道:“我想要知晓你所知之事,亦是极为简单的。” 话音未落,他掐着决的左手往前一送,直直击中了那庄家之人的丹田,将其有逃脱之意的元婴死死禁锢住,而右手直接探向了那动弹不得的庄家之人的眉心。 廖晓啸笑眯眯的看着满脸惊恐地庄家之人,瞧着右手与其眉心接触的瞬间,畅通无阻的伸了进去,面上笑容便更甚了。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庄家极少有人会去古迹吗?”廖晓啸声音轻柔低沉,他轻笑了一声,道:“那是因为我在啊。” 那庄家之人感到识海剧痛,这样的痛感比之施加于肉身之上的折磨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们这群令人厌恶的杂种,杀得一个不剩!” 那人看着廖晓啸从自己眉心之中取出一团柔光来,在象征着这恐怖夜晚落下帷幕的第一束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圣洁美丽。 而正当他想要喟叹一番的时候,便听见丹田内元婴一声尖叫,眼前一黑,从此神魂便溃散于这天地之间。 廖晓啸将他的尸体扔下,表情极为嫌恶的在身.下草地上擦了擦手,似乎是怕染上什么东西一般后退了几步,才低头看着手中那团柔光,扫了一眼禁制之内似乎并没有出什么大差错的青岩,又看了一眼已然只剩下两个还在拼斗的医者,咂了咂嘴,盘膝席地而坐,沉下心思将神识探入了手中那团柔光。 水泽之内。 阿甘深一脚浅一脚的蹦跶着,体内细微的咔咔运转声一直未停。 它四处望了望,终于在一棵挂满了骸骨的枯树树杈上找到了那头失踪许久的黑豹。 阿甘咔咔了几声,尽力做着对于它来说颇有难度的仰头动作。 黑豹周围萦绕着一圈极为浅淡的紫色,似乎正在燃烧一般,在极浓的白雾里并不明显。 阿甘安静的等着,它看着黑豹身上紫色的火焰愈烧愈盛,想了想,收回了支架腿呆在枯树下,竟是开始吸收起周围的灵气来。 只是它能够吸收的白雾极少,相比起黑豹来说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但想想也是,若是它能自主吸收足够的灵气,断断是不会问别人讨要灵石了。 过了并不多久,枯树上的黑豹睁开眼,露出了紫色的兽瞳。 垂在树杈之外的尾巴微微晃了晃,低下头看着树底下那一坨隐隐约约看得不是很清楚,却能够嗅到那股青铜气味的圆球形物体,它终于站起身来,甩了甩身上的皮毛,抻了个懒腰,爬下树来,伸出一只前爪毫不客气的用力拍了拍阿甘。 阿甘安静得如同死物的身体动了动,咔咔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它深处了支架腿,眼中的白芒一闪而逝。 阿甘转头看了一眼黑豹,道:“师兄叫阿甘来搬救兵。” 不过现在并不需要了,阿甘这句话没有说出来,它看着黑豹,很是不急不缓的模样。 黑豹一愣,想起自家尊者给他下的命令,心中一沉,伸头咬上阿甘的支架腿,把它甩到背上,低吼了一声。 阿甘坐在黑豹背上,指挥着他往前走,脆生生的声音极为好听,它道:“你反骨炼化好了?真快。” 黑豹低低的咕噜了几声,身形轻盈,以极快的速度在那水泽之内穿行。 “为什么不化作人形?”阿甘问道,它很是好奇这头豹子为人时的模样。 因为跑得没有原型快。 黑豹翻了个白眼,低吼着表达了一下阿甘那张嘴简直烦死人快点闭嘴的想法,脚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房间之中。 青岩终于将乱窜的元力安抚下来,元力在经脉之中运行了几个大周天之后,倒是舒缓了他被之前突破金丹后期之时胀痛的经脉。 而他此时,正十分苦恼的看着自己丹田之内那已经露出了小半边身子的元婴,有些尴尬的停在那里,继续突破也不是,停下也不是。 没有人告诉过他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大概也没有人会跟他一样遇到这种奇葩的情况,连写了很多针对进阶中途所出现的问题的解决方法的养心决内,也没记录过这么奇葩的事迹——就相当于顺产顺顺利利的生到一半了突然被告知,这难产了,解决办法里还没有剖腹。 青岩被自己的想象囧了许久,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便十分苦恼的想着怎么解决。 他转向毫无动静的白玉骨笛,希望能够从其中的大妖嘴里得到点儿什么讯息,然而随他怎么捣腾笛子,都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都是一群关键时刻靠不住的…… 青岩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多灾多难。 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虽然青岩很想就这么放下不管,但总觉得,若是就让这元婴尴尬的卡在这里,他每次修炼的时候一不小心瞄到了都得吓蒙。 那卡在金丹里的元婴可是活的!感觉到他的神识了还会动呢! 青岩觉得自己这境况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肯定可以被列入川弥几大奇人异事之一。 青岩一边很阿Q的安慰着自己,一边翻起了储物戒来。 而这一翻,却真让他找到了办法。 青岩将之前巫邢给他的那几个相当牛叉的丹药拿了出来,光是揭开盖子,就感觉到了一阵清冽的灵气扑面而来。 这对于青岩来说却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丹药之中蕴含的灵气是给巫邢这一等阶的人补充元力所用的,其中所蕴含的灵力自然是不会少,相反的,将其中一颗丹药拿出来之后,灵气稀缺的房间之内,就再一次变得灵气氤氲,比之方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岩心中一松,石头落地,再一次开始冲击起已然破损的金丹来。 宝塔门前。 最后一个医者也化作了塔门前的劫灰,震耳发聩的雷鸣之声并没有影响到全神贯注打坐的两人。 廖晓晓收回神识,目光灼灼,瞧起来极为兴奋。 显然,之前那庄家之人所知道的消息,对他来说十分有用。 他掐诀瞧了瞧禁制之内,却发现本以为该是进阶失败的青岩,此刻却是十分顺利的在进行突破,略微怔愣了一下,便哼哧哼哧的笑了几声。 不愧是青岩,他想,果真是大气运之相。 紧接着,一头黑豹从他背后的草丛里蹿出来,背上还驮着之前看到了名为阿甘奇怪玩意儿。 黑豹见到廖晓啸,略微一愣,第一反应就是低头看这人的影子还在不在。 “放心吧,在的。”廖晓啸挥挥手,想了想,道:“豹子,你一贯头脑聪明,拜托你一件事儿。” 黑豹咕噜了几声,将背上不愿意下来的阿甘甩了下来,抖抖身子,化作了人形。 只见那男子一袭颇为利落的紧身黑袍,面容俊朗,眉星剑目,眼光炯炯,此刻神情安宁,浅紫色的眼眸之中却是不时闪过暴戾的模样。 廖晓啸瞧它这模样,咧嘴一笑,弯腰将在地上蹬腿的阿甘抱起来,走到塔门口,道:“你若是想早点让青岩带你出去呢,便将塔门打开,豹子在这方面,比起你师兄来可是要强得多。” 阿甘一愣,转头看了沉默不语的男人一阵,待得那人点了头,才犹犹豫豫的哼唧了几声,撤去了塔门的禁制。 廖晓啸很自觉的留在了门外,将这些尸体处理了,便运气法诀驱散那一大片被乱魂草污染了的灵气。 这是一项大工程,廖晓啸想了想之前青岩看着天工术书册那一脸纠结的模样,果断的觉得背后那两个出来也不会太快,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将他捅出来的篓子收拾收拾。 然后去找突破了元婴的青岩卖个乖讨个巧,至少要让青岩不给巫邢告他们的状——或者说,无意中将他们的事迹说出来。 尊者大人不高兴起来可是相当恐怖的。 一个半月后。 青岩终于从入定之中清醒了过来,目光所及之处的窗户,却是陡然间裂开了。 略微一愣,青岩连忙收回视线,再一次阖上眼,运行了好几个大周天之后,才敢再睁眼。 这一次,终于没有再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来。 突破了元婴之后,整个人瞧见的世界都大不一样了,以前以眼观之,如今却是以神在看。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之前向来不惯用神识的青岩也抵不住进阶元婴之后的本能驱使,在目光到之前,神识便先扫了过去,将一切尽收心底。 等习惯了还得控制控制,随意用神识窥探,在修者之间也是极为失礼的。 青岩舒了口气,刚想站起来,就瞧见了站在门口,叼着一只兔子看着他的黑豹。 黑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青岩将剩下的丹药收回去,站起来了,才反应过来,扔下嘴里的兔子,高吼了一声。 青岩低头看着门口留下的一滩鲜血,本打算好好吃一顿以慰劳自己的想法顿时消散得无形无踪。 “青岩,你终于结束了!”廖晓啸听见吼声,连忙跑过来,看着青岩,嬉皮笑脸的嘿嘿了几声。 “过了多久了?” “一个半月!”廖晓啸说,“豹子已经把阿甘修好了,你既然已经醒过来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去。” 青岩松了口气,还好巫邢的毒还赶得及。 他突破了元婴,想必以如今的修为而言,驱除那些毒要更加容易一些。 “那现在便离开吧。”青岩道,言罢便拍了拍廖晓啸的头,转身走了出去。 半路,青岩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我突破之时,你在何处?” 本来打算跟青岩通通气的廖晓啸笑容顿时一僵。 青岩看了他好几眼,似是恍然的模样,看着廖晓啸搓了搓下巴,啧啧了几声,却是没说什么,跑去找了阿甘。 廖晓啸站在房间里,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坐在地上脸皱成一团. 半晌,他开始翻起自己的几个储物戒里的玩意儿,琢磨着够不够他在外流浪个几十上百年的。 ☆、61·魔界之尊 青岩对于为什么自己突破了之后,出门就再没见到之前那群气势汹汹的出窍期修者,聪明的没有问出任何问题来。 他是清楚的记得自己在那天说过什么话的,而廖晓啸一贯听他的话。 在塔门之外找到了安静休眠的阿甘,青岩俯身将它抱在怀里,拭去它身上沾着的露珠,轻轻敲敲阿甘的外壳,道:“醒来了,阿甘。” 阿甘不知在这里呆了多久,青岩听见熟悉的咔咔声响,略微松了口气,将视线放在了毫不避讳的大敞着的塔门上。 青岩挑了挑眉,有些迟疑的模样,问道:“这是?” “豹子在里面。”阿甘伸出腿晃了晃。 青岩眉头皱了起来,“豹子把阿甘修好了?” “是的师兄,师兄要带阿甘出去了吗?”阿甘扭头看向塔内,咔咔了几声。 青岩略微松了口气,大约是因为不用再看哪些让他颇为头疼的天工术书籍,他又敲了敲阿甘的身子,还是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之处。 到底这塔中,还是不该放外人进去。 只是已经放进去了,不知道他在突破的这段时间里,那头豹子已经看了多少,就算现在轰出来只怕也没用了。 这么想着,青岩顿时觉得糟心起来。 唯一欣慰的大概就是那头豹子品性不错,若是被他看了些什么,也不用太过担心被宣扬出去。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得跟人求个保证为好。 正待青岩低头告诫阿甘防人之心不可无时,塔内传来了脚步声。 从塔外看塔内是一片朦胧,青岩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来,瞅着一片朦胧之中出现的黑色人影。 这人影身形与巫邢颇为相似,青岩却莫名知道,这人影定然不是巫邢,而是那头豹子。 里面的人此时正低头把玩着一枚看起来泛着古朴气息、颜色呈黑褐色的戒指。 青岩一眼扫过那枚戒指,面色一动,微微露出一丝惊诧的意味来。 他抬头看着人形的黑豹,进而却怔住了。 不仅仅是身形相似,即便是这张脸与那对眼睛,也是像极了巫邢魔身时的模样。 青岩对那魔身曾经对他的态度心有余悸,却觉得此刻偏开视线有些不礼貌,便忍着后退的欲望,尴尬的与其对视着。 所谓物似主人型,大约不外如是。 男子一抬眼,略微扫过怀里抱着阿甘的青岩,眉头一挑,神态不羁,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慵懒,隐约能瞧见春日里阳光下姿态悠闲的那头黑豹的影子。 这头披上了人皮的豹子懒懒散散,走到青岩面前止步,将手中的戒指递给了有些怔愣的青岩,道:“恭喜突破元婴之境……” 话语未尽,却是停下了,他目光落在青岩身上,定定的瞧着。 青岩一顿,接过戒指颔首道:“叫我青岩便好,还不知你名讳。” “恩……恭喜突破元婴,青岩。”他这么说,然后满脸无趣的打了个哈欠,紫色的兽瞳左右看看,似乎是在思索的模样,半晌,他低头看着青岩,道:“我的名字……” “恩?” 豹子一摊手,满脸无奈:“忘了。” “……”青岩看他一眼,并不在意,低下头瞅着手中刻着万花徽记的戒指,把玩了一阵,问道:“那便喊你豹子好了,你在塔内看到了多少?” 豹子是个精明的,他对于万花的一些东西虽然颇有兴趣,但也不会不问自取。 他道:“只看过阿甘让看的那些,其他的并未翻阅。” 青岩晃了晃手里的戒指,表示他不要睁眼说瞎话。 “好吧……还去上层翻找了一下有没有医圣留下来的东西。”黑豹视线落在那枚戒指上,“可惜,那里的东西我都不能碰,能带出来的只有这个。” 而且这玩意儿,也就经他手过一过而已,最终还是要还给青岩的。 青岩又看了他一阵,勉强点了点头算是相信了。 青岩低下头吩咐阿甘将试炼之地打开,找个外面没人的地方开门,动静小点儿,一边随手划破了手指,将渗出来的血珠抹到了戒指上。 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被外界知道他万花弟子的身份,虽然谷主一贯喜欢说一半留一半,但听他的话总不会错。 巫邢说过试练之后要将他带去魔界,那他便在那里修炼到谷主说的出窍期之后再重新出来。 他还记得自己与崇光的约定。 若是如他的想法一般要救下崇光,仅仅修为与医术高强是不够的。 青岩看着手中的戒指,心中低叹。 一个男人,总该有一番作为,才不枉此生。 豹子站在一边,看着那点猩红渗进戒指中,一抹暗色的光华闪过,便是知道这物件认了主。 在血液被吞进去的瞬间,青岩面色顿时一白,浑身的元力如同被一根水管抽取了一般,疯狂的向他手中那枚戒指涌去。 周围的灵气也瞬间便被那枚戒指抽空,青岩忙不迭将储物戒中之前尚未耗尽灵气的丹药拿出来,这才好过了不少。 正在开门浑身咔咔作响的阿甘绕着青岩跑了好几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在青岩身边坐下,身上齿轮运转的声音愈发的响亮了。 黑豹看着青岩的动静,又低头看了一眼阿甘,眯了眯眼,却一点儿都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 反正,青岩死不了,只要不出事,他便没有责任护着。 豹子很懒,除非十分必要的时候之外,他只想在阳光下趴着甩尾巴。 凶狠的抽取只是一瞬间的,丹药之中的磅礴灵气很快填满了空虚的经脉。 青岩觉得再来这么几次,他的经脉十有八.九要因为承受不住这些冲击而崩溃。 他抬手瞅着在白皙的手指上极为明显的两个指环,一个储物之用,一个便有着万花的徽记。 青岩拇指指腹蹭了蹭那有万花徽记的戒指,啧啧感慨了一声谷主真是大手笔。 这小小的一枚戒指上刻画的阵法繁复驳杂,各类阵法皆有,各自运行着不受彼此影响。 以他的修为,这戒指给他来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若是交给廖晓啸这一等次的人去用,作用会要大上许多。 如今这戒指落在他手上,撑死也就当做一个随身的传送阵来用了。 而传送的目的地,便是这试炼之地中央。 这么说来,他也是有家可回的人了。 他回头看了靠着树阖着眼一脸悠闲的豹子一阵,觉得找回影子化作人形之后,这头懒散的豹子就原形毕露了。 之前的焦躁全然消失不见,平日里的慵懒变本加厉,青岩猜测大约在面对巫邢的时候会不会好上些许。 只是……听说这头豹子是在失去了影子之后才被廖晓啸捡了扔给巫邢的,不知巫邢看到与他如此相似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青岩低头摩挲了一下那篆刻着万花徽记的戒指,再抬头便是笑吟吟的温和模样。 青岩看着几步之外的地方展开了一个能容两人通过的出口,瞟了一眼屁颠屁颠跑过来的廖晓啸,弯腰抱起阿甘,提步迈了出去。 巫邢的神识笼罩范围极广,以他的修为而言,将川弥四陆之一完全笼罩住也是可以的。 在禁制波动的瞬间,巫邢便掐诀,以缩地成寸之术,出现在了青岩面前。 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唬得一愣,青岩看了突然出现的巫邢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打了声招呼。 巫邢扫了青岩和廖晓啸背后多出来的跟他颇为相像的男子一眼,眉头轻挑,却是马上就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两个像极了亲兄弟的人相互对视一阵,微微颔首。 巫邢收回视线,“元婴期了?” 青岩笑眯眯的看着他。 巫邢看了他一阵,确定没受伤之后,点了点头,满意道:“不错。” 青岩的进阶速度极快,仔细算起来,他从进入先天到元婴之期也不过短短一年有余罢了。 巫邢将青岩怀里的阿甘提起来,不顾阿甘的抗议直接扔进了豹子怀里,拉过青岩的手,两人脚踏飞剑,转瞬便离开了嘉灵山脉。 廖晓啸看了两人离去的方向好一阵,砸吧砸吧嘴,转头看着将阿甘倒拎着的黑豹,道:“豹子,我就先不回去了。” 不只是怕魔尊大人不知道啥时候会降临到他们头上的怒火,还有就是之前从那庄家之人脑子里知道的事情。 不论如何,他要去求证一下。 他所挂念的这件事情将他死死的束缚在合体巅峰数百年,哪怕捲宝犬一族作为上古遗族寿命极长,廖晓啸也不想把寿元都消耗在无尽的寻觅之中。 数十小世界的大好河山还等着他去游历呢,谁又愿意总是与充满晦气的死人坟打交道呢? 廖晓啸按照捲宝犬寿命来算,还是个幼崽,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阳光向上根正苗红的好孩子。 他知道掘人祖坟这事儿不厚道,也有损己身运道,廖晓啸在解决完心中之事后,还得多多行善,免得结束了因果心魔,倒是被天劫劈成了齑粉。 少年托着腮,眨巴一下眼睛,他可是捲宝犬这一族的最后一个了,这血脉还是得延续下去的,不然等以后驾鹤去见了上古那些祖宗,肯定是要被抽筋扒皮成为一族罪人。 廖晓啸十分乐观,他觉得以他的能力,就算是死,也一定不是被人揍死的,他肯定是自己大圆满之后带着笑走的,神魂说不定还要飞升去宗族传承中隐约提到的更高一界。 豹子看他一眼,掂了掂手里的阿甘,不吱声,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廖晓啸在里边碰到什么了?”巫邢收回神识,问道。 “里头有个庄家的人,他带着十数个人追着我们进入了试炼之地的核心。” 巫邢点点头,他是知道廖晓啸与庄家之间的恩怨的,自然便没有再提这事,而是话锋一转,问:“可还愿与我去魔界?” 青岩点点头,又一顿,道:“可你还是得应下,制住你的魔身,莫让他出来。” 巫邢并不避讳青岩这话,他道:“这隐患,终归是要除掉。” 青岩笑着看他,一偏头正想说什么,视线恰恰扫过两人一直交握的手,心中一惊,涌出一抹怪异的心绪来。 这股怪异让青岩面上隐隐泛红,忙抽回了手,见巫邢有些奇怪的瞧过来,笑着接了话,道:“如此光明正大的与我说要除掉你那魔身,被他听了去怎么办?” “听便听了,他本来就非这肉身之主。”巫邢低头看了一眼空落落的右手,视线在青岩手上打了个转,便拢回袖中负手而立。 “若是你一直如此作风,怕是做不到。”青岩摇了摇头,“若那些道听途说并无大错,那你这魔身,便是杀戮过重所化,要他弱甚至消失,至少你要停下杀戮来。” 而身为魔尊,想要止住手中杀戮是绝无可能的。 “不,还有一个办法。”巫邢笑道,暗红的眼似乎翻涌着新鲜的血液,变得亮了起来,他张开薄唇,声音极为冷清的吐出四个字:“以杀止杀。” 青岩心中一颤。 巫邢见他紧张的模样,微微一笑,却道:“青岩,你知道,若是你身为白泽之事泄露了出去,我若是还想留下你,要面临的麻烦肯定不会少。” “不是已经遮住了……” “瞒不住。”巫邢打断了巫邢的话头,“我也不打算瞒。” 青岩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巫邢偏头看他,抬手将青岩散乱的头发理了理,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道:“我需要你,青岩。你的身份,你的医术,你本身的神魂,我都需要。” 青岩偏头闪开巫邢突如其来的接近,视线微微冷了一些。 “仙帝想要白泽。”巫邢见青岩避开,也没有再一次凑上去,他知道青岩虽然对他态度亲近,但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绝对的信任与忠诚,而巫邢,却是十分需要他有这份心情的,巫邢微微顿了顿,决定将话挑开了说,他道:“庄家想要白泽,川弥各大宗派想要白泽,甚至其他小世界之中的宗派知晓了此事,也会想进入川弥来分一杯羹。” 青岩知道,巫邢是在给他选择的机会。 巫邢在让他做最后的决定,决定是真正加入巫邢的阵营,跟这个魔尊彻底绑在一起,还是拒绝他的邀请,成为川弥之上人人想要咬上一口的香饽饽。 青岩习惯于随遇而安,横竖与巫邢交好并不吃亏。 但是若真要彻底跟这人绑在一条船上,这样的选择对于此时的青岩来说还有些吃不消。 事实上他还有其他的选择,就如同巫邢说的,他还能选择庄家或者是川弥的其他宗派,但如果他选择了那些人,定然是要得罪巫邢的。 青岩不想得罪巫邢,但是也不想这么快就把自己绑上一个阵营的标签。 他知道巫邢了解他此时的想法,他也知道巫邢需要的不是他这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 青岩甚至毫不怀疑,他拒绝了巫邢之后,这个人会直接将他的消息散布出去。 这也是为了防止白泽被庄家独吞掉,川弥之中的大势力,每个掌权者心中都有一杆秤,虽然庄家地位特殊,但也绝不能势头过盛一家独大。 而世家又与宗派是不同的,世家比之宗派更加容易让人有归属感,更加要团结一些。 一旦一个世家能够力压各大宗派了,对于川弥的各个势力而言,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而其中,尤为要防备的便是庄家。 这一家人,若是在你立宗主脉之上动点手脚,不用其他宗派或者世家动手,便能让一个盛极一时的宗派逐渐的败落下去。 他们与庄家交好,便是希望庄家恪守好大家约定俗成的准则,不会因为一些小恩怨就毁掉一宗赖以生存的命脉。 青岩看着巫邢,他并不是长袖善舞的人物,即便他正打算往这方面发展,但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补补课——至少他要清楚的明白川弥势力之间的纠葛。 而再这种尚未来得及了解一切的时候被捅出去,对于青岩来说百害而无一利,还为此得罪一界之主实在是不明智。 即便他能够在试炼之地中呆着,但也不可能一直龟缩在里面,而他也不愿意这么窝囊的躲藏着。 想着,青岩微微叹了口气。 即使无情平日里对他再多么温和,在真正决定了利益的时候,巫邢还是需要以自身与魔界为优先。 这个人,是魔之尊者。 “崇光的事你也知道,你不会想变成崇光那样的,被束缚在弹丸之地内,为他人的贪婪而背负上不该属于你的包袱,对不对?” 青岩不喜欢这种被人视为鱼肉的感觉,但即便不喜欢,他也只能选择其一。 而巫邢实际上,并没有给他多余的选择。 青岩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他看着比他高出那么一些的巫邢,原本上扬的嘴角此刻拉得平平的。 半晌,他低下头来,道:“我随你去魔界。” 巫邢闻言,颇为愉悦的眯起眼,看着摆出温驯姿态的青岩,抬手勾起了青岩的下巴,道:“你不会后悔的。” 哼!切!呸! 谁稀罕! 青岩垂下眼,视线落在巫邢的胸口上,扯了扯嘴角,笑而不语。 ☆、62·他下不来 对于巫邢来说,青岩称得上是一个相当特殊的人。 从青岩出现在他眼前起,之后发生的事情仿佛就是在为他未来的成功铺垫一般。 巫邢不知道这到底是白泽本身运道给予他身边之人的福运,还是他在经历过之前的压抑之后本就该迎来的一次天道的眷顾。 但不论是什么,他都希望能够将青岩留在身边。 巫邢想要得到青岩,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为白泽以及他的医术,魔尊大人搓了搓下巴,眯着眼,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但他却一贯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不会允许青岩进入其他阵营,以巫邢的能力,他完全能做到在这川弥——或者说,在上鸿天界之下的小世界之内,让青岩除了他这里之外,无处可去。 青岩的回答,巫邢是很满意的,他也不想将青岩逼到无路可走之后才委屈的投进他这一方,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伤感情。 青岩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确定黑豹带着阿甘不紧不慢的缀在他们背后,才放松了心情,面上僵硬的笑容褪了,低下头揉了揉脸。 这一旦被绑上,再脱离巫邢的阵营做些什么可能会威胁到他们的事情,便不是一句抱歉能够说清的了。 普遍的,人们习惯将这种行为称作——背叛。 这两个字太过沉重,光是想想青岩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即使不乐意被这么绑着也没办法,站在巫邢这边总比被某个听都没听过的什么势力收去了要好得多,顺其自然便是正道。 巫邢偏头看他,顺便回头瞅了一眼黑豹倒拎在手里的阿甘,问道:“那是何物?” 青岩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扭头看向前方。 “瞧着倒是颇为精巧的模样。”巫邢又道。 青岩闷声不响,目不斜视。 巫邢也不恼,眉头一挑:“怎的?还赌气不成?” 呵呵。 青岩这次倒是不再压抑着自己了,他眼光一斜,轻哼一声,道:“怎敢?尊者一方大能,我……” “叫巫邢。”巫邢打断了青岩的话。 “……”青岩依旧斜着眼瞅他一阵,又收回视线不做声了。 因为怕被自家尊者扔在魔气匮乏的川弥而导致修为停滞不前的几个魔修,好不容易赶上了他们的脚程,还没来得及对黑豹的人形表达些什么,就被自家尊者这句话甩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黑豹狭长的眼睛扫他们一眼,顺手拉上了又要掉队的几人,低头看了看手里拎着的阿甘,视线在发怔的魔修和已经放弃了挣扎抗议的阿甘之间打了几个转,最后撇撇嘴,打消了将阿甘扔给后面那几人的想法。 巧合的是,巫邢惯用的几个魔界与川弥交汇的空间点其中之一,便在与嘉灵山脉附近相去不远的地方。 否则即便是廖晓啸,也没法儿做到在一日半之内便从魔界赶到嘉灵。 青岩看着巫邢手中汇聚成形的散发着极强的戾气的黑色圆球,那足有一个成年人的脑袋大小,内里翻滚着浓黑如墨的元力,隐隐还散发着一股腥气,即便是巫邢已经给他下了一道禁制,也让他不自禁的想要往后退去,避其锋芒。 这便是巫邢的力量,即使只是蓄力,也足够让他一个小小的元婴期心生畏惧。 巫邢似有所感,看了他一眼,递了一个安抚的眼色。 待得后方几人皆到了背后,这才沉声暴喝,将手中的墨黑色圆球送向虚空中一点。 那团黑色悄无声息,却气势骇人。 它轻飘飘却极为快速的袭向了巫邢目光中那一点,然后停滞下来。 虚空之中出现了不少极为细小的裂痕,以那颗圆球为中心,就如同被锤子凿开的琉璃瓷器一般,逐渐剥落,露出了内里更为幽深的黑色。 从那黑色之内,泄露出吞噬的力量与浓烈的魔气,仅仅只是一眼,便让青岩感觉安稳呆在体内的元婴都要被吞了进去。 青岩看着那逐渐剥落的空间,连呼吸都微微停滞了下来。 这场面像极了久远之前他幻想过的世界末日。 虽然青岩不想示弱,但那股吞噬之力极为可怖,顶着气势坚持不过几息,他便有些头脑发蒙,不再犹豫,躲到了巫邢身后。 为了逞强而致使自己受些什么暗伤,显然是划不来的。 巫邢对于青岩这种直白的依赖表现十分受用,连一贯在下属面前表现得冷然的神色也略微放松了些许。 几个魔修看了顶头上司几眼,最后扭头与脸色有些苍白的青岩对视。 ……还真是托这个人的福。 青岩被看得莫名其妙。 “走。”巫邢等了一阵,反手将青岩自背后拽了出来,给他套上一个指环,拉着他往那黑黢黢的入口走去。 青岩低头看了一眼被巫邢套进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心情相当微妙。 穿越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壁障并不容易,即便是这些大乘之期的魔修,在前方有巫邢开路的前提下也尤为艰难。 相比之下,走在最前面本该承受最大压力、并且修为低微的青岩却并没有表现出有任何为难的模样。 他依旧瞅着手中的戒指,这一次心情不再那么微妙了,这戒指竟然能够让他安然的抵挡住来自周围空间的压力。 背后几个辛苦抵挡的魔修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如芒在背,让青岩打了个寒噤。 特权阶级就是这么可恨。 通道很长,周围极静,因为修者一贯喜欢内息的缘故,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青岩随着巫邢往前走,半晌,他开口打破了宁静,偏头问道:“为什么你在川弥现身的时候,仙帝没有直接下来?” 问完,他就听到背后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几个魔修瞅着青岩,看着这个敢直接在魔尊面前提仙帝的人,眼神从羡慕嫉妒恨直接上升成了哀悼。 可惜让他们失望的是,在青岩问过之后,巫邢并没有生气的迹象。 “因为……”巫邢开口解释,却顿住了。 几个魔修不禁竖起了耳朵,连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 青岩一愣:“什么?” 巫邢面无表情的扫过背后几个人,一抬手下了隔音的禁制,留下几个魔修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在一边挠心抓肺。 黑豹在一边瞅着他们,打了个呵欠。 “他下不来。”巫邢道。 青岩疑惑:“为什么,你能来川弥,为什么他不行?” “川弥与上鸿天界中间,隔着妖界的惑乱渊。”巫邢解释道,“妖界对上鸿天界并不友好,仙帝若是经过妖界,定然是要引起一番混乱的,他想要离开,最快的方式便是借道与其交好的鬼界。” 青岩一愣,“那也不是下不来。” “鬼界与各个小世界都有交集,因为小世界数量不少,所以每个小世界与鬼界的交汇点,仅有一个。”巫邢很想笑一下,但一想到那几个属下还在,便依旧板着一张脸,“不巧,与川弥的交汇点旁边,便是魔界的一个入口。” 任何人在穿过空间壁垒的时候,被突然冒出来的人骚扰都是有危险的。 别人不用太过于努力的袭击他,只要将其身边固定好的空间通口重新打破,能够绞碎吞噬一切的空间力量也足够让仙帝和巫邢这种修为的人喝上一壶。 运气不好的,就直接死在里面了。 “这么说来,上鸿天界的位置还真是尴尬。”青岩总算知道为什么巫邢和大部分魔界之人只喜欢在川弥蹦跶了,“那你又不怕自己在这空间之内出事?” “出过事了。”巫邢道。 青岩呆怔,轻咦了一声。 “便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你该不会以为,这川弥之上的修者,有能力将我伤成那样罢?” 青岩迷迷糊糊的意识到了什么,略微犹豫过后,还是没有问出来。 魔尊大约与仙帝一样,其行踪定然不会被太多人所掌握。 能够让巫邢放下心来交代行踪的,大约就是那几个心腹,而在穿越空间这种的危险时候出了事,不用过多的思索什么,也能够知道大约是出了内奸。 青岩面色微动,抬手拍了拍巫邢的肩膀,觉得眼前这人实在是挺悲剧的。 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脸,道:“你之前那伤,看着可不像是空间之力所伤。” 空间之中的力量多为吞噬与撕扯,而巫邢之前却是利器所伤。 很明显是打斗之后所遗留下来的痕迹。 巫邢看了他一阵,却是不再说了。 人人皆知他与仙帝不死不休,但个中缘由,却并不为人所知。 小世界中廊坊传闻自然是将仙帝的形象塑造得极为高大,而巫邢便成了每个话本中都必须要有的一个反面角色——更何况他那至尊之名的前缀,可是“魔”之一字。 巫邢自认还没有与青岩交心到能够将私密都交代出来,即便说了,这人此刻除却医术,对他也没有任何帮助。 青岩感觉手中一疼,低头瞅了一眼被巫邢紧紧扣着的手,抬头再看巫邢的模样,便知道自己大约是踩到了巫邢心中的隐秘,便收了声,安静了下来。 魔界之中血月高悬,即使是白昼之时也极为昏暗。 许是为了符合其魔界之称,各种各样的植被与生物都长得狰狞万分,争斗和掠夺在起伏的峰峦之中上演,不时能够看到没有树木遮掩的地方,魔物正蚕食着失败者余留下来的肉体。 魔界之中地广人稀,隔上好几百里也不见一座修者的洞府。 除却昏暗的天空与冲天的血光之外,这里的一切似乎便是野兽世界的翻版。 弱肉强食,丛林的法则。 巫邢带着青岩自魔界上空一晃而过,下方的魔物毫无所觉,依旧大嚼着今日捕获的猎物。 “这便是魔界?” “怎的?可是后悔了?”巫邢问,不待青岩回答,又道:“可即便后悔了,你也没有办法自我身边脱身而去。” 青岩难得翻了个白眼,吊着一对死鱼眼瞅他,道:“我只是没想到,这里比起想象中的要容易接受一些。” 巫邢看着前方被浓厚瘴气笼罩的区域,不放心的又在青岩身上套了几个禁制,颇感兴趣的问道:“你想象中的魔界该是如何?” “大概……”青岩想了想,“大概就是血流成河尸骨遍地怨气滔天……之类的样子。” 巫邢嘴角一抽,“那是鬼界。” “恩……那以后千万不要去鬼界。”青岩点了点头,语调轻松,看着眼前主动避让开来瘴气,颇有些好奇。 “里面便是魔宫。”巫邢道,“这片瘴气极为危险,就算是常年在瘴气之中存活的魔物,碰到了此处的瘴气,也会转瞬便全身溃烂而亡。” 听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尊者大人,到了。”背后一个魔修出声,提醒巫邢。 虽然尊者大人如此放松的模样实属难得,但也不能将他在众多魔修之中的形象破坏掉。 他们几个心腹看看便足够了,其他人,还是乖乖享受尊者大人的威压为好。 上位者最需要的,是敬畏仰慕他的属下,而最好的,便是将他奉为信仰的信徒。 巫邢应声点头。 周围是瘴气快速褪去,在彻底脱离瘴气的瞬间,胸口的沉闷顿时一松,迎面扑来一阵清冽的灵气,竟是比之之前试炼之中的灵气还要浓厚上不少。 这还是最外围的、与瘴气相接的地方。 该说,不愧是供给魔尊的宫殿,怕是比之上鸿天界相去不远。 可魔修所需要的,难道不是魔气? 青岩相当不解,刚想开口问,抬头视线便扫到出门来迎接巫邢的众多魔修。 这群魔修修为不低,能呆在魔宫之内,怎么着也会是大乘期之上的修为,而在这魔界之中,能够在魔界尊者手下做事的,地位也不会低到哪儿去。 这群人即便不运力,其本身所带的气势也极为强悍。 更何况这群人还是魔修,身上的戾气和血腥随便站出一个来,都足够将一个分神期的修者骇的心神不稳。 就算是有巫邢护持着的青岩,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抬头直面这些人的锋芒。 事实上,被气势一震,青岩连疑惑的心思都没有了,赶忙想要抽回还被巫邢握着的手。 巫邢眉头一皱,却是用力拉住了青岩,不让他后退也不让他将手抽回来。 青岩被周围的视线看得心里发毛,简直想一脚踹上去。 但很明显他做不到——尤其是在这群巫邢的属下面前,这么做根本就是自找罪受。 巫邢见青岩挣扎不断,眉头一皱,丝毫不避忌那些属下,道:“慌甚么?” 青岩抬头看他,又看了前方那些人一眼,越发的想退缩了。 他真的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 应该说,他真的不习惯被一群强者这样围观,简直就像动物园里供给游人观看玩乐的动物一样,毫无反抗之力,所有的一切都赤.裸裸的曝晒在这些目光之下。 实在是太尴尬了。 巫邢没有得到回答,却轻易的看穿了青岩的退缩。 他眉头一皱,转头冷冷的扫过那群出来迎接的人,道:“自即日起,本尊之下所有人,见到青岩,皆需尊称东方先生。” 青岩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巫邢。 而站在队列之前的几人,眉头霎时也皱了起来,看向青岩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思量。 东方这个姓氏,大家都懂的,而能让尊者如此重视的,该不会真的是…… 其中几人看青岩的目光顿时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至于为什么蠢蠢欲动嘛…… 巫邢眼刀向那几人狠狠的甩了过去,一字一顿:“若有不敬者,当斩!” 此话一出,青岩顿时被那些魔修的目光扎成了刺猬。 ☆、63·鬼界之讯 不只是巫邢那些属下,就连青岩本人都觉得他脑子有坑。 让一群早已渡劫成魔的人尊称一个小小的元婴期为先生,这现实吗? 然而事实告诉青岩,在顶头上司发了话之后,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青岩出了自己那座紧靠着巫邢寝殿的偏殿,一路上碰到的侍女修为都在分神期之上,见他一来,却都敛了一身气势,恭恭敬敬的称了一声先生。 嘶——压力好大。 青岩脚步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低眉垂眼的两个侍女,抿了抿唇,有些犹疑。 “东方先生可有什么吩咐?”那侍女见他顿下脚步不走,便低声问道,声音颇为柔和,让人听了便忍不住心生好感。 青岩却浑身一紧,眨了眨眼,暗自琢磨着自己被这宫中的魔修套麻袋拖角落里揍一顿的可能性有多大。 ……一琢磨起来,这可能性似乎挺悬乎。 “东方先生?”侍女又唤了他一声。 青岩回过神,看向那个侍女,颔首道:“带我去药园。” 侍女极小的停顿了一瞬,行过礼之后便在前方引路。 魔宫作为魔尊住处以及处理魔界事务的地方,所占的面积极大,其中除却被众星拱月一般立在最中间的主殿之外,还有几座偏殿,更远的地方还有那些地位相当于“重臣”的魔修所居住的洞府和宫殿。 说是魔宫,事实上却是魔界权力中心的一个庞大的官僚居住地。 但认真数数,能住在这里边儿的魔修,排除未渡劫的大乘期之下的仆役,数量也才堪堪达到逾百之数,而在昨日抵达之时,青岩就见了大半。 可是人数少,人家排场却大得很。 放眼望去,十数里宫殿连成群,其中也就住了两三个交好的魔修而已,转个弯,便又是一大片的宫殿屋顶。 而尴尬的是,这里只有那些重臣能够在殿顶之上飞行,仆役们是不被允许的。 虽然那些仆役也都是强悍的魔修,脚程极快,但这种极为强烈的两极分化,让即使在大唐呆过的青岩,也有些无法适应。 尤其是……这些仆役都个个强悍到能够一手捏死他。 “药园距离我的宫殿有多远?”青岩问,若是实在距离遥远,便让这侍女指个路,他直接过去了。 在这廊间穿来穿去真不如直接飞来得快。 “并不多远,尊者大人在先生尚未来时便吩咐了药田之地。”侍女答道。 她们这些仆役,都是本来都生于魔界的原住民,大多都是因为想要脱离原来的生活亦或是仰慕魔界至尊,而离开了自己原本的城池,对这魔宫的所有者献上了自己心头之血,心甘情愿的成为其手中的傀儡。 若有异心,心脏便会破裂,连元婴都无法幸免。 如今巫邢下了令,魔宫上下尽皆要对着人尊称一声先生,她们自然是听从其吩咐,不会有一丝二心。 即便是有二心的,在见了巫邢拉着青岩直接进入了前不久突然加建的尊者寝殿旁那座偏殿之时,也已经绝了不该有的心思。 魔尊巫邢一贯心狠手辣,就连自己的师父都能毫不犹豫的背叛,还将他师父视作心头肉的师兄杀害,这样的人……还真没有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过。 最上心的,大约就是之前一直计划着对仙帝的报复吧。 “你与我说说,这魔界之中,可有什么稀罕东西?”青岩问,他刚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去找巫邢讨个口谕或者什么东西,让他有资格去翻阅魔宫之中存着的卷宗。 之所以这么急着去找药田,还是听巫邢说那里种下的几味药时,发觉有他需要的。 他需要什么药材? 自然是能够用来整巫邢一番的。 “有很多,先生。”那侍女道,“魔界三十六个主城,每个主城的核心都是稀罕物件。” 青岩一挑眉,“比如?” “比如被尊者大人抢夺而来的血鸦珠,笼罩在魔宫周围的瘴气,便是由这血鸦珠吸引而来的。” “那主城的核心被抢夺了,岂不是……?” “原本魔界有四十九座主城,尊者大人入主魔界之时,十三个城池城主不服尊者大人,便联合起来企图夺取魔尊之位。” 而现在巫邢活得好好儿的,魔界主城只剩下了三十六个。 十三座城池的人命。 青岩打了个哆嗦,怪不得别人还只是个心魔,巫邢的心魔都能直接在他虚弱之时抢了他的身体做主了。 “还有呢?”青岩定了定心神,话头一转,道:“莫说那些晦气了,说说其他的。” 他突然想到,若是他对那些城池的核心表示出更多的兴趣,巫邢会不会因为他一时兴起就直接把仁家城池给毁了。 青岩觉得自己肯定没有那么祸水,但是以巫邢的脑回路,指不定真的就这么做了。 青岩对当褒姒第二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好的,先生。”那侍女答道,脚步不停,似乎是思索了一阵,又道:“魔界有不少其他地方没有的东西,宫外那片瘴气之中,便生长着不少药材。” “恩?”青岩对这个倒是颇有兴趣。 “譬如能促进妖修炼化反骨,或者是能作为元神寄托之物的水镜鬼花。”侍女道。 “竟有如此奇物。”青岩啧啧感慨了一声,惋惜道:“可惜那瘴气太过厉害,我若是进入了,定然死无全尸。” “先生说笑了。”那侍女却是笑了,略微有些逾矩,道:“若是有尊者大人护持,想要出入瘴气并不多难。” 青岩黑漆漆的眼中精光一闪,摩挲了一下手中巫邢送的戒指,看到指环上闪过一抹暗光,这才抬起头来继续看路,而走在前方的侍女却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对。 他笑了几声,颇感兴趣:“当真?” “自是真话。”侍女道,又说了几样稀罕物,青岩敷衍的附和了几句,两人便停在了药园之前。 青岩挥退了侍女,转身往药园走去。 那侍女行礼,抬头见青岩身影已然不见,抬手往自己嘴里塞下了几颗丹药,眉头紧紧的蹙着,额头上滚起了汗珠,似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她双手颤抖的自贴身带着的储物袋中拿出纸笔来,仓促的写下几个字之后看着符纸燃烧殆尽,当下也将手中的朱砂笔毁去,自袋中拿出了另一瓶丹药来,仰头便服了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而侍女七窍流血,不过转瞬便失去了声息。 丹田之内,她的元婴也没能逃过进入魔宫之时种下的傀儡法印,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爆破声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而本该进入药园的青岩此刻却又折返了回来,他看着死相可怖,倒在药园之外的侍女,停下步子不再靠近,却是一声呼哨,眼看着一头黑豹出现在他眼前,背上还坐着阿甘。 “是何物?”青岩问道。 黑豹一甩尾巴,将嘴里叼着的符纸往前送了送。 青岩犹豫了一下,却是看都没看,弯腰抱过阿甘,对黑豹道:“去给巫邢吧,这个对他也许比较有用。” 说完,便带着阿甘转身进了药园。 黑豹看着他的背影,走到侍女的尸体边上,爪子轻轻划了划,那具尸体转瞬便没了痕迹。 若不是这侍女提到水镜鬼花,青岩根本就察觉不出什么不对来。 危险的地方必然会有宝物,这对于那些常年奔波在外的人来说,是一句十分适用的真理。 谁都知道,风险与机会是并存的,所以那瘴气之中有点儿什么宝贝,的确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 然而水镜鬼花却不同。 这种灵草极为稀少,稀少到即便是学识渊博的医者也不一定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可不巧的是,养心诀里有。 水镜鬼花的效用并不如同那个侍女所说,这灵草在未开花之时,长得就如同极为普通的野草一般无二,极难发现。而一旦开花,方圆百里之内,却是绝对不会再有灵物存活的。 水镜鬼花名字中带着一个鬼字,由名便可知其意,这灵草开花之后为了结果,所需要养分便是生灵的神魂。 这也是为什么在开花之前,其形就如同普通野草一般。 若是极为扎眼,又有什么有灵之物敢与它毗邻呢?若是没有生灵在它附近,那它开花之时,又凭借什么来结果? 水镜鬼花开花之后,为了得到足够的魂魄来结果,其香气便会成为最为吸引人的诱惑,将人的魂魄勾出来,然后一口吞吃掉。 这便是其水镜之名的由来。 而其最大的一点漏洞,便是这水镜鬼花,其特性绝不适合在瘴气密布毫无生气的地方生存,它一般生长在魂魄充足的鬼界。 也只有鬼界的那些修者,才会对水镜鬼花稍微了解得多一些。 毕竟是生存之需。 而若说这水镜鬼花对于人的裨益之处,也不是没有的。 待其结了果,便能帮助魂魄或元神塑得肉身。 思及此,青岩脚步一顿,若有所思的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阿甘,又想到了在他丹田之内过得相当委屈的玉骨。 总觉得,这侍女提到水镜鬼花是想告诉他什么……比如能够帮到他身边的人之类的。 可他并不知道有什么人会用如此凶残的方式给他递消息。 或者,那个人是想让他去鬼界。 青岩又提步往前走,瞬间就想到了自家谷主。 不过下一秒又打消了这个想法,他知道自家谷主虽然不靠谱,但也不会是那种视人命为草芥的人,若是有这想法,又怎么会去当济世救人的医者呢? 青岩苦恼的皱起眉头,任由阿甘蹦到地上,一袋一袋的往外扔各种灵药的根块和种子。 看了一阵,青岩蹲下.身来清理着阿甘扔出来的东西,蹲到一片似乎刚刚被翻动过的药圃边上,挖了个坑准备种下来。 “诶,你是……?” 青岩闻声抬起头来,看向满身尘土、脸上也灰不溜秋的少年,诧异的挑挑眉。 半晌,他略带疑惑的问道:“邹安?” 主殿内。 巫邢看着黑豹带过来的符纸,轻啧一声,道:“鬼界文字,魔宫之内有谁懂?” 黑豹抻了个懒腰,“廖晓啸。” 巫邢斜他一眼,冷哼:“别说废话。” 那家伙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通知不到也麻烦得很。 黑豹甩了甩尾巴,看了主座上的巫邢一眼,道:“不知道。” 巫邢一点儿都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去找,不然要你何用。” 黑豹这一次为了减少自己的工作量,终于不敷衍巫邢了,他看了矮几上的纸条一眼,道:“我懂。” 巫邢冷冷的扫他一眼,真的好想掐死他! “说!” “玉骨。” “……” “上面两个字是玉骨。” 巫邢眉头一皱,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却是起了身,出了殿门便往药园的方向走去。 什么时候玉骨又与鬼界扯上关系了? 若是玉骨生前之故,这几千年来,恩怨早该消逝了才是。 若是近年来的事情……玉骨已然化身器灵,这因缘要是追求起来,只怕是要落到青岩头上。 思及此,巫邢心头的烦躁顿时冒了出来。 青岩自出现在川弥以来,所有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玉骨近年来出现的次数,只能算上浪宁镇的西潮节了。 浪宁……巫邢愣了愣,想起浪宁之后的荒败与造成这一切的血怨。 话说回来,那血怨确实是与玉骨有极深的纠葛,若是当初那血怨得以度过最初的那段时间,被引渡进入鬼界成为一方势力之主并不是太难的事。 血怨这一族一向稀少,对于成功被引渡到鬼界之中的,大多会得到前辈的照拂,在血怨几乎一手遮天的鬼界,那只血怨过得该是如鱼得水才是。 不过一年多就腾出手来插手魔宫之内,却是让巫邢有些不信。 但不管他信不信,鬼界的探子进了魔宫却是事实,莫说是魔宫内奸细掩人耳目之为,玉骨的存在,这魔宫之中可没有任何一人知道。 虽然以前也有这类探子的存在,巫邢也清楚的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但他刚带青岩回来,这才第二天,就出了这事情,还是当着青岩的面,这让他面子往哪儿搁? 带青岩来魔界,本就是为了让他安心修炼来的,现在修炼还没开始呢,就被人直接骚扰上门了,以后还得了? 药园。 青岩正为难的看着邹安,对于他的问话实在是答不上来。 那个邹运兴在天劫过后是不是还活着,他当真是不知道,可这少年似乎偏生就认为,巫邢自作主张的将他带走,即便不能保证他爷爷的性命,至少也该给他一个交代。 在希望和彻底死心之间,总该有一个结果让他心头大石落地。 邹安找不到巫邢,自然便只能拽着这个与巫邢走得极近的人询问了。 虽然少年的要求并不过分,但他揪着青岩不放,再过多久他也只能说出不知道三个字来。 好在没过多久,青岩的救星便来了。 巫邢推开药园的栅栏,抬头看向背对着他的青岩,已经似乎要哭出来的邹安。 “怎么了?”巫邢一直未放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看起来十分威严,而在邹安眼中,这一皱眉,这人便成了修罗一般可怖的煞神,不自觉的向后退了退。 他可没有青岩这般好的待遇,廖晓啸带他来的之后仅仅漫不经心的交代了一句这是个医者,便再没有管过他。 而他一个金丹期,在这种人生地不熟,大能多如狗的地方,又怎能过得如意呢? 金丹期的医者,面对诸多前来要求他医治的大能,却是束手无策。 以至于,邹安在这魔宫之中呆了一年有余,修为与医术没涨多少,倒是对巫邢的诸多事迹耳熟能详,若是让他说些什么,也能流利的脱口而出。 “邹老……邹运兴呢?”青岩问,“你知道他的情况么?” “这么久,并未曾听说有人渡劫成功羽化登仙的消息。”巫邢道,看了脏兮兮的邹安一眼,与青岩一对比,愈发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果然是极为优秀又好看的。 这一句话,便相当于宣布了邹运兴的死亡。 邹安的神色瞬间便萎顿下来,手中握着的灵药根块也被他捏碎,手指缝中的汁水滑落下来,其中还混着几丝鲜红的血色。 巫邢却是想了更多。 邹运兴渡劫之处其实距离浪宁也不过是小半截香的脚程,若是那血怨以速度见长,只怕还要更快一些。 血怨极怕雷劫,但若是扛过了雷劫,其肉体与神魂所受到的锻炼,便不是突破一层能够形容的了。 不论是修为、肉体强度还是神魂的稳固,都要比初生时翻上好几番。 雷劫也分数种,而医者的雷劫,便是其中极为恐怖的一种。 若是那只血怨当真如他所想的那般,孤注一掷的去蹭了邹运兴的雷劫,而后存活了下来,一年之内通过鬼界之人的认定,也不是太难的事。 他有这种一往无前的决心,世上便没有什么事能够拦得住他前进的脚步。 但若是他要对青岩造成什么伤害…… 巫邢抿着唇,他是不介意给幻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情的人一点儿教训的,横竖鬼界跟魔界自数千年前分裂之后,便水火不相容,其他几界都知道的事情,也就那些普通人类被蒙在鼓里,将魔鬼二字连在一起,成了极恶的代名词。 在火上浇一把油让火烧得更旺,反倒还恰恰合了巫邢的心思。 他巴不得魔、鬼两界再没有和平相处的希望,这样的话在拿下上鸿天界这等宝地之后,还能将号称诸魂归去之所的鬼界也给收入麾下。 在这种需要征服的时候,暴力是最直接也最利落的手段。 即便巫邢有那脑子和时间去跟鬼界之人虚与委蛇,他的性子也耐不住这样缓慢的进度。 还是打一架要简单直白得多。 只是这样造成的杀孽极重,若是他的想法没错,在无尽的杀戮之中,他与那个始终与他争夺着主导位置的魔身,定会有一个了断。 自己与自己相斗,赌的,便是悟性与运气了。 这么想着,巫邢不自觉的伸出手将青岩搂在了怀里,低头埋在他发顶之上,深吸了口气,道:“白泽……青岩,谁都能离我而去,若是你背叛了,我可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岩一愣,没承想怎么就突然扯到他背叛这事上了。 而比他更加呆滞的,却是邹安。 “白泽?”他喃喃道,却没有瞒过两人的耳朵。 青岩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巫邢,后者低头看着他,脸上露出笑来。 他说过,青岩身为白泽的事情,他不会隐瞒。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白泽站在他身边,他才是天道所选定的“明君”,而在上鸿天界呆着,丝毫不体恤下属,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帝,才是最为丑恶虚伪的人。 这种让仇人身败名裂报复方式让巫邢极为兴奋,他知道,尤其是对于仙帝这样的人来说,一丁点的污点便足够被人无限放大,就像白纸上的一点墨渍一样。 更何况他要泼上去的,是一大盆子乌黑乌黑的墨汁,不用多久就能染成一张彻底的黑色! 青岩脸色臭臭的,一把甩开巫邢,视线一扫,走到一个药圃边上蹲下,伸手开始采集药草。 “这些药材做什么的?” “给你调养身体。”青岩回头,对巫邢绽放了一个极为温和的笑容,“你心口余毒再过小半月便能清理完了,最终拔除毒根之后会有一段时间较为虚弱,调养一番对你有好处。” 巫邢应声,却觉得浑身都凉飕飕的。 小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青岩与巫邢允许了邹安旁观他们进行最后的驱毒。 而邹安,也不负众望的将青岩是白泽的消息散布得人尽皆知,而这个少年除了每天打理药园之外,便是缠着青岩教授他医术。 昨日之日不可留,去了的人去了,活下来的人还得好好地活着。 青岩的医术即便是他爷爷都夸赞了,若是能够习得一二,也不至于再被那群前来求医而他却束手无策的魔修嘲笑了去。 “你当真想学?”青岩将手中的杂记放下,转头看向在一边端着茶点眼巴巴看着他的邹安,问道:“邹老先生走前该给了不少东西才是。” 邹安点点头,又摇头:“我看不大懂。” 青岩沉吟一阵,便点头道:“你既然已经身具修为,师门绝学便不能传予你,我可教你药理与一些基础,其余的,你便只能靠邹老先生留下来的那些自行摸索。” 虽然颇有些遗憾不能学到青岩那精妙的手法,邹安还是颇为兴奋的点了点头。 “若是我没有闭关,有何不明之处,大可来问我。”青岩从自己的藏书中挑出几本来,交给了邹安。 正待他交待什么,却有一个侍卫莽撞的冲进来,高声道:“东方先生,尊者大人出事了,您快去看看!” 知道巫邢刚驱完毒身体将要虚弱下来的青岩面色一变。 该不是那魔身又出来作祟了? 这么一想,青岩顿时没法再保持从容的姿态。 他将手中拿起来的书塞给邹安,也顾不上再说些什么,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便甩下侍卫直接进了巫邢的寝殿。 ☆、64·魔身苏醒 青岩极少去巫邢的寝殿,除却最后一次拔除毒根之时,主动要求进入巫邢的寝殿为其医治之外,都是巫邢主动来找他驱毒。 也托了巫邢的福,现在魔宫之内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他是万花弟子了。 青岩觉得这大概是巫邢将他强行留在魔宫里的手段之一。 即便是规则如此严苛的魔宫之内,也肯定是有内奸和探子的,青岩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些安插了眼线的大势力大约都会知道有他这号人。 不过对于这些,青岩并不太在乎,他在这魔宫之内会一直呆到有足够的实力为止,相对来说还是十分安全的——大概。 青岩想到之前的那个侍女,不禁有点心里揣揣起来。 看那样子,想必那侍女背后的人是个急性子,他才刚来不到两天就直接当着他的面出了问题…… 但显然,现在并不是忧心这些的时候。 魔宫之内有多少暗探并不是青岩需要关心的,而对于青岩来说,他在魔宫之内的保护伞是现在正躺在床上,面无人色,连嘴唇都发白的巫邢。 这个人此时看起来满脸死气,格外吓人。 青岩看了周围围聚在一起防备的看着他的“重臣”们,嘴角瘪了瘪,之前他给巫邢疗伤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种态度。 “在我昨日拔毒之后,还有谁进入了巫……尊者大人的寝殿?”青岩垂下眼给巫邢把脉,一边问道。 那些魔修相互彼此看了几眼,却都摇了摇头。 青岩深吸口气,巫邢的寝殿不只是他不太乐意进来,就是他的大部分属下也不多么愿意进入。 这里空旷冰冷而且毫无人气,哪怕魔修大多是些孤僻性子,也禁不住这样冰凉的空气。 难为巫邢能够一直呆在这里。 巫邢脉相极虚,在先前拔除毒根之后虽然虚弱了不少,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几乎感受不到脉相的程度。 青岩眉头皱了起来。 那毒根方一离体便散了,之前青岩在周围稍作清理便离开了巫邢的寝殿,而现在,他却不得不怀疑那溃散的毒根对人有这样的影响。 毕竟,当时他还特意交代了巫邢,记得呆在寝殿里不要出去,免得在虚弱之时被有心之人逮着了机会下黑手。 如今看来那黑手并不在其他地方,而就一直在寝殿之内。 青岩手中元力光芒一闪,迅速的顺着巫邢的经脉走了一遍,最终在其心脉之处停下了。 “……”青岩回头看向那些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魔修,一字一顿的道:“我再问一次,谁在我拔毒之后进了寝殿!” 巫邢的心脉被一股浓烈的瘴气所笼罩,不是其他的,恰恰便是之前从外边儿来时遇到的瘴气壁垒那儿的瘴毒。 魔界之中的瘴气在各个地方各有不同,就如巫邢所说的,魔宫之外的那些瘴气,是整个魔界之中最毒的。 “谁碰过血鸦珠?”青岩问,看向那些神情莫测的魔修,低头给了巫邢一个春泥护花保住心脉,抬头露出一个凉凉的笑来,“若是你们想要魔尊死,或者想要被他界派来的内奸弄死,便瞒着吧。” 青岩知道,魔修重欲。 他们随心而为随性而行,不喜欢受到什么约束,然而这么大一个世界,必须是要有秩序的。 而魔修们,通常都喜欢让别人遵守自己的规则,而非屈从于他人的规则。 可惜,事情总是不可能一直如他们所愿。 巫邢这个立于顶端、让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尊者”,将魔界的规则订得死死的,若有不从者,便会像那些个消逝在魔界之中的十三个主城一样,灰飞烟灭。 巫邢不死,他们在这魔界之中便只能遵循他订下的规则。 现在,这个订立规则的庞然大物倒下了。 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不禁让其中一些人开始蠢蠢欲动。 “你是说我们之中有内奸?”一个魔修终于忍不住出了声,那是个长相美艳的女子,穿着暴露,却不可否认的让人感到十分惊艳。 她讥讽的看着青岩,视线落在巫邢身上时却显出一丝隐约的担忧。 “莫不是你自己医术不精,出了什么问题,才将这一切推到了所谓的‘内奸’身上罢?!” 青岩闻言,抬头看着她,又默不作声的低下头来,抽出随身带着的银针,将巫邢的外袍与上衣扒了,手中银光翻飞,施起针来。 明显的,巫邢的这些所谓“重臣”,没几个对他是真的忠心耿耿,对比之下,不靠谱的廖晓啸的忠心恐怕是其中佼佼了。 也难怪巫邢会如此容忍廖晓啸,青岩想。 “血鸦珠一贯是由尊者大人自己掌控的,我们也并不知情。”又一个魔修站出来,他视线在青岩身上转了几转,说完这句便重新退了回去,在众人的视线之下退了回去,老神在在的神游去了。 青岩看也没看那人一眼,额头上逐渐沁出豆大的汗珠来。 世人所传万花谷太素九针之锋针,能活死人肉白骨,从阎王手上抢来命,虽然有一定的夸张,但也并非是全然错误的。 修习太素九针到顶峰的万花弟子,完全能够有把握,将一个重伤到只有一口气的人拉回这红尘之中来。 靠近床的窗口黑影一闪,之前遍寻不到的黑豹突然出现在床边,抬头看了床上的巫邢一眼,转身面对着那些目光复杂叵测的魔修,龇了龇牙,趴在青岩脚边上,尾巴卷上了他的脚踝。 青岩感觉手下的身体肌肉动了动,正欲继续下针的手一颤,心也跟着掂了三掂,面上却摆出一副从容姿态,掀了掀眼皮,道:“我知道你醒着,不想死就别动。” 言罢,青岩额上汗珠滚落下来,顺着面部的肌理滑到下巴尖儿,然后低落在绒被上,很快渗了进去。 躺在床上的人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缓缓的睁开了眼。 青岩抬头扫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施针。 那点紫色却是被他看进心里,犹自担忧起来。 魔身不似巫邢本尊,他并不在意一个医者的死活,哪怕这个医者是万花弟子也一样。 与黑豹如出一辙的紫色兽瞳扫了地上的黑豹一眼,又看向那些见他醒来便温驯的垂下头来的魔修,虚弱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魔尊嘴角的弧度格外骇人。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埋头治疗他的人身上。 他能够感觉得到随着青岩的动作,侵蚀着心脉的瘴毒逐渐消散,而这人却一点点的苍白起来。 是的,整个人都苍白了。 简直就像以命抵命一般的,每一根针落在他身上,那人的脸色就更加病上一分。 “你就那么重视他?”那魔身问。 青岩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之后从储物戒中翻出之前的丹药来。 这丹药之中还剩下颇多灵气,至少足够他恢复元力还有余了。 而另外一颗他没有动过,青岩毫不犹豫的直接塞进了魔身的嘴里,半真半假道:“你若是能像他一般待我,我也重视你。” 闻言,出乎意料的,那魔身却是颇感兴趣的模样。 感觉匮乏的元力得到了补充,那魔身也不避开那群低头表示臣服的属下,哼笑道:“重视到能跟我直言不讳说如何杀死他么?” 青岩一愣,却是沉默不语。 魔身原本颇为愉悦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青岩深吸口气,感觉元力恢复了不少,便开始进行最后的步骤。 而那魔身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转而看向那些魔修,神色肃穆而冷漠,像极了巫邢一般的模样。 青岩对这人是如何找出叛徒并且如何处理的并不感兴趣,他细心的将银针收好,低头拍了拍黑豹的脑袋,低声问道:“阿甘呢?” 黑豹看他一眼,又看了正穿着衣服脸色阴沉的看着那群魔修的巫邢一眼,最后甩了甩尾巴,不做声。 青岩低头摩挲着手中篆刻着万花徽记的戒指,心里想着要是巫邢那魔身不乐意他呆在这里碍眼,就带着阿甘回试炼好了。 哦,还有那个可怜的邹安。 万花谷在南海之上,离开的时候他又在突破金丹期,实在是不知道回归的路线。 也许巫邢知道,但显然这会儿找不到他。 虽然试炼之内的灵气并没有魔界之内的浓郁清冽,但对于他一个小小的元婴期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青岩跟魔身告了辞,低头看了卷着他脚踝的黑豹一眼,瞧着对方松开了,终于得以从这压抑的大殿之中逃了出去。 巫邢一旦受了重创,最后那魔身都会跑出来,而从这魔身对魔界事务的熟知程度来看,显然他出来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巫邢身边还真是危机重重,青岩想。 而在寝殿之内的魔身,此刻正将背叛者的元婴抓在手里玩弄,元婴尖利而恐惧的惨嚎让殿内其他人冷汗潸潸。 恐吓的目的达到了,魔身便满意的挥退了所有人,将手中的元婴捏爆,挠了挠黑豹的下巴。 后者惬意的眯起了眼。 “以杀止杀?”他露出了讥讽的笑,不屑的嗤道:“倒是想得不错。” 言罢,他披衣起身,自殿中拿出了符纸来。 黑豹甩着尾巴瞅着他,抬起头想要看看上头写的内容,却被一个眼刀戳了回去。 一贯懒散的黑豹并不在意,他在寝殿之内冰冰凉的地板上打了个滚,不满意的站了起来,蹦到了床上,再一次趴下呼呼大睡起来。 魔身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扬了扬,手中小羊毫笔沾了朱砂。 鬼界之内。 血怨端坐在属于他的王座之上,看着怨气丛生的阴惨惨的鬼域,面色平淡,眼神阴鸷。 他将那几个办坏了事,损失了在魔宫中极重要的那颗棋子的属下挥退了,凝神呆坐了一阵,低下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突然,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握了握,手中出现了一道浅蓝色的符纸,上面朱砂红字。 半晌,他站起来离开了自己的王座。 他没有空旷而冰冷的寝宫,他的寝宫不大,就像从前玉骨呆着的那个小小的偏殿格局一样。 他回到寝宫,看着寝宫之内雕刻得惟妙惟肖的男人木雕,冷漠的面上露出了僵硬却温暖的笑容。 寝宫之内并不只有一尊这样的木雕。 放眼望去,大大小小各种材质的篆刻都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却有着不同的神态。 它们将整个寝宫都塞得满满的,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血怨抬手抚上那尊跟他等高的木雕,上好的沉香木,散发着好闻的木香。 玉骨,玉骨。 你知道吗,我现在也有名字了。 你以后不用再喊我大湖,我有名字了。 我是血乌。 我会来接你的,我的玉骨。 ☆、65·暗中动作 巫邢的魔身并没有对青岩在距离寝殿极近的偏殿里呆着表示什么反感的意思。 而青岩也表现得十分乖巧,每日不去探索魔宫的其他地方,仅在自己那座偏殿与药圃之间来往。 巫邢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显然神魂怕是虚了一些,否则也不会被魔身占据主位。 就像第一次相遇之时一样,巫邢强撑了两天终于忍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这等意志力是相当强悍的,但是对于青岩来说,巫邢最好更加强悍一点。 因为他真的没法用坦然平静的态度去看巫邢的魔身。 毕竟,这魔身对他的态度与巫邢截然相反。 青岩蹲下.身看着药圃之中长势颇好的灵药,在种着不少灵草的地方深吸了口气,有些颓靡的精神顿时变得爽利了不少。 “师父!”洗得干干净净的邹安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玉铲,怀里抱着几个空置的软玉盒。 青岩偏头看他,笑骂道:“说过多次,切莫叫我师父。” 邹安将东西放下,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蹲在青岩身边不做声了。 邹安这少年却是十分看得开,消沉了一两天之后便捧着一大推医书来找了青岩,当真是做了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 青岩让他握着玉铲,手把手的教他如何摘取这药圃之中的灵药而又不伤及其根本。 对于青岩来说这种采摘的方式十分鸡肋,因为他并不需要借助其他的什么工具,仅凭养心诀与这一身元力便可将灵药完完整整的摘下。 可是邹安不行,而他又不能修习养心诀。 “向斜下方下铲,灵虚草的根是块状,极为柔软,透气性并不多好,所以根部不会埋与土层太下方,下铲要轻……”青岩小声的说着,手把手教着少年该如何取得这灵药。 教过一次之后便放了手,看着邹安向另一颗草下手,嘴唇微微抿了起来。 他跟巫邢来这魔宫,并不只是因为想要安逸的修炼一番,更是为了这里的藏书。 这魔宫之中不说藏书多么丰富,但历任魔尊与魔界强者尽皆居住于此,就像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则一样,这一点让青岩有点儿在意。 能让这些不羁随性的人在这里呆着,这魔宫肯定有了不得的地方。 而有着厚重历史的魔宫,定然是有着一些常人难以窥见的秘辛的,就比如巫邢平日里信口说来的一些事情。 青岩当时听着,却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身为一个魔尊,巫邢本身地位如此尊崇,自然也没有必要与青岩说些什么大话,但某些事情,青岩还是想要自己求证为好。 这么想着,青岩拍了拍邹安的头,吩咐他将这一小片药圃的灵虚草都采摘完,略一停顿,便离开药园向魔宫正殿走去。 与喜欢呆在寝殿里偷闲的巫邢不同,他的魔身对于一切事情有着相当强烈的掌控欲。 虽然魔身能够通过巫邢看到不少外界的讯息,但巫邢若是封了识海不让他知晓,他也是毫无办法的。 所以他醒来处理了事情之后,便让黑豹将所有的事情都与他说了。 不过短短半月时间便轻易的将时事摸了个透,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了。 对于黑豹来说,能给他足够的灵气用来修炼的人是谁都无所谓,他虽然认了巫邢为主,但只要躯壳还是那一个,他就会很乖巧。 这并不是懒,而是不想插足进这两个强大的神魂中间的争斗,黑豹看得明白。 但是青岩一开始并不明白,等他现在知道要划清界限的时候却早已经晚了。 若说巫邢的魔身最信任谁,无疑便是这头全然将自己摆在所有事情之外的豹子了。 廖晓啸和那些魔修都向着巫邢,还会毫无保留的将一切都告诉他的,也仅仅只会有这头每天只会在地面上打滚然后企图爬上他床睡觉的豹子。 “你说,东方青岩出现到底是因为什么?”魔身低头看着案上的文典,一边揉了揉手边黑豹的头。 修者虽然是逆天而行,但同样他们也是信天的。 所谓的命,便是天道给人规划下的一条路,路无绝处,天道也不会给人一条死路走,但每每踏出一步到达下一个地方,却都是有着一些隐秘意味在里头的。 普通人尚且被如此关照着,更不用说修者们了。 而其中佼佼、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通称的“人中龙凤”、“天之骄子”之类,而那头白泽…… 魔身啧啧了两声。 这时候出现定然是有着一些道理的,而之前还碰到了被扣锁数千年的龙气,还有自数千年前醒过来的东方景明。 他虽然知道得并不详细,但也能够隐隐约约的猜到,这一切与数千年之前一些秘而不宣的事情挂钩的人,即将面临迟来的因果报应。 他真的相当嫉妒的,作为从巫邢身上诞生出来的另一道神魂,他看得清清楚楚,巫邢命途上走出的每一步,落脚点都是天道给他留下的生门。 而他唯一踏错的一步,便是拜在仙帝门下。 可即便如此,如今也差不多已经圆满的结束了,他甚至能够猜到巫邢接下来的步子迈在哪儿了。 多半是开始准备将上鸿天界那个家伙拉下来,然后自己凭借白泽之力成为正统。 白泽不会随便将自己的本源力量交出来,即便杀了他都拿不到。 想要得到白泽之力,便要以贤治世,但这只白泽情况相当特殊,也许能够通过其他的手段也不一定。 他不知道巫邢的手段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巫邢极少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但不论如何,他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因为巫邢每往前迈一步,他命途前方的生门就阖上一丝,等巫邢登上了顶点,他的生门就完全闭合了。 到时候等待他的只有消亡。 他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即便争夺不到这具躯体,也不能让自己在争夺中消逝。 巫邢对自己一向有自信,他仿佛完全不将魔身看在眼中,甚至平时连控制一下魔身唤起的杀念的意思都没有。 魔身收回摸着黑豹脑袋的左手,改成了挠他的下巴。 “你猜猜……”魔身手中将右手握着的朱砂笔放下,看着桌上水蓝色的符纸燃烧殆尽,扬着一丝有些诡秘的笑,挥退了汇报事务的魔修们,抬头看向正殿门口。 黑豹舒服眯着眼,喉咙里发出属于猫科动物的咕噜声。 “巫邢会不会喜欢我送他的礼物呢?”魔身低喃了一句,看着自正殿门口缓缓而入的青岩,笑容更甚。 青岩一抬头看到笑得一脸风骚的魔身,不禁停下了脚步。 然后打了个寒噤。 “怎么了?”魔身不再挠黑豹的下巴,端坐着问道。 “我想去魔宫藏书的地方。”四周没人,青岩便直接道。 “巫邢先前答应过你?”魔身笑问。 青岩看着他的笑,原本打算应答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没说了。 “那就是没有了?” “他答应了。”青岩道。 “可是我不答应。”魔身撑着下巴,向青岩勾了勾手,笑眯眯的看着青岩,道:“我知你身为万花弟子,而听闻万花医术数千年前冠绝天下,我需一味药,若是你应下了,我便放你去。” 青岩看着他,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感觉那双手快把他的魂都勾走了。 黑色的眼睛暗沉沉的,青岩看了半晌,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深吸口气,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已经大半个月了,想必距离巫邢醒来也不多远了。 青岩走到正殿之外,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又绷紧了表情。 十数个修为高绝的魔修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许是因为他治好了巫邢的缘故,这让他与邹安在这魔宫之中所面临的不再全是敌意。 这群人大概还不知道巫邢与其魔身的纠葛,毕竟魔修功法千奇百怪,眼睛变上两遍也是十分正常的。 青岩之前在偏殿呆着时,还见过一个连骨骼与气息都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奇异魔修。 “东方先生,你……您今天还是在药园?” 青岩被扑面而来的浓重血气骇得往后大退了几步,做了个停的手势。 “在的,若是各位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便直接来药园找我。”青岩觉得有些失礼,便摆出了极为恭敬的姿态答道。 在这些人面前,不管怎么做都没用,看不顺眼的不会因为你医术和谦逊的态度就变得看你顺眼,就比如那几个一见到他就甩眼刀的魔修。 青岩觉得自己压力真有点儿大。 走出了挺远一段距离之后,青岩回头看着整缓缓阖上的正殿门,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妥。 就像不小心落下了什么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师兄……师兄!” 腿被用力的撞了撞,阿甘蹭着青岩的腿,哼哼唧唧的喊着他,“师兄说好带阿甘回谷的!” “现在还不行,阿甘乖。”青岩弯腰抱起阿甘,轻轻敲了敲它。 阿甘还在哼哼唧唧。 青岩抱着它往药园走,不时回应一句阿甘的抱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阵,却没发现自己丢了什么。 “阿甘。”青岩突然唤道,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想要一个身体吗?有血有肉的。” 阿甘运转的咔咔声陡然一滞。 “你已经有灵了,玉骨也曾经是大妖……”青岩道,“若是可以,我便替你们寻得那灵物。” 青岩停下的脚步再一次向前迈了出去,他并不习惯承诺什么,但刚刚就那么干脆而莫名其妙的说了出来。 他觉得他能拿到水镜鬼花,就在不久之后。 这种感觉来得突兀而强烈,他却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就像他从前那些怪异的直觉一般。 正殿内。 魔身翻阅文典的动作陡然一顿,看着手中突然出现的写满了小字的灵符,又看了呼呼大睡的黑豹一眼,抿着唇无声的笑了出来。 而下一瞬,他的精神一阵恍惚,身体变得僵硬,开始不受控制,手中灵符几乎没有拿稳。 魔身眼色一沉,紫色的兽瞳流露出极为不甘的神色。 他确定了识海还封闭着,略微放松了一些,将手中灵符掐碎了,略微低下头来不让下面的人看到他的异样。 晕眩的感觉让人作呕。 被人从内部抢夺身体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他再一次挥退了那些“重臣”,没有露出一丝虚弱,等到最后一个人都离开了正殿,这才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脚步有些虚浮的回了寝殿。 他将他活动的痕迹都毁了,黑豹并没有跟上来。 魔身又抽出了一张蓝色的符纸,手掌一翻将一丝冰凉的、带着冰雪气息的灵气填进符纸之内,灵气弯弯扭扭的组成几个看不懂的符号。 他看着符纸再一次燃烧殆尽。 最后他躺在床上,紧紧盯着装饰得极为压抑的寝殿,用已经不再完全受他控制的面部拧出一个狰狞的笑来。 “巫邢,你可别逼我啊……” ☆、66·庄家之变 不出青岩所料的,果然过了没两天,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已然是那个在属下面前冷着脸颇为威严的巫邢了。 青岩终于松了口气,将邹安打发走了,抬头看向巫邢。 巫邢的心情有些糟糕,他没想到这一次将自己的身体夺回来竟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怎么了?”青岩有些诧异的看着面色阴沉的巫邢。 虽然青岩对巫邢在他面前不做什么遮掩的这份信任感到相当的窝心,但真正巫邢板着脸面对着他的时候,真是相当的吓人。 “他做了什么?最近这些日子。”巫邢随意的翻看着桌上摊开的医典,看了几眼发现果然不懂,便放下了。 “我并不知道,你问豹子它知道得更多。”青岩道,“不过,我总觉得他拿走了我什么东西。” 巫邢心情颇有些烦躁,他伸手握住青岩的,霸道的魔元力略微捋顺了,便直直的冲进了青岩的脉络之中。 青岩感觉手臂一疼,赶忙缩回了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巫邢。 “到底怎么了?” 巫邢坐在桌边喝了一大杯水,深吸口气,面上终于平静下来。 “没什么。”巫邢并不想在青岩面前展现自己弱势的地方,“我听说他跟你私下里说过话。” 青岩瞅着他,点了点头,道:“的确,我跟他说要去藏书库,他不让。” “其他的呢?” “没了。”青岩摊手。 “去吧。”巫邢随手挥出一道元力,落在青岩身上,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我去休息一会儿。” 青岩看了他的背影一阵,又低头看看手上已经抽出来的银针,最终还是没喊住前面的人。 巫邢现在并不想有人去烦他,青岩对人事物的情绪十分敏感,而自从修炼之后,就越发的明显起来。 巫邢离开青岩的偏殿进了自己的寝宫,看着趴在他床上鸠占鹊巢的豹子,眉头一皱,一脚就踹了过去。 “你总不可能跟青岩一样一问三不知。” 豹子躲开那一脚,小小的挪了挪位置,打个呵欠舔了舔爪子,然后抱着头准备继续睡。 巫邢额头青筋一跳。 黑豹掀了掀眼皮,“他拘了青岩一小点儿魂……也许不是青岩的,在丹田那儿有元婴又有器灵的,谁知道。” “那魂呢?”巫邢坐上床,把黑豹往旁边挤了挤。 “……”身为魔尊你能不能别这么没品,黑豹嫌弃的看了他家主人一眼,然后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顿时变得满脸无辜,“我不知道。” “……” “那时候我在睡觉啊,醒了之后正殿里一个人都没有了。”豹子很无辜,他只是睡了个觉而已,谁知道就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巫邢挑眉看他:“继续说。” “他经常写灵符,不知道在跟谁联系,他不让我看,我也拦不住。”豹子蹭了蹭柔软的绒被,比照了一下剩余的空间,然后他躺下愉快的打了个滚,“他写了不少,但是回函不多,也许是我没看到。” 巫邢沉吟,要是说到灵符,以他这大半个月因为虚弱被魔身封在识海之中而对于外界毫无所知的记忆来看,能跟灵符扯上关系的,只有那个鬼界符篆了。 ——鬼界,玉骨。 终于想起了什么,巫邢突地站起来,疾步向青岩的偏殿冲去。 川弥,庄家。 庄欢沉默的看着已然灭了好些天的魂灯,转头看向另外几个派出去了却空手而归的属下。 他冷冷的看着他们,森冷如同毒蛇一般的目光却让这群修为比他高上不少的的属下心中一紧。 半晌,庄欢开口,却是问道:“夫人的病症如何了?” 几人对视一眼,却都不愿意开口回答这个小主子。 “夫人……夫人她近期神思焦虑,急火攻心,心境不稳……”一个年纪偏大的人站了出来,面色有些灰暗的模样,“元婴中期的修为怕是要跌至初……” 话音未落,庄欢手中的茶杯猛地裂开了,茶水飞了出去,却一滴都没沾上庄欢的衣袍。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在安静的房中显得十分刺耳,那几个面色轻松下来的人顿时又绷紧了头皮。 “一群废物!!给我想个办法,丹药也好、外物也好,就算是抓人来活祭!也给我把夫人的修为保住!” 几个人心中一凛,相互看了看,又瞅了瞅庄欢的脸色,便一个个应了声灰溜溜的离开了庄欢的房内。 他们走后,一个弯腰弓背,手里拿着扫帚,浑身灰扑扑的老仆走了进来。 “李叔,我让你们找的人如何了?”庄欢问,他之前遣人随时注意着青岩的行踪,务必在他换地方的第一时间告知他。 然而在修者市集开放之后,青岩的消息便断了。 “东方青岩,若是少主你描述没错的话,你寻的那人,怕是已经死去了。”那老仆道,声音有些嘶哑。“他进了万花试炼,而试炼之中的人都死去了,无一例外。” “他没死,肯定没死。”庄欢挥了挥手,将老仆挥退,他自然不可能告诉这个老仆这人是天眷的神兽白泽。 这个李叔可不仅仅只是为他做事。 那老仆被挥退了,走了两步,又回头来行了个礼,弓着的背更弯了,他道:“若是少主说东方青岩其他事情的话,老仆这儿倒是听了个有趣的说法。” “说。” “东方青岩此人,是消失了数千年的万花谷弟子,医圣东方宇轩的传人,这说法如今几大宗派怕是都知道了,到底是不是真的,老仆也不知晓。” 庄欢动作一顿,然后一脸不耐的将老仆赶走了。 那老仆七拐八弯的在庄家亭台廊坊间转了几转,最终进了一个比庄欢这个少主的庄子还要更加富丽堂皇一些的小庄子。 “二少爷。”那老仆躬身,恭恭敬敬。 披着庄家二少爷壳的东方景明将左右挥退,扬了扬下巴,道:“说。” “您让我告诉少……告诉大少爷的话,老仆带到了,您看我那老伴儿……” “明儿带过来,本少爷给你老婆子瞧瞧。”东方景明一咧嘴,嘴都笑歪了,面色是欢爱过度的虚垮模样,举手投足之间纨绔之相尽显。 也无怪庄欢如此心焦,东方景明披着的壳子名为庄晨,这东方景明顶着这个壳子回来之后,没有一个人看出了异样。 因为私自外出而被罚跪半个月的祠堂,在被庄晨母亲枕边风后变成了不痛不痒的三天,差点儿没把准备让庄晨母子跌个跟头的庄欢母亲气出个好歹来。 而从祠堂出来之后,虽然庄晨依旧一副纨绔模样,却多少懂了些事。 浪宁之事没有多少隐瞒的意义,一时之间川弥便有了各种版本的关于浪宁之事的传说,但普通人不知道,庄家人肯定是知道的。 面对过真正的死亡之后,人总是会变一些的,要么彻底扶不上墙了,要么就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突然便明悟了。 庄晨那表现看起来,似乎就属于后者。 而且庄晨因祸得福,在逃跑过程中找到了一位即将西归的隐居医者,对方将其毕生心血都传予了他。 虽然有点儿难以置信,但这种机遇并非没有。 庄家甚至派人去查过庄晨说的那个山洞,里面的确是有一具寿元尽了枯坐而死的修者,是一个合体巅峰的医者。 庄晨是真的有了奇遇,所有人都相信了。 包括一直与他们过不去的庄欢母子。 而庄晨在学医这事上颇有天分,在救下了家中一个名望颇高、不慎受了重伤的长老之后,整个庄家的风向就逐渐的有些偏了。 庄欢一直是所有人公认的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年轻人,其他人即使是拍马也不及他十之一二的。 二少爷庄晨是庄主最喜爱的二夫人的孩子,天赋不差,但性格与见地实在不像是能成大事的人。或者说得实际一点,以前的庄晨除了每天吃喝拉撒之外就是在跟美人滚床单,即便是修者的身体也扛不住,虚得很。 但现在不同了。 庄晨回来之后每天都在努力修炼,钻研医术,族中人有个伤病的,他都能快速医好,虽然总是腆着脸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但一个优秀的医者实在难求,更何况他还是族长的宠儿。 庄晨在庄家风头一时无两。 “欢儿。”庄欢的娘亲推开门,她的面庞依旧美丽,皮肤细腻白皙,却因为这些天的焦虑与急躁而显出了一丝怪异的老态。 “娘,你别担心。”庄欢声音放柔了,道:“先修炼,将修为稳住,其他事情交予我来便好。” “欢儿,娘是不是做错了?”庄母坐在桌边,手足无措,“当时是我支会了门口守卫将庄晨放出去的,想着若是他死在外面便好了,可这……” “命途……”庄欢咧了咧嘴,声音依旧柔和,“娘你没有做错,庄晨的命途本不该是这样的,怕是有高人给他改了命。” “什么?” “紫气冲天,祥瑞承运。”庄欢看向庄晨那小庄子的方向,道:“从前,那边的气运是我们的,庄晨那庄子,日日黑云压空,不见金鳞,而如今,却成了我们。” 庄母完全呆愣住了。 她想起她过来时,儿子庄子显得有些冷清萧条,即便仆人不少也似乎添不了什么人气,不恰恰与从前庄晨的那庄子境况一模一样么。 她从来不在意运道之说,不只是因为她的丈夫和儿子是掌握着运道之术的佼佼者,而是她作为仙帝后人,享有仙帝福泽,自然不用担心运道的问题。 可现在,她的家族没有了,她的丈夫不向着他,连她如今唯一的支柱——她的儿子也被人害了。 “欢儿,娘是不是很没用?”她低头看着自己柔嫩如同婴儿的双手,半晌,嗤笑一声:“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娘?别这么说。”庄欢眉头皱了皱,他握住庄母的手,道:“娘,您只需要好好儿过就行了。” “你父亲有让庄晨跟你竞争庄家的意思。” 庄欢沉默了一阵,半晌笑道:“不碍事,他抢不走的。” “他能的!”庄母的声音陡然间提高了,“他能……他娘,那个贱婢!她……” “娘!”庄欢打断了庄母未尽的话语,“你是庄家主母,切莫妄言。” “庄家主母……名存实亡罢了”庄母面色冷淡,“家里事哪个不是由她来打点?” “所以娘,你该做点什么。”庄欢抬手理了理庄母有些凌乱的发丝,“只要您能坐稳主母的位置,我就不怕有人抢我的位置,他一个庄晨,什么都不是。” 庄家主母离开了她儿子的庄子。 往日里被她视作最终归处的庄子变得暗淡了不少,似乎连阳光都照不到庄子里。 她整了整自己的妆容,摆出了最优雅动人的模样,往她丈夫的庄子走去。 这个时候,她的丈夫应该正与庄晨的娘用膳。 同桌用膳,本该是夫妻之礼,却已然有十数年是与那人一起吃的了。 最开始,他的丈夫是怎么避开的呢? 哦对了,她想起来了,说彼此都辟谷了,便没必要每日食这杂粮五谷。 如今却是孜孜不倦的与别人吃了十数年。 想是如今的厨子更得他心一些吧,庄母自嘲的想着,哦,还有陪着吃饭的人,才是真正心尖尖儿上那点肉。 “我是为了欢儿。”她低喃着,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紧紧扣着的拇指盖儿大小的东西,深吸口气,重复一遍道:“为了我的欢儿。” 然后,她挂上从未在人前露出过的柔美笑脸,松开了紧紧握着的拳头,敲开了正厅的门。 东方景明站在窗边看着正中庄子里一片瑞彩的祥云之中混杂的一丝丝血气,平直的嘴角拉开了一道弧,充满了轻快与愉悦的意味。 ☆、67·破关而出 巫邢在偏殿没有找到青岩,他略微停顿了一会儿,便向药园走去。 从他身上分出来的魔身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多多少少是能够摸索到一些的,而魔身的手法却是与他全然一样。 豹子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不少他惯用的手法,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魔身做了些什么。 拘魂说是拘魂,实际上只是将对方神魂上的一部分气息抽出来,用做一些栽赃嫁祸的事,以及追踪。 巫邢第一次知道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个什么滋味儿。 对青岩的神魂气息感兴趣的,若是从前,巫邢一只手都数的出来,而如今,川弥各大宗派尽皆知道了青岩的消息,对他感兴趣的多了去了,青岩的死讯本身也就在他的授意下打了个问号。 魔身到底是与谁家联系,巫邢还真猜不出来。 但若是拘魂拘的是玉骨的,那么毫无疑问的,肯定是呆在鬼界的那只血怨了。 巫邢觉得该是派人去鬼界探探虚实了,毕竟隔着一个界,除了被各界关注着的人界之外,其他的世界都是各扫门前雪,极少关注他界的。 当然,能够随时了解到最新信息的探子是不能够少的。 巫邢早便知道鬼界多了一个血怨城主,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没有让探子去探听更详细的信息。 就比如之前试探青岩的那个侍女,若不是她突然做出了这事,她连最为严苛的傀儡之毒都骗过去了,谁又会知道这个人其实是内奸呢? 这人暴露,必定是因为那边下了命令。 巫邢不想损失在其他各界的棋子,因为这些人是极难安下身去的,撑死了知道一下其他各界的动静就行了,实在没必要去知道详尽的信息。 但特殊情况还是有的——比如现在。 巫邢站在药园之外,手指轻弹,一朵黑色的火将一个圆形的石子儿包裹住,然后迅速的融了。 巫邢看着火和石子儿一起消失,抬手将药园的栅栏门推开。 然后没有做丝毫遮掩,便信步走了进来。 青岩正在教邹安配药,抬头瞧见巫邢,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将手里的药臼放下。 巫邢几步走过去,微微低头看着青岩,“最近……你有没有什么关于鬼界的想法?” “鬼界?”青岩怔愣着,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巫邢点头颔首。 “水镜鬼花。”青岩想了想,道,“我会拿到水镜鬼花。” 巫邢看着青岩的模样,见对方并没有被蛊惑的样子,却是微微皱起了眉。 既然没有被蛊惑,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你说过不去鬼界的。” “那你给我拿水镜鬼花来,还要果实。”青岩直接伸手,“不去鬼界怎么弄这个?” 巫邢却不赞同,“你要它干什么?” “给阿甘和玉骨塑肉身。” 巫邢终于肯定了,与魔身通信的人,定然是鬼界那只血怨。 怎么联系上的,他不知道,魔身见缝插针的出来还能安排自己的势力,这一点倒是让巫邢佩服得很。 至于魔身能提供的东西,无非便是一丝玉骨的痕迹,怕是打着到时候交不出玉骨便将青岩交给对方的主意。 而水镜鬼花对他的魔身来说是相当有用的。 重塑肉身,寄魂于体,相当于重新制作一个身体让人复活。 这等逆天之事,怕是要损运道修为的,少做为佳,当然最好是不做。 那魔身大约便是想重塑个肉身,让自己不至于在胜负未知的争夺中消逝。 巫邢看着青岩,搓了搓下巴,可惜了,有了这份逃跑的心思和后路,便不会再全力以赴的去争夺。 这争斗的胜利已然握在了他手上。 而除此之外,已然化身了器灵的玉骨想要重新拿回身体,那只血怨自然是会心甘情愿的替他找水镜鬼花的。 这一点可以稍微的活泛一下,巫邢想,若是与那只血怨交流顺利,说不定可以将亲仙帝的鬼界拉几个与仙帝反水,到他这边来。 “若是你想要,我便随你去吧。也无甚不可,但当真说来,这造人之事,还是少做为妙,莫折煞阴德。” 青岩看了巫邢两眼,点了点头。 等事情终于都落入了正轨,青岩终于放下心来开始翻阅起魔宫之中的典籍来。 魔尊之位经常是空缺的,因为修为能到尊位的极少,压下修为不谈,能有魄力征服魔界那些修者,也是相当不简单的事情。 而魔宫只能由被承认了尊者之位的人开启,这便导致了典籍的部分历史空白和断层,看得出来很多都是从别处搬来的。 他对魔界与其他各界的正史与历史并不感兴趣,他找的是巫邢经常挂在嘴上的,仙帝、庄家以及他一直挂念的万花谷。 但遗憾的是,这些的资料并不多。 万花谷的资料就如同川弥之上的一样自数千年前戛然而止,上面书写了曾经的繁盛与辉煌,然后突然就没有了。 值得一说的是,这里多了一句话。 时年地魔八十四年春,足迹遍布五界,万花谷再无出世之人。 青岩合上书,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便拍拍屁股离开了藏书殿,找了个地方修炼起来。 有清冽浓厚灵气的地方修为涨得很快,青岩心绪平静,不悲不喜,盘膝而坐五心向天,一入定便沉了进去。 这一次入定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 巫邢从每天来看一次变成了每半月来一次,最后干脆想起了才来转转。 巫邢手里拿着庄家老家主为奸人所害死去,少主庄欢即位的消息,又看着东方景明给他报的内部情报,抿着嘴偷着乐。 庄家自寻死路,这些消息该交给廖晓啸,他会很乐意把庄家啃个干净。 而巫邢对于这个代代鼎盛,如今终于有了下坡路的苗头的庄家并不多么感兴趣。 他最热衷的,就是跟那个渐渐有了交流的血怨传递消息。 这该感谢他的魔身,给他开辟了一条这么好的背后给仙帝捅刀子的路。 显然那边的血怨——应该叫血乌了,他对于玉骨的执念十分深刻,深刻到即便是给他这个魔修头头传递消息,也时时刻刻不忘提起玉骨。 血乌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玉骨的消息,想见到他,想让玉骨再一次依偎着他。 可惜阴差阳错的是,玉骨有了肉体的时候,血乌没有,血乌千辛万苦费尽心思炼了肉身出来,玉骨却成了器灵。 他甚至毫不掩饰对于巫邢目的的不在意。 血乌说,若是将玉骨还予他,即便是直接跟仙帝对着干,他也能拉着族中那群长辈一起。 反正鬼界最不怕打仗了。 哪儿的人数都不如鬼界,他们死了想有下辈子,还是得去鬼界。 谁跟鬼界闹翻了都是相当愚蠢的行为。 仙帝是聪明人,他到川弥还得从鬼界借道呢,他绝不会跟鬼界闹翻,而巫邢手里有血乌的软肋,软肋是用来干嘛的? 自然是用来戳的,维持住跟玉骨的关系,便足够让仙帝憋屈到死。 巫邢从来不是会让自己闷声吃大亏的人。 他的魔身在暗算他,他自然要想办法坑回去。 幸好他身边向着他的战友一贯多,想要坑回去也不无办法。 他难得传信让走了的廖晓啸回来,他觉得吧,庄家这事儿有必要跟廖晓啸仔细说说。 廖晓啸一直看庄家不顺眼,庄家是知道的,便少有人来他面前晃悠。 想逮住一次实在不容易。 巫邢带着一大票人去搅乱川弥了,而他刚走不久,他留下了禁制的偏殿之中灵气却开始剧烈的波动起来。 安静的沉寂了许久的青岩终于闹腾了,看着模样大概是要突破。 带着数十人准备奔着庄家和仙帝在这人界最后留下的一丝血脉而去的巫邢脚步一顿,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没能压住胸中的涌起的陌生情绪,交代了属下该去做的事情之后,便匆匆回了魔界。 巫邢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跳早已经没了。 所有修者皆是成了元婴便再没了心跳,可巫邢这会儿却突然觉得似乎又能感觉到一些熟悉的温热。 他并不担心属下做不好他甩下的任务,六个大乘期若是压不弯一个人界的世家,才真是开了眼。 毕竟一个大乘期走出去便足够震慑一方,六个同出,已经相当的骇人听闻了。 巫邢对这样陌生的感受有些摸不透,他站在青岩修炼的偏殿外边儿,安静的等着里边的人出来。 青岩感觉自己的元婴开始活跃,它在丹田之中爬动玩耍着,然后渐渐的与他的呼吸完全同调。 他感受到了元婴强烈的想要看看外界的欲望。 青岩略一犹豫,神识轻轻一扫,发现站在殿外的巫邢之后,提着的心放下来,随着元婴的意思,神识带着这股强大而精纯的力量透体而出,在处处皆是禁制的魔宫之上转了好几圈。 魔宫面积很大,但转了几转不过也就是眨眼间的时间罢了。 最后他的神识附着在元婴之上,回到了偏殿之内,看着盘膝而坐的他的身体,好奇的转了好几圈。 从这样的视角看自己还是第一次,青岩仔仔细细看够了,才坐在肉身对面,元婴如肉身一般盘膝而坐,与肉身运转的功法逐渐贴合起来。 青岩这一次的突破并不在意料之外,他查阅过不少资料,便知道这元婴突破至出窍需要做些什么。 神魂附于元婴之上与肉身连结,功法顺而逆转斩断归去之路。 青岩的动作并不熟练,但却也都磕磕绊绊的完成了。 逆转了功法之后,元婴一张细嫩的小脸皱成了一团,精神与肉身相合,其他的却完全与肉身斩断了关系。 从出窍之后,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便是可以将元婴脱肉体而去寻得合适之人夺舍的了。 巫邢呆在殿外,身边是陪他一起来等着的邹安。 经过这些年,当时的少年已经成了元婴初期的修者,并且全然不畏惧巫邢,即便巫邢对他永远都是板着一张脸。 邹安看着眉头紧皱的巫邢,掐指一算,道:“师父这次一闭关,却已经过了十数年了。” 巫邢看他一眼,不理他。 闭关十数年对巫邢来说不算什么,等到了更高阶的时候,动辄成百上千年的,十数年已经是极短的数字了。 可是对于很多事情来说,十数年却足够改变很多很多。 比如,由庄欢即位之后大刀阔斧做了不少改变的庄家。 又比如,外界传闻白泽现世,天下之人若可得之便能一步登天。 巫邢摩挲了一阵手指,想着如今川弥的情况。 这次青岩一出关,再过上一阵子,川弥怕是真的要出大事儿了。 ☆、68·心境动摇 青岩终于从入定之中清醒了过来。 修行无岁月,这话听得多了,真正自己体会到还是另外一回事。 他睁开眼睛,目光中透着隐约的若有所思,在每次突破的时候总会在那样玄妙的意境之中明白些什么,而不巧心事颇多的青岩想得最多的便是川弥之上的那些事。 青岩想了很多,他所知道的川弥之上的大势力并不多,但多少都从巫邢嘴里听到过一些。 这些势力与人之间的勾缠他还没能自己理清,可是青岩早便清楚的认识到了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他托着下巴,目光在虚空之中打着转。 他以前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事情,应该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扯上这些。 万花谷一向遗世独立,即便是在战乱之时他也没跟那些最上层的人有过什么牵扯。 或者说,他根本没必要去思虑那些手握重权之人的想法。 战乱的时候,他与那些流民们的想法一样。 吃饱,活下去。 只是他还负担了更多的一些压力,因为他带领了好几拨流民离开战乱的皇城,送他们去相对安全一些的南方土地。 而这期间,这些流民的病痛都是由他来解决的。 那时候,青岩还不知道自己是白泽这种神神叨叨的玩意儿。 白泽一族的天性即是觅贤君而佐之,待得天下大定,盛世昌平,便是他们离这凡尘之地而去,羽化登仙之时。 青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得经历这么个过程,但就他如今看到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符合他心目中所谓“贤君”的形象。 他也知道明白是想当这个“贤君”的,但显然,巫邢重杀戮,浑身暴戾杀气的魔尊自然是没办法入得了白泽的眼——即使青岩个人对他印象不错,但白泽的天性是不会承认这样的人的。 而同样的,被白泽的天性影响着的青岩,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与这几方世界之中出现过的白泽也是大不相同的。 白泽身为吉祥瑞兽为人所知,就其享受到的便利来看,说他们是天道的宠儿也不为过。 当然,天道的宠爱仅仅只体现在修为和天赋之上,其他方面,白泽头脑之中一根筋,牛角尖钻得厉害。 成长不同于其他白泽一般,也并未接受过这一族群的传承的青岩,并不如同那些同族们一样固执。 以至于在突破之时抓住了脑中的灵光的青岩,轻而易举的便被心中蠢动的想法给动摇了。 白泽向来不管帝王本身是何出身,而是重天下之事,对于利民之事的嗅觉比之任何人都要敏感得多。 但青岩却不想这么被动。 因为在川弥,或者说,在上鸿天界之下的各个世界之中,白泽之类的瑞兽恐怕并不如传说中一般受人尊敬爱戴。 那被困锁在国都的崇光便是一个相当现实的例子。 青岩想要插手川弥之内的那些势力,至少他不愿意变成被众人争抢、谁都想抓住狠狠咬下一块来的香饽饽。 他低下头用力揉了揉脸,深吸了口气,还是决定先跟巫邢了解过川弥如今的情形之后再考虑这些更为复杂、他丝毫不擅长的事情。 这人嘛,什么事情再不擅长,逼一逼,总能有所成长的。 巫邢见青岩起了身,便收回神识,转头看了邹安一眼。 他对于这个少年不识相的离开有点不满。 “师父出来了?”邹安抬头看他,面对着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不满的魔尊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巫邢不理他,收回视线之后,便迎着被拉开的房门走了上去。 青岩看着他,又瞅了一眼邹安,对后者安抚的笑了笑,递了个眼神,打发他离开。 这孩子在医术上天赋极佳,还是不要沾染别的事为好,免得分了心去。 邹安不听巫邢的话,却对青岩唯命是从。 他见青岩安安稳稳的没有丝毫不妥,便开心的咧了咧嘴,转头便回药园去了。 “这邹安倒是胆大。”巫邢突然开口道。 青岩点头,答道:“怕是跟廖晓啸一个性子。” 魔尊大人觉得一个廖晓啸就已经很头疼了,他一点儿都不想要第二个。 青岩这会儿并不想跟魔尊闲聊些什么,他并没有犹豫,开口问道:“巫邢,如今外界对我,知道多少?” “大约都知晓你是万花弟子。”巫邢道,“除此之外,应无其他。” 青岩愣了愣,“你不是说……” “外界传闻白泽现世,却并不知道你便是白泽。”巫邢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犹豫了很久的。 若是他一开始便将青岩本身是白泽这事捅出来,如今魔界与上鸿天界之间就不会如此时一般面上平静无波的了。 以他的手腕,拥有白泽的魔界在与上鸿天界的对峙中绝对不会如同往年一般处在劣势之中。 但巫邢到底还是没说。 他不想把青岩真的推到风口浪尖上,这浪太急太高,一个不好便是粉身碎骨。 巫邢不愿意青岩身上有什么歹势,他承认他自己不是什么善茬,但外面那些对白泽出现的传闻摩拳擦掌的人,也不会比他好上多少。 而且能力还没他强,即便是有白泽站在他们一边,他们只怕也是保不住的。 万花弟子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要知道,不论是廊坊之间的传闻还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抑或是在大宗派卷宗之中所记录的,万花谷弟子从来不介意前来求医之人的是非黑白。 能在道修与魔修中间都维持极佳的口碑,这世间也就只有万花谷能够做到。 不仅仅如此,万花医术冠绝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否认这个事实。 巫邢盘算得不错,等青岩有了能力回到川弥的时候,所遇到的绝对不会是对着白泽流口水的人们,而是满心期盼着他降临川弥的修者与百姓。 “你……”青岩有些讷讷的看着巫邢,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不笨,有些事情太过明显,不用思考太多也能够马上想到。 但他实在想不通巫邢为什么会这么顾及他的感受。 他来魔界之前,这人不是还十分霸道、不容他拒绝的说要将他的身份昭告天下么? 事实上,巫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做决定的时候就这么吩咐下去了。 他看着青岩怔愣的模样,一垂眼不再看他,而是问道:“你打算何时回川弥去?” 青岩回过神来,他上下仔细打量着巫邢,似乎想要将他看透。 “再等些时间吧。”青岩道,“如今川弥如何了?” 巫邢却道:“你问的哪些?” 青岩沉默了一阵,抬头看向表情玩味的巫邢,道:“庄家、赤霞宗、苍会、全延派……之类的。” “乱得很。”巫邢嗤笑一声,“你想做什么?” 青岩抿了抿唇,对上巫邢的视线,犹豫了几瞬,道:“浑水摸鱼。” 水,自然是川弥这滩已经翻卷起泥沙的浪涛。 鱼,便是将崇光压在地底,还拉了整个川弥各大宗派下水的背后推手了。 巫邢看着青岩,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人一般。 他不是一向怕麻烦? 巫邢的疑问太过于明显,以至于青岩马上就从他脸上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要救崇光,但川弥不能乱。”就算青岩对于运道一事了解甚少,但也知道那些被推到台前让人投鼠忌器的大宗派,是撑起整个川弥的支柱。 他们突然倒了,川弥也就塌了。 虽然中小宗派无数,但他们怎么也无法撑起整个川弥来。 “龙气脱困,必然会让整个川弥气运动荡。”巫邢道,“难不成你还想以你自己去换崇光?” “自然不是。”青岩道,“天塌了个儿高的顶,若是跟崇光没有牵扯,又足够高的个儿数量多一些呢?” “你想扶植那些……” “不是扶植,只是控制更替的时间和势力,方便崇光出来罢了。” 青岩的想法很简单。 崇光离开那个国都,所牵扯到的,只有那些从他身上拿了好处的人。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有因就有果,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得到了便需要付出一些。 这是谁都逃不过的天道轮回。 若是崇光成功离开。 首当其冲的,肯定就是将龙气困锁住的源头,再之后,便是被推出来当挡箭牌的那些宗派了。 青岩并不担心被风暴尾蹭到的百姓。 因为他们撑死了也就倒霉上一段时间。 但那些宗派就不同了,它们不会说倒就倒,大宗派的衰落会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里,那些想要往上爬的人必然会搏上一把,到时候整个川弥便会有一次势力的洗牌。 而青岩要阻止的,便是这种自主自发性的更替。 他想要插手这些,最好是能够控制整个事态的发展。 因为一旦川弥陷入混乱,搞不好就是会整个一界的大灾难,到时候生灵涂炭,遭报应的可就不是作恶之人了。 而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崇光以及青岩他自己。 “你做不到。”巫邢看了青岩半晌,笃定道。 青岩眉头皱了皱,眯着眼看向巫邢。 巫邢又瞅了他一阵,半晌,抬手揉了揉青岩的头,“若是你想,便去做吧。” 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这八个字,自从第一个入道之人开始,便是能够修炼的生灵心中最为遥不可及的规则。 即便是巫邢,也不敢对因果之事有什么断言。 看着青岩往藏书库去的背影,巫邢沉默了一阵,偏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豹。 然后他吩咐道:“去将东方景明从庄家救出来。” 庄晨的身份,对于青岩那个想法而言,倒是有着挺大的用处。 巫邢想着,低头看着自己长着厚茧的手。 最近总是这般,遇上青岩的事便举棋不定,久未动过的心境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也不知到底好是不好。 ☆、69·南陆之势 川弥四陆之中,青岩稍微熟悉一点的只有南陆。 虽然他并不是在南陆之中行走过,但在这里的所见所闻,还是不少的。 尤其是身边始终有人跟他说那些事情。 南陆之上,青岩与南陆数一数二的大宗,也就是赤霞宗接触过。 而他接触到的另一个势力——庄家,其实并不属于南陆,庄家发迹于荒凉冰寒的北地,在其祖上不知从何处习得了这面相与运道之术后,便举家迁到了四季如春、森林茂密成群的东陆。 而南陆之上,与赤霞地位等同并且与其对峙着的另一个势力,却是由几个大世家与几个势力不及赤霞的宗派联合而成的苍会。 苍会其内部一致对外,对势力庞大的赤霞宗感到万分忌惮。 其对于赤霞的敌意,自其会名之中便能隐约窥得一二。 川弥四陆中,百姓数量最多的,便是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南陆,其他三陆的势力一直想要偷偷插手南陆分一杯羹,但奈何即便是有苍会牵制着赤霞宗,却还有另外一个丹阁在后边儿看着。 丹阁,顾名思义,便是以炼丹为主的宗派。 其与赤霞的关系颇为不错,阁内炼丹高手还经常与赤霞宗往来,更甚者还挂了客卿的名头,偶尔会对赤霞之内的炼丹师指点上一二。 这也是为什么赤霞并非医者与炼丹为主的宗派,却能够得到不少丹师与医者青睐的原因之一,因为丹阁的收徒条件实在苛刻,若是想要有机会得到高手的指点,前往赤霞便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至于另一个原因,便是因为赤霞手中掌握着不少密地,在天材地宝的数量上,苍会和丹阁是拍马也及不上赤霞宗的。 当然,在两个势力之间,丹阁也不会特别偏颇一边。 毕竟丹阁战力不强,而南陆之上细细数来,排的上号的高手,大多不是苍会的,便是赤霞宗的。 这两者之间,得罪谁都没好果子吃。 丹阁招揽而来的强者不是没有,但对丹阁的心思,多少都不会如同本宗之内培养的高手一样一心为丹阁着想。 南陆之上最为突出的这三个势力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而作为人数最多的大陆,宗派和势力自然是最多的。除了这三大势力之外,其下还有不少中小型的世家与宗派,想要做大的更是不缺。 其间的弯弯绕绕更是让人头大得很。 青岩光是在魔宫书库中啃下南陆势力的一小部分秘辛,便花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但好歹他是找到合适下手的地方了。 万花谷弟子,想必丹阁应该很是欢迎才对。 这么想着,青岩便挑选着看了不少丹阁的东西,绝大部分是十分普遍、为人所知的事情,比如丹阁里丹师与医者的成就,比如丹阁严苛的收徒标准,比如丹阁曾经在丝毫没有仙灵之气的川弥之上,一炉炼出两颗仙品丹纹的丹药。 这些都是川弥之上耳熟能详的一些事情,即便是路边上玩着石子儿的小孩儿,提起丹阁来也能说出个一二三。 而某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在这里也是记录的颇为详细的。 甚至连丹阁某代阁主的风流韵事引发的一系列糟糕事情,也巨细无遗的记录在册。 青岩觉得那一代的魔尊肯定是个相当恶趣味并且八卦的人。 脱离了那些复杂而隐秘的利益纠葛与矛盾,虽然有些腹诽被记录的人隐私权无,但青岩看这些东西倒是瞧得兴致盎然。 想要打入一个宗派内部,对其的了解不说了若指掌,但至少得知道哪些话能说,那些话得烂在肚子里。 青岩耐着性子细细的将这些记录着陈谷子烂芝麻的书册都看完,大有把藏书之地当做起居室来对待的意思。 川弥。 庄家地牢之内,一抹黑色自地底的阴影中浮现出来,逐渐的生出的棱角。 这里关押着的人被刺穿了琵琶骨,锁链连着精钢的铁钩,锁在背后冰凉的石壁上,那人下半身浸在地底寒潭之内,唇色乌青,面色苍白,身上衣物换成了最为粗制滥造的麻布,裸.露在外的身躯上伤痕累累。 而最为触目惊心的,却是这人浸在水中的丹田处那道伤口。 黑豹往前迈了两步,脚步落地无声。 他并没有掩盖自己前来的痕迹,看了狼狈不堪的人好一阵,便一跃而起,落在低垂着头气息微弱的人身边。 那人感觉十分敏锐,寂静的地牢深处响起了极轻微的锁链碰撞声。 东方景明——现在应该叫庄晨,他感觉到身边的热源,浑身一僵,便咬着牙准备承受接下来几乎能将人逼疯的惩罚与疼痛。 剜骨的疼痛自被刺穿的背后传来,他几乎听到了自己骨骼的呻吟与痛叫。 化作人形的黑豹轻轻挪动了几下那铁钩,看了东方景明扭曲的面色一阵,手一扬,化拳为掌。 响亮的金戈之声响彻空荡冰凉的地牢,随着“锵”的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和精铁落地声入耳,东方景明感觉后背少了一方牵扯之力。 他有些怔愣,半晌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而他怔愣之时,背后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另一边的牵扯也没了。 没了背后勾着的力量,虚弱的青年脚下一软,整个人站立不稳,向前倒去。 黑豹伸手将他扶住,看着还埋在他身体里的一大截铁钩,又瞅了瞅这人几乎马上就要断气的模样,干脆一抬手猛击了那人的脖颈,将人打昏了过去。 青岩是被巫邢急吼吼的从藏书之地拎走的。 从他难看的脸色上判断,似乎是颇为严重的问题。 事实上,青岩在看到床上躺着的跟庄欢有几分相像的人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 远远瞧去,这人几乎便被他认成了庄欢。 “给他瞧瞧。”巫邢对青岩道,他看着床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的人,眉头拧得能够夹死一只苍蝇。 青岩看了他一眼,床上的人他还记得,东方景明。 而这时候,青岩才发觉东方景明这身体与庄欢的相似之处。 这些天对弯绕勾缠的恶补让青岩隐约猜出了点儿什么。 床上的人情况很糟糕,丹田之内的元婴干瘪瘦弱,全然不像常人体内的一般饱满可爱。 心头精血亦是被取走不少,经脉阻塞不通,还带着极重的冰寒之气。 “如何?”见青岩收回了搭在东方景明脉上的手,巫邢问道。 “很糟糕。” “……”巫邢沉默了许久,看向低头搓揉着东方景明僵硬的手掌的青岩,深吸了口气,“能不能治好?” 青岩挑了挑眉,看向巫邢的眼神中带了点儿怪异,半晌他颔首道:“可以。” 这人来得很是时候,若是没有突破的青岩,想要将这人被抽掉了精气的元婴重新治好,不用多想,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此脆弱的元婴自然是不能用沾着污浊与世俗之气的肉身去碰,而需要利用元婴。 若是青岩还在元婴期,想要将自己幼嫩的元婴挪到他人体内为其医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出窍期便可行了。 听闻青岩的答案,巫邢终于松了口气,“将他治好。” 青岩并没有拒绝,他手中绿光连闪,将元力送入这人体内,小心的冲破这人经脉之中被人为制造出来的阻塞,在掠过丹田之时,却隐隐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这是……”青岩愣了愣,“庄欢的元力。” 巫邢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的模样。 他看了床上的人一阵,却道:“待东方景明醒来之后,你再带着他去川弥。” 青岩扭头看他。 “东方景明如今的身份是庄欢同父异母的弟弟。” “然后?” “庄欢的父亲死了,庄欢成了庄家家主。” “所以他这是因为与庄欢争夺家主之位而被庄欢报复所致?”青岩眉头皱起来,他印象之中那个始终轻佻、笑弯一对桃花眼的庄欢,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东方景明身上的痕迹,可不是搏斗与陈年暗伤,而是经常被用刑的迹象。 “也许不是报复。”巫邢掀起眼皮,瞅了青岩一眼,“庄欢知道的,与想知道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东陆一方霸主,怎么会是只会笑着找媳妇的家伙。 “也可能不是庄欢所为,别忘了他还有个仙帝之后的母亲。”青岩眉头轻皱。 巫邢知道青岩对庄欢印象不错,但这种近乎维护的态度却让巫邢有些不满。 他沉默了一阵,道:“他娘与老家主一同去了。” 青岩啊了一声,看向东方景明,他知道庄欢是极为重视他的母亲的,曾经庄欢缠着他的时候,便经常提起他在家中的娘亲。 若是他娘亲的死与东方景明有那么点儿关系,庄欢丧心病狂的这么做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人在极大的刺激下会做出什么,青岩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顺着之前巫邢的话头,问:“庄欢知道什么?” “这就得看东方景明说了多少了。”巫邢有些苦恼的看着床上的人。 这一次是他失策了,在庄欢登上家主之位后,他安排在庄家的钉子被拔了不少,剩下的都是地位低下的小鱼虾,不堪大用,也插不进真正拥有秘密的地方。 而东方景明,这个人从进入庄家之后便一直顺风顺水,而反馈给他的消息也是之前那些钉子无法得到的。 这让巫邢对东方景明的能力相当的放心。 结果庄欢一上位,东方景明便失去了联系。 巫邢以为凭东方景明的本事,即便是失了势,怎么着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若不是这一次青岩提起来打算插手川弥,巫邢甚至都想不起东方景明这么个人来。 而且他之前还派出了属下去找庄家的麻烦。 若是再晚上几天让黑豹去救人,恐怕他带回来的就是一堆尸骨了。 青岩点头,“我尽快。” 巫邢看他信心满满的模样,放松下心来,坐在青岩旁边,安静的看着他治疗东方景明。 庄家地牢。 庄欢站在被割断的锁链边上,弯腰看着切口锋利整齐的精钢锁链,抿了抿唇。 然后他转身,一跃跳下了寒潭,半晌之后冒出头来,手中握着一个鸭蛋大笑的红色石头,在阴暗的地牢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他爬上岸,身上没有丝毫湿意,将元力注入红色石头,眼中闪过一抹光,方才在地牢之中发生的事情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庄欢将石头捏碎了,面无表情的看了原本困着人的地方一阵,转头离开了地牢。 阳光之下,新上任不多久的庄家新家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突兀的,他眉眼弯起来,漂亮的桃花眼里流转着轻佻温和的笑意,他手中一翻,手中出现厚而古旧的家谱, 他瞅了那家谱好一阵,然后拿出笔,在庄欢的名字旁边,一笔一划无比认真的写上了四个字。 东方青岩。 ☆、70·仙帝降神 东方景明一直没有醒来。 而青岩小心的将他的元婴调理得逐渐好转了,却对对方始终萎靡不振的精神束手无策。 东方景明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看上去就像一具保存良好的尸体。 而这具尸体却拥有着绝不属于尸体的浓郁生气。 青岩满脸忧郁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手搭上对方的脉搏探了一回儿,确定不是因为他医术不精的缘故而导致东方景明昏迷不醒后,呼出口气,走回桌边拿起一卷翻阅到一半的书再一次阅读起来。 修者的体质不同于普通人,青岩不需要担心东方景明躺得太久身体机能下降以及各种后遗症,道修虽说修的是神魂,必要的身体淬炼却还是有的。 所以他只需要隔上一段时间去检查一遍东方景明的元婴足矣。 只是在魔宫之内每日除却照看这人便只剩下了查阅卷宗,日子却是过于平淡了些。 青岩瞅着手中握着的保存颇为良好的厚重书册,叹了口气,放下书站了起来。 巫邢前几日离开了魔宫,从他离开时的模样来看,似乎是发生了颇为严重的事情。 即便是巫邢不说,青岩也能隐约猜出如今川弥肯定是不怎么太平的。 要说魔界在川弥之上没有什么势力,青岩绝对不信,若是在川弥毫无根基,这魔宫之中的这些“重臣”,巫邢是绝不会如此放心的。 虽然心腹与普通的下属有所区别,但这些日子魔宫诸人面上所带的却多有忧色。 能让整个魔宫都愁眉苦脸成这样的,只怕不是小事。 青岩拉开门,偏头看着蹲在房门口当门神的黑豹,半晌,蹲下.身揉了揉黑豹的脑袋,道:“知道巫邢去哪儿了吗?” 黑豹瞅他一阵,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扭过头趴在地上开始呼噜。 青岩并不意外对方这样的反应,略微停顿了一瞬之后,便转身向药园走去。 邹安很有天赋,让青岩忍不住就想多教教他。 青岩并不希望万花医术的传承断绝,但他也能意识到,川弥之上既然已经不再有万花弟子行走,必然是有原因的,在没有弄明白原因之前,贸贸然的收徒自然不妥。 何况邹安本身早已身具修为,虽说散去这身重修养心诀也无不可,但不论是邹安还是青岩,对于这样的做法都抱着一定的成见。 前者是因为不愿将他家的传承葬送了,后者则是因为某种程度上的精神洁癖。 药园清冽的药香和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青岩深吸口气,将心中满满的忧虑和乌七八糟的心思放下,静下心来推开药园的栅栏。 川弥。 巫邢面色阴沉的坐在主座上,看着下面跪伏的人群,眼神一转,看向一边微微弯下腰,却没有跪下的人,微微扬了扬下巴,声音冷漠:“再说一遍。” “是的,尊者大人。”那人恭敬的一拱手,腰弯得更低了,“仙帝降神到了庄欢身上,言道白泽已入庄家,廖大人恰巧在庄家附近,便……” “便被仙帝击伤,下落不明。”巫邢打断了他的话,手紧紧的扣着椅子上的扶手,目光落在厅下跪着的一人手中捧着的东西上,嘴唇紧紧的抿着,“他还送来了这个。” 先前说话那人又躬了躬身子,却是不发一语。 虽然他在这川弥之中独占一隅,成为了道修极为忌惮的高阶魔修之一,还统领了川弥不少魔修自成了一宗,但在这个真正的魔尊面前,却仅仅只是对方一根手指便能碾死的蝼蚁。 何况,他能够到达这样的地位,也多亏了眼前这个光凭气势便能将他压垮的人。 巫邢目光落在那物件身上。 那东西安静的躺在那个魔修手中,白色微微弯曲的骨骼散发着浅淡的白光,并不多么精致,巫邢却熟悉无比。 那是廖晓啸的本命法宝,若不是廖晓啸自己拿出来,想要取出来便要破了他的丹田,绞碎了元婴才能夺取。 庄欢没有对廖晓啸动手的能力,但降神到庄欢身上的仙帝却是可以的。 弄死一个合体巅峰的妖修,简直就轻而易举。 也难怪他之前派遣出去的几人至今没有信息传回来,十有八.九是被仙帝动手送回了天地之间。 巫邢微微阖上眼,他方才已经传信回去,让豹子去瞧瞧廖晓啸的魂灯是否还亮着,此刻正等着回信。 廖晓啸是上古存留下来的捲宝犬一族最后的血脉,魔界与妖界如今友好的关系,有极大部分是因为廖晓啸的存在。 若是廖晓啸真的出了事,接下来的事情就真的够巫邢头疼的了。 只是按理来说,若是想要接受仙帝的降神,庄家的动作该是极大才是,廖晓啸闻着了不对的味肯定会马上离开。 仙帝降神入川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而这件事,不管是他还是其他几界,都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巫邢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白玉的扶手,发出清晰的“哒哒”声。 那样的节奏击打在所有人耳中,让他们对主座上这个收了声之后就不发一语的魔界之尊的心意充满了惶恐。 廖晓啸这种对天地之间的气运变化极为敏感的人都被蒙蔽了,也怪不得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按理来说,廖晓啸该是克死了庄家的。 不论是遮天大阵还是运道之术,廖晓啸都能找着空子钻出去从而逃出生天,这一点,巫邢是完全相信着廖晓啸的能力的。 可是事实却告诉他,廖晓啸除却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回,再一次栽了。 这不是个好消息。 仙帝这次能悄无声息的降神,那下一次是不是就能够悄无声息的瞒过五界之人的耳目进入川弥——或者是直接来到魔界之中呢。 巫邢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情况来推测接下来的事情。 “哒哒”声陡然停了下来。 巫邢轻轻揉了揉眉心。 这种时候他就尤为思念在青岩身边的时候,那种不由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感觉。 巫邢说不清为什么。 大概是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在阳光底下雕刻着手中木块的人开始,就有了这样莫名的放心。 那时候他以为他就要死了。 重伤,并且极其虚弱,只要再有一道哪怕只是金丹期修者的攻击,都能让巫邢再也撑不下去。 但他又奇迹般的醒了过来,忍受着身上元力空虚而导致的剧痛扛了两天,知道这人当真是没有恶意之后,才在元婴的痛叫之中安心的沉入了黑暗。 再一次挤掉魔身掌控身体的时候,巫邢以为青岩会怨他或者是对他不假辞色,可这人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并没有,即便是他厚着脸皮说要让这人将他彻底医好之后才准离开,青岩也没有对他抱有什么明显的恶感。 巫邢觉得很新鲜。 尤其是在见过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之后。 魔尊大人手一伸,在虚空中抓出一道符篆来。 上面写着几个简单的丹砂红字,歪歪扭扭的并不好看,却让巫邢着实松了口气。 廖晓啸还活着,并且也没有受伤。 不过这也不容巫邢彻底放下心来。 因为廖晓啸到现在还没有联系他,本命法宝都弄丢了,廖晓啸没道理不回来哭天抢地一番。 “派人出去找廖晓啸。”巫邢吩咐道。 虽然这么下达了命令,但巫邢对这些魔修找到廖晓啸不抱什么希望。 因为廖晓啸八成是被人软禁了,而那个软禁他的人,肯定就是庄欢了。 庄家人一向知道廖晓啸在外面见着了他们就追着咬,大部分人应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几个能够接触到一些秘密的人肯定是知道的。 庄欢如今已经成为了庄家之主,自然是明白得很。 廖晓啸留着,对庄家而言始终是个祸患,但也不能随便死了。 尤其是显而易见的能够查出来,仙帝降神之时,廖晓啸就在庄家附近——妖界对于上古遗族的维护相当的可怕,庄欢和仙帝只要还有点儿脑子,就不会让廖晓啸出什么大事。 但软禁嘛,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不让你出门,这还是可以的。 妖界对于自家未成年的幼崽虽然护短,但也绝对不会放弃让他们自己独立的机会,何况廖晓啸已经在外蹦跶这么多年了,只要不出大事,阴沟里翻个船反倒能给他一个教训。 妖界对于幼崽成长中遇到的小挫折还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他们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出人来帮廖晓啸的忙。 巫邢知道廖晓啸没事,一时便也不急着将他从庄家挖出来了。 毕竟有些事是急不得的,说不定在地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你的对手正坐在墙头上笑眯眯的看着你的好戏呢。 巫邢对于演猴戏没有兴趣,但他愿意看别人被当成猴子耍。 他将手中的符篆碾碎了,起身几步走下主座,将廖晓啸的那根兽骨拿了过来,动作略微顿了顿,便带着从魔界之中跟来的几个魔修消失在了正殿之内。 他们一走,厅中气氛便陡然一松。 几个修为稍低些的魔修抚着胸口喘气,即便先前巫邢的威压并不是向着他一个人扑来的,但也足够让他被骇得头脑发蒙。 “那便是魔尊?”那人抬头看了主座边上直起了腰的人一眼,见对方面色并无不妥,便喘着气问身边的人。 “是啊,没想到尊者能够随意穿梭魔界与川弥。”他身边的人答道,面上同样露出心有余悸的模样来。 问话那人微微顿了顿,又道:“整个川弥都在传闻白泽现世,现在仙帝都降神来了川弥,还说庄家已经得了白泽,庄家一贯与仙帝同气连枝,你说这……” 他说到一半就消了声,抬头一看才发现他早已成了诸人目光的焦点,就连主座边上那人也看了过来。 与他说话那人略微挪开了几步,道了一声慎言,便拢着袖子默不作声了。 而不只是他俩心中有着猜测,仙帝降神的消息让绝大部分魔修都慌了手脚。 上鸿天界与魔界,这两个名词原本距离他们极远,而如今却像是触手可及的模样,今日这事一瞧,却是仙帝完全占了天道这边。 白泽,是天道眷顾的化身。 白泽选择了谁,这天道所认定的君主便是谁。这规矩自上古便有,否则也不可能在川弥掀起这么大的浪涛来。 天道都站在了仙帝那边,那他们这些魔修可又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却是活络起来。 那些魔修的想法自然是不会多超乎巫邢的意料的,在暗自通知之前站在主座边上那人近期注意手下之人动静之后,巫邢便带着几个随行的手下直接破碎虚空,一头扎进了鬼界。 他此行并不是想去见见那个一直仅以符篆通信交流的血怨。 而是为了青岩想要的水镜鬼花。 虽然找道那个叫血乌的血怨,直接问他要会方便上不少,但在能够彻底掌握主动之前,巫邢还是不打算去见这个聊了许久的笔友。 毕竟有种人,话说得很好听,但真正需要他付诸实践的时候便成了另一幅模样。 如今川弥的情况乱七八糟,巫邢是不愿意再让鬼界插上一脚给自己找不痛快了,若是真正能借着那支白玉骨笛的光与一直偏颇上鸿天界的鬼界交好还好,但那血乌只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巫邢没道理乖乖咬钩,白白把自己送上去。 水镜鬼花即便是在鬼界也是极少的。 但早在青岩提过水镜鬼花之时,巫邢便让鬼界之中的钉子去寻了,如今正缝水镜鬼花成熟之时,不只是巫邢想要,那些修为有成却始终没有契机寻得肉体重返人间的鬼修,却也是等着这个时候来采得水镜鬼花的果实的。 有了这个,他们便能重塑肉体,一举破了鬼界幽暗的虚空,重回人间,更甚者还能直接飞升至上鸿天界。 所以有水镜鬼花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只需要多加打听便能知道哪些地方有。 巫邢带人入了鬼界,略微确认了一下方向,便向一个地方直飞而去。 鬼界素来少有外人进入,鬼修们也相当看不惯在鬼界行走的生灵,久而久之便养出了一股排外的风气。 巫邢这一次并不是来拜访鬼界之主的,亦不是来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他心念着快些夺了果实回去送予青岩,自然是没有往鬼界那些城镇飞,而是直接去了距离最近的一个有水镜鬼花的地点。 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极远,若是想要到达城镇,合体期的修者全力也得飞上三个时辰。 但即便如此,水镜鬼花巨大的诱惑力让这片区域附近充满了身上鬼气森森的鬼修。 巫邢对此并不意外。 鬼修没有天劫,他们飞升唯一的阻碍便是肉身。 而肉身有很多种塑造方法,水镜鬼花的果实无疑是最快的一种。 于是想要捡便宜的人自然也不少。 巫邢挥了挥手,紧紧跟在他背后的几个魔修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幽暗阴森的鬼界天空之下。 他知道自己打破空间来到鬼界这事瞒不了多久,鬼界之主一贯不喜欢粗暴的来访,但显然从投拜帖到被邀请然后打开空间迎接他们进入这段时间并不会短。 巫邢赶时间。 水镜鬼花的果实从成熟到整株枯萎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一个时辰之内若是不将其采摘下来,水镜鬼花便枯萎了。 再要长成,就得等到百年之后了。 巫邢知道青岩还有些不适应修者的时间习惯,要他等一百年,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且青岩真正沉下心来修炼的速度很快,只要心境跟上了,修为根本就不用担心涨不上来。 但心境却不是说突破便能突破的,为了道心稳固,修为与心境持平了,修者们便会停下修炼,去外边走走看看,以求得突破的契机。 青岩便也是这种很普遍的方式。 出窍初期,这已经是青岩现在能达到的极限了。 只要心境不突破,青岩根本就不会再有一入定便是十几年的事情。 百年,青岩是绝对不会等的。 即便他愿意等,鬼界之中那只血怨也不一定就愿意陪他等了。 巫邢轻啧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相当体贴的一个人。 魔修们离去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他们去给自家尊者大人清场子了,清完之后将周围都堵死,守着水镜鬼花就等着它近几日结果摘取下来,然后离开这个鬼气森森,让人寒意从心底直冒的地方。 水镜鬼花一株花开七朵,果实一般在两到四个之间。 灵物自然是有灵的,不会乖乖任你采摘,除却将自己伪装成一颗野草以换得安稳的生存之地以外,水镜鬼花成熟长出果实的时候,会放出香甜的气息,让周围所有身具神魂的生灵和亡魂都陷入幻境之中。 屏息也没用,花香直入神魂,即便是巫邢这种等级,也中招中得妥妥儿的。 但心性坚定修为高强肯定是有其过人之处的,挣脱幻境靠的便是坚定的心智。 就像面对简单的迷魂之术一般。 修为较低的人容易受影响,但修为高些的,便全然不惧了。 巫邢对于自己自然是相当有自信的。 事实上他也没想错,正当那些魔修将最后一个不愿意离开也不愿意屈服于他们的的鬼修斩杀的时候,他们眼前所见的景色便是骤然一变。 那幻境针对的人不同,他们所看到的景象自然也是不同的。 巫邢在水镜鬼花的区域里略微一恍神,再凝神时却愣住了。 他看到了之前他心心念念的青岩,此刻正坐在桌边无聊的挑着灯芯。 以及……他目光一转,看着那个跟他如出一辙的人,在看到对方那对浅紫色的兽瞳时眯了眯眼。 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微微勾唇讥讽的笑了笑,转身弯腰拥住了那一身黑袍,将自己仪容打理得妥妥帖帖的人。 青岩像是被吓到了,手中挑着灯芯的木签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偏头看向拥住他的人,眉头一皱之后又松开,嘴唇微动,似乎嘟哝了一句什么,以巫邢的耳力竟然没听见。 而那个与魔身一模一样的人却是轻笑起来,抬手将青岩束起的头发散开,手抚上他的后脖颈摩挲了一阵,凑近了被他拥着的人,然后将唇印上了青岩的。 巫邢清楚的看到被吻住的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自然,他顺从的微微仰起脸迎上那人的亲吻,手也拥住了那人的腰。 浅紫色的兽瞳扫了巫邢这边一眼,吻得更深了一些。 巫邢甚至能看到两人交缠的舌。 那人并不满足于此,他手伸向青岩的腰带,略微动作了几下便拆下来,然后褪去了青岩那一袭黑色的外袍。 他松开青岩的唇,咬了咬他的下巴,最后开始舔.弄起他的喉结。 内衬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青岩略微仰起头,嘴唇微张,看起来像是在喘息。 而就如他所见的,青岩并没有任何挣扎。 全然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巫邢看着那人在青岩内衬底下游走的手,最终看到这人将青岩扒了个干净,压倒在床榻之上,原本冷淡的面色歘的一下黑了下来。 下一瞬间,幻境碎了个干净。 巫邢看着不远处结了果的水镜鬼花,深吸口气,手中一翻出现了一个玉盒,他面色略微有些阴沉,动作却相当利落,直接将整束植株全都拔了,放进了玉盒之中。 周围的下属都还在幻境之中尚未醒过来,巫邢神识放开查看了一遍确定周围没人之后,当下便席地而坐,五心朝天开始打起坐来。 即便他并不需要以打坐来修炼,但他内心被那幻境唤起的灼热却需要好好的静一静。 然后他应该思考一下,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幻境,以及为什么他会对那样的场面升起久未动过的欲望之心。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但巫邢却不太愿意相信。 下腹的燥热很快便平息了下去,巫邢看着手中的玉盒,眉头拧起来皱出几道明显的褶皱。 魔宫。 青岩给邹安再一次布置了任务之后,起身从药园里离开了。 自从他来后,邹安几乎将药园当成了家一般,极少回巫邢特意给这个珍贵的医者布置的宫殿之中,反倒是在药园里简陋的小屋中自得其乐。 青岩对于吃穿用度也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但既然有能够享受到的福利,青岩倒是颇愿意享受的。 不用白不用,他总是委屈自己,如今让自己从物质上过得舒服一点也没有什么错误。 青岩掐指算了算时间,发觉差不多又该是给东方景明查一查身体的时候了,便转向了东方景明睡着的房间,向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女微微颔首,便推门而入。 东方景明面色红润了不少,全然不像一个重伤之人该有的面色。 自然,这跟青岩这些天来给他的细心调养脱不了干系,但即便面色再健康,床上这人也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说实话,青岩有点儿着急了。 时间多过一刻,变数便多了一分,青岩所能掌控的东西不多,这些日子看过的书都已经堆成了小山,现在让他在南陆几个势力之间说说,他也是能够指摘个事情出来说说的。 万事俱备,就差东方景明醒过来了。 青岩大约能猜到巫邢想要他跟东方景明一同行动的缘由。 无非便是庄晨的身份,能够让打他主意的人掂量一二。但巫邢之前说的,庄欢跟庄晨已然闹翻,带上他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拉庄家的仇恨,要是东方景明机灵,肯定还会给庄欢泼上几盆污水。 毕竟按照青岩所想的,他是打算直接拜访那几个势力的高层的,到时候从庄晨这人最终爆出庄欢的私密,难免被庄家压迫着的几个宗派不会动点什么心思。 青岩托着下巴,手搭上东方景明的脉搏,毫不意外的发现对方的脉搏有力而充满生气,健康得能杀死一头牛。 可他就是不醒。 青岩很无奈,他脱掉了靴子爬上.床,将东方景明扶起来,摆了姿势,两人面对面盘膝而坐。 两人双手交握,青岩深吸口气,深吸平稳下来。 丹田之内的元婴欢叫一声,自青岩天灵盖蹦了出来,然后进入了东方景明体内。 青岩的肉身陡然间沉寂下去,呼吸转作内息,几乎化作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而东方景明体内,元婴双目紧闭,蜷缩在丹田之中,如同他的主人一般不愿醒来。 青岩的元婴小心的将自己元力渡给东方景明。 对方并没有反抗,青岩动作也相当的娴熟,显然这样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而巫邢一推开门,便看到青岩毫无生气的躯壳,心中顿时一跳,瞬间凉了一半。 旋即他将视线转向了东方景明,感受了一下对方身上的波动,神识扫过对方丹田之内的时候,面色顿时变得阴沉如墨。 青岩感觉到外面有人进来,神识探出发现是几日不见的巫邢,忙唤元婴归体,收了功从床上下来。 巫邢上下打量着青岩。 青岩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瞅了几眼巫邢,觉得这人又开始莫名其妙了。 “你方才,在做什么?”巫邢开口问道。 青岩想也不想:“给他疗伤啊。” “东方景明已经好了。” “可是他没醒。”青岩道。 巫邢不痛不痒的应了一声,他又看了青岩好一阵,才道:“你可知,你方才的手法,可是只有双修道侣才被允许做的。” “……”啥? 看着青岩呆愣的模样,巫邢莫名放下心来,“驱使元婴进入他人丹田之内,与其交换元力,这是最为普遍的双修之法。” “……”你特么肯定在逗我。 巫邢摊手,表示自己说的是真的。 青岩扭头看了床上的东方景明一眼,觉得有点囧。 巫邢眯着眼仔仔细细的将青岩打量了一番,脑海中不由的闪过不久前在那并不多久的幻境之中见过的赤.裸身体。 青岩收回视线看向巫邢,却被对方充满侵.略意味的眼神吓了一跳。 那模样,似乎是想要将他活生生拆吃入腹一般。 ☆、71·一副画卷 见青岩面色有些怪异,巫邢便收回视线,将储物戒中的玉盒翻出来给了青岩。 事毕,也不管青岩的疑惑,转身便回去了自己的寝殿之内。 青岩瞅了几眼巫邢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盒子。 入手的触感冰凉光滑,盒面上刻着一头腾云的兽。青岩瞅着这头兽,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能够做图腾之用的通常都是神异之物,而能够让巫邢拿出手的自然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的角色。 青岩感受着手中的冰凉,半晌反应过来,这不是廖晓啸那熊孩子本体的模样么? 只是这图腾与廖晓啸平日里赖皮嬉笑的模样截然不同,还不是小奶狗的模样,以至于青岩一时之间竟没能认出来。 再者……青岩实在是没有办法把这肃穆正气的图腾与廖晓啸联系起来。 事实上,传说中的东西一旦到了现实之中,通常也就不过尔尔。 捲宝犬是上古极为鼎盛的一族,其鼎盛便是因着这一族天生便可顺气辟邪、百鬼不侵之故。 青岩这些日子通读的卷宗为数不少,自然,也不像从前一般懵懂。 虽然相当同情如今全族覆没只剩下一人的廖晓啸,但青岩对于捲宝犬这一族覆灭的缘由,却是相当同意当初阅读卷宗之时看到的引语。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这一族夺天地之造化,气运力压上古诸族,更甚的为人逆天改命而不得天谴,天道自然是容不得他们。 而这一族尝得苦果没落之后,更是遭到了其他族类的捕杀。 捲宝犬,生者可镇家宅平血光之灾,死者亦可辟邪祛病,即便是放入墓地之中亦可镇凶顺风水,防止尸变或者墓主人死后被人下手,尸身不得安宁。 天道震怒不可小视,但还是留了一道生门。 廖晓啸还活着,捲宝犬这一族便还有着继续繁衍下去的希望。 可终究还是孤单了些,青岩自读完那本书起,便猜到了廖晓啸一直在各处古迹与墓地之中徘徊是为了什么。 上古时大凶之势极多,捲宝犬没落之后便被各方大能分食,以图大吉,最终随着上古时代的结束销声匿迹。 而捲宝犬遗留下来的东西,十之八.九便被这些大能带回了墓中或是封存于洞府之内。 之前玉骨的墓之所以塌陷,恐怕就是因为廖晓啸将镇住血怨的同族遗物拿走的缘故。 青岩收回摩挲着盒面的手,起身关上门。 他一点儿都不怀疑这里边肯定是相当珍贵的宝物,不然巫邢不会用这样的玉盒装着,毕竟有巫邢和廖晓啸这层关系,这盒面上的捲宝犬图腾自然意义更加不同一些。 青岩是相当信任巫邢的,同样他也觉得巫邢对他抱有同样的信任。 毕竟疗伤期间,巫邢的命脉一直在他手上掐着,而这人自始至终便没有任何拒绝他的元力进入体内的迹象。 既然对方如此信任他,青岩对于巫邢给的东西自然也没有任何的防备。 他将手中的玉盒打开,霎时间,一股冰凉森寒的气息直扑而至,带着浓重的香甜气味,转瞬便是神思一顿,识海变得混沌起来。 青岩只觉得天旋地转,强自凝神看去,玉盒之中安然的躺着三颗白色略微泛着蓝光的果子,青岩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他心里想了许久的水镜鬼花的果实。 他自然是知道这东西有多难找的,他不过跟巫邢提了两句,这才半月不到的时间,对方就给他弄来了三颗之多。 青岩有些怔愣,看着手中的玉盒一时之间不知道摆出怎样的表情来。 这对他……未免也太上心太好了一些。 青岩本想用对方是为了万花医术与白泽之力来安慰自己,脑中却不由的闪过方才巫邢的眼神,心中不禁一顿。 而就在他怔愣的时候,在玉盒之中那白色的果子突然闪出一抹异色,半息过后,青岩惊诧的看着一张狰狞的青黑鬼面嚎叫着直直向他扑来! 青岩尚未来得及作出什么,那鬼面一口咬上了他的中指,瞬间,丹田之内的元婴便感受到一股极为强劲的拉扯力量,似乎要硬生生将元婴自他身体之内扯出来一般。 他骇然的看着玉盒之中的果实,拼命抵抗着这股拉扯之力,元力和神魂跟那股力量僵持着,额头上因此而冒出了汗珠。 那鬼面死死的咬着他的手指,青岩浑身僵硬而紧绷,丝毫不敢分心去动它,生怕一个不慎便被这东西吞了去。 而令他更为惊惧的是,那股拉力并没有随着僵持的时间而减弱,反而越来越强,此消彼长之下,反倒是他的挣扎愈发无力。 丹田之中的元婴已然离开了原来盘坐着的位置,几乎马上就要被扯出来。 而青岩神思混沌,想要挣扎却也无力可发。 他迷迷糊糊的想起水镜鬼花的习性,开花之后便以生灵神魂为食,香气诱之而后吞噬。 可这已经结了果还离了根,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力量? 丹田之中白色幼嫩的元婴拼命挣扎着,在将要离体的瞬间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尖叫,与着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声嘹亮的凤鸣之声。 原本死死咬着青岩的鬼面似乎被惊骇到,瞬间松口钻回了玉盒之内,还顺便将开着的盒盖给阖上了。 被拉扯的元婴瞬间归了原位,青岩倒在床上大喘着气,浑身都绵软着,似乎连坐起来都十分困难。 玉盒还在一边安静的躺着,而青岩却只想把它扔得远远的,最终却因为无力而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粗略的内视了一遍,在安稳的在元婴边上温养着的玉笛周围转了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元婴。 不过转瞬,青岩所在的这座一向安静宁和的偏殿之中,陡然间传出了一声巨响。 正殿。 巫邢正听着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魔界发生的事情。 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事情让正殿之中的说话声一直没有断,巫邢一边听着,一边分出心来思索着其他的事情。 作为一个魔尊,他要思考的事情是相当多的,而在这个即将乱起来的天地之内,他所要思考的东西就更多了。 比如,他现在就在很认真的想着,过会儿要不要让青岩给他做一份炝炒肉排解馋。 魔尊大人敲了敲桌面,把胡乱蹦跶的思想用力拽了回来,刚回过神就听到下面正在发言的人说得过于开心,以至于连他家坐骑生了几个小崽子这种破事都在严肃正经的大殿上乐呵呵的分享了出来。 巫邢冷眼一扫,那人话语戛然而止,左右望了望其他人,发现本来一脸闲散的同僚们早已经摆出了一副肃穆的模样恭敬的垂着头,那人瞅了瞅台上已经没有再神游的尊者,神情一敛,恭敬的道了声罪过,默默退回了队列之中。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句话在这魔宫之中被实施得相当彻底。 “可还有其他事要说?”巫邢算了算时辰,懒洋洋道。 下属们相互看看,最终一个女修站出来,施礼过后道:“尊者可知羽魔城之事?” 巫邢一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羽魔城主前些日子得了一件至宝,问其来历却言道是梦中去游了一圈神秘洞府,醒来便有了那宝物。”那女修道,这听来极为虚假,但在他们实实在在的查过那城主最近的动作之后,却的确找不出任何不对劲来。 巫邢似乎有了些兴趣,问道:“是何宝物?” “是一副画卷。”那女修道,“内有天地,自成一界。” 巫邢眼一眯,敲打桌面的节奏略微急促了一些,吩咐道:“细细说来。” “羽魔积弱,素来便被周围三个城池压迫,这番得了宝物自然没能瞒过周围三个城主,那三人便遣人去讨要那画卷,最终却一去无回。” “何等修为?” “均已至地魔后期。” 魔修在大乘之后,便分人魔、地魔、天魔三个大阶,再之后,便是巫邢这等被称作尊者的了,纵观整个魔界,不过三两个而已。 地魔后期,即便是在魔宫之中,也不过十五之数,这羽魔城主自身修为也仅达天魔初期,同遣三个地魔后期之人去,怕是兴了不应下就夺走的心思。 可惜失策,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个地魔后期,轻易便被伏了?” 那女修颔首,又补充道:“毫无还手之力。” “凭着那画卷?” 女修不说话,面上却是默认了的模样,她本身也就人魔中期的修为,能够进到这魔宫,是因为她曾是某个小世界之中为巫邢打理人界事务之人,尽心尽力,最终成功飞升魔界,便被巫邢直接接入了魔宫之中。 这里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地魔后期尚且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即便是一群人扎堆去了,也只有给别人送菜的份儿。 所以原本听闻这事准备前去瞧瞧的一群人,顿时歇了心思。 魔宫之中天魔修为的人不是没有,但一个巴掌数得过来,他们一群人魔的小家伙在闹腾,怎么闹也闹不动天魔期的大能,除非魔尊开口。 天魔期的人都惜命得很,想要他们随随便便去冒险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将事情告诉巫邢,动的便是这份心思。 虽然东西最终不会到她手上,但看看热闹总行的吧? 巫邢敲打桌面的动作顿了顿,不痛不痒的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挥挥手让她退下。 “可还有事?”巫邢又问道。 众人抬头瞅了他一眼,实在没看出巫邢到底是决定动手还是放任自流。 他们对于那个画卷很好奇啊,好奇得挠心抓肺的想要围观一下。 但是为了围观赔上性命就得不偿失了,他们又瞅了巫邢一眼,最终只能闭上嘴,摇头。 巫邢点头,站起身,正准备挥退诸人,便听见偏殿那声巨响。 魔尊眉头一皱,神识探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了。 这在魔宫之中——甚至整个魔界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它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巫邢心中一沉,没顾上正殿之中等着他表态的诸魔修,一甩袖直接冲向了偏殿。 议事的正殿距离青岩所居住的偏殿有那么一段距离,但再多么远,对于巫邢而言都没有什么压力。 正殿之中的魔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兴致勃勃的跟上他们家尊者的脚步,准备去看热闹。 他到达的时候偏殿大门紧闭,听不见里边一丁点儿动静。 巫邢抬手想要推开偏殿的门,刚碰到门却被一股大力掀开,甚至还将他推得后退了两步。 魔尊大人背后原本嗡嗡讨论着的声音刹那间安静下来。 巫邢面色一沉。 魔尊手中泛起紫黑色的魔元,他上前两步再次用力一推,坚固的殿门发出一声呻.吟,应声而倒。 “出去!”青岩有些惊慌的看着破门而入的巫邢,想要迈开步子进入侧室躲避对方的目光,却在迈出步子的瞬间倒在地上。 巫邢难得发愣,他看着偏殿之中的那一片白色,半晌,眯了眯眼。 神兽白泽,通体雪白,长尾如糜,四蹄如鹿,背有双翅,其面如羊,额生二角。 “青岩?” “出去!”青岩抬头瞪着他。 巫邢挥手布下禁制,虽然偏殿内的一切都已经被外面那群人瞧了个干净,但摆出一个态度还是必须有的。 他几步走到青岩身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头。 他道:“我现在……才有你真的是白泽的现实感。” ☆、72·二魂一魄 巫邢的感慨让青岩心中愈发的烦闷。 事实上他也很想回巫邢一句,到现在,他才有自己真的不是个人的现实感。 这听起来实在是太虐了。 而悲剧的是,从人转兽之后,他连最本能的走路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白泽的传承呢?”巫邢看着他挣扎着又跪倒在地,目光在青岩身上逡巡,一边问道。 通常这类神性的灵兽,甫一出生便会接受传承,只是青岩情况有些特殊,以至于巫邢也有些摸不准。 青岩抬头瞅着他,黑漆漆的眼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茫然。 一看便知道这人十有八.九连灵兽的传承都不知道。 巫邢本来对于这些事情的了解也并不是很多,但架不住他身边有个一向口没遮拦的廖晓啸啊! 魔尊大人点了点青岩的眉心,后者马上就知道了对方的意思,心念一转便沉入了识海之中。 青岩化身的白泽安静的趴伏在地上,眼睛阖着,身上皮毛滑亮,背部生出的双翼因为主人的无力而耷拉着,散发着极浅的辉光。 白泽现世,一脉相承。 这一族每一次出现都只有可怜的一个,而这大世界却有五个,更不用说分成了许多小世界的人界。 白泽仅有一界可得之,而从巫邢所熟知的记载来看,人界之人得到白泽的次数屈指可数。 巫邢并没有亲眼见过上一代的白泽,但他听闻过,上一代白泽是直接踏入仙界停留在仙帝身边的,那时候他还不是仙帝门人,自然没有见到上代白泽的运气。 不过现在他看到了,而且这只白泽还会呆在他的身边。 没有什么事能让认清这个事实的巫邢更加高兴了。 仙帝贤明而仁治,这是自始至终,绝大部分仙凡之人对立于五界顶端的那个人的认知,而白泽的降临,则更加坚定了这些人的想法。 即便是如今的巫邢,也不得不承认仙帝治下的上鸿天界秩序井然,清明太平。 仙帝的手段很好——至少在统治上鸿天界的手段上是很好的,但在处理一些细小的矛盾上却并不明智。 就比如巫邢与他那个大师兄之间的事情,仙帝未免偏颇的太过严重。 而令巫邢始终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仙帝会跟他那个大师兄这样的人勾搭上。 那个男人,除了面相颇佳之外,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 天资、心性、修炼之上都不及巫邢十之一二,而巫邢除却偶尔能够受到仙帝一两句话的提点,其余便再没被这个师父眷顾过。 巫邢挥挥手将青岩安置在床上,托着腮看着手指上戴着的戒指。 能入魔尊法眼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货色,而巫邢一直贴身带着的,就更加的极品了。 但除却这只戒指本身的品级和作用之外,巫邢始终贴身带着它还有一个理由——也是他现在始终被仙帝仇视着、并且想尽办法引他回上鸿天界或者想办法直面他的原因。 他那个大师兄还没死透。 仙帝门人,再不济也不至于如同普通仙人和修者一样。 保命的手段肯定不止一个两个,更惘论始终被仙帝所眷顾的那个男人了。 现在被巫邢困在这戒指之中的,是当初捏碎那个男人的元婴之时却始终顽强生存下来的二魂一魄。 也是仙帝最想要夺回去的东西。 以他的手段来说,想要凭借二魂一魄重新聚拢凝成一个完整的魂魄使人复生并不多难,只是这种事有违天道,肯定是要折损他的气运的。 但即便这种有违天和的事情,仙帝做出来了,别人也只会说他用情至深,不惜与天道相抗。 巫邢嗤笑了一声,视线一转,看着趴在床上,动作十分别扭的白泽,心中略微有些触动。 可瞅了半晌,魔尊最后却依旧什么作为都没有,而是沉默的离开了偏殿。 门外,众魔修之中不乏见识广博的,白泽这种神兽,虽然称不上多熟悉,看过之后认出来却并不困难。 “那……似乎是白泽。”有一人点出,语气中却隐隐有着一丝不确定。 白泽,自上古还未分出五界之时便已有了白泽的存在,当时人、妖、仙、魔、鬼都是在同一天地之下行走的,而这其间,白泽现世数次,落足之处人、妖、仙、鬼之地皆有,却从未踏入过魔之一族半步。 自古以来,从最原始的魔族到如今的魔修,便极少有见过白泽真身的。 更不用说白泽会出现在魔界了,这在所有魔修眼中都是极为不现实的事情。 那魔修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看着同僚们投过来的目光,同样不太敢断言。 白泽在魔界! 还出现在了魔尊身边! 这个消息就像九天之上突兀劈下来的雷劫一般让人措手不及,他们甚至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正在魔修们议论纷纷之时,一个侍女急匆匆的赶过来,却被站在偏殿之外的一干高层吓了一跳。 侍女恭敬的弯腰垂首行过礼之后,道出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尊者大人吩咐,若是那庄晨醒了,便即刻禀报。” 她话音刚落,紧闭的殿门便被推开,巫邢自里面走了出来。 他脚步一顿,身后的门再一次阖上阻绝了诸人的视线。 巫邢看了一圈,果不其然瞧见了这些下属眼中难以掩饰的好奇,眉头略微皱了皱,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他知道这命令有可能根本就不会起什么作用,别人能在他已经视作傀儡的低等仆从之中插钉子,这些属下自然也不一定全是忠心耿耿的。 就算不是他界的钉子,想要一个一步步爬上来的魔修真的有“忠心”二字,巫邢自然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于是这命令下过之后,他便不再多说,挥退那前来禀报的侍女,径自向东方景明呆着的房内走去。 众魔修面面相觑。 “里边当真是白泽?”有人问之前出声那人,“若真是白泽,尊者大人为何让我们保密?” 那人一摊手,一副无赖的模样,“我猜的。” 魔修们翻了个白眼,又有人道:“仙帝先前降神人界的川弥,言道白泽在川弥庄家之内,那庄家当代家主的弟弟便是在那边躺着的庄晨。” 仙帝。 即便是在魔修眼中,仙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的话也是相当有可信度的。 毕竟作为正派,仙帝不会如此堂而皇之的欺骗众人。 “也是,若当真是白泽,这偏殿早该紫气冲霄了才是。” 众人似乎颇为认同这人的话,纷纷颔首,只是目光时不时在偏殿门上打个转。 以他们的眼力,自然马上就看出这偏殿被巫邢下了禁制。 这殿中,住的可是东方青岩这个最近在魔宫之中声势颇强的人,外头传闻还是飞升多年的医圣传人。 可方才他们亲眼所见却做不得假,这东方青岩,若不是什么灵兽,那便是妖兽了。 这顿时让许多看青岩不顺眼的魔修略微放下了一些心思。 魔界之人对羸弱的医者和对能化作人形的妖兽,态度可是截然不同的。 毕竟妖兽比之战斗力低下的医者来说,从根本上就要强悍不少,而身为医者的妖兽比人类的医者还要屈指可数,但这个群体的战斗力却是相当强悍的。 妖魔二界同样相当的奉行强者为尊这个道理,即便是相当牛叉的医者,没有战斗力的情况下也得不到什么尊敬。 医圣东方宇轩之所以能让五界之人交口称赞,也有因其战力颇佳,全然不输道修的缘故在。 他们所猜测的人,此刻正安静的沉浸在识海之中,对着已经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识海发着楞。 而此时,巫邢看着从床上坐起来,脸上还带着虚伪笑容的东方景明,轻轻敲了敲桌面。 东方景明抬起头瞅了他一眼,一怔,似乎对看到巫邢颇为惊诧。 “怎么,你以为庄欢还会放了你不成?”巫邢嗤了一声,“你到底还是输给他了。” 盯着庄晨壳子的东方景明咧了咧嘴,一边检查着自己身体的情况,一边道:“也不算输得很彻底。” 巫邢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我去了庄家之后,已经将他少主的身份压下去了不少。”少主的身份所能代表的权力是很多的,东方景明道,“倒是让我知道了不少秘辛。” 庄家的家主只能有一个,这世家之内的争夺颇为严峻,一人上位之后所能接触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旦他翻船了,为了避免其升起鱼死网破的心思,自然是要将知晓不少秘密的人格杀。 “庄欢做得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没有当场杀了我,还想利用我引出那个运道之术力压庄家,为我逆天改命的高人。”东方景明笑了两声,“可惜我一直在他身边,他就是不知道。” 巫邢对这些兴趣不大,他端起了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似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说了多少东西出去?” 东方景明沉默了一阵,神色瞧起来像是在思忖。 半晌,他道:“说了挺多。” 巫邢挑眉看他。 东方景明龇牙咧嘴的摸了摸自己之前被铁钩穿透的琵琶骨,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即便如今被救下了,当初的疼痛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他抬头看着巫邢,仔细的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实在没有看出什么来,才如实的答道:“比如青岩是万花弟子,还身为白泽……这事。” 闻言,巫邢将还没来得及送入口中茶盏放下,暗红色的眼睛盯着东方景明,神色莫测。 ☆、73·安静蛰伏 东方景明看着巫邢的模样,心里一紧。 他记得巫邢先前是一点儿都不介意这些消息透露出去的,所以在被关押在庄家地牢之时,他没怎么犹豫就装上了软腿虾直接告诉了庄欢。 可瞧着巫邢这般模样,似乎又相当在意。 东方景明一时无言,只得硬着头皮等着巫邢接话。 这也不能怪东方景明,毕竟是巫邢一直没太重视这个插在庄家的钉子,多是这人主动递送情报过来,而巫邢回应的次数少得可怜。 相比之下,反倒是廖晓啸跟东方景明之间的联系要稍微多一些。 而廖晓啸又并没有跟着巫邢回魔界,自然也没办法告诉他,这位魔尊大人态度的转变。 巫邢这莫名的压迫对东方景明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而巫邢却是想到了更多。 庄欢知道白泽之身是谁了,说明什么? 说明仙帝也清楚了。 不管是庄欢在知道青岩是白泽之后想办法通知了仙帝,还是仙帝在降神之后得知了青岩的存在,对于双方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仙帝作为上一代白泽选中的人,新的白泽出现了,他不可能放过再一次巩固他地位的机会。 更惘论青岩如今身在魔界了。 这个事实一旦被外界知道了,跟狠狠的自扇两个巴掌没有区别。 所以仙帝才会趁着巫邢没有对外界表态的机会,通过庄欢对外界宣布白泽降临在了庄家。 庄家,这个世家跟仙帝的渊源也非同一般。 而庄欢,身上更是流淌着仙帝的血液。这个人,是真正的仙帝后裔。 巫邢看着手里的茶盏,半晌,抬头看向东方景明,道:“继续说。” 东方景明却摇摇头道:“没有说更多有价值的了。” 事实上,对于如今这数千年后的世界,东方景明能透露出去的事情实在少得可怜,而他所处的那个年代的事情,说出去了也没什么价值。 再者,什么事都是得留上一线的,秘密都说出去了,他东方景明如今还会有命在吗? “恩。”巫邢却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又问道:“收获呢?” 东方景明见状,终是松了口气,高高吊起的心放下了一半,“关于庄欢的……不多,但是庄家的一些事情倒是知道了不少。” 东方景明细细说着他得知的事情,巫邢原本轻轻皱起的眉头却是随着他说出来的消息松开了不少。 “很有用。”巫邢道:“待青岩结束了传承,你便随他去川弥走上一遭。” 东方景明所透露的,恰巧便是当初囚禁崇光王朝初代国君之时所参与进去的宗派。 这种不光彩,甚至是逆天而行的事情,各宗派都遮得死死的,但作为始作俑者以及最终出手定下局面的庄家,却是非得将这些宗派记得死死的,并且将他们与自己紧紧的绑在一条绳上不可。 关于这些宗派的把柄和某些隐秘之事,庄家自然是竭尽所能的发掘,并将之牢牢的制约在手中。 而青岩最需要的情报,恰巧便是这些。 有了这些情报,青岩再要找切入川弥诸势力之中的借口和挑选所要扶植起来的宗派之时,筛选起来就简单了许多。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巫邢也不得不感慨一句青岩的幸运。 巫邢并没有说更多,东方景明虽然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压下巫邢对他之前夺舍的帮助不谈,如今他是结结实实的受了其一个天大的恩惠。 一命之恩,这最难还清的债,东方景明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背上了。 东方景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觉得这个结果也许不算坏。 现在坐在房中的那人,可是能够让白泽停下脚步的一方尊者。 而且作为魔界之尊留下了白泽,光这一件事,就是前无古人之举,自这世间有白泽的记载以来,便是独一份儿的。 巫邢这边方才放下了对青岩抱着的一些担忧,终于将似乎被遗忘了的廖晓啸之事提了起来。 先前没想明白仙帝为什么会直接对廖晓啸动手,这可是直接得罪了妖界的事情! 如今他明白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白泽的关系。 妖魔两界自古以来便是同仇敌忾,一致针对人与仙的,跟中立并且更加偏向人仙两界的鬼界不同,妖魔与人仙之间的矛盾尖锐而直白,丝毫没有缓解的可能。 仙帝之前追杀巫邢,便始终受到妖界阻挠而不得亲自下界,只能坐在上鸿天界气得牙痒。 但是他也不会直接跟妖界撕破脸。 对如今仅剩下一只的捲宝犬出手,跟直接对妖界宣战没什么两样。 仙帝一贯强势,但那也得建立在有所依仗的前提下。 曾经他是依靠自己的实力,后来又有天道白泽降福,一时之间如日中天,其气势称得上直接横扫了整个五界,无人能及。 霎时间,五界清平,一派祥和之势。 但后来,白泽功德圆满,自然是要回归天道的,没了天道特殊的恩赐,后方又有几界英豪直追而上,仙帝自然是收敛了一身气势,与几界势力制衡起来。 其在上鸿天界的地位却是丝毫没有受过动摇的。 而如今不同了,他向外界宣布了白泽在庄家之内,而庄家如今的家主却是他的直系子孙。若真要算起来,这庄家通过白泽所受的天道恩泽,的的确确是会影响到仙帝那边的。 而对廖晓啸动手,便是仙帝对五界发出的一个信号。 五界之中,上鸿天界为主的格局绝不会改变! 上五千年,白泽选择的是他,这五千年,白泽依旧是选择的他! 他安静的在上鸿天界呆了这么多年,如今又该是敲打敲打其余四界的时候了! 巫邢冷笑一声,仙帝不可能不知道青岩跟他之间有着一些牵扯。 降神到庄欢身上,庄欢内心再怎么隐秘的心思,在降神的仙帝面前也无所遁形。 巫邢几乎已经猜到仙帝当时的思路了——以他的性格,本来应该得到白泽之后便大肆宣扬的。而憋着不说,肯定是有着什么原因。 而且是不太好解决的原因。 所以仙帝先发制人,直接把巫邢解决了那个原因之后会走的路给堵死。 若是之后巫邢带着白泽出现,面临的会是什么呢? 魔尊巫邢,在叛离师门弑杀长兄之后,又与恩师争夺天道恩泽。 大逆不道! 巫邢啧啧了两声,觉得不能就这么让仙帝安安稳稳的实施他的计划。 打脸这行为吧,还是得等事情闹大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的扇过去才是最响亮的。 魔尊手一翻掏出了数张符纸,在上边粗略写了几笔。 看着淡蓝色的火焰跃动着将符纸吞噬干净,巫邢将手中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拍了拍东方景明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房间。 青岩所在的偏殿。 原本姿势别扭的白泽已然站了起来,姿态与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丝毫之前的僵硬之感。 青岩背后的翅膀被收了起来,如今光滑的背部瞧不见一丝瑕疵。 他抬起步子跃下柔软的床铺,来回走了几步,确定除了视角之外并没有不适之后,便抬头看向西方,黑漆漆的眼中显出焦虑的色彩。 的确,他见到了白泽的传承。 但传承并不完整,还缺少了极为重要的一环。 白泽的传承,除却其本身的天赋和本能以外,还有历代白泽的记忆与天道所包含的一些秘密。 青岩所缺少的,恰恰便是属于天道的秘密。 从传承之中,他发现历代白泽的记忆大多都不怎么详尽,这是相当正常的事情,除却当代发生的十分重要的事之外,很多小细节都是模糊不清的。 但传承不完整的事情非常少,到了他这里,出现这样的情况更是近乎没有,即便想要追寻前代的行动以求得结果,也没有办法找到跟他差不多的先例。 可是他并不多么担心。 白泽被称作天道的宠儿,并不是随便开玩笑的。 就如同巫邢所想的那样,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他这边才刚发现传承不完整,天道就提醒他缺失的那部分在哪儿了。 就在魔界之中。 但是,那传承……似乎被人动了。 青岩很着急。 白泽之所以能够明确而精准的找到这世间值得辅佐的明君,这跟天道的指示是分不开的。 但天道不可能只盯着白泽一个,细心的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哪个人才是正确的,如今的大局又是如何,运道的走向应该怎么样才是最顺的。 这些东西,都在那遗失的传承之中,需要白泽去慢慢的参悟。 但是那玩意儿被人动了啊!! 青岩简直拙计死了。 这就跟最至关重要的机密外泄一样一样的,但青岩又没那能力直接冲出去把传承给抢回来。 他就连魔宫之外那层瘴气都没办法安然通过。 青岩觉得自己天赋实在是有限得很,体现得更直接的一点,就是青岩之前努力想要变回人形,最终却失败了。 原因? 对于白泽来说,变成人形是本能,但是对于尤其在意这个事情的青岩来说,这是要学习的。 走路之类的倒是手到拈来,但是飞行和化形对青岩来说就有相当大的压力了。 越着急就越学不好,青岩也懂这个道理,于是干脆就放下了心思,将最基本的掌握熟练了。 青岩着急的在殿内踱着步,四蹄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巫邢在给妖界几个大佬传了信之后,神识便扫了过来,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直直的看到了已经醒过来的青岩。 魔尊颇为诧异的挑眉:传承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过这显然不是巫邢观察的重点。 青岩的焦躁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巫邢自然不会看漏。 他身形一闪,直接出现在大殿之内,视线在青岩身上打着转,见对方似乎并没有发觉他的到来,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青岩抬头看向来人,愣了一会儿之后,撒开蹄子奔了过去,目光中饱含感动。 他觉得,没有谁能比此刻的巫邢更帅了。 ☆、74·模糊不堪 传承缺失了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这种事情巫邢当然相当的重视。 尤其是在确定缺少了这些之后,青岩无法成功获得白泽该有的能力之后,他就更为在意这个了。 青岩仰头用不太习惯的视角仰头看着巫邢,脚下蹄子踏了踏地面,道:“在西方。” 巫邢应了一声,似是思索了一阵,而后微微挑了挑眉,问道:“那传承……莫不是一张画卷?” 青岩愣了愣,摇摇头言道不知。 从传承之中得来的记忆并没有告诉青岩,那被遗失的部分是什么模样。 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天道的秘密一向是被掩藏得最好的一部分,这一次莫名其妙的遗失对于身为白泽的青岩而言,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要知道,那份传承虽然是天道赐予白泽一族的,却不是只有白泽才能触碰。 其内里饱含的天道轨迹,会让得到那份传承之物的人获益颇深。 而将天道恩泽遗失的青岩,几乎称得上是白泽一族的罪人了。 青岩不想当这个罪人,他得拿回传承。不仅如此,他还想像历代白泽一样将之独占。 “巫邢。”青岩跟着巫邢走出殿门,喊住对方,略微犹豫过后,垂下眼道:“若是得了传承的那人不多么重要……我想……” 话没说完,青岩却将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这种事情他到底还是没有办法理直气壮的作出要求。 倒是巫邢回头看了身边的白泽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讶异,却没现出什么不赞同的模样,反而颔首应道:“我会处理掉的。” 青岩低低的应了一声,对于巫邢会答应他这个要求并不多么意外。 事实上不止这件事情,青岩所主动提出的要求,巫邢拒绝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也是青岩始终没办法坚定的跟这个人划清界限的原因之一。 毕竟想要拒绝一个始终对自己帮助有加的人,实在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只是就这件事而言,他觉得无妄之灾这四个字,安在那个得了传承的人身上真实再适合不过了。 “不用担心。”巫邢安抚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得到传承的那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将作恶多端的人除掉,这叫顺应天意,替天行道。 噱头还是十足的。 巫邢完全把自己身为万恶之首、魔界之尊的事实抛诸脑后,一副全然忘却了的模样。 黑豹蹲在殿外慵懒的甩着尾巴,见巫邢出来,便起身抻了个懒腰,然后视线落到其身边那抹白色之后,动作戛然而止,停留在一个极为僵硬的动作上。 豹子抬头看看巫邢,又瞅了瞅只要是妖界之中稍微有点地位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种族的白泽,半晌没个动静。 连平时总是不停的咕噜声都没了。 直到巫邢一脚踹上了他因为抻懒腰而高高翘起的臀部,才反应过来。 巫邢看了一眼死死盯着青岩不放的豹子,开口道:“去羽魔城。” 在知道青岩绝大部分应该掌握的天赋都没有成功消化时,巫邢就直接将豹子喊过来当做交通工具,从这一点上看,其实魔尊大人还是相当体贴的。 当然,这只针对青岩。 而青岩此刻被黑豹盯得浑身不自在,他在化形成为白泽之后相当的不习惯——因为没有衣物的遮蔽,总是让他感觉自己在裸奔。 之前趴在地上被巫邢看了个遍已经很羞耻了,再被豹子这么死死盯着,实在尴尬得要命。 所以在感觉到黑豹对他有那么一股子怪异的敬畏时,青岩毫不客气的一蹄子呼了上去。 正中黑豹的面门。 被揍了一蹄子的黑豹回过神,两只爪子揉了揉被踢到的脸,并没有生气,而是又瞅了青岩好一阵。 直到青岩再一次觉得蹄子痒痒,才甩了甩尾巴化作大雕,驮着巫邢和青岩两个,展开双翼,扶摇直上。 豹子虽然隐约从巫邢那里听到过青岩就是白泽的事情,但一直没有太相信。 白泽对于妖兽的意义不仅仅是其他四界所在意的那样,对于妖界的那些人而言,白泽横竖脱不去一个“兽”字,说来说去,也该算是妖这一族的才是。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白泽的气息很独特,但在对气息极为敏感的妖兽与灵兽面前,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而在与青岩相处的时间内,豹子没有嗅到白泽的气息。 之前,青岩是完完全全的,人类的气味。 虽然跟妖界断绝联系已经很多年了,但黑豹觉得这种情况,还是得给妖界那群人说说才好。 豹子的心思,青岩和巫邢都没有太过在意。 相比之下,青岩更想知道的是,巫邢为什么能够明白的说出此行的目的地。 即便是能够感觉到传承所在的地方的他,也只能说出西方两个字而已。 巫邢对于青岩的疑问并没有隐瞒,他坦然答道:“先前有人上报,言道羽魔城主得了宝物,实力大增,恰巧那羽魔城所在便在西方。若那物并非传承,我倒也想去瞧瞧到底是何物。” 言罢,还未等青岩说些什么,巫邢又道,“东方景明醒了。” “啊……”青岩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神思瞬间有些恍惚。 巫邢觉出不对,偏头瞧了他一阵,低声问询了几句。 青岩摇摇头示意无事,脑中却在追逐之前一闪而逝的灵光。 东方景明这四个字,似乎推开了传承记忆之中被他忽略了一扇门。 那是上一代白泽的记忆。 可站在门口看过去,却是模糊朦胧的一片,看不清门内到底该是如何的景象。 不该这样。 青岩想,若是能被传承下来的记忆,应该是件大事才对,而若是大事,绝不该如此模糊。 要知道,上一代白泽现世的日子,恰巧有一段时间是于谷主在川弥与上鸿天界行走的时间是重合的。 这段记忆对于青岩来书尤为重要。 可是看不清楚,不仅如此,若不是巫邢提到东方景明的名字,他甚至不会想起去翻看上一代白泽的记忆。 只是粗略扫过传承的青岩在发觉这样的情况,马上仔仔细细的将上一代白泽传承下来的记忆挑了出来,却发现,绝大部分记忆都如同这一部分一样,摆在眼前却被浓雾遮蔽,模糊不清。 这样的事实,让青岩再一次感受到了浓浓的挫败。 接受传承之前,他什么都不知道。而接受了传承之后,该知道的他依旧不清不楚。 他低头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黑色土地,吹在身上的寒风让他生生打了个寒噤,似乎冷到了骨子里。 巫邢并不知道青岩突然之间情绪低落是怎么回事,看得出对方似乎并不愿意将事情说出来,他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安抚一下青岩,却呆愣了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因为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巫邢看了青岩半晌,最终默默把那份想要安慰这人的心思挖了个坑埋了。 直到羽魔城进入了视线之内,巫邢才开口提醒了一句。 青岩抬头看了一眼视线尽头地平线上出现的一点痕迹,深吸了口气,提起了精神。 事情总该一件一件的来,只是苦恼和埋怨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羽魔城,有一段时间在魔界十分出名。 这座城池的城主是上古魔族的后裔,原本已经没落的血脉到了他这一代似乎有了起色,这人想尽办法将自己血脉之中的杂质剔除,原本会导致严重恶果的行为,却幸运的成功了。 这座城池的城主,在成功经历过天劫之后,血脉之中潜藏的魔族之血觉醒了,以其天赋之力横扫前代城主,最后一举登上了城主之位,直至如今。 原本这样的血脉该是有能力冲击魔尊之位才是,可遗憾的是,这人的天赋似乎极其有限,屡次挑战其他城主失败,导致他最终一蹶不振,俨然成了魔界诸城主之中的笑柄。 而这一次他又莫名得了神兵相助,直接拿下三个地魔期的城主心腹,其运气倒真是相当的遭人嫉恨,与其交恶的一些城主在嫉恨之外,又担心重蹈了羽魔城前代城主的覆辙,只好潜伏压抑着,暗暗关注着这座城池。 关注并不是没有回报的,在巫邢出现在羽魔城范围内的第一时间,那些城主便纷纷搓着手准备看热闹了。 不仅如此,更有甚者直接摩拳擦掌,准备在羽魔城城主陨落之后过去分一杯羹。 他们十分肯定的认为,魔界的尊者大人,会跟这个在魔界之中始终占据着一丝话题的魔族后裔死掐一场。 而单就修为而言,羽魔胜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其他城池的城主都已经知道了魔尊的到来,羽魔城主自然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这位魔族的后裔看着悬挂在书房之内展开的画卷,目光阴鸷。 画卷上绘着壮丽的山河,而凝神看去,山河之内似乎又能看见巍峨的城池与熙攘的行人,行人面上的表情惟妙惟肖。 而山河之上,更有无数灵兽在奔腾和休憩。 他在得到这张画卷之时,便马上滴了血,却始终没有成为这张画卷的主人。 仅仅只是能够催动这张画卷作出一瞬间的反应罢了。 而那一瞬间,却让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了三个地魔期的魔修。 这样的宝物,让他即便是面临魔界的尊者也不想直接交出去。 他沉寂太久了,久到城内修为不过地魔初期的那些魔修,都胆敢直面挑衅他。 真的太久了,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觉醒了上古魔族的血脉。 羽魔将这幅山河图从墙上取了下来,摩挲着画轴,如果他能抓住那一瞬间,是不是连巫邢也能拿下? 如果拿下了站在魔界顶端的那个男人,他是不是就能直接握住整个魔界…… 羽魔看着画卷上绘着的厮杀正酣的野兽,暗红色的眼中翻涌起浓重的血气。 ☆、75·到我身边 黑豹停留在了羽魔城的上空。 青岩略微探出头来瞧了瞧下方色调和气氛都颇为暗沉的城池,回头向巫邢微微颔首。 白泽对本该属于他的那一部分的感应不会出错,那传承之物当真是在下方这座城池之中。 巫邢看着下方除却依稀可以看到的行人之外毫无异动的城池,眉头微微皱了皱。 青岩看了巫邢一眼,又瞅了瞅下方的城池,心里也明白了巫邢皱眉的原因。 巫邢的到来不会是什么秘密,而他也没有想要隐瞒这一次行踪的意思。 可已经到了一小会儿了,却并没有人自城中出来迎接身为一界之主的尊者。 这是不敬。 而在魔界这种崇尚实力说话的地方,这样的不敬就显得特别的微妙了——尤其是羽魔还曾是呼声最高的,能够灭杀巫邢夺取魔尊宝座的魔族后裔。 “这般模样,倒是让我对那传承之物颇感兴趣了。”巫邢突然道,心中却是将羽魔的心思摸了个透。 青岩回头看他,有些不明白这人明显的被侵犯了权威之后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羽魔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巫邢道,“他自觉醒上古魔族的血脉之后,曾有过一段十分辉煌的日子,甚至在呼声之中差点动了成为魔尊的心思。” 巫邢一手掐诀,给青岩身上套了个障眼法,一边驱使着黑豹化作的大雕往下降,目光落在城池之中被层层维护起来的府邸,“但是他的实力与他的野心并不相符,他甚至连我麾下城主都打不过,然后这样的事实让他很快就安静下来,并且对我俯首称臣。” 拥有那样值得骄傲的血脉,却在发觉自己不敌之后就能马上放下.身段俯首,说好听了是识时务,说难听点儿,该说他是贪生怕死才对。 “能让他有这番视我于无物的作为,想必那东西是十分强悍的宝物了。”巫邢想了想之前属下告诉他的零星几句,还是没办法在头脑之中构想出传承之物的模样来。 以羽魔的性子来说,会让他动这份心思,必然是对手中之物极有自信的。 就如同他曾经觉醒血脉之时一举夺下羽魔城的行为一样,若是巫邢与羽魔城前城主一样轻敌大意,说不定真会栽个大跟头。 巫邢这个跟头可不能栽,要是真的大意了,他弄丢的就是整个魔界。 “我能将传承夺回来,这不难。”青岩道,此时他们已经落在了城主府邸之外,他已经完全能感觉到周围窥探的视线与敌意了。 “我倒是想知道,那到底是何物?” 青岩略微思忖了几息,坦然道:“天道轮回,运道之势的一些运行的规则与秘密。” 巫邢一愣,他是当真没有想过羽魔运气竟如此之好,居然有幸得到这等神物。 而下一瞬,青岩却掷地有声道:“所以,羽魔必须死。” 天道的秘密,不能落在他人手中,否则这世间会要乱了套。 羽魔可没有得了天道恩泽便顺应天意辅佐明君的操守和自觉,他明显是更加倾向于自己做那个天命所归之人的。 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么他这个白泽降临于世的意义便没有了。 之后,他所要面临的,便是天道的“回收”。 青岩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至少在这些事情成功的解决之前,他暂时还不想去跟历代回归天道的白泽作伴。 所以,羽魔必须死。 巫邢并不知道传承之物维系着这样的规则,他很简单直白的点了点头,从行动上直接表明了他对青岩的支持。 魔界的尊者挥了挥手,羽魔城主府邸气势颇足的大门陡然间轰然崩塌。 下一瞬,他们便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困住,这些人目光之中透着显而易见的猩红,喉咙里发出属于饥饿野兽的低咆,面目狰狞,分外可怖。 黑豹变回原形,身体前倾,尾巴高高竖起,利爪在魔界之月的映照之下泛着血色的光。 青岩身上套着巫邢的障眼法,体内的元力却是快速的运转起来,即便换了一副躯壳,养心诀的运行却赫然毫无阻碍。 “这群人是怎么回事?”青岩被周围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暴戾迫得有些难受,白泽生性不喜杀戮,但却并不是大局不分一味心慈手软的种族。 巫邢冷淡的扫了周围一眼,哼笑道:“羽魔养的小喽啰。” 这群人的状态颇有些疯狂的意味在其中,许是羽魔动了些手脚,否则在面对魔界至尊之时,这群人不应是如此一副毫无畏惧的模样。 青岩对于巫邢在魔界的威信还是有着一番极为深刻的认知的。 “即便是群小喽啰,数量也足够麻烦。”青岩道,而他话音刚落,那边黑豹便已经迫不及待的高吼的一声,脚下一踏,地面震了两震,一股无形的气浪将围住他们的那一圈魔修生生震退了好几步。 紧接着,兽影化作一道乌黑的光,冲进拥堵在府邸门口的人群中间,带出一道道浓郁的血光。 巫邢同样毫不手软,泛着青黑的手掌向前一推,阻拦在他们面前的几个人瞬间炸成一团肉糜,连元婴都未曾见到便已神魂俱灭。 青岩被黑豹与魔尊联手这一击唬得一愣,瞧着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几乎被粉碎的肉身和血液染成了粉红色的虚空,打了个哆嗦,始终没敢往前踏出一步。 巫邢似乎没有看到青岩被震住一样,边打边往前走,真真杀出了一条“血路”,而他身上却一丝脏污都未曾沾上。 直到这一人一豹生生将包围圈打通了一条路,回过头来看还停留在原地的青岩时,也不过过了数息时间罢了。 周围疯狂的魔修被这样的实力震慑,熙攘着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唯恐引得这两个人的注意,莫名的便毁了自己。 青岩前蹄无意识往前踏了踏,跟着走了几步,紧接着,脚下滑腻的触感让他浑身都炸了起来。 他见过死人,亲手扼杀过同为人类的生灵,也看过战场上血流成河的模样,面对这些青岩从未有过畏惧。 但当他踏上这一条真正由血于肉铺就的出路时,心中却充满了无所适从和浓浓的寒意。 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然而即便如此,青岩却找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如果他们不死,那么他自己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青岩不想为他人的恶意买单,但看着前方流淌着血液的通路,他的脑中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之前看到玉骨墓地之中的刀山时也没有过这样僵硬而冰冷的感受。 青岩抬头看着前方回头似乎在等着他的巫邢。 魔尊站在血雨之中看着他,暗红色的眼瞳之中似乎流动着与如今的场景全然不相符的温和与抚慰。 “不用怕。”他听到巫邢这么说,“走过来。” 浓稠的血气几乎让青岩窒息。 他焦躁的踏了踏前蹄,却没有往前。 他在犹豫,他觉得若是踩着这条路走过去了,有些东西会毁掉,还有些东西会彻底印在心中,再也改变不了。 “过来。”巫邢的声音再一次钻进了他完全空白的脑海中。 “往前走。”他说,“过来我身边。” 青岩看着那个被戾气包围的男人,此刻他的目光尤为柔软,连嘴角挂着的笑容都显得格外温和。 他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 硬蹄踩在血靡之中的声音黏腻得令人头皮发麻。 而那个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东西,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一步一顿的踩在魔尊制造出来的地狱之路上,一点一点的向其靠近。 过去吧。 没什么需要犹豫的。 在对面等着他的,是那个巫邢啊。 是巫邢又怎么样? 青岩脑海中迷迷糊糊的这么想着,脚下的停顿却越发的少了。 巫邢看着向他走过来的青岩,目光中露出一抹诧异。 白泽身上的辉光逐渐亮了起来,几乎要突破了他施下的障眼法。 柔和的白色光芒从白泽身上腾起,越过青岩与巫邢之间的空隙,将巫邢裹住,最终成了一个光茧。 黑豹疑惑的看着突然停下来的巫邢和青岩。 他眼中什么都看不到。 隐藏在人群之中的羽魔,视线落在那团被遮蔽了真实模样的生灵身上,瞧了半晌,也没得出个什么结果来。 而巫邢目光柔和得让在场的魔修都觉得自己的心魔是不是已经无药可救。 这样的目光,出现在屠戮了十几座城池,方才挥手便毁灭了数十条人命的人脸上,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巫邢似乎将注意力全都投注在了那团模糊的影子上。 羽魔不知道这是不是故意引他上钩的陷阱,但他明白,这即使是陷阱,他也只能头也不回的跳下去。 他不认为自己在直面巫邢的时候会有机会找到这人露出的破绽。 魔尊之位不是在给了仙帝重重一击之后便能坐稳的,他并不敢忽视掉巫邢在成为魔尊之后对魔界诸势力的清洗与整合。 他只能赌这一次。 成败在此一举! 羽魔手中的画卷颤动着,浓厚的魔元力灌注进去。 画卷之中隐隐传来了百兽嘶吼的声音,这个事实让他暗红的眼睛染上了一抹亮色。 百兽嘶吼,这就与之前的几次一样! 下一瞬,羽魔手中的画卷脱手飞出,直向包围圈那处缺口卷去! 画卷瞬间铺开,山河镇压而下,直直砸向巫邢,画轴相连,一下便将巫邢裹了进去。 白光乍现,一声兽吼自那团朦胧之中传出,诸人只觉得脑中嗡鸣,识海翻滚,疼得厉害。 恍惚之中,布帛撕裂之声清晰入耳。 羽魔压下识海的动静,抬头便瞧见了画卷粉碎的画面。 画中山河巨震,地动山摇,百兽皆伏。 这一瞬之后,便再也寻不见先前画卷的痕迹。 羽魔心中一沉。 而后眼前猛地一晃,他竟是生生被巫邢从人群之中寻了出来,死死掐住了脖颈! ☆、76·白泽之力 青岩被迅速接近的熟悉亲切感所笼罩,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巫邢身上,而当他那朦胧而模糊的神思终于清醒了一些的时候,巫邢却像是陷进去了一般。 青岩偏头看着席卷过来将他们裹住的巨大画卷。 他看见了万兽奔腾,禽鸟齐飞,山川与河流伴着轰隆隆的洪流一般的声音翻涌而来。 他看见日月交替,时光更迭,大地扭曲变形,无数生灵死去了又重新在荒芜的土地上降生。 天道将世间的一切都安排得仅仅有条,整个世界都顺着既定的轨道行进着。 由衰转盛,由盛转衰,轮回不停。 这一瞬间的感受仿佛一道转瞬即逝的流光,消逝之后在青岩脑海中留下了嘈杂而纷乱的印象。 青岩心中似乎多出了一点明光,跃动着要将笼罩在周围的迷惘驱散干净。 巫邢看着白泽之身的青岩,一片浅淡的白色之中,白泽的辉光洗去了周围浓重的腥气,携着一股子让魔修浑身难受的神圣意味。 青岩身后,白泽的虚影极大,气势磅礴。 巫邢微微仰着头,看着神态安详满目悲悯的白泽。 魔尊显得很渺小——在这样的气势面前,巫邢感觉自己好像直接对上了天道,而己身之力顿时显得微不足道。 巫邢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他的修为是能够与仙帝比肩的,除却名声比不上那个经营多年的仙道之主以外,各方各面都并不输给那个人。 可如今他再一次感受到了。 几乎全然被压迫住,毫无挣扎机会的压力。 这并不是青岩,巫邢清楚地知道青岩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样的程度,即便是接受了传承,也不会成长到这样的程度。 而且这庞大虚影的目光虽与巫邢相接,眼中却并没有巫邢这个人的存在,而是如同俯视着世间众生一般,带着让人想要跪伏的悲悯仁慈。 巫邢不知道其他白泽是不是这般模样,但他知道青岩绝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青岩,这是天道的力量。 巫邢与白泽虚影四目相对,巫邢始终放松的站着,略微仰起头,毫无紧张感的打量着这巨大的虚影。 白泽的虚影动了。 它四蹄一屈,向这个人类摆出了跪伏的姿态,而后低下头凑近了这个对它而言极为渺小的人类,背后的双翼展开,包围而至。 双翼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声音与气息。 巫邢在一片漆黑之中感受到了眉心带着凉意的柔软,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识海勾勾缠缠,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在识海转了一圈,然后安定下来,最终逐渐的与这里的主人融为一体。 青岩终于走到了巫邢身边,识海中陡然轰隆之声大作,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极为吵嚷。 布帛撕裂的声音如同划破了黑暗天幕的光明,将所有一切的异常终止于此。 巫邢顺着脑海之中被清晰反应出来的源头伸出了手,将羽魔从人群之中拽了出来。 他视线一偏,看向还有些没回过神的青岩。 对方心中的茫然在此刻被巫邢清晰的感受到了。 青岩在自己都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就迷迷糊糊的将白泽之力交了出来,巫邢的视线在羽魔身上转了转,多亏了这人迫不及待的将画卷甩了出来,以至于一直没露出什么苗头的青岩没能控制得住传承之力,最终被他得了便宜。 虽然算得上是侥幸所得,但若是青岩心中没有将白泽之力交托给巫邢的想法,传承也不会默认将这份力量直接交予了巫邢。 他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提前拿到了,但到底还是得对这个推手表达一下感谢——虽然羽魔完全不是这个目的。 “可还有什么想说的?”巫邢看着目光之中透着惊恐的羽魔,松开了手,目光却是与方才看向青岩时截然相反的冰冷:“自你觉醒之时,本尊便说过,若是想要有何动作,便必须是有夺了本尊这尊者之位的把握!” 巫邢向来不畏惧来自他人的挑战,甚至在魔界,他是相当鼓励那群城主向他发起挑战的。 魔修在不断的战斗之中进步才是最快的,但巫邢已经没有了能够酣畅淋漓的拼杀上一场的对手。 仙帝并不想跟巫邢面对面的打架,即便他想将巫邢引到他面前,但真正与巫邢动手的,十有八.九是仙帝的爪牙而并非仙帝本人。 因为他们都知道,修为平齐并不意味着在厮杀之时就能够拼个不分上下。 道修与魔修比起来,魔修的手段要凶狠得多。 除却这一点原因之外,便是这魔界之中的势力因素了。 巫邢绝不会放下心去信任那些城主,他真正的亲信,绝大部分都在魔宫之中为他做事。 而那些挑衅他之后却没有足够的实力面临魔尊之力的城主,他以及他的亲系所面临的便是灭顶之灾。 之后,所替换下来的必然就是巫邢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了。 这种对无法握在手中的势力的推翻和重建,像极了打擂一般的清洗方式,在五界之中也仅此一家了。 羽魔是知道那些挑战失败的人的下场的,他瞳孔略微缩了缩,声音嘶哑,“尊者……” “羽魔,我一直以为你是这些城主之中最识时务之人。”巫邢啧啧了两声,说出来的话让羽魔感受到了极深刻的折辱。 所谓的识时务,就是在面临其他城主的欺凌和压迫时,极为乖顺的弯腰垂首。 这是整个魔界都知道的事情。 而在羽魔的声势日益低下的这几年里,就连羽魔城中之人也敢直接讥讽他们的统领了。 这样的城主,在魔界之中也是独一份的。 羽魔的面色涨红,不知是因为先前被巫邢掐的还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所致。 他几乎能够清楚的听到自己血液流动急速的声音,连青筋都开始鼓动起来。 周围的魔修开始议论纷纷。 他们中有羽魔临时召集而来的普通魔修,也有羽魔一手扶植出来的属于他的势力,更多的,却是闻讯而来等着看热闹的本城人和外城人。 羽魔这个名字自今日之后,会彻底成为魔界之中的笑柄。 没有人会再记得他荣耀的血脉,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一个弱小城池城主的身份。 在掌握着整个魔界的尊者面前,羽魔的脸面不值一提。 没有人会去在意小人物的想法和心情,即便这个小人物的身份在魔界称得上是魔尊之后最有地位的人之一。 羽魔的面色在听到周围的议论声之后更加难看了。 青岩看了看周围,又将视线落在羽魔身上。 他莫名清楚的明白了巫邢的想法,巫邢本不用如此羞辱羽魔的,原本碰过传承的羽魔在他们心中就该死去,给个痛快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青岩知道,巫邢此举,便是在立威。 沉寂许久的,不仅仅是羽魔,巫邢除却在初期登上魔尊之位的时候相当活跃的清理各个不听话的势力之外,很少在魔界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作为。 在魔界,巫邢这个魔尊当得存在感相当的低下,甚至巫邢这个名字在魔界出现的频率还没有在上鸿天界出现的次数多。 时间总是会麻痹很多人的神经的,狂妄又肆意的魔修更是如此。 而巫邢必须要在自己的地盘拥有威信,因为在不久之后,他就要跟声望和势力都颇为强盛的仙帝正面对峙了。 巫邢将自己定下的规矩重新提起来,便是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他无所畏惧的意思。 天魔初期修为的羽魔,即便是有异宝相助,在他眼中也是可以随便捏死的蝼蚁,甚至面临百般羞辱都只能硬生生的受着。 青岩看了巫邢好几眼,感觉脑海之中的想法变得更加清明了不少。 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彻底跟巫邢绑在同一条船上的青岩踏了踏前蹄,觉得自己在拿回了传承之物之后变得机智了许多。 传承之物居然涨智商,这个设定必须点个赞。 巫邢察觉到青岩涌起的愉悦情绪,心中有些莫名,面上却丝毫不显,而是继续讥讽着造反不成反被逮的羽魔。 青岩听着,都觉得好想甩他一脸泥巴,更惘论被死命揭着伤疤的羽魔了。 被讥讽的人低垂着头,突然猛地咆哮了一声,眼中霎时红光大盛,周身血气弥漫,手紧紧的握成拳,带着呼呼的风声挥向了巫邢。 青岩吓了一跳,赶忙往黑豹身边退了两步,躲过那两人的战场。 巫邢同样有意将战场移开,于是且打且退,将羽魔拉到了城池正上方。 魔尊姿态极为悠闲,显然对于羽魔毫无章法的挥拳应付起来相当游刃有余。 羽魔周围的血气随着他挥舞的拳头变得更为强盛,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红色的光。 青岩看着那团翻涌的血色,心中隐隐觉察出一丝异常。 巫邢闪躲着羽魔的攻击,不时狠狠的捅一下后者的要害。 这简直就是单方面的欺辱和碾压,巫邢的强势和实力让围观的魔修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青岩盯着羽魔看了好一阵,直到对方身上的血气几乎凝出了实体,才恍然惊觉对方的目的。 “他要自爆!”几乎与青岩的提醒完全同步,浑身被血气所笼罩的羽魔尖利的哀嚎了一声,眨眼之间便炸成了漫天血雨。 下方全然没有防备的魔修们,被散落而下的血珠浇了个透心凉,接触到那猩红颜色的地方泛起了青黑色,竟是被那血气生生侵入,浑身从内而外的腐坏。 惊恐的尖叫和哀嚎四起,青岩却紧张的盯着半空,寻找着巫邢的影子。 可别在这种地方翻了船! “在看什么?” 青岩顺着声音抬起头,却发现巫邢正站在他身边,微垂着头看着他。 青岩眨了眨眼。 “我知道他要自爆。”巫邢道,算是让青岩提起来的心放下了,然后抬头看了一圈,“不过倒是没想到会这样。” “我以为他会求饶。”青岩道,羽魔贪生怕死的名头在魔界当真是传播得相当广泛的。 “若是他真的求饶了,那才可怕。”巫邢拍了拍黑豹,看着豹子化作大雕,道:“真的能够放下一切的人,是最可怕的。” 而羽魔即便一直忍气吞声,心中到底还是留着血性。 “一个人在这世间存留下来,总得有一个两个牵绊。”巫邢坐在大雕背上,恰巧与青岩视线相对,便展颜一笑。 “就仿若万花谷之于你,你之于我。”他道。 ☆、77·全然坦诚 青岩看着巫邢,脑子发懵。 巫邢对自己如此突兀的表明心迹造成这样的结果并不多么意外。 他倾身向前,与青岩额头相抵,清楚的感受到彼此心灵相通,就连停滞了不知多少年的心跳似乎也随着青岩内心的脉动而蓬勃复苏。 青岩在紧张,紧张到头脑一片空白。 他觉得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让他不知所措了。 不仅仅只是因为巫邢那句有些暧昧的话,还有他们彼此紧紧相贴的额头,以及突然侵入脑海之中的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呆愣的看着纷至沓来的画面,清晰的认识到这些色彩斑斓一闪而没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巫邢的一生。 从有记忆以来所有的事情,都在青岩面前完全展开,丝毫没有保留。 这样的突兀而快速的发展让青岩措手不及,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额头上紧贴的冰凉便离开了。 巫邢轻轻拍了拍发呆的青岩的头,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在脑海嗡嗡作响的青岩耳中显得格外遥远。 “东方景明醒了,等你能够变回人形了,便带着他去川弥吧。” 青岩没应声,他低着头看着下面飞掠而过的大地,浑浑噩噩的回去了魔宫之中属于他的那间偏殿。 然后直接钻进了被子里,摆出一副拒绝外界的模样。 巫邢被关在殿外,瞅着紧闭的大门眯了眯眼,搓着下巴啧啧了两声。 没想到青岩面皮这么薄,当初在万花谷内第一次见着的时候不是还大着胆子调侃他来着…… 虽然颇有些明白不了青岩的心态,但魔尊自然是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花费太多的时间。 既然仙帝先青岩一步在川弥有所行动,那么他先前铺下的布置也该行动起来了,五界之中不少人估计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罢。 巫邢心中盘算着能够与之合作以及一些坚定的仙帝追随者,脚下步伐一转,向东方景明呆着的宫殿走去。 青岩闷在被子里打了个滚。 他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虚空,犹豫半晌,最后沉入识海,心中还带着些许的忸怩,却还是没忍住将先前巫邢全然摊开给他看的记忆翻了一遍。 巫邢的这一辈子称得上相当坎坷,却也配得上传奇二字。 在那等劣势之下还能反转最后直追而上,成为仙帝最大的敌手,单就这一点,平常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若是一般人,稍微差了些运气,此刻便依旧还是仙帝宗族之中被轻视的一个奴仆吧。 青岩觉得巫邢这辈子能有如此成就也值得在世一回了,然而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巫邢都不打算就此罢手。 他安排了很多。 从登上魔尊之位起,他就开始发展自己手中的势力,在各界的领头人身边安插钉子,甚至一旦任何一界之中出现了什么尤为杰出的人才,那这人身边必然有着一个能够与此人说上话并且关系熟稔的朋友甚至是恋人就是巫邢暗中控制着的眼睛。 以至于整个五界之内,没有在巫邢眼皮子底下的高手几乎屈指可数。 这种广泛撒网的行为虽然耗费人力并且在绝大部分人眼中都相当不靠谱,的那巫邢却做到了。 被仙帝残忍对待过的巫邢深知某些人眼中,亲人朋友和恋人的重要性,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并不算少,即便是在心境极高的道修之中也屡有发生。 青岩光是想想若是巫邢开始动手并且按照他的想法栽赃给仇敌,与他作对的人将要面临的处境就觉得不寒而栗。 对于仙帝来说,只要让他在道修之中不再是一呼百应的状态,便已经是赢了一半了。 修真之人的交游虽然并不是多么广泛,但修真界可不大。 口耳相传之间,说多了总会让这人形象跌份。 到时候再由青岩站出来表示这一代白泽俨然已经抛弃了仙帝,还愁这人不会身败名裂? 这对于站在高处数千年的人是跌得最惨的惩罚了,就如同当年被贬下界还被泼了一身脏水的巫邢处境全然一样。 也许要好一些,至少在巫邢的计划之中,仙帝的没有修为被废。 从千年前便开始铺下来的网让青岩头皮发麻,巫邢这种偏执到极点的报复心更让他手脚发凉,可这本该是最为秘密的事情,巫邢却一点儿都没有瞒着青岩的意思。 青岩更加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直到他看到先前与巫邢在羽魔城中的记忆时,浑身都跟被天劫劈了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了。 亏他还以为传承附带涨智商的被动技能! 结果居然是迷迷糊糊把白泽之力交出去的缘故吗! 原来他轻易的明白巫邢的意愿是因为缔结了契约之后彼此心灵相通的关系吗! 青岩想起自己之前的兴奋,感受到此时深深的来自世界的恶意。 一大群羊驼在内心的戈壁滩上奔腾而过。 真是蠢到无法直视啊! 青岩内心汹涌澎湃的操蛋感很快就消失了,他在巫邢记忆的最末尾看到巫邢没有直面对他说出来的话。 “你一直没有全心的信任我。”巫邢道,“但这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坦诚了。” 说实话,青岩内心对于巫邢这样的坦白是极为震撼的,震撼到他看完记忆之后也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巫邢。 巫邢喜欢他,青岩并不能从记忆之中看出其中有没有更深层次的爱意,但他的的确确的看到了巫邢对他的关心和一些隐晦的渴求。 虽然不知道自己除了白泽和万花弟子的身份之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一界至尊倾心,不过不得不承认,被这种地位颇高的人所喜欢着的感觉…… 真的挺爽的。 青岩心情愉悦的自我得瑟的半晌,最后还是没有针对巫邢的表白做出决定。 横竖都是跟巫邢呆同条绳子上的蚂蚱了,逃也逃不开,不如再多蹦跶几天让另外那只蚂蚱捉急一下。 青岩觉得自己的想法真的很棒。 必须给自己点个赞。 刚到东方景明殿内的巫邢觉得鼻子有点痒,内心从另一方传来的愉悦让他忽略了自己内心腾起的那抹凉意。 “尊者大人?”东方景明看着站在他房门口,脸上神奇的带着那么一点笑意的巫邢,打了个哆嗦,扭头看了看天色。 一轮血红色的月亮高高的挂着。 他又回过头看向已经走入屋内的巫邢。 很好,又变回面无表情的样子了。 东方景明悄悄的松了口气,笑容满面的巫邢还是留给青岩去消化吧,东方景明感觉自己面对巫邢的笑容有点发冷。 “你将得来的消息整理整理,待青岩事情完毕,便随他去川弥。”巫邢道。 东方景明眉头却皱起来,“我听闻仙帝降神到了川弥,怕正是冲着青岩来的,为何不将他留在魔宫?” 巫邢倒也想留下他,但他还是更加希望青岩能够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然,这种酸话魔尊大人是说不出口的,于是他道:“仙帝说白泽在庄家,他已经开始行动了,先前救豹子顶着跟我有八分像的脸去救你时,被庄欢知道了,想必再过些时日,这魔界也不见得多安全。” 魔界之中能够轻易弄死青岩的人多了去了,但川弥便少了。 除非仙帝一直降神在川弥之中,但这对仙帝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巫邢相信以那人的性格,绝不会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 “可川弥……” “你不是会摆弄运道之术么?”巫邢微微抬起眼,道:“莫要让人知道白泽是青岩,他便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毕竟万花弟子可是有不少人求着希望他瞧一瞧的。 东方景明闻言却沉默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当真如此好用。 巫邢这话的意思,便是让他顶了青岩的缸,让外界相信他庄晨是白泽,而不是青岩。 白泽现世的方式千奇百怪,他夺了庄晨的舍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动手抢了庄欢的气运,而青岩是白泽的消息又是从他嘴里说给庄欢的。 最重要的是,仙帝对外说的消息,是白泽入了庄家。 白泽入了庄家,可不就刚好给他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庄欢同父异母的弟弟庄晨,其实就是白泽,这话即便是说给庄欢听,庄欢只怕也不会当成笑话。 毕竟庄欢没有见过青岩那白泽模样的神魂,甚至连青岩是白泽这件事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若是处理得当,庄欢真的会信。 东方景明忍不住抬眼瞅着巫邢,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人心思到底有多深。 然而看了一阵,他的眼却越睁越大。 东方景明咽了口唾沫,眨了眨眼,确信自己当真没看错,这才颤声道:“尊者……这是与白泽缔结了?” 巫邢看了他一眼,颇为淡然的点了点头。 东方景明兴奋的搓了搓手,这一次当真是没跟错人。 他先前还在想为什么白泽一直在身边却不缔结,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将白泽给囚了,或者将神魂锁于肉身之事就是巫邢干的,之前一直在跟他装。 若是如此,白泽是断断不会选择巫邢的。 这还没过多久呢,人家就用事实甩了他一脸。 但东方景明却觉得,这脸打得太好了。 他不只是因为自己跟对了人而兴奋,更多的,是看到了玄天之恨将要得报的希望而致。 枯荣轮转,天道不灭! 庄家独占天地气运数千年而不倒,已然触犯了天道之威。 这是要遭报应的。 当初他身为宗主的祖父说过的话,如今真真是到了要实现的时候了! ☆、78·重归川弥 川弥南陆。 丹阁位于南陆之内极出名的一道灵脉之上。 这条灵脉被修真界人们称作药脉,因其山脉之上各类灵药出产极多,并且土壤极为适宜人工种植灵药而得名。 丹阁因主要由丹师以及医者组成的缘故,在数百年前立宗之时便占了这条被诸多宗派瓜分占据的灵脉。 而之所以能真正立于此处,却是与当时那些开派之际所投身进入丹阁的医者和丹师手中庞大的人脉是分不开的,宗派与其中的医者和丹师们相互依靠,相辅相成,宗派之内倒是极为和谐。 丹阁在整个川弥之中少有立敌,以至于称得上掌握了整个南陆甚至川弥大洲最杰出的那群医者和丹师的宗派,势如破竹的突破了各大宗派多年的势力分配,成为了南陆之内异军突起的一朵奇葩。 而今日,丹阁除却招收弟子之日意外始终紧闭的主殿之内突然热闹起来,极为须发皆白的老者在殿内主座上相顾低语。 殿外一群小道童同样窃窃的交流着。 “师叔祖说今日那医圣传人要来,此话当真?”一小道童轻轻撞了撞身边的同门,眨了眨眼,如粉雕玉琢般精致的脸上挂着极好看的笑。 身边的同门瞅了他两眼,瞧着这人面上的笑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竟是好了不少,便答道:“听师兄说前几日医圣传人便向阁内投了拜帖,好几位长老都因此出关了呢。” 那道童似乎颇为惊异的样子,黑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却是没有再询问什么了。 先前回答他的那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回过神却看见那精致如同娃娃一般的小道童已经钻过前方的人群,竟是想要冲到最前方去。 那人摇了摇头,面上露出无奈来。 青岩早在半个月之前便将传承的能力消化了大半,而后来的日子却是在忙着阿甘和玉骨的事。 之前阴错阳差让他重塑了白泽之身的水镜鬼花果实还剩下了三个,而其他一些重塑肉身所需要的天材地宝,巫邢已经趁着他还在接受传承的那段时间里准备妥当。 巫邢打算让东方景明顶缸的事情始终没有让青岩知道。 在到了川弥之后,东方景明便顶着如今庄家家主弟弟的身份直接杀入了南陆上层的某些集会之内,一点儿都没有隐瞒行踪的意思。 而青岩也并没有打算干涉东方景明的动作,这人心中想要报仇,跟他不走一块儿自然也没什么,何况东方景明走前还相当厚道的帮他做法遮掩了身上跟灯塔一样闪闪发光的运道。 至于玉骨,青岩倒是真的找不到除了将他带在身边之外更好的办法了。 何况玉骨修为极高,如今的本体又是他的法宝,若是在行走川弥的路上有人起了歹心,也足以让那些动心思的人好好儿掂量一番。 青岩牵着还不太适应人形肉身的阿甘,细心地一点点教他如何行动,背后跟着重塑了肉身的玉骨,三个披着人皮的非人类在丹阁洞开的山门前的阶梯上拾阶而上。 他们并没有选择飞行,这是对此地之主丹阁最起码的尊重。 “那边有好多灵药。”玉骨面上带着毫无掩饰的好奇。 他存活的时间虽然极长,但所见所闻却并不见得比一个行走在大陆上的普通修者要多上多少。 “这药脉之上,最不缺的便是灵药。”青岩道,一边缓缓往前走着,一边跟玉骨讲述着自己对这丹阁的了解。 丹阁的成立比上代白泽回归天道之时要晚上许多,传承的记忆之中并没有关于这个宗派的信息,对丹阁的了解,青岩也是从魔宫那些卷宗之中得来的。 他知道,丹阁如此洞开山门,这周围必然是会有这一些警戒的。 他现在所有一切的作为,也许都被丹阁之内那些人清清楚楚的看着,想到这些,青岩自然是不会做出任何不敬的举动。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顺着毛将这丹阁的傲气捋顺伺候舒服,对于青岩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与人为善,于己为善。 他展示出来的善意足够,无冤无仇的丹阁自然也不会对他抱有什么恶意。 不仅不会有什么恶意,丹阁之内不少人,只怕还相当期待他的到来呢。 医圣传人这身份,对青岩来说倒真是十分好用。 他们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入目的是颇有些忙碌景象的山门。 早有丹阁弟子守在此处,一见他们到了,便迎了上来。 青岩温和的应了,不着痕迹的看着四周的布置。 能在川弥之内以如此快的速度成长为数得上号的几大宗派之一,这丹阁定然也是不简单的。 青岩不会天真到觉得医者和丹师都是仁心慈和之人,若真是如此,这丹阁恐怕根本没办法存活多久便破败了。 他对阵法之道并不是多么了解,但就看这山门的布置,便足够让他察觉出一丝玄妙来。 青岩目光中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赞叹,让关注着他的行动的几个人面上弯出满意的笑容。 山门之后循着大道走了一阵,便到了正殿之外。 青岩四处看了看,发觉似乎并无丹阁弟子御物飞行,他所见到的便都是靠着一双腿脚疾步走着。 想是因着这丹阁内的规矩。 “东方先生,阁内几位长老都在正殿之中等待多时了。”那将他们引至此处的人开口道,脚步停在正殿之外不远处,微微弯了腰道:“先生请。” 青岩看了一圈周围不时瞟向他们的丹阁弟子,对上那些充满了好奇的眼瞳,不由的有些失笑。 收回视线,青岩向那领路之人颔首,便领着阿甘与玉骨抬步向那大门敞开的正殿走去。 而正当他要踏上正殿之前的阶梯时,一个身着丹阁低级弟子道袍的小小身影踉跄着扑了过来。 青岩一愣,连忙将站立不稳的扶住。 那小道童一抬头,一对黑溜溜的如同成熟的野葡萄一般的眼睛对上青岩的视线,目光就如同周围的人一样满是好奇。 一点儿冒犯了客人该有的慌乱都没有。 青岩将人扶稳了站好,微笑着拍了拍小孩的头道:“下次可莫要在这般莽撞。” 小道童精致的面上浮出一抹红晕,黑眼睛一转,看到先前给青岩引路的那人面上的神色,头皮一紧,急急忙忙的道了声谢,一转身溜进人群中,瞬间便瞧不见影子了。 青岩回头向那人笑了笑,原本吹胡子瞪眼的道人神色霎时一敛,又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轻笑了一声,手中微微一动,篆刻着万花徽记的指环上闪过一抹极浅淡的光。 将一切收入眼中,青岩半掩饰性的理了理并没有多乱的衣袍,扬起笑脸迈入正殿。 三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青岩谦逊一笑,微微躬身,朗声道:“万花弟子东方青岩,见过各位前辈。” 庄家。 庄欢将手中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的符纸烧尽,托着下巴眯了眯眼。 庄晨还真有胆子再出现,这一点庄欢不得不佩服他这个弟弟,但他更为在意的,却是那个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的正在拜访丹阁的万花弟子。 庄晨说过东方青岩是白泽。 东方青岩身边如今只有两个人,一个似乎是半残废连走路都走不好的小孩,虽然另外一个实力深不可测,但对于想要得到白泽的人而言,想要突破这个人将白泽占为己有并不多难。 庄晨先前是被巫邢的人救走了,而巫邢似乎始终呆在白泽身边。 巫邢没有道理会放过这么重要的白泽,除非他已经跟白泽缔结,但若当真是缔结了,巫邢不该保持着这样的沉默才对。 而在这个关头,庄晨又同被他称作白泽的东方青岩一起出现。 庄欢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桌上摊着的家谱,庄欢旁边端正写着的东方青岩四个字,在茶水热气的氤氲下显得有些模糊。 他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半晌,一对桃花眼弯了弯,站起身来,挥灭了书房之内的烛火,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房间之内。 他能逮住庄晨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在庄晨嘴里肯定能挖出些什么的,而这些情报越早知道便越好。 他不信巫邢这样沉默着不吭声的行为还会坚持多久,对他来说,廖晓啸可是至今都没有消息的。 作为维系这妖魔两界这样亲密关系最为重要的纽带之一的廖晓啸,如果真的出了事,对于这两界的关系无疑会是一记重创。 仙帝曾经说过,若是妖魔两界当真翻了脸,他下界所受到的阻挠便会小伤许多。 这对于庄欢来说是个极好的消息,也是他如今最大的靠山和倚仗。 上鸿天界,未知之地。 仙帝一袭白袍,看着神色淡然坐在石桌边上浅啜着茶水的人,面上的表情带上了一丝讥讽。 “你倒是悠闲得很。” “自是比‘五界之主’要清闲。”那人语气之中的讽意丝毫不输之前开口的人,他偏头看向仙帝,赫然是青岩一直寻找着的东方宇轩。 仙帝冷哼了一声,却是坐在了东方宇轩对面,毫不客气的拿了一只瓷杯,啜了一口。 “白泽在川弥出现了。”仙帝道。 “哦?”东方宇轩挑了挑眉,“这代白泽没有选你当真是……明智得很呐!” 仙帝垂着眉不做声。 东方宇轩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你当真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仙帝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以为意。 东方宇轩笑了一声,伸手将坐在对桌那人手中的茶杯抢过来,然后将杯中茶水倒了个干净。 “茶水喝完了,你也该走了。” 仙帝看着在地上淌着的茶渍,又看了东方宇轩老神在在的面容一阵,甩袖离开。 待得仙帝走了许久,东方宇轩才从袖中翻出一物来。 那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小娃娃。 细细看去,竟与先前在丹阁正殿之外撞上青岩的那小道童一模一样! ☆、79·三界相会 青岩在正殿之内落了座,面上温和的笑意丝毫未变,安静的听着主座上三个老人对他的夸奖与虚虚实实的试探。 几次来往,座上之人对青岩的称呼便成了极为亲密的“贤侄”。 青岩不得不承认,修真界的人套关系的能力真是颇为厉害。 青岩觉得自己成长的速度真是相当的迅速,这些老人话语中隐含的意思若是放在当初,他定然是丝毫都听不出来的。 而如今,青岩却可以清楚分辨出哪些是真情哪些又是假意。 他好脾气的将所有对于医圣下落与万花谷的试探都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然后大方的将这些老者对他的夸赞全盘接下。 虽然数千年前丹阁还未存在,但只要是在这川弥之上行走的医者与丹师,却都是听闻过万花谷和医圣的名头的。 如今丹阁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来迎接他的到来,青岩自认自己的面子绝没有这么大,多半是因着医圣弟子的名头才得来这份殊荣。 而丹阁自然也不会只是为了试探这些事情而欢天喜地的将青岩接进来。 几个老头相视几眼,事实上他们对这人甫一出现在川弥便选择拜访丹阁有些不解,几人略一犹豫后,便试着问道:“数十年前,那嘉灵山脉万花试炼之事,贤侄可知是何缘故?” 青岩抬头看了看他们,几个老人面目慈祥,瞧不出什么不对。 他略微想了想,笑容不变道:“若前辈是说上一次我万花谷试炼开启之事,在下倒当真知道些许。” “哦?贤侄可愿与我等细说一番?”一名老者道,面上露出惋惜之色,“当时我丹阁也是派出了不少杰出弟子,却都折在了里边……” 青岩低下头,轻轻拍了拍有些不安的阿甘的脑袋,笑道:“不知诸位前辈,是将这试炼当做了什么?” 几个老者被青岩问得一怔,答道:“自然是历练弟子之所。” “前辈可进入过试炼?” “数百年前,丹阁初立之时,老朽是进过的。”一名老者道,“当初丹阁之内绝大部分弟子都进入了试炼,并且带出了极多的药材与些许医圣遗留下来的书籍残页。” 而这些东西,让丹阁在川弥众势力之中迅速站稳了脚跟。 能在这正殿之中的,显然都是丹阁中颇有地位的人,对这事情并不陌生,也都随着老者说的点了点头。 “若是进入过,自然知道试炼之内的关卡设置。”青岩道,抬首看向主座的几位,眉眼含笑,让人看了极为舒服,“试炼之地,原本是万花谷内弟子实战练习之用,若是不冒进,定然是不会有危险的。” 正殿之内的人多少都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每次万花试炼开启,丹阁都有不少弟子入内,虽比不上立宗千余年的大宗有经验,这样的规律却是极容易便能得出来的。 “若前辈想知道为何上一次进入之人全军覆没,恐怕得去问问那些派遣了元婴期弟子的宗派以及某个世家了。”青岩面不改色的往曾经的事实里添料,反正除了他和阿甘之外,整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谁都不知道。“若不是他们用了不恰当的手段想要攫取试炼之内最核心的东西,试炼也不会突然提前关闭。” 青岩没打算点明某个世家是哪个,等着丹阁自己慢慢翻出来庄家的黑历史,比他一点点告诉在座的人显然要好得多。 青岩脑子里闪过庄欢弯着的桃花眼,那人目光之中始终带着温和,真看不出来会是使出什么狠辣手段的人。 但巫邢的记忆也并没有作假。 青岩没办法再告诉自己庄欢是个好人,是个适合做朋友的家伙。 “这……会是哪个世家?贤侄若是……” 青岩看着主座上说话的老者,摇了摇头。 不只是他想等丹阁一点点调查庄家的原因,也是因为他现在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想要跟庄家对峙,他自己还不够格。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他如今还不敢惹庄家。 就算庄欢始终对他表示友好,青岩却是没胆子放下心来与这样的人平和交流了。 巫邢给了他直接调用川弥之中属于巫邢的势力的权力,青岩也毫不犹豫的收下了,但如今并没有到用的时候。 更深一点的原因,便是想着这些力量先不动,要是巫邢那边的行动出了什么问题,分出来给他的这部分力量也能够去那边救救急。 不管用处有多大,有总是比没有好的。 “贤侄当日,可是同在试炼之内?” 青岩颔首,面上笑容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正殿之内的人面色却有些不自然了。 他们也是派遣了四个元婴弟子进入试炼的,但除却将他们送入试炼之外,其他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办法触及到。 更不用说试炼之内发生的事情了,若是自家那些元婴弟子与那个被隐瞒了所属的世家医者结了盟做了冒犯万花试炼的事情,如今他们与万花弟子直面对话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青岩笑了笑,出声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气氛,道:“晚辈拜访贵阁并非是为当日试炼之事……” 丹阁的人视线飘了飘,不做声。 “说来惭愧,谷主师尊数千年前便已飞升,晚辈只能独自研读医书。”说着,青岩面上露出一抹愧意,“可惜晚辈资质愚钝,若诸位前辈不嫌弃,晚辈希望能在贵阁多叨扰些时日,以求各位前辈解惑。” 青岩对自己临时起意想出来的这个托辞颇为满意,若不是方才那个撞到他的小道童的缘故,他应该来打个招呼就走,然后接着拜访其他已经调查过有需要医治之人的宗派,扩大一下交游的范围,再有针对性的交好一些与庄家没有太多牵扯的宗派。 但既然这丹阁之中有着值得让他留下来东西,之后的事情稍微推后一点也并不着急。 丹阁几个长老闻言却是笑了,表情尤为柔和,道:“贤侄既然如此看得起我丹阁,自然不能让贤侄失望才是。” 玉骨坐在青岩身边看了看青岩,又抬头瞅了瞅那几个脸都笑成一朵老菊花的丹阁长老,低下头借着青岩起身的动作掩住动作,手中浅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明黄的符纸霎时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魔宫之中的巫邢伸手从虚空之中抓出一张写着弯七扭八的字体的符纸,似笑非笑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眼神阴鸷的红衣男子。 青岩大概绝不会想到本是他身边最能信得过的人之一的玉骨,刚重塑肉身没多久就成为了巫邢的眼线。 玉骨心思单纯,他只知道是属于青岩的器灵,而如今青岩与巫邢缔结了,他理所当然的把身上有着极为明显的属于青岩气息的巫邢当成了自己人。 妖怪的世界里,身上带有彼此气息的,除了亲系之外就只有伴侣了。 之前巫邢身上可没有青岩的气息,青岩身上的气息也清冽得很,哪来那股隐晦的魔气。 玉骨心里,将巫邢跟青岩的伴侣这个名词划了个等号。 巫邢跟他说想要保证青岩在川弥此行的安全,拜托他将青岩所做的事情和一些决定都告诉他,玉骨一口就应下了。 巫邢说不想让青岩知道,拜托玉骨保密,玉骨一口又应下了。 真是好骗得不得了。 坐在巫邢对面的红衣男子视线落在巫邢手中的那张符纸上。 魔尊大人目光中闪过一抹兴味,握着符纸的手动了动。 果不其然,坐在对面的男人目光紧紧的随着他的动作而动,跟廖晓啸找到了捲宝犬一族的遗物似的。 巫邢将手中符纸放到身前的桌面上,道:“玉骨传来的。” “他在川弥?”那人开口道,声音冰冷。 巫邢动作悠然的喝了口从青岩房里翻出来的茶叶煮出来的茶水,满脸惬意。 “你说他已经重塑肉身了。” “我没说他在魔界。”巫邢懒洋洋的应了声,看着陡然站起身向外走的男子,一句话让对方停住了动作,“你现在去了,他也不认识你。” 男子动作僵了僵,“他肯定记得我。” “他记得的是那片湖,可不是那片湖里出的血怨。”巫邢敲了敲桌面,“而且……他如今可是青岩的器灵,血乌,你若是想要将玉骨带走,可得问问青岩同不同意。” 血乌身上猛地炸出一股浓烈的杀意,他回头瞪着巫邢,“若是不是你与那人突然出现……” “若不是我们,你现在还在浪宁镇海底下被压着。”巫邢嗤了一声,打断了血乌的话,“你大概搞错了,玉骨那样的大妖跟你这种原本就因怨而生的鬼物不同,他身上沾染的业障太深可是会被天打雷劈的,跟在青岩身边可比呆在你身边要好得多。” 血乌死死的盯着巫邢,看那架势似乎想要将他瞪出个洞来。 巫邢对这个喜怒现于面上的血怨勉强还算友好,至少比起面对鬼界那群阴气森森怨气缭绕又圆滑狡诈的老油条来说,这一次鬼界派来洽谈的人是血乌对巫邢而言简直就是天上砸下来的大馅儿饼。 “坐吧,你到得这么早,先喝几杯茶,等妖界那个老家伙到了,咱们再仔细谈谈。”巫邢指了指对面方才血乌坐的椅子,略微一顿,又补充道:“当然,不会是关于玉骨的。” 血乌看着巫邢那张脸,抬手握成拳就挥了过去。 拳风呼呼,让人丝毫不怀疑这一圈能够轻松的打爆一个人的脑袋或者洞穿人的胸膛。 而这拳头,却在即将触碰到巫邢之时停住了。 巫邢看着近在咫尺的拳头,眼睛微微眯了眯,挥了挥手手中被他挡在脸前面的玉骨传回来的符纸。 血乌紧紧的咬着牙。 巫邢看着他把拳头收回去,随手将符纸放在桌上。 血乌面无表情的将符纸收好,动作极其轻柔。 比逗廖晓啸好玩多了。 巫邢看着这样的血乌,左手托着腮哼笑了两声,视线略微一偏,提笔在一张崭新的符纸上写了不少东西,看着符纸燃尽,这才抬头看向迈步进来的人。 “当真好久不见,没想到身为妖界之主,你尽然会亲自过来。”巫邢目光中露出一抹讶异。 那人进来时脸上笑容满面,极为温和的模样,看了一圈之后面带疑惑问道:“白泽呢?” “在川弥。” 那人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消失了,眉头紧紧皱着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捲宝犬在川弥丢了还不够,你还想弄丢白泽吗?” 巫邢随手将身上掩盖气息的禁制解了,笑眯眯的看向眼前一妖一鬼,道:“这个……当真丢不了。” ☆、80·谷主亲笔 身为妖界之主自然不会认不出白泽的气息,而血乌虽然并不能马上辨认这样的气息,对巫邢也有着不满,却也是会敏感的掌握大局的人。 “白泽跟你缔结了?”大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看起来颇为不满。 血乌闻言,不由的看向巫邢,眼神却变得有些诧异。 巫邢看着这一妖一鬼,微微颔首。 大妖敲了敲桌面,沉默了半晌,最终开口直言道:“你打算跟夏侯直接对上?” 夏侯,便是仙帝的姓,只是敢于直呼的人在这五界之中寥寥无几。 巫邢看向坐在对面的大妖,视线自似是若有所思的血乌面上一扫而过,挑眉道:“上五千年天道怜他,这五千年天道眷我,将他推下来,有何不可?” “我以为你与白泽缔结之事早该在第一时间五界皆知。”大妖看着一派悠然的巫邢,哼笑道:“扮猪吃老虎可不是你的风格。” 巫邢摊了摊手,对大妖的话不置可否,视线在血乌身上转了转,偏头向妖界来的贵客道:“鬼界已经与我魔界联手,我以为妖界至少要比鬼界热情一些。” 言罢,血乌抬眸扫了巫邢一眼,目光之中隐隐透出一丝纠结。 巫邢好整以暇,丝毫不担心血乌会不会拆他台。 大妖瞅了瞅一脸坦然的巫邢,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垂着眼的血怨,略略一顿,问道:“这血怨……我没见过。” 言下之意就是,血乌在鬼界能不能说了算这个事情,还有待商榷。 巫邢看也不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魔尊一点儿都不担心妖界对白泽的事会放手不管,即便压下白泽这一缘由不说,与魔界合作推翻了上鸿天界,重新洗牌五界地位一事,对一直与仙帝过不去的妖界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 如今妖界所在意的,不过是在这个初显端倪的联盟之中的话语权罢了。 鬼界向来是亲仙帝的一方,若是连这个初出茅庐敌我未明的血怨地位都不如,他妖界是绝对不干的。 而血乌能当上鬼界一方城主,除了他背后有几位血怨大能撑腰之外,其己身的能力也不可小视。 血怨这一族虽然人丁稀少,却实力强横,他们始终被鬼界各方势力所忌惮针对,但几个血怨抱成团同仇敌忾,在鬼界却称得上是无冕之王。 但还不够。 血乌想了想来魔界之前那些前辈说的话,略一思忖,便道:“别的不敢说,但若是血怨一族,倒是无甚问题。” 前辈们先前就与他说过,他们不要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无冕之王”,要将其他盘踞一方的大能踩下去,获得天道承认这一脚,再有力不过了,足够让那些捧上鸿天界臭脚的城主一蹶不振。 大妖闻言,嗤笑一声,张口语言却被巫邢截住了话头,讥讽道:“你当了这界主几百年,还没一个小辈来得干脆。” 大妖一哽,瘪了瘪嘴。 巫邢又道:“果真白泽属妖这话,不过是说来听的罢,当年他在位之时,也没见你们为了白泽献身上鸿天界。” 事实上,上五千年妖界表现得极为低调,低调得几乎让人忘却了他们的存在。 大妖翻个白眼,“夏侯与白泽缔结之时可没邀我妖界共商大计。” 巫邢挑眉瞅了一眼血乌,血乌抬抬眼皮,颔首道:“他找了鬼界。” 所以并不是妖界不想跟仙帝联手,而是仙帝没有去找他们,反倒是把一向中立的鬼界给拉入了阵营之中。巫邢搓了搓下巴,估计是妖魔两界常年合作的缘故,以至于当初人家根本就没动过妖界的心思。 “闲话少说。”大妖不客气的拍了拍桌面,直言不讳道:“要帮忙也行,廖晓啸和白泽一个都不能少,至于这个血怨,我不相信。” 巫邢笑了,他看向妖界的王者,慢悠悠道:“我信就行了。” 大妖一句话哽在喉咙里半晌没说出话来。 血乌一点都没被这句话感动到,他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符纸,上面有这清晰的属于玉骨的气息。 他的眸子柔和了一瞬,再抬头又是一片冷硬。 “若是当真要有动作,你可有什么计划?”血乌问道,他知道巫邢就是吃准了他不会拒绝,他仅仅只是为了玉骨也不会拒绝,更何况如今得知巫邢与白泽缔结,鬼界那群老家伙也是很好说服的。 毕竟来来去去,最终还是只有“天道”二字最有说服力。 巫邢垂着眼,似是思索,许久,他抬眼扫过桌边两个盯着他的人,脸上荡出一个颇为轻佻的笑来:“你猜。” 血乌:“……” 大妖:“……” 猜你妹! 呸!贱.人! 丹阁。 夕阳将天边漂着的云烧的通红。 青岩含着笑将领着他找到住处的人送走,回头看着玉骨带着勉强习惯了人类躯壳的阿甘进了一旁的厢房,垂首看着手中戴着的戒指,面上笑容微敛。 不多时,他抬头瞧了一眼天色,神识扫过外边确信无人之后,转身进了主卧,阖上房门。 房内有些暗,即便修真之人并不需要多少光亮也能在黑暗中视物,但青岩还是习惯性的将桌上摆着的灯烛点亮。 橙黄色的温暖光亮与外面夕阳的色彩辉映,青岩将灯罩盖上,看着手中被滚成一小卷的皱巴巴的纸张,小心的将之打开。 这便是先前那不小心撞到他的小童趁机塞给他的东西,虽然不知道那小童如今在丹阁的地位,但青岩还是没忘了在离开正殿之前顺口为这个冲撞了客人的莽撞道童求了句情,以免那么可爱的小娃娃因为他的缘故被罚。 青岩自问,在这川弥之中,传递消息还需要如此隐蔽的,恐怕只有如今只能听到传说却寻不见踪影的谷主了。 就像当初在浪宁镇之时一般,不着痕迹的透露一些信息给他。 虽然上一次看到谷主的时候对方仅仅只是象征性的报了个平安,并没有更多的机会说其他的事情,不过现在再一次有了消息就好。 想是因为修为到了出窍期的缘故。 皱巴巴的宣纸被青岩小心的铺开,纸上的字已然被揉得有些变形,似乎是极久远之前的东西了,上面的墨迹有些晕染的痕迹,大概是不小心沾上了水的缘故。 然而上边儿的字并不难分辨,入目的是熟悉的字体,与养心诀上的字体一模一样,隐约还能感受到消除了不少但依旧存在的熟悉气息。 是谷主的亲笔,几乎要被揉烂的宣纸上只写了简单的三个字。 登天梯。 青岩眉头微蹙,脑子里盘旋的关于这三个字的信息却如同滔天巨浪一般直扑而来。 登天梯这三个字,在川弥和其他各界的传说实在是太多了。 青岩看着手中皱巴巴的宣纸,心里又升起了一股对自家谷主的嫌弃。 但再嫌弃还是得想办法把人给找出来。 这消息看过之后最好便是销毁,以谷主先前谨慎的态度而言销毁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宣纸在烛火上方停了停,青岩略一犹豫,又怕谷主是不是在这张纸上留了什么玄机。 毕竟从巫邢那边的情形来看,上界之人想要下来的方式其实是很多的,再不济传个消息也并不多么困难。而显然,谷主是有这样的手段的,却并没有光明正大的用出来,甚至一次都只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青岩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是谷主的考验或者是其他什么,他心中越来越倾向的想法是当初巫邢提过一次的,谷主是不是被囚禁在某处了。 想了想,最终还是将那张破旧的宣纸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青岩在丹阁之中呆了不短的时日,与丹阁的交流不少,收获颇丰。 自然,他也没吝惜回答那些前来求教的丹阁弟子的问题,只要不是涉及某些不能说的秘辛,他一向都是颇为慷慨的为之解答的。 丹阁的老头子们对此表示乐见其成。 在看到青岩的大方之后,他们自然也不好意思私藏许多,便将丹阁之中一些并不算绝密的丹方与医书大方的给了青岩一份,更甚的是在炼丹阁中为他开辟了一处炼丹之所,内里药鼎和灵药颇为齐全。 这样的待遇让青岩受宠若惊,而在与丹阁几位长老交流过数次之后,青岩略做犹豫之后便接受了对方伸向他的橄榄枝。 医圣传人成为了丹阁的客卿。 丹阁几个老头子笑眯眯的看着为这个消息而哗然的川弥,完全能够预料到下一次丹阁招收弟子时的盛况了。 而这个消息传出去不过短短三天时间,便有了一些在川弥之上称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蠢蠢欲动了。 一日,青岩正在房内整理着自己所知的关于登天梯的信息,正入神时,被敲门声惊醒。 “何事?” 门外小童听闻里边有了动静,便放下敲门的手,道:“东方先生,大长老请您去瀚星殿。” 青岩应了一声,将手中录入了不少东西的玉简收回戒指内,轻轻拍了拍在一边啃着灵石的阿甘的脑袋,推开房门。 “师兄要去?”阿甘含着灵石,含糊道。 青岩喊了在厢房内呆着的玉骨一声,回头看向阿甘,“怎么了?” “有人带了个神魂都快散了的人来,大概是来找你治好的。”阿甘道,嘎嘣几下把灵石嚼碎了,迈开小短腿跟上青岩的步子,“阿甘跟师兄一块儿去。” “神魂都快散了?”青岩愣了愣,“我猜……我救不了。” “救得了的。”阿甘抓着青岩的手臂,八.九岁的小孩子口齿还有些不清楚,摇头晃脑说话的样子尤其可爱,“只是师兄用一次锋针,恢复起来肯定要花上一段时间。” “锋针……”青岩想了想,“还是先去瞧瞧吧,说不定丹阁长老能够将之救回来。” 青岩自学会锋针之后,使用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因为锋针这等逆天之术几乎称得上是以命换命,救了别人,便要付出一些代价,比如暂时的健康或者己身的一些寿命。 将本该死去的人拉回来,几乎相当于逆天改命,总该付出一些东西才能让天道容忍这样的行为。 青岩脚下踩着大雕向瀚星殿飞去,脑子里迅速将白泽的传承记忆过了一遍,发觉天道对白泽真是喜欢得紧。 只要不是太过分的,白泽扭转几个人的命格,天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而所谓的过分,便是事关整个世界兴衰的人物,这些人是动不得的。 但青岩依旧并不太乐意用锋针,因为他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有点儿大,在这种让人着急的关头,他当真是不愿意让自己陷入被动。 “师兄,到了。”阿甘拉了拉青岩的袖子,将出神的人唤醒。 青岩应了一声,踏着脚下大雕落在了瀚星殿前。 等着他的几个人赶忙迎上来,青岩看着其中几个面生的微微愣了愣,回过神时赶忙挂上笑容颔首致意。 “久闻东方先生大名,今日才来拜访,万望先生见谅。”其中一个中年人走上来,身上道袍并不是丹阁之中的模样。 青岩摆手,谦逊道:“不敢当,青岩惭愧,远远比不上诸位前辈。” 那人一抬手,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声音阻止。 一道嫩黄色的身影翩然而至,瞪了那中年人一眼,又回头看向青岩,眉头略微皱了皱,上下打量着青岩,似乎在评估这人的分量。 女子生得极为俊俏,柳眉凤眼,琼鼻小口,身材较为娇小,恰恰是男人恨不得捧在手心中疼爱的那种。 “你便是医圣传人?”那女子开口道,声音如同黄莺鸣叫一般悦耳。 青岩略微一顿,这女子话语之中含着的那丝轻蔑却让他有些微妙的不爽。 即便他知道丹阁在邀请他成为客卿之前都是不太相信他万花弟子的身份的,但他如今算算日子在丹阁之中呆了也足足有三个月了,若当真是骗子,早该被丹阁驱逐出去了才是。 这女子大概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倒是直接将他归为骗子一类了。 青岩面上不显,依旧微笑着,温声答道:“是的。” “你去看看我爹。”女子一扬下巴,柳眉微蹙,命令道。 青岩略微扫了一眼那女子背后的几人,微笑着低头理了理衣袍,沉默不语。 而在青岩身边的几个丹阁之人却是拧起了眉头看着那女子,却并没有出声替青岩说话。 青岩倒是无所谓,这种事情若要丹阁出头,他这医圣传人软弱可欺的性格想必没两天就在川弥传开了。 “喂,快去看看我爹!” 青岩给阿甘塞了块上品灵石,堵住了气鼓鼓的阿甘的嘴,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下微微翻起的衣袖。 女子柳眉倒竖,喝道:“你莫不知好歹!” 青岩擦了擦手上戴着的戒指,将那万花徽记仔细地擦干净了,这才抬头看向气得面色涨红的女子,笑道:“苍会炎龙宫宫主之女,吴黛娥?” 女子被喊出名字,微微愣了愣,然后便听眼前黑发黑眼的温和男人称赞道:“真是个温婉美丽的好名字。” 吴黛娥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明白这人的意思,便顺着点头道:“那是自然。” 青岩得了答复,轻叹口气,“可惜人不配名,可惜……” 吴黛娥一瞪眼,叱道:“你这……” “想要我救人?”青岩笑眯眯的看向被他打断了怒气的姑娘,语气依旧温和。 吴黛娥眉头紧紧的皱着,狠狠的瞪着青岩。 “救人可以。”青岩凑近了娇美的姑娘,“不过有个条件。” 吴黛娥后退了两步,依旧梗着脖子狠狠的瞪着他。 青岩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这女子一番,温言道:“求我。” ☆、81·苍会赤霞 话音方落,周围霎时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周围围观的丹阁弟子大多在这三个月之中与青岩打过交道,此刻尽皆目瞪口呆的看着依旧笑吟吟的等着那女子回应的青岩,咽了口唾沫。 而先前与青岩寒暄的那个中年男人看向青岩的目光带着一丝为难,面上满是尴尬。 未等那吴黛娥反应过来,他便上前一躬身道:“东方先生,我家小姐忧心宫主安全,多有冲撞,这……” 青岩挥手将这中年人虚扶起来,却是向那女子悠悠道:“想必令尊该教导过小姐,自己做的事就该自己负起责来,莫不是偌大一个炎龙宫宫主之女,连这番气魄都没有?” “你不要太过分!”一个年轻的小伙冲出来拦在吴黛娥身前,满脸凶狠。 “里边的人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变数。”青岩提醒道,视线依旧停在吴黛娥身上。 虽然知道在一个姑娘身上下重手用来立威不太厚道,但可惜这人运气不怎么样,直接往他枪口上撞,青岩觉得不把这便宜捡了当真是对不起自己。 那年轻人见青岩并未将自己看在眼里的模样,心头火起,手中法诀一掐,招出一柄利剑,带着凛冽的寒光向前扫去。 黑色长发的男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笛子,笛子通体雪白,隐隐散发着一股冰寒的气息。 年轻人驱使着身前利剑,丝毫没有停顿,带着尖锐的嗡鸣,剑芒吞吐着直扑向青岩的面门! 丹阁之中护卫众多,见此状马上反应过来,齐齐出手阻拦那锋芒毕露的剑芒。 青岩周身闪过几圈不明显的墨色,几股元力自指尖射出,绕过锋锐的剑芒,分而为五,悄无声息的没入年轻人胸腹与几处关节。 而那年轻人丝毫不将周围的护卫瞧在眼中,更加不会注意一个出窍期医者的战斗力。 他目光中狠厉之色一闪,“辱我师妹,该打!” 下一瞬,他的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中一般,戛然而止。 就连马上就要将青岩的头颅一劈为二的宝剑也停留在半空之中,失去了应有的锐气。 青岩抬手将半空之中的剑锋打落,转了转手中的笛子,轻轻的将散发着凉意的白玉骨笛一端点在那被芙蓉并蒂之式定在原地的年轻人眉心处。 “你死了。”他开口道。 被定身的年轻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青岩收回笛子,笑了笑:“骗你的。” 言罢也未去管那年轻人是不是能得出解除芙蓉并蒂的法子,而转头看向一直旁观的吴黛娥,道:“可有想好?放任老父仙去,或者求我。” 这一次,不管是那中年人还是女子背后那些面露愤愤之色的修者,都没有再露头了。 连丹阁这边也变得格外沉默,似乎是被青岩这一手吓到了一般。 阿甘嘎嘣嘎嘣的啃着灵石,面露得色,一手揪着青岩的衣袖向对面那群人龇牙咧嘴。 青岩见状笑了笑,又塞了好几块灵石给阿甘。 吴黛娥看着眉目温和的男人,半晌,垂下眼,声如蚊呐:“求……求你。” 青岩抬头看她,似乎没有听清,“什么?” 吴黛娥抬起头来,一对凤眼隐隐泛红,恨声道:“求你医好我爹!” 闻言,青岩挑起了眉,点了点头,道:“记得以后有求于人,别太嚣张,不是谁都跟我一样温和的。” 说完,在一众微妙的目光之中,带着阿甘和玉骨转身向瀚星殿内走去。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目光不善的姑娘,思忖过后道:“若是想要救回宫主,吴姑娘与炎龙宫的人便不要跟来了。” 丹阁众人相互看了看,便跟在青岩背后也进了瀚星殿。 吴黛娥回头狠狠的瞪着刚刚几个没吭声的人,又转头看向还没能寻得解除芙蓉并蒂法门的年轻人,冷哼一声,“一群废物!” “吴家丫头。”落在丹阁队伍最后的一个老者回头,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须,道:“老头子有些话,不吐不快,这便直言了,也亏得青岩世侄脾性好,若你这般对我老头子,丹阁这大门,以后是不会给你们炎龙宫开了。” 吴黛娥闻言面色一变,强自笑道:“那无礼之徒又怎能跟二长老您相提并论?” “无礼之徒?他是丹阁客卿长老。”顿了顿,老者又补上一句:“还是医圣传人。” 说完几大步跨上台阶,追着已经没了影的大部队去了。 吴黛娥脸色变了几变,“东叔,先前大长老不是说这医圣传人真假还……” “小姐,那也有可能是真的。”先前的中年男人面带苦笑,“只希望如今丹阁不要记恨这次事情,以后拿这事当理由拒绝与我们炎龙宫往来吧。” “拒绝往来又如何,真当这世间医者丹师非他们丹阁的不可不成?!”吴黛娥声音提高了,“若是救不回爹,不管是丹阁还是医圣传人,便都是一文不值的废物!” 殿内,青岩探向炎龙宫主的手略微顿了顿,扫了一眼在一旁准备围观他救人的丹阁弟子,不意外的发现他们面上都露出了愤然之色,而来的那两个长老面色更是阴晴不定。 修者耳聪目明,如今瀚星殿隔音禁制尚未开启,外面的动静里边这些人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青岩笑了笑,开始觉得自己拿这姑娘立威,当真是没错。 这姑娘拉仇恨的天赋必须按个赞。 “大长老,你们是有法子聚魂定神,将这人救回来的吧?”青岩一边探查着炎龙宫主的情况,一边问道。 大长老颔首,直言不讳道:“自然是有秘术的,可那等秘术代价极大,若是用来救不相关的人,实属浪费。” “不是因为外边那姑娘一直太过愚笨不讨喜?”青岩半开玩笑的问了一声,也没打算让对方回答什么,看了周围一圈后道:“这些都是使针的弟子?” 大长老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这是打算来偷师? 青岩看他,半晌敌不过对方堪比城墙的脸皮和周围一众弟子灼灼的视线,轻叹口气,手中一翻将储物戒中的针盒拿了出来。 “若是救他成功,我亦是要付出代价的。”青岩道,“到时还望大长老护我周全。” 见老者颔首,青岩便也大方的拿这人当教材提点那些丹阁弟子。 横竖太素九针不是轻易便能学走的,更何况还需要配合养心诀来施展,偷学到了把式也学不到真正的精髓。 对这些使针的弟子提点一下也无妨,针灸这一手可不是万花谷所独有的。 殿内青岩把握着伤者的气机,在尽力回答过诸弟子的提问后开始施救。 殿外留下的一些丹阁弟子与吴黛娥却是迎来了另外一批人。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元雪斋各位姐姐。”吴黛娥原本阴沉的面色陡然间变得灿烂起来,甜甜的笑着迎上去,与其中领头之人形容亲密。 元雪斋女修众多,与许多门派之间的关系颇为暧昧,在苍会之中也说得上话,炎龙宫与其相比,反倒是要显得弱势一些。 吴黛娥的母亲便是元雪斋出来的,而且地位颇高,所以这姑娘与元雪斋这一代的女弟子关系颇佳。 “黛娥,当真许久不见了。”那领头女子笑容温婉,带着担忧的神色理了理吴黛娥的乱发,问道:“世伯的伤势如何了?” 吴黛娥闻言,面上笑颜变得有些勉强,她微微摇了摇头,“医圣传人与丹阁大长老、二长老都在里边,进去许久了,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若是有医圣传人,多少是有些把握的。”那女子安抚道,转头看向将她们引至此处的丹阁弟子,刚想说什么,神色却陡然一凛,抬首看向虚空,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将她们带来的丹阁弟子手中木牌一闪,眨了眨眼,赶忙向身边的同门使了个眼色,托他去将三长老请来。 瀚星殿禁制已经启动,里边的人不主动出来,他们是进不去的。 只能去请如今未闭关的三长老了。 赤霞宗与苍会狭路相逢之事,对于他们这群修为不甚高深的弟子来说是无解的问题。 原本正小声嬉笑的几个元雪斋弟子已然安静下来,面色肃穆,看向踩在云端隐隐泛着赤色光华的来者。 为首的人金眸赤髯,背后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年轻弟子,均着一身赤袍,行动间赤色光华外泄,将一片天域染出淡淡的红来。 “这可巧的很呐。”那赤髯道人朗声笑道,如同雷霆一般的声响滚动,说话间已然落到了瀚星殿外。 元雪斋为首的女子眉间褶皱一松,却是笑道:“许久不见真人,真人风采依旧。” “小女娃还是那么会说话。”赤髯道人哈哈大笑,视线落在吴黛娥身上,金眸中闪过一丝讥讽:“终于是给炎龙那老家伙找到救星了?” 吴黛娥咬着下唇低下头不做声,心头却是暗恨。 这赤髯道人恰恰便是将他父亲重伤的罪魁祸首,如今父亲重伤,又转而来嘲讽她了。 但面对合体初期的大能,她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 赤髯道人哼笑,“既然如今可忍,当初为何忍不住,若不是你,炎龙那老家伙如今说不定已经突破分神进入合体之期了。” 吴黛娥垂下眼,掩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攒成拳头。 赤髯道人撩拨了一两句,见这人不说话也颇觉无趣,一偏头看向元雪斋的姑娘们,笑道:“不知樊延会主现今如何了?” “劳真人费心,樊会主一切安好。” “真是个让人不快的消息。”赤髯道人一点儿都没遮掩自己的恶意,啧啧了两声,似乎没看到面前几个苍会之人糟糕的面色,又道:“这殿内可真有医圣传人?” 元雪斋那人深吸口气,却是没再摆出笑来,冷冷道:“若真人想知道,进去一探便是。” “不用了。”赤髯道人搓了搓手,笑道:“炎龙那老家伙不是以身试法进去了么?” 吴黛娥的面色更黑了。 “赤须真人可莫要再撩拨这些姑娘家了。”丹阁三长老降下云端,一头白发有些凌乱,大约是匆忙赶来所致。 “三长老好久不见!”赤髯道人又是朗声大笑,复又问道:“这里边当真是医圣传人?” 三长老理了理纷乱的须发,头也不抬道:“自然是,赤霞宗可是有人需要医治?” “医治倒不用。” “那是何事?该不是真人来一趟只为了瞧上一眼吧?” 赤髯道人眯了眯眼,道:“宗内有人对他挂念得紧。” ☆、82·少主恩人 三长老动作微微一顿,“哦?青岩还与贵宗有渊源?” 赤髯道人笑了两声,并不多言,只道宗中贵人遣他来将医圣传人请回去。 三长老想了想,“依我看,青岩不一定愿意跟你们去赤霞一趟。” 赤髯道人笑而不语。 元雪斋几人听完,神色微动,那领头之人回身拉住吴黛娥的手,挥手下了禁制,压低了声音道:“黛娥,听闻那医圣传人脾性极佳,你先前与他说过话,你觉得如何?” “这……”吴黛娥眉头微微皱了皱,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沙疏姐姐,那人并不如你所说一般有一副好脾性。” 闻言,沙疏动作略微顿了顿,抬眼扫过吴黛娥的神色,叹了口气,“既如此也没办法,樊会主说了,若那医圣传人是真的,便要我们将他请回去。” 吴黛娥面色发僵,对沙疏的笑脸变得勉强了许多。 沙疏见她这般神色,心里顿时便猜到了一些端倪。 吴黛娥是她看着长大的,性子如何自然是了解得很,在瀚星殿内躺着生死未卜的人,可不就是为女儿冲动买账的老父亲。 想必这性子骄纵的姑娘又开口得罪了医圣传人,又碍着面子不肯承认吧。 思及此,沙疏的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 原本即便请不回医圣传人,她也是可以好好交差的,但如今却不同了。 苍会不会愿意赤霞宗在他们之前与医圣传人搭上关系的,除非彼此之间是仇敌还差不多。 只是从那赤须真人面上来看,当真是看不出到底是何渊源,而她又不好去问。 不管如何,总不能继续让赤霞宗得了手。 前些日子,赤霞宗还与苍会为了新发现的一处灵矿而大打出手呢,可惜赤霞弟子比之苍会中人要更为团结,击退了苍会当时零散的修者,将灵矿占了去。 这便也是苍会形成的由来了,若放任赤霞一方独大,那些仙脉灵矿,他们这些中小门派连残渣都抢不到。 富饶的南陆之上,总不能只有赤霞宗一种声音。 沙疏有些愁,她当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小姑娘捅出来的篓子,往常给吴黛娥擦屁股这种事是绝轮不到她头上的,但如今那个会为女儿遮风挡雨的人命还握在别人手上,要将医圣传人请回去这事,也是她的任务,假手不得。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她没法再用纵容宠溺的眼光去看这个总是闯祸的姑娘。 如今她也只能盼着里边那人身份作伪,这事便就此了了最好。 当然这话她是不会说出来的,毕竟吴黛娥的父亲如今还等着救命,炎龙宫在苍会之中地位虽然不高,但平日里为会中作出的贡献却也不少。 赤髯道人目光在沙疏与吴黛娥身上转了转,禁制之外的他听不见里边的对话,却能窥见吴黛娥神色有异,他挑了挑眉,扭头看向一旁躬身候着的丹阁小道童,问道:“他们进去多久了?” “回真人,不过半个时辰。”小道童答道。 赤髯道人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头须发越理越乱的三长老,笑道:“三长老,想必要救回神魂破碎之人需要好些时日,我为医圣传人而来,还望三长老准许我等在丹阁之中逗留些许时日。” “自然可以。”三长老颔首,又转向苍会诸人问道:“诸位是否也要在我宗住些时日?” 沙疏撤了禁制,对三长老谦恭一笑,颔首应下。 两个小道童对视一眼,默契的将苍会与赤霞宗两批人分开带往两个方向而去。 吴黛娥站在原地咬着下唇,目光灼灼的看向瀚星殿,“沙姐姐,我就不去了,我想等我爹。” “莫要多话,我不如你爹修为高,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的保你?”沙疏对这小姑娘不识时务的性子颇为无奈,转头道,“那赤须可不是好相与的人,莫不是忘了当初你爹对上他时的景况了?” 吴黛娥面色一变,讷讷的应了声,一步三回头的被沙疏拉走。 一头须发杂乱无章的三长老看了看左边的莺莺燕燕,又瞅了瞅右边对着左眼莺莺燕燕目光灼灼的赤霞宗,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跟在右边这群人后边才是对的。 赤髯道人并没有阻止门下弟子窥看那边渐行渐远的女修,他回头看了一眼一溜烟跟上来的三长老,捋了捋自己的赤须,“三长老,先前那吴黛娥是得罪了医圣传人吧?” 三长老晃了晃脑袋,连道两声:“不止,不止。” “哦?” “这小女娃还将我丹阁与废物等同。”三长老道,神色间却并没有显出多少明显的怒意。 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那炎龙宫主的命是极难救回来的,下手造成这伤势的赤髯道人自然更加明白。 “我以为炎龙那老小子必死无疑,他连元婴都被我震散了。”赤髯道人道,“难不成你们愿以那逆天秘术将他救回来?苍会给了你们多大的好处?” “不是我们愿意。”三长老摇了摇头道,“是青岩那小子。” “吴黛娥不是得罪了他么?”赤髯道人想了想,“难不成那小子看上吴黛娥了?” 三长老瞪圆了眼睛,用力摇了摇头,“莫乱说,这话莫乱说,青岩那小子性子虽然好,心思却也多得很。” “怎么说?” 三长老梗了梗,一时间答不上来,便烦躁的甩甩手,粗声道:“不信便别问,大长老应了青岩小子救人之后护他平安,你可别乱来。” 丹阁之中虽然有能够跟合体中期的赤髯道人媲美的护阁修者,但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调动的。 赤髯道人笑道:“少宗主的恩人,我赤须自然当以礼相待。” 三长老脚步一顿,眼珠转了转,顿时就不吭声了。 五日之后。 瀚星殿。 日日守在殿外的炎龙宫诸人看着消失的禁制,欣喜的喊出声来。 旋即,一直通体雪白的凤凰带着凛冽的寒意自瀚星殿中冲出,高鸣一声后直上九天,转瞬不见。 “那是凤凰……是雪凤!”一人惊呼出声,诧异道:“听闻如今五界之中能驭使雪凤仅只有魔尊巫邢一人,这……” 话语未尽,便被人打断道:“别管那些有的没的,快去看看宫主如何!” 那人恍然醒悟,赶忙跟着在殿门大开刹那便冲入殿中的吴黛娥背后进了瀚星殿。 瀚星殿之中,丹阁上至长老下至弟子尽皆目瞪口呆的看着大门的方向。 殿内覆上了一层减薄的冰晶,大长老长长的胡子也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根根笔直。 “青岩这小子……”大长老反应过来,连忙将自己的胡须搓揉一番解了冻,“有雪凤跟着还与我说什么护他周全。” 大长老分神期修为尚且被寒意缠身,更不用说那些不过元婴金丹期的丹阁弟子了。 几个丹阁弟子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打了个哆嗦,运起元力抵御殿内陡然而至的寒意,有几个修为不高的,直接冲出殿外免得被冻出个好歹来。 而炎龙宫冲进来的几人毫无防备,元婴后期的吴黛娥猛地后退数步,修为比不上她的一人霎时就被冻成了冰棍。 若不是大长老眼疾手快的瞧见这边不对,伸手将那人丹田护住,说不定这人连丹田都被冻碎了。 “这这这,当真是千年难觅的雪凤啊。”大长老感慨了一声,抬头看向不顾寒意冲进房间中的吴黛娥,原本悠然的面色霎时一肃。 “大长老,我爹他……” “你爹还活着。”大长老抬眼看着吴黛娥,话语中没带上多少对小辈的宽容,“不过修为嘛……” 吴黛娥兴奋的神色随着大长老的话陡然一僵,忐忑的看向这位老者,“我爹的修为……?” 大长老冷淡的吐出两个字,“废了。” 吴黛娥面上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她看着殿内的人,尖声道:“为什么?!不是说是医圣传人吗!为什么救不回我爹!” “小女娃,你当将一个神魂都破碎不堪的人救回来是很容易的事情?”大长老眉头一皱。 吴黛娥双目通红,跪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父亲,猛地,她转过身来,像是揪着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大长老的袍角,“大长老你给我爹看看,求求你,炎龙宫所有的东西都给丹阁啊,求求你了!没有修为的话,我爹他……我爹他……”她哽住了,半晌没说出下一句话来。 闻言,大长老却是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衣袍,掸了掸,淡然道:“青岩小子将你父亲的神魂聚拢,重塑丹田让你父亲还能重新修炼,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十个炎龙宫都不够偿还。” 吴黛娥怔怔的看着丹阁众人漠然的面色,再没做声,她回头握住他父亲的手,将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埋了进去。 大长老向跟在吴黛娥背后的中年人颔首,领着丹阁弟子离开了瀚星殿。 这五日收获不菲,不只是那些弟子,即便是他也足够参悟上一段时间了。 赤髯道人倒是颇悠闲的在自己住处周围转了两圈,看着头顶上飞过的雪凤略微愣了愣,手中符纸一捏便成了粉屑消散在风中。 玉骨化成的雪凤驮着青岩回了住处,将青岩放在床上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回头匆忙的在符纸上写了几个字,也不等符纸烧尽了,便身形一晃消失在房间之内,回到青岩丹田之中助他恢复元力。 阿甘蹲在房间外面嘎嘣嘎嘣啃着灵石,乌溜溜的眼睛阴测测的看着匆忙而来的一众姑娘,瞧起来格外瘆人。 ☆、83·好自为之 以沙疏为的几个姑娘被阿甘看得一愣。 冰雪可爱的小娃娃用这般阴戾的表情看她们,着实让人头皮麻。 沙疏看着守在门口的阿甘,没觉这个小孩身上的修为高低,只觉得这小童子周身灵气氤氲,一时之间竟探不出深浅。 这女子能在元雪斋中有着一些地位,手中自然是留着手段的,头脑也不笨,这五天之中,她便通过哪些丹阁弟子将那医圣传人如今的情况摸透了。 只是那些弟子却并没有跟她说过雪凤之事,想是他们也未曾见过的缘故。 沙疏不是没见过妖兽,但雪凤这种立于妖兽顶端的灵兽却是只在古籍记载之中见过的。 人族修者有遮掩修为的手段,妖族自然也有。 沙疏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蹲在门前团成一团的小孩。 近几日丹阁弟子都说刚到丹阁时,这八岁小童连走路都走不好,如今瞧起来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莫不是这小娃娃便是方才瞧见的雪凤? 若是刚化形不久,不习惯人身一时半会儿走不好路倒也能解释。 沙疏背后的几个师门姐妹倒是没她想得多,女人见到长相精致的小孩儿便是开心得很,忍不住便想上前去捏捏脸逗弄一番。 只是沙疏还没动,她们也不好贸贸然过去。 “小道友,你家大人可在呢?”一个姑娘到底没忍住,待得走进院子了,便出声问道。 门前小道童有些鼓鼓的腮帮子动了动,传来几声清脆的嘎嘣声。 阿甘砸吧砸吧嘴把咬碎了的灵石咽下去,站起来仰头看了一眼在他面前不多远的女修们,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他一跺脚,脆生生的童音还有些含糊,却是喊道:“豹子,上,揍她们!” 话音未落,阿甘脚下的影子扭动两下,变得鼓囊起来,最终凝成了一头漆黑的豹子。 黑豹皮毛油亮,牙尖爪利,在阳光下缩成一条细线的兽瞳凛冽冰冷,充满了嗜血的兽性。 豹子甩了甩尾巴,脊背拱起。 沙疏察觉不妙,疾呼一声,领着元雪斋一众四散开来。 豹子扑空,似乎有些恼怒,低吼一声,旋身甩尾,一道妖元随着尾巴甩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向面色严肃的沙疏扫去! 沙疏心中一凛,清楚的感觉到这元力之中浓烈的杀意和恶念。 妖魔妖魔,妖族之所以被认为与魔界沆瀣一气,其中除却他们始终与魔界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之外,还因为他们向来不怎么遮掩自己对人族和仙族的仇恨。 毕竟上古之后大世界一分为五,人界又衍生出无数小世界,妖族原本是与人族同样呆在那些小世界中的,最终却被人族与仙族联合赶入了环境和物产都不如人界的另一个世界——也就是现在的妖界之中。 本来妖族修炼就不如人族方便,被赶到灵气更为稀薄的妖界之后,所成就的大能就更少了。 而那些为了更好地修炼偷偷跑来人界的,大多都成了人界之中被降服的妖宠,耻辱得很。 即便现在妖界经过无数年的努力,情况已经好了许多,但也无法掩盖最开始的时候人族与仙族将他们驱赶走的恶行。 沙疏对于这些事情并不陌生,毕竟她在这川弥之上也算得上能说话的一员。 所知晓的事情自然也要多出不少。 一身浅蓝色衣裙的沙疏运起元力,祭出手中一样法宝。 拿东西像是一面厚重巨大的盾牌,不止是挡住了沙疏,更是将四散的元雪斋弟子也笼罩住了。 黑豹的妖元重重的砸在盾上,一阵元力波纹荡漾开去,那盾竟是分毫不动,全然不受方才那一击的影响。 黑豹后退两步,甩了甩尾巴,看了两眼之后直接回了阿甘身边坐下。 阿甘撇嘴嘟哝了几声,黑豹抬眼瞅瞅他,尾巴一甩卷上了并没有多高的阿甘的腰,小孩儿顿时没了声儿,而是气氛的鼓起了腮帮子。 “小道友,你这是何意?”沙疏收了盾牌,声音也有些冷了,她带着人前来拜访之事并无不妥,言行也没有什么冒犯之处,却得了这般结果,自然是摆不出什么好颜色。 “什么何意。”阿甘哼了一声,“要不是你们,师兄他……” 说着,阿甘顿了顿,眉头拧起来,却是没再说了。 说起来,青岩变得这么虚弱,他也是有责任的。 即便是万花弟子,以出窍之期施展锋针将分神巅峰的修者救起来,还是相当勉强的。 可惜阿甘觉不对的时候,青岩施针已然进行到了一半,开弓没有回头箭,阻止已是不及了。 退一步说,眼前这些元雪斋的人,即便同属苍会之下,与造成这样结果的炎龙宫的人干系也不大。 迁怒是不对的,阿甘想,而且其中还有他的错处在。 于是他转过身坐在屋门前抱着黑豹的脖子,拿屁股对着那些尚且沉浸在紧张之中的姑娘们。 黑豹甩了甩被揪得有点疼的脖子,结果阿甘揪得更紧了。 “……别动。”阿甘哼唧了一声,声音软软糯糯的恐吓道:“再动就阉了你。” 豹子沉默了一瞬,大脑袋搁在阿甘肩上,冷冷的看着那几个人。 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丢尽了! “小道友,可能解释一下你方才……” 阿甘梗着脖子,蹭了蹭豹子柔软的皮毛,头也不回,“阿甘不认识你,走开走开。” 沙疏脸色变得十分糟糕。 长得再可爱,熊孩子总是不会招人喜欢的。 她又不是孩子他妈。 她对上了豹子的视线,从这头豹子眼中看到了一抹不耐。 沙疏深吸了口气,整了整面上表情,闻声道:“在下前来拜访医圣传人,可否劳烦小道友通传一声?” “师兄没空。”阿甘终于舍得回头瞅她一眼,一眼之后又扭头回来,表情相当别扭。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做错了,却不知道怎么弥补。 而且师兄现在的情况,阿甘不能说。 丹阁那些人已经答应保密了,若是被外人知道了,指不定要节外生枝。 沙疏知道今天大概是见不到她要见的人了,只是将师弟教成这样,本人怕也不是个性子多温和的人。 她想到与医圣传人结了怨的吴黛娥,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还没等她烦恼完,后方传来的脚步声和喊声更让她心中一紧。 吴黛娥与赤霞宗那些人也到了这座院子。 只是明显的,赤霞宗的人看向她的时候,面上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幸灾乐祸,其中尤以赤髯道人为最。 沙疏自然是知道对方将先前的事看得一清二楚,自己被当成了这人的探路石。 她看着赤霞宗之人,冷哼一声,转身迎上了红着眼睛的吴黛娥。 赤髯道人看了那边几个姑娘家几眼,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蹲坐在门口的豹子和阿甘,视线在两者之间转了转,最终落在黑豹身上。 他想了想离宗之前少宗主与他说的话,上前道:“东方先生可在?” 阿甘撇撇嘴,连搭话都不想了。 “奉我宗少宗主之命,我等前来邀请东方先生去我赤霞宗一叙。” “什么赤霞宗,阿甘不知道。” 赤髯道人眉头一皱,“小道友,你师兄知道便可,况且少宗主与庄家现任家主关系颇佳,那庄家家主与你师兄亦是好友。” “庄家?”阿甘挪了挪屁股,转过身来看着道人,“你说的是,那个叫庄欢的人?” 赤髯道人捋捋长须,颔,又道:“先前你师兄还救过我宗少宗主。” 阿甘闻言,点了点头,一脸恍然的样子。 赤髯道人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沙疏,目露得意,面上却不显。 阿甘往嘴里又塞了一块灵石,含糊问道:“既然是救命之恩,那为何那少宗主不主动过来反要等我师兄过去?” 沙疏与赤髯道人同时一愣,看向嘎嘣嘎嘣嚼灵石跟嚼糖豆一样的小孩儿,目光中闪过一道光,却是各有不同。 沙疏看着脸上跟他身上衣袍一样泛起了赤色的男人,抿了抿唇,好不容易压下了嘲讽的欲望。 阿甘看了看赤髯道人,又看了看沙疏,最终视线落在吴黛娥身上,“救命之恩也不怎么样嘛,要是没救回来医术再高也是废物,对不对?” 吴黛娥听着这小孩儿的讥讽,面上泛红,眼眶之中的红色更重了。 “而且……”阿甘揉了揉不怎么情愿的豹子的脑袋,“那个庄欢,师兄跟他才没有关系。” 豹子有些诧异的扭头看着阿甘,不知道这孩子这气死人的嘴是从哪儿学来的。 阿甘扭头咧开嘴看着他,刚想说什么,面色却陡然一变。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从地上跳起来,回身推门,却被一股大力震开,跌坐在地上。 豹子扫了房间一眼,原本伸出来的指甲收了回去,走到正拍着身上衣袍上沾着的灰尘的阿甘身边坐下,一副全然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姿态说不出的悠闲。 “是大坏蛋?”阿甘嘟哝了两声,见黑豹点头便松了口气,扭头看向同样惊疑不定的看着那房间的一群人,想了想,便向沙疏道,“师兄出来了我会告诉他的。” 沙疏一愣,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阿甘觉得有巫邢在背后,自己根本不用太过于担心师兄这一次的意外,便道:“师兄不喜欢庄欢。” 所以阿甘也不喜欢。 跟庄家有关系的赤霞宗,阿甘也没摆好脸。 沙疏闻言顿时明白了,她是真没想到最终成功的会是被赤髯道人当初探路石的自己。 她向眉头紧皱的赤髯道人一笑,向阿甘道了声谢,便带着元雪斋的姑娘们离开了,自然,带过来打算送给医圣传人的礼物直接交给了阿甘。 这番来倒是颇有收获,哪怕医圣传人没有答应她去苍会一趟的邀请,也不亏什么了。 那人身边的力量,恐怕远远比如今世人所知道的要多得多,这次回去,得让那群打着医圣遗物主意的人重新掂量掂量。 赤髯道人待得那些个姑娘家走了,沉默的看了阿甘好一阵,面上表情一顿,手一翻拿出一张符纸和笔,思忖几息,便写了几句话将之烧了。 回信来得极快,赤髯道人看过之后不动声色的毁了符纸,转头向那头黑豹道:“若是如此,便请各位道友好自为之。” 黑豹抬抬眼皮,舔了舔爪子,没搭理他。 “那你也告诉庄欢。”阿甘说,声音依旧软糯,“把那只蠢狗放出来,不然有人要去他家拆房子了。” ☆、84·额面相贴 巫邢手中各样灵丹拿了不少。 他与青岩相对而坐,眉头微拧,挑了几颗药性温和的塞进了青岩嘴里,一手运起魔元助其化解药性。 本该暴戾霸道充满破坏力的魔元力此时却像乖巧温驯的绵羊,服帖的在青岩的经脉中运行着。最终包裹住丹田之中神情委顿的元婴,引着融在元力之中的药性温养着。 玉骨在巫邢的元力进入青岩丹田之时便撤走了自己的元力跑了出来。 魔尊此时与黑的温润医者相对而坐,手掌相合,双眼闭着,脸色看起来并不多好——不是伤痛的病色,而是让人心中揣揣的阴沉。 玉骨坐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就如同阿甘的心情一样,他相信巫邢来了之后,青岩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窗外日月交替了数十次,床上盘膝而坐的两人除却面色平和了许多之外毫无动静。 玉骨撑着脸无声的打了个呵欠,回头看了一眼天色,眼见着又暗了下去。 青岩丹田之内的元婴瞧起来恢复了不少,原本泛着怪异灰黑的小脸上恢复了莹润,身体蜷缩着,仿佛陷入黑甜之中,满是安逸。 魔尊的元婴身披战甲,在蜷缩着的元婴身边盘膝坐着,两个娇小的元婴中间氤氲着浓烈清冽的灵气,流转中带着药草的芬芳。 这番景象已然持续有一月之久。 终于,蜷缩着的元婴似乎是睡够了,轻轻动弹了一下。 魔尊的元婴睁开眼看着安静蜷缩在身边的元婴,面上带着一丝疑惑,手中法诀一掐,一股与魔元力截然不同的清气覆盖在青岩的元婴身上,带着温和的安抚力量。 许久,青岩的元婴终于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的伸了个懒腰,扭头四顾,最终视线落在那个颇为眼熟的元婴身上,目光中透着不满,像是很介意这人将他从甜美的沉眠之中唤醒。 魔尊眯了眯眼,看着对这样的状况有些不明所以的小家伙,沉声道:“青岩,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 “……”被喊到的微微一愣,眼神逐渐清明起来,怔怔的看了巫邢好一阵,视线在对方身上体面穿着的战甲上转了转,又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身子,半晌,伸手捂住裆部团起来挪了挪,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流氓。” 巫邢目光之中的阴沉瞬间被这两个字劈得一干二净,他眼神怪异的看着团成一团的幼嫩元婴,不禁有些失笑。 他倒是没想过一向温和有礼的青岩会有这样的举动,感觉颇新鲜。 这么想着,他眉头挑了挑,凑近了那个团成一团看不到脸的元婴,从背后一把抱住,舔了舔对方的耳廓,不等元婴有什么反应,便道:“这才是流氓。” 本来就因为赤。裸相对而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青岩,顿时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他想了想,最终没吭声,只是缩得更紧了些。 元婴与元婴之间的直接接触在修真者中是极为微妙的存在,丹田这种事关一身修为和生命所在的地方,是绝不可能轻易的放他人进来的,即便是一对道侣,也不一定能够放宽心让对方进入自己的丹田,元婴相交。 所以巫邢对于自己的元婴丝毫没受阻拦就进入了青岩的丹田感到十分满意,于是轻轻拍了拍青岩元婴的屁股,低笑一声便回了自己的身体。 光屁股的小元婴肥嘟嘟的,从双臂之中探出头四下瞅了瞅,揉了揉自己的脸,想要将那股热潮褪下去。 元婴与元婴的触碰比起肉体的触碰而言,感觉极为玄妙,之前青岩为东方景明治伤之时虽然费了番力气闯入了对方的丹田,但并未与其有过什么相触碰的经历。 光是回忆一下刚刚那种两个人几乎就要融成一个的感觉,青岩就头皮有些麻。 青岩探出神识向外看了看,直接对上了巫邢带着笑意的眼睛,连忙缩了回来,整个人都囧了。 他觉得压力好大怎么办。 巫邢睁开眼睛,瞅了做在对面呼吸绵长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的青岩,轻笑一声,凑过去跟他额头相贴,呼吸相融。 青岩的元婴一脸悚然的瞪着眼前的虚空。 “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巫邢说,抬手抚上青岩头,最终落在他的后颈上,轻轻的摩挲着,“我无法原谅让你陷入危险境地的人。” 天知道他收到玉骨的符篆时是什么心情。 如果不是看青岩情况糟糕,他简直想把被委派了保护青岩这个任务的黑豹一巴掌拍死! 刚离开魔界不过半月时间青岩就出了这样的事,巫邢根本不敢想当时在场的其他人要是心中起了歹念,青岩会怎么样。 这里是丹阁的地盘,即便这群人对于青岩的态度再多么好,在有利可图的时候也不一定会放过,毕竟如今整个川弥,还掌握着一声消息的就只有青岩一人,而想要这些消息的人却一抓一大把。 而修真者想要从他人手中获取自己所需要的信息的手段很多样。 轻者有迷惑人心引言而出,重则便是夺人神魂施用搜魂之术,比如巫邢,对于后者便是信手拈来。 可他不能容忍这些手段施加到青岩身上。 巫邢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尊位前面是个明晃晃的魔字,手段太过柔软也不利于他在魔界立威。 但这种事情一旦跟青岩联系起来,巫邢就恨不得将所有对青岩有威胁的人通通清理干净。 只是他知道这样对青岩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限制眼前这个人的成长。 他所能做的,所能尽力做的,就是在一定程度上保证青岩有一条退路,即便跌倒了摔成重伤也能护他一世无虞。 而巫邢更知道,即便丹阁一向以正道的面貌对外,但关于探知一个人内心秘密的术法定然是有的,而这种术法便难保会对青岩造成什么隐性的伤害。 巫邢深吸口气,压下心里蠢动的暴戾,他紧贴着青岩的额头,低声道:“我还得去将廖晓啸接出来,便不再多留了。” 玉骨坐在一边扭脸看着窗外,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巫邢手一翻拿出一枚戒指,与青岩手上戒指的万花徽记轻轻一碰,不意外的没有受到任何阻挠便将自己所要放进去的东西全都放入了青岩的戒指中。 这代表青岩的一切都是向他敞开的,他们之间不会有隐瞒——至少带着恶意的并没有。魔尊大人满意得不能更满意了,他将不少攻击和防御的符印以及一些救急的灵药塞给了青岩。 然后他摩挲着不愿意醒过来的人的后颈,微微一侧脸,亲吻了一下青岩有些干燥的嘴唇。 “戒指内有许多东西。”他道,“一切小心。” 说完,他站起身来,将玉骨带了出去。 确定门外没有一丝动静了,青岩才睁开眼。 他面色还有些虚弱的苍白,身体也显得绵软无力,显然施展一次缝针救治比他要高出一个档次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连身在尊者之位的巫邢助他恢复也足足花费了一个月有余。 不过青岩最关注的并不是这一点,他现在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巫邢那带着湿意和满满的温和的亲吻。 青岩抬手摸了摸自己嘴唇,又擦了擦,目光呆滞了半晌,身子一歪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满满都是巫邢的气息。 青岩抬手拿过枕头,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像是先前元婴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般死死的抱着不露出涨得通红的脸。 这下他真不能装不知道巫邢的意思了。 青岩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对巫邢并无恶感,甚至对刚才的亲吻也没有排斥,青岩知道这意味着心里他对巫邢是有那么点儿意思的,但这份感情到底有多深,青岩一时还摸不着底。 他是个温吞的人,不冲动也不会鲁莽行事,除却必要的时候连脸色都不会给别人摆。 但他对感情的事情很认真。 认真到没有办法容忍自己的情人——或者是爱人有丝毫的不忠。 就目前为止,青岩还没看到巫邢有什么情人,这点他相当高兴,但即便如此,他也不知应该怎么应对巫邢的这份感情。 因为他并不能清楚认识到巫邢对自己到底有多深的感情,而他自己心底,巫邢的地位到底又有多重。 身为一界至尊,以后还有望顶掉仙帝成为五界至尊的人,真的会对一份感情始终如一忠贞不渝吗? 青岩想了想大唐的历任皇帝,又想了想科技时代的那些高官和富商,沉默了好一阵。 最后他把“跟巫邢到底是关系”这件个命题扔进了脑海深处埋了起来。 先给魔尊大人点跟蜡烛。 而在警告过阿甘不要再随便说话,拿东方宇轩的水准衡量现在的青岩之后,巫邢又把豹子揍了一顿,揍他的理由就是办事不利。 只是因此最为生气的不是豹子,反倒是阿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瞪着巫邢,先前巫邢训斥阿甘的时候,这孩子都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起来全然不在意,现在看起来倒是挺在意豹子的模样。 巫邢搓了搓下巴,视线在阿甘和豹子间转了转。 豹子被看得尾巴炸起了毛。 巫邢啧了一声,法诀一掐离开了丹阁。 仿佛是天意注定了巫邢这趟川弥走得不会多么愉快。 当魔尊一路横行到了与那老妖怪约定的地方,接过被这个妖界之主拎在手里可怜巴巴的小奶狗时,他还收到了一本厚厚的书册。 妖界之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然后打开了其中一页。 上面笔迹清晰,端端正正的写着两个名字。 家主庄欢,而庄欢右侧主母的位置上,却清清楚楚的写着四个字。 东方青岩。 书册是庄欢离去前遗落在家宅之内的族谱。 没有人会想到妖界的主人会跑去人界的世家之内行窃,拿走的除了一只被下了禁制的奶狗之外只有一本家谱。 妖界之主看着巫邢阴沉沉的脸色,搓了搓下巴,眼神落在巫邢头顶上,笑道:“我怎么瞧见,你这头顶上隐隐泛绿啊?” “闭嘴。” ☆、85·斩断龙头 头顶泛绿? 巫邢嗤笑了一声,庄欢一厢情愿罢了。 青岩现在对庄欢的印象可不怎么样——在他不遗余力的给仙帝及其嫡系泼脏水之后,更是糟糕了不少。 魔尊大人手里拎着的奶狗探头,想要看看书册上的内容,还没瞅见什么就被后颈的疼痛阻止了动作。 廖晓啸可怜兮兮的呜咽几声,泛着水光的双眼瞅着妖主,甩甩尾巴,无声的求拯救。 妖主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脸灿烂笑容的跟巫邢告了辞。 看到廖晓啸还安稳他就松了口气,放心了,终于是没有给别人离间妖魔两界的理由——在巫邢不愿意公布白泽缔结者的身份之前,廖晓啸的地位依旧重要。 要是廖晓啸出了事,妖魔两界的关系先不说,他本人肯定是要被妖界那群心思各异的老家伙给烦死。 在确定廖晓啸只是虚弱了点之后,妖主神清气爽的走了。 他可不想留在这里跟头顶绿油油的暴怒的魔尊呆着。 要知道作风一贯自由奔放的魔尊以切磋为由暴揍他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想想就觉得特别虐! 庄家主宅的禁制极强,在仙帝来过之后便更是增加了不少安全度。 但这些对于妖主和魔尊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带着这个被坑了不断的时间的奶狗进出是没有问题的。 巫邢低头看了手中颇有些分量的书册一眼,正想将之毁去,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想了想,手一翻把家谱收进了戒指。 廖晓啸感觉背后掐着他的手劲松了松,又忍不住好奇心的扭动着扒上了巫邢的手臂,一爪子按在巫邢手上戴着的储物戒上。 巫邢看了他一眼,神行一闪,带出一道一闪即逝的残影,转瞬便出现在主宅之外。 庄家主宅独立于世外,占据了一道龙脉之中龙头的位置,运势极佳,位置也极为隐蔽,整座主家宅佐以遮天之阵,让人不经意间迷失其中。 巫邢啧啧了两声,暗道即便是曾经崇光王朝里那位身负龙气而生的人,也没能夺得这么好的位置。 这本该是属于那人的,却被庄家抢了先。 他回头瞅了一眼庄家主宅中最显眼的那处,目光冰冷,手中法诀一掐,不远处一座巍峨的高山霎时拔地而起,带着轰隆隆的巨响和滚落的岩石土块直冲上天! 山中林间鸟兽奔腾,惊慌恐惧,一时间,安静的龙脉周围喧嚣声不绝于耳。 庄家之中留着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庄家家宅之上霎时泛起了一层耀眼的白色光幕,光幕上隐隐有龙行翻涌,将整个主宅牢牢护住。 天上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急速而来,直冲入云霄化作黑点的山峰在巫邢的视线中越来越大。 轰隆隆——! 被拔起的山峰重重的自天上坠落而下,漆黑的泥土和坚硬的掩饰不断的砸落在那层看起来柔软的光幕之上。 天地都颤动起来,乱飞的岩石与泥土成了防不胜防的生命收割机,将逃跑不及的生灵砸得血肉模糊。 而那笼罩着庄家的光幕明灭数次,最终在乱石滚落的山峰之下硬生生顶住了冲击。 巫邢周身泛着一层极浅淡的红,拦住了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的碎石与因为冲击而伤害力极强的泥土。 廖晓啸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回头瞅了一眼满脸淡定的巫邢,打了个哆嗦,呜咽了一声,四肢紧紧的抱着巫邢的手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撼天动地的震动仿佛丝毫影响不到这一场面的缔造者,他从容不迫的站在一片混乱之中,一袭黑衣被不断袭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身上却不染丝毫尘埃。 待得震动好不容易停下了,廖晓啸感到周围诡异的寂静,抬起头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半晌,他看着完全被碎石与泥土覆盖住的庄家主宅,眨了眨眼,道:“斩龙头,断龙气,尊者大人你……” “我有青岩。”巫邢看了他一眼,空着的手指微微一曲,属于白泽的清冽神气瞬间荡漾开来,让廖晓啸舒服得呻.吟了出来。 巫邢嫌弃的把他甩到了地上。 廖晓啸落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对巫邢甩着尾巴,那频率和速度几乎让巫邢觉得他要把尾巴甩断。 “让我跟着青岩吧!”廖晓啸咬着自家尊者大人的袍角,含糊不清道:“让我跟着呗。” 巫邢一把夺回自己的袍角,颇为嫌弃的看着那一坨口水印,掀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先解禁制。” 廖晓啸体内的禁制是仙帝下的,即便仙帝本身降神,威能已经降低了许多,但也绝不是廖晓啸可以自行解除的。 而巫邢虽然多少知道一些禁制的手法,并不精于此道——他比较擅长的是正面的拼杀,但那无疑是极为耗费精力的,否则先前也不会被仙帝的嫡系无孔不入的偷袭造成重伤。 廖晓啸可怜巴巴的看着巫邢,虽然他很想说自己跟着青岩指不定蹭点儿白泽之气禁制就解了,但这种借口显然巫邢是不会相信的。 妖兽灵兽对于白泽这种被冠上了“神”之名义的兽类有着极强的好感和依赖感,似乎是想要通过白泽来证明,被人族与仙族从上古时期结束便一直歧视着的妖族实际上比他们高贵得多,受天道眷顾得多。 但遗憾的是,自上古结束,妖界得到白泽青睐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魔界就更不用说了,巫邢这是第一个。 如今得知白泽就在自己身边还已经与自己相处过颇久的时间,廖晓啸就觉得整个人都轻快起来,这些日子被蹂躏的一些暗伤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他头疼了。 怪不得当初看到青岩的时候就对他有好感,捲宝犬的鼻子一向是最灵敏的,大概是当初便已经嗅到了不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了伤的前腿,摇了摇尾巴,受了伤还能去蹭着青岩求治疗,真好。 巫邢并不知道廖晓啸脑子里想的心里念的全是青岩,但是廖晓啸现在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有点不忍直视。 所以他甩手给了廖晓啸一道符印,说了句跟上之后转身驾云而去,无比充分的显示了他对这个笑得连狗脸都歪了的家伙的嫌弃。 丹阁。 青岩在巫邢的帮助下恢复得极为不错。 他丹田之中还有残余没化解完的药力,已然恢复七八成的青岩自然不愿意浪费那些一看就相当珍贵的灵药,当即便打坐将所有的药力都消化了,感觉体力充盈,精神舒爽,才睁开眼睛准备下床。 巫邢的禁制一直没有撤掉,玉骨跟着巫邢出去之后悲伤地发现他进不去青岩的房间了,于是只好回了厢房每天盯着主卧的房门等着青岩出来。 青岩穿上鞋子,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凉了不知道多久的茶水,推开了门。 巫邢所下的禁制也随着他推开的门而消散得一干二净。 “师兄!!”蹲在院子里捏着豹子爪爪的阿甘第一个察觉到禁制的变化,扭头瞧见青岩,便兴奋的跑了过来。 青岩伸手接住扑过来的小孩儿,抬头看了一眼收回爪子的豹子,微微颔首。 玉骨在侧间的厢房里,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推开门,看到青岩的瞬间松了口气,回身写了道符篆便传给了巫邢,报了平安。 “辛苦阿甘给师兄护法了。”青岩伸手想摸摸阿甘的脑袋,却瞧见小孩儿乌黑的发间扎上了小髻,微微一笑,便改为捏脸。 手感很好,软绵绵暖乎乎的。 阿甘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似乎是默认了护法的说法,让人忍俊不禁。 青岩瞧着觉得高兴,随手塞给他几颗灵石,转头向走过来的玉骨问道:“最近可有什么事?” “有的。”回答的人却是阿甘,他摇晃着脑袋,往嘴里塞了两颗灵石,“师兄你医好的那人前几日好容易醒过来了,如今还没离开,说是要给你道谢。” 青岩对于这种事情倒是不意外,便点了点头,准备喊个道童去替他跟丹阁几个长老道个谢报个平安。 即便真正帮助了他的人是巫邢,但于情于理住在丹阁之中便要对这里的主人们表示尊敬和重视。 “还有,师兄你昏迷当日,赤霞宗和一群姑娘来过。”顿了顿,“那群姑娘还跟豹子打了一架。” 青岩愣了愣:“一群姑娘?打架?” “恩……那群姑娘好像是要邀师兄去苍会做客,赤霞宗同样,说师兄先前救了他们家少宗主,说师兄跟庄欢和他们少宗主是朋友。”阿甘抬头想了好一阵,“阿甘记得大坏蛋说过庄欢对师兄居心叵测,所以拒绝了赤霞宗,师兄只要决定去不去苍会就好啦!” 不,对他居心叵测的明明就是巫邢。 青岩垂下眼看着满脸写着求表扬的阿甘,感觉好不容易不再在意的事情再一次被拎到眼前来晃荡了一圈。 嘴唇有点痒痒的。 他舔了舔唇,拍了拍阿甘的肩,“知道了,师兄得先瞧瞧。” 原本赤霞宗便没有被他列入可能会交集的宗派范围之内,因为这个宗派与庄家交往过于密切,而且插手了囚困龙气之事,青岩自然没想过会与赤霞宗扯上关系。 而苍会,对于庄家却没有很明显的倾向,倒是的确在他准备拜访的列表里面,如今他又医好了在苍会中地位不高却也说不上低的炎龙宫主,想必与苍会打交道应该会顺利不少才是。 而那个少宗主的事,要不是阿甘提起这一茬,青岩早便忘了。 正思忖着,豹子引进来一个道童,青岩吩咐了几声,托那个道童去往三位长老那里带个口信,顺便还想要稍微探探丹阁这边的口风。 丹阁是有点偏向赤霞宗的——至少从平日的行为之中能看出一些趋向,只是丹阁因为立宗很晚的关系,并没有参与过囚困龙气的事情。 如果丹阁与赤霞宗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坚固,那么青岩觉得自己作为丹阁的客卿长老,与其有了因果,怎么说也得旁侧敲击一番,至少要让丹阁跟赤霞宗尽量减少往来和更深入的合作。 了解炎龙宫主伤势的长老们以及当日的弟子,听到青岩已经恢复了的消息,尽皆是不敢置信的模样。 这才堪堪过去一个月便恢复了,这未免太过于逆天了些。 他们所掌握的起死回生的秘术与其一比,根本就成了不值一提的糟粕! 而这些怕要成为糟粕的秘术,却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一涉及这些,几个正在悠闲品尝着茶水的长老顿时就坐不住了。 他们倚仗的最后手段,人家轻易便能做到,这还了得?简直就是在甩他们耳刮子,啪啪响! 没等留在丹阁之中的苍会与赤霞之人反应过来,在院子里惬意晒太阳的青岩就被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拖进了房间里。 一进屋,大长老的动作就停住了。 他鼻翼耸动,牵动着他长长的胡须也一抖一抖的,颇为好笑。 一见大长老的动作,另外两个一脸沉重的老者也如他一般嗅了起来。 青岩想到巫邢曾经来过,难不成这三个老头还能闻出魔尊的气味儿不成? 这么一想,青岩顿时就觉得不好了,他有些忐忑的问道:“三位长老,可有什么不妥?” “凝香枝!”大长老精神一震,高声道。 “碧仙露!”二长老接道,又嗅了嗅,“紫凰血!” 三长老神色激动,面色涨红,声音都有些抖:“腾、腾蛇归元丹。” 两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他。 “当真!真的是腾蛇归元丹!老夫有生之年还能第二次感受到它……”三长老面色激动,眼中凝着红色,似乎是充血了一般。 “三位长老……” “青岩小子!”三长老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激动的揪住他的衣袖,问道,“难不成你恢复这么快是吞下了腾蛇归元丹!?” “……”其实他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得问巫邢。 三长老却当他默认了,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连连高呼暴殄天物。 青岩看着几位长老的神色,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即使他真的很想问这三老头不去喝茶教导弟子,急吼吼的跑过来到底是想干嘛…… 而丹阁的三个长老却放下了心。 万花谷肯定不缺好东西,作为万花谷最后传承之人的青岩手里的好东西自然不会少,想必已经知道自己能够解决事后的问题,当初青岩才信心满怀的说能医好炎龙那家伙的。 三个长老互视一眼,捋了捋胡须颔首,觉得自己知道了真相。 不过他们先前对青岩这么失礼却有些不妥,三个长老面面相觑了一阵,直到青岩脸上的疑惑之色越来越明显,大长老这才一咳嗽,面色和蔼的问道:“青岩小子,那苍会与赤霞都想邀你前去交流一番,你作何打算?” 二长老和三长老为机智的大哥点了个赞,纷纷附和的问道,还配合的摆出极为关切的神色。 “我为丹阁客卿,自然是要问过几位长老的意思。”青岩道,他温和的笑着,却带着一抹局促与无措,似乎对于自己将要面临的事情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便带着殷切的眼神看着三位长老,“长老们可能指点一二?” 面对这样的神情,饶是顺口推出来的借口,也让三个长老不由的认真思索起来。 的确,青岩是丹阁的客卿,即便是客卿,在外人看来也是带着丹阁的倾向的。 尤其是这个客卿的身份还是万花谷弟子。 人人都想要争抢到的人——不论是想要他医病治伤还是想得到他身上所拥有的那些让人眼红的东西,青岩无疑相当的被重视。 “我听闻你救过赤霞宗少主。”二长老想了想,道:“苍会虽能与赤霞宗并肩而立,但事实上并没有赤霞手中所掌握的资源多,毕竟他们的联盟虽然紧密,但终究不是一体。” 不是一体就必然会有嫌隙,有了嫌隙就会让对手有可乘之机。 而他们的对手,可不是只会伸出爪子挠人的猫咪,而是伺机而动一口便能将人横腰咬断的猛兽。 苍会吃亏是必然的,而他们手中流失的东西自然便到了赤霞宗手上。 此消彼长,原本立宗颇久根基稳固的赤霞宗手中的东西,便比苍会要多上了许多。 青岩闻言略微思索了一阵,问道:“丹阁更亲赤霞,可是因为赤霞手中有更多天材地宝和灵矿的原因?” 三个长老齐齐咳嗽几声,即便这是实话,但如此市侩的话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挺让人没面子的。 青岩自知失言,尴尬的笑了笑。 大长老捋了捋胡须,笑骂一声,却又道:“从前的确是这原因,可如今却不同了,你可知白泽入庄家之事?” 青岩颔首表示知道。 “赤霞与庄家交往甚密,若是可得白泽气运之一二,便足够继续鼎盛数千年。”大长老道:“你说,我丹阁该不该更加亲赤霞一些?” 青岩的视线从面前三位老者面上一一扫过,轻叹口气,说道:“不瞒几位长老,此次我意属苍会,而赤霞,并不宜深交。” 大长老闻言,一挑眉,“怎的?” “不出百年,川弥便有生死浩劫,赤霞必亡。”青岩说完这一句,便停下了话头。 扯到整个川弥,几位长老的态度顿时变得不一样了,“青岩小子何出此言?如今白泽现世,降于川弥入了庄家,川弥运道该越来越好才是。” 话语间,却是没在意赤霞生死的意思。 青岩却只道一句:“青岩言尽于此,若是各位长老信得过我小辈,千万莫要与赤霞牵扯过多。” 三个长老相互看了看,眉头微皱,半晌,“这事得与阁主讨论一番再做决定。” 青岩闻言似乎松了口气。 脾气执拗的三长老却不依不挠,道,“青岩小子,说话不要说一半,就算是与阁主商讨,却也是需要些一句的,你这一句话……” 青岩看起来有些为难,他看着三长老,有看了看另外两个长老,半晌,一咬牙,“我见过白泽。” 三位长老的动作一顿。 “白泽并未择主,仙帝言其入庄家之事,是假的。” ☆、86·恩将仇报 丹阁的三位长老最后带着颇为微妙的表情离开了。 青岩低头看着冒出了血珠的食指指尖,眯了眯眼,嘴角的弧度有些冰冷,他的拇指轻轻扫过将要滚落的血珠,那一丝极细微的伤痕连带着鲜红的血液便消失不见。 青岩吐出口气,抬手拍了拍脸挂上谦和的笑容,将恰巧与从他房内的三位长老撞上的沙疏一行人迎进了主厅。 大长老与元雪斋诸位姑娘打过招呼,回头看着青岩坦荡敞开的大门,思及方才的事情,目光之中隐隐带着苦恼。 前不久阁主才下定决心要应下赤霞宗的要求,而这不过短短几月的时间,却是要与先前的决断背道而驰,到底该怎么说,大长老也感觉颇为苦恼。 作为丹阁第一代弟子的大长老,带领着丹阁从一无所有到如今遇到南6另外两大势力都不用低头,这其中的艰难与隐秘自是不用多说。 即便是丹阁如今的阁主,见着了大长老也要尊称一句师叔祖。 就连青岩当初成为丹阁客卿,这也是大长老的主意,并且轻易便说服了丹阁阁主。 能够拥有如此手段的人,自然不会随意听信了别人的话,即便这个人是万花弟子,还身兼丹阁客卿之职。 这事关整个丹阁的未来——甚至是川弥的。 大长老内心其实并不多么相信青岩的话,比起青岩,显然降神于庄家惊动了整个川弥的仙帝信誉要高得多。 所以他要求青岩发了血誓。 修者对于誓言与承诺相当重视,因为即便是随口一句话说出来,落在他人耳中,说不定就成就了一段因果,而这些因果大部分不会马上报应在修者身上,绝大部分都叠加在了修者们需要渡过的劫难之中。 九霄雷劫、心魔、生死、情动……这些用以磨砺心境与体魄的劫难,一旦有了什么意外,便会轻而易举的夺走一个修者的性命。 为了不随意结下因果,大部分修者是不会在凡间行走的,同样,修者相互之间的交流也对此忌讳莫深。 既然有了忌惮,与之相对的,便会有其互补的存在。 以自身血液为引,向天道立誓,这在修者之中是极为牢固的枷锁,若是违背誓言,不用等到自身劫难将至,而是马上便会灰飞烟灭。 迫人立誓,尤其是这类事关己身性命的誓言,这种行为是极其令人反感的。 也正因为如此,青岩清楚的认识到了一点。 他将自己看得太重了。 他将丹阁挂念在心里,人家丹阁不一定还愿意承他这份情。 而外面那些等着他做些什么,好一拥而上的人,大约更是如此。 青岩面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颔首应下了眼前美丽姑娘的邀请,并表示处理完一些事情之后便去拜访苍会。 事实上他也有些事情想要找苍会那位樊姓会主问问。 视线扫过门外,恰巧看到大长老向他微微点头,然后离开了他的院落。 青岩嘴角弯了弯,低头看着桌面上热烫的茶水,遮住了对面的视线,他敛了敛面上的笑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抿着的嘴唇泛出了不正常的红。 “东方先生若是不介意,我们姐妹几个可以等候先生同行。”沙疏温柔的笑着,让人看一眼就禁不住心生好感。 青岩抬头向她笑了笑,两人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 沙疏略微顿了顿,看着对面黑发男子苍白的面色,担忧道:“东方先生大病初愈,沙疏便不过多叨扰了。” 言罢,她手一翻,一只小小的玉瓶便出现在桌上,沙疏将其推向了青岩。 青岩摆了摆手。 “先生收下吧,我那黛娥妹妹不通世故,得罪了先生还请先生大度,原谅则个。”沙疏道,脸上带了些涩然,双颊飞红,似是有些羞涩,“沙疏并无其他意思,这瓶玉华丹是如今沙疏能拿出的最好的丹药了,先生若是原谅了黛娥妹妹,便将之收下罢。” 青岩看着眼前的玉瓶,想了想,便点头收下了。 他跟那吴黛娥又不是真有什么仇怨,先前教训过便足够,他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 沙疏笑得更加温柔了,她起身向青岩行了礼,赞了一声先生大度。 青岩笑而不语,视线却被门外的脚步声牵了过去。 炎龙宫主面相十分年轻,全然看不出已经是有了女儿的年龄,而吴黛娥跟在他背后,进入院子之后四顾着,似是在寻找什么。 青岩暗道这父女俩走在一块儿不会让人想到父女,倒更像是兄妹一些。 吴黛娥偏着的头一转,终于看向正厅之中笔直坐着的青岩。 令青岩诧异的是,那姑娘的视线中并没有多少友好甚至感激的成分,更多的依旧是当初那日的冰冷和嫌恶。 而看不到女儿视线的炎龙宫主目光却是满含着感激。 青岩眉头皱了皱,视线扫过方才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沙疏,不意外的看到对方也瞅着她,面上带着尴尬和歉意。 看起来先前的道歉并不是发自吴黛娥的本意,而是沙疏在给那姑娘擦屁股。 青岩向沙疏安抚的笑了笑,突然咳嗽了两声。 而就在炎龙宫主出声的瞬间,青岩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咳嗽猛然加剧,他起身扶着桌面,捂着唇,苍白的脸色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变得嫣红,连黑色的双眼之中也泛出了水光。 炎龙宫主愣了愣,生生在门外被拦住了脚步。 拦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不及他腰高的小娃娃阿甘。 阿甘一张有些婴儿肥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润,头上盘着精致的小髻,身着万花谷紫黑的衣服,瞧起来格外惹人疼爱。 可一开口就没有他不说话那么可爱了。 “师兄说送客。”阿甘奶声奶气的说着瞎话,软软糯糯的看起来没有一点儿气势。 炎龙宫主更是不知所措了,他虽是个难得实诚的人,却也不笨,如今这些人对他明显的敌意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视线落在厅内的沙疏身上,顺着对方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顿时便明了了。 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他只得拱手鞠躬道:“先生不适,吴某改日再来拜谢先生救命之恩。” 青岩没说话,他的咳嗽似乎还没平复下来,反而越发的严重了。 阿甘眼睛瞪得老大,“你们快走,师兄不想看到你们!” 炎龙宫主看了一眼连抬头没抬一下的青岩,又回头看了看自己毫不掩饰恶意的女儿,叹着气道了声冤孽,瞪了自己一向疼爱的女儿一眼,挥袖走了。 沙疏看着他们离开小院的背影,心中对吴黛娥的不满越发浓重,还连带着对宠女儿宠上天的炎龙宫主也记上了。 见青岩似乎不见好转,沙疏有些着急,直到阿甘跑进来将她也轰了出去,她才带着宗派的姑娘们离开了青岩的小院。 青岩停下了咳嗽,低头看着漆黑的大袖上染着的暗红,另一只手抚上心口,眉头狠狠的拧了起来。 “师兄,你怎么了!”阿甘跑进来,手足无措的看着嘴唇被鲜血染上一层嫣红的青岩。 在他身后,玉骨也跟了进来,身形一晃就回到了青岩的丹田内。 阿甘一贯不喜欢这种交际的场面,所以他带着豹子呆在了厢房,方才察觉这边的波动不太对劲便跑了过来,结果就发现青岩体内的元力十分紊乱。 可是外表却一丁点状况都看不出来。 青岩摇了摇头,感觉心口的疼痛减小了许多。 “是巫蛊术。”豹子凑近青岩,轻轻嗅了嗅他吐在袖子上的血,笃定道。 “我不记得我有得罪过西6的人。”青岩道,巫蛊他知道,是在川弥西6生存的一族,族群很庞大,主要以怪诞的巫术、蛊术、驭兽之术闻名,与大唐苗疆五毒教颇有相通。 而巫蛊术施展之时悄无声息,甚至有手段取人性命于万里之外,威力极强,防不胜防。但这一族即便雄霸西6,却相当低调,与他也并没有过节——至少他的印象中并没有过。 事实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涉及过西6,甚至西6根本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因为西6没有宗派与庄家有牵扯,若是崇光脱了困,最安全的便是与其他三6距离极远并且交流颇少的西6了。 但青岩不明白为什么如今白泽现世正值紧张的时候,西6就有人冒泡了。 从历史层面上来看,这略有点不科学。 豹子舔了舔爪子,“也许西6有人出来走动了。” “为什么中招的是我?” 豹子打了个呵欠,眼皮耷拉着,“那个吴黛娥她生母就是西6人。” “……”青岩沉默了好一阵,看了一眼豹子,道:“你去看着吴黛娥。” 豹子点头,甩了甩尾巴,身体化作一道影子,融入了无处不在的阴影之中。 青岩看着袖子上的血渍,冷哼一声,去换了一身衣服,这才盘膝在床上打起坐来。 吴黛娥跟着自己的父亲回到了丹阁为他们安排的院落之中。 她低着头,手中把玩这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石。 玉石中间掏空,里面有一只色彩斑斓浑身毛刺的虫在蠕动着,一点点啃噬着包裹着它的玉石,安静的时候甚至能听见咔擦咔擦的声音。 炎龙宫主看着女儿这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暗恨以前的自己。 “你很满意自己的作为?”他道,如今他的元婴碎裂修为全毁,被青岩拼命将他的命给救了回来,还为他重塑了丹田,没有绝他修真的路。 他简直要把这个人当成救世主来看,恨不得给他立牌位上香,而他的女儿呢? 不但没有心怀感激,态度还那么恶劣——若只是如此便算了,她竟然还敢动手中伤恩人?! 他以前到底是怎么教导她的! “爹,你在意什么?”吴黛娥将手中的玉石收了起来,上前拉住她爹的手撒娇道:“他本来身体就虚弱,吐个血怎么了,谁会怀疑到我头上?” “所以你真的对他施了诅咒!”炎龙宫主猛的回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手狠狠一甩摆脱了吴黛娥的拉扯,脸都扭曲起来,“为父可不曾教过你恩将仇报!” 吴黛娥被父亲这样的态度唬得一愣,急道:“他有什么恩!他当着宫里、丹阁还有元雪斋那么多人的面落我的面子!他还要我求他!” 她不自觉的,便将事情夸大了些。 这反而更加让他的父亲愤怒了。 “难道我这伤势不需要求人?”炎龙宫主怒道:“别以为为父什么都不知道,先前那伤势,即便是丹阁大长老也不会接手!若不是东方先生,我如今早已魂飞魄散!” “他是医者,治病救人分内之事,凭什么让我求他!”吴黛娥急红了眼,“而且他让你失了一身修为,我还没找他算账!” 炎龙宫主深吸口气,深深认识到了自己女儿到底有多么骄纵和蛮不讲理,他看着一点都不知道悔改的女儿,面色一沉,冷声道:“去道歉。” 吴黛娥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的父亲。 “去道歉,将你所做的一字不漏的告诉他。”炎龙宫主声音冷硬,丝毫没有打算给自己的女儿留下转圜余地,“若是东方先生不原谅你,你便跪到他原谅为止。” “爹!!” 男人将被女儿揪住的袖子扯了回来,看着他疼爱了几十年的女儿,“若是他还不原谅,为父跟你一起跪!” 吴黛娥两眼噙着泪,咬着下唇看了她的父亲半晌,扭头回了自己房间,闭门不出。 炎龙宫主倒在床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化作影子的黑豹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便不再注意,跟着那个小姑娘进了她的房间。 吴黛娥在哭。 黑豹在阴暗的角落里,为自己不能舔毛舔爪子而默默忧愁着。 姑娘的眼泪似乎永远都流不尽,黑豹在苦苦等待了数盏茶的时间后,终于瞧见吴黛娥有动静了。 她手一翻,一道空白的符篆出现在她手上。 握笔的手还有些颤抖,却是一笔狠似一笔,目光中的怨毒和恶意几乎要将眼前的朱砂染成墨色。 写完了,她看着符纸燃烧殆尽,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黑豹的视线一转,感受到空间之中那一丝波动,黑影激射而出,将吴黛娥送出的符篆截了下来。 这要半道上截取传信的符篆并不是多容易的事情。 符篆纸页本身上便有跨越空间的阵法,想要截取传信,首先至少得在传信或者收信人周围距离不远的地方,若是过远,符篆早便开启阵法融入空间寻觅不到了。 同时对于空间一定要相当敏感,否则即便是就在传信或收信人身边,你也截不到信件。 黑豹化作的黑影包裹着那张符篆,继续观察着吴黛娥的动作。 只见她转头打开了一个木盒,木盒之中装着的是一些小饰物,比如玉石串与腰佩之类,这些东西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边角圆滑,入手温润,一瞧便是贴身携带之物。 黑豹眼一眯,霎时就明白了这人要做什么。 巫蛊术,无非便是祝福、诅咒、养蛊、驭兽。这姑娘脸上的表情可一点儿都不像想做好事的样子。 黑豹绕到他处借着随处都有的影子的掩护,确信了其中没有与他有关的人的贴身之物后,便重新退回了角落。 即便这个姑娘修为不高,黑豹也不敢轻敌大意。 南6。 距离苍会总会最近的城镇中,东方景明坐在一家茶馆之内,端着茶碗一仰头,以手遮住视线四下窥探着。 就如这一个月以来得到的结果一样,他什么都没看到。 自从他离开了一个南6各中小宗派的集会起,被监视的感觉便如影随形,没有敌意也感受不到什么善意,以至于他连每日入定也提心吊胆。 东方景明放下茶碗,掐指算了算时间,青岩原定下去苍会的时间已然过去了数月之久。 只是听到青岩成为了丹阁客卿之后,他松了口气。 大约是在丹阁发现了什么的关系才会留下来,他想,本身也相当轻松写意的在川弥的各个世家宗派之间刷着存在感。 他现在披的壳子是什么? 庄晨啊! 庄晨是谁? 现任庄家家主的弟弟啊!而且还没被成为家主的兄长咔擦了! 这证明什么? 证明这人肯定有其他价值啊! 庄家最会干什么? 看风水,说运道,占吉凶。 东方景明披着庄晨的壳子干着庄家该干的事情,在川弥过得无比滋润。 只是在别人试探起庄家的事情时,他就保持一种落寞又温和的笑脸,让人随意脑补。 这样的效果比直接说些什么要好得多了。 可是这事情肯定瞒不了多久。 东方景明知道,庄家其他人也许会放过他,但是庄欢肯定不会。 即便庄欢放过他了,东方景明也得硬着头皮贴上去,以各种顺理成章的理由让庄欢误会他就是白泽。 为此他偷了不少青岩的白泽之气,甚至连白泽的神力都被他以秘法抠出来不少。 不下血本怎么骗得了那几只老狐狸。 东方景明对着能映出人影的茶水龇牙。 有本事你虐待白泽啊,庄欢肯定不会,也不敢,撑死了软禁他想尽办法跟白泽缔结。 可惜了他没那功能。 东方景明端起茶碗想要将最后的茶水一饮而尽,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他一愣,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那人一身白衣,配上俊朗的面容足以让饭馆里的姑娘们面上飞红,一对桃花眼似笑非笑,手中折扇抵着下巴,另一只手摸了摸东方景明的头。 “逃家许久的弟弟,你可让我好找。” 东方景明顿时头皮一麻,菊花一紧。 就连早就好了的琵琶骨处也开始痛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相当敬业的看着庄欢,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了惊慌,原本红润的面色顿时变得苍白,他微微垂下头将自己的手臂用力从庄欢手中扯了出来,紧张的搅了搅,讷讷的低声道:“哥哥。” 庄欢对他的反应相当满意,脸上却摆出了关切的神色,一屁股坐在了东方景明边上,一手拉住他的,暗暗用力,“不怕,这次逃家哥哥原谅你……为何闹别扭不回来?” 东方景明有些呆滞,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迅速的就接了茬,还接得这么顺溜,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牛逼爆了,演戏根本就是专业级。 手掌传来的疼痛让东方景明猛的抽手,却没抽出来。 周围的探子肯定不少,东方景明知道自从他开始在南6蹦跶起,许多世家宗派就开始注意他了,毕竟他顶着庄家家主弟弟的头衔,一定程度上是代表着庄家的意思的。 尤其是他蹦跶了这么久庄家还没有任何表态的时候。 东方景明紧紧抿着唇,抬眼看着庄欢,目光中尽是闪躲。 庄欢微笑的看着他。 东方景明感觉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手掌就要碎掉了。 于是他当机立断,低头看着被紧紧握着的手,低声呜咽了一声,一丝元力挟裹着白泽之气覆盖住了他的手掌,让他顿时舒服了许多。 东方景明觉得自己损失好大。 为了装小白羊连节操都不要了,以后一定要从庄欢身上要回补偿。 庄欢眯眼看着眼前与他面相颇有些相似的人企图用元力掩盖白泽气息,手法却糟糕得一塌糊涂,稍微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么下去,过不了多久庄晨便是白泽的事情就会传出去,庄欢轻笑一声,道:“为何要遮掩呢,即便你骗了哥哥,哥哥也会原谅你的。” 东方景明打了个哆嗦,想了想,一脸忐忑的看向庄欢,问道:“不关地牢?不锁元婴?哥哥……地牢好冷。” 周围似乎静了静。 庄欢一顿,手中力道顿时又大了几分。 东方景明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痛苦,让庄欢微微松了松手。 庄欢看着他的眼神明显带上了不善,却很好的躲过了其他人的目光。 东方景明看着庄欢想扇他耳光让他闭嘴又碍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明里动手的憋屈样子,一边感受着手掌的疼痛一边在心里爽着。 东方景明心里乐歪了,面上却委屈的看着庄欢。 就说你庄欢虐待身为白泽的弟弟了,怎么着? 有!本!事!你!来!咬!我!啊! ☆、87·贵人相助 庄欢会咬人吗? 他当然不会,即便他很想狠狠抽眼前这个人一顿。 庄晨可不是这样的性子,至少在他之前把他囚禁在地牢里那段时间,他对于庄晨强硬的性格有十分深刻的认知。 在那样的折磨之下还能忍着什么都不说,说出来的还让人分不出真假,打心眼里说,庄欢对这个一向张扬跋扈的弟弟有些另眼相看。 而现在知道了他也许会是白泽之后,他觉得就更加该好好照顾一下眼前这个人了。 当然这个“照顾”指的是什么,那么彼此之间便心照不宣了。 “回家罢。”庄欢道,表情柔和,就像一个完美的关心着弟弟的兄长。 东方景明微微瑟缩一下,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与人约好了再此处碰面,不能失约。” 庄欢一挑眉,“哦?是谁?” “青岩。”东方景明说完咧嘴笑得很开心,转头问小二又要了一壶茶水,给庄欢倒上。 庄欢神情一动,正想问些什么,手中却出现了一道符篆。 他看了他笑着的弟弟一眼,略微扫了眼符篆,面色一凝,手中的符纸顷刻间便碎至粉尘消失不见。 “你知道这件事?”庄欢敲了敲桌面,一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茶碗,问道。 虽然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但是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东方景明愣了愣,瞅了一眼庄欢的脸色,不管怎么样看到庄欢不爽他就开心了。 于是他双手捧着茶杯,抿唇略带羞涩的笑着点了点头。 庄欢想了想方才符篆上的内容,没明白这人到底在羞涩个什么劲。 可不管怎么说,庄晨本人是不是白泽先不提,但定然与白泽关系匪浅。 单凭这一点,即便他将庄家主宅整个儿都端了,庄欢也得捏着鼻子忍着。 而且刚刚这人可是毫不客气在他脚下挖了个坑。 仙帝放出话白泽在庄家,庄欢的一举一动便都在诸多势力的注视下,如果只是呆在庄家主宅不动声色还好,但庄晨在外面到处走动,难免会让人误会些什么。 而就在刚才,庄晨身上溢出了白泽的气息。 如果别人以为庄晨只是闹别扭了倒还好,要是深入一点的觉得白泽根本就无意于庄家,庄欢几乎能想到之后自己要面临的处境了。 圆一个谎总是需要无数个谎言才能弥补,尤其是庄欢背负着的谎言还是由德高望重的仙帝说出来的。 光是想想这个庄欢就隐隐觉得牙疼。 庄欢看着眼前与他有几分相像的弟弟,一对桃花眼微微下耷,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若是还生哥哥的气,不愿回家,那便在外面逛逛也无不妥。” 东方景明看着装大度的庄欢,抿唇腼腆的笑着。 “但总是要回家的,知道么?”庄欢拍了拍眼前人的头,“哥哥派些人保护你,玩累了便回家。” 东方景明眼笑得眯起来,点了点头。 他当然是知道这是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的,就像庄欢想要利用他一样,他也需要利用庄欢来证明一些他想要模糊掉的东西。 庄欢显然也是知道的,虽然对于自家被他折腾过的弟弟是白泽这回事还抱有一些疑惑,但心里却信了不少。 虽然白泽并没有跟他缔结,但从现状来看,也并没有准备缔结的对象,这么想想的话,他还是有希望将仙帝的谎言坐实的。 “乖。”庄欢温和的笑了,然后站起身来,“家中出了些事,我便先行离去了,在这川弥上行走,弟弟可要注意安全。” “多谢哥哥关心。”东方景明看着庄欢的样子,心中嗤笑,面上却与庄欢配合着作出了兄友弟恭的姿态。 庄欢对于这样的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虽然过程有些憋屈。 “代我向青岩打个招呼。”庄欢最终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这个简陋的小客栈。 庄晨一仰头喝尽了碗中的茶,遮住了嘴边几乎抑制不住的笑意。 丹阁。 青岩将这数月来自丹阁之中借阅的书籍都整理好,不小心弄出的折痕也一一压得平整,才将那些书册还了回去。 三位长老从先前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便再没在他眼前出现,他不知道他们与阁主交流得如何了。 青岩觉得整理这些书册的几天时间便足够这些人思考,即便得不出结论也至少该在他离开之前来见一见。 当权者最忌讳的便是当断不断,如果当真如此摇摆不定,这丹阁的未来,青岩也就不抱什么太大的期望了。 看着桌上最后几本整理完成的书册,青岩松了口气,微微阖了阖眼。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豹子,回来。” 话音刚落,脚下原本有些淡薄的阴影霎时变得漆黑,微微拱起最后现出了黑豹的身形。 黑豹甫一出现,便甩手扔下了好几张符篆在桌上,完事就直接趴在青岩脚边阖上眼开始打盹儿。 青岩弯腰拍了拍他的头,将皱巴巴的符篆捋平整了,看着上边或凌乱或娟秀的字体,眸中黑色暗沉。 “看起来我们当真是低估了这个姑娘。”青岩轻轻触碰了一下符篆顶端的细小线条,猛然传来的熟悉的气息让青岩微微一怔,他偏头看向黑豹,“你看,她传递的目标的灵气……可是庄欢?” 黑豹闻言抬眼,站起身来轻嗅了几下,略作思忖,点了点头。 青岩沉默下来。 他看着手中的符篆,抬手撑住额头,轻轻揉了揉紧紧皱起的眉心。 “原来不只是吴黛娥……”黑发男子用温热的掌心按摩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视线落在符篆顶端的线条上,“庄欢……庄欢……” 说实话,符篆上的内容着实有写让青岩心惊。 吴黛娥连自己的父亲都下得去手——炎龙宫主已经被下了咒,在他们从青岩这儿回去的当天。 姑娘得不到青岩和他身边的人的贴身之物,但如果想要拿到他父亲的,简直轻而易举。她似乎对她父亲的教育十分不满,并且认为青岩并没有治好她的父亲,而是不知从何处引魂夺了她父亲的舍。 对于现在连金丹都没有的炎龙宫主来说,来自自己从未防备过的女儿的侵袭自然是相当简单的便得手了,另一方面来说,即便他防备了,此时的修为也不足以让他逃脱脑子犯浑的女儿的攻击。 比起这个,更让青岩在意的是,吴黛娥在与庄欢的传讯符篆中多次提到了他的名字。 吴黛娥在符篆中与庄欢交流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平等的地位上,而是高高在上的骄傲样子,更甚的是用直言道:若庄欢不将他处理掉,便拒绝向苍会之主的樊会主引荐庄欢。 青岩轻啧了一声。 庄欢想要勾搭苍会,这对他来说当真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与之相对来的,与赤霞宗交往甚密的庄欢想要跟苍会扯上关系并不容易。 庄家不是丹阁,丹阁即便与两方都相处良好也不会引起反弹,就相当于普通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药房,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者,身体总是会出毛病而有求于医者们的。 然而庄家不同。 运道之术对于苍会来说几乎是毫无用处——因为他们是一个平时联系并不紧密的松散联盟,庄家想要给予其好处,就必须整个苍会都雨露均沾。 这其中所要耗费的精力可就大了。 但如果只是针对苍会之中的龙头的话,想要通过领头人做一些事情还是很简单的,毕竟是人都有私心,那个樊会主不可能一心为了整个苍会。 青岩敲了敲桌面,站起身将桌上的那一沓书册抱起来,“走吧,将书册还了就该告辞了。” 他不能让庄欢把苍会也拖下水,更加不能允许因为庄欢从中作梗而导致苍会分崩离析,虽然苍会一直十分松散,但至今为止,在与赤霞宗以及外来势力的对峙之中表现良好,至少他们面对外界危机的时候不会内乱,这一点青岩极为重视。 川弥大洲需要实力强劲的大宗派的气运,才能在龙气积压了数千年的怨气侵袭下保持稳定。只需要几年时间,等崇光仇恨得报,怨气散尽,川弥那些势力之间你来我往的纠缠,便再不关他们什么事了。 苍会对赤霞的崩毁必然是喜闻乐见的,但崇光四散的怨气可没有眼睛,不会因为他们对赤霞宗的仇恨就绕过他们。 所以在龙气初脱困的那几年,苍会定然会是团结一致的面对纷乱的大6。 他得赶在庄欢之前取得苍会的信任,至少在苍会之中那些说得上话的宗派和世家,必须要相信他。 青岩将这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决不允许庄欢给他在前路上摆拦路石。 黑豹站起身慢悠悠的跟在步履从容的青岩背后,出了门尾巴一卷,将跑出来的阿甘的腰环住,扔到了背上。 青岩微笑着将书册送到了藏书阁,询问过看管藏书阁的道童,看了长老院的方向一眼,想了想,却没打算去道别了。 对方似乎并不太想见到他,青岩想,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天了也不来找他。 “那便拜托小道长转告三位长老,我……” “青岩小子!” 青岩愣了愣,回头看去,却发现三长老就站在他背后,对他吹胡子瞪眼。 “三长老?” “你就这么嫌弃我们几个老头子?连道别都不亲自来一趟?”三长老一屁股坐在一边的蒲团上,吊着一对死鱼眼看着他。 “不是……”青岩眨了眨眼,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们听说了。”三长老道,“我问你,白泽,是不是庄家那小子的弟弟?” 青岩呆了一瞬,有些没反应过来。 “别装了,整个川弥都知道了,还知道你跟白泽关系不错。”三长老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笑骂:“小子运气当真不错!” 青岩想到现在顶着庄晨壳子的东方景明,笑而不语。 他大约能猜出这是谁的主意,也知道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非便是他的安全,以及防备庄欢和仙帝。 “你可是要去苍会?”三长老问。 青岩点了点头,“我先前说的,长老与阁主觉得如何?” “还能如何?”三长老叹了口气,“贵人相助实为难得,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青岩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来。 “小子,那白泽……当真没与庄欢缔结?”三长老问道。 虽然从白泽说的话里得知庄欢对他并不多好,但身为天道眷顾的神兽,遭到了虐待早该发怒踏平庄家了才是。 可如今却只是断了庄家龙脉之首,将整座主宅埋在了乱石之下,这对于那些普通宗派与世家是灭顶之灾,但对于庄家不过是挠痒痒罢了。 何况庄家众人并无什么伤亡。 怎么想都觉得,这情况不太对。 “当真。”青岩肯定道,“长老莫要生疑,待得事情水落石出,便能知晓。” 三长老挠了挠他怎么都打理不好的发髻,摆了摆手,“不是要走吗?快走罢,到了记得报个平安。” 青岩点了点头,道了告辞之后向元雪斋弟子所在的院落走去。 他站在门外,正准备抬手敲门,衣袂却被拽了拽。 青岩猛地转头,看着身边粉嫩可爱的小道童,心中惊骇。 他竟没发现这小道童是如何靠近他的! 而反观跟在他背后的黑豹和阿甘,也是一副炸了毛一般的戒备模样。 小道童咧嘴一笑,翻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里边紫线绣着的万花徽记。 青岩顿了顿,这才想起这道童正是他刚来丹阁之时遇上后来却怎么都没找到的莽撞小家伙,如今一看对方身上的万花徽记,心中霎时一松。 青岩弯下腰来,理了理随着动作滑落下来的乌黑发丝,低声问道:“怎了?” 小道童将青岩揉着他脑袋的手抓住,额头碰上他手上戴着的戒指,只听“嘭”的一声轻响,冰雪可爱的小道童霎时变成了一只做工精细的娃娃。 “万花谷,登天梯。” 细嫩的声音从娃娃身上传来,青岩垂下眼看着手中的娃娃,手一翻将之收入了戒指之中。 说实话,他对于这种线索探秘兴趣真的不大。 尤其这手法明显出自于闲的蛋疼的谷主。 ☆、88·天梯秘闻   这一路去苍会的路上十分平静。   平静得让青岩觉得有点不太对——因为吴黛娥没有任何动作,而仅仅只是一直与沙疏聊着天。   在元雪斋姑娘们带来的飞鸢之上,青岩看了一眼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的炎龙宫主,略作思忖,抬步走了上去。   阖着眼休憩的黑豹在他起身之后睁开眼,甩了甩被阿甘抓在手里的尾巴,藏在爪子里的尖利指甲伸了出来。   “吴宫主,身体可好?”   “是东方先生!”外表与年龄相当不符合的男人抬头,朗笑道:“先生救命之恩,吴某没齿难忘!”   言罢,赶忙喊人看坐。   炎龙宫主恢复得不错,原本修为尽失的身体里如今已经有了元力的流动,想必过上几十年便能无恙,甚至能破而后立的更进一步。   但前提是不出其他的问题。   青岩见他神情无异,温和的笑着坐下来,关切的询问着炎龙宫主的身体状况,眼神轻轻扫过一群小声聊着天的姑娘。   吴黛娥目光恰恰看过来,带着讥讽和嫌恶,然后又用平静无波的目光看了一眼她的父亲。   青岩见此却是莫名的松了口气。   还好没变,他想,如果吴黛娥突然转变了态度他才更该担心。   至于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可怜男人,对于咒术和巫蛊之术毫无了解的青岩无能为力。   他心善没错,但不代表他愿意介入这个已经变得颇有些棘手的父女之间。   “吴宫主身体尚安,但大病初愈还是不宜过多活动。”青岩温声嘱托了几句,想了想,取了一边的纸笔写了张方子,交给了一边躬身守着的仆从。   “有劳东方先生了。”   “分内之事罢了。”青岩抬头笑道,“宫主恢复颇佳,若是没有其他事,在下便先告辞了。”   炎龙宫主点了点头,在青岩转身的瞬间却突然拉住了他。   青岩回头看着扣住他手掌的男人,感觉到掌心划过的尖锐,疑惑的歪了歪头。   尚不及等得青岩说什么,黑豹突然暴起扑向这边,利爪伸出直向男人的面门挠去。   炎龙宫主眼神一沉,猛地后退几步,却依旧被黑豹利爪的余劲划破了衣服。   元雪斋的姑娘见了这一幕惊呼了一声。   “爹!”   “豹子,住手!”青岩喝止道,看着拦在他身前的黑豹,低头瞅了一眼手上的鲜血,抿了抿唇,手拢回袖子里轻轻一抹,将血迹清理干净。   “东方先生,吴某并无冒犯之意……”炎龙宫主似乎惊魂未定,他在仆从的搀扶下,有些忌惮的看着黑豹,见豹子只是冲他龇牙,略略放下了心,转头看向青岩,“只是先前小女冲撞了先生,还望先生见谅。”   青岩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吴黛娥,又瞅了瞅她老爹,视线落在他拢在袖子里的手上。   黑豹尾巴缠上青岩的手腕,爪子又忍不住伸了出来。   青岩弯腰拍了拍豹子的头,向炎龙宫主笑道:“无碍,吴姑娘也是急着给父亲治伤。”   炎龙宫主闻言松了口气,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姑娘们也纷纷看向吴黛娥,挤了挤眼。   青岩轻轻拽了一下缠着他手腕的黑豹尾巴,转身向飞鸢另一边等着他的玉骨等人走去。   “那个男人取走了你的血。”黑豹看着青岩,“他会交给吴黛娥的。”   青岩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他张开手掌,上边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伤痕和血迹。   黑豹看着他这幅模样,烦躁的转了两圈,“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尊者大人交代?”   “恩?跟巫邢交代什么?”   “我得保护你。”   “哦。”青岩点了点头,弯着唇,“我觉得你大部分时间都在关注阿甘。”   黑豹:“……”   在一边翻着灵石的阿甘茫然的抬起头来。   “没关系的。”青岩托着下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一脸惬意的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眨了眨眼,“我可没说过那血是我的。”   “那是谁的?”   青岩浅浅的扫了他一眼,“你家尊者。”   他身为白泽,血液的气息与平常的修者截然不同,为了不让东方景明那边露馅儿,青岩自然得防着自己受伤——尤其是在很多人面前受伤。   黑豹听完就放下心来,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青岩挑眉看他,“你就不担心巫邢出什么问题?”   “跟你为什么放心的把血交出去一样。”黑豹说,“尊者大人不会出事。”   “……”青岩张了张嘴,想了想又闭上了。   他其实只是想看看吴黛娥到底会做什么事,恰巧巫邢为了方便他驱使属于魔界的一些势力给了他点儿血,为了保证血的鲜活性,青岩用了些小手段存在了他自己的身体里,只是没想到第一次会用在这种事情上。   青岩想了想,搓了搓下巴,“那你说,吴黛娥要是用巫邢的血下了咒,会发生什么?”   “大概尊者大人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黑豹说,看了一眼似乎正在安抚父亲的吴黛娥,视线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转了转,趴了下来,“那姑娘活不长了。”   青岩愣了愣,“他会过来?”   “谁?”   “巫邢。”   黑豹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   青岩:“……”   他搓了搓手,有些尴尬的挠着脸。说真的他真的没有想把巫邢拽过来的想法,尤其是……青岩舔了舔自己的唇。   没等他再想下去,心念一动,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握,一道符篆破空而出。   青岩打开手中显形的符篆,看完之后目露诧异,却一声不吭的烧了个干净。   随着符篆的燃烧,一股清冽的神气在飞鸢上弥漫开来,即便是常年处于灵气浓郁之地的这些修者们也不禁精神一震。   传来符篆的人是东方景明,符篆上带着浅淡但是相当清冽的白泽气息,青岩熟悉得很,因为这就是当初东方景明想尽办法从他身上弄走的几丝神气。   当初他还不知道这几丝对他来说无关痛痒的神气有什么用,没想到东方景明能够利用这些做到这种程度。   青岩抬头看向飞鸢上感受到那丝清冽神气而看过来的人,微笑着默不作声。   他知道这样的气息并不属于人界,稍微涉猎多一点的人都会知道,再联系一下最近白泽现世并且与东方青岩关系匪浅的传言,想必不难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岩并不介意利用一下自己与“白泽”的良好关系来提高一下自己在苍会心中的地位,于是他在众人灼灼的注目之下什么都没说,而是挥手下了个禁制,转头看向趴在一边的黑豹,问道:“巫邢对庄家做了什么?”   黑豹抬头看他一眼,想了想,“大概是去接廖晓啸了。”   接廖晓啸能接到让庄欢连“白泽”都顾不上赶回主宅去?青岩有些反应不过来。东方景明在符篆上询问他到底对庄家做了什么,还提及了在苍会总部不远处的小镇里等他。   前一个问题青岩并不知道,不过为了防止自己尴尬,青岩也不打算去问巫邢,他还没想好怎么直面那个男人。   至于后面一个问题,青岩欢迎之至。   趁着庄欢还没有跟苍会勾搭上,还因为巫邢的动作转头回了主宅,青岩觉得不抓紧这个机会自己肯定会后悔。   万花弟子的身份并不能让当权者动摇什么,但如果加上一个能够影响到如今五界新一轮势力轮换的神兽就不一样了。   青岩翻出一张符篆回复了东方景明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自己身边的三个非人类,“你们知道登天梯是什么吗?”   其实他自己是知道的,但是知道得相当的杂乱,因为单单只是川弥,相关于所谓“天梯”的传说,四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更不用说其他的小世界和另外四个大世界了。   想要知道先前那个小娃娃传达出来的“登天梯”到底是指的什么,这还真有点难度。   “阿甘知道!”小孩儿举起手来晃了晃,揪着他已经翻了个底朝天的乾坤袋,“阿甘告诉师兄,师兄要给阿甘灵石。”   青岩颔首,拍了拍阿甘的头。   “登天梯就是天梯,每个世界之中都有的能够通往其他世界以及更高等世界的通道,这个通道是一直开启的,生灵能够在各个世界中自由穿梭行走。”阿甘说,“不过这都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想要踏上天梯只有在渡劫成功之后,进入大乘之期等待天梯的召唤才行。”   青岩听完点了点头,将戒指中堆着的灵石分了一小部分给阿甘,填满了他的乾坤袋。   这些他都是知道的,这是最普遍的传言。   黑豹扭过头趴着,表示自己不知道。   玉骨眼神茫然,在青岩看过去的时候,却有些不确定的道:“还有天梯的,在我的墓地底下。”   另外三个齐刷刷的看向他。   “在我死去之后,我才发现的。”玉骨道,“有人从我宫殿底下走出来,将死在我墓地外的人的尸体和逃窜的元婴带走。”   “玉骨,那不一定是天梯。”青岩眨了眨眼,“也许只是潜藏在你墓地底下的什么奇怪的宗派或者组织……之类的。”   “如果是阿甘说的那样,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话,那么就没错。”玉骨又思忖了好一阵,笃定道:“他们离不开我的墓地,因为他们身上的气息与川弥截然不同,我发现他们有人想要离开,结果在接触到海水的瞬间就化作了血沫。”   “……”青岩沉默了一会儿,“你看过天梯里是什么样的吗?”   “我无法靠近。”玉骨说,“但是里面有光,从那边过来的人衣着光鲜却很……怪异。”   “那是天梯的模样,还是那边世界的模样?”   “我不知道。”   青岩想了想,从戒指里翻出那个冰凉的娃娃,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几遍,这娃娃却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了?”   “不,我只是有点担心。”青岩将娃娃收回来,深吸了口气,“也许该跟巫邢说说这件事。”   青岩撤了禁制,走过去与沙疏低语了几句,拜托对方在东方景明所在的小镇上略作停留。   “你担心什么?”黑豹看着回来的青岩,甩了甩尾巴。   “……”青岩看了他一眼,略有点囧,“我担心我所要完成的内容突然从称霸修真界变成了抵御外星人入侵。”   “外星人?那是什么?”   “……没什么。” ☆、89·咸武碰头   青岩对天梯这件事情还是相当上心的,何况玉骨还告诉了他这么重要的消息。   不过比较遗憾的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修为并不足以让他平安无虞的去探看一番玉骨墓下那个不知真假的“天梯”。   这件事情还是告知巫邢并且托他去做比较好,青岩想,手压着符篆,沾着朱砂墨的笔却迟迟的没有落下去。   良久,他终于还是将手中的笔交给一边趴着的黑豹,脸上表情显得有点纠结,他道:“将天梯之事告知他吧。”   黑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   最后一人一豹僵持许久,青岩率先萎了。   他看着手中的纸笔,一咬牙——收了回去。   黑豹看向他,满脸鄙视的样子。   青岩抿抿唇,没忍住,不客气的踹了豹子一脚。   不出意料的被对方轻而易举的闪过了。   “师兄不告诉大坏蛋吗?”阿甘揪着黑豹的耳朵,白净的脸上带着疑惑。   青岩拍了拍阿甘的脑袋,绞尽脑汁想着托辞,最后也没能想出来,正在他纠结之时,飞鸢一震,周身环绕的白色云雾褪去,露出了外界的模样。   一行人正处于一条宽敞的大道上,脚下飞鸢隐去,他们踏上了厚实干燥的土地,脚下大道的尽头便是城门与城墙,遥遥的能够望见高高的屋顶,鳞次栉比,规整的排列着,看起来颇有秩序。   “那便是东方先生先前说的咸武镇了。”沙疏走过来,说道:“咸武镇是距离苍会会主居所,也是苍会总部最近的城镇,再往前些的那条灵脉源头,便是樊会主所在了。”   青岩颔,笑道:“多谢沙疏姑娘。”   柔美的姑娘微微一笑,“这咸武镇可是有先生的友人?”   “的确是有一位友人。”青岩看了沙疏一眼,淡淡道:“这位友人最近可是在川弥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沙疏抬头看了看身边的黑色长的温和男子,知道对方轻易的看穿了自己的试探,见青岩并未有什么异状,还如此直白的提点了两句,于是便放下心来,微微躬身,道:“是沙疏莽撞了,还望先生勿要怪罪。”   青岩看看他,但笑不语,领着自己背后的几个非人类身形一闪,便掠过了城门进了镇子。   沙疏等人并未跟进去,一是矜持于自身修者的身份,二是怕惊扰了青岩的那个“友人”。   待得青岩身形消失不久,元雪斋一个姑娘终于没能按捺住性子,娇声问道:“师姐,他当真是去见白泽的?”   “是不是真的,等他回来便知晓了。”沙疏答道,转头向炎龙宫众人道:“不知吴宫主是与我们一同去拜见樊会主,还是咱们就此别过?”   炎龙宫主被这句丝毫没有掩饰驱逐意思的话语刺得面色一变。   吴黛娥抬头看向沙疏,心中不愉,看了一眼自己身边修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父亲,却是抬头向沙疏笑道:“父亲大病初愈,元气尚未恢复,便不叨扰会主了。”   许是沙疏瞧着吴黛娥这几日憔悴了不少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轻轻叹了口气,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如此模样还是让她不禁的心疼。   沙疏走上前去拉着吴黛娥的手,将她带到一边下了禁制,轻声道:“黛娥,不要怪姐姐,这也是为了你好,樊会主身边人多嘴杂,若是让别人都知道吴宫主一身修为尽失,炎龙宫在会中地位可是要飘摇了。”   吴黛娥微微一愣,摇了摇头,“并未怪沙疏姐姐,东方先生医术精湛,先前也说父亲少则十年多则数十年便能恢复修为,这比起先前要好上许多了。”   沙疏似乎没想到这个一贯骄纵的姑娘突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沙疏姐姐?”   “黛娥到底还是长大了。”沙疏伸手为吴黛娥理了理那几丝调皮的刘海,满心欣慰,“你是吴宫主独女,此番回去,宫中定然会有暗流涌动,可这确保炎龙宫无虞之事还是只能靠你自己,若是有什么姐姐能帮上忙的,便传信过来。”   吴黛娥温驯的点点头。   沙疏想了想,将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取了下来,递给吴黛娥,“这是姐姐亲手炼制的法器,可抵得住渡劫修为之人的倾力一击,如今便赠与妹妹,此番回宫千万当心。”   吴黛娥目光一顿,视线在玉佩上转了转,低声应了收下。   沙疏唠唠叨叨的交代了不少事情,最终将炎龙宫一行人送走之时目光之中依旧不掩忧虑。   剩下的元雪斋姑娘们也同样议论纷纷,颇有些担心这个与她们关系不错的小姑娘之后的命运。   谁都没有注意到,她们脚下的影子突兀的变得浅淡了一些。   咸武镇内。   青岩刚踏入客栈便看到了正笑吟吟看着他的东方景明,对方身上缠绕着浅淡的本该在他身上出现的白泽气息,简直就像一个在黑暗中闪闪光的写着“我是白泽”的招牌。   青岩在他身边坐下来,无视了周围隐约的探究视线,挑眉看他。   东方景明轻咳一声,“青岩,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自然是好的。”青岩点头,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这个冒充白泽的家伙,直看得对方浑身毛。   东方景明被看得难受,招手喊来了小二,忙不迭点了一大堆印象中青岩喜欢的菜色。   “劳你挂心了,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青岩笑道,却拦住了要去厨房报菜的小二,只要了一碗清茶。   东方景明现在的模样可比初见时那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欠扁样子看起来舒服多了,而且这人心情看起来不错。   “救命恩人的喜好我自然要记清楚。”东方景明随口扯着他给青岩塑造的身份,一点儿都没掩盖自己的声音。   青岩看着小二给他倒茶,一边谦逊的笑着接受了东方景明给他的设定,敲了敲桌面:“听说庄欢来找你了。”   东方景明动作一顿,点头之后却垂着眼沉默下来。   青岩同样陷入了沉默,只是一口一口喝光了口感并不多好的滚烫的茶水,翻手放下几颗碎银,起身道:“走吧,镇外还有人等着。”   东方景明闻言站起身来,掸了掸并没有沾上什么灰尘的衣袍,明知故问:“去哪?”   青岩看他,眼中带着笑意道:“苍会。”   镇外剩下的元雪斋一群姑娘看着与青岩同行的人,略一扫过对方周身萦绕的气息,霎时就沉默下来。   沙疏深吸了口气,呆在白泽身边似乎感觉周围灵气都浓郁清澈了不少。   她缓了缓脸色,向青岩问道:“东方先生,这位是?”   “庄欢的弟弟,庄晨。”青岩道,“他随我们一同去苍会,想必沙疏姑娘与樊会主不会太介意?”   沙疏看了一眼面上笑吟吟的颇有庄欢那对桃花眼风韵的东方景明,视线回到青岩身上,道:“既是东方先生的朋友,自然是不介意的。”   哪个宗派会介意白泽跑到他们宗派去逛一圈啊?   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大气运好吗!   飞鸢再一次出现在他们脚下,黑豹突然从一边冒了出来,看了沙疏好几眼。   青岩与东方景明布下禁制,彼此之间通着气免得穿帮。   “沙疏把自己耗费心血炼制的法宝给了吴黛娥。”黑豹突然插嘴。   沙疏能以出窍期的修为炼制出抵御渡劫期攻击的法宝,定然是耗费了极大的心血和钱财的,而这种在人界来说防御力极其强大的法宝,一炼制出来定然与持有者心神相牵。   “恩?”青岩愣了愣,“那又怎么样?”   “吴黛娥可以下咒。”黑豹道。   “她为什么要对沙疏下咒?”青岩道,“沙疏没得罪她吧?”   “她父亲也没得罪她。”   “……”   黑豹看着一时无语的青岩,提醒道:“庄欢要吴黛娥引荐他见苍会的会主,但是现在吴黛娥离开了。”   所以如果能够通过地位更高更加得苍会会主信任的沙疏引荐,庄欢成功跟苍会搭上线的机会要大得多。   青岩搓了搓下巴,“……沙疏对她那么好,不至于吧?”   “她父亲对她就不好了吗?”黑豹嗤之以鼻,“连亲生父亲都能动手,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青岩啧啧两声,“那我们能怎么办?”他斜眼看了看黑豹,“你想救下沙疏?”   黑豹翻个白眼,趴在了一边。   “我可不知道怎么防御巫蛊咒术。”青岩道,“而且沙疏连这种法宝都交给吴黛娥,证明这姑娘对吴黛娥很关心,就算提醒了人家也不会当回事,到时候反而是我不对了。”   他并不想参与进这么纠结的关系里。   东方景明跟玉骨套着话,把最近青岩的经历扒了个遍,他想了想,“也不是没办法。”   “恩?”   “那姑娘肯定特别恨你。”东方景明说,“不过她手上的不是魔尊的血吗?”   青岩点头,表示这是事实。   “那就不用担心了,她回去之后第一个要弄的肯定是你,到时候魔尊肯定会来关心你的。”东方景明看了青岩一眼,“以吴黛娥那小姑娘的修为,只怕连魔尊血的反噬都扛不住。”   这就是之前黑豹为什么说这姑娘活不长了。   青岩赞同的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之后却一愣,“巫邢来关心我?”   东方景明看着脸霎时间扭成一团的青岩,嘿嘿笑了两声。   青岩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说点什么,却现坐在他们身边的玉骨似乎有些不太对。   “玉骨?”青岩关切道,“怎么了吗?”   “恩……”玉骨顿了顿,“最近总觉得背后有人看着我。”   几个人齐刷刷的往背后看了看,除了飞鸢起飞后围绕在周围的白雾之外什么都没有。   距离飞鸢并不算远的地方,一身红衣的蛇瞳男子不紧不慢的缀在那一团在云层之上奔腾而过的白雾背后。   他的视线仿佛刺破了白雾的包围。 ☆、90·中途截胡   苍会的会首樊生居住在名为咸武的灵脉源头。   川弥南6灵脉众多,修为高深之人独自占据一道灵脉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但到底有实力这么做的人还是颇少的。   苍会的会首樊生便是这样一个人。   传闻他修为早已能够跨过合体之期平稳步入渡劫,但却用秘法压制了修为,也许是利用如今的时间在筹备渡劫之时可能要用到的法宝。   但不管他将修为死死压制在合体巅峰的理由为何,别人唯一需要懂得的就是,在川弥的修者之中,樊生其修为和悠长的寿命,无疑是一方巨擘。   他将自己的宗派与其他被赤霞宗压迫着的宗派与世家联合起来,成立了有足够的力量与赤霞平等对峙的苍会并且从数百年前一直掌控苍会权柄至今,地位从未有过动摇。   樊生在苍会之中声望是极高的,即便苍会本身并不如同一个铁桶一般难以撬动。   元雪斋的姑娘们在飞鸢落下之后便告了辞各自腾空而去,最终只剩下了沙疏与青岩一行人留在清冷的山巅上。   青岩四下看了看。   脚下的山峰并不多高,坡度也十分平缓,放眼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山下零星缀着的一些府邸,那些府邸围绕在山脉的主峰周围,呈众星拱月之势,将主峰护在中央。   这些府邸,想必是樊生所领导的玄寂宗弟子们的居所。   “还请东方先生稍待片刻。”沙疏道,这姑娘一直温温柔柔的模样,即便是如今苍会对他们有些怠慢的情况下,青岩几个人也没办法对这么一个姑娘生气。   都是大男人,只要不过分到底还是不想为难一直和和气气的姑娘。   稍微等等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毕竟他们等会儿要见的可是处于川弥顶端的人。   ——虽然这群人连处于五界顶端的尊者都相处过许久了。   但入乡随俗,强者嘛,总是有着一些特权的。   黑豹在一边抻了个懒腰,抖了抖身上被阿甘弄乱的毛发,头一甩把阿甘揪着他脑袋的手甩了下去。   阿甘轻哼了一声。   玉骨依旧不安的时不时往自己背后看看。   青岩和东方景明两个挂着一张笑脸看起来相当镇定,从容不迫。   远处一朵祥云翻滚着靠近了,沙疏抬头看了一眼,松了口气,终于露出轻松的笑意来。   黑豹抬头嗅了嗅,迎着光源的兽瞳缩成一条细细的线。   青岩视线扫了扫周围,跟东方景明的视线对上,笼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了。   祥云靠近了他们,旋即轻轻散去。   青岩看着自祥云中走出来的人,微微拧起的眉头松开。   来者是一身灰色衣袍的引路道人。   沙疏迎上前去笑着与其低语了几句,那人便向青岩等人微微鞠了躬,手中法诀一掐,方才消失的祥云便挟裹着青岩等人腾空而起。   “东方先生,樊会主正在炼器,几日后才可出关。”沙疏凑过来低声道,面上显得有些为难,“樊会主过段日子怕是打算冲击渡劫了,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青岩闻言,宽和的笑了笑,“川弥已有数千年未有人登临上鸿天界,若是樊会主能踏碎虚空,不失为川弥一大美谈,能得樊会主邀请,青岩荣幸之至,怎有怠慢之说?”   沙疏闻言,抬头看着眼前的温和男子,美目中光华流转,“先生过谦了,会主邀先生前来自己却闭关,实为失礼,还望先生莫要动气。”   青岩刚想继续回话,就被东方景明的轻咳打断了。   他看过去,东方景明笑吟吟的看着他,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青岩甩了个眼刀过去,看起来十分凶狠。   这两个人打的哑谜,身边的人是看懂了,在一旁的沙疏却不甚明了。   但这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并不介意,而是将他们带到了一处位于山腰上灵气充裕风景秀丽的庭院里。   “庭院简陋,望……”   青岩连道几声善,打断了沙疏自谦的话,他被东方景明之前的调侃弄得有些尴尬,升不起跟这姑娘继续扯官腔的心思。   沙疏看了一圈发现一切妥当,便不再多留,告辞之后便带上了先前的引路道人,直接向樊生闭关炼器之处飞去。   祥云之中,面色安定的沙疏猛然一震,脸上现出挣扎的神色,然而不过两息时间,便又恢复了安详的模样。   前方同处祥云之中却背对着她的引路道人毫无所觉,一如往常一般将这个在樊生面前颇为受宠的姑娘送到了樊生的庭院里。   庭院之中,一个长相周正——说通俗一点就是一脸正气的男人,正端坐在宽敞院落的石凳之上,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桌棋局,正自己与自己对弈着。   “会主,沙疏姑娘来了。”门外小道童探进来一颗小脑袋,看着正皱着眉凝视棋局的男人,脆生生道。   男人放下手中的白子,抬头看了这古灵精怪的小道童一眼,眼中闪过笑意,颔首道:“让她进来。”   这个男人,正是沙疏口中闭关炼器的苍会会首樊生。   沙疏走进来,看着对他温柔笑着的男人,对方眼中的情意再明显不过。   温柔和姑娘浅笑着,走上前直接坐在男人对面,道:“樊会主近来可好?”   “沙疏不在身边便不好。”樊生道,“叫我会主未免太生疏了些。”   沙疏不语,她忽略了男人的情话,垂眼看着石桌上的棋局,扶着大袖执一粒黑子落于棋盘之上,一边问道:“不知樊会主突然‘闭关炼器’不接见东方先生是为何?”   “先前请不动,如今来了便晾一晾。”樊生笑道,摸出一颗白子,“总不能让这万花弟子觉得我樊生是央求着他来。”   沙疏去拿棋子的动作一顿,刚想告诉樊生白泽也来了,话到口中却莫名被她咽了回去,转而道:“这番出去,沙疏与诸姐妹在半途被截,蒙了一人大恩。”   半途被截是真事,但当时是凭借她身上的法宝逃出生天的。   沙疏目光一转,落在始终带着温情看她的樊生身上,微微抿唇道:“我苍会一贯与赤霞和庄家不和,但这庄家家主,的确是个人物。”   “哦?”樊生眉头微微皱起来,“此话怎讲?”   “救我之人,便是那庄家家主庄欢。”沙疏轻声道,手中冰凉的棋子旋转着,“他托我向会主美言几句,言道有事相商,希望会主能够腾出时间来见一见他。”   樊生闻言,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不少。   沙疏见他迟迟不落子,便将手中黑子放了回去,伸手握住男人宽大的手掌,“会主莫要因赤霞之故便拒绝了庄家。”她道,“莫忘了先前仙帝降神在庄欢身上,还有白泽之事。”   樊生反手握住沙疏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思忖着。   “与庄家交好并无坏处,何况如今是庄家家主来求见您。”沙疏好听的声音就如同和煦的春风抚过樊生的内心,“即便会主并不欲与庄家合作,见一见并无不妥,也了了他对沙疏与诸姐妹的恩情。”   樊生眉头依旧皱的紧紧的,他抬头看着神情恳切的沙疏,良久,叹道:“既是救了沙疏,便见一见吧。”   青岩所住的庭院。   沙疏刚一走,青岩就马上在四周下了禁制。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青岩道,他看了一眼东方景明,又看了看黑豹,“如果我刚刚没感觉错的话,似乎的确是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我也感觉到了。”东方景明赞同的点点头,“跟青岩截然相反的气息。”   小孩儿啃着灵石不甘寂寞,“阿甘也发现了!”   黑豹甩了甩尾巴,肯定道:“是血腥气。”   几人看向手足无措的玉骨。   “我不知道……”玉骨脸上已经一片茫然,他摇摇头,“我真的不认识什么人。”   青岩耸了耸肩,“我也……”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在三人一豹的注视下,他眨眨眼,“应该不太可能是我猜的那样。”……吧。   “是什么?”东方景明拙计了,说话说到一半的人最讨厌了。   “玉骨你还记得当初你的墓地崩塌的时候,毁了整个浪宁镇的那个吗?”   玉骨愣了愣,摇头。   他那时候直接化作器灵在丹田之中温养与雪凤合二为一的魂魄了,其实连浪宁镇毁了这回事他都不清楚,更不用说毁掉浪宁镇的罪魁祸首了。   青岩想了想,“豹子那会儿你也在的。”   “是血怨。”黑豹甩着尾巴,隐藏在脚掌里的利爪伸了出来,他扫了一眼周围,视线在玉骨周身转了转,“从你墓地上出生的血怨,肯定是冲你来的。”   青岩感觉玉骨真是躺着都中枪。   死了都不得安宁,虽然现在是活着的。   青岩并不多关注血怨到底冲谁来的,他比较想知道最直观的信息,比如……   “你打得过吗?”他扭头看着黑豹。   黑豹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算了算距离浪宁崩毁的时间,然后沉默了。   青岩看了看自己这一群人的修为,最后悲伤的发现居然玉骨的修为是最高的。   但是明显这个强力的打手不怎么靠谱。   而这道灵脉的主人樊生,从对方对他们这样怠慢的态度来看,大概也不会出手——何况对方的修为当真不一定比玉骨高。   “……我觉得我们大概需要叫个外援什么的。”   比如巫邢。 ☆、91·蛊虫反噬   在小羞涩以及自己的生命之间,青岩很利落的甩掉节操选择了后者。   隐约猜到跟在他们背后的是一只血怨的时候,青岩立马便将手上早就准备好的符篆发了出去,然后放下心等着。   什么都比不上这一条小命重要,血怨之所以叫血怨就是因为怨气极重不易化解,如果对方当真是冲着玉骨来的,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明显是不可能的。   青岩没天真到觉得那种自鲜血和怨气之中诞生的鬼物会有多好说话。   炎龙宫。   重伤垂死的宫主活着回来了的消息让整个炎龙宫上下沸腾起来。   不少人是知道这位宫主之前为了给他宠爱的女儿出头受了到底多重的伤的,即便是苍会最顶上的那位,在元婴破碎神魂几乎溃散的情况下也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够如此恢复如初。   即便失去了一身修为,但到底没有落得个身死道消。   吴黛娥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众人簇拥着,门下弟子面上尽是庆幸和激动的神色。   她眉头微微皱了皱,在其他人看过来的时候却展颜笑得开心,眉宇间露出真实的疲惫来。   沙疏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即便下咒成功了,沙疏的神魂却一直没有停止反抗,而以她的修为,并不足以将沙疏的神魂泯灭。   “师妹累了?”方才在吴宫主身边关切着他的一个青年走过来,有些担忧的看着吴黛娥,“这些日子辛苦师妹了,若不是我需要坐镇宫中……”   “师兄,我无碍。”吴黛娥摇了摇头,感觉脑中晕眩一阵赛过一阵强烈,她抬起头,却看见眼前青年的脸变得有些陌生,吴黛娥凝神眯了眯眼,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道:“我有些累,先回房去了。”   青年见状点了点头,目含担忧的看着自己师妹的背影,想了想,从旁叫了个小厮,让其跟了上去。   神情不属的吴黛娥并没有发现背后个人跟着她。   在进入了自己的院落之后,她松了口气,进了房间浑身都放松下来,尔后手心一翻,便多出了一个玉茧,里头那只蛊虫依旧咔咔的啃噬这茧壁,而比起先前在丹阁之时,这茧壁已是薄了许多。   吴黛娥见状,抿着唇微微笑起来。   她伸手覆于玉茧之上,深吸口气,运起元力将整个玉茧包裹起来。   茧内蛊虫霎时停下啃噬的动作,难耐的扭动着,发出像极了木柴燃烧的劈啪声,最终不敌茧外来的力量,蜷成一圈安静得像是死去了一般。   吴黛娥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动作,而是继续输送着元力,茧中蛊虫终于是放弃了伪装,在外界的压迫下吐出一股清气,这股气方一离了蛊虫的躯体,便马上被吴黛娥取了去,吸入体内运进丹田之中,吐纳数次,吴黛娥原本疲累苍白的面容顿时变得红润了,精气神比之先前好了不知多少。   恢复之后,吴黛娥便迅速将沙疏挣扎的神魂压制下去,见沙疏先前赠与她的玉佩不再震颤,才彻底放下心来。   而后她将已经变得薄脆的玉简敲了个洞,翻出另一块成色上好的玉石,手一翻转,先前在玉茧之中的蛊虫便落入了另一块完整的玉石之中。   新的玉石厚重凝实,蛊虫蜷在里边只能瞧见一团模糊的影子。   完成了这一切,吴黛娥终于满意的笑了。   她将玉石收了回去,转而拿出一只小玉瓶,瓶壁透明,能看到内里滚动的几颗血珠。   “吴姑娘当真养得一手好蛊。”房内突然出现一人,在吴黛娥背后轻笑道。   吴黛娥呼吸一滞,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紧绷的面色却在见到身后之人时放松下来,她扬起下巴,傲然道:“我尽得母亲一身真传,自然比西6那些乌合之众要优秀。”   来人闻言又笑了,一对桃花眼微微眯着,显得风流多情,他道:“我请吴姑娘帮忙,自然是知晓吴姑娘比那些人要优秀。”   吴黛娥轻哼一声,面上露出雀跃来——这种毫不遮掩的夸赞,任谁都会感到高兴的,“樊生已经答应见你了,庄欢,当初你答应我的条件……不要食言。”   庄欢抿着的嘴唇扬起来,颔首道:“那是自然。”   吴黛娥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回身坐在桌前,取出一只纸人,将一颗小小的红色颗粒扣在纸人心口的位置,然后将装着血珠的玉瓶打开,滴在了纸人心口的红色颗粒上。   庄欢视线扫过那几滴血,眼中划过一道流光,开口道:“这是谁的血?”   吴黛娥冷笑一声,“东方青岩。”   庄欢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看着吴黛娥将手中沾染着鲜血的纸人放进她蓄养蛊虫的蛊盒之中。   吴黛娥看着盒中蛊虫向血色的纸人爬去,面上露出一丝快意,“我要他受尽蛊虫噬咬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庄欢看了一眼纸人,又看了一眼吴黛娥,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来。   那血的气息,可不像一个医者该有的。   不过庄欢并不打算告诉吴黛娥这件事情,他乐得看到这个姑娘倒霉,这样的话,他就可以省下给炎龙宫种下灵脉之种的功夫了。   “这蛊虫噬咬至死去,约摸需要多久?”庄欢问,看着似乎并不想搭理他而是盯着蛊虫动向的吴黛娥,又扫了一眼盒中蛊虫扬起的锋利前肢,想了想,顺手下了个隔音的禁制,“吴姑娘?”   吴黛娥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三天……啊——!!”   庄欢看到盒中蛊虫开始撕扯纸人,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面色痛苦狰狞的吴黛娥,弯起了唇,听着吴黛娥的惨嚎,轻轻敲了敲桌面,道:“既然樊会主已经决定与我见面,那我便不多留了。”   吴黛娥虽被反噬,却还清醒着,她咬着牙紧紧的扣住庄欢的脚踝,“我死了,我控制的人也活不了!”   “不是还有三天?”庄欢笑道,将自己的脚从吴黛娥手中抽回来,蹲下身看着这个本来美丽的姑娘,钳着她的下巴,低笑几声:“大概我忘了告诉你,我对东方青岩有那么点儿意思。”   “你知道那血不是东方青岩的!”吴黛娥尖叫,下一瞬她便浑身抽搐着,连眼都翻了白,涎水顺着张开的嘴流了出来。   “恩,我猜那大概是魔尊巫邢的。”庄欢嫌恶的皱了皱眉,收回钳着她下巴的手,在一旁水盆中洗了洗,“我该感谢你,给我准备的说辞增添了尤为重要的一个证据,你和你手下傀儡的死会很有价值的,我保证。”   吴黛娥浑身僵硬的倒在地上,瞪大着眼睛,嘴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庄欢将手擦干,跨过她,将蛊盒盖上妥善收好,想了想,又将房间之中的禁制加上了几层,然后潇洒离去,直奔咸武山脉。   巫邢收到青岩的符篆,看着上面说的血怨,颇觉有趣的挑了挑眉。   他没想到鬼界那群家伙当真回放这么一个年轻的血怨去川弥闯荡,尤其是在仙帝在川弥冒过头的前提下。   比起让青岩紧张兮兮的血怨,巫邢更加注意的是后来提到的天梯。   天梯早已不再,这不管是人界的那些小世界还是另外四个大世界都共知的事情。   上古年间五界初分之时,天梯原本是连接各个世界之间的桥梁,而人界数十小世界之间来往也甚是频繁。   而后不知什么原因,天梯轰然崩塌,只有在修者飞升之际才能有机会窥得天梯之貌,而且如今的天梯也只能让人从下界飞升上界,不再是两界之间能够相互来回的道路了。   如果玉骨说的一般,按照典籍之中所说的身负金丹即可往来,这对巫邢来说可是极为有用的存在。   不管是从发展势力还是资源的方面看,在天梯所连接的两界之中发展属于他的势力是相当有利的。   毕竟他虽然能够穿梭在各个世界之中,但各界属于他的势力却都是各自为政,若是能够联合一番,单单是之后将要发生的争斗,己方续航能力就强上了不少。   人海战术总是有用的。   蚂蚁尚能咬死大象,当初那人直系亲属追杀他时靠的可不就是这方法?   而且上鸿天界那人向来只镇守仙宫,与下界联系极少,想要了解他手中的力量,除了凭借人界对他的信任之外只有直属亲系。   可直属亲系早就被他杀光了。   巫邢虽然不觉得上鸿天界那人对他会束手无策,但至少他想做到让对方来到人界之后举步维艰。   但那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天梯,这还是得他去看看。   巫邢决定将他们背后跟着的血怨的目的和身份告诉青岩,然后自己去一趟如今已经成为了川弥禁地的浪宁镇看看玉骨墓地下面到底是什么。   这么想着,他随手翻出符篆来,手中朱砂笔刚一触上符篆,便猛地一震。   巫邢眼一扫向他扑来的黑影,身后轻而易举的将之擒住。   他手中挣扎着吱吱叫个不停的,是一只面目狰狞的虫子。   即使被他抓在手上,这只虫子锋利的前肢也在不停的击打着他的皮肤,想要造成一个伤口。   巫邢眯了眯眼,他自然是认得这玩意儿的,但他与川弥西6那群御使巫蛊的人毫无交集,更不用说被对方得到什么贴身之物了。   魔尊捏死了那只元力凝成的蛊虫,不在意这么做之后下蛊之人会如何,而后将他一直放在一边的庄家家谱拿了出来。   如今在川弥的,还能让他被下咒的,只有那个带着他鲜血走了的人了。   青岩竟然这么不谨慎让人得了他的血去,巫邢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去教导青岩一番。   恰巧他也想知道,手中这本家谱上当代家主夫人的名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除此之外,魔尊大人还觉得,青岩已经鸵鸟得够久了。   有些事嘛,没必要那么拖沓着,稍微逼一逼就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这么想着,巫邢笑了笑,怀里揣着庄家的家谱离开了魔界。   苍会之中入了定的青岩莫名的打了个寒噤。 ☆、92·半真半假   炎龙宫距离咸武山脉并不多远。   庄欢脚踏飞扇,在咸武山脉主峰不远处安静的等待着。   他低头看了看笼在袖中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双手,摩挲着发出沙沙声的蛊盒,而在离开炎龙宫之前庄欢顺手拿走了吴黛娥用来控制沙疏的玉佩。   他知道这媒介之物距离被控制之人越近,控制便越松懈,但总比留在吴黛娥手上要来得好,庄欢对于巫蛊之术略知一二却并不精通,万一吴黛娥要是想不开解了沙疏的咒就不好了。   正想着,便见主峰之上飞来一只飞鸢,卷裹着滚滚的白雾靠了过来。   庄欢抽出手来将蛊盒收进了储物戒,而后将沙疏赠与吴黛娥的玉佩拿了出来看了看,发觉并无动静之后方才重新放回了戒指之中。   庄欢看着飞鸢靠近他之后白雾散去,不意外的露出了沙疏的面容。   令庄欢惊讶的是,连身为苍会会主的樊生也来了。   此时正充满戒备和毫不掩饰的敌意看着他。   实话说,庄欢是十分欣赏沙疏这个女子的,这姑娘不止天资聪颖,各项才能也十分不错,尤其有大局观,温婉体贴,性格极佳。   也难怪阅尽世间女子的樊生到底没能过这“情”字一关,一颗真心彻底折在了沙疏身上。   樊生打量着眉眼含笑的庄欢,板着脸不冷不热道:“庄族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樊会主亲迎,庄欢受宠若惊。”庄欢并不介意樊生的态度——或者说,他并不在意这个站在川弥金字塔尖上的人。   就跟青岩他们的想法一样,更高一层的人都见过了,自然不会太在意眼前这个。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尊敬。   “沙疏说庄族长有事相商,不知所谓何……”樊生话还没说完,就被沙疏拉了拉袖摆。   樊生看了一眼微笑着的庄欢,又瞅了一眼眉头轻蹙的沙疏,最后轻哼一声,邀请庄欢进入了主峰庭院。   庄欢偏头看了一眼沙疏,着实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让一贯冷静从容的苍会会首变成了一个情窦初开一般的毛头小子。   庄欢不知道沙疏是以什么借口使得樊生愿意接见他,以至于樊生对他有这么强的敌意。   走在樊生背后的沙疏低眉垂眼,对庄欢投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庄欢摩挲着手里安静的冰凉玉佩,抿了抿唇。   虽然樊生对庄欢颇有成见,但对于是否与庄家结交这回事依旧很看重。   毕竟举目川弥,一下动弹能让绝大部分宗派提起心的世家,也只有庄家这一枝奇葩了,而樊生作为支撑起苍会的支柱,也仅仅只是他一人修为如此高绝罢了,苍会整体的实力并不多高,想要与历史渊源深厚的庄家扯上因果,必须要经过深思熟虑,以免因为一己之私而将整个苍会葬送。   能够在几百年内将苍会构建起来并且发展到能与赤霞宗齐头并进的程度,樊生并不如他先前所表现出的一般莽撞。   庄欢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并没有因为先前樊生的行为而放下紧绷的心弦。   樊生与庄欢进了房间,沙疏止步于房外,为两人关上了门。   这姑娘一向是贤内助类型的,从来不会主动去窥伺别人不想让她知道的东西,能有这么一个行为得体又知进退的人陪在身边,倒当真不失为一桩美事。   樊生回头便看到庄欢看着他,有些促狭的模样,心中有些尴尬,却没升起什么恶感来,这很奇怪——他与庄欢根本没熟悉到能够互开玩笑的地步,但对上那对含笑的桃花眼,本该有的怒气却消失无踪。   见过无数手段的樊生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庄欢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双手一摊,无辜道:“樊会主可莫要冤枉在下,在下什么都没做。”   樊生看他一眼,见对方面色不变眼神坦然,耸起的眉头放下了一些,招呼庄欢坐下,隔着不大不小的圆桌问道:“不止庄族长来我苍会所谓何事?”   “自然是为了给樊会主提个醒。”庄欢道,“我跟着东方青岩许久了,自他在这一次之前出现在川弥,我便与他认识了。”   樊生看着他,敲了敲桌面,不语。   “实不相瞒,在下自第一次见过他之后便……”庄欢停下话语,微微笑了笑,“自问在这世上,能比我更了解东方青岩的,除了他自己之外,恐怕就只有一人了。”   “还有一人?”樊生内心不耐,面上却并没有显出什么来——他真的不想听庄欢的情史,不过听到对方对沙疏并没有什么肖想,便放心许多,即便当代庄家家主喜欢的是男人这个爆炸性消息也没能让他变色。   “是的。”庄欢抿着唇,眉头微微拧起,“是魔尊巫邢。”   樊生轻敲桌面的哒哒声戛然而止,“你说谁?”   “魔尊巫邢。”庄欢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樊生肃容道,“若这事是真的……”   “在下自然不会用这等事情开玩笑。”庄欢道,“只是东方青岩与魔尊巫邢关系匪浅确是事实,想必樊会主定然知晓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浪宁之事。”   樊生点了点头,这事在整个川弥都闹得挺大,在折损了一批力量后,他们便对浪宁放下了心思,只派遣了一些修为不高的弟子在浪宁外守着观望。   毕竟浪宁毁了,最肉疼的不是他们,是赤霞宗。   拍手称快都不及,又怎会尽心尽力去搜查这邪门的地方呢?   “浪宁之事便是出自巫邢之手。”庄欢道,“浪宁出事之前,我与赤霞宗长老皆在浪宁,便亲眼见了那巫邢的模样。”   “哦?”樊生挑眉,“这事我倒是没听过。”   庄欢摇了摇头,“我发现这事的时候已经晚了,而那时在浪宁镇中的赤霞弟子十不存一,只有我与那长老还有几个精英弟子逃了出来。”   樊生点了点头,这件事他倒是知道,苍会还为此开心了好久。   “毁了浪宁的邪物,是血怨。”庄欢叹了口气,“当时东方青岩修为才堪堪金丹之期,他又如何能逃得过血怨的攻击呢?”   “这并不能说明东方青岩与魔尊关系匪浅。”   “我本也不信,即便他曾与邹长老说过跟廖晓啸私交甚好。”庄欢扯了扯嘴角,似乎笑得勉强,“后来他失踪了,我以为他死了,可他再出现的时候,身边却多了几个我不认识的人——不,也许并不是人。”   樊生挑眉,“廖晓啸?那不是巫邢手下……”   “是的,我想巫邢定然很看重他。”庄欢点了点头,面容苦涩,“不仅仅是廖晓啸,樊会主定然知道巫邢身边的那些妖兽,那头黑豹,还有极少见的雪凤,而不巧,先前东方青岩在丹阁之时,便是一只雪凤将施展秘术之后陷入虚弱的他驼回房间的。”   樊生不做声了。   “不仅如此,还有后来突然出现,拦住沙疏姑娘的黑豹。”   樊生眉头紧紧皱着,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从来没有想过身在上等世界的魔界之尊会没事跑来人界捣乱,浪宁出事的时候可还没有白泽现世的消息呢!   哪个上界之人会没事跑来灵气稀疏的人界,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   排除这些不说,如果真如庄欢所言,那么他将东方青岩请过来岂不是引狼入室?   “樊会主不必太过烦忧,这是上鸿那位与巫邢矛盾所致,于樊会主而言是无妄之灾。”庄欢温声道:“我与上鸿天界有联系,樊会主放下心便好,如今魔尊巫邢因与那位有隙而觊觎川弥与白泽,还望樊会主放下对赤霞的成见为好。”   樊生沉默了好一阵,再开口却问道:“白泽在你家?”   庄欢道:“不巧,正是舍弟。”   樊生抿抿唇,又道:“还未缔结?”   庄欢笑了笑,手中法诀一掐,背后现出一道纯白而圣洁的虚影,虚影一现,整个房间中的灵气都浓郁了不少。   樊生眉头一跳,深吸口气,“没想到我川弥竟有这等气运,得白泽眷顾……”   他一直不太相信之前庄家的话,即便是出自上鸿那位之口。   而坚定了他的不信任的,便是赤霞宗与庄家密切却不亲切的交流,以及先前收到的说庄家位于龙脉龙首处的主宅被生生斩了去,却没有任何天谴的事实。   然而当庄欢真的甩出了证据的时候,他便不得不信了。   “我只希望樊会主能将东方青岩交予我。”庄欢收了法诀,“若巫邢当真看重他,自然会来一趟川……”话语未尽,他眉头却骤然一拧。   竟是储物戒中沙疏的玉佩剧烈的震颤起来!   樊生见庄欢神色一变,问道:“怎了?”   庄欢本想回答,声音却被卡在了喉咙中。   樊生心中一凛,只感到一阵浩然之气陡然从庄欢身上爆发出来,周围灵气瞬间被抽取一空,转而变得仙气缭绕,庄欢周身清气氤氲不散,遮蔽了眉目,凝神望去隐有龙腾之象。   庄欢霍然起身,手一挥推开门走出了房间,行动中带出龙吟之声,他在院中停步,抬眼看着澄澈的碧空。   等候在院外的沙疏面色一阵扭曲,她撑着桌面大口的喘着气,庄欢停下步子的瞬间,她面色一变,陡然变得涨红,一张嘴竟是呕出一口鲜血来!   血中带着一只“吱吱”扭动着的丑陋虫子,眼见沾着血的虫子还想爬向沙疏,追出来的樊生面色大变,上前将其一掌打爆。   沙疏嘴角渗着血,看了一眼樊生,又看向庄欢,目光带恨,一时之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距离主峰不远处的山峰上,原本悠闲等着樊生“出关”的青岩一行人被这股气息骇得面色陡变。   站在主峰庭院中的庄欢看着毫无异常的天空,冷声道:“巫邢。”   声音竟是与庄欢截然不同!   虚空之中,一道漆黑的身影浮现出来,与如今的庄欢同样的遮蔽了容貌。   巫邢俯视着下方庭院之中的人,冷哼。   “许久不见了,夏侯。” ☆、93·我是血乌   一身漆黑的魔尊此话一出,樊生的呼吸霎时一滞。   而被他护在身后的沙疏原本就因刚脱离控制的关系而气血不畅,上界威压一现,便使得她立马昏厥过去。   主峰之外诸人皆被这股气息惊动,数十道流光闪过,樊生门人尽皆驾驭飞行法器而出,修为高深者更是踏空而来。   众人见过对峙的两人后皆是一惊,这二人周身所含的气息,在川弥此等小世界之中断断是没有的。   他们所关切着的樊生此时正在庭院之中,却无暇再去顾及对峙的两人,他扶着心上人,元力源源不断的钻进沙疏的身体中。   周围灵气早已被抽取一空,好在樊生修为深厚,损耗一些元力并不成问题,然而沙疏依旧双目紧闭毫无动静。   虽然但凡修者多少都会些疗伤手段,但到底没有专攻此道的医者精通。   樊生哪里看得下心上人面容苍白厥过去的样子?   他眉头紧皱,转头向院外被吓坏了的小道童吼道:“去术峰请东方先生到华仙殿中!”   小道童一惊,赶忙应了一声,爬起来一溜烟离了主峰,那模样就像有鬼怪在背后追赶他一般。   而樊生,视线在对峙的两人身上扫过,暗道这咸武灵脉怕是十有八.九要被这两个大人物毁了。   心中却并不算多么在意,他将怀中昏迷的沙疏抱紧,转头便向离主峰极远的一处山峰飞去。   巫邢视线一偏,看了一眼樊生,又瞥向离去的小道童,手指微微一动,最终却还会是没有出手。   降神在庄欢身上的仙帝察觉他的动作,轻哂道:“不曾想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如此在意一个人。”   巫邢面无表情:“呵呵。”   仙帝对巫邢的冷待并不多在意,他冷眼看着他昔日的弟子,冷声道:“将他的二魂一魄给我。”   巫邢啧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袖,然后双后背在身后,一派闲适的模样。   “想要那二魂一魄?”他哼笑一声,“你求我,也许我会考虑一下。”   仙帝沉声喝道:“弑兄叛师,屠我宗族,巫邢你莫欺人太甚!”   “毁我仙根,逼我为奴……我如今欺你又如何?”巫邢笑道,“或者你凭这降神之身,来与我争斗一番?”   我就欺负你了,有本事你下界来咬我啊!   仙帝眉头紧皱。   他如今并非本尊亲临,自然是不会跟巫邢交锋的。毕竟如今他的嫡系就只剩下了庄欢一个,若是再有什么闪失损失就太大了。   而巫邢,有青岩这层顾忌在,断断是不会轻易与仙帝大打出手的,否则以这两人的仇怨,早就交上手死磕了。   但即使没有冲上去互掐,两人也依旧互不相让的对峙着,气势不断攀升,强大的威压竟将周围的有形之物生生压成齑粉!   而自那股纯净的仙气爆发之时,远远缀在背后的血乌悚然一惊,旋即毫不犹豫的自远处掠来。   这只因玉骨而生的血怨对上鸿印象并不多好,这印象首先源自族中长辈的一些言论。   而另一部分,便是因为玉骨的缘故了。   血乌知道魔尊一方与上鸿天界是极为不对付,玉骨既然已经成了雪凤冰王笛的器灵,虽然已经重塑了肉身,但到底没脱离雪凤冰王笛的束缚,自然是牢牢的与那东方青岩绑在了一起。   而身为白泽的东方青岩既已经与巫邢缔结,便定然是不可能与上鸿天界那位被前代白泽选中的人好好相处的。   撇去这些不说,单鬼界人丁稀少的血怨一族与魔尊的合作,便注定了血乌也无法跟上鸿的人好好相处。   术峰。   青岩一行人目光紧盯着主峰的方向,那里除却他所熟悉的气息之外还有一股让他感觉极为难受的力量,这股力量与他魂魄深处的白泽源力对抗着,充满了敌意和冰冷。   原本对于非魔修来说应该使得他通体舒泰的仙气,此时却让青岩脸色难看起来。   那股不知名的充满了敌意的力量也颇为熟悉,恰恰便是与他同出一源的白泽之力。   却不是属于他的。   而这天地之间本该只有他与巫邢二人拥有这股力量,为什么庄欢——应该说是仙帝身上也会有?   青岩不明白。   白泽每五千年现世,辅佐天定之人成就大业之后便功成身退,回归天道。白泽之间两两永不相见,每一代白泽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即便是白泽的传承记忆之中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况。   青岩想到那仙帝是上一代白泽辅佐的对象,又思及其先前降神于川弥之时便宣扬白泽入了庄家之事,心中不由的一沉。   难不成庄欢与仙帝都并未说谎,这白泽之事当真是事实?   况且以仙帝之尊,断断是不会轻易说出自打脸的假消息的,若那话是真的……   青岩越想越觉得不安起来。   比起生而便是白泽,他这个半路出家的真不知道能不能比得过人家。   “师兄,怎么了?”阿甘发觉青岩神色不对,拉了拉他的袍袖,以为他是担忧巫邢,便关切道:“大坏蛋很厉害的,而且对方那人并非本尊,只是降神,动起手来定然比不过大坏蛋。”   青岩闻言笑了笑,拍了拍阿甘的小脑袋,再看向主峰却依旧眉头紧锁。   血乌停在术峰之外数十丈处,有些踌躇不定。   从主峰上下来的小道童并不知道除了主峰上对峙的那两个大佬之外还有一个正隐在距他不远的地方,正凝视着他所要到达的术峰山腰处的那间庭院。   道童掐着飞行法诀,似乎并不多么熟练,在空中有些摇晃。   他时不时回头望一眼主峰,面上带着恐惧却不掩担忧。   苍会上下对沙疏的感官都颇为不错,压下元雪斋一贯与其他宗派关系良好之故不谈,沙疏性格温和,与人为善,颇会做人,又是苍会会首樊生心仪之人,这些事情加起来自然是让沙疏在苍会各个关节都挺受重视和关注。   这小道童自入了苍会之后福运爆发,直接被遣来侍奉樊生,沙疏一贯喜欢小孩,对他很是不错,这小东西机灵,心思澄澈,得了沙疏恩惠自然便想着报答。   方才若不是瞧见沙疏的模样,即便樊生吼了他,也不一定能让他从两个上界之人的威压之下爬起来。   “东方先生!”小道童遥遥的瞧见那院落,便扬声喊道,这一分神,原本摇晃的身体剧烈的颤动了一下,脚下元力一滞,顿时循着先前冲过来的惯性直直的砸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庭院内的人被这声呼唤拉回了心思,偏头看着如同一颗炮弹一般砸向院中的小道童,一愣之后竟是齐齐散开免得被砸中。   青岩退后一步后反应过来,看着双目紧闭的小道童一愣,赶忙一掐诀飞身而起迎了上去。   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小道童在青岩接住他之前便已经落了地。   还在庭院中的人们齐齐捂住了眼睛,一脸惨不忍睹的模样。   等了许久,并没有听到重物落地和痛苦呻.吟的声音,他们再睁开眼时却看到青岩停在半空神色严肃的与一个一身红衣的男子对峙着。   那个男子手中正拎着那个惊魂未定的小道童。   空气中弥漫着明显的血腥气,原本被阳光照得温暖的庭院却突然变得有些阴凉。   血乌目光在青岩面上一闪而过,最终看向抬头望着他的玉骨,抿了抿唇。   青岩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闪了闪。   “血怨?”   血乌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身形一闪落在庭院之中,将手中小道童放开。   青岩跟着下来,看着这个毫不遮掩气息却并没有敌意的血怨,又偏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看着血怨的玉骨,略一犹豫,便拉着阿甘和黑豹站到了一边。   东方景明看看血怨,又瞅瞅玉骨,同样乖乖的跟着青岩退到一边去。   这血怨还当真是为了玉骨而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血怨的事情只有玉骨才能处理好,他们插手并无作用。   “你们谁是东方先生?”小道童一落地,连感谢都忘了说,白着一张脸慌忙问道。   “我是。”青岩站出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岩面部轮廓柔和,笑容温暖,声音更是带着安抚的意味,小道童微微喘了口气,“沙疏姐姐受伤了,会主请东方先生去看看。”   青岩一愣,看了一眼主峰,“那主峰上的那个呢?”   “会主要我请东方先生去华仙殿,华仙殿在咸武山脉末尾,距离主峰很远。”   青岩点了点头,他倒是不担心巫邢能不能从仙帝手中安然脱身,只是仙帝身上那股白泽之力实在让他在意。   回头看了一眼正打算与血怨沉默对视到天荒地老的玉骨,轻咳一声,问道:“玉骨,我要去看看沙疏,你是与……”青岩顿了顿,看了一眼血乌。   玉骨回过神,向眼前莫名有股熟悉感的血乌点了点头,转身跟上了青岩的脚步。   血乌偏头看着玉骨的背影,眉头皱了皱,伸手拽住了玉骨的手臂。   玉骨一愣,回头看这紧紧盯着他的血乌,右臂被拧得有点疼,他却没有升起对对方这有些冒犯的举动反感的心思。   “怎么了?”   “你……”血乌顿了顿,他想起之前巫邢说的话,抿了抿唇,“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大概。”玉骨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只是隐约猜测到了一些——从这个男人的气息上,却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他想了想,如实答道:“我感觉你很熟悉。”   血乌眼神一暗,他并不满意这样似是而非的敷衍答案,他知道玉骨真的不记得他了,就像巫邢说的那样。   “我是血乌。”他说道。   玉骨愣愣的点点头,重复道:“血乌。”   一直冷着脸的血怨听到他的呼唤,紧紧抿着的唇微微弯了弯。   青岩看了血乌一眼,又看了看主峰上两个好不相让的影子,转头看向安静等在一边的小道童。   “走罢,我们去那华仙殿。” ☆、94·无用之功   主峰上两个人都察觉到了一边术峰上的动静。   仙帝眉头皱了皱,刚迈出步子就被巫邢拦了下来。   “在他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之前,我可不希望你去凑热闹,夏侯。”巫邢咧咧嘴,视线不怀好意的在仙帝身上转了转,“若你当真没办法本尊下来,你家的血脉就真的要断了。”   仙帝看着巫邢,冷哼一声,道:“先保住你心上人再说吧。”   巫邢摇了摇头,“他可不用我保。”   天道的眷顾比他的保护要有用得多了,虽然嘴上心上都是如此想着的巫邢,在之前却依旧毫不犹豫的将手下那头黑豹派去了青岩身边,这沿途其他地方也不知被安排了多少暗桩守着,生怕这人除了丝毫差错。   仙帝尚不知晓青岩即是白泽之事,对巫邢给青岩安排的保护却是心知肚明,他看着巫邢,冷笑几声并不答话。   巫邢却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更准确的说是看着左手上戴着的那只戒指,察觉到戒指内的动静,又看了一眼浑身紧绷着与他对峙的仙帝,目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怪异。   青岩一行中黑豹的速度最快,青岩便让它化作一只巨大的苍鹰托着他们向道童所指的方向飞去。   华仙殿位于灵脉之尾部,灵气比之主峰周围要稀薄数倍,这宫殿周围的地方,乃是樊生的宗派之中外门弟子的居所,如今因着远离了主峰的干系却成了樊生最放心的地方。   看管华仙殿的是一位修为分神巅峰的老者。   他早已收到传讯,一见樊生便将其接进了殿中,嘱咐小童好生伺候,便离了殿内去通知外门弟子们。   能够居住在主峰周围的,不是宗派的精英便是长老之流,即便这群人在川弥地位再如何尊贵,修为再如何高深,都不可能与如今在主峰上对峙的那两人相比。   派中长老并不是迂腐愚蠢之人,在见了主峰上二人真面目时,便早已通知门下各峰弟子往华仙殿聚集,随时准备逃难。   樊生也早已做好整个宗派将要挪个地方的准备,对于这里的损失虽然心疼却也尚可接受——只要这些弟子们还在,便不愁没办法再发展起来。   再者说了,上头那两人总不可能一直呆在川弥之中,以他的修为想要稳着地位换个地方发展并不是什么难事。   青岩等人到时便瞧见华仙殿外聚满了身着同款各色衣袍的修者,瞧起来大概是樊生门下各峰弟子。   他有些诧异于这景象,略一思索,联系上主峰如今的情况,却是明白了过来。   陌生人的到来让众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青岩向他们友好的笑笑,转身便带着随他而来的人近了华仙殿。   血乌同样跟着他们一同来了,这一次这是血怨收敛了浑身气息,面色冷淡平静,丝毫瞧不出本身那等阴沉鬼物的模样。   他与玉骨并肩走在青岩背后,后者时不时看他两眼,目光中满是疑惑。   “樊会主,久仰大名。”   樊生看着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的沙疏,心疼得不行,这一听背后有了动静,连忙起了身。   “东方先生,久仰!”樊生道,看了与青岩共同进来的三人一豹,视线在黑豹上一掠而过,最终却是停在了血乌身上。   即便血乌修为高绝并且已经收敛了气息,对上已经一脚踏入了渡劫期的樊生,作用却也并不多大。   樊生想到先前庄欢与他提到过的事情,心中一沉,面上却向青岩问道:“这是?”   “这是血乌,一位……”青岩看了红衣男子一眼,顿了顿,“一位友人。”   樊生盯着他看了一阵,看得青岩浑身发毛。   “樊会主不是要我为沙疏姑娘治疗?”他开口道,对樊生毫不掩饰的打量有些不愉。   虽说他一开始就有来拜访苍会的想法,但如今他身在苍会却是沙疏奉樊生之命去请的,待他到了之后显示怠慢不说,有求于他竟然还摆出这样怀疑的态度。   就算青岩脾气很好,也不由的腹诽这樊生脑子是不是进了水,当真与外界传闻的洒脱干练截然不同。   樊生却是紧紧盯着他,问道:“我先前听庄族长说,东方先生与魔尊巫邢关系匪浅,此话当真?”   青岩被这样直白的话语问得一愣,他看向目光坦然的樊生,终于没再摆出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反而冷声道:“莫不是我与魔尊巫邢关系匪浅,樊会主就不再让我医治沙疏姑娘?”   樊生抿了抿唇,目光灼灼的看着这个一脸冷然的黑袍男子,想到那个还在咸武主峰上与仙帝对峙的魔尊,也是这样一身黑,连面目都看不清楚。   青岩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沙疏,一望便知道沙疏伤势不重,只是神魂虚弱,气血淤堵,灵气不足,一时厥了过去,便放心转头看向樊生,冷嘲道:“若樊会主信不过,在下这便告辞。”   樊生一愣,看到对方话音一落便当真转身离去,回头看了一眼心上人,心中焦急,却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他对东方青岩并不了解,而庄欢之前一番话句句确凿,与这人如今的情况全然能够对上,让他不得不顾忌。   正在樊生纠结之际,领青岩一行过来的小道童却是扑过来抱住他的腿,仰着头脆生生道:“东方先生,你宅心仁厚,救救沙疏姐姐吧!”   青岩低头看他,小道童乌溜溜的眼睛都急红了。   一旁阿甘见这道童紧紧抱着他师兄不放,不高兴的拽了拽他,口里嘟哝了几句。   青岩看了小道童一阵,虽然他知道沙疏只需修养一段时间辅以灵药便可恢复,看樊生如此紧张沙疏的模样,便知道这人定不会吝惜将灵药用在沙疏身上,但沙疏这脸色和气若游丝的模样着实有些吓人,只怕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这小道童与樊生紧张得不行。   轻轻叹了口气,青岩将小道童拉开,回身绕过浑身僵硬的樊生,坐在床边为沙疏把了脉。   脉相就如青岩之前望其气色时一样,神魂受了创,气血不畅又被仙帝的气息震慑压迫,一时没能缓过来。   神魂只能慢慢温养,但这气血不畅却是可以梳理一番的。   青岩继续搭着沙疏的脉,手中浅绿色的光芒闪过,试探的进入了沙疏的体内,见对方并未抗拒便松了口气,将养心诀的元力小心的渡了过去,控制着这些元力疏通经脉之中的淤堵之处。   樊生紧张的看着两人,见过了一会儿沙疏面色红润许多才略微松了口气,目光却一直凝在青岩身上,手中暗运元力,随时防备着这个并未否认自己与魔尊关系匪浅的医者。   对恶意颇为敏感的青岩自然注意到了樊生的小动作,他眯了眯眼,手中动作却没有停。   元力将沙疏四肢的堵塞之处疏通,一转便顺着元力流转的路线进入了心脉之中。   突的,青岩顿了顿,轻咦一声。   “怎了?!”樊生心一惊。   青岩察觉到沙疏心脉中潜藏的那一丝纠缠着整个命门的黑色,在这抹黑色上感受到了极为熟悉的气息,心中微动,转头问道:“沙疏姑娘先前可是中了蛊术?”   樊生闻言,点了点头。   青岩抿着唇,制住原本打算扑上去将那丝黑色毁去的元力,将其自心脉中退了出来,道:“蛊虫已经离了体吧?”   樊生对青岩把会儿脉就能知道这些事颇为惊异,却还是如实答道:“……是的。”   青岩点头,站了起来,瞥了樊生一眼,道:“那便没事了,沙疏姑娘醒后,樊会主莫要吝惜灵药便好,若无其他事,在下便告辞了。”   樊生有些复杂的看了青岩一眼,想了想,还是在对方踏出房门前问道:“可否请东方先生劝劝魔尊,莫要在这灵脉之上动手?”   青岩脚步顿住,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樊生,见对方神情莫测,似有所示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沙疏,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自然会说,劳烦樊会主操心了。”   樊生看了一眼面色红润的沙疏,哪里不晓得对方刚刚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当下脸色一沉,转头对小道童道:“去请范长老来瞧瞧。”   他到底还会不信那个东方青岩会好心给沙疏治疗,会与魔尊厮混的人又会有多良善呢?   而他竟然还让魔尊的人为沙疏医治了!   樊生想到这样就有些抓狂。   青岩修为说不上高绝,在川弥上出窍期的修者却也是中上游的了,如何会听不见樊生没有做丝毫掩饰的话语。   他摇了摇头,暗叹了一声巫邢名声真差。   阿甘虽然修为不高,却也是听到了,他嘟着嘴满脸不高兴道:“师兄,我们才刚来呢,现在去哪儿?”   “自然是去主峰将巫邢拉走。”青岩看着黑豹再一次化作苍鹰,脚下一蹬便带着阿甘踏了上去。   若不是将人拉走,这两人怕是会互不认输的继续对峙下去。   青岩看着都着急,要么打一架要么死不相见,这么互瞪着算个什么事?   主峰。   巫邢感觉戒指内传来的骚动越发强烈,看向仙帝的目光更是怪异了几分。   仙帝眉头却有些皱了起来。   即便庄欢的天赋极佳,却也是难以承受如此长时间的降神的,何况他与巫邢互相对峙这么久,庄欢的身体怕是要扛不住。   但若是真的就这么把这个唯一嫡系后代的身体扔下,巫邢当真是会毫不犹豫的下手,仙帝难得找到一个能够承受他降神的人,何况还是他唯一剩下的后代,心中自然将其看得重了些。   正在他想要动用手中隐藏的力量将庄欢从巫邢眼皮子底下送走时,却察觉到青岩一行人过来了。   仙帝扫了一眼走向巫邢的几人,不由的看了血乌好几眼,眉头轻轻皱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今日还与他联系了的鬼界,如今却明目张胆的站在了巫邢一边,而且还是个占据了鬼界半边天的血怨。   虽然有些暗恼鬼界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仙帝视线最终却定位在了庄欢的弟弟庄晨身上。   这个人身上散发着极为明显的白泽气息——作为上一个五千年与白泽朝夕相处的人,他对于这样清冽的神气再熟悉不过了。   他眯了眯眼,却发觉有些不妥。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浮于表面,而并非自内里而来的气息。   就像他将手中存贮的那些白泽之力分了一小部分给庄欢以实现他先前放出的消息,这个庄晨手中恐怕也是有着白泽之力的。   他并不是白泽,十有八.九是被巫邢退出来顶缸的人。   而这白泽之力出自何处,几乎不用思考,答案呼之欲出。   仙帝冷哼一声,手中法诀一掐,不意外的看到庄晨身上的白泽气息散了个一干二净,他嗤笑道:“雕虫小技。”   巫邢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转头却关切温和的看着青岩,低声与对方对着话。   仙帝若有所思的打量起这个被巫邢捧在心尖上的人来,却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丝毫白泽的神气。   但比起已经被戳穿了的庄晨,他还是更加相信这个东方青岩才是真正的白泽。   他没有白泽的传承记忆,但他却知道白泽悠远而厚重的传承之中,定然是有着不少秘法的。   能够完全掩盖气息也不足为奇。   青岩扫了一眼看不清面貌的仙帝,被对方犹如实质的视线看得一愣,拽了拽巫邢的袍袖,皱眉道,“你打算怎么办?”   巫邢好整以暇,反正与夏侯这么僵持下去吃亏的肯定不会是他,“你说呢?”   青岩抿着唇,“你想杀了他?”   “现在动手杀的只是庄欢,而现在庄欢还不能死。”巫邢抬手摸了摸青岩柔顺的黑发,见对方半垂着头,视线扫过青岩黑发掩藏下有些微红的耳尖,满足的眯了眯眼。   青岩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巫邢毁他发型的手拍了下来。   庄欢现在的确不能死,要是他死了,崇光到时候出来的时候怨气可就没有主要的目标可以发泄了。   庄欢有大用,他必须活到崇光逃出生天的时候,用他的性命来抵消崇光的怨气。   巫邢偏头看了仙帝一眼。   双方简单的遮蔽法术并没能遮住对方的眼睛,只是不让川弥之上的修者知晓罢了。   他伸手搂住青岩的腰,向仙帝炫耀的扬了扬唇,挥手卷起一阵黑雾,转瞬一行人便失去了踪影。   仙帝在巫邢离去的瞬间,面色陡然变得阴沉。   最坏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他知道,巫邢定然是与白泽缔结了。   青岩低头抬头看了一眼笑得颇为满足的巫邢,低下头沉默——如果脸不是那么红的话,大概会让人觉得其实他并不是很高兴。   待得几人落地,却见此处是一座凡人所建的府邸,周围往来的仆从亦皆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巫邢却是熟门熟路的吩咐了一见到他们便恭敬行礼的仆人为他们准备吃食与热水,而后用视线把另外几个人逼退了——事实上他们彼此也想要单独相处一下,就连死活拽着青岩衣服不放的阿甘都被黑豹一爪子拍晕拖走。   青岩看着瞬间就没人了的院子,转头对上巫邢暗红的眼睛,有些尴尬,却没有挣开巫邢的怀抱。   “青岩。”巫邢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怀里人的羞涩一般,一边紧了紧臂膀,面上惬意,他道:“我发觉了一件事情,关于夏侯——就是仙帝的。”   青岩愣了愣,“什么?”   巫邢松开双臂,却将青岩的手牢牢握住,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觉得……”   巫邢说到一半却是没再说下去了,魔尊大人想到后面的话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总不能说戒指中他师兄那剩下的二魂一魄,见着了仙帝就一个劲儿拼了命的往外钻,让他心生感慨吧?   想想都觉得酸倒了牙。   青岩虽然不爽巫邢说话说到一半,却并未太过介意。   只是巫邢提起仙帝,他便想起先前的情况,眉头不禁皱起,道:“我先前察觉了那仙帝也拥有白泽之力,那力量却对我颇有敌意……”   “他也有?”巫邢愣了愣,却摇头道:“白泽五千年一现,两两不相见,这不可能。”   “传承记忆中也没。”青岩抿了抿唇,“我……无法看到上一代白泽的记忆,他所传承下来的东西并不完整。”   “上一代?”巫邢同样皱起眉。   青岩道:“所以我猜,还不是有两个白泽。”   “不可能,若是当真有白泽选了夏侯,他早该有所动作了,至少不会利用降神才能来到下界。”   青岩这下也猜不到到底是何故了。   “上一代的记忆不完整?”巫邢又问道。   青岩点了点头。   巫邢似乎想起了什么,却是笑了出来。恰巧仆从前来告知热水已经准备好,便拍了拍青岩道:“这段日子辛苦了,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   青岩见巫邢如此有把握的模样,便也不再担忧,点了点头便跟着仆从去了房间。   巫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目光中露出难以抑制的愉悦来。 ☆、95·舆论之事   巫邢并没有打算改变自己原来的计划,所以他没有因为仙帝降神就将青岩他们带回魔界。   而青岩也并没有回去魔界缩在巫邢庇护下躲避仙帝与庄欢的意思。   巫邢吩咐下人做了青岩喜欢的菜色,等青岩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之后做好的佳肴恰好上桌。   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菜肴,看了巫邢一眼,抿着唇笑了笑。   因为先前呆在魔界紧接着便去了丹阁的关系,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些在修者眼中属于“凡尘浊物”的东西了。   丹阁之中虽有茶水糕点一类的东西,却多是由灵药制成,对身体与修为颇有裨益,可惜大多寡淡无味,而因着辟谷的关系,修者之中极少有人会去研究食之一道,不禁让青岩有些惋惜。   他只是想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并不在意那些茶水糕点带来的一点点好处。   桌上喷香的菜肴让青岩食指大动,连笑容都好看了不少。   巫邢看着青岩的笑脸眯了眯眼,对自己特意在川弥养了一批厨子的决定表示相当满意。   “先吃吧。”巫邢说着,顺手拿起了一双筷子,“我想你大约许久没吃过这些了。”   青岩喜欢到处搜罗美味,这点巫邢是知道的,当初在魔界的时候,巫邢甚至还动过去人界绑个厨子回去的想法。   当然也只是想想,普通人去了魔界会直接被无处不在的魔气侵袭,即便呆在相对安全的魔宫之中,满身浊气的凡人也会被过于浓郁的灵气挤爆。   青岩眯着眼品尝着桌上的菜肴,整个人看起来都散发着幸福的气息。   “对了,巫邢。”青岩突然想起之前忘记询问的事情,转头看向面无表情吃着菜的魔尊,“沙疏那个……”   巫邢头也不抬,“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青岩点点头,想起之前在巫邢记忆之中看到的一些隐秘,抿了抿唇。   他看过的,那些在小世界中颇有前途的新兴修者周围,绝大部分都有属于巫邢的暗线,因为信息太过庞大的关系,青岩并没有细看,这一次医治沙疏时看到其心脉上缠绕的黑色才回过神来。   巫邢对这些小世界的渗透简直无孔不入。   “仙帝经营了数千年,肯定有后手的,你……”青岩顿了顿,他依旧以为仙帝身边有另一只白泽,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帮助所择之主达成野望,这是天道赋予他的责任,不得不完成。   天性带来的对于这件事的在意远远超过了青岩所拥有的理性,以至于他光是想想有一个同样的对手正与他对峙着就十分烦闷。   “他再有后手又如何,宗族不还是被我灭了。”巫邢冷笑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我还有你。”   青岩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下来,不再多言。   苍会,咸武主峰之内。   樊生正沉着脸面对有些虚弱的庄欢。   仙帝已经离开了,因为降神时间颇长的关系,庄欢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但庄欢却相当高兴仙帝再一次的到来——这不只是对他的目的很有帮助,对他之后的修行也是相当有利的。   最重要的是,仙帝发觉了相当重要的消息。   比如真正的白泽并不是他那个完全变了个模样的弟弟,而是他一直相当上心的青岩。   又比如,眼前这个男人心之所系的女人身上被绑缚的傀儡之术。   樊生脸色并不好,大约是因为请了会中医者之后却依旧没能让沙疏醒来的缘故,但即使如此,他也依旧诚恳的对庄欢道:“这番多谢庄族长了,否则我这咸武灵脉怕是要被那魔头污了去。”   庄欢摇摇头,“苍会在这川弥之上举足轻重,若是出了事,整个南陆都会陷入动荡,仙帝不愿看百姓流离,也不愿如今平和的修真界大乱。”   樊生赞叹了几句,见庄欢一脸郁郁之色,不禁劝道:“那东方青岩当真不值得庄族长如此看重。”   “就如会主对沙疏姑娘一般,若是沙疏姑娘做了什么错事,樊会主可会就此放下她?”庄欢问道。   樊生闻言沉默。   他自然是放不下的。   他为了沙疏压制着修为,明里成立苍会与赤霞对峙,暗中却一直扶植着元雪斋,只因沙疏是元雪斋下一任宗主。   若非如此,立宗时间不过三百年的元雪斋又有何德何能,跻身这川弥南陆数得上号的宗派之一呢,即便是女修极多也是无用。   “说到沙疏姑娘。”庄欢突然开口道,“仙帝离去之前与我说,沙疏姑娘有异。”   樊生闻言心中一凛,想到先前放任东方青岩触碰沙疏,不由一阵后悔,赶忙问道:“仙帝何出此言?先前那东方青岩以医治为由……”   庄欢刚想为青岩解释,想了想却是止住了话头,转而道:“是魔尊的傀儡之术。”   樊生面色一僵,“沙疏与魔尊无甚交集,为何……”   “但他能通过沙疏姑娘来牵制你。”庄欢道。   樊生苦笑,竟是他害了沙疏,不由叹道:“不知庄族长可有解除之法?”   “自然是有的。”庄欢道,“只是如今魔尊定然还未离开川弥,樊会主可否与我一同布置下去,告诫川弥之人防备东方青岩此人?”   樊生想了想,颔首道:“义不容辞。”   偏房之内,原本安静沉睡着的沙疏睁开眼,坐起身来看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确定没有什么禁制,这才手一翻从储物戒中拿出两张符篆来,匆匆写了几句,看着符篆燃烧殆尽,视线往仅有一墙之隔的主厅瞥了瞥,没有做多余的动作,便再一次躺了回去。   正厅之中正在交谈的两人对于偏房的动静毫无所觉。   巫邢与青岩刚将满桌菜肴吃完。   修者的胃就像无底洞,这些“凡尘浊物”甫一进入胃中便被身体之中的灵气扑灭,吞了个一干二净。   没有感受到饱胀感对青岩来说有些遗憾,不过既然已经入了修真的大门,自然是必须要舍弃某些东西。   青岩有些怔怔的出神,想到之前看见的仙帝,又想到与苍会还没开始就已经破裂了的合作。   他开始思考川弥四陆之中其他的选择。   北陆极寒,庄家在北陆发迹之后便举族迁去了相对而言好上许多的东陆,而原本就缺少强大宗派世家,在川弥四陆之中处于弱势的北陆,那些原本的大宗派对于庄家的发展乐见其成,没成想庄家强势崛起之后马上甩手就去了东陆。   北陆与其他三陆不同,北陆气候严酷,灵气比起其他三陆来说相对要稀薄一些,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修炼有成的,换在了其他三陆,那些大宗派都要赞上一声当真是有大毅力的人。   所以北陆之人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但能够撑得起大场面的宗派和世家却一巴掌都嫌多。   而且极少有医者或者阵法大师之类的修者愿意在这苦寒的北地落户。   所以庄家这朵在北陆算得上奇葩的世家开始发展壮大之后,受到了当时唯二两个大宗派的热烈欢迎,这两者不遗余力的扶植庄家。   结果转头就被白眼狼被抛弃了。   即便已经不止过了多久的时间,当初的那两大宗派没能如同庄家一般以夺天地造化的手段保证自身的发展,最终从内部轰然崩塌。   但如今在北陆数得上号的几个宗派的老祖宗,却大多都是从那两个宗派之中出来的。   北陆对于庄家虽然不至于有什么恨意,但也绝对不会给什么好脸。   而且就之前东方景明说过的那些来看,北陆那些宗派世家无意参与到南陆这边的纷争中来,就如同西陆一家独大的巫蛊宗一样,冷眼看着一直斗得如火如荼的东南二陆。   而东陆就没有被庄家完全放下的北陆那么幸运了。   对于东陆那些宗派来说,庄家虽能看透气运与天机,对于百花齐放的东陆来说却并没有特殊到让他们求贤若渴的地步。   庄家是外来者。   还是相当强有力的外来者,东陆的宗派自然不会像北陆一样那么好相与。他们毫不客气的打压着这个外来者,将所有已经发现并且能够占据的灵脉掠夺一空,让新来的庄家毫无立足之地。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刚崛起并没有多久的年轻十足的世家并不与他们相争,而是随意挑了一座那些大宗派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小灵脉安定了下来。   东陆的大宗派见庄家这般温驯的姿态,自然便不愿再与并庄家针对敌视,而是拿出了他们该有的气魄来,将这个新崛起的世家勉勉强强的接受了下来。   当然,一个已经有庄家这样规模的世家该被邀请参与的一些事情,是绝对没有庄家的份的。   然后世事变迁,那些老宗派重蹈了先前北陆那些宗派的覆辙,庞然大物轰然垮塌,一直安静蛰伏的庄家这才露出自己的利爪来。   他们在东陆再一次重新洗牌的时候一举跻身进入了前十之列,占据了先前被不知多少宗派眼红的灵脉,最后更是自己寻得了龙脉之源,在龙脉成长之时便占了去。   而时光流逝,到如今庄家耗死了不知多少宗派,而北陆不屑说当年之事,东陆知道庄家来历的便少之又少。   东陆与庄家交好的宗派,比起南陆可是多了去了。   至少东方景明给他的情报之中,参与当年崇光之事的,大多便是东陆的宗派,南陆也有,却远远比不上东陆之多。   东陆宗派与庄家之间虽然交好,但肯定会有嫌隙。   可那些嫌隙与整个宗派的发展能不能比,那就是个问题了。   而南陆不少宗派却并不会如此。   所以南陆要处理起来,比东陆要容易多了,青岩选择了苍会,却被庄欢占了先手。   之后若是要去东陆,恐怕往前迈一步都困难得很。   巫邢唤来仆从将桌上餐盘撤了下去,刚想对青岩说这些什么,却是眉头微微一拧,伸手接住了突然出现的符篆。   这倒符篆出自沙疏,将庄欢与樊生之间的交谈简单的总结了一下。   总而言之就是,庄欢打算让整个川弥都对青岩戒备起来。   凭借庄欢现在的号召力,这件事情想要真的做到并不多么难。   巫邢沉吟了一阵,偏头看了一眼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青岩,想了想,说道:“近来可有何要事?”   青岩想了想,觉得自己大约还要在南陆留一阵子,到处看看有没有气运极佳的中等宗派,能够让他插上一脚的,于是便摇头道:“并无。”   “既然如此,那便在此地行医如何?”巫邢顿了顿,“这些凡人可不会因为你是我身边的人便质疑你。”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青岩瞥他一眼,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巫邢笑笑,青岩当真是敏感了许多。   于是便也不再隐瞒,直接将沙疏递来的符篆给了青岩,道:“这世间虽然修者的力量强大,但到底还是凡人为主。”   “所以?”青岩挑眉看他。   巫邢指了指天上,笑道:“其意可撼天道。”   凡人之念撼动天道之事古来有之,否则仙帝也不会如此处心积虑在凡人之中抹黑巫邢抬高自己了。   巫邢这便是想通过青岩原封不动的给仙帝甩回去。   “我不认为……我能与仙帝相比。”青岩眉头皱了皱。   “你是白泽,是医者,是救了他们命的人。”巫邢冷哼一声,“而那个仙帝,他不过是个传说。”   在救命恩人与传说中的人对立起来的时候,绝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后者。 ☆、96·人之将死   若说青岩让巫邢觉得最为舒心的地方,便是这人对他所提出的事情都能听得进去,并且还会踏踏实实的做起来了——除了正视他们俩的感情这件事之外。   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自己心上人对自己有这样信任和驯服的姿态,巫邢自然不例外。   他看着搬了张桌子直接在宅邸门口挂上牌子就安然坐着的青岩,微微笑了笑,将手中密密麻麻写着药单交给候在一旁的管事,让他去从各个药房买了这些药材来。   那些药材青岩不是没有,只是他现在手上的即便是最普通的芍药与甘草都被养在试炼之地里,沾着浓郁的灵气,这些身上并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吃了怕是会因为药力过猛而出毛病。   浅薄的灵气能让凡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但过于浓厚的灵气对于凡人来说则是亡命之物了,所谓过犹不及,就好比原本健健康康的却还要去吃什么补药。   你看你会不会流鼻血。   苍会。   樊生还是第一次与赤霞宗的宗主面对面的交谈。   距仙帝与魔尊对峙已过去了两日,沙疏依旧昏迷不醒,而庄欢在征得赤霞那方同意之后,牵线搭桥让这两位争锋相对的死敌坐在了一起。   这两人自然是相看两厌。   庄欢不尴不尬的坐在两人中间,协调着两个人逐渐紧张起来的气氛。   “若我没记错,当年在浪宁镇之时,令郎不是为那东方青岩所救么?”樊生道,凉凉的看着对面一身赤色的男人,“如今却做出此等事情来,当真是令人寒心。”   那赤霞宗主却是笑道:“犬子之事不劳樊会主忧心,倒是樊会主心尖尖上那人可得悠着点儿。”   樊生冷哼一声,转向庄欢道:“此等忘恩负义狼子野心之辈,庄族长也放的下心来,在下当真佩服。”   庄欢看了赤霞宗主一眼,发觉对方眼中一闪而没的阴暗,笑笑道:“救下少宗主之时青岩尚未与巫邢相交,如今他这番模样,自然是另作计较。再者,我族与赤霞相交数百年,自然是相信宗主为人,如今既然已经决计相交,还望两位相互体谅些才好。”   樊生和赤霞宗主齐齐冷哼一声,却还是给了庄欢面子,虽在议事之时不时要相互刺上两句,但如此针锋相对的言语却是没再出现过。   正在三人定下各自要做的事情时,一张符篆到了樊生手中。   符篆来自炎龙宫,上面写了炎龙宫主与其女吴黛娥的死讯。   樊生眉头轻皱,将手中符篆给在座另外两人看了,轻敲桌面道:“两位自便,我去一趟炎龙宫。”   庄欢应了一声,低头看着符篆,眯起了一对桃花眼。   赤霞宗主看了他一眼,半晌,开口问道:“那东方青岩到底为何要拉拢丹阁与苍会?”   “怕是因为我与这两宗交集不多的缘故。”庄欢道,他抿了抿唇,事实上他对青岩那方到底是什么打算,一时间也没能参透,“大约是巫邢的意思,仙帝降神在我身上,他想要打击仙帝,自然是从我开始下手。”   赤霞宗主却道:“魔尊实力之强,即便有仙帝降神,想要弄死你也毫不费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言罢,他摇摇头,“即便是因着那东方青岩之故,将其带去魔界护着便可,何必在这人界之中耗费精力?”   “东方青岩是万花弟子。”庄欢道,他当然不可能将白泽真正的身份说出来,“万花谷久未现世,他恐怕是当年万花谷举派消失之前遗落在外的弟子,如今在川弥行走大约是想探知师门之处。”   赤霞宗主诧异道:“万花谷还在川弥?”   庄欢眉头微蹙,显得有些苦恼:“这我便不知晓了,但那东方青岩甫一出现目的便如此明确的逐个拜访,要么是巫邢授意,要么就是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事实上,庄欢比较倾向的是前一种猜测,尤其是仙帝告诉他白泽已经与巫邢缔结的时候,他对于前者就愈发的深信不疑了。   赤霞宗底蕴到底没有庄家深厚,即便赤霞宗主是个极为敏感且优秀的人,也没对当年万花谷之事有多少了解,庄欢这么煞有介事一说,他心中便信了七八分。   毕竟这么点儿事,从哪方面来看庄欢都没必要欺骗于他。   炎龙宫。   樊生脚程极快,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便到了炎龙宫所在。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自己宗派中医术精湛的医者,正面色严峻的穿过被人群围着的炎龙宫主的尸身所在的洞府。   炎龙宫主是在自己修炼用的洞府之中死去的,面上极为安详,周围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种种迹象像极了一种可能——坐化。   但炎龙宫主修行天赋虽然称不上极佳,却是也说得上优秀的,按照修者的年龄来说,这人正值壮年,刚求医归来重聚了神魂与丹田,正该是修为节节攀升之际,又怎会坐化在洞府之中?   显然这一点并不是樊生一个人的疑惑。   炎龙宫中的弟子们有些吵,樊生给跟在自己背后的医者让了位,转身释放出威压,让周围窃窃私语的人霎时一静。   樊生看了一眼距离洞府最近的青年,挥挥手让他走了进来。   这个青年正是炎龙宫主所收的大弟子,当年川弥大旱,炎龙宫主怜他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便要在那等环境下养着重病在身的母亲,便将这孤儿寡母都带回宫中,谁知其母福薄命浅,方一到了宫中不过两日便魂归西天。   炎龙宫主为人仁厚,便收了这孤儿做了门下大弟子,一直以来对其关怀备至,犹如亲子,他也争气,凭着不过中上的资质,堪堪跻身了川弥南陆年青一代的精英弟子之列。   而后吴宫主还将亲女吴黛娥许配给了他,可见对其的宠爱与看重。   可如今一夜之间,视作亲父的吴宫主与未婚妻齐齐身死还未能查出原因,让这个一向出色的青年神色郁郁,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樊会主。”青年开口道,抿着唇瞧着颇让人心生怜悯。   “年轻人莫要摆出如此模样,这炎龙宫可还得靠你撑着。”樊生皱着眉训斥道,“吴老宫主与黛娥的死我定然会查出来给你个交代!”   青年闻言,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多谢樊会主。”   “客套先省了,你与我说说这到底……”   “我并不知情。”青年道,他苦涩的笑了笑:“我本在教授今年新收的弟子,却突然收到守卫灯堂的弟子传信,说师父与师妹的魂灯同时灭了,赶过来时……”   他看向吴宫主安详的面容,低垂着眉眼,深恨自己无力。   樊生转头看向他带来的医者,见对方同样满脸抱憾的摇头,啧啧两声,挥手将那医者驱了出去,转身看向端坐在聚灵阵中蒲团上五心朝天的人。   他神识一扫,轻咦一声,脚步一顿。   紧接着道了声得罪,猛地将蒲团与那尸身一同掀起,并指成剑,一团尖锐如同刀刃的灵气将蒲团下那一团猛然窜出的黑影钉在了地上!   见了那东西真容,樊生瞳孔一缩。   那东西与先前沙疏体内出来的玩意一模一样!   他身旁的青年凝神一看亦是惊呼一声,呆愣的看着那只被刺穿了钉在地上还依旧挣扎不止的漆黑色狰狞蛊虫,脸色愈见苍白。   樊生脸色阴沉,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这东西?”   青年嘴唇瓮动,“蛊虫自然是知晓……师娘当年……”他说到一半话头便戛然而止,他想到吴黛娥狰狞痛苦的死状,满脸不敢置信。   “你师娘是西陆的人?”樊生眸光一暗,冷声道:“去吴黛娥那处。”   青年面色难看的看了他一眼,对上樊生冰冷的眼光,却是打了个哆嗦,转身带着背后浑身散发着怒意的男人去了吴黛娥的房间。   先前庄欢下的禁制早在吴黛娥被疼痛折磨得失去了意识的瞬间便消失了,只剩下门口吴黛娥自己下的禁制还在。   庄欢留下的痕迹经过一天半的灵气浸润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即便是仙帝或者魔尊前来也不一定能察觉出有何不对。   樊生将自己带来的医者留在了外面,挥手下了禁制,他看着吴黛娥扭曲的面容与身上完全被自己抓烂的伤口,眼神沉了沉。   伸手便将吴黛娥手中的储物戒取了下来,轻而易举的将对方的神识印记与血气炼化,看了一遍里面的东西,冷哼一声,将其中一个玉简取出来收好,甩手将戒指扔给了跟在他背后的青年。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骄纵了些。”樊生看着面容寡淡,神情有些恍惚的青年,“她对一直喜爱她宠着她的沙疏下了蛊,连自己的亲父都下蛊!!”   “师妹她不可能如此……她定然是受了什么蛊惑!”青年看着手中的储物戒,已经成了无主之物的戒指,神识能轻易进入戒指探寻里边到底有些什么。   最终他为吴黛娥辩护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不见。   “西陆之人。”樊生目光通红,想到吴黛娥戒指中的那些东西,冷冷道:“西陆之人,庄欢……”   青年深吸口气,疲累道:“劳烦樊会主走这一趟了,还望会主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让师妹干干净净的走罢。”   “为了吴黛娥,你想让你师父死因就此不明不白?”樊生质问道,“是师父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就因为这个不孝之女丢了天大的运道!!”   青年沉默,最终却妥协道:“还望樊会主明示。”   “你将炎龙宫中事务打理好之后,待得你师父的救命恩人东方青岩有了下落,便亲自去一趟,说是谢恩。”樊生顿了顿,“切莫与他人说此事,之后若是会中与赤霞宗甚至是整个川弥说那东方青岩任何事情,切记莫要轻信,眼见为实。”   青年愣了愣,点头道:“即便樊会主不说,我也理当该替师父向东方先生报恩。”   “那便好,切记我说的话。”樊生点点头,将那储物戒中不该被人知道的东西尽皆转了出来,然后重新给吴黛娥戴上,转身离开房间,看了一眼等在门口的医者,抿了抿唇,满脸遗憾的摇了摇头。   “宗主,可需要我去看看?”那医者道。   樊生点头,“也好,黛娥死得凄惨,你好好查查。”   那医者应声走了进去。   樊生转头看向咸武的方向,面容冷峻。   半晌,他嗤笑一声:“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1、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心狠起来六亲不认的吴妹子。   2、樊生是好人,他很明事理,只是先入为主对魔尊的印象很容易误导人。   3、庄欢刚跟苍会搭上,在崇光一事上没有参与。   4、西陆的人脑洞有点大。   5、庄欢要翻船了。   6、关于上代白泽,有几个人猜中了一半,不过另一半我还是捂着不说吧。   以上剧透完毕。 ☆、97·言明心迹   苍会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青岩无从得知。   短短两日,他们所住的这座宅邸便门庭若市。   巫邢挑的地方颇好,此地正是掐着好几条要道的一处城池,四通八达,往来商队极多,即便是自认清高的修者也是不少,只是大多散修,有宗派的修者通常极少出现在凡尘市镇。   此处消息灵通,人口流动也十分快。   正因为如此,这城中来了个神医的消息霎时便传了出去,不少人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来到这座府邸。   青岩原本摆在府邸门口的摊子因为有些猛烈的日头而挪到了凉爽的正堂。   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让青岩有了些微妙的熟悉感——当年战乱还未发生,出谷锻炼的时候,他所呆的医馆便是如此景象。   这让他觉得很开心,毕竟这番模样无疑是对他医术的肯定。   他收回目光,手中细狼毫笔沾了墨汁,在镇好的宣纸上写下了药方,转而交给了求医之人。   巫邢靠着正堂偏门,前方被一道屏风隔开。   他的目光像是透过了屏风,落在了正端坐在桌前细心为源源不断的求医者诊脉的人身上。   他的视线从门外一些偷偷瞧着里边人的年轻姑娘身上一扫而过,抿了抿唇。   侍女从偏门转了出来,手中端着刚煮好的茶水。   巫邢偏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便将其手中的茶水连着托盘一同夺了,随手一挥止住了侍女的惊呼,转身出了屏风单手托着木托盘向青岩走去。   魔尊将茶水放在青岩手边,正在询问病患的青岩头也没抬,只轻声道了谢,大约以为又是来送茶水的侍女。   巫邢伪装成黑色的眼眯了眯,冷冷的看向门外那几个眉目含春的姑娘们,薄唇抿成一条线,伸手将杯盖揭开,端起茶水含了一口,有些烫口,他却不以为意,而是捏住青岩下巴扳过来俯下.身去。   青岩愣愣的看着巫邢伪装过的脸在他眼里放大,忙不迭的往后仰,却被捏着下巴动弹不得。   巫邢的薄唇贴上了青岩的,手中用力,吃痛的医者张开了紧闭的唇,魔尊满意的眯了眯眼,探出舌头,将口中含着的清香茶水渡了过去。   周围轰然炸开一阵议论之声,青岩将口中茶水咽下,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他浑身都僵硬了。   巫邢并不愿就此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他舔弄着青岩口中推拒着他的柔软,将对方口中每个角落都舔了个遍,完了还不知足,轻轻啃噬着青岩的双唇,吮.吸着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啧啧声。   魔尊余光看到几个一直盯着他的心上人不放的姑娘红着眼睛跑了,这才满意的放开似乎从耳尖到脖子根都红透了的青岩。   他敲了敲桌面,在青岩的注视下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喝茶。”   青岩:“……”   正坐在青岩对面近距离目睹了这一场面的病患看了看青岩,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身姿挺拔的巫邢,最终轻咳一声,将陷入尴尬不知所措的医者唤回了神。   青岩赶忙给他把了脉开了药方,告知其前去偏厅中找阿甘抓药,而后看了看外边似乎并无有性命危险的人前来求医,看了看已经有些偏西的日头,当下便告知下一位病患今日看诊时间结束。   说完便转身入了偏厅离开这处往厢房走去,那姿态好像背后有洪水猛兽正追着他一般。   巫邢挑了挑眉,喊来仆从将后续事情打理妥帖,便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即便青岩在自己的卧室门口下了禁制,但对于巫邢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他轻而易举的便推门而入,顺手关了门下了禁制,似笑非笑的看着呆愣不知所措的青岩。   原本就很拙计的青岩更紧张了。   他欲哭无泪的看着被下了禁制的门口,暗暗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回自己房间不去找玉骨同住混过这几天再说。   “与我独处为何要摆出这样的表情?”巫邢坐下来看着相当不自在的青岩,托着腮逗弄着他。   说实话,他其实挺满意青岩这种反应的——这至少证明了青岩懂他的意思,没有装作全然未曾发现他的心思那样。   而且如此紧张,说不准便是对他也并非无意。   青岩扯了扯自己的脸,拍了拍,强自镇定道:“什么表情?”   巫邢看得有趣,便坦诚道:“似乎我马上就要把你生吞活剥的那种。”   青岩一哽。   这种形容完全符合他现在的心态。   “你怕我?”巫邢问。   青岩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不愿与我结成道侣双修?”巫邢又问。   卧槽!   说出来了啊!!   他真的说出来了啊!!!   青岩瞅着巫邢整个人都不好了。   巫邢却没等他说什么,轻轻瞧瞧桌面,逼问道:“愿,还是不愿?”   青岩看着巫邢。   巫邢回视他,眼中全是认真。   青岩知道巫邢对他如此拖沓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他始终有些踌躇。   不是在犹豫结成道侣与否,事实上关于这件事,青岩根本就没有想过否定的答案,他比较纠结的是结成道侣之后……   光是想想双修什么的就觉得好羞耻啊怎么办。   青岩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巫邢一眼,见对方目光中隐隐透着烦闷和一丝失望,心里一紧。   而后便脱口道:“我从未有过不愿……”   巫邢敲击着桌面的动作陡然一顿,面上露出明显的欣喜来,笑道:“那青岩一直顾忌的,到底所谓何事?”   青岩还没从自己前一句话中回过神来,听巫邢问了便顺口答道:“是那双修之事,我……”   说到一半他就停住了话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才好。   今天怎么这么拙计呢!   巫邢面上笑意更甚,他道:“没成想青岩想得比我还远些,想是期待已久了?”   其实并没有啊!   青岩看着站起来走近他的巫邢,想开口,最终却闭上了。   横竖都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青岩视死如归。   巫邢抬头轻抚着巫邢有些散乱的发顶,伸手搂住眼前的人,叹息一声。   “若是知道你担心的是这种事,我早该把你办了。”他道。   青岩:“……”   这种事说出来其实也很羞耻啊……   青岩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巫邢却是笑弯了眼,伸手便将青岩的腰带解了,外袍也脱了去。   青岩打了个哆嗦,颤巍巍的想要阻止,最后却是回拥住了巫邢,低垂着眉眼摆出了温驯的姿态。   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再说了,双修还对他修为有好处,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青岩不断的安慰着自己,抬眼看了看巫邢,对方目光中的温情让他呼吸一滞。   夕阳将天际染得火红,屋内有些暗。   青岩主动吻上巫邢的薄唇,想着之前对方的动作轻舔着对方紧闭的牙关。   巫邢一怔,按住青岩的后脑回应起来。   两人倒在了床上,巫邢的手划过青岩的喉结伸进了他的内衬之中游走起来。   青岩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是避无可避。   呼吸逐渐变得粗重,目光相交似乎要擦出火来。   两人情正浓时,门口却传来了大力的拍门声。   阿甘稚嫩的声音喊着师兄,说门外有人踢馆来了。   巫邢和青岩相顾看了一阵。   巫邢神识扫过正堂,烦躁的轻啧一声,起身将青岩拉了起来。   青岩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两人将衣物整理妥当,青岩同样用神识注意着正堂的动静。   来的几个人是赤霞宗内门弟子,细一看去竟是三个元婴修为与一个出窍初期四个修者,年龄都还颇为年轻。   这在赤霞宗中恐怕算是精英弟子了,如今却突然来这里,想想之前阿甘说的踢馆,青岩叹了口气。   怕是来者不善。   而对于差点儿就把人吃到嘴结果却被打断了的巫邢来说,这几个人不管是不是来找茬的,他都不打算给他们什么好果子吃。   两人出了门,阿甘扑上来抱住青岩的腰,跟小狗似的嗅了嗅青岩身上的气味,回头对巫邢龇了龇牙。   魔尊感觉更不爽了。   那几个赤霞弟子颇为张狂的坐在正堂之内。   那些前来求医本还没离开的人们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对他们指指点点,却对他们这般嚣张带着满满的不赞同之意。   魔尊被留在了偏厅之中。   青岩带着温和的笑走了出来,看向那几个赤霞弟子时依旧面色不变。   “不知赤霞宗各位来此地所谓何事?”   “所谓何事?”领头的出窍期修者冷哼一声,“你打着医者的旗号却对前去求医的炎龙宫主及其女吴黛娥痛下杀手,却来问我所谓何事?”   青岩一愣,旋即想到之前沙疏递来的符篆,便明白了几分,面上更是坦然,却严肃道:“这位道友,话不能乱说,你既然如此说,可有证据?”   “证据?在丹阁之时吴黛娥与你冲突,你逼迫吴黛娥相求于你才肯医治,这事可当真?”那人嗤笑,不等青岩回答又道,“你身边有那魔尊巫邢座下黑豹和雪凤陪同,此事可当真?”   “既然道友如此咄咄逼人,那我便也不客气了。”青岩笑了笑,在众人注视之下朗声道:“当初浪宁镇之时贵宗少宗主在海中大殿门口伤我,此事可当真?后来他倒在客栈之中我不计前嫌救了他,此事可当真?贵宗邹长老言道要谢恩,若有事便去找贵宗相商,此事可当真?贵宗赤髯道人出手重伤炎龙宫主,此事可当真?今日却转而为他们父女,摆出了一副为其讨回公道的模样,这与我为难的目的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见那为首之人被他说得面色涨红,青岩声音陡然转冷,斥道:“如今你们如此质问我这恩人不说还血口喷人,当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青岩悠然理了理袍袖,一字一顿问道:“此事……可当真?” ☆、98·舌战退敌   青岩轻巧的避开了那赤霞宗出窍弟子的问话,转而将他们推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几个远离世俗被宗派着重培养的年轻人到底没什么为人处世的经验,被这么一问顿时便慌了手脚。   事实上他们也不知道青岩所说之事到底是否属实,至少他们被派遣来这里之前没有被交代过这些事情。   但对方既然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说得振振有词,就算掺了假,肯定也有八.九分是真,而他们心中更是信了那八.九分的可能。   青岩看着这几个年轻人,摇了摇头,略一思忖却是坦然道:“我与吴黛娥冲突属实,灭她气焰属实,但诸位又可知我为何会与其冲突?”   青岩好心的给那几个赤霞宗弟子一个下台阶的机会,然而对方却并未骑驴下坡,显然对他的坦然会错了意。   他们觉得眼前这人是在示弱,原本被打压下去的气焰霎时便又升腾起来。   “大丈夫与一女子相争,东方先生还反以为荣不成?”   青岩:“……”   他太高估这几个弟子的情商了。   巫邢站在偏厅里没憋住哼笑了一声。   “既如此,希望诸位能够平静的接受有求于诸位还气焰嚣张乃至刀剑相向之人的请求,而不与其冲突。”青岩笑道,“当真是好脾气,在下自愧不如。”   围观的人哄笑来开——他们对于这个在这里施善行医的医者多少是了解的,这人这两日挽救了不下十条性命。   这里大部分都是靠血汗讨生活的,除了自己之外大多还肩负了一个家庭。青岩这几天救下了他们,可不仅仅只是一条命,而是一大家子的生活。   他们对这个大夫是打心眼儿里尊敬感激着,虽然不太敢直接与赤霞宗的人杠上,但给青岩在人群中当个起哄的托落落赤霞宗的面子还是能做到的。   赤霞宗弟子被青岩说得再一次涨红了脸。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其实赤霞宗在平民之中的声望并不算差,这点从他们当初在浪宁镇免费发放鱼汤的做法便可得知。   但他们不可能面面俱到——至少没到人人交口称赞,一提起赤霞就联想到和善亲近的地步。   多半还是因着所谓修者的矜持,不愿放下.身段与平民交往罢了。   在围观着这一切发生的人的眼中,赤霞那几个飘渺的仙长又如何能与眼前这个实打实的能救人性命的神医相比较呢?   更何况神医还说他救过赤霞少主,一直未求回报,如今却反被赤霞宗找了个由头为难,而那几个赤霞宗人面色涨红,瞧起来神医所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   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青岩叹口气摇了摇头,“我若是想害吴宫主,又何必花大力气去救他,自我救了你们少主后,他可有什么不妥?”   “我宗少主自有宗内医者照料,不劳东方先生费心。”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朗笑,赤髯道人落在府邸门外,一挥手拨开人群,走到正堂中捋了捋胡须,“既然东方先生如此坦然,敢问先生是否承认我宗弟子方才问的话?”   青岩眼神一冷,看向相别不过短短几日态度却掉了个个儿的赤髯道人。   “东方先生是否承认,你与那魔尊巫邢关系不浅呢?”赤髯道人笑着,看着青岩的目光冰凉凉的让人心头一颤。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青岩依旧一片坦然,想了想,笑道:“不巧,我与巫邢早已结成道侣,身边有黑豹陪着有何不可?至于雪凤,那不是巫邢的,是我自己的。”   偏厅里巫邢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愉悦的弯起了唇。   周围的平民霎时静了下来,睁大了眼看着青岩满脸惊愕。   那些被青岩救下医治过的人浑身都僵硬了——他们居然与魔尊的道侣接触过,对方还医好了他们的病痛!   这个世界有点儿略不现实啊……   赤髯道人捋胡须的动作一顿,眯着眼看向一点儿隐瞒的意思都没有的青岩,冷哼一声:“魔尊巫邢作恶多端,素行不良,东方先生与其结成道侣也不怕辱没了万花谷医圣的名头!”   “我万花谷的名头用不着沽名钓誉之辈评价。”青岩把之前一直压在心里没敢说出去的事情甩出去之后,浑身都轻松起来,既然都已经捅穿了,不如捅大一点,他想,然后开口道:“我并不想隐瞒我与巫邢的关系,相反,敢问赤霞宗诸位,巫邢除去针对仙帝行事还有屠尽了仙帝宗族之事意外,还做了什么恶呢?”   “魔尊巫邢罪孽深重,所犯之事数不胜数,弑兄叛师一则已然罪无可恕,东方先生还想为他开脱不成?”赤髯道人嗤笑。   “赤髯真人若是这么想,尊师毫无理由废你灵根贬你为奴之时,可莫要忘了谢恩啊。”青岩笑眯眯道,他看了一眼平民们有些空白的脸色,又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赤髯道人,“除此之外,我还有几件事想问问赤髯真人。”   赤髯道人闻言,心中不安,却不得不在众人的凝视下硬着头皮摆出一副淡定的样子,点了点头。   “当年紫阳宗得了天地异火,却在数月之后惨遭魔修灭门,掌门尸体上还印着代表魔尊巫邢亲军的印信,此事还是赤髯真人前去探查的,想必真人该记得才是。”   赤髯道人眉头一皱,“自然是记得的,没想到巫邢此事竟也说与你听。”   “真人不如回贵宗山门大阵阵眼处去看看,供给贵宗山门大阵这些年运行无虞还威力大增的,可是当年紫阳宗得到的那朵异火?”   “你什么意思!?”赤髯道人怒道,手中隐隐泛红。   “实话实说罢了,真人激动什么?”青岩笑吟吟的看着他,“我以为真人应该知道这回事,没想到贵宗宗主一直瞒着真人此事。”   赤髯道人胸口剧烈的起伏,瞪着青岩似乎要将他吃了一般!   “既然如此,当年郁山门之事,绍空宗大难,火焚红枫谷还有其他一些事,真人想必也不清楚了。”青岩啧啧感叹两声,满脸遗憾又带些怜悯的看着赤髯道人,“我记得这些事可都是真人处理收尾的,莫不是真人被贵宗主当成替罪羊和挡箭牌使了?”   “东方青岩!我敬你是医圣传人,你与魔尊巫邢结成道侣便罢,还要在此妖言惑众、栽赃嫁祸我赤霞宗不成!?”   “是不是妖言惑众栽赃嫁祸,与贵宗宗主对峙一问便可得知!”青岩面色同样肃然,“南陆第一大宗为一己私利,将依附于你们的小宗派轻而易举便毁个干净,事毕之后反栽赃给巫邢亲军,真真令人寒心!”   围观群众感觉压力有点大。   青岩爆出来的黑幕太多让他们受到了很强烈的冲击——赤霞宗的靠后,最重要的事仙帝与巫邢的纠葛。   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若当真是毫无理由的便被师父废了一身修为还贬为仆从,这事……   能接受的人还真不多。   赤髯道人哼哧哼哧的呼吸着,他轻易便能捕捉到周围平民的议论声,对仙帝的,对巫邢的,对青岩的,还有对赤霞宗的。   但是他没办法让这群人闭嘴,周围还有人源源不断的赶来,今天这事要是没个了结没个真相,赤霞宗千年经营说不定就要毁于一旦。   他不能对周围这写知情人动手,他神识一扫,有些绝望的发现这事情口耳相传,他来这里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便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城镇。   这里可是能够通向十数个不同城镇,三个不同国家的交通枢纽!   青岩想了想,觉得还不行。   跟庄欢有关系的宗派大都相信庄欢是白泽选择的天命之子,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   他们坚信天命之子气运极佳,跟着庄欢就算没办法一起咬一口肉,也肯定能够蹭到一些汤。   这些宗派之间肯定会互通有无。   青岩能够动摇平民的信念,能够动摇这些年轻弟子和被隐瞒了当做替罪羊的赤髯道人,却不能动摇那些与庄欢勾搭在一起的宗派的根基。   仅仅只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我为巫邢道侣,敢指天发誓巫邢若是做过这些事情而非被贵宗栽赃,即刻便天打雷劈魂飞魄散!”青岩随手划破了手指,看着滚落的血珠转头看向赤髯道人,“若真人当真信贵宗宗主所做之事毫无错处,可敢与我一样发下毒誓?贵宗宗主又敢不敢发下毒誓?”   赤髯道人脑子嗡嗡响。   巫邢在偏厅里听了青岩发誓,面色一沉,手中茶杯应声而裂,浇了他一手清香茶水。   “真人没有其他要说的了?”青岩扬了扬下巴,“若没有其他要说的,便请离开罢,医馆打烊了。”   赤髯道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而他身边的几个赤霞弟子更是脑袋低得都快瞧不见脸了。   围观群众见主角之一不走,他们自然也不挪步子。   这种现场八卦可不是哪里都能听的。   青岩被吵得有点烦,他揉了揉眉心,道:“奉劝贵宗一句,有些人的话不可尽信,盛极必衰,天道轮回,若是有人要凭手段违背此道,必死无疑。”   赤髯道人被他这一番话说得一愣,这话说得就差没有点名说那个庄欢有鬼你们不要跟着他混了。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黑发黑袍的温和男子,对方身上方才的凌厉与刚硬消失得一干二净,针对他散发出来的敌意也消退不少。   大概是发觉他真的不知道那些事的缘故吧。   赤髯道人猜测,内心对青岩之前说的事情信了不少——若不是心中还含着对自己宗派和宗主的深切信任,他几乎要全然信了,要知道不是谁都敢以血起誓的,一旦作假便会遭受极为恐怖的惩罚。   赤髯道人还在挣扎着猜想,对方也许有秘法避开惩罚,毕竟他是魔尊巫邢的道侣。   赤髯道人有些犹豫。   他是来找麻烦的,结果没想到还没动手便被对方的唇舌生生逼退,最终却硬着头皮作了个揖,“多谢……东方先生忠告。”   言罢便带着几个打头阵的赤霞弟子灰溜溜的走了。   青岩没搭理他,而是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巫邢那边传来的怒气让青岩打了个哆嗦,有些腿软。 ☆、99·保持安静   没有好戏看之后,人群很快在家仆的安排散了,离去的人们脸上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很快家仆也散去了。   青岩站在空荡荡的正堂里,回头看了一眼偏厅的方向。   呆在拐角处的巫邢没再掩饰自己的气息,在青岩的神识里就像雾中明灯一般明显。   同样的,他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怒气。   青岩想了想,抬脚准备从正门出去,避开巫邢,绕到后院里找玉骨避个难。   步子刚一迈出,便浑身都被熟悉的气息笼罩,巫邢的臂膀锁住他的腰,力道之大让青岩眉头微蹙。   “天打雷劈,魂飞魄散,嗯?”巫邢贴近了青岩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在喷洒在敏感的耳廓上使得青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嗯……”青岩偏头避开巫邢亲吻着他耳朵的唇,点了点头,“你说过你没做过的,这些事。”   “你就那么信我?”巫邢眯了眯眼。   青岩应了一声,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当然信。”   巫邢深吸口气,“不要再随便发这种誓。”   “什么?”青岩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便想到方才巫邢说的,便点点头,嘴上却依旧辩解道:“若不是知道你当真没做过还是被赤霞栽赃的,我不会发誓的。”   巫邢看着他理直气壮地样子,心中怒气像是别戳破的气球一般迅速瘪了下去,一时间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好将人抱紧了,眼中的温情几乎要溢出来。   青岩见巫邢不再生气,松了口气,拽了拽巫邢的衣袍,见对方瞧过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道:“如今我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了,怎么办?”   巫邢闻言,刚消失的怒火腾地一下又冒出来了,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青岩被他瞅得有点忐忑。   巫邢对于青岩主动承认他们的关系其实是相当欢喜愉悦的,但比起这份欢喜和愉悦,他更担心的是在这件事情公布于众之后,青岩所要面临的境况。   巫邢对于自己在人们心中的形象是怎么样的清清楚楚,他不在意别人的风言风语,但他却十分在意别人对于青岩的评论。   这个他听不得一丝不好。   青岩这番做无疑是将自己推入了相当不利的境地。   魔尊大人冷声道:“为何不与我商量后再做定夺?”   “为何公布我的关系还要先做定夺?”青岩想也没想便呛声道,随即眯了眯眼,“难不成你不想与唔……”   巫邢的唇贴着青岩的,用力的吮吸啃咬着,不顾青岩吃痛的挣扎,一口咬在青岩迅速红肿起来的下唇上,直到舌尖尝到了血腥气,才放开来小心的舔了舔。   他当然想,想得都快忍不住想要马上办了这个把他的目光和魂魄都牵走的人了。   “疼。”青岩眉头皱起来。   巫邢的目光落在青岩被他咬出血来的唇上,被吻得红肿的唇沾上了猩红的血显得格外好看,巫邢暗红色的眼睛似乎因这抹血色而染上了一丝艳丽。   青岩抬手想要擦掉唇上的血,却被巫邢一把握住了手腕。   湿热的唇落在青岩手背上,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男人眼中的温情让青岩心中一颤。   巫邢眯了眯眼,将手中有些凉意的手掌带着伸向了他的下.身。   青岩愣了愣,隔着布料传来的灼热和硬度让他心惊,像是触电一样抽了抽手,却没能挣开巫邢的牵制,反而让紧紧箍着他的男人一声低喘,甚至不由自主的动了动腰,将那物往他手中送了送。   青岩看了一眼巫邢现在的模样,讷讷道:“别在这里……”   “嗯?”   “……回房间。”青岩低垂着头,声音如同蚊呐。   巫邢低笑了一声,眼中的红色亮得吓人,魔元一震,周围一晃两人便到了房间之中。   方才一番折腾,太阳早已沉入大地,夜幕将整个天地都包裹起来。   房间之中没有灯,这两人却都是不需要灯也能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人。   魔尊紧紧的擒着青岩的手不放,两人在床边紧紧相拥。   青岩面色有些红,在巫邢眼中他的每一个变化都像是在勾引他一般,足够让他陷得更深。   好想将他锁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好想将之拆吃入腹。   ——这是他的爱人,他的青岩,他的白泽。   “青岩……”魔尊喟叹了一声,在爱人耳边低喃,唇贴着对方白皙的脖颈吮.吻着,印出一串红色的痕迹。   青岩略微瑟缩了一下,身上有些僵硬。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却是咬着下唇伸手开始解魔尊的腰带。   青岩知道自己如今还能安然于此,多是因着巫邢的缘故。   这个人为他做的,比起他知道的,只怕要多得多——青岩并不是愚笨的人,有些事情巫邢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   而巫邢想要的东西,只要他有,他不吝惜交给巫邢。   巫邢动作停了停,偏头吻上青岩还带着血色的唇,手中却直接将对方的外袍与腰带生生割裂,瞬间便褪去,只剩下素白色的短褂。   青岩颤了颤,却是止住了自己想要后退的步子,如法炮制将巫邢的外袍也扯了,手握上巫邢让他心惊的巨大,套.弄起来。   突如其来的快感让巫邢放开青岩的唇低喘一声,眯眼看着马上埋首在他胸膛不肯抬头的人,手中一扯,将人推倒在床上,将爱人最后的遮蔽也全部褪去。   青岩手中一松,背后触到有些冰凉的丝绸面料,小小的打了个寒噤,早已诚实的抬起头来的下方也暴露在巫邢眼中。   动情的可不止巫邢一人。   青岩尴尬得几乎想找个地方钻下去。   魔尊变得亮红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显,他看着羞涩的人,轻笑一声,一口咬上青岩的喉结,重重的啜了一下,印出一个红痕之后满意的眯了眯眼。   “青岩……”巫邢低声叹着,“莫要再做这些让我担心的事了。”   “我说过若不是有把握……”青岩反驳道,动了动被巫邢紧紧贴着的身体,隔着衣料的暧昧摩擦让他浑身一颤,喘息一声忍不住攀着巫邢的肩膀,下方那物与巫邢同样灼热的东西轻轻蹭了蹭。   巫邢却微微起了身,啃.咬着爱人的锁骨,印下一串红痕之后顺着肌理轻轻抚摸着青岩胸前两颗红豆。   “唔……”青岩低低的呜咽一声,对突然离开的热度有些不满,眼睛睁大了看着巫邢。   魔尊笑着将衣物褪去,俯下.身亲吻了一下爱人微阖的眼睛,复而舔.弄着让青岩感觉愉悦的一点。   两人下.体磨蹭着,没有了衣料阻隔的赤.裸触碰让青岩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身体之中一阵阵的热潮让两人面红耳赤,体内元力也汇聚在丹田之内蠢蠢欲动。   巫邢眯着眼看了一眼青岩享受的模样,玩.弄着另一颗红豆的手游走在青岩腰侧与下腹,不轻不重的按压着,轻巧的划过腰侧的软肉,在青岩不满的哼唧声中握住了他的玉.茎。   “唔!”青岩低呼了一声,“你……”   “莫慌,交给我。”巫邢轻吻了一下他的唇,手中娴熟的套.弄抚摸着,时不时挑弄一下下方的囊袋,感受到身.下人的难耐的扭动和轻蹭,巨大的满足感填满了他的头脑,含着青岩的唇用力的吮.吸着。   情.色的水声仿佛让屋内的温度都升高了不少。   “巫邢……”   青岩几乎要被巫邢的轻抚逼疯,轻飘飘的力度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凭此得到满足,他伸手想要自食其力,却刚一动弹就被巫邢的手擒住。   青岩睁大了有些迷蒙的双眼,茫然的看着压着他的人,挣动了几下不得其果后便退而求其次,开始挺动腰部以求得满足。   巫邢却放开了青岩的东西,从戒指中取出药膏来。   “别……”青岩喑哑的声音中带着浓厚的情.欲。   巫邢挖出一大块散发着甜腻香味的软药膏,手指在青岩穴.口微微顿了顿,眯着眼,问道:“什么?”   “别停下。”青岩颤声央求道,不断攀高却无法被满足的快.感让他整个人都难耐的动弹着,被巫邢松开的双手几乎是马上就向下方伸去。   却依旧被巫邢挥挥手便阻止了。   青岩扭动着身子,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很好的取悦了魔尊。   然而巫邢却没有如他所说的继续抚慰青岩,而是将沾着药膏的手指在青岩的穴.口打着转,将一部分药膏涂抹在穴.口,在入口处深深浅浅的进出着。   “还起不起誓了?”巫邢声音低沉的问道。   “我……”   “恩?”   “我不敢了……”青岩妥协,背后传来的压迫感让他浑身都炸了起来,他僵了僵,被情.欲遮掩住的双眼露出一丝清明来。   巫邢看向他,“怎么?”   “……”本来想喊停的青岩扫了一眼巫邢的下方,微微阖上眼,“轻点……”   巫邢满意的眯了眯眼,将沾着药膏的手指探入了滚烫的甬道中。   青岩深吸口气,忍住了被侵入的难堪,“巫邢……”   “我在。”   “……进来。”青岩攀着他的肩膀,轻轻咬住巫邢的肩膀,重复道:“进来。”   魔尊呼吸一滞。   “我说进来。”青岩抬头瞪他。   巫邢笑了出来,紧贴着他的青岩清楚的感受到了他胸膛的震动。   “如你所愿。”   青岩微微顿了顿。   “青岩。”巫邢疼惜的亲吻这自己的爱人——而后用力的撞了进去。   “啊!”青岩颤抖着痛呼了一声,心中却升起一股难言的满足。   “青岩……”巫邢低低的唤着他,“我爱你。”   青岩颤抖着抱紧了巫邢,“我也是。” ☆、100·跳梁小丑   在赤霞宗人退去之后,巫邢在整个庭院外下了个禁制,内里却都是他信任着的人,自然便没有任何防备。   事实上他也没打算做什么遮掩。   于是青岩房内的事情同住在这院中的另外几人轻易便知道了。   他们当然不会没羞没臊的升起什么围观偷窥的心思,但两个别有用心的人却眯着眼不淡定了。   黑豹尾巴卷着一块灵石在脸色不怎么好的阿甘眼前晃荡,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而阿甘却一脸你欠我钱的表情瞪着豹子。   ——应该说,透过豹子在瞪着巫邢。   而血乌更悲剧了。   他连玉骨的屋子都没进。   血乌觉得自己也许该去问问巫邢该怎么把人弄到手。   不管住在这院子里的人们怎么想,巫邢和青岩两个人现在相当满足的抵足而眠,连元婴都紧紧相贴。   修者并不需要太多的睡眠,但双修却能让他们感受到欢好之后的疲惫与餍足。   青岩难得睡熟,无梦却能感到安心。   元婴交融的感觉妙不可言,真正的灵肉相融给青岩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而好不容易开了荤的巫邢在吃过一次之后便生生停了了下来。   甚为苦逼。   他与青岩修为相距太大,一次两次对青岩颇有裨益,但那档子事做多了青岩铁定吃不消。   但到底,真正有了这层像是誓约过的关系之后,两人本就相互牵动的心更近了些。   青岩被巫邢照顾得相当好,而即便前者将他与巫邢的关系说出去后,白日开门坐诊竟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前来求医的人更是不减反增。   青岩对于这样的事自然乐见其成,但被他捅出了一些黑历史的赤霞宗却没法向他一样高兴了。   栽赃这种事情说破了肯定是人人喊打的,尤其是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跟狠狠扇赤霞宗两个巴掌没什么区别。   但绝大部分不论正邪的宗派却都知道,栽赃这事儿太平常了。   谁没做过呢?   就是巫邢也不敢指天发誓他没把干过的坏事栽在那些正道宗派头上。   但是被当众捅出来还全都是真的,在对方咄咄逼人之下不敢对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怎么看都是做贼心虚。   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坦荡大义凛然的一方。   明显赤霞宗不是。   几个跟赤霞宗关系不错的宗派给赤霞宗点了根蜡。   而赤霞宗则对于之前与苍会和庄欢商量的事情开始变得迫不及待——他们自然是知道这事真对他们来说影响实在太大。   但他们也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之前说这些话的人也抹黑了拉下水。   而他们一早就在策划这一切事情,只等着那些跟他们有勾缠的宗派的回应了。   用围剿魔尊的借口将整个川弥南陆联合起来还是很有用的,修者们并不像普通人一样,他们心性坚毅并且始终保有自我之心。   道修与魔修不共戴天,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许多魔修依靠扑杀道修抢夺其元婴或金丹来快速的提升实力,更甚的是有不少魔修以屠杀道修为乐,如今作为魔修领头之人的魔尊与其道侣在川弥,断断是没有就此放过的道理。   当然,以他们的实力定然不足以巫邢抗衡,但能够在一界之中伫立千百年,庄家不用说,这些个宗派无一不有轻易不请出来的宝贝。   赤霞宗主看着一个接一个赶来赤霞宗的修为高深的道修们,痛斥着魔尊的劣迹并愤而指其血口喷人。   道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   白泽在庄家,与仙帝站在同一边,他们为了能够乘上这艘五千年一遇的东风求得羽化登仙,对于庄欢的邀请自然是不经多少犹豫便应了下来。   只要巫邢能够伏诛,赤霞宗到底如何他们并不在意。   他们更想知道自己参与了这一切之后能否借着这股东风将自己带上更高一层的境界。   距离上一次与赤髯道人对峙已然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期间却未听闻赤霞宗有什么动静。   青岩眉头皱了皱,感觉有些怪异。   巫邢却并不多么在意,到了他这种境界,若是真的有危机到来,冥冥之中是会有预兆的,这也是他在与仙帝对峙过之后还大喇喇的留在川弥懒得动弹的原因。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青岩对巫邢的无所谓有些不赞同,他摇摇头道,“暴风雨来前总是很安静。”   巫邢眉头一皱,他并不希望青岩为这些乱七八糟的花太多心思。   “你代表天道。”巫邢道,“他们还翻不了天。”   青岩看了一眼巫邢,想要说什么却咽了回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巫邢与仙帝对峙过之后什么都没发现,对方身上有那么明显的白泽之力。   而在他直言与之说过之后却一直都不在意另一个白泽的存在。   这让青岩十分疑惑。   “不用太担心,我……”巫邢话语顿了顿,伸手接了突破虚空传来的符篆,眼中红色一沉。   青岩清楚的感受到对方身上浓重的怒气。   “可是魔界出了事?”   “一群跳梁小丑。”巫邢冷哼一声,将手中符篆拧碎,“被夏侯一说便如此轻易动摇,还想成就尊位,愚蠢。”   那群人怕是忘了百年前他登临尊位的时候,将那些作祟之人屠戮殆尽的场面。   巫邢不介意让他们重新温习一遍。   青岩笑了笑,“那你便回去魔界吧,这边问题不大。”   事实上青岩前两天就收到了丹阁传来的符篆,说沙疏给他们提了醒,丹阁如今正准备着暂时关闭护宗大阵,等着即将到来的这波混乱过去再重新出世,而丹阁三长老与东陆一些中型宗派世家的关系十分不错,隐隐也提点了那边几句。   但符篆上最让青岩惊喜的内容却不是丹阁这一次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站在他这边,而是丹阁上说东陆与庄家不合的宗派与世家,在庄家所在的龙脉被斩了龙头之后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的想要对这个庞然大物动手了。   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   庄家在东陆并非一家独大,可其所牵扯的关系网却相当广泛。   但可惜的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让谁都喜欢,不是所有人都吃庄家那一套,庄家在东陆也并非左右逢源。   有与庄家交好的,自然就有与庄家不合的。   东陆比起南陆赤霞、苍会与丹阁三足鼎立的局势要复杂得多,庄家即便在数千年前便已经扎根在东陆,却依旧没有办法让所有宗派都喜欢他们。   巫邢看着青岩,抬手抚了抚对方打理妥帖的黑发,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便将自己带来的几个心腹魔修留下,打算自己独自一人回魔界。   青岩想了想,将黑豹和阿甘也扔给巫邢让他带了回去。   比起跟在他身边,与势力庞大的巫邢一同要安全得多。   而巫邢一走,青岩就带着玉骨和血乌还有巫邢留下来的八个魔修悄然的离开了这座城镇。   数日之后,数个分神之期的道修到达这座府邸,破门而入却扑了个空。   而他们所寻找的人,正向着崇光国都的方向靠近。   他传信给丹阁嘱托他们千万不要与庄家扯上任何关系,顺便拜托三长老传讯给东陆那边想对庄家动手的人,近期注意好庄家的动静。   已经知道庄家如今的情况并不算太乐观,青岩自然没有再去慢慢撒网的耐心。   青岩决定直接将崇光放出来,但在此之前他需要与崇光打个商量。   镇压龙气所产生的怨气可不得了,对于妖鬼之物是大补不说,即使是普通人沾了,轻则倒霉上几个月,重则会身陨当场。   崇光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所以在一切发生之前,青岩希望能够将对无辜之人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他们这一行人在避开南陆道修第一波暗袭后,便走得相当光明正大。   青岩更是路过几个城镇多少便会找个地方摆上一张桌子坐诊,短则两三个时辰,多则一两日。   沿途受过恩惠的人大肆宣扬着这位神医宅心仁厚,不愧医圣传人云云。   青岩在南陆的风头一时无两。   庄欢原本并不知道青岩想要做些什么,但现在,他看着青岩前进的路线,心中的阴影却是越压越重。   若说庄欢觉得庄家做得最好却也最不地道的事情,就是把当年崇光王朝的那道龙气囚困住了。   这道龙气保了庄家数千年长盛不衰,而其下所镇着的怨气却也随着他们偷窃的运道而越来越重。   即便是没有人去动它,这倒龙气自主脱困恐怕也就是最近几百年的事情了。   庄欢在接下家主之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将这倒龙气彻底磨灭,而后想办法扑灭其中怨气,绝了这个能够轻易将庄家毁去的祸患。   但还没来得及真正予以实施,白泽现世的事情便将庄欢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知道青岩是真正的白泽。   而白泽与龙气同出于天道,尽得天道宠幸,这两者之间恐怕不会是什么糟糕的关系。   庄欢有些烦躁的敲着桌面。   他让那些道修活捉青岩,必须活捉,否则青岩死了,他是白泽的事实必然暴露无疑,而仙帝与他的谎言自然也就不攻而破。   更甚的是仙帝可能会为了脱身而将他作为弃子扔下。   庄欢不想做弃子。   所以他不能让青岩与崇光国都底下压着的那道龙气有什么接触。   他站起身来,手掌一翻,看了一眼手中浮现出来的灿金色圆球。   圆球中上半部分霞光万丈,紫气氤氲,一条巨龙在紫气中盘踞着,若隐若现,两条龙须无风而动,这龙双眼阖着,像是正在休憩的模样。   而那龙身之下却是与上方全然不同的黑暗。   充满了恶的怨气在其中翻滚着,几乎要触碰到上方沉在紫气之中的龙躯!   庄欢眼神一黯,匆匆写了一道符篆送了出去。 ☆、101·魔身之念   崇光王朝国都最近很热闹,因为皇帝要嫁女儿了,联姻对象是远离国都千里之外的戍边大将军。   民众们蠢蠢欲动,感觉十分激动。   因为他们可能有机会见到那个战功赫赫威猛无双的大将军!   而在这消息传出的不久,其他大国以及崇光王朝的附属国前来觐见道贺的队伍络绎不绝。   原本安静而肃穆的都城顿时变得热闹起来——而受益最大的却不是国都,而是先前青岩与巫邢在去试炼之地之前呆着的那座城镇。   这座城池牢牢的护着崇光王朝的国都,就像一座要塞掐住了外边通向国都之内的要道。   但这样简单的城池能够拦得住普通人,却无法对修者产生任何影响。   青岩与他身边的几个人趁着夜色潜入城池,将几个魔修打发去找个能住的地方,而自己则站在城墙的阴影里,皱着眉看着即便已经入了夜也依旧灯火通明的城门口。   他手中摩挲着巫邢离去前给他的东西,听到城墙上的巡逻兵士走过来,垂下眼敛息静气藏在幽暗的角落中,安静的等着这一队兵士离去。   没有人发现他。   青岩心中却越来越觉得惴惴不安。   但没等他细细把握心中这股莫名的情绪,魔修那边就已经传讯过来,已经找好了安全的落脚点。   青岩握了握手中有些尖锐的圆锥状法器,再一次看了亮堂得如同白日的城门一眼,回身离开了城墙。   魔界。   巫邢冷眼看着想要抢夺血鸦珠却被他布下的禁制绞碎肉身与神魂的下属——或者应该称之为叛徒更为合适。   巫邢偏头看了一眼紧紧跟在他背后怒视着那些背叛者的人,心下却是既不符合如今气氛的高兴。   他到底还是被不少人信任着崇拜着的,魔尊眯着眼。   不管这些人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但如今却是真正的站在他身边,即便面对那部分联合起来扬言要踏平魔宫的城主级的人物也没有选择退缩。   最让巫邢高兴的是,天魔修为的几人没有一人选择与他对立。   巫邢暗红色的眼中划过好看的光,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的目光转向那些紧张的盯着他,摆出了防备姿态的人,摇了摇头。   巫邢自认待这些人不薄。   能够进入魔宫的,无一不是他从人界的各个小世界一手提拔上来的,在魔宫之中有血鸦珠镇守,将魔障之气排除于外,极大的避免了因为魔障之气而滋生心魔的隐患。   思索了很久,巫邢最终也只能把这些人叛离他的理由推到魔修不甘于人下的心理上。   对于力量和权势的渴求,魔修往往不加遮掩并且对此十分热衷。   即便是巫邢这种先修道修心,而后修魔的,也无可避免的被魔修这种相当统一的大气氛给调动起来。   若非如此,以他先前还在仙帝座下做徒弟的那番性子,肯定是不会接下这尊者之位的。   “本尊待你们不薄。”巫邢将自己想的说了出来,他皱眉看着昔日的下属,“本尊倒很想知道,夏侯到底给你们还有外面那群人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一个魔修出声道,他站在偏外围的位置,“只是想要这魔界要变一变罢了。”   巫邢闻言,却点了点头,赞同道:“的确要变一变了。”   魔修一愣,“你……”   “外边那些城池怕是又要再减少几座了,可惜……”巫邢面无表情,语调中却包含惋惜之意,他轻抚手掌,抬眼扫了那几个魔修一眼,暗红的眼中闪过几缕紫色,“本尊将你们一手提拔上来,可不是为了看你们现在这副蠢样。”   “哼。”几个魔修闻言却是齐齐嗤笑出来,讥讽道:“吾等将你奉为尊者,也不是为了看你在这种时候与那万花弟子亲亲我我的模样。”   巫邢一挑眉,这下他倒是真的惊讶了。   “你们是说青岩?”   “不过区区出窍医者,过不了几天就死了吧。”几个魔修冷哼,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   巫邢眼色一沉。   他能容忍这些人的背叛而不马上动手清理门户,能容忍这群人这里大放阙词拖延时间,但他绝对忍不了任何人说青岩将要遭遇厄运与不幸。   巫邢手中魔元凝聚,眼中紫色迅速蔓延开来,将暗红包裹,旋即一甩手,竟是将那方的魔尊尽皆杀了个干净!   轻描淡写得就像只是及普通的抬手,却将数个地魔后期之人轻易毁了去。   看着本来还有不少尸骸,如今却连一点儿痕迹都找不着的地面,跟在巫邢背后的魔修霎时噤声,心有余悸的看着面色淡然的巫邢。   这就是魔尊的实力。   黑豹抬头,对上巫邢与他如出一辙的紫色兽瞳,眼一眯,尾巴缠上阿甘的腰,先将人送到了躲藏起来的邹安身边。   其实黑豹觉得让阿甘回试炼之地才是最安全的,但这孩子却死活都不愿意再回去,青岩无法,也只得将他扔给巫邢来。   “豹子?”阿甘不安的揪住了转身准备离开的豹子的尾巴,紧紧的咬着下唇,手足无措。   “没事的。”豹子回身仰头蹭了蹭他的脸,“不用怕。”   “那不是大坏蛋的气息……”阿甘依旧揣揣。   “是魔身,尊者的老毛病了。”黑豹安抚他,“不管怎么样,尊者都已经与青岩缔结了,用不着……”   “我是的担心你啊!”阿甘用力扯了扯豹子的尾巴,眼巴巴的看着他,眼眶红着,其中转着眼泪,看起来很是可怜,“你不会有事吧?”   黑豹愣了愣,却化作人形用力抱住阿甘,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又揉了揉阿甘一头柔软却凌乱的黑发,道:“我也不会有事。”   “真的?”阿甘伸出手揪着他的袍袖。   黑豹酷似巫邢的脸上露出笑来,他点头道:“我保证。”   “那我等你,下次化形记得把脸给换了。”阿甘说。   豹子突然变成大坏蛋什么的不要太惊悚。   阿甘看着豹子的背影,拍拍胸口,刚刚看到豹子人形的瞬间他差点儿一爪子挠上去。   魔身坐在巫邢的寝殿里,脸色称不上多好。   他隐约能猜到自己被巫邢压制了很久,却没想到当他再一次掌控这个身体的时候,心中莫名多出了一丝并不属于他的情绪。   也不是巫邢的。   而是来自与巫邢缔结的那个白泽——当然,魔身知道那个白泽就是被巫邢重视着的东方青岩。   怪不得他一直那么紧张这个人,魔身想,原来是因为这人是白泽的缘故。   魔身再一次嫉妒起巫邢的气运来。   本身就得天独厚的人,如今再有了白泽的助力,以后定然会是一帆风顺。   魔身摩挲着巫邢手中的储物戒,他知道这里面有巫邢握着的极为重要的把柄,但他却无法探看里面的东西。   自从他诞生之后,巫邢就将他防得死死的。   这次若不是巫邢心中杀念太盛,而那不长脑子的魔修又踩到了巫邢的地雷,他也不一定会有机会出来。   “豹子。”魔身招招手,“我之前让你帮我拿的东西可在?”   豹子点点头,不做声。   “给我拿来。”   “你真打算这么做?”豹子难得表现出不赞同的模样,“水镜鬼花的果实还剩一个,但与肉身融合之后有一段相当长的虚弱期,到时候尊者要杀你易如反掌。”   目睹过阿甘和玉骨塑造肉身的豹子清楚的知道那段时间到底有多难熬。   而且现在明显不是什么好时候,外忧内患,再加上巫邢本身就对这个魔身不怎么爽。   豹子觉得魔身这段时间的人身安全相当堪忧。   “我就是他……你少废话。”魔身眉头一皱,“我都把身体让给他不跟他争了他还不知足?”   豹子无语的看着他。   明显是你争不过人家,死要面子。   魔身对上豹子这样的眼神,有些烦闷的扯扯嘴角道:“快拿来,不然巫邢要醒了。”   豹子耸耸肩,甩手将装着水镜鬼花果实的玉盒给了魔身。   他对魔身很有好感。   不同于对巫邢的信服,这个做事粗暴直白——有着相当标准的魔修性格的魔身是很适合做朋友的,尤其让豹子亲近的一点,就是魔身那对浅紫色的兽瞳。   跟他简直一模一样。   “你化作人形拿着血鸦珠,带上两个天魔去灭几个造反的城池。”魔身道,出了让黑豹代他和巫邢前去灭城的主意,“记得带上隐藏修为的法器。”   黑豹没有意见,从魔身手里接过血鸦珠,扭头就去找阿甘。   他觉得可以把阿甘带上,阿甘来过魔界却一直都呆在魔宫,带出去让他看看魔界的模样也不错。   魔身目送着黑豹离开寝殿,低头看着手中水镜鬼花的果实,哼笑一声,“要考虑怎么渡过虚弱期的可不是我。”   川弥。   天已经微微亮了,客栈下方的巷道里已经有了小贩的叫卖声。   青岩坐在客栈内,透过窗户看着国都上方比起上次看薄弱了不少的龙气,翻手将在丹阁得来的瓷娃娃拿了出来。   青岩掐了几个诀,将瓷娃娃的眉心隐隐对准了盘踞的龙气头上那对龙角中间的位置,手中法诀微动,心中却是猛烈的一颤。   他将瓷娃娃放在桌上,一拍桌子将两个魔修唤进来,“你们回魔界去看看巫邢。”   两个魔修相视一眼,为难道:“可……”   青岩阖了阖眼,声音有些颤抖,“他好像出事了。”   两个魔修闻言,也不再犹豫,手中掐诀转瞬便消失在房间之中。   青岩有些烦闷,刚刚的心悸出现了瞬间便消失无踪,让他有些慌乱。   而他现在能做的却只有不停的告诫自己要相信巫邢,要相信他的强大。   青岩低头看着桌上安静躺着的瓷娃娃,将其拿起却听得耳边一声轻笑。   声音并不陌生。   青岩双目微冷,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庄欢,手中紧紧攒着瓷娃娃,不发一语。   庄欢手中折扇一合,抵着下巴轻轻敲了敲,一对桃花眼像是盈了一汪春水,笑起来极是好看。   庄欢笑吟吟的看着青岩,以目光将其细细描摹了一边,神情莫名温和。   然而青岩却只是冷着脸沉默以对。   庄欢并不在意,扬着笑脸道:“许久不见青岩,为兄甚是思念啊。”   青岩:“听说你把我写进家谱了。”   庄欢动作一顿,随机大方的点头承认。   “还是在当代家主夫人的位置。”青岩又道。   “青岩可还满意?”庄欢笑。   青岩不理他,自顾自道:“看来你想我是真的。”   “那是自然。”庄欢颔首,对于这人还会跟他搭话感觉颇为惊喜。   “既然如此……”青岩咧咧嘴,手一翻拿出几张白泽的图鉴与画像,一股脑塞给庄欢,然后笑道:“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些。”   然后青岩一挥手打开门,偏头看向庄欢:“好走不送。”   青岩光是想想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对方放上了他最反感的庄家的族谱就恶心得够呛。   族谱这事可不能随便开玩笑,青岩在被巫邢告知了此事之后就一直相当不爽。   既然真这么想他,他便送庄欢一沓白泽的图鉴画像让其解解相思之苦。   说不定还能看着那些东西撸几发。   青岩觉得自己真特么是个好人。 ☆、102·我能救你   庄欢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目光在青岩手中那个瓷娃娃上转了转。   青岩冷淡的看着他。   青岩不觉得庄欢知道他手里这个东西是干嘛的,要不是先前巫邢在一些偏门秘典之中见过类似的傀儡载物的术法,青岩也只会当这小娃娃是给他送过谷主传来的讯息之后便只能观赏把玩的精致玩意儿。   即便庄家颇有底蕴,肯定也是不如魔界那自上古便有秘辛流传下来的厚重。   单单是白泽的传承记忆就甩了庄家几条街。   “我倒不知道,青岩还喜欢这小玩意。”庄欢柔声道,视线瞧见小娃娃身上穿着的与青岩同样色系的衣服,弯了眉眼。   不得不承认,庄欢笑起来是真的很好看,极容易让人升起好感。   青岩想到自己当初便是因为这人死命贴上来而最终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从陌生人渐渐拉进成了朋友——甚至在巫邢面前屡屡维护他。   他还记得在与庄欢相识之时,这人便给他面相说过他为皮囊所困,还说他气运极佳。   说不定庄欢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打他的主意了。   “不劳庄族长费心。”青岩眼皮都不抬一下,抬手指了指门口,“总不需我喊人将族长请出去?到时候族长面上可不好看。”   庄欢不以为意,“那两个魔修走了,青岩身边可还缺人守着?”   “谁说我身边就两个人了?”青岩抬头似笑非笑,“我可是巫邢的道侣……倒是庄族长,只身出来不带人,可别在路边被人敲了闷棍,回头发觉后院失了火。”   “……”庄欢沉默一阵,看向青岩的目光带了些微妙,“青岩为何自甘堕落与那魔尊为伍?”   “自甘堕落?”青岩啧啧两声,“当初浪宁血怨作祟之时,庄族长可跑得快,若不是巫邢,我早便身陨当场了。”   “你是在怪我?”庄欢眯了眯眼。   “区区青岩,怎敢怪罪庄族长。”青岩嗤笑,扫了一眼门口,“出去。”   “青岩……”   “出去。”   庄欢看了一眼青岩,往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却又停下步子,偏头道:“若是青岩要放出这道龙气,动作可要快些了。”   青岩闻言,淡淡的扫了庄欢一眼,不为所动。   庄欢见状只是轻笑一声,迈着大步离开了这座客栈。   青岩关上门,沉默了一阵,然后放开神识,将整个城镇都覆盖住,发觉分散在这城镇中的修者数量绝称不上少。   神识在扫到国都的时候却像是撞上了一堵厚重的墙一般,撞得青岩脑子嗡嗡响。   青岩身为白泽,神识修为极高,即便是合体期修为的人在他的神识之中也无所遁形。   但他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他隐约猜到大概是覆盖着国都的那座大阵的缘故,青岩揉揉眉心,将神识收回。   他透过窗户看到始终没有睁开眼的龙气,将手中瓷娃娃拿起,面对着那条巨龙,手中掐诀。   一道并不多亮的光芒闪过,安静躺在地上的瓷娃娃登时变成了一个少年。   少年身着明黄色的衣袍,长发散乱,面色苍白,情况看起来相当糟糕。   这便是被困在国都之内的崇光真正的模样。   青岩赶忙将他扶起来搬到床上,手刚搭上脉搏却意识到这不过是外溢的灵气与神魂结合的产物,不禁皱起了眉。   好在崇光只是看起来狼狈,却并没有虚弱到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境地。   “崇光?”青岩运转养心诀,将温和的元力送入这具空落落的傀儡之中,好让崇光尽量好过一点。   少年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半晌才回过神来,眼睛好不容易有了焦距,偏头看向坐在床边的男子,眨了眨眼,惊道:“白泽?”   青岩点了点头,挥手下了禁制,问道:“最近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问,崇光面色霎时白了。   青岩想到庄欢离去之前说的话,心中不由一惊,看到崇光惨白的脸色却有些不忍催促。   等了半晌,崇光低着头揉着自己的手指,颤声道:“他们想杀了我。”   “他们?”青岩一愣。   “好多人,他们想杀了我。”崇光有些慌乱,他紧紧的扣着青岩的手臂,“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我会救你出来的。”青岩点了点头,安抚他,“你知道想要杀你的是哪些人吗?”   “那些布阵的人……”崇光抿着唇,“还有那群分食我血肉的人。”   青岩沉默了一阵,“我能救你,崇光。”   少年紧紧的揪住他的袍袖。   “但你要答应我,限制那些怨气。”青岩看着崇光,他知道龙气即便再虚弱,对怨气这种邪物的震慑作用却并不影响,“冤有头,债有主,你报复的对象只能是那些对你不利的人。”   “只要你能救我出去。”   “你得先应下这个要求,我不想到时候放你出来,得到的是整个川弥变成第二个鬼界的结果。”   崇光抬眼看他,青岩漆黑的眸子中丝毫没有因为崇光此时的狼狈而有所动摇。   崇光并不觉得青岩的要求有多无理,他看着对方平静的视线,半晌,点点头道:“好。”   事实上崇光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出来之后会对无辜之人下手。   他清楚的记得他记忆中的那个人曾经拍着他的头告诉他,天道虽无情却是仁慈的,枉杀无辜会触怒天道,即便他身负龙气也不足姑息。   那人还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因着这句话,崇光更加不敢妄动手中力量。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青岩微微松了口气,他像对待阿甘一样揉了揉崇光的头,将戒指中从试炼之地内搜刮来的凝神固本的一块玉佩挂在崇光腰上,“你先好好休息,稳住神魂,然后我们便去国都。”   “国都内大阵会禁锢修为。”崇光提醒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青岩笑了笑,“不用担心,我身边帮手多着呢。”   崇光点点头,在青岩的陪伴下盘膝入了定。   青岩看了他一阵,又下了两层禁制,这才离开房间,转身往玉骨和东方景明所在的房间走去。   玉骨被血乌的目光盯得很不安,于是死揪着东方景明让他跟他住同一个房间。   东方景明被血乌的目光刺得浑身汗毛林立,苦哈哈的扭头出门给血乌腾坑,问小二要个酒水都碰上他这身壳子的倒霉哥哥。   东方景明头皮发麻,可庄欢只是向他笑了笑就离开了。   “……”东方景明莫名觉得好空虚。   他还想跟庄欢再来几发嘴炮呢!   东方景明在外面溜达了一晚上,想着真要发生啥让人羞羞的事情到这天蒙蒙亮的时候也该结束了,于是便随手在路边摊烫了两壶酒,拎着回了客栈。   青岩推开玉骨的房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抵足而眠的两个人。   “……”   血乌睁开眼,回头看了一眼青岩,伸手搂住玉骨不吭声。   青岩觉得自己要被闪瞎了。   难不成他跟巫邢呆一块儿的时候也自带这种闪光效果吗……   青岩站在门口尴尬得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最后只好轻咳一声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玉骨马上醒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紧紧搂着他腰的血乌,对上对方的视线,眨了眨眼。   “大湖。”他说道。   血乌眯了眯眼,一直有些阴沉之色的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现在叫我血乌。”   玉骨笑了笑,坐起身来看向站在门口的青岩。   “我需要你们帮忙。”青岩说着,回头打算把门关上,却看到东方景明拎着两壶酒跑了回来。   他看了东方景明好一阵,想想之前回了魔界的两个魔修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传回来,直接把东方景明拦在了外面,又喊来两个魔修。   “你们带他去魔界。”青岩吩咐道,然后凑近了东方景明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当然是关于巫邢的某些小秘密,青岩知道整个魔界能威胁到巫邢本身的,除了那几个躲在一边对尊者之位毫无兴趣的强者之外,恐怕就只有他自身的问题了。   比如魔身。   而魔修们却是不知道的,他们甚至不觉得巫邢的眼眸会变色有什么奇怪之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两个魔修回了魔界却没有一点儿消息传回来也不是什么怪事。   毕竟魔身一句话就可以阻止他们做任何事情。   但巫邢却是不会放着在一边忧心他安慰的青岩不管不顾的。   怎么想,都只有魔身又出来作祟这一种理由了。   东方景明面色肃了肃,向青岩正色点了点头。   “一切小心。”青岩嘱咐道,“他修为极高,你千万别与他硬碰,若是无法解决就去找豹子,或者邹安,我跟他交代过,他会有办法应付某些事情的。”   “知道。”东方景明摸了摸鼻子,“要是真的出了事,我只怕也没办法逃过去,自然要尽全力了。”   青岩笑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目送他与两个魔修离开这座城镇。   “好了,现在告诉你们等会儿要做什么。”青岩回头看向两个已经坐在桌边上等着他说话的人,笑了笑,“我好像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玉骨和血乌都看着他。   “你们知道崇光王朝第一代国主,是难得的身披龙气之人吗?”青岩问。   玉骨一脸茫然。   血乌搂住他的肩,点了点头。   “他被镇压了。”青岩道,“我打算去救他,将仙帝与庄家在整个川弥的布置毁去。”   血乌看着青岩,半晌,点头道,“可以。”   拯救龙气这种事情能够在天道那里记上一大笔功绩,他为了重塑肉身已经造了许多杀孽,断然没有拒绝这难能可贵的机会的理由。   将功折罪,希望天道能够在他下一次渡劫的时候下手轻点。   血乌可不想好不容易把人弄到手,自己却被雷劫劈死了。   “国都内大阵是会限制修为的,巫邢曾经试过,以他的修为都觉得元力滞涩难行,所以定然是极为可怖的阵法,我脑子里有那个大阵的记忆,除却掌握着阵法的庄欢本人之外,其他人都是同样的境况。”青岩道,“但你们若是化作原型,却不用担忧那么多。”   血乌眉头皱了皱,“我去,玉骨留下。”   “不行。”青岩摇摇头,“你留在上面,挡住那些道修,我带玉骨去地宫。”   “玉骨他……”   “你本体太大,而且外面才是那些道修攻击的主力。”里面大概会有庄欢,但青岩并不多么担心。   玉骨没有意见,血乌沉吟了一阵,终于点了点头。   “等崇光稳住了,我们就准备去,早些解决也好。”青岩道,随机他提醒血乌,“但记住,不要枉杀平民。”   血乌自然知道这一点,他不耐的轻哼一声,算是给青岩的答复。   青岩看了血乌与玉骨一阵,轻笑两声,起身离开了房间。   青岩的房内。   在玉佩的帮助下神魂与傀儡之体的结合稳定了不少的崇光睁开眼,环视房内,面露疑惑。   他站起身来,神魂的稳定让他的感官与神识敏感了不少。   少年慢慢走到方才庄欢站了许久的桌边,呆愣了半晌,忍不住翘起嘴角,眼中透出浓重的怀念之色。   “夏侯……”   推开门的青岩闻言,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崇光身上,神色微冷。 ☆、103·轰然崩塌   “你与仙帝认识。”青岩这才想起之前巫邢似乎跟他提过,崇光跟仙帝的关系不错。   “他已经是仙帝了吗?”崇光诧异道。   青岩沉默的点点头,“早便是了。”   崇光闻言笑道:“不知他过得好不好,当年若不是庄家那群人动了手脚,我如今大概应该是陪在他身边的吧。”   “……”青岩沉默一阵,“他早已有爱人了。”   崇光愣了愣,笑容僵在脸上,苍白的脸色看起来让人有些心疼。   “也是,他大概以为我早已死了吧。”而后,崇光转念便道:“本以为安定了朝野之后便能渡劫去陪他,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   “……”青岩看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崇光,想了想,为了防止自己救出来的人最后跟他作对,还是决定把事情都和盘托出为好。   “他知道你被锁在这里。”青岩道,“他与庄家关系匪浅,前不久还降神到了庄家当代家主身上。”   即便仙帝以前真的不知道崇光被困的事情,在降神之后也该知道了。   毕竟被降神的人在降神者眼中毫无隐秘可言,即使是内心最羞于启齿的秘密也会被看个干净,庄欢很明显是知道崇光这回事的。   仙帝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他却什么都没做,甚至提都没有提过。   连庄欢要将崇光杀死这事,他恐怕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依旧沉默的什么都没有说。   崇光他自己降神过,自然是知道这么一回事的。   那大阵从镇压剥夺转化为威力颇强的杀阵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他无奈选择了休眠来保留自己体内的生机。   所以他不知道庄家换了家主的事,更加不知道仙帝夏侯降神在庄欢身上的事情。   “那大阵是夏侯布下的。”崇光道。   “你保了崇光数千年气运昌盛。”青岩道,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虽然你并不是自愿的。”   “我一直很感激夏侯。”崇光却并没有搭青岩的腔,他看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我自出生就身披龙气,父王——那时候我还喊爹,我爹对我寄予厚望,但是当时的王却不能容忍一个未来必定会成为王者的人继续成长下去夺他的位,我们一家一直颠沛流离,母亲在一次刺杀中死了,而后来我爹也跟我走散。”   青岩没吭声,他看着崇光,对这个只能用命苦两个字来形容的人深感同情。   但他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怜悯之色。   因为他知道,崇光并不需要这些。   “后来我遇到了夏侯,你不知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夏侯教给我的。”崇光偏头看着青岩,“他告诉我如何一个人生活,如何让自己变得坚强,如何撑起整个国家,他告诉我不能滥杀无辜,他告诉我站多高便需要担起多大的责任,他还告诉我,我不能任性,因为我身负龙气。”   “所以我就真的没有任性过。”   青岩看着崇光苍白的脸色,伸手将自己温和的元力渡过去。   “你以为我从一开始没有挣脱那个大阵的力量吗?布置这座阵的时候,我就在夏侯身边,他一点点告诉我哪道符文是什么用的,哪里是生门,哪里是死门,哪里是阵眼,阵势又能有什么变化。”崇光眯了眯眼,“但是我那时候想啊,我要是挣脱了,崇光国都里所有的平民就完了。我要是挣脱了,整个王朝也完了,我的侄子只是个普通人,他经不起修者哪怕只是轻轻的一指。”   “我还想,这阵我多熟悉啊。所以我没有挣扎,我想那些人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离开了,我再想办法安静的离开困锁着我的大阵。”   “结果这一想就过了几千年,我逐渐失去了本来该有的力量,而那群人始终贪得无厌。”崇光低下头看着这具傀儡之身脆弱的手掌,“白泽,你肯定不会相信,我之前说的分食我血肉,没有夸张,是真的。”   “他们把我的撕扯碎了,拿了回去。”   青岩沉默无语的输送着元力,他一开始因为崇光粗暴的降魂折腾掉了一条人命而对他相当不满,但现在却觉得,这人还没被逼疯,还会答应他不伤及无辜真是相当难得了。   如果是自己面临这一切,青岩觉得自己八成早就疯了。   “那时候我也原谅他们了,因为我一脱困就能够渡劫,能够重塑肉身,没什么了不得的。”崇光扯了扯嘴角,“我的王朝很好,这让我觉得这几千年的煎熬也许是值得的,因为我的子民过得平静幸福,但是我并没有想过我会死。”   “我也没想过,夏侯知道这一切。”   “更没有想过,他会什么都不说,只是在一边看着。”   他紧紧的抓住青岩的手腕,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我这几千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马上就能出来了。”青岩温声道,“你该亲自去问他。”   崇光瞪着他,眼眶泛红,“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   “抱歉。”青岩顿了顿,“我很自私,我不想把你救出来之后,你马上就反戈到夏侯那边。”   崇光沉默的看着他,“我想知道,夏侯的新欢是怎么回事。”   “我并不是很了解。”青岩摇摇头,“如果有机会,让巫邢跟你说吧,他了解得比我多,现在你先冷静一下,等你状态好了,我们就去国都。”   “你打算怎么做?”   “大阵会限制修为,但不会限制妖兽本体的力量。”青岩温和的笑笑,目光却透出冰冷来,“庄欢做梦都想不到,我身边除了雪凤之外还有个血怨。”   崇光稍微了解之后便不再过文,他扭头看向窗外除了他与青岩之外无人可窥得的龙气,抿着唇扯着嘴角,半晌也没扯出个能看的弧度。   他离开了,早就该失去龙气庇佑的王朝会轰然崩塌,失去了王朝的他本来还有对夏侯的期盼。   但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崇光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细心温柔的夏侯会选择对他如此冷漠旁观。   他一直很确定自己并不是一厢情愿。   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就是他一直以来自作多情了。   几千年不为人知的时间比想象中的难熬,他几乎被在整个世界之外,没有人能够说话,没有人能看到他,除了每年崇光历任皇帝祭祖的时候他能够稍微嗅到点人间的气息之外,他只能睁着眼看周围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这种空旷的寂寥像是作用在灵魂上的责罚,鞭笞在他身上,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狠。   崇光垂下眼,放下心思,盘膝打坐,宁心静神。   青岩看了他一阵,手一翻掏出个符篆来,想要写些什么,却始终下不了笔。   良久,他将符篆收了起来。   巫邢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还是不要做这些会让他分心的事情为好。   魔界,东方景明看着大门紧闭的巫邢寝宫,门口的禁制让他根本不能靠近。   他想了想,拽着两个跟他一起回来的魔修跑去了药田,邹安果不其然安静的缩在药田里,若不是神识细致的扫了好多遍,东方景明和几个魔修几乎就要忽略掉这个存在感莫名低下的少年了。   “青岩让我来找你。”东方景明伸手道,“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办。”   邹安看了东方景明一阵,视线从他背后两个魔身身上扫过,眨了眨眼。   “巫邢的心腹,没问题。”东方景明打消了他的怀疑。   能够在这种关头让巫邢留下来保护青岩的,必然是确认毫无问题的心腹。   邹安这才大方的把一直兜在怀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瓶流淌着淡淡神气的血液,还有一个水镜鬼花的果实。   “是白泽的血。”邹安解释道,“有它,魔尊的禁制拦不住你。”   东方景明拍了拍邹安的头,拿着两样东西火急火燎的跑了。   川弥。   血怨在距离都城不远的地方化作原型,如同一座山一般盘踞着的巨大蟒蛇,鳞片是血红色,一对蛇瞳森冷的看着灯火通明的国都。   血乌的鳞片张开,作出了攻击的姿态,将几个反应及时扑过来的修者横空咬断,咽了下去。   玉骨安静的呆在青岩的丹田之中,与白玉骨笛融合。   青岩则带着崇光,在血怨一口咬上那座大阵形成的保护层而造成的混乱之时,趁机进入了国都之内,顺着崇光所指的方向进入了地宫。   “希望血乌还记得他真正需要做的是将群众驱离国都,而不是杀人。”青岩低语了一句,继续顺着崇光说的方向快步前进。   庄欢站在都城外,皱眉看着在国都闹腾的血怨,手中控制着那座大阵的光球一阵阵震颤,却并没有发觉有其他什么不对的地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庄欢发现不了我们。”崇光开口道,“这座大阵,我比他清楚。”   “比他清楚你不一样还是离不开。”青岩不轻不重的刺他一句。   “如果不是我先前……以至于毁不了阵眼,怎么会被困。”崇光嘟哝,“左踏乾九位,生门。”   青岩听话的踩着步子,往前更近了一步。   庄欢看着将民众都吓退的血怨,见其只杀修者,对平民却并无杀意,心中一沉,霎时明了了什么。   他手中圆球光华大盛,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阵中崇光浑身一颤,看了一眼陡然变化的阵势,赶忙道:“后退离七位!”   青岩将刚要迈出的步子收回,脚下陡然一转,迈向崇光说的方向。   “怎么了?”   “庄欢进阵了。” ☆、104·夏侯失道   上鸿天界,无名之地。   这里极为清幽,即便是鸾鸟的鸣叫也听之不见,风也极少到来此地。   东方宇轩端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块边。   石块上铺着一张有些皱宣纸,他手中握着一支并不多精致的笔,正一点点的勾勒着什么。   手边不远处,一只小小的木甲人抱着一块不比它矮多少的墨条在砚台上研磨着,身上沾了不少墨汁。   东方宇轩收了笔锋,看着跃然于纸上的人,目光深沉。   旁边的木甲人抱着墨条小心的挪动着脚步,结果踢到用以装饰砚台而雕刻的花纹,直接扑进了磨好的墨汁里,将身上原本还干净的地方全部染上了深沉的黑色。   墨汁四溅,宣纸上霎时斑斑点点,那画好的人面上也晕染出一大块黑色,不多时便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东方宇轩偏头看着趴在墨汁中装死的小木甲人,有些失笑。   “去把自己洗干净。”他道,目光在一边安静躺着的瓷娃娃身上扫过。   瓷娃娃不知何时换上了长发,一身明黄色的衣袍,料子瞧起来极好。   东方宇轩站起身,将那变了模样的娃娃收起来,转身进了一旁粗陋的房屋之中。   川弥,阵中。   数千年的侵染,整个阵中到处都是崇光的气息。   崇光用自己的气息包裹住青岩,指点着对方熟练的在阵中穿行。   青岩有崇光护法,即便是庄欢手握整个阵中命脉也极难发现他这个外来者。   “你知道庄欢在哪?”青岩问道。   “十有八九在阵眼处。”崇光因为接近本体的关系有些恍惚,“阵眼中封着我的元婴,若我想破阵出去,便得将阵眼封印毁去。”   青岩眉头轻皱,“庄欢修为比我高些。”   “你可以将他引入死门。”崇光道,“你是白泽,他肯定舍不得你死,就算要弄死你,也得借刀杀人,否则他承受不住天道盛怒,就算是有我这身龙气也不行。”   “……哦。”青岩觉得这个事实实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阵法想要杀人和活捉人太容易了。”崇光扯扯嘴角,“不过他大概不会想到当初布下这个阵的时候,夏侯对我毫无隐瞒。”   但显然的,夏侯对庄家也毫无隐瞒,否则这等大阵,庄家不会在夏侯飞升到他突破渡劫这段不过百年的时间便不动声色的将阵法改了。   “这证明,至少夏侯还是爱过你的。”青岩温和的笑着,踩着崇光的痛脚。   崇光龇牙,“你不用总是提醒我夏侯有多过分!”   “我只是担心。”青岩直言不讳,目光中隐约瞧见前方闪过一道模糊的黑影,顿时捂住崇光的嘴,按着刚才走过的位置后退两步停在了一个拐角。   “阵眼?”青岩指了指那个方向,向崇光做口型。   崇光摇了摇头。   青岩眉头皱起来。   这阵中除了他们和庄欢之外,哪里来的其他人。   再说了,刚刚那个人影十有八.九便是庄欢,青岩看着眼熟得很。   为什么庄欢不守在阵眼那边,在阵中晃荡什么。   崇光看了看四周,察觉到周围阵势再一次变了,赶忙拉着青岩往左走了十数步,再一次贴上了一个拐角。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手中握着折扇笑吟吟的看着青岩的庄欢。   “……”青岩面无表情的看了崇光一眼。   崇光眼巴巴的回视他。   庄欢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青岩将手中的笛子交给了崇光,安抚了一下有些躁动的玉骨,“你先走。”   崇光面色绷紧,对庄家的恨意几乎要抑制不住。   “你先走。”青岩又道。   崇光看了一眼对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庄欢,想了想,拿着手中凉意刺骨的弟子,转了几转便消失在两人眼前。   “这是崇光第一任国君?”庄欢见人走了,走到青岩身边,伸手挥去他身上有些稀薄的龙气,笑道。   青岩眉头一皱,在这种走几步就是另一番天地的阵中又不敢随便动弹,便只是略微后仰想要避开庄欢。   “你怎么发现的。”   庄欢手中折扇轻轻敲着下巴,看着避他如蛇蝎的青岩,道:“他越是靠近阵眼,这破损的神魂越是虚弱,最终会重回元婴,此处距离阵眼极近,还要将气息覆在你身上,自然力不从心。”   “距离阵眼极近,你还不去阵眼处守着?”青岩冷哼,面上瞧不出任何动摇。   庄欢手中法诀一掐,周围景色顿时一变。   红帐轻纱,喜被锦匹。   橙黄的灯光在满目皆是红色的映照下扭曲成了暧昧的艳红。   青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一身黑袍不知何时被换做了一身大红喜服,轻纱薄透,白色的内衬在红色的映衬得格外干净。   ……这是女子的出嫁服吧。   青岩心情略微妙,他抬头看向庄欢,却发现对方同样一身红袍,却是男子的服饰,旁边还有写着金色双喜字的蜡烛。   “我不想让他到,他就到不了。”庄欢将手中的圆球置于一旁的桌上,“很快他这点残破的神魂就会被阵眼中的元婴吞噬,到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   青岩目光落在哪个圆球上。   修者视力一向非常好,青岩几乎能看到那圆球包裹着的龙身上的龙鳞。   它看起来情况相当糟糕,连鳞片都失去了光泽。   “你还担心他?”庄欢将青岩的头掰过来,一对一直带着笑的桃花眼难得的没有笑意,庄欢上下打量着青岩此时的模样,“比起他,也许你更需要担心一下自己。”   青岩抬手挥开庄欢的手,低头仔细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最终评价道:“做工不错。”   “你喜欢?”庄欢笑了,伸手把玩着面前温和男子漏下没有绑住的几缕乌黑的头发,看着那张脸,目光中带着着迷,“我早便为你定了这身喜袍,果然如我所想的一般好看。”   “庄族长。”青岩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看透庄欢的心思之后也不顾忌的后退了两步,看着倚着床柱笑容灿烂的庄欢,“药……不能停啊。”   庄欢一怔,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些。   “不如东方先生为我开一服药如何?”   “……”呵呵。   庄欢又凑上来,声音低沉,“青岩为何要选那巫邢呢?”   青岩对这个问题莫名的想得很认真,当然想了很久他也没得到准确的答案。   “大概……是他长得好?”青岩很认真的回答庄欢,顿了顿,对上庄欢的视线,他又补充道:“还有,他不会跟你一样,死得早。”   庄欢面色不变,依旧笑容灿烂,“青岩变了很多。”   “恩。”青岩点头同意,“你能放开别抓着我的手吗?”   庄欢是唯一一个在这阵中还能保证修为如初的人,青岩过过嘴瘾就收了,免得真的激怒了庄欢玩脱就不好了。   “自然不可。”庄欢没骨头似的靠着青岩,对青岩的驯服态度很是满意。   即便他知道这人心中并不情愿,却也不能影响他现在的得意。   庄欢的呼吸喷在青岩耳边,让他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想回头糊他一脸蹄子。   青岩想,却只是抬头看着原本清晰如今被庄欢刻意用大阵遮盖了变得模糊不堪的龙气之魂。   玉骨的位置在不停的移动,正在慢慢的变得缓慢。   青岩知道庄欢说的话是真的,傀儡之身的崇光正在变得虚弱。   庄欢看着抬头目光落在虚空中的青岩,好看的桃花眼眯起,抬手一口咬上青岩的喉咙,伸手将对方条件反射曲起的两只手扣在背后,将之压在了身后柔软的床上。   庄欢咬的很重,牙齿刺破了青岩颈部的皮肤渗出血来。   青岩感觉一股凉气从背后窜起,他高高仰着头,瞪大了眼,脖颈的刺痛让他不敢动弹。   好像略一挣扎,压在他身上的人就会将他的喉咙咬破然后把他撕碎!   庄欢看着青岩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低低的笑出来。   他松开嘴,看着上边渗出的血珠,伸出舌头舔了舔。   青岩浑身一僵。   “走开。”他感觉恶心得不行,看庄欢没有动静,又道:“别碰我。”   庄欢停下动作,抬头看他,伸手抚摩着青岩的唇,然后探出头轻轻吻了一下。   我操!   青岩感觉浑身都要炸开了。   他瞪大眼,身上发出几声骨骼碰撞的咔咔声,蹄子一蹬,直接踹上庄欢下半身那处。   庄欢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一片白愣了一瞬,却反应及时的退开,没有受到一点儿伤害。   这个男人近乎惊叹的看着眼前的生物。   那些所有关于白泽的描述,不管看过多少图鉴都比不上亲眼看一次来得更为直观。   青岩跳下床,焦躁的蹬着蹄子,死死的盯着庄欢。   玉骨那边突然停了下来。   青岩感觉身上的元力突然被抽掉不少,心中一动。   嘹亮的凤鸣自不远处传来,紧接着凤鸣之声的是整片天地的震动。   青岩焦躁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开始一点点碎裂的那个圆球,又看了一眼面色陡变的庄欢,嗤笑。   “庄欢,你知道为什么你不如巫邢吗?”   庄欢看了这个浑身沐浴在辉光中的生物一眼,却没有了刚才第一眼看见时的心动。   “因为他从来不会放走任何一个会威胁到他的人。”   青岩看着转身离去的庄欢,笑道:“你逃不掉的。”   龙吟之声骤起,伫立了数千年的大阵应声而破,一道金光刺破天际,在正午日光之下毫不逊色。   一条金色龙鳞的神龙突破崇光国都的地面直冲云霄,紧随而后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凤凰,带着冰凉的寒意随着神龙交缠着飞向天际。   将民众驱赶出都城的血乌见状,面色一黑。   嘶嘶声响起,他收了毒牙,立起蛇躯如电射一般咬上飞到半空的雪凤,拖了回来。   青岩化作人形,白泽之力毫无保留的放出。   巨大的白泽虚影随着巨龙盘旋而上的身影出现在崇光国都上方,镇住迫不及待冲出的怨气。   天边滚滚的劫云将正午亮堂的阳光遮蔽,天色迅速变黑,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崇光国都迅速被漆黑的怨气吞噬殆尽,而上方却是连劫云都遮挡不住的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直冲天际的神龙摇摆着巨大的身躯冲向劫云,被镇压住的怨气因为劫云的到来而不安的躁动着。   强烈的对比让远远逃离的民众敬畏的看着上方的神物,随之跪拜下来。   青岩目光空洞,逐步踏空而上。   他看向跪拜的民众,如同俯视苍生的天道一般悲悯又无情。   龙吟之声传遍天际,蠢蠢欲动的怨气尖叫哀嚎着,翻滚着一点点消逝,逃逸而去的怨气像是被什么控制着一般全然无视了国都周围的民众,直奔某个方向而去。   白泽虚影睁开眼,站起来,将在它身前的青岩包裹住。   青岩动了动唇,厚重冷硬的声音自天际滚滚而来,如同洪钟一般响彻五界。   “——夏侯失道,不日将亡!” ☆、105·五界皆震   五界皆震。   妖界魔界拍手称快。   鬼界之中与仙帝关系颇好的派系有些慌了手脚,而在知道白泽如今身边的人是巫邢之后,他们便更加不安了。   这份不安来自于近期与魔界来往亲密的血怨们。   妖界的大妖们击掌相庆,而妖界的领头人却是淡定无比。   而魔界更是不用多说,魔宫之内绝大部分人先前都隐约知道自家尊者身边那个万花弟子恐怕不简单,青岩第一次化形的时候也有不少人亲眼目睹了青岩的真身,虽然是一闪而没,但巫邢后来让他们保密的态度却无疑是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之后不多久川弥那边就传来了白泽择主的消息,让不少当时在的魔修心中都有些动摇。   毕竟他们看到了白泽真身,却并没有看到白泽与魔尊缔结。   理所当然的,有一小部分魔修,被夏侯稍微说了说,便屈从了自己内心的欲望。   而那些造反的城主在发觉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手持血鸦珠面相与巫邢本尊一般无二的黑豹早已带着两个天魔与数十地魔一个接一个的扫荡过来,带着满身血气与杀念夷平了所有有异动的城池。   上鸿天界。   往日热闹的天界突然变得安静,历来因与仙帝亲近而自觉高人一等的各个派系一个个陡然间成了缩头乌龟,迟迟不敢踏出自家洞府。   仙人之间窃窃私语,讨论着他们自升仙以来也许从未瞻仰过的仙帝。   即便仙帝夏侯是出自川弥大洲这个小世界的修者,但因着这人登顶数千年的缘故,其他一些小世界对他也知之甚深。   不管是谁都不得不承认,仙帝的手腕是相当不错的,至少这数千年压制着妖界魔界和鬼界,没有出过任何问题,仙界的秩序虽然稍有瑕疵,但始终实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而当初仙帝登位之时又是白泽傍身,天道抉择,自然没有人与他争抢这帝位。   但先前那再明显不过的白泽之影,却像是给了那些有意夺位却始终没有动静的人一剂强心剂,告诉他们大可以动手,坐在帝位上的人早便没了庇护。   只有仙帝所在的仙庭之中,气氛依旧如故。   在这里呆着的侍女与仙人们,都像是没有见到先前那巨大的虚影与天道之音一般,全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担忧。   仙帝懒洋洋的看着眼前一溜儿拐弯抹角旁敲侧击询问这次事情的符篆,手一挥将之尽数毁去,而后站起来,正了正身上的袍子,转而离开了仙庭。   无名之地。   东方宇轩看了一眼已然变回原来模样的瓷娃娃,反手收了,抚掌而笑。   “你倒是悠闲得很。”夏侯推开那简陋屋子的门,看着面带笑容的东方宇轩,不客气的坐在他对面,拿过桌上的茶壶,自斟自饮。   “不如仙帝姿态。”东方宇轩笑着捋了捋胡须,说不出的恣意。   “你早便知道?”夏侯看着东方宇轩,冷冷道,“白泽早在百年前便该现世,你倒是把你那小弟子藏得好。”   东方宇轩看了他一眼,笑道:“不如你将崇光藏得好,这一藏便是数千年,我这弟子躲了不过短短百年而已。”   夏侯动作一顿。   东方宇轩笑出声来,他看着仙帝,“但凡你对崇光有一丝念想,想放他出来易如反掌,‘重情重义’的仙帝,为何忍心对昔日情人做到如此地步呢?”他说,然后啧啧感叹两声,“当真让人寒心。”   “不如谷主保不住心上人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不说,还被人夺去名分更让人痛惜。”仙帝面不改色,“还听闻谷主被他护着强入轮回后,还与一女子有过纠葛,当真让人寒心。”   “仙帝言重。”东方宇轩垂下眼,“我东方宇轩自然不能与高高在上的仙帝比肩。”   仙帝默不作声。   “但怎么说,我也不会有看到心爱之人对我挥剑相向的时候。”东方宇轩面带微笑,语带讥讽,“但夏侯你……想必很快便能看到我无幸窥得的这一幕了。”   夏侯看着东方宇轩,自他登上帝位之前起,这人便一直与他过不去。   当然不是为了抢夺他的位置,而是想要抢走白泽。   夏侯一直觉得上一代白泽是个奇葩,因为他只会给予夏侯最基本的帮助,哪怕是缔结了之后也是与东方宇轩腻歪在一起,丝毫不像其他白泽一般对缔结对象百般乖顺。   白泽是天道派下来每五千年一整五界秩序的使者,通常来说,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其他心思的,当然也不是没有过记录白泽与其缔结者相爱的。   但数量极少。   而且也说了,是跟缔结者相爱。   一边跟人缔结了心意相通,却还能够将心思投到另一个人身上。   夏侯觉得相当的不可思议。   但是他始终忙于修炼、杀敌、夺位和平定混乱,即便觉得不可思议也没什么更特殊的心思。   理所当然的,他对于这个跟他其实算不上多熟的白泽并没有多少情谊。   即便心意相通。   他更愿意抽时间去偷看一下在川弥的崇光修炼得如何。   夏侯一直是期盼着崇光来的。   他一直期盼着崇光能够陪着他一起,就如同他修为低微之时与崇光一同踏上王位时一样,两个人并肩而立。   但是崇光始终没有来。   然而即便是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份心情却随着他登上帝位,修为高绝而慢慢的消散了。   他突然就觉得,比起与人并肩,他更喜欢独自一人掌控一切的感觉。   夏侯深吸口气,将手中抬起了却没有喝完的茶杯放下,站起身来。   东方宇轩笑看他,带着明显的愉悦。   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夏侯落魄,迫不及待想看到夏侯悔不当初的模样。   为此他安静等待了数千年。   仙帝并不在乎东方宇轩是怎么想的,他一直没有对东方宇轩下手,他想要东方宇轩活着。   他要让这个一直觉得他做错了的人看着他春风得意,看着他站在五界之巅手握众生。   夏侯觉得自己不会输。   他能够布置出遮天之阵,能够逆天留住要回归天道的白泽,哪怕只是二魂一魄。   他怎么会输呢?   还是输给那个一开始就防备着的巫邢。   夏侯轻笑一声,推开门。   “你后悔吗?”东方宇轩依旧问。   这数千年来夏侯耳朵都快听出了茧子,每次他来过之后离开,东方宇轩总会这么问。   他从一开始隐隐动摇到现在心若磐石。   “不后悔。”他依旧这么答道。   东方宇轩笑吟吟的看着他的背影,而后弯腰轻轻敲了敲浑身湿漉漉跑过来的木甲人。   “再等等。”他小心的擦掉小木甲人身上挂着的水珠,“再等些时间……”   川弥。   有灵之物皆感到上空劫云传来的威压。   龙气渡劫比之修者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论普通人还是修者都对这雷劫避之不及,惶恐退却,怕极了这未见真面目便让人心生胆寒的雷劫碰到他们分毫。   青岩回过神,有些怔愣的抬头看了一眼逐渐被雷云逐渐遮蔽的蓝色天空,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刚刚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是天道。   青岩打了个哆嗦,神识扫了一遍城内,发觉没有其他人滞留之后飞速离开了都城。   血乌抬头看了一眼,叼着不断扑腾翅膀的玉骨跟在青岩背后。   隐藏在城镇中的魔修化作几道黑影紧随其后。   贴近过一次天道之后,好处是巨大的。   但青岩现在没心思深入去感受这份好处,他不知道庄欢还有没有后手,刚刚他放出去的那些怨气够不够把庄欢弄死。   刚这么想着,都城方向一声轻微的龙吟,伴随着几声惨厉的尖叫,黑压压的漆黑的怨气从压制下冲出来,四散而去。   视野之中刚失去那些怨气的踪迹,一声雷鸣轰响,背后瞬间传来刺眼的强光。   龙吟之声陡然拔高,却未含着痛苦,反而变得中气起来。   而余下未曾逃出的怨气,随着这一道落雷,瞬间消弭了不少。   青岩回头看了一眼,恰巧对上崇光看过来的视线。   视线对上后,青岩脚步不停,更是快上了几分。   紧随着方才一大股怨气消失的方向而去。   怨气不像有形之物,会因为距离和阵法的迷惑而阻碍前行的脚步。   对于这些怨气而言,不是阳气十足的东西,或是修者动手灭杀,是极难消除的,反而会因为人们恶念聚集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青岩相信庄欢手中不缺法宝,他自身修为也不低,但对上积攒了数千年若不是龙气与白泽压制甚至要成精的怨气,只怕也讨不得什么好处去。   不出青岩所料,不多时他们便遇到了与怨气缠斗的庄欢。   血乌松开一直被他咬着——不,应该说含着的玉骨,化作人形,看了一眼被怨气包围几乎变成了一个黑色圆球的庄欢,面上闪过一抹嫌恶。   青岩手中运起元力,手中墨绿色光芒一闪而没,快雪时晴在烈日下依旧不掩光彩,摇曳着尾光莫入怨气团中,轰然炸开。   被怨气包围住苦苦支撑着的庄欢透过被炸出来的缺口看了他一眼。   青岩看着他,面无表情。   庄欢突然向他笑了一下,抬手指了指他的嘴唇。   青岩眉头一皱,手中元力再一次运起,在庄欢抬起步子的瞬间甩了一记芙蓉并蒂。   浑身元力滞涩,连身体也不由自主的被定在原地。   不过短短数秒,却足够浓重并且不断汇集而来的怨气重新将那个缺口补上。   “他逃不掉的。”血乌突然开口,瞥了一眼逐渐缩小的浓墨一般翻滚着恶意与怨愤的圆球,“这怨气在鬼界也没人敢惹,庄欢想逃还不够格。”   似乎就如同他话语中所说的一般。   圆球突然剧烈的收缩了几下,而后陡然间炸开,四散开来。   而原本被包裹的庄欢的中央却什么都没有。   青岩一愣。   “死了。”血乌道。   “……死了?”青岩有些反应不过来,“就这样?”   “不然呢?”血乌反问,他上下打量着青岩,嗤道:“你还想轰轰烈烈跟他打上一场然后让他负伤而逃?就你这修为……”   青岩面色一僵。   跟在青岩背后的魔修们不高兴了,看向血乌开始摩拳擦掌。   青岩刚想说什么,心中猛然一痛,突然而至的剧痛让毫无防备的青岩尖叫出声。   周围顿时紧张起来。   青岩颤抖着睁大眼,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分离出去。   他猛地抓住过来扶他的魔修,眼中泛红,颤声道:“回魔界!”   血乌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巫邢大概……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1、大师兄的真爱是谷主。   2、仙帝爱江山胜过爱崇光。   3、庄欢死了,没有轰轰烈烈。   4、大师兄在变成仙帝‘爱人’之前就已经是不完整的了。   5、设定:谷主在到大唐创建万花谷的之前就是修仙之人。   6、还有一些设定会在文章接近尾声的时候才揭开么么哒。   有没有被吓到,作者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爽死了!   还有什么没明白的留言问吧w ☆、106·懊悔不已   青岩没去管逃逸而去的怨气,血乌言明了这种颇有针对性的怨气定然是去找人报仇了,至于那些个做了亏心事的宗派,便看他们各自造化了。   “东方先生?”几个魔修面面相觑,一人开口道,“尊者正清理魔界那些不长眼之人,捷报频传,方才不久前宫内还传来一切安好的讯息……”   青岩不语,他知道光凭自己一面之词恐怕说不动这几个被巫邢嘱咐过护他周全的魔修带他去魔界,于是便伸手将戒指中巫邢的魂灯取出来,看着闪烁不定的魂灯,面色难看。   他早便察觉到了巫邢那边有不妥,却并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   若不是方才那一阵剧痛,只怕他连去魔界看看的心思都不会有。   几个魔修自然对巫邢的气息熟悉的很,见魂灯此番境况,不由齐齐一怔。   青岩看了他们一阵,写了几道符篆传给了丹阁,而后再一次看向那余下的几个魔修。   他知道他先前将那四个魔修与东方景明遣回魔界的动静根本瞒不住这几个大乘修为的魔修,他们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着即使只剩下他们几个也足够护住他周全的缘故。   但将人带去如今颇为混乱的魔界……   几个魔修沉默许久,青岩这种修为去魔界碰上谁都毫无反抗之力,将他带去魔界显然无异于将他直接推进火坑。   几个魔修想了想,留下两个与青岩呆在川弥,另外四个转瞬消失了踪迹。   青岩怒视着剩下的那两个魔修。   两个魔修苦笑着道:“东方先生莫为难我等了……”   青岩烦躁的在原地踱着步,而后扭头看向紧紧搂着玉骨的血乌。   能够自由出入魔界的血乌看向他,摇摇头表示自己现在那几个魔修那边。   青岩气得脸色涨红。   他没脸子去跟一直忠心耿耿的护着他的这几个魔修发脾气,血乌他更是不熟。   青岩感觉前所未有的憋屈。   “先前回去的那几个都没传讯回来,他们回去了又有什么用!”青岩道。   尤其是东方景明他还特别交待了去找邹安,却同样没有任何动静传回来。   “先生回去了也未必有用。”   “我是白泽!!”   “正因如此,便更不能让先生以身涉险了。”   “你,你们……!”无以反驳的青岩暴躁了。   “还请先生稍安勿躁。”一个魔修道。   “青岩别怕。”玉骨开口道,“巫邢不会有事的。”   被戳中心思的青岩炸了起来,“我哪里怕了!”   玉骨歪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血乌对玉骨始终担心着别人有些不满,尤其还是造成他跟玉骨无故分离许久的人,他看了一眼青岩,道,“巫邢可没那么容易出事。”   你们懂个蛋蛋啊!!   青岩感觉自己完全没办法淡定下来。   他担心巫邢,担心得快疯了!   可是身为与巫邢关系最为亲密的人,在对方有危险的时候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太弱了。   即便是白泽又怎么样,他的修为甚至没办法使用出白泽力量的十之一二。   青岩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仗着有巫邢支持就急匆匆的开始动手的决定。   他根本没有想过,强大的如巫邢,会在没有直面同等级强者的时候因为自身的关系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而在这种时候,他却被摆在了等同于拖油瓶的地位。   如果他能强大一些,如果他的修为能到大乘……   青岩沉默下来。   没有如果,他现在只能为自己的莽撞和曾经的沾沾自喜而懊悔不已。   青岩有些消沉。   半晌,他深吸口气,抬手揉了揉脸,“走,我们去赤霞宗。”   其余几人一愣,瞅了青岩老半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青岩看了看他们,抿了抿唇,“既然不去魔界,我们就去看个热闹。”   青岩现在迫切的需要做点儿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显然去赤霞宗发泄一下心中的不安是个不错的想法。   其实他最想看的热闹不是赤霞宗的,而是庄家,但奈何庄家距离南陆实在有些远,等他到了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几个人相互瞅瞅,没再说什么,直接抬步跟上了青岩。   魔界。   豹子看着轰然崩塌的最后一座城池,面色冷淡的扫了一眼几个在废墟之中苦苦挣扎想要逃离的魔修,冷哼一声。   手中血鸦珠陡然喷出一股瘴气,将整个城池包裹住。   瘴气翻滚着如同咽下了猎物的巨蟒一般蠕动着身体,将城池之内生灵的生机一点点吞噬干净。   跟在豹子背后的魔修们看着这一切,心中暗惊,却只是沉默的看着。   他们很明智的没有跟巫邢做对,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手中的力量有多强大。   不过短短数日的时间,稍有异动的城池尽皆被毁,城中魔修不论地位不论修为都被瘴气吞噬,消逝得一干二净。   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一旁的一个地魔打了个哆嗦,再一次想起当年巫邢初登尊者之位时对待那些蠢蠢欲动的城主之时,亦是用这般蛮横霸道的力量,摧枯拉朽,将所有与他为敌的人屠戮干净。   当年还没有血鸦珠,而魔界的尊者不过轻描淡写挥挥手便使一座城池化作齑粉。   如今有了血鸦珠更是方便了不少。   豹子收回视线,驱使血鸦珠收回瘴气,回身拂袖,冷声道:“回宫。”   魔修们应诺,心惊胆战的跟在这位冷心冷情的魔尊身后,不由的有些想知道,那个据说是魔尊伴侣的,到底是如何与这位冰冷的魔尊相处的。   魔宫。   豹子将血鸦珠握在手中,步入魔宫之时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神识一扫,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跟在他背后的魔修面面相觑,略一犹疑,最终还是紧紧的跟了上去。   魔界之主的寝殿已经坍塌,周围魔修们正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更准确的说,是两个凝成型的神魂。   登临尊位的修为足够将神魂凝成人形。   本来两个尊者修为的人打起来直接拼神魂源力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不正常的是……   这两个人有同一张脸。   同一张脸就算了。   他们还是从同一个身体里钻出来的。   东方景明脸色苍白的拿着一个水镜鬼花的果实,身上沾着血迹,脸上也溅上了不少,在两尊大神的威压下动弹不得。   豹子的到来让不明真相的魔修们的表情由(⊙o⊙)变成了Σ(っ °Д °;)っ。   我们的尊者精分了!   还精分出了三个!   不愧是我们魔界的尊者大人,两个肉身就不说了,还都有完整的神魂。   精分之后都乳齿牛逼。   不知道白泽平时都跟哪一个在一起呢。   还是三个同时上?   豹子被周围人的目光看得脚步一顿。   巫邢与魔身齐刷刷的看向豹子,东方景明同样用看救星的眼神看着他。   阿甘跟邹安在一边守着巫邢的肉身,眼巴巴的瞅着这个似乎会要打破这个僵持局面的人。   豹子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血鸦珠,想了想,翻出了一张符篆,写了几个字送了出去。   传完符篆,他好整以暇的走向守着巫邢肉身的阿甘,收好血鸦珠,捋了捋衣袍,坐在巫邢肉身身边,一把抱过阿甘,抬头看着两个对峙的神魂,做了一个你们继续的表情。   魔修:=囗=   大、大王,这个发展好像不太对……   东方景明欲哭无泪,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手中水镜鬼花已经开始散发出浅淡的光芒。   水镜鬼花的果实原本有两个,如今只剩下一个,巫邢本尊与魔身之间定然是要有一个回肉身,一个去利用那灵物重塑一具。   托魔身的福,巫邢本尊没花上半分力气就将两个纠缠紧密的神魂剥离开来,只是这魔身还想与他争抢白泽之力。   这个完全不能忍。   巫邢暗红色的眼眸看向东方景明,视线在对方手中的果实上扫过。   东方景明想着自己在他手上的把柄,颤抖着缩了缩脖子。   豹子在一边逗弄着紧张得不行的阿甘,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应该说,他在等着青岩过来。   他对于这两个人任何一个成功夺得身体都没有意见,但他知道对其他人来说并不相同。   这其中最右选择权利的,定然是青岩一人无疑。   巫邢冷冷的看着魔身,那边水镜鬼花的果实已然开始抽出深色的嫩芽,向他们两个没有肉身寄托的神魂伸展而来。   魔身眯了眯眼,手中暗光闪烁,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巫邢对于这个相当于另一个自己的魔身的攻击手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轻而易举便躲过了对方这次突袭,当下伸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化拳为掌,掌风覆着尖锐的元力直接正面击向魔身!   如同利刃刺破空气一般,一声短促而尖利的破空声过后,魔身堪堪架住了巫邢的手掌。   自己与自己交锋的感觉十分微妙,外人看来简直就像是两个关系颇好的人在相互喂招。   只有交手的他们知道,相互之间并没有留任何余地。   尽是杀招!   神魂源力的气息刺激了东方景明手中的果实,原本生长得并不算太快的的嫩芽瞬间疯长起来,蔓延着扑向向空中僵持着的两道神魂。   两道身影齐齐后退,下一刻再一次狠狠的撞在一起!   两人手段频出,只想将对方推入那一簇不断靠近的绿色之中。   魔身一股元力陡然击出,目标恰恰是巫邢丹田处。   巫邢面色一沉,身形陡然跃开,险险避过却被伤了肩膀。   魔身朗笑几声,乘胜追击,他迅速闪至高处,倾身而下,手中魔元翻滚,竟是如同那果实的嫩芽一般扭动着扑向了巫邢!   巫邢冷哼,手一翻却是取出一柄剑来。   方一出现,那剑便发出一声清啸,刺破周围的喧嚷,让修为偏低的那些仆从与魔修脑子发懵,耳中也流出鲜红的血。   魔身并无此等宝物傍身,他心中暗恨,却是再一次自远处抢攻而至!   巫邢不闪不避,目露精光,提剑迎上魔身的攻击。   锋锐的宝剑震颤着,与魔身的拳头正面碰上,却是轻而易举破去了魔身元力的阻挡,狠狠的刺入他的手掌之中!   巫邢手中的剑近乎饥.渴的汲取着被他刺透了手掌的人的神魂之力。   魔身面色一白,隐藏在魔元之中的手掐着的法诀顿时一变。   巫邢一扭身,提膝踢向距离他极近的魔身,手中宝剑一拧!   神魂源力如同血液一般喷薄而出,巫邢将魔身往那一簇绿色的方向踢去。   “破!”魔身喝道。   巫邢方才肩上被伤到的地方霎时炸开,分外骇人!   水镜鬼花的果实被两个人的神魂源力吸引着,分为两簇扑向两人!   魔身不管不顾,再一次冲向巫邢。   而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被伤到的巫邢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预兆的突然消失,竟是丝毫寻不到踪迹。   魔身一愣,心一沉,转头看向豹子和阿甘守着的肉身,却发现不管是豹子、阿甘还是肉身,就连邹安与东方景明都不见了踪影。   失去了一个目标的果实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两簇嫩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住魔身,将其困住,而后终于安静下来。   魔宫之内的魔修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寝宫废墟前只能听到安静的风声,   良久,巫邢就如同他突兀的消失一般突兀的出现,却是已经回到了肉身之中,看起来没有丝毫不适。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被翠绿色的嫩芽包裹成一个茧的魔身,嗤笑。   巫邢将这个绿色的茧锁在了魔宫的地牢之下。   然后回头看着跟在他背后探头探脑的魔修们,一脚把他们踹了出去。   “谁都不准说出去。”巫邢冷声道。   魔修们理解的点点头。   精分没分好还跟本尊掐起来了什么的被人知道了是很丢脸的。   他们妥妥不乱说。   巫邢看着这群人,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放弃一般的叹口气,将这些人遣散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巫邢才松了口气。   魔尊脸上的冰霜略微融化了些,他低声唤道:“青岩?”   面无表情的青岩出现在他身边,一把将他戴在巫邢手上镌刻着万花徽记的戒指夺了过来。   青岩看了巫邢好一阵,神情有些怪异。   半晌他揉了揉眉心,道:“我暂时不太想看到你。”   言罢,便扔下愕然的巫邢,冷着脸转身离开了地牢。 ☆、107·我剁手了   巫邢看着青岩的背影,扭头看向紧随青岩出来的几个人,用眼神询问了一番。   血乌不吭声,他乐得看巫邢和青岩两个人之间出点儿小毛病。   因为巫邢一直以来都顺利得让他牙痒痒——尤其是这两个人之前还当着他的面把玉骨给带走。   玉骨看了看巫邢,又看了看血乌,刚想开口就被血乌抱进怀里捂住了嘴。   阿甘翻着白眼看着巫邢,他其实啥都不知道,就是对巫邢让他师兄不高兴十分不满。   两个魔修面面相觑,最终将收到豹子传讯之前所有的事都和盘托出。   巫邢琢磨了一会,差不多也回过味儿知道青岩是怎么个意思了。   而后魔尊大人低下头理了理衣袍,掩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他轻咳两声,甩袖向那两个魔修道:“尔等随本尊去处理后续事务。”   两个魔修低声应是。   巫邢正想说另外几个发着呆的人,结果却发现这几个人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转身一溜儿跑出了地牢。   他一愣,随即挑了挑眉。   不管怎么说,青岩身边有这么写可以交托后背的人总是好的。   至少即使有什么事发生,也不会落得他当初无人陪伴只能独自一人面对一切的田地。   青岩的偏殿完好无损。   他此刻正坐在偏殿寝宫内的大床上望着窗外忙碌的魔修们发呆。   在这座魔宫之中,即便是随便拉一个侍女出来都比他要强得多了。青岩想着,低头摩挲着手里握着的戒指。   也许他能安慰自己其实对于巫邢而言,他还是能够帮得上一点儿忙的。   比如像刚刚一样,出其不意的将他们都拖进试炼之地。   又比如凭借着白泽的身份和力量让巫邢在所有人的质疑和猜测之中站住脚跟。   但是青岩明白,即便没有他巫邢也能够很好的处理这些。   每次想起之前巫邢向他坦白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暗线,青岩就觉得,自己的存在不过是给这个人锦上添花罢了。   而且这朵花戴在巫邢头上还有些不搭调,就像是莫名其妙强行加上去的一样不和谐。   青岩叹了口气,托着腮瞅着外边,对几个跑进他寝宫的人视若无睹。   “师兄!”阿甘跑过来扑上床蹭上青岩,“阿甘有乖乖的,还保护了大坏蛋的肉身!”   青岩笑了笑,喂给阿甘一块灵石,揉揉他的头,“阿甘真厉害。”   阿甘笑眯眯的舔了舔灵石,补充道:“邹安也是。”   青岩抬头对邹安笑笑,后者腼腆的挠挠头。   血乌在一边看着青岩,又看了一眼阿甘,似笑非笑。   阿甘这么说了之后青岩估计会更难受吧。   就如同血乌所想的,青岩脸上温和的笑着,应答着阿甘的话,心里却并不好受。   阿甘一个修为全无、不在试炼之中几乎称得上毫无作用的天工造物都能在巫邢有危险的时候帮把手,他却只能远在一界之外干着急。   正想着,青岩被阿甘说的一句话逗笑,低头揉了揉阿甘的头。   “师兄你不开心吗?”阿甘突然问道。   “恩?”青岩愣了愣,旋即轻笑两声,“阿甘平安无事,师兄很高兴啊。”   阿甘嘎嘣几下咬碎嘴里的灵石,睁大眼睛看着青岩,“师兄你说假话,是不是大坏蛋让你不高兴了?”   青岩一愣。   “阿甘去揍他!”说着阿甘就往外跑。   青岩赶忙去拉住他,捅出三个魔尊这么大篓子,巫邢现在肯定忙得厉害,阿甘再去添麻烦未免说不过去。   “乖,师兄好着呢。”青岩拍了拍阿甘的背,站起身来,看向邹安和血乌,笑道:“反正也无聊,要不要试试我做的东西?”   邹安和血乌一愣。   青岩笑吟吟的,“毒不死你们的。”   其实青岩本来是打算修炼的,但心境始终波动得厉害,静不下心自然便无法入定,强行修炼只怕会练出岔子。   巫邢现在没事了,他有些挂心正在川弥渡劫的崇光,却始终没下决定是否离开魔界回川弥去看着情况。   横竖在犹豫着没事可做,青岩就让这群人等在偏殿,独自一人跑了去厨房。   当然不可否认,这其中其实也是有想要一个人独处的想法在的。   守着厨房的魔修正百无聊赖的靠着墙打盹儿,一见着青岩来了有些怔愣,却是马上站起来,低眉顺目,等着吩咐。   不管是尊者的伴侣还是白泽这个身份,眼前这人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这魔修自然不会仗着自己修为比青岩高而想不开为难他。   厨房里的东西还是挺多的,虽然这里都是一群不需要吃东西的人,但魔宫之内厨艺颇佳的魔修也不是没有。   平日里也是有不少魔修想要满足一下口腹之欲,来厨房里要上一两样喜欢的菜色。   青岩看着水灵灵的蔬菜,将旁边候着的仆役驱走,低着头抿唇,神情平淡。   巫邢最喜欢他的甘露羹,不过估计这会儿没时间吃。   青岩遗憾的放下了材料,转向放在一边的鲜肉。   因为不知道那几个人的口味,索性便做了几道大家应该都能接受的菜肴。   炝炒肉排,蒜香凤爪,扒松肉,酥脆软骨,再加上两道素材一碗汤。   差不多花费了近半个时辰,最后一份冬瓜豆腐汤出锅,青岩收进戒指,准备离开厨房。   而他踏出一步,却又顿了顿,思忖了半晌,还是回头做了一份甘露羹。   然后他像是做完了什么大事一般,松了口气,离开了厨房。   在偏殿大厅里大眼瞪小眼的几个人到没有等得不耐烦,毕竟修者并不缺时间,他们拥有得最多的东西也是时间,这么半个时辰多点儿的时间,自然是不会让他们有多不耐的。   青岩将戒指中还热腾腾的东西摆出来,还有蒸得香喷喷的大米饭。   “当心心魔。”血乌看着吃得开心的青岩,提醒道。   青岩抬头看他,笑了笑,“不会有的。”   血乌看他一眼,决定还是等会儿去提醒一下巫邢的好。   毕竟……青岩要是出了事,玉骨也是要受到一定冲击的,血乌可不想好不容易到手的人再一次出什么意外。   血乌很少吃东西,即便是充满了灵气的植株与动物做出来的菜肴,他也吃得很少。   玉骨和邹安倒是吃过,但前者早便是不知道几千年前的记忆了,而后者的记忆还停留在赤霞宗吃的那些菜肴上,并没有吃过青岩做的。   不过他们三个倒是相当有默契的没对青岩的厨艺抱有什么特别的期盼。   就如青岩所说的,毒不死就行了。   唯独阿甘满怀期待。   菜肴上桌倒是意外的香。   而就在这时,豹子突然从外边走了进来。   阿甘扯着他坐下。   第一筷子下去之后,几个人马上就吃得热火朝天。   青岩笑眯眯的看着护着玉骨抢食的血乌,帮着阿甘夹菜的豹子,还有孤家寡人动作迅速的邹安,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却是没有吃下去的心思。   正胡思乱想着,神识被轻轻的勾扯了一下。   青岩一怔,伸手接住虚空中出现的符篆,看过之后便面色平淡的毁了去。   是丹阁传来的讯息。   庄家垮了。   同时还有不少宗派世家多少都出了问题,一部分紧随庄家脚步而去,还有一部分在危崖边缘摇摇欲坠,还有一小部分明智的牺牲了一些人选择明哲保身。   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唯一让青岩惊讶的大概就是苍会竟然没有被牵扯到,反而趁着赤霞忙不开身的时候扑上去狠狠咬了赤霞宗一口,撕下好大一块肉来。   他还以为以之前樊生对他的态度,十有八.九会出点儿小毛病呢,结果居然完全出乎了意料。   不过赤霞垮了,与赤霞作对的苍会只怕过不了多久也要分崩离析。   南陆必然引来一波势力清洗。   青岩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封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信。   他还是有些担心崇光,虽然天道对崇光必然会有极大的补偿,但他还是没办法放下心来。   毕竟崇光受了那么多委屈,想想都觉得心疼。   “汪!汪汪汪!”一只小奶狗从外边溜达进来,看到桌上的东西之后龇牙,一蹬腿跳上青岩的腿,扒拉着前爪人立而起,搭在桌面上,回头朝青岩摇了摇尾巴。   青岩诧异的看着它。   “廖晓啸?”   “汪!”奶狗摇尾巴。   青岩茫然的看着他,“说人话。”   “廖晓啸从庄欢那里回来之后好像出了点毛病,自封神识沉眠去了。”邹安抽空解释道,“不过他好像还留了一丝神智。”   “蹭吃蹭喝的神智吗?”青岩喂着怀里的奶狗,笑道。   邹安耸耸肩。   等巫邢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几个吃饱喝足满脸舒畅的喝茶聊天打屁的人,还附带一只肚子吃得滚圆的小奶狗。   青岩正在收拾桌子上的碟碗,低头对蹭着他小腿求抱抱的廖晓啸笑得温和。   魔尊顿时就不爽了。   怎么能让本尊的媳妇儿收拾碗筷呢!   还有那个廖晓啸,三天不打你就得瑟是吧!   放开那只青岩让我来!   巫邢一边不爽,还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扫了一眼那几个扭头看他的人。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站起身向青岩告辞。   邹安离开的时候机智的抱走了懵懂的小奶狗,让它避免遭受一场无妄之灾。   青岩偏头看向巫邢,一愣,随即笑道:“你来了?我给你做了甘露羹。”   巫邢走过去,看着桌上的甘露羹,转身用力搂住青岩,轻轻吻了吻他,低声道:“你做得很好,青岩。”   青岩抿抿唇,“你指的甘露羹吗?”   “我是说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巫邢道,看着青岩有些微红的面颊,补充道:“不过,甘露羹是最好的。”   青岩抬头看他,眼底满是笑意。   巫邢看得着了迷,低头吻上青岩的唇,想更深入却被青岩推开。   “谁准你动手动脚的。”青岩笑着道,端起桌上的甘露羹,塞到巫邢手上,“既然这么喜欢吃甘露羹,那快点吃,吃完赶快走。”   “……”魔尊端着甘露羹满脸哀怨。   “我要闭关。”青岩道。   “先与我双修一番再闭关岂不更好?”巫邢放下甘露羹,贴过去。   “不好。”青岩摇头,脸上泛红,“静不下心。”   闻言,巫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哀怨还是该高兴的好。   “快吃快吃。”青岩催促着,似乎生怕巫邢脑子一抽给他办了。   但是巫邢迟迟没有动作。   青岩眉头一皱,干脆直接把人扔了出去。   “……”被媳妇儿扔出房门还端着甘露羹的魔尊感觉很受伤。   巫邢吃完手上这碗羹,决定趁着媳妇儿闭关的这些日子,去找找夏侯的麻烦。 ☆、108·嘤嘤嘤嘤   巫邢正咽下最后一口甘露羹,转头就看到青岩从寝宫里走了出来。   青岩看着巫邢,摊手耸了耸肩。   这关到底还是没闭成。   即便是被巫邢安抚过,青岩心中依旧惴惴不安,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并非先前对于己身实力的不安,而是一种来自外界的压迫。   青岩自然是知道不顾这份心思强自入定十有八.九要出事,于是也只好放下闭关的心思主动去寻这份不安的来源。   白泽对于外界一向敏感,能让他感觉如此强烈的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恰巧此时川弥丹阁来讯,说崇光已然安全渡劫。   虽然用龙气承载神魂渡劫是自川弥大洲自成型古往今来头一号,但总归打破了几千年来川弥未曾有人成功渡劫飞升的窘况。   崇光渡劫成功像是将锁在川弥诸修者手脚上与心灵上的镣铐打破了一般,紧接着他之后,好几个宗派的渡劫期老怪物都有感天劫将近,当下便裹着多年积存用以渡劫的宝贝离开了宗门,挑个合适的地方进行劫前最好一次闭关。   崇光在渡劫重塑肉身之后看也没看在一旁仰望着他的王朝君主一眼,径自向着丹阁而去。   他飞升了定然是去上鸿天界,即便已经渡劫成功半只脚踏入了大乘期,但并未去过魔界的他想要突破虚空也不得其道。   印象中青岩对于丹阁还是蛮信任的,此刻联系不到对方,自然便往丹阁走。   青岩同样准备去川弥找崇光。   不止是想要找他再确定一下对仙帝的态度统一一下阵营战线,他还想等崇光在登临上鸿天界之时能够让他在旁边看着。   之前那娃娃说的登天梯三个字,青岩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来着。   而如今能够让他稍微直面的看一下登天梯之事的,数遍川弥也只有崇光一人能做到了。   “青岩?”魔尊看着前一刻说完闭关后一刻就跑出来的青岩,喊了一声。   青岩看他,摆摆手,“你忙吧,我去川弥,找血乌帮忙就行了。”   魔尊看到青岩那满脸敷衍有点小小的不高兴,不过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微微颔首之后便离开了。   青岩近期恐怕是不会太乐意借助他的力量,巫邢不介意在暂时尘埃落定的时候放纵一下爱人的小心思。   还好不论是巫邢还是魔身,刚刚在魔宫之中打斗的时候都十分的克制,否则周围围观的魔修定然死无全尸,而这魔宫只怕也会千疮百孔。   只有寝宫塌了对于这些行动利落迅速的修炼之人来说,想要修复一座宫殿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比较让人头疼的反而是笼罩着整个魔宫的阵法,魔修们要保证整个大阵不至于因为中央这个极重要的位置的小变化而轰然崩塌。   青岩这一次去川弥没打算多高调的昭告天下,最终只是带上了被魔宫中人以极为复杂的视线注视着的豹子,被一点都不想让玉骨跟着去的血乌送离了魔界。   而在青岩刚离开魔界的时候,不多时巫邢便收到了上鸿天界最新的动静。   看着手中符篆,巫邢眉头挑了挑,神识扫了一遍魔宫没发现青岩,便放下了将这消息告知他的想法。   他这里已经有了消息,想必其他五界也用已经差不去太多。   横竖对青岩不会有什么太过于直接的影响,青岩对于自己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应该怎么自处还是相当明白的。   最近川弥很热闹。   不管是那崇光国都之内疑似初代崇光国君的人渡劫成功,还是白泽甚至疑似天道的出现直接打了仙帝一巴掌,或者是庄家与一些宗派世家大规模的覆没和动荡,都让人感觉这个小世界到处都在闹腾。   唯一平静的大概就只有庄家发迹的北陆。   北陆鼎立的几个宗派都暗爽恨不得拍手称快,看着其他三陆甚至一向不问世事的西陆都被牵扯进去,面上巍然不动,安静的蛰伏。   而令差不多猜测到那渡劫之人身份的人们惊诧的是,那人渡完劫之后便闷声不吭的离开了崇光国都。   没有管跪伏在一边迎接老祖宗的平民和皇族,也没有管周围窥探的视线,在众目睽睽之下渡劫之后直接消失在众人的直线之中。   崇光自然知道自己不能将这些视线带到已经封了山门,以求避开这一波动荡的丹阁中去。   所以当他突然出现在丹阁正殿内的时候将在那里当值的小道童吓了个够呛。   那道童瞪圆了眼睛用看鬼的眼神看着他。   崇光轻咳一声,神识一扫,感觉到几道颇凝实的气息正迅速赶来,想了想便收了神识,双手背在身后安静的等着。   丹阁三个长老停在正殿外,看着殿内中央的人,面露骇然。   小道童一见长老,也顾不得行礼,赶忙跑了过去,听长老吩咐离开了正殿。   他们封了山门,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外,宗门大战自然是开启着的,这人却毫无动静便穿过了大阵直接到了他们正殿之中,怎能让他们不惊骇?   这山门大阵可是数百年前立宗之时有名的阵法大师布下的,即便大乘期的修者来了也讨不得好……   大长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回过头来的人,对方面容颇为年轻俊俏,身上衣物瞧起来倒像是极为久远的样式,而一探修为,只觉得对方深不可测。   于是便拱手问道:“不知……前辈来我丹阁是为何事?”   “找东方青岩。”崇光只是道,对于研究了崇光那个大阵整整数千年的他来说,闭上眼睛都能知道阵上每一个符文是所做何用,这个护宗大阵即便在大多数修者眼中极为精妙,但到底是不如先前夏侯布下的。   所以他极轻松的便穿了过来。   三个长老相互看了看,却是开口推脱道:“前辈,我等不知白泽在何处。”   “……”崇光上下打量着他们,笑道:“倒是不负青岩如此信任你们。”   三个长老心中一惊,“前辈何出此言?”   “无事。”崇光摆摆手,看向殿外,面上浮出温和来,“不用你们请了,青岩来了。”   闻言,三个长老一愣,回头却正瞧见青岩脚下踏着大雕落了下来,大雕化作黑豹,甩了甩尾巴。   青岩向三个完全僵住的长老颔首,偏头看向正殿中的人。   不似他先前所见的少年模样,渡劫过后崇光重塑肉身显得成熟了许多,个子拔高了不少,面上少年柔和的轮廓也变得硬朗起来。   “崇光。”青岩不意外这人会跑到丹阁来找他。   崇光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三个白胡子老头。   三个长老被这声称呼喊回了神,有些惊异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任他们怎么想也没想到,这人竟是半日前还在崇光国都渡劫的那个。   原本还琢磨着该不该巩固一下这山门大阵,知道这这人的身份之后终于是放下了这份心思。   人家贵为真正的九五至尊,又与青岩相识,看起来关系颇好,想必也不用太防备着。   即便防备着也没用,人家都已经是渡过劫一只脚跨进大乘期的人了,除非他们请出宗门镇着的东西,才会对这人有一定的威慑。   “三位长老,我带崇光去我的院子了。”青岩道,“近日千万不要开山门,外边乱着呢。”   三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狐狸自然明白得很。   而三长老却突然开口道:“青岩小子,你知不知道我盏茶时间之前收到什么消息了?”   青岩一愣,摇摇头,他盏茶时间之前刚到川弥。   他这一摇头,那三个长老竟是显得比他还惊诧,三人面面相觑,“你不知道?”   “还请三长老明示。”青岩不明所以。   “若不是你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去了上鸿天界跟仙帝打架了呢!”三长老答道,随即吹胡子瞪眼,骂道:“你这小子,自己是白泽还瞒骗我们不说!若是阁主当初没选择相信你,这会儿是不是就跟赤霞宗庄家一个下场了?”   青岩只是讪笑,当初他也不想牵扯什么因果,自然不会对丹阁坦白自己的底牌,“三长老说,我去上鸿天界与夏侯打架是怎么回事?”   “仙庭上浮出白泽虚影,从你说出夏侯失道不久后便大咧咧在那儿了,神气也丝毫不差。”三长老道,“如今五界皆知,都在猜巫邢与夏侯到底谁才是被天道选中之人呢。”   青岩闻言眉头皱了皱,他一直觉得先帝身边有一头白泽,而且十有八.九便是传承记忆中十分模糊的上一代。   他一直认为自己定然没有猜错,直到天道借由他的身体打了夏侯的脸,才让他的猜测微微有些动摇。   “夏侯失道……并不是我说的。”青岩在几人的注视下坦然道:“是天道。”   原本就相当关注这个问题的三个长老齐齐一怔。   崇光握成拳的双手也紧了紧。   青岩说完也不愿再多言其他,这事说给丹阁知道便好,其他人怎么猜疑他一点都不在意。   他拉着崇光离开了正殿,由黑豹化作的大雕载着回到了丹阁之中属于他这个客卿长老的院落里。   天道都想弄死夏侯了,他还想有活路吗?   不管对方身边是不是真的有一只白泽相伴,夏侯所面临的只有身死道消的结果。   “青岩,你说的……是真的?”崇光声音有些干涩,“天道说他失道了?”   青岩一顿,点了点头,“我可没有能力将这话说得五界皆知。”   崇光低着头,一下一下按压着袍袖,沉默不语。 ☆、109·啦啦啦啦   青岩看了崇光一阵,半晌摇了摇头。   他不打算置喙崇光与夏侯的感情,因为他多少能明白为什么夏侯做出了如此过分的事情,崇光却依旧对夏侯保持着一份情感。   很简单。   如果当你有一天被人诬陷而锒铛入狱或者是陷入无法翻身的境地,有一天你沉冤得雪的时候有个人对你说,造成你这样结果的主谋是那个与你相爱了数十上百年的爱人。   即便真的是事实,也少有人会轻易相信。   或者说,真的相信了,也不一定会接受这样的事实。   青岩想了想如果巫邢辜负了他还让他遭了冤枉罪,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他发现自己根本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巫邢会做出背弃他的事情,更不用说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怎么样应对了。   “你可以自己去问他。”青岩说,“他并不是……”   “你尝试过登临君位的感受吗,青岩,”崇光打断了青岩的话头,问道。   青岩一愣,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你肯定不知道那是多么美妙的滋味。”崇光说完,短暂的沉默了一阵,而后又道,“我知道那样的感受——人们向我屈膝,向我跪伏,对我顶礼膜拜。万物听我号令,在顶端控制一切的感受。”   青岩依旧摇头。   事实上当天道降临到他身上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将全部五界甚至其他的一些不可知的世界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却只让他头皮发麻,繁复的信息和陡然压下的负累让他差点儿崩溃,并没有如同崇光所形容的那样“美妙”。   那根本就是噩梦。   青岩这么觉得。   “我能理解他这样的作为。”崇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袍袖,上面绣着一条腾飞的金龙,身有五爪,“若是换了我,在失去白泽之后,肯定也会防着一个披覆龙气身居上位的人来跟我抢位置。”   “但你们关系不一样。”青岩说,他倒是没想过夏侯会是这样的心思,这倒是个不错的假设,青岩想,因为这个假设让夏侯显得越发的不可饶恕了。   “是的,所以如果是我,不会拒绝身为道侣的人的到来,但夏侯……”崇光抿了抿唇,“显然他并不欢迎我,也许是他跟我一起打下王朝之后却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关系,所以他想要独占仙庭。”   崇光并不介意跟夏侯分享一切,即使当初那个王朝被冠上夏侯的名字他也无所谓。   他重视身边的爱人远远超过这片王朝。   对于崇光而言,崇光王朝的意义大约就是夏侯与他第一次并肩作战所得到的战果,铭刻了他们从相识到相恋的整个过程,算是一个纪念。   结果身负龙气的他却莫名的不得不肩负起崇光王朝国君的重任。   说起来十分矫情,但崇光在听到青岩对他说出真相的之后的那段时间,经常在想,如果他没有龙气加身该多好。   宁愿泯然众人也好过如今天资出众却遭受爱人背弃。   他家人早已没了,正浑浑噩噩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夏侯给了他一个目标,给他在混沌中点了一盏灯,让他终于有了继续走下去的方向。   但这盏灯在引导了他数千年岁月之后,终于还是熄灭了。   “不要想太多。”青岩顿了顿,轻轻眯起眼,看了一眼趴在脚边的黑豹,到底还是没避讳他,“既然夏侯这么重视那个位置,你就抢过来好了,到时候要杀要剐要去要留岂不是都随你?”   崇光诧异的看着他,“巫邢他……?”   “他大概是想一统五界的。”青岩托着下巴,“不过我想了一下,如果他一统五界了,我肯定就得回归天道了,我不乐意。”   崇光露出恍然的神色,他几乎都忘了白泽在辅佐一代王者达成野心之后就会回归天道这回事,他想了想,摸不准自己真正面对夏侯的时候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但青岩的说法似乎是很可行的。   等他成为新的仙帝,将夏侯成为阶下囚的时候,一切都好说了。   在失道的仙帝和身负龙气的人之间,明显后者会更加符合天道的意思。   既然有了这个打算,崇光便将事情问了清楚,面对青岩他也没绕弯子,直接问道:“那巫邢知道你这个打算吗?”   本以为会得到毫无犹豫的肯定答案的崇光,却诧异的发觉青岩沉默了下来。   崇光犹豫了一下,小心的探问道:“他不知道?”   “恩。”青岩调整了一下表情,似乎并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黑豹抬起头,悠然的甩了甩尾巴。   “……”崇光看着他的神色,张了张嘴讷讷的有些说不出话。   看起来,青岩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至少在感情上是这样。   崇光内心微妙的感觉平衡了一点,紧接着不由的为青岩担心起来。   永远不要相信自己在野心和面前能够取得绝对的胜利,崇光此时对这句话保持了告诉的赞同。   而巫邢,从他被夏侯收徒之后,修炼时的那股冲劲,就清楚的体现了这人对于心中的目标有着极强的。   “我会跟他说的。”青岩抿了抿唇,说完就沉默下来。   他有些不确定。   但他觉得这份不确定是不应该有的,他应该信任巫邢才对。   巫邢明明随时都能跟仙帝对上,如今这位魔尊手中早已有了能够与仙帝直面抗争的力量。   但是巫邢却没有动手,不止没有动手,还放开手让他去做这些对于他的计划也许会有所破坏的事情。   青岩想着从与巫邢相识起对方帮过他的事情,对他的好,心中越发的觉得愧疚。   “等我回了魔界,我就跟他说。”青岩道,语气中少了许多犹疑,“你去了上鸿天界之后,放开手去做就好了,不过首要的还是得提升修为。”   “别小看天道的眷顾。”崇光笑道,仿佛青岩所说的不过是一件动动手指就能搞定的事情一般,“你之前跟我说渡劫之后有事相托,所谓何事?”   青岩到底还是信任崇光的手段的,毕竟身处帝位许多年,总比他两眼一抹黑的上去要好。   “我想请你帮个忙。”青岩道,“想请你随我去万花谷数千年前的原址去看看。”   崇光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   “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就选择在那里登上天梯去上鸿天界?”青岩有些讪讪,他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   “可以。”崇光毫不犹豫,在青岩惊讶的目光下解释道:“救命之恩,能够有报答你了却这桩因果,为何不做?”   反正对他来说在哪里登仙都是一样的。   在渡劫成功之后,修者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再大肆抽取周围的灵气,以极快的速度填充着褪去了凡间肉身,由天劫重新塑造的仙躯,时渡劫期的修者迅速进入大乘期,得蒙天梯召唤,羽化登仙。   这样去了上鸿天界的修者才会真正的一跃成为仙人级,在下等世界的修者,没有经历过天劫以其他秘法进入上等世界,所面临的就是跨入那个世界的瞬间就被高密度的灵气或者魔气挤爆。   退一步说,这对于崇光而言反倒有好处。   他要是在丹阁或者川弥有人,有修者的地方登仙,肯定是要受到骚扰的。   虽然万花谷在川弥发展起来的时候,他早已经被困锁在了大阵之中所知甚少,但还是能查阅一下藏在皇宫中的典籍的。   所以他知道万花谷的原址在什么地方。   那是四陆的交界处,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者,都会有来无回的死地。   ——那片连绵不断的山脉和冲天的葱郁树木将想要轻易横穿四陆的人拦住,使得他们想要去其他三陆只能绕远了走。   万花谷就是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世人面前。   没有人知道万花谷的真貌,但却知道就在这死地之中稳妥的呆着。   万花弟子数度穿行于这死地于川弥四陆,丝毫不受影响。   但除了万花弟子,其他人依旧有进无出。   所以万花谷一夜之间就如同他们突兀的出现一般突兀的消失了之后,世人也毫无办法究其原因。   再加上背后还有某些力量在运作,便更加无人提及了。   原本想着崇光若是不同意便去浪宁那地方瞧一瞧的,这下倒是感觉自己想多了。   虽说玉骨先前提起过他的寝宫底下也有天梯的存在,但从他形容的来看,总觉得有些邪异。   他实力不佳,若是当真有什么事情,想必也应付不过来。   而且浪宁与那死地相比,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安全度比较高一些,但既然都说万花弟子出入那死地没有问题,不如小小的赌上一把。   天道如此眷顾白泽,想必运势该是极佳才对,青岩这么自我安慰着。   他打算等到了地方便将崇光与豹子送进试炼之地,也免得这两人当真发生什么意外。   “需要休息吗?”青岩这话问的倒不是崇光,而是被他当成了车夫加交通工具用的豹子。   豹子速度很快,如果没有他,以青岩自己的脚程,估计走到半路上崇光就直接被扯到上鸿天界去了。   豹子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往门口走去。   显然他并不需要。   青岩向崇光轻轻笑了笑,跟上去。   等找到谷主,一定要在谷主最喜欢喝的茶水里加点东西,用以泄愤。   青岩用力捏了捏那个帮了他大忙的陶瓷娃娃,这么想着。 ☆、110·咩咩咩咩   事实上,想要到达目的地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现在的川弥正因为那些庞然大物的倒塌而一片混乱,无数中小型宗门世家削尖了脑袋想要在那些瘦死了也比他们大的这群骆驼身上抠下点东西来。   怨气是最为有效直接的报复手段,它们目的明确,不将所有一切相关联的人置于死地决不罢休,无数被宗门牵连的修者四处逃遁,一片混乱之中,极少有势力还能腾出手来筛选并且注意到那几个知道内.幕暗搓搓闭了山门一副不参与外界争斗站队模样的宗派。   因果因果,有因即有果。   即便有些年轻修士全然不知此事真相,也会因为宗门的关系而被牵涉进来——因为他们在无意之中也享受了囚困龙气而得来的好处。   没有人会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真的无辜。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说的便是这般境况。   当然也有不少手段高超避开了追击而来的怨气甚至直接将其破灭的,这样的人便是那些想要趁此机会在川弥大洲占得一席之地的宗派世家所争抢的香饽饽了。   这类人通常修为高深,在原来的宗派或世家中被捧得很高,断然是不会习惯散修的苦日子,所以花费一些钱财和灵物便能将人收拢过来。   川弥大洲一片热火朝天,北陆趁着其他三陆局势混乱焦头烂额之际,伸手从庄家捞了一大笔好处,然后便心满意足的收了手。   至于在他们眼中,那些被原宗派辛苦培养,如今却在宗派危难之际弃之而去的人,跟当初的庄家一个德行,谁爱要谁要,反正他们是不要。   青岩断断续续的从丹阁给他传来的符篆中了解了川弥如今的情况,稍微问了问平民反应如何,却收到了令他十分诧异的回复。   ——民众并未因这段时间的混乱而受到什么损害,只是仙庭之上现白泽的事情传得很开。   而即便他们更多人亲眼见到或听到白泽其实是魔尊身边人,却依旧选择了相信仙帝才是正统。   也就是说,他们觉得巫邢和青岩是装神弄鬼。   青岩笑笑,别人不愿相信他也实属正常,他要的也仅仅只是人们心里有个疑惑在就行了。   接下来的时间会证明谁才是对的,即便对方真的有白泽在身边,巫邢也不会输。   他是这么相信着的。   小心的绕开那些宗派世家的立宗之地,青岩他们花费了两月有余的时间到了死地边缘。   死地从外表上看并不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死气沉沉。   入目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参天巨木,随着绵延起伏的群山形成了一片静止的绿色波涛。   从上往下看全是翠绿,而落到地上却发觉每一株树的主干都粗壮到需要数人合抱。   光是往前走上两步都能感觉到来自这些巨大树木的压力——遮天蔽日直冲云霄,将上边漏下来的光遮掩得干干净净。   不少飞鸟在树林上方盘旋,不时能够听到扑棱着翅膀落在树干上的声音,还有它们的鸣叫。   还有虫鸣和一些野兽踩踏着枯枝落叶而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听起来不像是死亡之地,反而显得生机勃勃。   再往内走两步便是阴暗潮湿而植被丛生的死亡之地。   显然,对于丛林并不熟悉的人必然会在进入之后很快便迷失方向。   青岩放出神识,不意外的发现神识起不了多少作用——简直就像当初在试炼之地中渡过那片沼泽时一模一样。   早知道应该带阿甘来,青岩想,面对这种情况,阿甘比他更知道应该怎么做,然后他算了算从最近的空间薄弱处到达这里的时间,这个想法终于还是没有付诸实践。   “我送你们去试炼之地。”青岩转头向黑豹和崇光提醒道,“千万别碰那座塔。”   一人一豹点点头,提醒青岩千万小心。   将两人都送入试炼之地后,青岩深吸口气,迈步走进了这片被无数修者平民避若蛇蝎的死亡之地。   这片山脉森林周围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距离他们看到人烟的最边缘之处,有整整三天急速飞行的路程。   足以见得居住在这附近的人对于这片一望无际的巨大森林有多么恐惧。   青岩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地面上的枯枝败叶厚厚的,一脚踩下去像是踏在了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整只脚都陷下去。   潮湿的黑暗让人喘不过气,树干上爬着不少藤蔓和青苔,阴暗中的深绿色落入眼中有种湿漉漉的感觉。   大概这里唯一让人心情舒畅的就是空气不错了,青岩想,手中握着一支笔,路过一棵树便在树干上划出一条清晰的痕迹。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这些高大得不科学的树木将阳光遮盖,以至于地面上并没有丛生的低矮灌木。   这给青岩的前进省下了不少功夫。   整个森林闷热潮湿却生机勃勃,青岩元力凝聚在手上,散发着柔和的淡绿色光辉,看着呗照亮的四周,心中一松。   在光亮起来之后,随着他的行走,有不少森林中生活的野兽缀在他身后,好奇的看着这个极少见到——或者根本就没见过的奇怪、会闪光的生物。   青岩在这个地方终于放松了收敛的气息,他知道白泽的天赋会让他跟这些野生相处良好。   在这个完全看不到路分不清前进方向的森林里,没有什么比生活在这里的动物更加有用的了。   有动物就证明会有水,溪流或者湖泊。   有活水就意味着他能够顺水前行,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在这个森林中胡乱的探路。   青岩听见野兽们逐渐向他靠近,而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野兽心中的疑惑和亲近。   “过来。”青岩向一头鹿招了招手。   那头鹿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一身漆黑的青岩,往前踏了两步略作试探。   青岩想了想,直接化作了白泽的兽态,迈着蹄子走了过去。   周围的野兽顿时毫不犹豫的贴了上来。   青岩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一愣。   刚刚他打招呼的鹿上来蹭了蹭他,转身向林子里走去。   青岩眨了眨眼,脚下不停,跟了上去。   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简单得多。   兽群簇拥着他不停不歇的奔跑了三天,然后终于从光线昏暗的树林中脱身,到了一片湖泊旁边。   青岩靠在一颗粗壮的树后,视线并没有看到全部。   但无疑,湖泊很大。   湖水清澈,风在树林中穿过轻柔的抚过水面,带出泠泠的波光。   但青岩从玉骨的事之后,对于湖泊就一直相当有阴影。   白泽的蹄子划拉着地面,直到地面上的枯叶被扫到一边露出黑色的肥沃泥土,他依旧举足不前。   带着他来到这里的鹿从后边顶了顶他,示意他过去。   青岩缩在树后,略一犹豫,到底还是跟着干渴的兽群一起走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排整齐排列的约摸十数具……机甲龙。   青岩呆愣在原地。   然后排在首位的机甲龙突然启动,扭头看向他,站起身来向他靠近。   青岩看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的机甲龙,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随着机甲龙的靠近而站在原地局促的踏着前蹄。   其实靠近点看,机甲龙的样子是相当狰狞的,特别是那对闪着红光的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足以让人脊背发寒。   青岩却只觉得亲切。   机甲龙走到青岩身边,前后看了看,像是在确定什么一般,而后张开嘴一副要咬他,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口的模样。   青岩变回人形,抬手拍了拍机甲龙的大脑袋,看着它身上的锈蚀痕迹心疼得不行。   虽然并不是工圣门下弟子,但绝大部分万花弟子多少还是懂一些天工之术的——至少给这些天工造物进行日常维护是所有万花弟子都要会的。   毕竟机甲龙日夜不停的护持着万花谷,即便是天工造物也断断没有亏待的道理。   机甲龙被拍了两下,收回大脑袋一口咬住青岩的后领,将人叼起来放到了湖边。   青岩走出几步,弯腰鞠了捧水洗了脸,从戒指里翻出几个灵果,咬了一个,其他的分给了周围几只食草性的野兽。   然后他从试炼之地中翻出除锈水和其他用具,撩起袖子开始给这头机甲龙从里到外除一遍锈。   虽然躯体锈得厉害,但关节之处却有极佳的保护,所以机甲龙行走间并没有什么不畅。   “给你除完锈,你可得带我去谷里,我不认路。”青岩一边涂抹着除锈水,一边道,他知道机甲龙听得懂。   果然,机甲龙点了点头,趴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任他在自己身上拆东西冲洗锈迹,巍然不动。   青岩抬头瞅了一眼那整整齐齐的排着的十数具机甲龙,发现这些机甲龙全都扭头齐刷刷的看着他……以及他手中的除锈水,顿时觉得眼前发黑。   这要是都给它们拆分除锈刷漆上油来上一整套,青岩觉得崇光能直接在试炼之地里飞升不用出来了。   为了谷主!   为了万花谷!   只能委屈一下你们了。   青岩默默收回目光,装成没看到。 ☆、111·敦敦敦敦   将一架不知道多少年没清理锈迹的机甲龙整理得焕然一新不是件容易的事。   机甲龙本身构造复杂,身体缝隙之间极易积灰,藏污纳垢,那些小角落被腐蚀得厉害。   青岩从正午一直折腾到晚上,才堪堪将机甲龙的尾巴拆了除锈涂漆上油一整套完成。   “……”所以他才不想把这十数只机甲龙都折腾一遍,太耗费时间了。   有闲心的时候再说,他现在还是蛮急的。若不是担心这锈的厉害的机甲龙带他跑着跑着就散架,他也不会费这么大功夫从头到尾清理一遍。   至少得等他到了地方把崇光和豹子放出来再慢慢折腾这些。   好在青岩毕竟是修炼之人,这几日消耗的体力稍微打坐一阵便能恢复过来,连睡眠都不需要。   同样的他也不会缺少在黑暗中工作的条件。   有机甲龙陪着,即便是让他心里颇有疙瘩的湖泊也不会让他有太多的想法,何况除了机甲龙,还有不少动物干脆直接睡在了他旁边。   动物躯体的温度紧贴着他,让人心软的温暖传递而来。   青岩温和的笑了笑,运起元力,开始就着元力的浅绿色光芒清洗机甲龙的身躯,元力源源不断的送到手上,小心的将污垢和锈迹清除掉。   他动作小心,尽量避免发出声音,以免惊扰了伏在他身边陷入黑甜的温驯兽类。   事实上青岩在看到机甲龙的瞬间便知道了这里被称作死地的原因。   这里简直就像试炼的翻版。   青岩给手中的小零件涂抹着除锈水,扫了一眼机甲龙收起来的尖利指甲。   ——见识过机甲龙轻易将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撕裂成两半的青岩绝对不怀疑这些天工造物的力量。   想必这数千年来,这片地方就是依靠不知道多少具机甲龙在维持着这里“死亡之地”的名头,而在川弥大洲,想必这些年杀死的修者不会很少。   青岩抬头摸了摸机甲龙身上的坑洞和凹陷,有些愧疚自己并没有修复他们的手艺。   撑死了也就洗个锈。   能够经历五千多年才锈蚀成这样,想必创造这一批机甲龙的定然是不凡之辈,青岩觉得自己没经过人家同意就给机甲龙拆了给除锈都已经是十分冒犯的一件事了。   也不知道万花谷中还有没有他所熟识的人,青岩想,叹口气继续细心的清理着各个角落凹槽里的锈迹。   日升日落几轮回。   青岩站起身,面向天际的晨光深吸口气,用尽数次却意外的提升了不少的元力充斥全身,将疲累消了个干净。   他身边的野兽们被他的动作惊醒,甩着脑袋迷迷糊糊的站起来,在他身上蹭了蹭,习惯性的张嘴讨东西吃。   青岩看着好几只狍子和鹿眼睛都没睁开,光一个劲儿蹭他然后张嘴,不由地失笑,却还是翻出几个灵果来每只塞了一个。   机甲龙终于焕然一新,看着机甲龙站起来,青岩心中有种难言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未开灵智的天工造物自然不会如他一般有什么感想,机甲龙在青岩懒腰抻到一半的时候一口咬上青岩的后领,把他甩到了背上。   而后也不管青岩有没有坐稳,迈开四只脚飞快的奔跑起来。   青岩赶忙抓紧了他背后的凹槽,元力覆在身上防止被风吹得太过于失态。   四周的景物迅速后退,几乎被拉成了几行模糊不清的扭曲的线条,机甲龙身体很沉重,脚步却极轻,踩在厚厚的枯叶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急速前进的时候偶尔会看到树干上被重物刮出的伤痕,还有一些狰狞的肉食野兽,以及一些零星散落的发出莹莹柔光的骨骼。   青岩知道那写骨骼的主人是闯入死地深处而遭受到了攻击,最终身陨于此的修士。   修为高深者,其骨骼亦有灵性,也许再过上万年十万年,能够再诞生一个如同玉骨这般的妖——由一节枯骨修炼而成。   机甲龙突然停住脚步,低吟一声。   青岩拍了拍它,收回观察四周的目光,看向正面迎来的另一头机甲龙。   这头机甲龙相较于他之前瞧见的要大上一号,身上的锈蚀痕迹要少得多,但看起来依旧锈迹斑斑,让整条龙身看起来变了个颜色,深褐色的锈迹让它看起来更为狰狞不堪。   青岩骑着的机甲龙微微低下头,倒像是有灵性一般表现出驯服的态度。   那大一些的机甲龙甩了甩头,如同那小一些的机甲龙初见青岩一般,凑过来嗅了嗅,然后轻轻蹭了蹭青岩,让开了身子。   青岩对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蹭上了不少锈蚀这事也不恼,抬手拍了拍大机甲龙的头。   “若是不忙,你们可以回谷来,我替你们除锈。”青岩道,想着等到了万花谷原来的地址,十有八.九除了修炼没其他的事能做,而他现在心有挂念,入定修炼说不定根本讨不着什么好处,所以比起修炼,他更愿意等着崇光步入大乘登仙,看看谷主说的登天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放下了心再回魔界闭关。   机甲龙低吟了一声,然后推了推青岩骑着的那头,转身几步闪入了昏暗的树林之中。   机甲龙再一次奔跑起来,带着青岩度过了好几道大号机甲龙守着的地域,而相对的,镇守的机甲龙也越来越大号,身上的灵气极为浓郁。   青岩骑着的机甲龙娇小但动作迅速,这是其他那些大号机甲龙所不能比的。   至少在赶路上,青岩还是相当愿意用现在这头。   越往深处走,青岩便越觉得怪异。   在地图上堪堪覆盖了数万里地域的森林,在没有外来修者的打扰下,居然没能出现哪怕一头野兽修炼而成的妖怪。   就连开了灵智的兽类都少得很,而这林子中却到处都充满了不甘和怨愤的气息。   这让青岩感觉很不好。   “那些开了灵智的野兽呢?”青岩突然开口问道。   机甲龙低吟一声,做出了咬的动作。   青岩一愣:“你们把它们都杀了?”   机甲龙点点头。   青岩叹了口气,他几乎马上就明白了,开了灵智的野兽能够修炼,修炼之后便成了妖兽,炼化反骨化作人形便成了妖。   有了人的身形便会有人的,比如法宝,比如灵石,比如功法。   而在这死亡之地生长的野兽,不说对这片地方了若指掌,但有相当的了解是肯定的,若是不将其掐死在萌芽之中,被这些机甲龙护持着的万花谷定然早便被毁于一旦了。   当然,万花谷是不是真的还在这里还两说。   青岩实在没有办法解释自己初到川弥之时在南海看到的那个实打实的万花谷是怎么回事,而且外界零星的对万花谷的传闻也如同他所见到的一般,在南海之外的无数海岛其中之一,即为万花谷。   除了那些古旧的典籍之外,没有人会提起万花谷原来是在这片死亡之地中。   群山环饲。   机甲龙驮着青岩钻入了一条极为隐蔽的、被绿色藤蔓掩盖着的小道。   青岩呼吸一滞。   他对那绿色藤蔓遮盖的地方熟悉无比,穿过层层绿蔓之后跃入眼帘的景色更是让他说不出话来。   青岩看着前方搭建着的小棚子,他记得里边本来养着几匹骏马,如今却并没有马匹的影子。   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令他惊诧的是,旁边被划拉得伤痕累累的粗壮树枝上停着两只羽墨雕。   活的,羽毛光滑油亮的羽墨雕。   它们扭头看着骑着机甲龙进来的青岩,张开翅膀扑棱着高声鸣叫。   完全陷入呆愣之中的青岩并没有被它们的鸣叫唤回神,他呆滞的看着前方隐隐能够瞧见顶部的凌天梯,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还有羽墨雕活着,凌天梯也还在运作。   ……谷里……还有人在。   青岩回过神,从机甲龙身上下来,几步上前去轻抚着羽墨雕身上的羽毛,熟悉的触感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虽然不是他养的那头雕,但也足够慰藉。   就像漂泊无依的浮萍终于有了倚靠,心中一直紧紧绷着的弦骤然松了下来。   青岩几乎站立不稳,脚下虚软的跪坐在了地上。   大概是不常有人在这里行走的缘故,原本被踩出一条裸露出土地的道路上长着一层杂草,青岩伸手触碰着被杂草覆盖的徒弟,双目隐隐泛出血丝。   他抬起头阖上眼,等双目泛上来的酸涩感收了回去,这才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用脑袋轻蹭着他的羽墨雕,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袍,揉揉脸迈出了步子。   机甲龙安静的跟在他背后。   凌天梯被维护的很好,搭建的木材十分坚硬沉重,大概是使用川弥特有的木材搭建的,木头上散发着一股清香,让人闻了只觉精神一震,青岩并不太懂天工弟子的选材,但这显然不用太过于了解也知道,是极好的木料。   青岩抬头看着在阳光下看得清楚无比的万花谷,他看到了晴昼海,看到了三星望月。   这些亲切的景色在青岩眼中,显得格外动人。   熟悉的滚轴运作的声音让青岩身心都轻松起来,凌天梯载着他降落下去,机甲龙也跟着下来。   它也有很久很久没有回过万花谷了。   “我带了两个朋友。”青岩往前走着,轻轻敲敲机甲龙的头,“我让他们出来,你可别弄伤他们。”   机甲龙喷出口气,点点头。   青岩将豹子和崇光放了出来。   机甲龙不安的划拉了一下前爪,向一边挪动了几步。   “我们到了。”青岩向一人一豹说道。   黑豹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在巫邢与青岩相识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万花谷的全貌了,虽然似乎并不是这个地方,但也想去不大。   崇光倒是对这个在川弥之中充满了传说和神秘的万花谷颇感兴趣,四下看个不停,嘴上也不断询问着青岩,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万花谷的事情。   凌天梯下依旧没有正意弟子把手,也没有其他习医弟子在这四周挖野生草药。   青岩一边回答着崇光的问题,一边与他同样四下看着。   谷内已经不能放开神识,不知到底是何缘故。   所以他们只能穷极目力去探看四周。   落星湖上简陋的石桥清晰可见,青岩步伐放慢了些,看向原本花圣的居所。   落星湖环绕的湖中小岛上搭建着简单的小屋,似乎隐隐有人影在整理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青岩想起他初到川弥之时看到的破败景象,有些踌躇。   “崇光,你看……那小岛上有人吗?”青岩偏头看向崇光,问道。   “恩?”崇光应声,眯了眯眼,“有人。”   青岩松了口气,他修为不比崇光,目力也比他弱了不少,听见崇光这么说了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与你身上这身差不多样式的衣袍。”崇光又补充道,“啊……他看过来了。”   青岩一愣,看着向这边跑来的人影,呆愣了好半晌。   “那是你师门中人吧?”崇光问道。   青岩呆呆的点头,视线从跑过来的人影身上转到他脚边上蹦跶着的一起跑过来的小玩意儿上。   “怎么不上去打招呼?”崇光推了推他,“你不是想回万花谷想回很久了吗?”   阿甘其实比他要期待的多了,青岩想,他只等待了近百年,而其中不少日子还是在修炼之中度过的,阿甘却是结结实实的等了几千年。   青岩被推得一个踉跄,抬头看向已然到了他两步之外的人,视线再一次飘到那个蹦跶着的小东西身上,眨了眨眼。   他真的后悔没把阿甘带过来了。   “怎么,这么久不见,连师兄都不会喊了?”一只大手抚上青岩的头顶,厚茧上带着温暖和熟悉的气息。   一路跑过来的男子微笑的看着青岩,见对方还没有反应,大力揉了揉他的脑袋,直到青岩打理得很好的长发变得一团乱。   青岩依旧只是盯着小东西不做声。   男子轻啧了一声,“光看瓦力,连师兄都不叫?”   青岩抬起头,脸上笑容讨好,他看向男子的眼睛弯着,露出欣悦而惊喜的光,“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怎么?”   “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青岩笑着蹭蹭在他头顶上搭着的大手,喊道:“裴元师兄。” ☆、112·叽叽叽叽   男子笑着拍了拍青岩的头,而后抬头看向崇光与正抬着爪子去拨弄瓦力的豹子,笑容微微敛了敛,“不知两位是……”   “我带来的,”青岩扯了扯裴元的衣袖,翻手拿出之前那个瓷娃娃还有那张纸条,“谷主留下的,崇光刚渡了劫,我带他来这里升仙。”   裴元接过那两样东西,看了一阵,抿抿唇,将之收好,向青岩点了点头。   青岩视线四处望了望,“师兄,没有其他人了吗?”   “还有。”裴元答道,看到青岩目光中陡然亮起来的光华,不怀好意的打击道:“不过都不在这里。”   “呃?”   “在天梯中。”裴元说完,便转身看向背后跟着的一人一豹,“青岩,你带两位去随意找个屋子住下吧,如今所有的地方都无人居住,不过还算干净。”   青岩本身还想更加深入的询问些什么,看到裴元面对崇光和黑豹时的生疏冷淡,便明了了对方的意思,向裴元点了点头,带着崇光和豹子向三星望月走去。   崇光和黑豹自然知道避嫌,也没多说什么,便跟着青岩离开落星湖。   裴元看着他们的背影,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瓷娃娃和被捏皱的纸张,深吸口气,将之收入了手上佩戴着的戒指。   那戒指与青岩自试炼之地后便戴在手中的戒指一模一样,带着万花的紫色徽记,在阳光下散发着朦胧的光。   裴元环视一圈周围,看向青岩离开的方向,那里已经看不到那两人一豹的身影。   一身黑袍的男子摇摇头,回身看着石桌上晾着的药材,拿起几支甘草,轻轻笑了笑。   “长大了啊……”   与安逸平和的万花谷不同的是,人界与魔界几乎乱了套。   川弥上那些无辜被宗派牵连的修者终于拧成一股共同抵挡溃散得并不多的怨气,团结起来的结果就是他们的处境瞬间好过了许多。   而加上仙庭白泽出现的消息,再联系一下之前那个出现在崇光国都放出怨气还宣扬夏侯失道的白泽,心中的天平霎时便倒向了仙帝。   即便天道那称得上是给夏侯定罪的声音响彻五界,也不能让那些一直信任着夏侯将其视作目标的人有太多的动摇。   而与这般状况相反的,渐渐有不少年轻俊杰走出来,以一种极为痛恨的态度怒斥着仙帝种种不为人知的作为,而后义无反顾的堕入魔道。   两种极端的支持者,都代表着川弥新生代的力量,在本就混乱如同一锅沸水的川弥下方又加上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焰。   不止川弥,人界其他小世界也像是被川弥的气氛感染了一般,沸腾的景象迅速蔓延开来。   常年蛰伏不出的魔门宗派山门大开,招收天赋好的苗子,公然与道门抢人抢资源,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一般,不再畏惧道门势力与隐秘的传承,大大方方的走到人们视线之中,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低调。   而道门在一退再退之后,终于意识到了魔门并不是他们妥协便会知足的,于是两两相对,瞬间就掐出了火来。   人界对峙着的双方拉紧了手中的弦,只需要再过上一段时间或者有一只手轻轻的一捻那根紧绷到了极致的弦,马上就会引爆整个人界的混乱。   到时候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者,只怕都会被牵扯进来,只是距离“仙帝”“魔尊”“修行”这些词语极为遥远的普通人,比起十有八.九要站个队想要蹭个东风的修者来说,牵扯要浅淡得多。   要知道,即便是妖魔鬼,除了那些修行以血与杀之类为根本的魔修,以血肉为食全然不分兽与人之差别的妖修,亦或是在人界成形之后而入鬼界的鬼修,比如血怨之外,也都是秉持着不牵扯普通人的想法而相互争斗的。   杀死一个普通人虽然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但所造成了杀怨却比杀死一个修者要重得多。   这是天道对于普通人的保护,否则普通人在修者的压迫下想要生活实在是太过困难。   更何况对于那些想要修炼却不得其法的普通人而言,魔宗道宗广开大门招收门徒,是极为难得的一个机会。   毕竟道门走不通还有魔门一途——人类对于长生不老的追求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可怕,他们甚至愿意抛弃自己接受了十数年的教育与三观,投入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魔道,就为了求得“长生不老”四字。   不修炼的普通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修者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比起普通人更为脆弱。   修炼逆天而行,一路上所要经历的劫难实在太多,而除却本身所要蒙受的劫难,还有来自外界的,同为修炼之人的危险。   人界道魔之争愈演愈烈,而真正主导着一切的人却毫无动静。   夏侯是安静地等着巫邢的动静。   毕竟对于并没有真正拥有白泽的他来说,以不变应万变是最为妥当的策略。   之前率先下手的恶果他还记得清楚,他失去了人界里最后一个流淌着他的血脉的子孙,而且还背负上了不少恶名。   即便他的支持者们并不介意他是不是背负了恶名,又是不是真的做了某些事情,但夏侯却知道这些事情不介意是一回事,被人知道了又是一回事。   一旦事情有变,心中有疑虑的背叛者肯定会有一大片。   夏侯坐在仙庭王座上,安静的看着人界各个世界中的混乱,手中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撑着脸思索着之后的路。   他没有办法去人界,这是他最大的短处。   原本还能从鬼界借道,而如今鬼界血怨与巫邢结盟,定然是不会容许他进入鬼界的,而妖界就更不用说了。   夏侯根本就没动过这份心思。   若是能去人界……他的视线转向一边映出川弥各个地方景况的水面,嘴唇抿着拉平了。   若是他能去人界,又岂能容巫邢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这么久!   而被仙帝等待着的巫邢,此刻却相当焦躁的坐在青岩的寝殿之中,眉头皱得死紧。   他联系不上青岩了。   符篆发出去之后马上就被返了回来,联系过川弥的丹阁之后,发觉他们同样面临着这个情况。   巫邢坐在桌前,桌上摆放着一盏魂灯,灯光如豆,没有丝毫的异样波动。   这盏魂灯是青岩的,魂灯长明即是主人身体无碍。   青岩没有危险,来自紧紧相连的契约的安抚气息也告诉他,青岩没事,反而心情不错,但即使如此,巫邢却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魂灯。   这时,阿甘将豹子的魂灯也搬了过来,趴在一边跟巫邢一起眼巴巴的看着魂灯,丝毫都不打算放过。   “阿甘,你可知青岩此番是去何处?”巫邢有些后悔之前为了表示自己的信任而没有过问青岩这次去川弥的目的地了。   现在想来,他根本无须这般表达信任,适当的询问想必会让青岩感受到更多的安全感和他对他的重视。   “是去找崇光吧。”阿甘答道,“之前丹阁来信说崇光渡劫成功了。”   “那也不用这般急着去川弥。”巫邢皱了皱眉,“若是担心崇光与夏侯之事……崇光并不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到底该如何,他心中自由较量。”   魔尊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尤其天道降下的龙气,其为人自然不必过多怀疑。   而巫邢其实也并不担心崇光若是真的站在了夏侯那边他该如何,事实上从某种隐秘的方面来说,巫邢对于这样的情况有点微妙的乐见其成。   阿甘发了会儿愣,他突然反应过来,“师兄之前问我们天梯之事。”   “恩……”巫邢点了点头,思忖了一阵,而后答道:“他先前也与我说过浪宁玉骨墓下疑似天梯的事。”   “再丹阁的时候,那个娃娃……”阿甘比划了一下,“那个娃娃给了师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登天梯。”   没有见过娃娃的巫邢莫名的看着阿甘。   “就是谷主给师兄的,那个娃娃还说‘万花谷,登天梯’之类的话。”   “……”巫邢沉默了好一阵,他对青岩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他感到有些介怀,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   阿甘撇撇嘴,如同黑葡萄一般圆溜溜水灵灵的眼睛泛出了泪光,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他们肯定在万花谷,师兄不带阿甘去。”   “阿甘知道万花谷在哪儿?”巫邢忙问。   “川弥中间。”阿甘小声啜泣了几声,然后转为嚎啕大哭。   不甘心的小孩儿在地上打滚撒泼,哭得撕心裂肺。   如此便算了,他手还紧紧揪着巫邢的袍袖,一边哭着一边道:“大坏蛋你要去万花谷,带上阿甘一起……”   他挥手将川弥地图打开,一眼就看到了阿甘口中所谓的“中间”。   这是极容易找到的一片绵延巨大的森林,在地图中也显得极为明显。   这座森林有一个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名字——死亡之地。   “阿甘。”巫邢把撒泼的阿甘拎起来,指了指那片森林,“你说的万花谷,是在这里?”   “真正的万花谷就是在这里边!”阿甘吸了吸鼻子,“不过大坏蛋你去的话,会被机甲龙吃掉的。”   巫邢不明所以。   “有机甲龙,很大很大的机甲龙守着,它们不让阿甘进去,除非有青岩带着。”阿甘说着瘪瘪嘴,又有要嚎啕的趋势。   本来就头疼的巫邢觉得头更疼了。   万花谷。   谷内的几人全然不知外面已经乱成了什么模样,悠闲的顺着阶梯慢悠悠的往上爬。   青岩将两人带到了三星望月底下,万花弟子学习神农制药之术的屋子里,将门窗都敞开,转头向崇光与豹子歉意的笑了笑。   “难得看到你那般模样。”崇光托着下巴坐在一边丝毫没有积上灰尘的的椅子上,上下打量着青岩,“要是巫邢看到了,肯定想掐死你那个……那个啥师兄。”   “恩?”青岩愣了愣。   “我猜你肯定没有跟巫邢撒过娇。”崇光笃定道。   青岩囧了一瞬,不管怎么说对巫邢撒娇这种事……对他来说耻度真有点高。   再说了,师兄跟巫邢怎么又会是一样呢,至少师兄不会让他如同之前猜测巫邢的心思时那样惴惴不安。   准确的说,到现在青岩也依旧没有把握巫邢是不是会同意他不做五界之主,将他名正言顺的留在身边这回事。   青岩怕把自己看得太高,到时候摔得可不会轻。   他虽然对于回归天道并没有什么抗拒,但如今有了挂念,到底是更加私心的希望能够与爱人度过更长的时间的。   崇光笑眯眯的看着青岩,见他面色有些泛红便知道自己说得没错。   青岩从一边的小柜子里翻出了茶叶,元力烧热了一壶水随意的冲泡了一番,翻了个白眼,道:“那你跟夏侯撒过娇么?”   “那当然。”崇光点点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才九岁左右呢,他已然是两百来岁了,怎么不能跟他撒娇。”   青岩看他一眼,半笑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你就贫吧,以后你也就只能指着这些记忆过了。”   崇光瞪了他一眼。   黑豹在一边舔着滚烫的茶水,似乎浑然不觉茶水的温度和旁边两个人的对话。   青岩将茶壶放到了一边,向崇光和豹子说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向落星湖的方向走去。   裴元师兄一如既往的喜欢着落星湖,他还记得自己刚被谷主带入谷中时,裴元师兄便在这里给新入门的弟子进行测试。   当然他也没能逃过这一步。   裴元师兄在面临正事的时候是个十分严谨的人,并且心怀天下顾全大局。   当初教导他们这些小弟子“活人不医”的准则时,裴元师兄就显得相当严肃认真,好几个笑闹得厉害的小弟子还被师兄打了手板。   而平日里师兄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就像刚才见到他时一样,会亲切的拍他的头,会调侃他,还会温柔的笑。   绝大部分小弟子除了谷主每日讲课和各自的师父兴头上来教教他们的时间以外,大多都是被放养的,青岩也不例外。   而这些被放养的小弟子们,无一例外的都成了裴元师兄的跟屁虫。   而后裴元师兄在安史之乱初时便主动请辞离谷,而那时一直照顾谷主起居的青岩也毫不犹豫的在他离开的第二天便向谷主请辞,与一群师兄弟一同道别了师门,投身乱世。   青岩想着师兄的事情,脸上带出欣喜的笑来。   裴元正细心的整理着晾晒的药材,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顺手拍了拍青岩的脑袋,转身推开了花圣之前居住着的屋子,招呼拨弄着药材的青岩道:“青岩过来,师兄与你说说花谷之所以变成如今这般的缘由。”   “这些药材该收了,师兄。”青岩说着抱起了一大筛子,往屋内走。   “不忙,让瓦力做这些。”   裴元摇摇头,任由青岩将一大筛子甘草搬进屋里。   除了瓦力,他已经许久没与别人说过话了。   而他的能力又没到将瓦力做成与人的思想一般无二的程度。   几千年来无人说话的裴元大师兄感觉有些微微的寂寞。 ☆、113·汪汪汪汪   “师兄,”青岩将一筛子甘草放到内间阴凉通风处,洗了手转回正堂,看着正低头晃着茶杯身形显得有些寂寥的裴元,轻声喊道,“师兄这般模样,不怕被小辈们看到笑话。”   裴元抬起头来,向他笑了笑,“若是当真有小辈陪着便好了。”   青岩略微沉默了一阵,有些不知掉该怎么接话。   “青岩来这川弥多久了,”裴元转了话题,问道。   “不足百年。”青岩答道,拿过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眼睛四处转着想着能不能找到几块糕点,免得等会儿听故事的时候嘴巴闲着没事儿干。   “不足百年。”裴元重复了一下他的话,像是知道他想着什么一般,从储物戒中翻出了不少糕点,还都是青岩喜欢吃的,“你定然偷懒了罢,否则不会修为只到这般程度。”   青岩眨了眨眼,笑眯眯的伸手拿了几块糕点,“别人都夸我天赋好。”   “你是白泽,天赋自然好。”裴元道,抬手不轻不重的弹了弹青岩的额头,“身为天眷之人,竟然如此浪费天赋时间,谷主若是知道了,非得罚你打扫三星望月两个月不可。”   “师兄你知道啊……”青岩一愣,“何时知晓的?”   “你还未被谷主捡回来时便知晓了。”裴元笑笑,“谷内不少人也是知晓的。”   青岩想起自己几乎已经全然忘却的第一世——在到达唐天宝年间之前,他也曾经是有过一段记忆的。   然而那段记忆却已经在大唐被消磨殆尽。   青岩算了算,发觉自己被隐瞒了足有百年。   裴元看着青岩沉默下去,只是将一块青岩喜欢的糕点送入自己嘴中,在青岩惋惜的目光中悠然道:“这片地方,是原本川弥连接他界的天梯之处。”   “那浪宁……”青岩说道一半停顿下来,他不知道似乎极长时间没有外出的师兄是不是知道浪宁那一回事。   “浪宁镇那底下是鬼物作祟而非天梯,若是你那道侣去瞧过,马上便能知道是何缘故。”裴元道,“我虽在谷内,对外界之事也是明了的。”   青岩只是点了点头,拿了糕点默默的啃着。   “谷主本非大唐之人,他生于川弥一个修道世家之中,比之仙帝夏侯还要更加早上数倍的时间。”裴元道,“只是……谷主与上一代白泽相恋……”   “噗——!!”青岩一口茶没含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脸色涨红。   青岩只觉得谷主那种闷骚居然会有听了开头就觉得后来会很曲折的情感纠葛,略微的有点毁三观。   裴元似乎十分理解他的感受,一脸深以为然你的模样,伸手抚摸着青岩的背,掐了几个穴位给他顺气。   直到青岩回过神来,才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谷主东方宇轩原本便是川弥之人,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万花谷的传承,一直便被当年川弥诸多医者所嫌忌,打那份传承主意的人更是不少。   而当年恰逢夏侯出生,白泽降世择主,想要夺得白泽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东方宇轩与上一代白泽两人在逃避各自追杀之时相遇,而后相互扶持躲避双方追杀,感情也变得深厚起来。   知道白泽说出自己的身份,想要与东方宇轩缔结,而东方宇轩却拒绝了这份殊荣。   他并没有那样重大的野心,比起一统五界受人朝拜,不如闲云野鹤游荡人间,自由自在。   白泽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分离之后,白泽便与已然登仙的夏侯缔结,助他登上帝位,一统五界,而另一方面,却与东方宇轩黏得颇紧,大有道侣的意思。   夏侯当时心系崇光,对于白泽与东方宇轩的关系并没有过多置喙,直到他登上帝位之后越来越不知足。   白泽在协助夏侯登上帝位之后不久,便有感天道召回,更是抓紧时间与东方宇轩呆在一块儿,每日两两相对好不快活。   而夏侯却并不甘心就此放白泽离开——在知道白泽深厚的气运对于一个人运道的改变有多深刻之后,他就没有打算将白泽放归天道。   他将白泽困锁在仙庭,强行分离起肉身与魂魄,而后在肉身之中塞进了一个气运也相当不错的修者魂魄,骗过了天道之眼,将白泽魂魄生生留下,而将其交了出去。   白泽元气大伤,一时之间无法再与东方宇轩联络,而就在这时,那些医者陡然发难,为数不少的修者在医者的驱使下追杀东方宇轩,企图将万花传承夺走。   即便东方宇轩花间之术修炼得并不差,然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落了个重伤垂危,被迫兵解的结果。   而被困住的白泽似乎感觉到了东方宇轩的危险,竟是生生撕裂了自己的魂魄,凭着魂魄中的白泽源力护着东方宇轩破碎虚空,重入轮回。   而仙帝那边剩下了上代白泽的二魂一魄,他将这天地间一些大气运者的魂魄与白泽的二魂一魄重合,炼出肉体,将新生的魂魄与肉体融合,造就了巫邢的那位“大师兄”。   而东方宇轩,则是投入了比之川弥更加低上一级的大唐世界,落入东海侠客岛方家转生。   青岩听得目瞪口呆。   “这比小说话本里的还精彩。”他评价道,砸吧砸吧嘴,喝了口茶,又叼了块糕点,“然后谷主就在大唐建了万花谷?”   裴元点点头,低头啜了口茶水。   “那我又是怎么一回事?”青岩略微有点茫然。   “谷主身边有上代白泽的残魂。”裴元视线在他身上转了转,“天道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青岩更茫然了:“所以?”   “所以你提前五千年出现了。”   “……”啥?   “天道直接将你送到了谷主身边。”裴元顿了顿,“在你还是头小羊羔的时候。”   别这样。   你才是小羊羔呢……   青岩心情有点微妙。   “谷主当时忙着创建万花谷,将你白泽之魂封了,送去了另一个小世界,直到万花谷发展完善了,才将你从那边接过来。”裴元给自己续了杯茶,“天道的意思,大约就是要谷主将你妥帖的照顾大,然后夺回上一任白泽的魂魄。”   “你们一直在修炼?”青岩问,“在大唐之时就如此?”   “我有幸得到谷主青眼,的确是在大唐便在修炼了。”   青岩倒是并不介意自家人的隐瞒,他自始至终都相信谷主和师兄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他好。   如果当初他尚且羸弱的时候便泄露了白泽之力,想必如今早便没有他了。   “后来安史之乱,你离谷之后,谷主便布下结界,带领我们一群资质好的弟子进入了川弥。”裴元说着,看向外面,“如今我们所在的,便是当年最初来到川弥大洲的地方,谷主身负天道重任与眷顾,将万花谷在这片无人可达的死地中重新建立起来,我们沾了福气,得以在这片危险的森林之中自由穿行。”   “那我当初来时……”   “没有修炼天赋的弟子都留在万花传承,待得你回谷了触动谷主先前布下的结界,便会被带到如今的川弥来。”   “南海的那个万花谷……”   “只是掩人耳目顺便用来接你的罢了。”裴元摊手,“没想到我还没到,你直接跟着那魔尊走了。”   青岩干笑两声,想着当初他也并没有那么急着走,若不是巫邢那魔身的缘故……   当初要是没有碰到巫邢,想必他就会先安心的在谷中修炼,直到裴元师兄到来吧。   不过青岩倒是并不觉得之前的发展有什么不妥。   “后来我在川弥,师兄为何不来找我?”青岩抱怨道,“还有试炼里,阿甘盼着回谷很久了。”   “试炼和阿甘都是为防万一,谷主留给你的。”裴元道,“我修为早在大唐便已经过了试炼的限制,断然是进不去的。”   “以防万一?”青岩略微一顿,想到外面守着的机甲龙,“如今还有人想要进来一探究竟?”   “我们尚未来时,数千万年便是如此,我们来了,反倒更加让他们有了探索的欲望。”裴元道,“如今你带着那步入大乘的朋友来了,待他登入天梯之时,当年谷主飞升之时带入天梯的诸位师门兄弟也可以重新出世了。”   “在天梯中?”青岩愣了半晌,“为何会在天梯之中?”   “因为谷主担心他们不听话。”裴元垂下眼,显得有些寂寥,“不是所有人都忍得住数千年在谷中过日子的,反倒天梯之中更好,含大道三千,对修为颇有裨益,若是运气好,更是连天劫都能避过去,待得他们出来了,万花谷便不再畏惧那些力量了罢。”   青岩偏头看着他一直十分尊敬的师兄,低下头转了话锋,问道:“谷主如今在何处?”   “上鸿天界。”裴元答道,“大约是想去夺回上代白泽那二魂一魄,结果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得手,反倒是被你那道侣抢了先。”   青岩被裴元一句又一句道侣调侃得脸上有些臊,喝了一口凉下来的茶水,“可是……巫邢他不是把那个‘大师兄’给……”弄死了么?   裴元抬头拍拍青岩的脑袋,觉得手感不错又揉了揉,道:“白泽的魂魄,除却自毁与天道召回,是不会消亡的。”   “那白泽为什么对巫邢有敌意?”   “残魂与夏侯亲,自然会对运道极佳的巫邢有所敌意,你不是选择了与巫邢缔结吗?”裴元解释道,“上一任白泽的残魂也能感觉到,巫邢与他所选冲突,心中便不会抱有好感。”   这么说他之前在夏侯身上感觉到的白泽气息,是上一任白泽的残魂气息咯?   青岩被这么大的信息量冲击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一头锈迹斑斑的机甲龙的脑袋从门外探进来,眼巴巴的看着两个万花弟子。   裴元挑眉,抬手敲了敲笑容讪讪的巫邢的脑袋,回身去房间中拿出了不少工具来。   上鸿天界,无名之地。   东方宇轩看着手中惟妙惟肖的显现出裴元模样的瓷娃娃,笑了笑。   桌面上一个小木甲人拖着镇纸,放到了桌面上评铺着的宣纸上,然后转身抱着一块乌黑的墨条跳上砚台慢悠悠的磨着墨。   东方宇轩将它身上溅上的墨汁细心的擦去,目光温和。 ☆、114·呱呱呱呱   裴元大概是清净太久了。   豹子和崇光两个在万花谷里到处撒丫子狂奔破坏花花草草,他也没有像从前呵斥他们那些小弟子一样,教导他们礼仪和罚他们照顾药草。   反倒是乐呵呵的看着崇光每天拖着豹子在晴昼海里到处打滚,即便是翻阅一些稍微深入点的典籍也不阻止。   源源不断的两个机甲龙从谷外窜回来,带着斑驳的锈迹跑进来,一个接一个,时间掐得比什么都准。   两个万花弟子看着几乎将落星湖染得变了色的锈水,再看看眼前安静的趴在他们面前的机甲龙,脸色黑沉沉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青岩板着脸看着机甲龙,对上机甲龙偏过来的闪着红光的眼睛,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好吧,是他自己说可以来找他的。   青岩塌下肩膀,只能自认倒霉。   谁知道守着万花谷的机甲龙有这么多,   即便是修者的身体,这会儿他们也感觉到了疲累。   “师兄这么多年你都没给他们清理过吗?”青岩无不抱怨的嘟哝着。   裴元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汗,没好气的敲了敲青岩的头,“若是我没清理,你早便看不到它们了。”   青岩撇撇嘴,继续给清理过的零部件重新上漆。   这边两个在热火朝天的干着活,浑然不知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自魔门不再隐匿行踪之后,开始毫无忌惮的与道门大肆抢夺资源,而道门不少杰出子弟都因心静不稳甚至是直接被蛊惑堕入魔道,魔修修炼一向比道修修心速度要快得多,一时之间魔门气焰张狂无比。   道门的生存空间被突然跑出来的魔门挤压,而因之前几个庞然大物接连分崩离析,如今竟是失去了去魔门之中的巅峰强者一战的能力,最终只能一退再退。   双方剑拔弩张,几乎到了一碰面就打得天昏地暗的地步。   而示意各个人界小世界的魔门大肆发展,同时也被视作了这些魔门靠山的巫邢,此刻却急吼吼的拎着阿甘,破开虚空到了川弥。   到达川弥的魔尊私下看了看,神识放开迅速蔓延出去,而后确定了方向,带着凛冽的破空声向神识被阻拦的方向急速飞去。   阿甘死死的抱着巫邢的手臂,生怕他把自己丢下一个人独自离开。   而在他们离去后不久,方才他们所站的地方现出几道人影。   道门与魔门的中坚力量狭路相逢,在方才有剧烈魔元波动地方,再一次掐了起来。   对后面的争斗并不是毫不知情,但巫邢却没有去管后方的动静。   直到他穿过了一片荒芜之地,入目的是一片连绵无际的巨木随着山脉的走势而起伏的绿色海洋。   巫邢四处打量着这座森林。   对于神识被限制这种事情他算不上太陌生,对于曾经喜欢跟廖晓啸一起在各个神秘的故址之中搜寻好东西的巫邢来说,几乎称得上是家常便饭。   ——但凡厉害一些的地方,多少都有这么些限制。   只是巫邢并没有在这里感受到青岩的气息。   “你说,青岩在这里边?”巫邢落在地上,将有些晕乎的阿甘放下来,问道。   “万花谷在里头,这里面不能飞,元力再浑厚也会被吸走的。”阿甘晃了晃脑袋,答道,“万花谷中是无法传递符篆的,师兄们一般都用羽墨雕递信,也通过羽墨雕出入这片地方。”   所以之前那种情况,青岩十有八.九是跑进了这里头。   “你说的机甲龙……”   “跟我一样是天工造物。”阿甘翻出青岩给他的乾坤袋,伸手掏啊掏,翻出一块灵石来塞进嘴里,“不过分等级的,外围的机甲龙跟试炼之中的一样,元婴期以下到了它们面前只有逃跑的份儿,再往后的即使是大乘期也可以一口闷了。”   “拦得住我吗?”巫邢哼笑一声,心中丝毫不怵,带着阿甘大步走进了这片密林之中。   巫邢修为高深无所畏惧,而阿甘却始终紧张兮兮的跟在他背后探头探脑。   魔尊低头看了看手中青岩的魂灯,确定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后松了口气。   阿甘在他背后四处忘了,昏暗的密林里脚下踩着枯枝发出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而虫鸣鸟兽的叫声遥遥的传过来,让这座密林显得尤其深邃。   巫邢往前走了一阵,脚步一顿。   他偏头看了看周围的树木,光线缺乏导致的昏暗并不能给他造成什么困扰。   魔尊脚下一转,向距离他并不远的一颗树木走去。   这是一颗相当粗壮的树——事实上这周围都是这样。   而让巫邢关注它的并不是他粗壮的树干,而是它干枯的树皮上被刻出来的几道算不上多么旧的划痕。   巫邢抬手摩挲了一下那几道粗糙的痕迹,拉得平平的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   “是师兄留下的?”   “我想最近除了他应该没有什么人会跑到这里来。”巫邢答道。   要知道最近外面那么乱,还能腾出手来往这里摸的宗派世家可少得很。   魔道之争已经到了极为激烈的时刻,那些道修大宗的迅速败落让道门失去了面对魔门的利爪,只能节节败退。   能够帮助他们的人却安静的在仙庭之上等待着巫邢出招。   “师兄为什么要留这个?”阿甘道,“万花弟子出入是有羽墨雕接应的,怎么会自己摸进来探路。”   “很明显,我们在外边并没看到什么羽墨雕,而青岩也不一定知道这一点。”巫邢收回手,继续往前走,搜寻着下一个留下了标记的树木,“我见到青岩的时候,他可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万花谷。”   阿甘愣了愣,旋即才意识到了什么,撇撇嘴便没再吭声。   湖边那一排安静蛰伏着的机甲龙眼中泛出红光,几头被清理过锈迹的机甲龙站了起来,发出一声低吟,身形一闪,向密林中奔袭而去,不过瞬息便失去了踪影。   巫邢顺着青岩先前留下的痕迹往前走着,直到周围再没有什么划痕留下。   他退回了最后一道有划痕的树干旁边,四下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争斗的痕迹。   “怎么了?”   “消失了。”巫邢抬头看着依旧昏暗的密林,皱了皱眉。   没有阿甘说的禽鸟类的迹象,更没有阿甘说的机甲龙出现应该会有的痕迹。   巫邢顿了顿,喉咙中发出有节奏的低咆,像是发怒的野兽。   在晴昼花海里蹭着一小片猫薄荷打滚的黑豹猛地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那几株被他弄得弯七扭八眼看着要活不下去的猫薄荷,打了个喷嚏,迈开爪子远离了那一片让他魔怔的地方。   找了块高地发出震天的咆哮,回应起巫邢的呼唤。   青岩和裴元毫无准备,被突如其来的兽咆吓得一个哆嗦,“咔吧”一下把眼前这头机甲龙退步的零件给掰坏了。   “……”青岩看着自己手里坏掉的零件,眨了眨眼,“不怪我哦?”   裴元叹了口气,转头回了房内翻出一块灵气充裕的矿石来,手中燃起一朵浅绿的火焰,跃动着开始炙烤那块矿石。   青岩看了一眼,咧咧嘴接过裴元的活儿,开始拆东西除锈。   巫邢在密林中安静的等了一会儿,收到回应之后眯了眯眼,转了个方向往前走去。   机甲龙在接近巫邢和阿甘之后抬头嗅了嗅,相互看了看,有些犹豫的跟在他们背后,并没有打算如同往常一般直接动手。   其中有个人身上有它们熟悉的气息。   然而他们遥遥的缀在背后,巫邢却是轻易的便发现了。   魔尊手中黑光大盛,手掌呈爪状,将一头机甲龙隔空抓了过来!   机甲龙连连撞断几颗粗壮的树干,最终落到巫邢面前,愤怒的咆哮着,一爪子抓向了巫邢的胸口!   另外两头机甲龙也迅速跟了上来,巫邢主动的攻击让它们不再因其的气息而犹豫,长满了尖利的铁牙的大嘴张开,咬向了巫邢喉咙要害。   巫邢冷哼一声,手中元力一震,竟是生生将一头机甲龙震散,成了一堆散落在地的零件。   再毁去一头之后,巫邢手中翻转,元力透体而出,像是有自己的眼睛一般追随者一击不成迅速后撤的机甲龙而去!   被击中的机甲龙踉跄后退几步,身躯几乎要被消蚀殆尽,控制着机甲龙的中枢爆发出一股元力,生生护住了最为重要的部件,保住了机甲龙运作无虞。   两头机甲龙仰头长吟,红色的眼中绽出强光,一颗巨木凭空出现,生生阻隔了巫邢伸向另外一头机甲龙的手。   而后生还的两头机甲龙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同伴的残骸,凭借这对地形的熟悉,迅速离开了这片地域。   浑身紧绷的阿甘放松下来,他走近了地上的残骸,蹲下.身拿起一块零件看了看。   “大坏蛋,这头机甲龙最近才翻修过。”阿甘向巫邢挥了挥手,“新漆才刚上不久,灵气很足。”   巫邢闻言,弯腰捡起一个长条,左右翻看了一下,除了灵气充足之外看不出任何不对。   “应该是师兄做的。”阿甘将他手里的零件抢过来,翻开自己的乾坤袋,伸着小手把地上的零件一个一个的放进了袋子里,嘴里嘟哝着:“把这些零件带回去,谷里的师兄师姐们还能重新将这个机甲龙做好。”   巫邢看着阿甘将这些东西收好,琢磨着自己拜访万花谷,是不是应该准备点好东西,送给青岩那些师门的兄弟姐妹。   ——在仙帝座下当徒弟的时候,他可没少收那些抱夏侯大腿或者和夏侯关系很好的人的礼物。   这么想着,巫邢拎着已经捡完东西的阿甘往前走,一边分出心思来翻着戒指里的存货。   青岩的师门应该跟他兴趣相去不大,巫邢想,将戒指中的那些珍稀药材都翻出来备好,还有从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搜刮来的古医书,以及刚刚看到机甲龙之后,把随手扔进来的一些小玩意儿也翻了出来。   不知道万花弟子有多少,但是巫邢还是准备了不少上好的东西。   礼多人不怪。   希望万花谷里那些弟子不要怪他用这般粗暴的方式拜访才好。   巫邢正往前行的时候,那头几乎被毁去的机甲龙在离开巫邢所在的地方不久后,转身向万花谷的方向直冲而去,通知了一路上镇守的机甲龙,以至于巫邢后来一段时间内前行的道路尤其顺畅。   青岩跟裴元将眼前这个机甲龙倒腾好,两个人往后一仰直接倒在了地上,眼一闭看都不去看新来的那个求洗锈的机甲龙了。   倒是瓦力绕着那个机甲龙转了几圈,咔哒咔哒了几声。   黑豹甩着尾巴从晴昼海的方向晃荡过来,无声的站在拿衣袖捂住脸的青岩身边,低头拱了拱他。   “尊者大人来了。”   青岩一个机灵坐了起来。   “啥!?” ☆、115·咻咻咻咻   青岩惊悚的看着黑豹。   旁边不顾形象四脚朝天躺着的裴元也扭过头来,看着黑豹,视线转向青岩,挑眉笑道,“就是你那个道侣,”   青岩有种早恋被家长抓包的尴尬感,旋即想到自己的年龄,心里那股尴尬略微消去了一些。   他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大师兄,轻轻点了点头。   裴元坐起来,膝盖曲起,托着下巴瞅着自家师弟,“听说是个魔修,还是尊者境界的魔修。”   “是的。”青岩又点点头。   “你跟他缔结了,”说着,裴元拉过青岩的手,搭上了他的脉搏,抿了抿唇,眉头微微皱起来,“双修过了?”   青岩脸色腾地一下红透了。   豹子在一边看了看,甩甩尾巴。   裴元目光中含着调侃,笑吟吟的看着青岩,将搭在他买上的手收回来,“你与他修为相差甚远,双修之事量力而行才好。”   青岩胡乱点点头,揉揉脸抬头看着趴在他们面前眼巴巴的看着他俩的机甲龙。   略微一愣,转头问道:“师兄,这机甲龙只怕扛不住巫邢一击之力,我出谷将他带进来可好?”   裴元应了一声,点点头,“也好。”   青岩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手臂,站起身来,看了看身上沾上了污迹的衣袍,打算回头去房内换一身衣服再说。   刚换了一套衣服出来,原本那头安静趴着的机甲龙便突然站起身来,转头向谷口的方向发出一声尖锐的龙吟。   那是警示的声音。   青岩脚步一顿,裴元自地上爬起来,两个万花弟子对视一眼,戒备的看向谷口的方向。   一道黑影蹿了出来。   青岩手中元力大盛,白玉骨笛出现在手上,却在看清来着的时候愣住了。   那是一头机甲龙,比起这头等着除锈的机甲龙而言小了不少,大约是镇守在较外围区域的机甲龙。   它身上的伤相当严重,浓浓的魔元波动附在它身上,侵蚀着他身上厚重而坚硬的材质。   青岩撤去手中的元力,将玉骨笛收回,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机甲龙的伤口。   熟悉的气息让青岩心中一松,旋即脸色顿时便黑了下来。   裴元看着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依靠手上功夫修复,而需要重新炼制一番的机甲龙,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这是你那个道侣干的好事?”   “只怕是的。”青岩这话说出来,语气也不怎么好。   巫邢身上有他的气息,那些机甲龙多少都能够辨认出来,只要巫邢不释放出恶意或者主动动手,这群机甲龙便根本不会对他动手。   重新炼制一个最外围等级的机甲龙对于裴元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往常若是有机甲龙报废了,他也很乐意重新炼制一个补上空缺。   但这不代表在给一大群机甲龙洗刷刷好几天,几乎已经到了看到机甲龙就想吐的时候,得到要重新炼制一具机甲龙不上空缺的消息会让他有多么乐意。   青岩低头翻出一张符篆来,刚准备写上几笔,就被裴元阻止了。   “谷中不能传递符篆。”裴元解释道,“天梯中的空间十分坚固,光凭借这些符篆自己带着的传送阵是没有办法传出去的。”   青岩呆了一阵,他之前还在想巫邢怎么一直没给他递过符篆,还以为对方一直在忙,没想到这里是根本就收不到。   “他大概是担心我遭遇到了什么不测。”青岩耸了耸肩,即使是有魂灯也没办法放心,这种情绪青岩明白的很,他口中发出一声唿哨,一头巨大的羽墨雕扑棱着翅膀盘旋而下,落在两人身边,亲昵的蹭了蹭裴元的额头,而后转身睁大了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青岩。   青岩口中吹出几声婉转的调子,抬手抚上羽墨雕脖颈上的羽毛,将裴元递来的头套小心的套在羽墨雕脖颈上,“好雕儿,带我去一趟谷外找人。”   羽墨雕张开翅膀蒲扇了几下,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   青岩抓紧了头套,在羽墨雕升空的瞬间翻身跃了上去。   在被禁止踏空而行的天梯笼罩的范围里,能够飞上巨木顶毫无阻碍的直线前行的羽墨雕无疑是极为重要方便的交通工具,比之能在林间灵活腾跃的机甲龙到达目的地的速度要迅速得多。   裴元目送着青岩离开,看着眼前的机甲龙,深深的叹了口气,将机甲龙身上还附着着的魔元力细细剔除,转头回房间翻出一个背篓,手里拿着一把铁锹,准备去挖矿。   这种为小辈操心替他们擦屁股的感觉还真是令人无比怀念。   裴元这么想着,面上不由的带上一抹无奈的笑意。   青岩坐在羽墨雕悲伤,看着下方迅速倒退的翠绿海洋。   强大而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   青岩抿着的唇微微翘起,眉眼间一抹明亮也晕染开来。   巫邢也察觉到了青岩毫不遮掩的气息,风中带着呼啸之声直奔他而来。   青岩俯身拍了拍羽墨雕的厚实的背部,身.下的巨大禽鸟立时会意,顿时减缓了速度,盘旋而下,勾起的爪子伸出来,紧紧的扣在树干上。   青岩顺着它的力道一跃而下,直接落在了巫邢面前。   魔尊伸手将人接住,直接用力摁进怀里,头埋在青岩脖颈间深吸口气。   青岩轻笑一声,回抱住巫邢,紧紧的。   “很开心?”巫邢声音有些喑哑,他有些冰凉的鼻尖轻轻蹭着青岩的脖子,往上张口将青岩的耳垂含住,轻轻舔了舔。   酥麻的感受让青岩有些紧张,他抓紧了巫邢的衣袍,抬起头侧过脸吻上了巫邢的嘴角,一触即退,笑道,“我自然开心。”   巫邢被青岩难得的主动取悦了,挑眉看着他,抬手替青岩理了理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有些凌乱的黑发,“看我这么着急,你高兴了?”   “恩。”青岩点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而后抬头看向头顶,再一次发出了唿哨,树顶传来几声回应,而后是翅膀拍动的声音,逐渐远去了。   “师兄!师兄说话不算话,不带阿甘回谷!”阿甘站在巫邢背后,不甘心的扒拉着青岩的衣袍,顿了顿,又满是委屈道:“阿甘也要抱。”   青岩拍了拍巫邢环在他腰上的手,巫邢不情不愿的松开。   青岩弯腰将阿甘抱起来,翻手拿出几块灵石塞到阿甘嘴里,“师兄见到瓦力了,还有裴元师兄也在。”   阿甘嗤嗤笑了几声,自腰间取下乾坤袋,“大坏蛋还弄坏了一个机甲龙,阿甘把零件都收好了,师兄要罚大坏蛋看药圃。”   青岩看向巫邢,笑眯眯的应了下来。   阿甘顿时满意了。   “我们等羽墨雕带个同伴回来,然后直接回谷。”青岩道,“你将那机甲龙毁成那样,师兄气得不轻。”   巫邢顿时显得有些尴尬,然后又搬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来,道:“与我在一起的是你,又不是他。”   “我可算得上是师兄一手带大的。”青岩瞟了一眼巫邢,“你敢冒犯师兄,我马上便与你……唔……”   巫邢伸手捂住青岩的嘴,声音低沉,“不准说——那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青岩笑弯了眼,坏心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巫邢的手心。   魔尊的呼吸一顿,看向青岩的目光中隐隐带了一丝不易捕捉的,他手划过青岩柔软的嘴唇,拇指微微弯曲,竟是想探入青岩口内。   青岩抬手将巫邢想要作怪的手打开,瞪了他一眼,“别教坏小孩子。”   巫邢看向阿甘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善。   阿甘往嘴里塞了一颗灵石,毫不退缩的回瞪他。   巫邢觉得这一大一小,在知道万花谷还存在之后,胆子大了不止一两点。   阿甘这般便算了,巫邢却隐隐察觉到,青岩将心中一个大包袱放下了,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变得欣悦轻松起来。   从前与他相处时的拘谨和小心,在方才短暂的互动中更是消失殆尽。   魔尊大人看着这两个完全把他扔在一边只顾着相互逗乐的一大一小,心中高兴的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小小的遗憾。   那样小心的揣测着他的心情,即便是有着缔结的心意相通的因素在也始终没敢放开了胆子与他相处的青岩,那搬生涩的模样怕是看不到了。   背后有人撑腰的青岩,说话和行动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巫邢知道他与青岩之间始终横亘着的地位上的隔阂终于被填平踩踏实了。   万花谷的地位和能力有多重要,没有谁比他们这几个时时刻刻关注着五界局势的人更加清楚的了。   医者在一个阵营的大后方总是相当重要的存在。   一方在不断损耗的时候,而另一方却始终能够保持一定的有生力量,此消彼长之下当是高下立判。   而不只是川弥,这数十人界小世界中,若要说医术,数千年前昙花一现的万花谷不说稳拿第一,但绝对是在前三之列。   最重要的是,其他医者传承通常一脉单传,而万花医术却不忌惮被外人所知——在不修炼养心诀的前提下,万花医术学了去也只能精通手中针灸之术,即便习得了针灸之术,没有养心诀心法的辅助,也断断是做不到传说中太素九针那般神乎其技的。   头顶传来两声禽鸟的低鸣。   青岩回应几句,偏头看向巫邢,指了指上方。   巫邢点点头,两人就如同配合了千百次一般,脚下元力迸发,直冲而上,落在各自羽墨雕身边,抓住了头套。   “巫邢。”青岩在巫邢打量着羽墨雕的时候突然开口,目光深沉的看着眼前的魔尊。   巫邢挑眉,有些惊异于青岩此刻的神态,“怎么了?”   青岩双眼微阖,有些紧张的揪住了羽墨雕头套上的缰绳。   他深吸了口气,抬头再一次对上巫邢的视线。   “我……不想回归天道。”   说完,青岩的整个世界变得一片寂静。 ☆、116·啪啪啪啪   风声都停了。   青岩垂着眼,手里紧紧的揪着缰绳,指节泛白,视线落在巫邢的袍角上,不敢抬头。   巫邢垂手看着青岩,抬手拍了拍羽墨雕的翅膀,“走吧。”   青岩抿紧了唇。   “不是说要带我去万花谷,”巫邢道。   青岩抬头看向巫邢,咬着下唇双目泛着血丝。   巫邢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暗红色的眼睛显得深沉压抑。   缔结的契约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情感传递过来。   “恩。”青岩转过身,理了理羽墨雕头上有些杂乱的羽毛,眼睛感觉略有些酸胀。   羽墨雕蹭蹭他的脸颊,长鸣一声,张开翅膀扇动两下,直冲云霄。   青岩一跃而起,落在羽墨雕宽阔的后背上,抓紧了缰绳。   身后传来另一头羽墨雕扑扇翅膀的动静,青岩却没有胆量回头看一眼巫邢。   ——那对暗红色的眼中他看不出任何情绪。   之前开口的勇气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一般迅速的瘪了下去,青岩紧紧揪着缰绳,阖上眼,将双目泛上来的湿意憋了回去。   白泽不留世间是天定的运道,巫邢只是不愿违背天道罢了,这再正常不过。   青岩想,握着缰绳的力道松了松。   魔尊所乘的大雕微微落后在青岩背后,巫邢偏头看着沉默不语的青岩,眯了眯眼。   裴元收回铁锹,看了看背后背篓里的矿石,把铁锹塞回戒指里,往回走了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把背篓取下来,收回了戒指里。   大半天没清理机甲龙,落星湖之前被染得有些变了色的水恢复了不少。   裴元将背篓和铁锹取出来放到了房内,洗了手走出来便撞见青岩带着巫邢自羽墨雕背上一跃而下。   裴元挑眉看着这两人。   一眼望过去,这两人倒是蛮般配的,裴元想,视线落在青岩身上的时候却皱起了眉头。   他的这位小师弟看起来情况看起来并不多好。   裴元弄干了手上的水,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巫邢,脸沉了沉。   青岩抬头看着裴元,有些不自然的咧了咧嘴,嘴角的弧度看起来扭得有些怪异,“师兄,这是巫邢。”   青岩还想继续说下去,最后却沉默下来,结束了对巫邢的介绍。   ——他本来想好的,能够开心的跟大师兄介绍说,这是我的道侣,伴侣,能够过一辈子的人。   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哽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格外难受。   裴元看了青岩好一阵,青岩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   半晌,裴元抬头扫了一眼巫邢,目光显得有些冰冷,脸上一贯柔和的笑意也消失了,他略微顿了顿,却只是看了看天色,点头颔首道,“去寻个屋子住下罢。”   青岩抿抿嘴角,应下,也没回头看巫邢,只是转身踏上石桥,离开了落星湖。   巫邢向裴元微微颔首,跟了上去。   裴元轻啧两声,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原地没动的机甲龙,叹了口气。   感情这档子事,即便身为青岩的师兄,也是不要插手为好。   摘星楼是断然不会再给巫邢住的,当初巫邢之所以被他安置在摘星楼,是因为其他屋子都荒废了的缘故,总不能让病患露宿,而他自己在被窝里睡得香甜吧。   现在屋子那么多,也不用担心巫邢没地方住了。   青岩干脆便将巫邢带到了崇光与豹子所住的那幢屋子。   崇光与黑豹近几日每天都在谷中嬉闹,一个人完全忘了自己即将飞升的事情,一头豹子则每天在晴昼海的一小片猫薄荷里打滚。   “介不介意跟豹子他们住一间?”青岩问,却没有回头看巫邢。   魔尊走进屋子,将门合上,探手扣住青岩的肩膀,直接将人甩到门边。   青岩重重的撞上门口的柱子,吃痛的轻嘶一声,痛呼到一半却被压上来的唇咽了下去。   巫邢紧紧的搂着青岩,一手将他想要推开自己的双手扣在他身后,一手抚上青岩的后颈,上下滑动着,用力压了压。   魔尊压制住青岩的挣扎,灵活的舌粗暴的探进青岩口中,舔.舐着爱人的上颚,勾起对方柔软的舌头一同纠缠着,发出啧啧的水声。   青岩半仰着头承受着巫邢激烈的亲吻,曾经与他融为一体的气息包围住他,青岩颤抖着,想到巫邢那平静如同死水一般的目光,闭上眼狠狠的咬了下去。   被咬破了嘴唇的巫邢眯了眯眼,手从青岩后颈移到了前边,在他脖子上摩挲着。   他的目光就像是盯准了猎物的毒蛇,暗沉的红眸死死的锁在青岩身上,让人手脚发凉,忍不住生出怯意来。   “巫邢……”青岩禁不住开口,他从来没有见过巫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不像是看着情人。   “我很高兴。”巫邢突然道,他紧紧的贴着青岩,舔了舔染上了猩红血液的下唇,舌头卷裹着他的血,带着湿热的腥气触碰上青岩的唇。   “舔掉。”他冷冷的命令道。   青岩身体一僵,抬眼看着红眸暗沉的巫邢,略微向后缩了缩,却无路可退。   “舔掉。”巫邢眯了眯眼。   青岩微微阖上眼,凑上去张嘴喊住巫邢的下唇,听话的把上边的血迹舔干净。   巫邢一口咬住青岩的唇,用力的吮吸着,手上轻易的将青岩的腰带划断,银扣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巫邢将青岩在正堂里剥了个干净。   青岩低垂着头,不敢看衣冠整齐的巫邢,窗外的夕阳照在青岩赤.裸的身体上,晕染出一层漂亮的暖色。   巫邢的目光有如实质,在青岩身上逡巡着。   青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背,发觉连脚趾都紧张的蜷了起来。   青岩不知道巫邢想怎么样——他跟平时全然不同,目光看起来有些可怕。   想到要在曾经与师兄弟们煮茶品茗的地方做这档子事,青岩紧紧的抿着唇,眼前变得有些迷蒙。   青岩睁大了眼,将泛上来的酸意逼了回去,“巫邢,去卧……”   “我很高兴。”巫邢打断了青岩的话,眯着眼,“我也很生气。”   青岩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巫邢的手指便扣住他的下巴,探入他口中,翻搅着柔软的舌头。   “唔……”青岩想闭上嘴,却被巫邢的手指生生撑开,压着他的舌根,不让他作出吞咽的动作。   另一只手紧扣着他的双手不放,巫邢舔弄着青岩的脖颈,用力的吮吸印下红痕,吞吐着湿热气息的唇含住青岩的耳垂,不轻不重的咬了咬。   不要……   无法咽下的涎液溢出口腔,青岩浑身紧绷着,只觉得下.身滚烫,他睁大了眼,剧烈的羞耻感让他眼中再也憋不住,流出泪来。   巫邢手指轻轻勾了勾,魔元束缚住青岩的手腕,锁在背后。   他松开钳制住青岩的手,探到他身前,握住青岩已经半抬起头来的东西,揉捏套.弄,不时撩拨着两个囊袋。   “唔……住……”拒绝的话刚说出口,巫邢便夹住了青岩的舌头,让他只能含糊的发出呻吟。   手中的东西逐渐变得粗大灼热,巫邢拇指按住顶端的小口,继续不停的撩拨着,口中咬住青岩胸前的一点,温柔的舔了舔,另一只手直接探向了背后被隐藏在双股之间的入口。   巫邢带着凉意的手掌大力的抓揉着青岩背后的两团,听到青岩的喘息后松开,撑开股缝,不轻不重的搔刮着那处的褶皱。   青岩仰着头喘息着,身前那处想要爆发却被死死堵住,胸前和身后还被不断撩拨的感觉让他近乎崩溃。   “巫邢……”青岩声音喑哑,他难耐的扭动着身子,却被巫邢死死扣住,“巫邢……松开……”   巫邢用力咬了一口青岩胸前那点。   “啊!巫邢你……”青岩低喘一口,用力的想要挣开双手的束缚。   “你很兴奋。”巫邢道,看着青岩身上渗出来的汗珠,眯着眼轻嗤。   青岩心中满是委屈,他用力咬住下唇,生生将呻吟声咽了回去。   巫邢轻哼一声,轻轻搓揉着青岩的两个囊袋,手中一放,一声被压抑的呻.吟之后,青岩下方那处的白浊喷洒而出,尽皆射在巫邢手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情.欲气息。   “比起我,你宁愿相信那道龙气?”巫邢眯着翻涌着晦暗欲.望的暗红色眼眸,“恩?”   青岩半仰着头,目光茫然。   强烈的羞耻的冲击让他陷入一片迷茫,对巫邢的问话毫无反应。   巫邢看着青岩这般模样,微微上扬的嘴角再一次拉平了,他的手绕到青岩背后,将浊.液涂抹在青岩穴口处,手指顺着那滑腻的物体浅浅的进出着。   “唔……”青岩难耐的喘了口气,摆动着腰。   巫邢扣住他的腰,撑开股缝,手指找准穴口钻了进去,“青岩可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青岩呼吸一滞,含混的拒绝着,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一般,往后靠着向上挪动,踮起脚想要挣脱身后那沾着浊液的冰凉手指。   巫邢因为青岩抗拒的姿态而皱起了眉,将探入青岩口中的手拔.出来,带着湿意的手掌扣住青岩的肩膀,察觉到不自觉的收缩着的那处表明的渴求,挑了挑眉,将手下的肩膀压了下去。   “呜啊……”青岩低吟出声,身体紧绷得愈发厉害。   “信我还是信崇光?”巫邢压低了声音,头微微后仰,将青岩的表情尽收眼底。   “……信你。”青岩讷讷道,偏过头想要避开巫邢的目光,却在动作的瞬间便被巫邢阻止。   巫邢的手指在青岩体内抠挖挑弄,看着青岩浑身泛红的羞耻模样,将手指又增加了一根。   “我没听清。”他道,模拟着进出的动作,两根手指不时撑开穴口,第三根手指不时在穴口浅浅的探索。   “我信你……”青岩咬着下唇,重复道,“信你……”   巫邢满意的哼笑一声,将第三根手指加入进去,在紧致滚烫的甬.道大肆进出着。   “啊啊……别、别碰……”青岩头扬猛地起,下巴与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巫邢恶意的挑弄着那一点,大力按压着。   青岩的情绪被羞耻和快感占满,黑色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脚趾都紧紧的蜷缩着,“巫邢……啊……”   “说你错了。”魔尊突然停下动作,扫了一眼青岩身前再一次抬起头来的东西,在那点周围触碰抚摸着,始终不痛不痒。   青岩对上巫邢的视线,后方渴求的紧咬住巫邢的手指,而作为道侣的巫邢对于此刻的青岩而言无疑便是猛烈的.药。   “我错了……”青岩像是终于崩溃了一般,眼中盈满的泪水再也没能抑制住,顺着脸庞连着汗珠一同滑落下来,他贴上巫邢衣衫整齐的身体,头埋在巫邢肩窝里,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遮掩住他狼狈的神情,“我错了……巫邢……我错了……”   巫邢手下顿了顿,却依旧没有放过他,巫邢将三根手指都抽出来,揉捏着青岩的臀部,穴.口.嫩肉的研磨挤压让青岩在情.欲之中愈陷愈深。   “错在哪儿?”   “我不该不信你……”青岩声音喑哑,带着明显的浓重欲.望,“给我……我要……啊!”   巫邢满意的将还湿润着的手指插.入青岩后方,感受着紧紧咬住他的甬.道,用力骚挠着那一点。   青岩微仰起头,从压抑的闷哼到最后无可抑制的呻.吟,最终浑身一颤,在巫邢手指的操.弄下再一次达到了高.潮。   青岩迷蒙的看着巫邢的模样,几乎想要马上便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下去才好。   然而这个恶劣的魔修却还没打算放过他。   巫邢终于将身上的衣袍褪去,将青岩抱起,挤进了他的双腿之间,对准了似乎还在回味着那酥爽感的穴.口,火热滚烫的下.身直接撞了进去。   青岩低哼一声,张了张嘴,最终选择了无声的承受。   忍耐许久的巫邢满足的深吸口气,将青岩死死的搂住,舔咬着他的脖颈。   “相信我……青岩……”他低声说着。   “将一切交给我便好。” ☆、117·喵喵喵喵   巫邢不知道这句话青岩到底听没听进去。      他所想要的,就是给这个始终牵扯着他的心绪的人一个教训——他清楚的知道青岩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件事,绝大部分是因为他背后有了万花谷和崇光撑着。   若是没有这两者,青岩依旧会是那个什么都会多想他一份的青岩,而不是现在这样,隐瞒了重要的事情不跟他说,并且还自作主张的给他安上一块完全意想不到的绊脚石。      如果不是有崇光与万花谷的存在,青岩定然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围绕着他。   巫邢对于这一点一直相当的不满意,然而即使是不满他也依旧纵容着青岩的所作所为,甚至给他铺路搭桥,扫尾收拾残局。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让巫邢认识到,这样放任下去,他会把握不住眼前这个人。   巫邢的掌控欲很强,即便青岩是在川弥,他的一举一动也完全在巫邢的眼皮子底下,先是廖晓啸和豹子,后来甚至玉骨也会给巫邢汇报青岩的动静,偶尔超出一两次范围,巫邢也并不会太过在意。      所有人都知道巫邢对青岩的重视,几乎不能容忍他身上出现任何不可预见的意外。   青岩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巫邢在背后给他铺平了不少坎坷的道途,让他在川弥这一路走来平平顺顺。   青岩想要报答巫邢,却发觉自己除了白泽之身以外对巫邢似乎毫无帮助。      两个人的感情一旦付出的东西与得到的回报有了很大的失衡,总是会出现一些裂缝。      青岩神经紧张的寻找着能够给巫邢提供帮助的机会,他温驯的陪在巫邢身边,在川弥给巫邢正名,毁掉与仙帝勾结甚深的庄家。   但他觉得这些还不够 ,直到他发现自己的师门还在。   万花谷若是重出川弥,定然是能够给巫邢极大的帮助的,青岩想,医者在川弥之上总是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崇高并且人脉广阔。   医术精湛的医者便更加突出了,若是征得了谷内师兄弟们的同意,能够在人前提几句巫邢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能说成真的,何况消息来源还那么可靠。      而巫邢虽然一直给青岩铺着路,事实上却并不怎么愿意青岩在川弥东奔西跑。   他希望自己的爱人能够安安稳稳的享受,每日钻研医书古籍,照料一下药圃,偶尔下厨给他做些可口的饭菜,便足够了。   然而仔细算算,青岩呆在魔界的时间少得可怜不说,其中还有十数年在闭关修炼。      只是两人相互之间虽是这么想着,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这种看着便矫情的话自然不会就这么说出口,光是想想就觉得颇为嫌弃了,更何况是对着自己一心一意想要对其好的爱人说呢。      然而双修过后,两人交.融的神魂却将自己的底卖了个一干二净。      青岩侧躺在床上,愕然的看着巫邢,而巫邢同样也有些惊诧的回视他。      “我……”青岩轻咳一声,“我不想回归天道。”   “你想陪着我。”巫邢将人搂进怀里,几乎想要将人揉进身体里再也不分开才好,“我知道。”   青岩低声应了,顿了顿,“我会做的菜不多。”   “无碍。”   “我也不可能每天泡在医书与古籍里。”   “无碍。”   “照料药圃的事可以交给邹安。”   魔尊理了理青岩湿润纷乱的黑发,点点头,“恩。”   “不过,我可以陪你呆在魔界。”   “我亦可以陪你跑遍五界各处。”巫邢笑了笑,“包括上鸿。”      青岩的额头抵住巫邢的胸膛,伸手回抱住巫邢,却牵动了身后那处,有滑腻温热的东西从拿出流了出来。   青岩的面色顿时就黑了。   心意相通并不意味着青岩便能忍下方才几乎说得上是被调.教的那口气。      作出这事之后第二天,巫邢便被恢复了情绪,元力还因为双修而上涨了不少的青岩一脚踢出了万花谷。   当然,巫邢在被踢出去之前,没忘记去找前一天晚上因为他下了禁制的缘故而只能自己另找个房子睡觉的崇光,问清楚了青岩先前的打算。      “你的意思是,他让你去夺了夏侯的位?”巫邢托着腮,啧啧两声,“想得倒不错。”   “的确不错。”崇光学着巫邢的样子托着腮,“但是夏侯那个人……我想你也知道。”      “恩?”巫邢挑了挑眉,伸手将桌上的茶水拿过来。   万花谷的茶是极好的,放着凉掉有些可惜。      “他总是有一些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手段让自己翻盘……”崇光道,不同于没有经历过夏侯争权阶段的巫邢,他甚至曾经与夏侯并肩,完完全全的将夏侯的那些手段看在眼中,他微微顿了顿,叹了口气,最终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巫邢手中动作微顿。   “你要杀了他?”   “我不知道。”崇光目光中露出茫然,旋即茫然散去,抿着唇笑了笑,道,“暂时来说……大概是这么打算的。”      “你做不到。”巫邢看着崇光,摇了摇头。   “不到最后,谁知道呢。”崇光只是笑,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青岩,半调侃道,“魔尊可是大忙人,现在外边那么乱,消失两天只怕下面的人都急死了吧。”   “魔身在顶着。”巫邢特别淡定。   “谁顶着你都该走了。”青岩看着巫邢站起身,回头呼哨一声,羽墨雕拍打翅膀的声音传来。      巫邢抬手揉了揉青岩的头,两人额头相抵。   “我在魔界等你,恩?”   青岩抿着唇,终于还是没忍住,弯着眉眼轻笑一声,“恩。”      送走了巫邢,青岩走进屋里来,想到落星湖旁边蹲着的机甲龙,转到对方杂物的房间里翻找着裴元之前说的东西。      崇光半靠在门口,手里端着茶水,“我说,你就这么跟他说了?”   “什么?”青岩随口答道。   “你不想回归天道的事。”崇光喝了口茶,“他同意了?”   “我本来以为他不同意的,毕竟这事有违天道。”青岩动作一顿,然后笑了笑,“可是有些你想当然的事情呢,不问出口是不会知道结果的。”   崇光哼笑一声,看着青岩这欢喜的样子略有点不爽。   “说出来才有惊喜,即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不会觉得有多大的落差。”青岩把屯在阴凉的角落里放着的好几箱东西搬出来,看了崇光一眼,“不过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满怀希望的话,最好还是不要问了。”      崇光抬头对上青岩的目光,手中端着茶杯的手紧紧的扣着杯沿,而后转开目光躲过青岩的打量,懒散道:“干你的活去吧,我也该闭关了。”      青岩收回视线,耸耸肩。   崇光与夏侯之间的事情,其他人说了永远都不作数。   青岩也没有去管其他人感情的癖好,若不是崇光的态度与他的目的息息相关,青岩甚至不会多说一句话。      青岩难得兴起,弯腰搬起好几个箱子,离开这见屋子。      崇光垂下眼看着手中温温热的茶水,阖上眼,回身将门关上。      在这地方放空脑子玩了这么久,也该到干正事的时候了。   逃避总不是办法。   崇光走进摆着聚灵阵的空荡房间里,盘膝坐在蒲团上,五心朝天。      就像青岩说的那样,有些事情,不说出来是不会知道结果的,说出来才会有惊喜。   总有些事情需要自己亲自去求证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不管夏侯是不是还爱着他,又或者真的是为了地位与力量毫不犹豫的将他舍弃。   但有一件事,他一定要让夏侯知道。      他爱他。   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都始终如一。      裴元站在屋前苦着脸看着眼巴巴等了两天的机甲龙。   以前他清理的时候两天一只,现在是一天两只,裴元觉得不只是落星湖的水受不了了,他自己也快受不了了。      而青岩刚好将好几大箱除锈水和囤积着的材料搬过来,看着裴元这般模样,不由的笑道:“若是师兄累了,不如等过些日子崇光打开天梯,诸位师兄弟出来时将这些事情交予他们。”      裴元看了他一眼,一挑眉,“之前说过要注意节制,昨儿又与你那道侣双修了?”   青岩一顿,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裴元走过来笑了笑,伸手点了点青岩束好的衣领处露出来的皮肤,“看起来还很激烈。”      “……师兄……”   “行,不说你了。”裴元摊手耸了耸肩,将青岩手上的几个箱子接过来,“至少将这一头清理了吧,你来做,我去休息一阵,然后把那架被巫邢融了一半的给修复好……哦,还有阿甘带来的被震散的那架。”   “……”   这话里话外都是说巫邢的不好,裴元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师弟手足无措的模样,也没有将人从这般尴尬的境地中拽出来的意思,直接转身进了屋子。      数月之后。      天际几朵祥云滚滚而来,白雾镶着金边,聚拢在川弥大洲最著名的死亡之地上空。   万花谷内呆了许久的几个人都跑出来,仰头看着头顶上的祥云,沐浴着投射下来的金光,竟是觉得体内元力与修为隐隐有上涨甚至突破的征兆。      只是几缕金光便厉害至此,若是能收了那些祥云,修道路上岂不是再无难处?   一时之间,几个为修炼而苦恼的人望向祥云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一丝蠢蠢欲动。      崇光自房内走出来,举手投足间不再如同先前一般,反而带着飘渺的仙气,似乎随时便要乘风而去。      他带着众人走到晴昼花海上,回头看向青岩,“我要去了。”   “恩。”青岩点点头。   “这些日子我相通很多事情。”崇光道,“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总得说明白了才能让自己安心。”   “我不管你准备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青岩并没有给这个即将飞升的人的面子,反而是敲打他道,“只是记住,夏侯不能留在仙帝的位置上,不杀他,你也得管好他。”   “我暂时还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崇光耸了耸肩。   “你很快就有了。”青岩说着,将一只戒指递给了崇光,“它会带你找到我们谷主。”      “……东方宇轩?”   “谷主在仙界数千年,即便是被夏侯困住,手中亦是有一番势力的。”   否则也没有办法通过哪些七七八八的方式来向他们传递消息。   而那戒指里的东西,便是上代白泽的二魂一魄。      谷主身边有白泽的残魂,与这戒指中的残魂是会相互吸引的,带领崇光找到东方宇轩自然不成问题。      崇光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头顶骤然绽放出瑞彩千条。   饱含大道三千的天梯之影让沐浴在这瑞彩之中的几人获益匪浅。      一道金光自天际直冲而下,将整个万花谷笼罩其中。   庞大的虚影在金光的笼罩与保护下缓缓降落,最终与万花谷完全融合。      三星望月还是那个三星望月,摘星楼还是那个摘星楼。   而那些离谷数千年的万花弟子们,终于自大道的感悟中清醒过来,看到了如今的世界。 ☆、118·歘歘歘歘   天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涤荡神魂,洗练肉身与灵台。   金色的天梯之中,崇光迈步而上,一步一莲,天梯大道自他离开川弥的土地,便从最底下连接川弥之处起,凝成耀眼的符文钻进了崇光的肉身之中。   崇光肉身崩裂,大道符文重塑人形。   金光之中一条神龙盘旋着直冲而上,符文紧随其后,那龙形在天梯之中翻滚着,被大道符文覆盖住全身,龙形与金光凝成一团,不分彼此。   而后龙吟之声大作,金光陡然炸开,那龙腹之上鼓动着,生生破开长出第五爪来。   “……我还以为要下蛋了。”裴元突然开口说道。   “……”青岩看了他一眼。   裴元笑眯眯的看着青岩,抬手把他的头发揉乱,也不管头顶上的天梯还未完全收回去,拉上青岩道:“走吧,去看看同门,苦修数千年只怕他们难受得紧。”   万花谷弟子们普遍慢性子,温和得很,但也不是那种架得住数千年寂寞的。   天道之内虽有对修为极有裨益的大道三千能够感悟,同门之间也可互相聊聊,但到底还是不如外界精彩。   即便是裴元师兄,也坦白自己也会偶尔乔装了偷偷跑出谷去走走。   裴元说完顿了顿,看向青岩笑道:“这百年你在外边将万花谷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手里握着消息跑来探路的人很多,所以我没修机甲龙,这百年也没能出去。”   因为担心万一出去就闹个大毛病出来,谷主当年带着万花谷进入登天梯的时候可是细细叮嘱了他千万不要将外人放入万花谷。   甚至为了迷惑他人视线,还将试炼之地搬离了谷中放到距离这里极为遥远的地方,掩人耳目的同时也吸引后来会来到川弥的青岩前去探查。   青岩摸了摸鼻子,嘟哝道:“我并未如何宣扬。”   裴元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万花弟子因着所属七圣门下不同,除却谷主兴致来时召他们在摘星楼前听课的时候之外,都在各自习惯的地方修炼。   察觉到素来安静的天梯陡然开始波动,这群弟子尽皆自修炼之中清醒过来,看着比这数千年来像极了虚影却承载着他们的万花谷变得真实而厚重。   他们相互看了看,穿着万花弟子服饰的紫黑衣袍的男女们站起来,有些惊诧也显得十分欣喜。   即便他们几乎每日都沉浸在感悟与修炼之中,即便身在天梯之内替他们直接挡住了本该危险丛生的天劫,即便不入红尘不沾因果绝了他们产生心魔的源头,但这数千年的寂寥却并不是那么好解脱的。   难熬。   但他们现在似乎已经熬到头了。   空气中传来了真实的花的香气,是自他们记忆中最为熟悉的晴昼花海而来的气息,数千年来安静无声的仙迹岩与揽星潭再一次泛起了水波,瀑布直冲而下激起的水花发出哗哗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悦耳。   水月宫沉睡的机甲龙眼中闪烁着红色的光,被保养得很好的身躯站起来,在终于“活”过来的水月宫中巡逻。   万花弟子们细细感受了一阵之后,露出轻松的笑容,从自己的修炼之地走出来,相互攀谈着如同普通人一般慢悠悠零零散散的走向三星望月。   已经许久没有过脚踏实地的感觉了,在天梯之中的万花谷虽是半实不虚的影子,虽然的确能让人行走自如,但到底不如现在脚底下的泥土地有实感。   青岩跟在裴元背后,直接上了三星望月摘星楼。   在这里可以俯瞰万花谷的一切,甚至可以越过万花谷隐约窥见谷外那片苍翠绵延的森林。   “大家修为都已然足以登临上鸿了。”裴元感叹道,零星三两的弟子已经启动了凌云梯走了上来。   “那为何还在川弥?”青岩问道,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在如今的万花谷恐怕是最为低下的了,他的视线落在一个相熟的师兄身上,笑着挥了挥手。   而那个师兄身上的气势与尚未收敛的气息却是让青岩深刻的感受到了压力。   但好歹血脉极佳,对于这样的威压虽然心头一紧,却并没有到动弹不得的地步。   “因为他们在天梯中避过了天劫,天道无感,天梯自然也就不会引渡他们,否则为何他们修为早已达大乘甚至地仙天仙,却始终停留在天梯之内没去上鸿呢。”裴元笑着解释,带着青岩迎上了第一波前来的人。   “这也是谷主的意思?”青岩跟在裴元背后,被众多师兄师姐揉乱了一头打理妥帖的柔顺黑发。   “自然,川弥在这众多人界小世界之中,地位是十分特殊的,不然你以为,选择了人族王者缔结的白泽,为什么尽皆出自川弥呢。”   “怎么说?”青岩理了理自己被揉乱的毛,看了一眼丝毫没有大乘甚至仙人修为之人该有的形象的师兄师姐们在摘星楼前的平台上到处乱跑,抬头问道。   “因为在川弥是主世界,在其他小世界尚未分裂衍生出去之前,川弥可是唯一一个有天梯的地方。”裴元道,“后来其他小世界分离,与川弥和其他四界之间同样有了天梯,这才彻底的分离出去,但川弥的地位却不可撼动。”   青岩倒是在魔界的那些藏书记录之中看到过模糊提到这些的痕迹。   当时联系了一下传承记忆,也只觉得川弥只是气运上佳,并没有想到其他的地方去,毕竟并不是没任白泽所选的都是人族,鬼族妖族和仙人都是有的。   本没有选魔族作为缔结者的先例,现在青岩也已经破去了这先例,后任的白泽若是觉得魔修或者魔族看得顺眼,大概也能迈开蹄子毫不犹豫的跑去魔界了吧。   “谷主做什么,自然都有他的道理。”裴元温和的笑着给青岩理了理头发,拍拍他的肩膀,“谷主已经知晓你回谷之事了,待得崇光上去与谷主见过之后,谷主便能够知道川弥的一切。”   青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谷主将整个万花谷弟子都培养出来,如今修为如此高深还未惊动天道降下天劫,外人自然也是不知道这里的一切的,我们必然是会有极大的用处。”裴元道,“青岩加油修炼,若是当时候谷主将我们接上上鸿,你修为不够就不好了。”   青岩撇撇嘴,“巫邢可以带我去。”   裴元闻言回头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而后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说完话一愣,然后面色泛红的青岩,瞧了好一阵之后,才在后方同门的呼喊声中收回了视线。   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青岩松了口气,抓了抓头发看了裴元的背影一眼,恰巧听见之前与他相熟的师兄正喊他过去,想了想,脚下一转便溜了过去。   裴元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含着满满的温和笑意。   看起来先前与那魔尊的矛盾大约已然化解了,倒是让他放下了心。   感情这种事情不能勉强,即便是同门师兄,往里插嘴也是不好的,能妥帖解决了自然是好的,若是解决不了,师兄再出马。   裴元都已经准备好带着人去揍巫邢了。   他看了看上来三星望月的数十个万花弟子的修为,觉得的确是足够让巫邢头疼一番的。   自家的小师弟自然是用来疼的,怎么能被外人欺负了去。   青岩又不是会跟家里人诉苦的人,若是被欺负了肯定闷不吭声。   裴元想着,即便是青岩的道侣欺负了他也不行,这小师弟是他自小带大的,又贵为白泽,如今谷主不在,他自然是要给青岩撑腰。   当然这样的事情裴元是不会去跟青岩说的,而青岩也不会想到裴元会在数千年的寂寥中进化成了如此护短的弟控。   如今在青岩眼中,裴元师兄还是那个在生活中温声引导,在课业上表现得相当严厉的大师兄,之前不深入问询他与巫邢的事情,自然也是来自师兄的体贴。   ……他是绝对想不到师兄暗地里居然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揍巫邢一顿的。   裴元收回目光,抬头看了看已然恢复平静的天空,视线落在眼前因为终于出了天梯而显得兴奋异常的师弟师妹们。   如今他们的修为早已比他要高上不少了,对他的尊敬却是一分不少。   “裴元师兄,我们想出去看看。”一个女弟子走上前来,笑嘻嘻的扯了扯裴元的衣袍,“快有五千年了,如今外面又是哪般模样了?”   随着这花姐说的话,周围许多弟子都看了过来,目光中满是渴望。   “如今外面乱的很。”裴元看着他们,笑道,“若是想出去也无不可,记得掩去修为,你们如今都已是仙人之境,毫无遮掩的走出去怕是要惊动上鸿。”   “那是自然。”花姐点了点头,视线在青岩身上一扫而过,声音压低了道:“如今青岩如何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已经与人缔结,你们不用再顾忌这些。”裴元答道,想了想,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补充道:“另外,青岩已经有了道侣,就是那个缔结者。”   “哎?”花姐感慨了一声,“当年青岩才那么小小的一只,如今竟然已经有了道侣了。”说着她比划了一下,看向青岩的目光中满是母性的光辉。   青岩耳力并不差,他视线落在这位他一直习惯绕着走的师姐身上,往旁边的师兄身后缩了缩。   “师兄,青岩这是嫁出去了?”花姐问道。   裴元眉头皱了皱,对师妹用“嫁”这个字眼有些不满,想了想巫邢的地位和气势,又觉得“娶”字似乎更加不妥。   于是师兄不点头也不摇头,给了师妹六个点:“……” ☆、119·仙庭重逢   “是谁?”花姐问道。   “你们进入天梯之时尚未出世的一个人。”裴元道,“如今是魔尊。”   “魔修!?”花姐瞪大了眼。   裴元点点头。   花姐被自家小师弟前无古人的选择震惊得一时失去了言语,给了大师兄六个点:“……”   万花谷中那番热闹景象暂且按下不提。   崇光凭借自身龙气登仙,破五爪成为真龙并凝聚肉身,亦可说是因祸得福。   原本龙气只是加诸于他身上的大气运,却因为被人剥离了龙气与自身元婴的联系,崇光的神魂本该被封在元婴之内,却不知为何到了龙气之中,如今以龙气重塑肉体收回原因,在天道恩赐之下成就了他真龙之身。   金色的天梯承载着崇光破开川弥的壁障进入上鸿天界。   与川弥截然不同的浓厚仙气扑面而来,几乎到了呼吸之间也能让修为浮动的程度。   川弥大乘期修士极少,大多数人在进入上鸿之后短短数越之内就可借着这浓厚的灵气升至地仙修为。   崇光脚下踏着接引台,台上天梯的金光还尚未散去,使得崇光有些看不清外面的一切。   接引台很冷清,数十个小世界之中即便是人才辈出,真正能够登上天梯成就大道的也不过寥寥。   在上古灵气充裕,天材地宝遍地都是的时候,登仙是相当简单的事情,对于大能们而言理所当然,然而如今却成了绝大部分修士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和追求。   而原本热闹的登仙台也随着修士们修炼慢下来的登仙速度而变得冷清。   历史传承久一些的门派世界多少都有手段与上界自家宗派的登仙前辈通信,若是宗派之内有人要登仙,一旦上了这登仙台便会有人来接。   崇光一直觉得自己一旦飞升了,第一个看到的便该是夏侯。   可现实是,金光散去,周围空无一人。   崇光抿着的嘴脸上挑,勾出一丝嘲讽的弧度。   虽然青岩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但到了真正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是会感觉疼。   抛除掉一点点凉下来的心不谈,崇光承认上鸿天界的风景是相当不错的。   晴朗蔚蓝的天,不知从何处散发出来的霞光将整个天空晕染得亮堂。   脚底下是翻滚的白色云海,零散的洞府在天界各处漂浮着,遥遥可以窥见起仙气氤氲,一派祥和模样。   方才青岩塞到他手中的戒指突然变得温暖,崇光几乎能感觉到手心里握着的戒指散发出来的莫名的欣喜。   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手中的戒指,对其内的东西抱了一份好奇,最终却还是没有去探看。   他察觉到戒指传递给他的方向,向那方看了一眼,只觉得那方气势极强,隐约还能捕捉到一丝强威之下的杀意。   崇光想了想自己的修为,最终只得将戒指妥帖的收好,转身向反方向离去。   他方一离了接引台,不过转瞬,一道身影就落在他方才站住的位置。   夏侯一身白色长袍,头冠束得整齐妥帖,目光淡然沉稳,背脊挺得笔直。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的接引台,目光望向空荡荡的周围,最终落在崇光离去的方向上。   仙帝极为强悍的神识迅速覆盖了周围极大范围的地方,很快他便捕捉到了收敛了气息四处寻找着落脚点的崇光。   当年少年模样的帝王已然成长,相貌比之少年时却更显得好看了。   夏侯发现他即便隔了数千年,也能轻易的描绘出崇光的模样,甚至崇光如今长开了的样子,也与他曾经想象过的全然一般相像。   仙帝低头看了看接引台,周围似乎还残留着久违的熟悉气息。   他手中握着一块暖玉,水色与质地上好的暖玉上刻着一条篆刻手工粗劣的龙形,还有一个看起来想要尽量刻得飘逸一些却更加显得形状怪异的“侯”字。   这些痕迹刻得很深,但却被磨平了不少。   天界的至尊沉默的看这块来自凡尘毫无仙气的暖玉,拇指再一次摩挲了一下被磨平的字,将之收了回去。   他又望向崇光离去的方向,抿着唇垂下眼,转身回了仙庭。   崇光似有所觉的看向背后他来时的方向,目光闪烁,而后如同夏侯一般,姿态坚决的再一次回头离去。   崇光了解夏侯,夏侯决定了的事情定然是不会改变的,所以他知道,夏侯决定放弃他,便当真是要放弃他。   即便崇光从始至终都喜欢着夏侯,即使知道夏侯做了那样的事情,他虽然恨,却也始终爱着。   数年前的执念并不是说恨就会恨,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崇光深吸口气,再也没有回头。   上鸿天界,无名之地。   东方宇轩偏头看着坐在台子上扭过头看向某个方向的小木甲人,手一翻瞧了一眼那个瓷娃娃,娃娃已然从裴元的模样变为了一个美丽秀气的姑娘。   东方宇轩挑了挑眉,顺着木甲人的望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隐隐有十分熟悉的气息,吸引着东方宇轩也吸引着他身边那个小木甲人。   东方宇轩看了一阵,始终挂着微笑的脸上弯出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弧度。   “看起来我的弟子们都相当的记挂我啊。”他伸手戳了戳小木甲人的脑袋,“还有几个也记着你的,虽然没见过面。”   木甲人扭头看着他,并没有纂刻出五官的小脑袋却能让人清楚的察觉到它的视线。   “你的小后辈长大了,我终于还是不负你所托之事。”东方宇轩又道,而后沉默一阵,手一挥甩出一块人高的玉石。   那玉石充满仙灵之气,水色极佳,光华流转,剔透好看。   这玉石已然经历过一定的加工纂刻,玉石中间隐隐现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东方宇轩看着整块玉石中唯一的瑕疵,抬手抚上那处有些混沌的黑色。   若是青岩在此地,定然能够一眼看出那封存在天然玉石之中的东西正是那水镜鬼花的果实。   从整体看去,那果实恰恰安稳的待在玉石中被雕出轮廓的人形心脏处。   东方宇轩并指成掌,手掌如同刀锋一般轻易的切去了那些多余的边料。   很快,房内只余下了一块人形的玉石,切割下来的边角料都被东方宇轩收了回去,想写日后大约还有其他用处。   大刀阔斧的斩落了不少边料之后,东方宇轩开始仔细的雕刻起那块玉石。   他将全部神思投入其中,上鸿天界时间过去几日也并不清楚。   他将他所能想到的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赋予了这个玉石人,却在最终刻画眉目时停下了手。   那个人的眉目在他心中描模过一次又一次,却在真正要动手开始雕出来的时候下不去手。   他担心刻不出心上人的灵性,唯恐让日后肉身重塑的人有一丝的瑕疵。   东方宇轩呆立许久,终于还是放下手。   他到底还是有些踌躇,还有时间,便再等些时日也不急。   这边东方宇轩完全沉浸在细致的雕刻之中,而上鸿与川弥却已然陷入了一片大乱。   紧绷了许久的川弥终于因为一个地位极高,却在道门内斗之中痛失所爱的年轻俊杰舍道入魔为导火索,这桶火药彻底炸了起来。   道魔之间相遇再也没有了场面话,打个照面便直接掐了起来。   道门做大已久,相互之间的倾轧与恩怨并不在少数,而魔门之中却仅以巫邢为首,低调数千年的魔修相互之间别说是仇怨了,即便是相识的人也是极少的,这也便造就了他们一致对外,将大敌当前还不忘内斗的道门打得节节败退。   魔门因为收服了很多道门手中的资源,气焰高涨,干劲十足。   他们之前低调了数百上千年,暴露了身份面临的就是道门的追杀,如今彻底反转,变成了他们对道门喊打喊杀,其中滋味便也只有他们自己能够品味了。   而反观道门,新崛起的宗派世家不如陈年积威的那些宗派有威慑力,却因为自己手中掌握的资源和力量而不得不硬着头皮与魔门相斗。   若只是如此便算了,但是身后却始终有把刀悬在脖颈上,让他们即使往前迈出一步也战战兢兢生怕后院起火。   此消彼长之下,魔门大杀四方,风头一时无两。   所谓盛衰轮回便不外如是。   而上鸿,仙帝正因为人界的情形眉头大皱,放准备降神下去稳住道门军心,却被敲门的侍女打断了思绪。   “仙帝陛下,那南拂宗联合十数宗派宣扬侮辱您,如今已经反了!”   仙帝偏头看向那个侍女,眉头一挑,沉稳道:“无碍。”   侍女偷偷抬头瞅了一眼仙帝淡然的模样,慌乱的心思顿时消失殆尽。   仙帝陛下永远都是那么可靠,她服侍了仙帝数百年,从未见过仙帝为什么事情而动容过。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将所有的事情都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侍女告退了,觉得这一次的事情定然又能圆满解决。   夏侯在侍女离开后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倒是没想到巫邢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伸手做小动作。   不过几个宗派造反而已,甚至不用夏侯出面便能直接镇压下去。   他自问这个仙帝做的是极好的,上鸿内真会反了的人到底还是少数。   只是这一次他真的想错了。   巫邢还真没有能力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真正做小动作的,是以前东方宇轩布下的暗棋和将那些暗棋唤醒的崇光。   崇光终于明白青岩那句谷主手中定然会有一番势力是怎么个意思了。   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势力。   说通俗一点,就是挟恩图报。   东方宇轩当年在上鸿可帮过不少人,帮了这些人便肯定是会有因果的。   而东方宇轩却只是留着因果什么都没做,直到现在爆发出来,组成了一股极大的力量。   崇光并没有将所有的暗棋都掀出来,因为他要做并不是直接逼宫,而是以一种合适的姿态再一次出现在夏侯眼前。   而他挑选出来的力量不大不小却牵扯甚多的宗派,也就是俗称的,炮灰。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这句话,并不是虚言。   崇光太了解夏侯了,所以在仙帝遣出的那些人马在面对那些他暗中操控的力量被打得节节败退的时候,已然达到了地仙修为的崇光看向仙庭上的白泽虚影,因为失道又沾了血腥因果而显得摇摇欲坠。   他进入仙庭,仙庭内与当初他的王宫如出一辙的布置与布防让他有瞬间的恍惚。   崇光心情复杂的垂下眼,轻而易举的绕过了仙庭的守卫,就如同当初与夏侯偷溜出宫之后避开宫里守卫回寝宫时一样顺利。   而后他直接翻墙进入了印象中书房的位置,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对黑沉的星眸。   时隔数千年,崇光再一次出现在夏侯面前。   他看着眼前成熟了不少的男人,眼眶有些发酸。   然后他闭上眼酝酿了片刻,绽放出一个极为好看的笑容。   一如数千年前那个单纯的不愿当皇帝,登基了也总是偷溜出宫的少年一般。   “我回来了,夏侯,虽然有些晚。”他顿了顿,从自己的戒指中翻出一个小包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白家的糖糕。” ☆、120·同床异梦   仙界的至尊目光沉沉的看着翻窗而入的青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纸包上,掩在袖中握着玉简的手一紧。(百度搜索更新更快..)   他沉默好一阵,将玉简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走到崇光面前。   印象中的少年如今长大了,却依旧比他矮了几分。   崇光微微仰头看着他,手中的糖糕往前递了递。   夏侯看着这般模样的青年,目光恍惚了一瞬,突兀的抬手揉了揉崇光的脑袋。   他还记得当初崇光少年时总是喜欢一边蹭着他的手心一边抱怨说总是摸头会长不高,然而现在站在他眼前的青年却是陷入怔愣之中红了眼眶。   夏侯微微一愣,看着崇光这般模样,继续揉也不是收回手也不是。   崇光抿了抿唇,压下心中泛上来的疼痛,挑着嘴角,眉眼带笑,蹭了蹭头顶温热的手掌,带着分不清是哭腔还是笑意的音调道:“都说过很多次了,再摸会长不高的。”   夏侯沉默一瞬,又揉了揉崇光的头,道:“长高了。”   崇光嬉笑一声,将手里的糖糕塞进夏侯怀里,抱怨道:“刚刚来的时候好几次差点被守卫发现了,好久没翻墙果然都生疏了。”   夏侯看了看怀里的纸包,心中滋味难明,最终却是笑道:“你以后大可自由来去。”   “诶嘿,这可是你说的啊。”崇光笑了一声,顿了顿,“不过还是算了吧,我来上鸿之后听闻你素来贤明,即便是你座下弟子也不得自由来去,我突然冒出来多不好。”   夏侯将纸包拆开,没有说话。   “我比较喜欢当幕后嘛!而且我现在自由自在的,又用不着当皇帝,也不用忧心你这些东西。”崇光笑嘻嘻的坐到夏侯所坐的椅子上,伸手拿了一块糖糕扔进嘴里砸吧两下,瘪瘪嘴道:“比几千年前的味道差多了。”   夏侯看了他一眼,也吃了块糖糕,看着一边脸颊鼓鼓的崇光,又塞了一块给他,看着两边脸颊鼓得对称起来,像只啃食的小松鼠的崇光,目光中笑意一闪而没,他将桌上玉简拿起来看了看,道:“你登仙那天我去了接引台。”   崇光一愣:“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直接过来?”夏侯将嘴里甜的有些腻的糖糕咽下去,同意了崇光的评价。   确实比之当年的味道要差多了。   “因为我不知道仙庭的方向啊。”崇光理所当然道,“接引台周围也没有人能够询问,后来若不是遇到了一个好人,问到了仙庭的方向,你到现在还见不到我呢。”   崇光像是忽略了夏侯为什么不去找他这个问题,又或者他知道这个问题问出来会让两个人相互之间装傻而变得缓和的关系变得僵硬。   所以他没问。   夏侯也装作不知道,沉默的看着玉简吃糖糕。   两人之间弥漫着温馨和谐的气氛,就如同数千年前在崇光皇宫之中的时候一样。   似乎时隔数千年,他们两人依旧浓情蜜意毫无变化。   崇光抱着夏侯的杯子喝着特供给仙帝的茶水,喝完了觉得无聊,探出头去看夏侯手中的玉简。   夏侯也并不介意给他看,甚至直接将他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而崇光自觉的团进了他怀里。   “你最近遇到麻烦了?”崇光扫了几眼玉简差不多就知道了是怎么个事,歪了歪头,“对方很熟悉你惯用的战术嘛。”   “恩。”夏侯看了兴趣缺缺的崇光一眼,道:“上鸿当初遗留下来,了解我习惯战术的人很多,到底是谁在背后说不好。”   “那个白泽影子是怎么回事?”崇光指了指上方,顿了顿,“我记得我还是被白泽救出来的呢,它可不是这样子。”   “这白泽的影子是假的。”夏侯直言不讳,“那个真正的白泽说的话只怕是天道的意思,不过我不会死。”   崇光一愣,扭头看向夏侯,而夏侯正微微低头凝视着他。   专注,温和并且深情。   崇光心情复杂,面上却笑着,放下杯子伸手圈住夏侯的脖子,在他嘴上吧唧了一口,蹭了蹭他的肩膀,“没事,我现在可是真龙之身。”   话音刚落,一条五爪金龙的虚影腾空而起,直接将单薄的白泽之影挥散,发出响彻天界的龙吟之声。   祥瑞的金色神龙在仙庭上空盘旋,五只爪子清楚的落入关注着仙庭的仙人们眼中,龙威毕现,神威凛凛。   虚影再一次向仙庭之外高吟一声,而后金光大放,钻入了仙帝书房,除却余下的瑞色祥云,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仙人们议论纷纷,仙帝一派的人长舒了口气。   而造反的宗派突然失去了背后那人的踪迹,气势顿时委顿下来,很快便被士气大振的仙帝亲兵尽皆擒获。   “如何?”崇光抬头看着夏侯,“我的气运可不比那白泽弱多少,何况那白泽修为低下,定然是拼不过我的。”   “那白泽不是救了你?”   “我帮他搞定了庄家啊。”崇光道,“因果早便完了。”   夏侯看着这个依旧单纯如同数千年前一般的青年,眉头微微皱了皱,最终却又松开,低头吻了吻崇光的额头,沉默不语。   仙帝很忙。   有人要造反之后的仙帝就更忙了。   崇光每天懒洋洋的呆在夏侯的寝宫里,不时跑到书房里陪夏侯看看玉简出出主意,除此之外就是吃东西睡觉和打酱油。   跟夏侯亲密有好几次被撞见,一脸正气的仙帝扫了一眼满脸震惊的仙女,后者马上便告退离开。   崇光知道这天界恐怕到处在传先帝陛下的新宠的事情了。   “你不生气?”崇光问道。   “生气什么?”   “生气他们编排你啊。”   “恩。”夏侯点点头,“我生气他们编排你。”   崇光看着夏侯,咧着嘴幸福的嘿嘿傻笑,心中却疼得无以复加。   越是甜蜜便越是疼痛。   因为他知道这都是假的,背叛和欺骗说不上哪个更疼,却都会伤人至深。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想自己欺骗自己更久一些。   崇光收敛了傻笑,轻蹭着夏侯宽厚的胸膛。   “夏侯。”   “恩。”   “夏侯夏侯。”   “恩。”   “夏侯夏侯夏侯。”   “……”   “夏侯。”   “……恩。”   “夏侯我最爱你了。”   “……”   “从你救了我开始就爱上你了。”   “你那时候才九岁。”   “十三岁都能娶亲生孩子了。”崇光道,然后顿了顿,看向夏侯,小心翼翼的问道:“夏侯你爱我吗?”   夏侯动作微微一顿,似乎不胜其烦的模样,一巴掌盖在崇光脸上,“睡觉。”   崇光似乎很喜欢这种亲密的接触,嘿嘿笑了两声,翻个身挤进了夏侯怀里,自己的后背贴着夏侯温暖的胸膛。   “恩,睡觉。”   他阖上眼,悄然的将酸涩的眼眶中泛出来的水汽逼了回去。   你看,现在的这个人,连一句欺骗都不说了。   却始终那么温柔。   温柔得让人忍不住轻易便沉溺了进去,再也拔不出头。   崇光阖上眼安心的陷入黑甜,夏侯却睁开眼坐起身来,上鸿天界没有夜晚,崇光却相当喜欢睡觉,所以寝殿之中挂着黑色的帷幕,当初了外面进来的光。   也许是因为背后没了依靠的缘故,崇光睡得很不安心,他眉头紧紧的皱着,抿着唇。   夏侯伸手抚了抚他的眼睛,不意外的感受到一丝湿意,想到这人方才小心翼翼地模样,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将崇光眉间的褶皱抹平了,再一次躺回去将人搂进了怀里。   崇光一点点蚕食着夏侯的戒心,在对方给自己的甜蜜中挣扎着心如刀割。   造反的势力彻底被拔除,处死的时候仙帝到底是要露面的。   尤其是之前崇光闹出那么大动静之后,不少仙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仙帝,一问究竟。   夏侯跟崇光说这事儿的时候,崇光打了个哈欠,挥挥手一道龙气直接入了夏侯的丹田,而崇光顿时显得萎靡不振,整个人瘫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哼哼唧唧的说着夏侯要早点回来,不然他会虚弱而死之类的事情。   夏侯俯身温柔的吻了吻他的唇,应道:“我很快便回来。”   崇光嬉笑一声,翻个身抱着柔软的被褥阖上眼。   仙帝换好衣服,离开了寝宫。   崇光安静的听了一阵,确定夏侯当真走了之后才坐起身来,手中一翻取出那个戒指,起身穿上衣服,将之握在手心里,直奔戒指所指的方向而去。   无名之地。   自从此处被夏侯立为禁地以来,便无人敢入其内了,禁制虽有,却无法拦住气息与夏侯相同的崇光。   在放在龙气进入夏侯丹田之中时,两者之间便架上了一座桥梁,夏侯所下禁制再也拦不住崇光。   东方宇轩早已煮好了茶,偏头见崇光来了,上下打量他一阵,抬手将对面的茶杯满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东方宇轩?”崇光上下打量着这个在他的印象中,走一步便给自己留下数条退路的人,发觉对方并不如他想象中的一般锋芒毕露,反而光华内蕴,就像一块朴拙的玉石。   “我是。”东方宇轩点了点头,“你是崇光,坐吧,夏侯还得很久才能回来,足够我们煮两轮茶。”   崇光能够感觉到夏侯的位置,当下便点点头,在东方宇轩对面坐下,低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杯子,问道:“你知道我?”   “自然是知道的,夏侯……”东方宇轩顿了顿。   崇光惊讶的挑眉,道:“他提过我?”   “未曾。”东方宇轩摇摇头,“只是知道你与他那些事的人,如今活着的不剩下多少了。”   “你还活着。”崇光道,浅啜了一口有些烫的茶水,细细品着苦涩过后的丝丝甘甜。   “我自然还活着,我若是死了,所有的一切不都白费了?”东方宇轩笑道,而后伸出手来,“将他给我吧。”   “青岩让我给你的。”崇光没听出“他”和“它”的差别,只是点点头将戒指交了出去,“你完全有能力自己离开这里的。”   东方宇轩珍而重之的将戒指收起来,闻言挑眉道:“离开?离开可就看不到夏侯的笑话了。”   崇光没明白什么意思,他看着东方宇轩,目光有些奇怪,“你自困在这里这么久,就为了看个热闹?”   “自然不是。”东方宇轩呵呵笑着,“我等着看他死,或者生不如死。”   崇光这次没说话了,他低头吞咽着茶水,一时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   似乎什么话都不合适。   他不想赞同也不愿意反驳,矛盾而无力。   “自我欺骗总不是个法子。”东方宇轩道,“你还有一些时间,自己决定好吧。”   崇光低头笑了笑,抬头看向东方宇轩,懒洋洋道:“你们万花谷都这么爱说教吗?”   东方宇轩也笑:“谁还这么说过?”   “东方青岩。”崇光答道,“他跟我一比可是幸福得很。”   “青岩跟我姓,自然深得我心,得了真传。”   崇光笑而不语,低头喝着茶。   “万花谷可还好?”东方宇轩问道。   崇光看看他,给自己续了杯茶,点头道:“好得很,依旧无人可入。”   东方宇轩点点头,便也沉默了下来。   崇光又喝完了手中的茶水,放下杯子敲了敲桌面,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等了。”东方宇轩偏头看着磕磕绊绊跑过来的小木甲人,目光温和,“我已然等了数千年,不差这几年时间。”   崇光应了声,看着那个小木甲人扯着东方宇轩的衣袍爬到了桌上,然后脚下不稳一头栽进了东方宇轩的茶杯里。   “夏侯已经失道,你站在他背后只会被牵连。”东方宇轩提醒,“青岩性子软,巫邢可不一定。”   “巫邢对青岩软便够了。”崇光笑了几声,“我不会死的,我会看着夏侯走。”   “走?你不杀他?”东方宇轩将小木甲人提溜出来,拿帕子给它擦干,啧啧两声,“他视而不见你被困锁数千年,你也能原谅他?换了青岩被这么对待,想必巫邢早便屠了那群正道将青岩救出来了。”   “谁知道呢,夏侯又不是巫邢,我也不是青岩。”否则他也不会如同现在这般难堪。   回头看看这些日子,即便是崇光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贱骨头。   但是戒不掉。   “有什么办法。”崇光耸了耸肩,“我早就栽了,不过我恨他是真的。”   东方宇轩给崇光续了杯茶,道:“喝完这杯茶便走吧,记得将从我这儿沾的气息抹了,不然夏侯轻易便能发现。”   崇光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一杯茶毕,崇光道了声谢告了辞。   东方宇轩看了一阵他的背影,轻轻握住小木甲人纤细的手臂,翻出戒指来套在它身上,“你的二魂一魄我给你弄回来啦,等青岩与他那道侣来了,我刻好了你的新肉身,我们便去逛遍五界。”他道,“你当初说想去的地方我都记着,到时候我们一个一个都去一遍,累了就回万花谷,或者找个地方搭个屋棚,远离这世间的一切。”   木甲人似有所感,抬手扶住身上挂着的戒指,抬头看向东方宇轩。   “很快了。”东方宇轩道,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小木甲人的脑袋,笑容中充满了温情,道:“这一次即便是天道,我也不会再妥协了。”   “再忍耐些日子,我便带你离开。” ☆、121·怎么得了   待得夏侯终于将仙人的疑问半真半假的逐个回答了赶回仙庭寝宫的时候,崇光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夏侯眉头一皱,迅速将丹田之内龙气引出,直接送入崇光体内。   看到崇光逐渐恢复松了口气,而后却有些怔愣。   要知道若是崇光死了,这道龙气便归他所有,而这段时日以来心中隐隐泛着的愧疚会因此而消散。   夏侯眉头微皱,便想着自己怕不小心生了心魔,将心中那丝动摇抹了去。   崇光一睁开眼便笑眯眯的揪住夏侯,直接将人拖到床上四肢并用的扣住他。   “事情解决了就睡觉。”他道,而后顿了顿又补充道,“陪我睡。”   夏侯想了想,点点头,便将崇光搭在他身上的腿放下去,起身除去了衣物,侧卧在床上,搂住崇光,安静的呼吸。   万花谷。   裴元似乎察觉到戒指已经到了谷主手中,便将这些出关了的万花弟子尽皆喊了过来,说明了如今的情况。   这些修仙的弟子们早便都知道青岩是个什么情况,也因为如此,他们对于青岩都是相当看重的。   在得知青岩已然有了道侣并且道侣还是个魔修的时候,这群寂寞了数千年想要蹂躏这个当初他们小心隐瞒着操碎了心的小师弟一番的师兄师姐们沉默了一阵,摆出磨刀霍霍的表情。   “青岩,你当真不是中了那魔修的迷心之术?”一位师兄担忧的看着青岩,“自古以外白泽便没有选择魔之一字的记录,虽然你的情况特殊了点,但也不至于违背白泽的天性才是……”   “我并没有啊……师姐已经检查过了。”青岩在裴元身边缩了缩脖子,“你们也知道我这一代情况特殊……仙家那人失道,鬼界又是亲上鸿的,妖界没有鼎立于五界的杰出之人,人界以川弥为首,更是自从谷主之后便没了飞升的记录……”   师兄师姐们相互看了看。   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但这么解释好像也没错。   在仙家失道而其他三界又没有人杰出现的时候,魔界那个在五界中闹得沸沸扬扬又跟仙帝有仇的魔尊还当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找了个主总比没找到主被当成香饽饽哄抢要来得好多了   谷主当初所担忧的,就是青岩不小心暴露了或者在尚不自知的情况下被别人发现所会要面临的情形。   当年他们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可是想破了脑袋。   结果从青岩的描述来说,好像还是在青岩自己并不知道的时候被巫邢发现了,而虽然青岩看不出来,但这群师兄师姐们却能够清晰的从青岩丝毫没有隐瞒的话语中察觉到巫邢若有若无的诱拐勾引。   这还得了!?   师兄师姐们撩起了袖子。   青岩看着气势汹汹的师兄师姐们,苦逼了一张脸。   巫邢……不是我不帮你……青岩想,不管怎么说,到时候巫邢还是得先被揍一顿。   还是不能还手的那种。   “师兄师姐们不是想出去看看?”青岩偏头看着自家的师兄师姐,“如今外面正在混乱的时候,你们当真要出去?”   “以我们的修为担心什么?”一个师姐笑道,“这川弥,如今我们横着走都没问题。”   一位师兄点了点头,道:“还得青岩为我们领路呢,数千年前与如今的变化定然是极大的,搞不好我们还会迷了路。”   “可是……”青岩眨眨眼,“可是我想回魔界去。”   回魔界去!!   都用“回”字了!   这怎么得了!?!   师兄师姐们再一次撩起了袖子。   青岩满脸囧字的看着他们,“我答应了巫邢的……事情解决之后就回去,恰巧这一次有幸目睹天梯大道,收获极大,去魔界灵气浓厚不少,也好迅速提升修为。”   “不过大道感悟……”一个花哥走上来,翻出一块玉简,低头碰上眉心,而后将之交给青岩,道:“整个万花谷,就大道感悟最不值钱。”   “……”   青岩看着说话屌炸天的师兄,又看了看满脸赞同之色的其他人,默默收好了玉简。   “若是要去便去吧。”裴元拍了拍青岩的肩膀,笑道,“虽然隔了近百年,外面的变化只怕是也大不到哪儿去,我领着他们去便是,你快些提升修为,别到时候我们去上鸿时当真被抛下了。”   这一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青岩到底是没脱口而出之前那句“我还有巫邢”这种丢脸的话。   只是笑着点点头,看着师兄师姐们开始分配谁出去谁留下来守谷,一片闹哄哄的,被留下的拉下脸,被挑选出去的满脸笑容,看起来就像当初被谷主点到答题时一般模样。   最终万花谷出关弟子总共六十七人,除却留下守谷并且翻新机甲龙与其他东西的十七人之外,余下的五十人全都离了谷,遮掩了修为坐上大雕离开了万花谷。   阿甘执意留下来,他对川弥的大好河山没有什么兴趣,而跟他一起留下来的,是完全迷上了在猫薄荷里打滚的滋味儿的豹子。   当然到底是因为阿甘留下来还是借着这种拙劣的借口留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豹子每天都跟在阿甘背后,炸着尾巴怒瞪每一个抚摸阿甘小脑袋的万花弟子……还有那个总是被阿甘抱着的瓦力。   青岩跟着师兄师姐们一同离开,在脱离了死亡之地的范围之后,便低头写了张符篆递出去给巫邢,然后一群人在最近的小镇中稍作休憩并将羽墨雕放回去的时候,告知了师兄师姐们等会儿巫邢会过来接他,他就先不作陪了的事。   师兄师姐们被关了数千年,好不容易出来的小师弟居然不作陪!   就因为那个巫邢会来接你!   这怎么得了!?   师兄师姐们撩起袖子,握住了手里的笔,目光灼灼的盯着自远处飞驰而来的巫邢。   魔尊看着下方的黑点,微微一愣,落地之后找到青岩伸手搂住。   然后被这群万花弟子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   “青岩,这是……”   “这是我的师兄师姐们。”青岩眨了眨眼,随意编了个借口给自己开脱,道:“因为你砸了谷里的机甲龙,所以他们很不爽你。”   居然还弄坏了机甲龙!   这怎么得了!?!   师兄师姐们的手与手中的判官笔开始泛出墨色的光华。   不包括青岩与裴元,总共四十八个玉石俱焚抽在脸上,巫邢大概不死也得脱层皮。   青岩担忧的看着巫邢。   巫邢看着这些人,不知道是还手还是不还手。   他家青岩可是说过敢伤他师兄师姐就甩了他这种话。   巫邢想了想,转头看了一眼裴元,眼神特别真挚。   他记得他听青岩说过这个人好像是大师兄来着,这怎么着也得管管吧?   巫邢琢磨着自己堂堂魔尊,被近五十个万花弟子揍了不还手要是被人知道了得笑掉大牙,尤其在这种魔道直接对上的时候,他的形象是相当重要的。   这么想着,巫邢看裴元的目光就更加真挚了。   裴元被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轻咳一声,站出来脸一沉,皱着眉头道:“收起武器!你们这般毛躁成何体统!”   就是就是。   青岩内心点头,表面上只是戳在巫邢身边默不作声。   “四十八人欺负一个,你们丢不丢脸!”裴元顿了顿,补充道:“应该单挑才对。”   青岩:“……”   巫邢:“……”   青岩偏头对巫邢报以同情的目光。   巫邢回视了青岩一眼,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又捏了捏他的脸颊,压低了声音笑道:“最低的裴元都有地仙修为,你把我叫来就是这么坑我?”   “我没有。”青岩嘟哝道,“谁让你弄坏机甲龙了。”   “我的错?恩?”巫邢捏在青岩脸上的手微微用力。   “疼疼……”青岩打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就是你的错。”   巫邢给他揉了揉被捏红的地方,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青岩看他一眼,正想跟蠢蠢欲动的师兄师姐们说什么,下一瞬便被巫邢带着,眼前一闪,瞬间出现在半空。   与他们同样的,万花弟子们都退离了原来的落脚处,正皱着眉看着下方滚滚的浓烟。   “怎么了?”   巫邢脸上轻松的笑容瞬间便得淡然而冰冷,“没什么,被我魔门追杀的丧家之犬罢了。”   “其实万花谷也算是道门的。”青岩道,“师兄师姐们数千年没出谷了,这番出来兴起了肯定会把这滩水搅得更浑。”   “无碍,一视同仁便好。”巫邢搂在青岩腰间的手紧了紧,低头凑到他耳边道:“我就不信你没在他们面前说过我的好话。”   “……”被看穿的青岩沉默一瞬。   “我说中了?”巫邢看着他,眼中带着笑意。   青岩理也不理他的调侃,话题一转,只道:“我们回魔界吧,现在师兄师姐们就算发现我们走了也不会追过来。”   “怎么听着像私奔?”巫邢调侃道。   青岩囧了一下,想了想点点头,“确实挺像私奔。”   “那我们奔回去做点好事。”巫邢道,手在青岩腰间抚了抚。   青岩抬头看了在公共场合公然发情的魔尊一眼。   感觉这人已经没药救了。   然后他特别淡定的开口拒绝了巫邢的邀,欢。   “我回去就闭关。” ☆、122·等待收网   果然,万花谷体贴的是师兄师姐们都没有追上来,察觉到他们离开的几个也只是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们也没打算真让青岩为他们引路游览川弥,小师弟如今已经有了家室(?),便忙他自己的也好。   青岩跟着巫邢回了魔界,抬头看着魔宫外边昏沉阴暗的天空。   整个魔界都只有被结界笼罩的魔宫内能够看到头顶的蓝天,不似外界一般的压抑倒是让青岩着实放松了不少。   先前那被魔门追杀的道修死状凄惨,让青岩心中多少有些阴霾。   也更加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弱——就算本身是个辅助型的吉祥物,他现在的修为放在如今的川弥也根本不够看。   道门里想他死的人肯定不少,他死了巫邢失去的可就多了。   这样的顾虑让青岩有些忧心忡忡。   对闭关提升修为的欲.望愈发强烈。   巫邢也记着青岩说的想要闭关的事,当下便将自己平日里闭关的地方腾了出来。   如今局势这么乱,他也没心思在那处静坐闭关,如今给青岩到底刚好。   青岩跟在巫邢背后到了那居室中,约摸是这周围有聚灵阵的关系,原本魔界的灵气便相当浓厚,这室内更是让人呼吸之间都能察觉到灵气入体,行走间几乎能带出明显的灵气波动。   这种程度的灵气让青岩满腹惊讶。   但随即便被欣喜取代了。   对于青岩而言,闭关修行除了枯燥了些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弊端,他本身为天道所爱,没有心魔扰乱之忧,又有师兄师姐们给的天地感悟,他只需要引导灵气纳入丹田之中不断积累足够的灵气便能够直冲顶峰。   青岩偏头看着目光温和的巫邢,抿着唇笑了笑。   巫邢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像是安抚小动物一样又揉了揉。   “青岩便在此地闭关罢。”他道。   青岩点了点头。   巫邢俯下.身在他额上亲吻了一下,用力拥抱住青岩有些纤瘦的身体。   青岩眨了眨眼,安安静静的,伸手回抱住巫邢的腰。   魔尊离去的背影没有犹豫,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忙碌。   青岩倚靠在门边看着巫邢转瞬消失在这座有些偏僻却被重重护住的院落,反身进屋关上门。   空荡荡的室内只有简单的桌椅,还有一个蒲团安静的躺在中央。   青岩坐在蒲团上,五心朝天,感觉自己如同置身灵气的海洋,周身灵气环绕,厚重的灵气如同沁凉的水一般包裹着他。   这种滋味让心中饱含着担忧的青岩浑身一轻,像是有人帮着卸下了背上的大包裹,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惬意。   师兄师姐们的修为都高出青岩太多,如今还处在出窍期的他颇有些尴尬。   若是谷主召他们登临上鸿之时,他修为不够真真只能靠巫邢的话,略作设想便觉得颇为羞耻,青岩是怎么都不愿看到师兄师姐们挪揄的神色的。   这样的小心思始终在青岩心中存留着,直到他察觉了现在的自己进境提升有多么容易,心中的大石便落下一大截。   修为这事儿总是急不来的,何况比起别人他已经有了这般大的优势。   青岩将满腹心思放空,沉下心开始修炼起来。   与青岩一点点将心结打开不同,崇光在他自己所结下的网中越陷越深。   上鸿的叛乱来得快去得也快,背后的人隐藏极深,让人摸不着一点儿痕迹。   夏侯借着这机会大肆剪除了一些与他不对付的宗派势力,忙得不可开交,整个天界的气氛为之一肃,与仙帝有怨的宗派一个个战战兢兢坐立不安。   崇光从原本每日都还能见到夏侯到两日见一次,之后连着几日都碰不到面,终于在夏侯寝宫之中坐不住,溜达了出去。   崇光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点儿也没让夏侯发现那些造反的宗派背后的推手其实是他。   甚至他还有意的将线索引向了东方宇轩那边。   毕竟现如今,下方人界小世界都早已乱了,白泽的身份又与东方宇轩关系密切,在上鸿安静蛰伏了许久的东方宇轩终于开始试探夏侯的力量的确也说得过去。   夏侯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崇光,毕竟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在崇光升仙来到上鸿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是出于某种心思,即便他知道真的可能是崇光,也不愿意去深入确定这个想法。   东方宇轩这条线索的出现,让夏侯毫不犹豫的放下了对崇光的怀疑。   他本人也是知道东方宇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是有所动作的,最终追查到一丝痕迹的时候,便也没有再怀疑。   趁着这个机会,能够拔除多少就拔除多少。   巫邢得到了白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那只白泽为了东方宇轩,也绝对不会放过已经成为了仙帝的他。   原本面对这样的居民,夏侯是处在弱势的——几乎所有夏侯心中数得上号的人,都竖起了反对他的旗帜。   只有崇光还没有。   崇光的出现让准备背水一战的夏侯心中有了底气。   威严的仙帝思及此,目光柔和了一瞬,让身边的侍女陷入了惊诧之中。   她们从未见过仙帝露出这般神色。   一想到崇光,夏侯莫名的就有些烦扰这些繁杂的事务,想要尽快回到崇光身边去。   即使不想作出这样的认知,夏侯还是不得不承认,崇光在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情绪就有些脱离控制了。   也许是那一包曾经他最喜欢的糖,也许是因为崇光那小心翼翼的讨好他的模样,也许是因为那些无法抑制的被翻搅出来的回忆和遗忘许久的温柔。   夏侯有些不耐的听着庭下仙人的汇报,手指轻轻敲击着厚重的仙石桌面,发出几声轻响。   庭下说话的仙人微微一顿,不知自己是说错了什么,惹得仙帝显出如此明显的不耐。   “继续说。”夏侯扬了扬下巴,神色间透出惫懒,“川弥和各个人间小世界如何了?”   “其他小世界已经陷入了混乱,只是川弥之上突然出现了一群万花弟子,两方相帮,如今道魔双方已然缓和了不少。”   “万花谷?”夏侯挑了挑眉,“何时的事?”   “约摸一年之前。”那仙人答道。   夏侯算了算时间,彻底放下心来。   他没成想,万花谷竟然真的被东方宇轩保下来了,先前暴露在外的并不是真正的万花谷,东方宇轩放出万花谷漂流南海的消息遮蔽了众人的时间,还特意整出了一个假的万花谷漂在南海上,费尽心思布置之下竟然足足隐瞒五千年之久。   如今万花谷的弟子敢出世行走了,证明东方宇轩已然有恃无恐。   上鸿的一切,大约当真与崇光无关。   夏侯没想到这个消息能让自己原本烦躁的心情瞬间平静,不由的摇了摇头。   “无事。”夏侯挥了挥手,“继续说。”   你仙人偷偷抬眼瞧了瞧夏侯的神色,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恭敬的将那些消息一条条报给了上座的仙帝。   夏侯却没有多少心思听了。   而牵扯了夏侯神思的崇光,从他的寝殿里出来,一路溜达到了夏侯的后花园里。   越是在这宫殿之中走得多了,崇光心中的滋味儿便愈加的复杂。   这里所有的一切布置,真的跟当年他们共同建立的王朝的宫殿一模一样。   崇光甚至还记得一些只有建造这座宫殿的他和夏侯才知道的小秘密,也与之前一般无二。   按理来说,作为仙庭之主的夏侯,所居住的地方应该更为大气、防守更为严密,但对方却选择了他们两个共同回忆的那座宫殿。   甚至连守卫的安排换班都与之前一般无二。   简直就像特意为他留的门。   崇光坐在花园中的亭子里,看着怒放的花丛发着呆,半晌,才收回视线,垂下眼趴在凉凉的石桌上,头埋进双臂之中。   他不得不猜测夏侯对他的感情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浅淡。   既然给他留了门,既然这么想念他,为什么还要做出将他禁锢在国都地底数千年的事情。   崇光想不明白。   而如今一切的布置都已经进入了最终的时期,就等着收网了——夏侯将会成为网中最大的那条鱼。   东方宇轩与巫邢不会给夏侯挣脱的机会。   复仇的力量总是强大到令人胆战心惊,而巫邢和东方宇轩,一个得到了白泽,一个沉寂数千年仅为了这一击,这两者联合起来的力量绝不是夏侯一人能够抵挡的。   夏侯一人……   崇光怔愣了一瞬,而后露出茫然的模样。   他忘了,夏侯似乎还有他的拥护者,这些人会悍不畏死的疯狂的保护夏侯。   还有……崇光抬起头来握了握自己的手,感觉手掌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有力。   他不知道到时候夏侯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自己究竟会做些什么。   也许他会为了心中的怨愤而亲手杀死夏侯,也可能为夏侯挡住最致命的一击。   如果死在夏侯怀里,夏侯大概会真正将他的存在铭刻到灵魂深处吧。   崇光深吸口气,将这个阴沉得有些吓人的念头甩了出去。   当夏侯顺着崇光的气息来到后花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崇光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趴在亭子里陷入黑甜的模样。   即便修炼到了这种地步早已无需担忧寒暑,但崇光安静的趴伏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实在是单薄得可怕。   夏侯走过去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把人打横抱起来,在一众侍女灼灼的目光中将人抱进了寝殿之中。   崇光阖着眼,伸手搂住夏侯的脖子,埋进对方的脖颈,轻轻磨蹭着。   夏侯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发出了一声轻笑。   崇光紧紧抱住夏侯,感觉夏侯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心中充斥着巨大的满足感与幸福。   日子若是能这般永远平静下去该多好。 ☆、123·战前之际   即便抱着如此美好的幻想,但现实总是提醒着崇光,这一切正在按照他和青岩他们一开始定下的步调往前走着。   仙庭恢复了往日的和平安宁,夏侯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崇光。   两人即便是当初在川弥的时候,也几乎不曾这般整日黏在一起过——崇光却是相当满足的,每一次回头都能够看到夏侯正用极为温柔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这让崇光感觉有些恍惚。   “夏侯。”崇光几步走回夏侯身边,微微仰头看着并未穿着严肃朝服的仙庭之主,“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吗?”   夏侯脚步微微一顿,并没有什么异样,他高挑起眉看向崇光,“不知。”   “你猜呢?”崇光仰着脸向他笑了笑,背在背后的手抽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一朵花插进了夏侯的发间。   “美人~”他调笑道,将刚刚那个话题随意带了过去。   夏侯抿着唇看着崇光似乎很是快活的模样,有些按捺不住的想要开口将之说开,话到喉咙口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从前他还能因为处在崇光所不可触及的高度而假装看不见,现在却日日相对,若是说开了,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仙庭之主将插在发间的花取下来,看着年年月月盛放不枯,与茎杆分离之后也丝毫不见生机流逝的艳丽花朵,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崇光渐渐的不再满足于在这片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穿梭探索,他开始拉着夏侯往外走。   仙庭之主换下了那一身威严的朝服,穿上自飞升后,一直被他压在箱底的衣服。   崇光靠在床柱边上,瞅着夏侯将那件熟悉的衣袍翻出来穿上,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那还是夏侯渡劫之后,崇光为了夏侯亲手炼制的衣物,崇光记得夏侯还是穿着那件衣服飞升的。   “如何?”夏侯一袭白衣,理了理,抬头看向崇光,目光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崇光煞有其事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摇头晃脑:“还是那么好看,特别是这件法衣,尤为有味道。”   夏侯闻言,笑着伸手揉了揉崇光的头。   “好看便好,走罢。”夏侯握住崇光的手,“你不是想去上鸿那些地界去瞧瞧?”   “恩。”崇光同样握紧夏侯的手,笑容灿烂,强调:“要好吃的。”   仙庭之主笑着,满是宠溺,点头道:“好。”   不过数日,整个上鸿天界都知道自那大徒弟陨落之后便一直孤身一人的仙帝,身边多了个修为不算多高,长相也称不上绝佳的青年陪伴。   据见过两人的修士形容,仙帝脸上那温柔的笑容,比起当年对待那人时还要更加的真实一些,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仙庭之主身上散发出来的几乎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笑容与温暖。   一些资历颇老的修士相互看看,觉得这次当真不得了。   当年为了那人,夏侯生生创造了巫邢这么一个大敌,如今这个看起来让仙帝陷得更深,若是有了什么事,那仙帝岂不是要拆了五界才能泄愤?   修士们不由的有些担心起来。   但如此有人情味的仙帝他们已经数千年未曾见过了。   一直以来跟随着仙帝的老功臣们相互通了通气,最终还是觉得放手随夏侯去为好。   以后若是有了什么事,夏侯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上鸿这边的安宁先按下不提。   川弥之上,万花谷的名头在消逝数千年后再一次响亮起来。   一袭黑紫衣袍,成为了诸多修者——不论是道修或是魔修,以及凡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虽然万花试炼的名声在外,但万花谷的存在却早便被人有意的淡化了,在不知晓万花谷的修者们眼中看来,万花试炼之前的“万花”二字,所代表的并不是曾经存在过的一个宗派,而只是一个名字罢了。   而如今万花弟子重新出世行医,让诸多做出过抹消万花谷曾经痕迹的宗派纷纷对此放手。   万花谷的存在和历史在蒙尘之后被重新拨开那层迷雾,现于天下。   医者们对万花谷的传承充满了狂热,太素九针的大名从未消失在医者们视线之中。   被困在天梯之中数千年的万花谷弟子们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对那些前来求医的人来者不拒,当然因着小师弟的关系,他们在对待魔门的态度上多少是有些小私心的。   并且这些万花谷弟子们一点儿不惮于将基础的针灸手法传授于普通医者。   太素九针是不能被人窥视或擅自教导外人的,但基础的针灸手法却是可做与他人交流之用。   东方宇轩医圣的名声颇为响亮,即便过去了数千年也没有丝毫的败落,医圣门下弟子这样的称谓,让尚不知万花谷为何物的人同样对这个宗派充满了期待。   这么一大批以医入道的医者的存在更是把诸多宗派的视线粘了过去。   医者之间的传承极具私密性,而能够拥有以医入道那般天赋的人实在少得可怜,以至于医者始终没有一个稳定的传承与独属于医者的宗派存在,前往丹阁虽然能请动一些医者,但丹阁到底是以炼丹为主,那些愿意通过丹阁医治其他修士的医者,多半也是看重了丹阁的丹药,而并非隶属于丹阁的。   但万花谷的出现却洗刷了他们的三观。   虽然从那些万花弟子口中的消息听来,万花谷如今剩下的弟子不过堪堪五十之数,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个遍地都是医者的好地方啊!   而且既然是个正式的宗派,那必然是要收弟子的啊。   医圣东方宇轩都飞升几千年了,传承都没断,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万花谷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搓搓的收徒维持传承。   不明真相的宗派们都这么想着,有些暗恨为何当初不好好查探一番。   即便并不愿意突然出来这么一个对整个川弥格局都有着影响力的宗派,但医者越多,对于修士们而言,存活下去并且追求长生之道的可能性便越高。   从这些日子万花谷弟子的作风看来,医者仁心四个字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精致。   就如同当年医圣的传闻一样,不论道魔,不论修士或者普通人,但凡他们遇上了并且求医的,万花弟子来者不拒。   能治的治,不能治的吊命亦可。   这种情况,川弥之上的那些宗派最为乐意见到。   因为万花谷弟子的这性子瞧起来,实在不像是会喜欢争权夺利的。   而川弥的医者却与这些宗派的关注全然不同。   他们更加关注万花的医术——他们并不全是有人将他们领入医道教导的,那些零零散散的野生医者,不少只是凭借机缘得到了好处,懵懵懂懂一头撞进医道这个没人引领会玩儿脱的深坑。   太素九针其中八针,在外行走的万花弟子们从未避讳过其他人,丝毫不在意手法被人学了去。   医者们也知道没有配套心法,只怕这太素九针并不能从他们手中施展出来,学了个形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内里的心法。   太素九针之中仅余一针却未曾有人从这些万花弟子手中见过。   那便是传闻中可活死人肉白骨的锋针。   医者们都知道这便是整个万花门派传承的最核心,这般夺天地造化的存在,施展起来有伤天和,若为极为特殊或者付出极大代价来交换的人,万花弟子是决计不会随意使用的。   想要见证学习那般夺天地造化的逆天之术,那必然是要万花弟子才可。   但已经身负其他传承的医者又怎么可能舍得自己这一身传承,去拜入万花门派从头再来呢?   即便是那边无人引领的医者,他们能够入道,也极少有人是自己领悟来的,而是有幸得到前人留下的余荫机缘,有所引导才得以入道。   身处宗门不习宗门之术,享受宗门的好处却不研习宗门的修炼之法,这不论在哪个正统宗派都是大忌。   万花谷虽特殊一些,是只有医者的门派,却与那些正统道宗相去不大。   毕竟是医圣留下的传承,在修者们眼中地位自然便高了。   被诸方势力关注的万花谷弟子,此刻正凑在一起往一间普通民居中探头探脑。   “师姐,你去敲门吧。”一身紫黑衣裙的女子撺掇着身边的同门师姐,“那小孩儿我瞧过了,可入医道,心境平和,也很懂事。”   “是你要收徒啊,师妹。”被撺掇的女子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我们过不了多久便得离开去那……你还收徒,不是误人子弟吗?”   “若是收了徒,我便留下来呗。”年纪稍小点儿的师妹嘟了嘟嘴,又拿手肘捅了捅身边的男子,“师弟你上。”   男子无奈的笑了笑,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那扇老旧的木门。   不多时,一个穿着算不上多好的孩子跑来开了门。   “你们……”小孩儿瞅着门外五个穿着同样服装的男女,呆愣住了。   女子见了这小孩儿便笑着挤开自己的师弟,从储物戒中翻出一颗糖来递给小孩儿,笑容温和,“小兄弟,我观你骨骼清奇,天赋极佳,可愿意随我去修仙啊?”   “你们是……仙人?”男孩儿愣了愣,瞅了瞅女子手上的糖果,抿了抿唇,犹豫的接过,小心翼翼的问道:“若是我跟你们走,你们可否应我一个请求?”   女子往里瞧了一眼,“可是你母亲那病症?”   男孩儿看她一眼便瞧了出来,赶忙点了点头,把门敞开将门外几个万花弟子都引了进来。   四个人跟着走了进去,最后一个留在门外,转身对着一片虚空温和而充满歉意的笑了笑,“我万花谷收徒便是如此,不仅是天赋,还讲眼缘与运道,诸位别再跟了。”   言罢,便回头进了那屋子,再也没给那些隐藏着的人一丝窥视的机会。   万花传承很重要,比起天赋,他们更加看重的是门人的品性。   从孩童时期就挑选入门,这样之后慢慢培养起来的,才会更加忠于万花谷,忠于传承。   完全没想到万花谷收徒竟如此随意却直接断了他们前路的想要投入万花谷的医者们,沉默的看着那件屋子,最终摇摇头,还是散去了。   道魔之间因为万花谷的出现而稍微缓和了一瞬的关系,在短暂的喘息治疗,知道万花谷的传承是以这般外人绝对插不入手的方式之后,再一次疯狂的相互厮杀起来。   而其他小世界更是因为没有万花谷的出现缓和关系,早已将整个世界都拉入混乱与黑暗之中。   魔界。   以往魔尊巫邢专用的修行之处,灵气剧烈的波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用力将那一股股灵气拧成一块,挤压揉捏着。   灵气在这样的力量下几乎凝实成液状,包裹住那间简单的屋子。   巫邢停留在屋外,看着随着心脏鼓动的频率而翻滚着,而后迅速被中间那间屋子吸收的灵气,甩手摆出一个围绕着那间屋子的巨大而繁杂的聚灵阵,手势一变,掐了数道法决打入阵中。   那灵气便当真如同水流一般,汩汩地汇入中间那件屋子之中。   巫邢稍微探了探屋内的情况,便又收回神识离开了此处。   直到数十年后,巫邢才再一次回到那间屋子前,笑容满面的看着推开屋门,浑身气势凝实,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天道之势,目光却带着温和笑意看向他的青岩。   巫邢几步走上去拉住青岩的手,凑到唇上亲吻一下,深吸口气,半晌才道:“走罢,你万花谷的那些师兄弟,都还未离开。”   青岩挑挑眉,任巫邢拉着他手缓缓前行。   上鸿天界。   东方宇轩看着早已雕塑成型的玉人,伸手摩挲了一下坐在他肩上的小木人,小木人同样伸手回应着他的触碰。   木人身上已没有了那个戒指,浑身散发着与青岩几乎一样的气息,只是比起青岩来感觉上却少了些什么。   “马上就好了,再等等。”东方宇轩温柔的摩挲着小木人,手一翻,低头手上一会儿变成巫邢,一会儿变成青岩,一会儿又是裴元的娃娃。   他抿着的唇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手中大力一握,娃娃霎时化作粉尘。   正在夏侯寝殿之中安睡的崇光猛地惊醒,坐起来喘了口气。   他看了看身边的位置,伸手抚上去却发现早已凉了。   崇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叹了口气,起身将衣服一一穿好。   川弥。   青岩呆愣的看着在他手里瞬间化作粉尘的娃娃,抬头看了一眼裴元,“不是我弄坏的。”   “是谷主弄坏的。”裴元轻笑两声,顶着巫邢不怎么友好的视线揉乱了青岩的头发。   “去叫那些没收徒弟的师兄弟们吧,我们该去上鸿了。” ☆、124·重塑肉身   青岩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   他看着裴元还有些愣神,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裴元瞅见自家小师弟这般模样,不由的笑了笑,看了巫邢一眼,见对方正目光灼灼的看着青岩,便也不再等青岩回神,自己转身踩着招来的羽墨雕,四处去将缩在谷内各处的师弟师妹们抓出来。   至于还留在谷外玩得开心的,就交给青岩与巫邢去罢。   裴元乐得清闲。   青岩感觉有些紧张。   当年他对那大唐乱世心怀恻隐,向谷主告辞时谷主冷淡之极的反应还留在他心中久久不去。   谷主所说的,出谷入世者,不得再报万花谷名号这句话,始终是横亘在青岩心中的一根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能轻易化去。   即便曾在幻境之中与谷主下了那盘棋,对外也称了这么多年万花弟子,但到了真正要面对谷主之时,心中还是没底。   与青岩心意相通的魔尊发觉了他的情绪,挑了挑眉,哼笑:“慌什么?”   “要见谷主了啊。”青岩答道,越想越觉得心中起了包袱,怎么都放不下去了。   “啧。”巫邢有些不高兴,轻哼一声道:“当初与我行那事的时候,也没见你慌成这般模样。”   青岩一愣,脚下一蹬,狠狠踩了巫邢一脚。   这么丁点疼痛,魔尊丝毫不放在心上,反倒是颇觉心痒。   青岩被他的目光瞧出了一身疙瘩,不留情的推了推他,道:“我去将谷外的师兄师姐们喊回来,若是找不着的,你便遣人去找找。”   巫邢觉出青岩心中羞恼,当下点头应了,瞅着青岩转身往摘星楼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青岩这性子还是太过内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要脸皮的魔尊搓了搓下巴,转头看着飞回来背上空无一人的羽墨雕,啧了一声。   裴元是识相。   可惜青岩不开窍。   魔尊伸手拍了拍张开翅膀扑腾的羽墨雕。   不急,过些日子将夏侯拉下了马,他们来日方长。   上鸿,无名之地。   东方宇轩数着日子,那瓷娃娃被捏碎已然过去了一月之久,与裴元定下的时间越来越近。   当年他便是与裴元说了,那瓷娃娃碎后,给他两月之期,这方上鸿需要联系与反应的时间,而下边遍布川弥大洲各处的万花谷的东西归拢来,也是需要颇多时间的。   但短短两月过去得实在太快了。   东方宇轩看着安静站立在陋室之中惟妙惟肖宛若活物的玉雕背影,抬步绕到玉雕前方,凝视着玉雕依旧没有刻上五官的脸庞。   良久,他手一翻,刻刀出现在他手中。   东方宇轩闭目凝神,许久睁开眼来,抬手开始细致的勾画记忆中那人的眉眼与神态。   极轻,极缓,就像对待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而夏侯最近这一个月来更是事务缠身。   在听闻仙官上报川弥四处都有万花谷弟子搅混水的身影时,他就估摸着要发生点儿什么事。   只是万花谷却在此之后沉寂了数十年,这期间夏侯始终关注着他们,万花弟子虽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却目的十分明确的在整个川弥寻找适合拜入万花谷门下的孩童。   他们在休养生息,延续传承。   这是每一个宗派都会做的事情,只是万花谷的弟子们做起来更为细致小心。   然而他们这一沉寂,便让夏侯颇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崇光毫无芥蒂的目光和相处的方式让夏侯心中的动摇与日俱增,当仙帝不能再以己身的忙碌为借口避开与崇光同处时,以往回忆的甜蜜几乎成了将他推入自毁深渊的推手。   道心动摇,魔心渐生。   所以当万花弟子们——或者说东方宇轩重新动作起来,让夏侯措手不及瞬间步入如同蛛网一般环环相扣的泥沼之中难以脱身的时候,仙帝心中除却恼怒之外还有一抹不可窥见的放松。   外敌远远不如动摇心境的心魔可怕。   外敌有形且可御,然心魔无形无踪,安静蛰伏着任何时候都可能扑上来给予寄宿之人致命一击。   夏侯坐在仙庭之上,看着心惊胆战的仙官们汇报着前方的战况,眉头渐渐聚拢起来。   前方的情形不容乐观。   不同于东方宇轩手中所掌握的隐藏在暗处休养生息许久的力量,夏侯所掌握的,能够信任的那些宗派与自己养出来的仙人在上一次的斗争中多少有些损伤。   修士之间的争斗,伤筋动骨已经不足以形容其结果的惨烈了,不少修士就在这样的斗争中神魂俱灭,若是伤了,那疗伤的时间便是以十年为单位计算的,夏侯手中的力量,不少便折在了疗伤上。   数十年的调养,也只够恢复个三四成罢了。   夏侯没想到东方宇轩手中的力量竟会如此强大,他万分确信东方宇轩是没有离开过他设下的禁制的。   除非东方宇轩有什么手段能与外界联系。   而夏侯更加相信,东方宇轩是在被他困住之前做下的那些布置。   他从来不会小看东方宇轩,应该说,他从来不敢小看任何一个医者的交游范围。   夏侯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眼前崇光的模样一闪而过,让他动作微微一顿,眉心间的褶皱霎时便平缓了不少。   仙帝摆了摆手,示意下方噤声的仙官,道:“继续说。”   仙官松口气,应了声是,将前方传回的重要消息报给了夏侯。   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自然便不会让夏侯去过多烦忧。   “玄天宗的几个老怪霸占了登仙台,坐在登仙台不走,成恒洞府的人正在那方与我们叫阵。”仙官道,顿了顿又补充:“玄天宗的几个老怪倒是未曾参战,也没有参战的意思,只是说这登仙台不能毁了。”   “便让……赤龙前去迎战吧。”夏侯听闻玄天宗三个字,微微一顿,觉着真是乱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要出来作上一作。   只是这玄天宗颇特殊,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太好对这宗派伸手,夏侯有些烦恼的模样,思忖了一阵便道,“若是必要,将登仙台毁去也无妨,玄天宗那些个老家伙若是有什么意见,便让他们直接来仙庭坐坐。”   仙官闻言,像是得了什么大好处一般,捧着夏侯的命令欢天喜地的下去了。   这厢夏侯正焦头烂额,那头崇光却一溜烟儿跑进了禁地。   他知道,夏侯忙成这样,定然是东方宇轩动手了。   崇光觉得自己怎么着也得来打探一下情况才好。   即便现在都已经需要直面汹汹来袭的魔界了,他依旧也没想到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夏侯。   也许不到最后关头,他都下不了决心。   崇光明白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即便他在作出别的决定时都十分之干脆,可一旦遇上夏侯相关的事,便变得束手束脚,寸步难行。   可崇光在禁地里却扑了个空。   他瞅了之前东方宇轩坐着煮茶的地方好一阵,那被磨平的石桌上还摆着一壶茶与两杯尚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看起来东方宇轩是知道他要过来的。   崇光抬头看了看那个简陋的屋子,最终坐在了石桌的一边。   不得不称赞的是,东方宇轩泡茶的手艺极好,崇光一直以为从青岩那儿喝到的茶水已经算的上世间少有的了,可到了东方宇轩这儿才知道,先前的见识实在太少。   早便知晓崇光要来的东方宇轩,此刻正靠坐在屋内的椅子上,紧抿着唇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尊玉石雕像。   他背脊挺得笔直,手握成拳,面上再不是那一派悠然放松巍然不动的模样,而是显得极为紧张。   他身旁放置着已经全然没有了声息的小木甲人。   那尊玉雕却仿佛要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就连那眼波,似乎也在流转着光辉。   东方宇轩深吸口气,抬手转瞬打出无数道法诀,这禁地之中的灵气瞬间如同被一只大手拉扯着一般,汹涌的往屋子中灌入。   崇光喝着茶,看着这番动静有些震惊。   在川弥,大能引起这番天地异象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因为下界的灵气一点儿不同于上鸿天界的仙气,轻易便能调动。   高等世界之中的仙气与魔气之类,多是经由阵法才能造成这样凝实集中的效果。   但受天道眷顾的崇光却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东方宇轩是凭借己身力量来攫取这处的仙气的。   即便是夏侯,要做到这一点恐怕也不能说是轻而易举。   崇光一直以为,东方宇轩之所以如此蛰伏,是因为实力和势力不足以在短时间内颠覆夏侯。   毕竟夏侯一直以来积累的声望和势力,双方僵持的时间一长,最终被打败的肯定会是东方宇轩而不是根基稳固的夏侯。   但眼前的现实却推翻了崇光的认知。   东方宇轩的实力一点儿都不逊色于夏侯,而从之前裴元交代给他能够联系的那些势力来看,东方宇轩所渗透的,也绝对不仅仅只有那么一些宗派势力。   崇光在内心重新估算着东方宇轩的威胁度,想到夏侯将要面临隐藏得这样深且实力强大的敌人,心中不由的有些担忧。   而正在他忧心忡忡的时候,整个禁地之中浓郁的仙气陡然一滞。   凝聚在那幢房屋之上的仙气陡然间逸散开来,崇光深吸口气,抑制住自己想哟就地盘膝吸收这浓郁灵气的冲动,目光落在那简陋的房屋上没能挪开。   东方宇轩在房内,看着那玉雕人心口处的一团黑色——那是水镜鬼花的果实。   只听极为轻微的破壳声传来,一股强大的充满了生机的力量从那玉雕人心口处喷薄而出!   东方宇轩表情闪过瞬间的狂喜,他手腕一翻,又是数道法诀打出,将那股生机强行锁在玉雕之中。   那果实中长出无数根嫩绿的藤,或粗或细,在玉雕人体内横冲直撞。   东方宇轩面色沉稳,手中养心诀的浅绿色元力丝丝穿透进去,引导着果实长出的藤蔓,最终竟是在那玉雕体内形成了一副成形的经脉!   脉络交缠分明,甚至连那些内脏之处也有着一团充满生机的绿意,源源不断的滋润着这具由玉雕成的身躯。   东方宇轩不敢分心,面上却露出了欣慰与满意的神色。   崇光在外边喝完了一整壶茶,呆坐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东方宇轩出现。   直到他闲极无聊,给自己续了一壶茶水,才等到东方宇轩从屋中出来。   而此时东方宇轩却并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气质温和,美颜如玉的华服男子。   那男子出门瞅见崇光也是一愣。   崇光瞪大了眼,天生与天道亲近的两个很快便发现了彼此的身份,他失声惊道:“白……白泽?!”   那男子向崇光点了点头,态度颇为友好,却只是跟在东方宇轩背后没有说话。   崇光满脸骇然的看向东方宇轩。   东方宇轩并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落座在他对面,缓缓说道:“你来所谓何事?”   “……”崇光整理了一下心情,只道:“自是为了近日上鸿动乱之事。”   “哦?”东方宇轩尾音上挑,他看起来心情极佳,即便面色有些苍白,却依旧没办法掩盖他内心的愉悦:“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还没有。”崇光微微顿了顿,“近日这些事,都是出自你的手笔?”   “是夏侯自己多行不义。”东方宇轩的话锋转了个弯,哼笑了一声,转着手中的茶杯,浅啜了一口,“当年他若不是赶尽杀绝,也不至于被我捡了这么大的便宜。”   对于当年上鸿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了解的崇光沉默了一阵,在被东方宇轩这么说过之后,他心中出奇的平静——多行不义这种形容都被说出来了,他多少是能够猜到当年夏侯做过些什么。   也许是主动追杀,又或者是像对待他一样,选择视而不见。   而有的时候,视而不见比起落井下石还要更为让人怨恨。   崇光想到自己被镇压在国都之下那些年被分食的痛苦与孤寂,又想到夏侯的那几番作为,长叹口气,最终只是问道:“万花谷的那些人,是不是要过来了?”   东方宇轩微顿,视线转向禁地之外。   万花谷谷主眉头一挑,笑道:“你瞧,今日那登仙台,是不是尤为热闹?” ☆、125·最终之战   崇光闻言,心中一惊。   他神识迅速蔓延过去,当下只见登仙台光芒大绽,一股与整个上鸿天界格格不入的气势瞬间直扑向在登仙台对峙的两方人马。   仙庭一方人马齐齐愣住,而另一方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直接转身面相登仙台,作出了一副迎接的模样。   而先前一直霸占着登仙台的几个玄天宗的老怪物,此时此刻也眉开眼笑的在登仙台周围打着转,手中掐着法诀不断打在登仙台上,毫无形象的啧啧感叹着些什么。   一道天光代表着一个修真者升仙,这天光仅持续两息的时间。   登仙台统共有登仙岩三十六数之多,每块登仙岩都能接引任何一个小世界登仙而来的修真者。   上鸿天界曾经最强盛的时期,登仙台整日天光不断,仙人往来络绎不绝,而在那之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盛况了。   瞧着登仙台这架势,只怕这一次上来的人为数不少。   崇光更是被这架势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仅仅是他,即便是安然的坐在仙庭之上有条不紊的安排事务的夏侯也被吓了一跳。   登仙台周围魔气滚滚,黑云翻涌,但在这魔气之中,一股清冽之气又隐隐自那漆黑的默契中穿透出来,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登仙带来的天光迅速暗淡下去,数十个身着黑紫色系衣袍,手中尽皆握着一支平凡无奇却让人观之神思入迷的判官笔。   那些人周身全无魔气,而是与这上鸿全然相符的仙气——更让人惊骇的是,他们举手投足间便带着天道威势。   这群人对于大道的领悟程度,决计不会低于如今的天帝太多。   事实上,万花谷弟子一行来到上鸿之后,第一反应都是放空灵台,疯狂的吸收起上鸿这充裕的仙气——毕竟川弥是比他们的身体和修为低上一等的世界,能够修炼到仙人的境界已经是托了天梯的福,但修为再要上涨,呆在川弥依然是不可能的了。   万花谷的这些弟子们,就像空空荡荡的从荒漠中骤然降临到绿洲湖水之中的木桶,周围的仙气瞬间汹涌而至,他们肆无忌惮的将自己空落落的缺乏仙气的身体填满,境界更是在短短的时间内如同脚踏飞剑一般层层上升。   他们这番毫无顾忌的动作将登仙台周围的仙气抽取一空,而后更是直接奔向了仙庭的方向。   更为准确一点来说,是禁地的方向。   而紧随他们之后的,是从一片黑雾之中冲出来的一头浑身洁白的灵兽。   仙庭之人对这头灵兽极为熟悉,那便是这五千年来时时刻刻盘亘在仙庭之上的虚影,择贤王而佐之的神兽白泽。   白泽一出,整个登仙台周围都骤然安静了下来。   仙人们的目光不由的都落在了仙庭之上。   登仙台周围的魔气是怎么回事,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能够拥有这般威势的,除却魔尊巫邢不做他想,但巫邢为什么会带着这么一群人从登仙台上出现,还带来了白泽,这却让人有些想不明白了。   他们不禁联想到当初那声响彻天际的如同预言一般的话语。   ——夏侯失道,不日将亡!   几乎是瞬间的,崇光豁然起身,身形转瞬消失在悠然淡笑的东方宇轩面前。   不过短短两息之后,一声嘹亮的龙吟自仙庭之上传出,金光大盛,五爪金龙的实体自仙庭盘旋而上直冲云霄。   心中有瞬间动摇的仙庭的人们瞬间放下心来。   即便他们对夏侯的实力相当的有信心,但真正要面对天道的时候,他们心中却是没有底的。   可如今夏侯却还身负龙气,这对于他们而言却是一个足以让他们冷静下来的事实。   五爪金龙,真龙之身,身为一个修炼之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青岩脚步一顿,沉默的看着那道盘着正冲他长吟的神龙。   白色神兽的视线落在领着万花谷弟子们直奔禁地的为首之人身上,微微顿了顿,那人向他点了点头,而后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   青岩脚下一转,重新回到了巫邢卷裹着诸多魔修,来势汹汹的沉闷黑雾之中。   紧随他的身影重新没入黑暗,那与仙庭一方对峙的仙人们稍显犹豫,最终却也是站在了那黑雾之前。   巫邢认出其中一些是他率先埋下的势力,而其他的一些,他猜测那些大约就是来自东方宇轩掩藏多年的力量。   魔尊眯着眼,伸手摸了摸重新回到他身边的白泽的头。   东方宇轩手中握着这样的力量却宁愿蛰伏这么多年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但同样的也有不少好处——比如他能够更加肆无忌惮的在仙庭做些什么。   “那边有白泽的气息。”青岩微微顿了顿,“不是我的,是另一个的。”   巫邢挑挑眉,视线往禁地的方向一飘,最终却只是抿着唇哼笑了一声,“无需多虑,若是他对你有威胁,杀了便是。”   青岩一愣,而魔尊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了多让人头脑发热的话,手腕一翻,掐出几道法诀,魔雾翻滚带着来自魔界的血腥与惨烈的嘶嚎扑向仙庭众人。   而那些跟随巫邢而来的魔修,也凭借着雾气的遮掩冲了上去。   玄天宗几个接到自家小辈报信儿的老怪物嘿嘿笑了笑,见双方要打起来了,便直接一溜烟窜到了魔修们的背后。   巫邢扫了他们一眼,想到先前东方景明说过的话,便又收回视线随他们去了。   端坐仙庭之上的夏侯沉着脸,眉头微蹙,下首仙官紧张的看着他。   被魔修逼上门来,根本就是耻辱。   如今若是仙帝出手直接将那些魔物镇压,是最好的了。   崇光的身影出现在夏侯身边,他抬头看着正与巨大的神龙对峙的白泽虚影,抿了抿唇,偏头看着足有两月未曾见过的夏侯。   他很想质问夏侯,以往他在川弥之时所有的遭遇,夏侯当没看到还能够理直气壮,如今他都已经来到了上鸿,夏侯除却最初的那段日子之后却依旧频繁的想要避开他。   从前不是这样的。   崇光抿了抿唇,摸了摸胸口。   他以为这里会酸会疼,结果却什么感觉到都没有。   崇光无声的叹了口气,目光平静。   他憋了一肚子话想要质问夏侯,最终却一句都没说出来,只是道:“巫邢来了。”   “恩。”夏侯的注意力都在气势汹汹直冲到上鸿来跟他叫板的巫邢身上,并没有察觉出崇光的异样,只是在黑雾遮天蔽日,几乎要占据视线之内半边天的时候,才站起身来,开口道:“走罢。”   言罢,仙帝一挥袖,一股无形的威压将整片仙庭笼罩,而后夏侯与崇光转瞬消失在仙庭之中。   不过半息,两人便出现在登仙台附近的对峙之处,崇光直接化作五爪金龙,仰头长吟,将汹涌而来的魔物驱退不少。   巫邢看着崇光,以一种讥讽且怜悯的眼神,冷哼了一声,轻拍了一下青岩。   白泽甩了甩头,迈步而出,直奔向冲天而起的神龙,身形迎风而涨,周身泛出与其圣身截然不同的墨色,直接撞在了神龙身上。   崇光身上的鳞片瞬间落下不少,疼痛让他愤怒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堆积的委屈和难过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没有丝毫犹豫,甩头给了青岩重重一击,瞬间便与青岩缠斗起来。   青岩微微一愣,发觉了崇光这莫名强盛的怒意,视线在崇光身上转了转,最终找到了他脖子下方的逆鳞。   没有碰到啊。   青岩不由疑惑,他跟崇光不但无仇无怨,之前关系还算不错,他又没碰到崇光的逆鳞,还留了手的,崇光这莫名跳脚的愤怒是从哪儿来的?   但很快便不再容他多想,崇光的攻击如同狂风骤雨一般扑面而来,青岩被他这般不讲情面的做法也憋出了几分火气,当下不再犹豫,与认真同崇光打了起来。   巫邢相信青岩的实力,事实上,他是觉得崇光与青岩两个人再怎么打也打不出什么大名堂来。   毕竟两个人对于彼此都是朋友看待,也没有什么非要完成不可的深仇大恨,再怎么打也不会弄出什么大伤来,何况两个人的修为都还平分秋色。   魔尊的视线落在夏侯身上,夏侯因为近日里纷乱的事情而有些精神不振。   “看起来你过得不错。”巫邢嘲笑道。   夏侯掀掀眼皮,嗤笑:“孽徒。”   巫邢笑眯眯的面上不动声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是冤孽了?”   “胜于蓝?谁给你底气说这样的话。”夏侯言罢,手中法诀一掐,巫邢背后的黑雾瞬间消散了大半,露出巫邢带来的人马。   仙帝眉头一皱,迅速又松开,不让别人看出端倪来,“看来你准备很充分,这么多年魔尊没白做。”   “承蒙厚爱,‘斩草要除根’这句话,还是从你这儿学去的呢。”巫邢说完,脸上笑容一脸,恢复一派冷硬。   他手一挥,目光紧锁住夏侯,冷冷道:“杀。”   魔修们闻声而动。   夏侯抬手,速度极慢却让人无法阻挡,他手掌朝上,魔修们头顶上浮现出一座巨大的山峰虚影,还带着沉重的天道威压。   巫邢冷哼一声,手握成拳,瞬间出现在夏侯面前,直接袭向他的气海!   夏侯手掌一翻,迅速后退,那天上巨大的山峰虚影却是直接砸向了巫邢。   巫邢身上黑炎大盛,手中握着一把漆黑无光、长而锋锐的刀,身上的黑炎在刀上燃烧着,没有参与进战圈的修者都骇然法诀,那吞吐着火舌的黑炎竟直接烧穿了上鸿的空间。   他们几乎能清楚的看到火舌吞吐之处带来的强烈的能够撕裂空间的灼热。   巫邢握着黑焰刀,丝毫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时间,脚在虚空中一踏,生生将那处空间扭曲成一团,可见巫邢其本身温度之高,以及其炼体修为之强。   而巫邢带着滚雷一般的声音冲向夏侯,身上的黑袍迎着风猎猎作响,他所经之处竟是如同透过滚烫灼热的岩浆看向远处一般,周围空间被灼烧得扭曲,离得极远也能察觉到其中的热度!   一个没能反应过来的仙人躲闪不及,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融化在了那骇人的热度之中,神魂俱灭,连一点焦炭一点灰都没留下。   不论魔修与仙人大骇,尽皆退开,唯恐被这恐怖的温度波及。   而夏侯也对这法器颇有些惊讶,他掐着决的手一松,周身蓝光一闪,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闪烁着冰冷光辉的剑,原本因为巫邢的出现而骤然升高的温度猛然一降。   他迅速挥出一剑阻挡了巫邢的来势,而后举剑挡在身前,与巫邢来势极为凶狠的黑焰刀撞在一起!   “铮”的一声刀剑长鸣,让周围的修者们神思不属,心境稍低些的更是神魂皆震!   那些彼此敌对的修者与魔修迅速反应过来,哪肯放过这般好机会,当下便祭出法宝杀了起来!   刀与剑的接触并没有如同凡铁与等级稍次的法宝一般擦出火花,而是冰与火相撞后滋生的水汽。   夏侯依旧有些意外,视线落在黑焰刀上扫了扫,“难为你还能找到能与白月剑媲美的法器。”   巫邢闻言哼笑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青岩说,白月剑这名字,比较适合姑娘家用。”   正跟崇光纠缠着的青岩感觉后背一凉。   夏侯终于发现自己在嘴上是占不了多少便宜了,他闭上嘴,并指成掌,体内仙元力大盛,直向巫邢面门拍去!   巫邢不闪不避,手中刀身一转,擦着锋锐的剑刃往前一送,漆黑的火舌吞吐,竟是将夏侯一身亲自炼制的威严朝服烧出个坑洞来。   夏侯面色一变,却是没有多慌乱,一脚蹬在巫邢那柄刀上,如同一颗炮弹一般反向离开。   两手连挥,手中法诀变化无端,数道光芒如同匹练一般激射而出,尖锐的啸声随着它们的前行转身到了巫邢身前。   巫邢依旧没有做出任何格挡,他似乎只会拼命的砍杀、向前,不懂得格挡与后退。   他动作轻巧的闪过几道法诀,却依旧被两道寒冰擦伤,冰寒之气透入体内,并没有造成多少不适,反而让巫邢体内沸腾的血液微微冷却了一些。   巫邢不退不避只顾着攻击的战斗方式让夏侯有些无法适应,习惯于稳扎稳打的夏侯面对巫邢不要命一般的拼杀,最终竟是生生被逼退脱离了主战场。   仙帝被魔尊打得只能格挡,几乎腾不出手来反击,这多少让人颇有些不敢相信。   夏侯看着巫邢身上因为之前的伤势而滚落下来的血液,一咬牙,不再闪躲,旋身躲过巫邢的刀刃,手中白月剑寒芒一闪,剑芒锋锐,带着几乎要将整个登仙台都带入寒冬的可怖威势,直刺向巫邢!   而一直拼命往前冲的魔尊突然咧嘴一笑,身影骤然消失在天地间。   夏侯一惊!   不过一息,仙帝偏过身子躲开来自身后的偷袭,黑焰刀吞吐着摄人心魄的火舌划破了他左肩上的衣料,划伤了他的左肩。   一股被灼烧的剧痛从左肩处传来,让夏侯终于再也不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巫邢并没有再乘胜追击,他停下动作,偏头看着与神龙缠斗着的白泽。   而被之前那一击和黑焰刀的威力震撼到的夏侯满脸不敢置信。   但仙帝并没有更加失态,他皱着眉头在巫邢停住动作的时候按捺住了心中迫切的想要将巫邢击杀的冲动——巫邢的成长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通常来说,魔修修身多过修心,对天道的领悟是决计比不上道修的,修为越高,这其中的差距就越是明显。   但方才巫邢一番动作却丝毫不见得比他的心境低。   夏侯眼神沉沉的注视着巫邢。   他对于这个徒弟从来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在察觉到白泽对巫邢有一定的亲近意味之后。   夏侯为人的确大度,若不大度,也不会坐稳仙帝的位置这么久。   但他的大度,却是建立在不会威胁他统治根本上的,就像崇光一样,拦在他身前的即便是崇光,他也会想办法清除掉。   江山与美人之间只能取其一,他从来都是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半晌,魔尊周身张扬的魔气迅速褪去,白泽与神龙的纠缠骤停。   天道之势骤然降临在此间所有修士身上,所有人的动作猛然一滞。   巫邢偏过头对上夏侯的视线,不知是不是因为逆光的缘故,夏侯觉得巫邢那一对红色的瞳看起来是无机质的黑。   整个空间似乎有一瞬间的停滞。   天道并未对其他修士作出些什么,却是给了崇光与青岩一人一个重创。   崇光和青岩两个强盛的气势霎时萎顿下去,巨大的身形也再也维持不住,蔫巴巴的跑了回来。   “夏侯……”崇光化作人形,看着夏侯,脸色焦急,“你的伤!!”   “无碍。”夏侯摇了摇头,伸手拉住崇光的手腕,仙元力在体内游走了一圈,皱着眉,“你的伤势很重。”   崇光脸色苍白,心情却显得很低落。   夏侯抬头看向正安抚着青岩,一言不发的从戒指中翻出数种灵丹喂给白泽的巫邢,叹了口气,只是收回了拉着崇光的手,温言道:“你去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   崇光一怔,却并没有如同夏侯想象中的一般听话的离开。   他反手握紧了夏侯的手,紧抿着唇,看起来苍白如纸。   “夏侯,我问你。”崇光深吸了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为什么,我这么久没有来上鸿,你都没有去找过我——哪怕你降神到了庄家,也没有去查探一下我的下落。”   夏侯原本放缓的神色顿时紧绷起来,他看着崇光,沉默不语。   “为什么我来到上鸿之后,你没有一点解释?”崇光问道,“哪怕只是骗我也好。”   夏侯依旧沉默不语。   “你现在告诉我,我被镇压五千年,被分食,被折磨了这么多年,几乎魂飞魄散这件事。”崇光低着头说着,情绪却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再抬头看向夏侯的时候,目光灼灼,“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夏侯又沉默半晌,最终颔首:“我知道。”   “……”崇光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你安排的吗?”   夏侯叹了口气,抬起没有被崇光握住的那只手,揉了揉崇光的头,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有些事情,不用说得太清楚,崇光。”   崇光抬起头来,泫然欲泣。   夏侯将自己的手从崇光手里抽出来,垂着眼看着崇光,手中凝聚起仙元力,向崇光的气海扶去!   “我可不是崇光啊,夏侯。”巫邢讥讽的声音骤然传入夏侯耳中,仙帝浑身巨震,再凝神看向眼前的人,却发现那并不是崇光,而是手中握着黑焰刀的巫邢!   夏侯瞬间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他抬头看向方才崇光与青岩厮杀的地方,却见白泽早已冲入仙人们的战场中横冲直撞。   崇光不见踪影。   夏侯感觉身上有什么力量正在被抽离——那是白泽的力量彻底消逝之后,崇光补上的龙气。   现在他要失去了。   而不仅如此,夏侯还发觉自己此刻浑身动弹不得。   夏侯知道,能够造成这个结果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崇光。   “啧,还多亏了崇光动摇你的心境。”巫邢说道,视线落在夏侯肩上被他削出来的肩膀上,“在魔修面前竟然不防着被勾起心魔,是该说你太相信自己的心境了呢,还是低估了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年你废我修为仙根,今日我便也让你尝尝那般滋味。”   巫邢说着,直接一掌击破了夏侯的气海——任何一个修炼大能陨落或是出了意外,必然天降异象,至于天道要表达的是高兴还是悲哀,那得看修炼之人自己的理解了。   仙帝的气海被废产生的动静几乎是惊天动地的,凭空一道响雷直击杀红了眼的众人,而后阴云密布,瓢泼大雨。   上鸿从来都是一副风和日丽的样子,不缺少灵泉与水源,也不会下雨。   每每天色变了,那都是意味着仙帝的更替与陨落。   仙庭一方的人在雨中霎时溃不成军。   巫邢冷冷的看了狼狈的夏侯一阵,在窥见不远处缓缓走来的崇光时,轻啧一声,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夏侯浑身湿透,他看到自己的人节节溃败,搭建起来的仙庭被巫邢摧毁践踏。   然后他看到了崇光。   崇光蹲在夏侯身边,手按在夏侯的眉心上,柔声问道:“你后悔吗?”   夏侯看了崇光一阵,最终却吐出了一个字:“不。”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崇光,但时至今日,他依旧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造成这样的后果,他也并非不能承担。   “我若是将你镇压仙庭之下五千年,遣人去分食你的神魂,若是五千年后你还未消散,你会不会恨我?”崇光道。   夏侯瞪大了眼。   崇光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将已然失去了仙根的夏侯那萎靡不振的神魂拘了出来,语气依旧轻柔,道:“我觉得试一试才会知道。”   等到天降异象才从禁地之中领着诸多万花谷弟子出来的东方宇轩恰巧看见了这一幕,他安抚了一下被夏侯吓得脸色煞白的爱人,冷嗤一声。   多行不义。   青岩看着在雨中孤零零的蹲在夏侯肉身边上的崇光,偏头看向巫邢,问道,“你之前跟我说过,想当仙帝,对吧?”   “我成为了仙帝,你不是就得回归天道了?”巫邢反问道。   青岩点了点头。   巫邢特别洒脱的笑了笑,“所以仙帝这位置,让崇光坐去吧。”   青岩愣了半晌,脑子有点儿卡壳。   “怎么?你想让我坐那位置?”巫邢看着青岩这副模样,挑了挑眉,笑着调侃道。   青岩又愣愣的摇了摇头,而后终于反应过来巫邢的意思。   他扭头看着巫邢,紧紧握着巫邢的手,盯着巫邢两眼发亮。   巫邢低头吻了吻他的唇。   青岩眨眨眼感觉眼睛有点儿酸胀,听见周围瞬间的安静过后骤然爆发的起哄声,才意识到巫邢刚才当众做了什么。   他掐着巫邢的手,老半晌,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END———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