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在古代行商这些年 作者:手帕望明月   文案   一场火灾,宋菽穿越到了战乱割据的嘉王朝。   幸好老天待他不薄,把他的网红农家乐也给打包捎上——附带里面的丰富物资。   宋菽:……   这简直是作弊!   可怜他的新家家徒四壁,还有五张嗷嗷待哺的嘴。   怎么办?   做点买卖呗。   麦子价太贱。   宋菽:没关系,咱们卖馒头。   粮食不够吃。   宋菽:没关系,咱们种红薯。   丝绸穿不起。   宋菽:没关系,咱们织棉布。   这里有一种罕见的红色果实。   宋菽:我们来开火锅店吧!   宋家作坊红红火火,宋记员工勤勤恳恳,竞争对手眼馋心热,怎么办呢?   宋菽:关门,放阿南!   沉默武力担当身世成谜攻(宋阿南) X 温和爱做生意的农家子受(宋菽)   宋菽一直以为,自己的随身空间是宝贵的金手指,后来才知道,身边那个沉默少年,才是条真正的金大腿。   我们的目标是:吃好睡好,和气生财,连锁经营,一统天下。   【食用指南】   1.经商种田文。架空王朝,主要参考唐代。   2.人物、地点都是虚构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因为主角是穿越的,会带去诸多不属于封建时代的技术、思想,想看正经古代文的大大们抱歉啦。作者会尽力贴合古代的环境,如果有做得不够的地方,请大家温柔地指出。   3.感情线慢热,年下。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随身空间 穿越时空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古耽接档文求收】《别胡闹,搞基建呢7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宋菽本是现代一家网红农家乐的老板,一场火灾后,农家乐化为随身空间,跟他一起穿越到了古代。为了使原主家人的生活越来越好,宋菽在古代做起了小生意。从农村到城镇,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从一开始单纯地追求温饱,走向了兼济天下之路。本文以平实质朴的笔调,描绘了战乱割据中的古代农村、城镇世相,塑造了数个各具特色、性格鲜明的人物。故事情节一波三折,既有悬念迭起,又有充满趣味的生活细节,令人读之欲罢不能。而故事主角兼济天下的雄心,更赋予了故事满满的正能量。 第1章 第一桶金   宋书奶奶死的时候留下一座老宅和几亩田地,旁人都劝他卖了,他却辞去省台的工作,回到老家学起种田。   不久开起了农家乐。   凭借在省台累积下的资源,宋书的农家乐在大热的综艺中成功亮相,从节目播出起,所有房间一路满档到第二年年底。   农家乐中提供的食物都是自家种的,或在当地老乡家里收的,宋书的生意红火,那些老乡家里的鸡啊鸭的,还有各种土产蔬菜也一路走俏。另有几家脑筋灵活的人家也跟风开起农家乐,同样生意火爆。   “宋老板,我要预订明天晚上的老母鸡汤。”   “没问题,我到村里给你收,还上次王婆家的?”   “宋老板,地里的蔬菜卖吗?”   “卖,有体验摘菜的项目,玩不玩?”   “宋老板,你那活动还做吗?捐书打折怎么打?”   “三本抵三十,十本抵一百,两百封顶,课本也收。”   宋书的农家乐从开张起,就有捐书打折的活动,所得书籍要么用来充实客栈公共区域中的那一排书架,要么捐给村里小学的图书馆。   不知不觉,宋书又攒了好几箱,他给村小学的校长去了电话,说好今晚送去。   晚饭过后,村小学的校长顺着缓坡回学校,等宋书来送书。自从这个年轻人回来,他们村越来越有活力,客栈开了好多家,村民们种的蔬菜、养的鸡鸭销路也越来越广,村小学图书馆里的课外书更是前所未有得丰富。   前月上级单位召他们开会,把他树为榜样狠狠夸了一通,让其他村镇的校长们好生羡慕。   这全是托了宋书的福。   “着火了!着火了!”   “救火!快!”   校长听到喊声跑出来,学校地势高,远远望见西面火光冲天,正是宋书的农家乐。   他蹬着自行车往那儿赶,到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雨。暴雨倾盆,大火很快被扑灭了,密集的雨声中他听见有人扯着嗓子问:“都逃出来了?宋老板呢?”   *   嘉王朝瑞丰三年小满,河北道恒州大涂县相河村。   正值冬小麦收获季节,家家户户都在田里,连十来岁的孩子也不例外。村子西面有三间夯土房,正屋门上还挂着白麻布,东边灶间里,宋六娘踩在瘸腿的小木凳上,给她下地的兄姐们煮豆子汤充饥。   宋家原有七个孩子,走了三个,又来了一个,如今当家的宋寡妇去世,只剩宋三娘带着老五老六和老七,还有去年刚来的宋阿南,最大的也不过十五。   这几个孩子都是宋寡妇收养的,这在附近十里八乡都很出名。天熙之乱八年,家家户户的日子都难过,有人劝宋寡妇,能送的送掉,能卖的卖了,这乱世中保命已是不易,何苦替人养孩子。   宋寡妇不肯,如果别人劝得狠了,直接挥扫把赶人。   两年前上头来征兵,宋家老大老二被带走,宋寡妇差点哭瞎了眼。不到俩月,宋家四子留书出走,说去南方挣钱,就没再回来。   宋六娘提着豆子汤往自家田里去,那桶比她的身板还宽还厚,宋七郎跟在后头,才满三岁的他路还走不稳当,六娘不时回头看一眼,想叫他回家等着,可七郎不肯,一定要跟着阿姐。   泥土路上本没什么人,却见有好几个孩子围在前面岔路口。这些孩子都不过十来岁,身边放着碗啊桶的,显然跟宋六娘一样,是要给下地的耶娘或兄姐送饭去。   “你们在看什么?”宋六娘从小顽皮,好奇心也强,男孩女孩玩的她都要凑一脚,所以跟村里的大孩小孩们都很熟。   她一问,立刻有人接茬了。   “有个人。”   “像你家四郎。”   “不像不像,宋家的四阿兄才没那么黑。”   “他昏倒了,你看看?”   围观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宋六娘一听像他四阿兄,立刻放下豆子汤,跑到那个扑倒在地的人身边。   她的四阿兄叫宋菽,因为是豆子成熟的时候被收养的,所以起了这个名字。   宋六娘从小喜欢跟着宋菽玩,他什么都懂,胆子还特别大,宋菽不告而别后她气得几天吃不下饭,本来想好了要好好骂骂她阿兄,可如今见他扑倒在地人事不省的样子,又心软了。   “真的是你四阿兄?”   “他是不是死了?”   “把他搬回去?我们一起。”   确认了这人的身份,孩子们又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   宋六娘刚想骂那个说人死了的,却有手伸过来,给宋菽翻了个身。   “我来。”宋阿南不知何时出现在孩子堆里,他也不过十二岁,长得精瘦,但力气很大,一把就抱起了十四岁的宋菽,大步往家去。   *   宋三娘他们听说四郎回来了,都丢下割到一半的麦子,赶回了家。   宋菽躺在草席上,一直没醒。   “他瘦了不少。”隔壁村的程二娘说。   她原是宋大郎未过门的媳妇,因为征兵一事耽搁到现在,她耶娘都想劝她另觅良人,她却执意要等宋大郎回来。这两年她一有空就往宋家跑,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宋家的媳妇,刚才听人说宋菽回来了,也忙不迭地赶来看看。   “衣裳破成这样,鞋都没有,也不知道在外头过得什么日子。”宋三娘说着,豆大的眼泪落下,她连忙用袖子去擦。   五娘跪坐在她身边,看着宋菽不说话。   六娘见不得人哭,跑去了灶间。   豆子吃多了胀气,她想煮碗面糊糊给宋菽,可才升起火,宋阿南进来了。宋阿南是去年才被宋寡妇收养的,本来应该排行老五,可他们姊妹从小一起长大,排行都叫惯了,便一直叫他阿南哥。   “煮米粥。”宋阿南说,他手伸进瓦罐,把罐底剩的一些粟米集中起来,捞出一小把给六娘。   他们家虽种粟米,但除了用来交田租的那两石,其余都会卖给从城里来的粮商,再用得来的钱买价格较贱的大豆。   瓦罐底的那点粟米,还是宋寡妇生前留下的。   这东西精贵,平日里没有三阿姐发话,饶是大胆如六娘也不敢乱动。她接过宋阿南递来的粟米,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却不敢下锅。   “我说。”宋阿南说,主动到蹲下侍弄起了火。   宋阿南刚来的时候,全村人都当他是哑巴。后来他开始说话了,可一句话从来不超过三个字,一天不超过十句,跟哑巴也没什么区别。   六娘看着自己手上捧的一把黄澄澄的粟米,虽不完全明白宋阿南的意思,但也知道这是好物。粟米粥又香又糯,若是阿兄喝了,一定能快快好起来。   *   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闯入口腔,顺着喉咙滑下,热流侵入四肢百骸。宋书依稀听到几句的对话,口音很奇特,但他却能听懂。   “六娘,照顾好你阿兄。”   “今天必须把麦子割了,不能再耽搁。”   “嗯。”   这些声音的主人似乎年岁不大,音色清亮,还有些稚嫩。   宋书时睡时醒,也不知过了几日,他做了许多梦,又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梦里他叫宋菽,跟他的本名同音不同字,也是个孤儿。   宋菽很小就被宋寡妇收养,一点不记得亲生父母的事,只把宋寡妇当作阿娘。天熙之乱,各地都在打仗,乡下的壮劳力一批又一批被送到前线,连他家大哥二哥也不例外。   因为缺少劳力,又频遇天灾,粮价翻了好几番。稻米甚至一度涨到六七千钱一石,足足是战前的五六十倍。粮价虽涨,却无粮食可卖,连续欠收让附近的几个村都闹起了饥荒。   在那时,宋菽听到过路的人说江淮一带局势稳定,有许多挣钱的机会,二话不说就走了。   他当时才十二岁,想的很简单,觉得只要自己挣到了钱帛,阿娘和姊妹就不会挨饿。谁知,乱世中土匪横行,他揣着两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帛归来,却被抢得一文不剩,连鞋子都没了。   最后,更因极度饥饿而倒下。   宋菽回来的消息,不到一天就传遍了相河村的每户人家。   战乱刚结束,几乎每家人家都有一个被征召入伍的男人,大家日日夜夜盼着,却没想到那个留书出走的宋菽先回来了。   有平日与宋家交好的村民来看望,见宋菽躺在床上,依旧人事不省,都直摇头。   甚至有人劝宋三娘准备后事,被六娘听见,一顿骂。被骂了的老妪直嚷这小娘子厉害,一点情面也不留。宋六娘从小皮大的,才不怵这个,指着鼻子把人骂出家门。   这之后,再也没人敢说晦气话了。   然而,好意来劝的却也不少。   前些日子县城里开蒸饼铺的柳家来提亲,为他家小儿子聘宋三娘为妻。柳家蒸饼铺在县里是独一份儿的,这附近十里八乡,若是要祭祖祭神什么的,谁不得去柳家买几个蒸饼?   大家都道这是门好亲事,就算柳家小儿是个傻子又如何,只要能生下姓柳的儿子,宋三娘还愁没有好日子?   可三娘一口回绝,坚持留在家里照顾弟妹。   这回宋菽回来,又有人来劝,说宋三娘到底是女儿家,现在有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摆在面前,可不能错过。不如把弟妹都交给宋菽照顾,趁早嫁人。   来人苦口婆心地劝完,宋三娘客气地笑笑,把她请出家门。   宋菽离家的时候,三娘以为她阿娘宋寡妇会气疯,可没想到她只是抚着那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说:“四郎,有闯劲。”   在乱世,有闯劲的人才能出头。宋三娘不想嫁给一个傻子,她更相信这个有闯劲的弟弟,相信他会给家里带来希望。 第2章 第二桶金   “喂过米粥了?”   “喂过了。”   “今年麦子的收成不错。”   “可如今什么都贵,麦子却不大涨。”   “阿姐不怕,大不了我们天天吃麦饭,或者磨成面吃饼。”   屋里短暂得安静了会儿。   宋菽睁开一条缝,依稀看见几个孩子围坐在屋中间用砖围起来的简易炉子边。如今天还热,炉子里空荡荡的。   看起来最年长的女孩应该就是三娘,只是与原主记忆中的样子相比,皮肤黑了些,也了瘦了些。另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就该是五娘和六娘了,五娘低着头,一直没说话。她和其他几个一出生就没有耶娘的孩子不同,是三岁时遭到遗弃,被人送来宋寡妇家的,原因是久久不开口说话,家里人认为她是个傻子。   其实她长大后,一切表现都还好,只是不爱见人,沟通上有些障碍。宋菽怀疑,她有高功能自闭症。   六娘与她相反,话多得很,前日她骂那老妪时宋菽醒着,那张嘴比原主印象里更利了几分。七郎才三岁,原主对他的记忆不多,宋阿南是原主走后才来的,也不知道他都长这么大了,还是男孩,家里怎么又不要了,难道也是因为不爱说话?   “也罢。”三娘叹气,“多蒸麦饭吧。”   宋菽曾在书里读到过,小麦是外来物种,古时候中原以粒食为贵,粟米和稻米最受欢迎,而更适于粉食的麦子则长期遭到嫌弃。   说实在的,宋菽倒不认为是小麦外来的关系,多半还是不好吃。小麦不像粟米和稻米,直接用水煮就很美味,它需要诸多创造。而中原不喜小麦,创造的速度也就大大延缓了,否则也不至于直到明清时期市面上才出现白馒头。   根据原主的记忆,如今是叫做嘉朝的时代,并非宋菽所熟知的唐宋元明清,生产力水平则大致相当于唐。这时的中原还不流行高床高椅,平民家多是席地而坐,连他这个病人睡的,也不过是一张草席。   “……得轮种,否则吃不消。”   “这样收成就又下来了。”   “哎……四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宋菽时昏时醒,这几日身体就像被抽空一样,格外疲劳。   这天,他昏睡了一整个白天,意识回笼后,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点变化。   正要细究,却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吸进了某个空间,定睛一看,眼前的情景再熟悉不过——那是他的农家乐。   那场火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完好无损,连地里蔬菜的高度,都跟他走之前一模一样。   他穿过农家乐的院墙,眼前景物一闪,来到一间客房。   客房里有桌椅,还有床。   好想睡在床上。宋菽刚冒出这个念头,只觉身下一软,他真的趴在了床上。   我回去了?宋菽努力睁开眼,灰扑扑的夯土墙仍围着他。   宋菽也不知自己是梦是醒,他时而回到了农家乐,肆意地穿墙而过,又时而回到家徒四壁的夯土房,身下那张床又在他“放回去试试”的念头中,消失了。   徘徊多时,他才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确身处于夯土房内,而他的农家乐不知为何被装进了一个异次元空间里,他只要闭上眼,便可肆意穿梭其间。所有的植物和死物都随他而来,活物如客人和饲养的猪羊都消失了。里面的植物也不再生长,时间是静止的。   有了床的先例,他试图用意识调动农家乐里的其他东西,如一只水杯,一把椅子,而当他心念一动,它们便毫无意外地出现在他面前。几次试验之后,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把东西装进、或拿出,更有趣的是,农家乐中电子产品里的内容,可直接在他脑中呈现。   比如正在他脑中播放的《延X攻略》,只要一闭眼,便能观看。   宋菽是病人,单独住了一间,倒不怕被发现。他反复地试验把玩他的随身空间,虽然失去了现代便利的生活,但有这样一个金手指似乎也不是坏事。   他本以为自己会守着农家乐独身到老,而现在,老天用一种别样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家。   *   “……大豆还够吃俩月,我打算把刚收的麦子卖掉一部分,换些好的粟种,下月好播种。”宋三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宋菽醒后已经两天,刚开始的欣喜过去后,她忍不住将家里的情况与他一一说明。   “前两年收成不好,阿娘跟隔壁村的张富户借了两石粟,如今利滚利,也不知何时能还上。”   “这样下去,怕是要卖地。”   宋菽耐心地听着,三娘小小年纪要操心这么多,想必积攒了诸多压力,全都说出来,心里能好受些。   “阿姐辛苦了。”宋菽说,“只是麦子不用着急卖,我想磨成粉做些吃食,兴许能做点买卖赚些钱帛。”   家里的麦子已经暴晒过,只需用碾子碾去壳,再磨成粉,便可使用。只是面粉做的吃食大都不受欢迎,连累麦子也总卖不出好价钱。   “这能行吗?”宋三娘有些担心。   “阿兄要做什么吃食?”   “蒸…蒸……”七郎扑倒在他盘腿而坐的大腿上,一双大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   “蒸什么蒸,那劳什子有啥好吃的!”宋六娘板起脸一通训,七郎不明所以,眼泪呼得漫上眼眶。   三娘连忙喝止,可六娘不理,跟宋菽说起三娘被蒸饼铺柳家提亲的事。   这些宋菽早已在半梦半醒间听过,此时说起,他见宋三娘几次想打断,知她虽不愿应承这桩婚事,却也不肯多谈。毕竟是姑娘家,若不是他们家情况特殊,这种事断轮不到她自己做主。   “阿姐不必担忧,这桩婚事的确不妥,推了也好。”宋菽说。   如今他是家中最年长的男人,两位哥哥不在,一家之主的担子理所当然地落到了他的身上。若柳家还想动宋三娘的脑筋,多半会找他,他先给三娘表个态,也好叫她安心。   宋菽的表态令三娘松了一口气。   她当初虽然推得坚决,却也知道柳家是个好去处,嫁过去兴许还能帮扶家里一二,只是要她跟那样的人过一辈子,她觉得委屈。   “婚姻是大事,必得找个心意相通的,日后就算有矛盾,也能有商有量。”宋菽说。   三娘立刻红了眼眶,半晌后才道:“四郎出去一回,果真是长大了。”   宋菽心里一慌,但很快稳住。自己与原主果然有些不同,幸好他离家多时,还能蒙混过去。   第二天一早,不少人就见宋阿南担着麦子,往村西公用的石磨而去,后头还跟着宋六娘。   村里前年闹水患,去年闹蝗灾,今年好容易有个好收成,大家欣喜之余,却也拿不定主意。   麦子价贱,若换成其他粮食,肯定吃不了多久。   如果拿它来还去年借的粮,同样是杯水车薪。而且现在还了,手里没有存粮,若是下一季的粟米收成不好,怕是又会饿死人。   但若不还,利滚利起来,也让人吃不消。   更别说常年征兵使各家都少了壮劳力,纵有田地,十之五六也是荒在那儿的。   为了这些,大伙儿都是愁白了头。   “我四阿兄说要做吃食卖!”宋六娘快人快语,她跟着宋阿南来磨面,没两句就把宋菽的打算说出去了。   围观的村民们大都摇头。   要说面粉做的吃食,面饼子是最普遍的,可那死面做的东西不止硬,吃多了还不消化。汤饼是不错,但县里已经有几处摊子在卖,赚不了多少。   另外,就是柳家饼铺的蒸饼了。这东西用的是酸浆酵发的发面,里面包着肉馅,倒是能卖个好价。   只是有肉的东西精贵,一般人家也就逢祭祖祭神的时候才舍得买,用作祭品,祭祀完后尝个鲜。就算是有钱人家也不会多吃,吃多了会发疮,不如用这钱去买些稻米。   大家七嘴八舌发表着意见,宋六娘不服,她坚持阿兄说能赚就能赚,可人家问她究竟要做什么,她却又说不出了。   有人觉得这一屋小孩在胡闹,不如踏踏实实种地,便走了。   但也有人觉得,宋菽回来时虽然落魄,但好歹是出过远门的,眼界跟他们这种最远只到过县城的不好比,没准真从外面带回什么新奇的吃食呢?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闹,还有人主动帮着宋阿南磨面,一担麦子很快就磨完了。宋阿南担着面粉往回走,宋六娘跟她的小伙伴们神侃,还有一些人好奇宋菽的打算,干脆跟来看看。   到了宋家门前,只见东屋已经炊烟袅袅,宋菽没见着,只有宋三娘挡在门外。   “我们四郎从南方带回了新鲜的吃食,这会儿正在做,做好了定给乡亲们尝个鲜,只是现下都先回去吧。”   三娘这番话是宋菽教的,她不遮不掩,直言有新东西,可却不给他们看。这些跟来的村民本就是抱着好奇心的,这么一听,心更痒了。   可三娘不为所动,阿南虽担着面,脚步却很灵活,三两下闪进门里,三娘和六娘把门一关,挡住了一众好奇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宋菽要做什么呢?猜猜看wwwwww   注:作者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查到,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上记载:“面以糟发胀者,能发病发疮(症)。”这里的糟指的是酒酵和酸浆酵,然而找不到具体是什么样的症状,以及为何如此,古代好几本医书中都认为面粉有微毒(还有认为北方的面粉无毒,南方的有毒,也是很迷),作者不懂医不太明白缘由,但既然医书里这么写,肯定是有缘故的,所以还是用了酸浆酵发面能发疮的设定。如果有懂行的读者大大,能不能给科普一下呀?(? ? ?ω? ? ?)?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3章 第三桶金   这天相河村村民聊的最多的,就是宋菽那神秘的从南方带回的吃食。   消息很快传遍了村里上下,就连临村都有不少人听说了,甚至还来相河村的亲戚处打探。有人好奇,有人不屑,七嘴八舌什么言论都有。   而宋家一概不知,阿南几人在宋菽的带领下忙得热火朝天。   “阿兄,我照你教的说了,他们都吵吵着要来看!”六娘一回家就钻进灶间,跟宋菽表功。   宋菽如她所愿夸了几句,又跟挑着面进来的宋阿南道了声辛苦。阿南还是一样沉默,闻言也不回答,把面粉放下便去看着柴火。   烧柴的洞里干净了许多,里面的草木灰被宋菽悉数扫出,放到了锅里煮。   三娘不明白,问了宋菽说是在煮碱水,他说加了碱水后发出来的面更松更软,能中和面的酸味,做出来的白馒头比面饼子好吃一百倍。   三娘似懂非懂,只知这白馒头她从未听过,果真如四郎所说,是新奇的吃食。   面肥发面法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这里普遍用的是酸浆酵,只是成本高,效果一般,这大约也是面食总遭嫌弃的原因之一。   如果要让面团自然发酵,需要在无氧的环境里放上一整晚。   宋菽嫌太慢,打算悄悄做个弊。他到房里转悠了一圈,趁着没人,从空间里拿出一小包酵母,又把塑料包装换成麻布口袋,这才又往灶间去了。   灶间里,阿南、五娘和六娘各分到了一坨面粉。三娘要洗衣裳,便没有参合。七郎还小,跟在宋菽后头转悠,要他抱起来看阿兄阿姐们在干嘛。   揉面的三人听宋菽指挥,在面粉中加入酵母和晾凉的碱水,开始搓揉。   听三娘说过,宋阿南刚来时可谓五谷不分,但胜在勤快,如今揉起面来有模有样。他力气大,分到的面粉也最多,很快,面粉便在他手中从絮状变成了团状。   揉面的工作不难,几人都是熟手,宋菽没啥需要多说的,干脆也自己弄了面粉来揉,后来六娘累了,便把她的也接了过去。不多会儿面团成型,都被放进一个大瓦缸里,蒙上布发酵。   “阿兄,你刚刚加进去的叫什么?”   “酵母。”   “那是什么?”   “呃……能让面团发酵的东西。”   “南方人都用这个?”   “也不是,我偶然从……呃,一个海外来的商人处得来的。”   “他从哪里来的?”   “从……嗯……扶桑。”   六娘煞有介事地点头,这个地名她听都没听过,阿兄果然了不起。她问够了,见家里暂时无事,便带着七郎出门玩了。   “在哪?”   六娘才走,宋菽一转身,宋阿南盯着他,蹦出两个字。   宋菽一愣,阿南又补充:“扶桑。”   这下宋菽明白了,但也犯了难。   古代的确有关于扶桑的记载,后世的历史学家推测,应该是指墨西哥一带,但这只是推测,并没有明确的史料证明古时候的国人已经知道了美洲的存在。刚才他不过随口扯来用一下,谁知宋阿南上了心,他该怎么跟一个没见过海的古人解释,海的另一边还有一块很大很大的土地?   “我也不知具体位置,只听那人说,他们从越州登陆,此前一路向西,在海上航行了三四个月。”   宋阿南面无表情,吐出一个“嗯”字。   宋菽本来也不期待他能有什么回应,只是这“嗯”字,怎么就透出一股浓浓的不信任感?   好吧,他的确是胡编的,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墨西哥人怎么可能漂洋过海来到这里,更别提还来做生意了。但宋阿南同学你就不能学学六娘,你看人家多给面子,转头就跟她的小伙伴吹牛去了。   经过宋六娘牌扩音器又一通吹,村里上下都知道宋菽得了个好东西,是从扶桑国而来的酵母。   酵母是什么?   如果有人这么问,那相河村的村民会一脸自豪地说,能发面。   这有什么,酸浆酵也能发面。   是啊,酸浆酵也能发面,那酵母又有什么神奇的呢?   不管,它是从扶桑国而来,这就够神奇了。   聚集在宋家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多。   这年头除了战乱就是饥荒,难得有些新鲜的趣事,令满村上下精神一振。大家都等着一睹从扶桑国而来的酵母发出的面的风采。   至于扶桑国是啥,不知道,海外某个地方吧,就像大食那样。   一个半时辰后,第一遍发面完成,宋菽带着她们做形状。白馒头无非两种,一种上圆下扁,另一种搓成一长条,用刀切开。宋菽听取三娘、六娘她们的建议,采取了第一种。   第一锅馒头蒸好的时候,宋菽掀开盖子,六娘踩到凳上凑过去看,被蒸汽糊了一脸。   “好大!”她喊,半张脸都被罩在了蒸汽里。   宋三娘和宋阿南也凑过来看,七郎一边拽宋菽的衣服,一边努力向上伸脑袋。   “这比柳家的蒸饼还大。”片刻后,宋三娘说。这引得七郎更着急了,一直嚷嚷着饼饼。   用面肥法自然比酸浆法的效果要好,否则也不会成为后世最主流的发面法。宋菽用手拨了拨馒头,三指捏住,快速将其中一个白馒头捞出蒸笼,放到碗里。   五娘盯着这只被捞出来的馒头猛看,脸都快怼上去了,似乎想比比究竟是馒头大,还是她脸大。   “放进去的时候才拳头大小呢。”宋三娘说,这才是她惊讶的地方,按理说馒头已经发过了,却没想到蒸出来后发得更大了。   “尝尝看?”宋菽掰开馒头,分给几人。   六娘最积极,拿到馒头就往嘴里塞,被烫得仰头直哈气。五娘翻来覆去研究了一番,似乎对馒头切面上蜂窝状的洞洞很感兴趣。宋阿南端详片刻,一口吃了。宋三娘则又掰成两半,一半吃了,另一半也反复研究了一番。   “好吃!阿兄这个好好吃!还有点甜。”六娘盯着宋菽手上剩下的一点馒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看你这馋样,阿兄还没吃呢。”宋三娘道。   宋菽倒不介意,六娘正在长身体,平时又没什么吃的,食欲旺盛一点很正常,便把剩下的一点也给了她。   六娘拿了,却也不吃,反倒跑了出去。   “谭力!我阿兄的馒头做好了!”宋六娘喊着,跑到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跟前,“你尝尝,看我骗没骗你?”   关于馒头的事,六娘就数跟谭力吹得最多。谭力可不像宋六娘,大大咧咧的,他对宋菽所谓的白馒头抱着一定的怀疑。   所谓酵母,即使是从海外而来,难道就真的能做出比酸浆发面更好的吃食?   谭力接过那一小块馒头,周围的目光全都聚集了过来,有平时的玩伴催促他,快点吃吃看。   馒头一拿到手,谭力就发现,它比曾经尝过的蒸饼更为松软。   他咬了一口,面的香气盈满齿间,它不像酸浆酵发的蒸饼,没了肉馅的中和会发酸,嚼多了反而有丝丝甜意。   到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好吃。”   “真的好吃?”   “我们能尝尝吗?”   “馋什么?这海外的酵母多金贵,你说尝就尝?”   “六娘,一口,就一口。”   在场的大人小孩你一言我一语,不待六娘发话,宋家的柴门又开了,宋阿南一手捧一个蒸笼,竟是把刚才蒸好的馒头都带了出来。   一时间,面香袅袅,勾得在场几人都食指大动。   宋菽曾说过要让大家都尝尝鲜,他果然没食言,每家都送了一整个大馒头。   这年头粮食稀缺,拿到馒头的人家都喜出望外,也有不好意思收的,宋菽便说这些日子受大家诸多照顾,一点小心意还请收下。   大家听了,都夸宋寡妇教得好,宋家的孩子懂得感恩,高高兴兴地捧着馒头回去了。   宋寡妇走后这段日子,虽也有些小矛盾,但这些同村邻里并无坏心,对他们也算关照,除了来宋家围观的这些人,宋菽又和三娘在村里走了一圈,给剩下几户人家也送去了白馒头。   如此一来,这天相河村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出现了宋家出品的白馒头。   回到家,三娘问宋菽,剩下的面团是否也蒸了。   宋菽摇头,让阿南去找了个小点的瓦罐,将剩下的面团放进去,上面铺上厚厚一层干粉,又用木板和砖压住罐口。   “这是做什么?”六娘好奇道。   “这是老面团,明日再做馒头的时候直接把它加进去,就不需要酵母了。”宋菽道。   六娘点头,她知道馒头的具体做法是秘密,也不再多问,有人跟她打听只当不知道。   宋三娘则立刻明白过来:“也就是说,以后我们都不用酵母了?”   “是啊。”宋菽点头。   “难怪,你说能挣钱。”   刚才他们做馒头的时候把酵母都用完了,原本她还担心,他们把馒头都送出去了,日后还咋赚钱?况且这远渡重洋而来的酵母肯定不便宜,这么珍贵的东西,平头百姓买不起,买卖必然难做。   此刻宋菽把面肥的关窍跟她一讲,立刻豁然开朗。   这吃食口感好,用料便宜,关键还新奇,没准真的能像四郎所说的,可以挣到钱帛。   只是村中的人大都没钱,若是去县城,蒸好的馒头必然已经凉了,这如何吸引县城的人花钱来买?   宋三娘想到这里,却是没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发面的方法,作者去知网查了下,中国的面团发酵技术大致经历了五个阶段,文中提到的酸浆酵发面法约公元6世纪前后开始流行,跟本文所参考的唐朝时间上基本吻合,属于第二个阶段,而第三阶段酵面发面法(就是咱们现在用的)公元十二世纪前后才流行,所以这里面的古代人就不知道啦~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4章 第四桶金   第二天一早,宋菽叫上阿南,又去村里的磨坊磨面。   说是磨坊,实际只是个草亭下放着一台石磨,宋菽到的时候,有一家刚磨完,还有两家在一旁等,见到宋菽和阿南来,连忙让他们先上磨。   宋菽也不客气,让阿南推起磨盘。   “你们今日又做白馒头?”   “是啊。”   这年头,大家家里的男人多半上了战场,养家的重担自然都落到了妇人头上。这会儿磨坊旁等着的,也是两个媳妇,各自背了麦粒来,说好了一起合作将麦子磨成粉。   “你这馒头发得这么好,那酵母可贵了吧?”一个身材微胖的媳妇问道。   昨天大家伙儿都尝到了白馒头,这吃食的确好吃,还耐饥,可大家都知这里面加了扶桑而来的酵母,这价钱可不敢多想。   “不怎么贵,否则我也送不起啊。”宋菽笑。   “那……我们可也能做?”另一个瘦一点的媳妇问。   “做这馒头并不难,只是调面团的时候有些关窍,即使不用那扶桑酵母,也一样做得出。”宋菽说,“你们可想学?”   “你肯教?”微胖的媳妇本来坐在小马扎上,一听这个,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有人刚好挑着柴路过,本想在亭下休息片刻,却听到宋菽的话,也忍不住问:“我也可以学吗?”   “当然。”宋菽手下不停,继续往石磨里添着麦粒,片刻后说,“凡是相河村的,来我家免费帮工二十天,二十天后,我必将配面团的方子双手奉上。”   昨晚,宋菽想了一宿。   相河村和周边几村都经过了征兵蝗灾水患的洗礼,状况差不多,要做生意的话怕是很难打开销路,而县城就不一样了,大涂县位于交通要道,来往的商贾很多,城中居民也多能找到事情糊口,比起看天吃饭的农民要好上不少。   从村里到县城,少说要走上两个时辰,他家劳动力有限,若是每天磨面、做馒头、蒸馒头,再背去县城卖,怕是连睡觉的功夫也没有了。   他想过自己在家做馒头,找村民来给他干销售,可这想法太前卫,在这小农经济的时代,怕是很难行得通。   最后他决定花钱雇人来做馒头,自己和阿南背出去卖,只是这样一来,初期在资金上的压力巨大。   现在见村民们对馒头的做法如此感兴趣,倒是意外之喜,他干脆顺水推舟,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免费干活二十天换馒头方子的消息,风一样地传遍了相河村的家家户户。   二十天,宋菽给出的这个时间段也很有讲究。现下冬小麦刚收,与麦轮种的粟米还未到播种的最佳时机,这二十多天刚好是农闲的时候,各家都没啥大事,用这本就空闲的时候换取馒头方子,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   周家媳妇在相河边洗衣裳,另有几个媳妇、娘子一起,姑娘们聊着聊着,有人便说起了馒头方子的事。   那家婆婆想让媳妇去学,媳妇却想趁着农闲休息几日,叫婆婆让小姑子去,为着这件事,婆媳俩吵了几句嘴,这媳妇洗衣服时便与旁人抱怨起来。   “你说换馒头方子那事,可是真的?”婆媳矛盾天天有,周媳妇不在意,倒对这馒头方子的事上了心。   “当然,宋家那小子当着好几人面说的,只要相河村的人,都能学。”   “可这馒头不是要扶桑来的酵母才能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那婆婆偏要我去,怎么不让她家闺女去?”   “这媳妇和嫡亲的闺女……”   几人的话题又转到婆媳关系上去了,周媳妇没听,只是她知道这家婆婆是个精明的,否则怎能躲过前几年的征兵留下家中男丁?她家如今的日子可比其他人家好过许多。   和大多数人一样,周家的男人也被征去当了兵,此刻家里只有周媳妇带着一对兄妹,大的也不过十三,虽能干些活,吃的却也厉害,周媳妇做梦都想着能给家里添些进项。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完衣裳,连声道别也来不及说,抱着木盆就往家冲。   她男人还在家时,会趁冬日的农闲去城里卖热水。   这营生听起来荒谬,可城里的的确确有那么些人家会买。他男人跟她说过,城里人讲究,洗漱、喝茶都要用热水,可若每次都用柴禾烧,麻烦不说,还浪费,所以县城里一年到头也不缺推着摊车出来卖热水的。   她男人也有一辆,农闲时他干脆住在城里,随便找个能睡觉的地,日日卖热水,等到过年的时候,刚好能给孩子添件新衣裳,有次更给她买了一根银簪。   男人走后,她日日戴在头上。   “阿大,阿大,把你阿耶的摊车推出来。”周媳妇抱着木盆进门,边晾衣裳边喊。   这摊车是为卖热水特制的,外表看是一辆四四方方用木头打的摊车,中间有一圆洞,直径约是成年男人的小臂,里面是用砖泥垒起的,可以烧火。   它既能烧热水,那么蒸东西也必然可以了。   大家虽不知道馒头是如何做出来的,但最终一步是蒸,却是共识。   摊车找出来后,周媳妇忙让周大郎擦洗,自己则进正屋,从被褥下藏着的一个竹篮里,拿出两枚鸡蛋。她把鸡蛋揣进怀里,朝村西的宋家赶去。   *   宋菽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起这么大反响,不到中午,就有十来户人家来了人,连村正家刚成亲的小郎君也被他阿耶带了来。   宋菽询问了三娘,知道这些人品行并无问题,就一一收了,这会儿都在隔壁的空屋里干活。   近年战乱又饥荒,有些人家见到局势不好,纷纷离家迁徙,这么一来,村里空下许多屋子。这时候可跟二十一世纪不同,这种村里的空屋压根不值钱,所以宋菽一问,村正就爽快地答应了给他用。   这屋子也是夯土墙加茅草顶,一间正屋带东西厢的格局。空了许久,一时要用还需诸多修整,为了加快蒸馒头的效率,宋菽还找了来帮忙的人里懂技术的,请他在西屋里也建一个灶台。   宋菽干不来这些活,看了一圈便又回去蒸他的馒头,等这里上了正轨,不仅出产的馒头量将大增,材料消耗也会非常快。   他得快些跟三娘阿南合计一下,怎么才能快速打开销路。   等销路打开后,各种口味的包子也就能登场了,豆沙的、素菜的、肉馅的,这些在后世最最普通的点心,在这里却足以掀起新口味的浪潮。   宋菽一边想一边往家踱,只见周媳妇在他家门前与三娘说话,她们手上在互相推着什么,似乎……是两枚鸡蛋?   “四郎。”三娘求救似得喊他。   宋菽听三娘说过些周家的情况,他们就母子三人,家里的劳动力比宋家还不如,日子自然过得窘迫,这样的情况下还来送鸡蛋,也难怪三娘不肯收。   “宋四郎,你看你阿姐,这两枚鸡蛋是我一点心意,怎么能不收呢?”周媳妇道,“昨天你们送来的馒头那可是稀罕玩意儿,我好歹得回个礼啊。”   周媳妇这话,今天早上宋菽没少听,来的人家多少带了些回礼。半升麦子,一合粟米,都是心意,宋菽也一一收下,只是两枚鸡蛋却是有些太丰厚了。   看出宋菽犹豫,周媳妇便干脆不打哑谜,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跟宋菽说了。自己要做白馒头买卖,这事肯定是瞒不久的,与其最后被人拆穿,不如自己说。只是周媳妇一是拿不定馒头的价格,二是怕宋菽想自己卖,她这样横插一脚,未免有断人财路的嫌疑。   她是这样打算的,让儿子推着摊车到城里卖馒头,就跟他阿耶一样,随便找个地儿住在城里,她两头跑,白天给宋家干活,晚上买了馒头给儿子送去,唯一的问题就是她家二娘没人照顾了,她送鸡蛋也有这层考虑,若宋家人能关照一二,她也可放心。   周媳妇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宋菽的神色,鸡蛋还在她手里,宋菽一直不肯接。   宋菽倒没想那么多,他不仅没觉得被抢了财路,反而很高兴。总体来讲,他跟这些地道的古代农民比起来,那就是个四体不勤的主,要他天天走四个时辰山路去城里卖馒头,不如回现代996到天荒地老。   而现在周媳妇愿意打这个冲锋,宋菽求之不得,立刻答应了。   周媳妇没料到宋菽能这么爽快,也是一愣,随即又把鸡蛋往宋菽手里推,这回宋菽收下了,还主动说,如果周二娘没人照顾,可到他家来与五娘六娘作伴。   “这真是太谢谢了。”周媳妇松了一口气,“那馒头的价钱……”   眼看这买卖有望,周媳妇立刻问起了价钱,她打定主意,就算馒头贵些,只要她拿得出,必要做这门生意。她家劳力有限,光靠种地根本养不活自己,肯定得做些其他营生。宋菽的馒头能在她们村引起这么大的反响,相信在县城也会有销路的。   她一定要抢在别人之前,在县城打开销路。   “周婶子这话倒提醒我了,忙了这半天,也没跟大伙说说价钱的事。”宋菽笑,脑子里飞快转着,昨天他琢磨过大致的价格,此刻若要卖给村民,必得比给县城的价便宜些。   这时又有人家要来出工换方子,听到宋菽说起价钱,也纷纷感兴趣,他们私下也琢磨过,觉得这东西新奇又好吃,怎么也得跟柳家的蒸饼一个价,就算里面没肉馅,也就稍微低一点,毕竟蒸饼处处有不算柳家独门手艺,宋菽的白馒头却是闻所未闻。   “一文钱四个,五文二十个。”宋菽斟酌着开口。   今年的小麦大约五十文一石,一石有一百升,一升大约能做五个白馒头,单单麦子这块成本是十个馒头一文钱,另外还要煮碱水的草木灰、水和柴禾。这个价格大约能有三四成利润,这若在现代,卖馒头绝没有如此暴利,可在这里这是稀罕玩意儿,贵一点太正常了。   周媳妇和刚来的几人一听,一时没人说话。   柳家的蒸饼一文钱一个,按他们之前的推测,白馒头至少也是一文钱两个,却没想到宋菽给出的价格只有他们预想中的一半。   这么一来,本来只想学做法的几人,也动起了买卖的心思。   只是这现钱,却不是家家都有的。   宋菽本拿不准自己给的价格是否合适,但看几人脸色,知道这价格是没问题了。他又继续道:“若无现钱,也可拿麦子换。一斗麦子可换二十个,一升换两个,一斗草木灰也可换一个。”   “此话当真?”几人一听,高兴坏了。   若是他们祖父辈时,拿粮食换东西还很常见,可现在除非邻里间偶尔互换有无,其他时候要买什么,多是用现钱,连绢帛也越来越少用了。   宋菽肯用麦子换,无疑给了他们很大方便。   只是宋菽拿了麦子还能用,这草木灰要来干嘛?这疑问只在大伙心里闪了一下,立刻就被抛之脑后。   白馒头的售价也迅速传遍了全村,甚至邻村也有不少人得到了消息。宋家今天的第一批馒头蒸好时,已经有人背着草木灰兴冲冲地赶来了。而当这漫长的一天结束时,宋菽总共收到了整整三十六斗草木灰,多得灶间都堆不下,放在正屋里与他作伴。   睡前,宋菽瞪着这一篓篓灰,把今天早上的自己骂了十七八遍。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白馒头嘉朝总代宋菽喜提草木灰三十六斗。】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5章 第五桶金   丑时一刻,宋菽打着呵欠从屋里出来,夜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颤。到得作为馒头作坊的邻屋,周媳妇已经背着背篓等在那儿了。   宋菽的馒头作坊已经开工近十天,从第一天起,周媳妇便每日丑时从他这里换好馒头,背去县城给在城里做买卖的周大郎。听周媳妇说,馒头在县城很受欢迎。   第一天,她只换了一斗麦子和两斗草木灰,共二十二个。   第二天,她换了三斗麦子。   现在,她每天都要换上五斗麦子,结结实实地堆满她新做好的大号竹篓。若不是竹篓只能装下这点,她恨不得每天背上两三百个。   一百个馒头怎么也得十多斤了,她一个妇人,每天要背着它们走上两个时辰山路,有时还要捎上一些柴禾,回来时也多半背着从周大郎处拿来的草木灰、麦子等物。这么一个来回,就是八个多小时,而她白天还得干活。   宋菽光想想,都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   “二娘还乖吧。”拿馒头的功夫,周媳妇又问起她的小女儿。   这些日子,她为了挣钱连照顾闺女的功夫都没有,全倚仗宋家的几个小娘子照看。   “她若是闹腾,打几下就是,不用顾忌。”周媳妇每次都会这么说,她当然不是不心疼女儿,只是放在别人家,总不能太给人添麻烦,只好委屈闺女了。   “周婶子放心,二娘很乖。近来家里忙,有时五娘六娘都不得闲,反倒要你家二娘替我们照看七郎了。”宋菽道,这倒并非客气,馒头工坊运转起来后,除了周媳妇还有不少人来买,每天光做馒头都忙得飞起,疏忽了几个小的也是常有的,幸好他们还能互相作伴。   周媳妇天天在馒头工坊做工,有多繁忙她心里有数,听到自家二娘没有给人添麻烦,反倒还能帮衬些许,心里也是安定许多。   “白天若得闲,婶子也可来我家看看二娘,耽误一会儿功夫不打紧的。”宋菽说,娘要看女儿天经地义,他倒不计较这么些时间耽误的活。   可周媳妇却计较得很。   “不用不用,你已经捡了轻省的活给我,若我还耽搁时间去看闺女,岂不是太不识好歹。”   宋菽为她做的一些小调整,周媳妇都看在眼里,所以她白天上工时片刻也不敢耽误,就想多做些活,好对得起宋菽给的方子。   宋菽也不再多劝,帮着她把晚上新做的馒头码好,麦子周媳妇已经事先送到三娘处了。宋菽送她到门口,目送她背着竹篓往村外而去。   周媳妇走远后,宋菽没回宋家小院,反而朝村子后的山里走去。   这会儿夜深人静,风也凉得厉害,快到村子边缘时,宋菽熬不住,从空间里找了冲锋衣披上。他的所有家当都在农家乐里,它能跟着一起来,真是非常方便。   他沿着相河逆流而行,河边长着一丛丛香蒲草,如今正值花期。   出了村子的范围,他沿着被行人踩出的小路进山,往野菜聚集的地方走去。   相河村的村民们除了自己种的粮食,最平常的食物来源便是山里的野菜,因此他们人人都晓得,山里的野菜哪里多。   野菜这东西长起来可没个规划,今年是这些,明年可能又换了一茬,就算挖出些从没见过的,也只能感叹大自然无奇不有,并高高兴兴地给自家餐桌上添些新品。   到了第一处地方,宋菽心念一闪,左手上多出一截红薯藤,右手多了一把锄头。   红薯这东西,好养活、产量高,相河村这带的粟米多亩产一石左右,麦子也差不多,而宋菽手里的这种红薯,亩产可高达四十到五十石,足足多了四五十倍,堪称对付饥荒的神器。   宋菽早想把这东西拿出来了,可左思右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只好这么做贼似的半夜里偷偷出来种。   可惜,宋菽大概真没有做贼的天分,第一次作案就被逮了个正着。   他的锄头还举在半空,土刚翻完一半,红薯藤本在脚下不远,这会儿却已经被宋阿南捡起来,把玩了一番。   “这什么?”宋阿南问,周围黑乎乎的,也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宋阿南不是该在睡觉吗?宋菽整个人都凌乱了,他要怎么跟人解释为什么他大半夜在这儿翻土,种的还是人家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而且他身上还穿着冲锋衣,手里这把锄头虽然长得朴实,但这是他刚新买回来的,条形码还贴着呢!   “你怎么在这儿?”凌乱片刻,宋菽打算先下手为强。谁都知道宋阿南话少,先在气势上压过他,量他也质问不出来。   “练功。”宋阿南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又反问,“你?”   宋菽发现,宋阿南虽然话少,但好像自带一米八的气场,瞬间把他打败。   “练什么功?”宋菽硬着头皮,继续尝试扯开话题。   “想试?”宋阿南说着,拳头握得咔咔响。   我次奥,这是□□裸的威胁啊!   宋菽怂了,他两世为人全靠脑子,武力值那是没有的。   宋阿南突然走近一步,宋菽一惊,锄头都不要了,好像被人迎面扔了个炸弹,一步跳开。   锄头失去支撑,却没倒下,被另一个人稳稳握进手里,继续忠实地执行起翻土的职责。宋阿南居然不再多问,一心一意翻起土,他比宋菽还矮着半个头,但力气很大,没一会儿就把剩下的弄完了。   “怎么种?”宋阿南又开金口,他这片刻里说的话比平日一整天都多。   刚才宋阿南翻土的功夫里,宋菽已经镇定下来,他的冲锋衣被扔回空间,并且准备好了十七八套忽悠宋阿南的方案。   谁知宋阿南不但不追问了,还一副要替他把红薯藤种好的样子。宋菽干脆也不想那么多,仔仔细细跟宋阿南说了注意事项,在一旁等着他干活。   一处种好,宋菽本着有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又带着宋阿南四处转了转,在好几处种下红薯藤。   期间,他手上的红薯藤变进变出,连锄头铁锹都轮了好几把,宋阿南几次要问,可他气势虽强,奈何话废。   宋菽已经抓住他的弱点了,这个宋阿南不知为何,多说一个字都要他命,只要你无视他的问题,他憋半天也憋不出第二句,更不可能展开那种话唠特有的源源不断的语言攻击。而他的武力威胁,也就第一次管用,宋菽才不信他会真的把自己打一顿呢。   红薯都种完时,宋阿南身上也多了一件冲锋衣,他憋了半天,最后可能是蓝耗光了,屁都没再憋出一个。   这个宋阿南,挺好欺负啊。   不过回去前,宋菽还是交代了一些。   他自称自己睡着时神游了太虚幻境,境中有一仙子怜惜世人辛苦,便给了他这红薯藤,锄头铁锹冲锋衣也都是她给的。   宋阿南面无表情,也不晓得信了几分。   宋菽最后说,仙子关照了,这事不能大肆宣传,否则将引发大水,生灵涂炭,所以今天晚上的事你知我知仙子知,锄头和冲锋衣都还我,一个字也不许同旁人说。   宋阿南挑眉,把锄头一抛,冲锋衣脱下,两样东西瞬间消失。   宋菽拍拍手,大功告成,管他信不信呢,反正他不爱说话。狼崽子要慢慢驯,总有一天会站到自己这边来的。   他拍拍宋阿南的肩,推门回房补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些短小_(:з」∠)_   本想再把之后的剧情加上,但那就有点太looooong了,于是乎,明天争取粗长!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章 第六桶金   一场雨后,崔五娘背着背篓穿过一处山坳,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湿泥侵入草鞋的每一个空隙,她的双脚都像浸在泥水里一样,湿气使她的皮肤变得柔嫩,粗粝的草鞋一下下摩擦着脚面的痛感也越发清晰。   她的背篓里垫了厚厚的干草,上面放着三格蒸笼,蒸笼外又裹了柳絮被。因为下雨,被子和干草都吸饱了水,重重地压在她肩上。   她刚刚从阿姐住的村子回来,那村子在相河村的北面,紧邻着一处集市。   当年她阿娘嫁长女时好一番筹谋,终于选到一户人丁兴旺的人家,地理位置也比相河村好上许多,如今她出来卖馒头,便没有往西面县城的方向走,而是去了那里。   因为路难走,相河村的人并不常去,崔五娘的馒头在那里一枝独秀,卖得了不少铜钱。她肩背用力一耸,又将背篓往上背了些,心里已经盘算起明天的买卖。   今天她背了六十个馒头过去,因为保温做得好,到了那里还是热乎的,价格自然也能高些。只是为了装蒸笼和被子,馒头却少背了许多,否则背上整整一百个,不知还能多卖多少呢。   哎,若能像别人家那样,两三个一道去,那就不一样了。   崔家原也是人丁兴旺的,可阿姐出嫁后,又逢上灾年,耶娘相继去世,两个阿兄也被征去当了兵,本来还有嫂子和两个侄子,谁知饥荒又把他们带走,一大家子人最后只剩下崔五娘一个。   她一个孤女连嫁妆都没有,但凡好点的人家都不愿娶她,她又不想随便嫁给哪个鳏夫做续弦。   如今她日日一早去换了馒头背出去卖,几日下来已经颇赚了些许,她胆子也大,赚来的钱帛米粮立刻又换了馒头,如此日复一日本钱也越来越多。   宋家的馒头作坊不知能开到几时,她必得趁着现在,尽可能多卖馒头,也好给自己攒些嫁妆。   日头快落尽时,出去卖馒头的人家多已经回来了。大家去的多的,多是散落在往西和往南的路周围的村庄,路不难走,也近,每天早出晚归尽能打个来回。   十几日前,大伙儿还愁着收来的冬小麦要如何处置,如今不少都换了馒头,而馒头又成了更多小麦或现钱。有人尝到甜头后,更多本在观望的人家也加入了买卖的行列,馒头生意越发红火,甚至周围几个村都有人做起了二手买卖。   还有富户与他们预订,一次就十几二十个,可把他们乐坏了。   有人在宋家帮工的人家,都已经准备起了工具,只等把那手艺一学会,自家也甩开膀子干。有人说大家都做馒头了,没人来买怎么办?   笑话,饭你不得天天吃?周围这么多村庄,还有集市、县城,前景远大着呢!   卖馒头的事业,驱使着这些天天面朝土地的农民走了出去,虽然只在附近转圈,但也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地广人多的好处。   近日来,宋菽也不时给来买馒头的村民们灌输要勇敢走出去的思想。生意是跑出来的,本村外还有邻村,县城外还有州城,有北方还有南方,有关内还有关外,只要肯花力气肯花时间,生意是永远做不完的。   “宋阿姐,我要一个馒头。”   快收工时,有个邻村的小娘子来,背了一斗草木灰。用草木灰来换的,多是自家吃。   麦子虽贱,却也是吃食,一般人家并不舍得拿来换馒头自己吃,有时家里的孩子们馋极了,或想给干活的男人补补力气,便会拿一斗草木灰来换。   蒸笼里恰好还剩两个,因为临近结束,也没用柴火温着,本打算自己吃的。宋菽这里卖出去的馒头都是热乎的,给人凉了的实在不好意思,干脆就买一送一了。   意外换到两个馒头的小娘子欢天喜地,跑出门时,差点连竹篓都忘了拿。   那小娘子看起来跟六娘一般大,刚开始有馒头吃时,六娘也是高兴得找不着北。可最近她被宋菽宠坏了,五娘七郎和阿南也是,豆子汤他们早就不碰了,天天只吃白馒头就腌菜,有时还要弄一碗豆浆。   这要放在十多天前,豆浆这种既不耐饥又要耗费大量豆子的东西,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三娘看在眼里,心里头发紧,他们做馒头的营生不过才刚开始,如今看来是有前景,可谁知过俩月又是什么光景?这样吃,也太糜费了。   可宋菽居然还对如今的吃食不满意,一早拿了钱给宋阿南,叫他去县城买蒸笼时再带两只会下蛋母鸡。说是以后每天都要给几个小的吃鸡蛋,三娘也不例外,否则营养跟不上。   三娘可不懂什么是营养,她只知道如此大嚼大用绝非持家之道。   为此,宋菽跟她讲了许久道理,最后实在讲不通,他只好搬出一家之主的架势来。   宋三娘虽非毫无主见的小女子,但到底传统,也不再多说。只是那豆浆什么的,她却是坚持不碰。   宋菽没办法,也知她为何不安,便不勉强,只是脑中又积极地转了起来,还有些什么法子赚钱呢?   *   大涂县位于交通要道,每天都有商贾来来往往,连带着县城里的生意也非常红火。从这里往西再走上半日,便是这一带最大的城池,恒州城。   县城的西门最为繁忙,周大郎便将他的摊车停在此处。   现如今他的馒头在西门一带已经小有名气,每天清早他阿娘会背一百个过来,往往日头才刚偏西,馒头已经售罄。   因为县城实在太远,别家也没有摊车,不论是相河村还是临近的几个,都尚没有来这边卖馒头的。   他阿娘说,等来日学会了做馒头的手艺,便叫他回去,他们也做馒头在村里卖,就不用受这奔波之苦了。   周大郎却有些别的想法。   他摆摊车的地方再往城里走一些,有个招子上画了蒸饼的铺面,便是柳家的蒸饼铺,那蒸饼每个卖一文钱,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周大郎,来两个馒头。”   “我要四个。”   “拿麦子换行不行?换半斗。”   周大郎一个走神的功夫,摊子前又汇集了好几个客人,有用现钱买的,也有用麦子换的。因为麦子换比较麻烦,总要检查麦子的成色,所以周大郎有规矩,麦子半斗起换。当然,草木灰他是不收的,他让周媳妇带回去的都是他摊车里烧下来的灰。   “好嘞。”周大郎掀起蒸笼盖子,蒸汽腾得冒出来。他生来长得高,虽然才十三岁,却并不比周围的客人矮多少,只是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   不远处两个卖菜的摊子后,有几人远远望着周大郎的馒头摊。   “还在卖。”   “怕是一时停不了。”   “姓宋的那小子发明的,叫什么扶桑馒头,据说加了海外的酵母,比咱们蒸饼发得还大。”   “呸,什么扶桑酵母,都他娘骗人的。”   “少东家说的对,姓宋的都他娘不是好东西,咱们三郎多好的人,他家那娘们儿二话不说直接打发了去说亲的,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的东西,得教训。”领头的狠狠吐出一口痰,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往周大郎的摊子大步冲去。   周大郎正在给人拿馒头,却不知哪儿冲出一股力,他的蒸笼唰得一下飞了出去,旁边放着的麦子也被人一脚踢翻,哗啦啦撒了一地。   飞出去的蒸笼里还有馒头,五六个呢,此刻都掉到了地上,周大郎心头都要滴血了,来不及追究怎么回事,立刻就要去捡。   可手还没够着馒头,原本还乎乎冒着白气的热馒头,被一只黑布鞋狠狠踩下,变成黑乎乎扁扁的一摊。另几个馒头也飞快遭此厄运。   周大郎这才想起来去看肇事者的面目。   “你们干嘛?赔我馒头!”   周大郎在相河村出生长大,村中邻里关系和谐,他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么欺负人的事,立刻就红了眼,恨不得扑上去与人拼命。   “问我们?你在这里卖馒头,可问过我的意思?”柳飞双手叉腰,他今天带来的都是这附近的大混混,个个能打,要把这乡巴佬的摊子掀掉,那是轻而易举。   买馒头的几人碰到这事,本也恼火,但有人立刻认出领头的是柳家蒸饼铺的大郎君,而他带着的,更是附近有名的流氓。他们这些良民平时躲着走还嫌不够,这会儿哪敢上前挑衅,个个跟鹌鹑似得缩到了后头。   他们大涂县看着热闹繁华,但其实县令是个不敢管事的老好人,城中几个大户之间全凭谁的拳头硬,好在他们各自都差不多,大涂县的秩序也就微妙地维持了下来。   柳家蒸饼铺当然不算什么大户,但他家闺女嫁了望海楼傅家的小郎君。傅家可是一棵大树啊,据说他们与统辖恒州等七个州的义成节度使尹家,都是沾亲带故的。这节度使可是牢牢掌着兵权的,就算是皇帝老儿都惧他三分,更别说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了。   仗着这层关系,傅家的望海楼生意红红火火,是大涂县最大的酒楼,而柳家蒸饼铺也没有人敢随意得罪。   只听周大郎那儿一阵拳脚到肉的声音,惨叫声连连响起,跟鹌鹑似缩在后头的几位听了,身上都跟着疼。   这周大郎太惨了,可谁叫他生意太好,截了柳家的财路呢。   “饶命饶命!壮士饶命啊!”   哎,生意太好也是罪,缩着的几人感慨,准备溜走之际,却又觉得不对。怎么有笑声?他们一抬头,果然有不少围观的路人面上带笑。   那边那个胖大婶,你昨天才跟周大郎买过馒头啊,见他被打还笑得这么欢?   鹌鹑也是有几分气性的,怎么眼睁睁看着周大郎又被揍又被笑?他们壮起胆子,上前两步,刚要替周大郎求个饶,却傻眼了。   只见那几个膀大腰圆的流氓倒了一地,个个鼻青脸肿,还有一个抱着小腿在那儿边滚边嚎,估计是折了。   而领头的柳飞被人扭住胳膊抵地上,啃了满嘴泥,一边呸呸呸,一边喊着壮士饶命,这情景,他们也忍不住要笑。柳飞仗着后台硬,平时没少欺负他们这些小民,许多人见到他被揍,连生意都不做了,纷纷起哄叫好。   再看扭住柳飞胳膊的,那哪是壮士,分明是个身量未足的小郎君,精瘦精瘦的,看着比周大郎还小些。   宋阿南一早被宋菽指使过来买蒸笼,顺便带两只会下蛋的母鸡回去,他才买好蒸笼,路过周大郎这儿就看到了来找茬的柳飞等人。   周大郎他认识,知道是自己村里的,于是二话不说把找茬的人给揍了。   “赔钱。”宋阿南手上加力,柳飞大喊饶命。他不想要他命,但得赔钱,不然他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赔赔呸呸呸呸赔赔赔!”柳飞喊。   “多少?”宋阿南问周大郎。   周大郎腿一软,也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忙不迭地去查看摊位,又查看撒了的麦子,但他心脏狂跳,脑子里乱成一团,压根算不清楚。   宋阿南等了片刻,周大郎还是乱糟糟的,他干脆自己衡量了一番。   周媳妇每天来背一百个馒头,换成现钱是二十五文,他也不知道周大郎卖多少钱,就翻个倍算五十文吧,刚才蒸笼也摔坏了,这个他刚买知道行情,还有七七八八其他坏了撒了的物什,最后宋阿南按着柳飞的头道:“赔他六十文。”   柳飞:“哎哟喂……轻,轻点儿……哎赔,呸呸呸赔赔!”   *   柳飞抠出六十文钱,捂着被揍青的眼睛在哄笑声中逃走,后面跟着几个一瘸一拐的流氓。   周大郎接过宋阿南递来的钱,感激的话组织了几百遍,却不敢说出来。刚才揍人的宋阿南与平时那沉默老实的样子完全不同,这拳拳到肉,干净利落的风格,像是练过。   “好,小兄弟,为民除害!”   “揍得爽。”   “早看丫不顺眼了。”   “哎,柳家二老都是本分人,这柳大郎却不像个人。”   周围的人又夸又赞,还有人上来搭话,说要找宋阿南当护院的。宋阿南连看都没看一眼,拿起地上的蒸笼,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没有很粗长~求夸奖wwwww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章 第七桶金   “阿兄阿兄。”   一大早,门呼得推开,宋菽吓得觉都醒了,手忙脚乱地系衣带。   “阿兄,鸡怎么还不下蛋?它是不是病了?”六娘冲进来,拉起宋菽的手就要往外跑。   六娘从小干农活,力气可不是现代十来岁女孩儿能比的,宋菽被她拽得一个踉跄:“等等等等,等阿兄穿好衣裳。”   “阿兄你快点,崔阿姐都来买馒头了,阿南哥和三阿姐早醒了。”六娘不好意思看宋菽整理衣服,杵在门边脸朝外,嘴里却还不停叨念着。   “来了。”宋菽三下五除二理好衣衫,抹了把脸跟她出去。   “宋四郎,早。”崔五娘果然已经来了,正在院子里排队买馒头。   因为来买馒头的人越来越多,馒头工坊那里活都来不及干,今早宋菽干脆把买卖的地儿搬回了自家院子,免得来买馒头的和干活的混在一起,闹出些是非总是不大好。   宋菽也跟她道了早,另有几个来买馒头的乡邻和外村来的也都跟宋菽打着招呼。有几人宋菽也不认识,只能含混地道声早,名字却是叫不出来的。他们也不在乎,宋四郎的大名如今在近几个村里家喻户晓,也算是个名人,大伙儿觉得能跟他打个招呼已是荣幸,哪能强迫人家一一记下名字。   宋菽斜穿过院子,跟六娘来到东屋后的鸡舍,两只鸡在周围散步,鸡窝里只有几根鸡毛。   “你看,没有鸡蛋。”六娘说。   这两只鸡是昨天宋阿南带回来的,六娘高兴了一整晚,今天一大早就跑来摸鸡蛋,却摸了个空,别提有多失望了。   宋菽无奈,母鸡虽说每天会下一个蛋,但这就跟女人的生理期一样,也有延迟的可能。它们才换了新地儿,总要适应一下吧。他给六娘这么说。   “那它们什么时候会下蛋?”六娘又问。   宋菽想了想说:“鸡是你阿南哥买回来的,你去问他吧。”   六娘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跑去找宋阿南了,宋菽悄悄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宋菽慢悠悠回到院子里,想起自己做的豆腐应该好了,便又转回东屋的灶间去。   豆腐在这一带不算新鲜吃食,每家每户都会做,还有豆豉豆浆豆花等,只是近年饥荒,这种不耐饥的东西很少有人做了,宋菽想吃只好自己动手。   其实,他也不是想吃豆腐,而是想念腐乳过白馒头的滋味了。   宋菽拿着豆腐在三娘买卖馒头的长木桌边找了块地儿,把豆腐从模具里弄出来,切成骰子大小的块状。   “宋四郎,做豆腐呢?”   “打算怎么吃?”   “你这豆腐换不换,我家小子前些天还闹着要吃,我这又没工夫做。”   “我打算做腐乳。”宋菽道,又切出巴掌大一块,问想换豆腐的大婶够不够。   “够够够,我用麦子跟你换吧。”大婶说。   “腐乳是什么?”有人问。这里的人虽吃豆腐,腐乳却还没有。   “巴蜀那儿的一种吃法。”宋菽说,他记得曾在哪儿看过,做腐乳最早是从四川那里开始的。接着,他又说了腐乳与白馒头一起吃,或者搭配粟米粥的滋味,许是他太想念了,说得走心,把周围几人都给说馋了。   “你这做出来卖不卖啊?”有人问。   宋菽摇摇头:“我虽能做,可手上没油,还差那么点滋味。”腐乳最后发酵的时候,最好是加点油,不加虽然也成,但就如他说的,少了点滋味。   众人听了,都惋惜。   食用油在当下是个珍贵的东西。大家伙儿也只有过年买肉的时候,能顺带熬些猪油,虽然也偶尔会有卖胡麻油的商贩路过附近,可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至于其他油,那都不能吃。   宋菽也很无奈,这个时代素的食用油只有芝麻油,但做的人不多,整个大涂县城都没一间作坊是干这个的。而动物油如猪油,那可就贵了。   “悦行市那儿昨天来了个油贩子,卖的胡麻油。”一直没出声的崔五娘说,“可要我给你带些来?”悦行市就是她阿姐家附近的那个集市,因为集市是围绕着名叫悦行的寺庙兴起的,久而久之便被称作悦行市了。   “行啊。”宋菽忙去屋里拿了个壶,也不大,跟后世温白酒的差不多。   “要多少?”崔五娘已经换好馒头了,她背起竹篓,问宋菽。   “打满吧。”这里油和酒都是散装的,得用自己的容器去打。   崔五娘脸色变了变,犹疑道:“不如打一半?这打满……可得不下二十文钱了。”   二十文?   宋菽也脸色一变,他的馒头卖五文钱二十个,二十文那就是八十个馒头呀,这里的麻油这么贵?抢钱吶。   最后,宋菽从怀里抠出十文钱,让她打这些就好。   钱给出去的时候,宋菽心里都在滴血,要不是他怕说不清楚,早从空间里拿了,谁要那天价的油啊!   崔五娘走了。   宋菽把切好的豆腐放到簸箕里排好,上面再盖上稻草,放到暖和的灶间里去发酵。   宋阿南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六娘去找过他后,回来也不问鸡蛋的事了,装了一盆豆子,要去井边打水泡了,宋菽让她多泡点,晚些磨好豆浆分点给临屋干活的乡邻们。   近日馒头需求量大涨,竟然还有专程赶着驴子来买的,听说住得不近。需求量大了,供应也得跟上,这就使得馒头作坊更为忙碌,宋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在伙食上多费心思。   “六娘,这是去哪儿啊?”   六娘出门时,遇到进来的程二娘。   “打水泡豆子去。”六娘笑嘻嘻地道,“阿姐在里面呢。”   程二娘近日也常来,她本想学馒头的制法,但因还没过门,不能完全算相河村的人,最终没能如愿。宋菽当初亲口说了只有相河村的能学,现今也不好反悔,其他村民也不想这法子外传,便只能委屈了程二娘。   程二娘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也没说什么,只如往常那样常来,也不时买些馒头去卖。   今天她一进门,宋菽便注意到她眼下一圈青黑,想是没睡好。刚巧院里的人都买完馒头走了,三娘便问了一句:“可是晚上没睡好?眼圈都青了。”   话音还没落,程二娘眼就红了,三娘忙问她怎么了。   原来,宋大哥久久不回,程家耶娘都觉得他凶多吉少,又劝程二娘退婚另嫁。听说这次连新的婆家都找好了,而且她耶娘不准备理会她的意见,打算过几日就把之前收的聘礼退回来,择吉日把程二娘嫁了。   “我跟他说好的,我一定会等他回来。”程二娘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里不定何时有人来,三娘两手在衣摆上抹了抹,拉起程二娘进屋。宋菽接过了三娘的活,她俩没走多久,又有人来买馒头,他也无暇再想别的,专心应付起买卖。   长木桌的旁边,也用泥搭了个简易的炉子,馒头蒸好后便拿来这里温着,免得别人来买时已经凉了。   搭这个炉子的,和修馒头作坊西屋里那个土灶的都是冯大伯。   宋菽手边的馒头刚要换完,冯大伯又搬了足足四笼过来。他今年四十多了,因为脚有些跛,逃过了前两年的征兵,可他大儿子却被拉上了战场,如今他带着儿媳和五岁的小孙子一起过,因着有搭土灶这门手艺,日子过得也还行。   “宋四郎,来四十个。”   “我要二十个。”   “五十个五十个!”   早上是换馒头的高峰,大家伙儿都想趁早背出去,也好走得远些,所以宋家院子也格外热闹。   “冯大伯,麻烦再拿几笼来。”   刚送来的转眼换完了,宋菽跟正要出门的冯大伯道。冯大伯摇摇手,示意知道了,便推门出去。   这波忙完就快中午了,这里的人没有吃午饭的习惯,但宋菽捱不住,连带着五娘六娘七郎阿南还有周媳妇家的周二娘,也都养成了吃午饭的习惯,只有三娘觉得这种奢侈的习惯不可取,坚决只吃两顿。   周二娘原先在家里时每天只有豆子汤喝,而且阿娘煮得很稀,常常吃不饱,偶尔阿娘和阿兄太忙还会忘了给她弄饭吃。如今在宋菽家一日三顿准时准点,每顿都能吃得饱饱的,不仅能吃到松软香甜的白馒头,时尔还有豆浆喝,这在她短短五年人生里,堪称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今天中午本来也要吃馒头就腌菜,但宋菽实在受不了了,灵机一动,拿了昨天做豆腐剩下的豆渣,拌上面粉摊饼吃。   豆子与面的香气混在一起,吸引了来换面粉的村民,大家纷纷问他这是什么饼。   原来豆渣还有这妙用,大伙儿又开了眼界。   “你这见天儿磨豆浆,我家那小子都快馋死了。这豆渣还能做饼,不浪费,我回去就弄。”有大婶说。   宋菽笑笑,这饼简单,他也不藏私,大大方方讲了做法,大家听了啧啧称赞,都说宋家四郎心灵手巧,明明是个小郎君却比当媳妇的还会持家。这话说的,饶是宋菽受了二十多年互联网的洗礼,也不由红了脸。   他们就在院子里吃,还能同时照顾生意,吃到一半时,周媳妇到了。   其实宋菽把换馒头的地儿挪到自家院子,也有方便她看女儿的心思,周二娘一见阿娘,立刻扑了过去。然而周媳妇许是太累,没说什么话,只是抱起女儿往宋菽这里来。   今天周媳妇在城里耽搁了点时间,回来得有些晚。周大郎本还吱唔着不说,但周媳妇看出那蒸笼明显是新的,便逼问了几句。   她听完原委,后背直冒冷汗,幸好周大郎没事,而且在宋阿南的淫威下,柳飞赔了不少钱,他们反而是赚了。   只是这钱,周媳妇拿的不踏实。   此刻她提起这事,只见宋菽一脸古怪。   她瞧了眼宋阿南,这人一贯寡言,该不是还没说?   周媳妇只好代劳,把从儿子那里听来的原委全说了。末了又把三十文钱递给宋菽,说要谢谢阿南。   “柳家的人不好惹,阿南打了人家,怕是你们也会招惹上麻烦。”周媳妇说。她也担心儿子,所以走前特地嘱咐了,让儿子换个地儿卖馒头。   宋菽对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太清楚,周媳妇看出来了,少不得还要提点一番柳家和望海楼的关系,以及望海楼的背景。说完,却是宋阿南先开口了。   “不用。”他把钱推回去。   隔了一会儿又说:“没事。”   宋菽全程看着,心里想,还好那天宋阿南没动武,否则自己这种战五渣,大概当场就什么都招了。   转念又想,柳家背景那么强,这小子一点都不怕,倒是有点威武不能屈的范儿。   只是宋阿南是不屈了,周大郎该怎么办?只是换个地方卖馒头而已,没两天又会被找着。   宋菽还没想出对策呢,冯大伯又推开门搬进四笼馒头,边放馒头边说:“宋四郎,望海楼的李管事找,就在门外。”   宋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章 第八桶金   望海楼的李管事来了,这消息如一阵狂风,顷刻间席卷了整个相河村。   村民们可能不认识李管事,可望海楼都是知道的,这可是他们大涂县最大最气派的酒楼,接待的客人非富即贵,听说望海楼的东家与节度使家都沾亲带故的。   这次来的虽只是管事,但却是骑着高头大马的。   马在任何时候都很贵重,如今战乱刚息,正是马匹最贵的时候,听说在关外的集市上能卖到两万文钱以上,这得值多少馒头啊!   相河村的村民们大多连驴都买不起,更别说马了,就是给他们一头骡子,那也比他们自己个儿金贵。   这望海楼真气派,连管事的都能骑马,东家得是何等排场?   这时有个别外村来的人,却要笑相河村的村民们没见识了。这李管事是专管采买的,常常到各个村里收些鸡啊鸭啊、蔬菜粮食什么的,他们这些离县城更近的村子见多了,才不稀奇。   相河村的村民们被嘲笑,都憋红了脸,可怪谁呢?还不是怪自己没见过世面。   这时有脑筋快的,立刻说:“李管事去你们村,可有这样正式地上哪家登门拜访?”   这问题一抛出,对方顿时熄了火。   还真没有。   要说他们见过李管事,其实也只是远远见到,收点鸡鸭粮食哪轮得到他亲自动手,不过是带了伙计过来,做个统筹的工作,根本不会与乡民直接接触。就算是那些个富户、村长,也都是自己上赶着与李管事搭话,李管事心情好的话理会一下,心情不好连正眼都不瞧。   相河村的人占了上风,心里可得意了。这宋家四郎不仅给他们折腾出个赚钱的门路,还给他们长了脸,这来的可是望海楼的管事,这可是专程拜访啊,这十里八乡的农户谁有这样的待遇?   他们村里出了这样的人,真是太有面儿了!   知道了这事的周媳妇却不这么想,她从馒头作坊赶来的时候,宋菽已经跟李管事进了正屋,听说要谈事。   周媳妇这下急了,昨天宋阿南替她家周大郎出头揍了柳家大郎,今天这望海楼是不是要替柳家出头,修理宋家了?   白天干活的时候周媳妇从来不躲懒,连来看一眼女儿都不肯,今天却巴巴地跑了来,三娘和程二娘从屋里出来见到她,也觉奇怪得很。三娘见她脸色不好,问了一句,周媳妇认识程二娘,便毫不避讳地把昨天的事情都说了。   三娘一听,也是白了脸,跟周媳妇说:“快,阿南在哪儿?让他先别回来。”周媳妇知她何意,立刻去找了。   一旁的程二娘听了全程,却不显慌张,思索了片刻跟三娘说:“我倒觉得不必慌张。”   这话怎么说?三娘问她。   程二娘说起前一天在她家的村子里发生的事。   原来昨天李管事带人去他们村里收老母鸡,程二娘刚好背了馒头回去卖,李管事手下一伙计看着新奇就买了,一尝觉得特别好吃,又推荐给李管事。李管事一口气买了九个,说要带回去尝。   “他们昨天那样子,看起来对馒头挺感兴趣的,听常来我家的那伙计说,兴许是带回去给东家和大师傅们尝。”   宋三娘知道她口中的大师傅便是望海楼的厨子了,若是给他们尝了,而他们也喜欢的话……难不成今天李管事来并非要找麻烦,而是买馒头吗?   他会买几个呢?三娘忍不住想。   五十?一百?   现在背馒头出去卖的人最多是背一百个,因为这是背篓能装下的极限,如果再多就得用驴子运了。可望海楼是有马的呀,他们会不会一口气买上两百个?   宋三娘被自己大胆的猜想吓坏了,但又觉得这样气派的酒楼,一口气买上两百个馒头应该也不算太难吧。   宋菽带李管事进正屋时,五娘也在里面,她一见宋菽和陌生人进来,立刻跑到宋菽身边,双手拉住他的胳膊,半个身子藏都到他身后。宋菽告诉她他与李管事有事要谈,问她想不想留下。   五娘不爱见生人,但又有些好奇,她思考了许久。   宋菽也不催,面带微笑等着她回答。   最后五娘点点头,留下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宋菽对五娘也有了些了解。这是个内秀的女孩,她的话虽然比宋阿南还少,有时因为沟通障碍,甚至显得有些楞,但其实是个聪明孩子。宋菽教她们馒头面团的配比,煮碱水的方法等,就数她领会得最快,干活也最细致。   有了了解后,宋菽有心培养她,这样的孩子得慢慢来,而且最好有自己陪着。今天这个机会倒是正好。   李管事进来打量了一眼屋子,对这家人的生活状态已经有了基本判断。   穷,贫农。   他来前听手下伙计说过,这家原是寡妇当家,最大的两个儿子在成丁前就被征去当了兵。按本朝律例,每家有二十亩永业田世代相传,另外男子十八成丁可分到八十亩口分田,六十以上老男和笃疾、废疾者分四十亩,寡妻妾则只有三十亩。   五十亩田,却要养这么一大家子人,更别说这几年的年景都不大好,在李管事看来,这群小子能活着已是天大的福气了。   而自己今天带来的,则是更大的福气。   昨天,他把从程家村买来的馒头交给大师傅们和东家尝,几人一致说好吃,并决定在望海楼出售。   在大涂县,任何一种吃食,只要能与望海楼沾上边,那就是顶好的。任何一个厨子只要在望海楼谋到差事,那都会变成香饽饽。   “抱歉,但我不能去。”   多少人对望海楼趋之若鹜,这个宋家的小子也不会例外……嗯?   李管事眨眨他的小眼睛,他常年在外奔波,皮肤晒得很黑,人又高又瘦,且总一脸严肃,手下的伙计们都怕他,可今天,他准备好的一番恭喜宋菽的话直接被堵,不知该笑该怒,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滑稽无比。   连沉默的五娘都笑了。   宋菽拒绝,这在李管事看来绝不可能,但他的东家却有所预料,给过他另一方案。   此刻,李管事不由在心里狠狠佩服了东家的深谋远虑,并当作没有听到五娘的笑声,重新扳起脸。   “如此,很是可惜。那么,可否向望海楼供应你做的馒头?”   “那当然,任何人想来我这里买馒头,我都不会拒绝。”宋菽笑。   李管事的神情差一点又僵了。采买是个朝南坐的差事,他接触的那些农户,乃至村长和富户,哪个不是对他客客气气、有求必应?那些人但凡听到望海楼的大名,都没有一个不字。   可今天,他却在这乡野小子这儿,连吃了两回闭门羹。   他刚才这话好像是同意,实则还是拒绝,他说任何人来买都不会拒绝,言下之意就是说望海楼和任何人一样,要来买馒头就得乖乖排队,没有特例。   难道让他望海楼也每天一大早派人过来,像其他农户那样排队买馒头吗?   不可能。   望海楼什么时候做过这么掉价的事了。   城里的柳家蒸饼铺也给他们供应蒸饼,人可是按照他们要求的规格,每天准时准点按需送来的。什么时候让他们的人去排过队?   李管事很想立刻转身走人,但东家说了,宋家的馒头必须拿下。   无奈之下,他只好耐着性子,跟这乡野小子仔仔细细说了他们的要求。每个馒头要一般大小,品相要好看,并且在每天卯正前送到。   “你们跟望海楼的合作是长期买卖,初期我们每天要两百个,之后会逐步增加。柳家的蒸饼也在望海楼有售,比本铺卖的更大更好,每天的订购量是五百个,逢年过节能高达两三千。”李管事特意提柳家,就是给宋菽看看实例,让他知道跟望海楼合作有多少好处,免得这个乡野里出来的小子短视。   “这样啊,”宋菽仿佛思考了一会儿,说,“李管事也瞧见了,我家连头驴子也没有,白天还要做馒头,实在没功夫给您送,要么您遣人每天来拿吧,我卯初……啊不,寅正给您备好,您拿回去刚好卯正,一点也不耽误。”   真是一点也不耽误。   李管事要吐血。宋菽他们送,那望海楼馒头这块卯正开工即可,宋菽他们不送,望海楼可得丑正就派出人手,一来一回四个时辰,哪里不耽误了?   “那李管事打算给我什么价格呢?”宋菽又问。   李管事的气终于顺了点儿,这小子总算知道让步了,还晓得跟他们谈个优惠价。看他这么识相,他们望海楼派人来取就取吧,反正他们人手多。李管事想着,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宋菽的思路里。   “一文钱六个。”李管事说。   这个价格他事先就跟东家商量过,宋家给村民们的价格是一文钱四个,他们是大单理应便宜,先出一文钱六个,若对方实在不肯再给一文钱五个,看似各让一步,实则望海楼占了便宜。   不过,李管事现在知道宋菽难对付了,并不认为他这么容易打发,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好跟他扯皮。   然而,这个让他连吃闭门羹的小子却一口答应。   李管事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刚刚举的柳家那例子发挥作用了,这小子也晓得了跟望海楼合作的好处。早知道他该多费些口舌,跟他讲讲望海楼大师傅们的待遇,没准他就答应直接去望海楼做工了。   “不过那材料,却需要贵楼提供。”宋菽又说。   李管事才松了的气,又提了起来:“小子,你别不识好歹!”这小子太过分,买他馒头还得提供材料,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李管事消消气,并非我不识好歹,这也是为贵楼考虑。您且听我先说说,再下结论。”宋菽道,“您刚才也说了,柳家的蒸饼供应给您的与本铺不同,相信不少客人也是冲着这一点,才特地去你们望海楼买蒸饼的。”   这一点宋菽倒没有说错,柳家供应给他们望海楼的蒸饼更大更好吃,当然也更贵,但那些富户贵人们并不在乎,不论自用、送人还是祭祀,都会去他们望海楼买,而非柳家本铺。这也是为何,他们订购蒸饼的数量如此之大。   看来这小子还有点见识,李管事想,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他说。   “与蒸饼不同,若只是更大,望海楼的馒头不见得比我家的更好,所以在做馒头的材料上必须精益求精。”   说到这里,宋菽顿了顿,等待李管事的反应。   李管事心里挺认可他的话,但面上不表,只是让他继续说。   “我想用精白面粉,无根之水,以及果木柴。并可改变它的形状,从圆形变成刀切。如此,望海楼的馒头必可脱颖而出,卖得高价。”   “你就不怕把材料告诉了我,我便不在你这儿买了。过两日你的帮工们学成,我随便找个人去望海楼做馒头,绝对比跟你买便宜。”李管事说。   “嗯,我同意,那李管事为何还要跟我谈呢?”宋菽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管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还在跟宋菽谈,当然是因为东家的要求。其实买馒头只是一节,他们本完全可以像刚才所说的,找宋家帮过工的来。然而东家却说,宋四郎不简单,值得交好。具体哪里不简单,反正李管事看不出来,不过他东家早年一直走南闯北,很是见多识广,眼力是他们这些人比不上的。   宋菽不想让李管事太难做,很快又开口接话:“其实于我而言,做馒头并不算什么,李管事捡了一回便宜却不见得有第二回 。”   他这话,让李管事看到了一丁点不简单。   在这之前,李管事只当他是抱着馒头这块金砖的孩子,略施手段把金砖抢过来便是,可现在宋菽告诉他,馒头不是他的金砖,他本人才是一座巨大的金矿。   “我如何知道你不是信口开河?”李管事道。   “李管事阅人无数,自有判断。”宋菽起身,“我与您的东家一样,希望这是一次长期合作,如果李管事现在拿不定主意,可过几日再来,菽定扫榻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9章 第九桶金   “阿兄,为什么要精白面粉、无根之水和果木?”李管事走后,五娘拉拉宋菽的衣袖问。她说话的语速偏慢,一句话的功夫,够六娘说上三五句了。   “我们平时用的面粉会磨上两道或三道,里面参杂着麦麸,口感较粗。而精白面粉只取第一道磨出的粉,是麦子中口感最好的部分。”宋菽拉着她坐下,也慢悠悠地说道,屋子的门关着,他刻意营造出一个相对安静舒适的环境,这样与五娘的交流也能更加充分。   “无根之水就是雨水,相比河水井水,它的杂质较少,与果木灰一起制出的碱水比我们如今用的更好。”   宋菽解释的时候,五娘看着他,等他说完,她又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说:“阿兄,一文钱五个更好。”   “嗯?”她的思维忽然跳到这里,宋菽有些意外,紧跟着问,“为什么这么说?”   五娘想了想,似乎在组织语句,过了会儿才道:“要付给工人工钱。”五娘这话,把宋菽也说楞了,他的确想过等二十天过去后,花钱雇愿意做工的村民留下,继续开他的馒头作坊,却一直也没打定主意。   主要是因为贵。   原本这时代的人工并不贵,相河村现今的情况,说到底还是宋菽自己作出来的。   如今做馒头买卖的村民,每天能赚个一二十文不稀奇,这对当前农民的生活水平而言,已经是非常高的收入了。而当他们自己也能做馒头,可以自产自销之后,这个利润会被进一步扩大。   自己做买卖的好处是赚得多,但同时也更辛苦,且有亏本的可能。而做工的好处则在于稳定,只要作坊不关门,他们的收入就是有保障的。   那么,如果请帮工,应该给每人多少钱呢?   做生意的起伏是很大的,尤其馒头在这里还算是新兴行业,如果望海楼这笔订单能拿到一文钱五个的价,宋菽运营馒头作坊的底气也就更足。   望海楼的顾客群是本地最有钱的一群,他们不会吝惜多花一点钱买到更精致的馒头,这不仅是吃饭的问题,更关乎面子。而宋家是馒头最早的发源地,宋家产的馒头也必然代表着正宗。   五娘给出的价格,是宋菽心里的最佳价位,在这个价位上,宋菽有足够的维持作坊的收入,望海楼也有充分的提价空间,他们会觉得贵,但并非难以接受。相信在他们手里,一个馒头卖到一文钱,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林林总总,宋菽已经想了很久,所以在今天李管事找他谈时,才会提出一文钱六个,材料你们出这样的要求。而五娘呢?她又思考了多久?她思考到多深?这个价格,她是凭直觉得出的,还是计算?   今天带她一起来听,真是对了。   宋菽本还想跟她多聊几句,可五娘表现出了明显的排斥,不愿说话。看来面对陌生的李管事,还是消耗了她许多精力。   宋菽带着五娘出去,五娘直接腻到了三娘身边,也不说话,就是静静靠着,像是在充电一般。   “四郎,你们谈了什么?”宋三娘一边拉着宋菽回屋,一边问。   宋菽跟她原原本本讲了,三娘对生意上的事不怎么敏感,他又少不得要多解释一番。   听宋菽解释后三娘也不免有些激动,如果能跟望海楼谈成这笔买卖,做馒头这营生就有望长长久久地做下去了。   “阿南哥,你会功夫啊?”晚饭时,三娘提醒阿南以后少出手,被六娘听到,好奇得不行,拉着宋阿南叽叽喳喳个不停。   “阿南哥,你打拳给我看好不好?”   “阿南哥,你看我腿踢得高不高?”   “阿南哥,你的功夫是哪里学的啊?”   “阿南哥……”   “阿南哥……”   宋阿南不胜其烦,逃去了磨坊干活,六娘紧追其后。最后三娘发威,把六娘逮回来睡觉,这才消停。   晚间宋菽睡不着,想出去走走,到门口时,撞见了担着面粉回来的宋阿南。宋阿南还是一样沉默,他看了眼宋菽,把磨好的面粉担去东屋。   宋菽打招呼的手僵在半空,转而摸摸鼻子,假装自己不尴尬。他们好歹一起种过红薯藤的,怎么还是这么冷淡。平时干活的时候,他从来很积极的。不过这人说来也奇怪,不爱说话爱干活,更值得深究的是,他长了一张混血儿的脸。   这是宋菽最近才注意到的。宋阿南鼻梁很高,眼窝较一般人更为深陷,在强光下头发会泛棕红色,瞳色已经与汉人无异,可能是祖父甚至曾祖辈有胡人血统。   “你睡这里?”宋菽看着宋阿南在东屋里那条平时用来买卖馒头的长木桌上铺上一堆稻草,然后直接躺了上去。   宋阿南闭上眼,冷哼一声。   家里只有三间房,正屋被他占了,西屋睡了三娘五娘六娘七郎,宋阿南若不跟她们挤,也就只有灶间可选。他昏迷期间也就罢了,都活奔乱跳了这么久,居然还占着一整间屋,把名义上的弟弟赶来睡厨房,真是不应该。   “你跟我住吧。”宋菽自知理亏,连语气也比往常柔和几分。虽然睡草席没什么好的,但好歹是个正经睡觉的地方,而且他屋里还有被子,虽然不怎么暖吧,但至少能遮能挡。   “不用。”宋阿南眼都没睁。   “走吧走吧。”宋菽去拉他手腕,宋阿南手臂展开,纹丝不动。   宋菽也没指望能拉得动他,但这小子总算掀开半条缝,眯着看了他一眼。宋菽连忙再接再厉,软磨硬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把宋阿南请回了他的房间,并且好好为自己之前完全忽略了房间该分他一半这事道歉。   宋阿南挥挥手,表示他很大度,不生气,一翻身裹走了宋菽的被子。   宋菽磨牙,但这事说到底是他理亏,也不好意思再计较,从空间里拿了一条盖上。这么一闹腾,宋菽也不失眠了,倒头就睡。   *   那天被揍后,柳飞两天不敢出门,好不容易等到脸上的青肿消了,谁知又被自家妹妹狠狠训了一通。   要说他这个妹妹,也就是长得好看些,不然傅家的小郎君如何看得上她?可她倒好,嫁了傅家就趾高气昂起来,开口闭口我们傅家,连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放在眼里。   “不就是掀了一乡巴佬的摊子,你横什么?!”柳飞转头就走,他还不信了,没有傅家帮忙他就教训不了那俩小崽子。   柳二娘气得靠在扶手上直喘气,她这个不成材的大哥,宋家那是现在能动的吗?连她公公都想跟人做生意呢!   柳二娘深知自家大哥的脾性,立刻着人跟着他,直到两人汇报他并未去找周大郎麻烦,这才稍稍放心。为求保险,当天晚上傅家小郎君回来时,柳二娘将柳飞与周大郎和宋家的恩怨一股脑儿全说了。   傅小郎君在家排行老七,他几个阿兄阿姐要么出嫁了,要么去到他乡做生意或当兵了,只有他留守家中。傅老爷年岁渐老,家中与望海楼的诸多事情,都由他在打理,所以宋家的事倒也很清楚。至于这柳飞,傅小郎君沉吟片刻,那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不用担心,我明天着人敲打他一番便是。”傅小郎君道。柳二娘听了夫君这么说,也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安了心。   谁知,第二天一早,望海楼的小二匆匆跑来傅家请傅小郎君和柳二娘,甚至还惊动了傅老爷。等他们赶到望海楼时,楼子还未营业,却已经里里外外聚了一众人。   柳飞被五花大绑着蜷在地上哀嚎,额角又添了一枚新伤。   柳家二老站在旁边,眼泪都要飞出来了,却颤抖着不敢上前。   宋阿南一脚踢翻身旁的竹篓,白花花的面粉洒了一地,外头传来一阵低呼,围观人群早得了消息,这会儿已经把望海楼的大门围了个结结实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0章 第十桶金   “二妹,救我!”柳飞的嘴没被堵,有气无力地喊。   柳二娘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了,这不成器的哥哥天天斗鸡走狗也就罢了,怎么还学会惹事了?宋阿南前几天揍人的英姿早有人报到了她跟前,这几日大街小巷的,没少被人当笑料,可见柳飞平时多不招人待见。   循着柳飞喊救命时看的方向,宋菽见到了柳二娘和傅小郎君。   昨天半夜,宋阿南听见外面有声音,几步飞进灶间,把人逮了个正着。当时,柳飞正往他家的面粉里掺石灰。   逮到他后,宋阿南直接折了根树枝进来,挥得噼啪作响。宋菽怕闹出人命,死命拦下,至今他还记得宋阿南当时那眼神,分明写着:你居然同情敌人?我鄙视你!   而柳飞见有人帮着自己里拦那大煞星,立刻兴奋了,躲在宋菽后面嚷嚷自己是傅家小郎君的大舅子,敢动他的话就等死吧,傅家的亲戚遍天下,连尹节度使都与他们沾亲带故,到时候让你小子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柳飞叫嚣了一通,宋阿南鸟都不鸟,盯着宋菽看,仿佛在说:你救的白痴,你处理。   宋菽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的,这人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呢?救了他居然还倒过来威胁救命恩人,这是什么骚操作啊,长点脑子吧。   你看,连宋阿南这种面瘫都笑了。   宋阿南那表情,简直像在看一堆废品,还是不可回收再利用的那种。   为了好好处理这堆废品以呵护环境,宋菽如他所愿,让宋阿南用扁担把他挑来了县城,扔到他的金大腿傅家跟前。   傅小郎君傅文这辈子所有丢脸的时刻加在一起,也没此刻糟糕。   更糟糕的是,他昨天才和李管事谈过宋四郎的事,他们本想晾他几天,到时好再压价,谁知却先被寻上门来了。   傅文未见过宋菽,这几日听多了也有些好奇。只见他身量还未长成,面目清秀,不像一个农家子,倒有几分读书郎的气质。更难得的是,望海楼的大门被人里外三层围了起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连站得更远的自己都能听见有人在议论,可他却一派淡然。   “我们竟不知道四郎要来,毫无准备,不如请上头雅座一叙?”傅文亲热地说,直接无视了在地上打滚的柳飞,并使了个眼色给李管事。   李管事接到信号,立刻安排人手请离围观群众,他们做生意的不能硬来,少不得要一番打点。紧跟着又把柳飞和柳父柳母请出去,免得他们在这里丢人现眼,还妨碍少东家谈生意。   望海楼的掌柜则亲自带路,将几人引去楼上雅间。   柳飞是他傅文的大舅子,就算荒唐,却也是自家亲戚。如今亲戚得罪了人,人家找上门来,傅文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尽力不在生意上落到下风。   他们一落座,立刻有小二来上茶点,每一样都是望海楼最精致最美味的。傅文热情地邀他们享用,只盼能用这些好东西打动宋菽。   可惜,宋菽压根不吃他的套路,对桌上那几盘望海楼中最贵最受欢迎的点心兴致缺缺,茶只抿了一口便放下。   很久之前就听说唐人爱在茶里撒盐花,这回尝到了,究竟哪里好喝。宋菽腹诽。   倒是一旁的宋阿南还算好,很给面子地咬了一口,又喝了几口茶。   傅文想借机搭话,抛出几个话头,可宋阿南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咳,别介意,他就这样,平时连我都懒得搭理。”宋菽说,又把茶杯推开一点,“今天来,除了送柳家大郎回来,主要还是想谈谈跟望海楼的合作。”   “今天的事是大阿兄的错,来日我们定让他登门致歉。”柳二娘抢先说。宋四郎如此大张旗鼓把她大阿兄扔门口,定是存了在生意上讨价还价的心思,此刻她抢先说出来,也好尽力弥补傅家一开始的劣势。   “这都好说。咱们来谈点实际的吧。”宋菽不为所动,“由于柳大郎的作为,导致我们昨晚磨的面粉没法用了,今天一大早没有馒头可卖,气走了不少主顾。你们也是做生意的,气走主顾可是大事,对今后宋家的生意影响可不小。”   宋菽一脸沉痛。   宋阿南面无表情,昨天半夜他们就发现了这事,当时柳飞才潜入家中,刚刚混了一桶,今天早上一开工就补上了,哪里有气走主顾的事。   “你想要什么?”傅文在大袖下拍拍妻子的手,问宋菽。   “少当家爽快。”宋菽笑,“馒头一文钱四个,材料你们出,以及要麻烦望海楼替我组织一场拍卖,广邀县中富户。”   “不可能,一文钱五个,不能再多了。”傅文一口回绝。   “成交。”宋菽志得意满,这大半夜的路没有白赶。   傅文的心在滴血,可谁让他们理亏在先?晚点他定要狠狠教训柳飞,柳二娘拦也没用,必要让他长点记性。幸好宋四郎还算讲理,这价格虽贵,望海楼却还受得住,要是换个蛮不讲理的,这单生意怕就吹了。   只是这拍卖又是何物?   “唔……是一种买卖的方式,参与者自由叫价,价高者得。”   还有这等方法?傅文眼前一亮,非常想见识见识这新鲜事物,只是广邀县中富户……这可得拿出相匹配的东西。   “告诉你也无妨。我要卖的是一张从海外而来的床,确切的说是床垫,这床垫有弹性,人睡在上面……就好似睡在云端。”宋菽搜肠刮肚,终于找出了这么个老土的比喻。   “当真?”傅文大呼。   如今有点钱的人家都请人编制席居,夜晚睡觉时,在席居上垫上褥子。虽比穷人家直接睡稻草麦杆要好上不少,但也着实称不上如在云端。   “那要拍卖作甚?直接卖给我吧。”傅小郎君财大气粗。   宋菽笑而不语。   他本来想把席梦思拿出来,但那与这个年代实在有差距,就连他自己小时候,也没有席梦思可睡。   宋菽的农家乐主打原汁原味,只有两间房为了迁就客人,而用了颇具西方色彩的席梦思。其他的本来想用硬板床,但那太难睡了,最后从当地工匠那里买了手制的棕绑床。这也是宋菽童年时最爱的。   回程上,他跟宋阿南叨念起这床垫的好处,说着说着,便有些想念小时候把它当蹦床跳个不停的情景了。当时奶奶还在,总担心他会从上面掉下来,便小心翼翼地护在床边。   “阿南,阿娘的墓在哪里你知道吗?”快到村口时,宋菽问。   刚才讲完床垫的好处后,宋菽一路没有开口,宋阿南觉得奇怪,但他不是会多嘴的人。现在宋菽如此问,他便以为他是想念先母了。   他拉起宋菽的手腕,转了个向,往山里走去。   宋菽虽有原主的记忆,但对宋寡妇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今天想起自己奶奶,心中酸涩,突然想替原主去看看母亲。   宋寡妇的墓很简陋,一个土堆前插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先母宋邱氏之墓,左下角列着宋家几个孩子的名字。   宋菽闭上眼,在空间里搜寻片刻,手上出现了一束花。   宋阿南早对这些见怪不怪了,昨天晚上他变出来的被子还怪舒服的。至于他的那一套太虚幻境之说,宋阿南不置可否,只要宋菽不用这神奇的力量害人,他便可缄口不言。   *   “不要。”宋阿南不得不在沉默中爆发,宋四郎这小子,是真把自己当苦力使了。   “要不这样,回来后我给你摊鸡蛋饼吃?放麻油哦,可香了!”宋菽试图用美食诱惑,可惜宋阿南不为所动。   宋菽跟傅文约了拍卖之事后,便一直想着如何把棕绑床名正言顺的弄过来。今天一早,望海楼把做馒头的材料运了过来,并递来消息,要宋菽尽快做出样品,他们要将馒头的品鉴会与拍卖放在同一天。   如此满打满算,也就三日。   宋菽想了个主意,让阿南跟着他去远一点的山里逛一圈,就说自己原本藏在那里的,然后搬回来。这样也说得通,如今是乱世,身上但凡有点财物都容易被抢,先藏起来,等来日再取也未尝不可。   这个主意被宋阿南狠狠鄙视了。   两人半天没说话,宋阿南是一贯话少,宋菽则憋着一口气。   那天晚上,宋阿南推开屋门,香气扑鼻,他还听见咕噜咕噜的水声。   是什么?   只见宋菽趴在被褥上,双手撑头,盯着眼前一个黑色的方盒子,盒子上一个小孔不停冒着白烟,咕噜声也是从那里传来的。盒子旁边放着一张精致的画,上面画的牛□□真极了,还有一些宋阿南见都没见过的蔬菜,以及几行古怪的字——海底捞麻辣嫩牛自煮火锅套餐。   真香。   宋阿南苦练多年,十个大美女齐上都坐怀不乱的定力,顷刻间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1章 第十一桶金   一早,宋菽躲在灶间悄悄往小壶里加油。   上次崔五娘给他带回的麻油大都贡献给了腐乳,宋菽为了能多过几天有油水的日子,每天都悄悄往小壶里倒麻油。   “阿兄阿兄,鸡蛋来了来了!”   六娘的声音由远及近,宋菽手一抖,麻油瓶被收回空间。   五娘也跟着跑进来,每天吃鸡蛋的腐败日子已经彻底侵蚀了这几个小的,宋菽更是天天换着花样给他们做。煎蛋、炒蛋、蒸蛋统统轮过一遍后,又开始摊鸡蛋饼,从附近村民处买来蔬菜,做蘑菇炒鸡蛋、黄瓜炒鸡蛋、西红柿炒鸡蛋……甚至有一次,宋菽从河边捡来几块卵石,做了鸡蛋碰石头。   鸡蛋液遇到滚烫的鹅卵石的那一瞬,七郎兴奋地哇哇大叫。   今天的鸡蛋菜出锅,几个小的一拥而上,七郎还用不来筷子,急得上手抓,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   宋菽摇了摇装油的小壶,虽然每天都在加,但总不能太明显,终究是要见底的。今天便是望海楼馒头品鉴会与棕绑床拍卖会的日子,过完今天,大概总算能过上敞开吃油的日子了。   想到那油水满满的生活,宋菽也不由露出一丝傻笑。   *   三天前,杨剑接到望海楼的邀请,他原本不想出席,但拍卖会这三个字吸引了他。听望海楼的管事说,这是那馒头的发明人宋四郎想出的买卖方式,很是新奇,此次望海楼广邀县中富户参与,也是有样宝贝要卖。   呵,宝贝?   杨剑出身凤清杨家,家族史比嘉王朝的历史还长,族中出过十八位宰相,七位皇后,以及数也数不清的文人才子。什么样的宝贝,是他这杨家本家出身的人都未见过的?杨剑倒想去瞧瞧。   杨剑住在城郊,他乘马车抵达时,望海楼已经人声鼎沸。楼下的茶水棚里,各家马夫聚在一起赌钱,好不热闹。   “杨公子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傅老爷亲自迎了出来。他今年五十有七,平时已很少管事,今天杨剑亲来,即便是他也有些不够身份,更不能让傅文代劳了。   “傅老爷客气。”杨剑略略点头,先一步踏进门里。   “宋四郎可来了?”他随傅老爷走上二楼,有几位本县的富户上来问好,他一边应酬着,一边问道。   “来了来了,这会儿在后头准备呢。”说起宋菽,傅老爷也是满面笑容。   之前傅文与他谈下馒头价格后,傅老爷虽点了头,却也觉得略贵了些,若没有柳飞那事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而当他看到宋菽送来的样品时,那一点小疙瘩也被抚平了。果然贵有贵的好啊,那一整天,傅老爷子逢人就念叨。   后来他们筹备品鉴会,宋菽也出了不少主意,全都是听都没听过的新奇点子,饶是见多识广的傅老爷也大赞其妙思。   品鉴会被办成如同后世的鸡尾酒会一般,客人们可在场内随意走动,所有餐点均为自助。二楼大厅被布置成园林模样,有小溪从中间蜿蜒而过,食物都装在金玉制成的容器里,点缀于花草树木之间。   馒头还未上,现下提供的都还是望海楼的寻常小食。   杨剑也第一次见到如此新奇的用餐方式,若被京里的老头子们见到,定要大呼有失体统。可在场的多是大涂县的地主、商户,他们可没有读书人这样多讲究,都纷纷赞叹望海楼的设计精巧。   傅老爷被夸得心花怒放,更加觉得此次与宋菽的生意没有白做。   “这馒头究竟有何神奇的?我看不过是农户的寻常吃食。”   “听说里面连馅都没有,我闺女遣人偷偷上街买了一个,被我瞧见,立刻扔了。”   “虽说是农户的东西,但能让望海楼瞧上,定不是寻常货色。”   “我听说,望海楼小郎君的大舅子得罪了那农户,望海楼这是赔罪呢。”   “放屁,傅家什么身份,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给农户赔罪?”   这些议论声很轻,显然是顾及在场傅家的人,但傅老爷仍听到不少。他见的多了,并不动气,倒是自家小儿子低声嘀咕了几句。   “馒头来了。”掌柜洪亮的嗓音响起,十多名打扮利落的伙计一人手里托着一个大蒸笼,高举过头顶,鱼贯而入。   蒸笼上盖着金银制成的餐盘盖,这些都是听了宋菽建议后,望海楼请人赶制出来的。   其实吃过后世西餐的宋菽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可傅老爷子坚持保留,他喜欢揭开盖子那一瞬蒸汽升腾的景象。   十名伙计就位,他们左手稳稳托住大蒸笼停在身侧,右手抓住餐盘盖的把手。“哗”得一声,十道盖子同时打开,白色的蒸汽蓬勃而出,来客们纷纷凑向最近的蒸笼。   “诸位,这便是我们望海楼的新品——翠玉满堂。”   傅老爷说,可没人在听,蒸汽散去后,阵阵低呼在人群中迅速蔓延。有些人已经吃过相河村人背出来卖的馒头,但那些馒头的色泽,与今天所见的毫无可比之处。   只见那白色的馒头白生生的泛着莹润的光,显然是用上好的白面制成,而那绿色的馒头更加神奇,淡淡的绿色表皮也泛着光泽,好似上好的翡翠。   “这绿色是如何做出来的?”有人问。   傅老爷笑而不语。他当然是知道的,当他第一次见到这绿色馒头时,也是如此惊奇,而宋菽说出的方法却简单至极。   “将菠菜捣碎,以其汁入面即可。”   这样简单的方法,却没有人想到过,这年轻小子又是如何冒出这许许多多奇思的?傅老爷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这白色的馒头色如白玉,绿色的如翡翠一般,翠玉满堂,好名字。”有人已经拿起了一枚绿色馒头,“这形状也与外头卖的不同啊。”   “更松软。”另一人补充,他已拿了一个白馒头,掰开细看。   “张老爷好仔细,这馒头我称它刀切馒头。”这时,宋菽从后面走出来。今天的来客中,张富户与他们家最早相识,当年饥荒,若不是他借粮,他们一家早都死了。   “哎呀,宋四郎妙思啊!”张富户翘起大拇指。宋家原先的情况他最了解,自从这宋四郎回来,不仅迅速归还了欠他的粮,还折腾出这一样样新事物,最后甚至与望海楼做起生意。   了不起。   宋菽坦然接受了夸奖,这几日类似的话他没有少听,刚开始还不好意思,毕竟不是自己原创,可听多了皮也厚了,已经能非常坦然地接受。   此时不少人先后尝了翠玉馒头,张富户甚至还教起那个不许女儿买馒头的老顽固,如何更好地吃馒头。   “……先这样掰下一口的量,然后放上一小片腊肉……”   今天望海楼还在现场准备了诸多可配馒头吃的小菜,在张富户的带领下,一个个不愿接受农户吃食的老顽固们,纷纷效仿起来。   “好吃。”   “宋四郎不简单呀。”   “你不是刚才还说一个农户没什么了不起的?”   “哎,不说了不说了,了不起,真了不起。”   “我听说这玩意儿用到海外而来的扶桑酵母,可是个稀奇的。”   “可不,我们都叫它扶桑馒头。”   “也有叫相河馒头的。”   “都行都行,好吃就好。”   杨剑撇嘴,有那么好吃吗?   他啃完第二个馒头,有些饱了,也懒得跟那些老头寒暄,可拍卖还剩些时候,有些无聊呢。他环视一圈,与宋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馒头上来后,宋菽被好几个富户围住,有人问酵母,有人问绿色的馒头是如何做出来的,这些都是商业机密,他好一番应酬才从其中脱身。   他躲到一根柱子后,想歇一会儿再出去,却不想跟杨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这人傅老爷跟他提起过,出身门阀却偏要做生意,听说本人很有一手,县中粮食有九成以上都会经他的手。   宋菽没想着与他攀谈,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谁知杨剑举步过来,略弯身子做了一揖。宋菽连忙回礼。   “在下听说今日宋四郎要拍卖一样宝贝,不知是何物?”杨剑虽说着谦词,但骨子里世家子弟的孤高却怎么也掩不住。   这问题也有不少人问过了,有好奇拍卖的,有好奇宝贝的。   那天在自煮火锅的攻势下,宋阿南终于同意跟他去山里走一遭,运回他“藏”在那里的棕绑床。而后又请木匠打了床架子,铺上傅家提供的枕头被褥等物。傅小郎君往上一躺,就不想下来了,打死他都不信世上居然有这等舒服的床,说什么也要买下来,甚至已经出了价。   那价格不低,足足两万钱,可买一匹好马。   然而宋菽断然摇头,傅小郎君为此难过了很久。   “既然是宝贝,定是好东西,杨公子会喜欢的。”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杨剑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但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即使心里好奇得不得了,面上也依然平静如水。   大约半个时辰后,拍品被抬了上来,各个大涂县的富户乡绅好似七八岁的孩子,一拥而上,在望海楼伙计排出的人墙外张望。   “这是什么?”   “有点像胡床。”   “普通木头打的,式样也太简单了。”   “形制与胡床似有不同。”   宋菽的床架子是仿照宜家风打的,在这堆用惯了手工奢侈品的土豪面前有些不够看,他本也没打算靠这个吸引人。   “可有人想躺上去试试?”宋菽终于发声,通过翠玉馒头一事,在场的人并不敢再小瞧于他,只是这胡床看起来不太稀奇,有人兴致缺缺。   “我来。”最后,还是张富户给面子,当下穿过伙计围起的人墙一屁股坐到棕绑床上。   预期中硬邦邦的感受没有发生,屁股好像坐到了草垛上,可这草垛并不往下沉,还会弹起来托住他胖胖的身体。张富户用力坐了两下,果然都被床面托着弹起。   这时候的人对弹性还没有太具体的概念,他们生活中少有富有弹性的物什,可亲身试验下却也知道这东西好。张富户脱掉鞋,当着众人的面躺下。   唔……好舒服。   腰背都被完全托住,既不硌人也不下沉,睡在上面仿佛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好像童年母亲的怀抱。张富户翻了个身,有点不想下来。   “什么感觉?”   “好不好?”   “怎么睡了?张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其他人也看见了他坐在上面弹了弹的样子,略微察觉到这胡床的不同,这会儿张富户竟然不管不顾地闭上了眼,一脸享受,惹得在场众人都抓耳挠心得紧。   “我来试试。”   “我也试试!”   伙计们的人墙彻底失效,这些平日里高冷的富户乡绅一拥而上,一个个排队上床,发出惬意的低/吟。   杨剑是最后一个上的,上之前还让小厮把床铺重新整理了一番,才施施然躺了上去。这些土老冒真没见识,不过是床软一点高一点罢了,席居上多垫两层褥子便行,用得着……唔……这感觉真不赖。   杨大公子也发出了惬意的低/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2章 第十二桶金   “这床真舒服,好宝贝!”   “宋四郎,你别卖关子了,快开个价,这宝贝我买了!”   “一边去一边去,你那点家底就别抢了,我的我的。”   “谁不知道你家近日生意不好?这宝贝我要定了,谁都不许抢!”   宋菽仿佛看见了清仓打折现场,一堆人模狗样的富户乡绅把他团团围住,互揭其短,抢夺棕绑床的归属权。   托傅小郎君的福,他对这床的价值有了初步判断,当下报出底价:“这床一万钱起拍,出价高者得,每次出价需比前一人的报价高一贯钱起。”   宋菽说话时,望海楼的账房伙计都已入场,这些人宋菽都培训过,跟他们细细讲过规则,这会儿跟这些个老爷们一解释,大家纷纷都懂了。   只是这一万钱起,真不便宜啊。   有几人看了圈周围的竞争者,已经在心里打起退堂鼓。单说一万钱,他们还是拿得出的,但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贯也即一千钱,这就令人咋舌了。   这宝贝最终能买到多少呢?不少人已经进入了围观模式,打量起场中的几位“种子选手”,接下来的战场,怕是这大涂县最有钱的几位的天下了。   “一万一。”   “汪掌柜,一万一千钱。”   人群分向两侧,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出价,旁边望海楼的伙计连忙大声唱道,使全场都能听见,而账房先生则开始记录。   汪掌柜名叫汪大前,出身本县,开了一个布庄,据说还有不少分号,所以他难得才回县城一次。   “汪掌柜才加一贯钱,也忒小气了。”隔了一根柱子的地方,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道,她瞥了眼汪掌柜,把人看得脸色通红,也不知是因为妇人的美色还是她的话语,“我出一万五。”   “李掌柜,一万五千钱。”伙计唱道。   这李掌柜人称李二姐,是个盐商,外县人,听说后台很硬。   “两万。”傅文不甘示弱,这是他最初的报价,虽然凶多吉少,但也得一试。   “两万二。”果然,连伙计的唱声都还未落,汪大前又喊道。   “汪掌柜,两万两千钱。”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刚才那句话,汪大前出完价还不忘挑衅得瞥一眼李二姐。   旁边围观的一群富户们暗暗乍舌,这个价都够买一匹好马了。   张富户衡量片刻,又想起睡在那床上的舒适感,一咬牙喊道:“两万三。”   伙计:“张老爷,两万三千钱。”   之后又有几个报价,傅文报到两万七,汪大前又加两贯,李二姐直接喊到三万三。这之后停顿了片刻,汪大前一咬牙,报了三万四,李二姐又一口气喊到四万。   这一下,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这不镶金也不镶玉的床,居然卖到了四万钱。   若在长安,这价钱也许不算什么,可在他们大涂县却极少见如此高价的交易。就算有,那买卖的也是能产粮食的土地,或者能干活的牲口,这样一张只能躺着睡觉的床喊到四万钱,却是太奢侈了。   伙计:“李掌柜出四万钱,可还有加价的?”   伙计的声音洪亮,穿透了低声交谈的人群,大厅里万籁俱寂。汪大前往后退了一步,张富户摇摇头,傅文讨好地望向他阿耶,收获后脑勺一枚。   伙计:“李掌柜一次。”   伙计:“李掌柜两次。”   伙计:“李掌柜……”   “且慢。”   杨剑与小厮耳语了几句,那小厮上前一步,高声道:“我家公子出价一金。”   满场哗然。   一金就是一斤黄金,按如今的情形可足足值上一百贯钱,比李二姐的叫价还翻了一倍有余。   一百贯钱买一张床,出身大涂县的普通富户们,都已经觉得杨剑疯了。就连宋菽也没料到这张床的价格能叫到如此之高,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群富佬的购买力。   棕绑床理所当然地被杨剑拿下,他的小厮立刻捧上黄金,看来是有备而来的。   “铜钱太重,我只好备着黄金了。”杨剑说。   “恭喜杨公子。”宋菽接过黄金,掂量了一下,分量很足。   “四郎不会以为我出这么多只是为了买床吧。”杨剑笑。这时杨剑的小厮带着望海楼掌柜过来,殷勤地将他们引去了雅间。   “这杨公子要做什么?”大厅里又开始窃窃私语。   傅老爷等掌柜出来后叫他一问,也是摆手说不知,只道杨公子有事与宋四郎相商。   宋菽也一头雾水,有些后悔没有坚持把宋阿南拉来。   坐定后,杨剑倒也没有卖关子,直接挑明用意。   宋菽短暂地惊讶后,不由赞叹,这扬剑果然是个经商的人才。   原来杨剑在试床之前让小厮整理床铺,是为了了解床的构造。而他发现床的秘密在中间那张网,而网是由山棕丝构成的。   “虽然我还看不出这床是如何做出来的,但山棕丝我手上有不少。山棕长在西南之地,乱世之中道路不畅,你找不到第二个能做这笔交易的人了。”杨剑说。   宋菽:“你又怎知我懂这床的制法?”   杨剑:“我猜的。当然,若你没有我也不亏,这床天下无双,待我打个好点的床架子,把帝都那群门阀子弟聚一聚也搞个拍卖,卖上个千金万金都有可能。”   宋菽:“那便卖吧。”   杨剑:“……”   他原以为宋四郎听了会羡慕嫉妒,可他居然毫无反应。那可是黄金啊,这农家子见过这么多黄金吗?难道不该说点什么,或者试图涨个价?   欣赏够杨剑呆愣的脸,宋菽终于笑了。   “杨公子可别急着卖,这床的制法我知道,可只是略通一二,还需找熟悉棕丝的师傅探讨,参考这件成品,最终才能得出完整的制法。”   杨剑:“……”   大度,大度,不要跟一个农家子计较。   宋菽:“只是杨公子打算花什么价钱来买呢?”   “你开价。”杨剑道,他倒要看看这人能狮子大开口到几何。   “杨公子手下,未来所有棕绑床买卖利润的两成。”   “两成利,你倒是好算计。”杨剑有些服气了,这农家子果然不能用寻常眼光看待,居然知道找他要未来买卖的利润,这可比现在要上几千几万金都划算。   杨剑:“如果我赖账呢?”   “那真是可惜,”宋菽耸肩,“杨公子的名声怕是会受损。”   杨剑不说话了。这个时代虽已有科举,但举荐制仍未消失,好名声是能换官位的,这使得整个社会都尤其重视名声。出身门阀的杨剑,更加知道好的名声会带来多大便利,即使他不想做官,也不愿落下一个不守信用的污名。   这小子,倒是很知道他的软肋。   两成利是不可能的,杨剑和宋菽又是几番交锋,最后将价码锁定在一成利上,时限是五十年。宋菽对此很满意,当天就与杨剑签订了契约。   *   回相河村时,宋菽顾了一辆马车。   拍卖得来的钱按之前约定好的,分了一成给望海楼作为谢礼。宋菽又与他们换了一贯现钱,此刻都放在空间里,他又把与杨剑的契约拿出来细细看了一番,心中松了一大口气。棕绑床的生意虽不能立时三刻就开始,但是个长期收入,只要杨剑守约,宋家上下今后的生计就都不用愁了。   而这许多黄金和现钱,则足够开启他之后的计划——开油厂。   清汤寡水的生活他真的是过够了!   回去前,宋菽在县城的市场买了蹄髈、咸肉还有笋,手上有了钱,终于敢大大方方地开荤了。   马车行到村里,自然又引起大量关注。   “这谁的车?”   “宋四郎啊!听张富户家的嬷嬷说,今天宋四郎可是狠狠赚了一笔。”   “有多狠?”   “说出来吓死你们。”   “你倒是快说啊,看看我们能不能被吓死。”   “听说啊。”说话的人故意压低声音,周围的人都紧紧围了过来,“听说宋四郎那张床卖了一金。”   “一斤?一斤啥?”   “一斤黄金!”   村民们都呆了。   黄金,他们一辈子都难见着的东西啊,宋四郎居然一口气赚了一斤!   因为馒头买卖的关系,附近几个村常有人来相河,这个消息便也随着他们的走动,飞快传遍了四周。   紧接着,当日拍卖的盛况也从各种渠道被人知晓。   某望海楼伙计说,他们东家对宋四郎欣赏得不行,恨不得再生个女儿嫁给他。   某富商马夫说,宋四郎的宝贝引来一众富户贵人疯抢,要不是有伙计们拦着,怕是当场就打起来了。   某在望海楼下卖汤饼的说,宋四郎出来的时候衣裳鼓起一个大大的包,里面必是那一斤黄金。   相河村的村民们也顿时都成了香饽饽,各村的见了他们,都要打听打听宋菽的事,这让他们与有荣焉。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就在自己村里,仿佛自己个儿也变得与众不同起来。他们一高兴,当然绝不再吝惜口舌,连宋菽小时候趴学堂窗沿下偷听的往事,都给传到了十里八乡。   宋四郎不过十四就如此了得,要是再过个五年十年,说不定能成为像傅家那样的大商户。有相河村的村民如此说道。   宋菽一下马车就回了家,他累得倒在正屋的草席上,倒是一点不知道外面已将他今日的事迹传得沸沸汤汤。   三娘见他拎了蹄髈回来也是吃惊,跟着细细问了始末。宋菽塞给她半贯钱,让她看着给几个小的添东西,不够再跟他说。   他又把蹄髈等物也给了三娘,让她全都炖了汤,几个小的兴奋地围着灶台,那蹄髈汤的香气就飘在鼻尖,勾得胃里一阵咕咕乱叫。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想喝汤了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3章 第十三桶金   太阳快落山了,施大嫂抱着半只油滋滋的烤鸡往家里赶。烤鸡是她托人从悦行市买来的。它被包在油纸里,热乎乎的,肉的香气直往外冒。   一个多月前,宋家四郎带着一斤金子凯旋而归,他们相河村一下子出了名,人人都感到面上有光。施大嫂虽然也为他高兴,却又忍不住担忧。   当时,二十日之约已满,只等第二日宋四郎将馒头的方子和老面团交给他们,馒头作坊便要结束了。施大嫂在作坊里干了这些天,对馒头的做法早已心里有数,这制法虽不复杂却需要不少人力。   她家男人和许多人一样,在前年被征去当兵。可当其他人家还挂心自家壮丁的生死时,她家已早早接到了男人的死讯。婆婆哭得肝肠寸断,公公沉默了一整天,连饭都不吃。家中两个小子知道阿耶的死讯时,也抱着她直哭。   可施大嫂哭不出来,她男人没了,但还有公婆,还有儿子,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等着她养,她哪儿有功夫哭,她只想随男人去了便罢。   男人走后,家里状况始终不好,两个老人走了儿子,更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孙子身上。施大嫂不止一次向周媳妇抱怨,那俩小子被宠得无法无天,她却一句教训的话也说不上。   宋四郎那出劳力换方子的法子传遍全村时,施大嫂本是犹豫的,可周媳妇劝她,虽说女人家相夫教子是正途,可有时也得顶起门户。农闲时没啥事,不如多学一门手艺,若将来能赚上一点钱帛,在家也能说上话。   周媳妇家的与她男人是同一批入伍,两个女人便也渐渐熟识起来,她家的情况没少与周媳妇讲。如今想来,幸亏当时听了周媳妇的话。   “阿娘回来了。”施二郎从灶间迎出来,围着施大嫂转悠,“阿娘你手里的是什么?好香。”   施大嫂拨开油纸的一角,给小儿子看烤鸡。   施二郎只听宋家的六娘说起,还从未见过这吃食,当下兴奋得跳了起来,忙催着施大嫂进屋。公公婆婆还在地里未归,施大郎也去帮忙了,施大嫂让小儿子把饭菜都备好,鸡热着不能动,得等阿翁阿婆回来。   若是一个月前,施大嫂这话小儿子肯定不会听,但自从她在宋家的馒头作坊做工后,为家里添了进项,家中的地位也一日比一日高了,两个儿子跟她亲了不少,公公婆婆也不再难为她,倒有点把她当自己人的苗头。   这多亏了宋四郎的作坊。   那次宋四郎教会他们馒头制法后宣布,他的作坊将继续运转,愿意留下的可与他说。施大嫂听到这个可高兴坏了,毫不犹豫地决定留下,一来她在家里说不上话,就算会做馒头了,也不见得能得到家人的帮助,二来她也觉得馒头作坊的待遇很好,不仅每月能拿两百文钱,每旬还有一日休沐,上工的日子每天还包两餐饭。   这馒头作坊开张后,伙食也是出了名的好,每日用饭时都有人来打听,今天宋四郎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上一旬他们喝到了两次肉汤,还吃到一次烤羊肉串,白馒头和豆渣饼则是日日都有。   宋四郎做羊肉串那日,就在他们作坊里现烤的,那羊肉串在竹签上放到炭火上烤,只见那油一丝丝往外冒,还滴落在炭火上,爆出滋滋的声响。   当日作坊的五名工人都分到了一串,有人当场就吃了,施大嫂则包回来给两个儿子尝鲜。自她男人走后,家里再没开过荤,这串羊肉串让两个孩子高兴地大叫。   施大嫂见他们吃得欢,又是高兴又是心疼。这次便麻烦崔五娘给她带了半只烤鸡。   近些日子,村里不少人家的餐桌上都出现了肉食。有卖馒头的人家,也有在馒头作坊打工的人家,与施大嫂一样,多亏了宋菽的馒头生意,他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   最近宋家的几个孩子都换上了新衣,虽然款式还是那样,但那干干净净没有补丁的衣裳,还是羡煞好多人家。那宋四郎的衣服更是了得,竟然买了一身圆领袍子,还染成青色,跟城里的小郎君一模一样。   这年头任何染料都极其珍贵,普通人的衣服多是原色,很单调,只有有闲钱的人家才会买有颜色的布。也不知道自家何时也能买得起,但做馒头卖馒头的营生红火,给了大家不少盼头。   宋菽本来也想给三娘她们买些漂亮衣裳,可三娘说,他们的作坊才刚开始,就算有与杨公子的契约,也该缓缓地来。宋菽挺赞同的,便也没有着急,只是给自己买了青色的圆领袍子又搭配了鞋,方便时不时要进城里去。   另外,就是给宋三娘买了根银簪。   他早就注意到,宋三娘常常偷瞄周媳妇发间的那根簪子,想来也喜欢。宋菽身体的年龄虽比她小,心里却把她当成自己妹妹,妹妹既然喜欢,做哥哥的当然要尽力满足。   于是,拉着宋三娘去挑,她刚开始还不愿意,虽然心里喜欢却又嫌太贵,宋菽就让她先试,这簪子一簪上去,三娘的眼就亮了,根本不舍得拿下来。   三娘有了银簪,六娘羡慕得不行,五娘也时常盯着簪子看。宋菽答应她们,等到及笄之年便也给她们买。两个小姑娘都很高兴,六娘为了快快长大,晚上多吃了一个馒头。   某天睡前,宋菽又问宋阿南要什么。   他给宋阿南也买了新衣,可这人只是换上,喜不喜欢也没个表示。他是男人,宋菽总不能送他银簪,只好开口问。   谁知宋阿南想了想,蹦出两个字:“火锅。”   宋菽:“……”   他囤在农家乐的自煮小火锅,又少了两盒。   *   “四郎,彭师傅来了。”外面三娘喊道。   宋菽的最后一张鸡蛋饼刚好起锅,忙把东西交给六娘,自己迎了出去。   彭师傅是隔壁西和村的木匠,宋菽为了改变获得碱水的方式,提高其浓度,特地请他做一个带龙头的木桶。龙头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宋菽在空间里找了很久,最后在他保存的视频里,找到某网红的竹质水龙头教程。为了能表达清楚,他反反复复研究了半宿视频,第二天在相熟村民的带领下,去了彭师傅那儿。   一开始,彭师傅还爱答不理。他手艺好,这附近几个村都爱找他做木工活,连县城的人家也时有来请的。   然而当宋菽讲起这龙头的妙用,彭师傅立刻被吸引了。   对手艺人而言,像龙头这样新奇又实用的部件,当然别具魅力。彭师傅二话没说,立刻接了单,还拉着宋书仔仔细细询问了构造,当天晚上就去寻材料开工了。   “宋四郎啊,你这东西实在精巧,我那卖茶水的表弟见到,立刻订了俩,他那些个卖茶水的弟兄现在都排队来我这里订,是做都做不过来啊!”彭师傅是带着孙子一同来的,他孙子约莫十岁,走在他身后,怀里抱着比自个儿还大的木桶,却不见累。   “那是彭师傅手艺好。”宋菽从彭师傅的孙子手里接过木桶,他试着转了下龙头,果然非常灵活,与他之前想象的一模一样。   “诶,老人家脑子木了,要不是你哪里做得出这么新奇的玩意儿。”彭师傅笑呵呵地摆手,显然十分受用宋菽的夸奖。   因为宋菽也说不准木桶该用多少材料,所以和彭师傅说好,等做完后材料与手工的钱帛一同给他,这时宋菽问起,彭师傅却连连摆手。   “别啦别啦,你这木桶可给我带来不少生意,做起来轻巧,钱帛还多。若不是你我一木匠哪里能找到如此轻省的伙计,别给啦,反倒该我谢谢你。”彭师傅说。这个他来之前就想好了,说到底,这带龙头的木桶是宋菽设计的,而他私下拿这门手艺挣钱,人家若计较起来还是他理亏,当然不能再收钱了。   宋菽懂他的考量,也并不介意他拿这个挣钱,便亲自包了几张鸡蛋饼给他,又说:“我这里还有样东西要麻烦彭师傅,这物什比较大,也许得麻烦师傅在我们村住几天了。”   他开口,彭师傅当然不会推辞,而且这做木匠的在人家家里住着干活是常有的事。他更加好奇宋四郎这回要做什么。   宋菽早就想好,馒头作坊上正轨后,便开始着手建豆油作坊,榨豆油的同时再做点腐乳拿出去卖。   豆油作坊的地点离村口不远,也是一处空置了很久的屋子,面积比馒头作坊大了很多,只是空置太久,宋菽请人修正就花了好些天。   他带着彭师傅过去,让他这几日就在这里做工,每天的饭食会有人送来,彭师傅连声说好。   接着,宋菽摊开一张图纸,是他这几日细细参考了空间里的各种资料后画出来的楔式木榨。他早年有些绘画的底子,虽说用毛笔不习惯,但也还过得去,画得有模有样。   这纸和笔砚都是在县城买的,笔砚也就罢了,这纸贵得很,这么一张A3大小的竟要五十多文,一张纸能抵一石麦子,也难怪只有士家子弟才读得起书。   与彭师傅仔细沟通后,因这次的工程比较大,宋菽付了些定金。   这楔式木榨是北宋才有的,直到解放后都被广泛应用,嘉朝这里榨油还都是家庭作坊,也没这等便利好用的榨油器设备。等彭师傅完工后,再弄个大碾盘,招些工人,这油坊便能开始运作了。   只是这榨油的工作繁重,还需壮劳力,这年月最缺的就是这个。   宋菽瞄了眼刚干完活回来甩着膀子秀肌肉的宋阿南。   好想克隆他个三五十个。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旬=10天,看关于宋代的书里提到,当时国定一旬休息一天,不知道唐朝有没有,没有的话太不人道了,于是就用了~   另外,前一章提到的席居其实就是榻榻米,中国从唐开始逐渐流行高凳高椅后就不坐地板不用席居了,但日本从唐学过去,并演化成了如今的榻榻米。   也许有大大不知道,会有点影响阅读感受,特别注明一下~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4章 第十四桶金   “宋四郎您留步,咱们先走了。”   “走好。”宋菽挥挥手,望海楼的马车渐行渐远。   天还未亮,馒头作坊已经开工了。   宋菽的馒头作坊共有五个工人,他给他们分了早晚两班。早班从丑正开始,也就是凌晨两点,负责做望海楼的翠玉馒头,以及一早要卖的白馒头,他们午时下班。而晚班的人则从午时工作到戌正,因为这段时间来买馒头的人减少,所以除了做馒头外,还要负责收集碱水、草木灰、磨面等事。   因馒头的名声早就打了出去,相和村的其他人家开始做馒头后,来宋家买馒头的人也未减少,作坊这里仍旧热热闹闹的。许多要大量采购的人都会事先预定,这样也避免忙中出错。   新一季的粟米已经都种下,宋菽也跟着狠狠体验了一把做农民的滋味。   以前他做农家乐,那就图个好玩,种地也不会全都自己动手,许多事都是雇有经验的村民来做。现在成为真正的农民了,这一课怎么也躲不过,幸好靠着棕绑床赚了一笔,他总算能买头牛来,不用自己犁地。   即便如此,播种季一完,他往草席上一摊,仿佛一具被吸光精气的僵尸。   见他如此,三娘也就不太叫他做地里的事了。今年年景好,庄稼都不太长虫,刚冒出的嫩苗绿油油的,似乎比往年势头都好。   宋菽听她说了只是笑笑。在播种前,他拉着宋阿南当了好几夜飞贼,把各户人家的粟种都换了。他手上粮种有限,其他人家多只换了一小部分,自家的却是全部都换了。经过一千多年培育与现代技术的洗礼,他手上的粮种能抗虫害,产量也高,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将是大丰收。   代价嘛,一盒麻辣嫩牛,两盒番茄牛腩,三盒脆爽牛肚,最近宋阿南还爱上了□□方便面,他说老坛酸菜比红烧牛肉好吃。   宋菽考虑了一下,也许以后可以开家火锅店,把这小子也扔进去涮一涮。   “二娘,我的馒头好了吗?”崔五娘牵着一头驴进来,她昨天预定了三百个馒头,一早来拿。   程二娘最近住在宋菽家。她耶娘见到宋菽有出息,对之前那门亲事便没有那么热络了,只是又把宋家当成了冤大头,要求更多聘礼,一张嘴就是十亩良田。   本朝农户的田地都是有定数的,且只有永业田可以买卖,口分田由官家分配,每年秋收后会根据人员的变化进行调整。既要可以买卖的,又要良田,这没有百十金是下不来的,宋家不过才刚有点起色,哪里拿得出这么多。   程二娘是铁了心要嫁宋大郎,干脆直接住进了宋家。   宋菽跟她聊过几次,知道这姑娘也是没办法了,不然绝不会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这年月还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不像明清时期那么严苛,但单身女子住进未过门的夫家,还是会引来许多流言蜚语。   程二娘这么做,她耶娘是气死了。   待嫁的姑娘坏了名声,这下他们哪儿哪儿都要不到高聘了。程二娘这一招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有小娘子、媳妇们替她不值,但她本人却挺开心。   宋菽在相河村地位颇高,所以关于程二娘的事,相河村的人并不敢乱说什么,至于其他村子,那反正她也听不到。   这些天程二娘帮着五娘六娘做做饭,帮着宋菽卖卖馒头,也时常跟着三娘和阿南下地,每天都过得很忙碌,眼下也不再泛着青黑。   崔五娘拿好馒头走了,程二娘趁着空隙跟宋菽说话,她提起近日崔五娘似乎有些异常。   “以前她一天才背六十个,怎的现在要三百个?那驴子又是哪里来的?”驴子虽然不比马,却也不便宜,宋菽的馒头作坊都还没买上驴子呢,崔五娘又哪里来的钱买驴?   有人说是她在悦行市那儿卖馒头发了,程二娘却不相信。   昨天有在悦行市做买卖的商贾来买馒头,要带回家给妻小吃,程二娘与他聊了几句,他说在悦行市并未看见一个卖馒头的小娘子,倒是见过几个大汉。市集里每天人来人往,也不拘是哪儿来的,流动性很大,所以对方并不清楚那些大汉是谁。   这事情宋菽也注意到了,旁敲侧击地问过崔五娘,她只说是悦行市有人为了凑钱着急出手,所以才便宜卖给她了。宋菽开玩笑说,如果以后再有人凑钱,给他也抢一头。崔五娘却眼神躲闪,敷衍地应了一声。   后来,更是总躲着宋菽。   杨剑近日常来,他手下善作席居和各种山棕丝制品如蓑衣的工匠们,都住进了相河村,借住在不同村民家里。宋菽常与他们探讨棕绑床的制法,已经颇有成效。   棕绑床最主要的原料是山棕丝,它经过晾晒等数道工序后,加工成棕绳,再以木头为框架,用棕绳编成床面。加工棕绳的法子宋菽略知一二,与熟悉棕丝们的师傅反复研究,很快有了结论。那编织的方法他就更熟了,那张拍卖的棕绑床就是他跟着村里的师傅学着做出来的。   宋菽直接现场教学,一手编床面的手艺,看得几个制作席居的工匠叹为观止。   他们讨论得正酣,杨大公子却在一旁呵欠连天,几个工匠顾忌他连问问题也放不开手脚,宋菽看不下去,把他轰出去帮宋阿南卖馒头。杨剑脸都青了,他堂堂一个世家公子,哪儿能站在摊前跟人算一两文的小钱?   不干。   不干就回去。宋菽把门一关,继续跟工匠们讨论起来。   杨剑:“……”   他的马夫不知道去哪了,回不去,只好不情不愿地挪到摊位前。宋阿南指指一笼二十个已经清点过的馒头说:“四文钱。”又指指村民拿来换馒头的麦子,比划了一下说,“可以换。”   杨剑艰难地理解着宋阿南的三字经,觉得人生有些灰暗。   这天,第一张棕绑床终于做了出来,杨剑决定住在村里,亲身体验一下。村长的家是村子里最大的,理所当然地顶下了款待杨大公子的光荣使命。   三娘有些紧张。   “这床是你们摸索着做的,若不及你海外得来的好可怎么办?”   “你说这杨公子什么好床没睡过,他……”   “阿姐安心。”宋菽拍拍她的肩。   很多时候,三娘真的佩服这个弟弟,这样的大事,他却能一派淡然,好似结果全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宋菽打了个呵欠回房睡觉。   那床他试过,挺好的。杨剑睡过的好床再多,能比得过他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来的吗?   宋菽无比安心地躺下睡觉,却听见有人拍门。他无奈地裹上外袍起身,推开门,却是崔五娘站在门外,她似乎有急事,两只手绞在一起,攥得死紧。旁边,是面无表情的宋阿南。   “这么晚了,可有急事?”宋菽忙把手伸进袖子,穿戴整齐。   “能进去说吗?”崔五娘的声音很轻,大概是不想吵到隔壁睡觉的三娘等人。   宋菽将她带进房里。   这事情似乎很难启齿,崔五娘又绞手指绞了良久,才说了起来。她一开始说得吞吞吐吐,后来见宋菽和阿南都神色如常,便放开了胆子,越说越顺。   原来她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伙山匪。   这伙人是前两年逃荒过来的,就住在通往悦行市道路两边的山里,平时偶尔收收过路费,或帮悦行市的过路商贾干点体力活。   相河村这里也曾有过山匪的流言,可后来见崔五娘一个女子来来往往也无事,便彻底散了。   一次,崔五娘去卖馒头时,不小心与收过路费的他们撞了个正着。   原本崔五娘还害怕,可他们却什么也没说就放她过去了。后来又有一次下大雨,她摔倒在泥地里,被沉重的被褥和干草压得起不了身,是那伙人的老大将她扶起,还替她背了一路。   然后一来二去,两人居然熟悉起来,崔五娘也渐渐知道了那伙山匪的情况。   “他们都是普通农民,有躲避征兵,也有逃荒而来的。外乡人没有田地没有户口,他们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崔五娘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在这些无家可归的人身上,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所以越发与他们亲近。   “所以你便日日背上三百个馒头给他们,让他们卖馒头为生?”宋菽问。   崔五娘咬着下唇,点头。那些人毕竟还顶着山匪的名头,若是让村子里的人知道必定害怕,也许还会有许多流言蜚语,所以崔五娘一直不敢说。   “郭老大是个很仗义的汉子。前些年他们村里闹饥荒,他妻小都死了,他跟几个同乡逃荒到此,因为有些力气和谋算,那些人都愿意听他的。”崔五娘继续说道,“可从昨日起,他一直高烧不退,全身都滚烫滚烫的,他们都是山匪不敢请大夫,若再拖延我怕……”   崔五娘祈求地看着宋菽,眼中含泪:“四郎,你办法多,能不能救救他?求你了。”   崔五娘说得情真意切,宋菽也不愿见死不救,立刻就答应了。   这会儿夜已经很深了,崔五娘是女子,宋菽又是个战五渣,自然而然叫上了宋阿南保驾护航。   人命关天,他们走得很快。   崔五娘冲在最前,恨不能飞起来。她每天走路出来卖馒头,体力好得很,一点不见累,宋阿南也很轻松就跟上了她的步伐,而宋菽拖在最后,走到半路就开始喘了,像一台破旧的风扇。   古代的路不比现代,别说柏油塑胶水泥,许多路连夯土都不是,全靠成千上万的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这样的路当然不可能平整,宋菽走得很累,还要不断分神看清脚下,他也想快一点,可实在学不来宋阿南和崔五娘健步如飞。   “快。”宋阿南放缓速度,退到他身边催促。   “快……快不……了。”宋菽气喘吁吁。   宋阿南:“……”   “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在笑我。”宋菽就算快喘断气了,也依然倔强地与宋阿南怼。   宋阿南不置可否,突然脚步一转,弯腰一揽,宋菽的视线瞬间翻转,居然被宋阿南扛到了肩上。宋菽忍不住一声惊叫,把前面的崔五娘也惹得回头来看。   “四郎怎么了?”崔五娘问。   “累了。”宋阿南言简意骇。   崔五娘的心思全在救人上面,一点不觉得一个男人扛着另一个男人赶路有什么不妥,点点头,继续向前冲。   宋菽却大感不妥。   同为男人,赶个路居然也弱鸡到被人扛着走,这幸好是晚上,若大白天被人看见,他还要不要见人了。可他又不好反对,拖累行程的是他,人家肯扛他已经不错了,总不能还要求公主抱吧。   眼下坑洼的土路不停后退,宋菽被杠上肩后,他们的脚程快了一倍不止。   临近山寨,他才终于又拿回了自己走路的权利。而一旁扛着他走了一路的宋阿南,依旧脸不红气不喘。   宋菽:“……”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5章 第十五桶金   山上,一道简单的竹篱笆围着几间散乱分布的木屋。   “就是这里了。”催五娘说。   这几间木屋很简陋,应该是匆忙之中搭建的,不少木头与木头之间还有缝隙,晚风呼呼地往里灌着。   崔五娘带他们走进一间较大的,里面有一人躺在稻草上,还有两个人起身相迎。崔五娘连忙介绍,站得靠外一些的高瘦男人名叫李问,以前是个账房先生,靠里的是刘阿婆,略懂点医术。   “刘阿婆说只是感染了风寒,可这烧却一直退不下来。”崔五娘说,她的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声调也有些尖。   李账房又跟宋菽说了两句郭老大的情况,原来是出去打猎时掉进了河里,上来后没有立刻烘干衣物,着了凉。   李账房不止一次听崔五娘讲过这个相河村的宋四郎。他也在悦行市行商们的嘴里听到过此人,据说近些日子非常受欢迎的馒头,便是此人的发明。而通过崔五娘的手,他发明的馒头成了他们这些人的救命稻草。   因为这层关系,崔五娘提出去找宋菽时,他没有反对,可始终抱着怀疑。   他一个做馒头的商贩,又哪里懂得医术?他们乃山匪,若是让旁人知道,定要报去官府将他们拿下。所以,虽然刘阿婆已经束手无策,他们也不敢贸然进城找大夫。   郭老大若撑不过去,那是命,却不能把这一寨子的人都搭上。   宋菽听了李账房的描述,又与刘阿婆简单交流了几句,最后说:“我可以试试,不过除了阿南以外,都请先出去。”   崔五娘第一个不肯,她央求宋菽能不能留下。   “不行。”宋菽断然拒绝。   大部分时候,宋菽都是非常好说话的,即使要拒绝人也会面带笑容,他这次却一脸严肃,这使崔五娘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郭老大不会有事吧?”   “你放心。”宋菽按住她的肩膀,“出去等。”   “不行,郭老大高烧昏迷,我们若是都出去,你要对他不利怎么办?”李账房抢前一步,拦在宋菽与郭老大之间。   “呵,李账房这话滑稽。我要真想对谁不利,通知官府一声便是,何必大半夜赶过来。你们在此盘踞多时,总不会不知道我宋某人与傅家和杨公子都交情甚好?”宋菽连杨剑都不怕,又哪里会怕他一个落草为寇的账房先生。他仗着宋阿南在旁,没人动得了他,话说得也比平日嚣张几分。   这份嚣张却也是因时制宜,李账房果然沉默了。   他是个理智的人,所以当必须找大夫回来问诊时,他一口否掉了刘阿婆的提议,原因就是不能因小失大,要保证这一寨子的人的安全。   而现在,宋菽说得很是在理,他没必要跟一个山匪过不去。如果真要把他们怎样,也用不着他自己动手,听说那杨大公子在宋四郎面前乖得很,竟会替他卖馒头。   片刻后,李账房带着崔五娘和刘阿婆退出木屋,将地方留给了宋菽和阿南。   “用什么?”阿南有些好奇,近日,他尝到不少宋菽变出的好货,对他那神奇的能力越发喜爱,没想到它还能治病救人。   宋菽闭上眼,在农家乐里翻找许久,他为客人们专门准备了药箱,还有听诊器等一些简单的诊疗设备。他学过一些基础医学知识和急救常识,平时也客串一把客栈医务室的医生。   刚才听李账房的描述,郭老大主要是着了凉,后来刘阿婆也有所补充,基本一致。宋菽拿出听诊器给他检查了一下,肺部没有杂音应该不是肺炎。   古代交通不便,有许多地方根本没有可靠的大夫,更没有全民医保,大多数人都看不起病。有时感冒咳嗽熬着熬着就成了肺炎,继而送掉性命。   当务之急,是把郭老大的烧压下来。宋菽找出一片退烧药。   宋阿南吃过药丸,但从没见过这样小巧的,那粒药丸雪白雪白的,像用最好的精白面粉所制,这样的东西真的能治病?   宋菽拿出一瓶矿泉水,将药片喂下,又从空间里拿了厚棉被给他盖上。   吃了药之后发发汗,应该就没事了。   因为有棉被在,宋菽和宋阿南都没有离开房间,也不让李账房他们进来,只有宋菽出去过一次,劝他们先去歇息。   刘阿婆年纪大了,不能硬撑,崔五娘本想等着,但她大半夜在山中来来回回也消耗了许多体力,最后被刘阿婆拉着睡觉去了。只有李账房,即使不能进去,也要在外面守着。   宋菽劝不动,只好提醒他加件衣服,可别也病倒了。   李账房坐在背风处,给自己生了一堆火,火焰明明暗暗,不知不觉就等来了日出。   太阳刚刚冒出一个尖,吱呀一声,木屋的门开了。   李账房一跃而起,冲过去,宋菽与阿南从里面出来。“怎么样了?”他急匆匆地问,都顾不得拍衣服上沾的野草。   “烧退了。”宋菽说。   李账房的一颗心落下。   郭老大虽然暂时安全,但这样的环境终究不适合病人休养,而且宋菽不是专业大夫,还是得请人给他看看。宋菽提出带他回相河村安顿。   李账房想点头,却又不敢。   刘阿婆倒挺赞成。   “这样行吗?村长会让他留下来吗?”崔五娘问。   宋菽也没绝对把握,但他记得村长曾跟他说过,尹节度使有新令,只要在义成七州安家,且不触犯法令者,都可获得当地客户,三年后转为主户。这就好像临时户口和永久户口一样。这条新令对义成全境都一视同仁。   “现在各地正是需要人力的时候,只要没犯过什么大错,想必不会有人追究。”宋菽对崔五娘说。   当时村长跟宋菽讲这个事,是为了宋阿南。宋阿南从外乡而来,虽然被宋寡妇捡了,但嘉朝的户口法很严格,他年纪太大一直难以真正落户。村长想卖宋菽人情,所以知道了这事后,立刻说与了宋菽听。   宋菽问过宋阿南的意思,他什么表示也没有,这事就暂时搁置了。   谁想,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目前看来,不论村长还是傅家、杨公子,想要跟他搞好关系的意思都很明显,只要这些人能踏踏实实过日子,想必那不愿得罪人的县令也不敢为难。   日头渐渐大了,寨子里其他人也陆续出来,有男人也有妇人和孩子,他们的衣服上都打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还有几人连鞋都没有,几个孩子更是瘦得可怜。   有人问起宋菽他们的来历,听说他替郭老大退了烧,一个个排着队表示感谢,更有人包了馒头送来。   这可能是他们仅剩的口粮,宋菽当然不能收。李账房在一旁帮腔,说他是馒头的发明人,怎会缺这一点?送馒头的人这才放弃,但大家对宋菽也更为热情了。   “多亏了你那馒头啊,还有崔小娘子,我们才能日日卖馒头赚吃食,否则早就饿死了。”   “是啊是啊。”   “我们都是跟着郭老大的,你救了他就是救了我们全寨子的人。”   “没有郭老大,我们连这里也到不了。”   “我们虽然穷,但好歹有力气,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跟咱讲,别客气。”有汉子爽快地拍着胸脯说,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后来,刘阿婆说起宋菽想带郭老大回村安顿的事,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这会不会惊动官府?”   “能下山吗?我们能不能也一起去?”   害怕的与期待的一窝蜂涌了过来,这寨子里的人粗略算算有近三十人,不算太多,但要安顿起来也得费一番事。   崔五娘与他们细细解释了刚刚从宋菽那儿知晓的事,大伙听了,脸上的渴望更为强烈。他们都是本分的农民,若不是为战乱所迫,谁愿意过这寇匪的日子?若真能在这他乡落户,往后的日子,或许就能有些盼头了吧。   “郭老大!”人群的最后,忽然传出惊喜的大叫。   “郭老大醒了。”   “老大你终于醒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中间散开,郭老大向宋菽走来,他病还没完全好脚步有些虚浮,但神情坚毅。他在宋菽面前站定,弯下腰,深深行了一礼。   “宋郎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本不该讨要更多,但还请恩公相助,让我这些兄弟姊妹能有安身立命之所,郭某这辈子都会记着您的情,刀山火海再所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6章 第十六桶金   若把寨子里所有人都带回去,声势太过浩大,最终决定先由郭老大和李账房随宋菽他们回去,等一切谈妥后再回来接剩下的人。   寨子里的人都对郭老大很是信服,他一开口,都纷纷说好。   宋菽带他们回去,先是安顿在了他预备做豆油坊的屋子里。托彭师傅做的楔式木榨也基本完成了。那里地方大,给郭老大和李账房一间,绰绰有余。   崔五娘拉着驴子去运馒头时,宋菽回了作坊一趟,给她添了两百个。   “这是我送他们的,是卖是吃都好。”宋菽说。   “谢谢。”   “路上小心。”宋菽拍拍崔五娘的肩,又赶回榨油坊。   安顿人的事必须跟村长商量,宋菽想了想,让六娘去村长家传话,晚上宋菽做东请他到宋家吃饭。   六娘去时,村长刚好在家。六娘平时活泼好动,村里鲜少有不认识她的,再者她是宋菽的妹妹,光这一点也够村长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了。   村长早就想与宋四郎有所交往,所以当初才把自家小郎君拽去学做馒头。如今馒头学成了,他们家也做起了馒头生意,可与宋菽的交往仍停留在他来讨要废弃屋子的阶段。村长也想与他多多接触,可是人家做生意的对象不是望海楼就是杨公子,哪一个都比他这穷村长要金贵,村长掂量掂量,也就放弃了。   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自己之前提起的户口之事,给了他一个转机。宋四郎居然要请他吃饭。   村长忙把老伴从河边叫回来,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他过年时裁了件新衣,还没穿几回呢,他准备穿上它去宋家赴宴。   下午,宋菽补完眠,带着宋阿南跑了趟悦行市。路上他三令五申宋阿南走慢些,他可不想再喘不上气,最后让人扛着走。   悦行市果然很热闹,各色摊贩围绕在名为悦行的庙前,庙里不时有香客进出。   宋菽买东西很爽快,买了羊肉、番茄、菠菜和一群小鸡仔,付完钱就让人交给宋阿南,自己边走边逛,好不悠闲。他们带着东西回去,有村民瞧见主动问他,可是要请村长吃饭?   不过才两个时辰,这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请村长也就算了,关键是宋四郎请吃饭。   谁都知道宋家伙食好,这一点在馒头作坊打工的几位最能说明,他们常常因为宋菽做新菜,而得以尝鲜。   此次请村长,宋四郎又打算做什么呢?平日里的扩音担当宋六娘,已经被她的小伙伴们团团围住了。   宋菽和完面,盖上一层纱布让它醒着,打算继续补个短觉。应该在休养的郭老大却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李账房。“我们来帮你干点活吧。”郭老大也听到了宋菽请村长吃饭的传言,心知是为了他们,便想着宋菽准备起来肯定辛苦,自己好歹帮点忙。   “你怎么不去躺着?”宋菽吃惊,他走前给郭老大请了大夫。   “无妨无妨,大夫说不碍事,休养几日便可。”郭老大挥挥手,撸起袖管准备干活。   宋菽当然不让病号动手,可郭老大执意如此,他说这点活不算什么,光让他躺着那才是受罪,李账房也劝不动,最后宋菽只好让他们看着收拾收拾院子。他实在是太困,交代完就回房补眠了。   半个时辰后再出来,整个院子好像闪闪发光一样,连胡乱堆着的柴都劈好了,整整齐齐码放在墙边。走进灶间,他放着醒的面团没人动,六娘正指挥着郭老大清理草木灰。   “这些草木灰做馒头的时候都能用,得清理干净,你若要吃馒头也可拿你家的草木灰来换。”宋六娘滔滔不绝,给这个大块头外乡人讲着他们村里的特产——馒头。   宋六娘把他指挥得团团转,郭老大居然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忙前忙后。   若他夭折的女儿还在,大概也这般大了。   宋菽无奈,让郭老大歇歇,他毕竟还是病人。   郭老大却不肯,跟着六娘又去喂鸡了。他那憨憨的样子,与早上初见时判若两人,就像一只听话的大狗熊。   宋菽掀开纱布,拎起面团,在台面上撒上干面粉。   开农家乐的时候,宋菽常要给客人准备宵夜,农村里没有外卖平台,什么都得自己来。有时候客人说自煮小火锅和方便面吃腻了,他便给人拉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久而久之,拉面这门手艺也越发纯熟。   他将面团搓成长条,左手捏住一头,右手捏住另一头用力一拉,再折回左手处,右手捏住折叠处又是一拉再折回,如此循环数遍,最后拉住两边,用力往桌上一甩,一捆面就拉完了。   宋菽开农家乐时,每天店里都熬着汤,有时是鸡骨有时是猪骨,偶尔也用牛骨,可现在家中没有,只好选择更加简单的做法。   村长到宋菽家时,已经炊烟袅袅,小孙子拉着他的手,一脸好奇得往屋里瞧。   村长一边推门,一边还教育着小孙子:“一会儿要叫人,吃东西不准用手,要用筷子,不能抢,给你什么就吃什么。”   本来村长没打算带他来,可小孙子平时听多了宋六娘的话,对宋家的吃食早已垂涎三尺,此次听到阿翁要来这里,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抱着他的小腿不肯放,说什么也要来蹭几口。   村长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带他过来。   “阿小也来啦。”三娘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见了祖孙二人笑颜逐开,“四郎在灶间呢,村长先到屋里坐会儿。”   “哎。”村长答,拉着小孙子进正屋。   小孙子却不肯,问三娘:“三阿姐,六娘说有鸡,我能看看吗?”   村长家就这一个小孙子,也不论排行,大家都唤他阿小。也许是独生子女太寂寞的缘故,他特别喜欢与村里比他大的孩子玩,与宋家几个也混得极熟,尤其是六娘。   他比六娘还小四岁,却并不喊阿姐。   “叫六阿姐。”村长提醒他。三娘摆摆手,说他与六娘玩得最好,小孩子爱怎么叫都行。又指指鸡笼的方向,让他去东屋后头找六娘。   阿小乖巧道谢,欢天喜地地跑了。   这时,宋菽从灶间出来,端了一大盆刚刚烤好的羊肉串,羊肉油滋滋的,还撒了孜然。肉香味飘了满院。   “村长来了,差不多能吃了,先尝尝羊肉串?”宋菽递出一串。   村长早听人说了这东西,可一直不得机会品尝,听说长安的贵人们也爱把肉烤着吃,但他们这种小地方却没有这样奢侈的。   “阿姐也来一串?”宋菽怕村长一个人吃不好意思,又问三娘。   见三娘也拿了吃,村长便也不推辞了,从宋菽手里接过,那浓郁的肉香勾得他馋虫都要爬出来了。不过吃肉前,他还有事要说。   “杨公子说那床甚好,你不去看看吗?”   今天杨公子本该一早走的,但不知为何,偏偏坐在他院子里晒太阳。杨公子住他家,出手阔绰,村长到不嫌,还乐意他住久一点,可杨公子的样子似乎不大高兴。   宋菽忙了一天一夜,真是完全忘了这茬。不过杨剑的品味不差,他说好那必然是好的,不去看也无所谓。   没过多久,宋阿南回来了,五娘和七郎也从西屋里出来,宋菽见人差不多齐了,便招呼他们吃饭。   拉面的汤底用的是番茄蛋花汤,做起来简单,味道又足。番茄是外来物,在这里的吃法并不丰富,也算是个新鲜吃食。   阿小见到了宋家的鸡,跟六娘一起玩了会儿,又吃到了羊肉串,开心得不得了。   这会儿,宋菽与三娘又端上一碗碗热乎乎的汤,若不是在别人家,他差点拍着桌子又喊又叫,这么多好吃的,六娘平时的日子也太幸福了。   番茄鸡蛋面端上后,一桌人都眼界大开。   这时虽已经有了面条的雏形汤饼,但那要宽厚许多,也没有面条的劲道,口感上时完全比不了的。   除此之外,已经快成宋家招牌的馒头,还有配馒头的乳腐,炒菠菜一一上来,不止阿小,村长也吃得赞不绝口。而第一次接触到宋家伙食的郭老大和李账房,则已经双双说不出话了。   这热乎乎又爽滑劲道的汤饼他们从来没吃过,宋四郎说这叫拉面,还有那乳腐,看起来不起眼,可又咸又鲜,配上白馒头那真是美味。就连菠菜这样常见的东西,也被宋四郎做出了新意,听他说这是用前一天剩下的鸡汤煨出来的。   乖乖,鸡汤啊,用来煮蔬菜?可真奢侈,但味道是一级棒。   郭老大和李账房都忍不住吃了许多,还添了一碗面,幸好宋菽准备地够多。   这么一大家子人吃饱喝足,碗筷也是不少,郭老大和李账房包揽了清洗的工作,阿小和六娘跟着他们一起弄,还真有点热热闹闹一家子人的感觉。   宋菽则和村长说起了安置郭老大等人的事。   今天吃饭时,村长已经见到了郭老大和李账房,对这两人的印象倒是很好。现在各村的人口都不足,上面也很是心焦。要知道,人口多那便是政绩好,而这些年又是征兵又是饥荒,壮劳力少了,有很多人家更是举家迁徙,留下一片片空屋。   若郭老大这些人能安顿在相河村,那乡正一定会非常开心,他这村长也面上有光。   “但田地却是个问题。”村长说,“他们都是外来的,得先成为客户,客户不分田,要到三年后转成主户才有。这是尹节度使的命令,怕是难以通融。”   这些人都是农民,农民若是没有田,要靠什么为生?村长自己也是农户出生,如今即使开始做馒头了,田里的事也没有放松的。说到底,土地才是他们最大的凭靠。   宋菽出生于现代商业社会,到不这么认为,而且他知道即使是农业时代,像南北宋这样经济发达的朝代,也有大把人口是靠打工或者做买卖为生,种地并不是唯一的指望。   要跟村长解释这些有点麻烦,宋菽想了想说:“我近日在筹备下一个作坊,先跟您透个底,这是制豆油的,若能运转起来,这些人的食宿也不难解决。”   “可若这些人的生计都压在你一人身上,也太过沉重了。”村长说。   宋菽当然知道,若他这么做了,他的榨油坊生意就直接关乎了这些人的死活,但也只能这样了吧。不是有句话说,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他带着现代科技与思想穿越,也许就是要来帮助这千千万万挣扎于温饱线的人们。   *   入夜,杨剑带着一肚子气,上了回家的马车,棕绑床被仔仔细细固定在另一辆板车上随行。   他等了整整一天,他以为那穷小子会来看一眼,心焦地问他睡得可还行。他都想好了怎么卖下关子,让那穷小子抓心挠肺,再狠狠吓吓他,就说床不好睡生意吹了。   他多想欣赏一下宋四郎焦急地模样。   可是,这混蛋居然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丫忙着给外乡人治病,忙着请村长吃饭,煮了谁都没见过番茄鸡蛋面居然都不给他送一碗!   杨大公子很生气,把马车里的丝绸靠枕撕了个稀巴烂。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7章 第十七桶金   与村长通过气后,宋菽让郭老大把寨子里的二十多人都带了来。   这些人中有与郭老大一起从秦地过来的,如刘阿婆,也有路上相遇再加入的,如李账房。其中男人倒是挺多,占了快一半,剩的有些是男人们的妻子老娘与孩子,也有孤寡的女人。   幸好相河村里空屋多,这些人一起动手,很快修葺好了几间。短时间内做不到一家一户,但他们也不介意,再难的日子都过了,这不算什么。   村长的速度很快,没两天,他们的户口就办了下来,上面盖着衙门的章。   拿到户口纸那天,有汉子当场就落了泪,大家对宋菽更是千恩万谢。   宋菽一直是做幕后的,经历过最大的排场也只是农家乐上热搜后,几个来采访的公众号。现在忽然二十多个老老小小对他感激涕零,不停弯腰作揖,宋菽一时间都不知该拿什么表情应对,只能一个劲地让他们不用多礼不用多礼。   可是刚跟这个说完,那个又来谢,宋菽扶都扶不过来,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宋阿南。   宋阿南挑眉,似乎挺爱瞧这出热闹。   宋菽朝他猛使眼色,直到实在装不了了,他才大步上前,一手一个,将又要弯腰作揖的一老一少扶住。   宋阿南力气大,目不斜视,左右出手一阻,两人就弯不下腰了,可比宋菽一个个扶起来要迅速得多。   “不用谢。”宋阿南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太可怕,道谢的人真的停了下来。   宋菽长长舒一口气,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诸位,相信你们都已经知道客户不分田地。即日起,我的豆油作坊将开张运营,大家若有意来做工,十四岁以上,无论男女,都可与郭老大说。”   这方案是昨天夜里同郭老大还有李账房一起合计的。   豆油坊刚刚开张,油又是必需品,宋菽打算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宋菽计划把人分成两拨,一拨在作坊榨油,另一拨则担着油外出叫卖。   榨油的像馒头作坊一样按月给钱,外出叫卖的则像后世的销售一样,按卖出的总量提成。   宋菽将方案也同这些人说了,同时补充道:“油坊刚开始能给诸位的工钱不多,但会包一日三餐与每季一件新衣裳,我不敢说能让谁大富大贵,但我保证大家跟着我肯定有吃有穿。当然,若想另谋生路,我也绝不阻拦。”   “不另谋了,就跟你干!”刚才拿到户口时痛哭的汉子喊,他姓石,大家都叫他石三郎。   “一天两餐也行,咱能吃饱就好。”   “宋四郎,我们这户口是你给的,否则不晓得要当山匪到什么时候,你要做什么我都跟着你!”   人群里,老老少少都纷纷应和。   不知怎的,宋菽鼻间泛酸,差点飙出泪来。   平复了许久,他与郭老大一起,给各人分派任务。豆油坊也就此开张了。   *   汪大前最近很苦恼。   他们汪家祖上是做厨子的,到了他这一代,阴差阳错干起了布匹营生,而且做得还不错。   本来该是高兴的事,可他阿耶就是心里不得劲,一天天地喊着,汪大前你不干厨子,祖上的手艺都给荒废了,我以后到了下面,怎么跟列祖列宗交待。   汪大前可冤枉了,他阿耶虽然继承祖业干了厨子,可那手艺吧,要是真有两下子他也不会去卖布啊。   但汪老爷子不管,还是一天天地念叨着。   其实,汪大前手下有一间做汤饼的小铺面,手艺是大涂县里垫底的,全靠他布庄赚的钱维持着。   前几日,他听人说相河村那宋四郎家做过一种汤饼,可细可有劲道,连杨公子都想尝尝。   还有这等事?   汪大前一听就上了心。   你看那望海楼,天天卖着宋家做的翠玉馒头,那生意火爆得不行,他认识的不少客商都特意绕远道来大涂县购买,已是声名远播。   再看那杨公子,买到棕绑床后又不知怎么从宋四郎那儿套出了制法,这几日正筹备作坊呢,就建在大涂县郊。   那作坊连木桩子都还没打完,已经收订金收到了手软。   那订金要一贯钱不说,还要摇号。   杨公子道生意刚开始,熟练的师傅少,要限量发行。   为了这个,那些没钱买的也去摇,摇到号了就拍卖,昨天刚拍出来的一个号要整整五贯钱,那卖家是个纳鞋底的,拿到钱差点没缓过气儿来。   汪大前也去摇了,手气忒差,又不舍得那五贯钱,只好老老实实等着下月再战。   不过从这些事,汪大前看出了一点道道来,如今大涂县的生意场,不是望海楼说了算,也不是杨公子只手遮天,而是得到宋四郎相助的,就是赢家。   于是,为了不再听老爹的叨叨叨,汪大前爬上马车,麻溜儿地往相河村去了。   宋菽正在屋里算账,他的作坊越做越大,实在不能稀里糊涂了,前几日咬牙买了账本,心痛到现在。   幸好馒头作坊的收入让他挺满意,总算还有些安慰。   而豆油坊的产量虽大,销售口却不理想。   因为长期缺少油水,民间几乎没人会做炒菜,其他吃食用油的也极少,导致宋菽的油虽便宜,买的人却也不太多,倒是榨完油剩下的豆饼很受欢迎,不少人拿着它去喂猪肥田。   这么几天做下来,宋家存的豆子快用完了,宋菽正愁是否要去买豆,还是减缓生产。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外头就有人叫他。   宋菽出来一瞧。   眼前这个矮短胖的中年男人,似乎见过?   “宋四郎,多日不见可还好?”汪大前一见宋菽,立刻热情地上前问好。   宋菽与他拱手见礼,却还是想不起他叫什么。   “是我呀,汪掌柜的,吉祥布庄的。”汪大前指着自己鼻子说,脸上笑呵呵的,一点不因为宋菽不认识他而生气。   “汪掌柜,失礼失礼,您看我这脑子。里面请。”宋菽把他往正屋里引,又喊五娘端一碗刚磨好的豆浆来。   心里却纳闷,这汪大前找他干嘛?   汪大前也不是空着手来的,他给宋菽带了六匹布来,颜色都不打眼,但染得很均匀。   五娘端来豆浆,注意到其中一匹浅黄色的,看得目不转睛。   “无功不受禄,汪掌柜这非年非节的,礼物太贵重了。”宋菽作势就要推回去。   “别别别。”汪大前连忙拦住,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烦恼说了,又提出了学做拉面的请求。   没想到这中年男人也会被爹念叨,还是个挺成功的中年男人。   宋菽头一次见到这操作,心里都有些好笑,转念一想,又不由感叹,汪家的父子关系想必很是密切。   汪大前盯着宋菽的脸,只见他一会儿嘴唇微翘,一会儿眼眸又垂下,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落寞。到底教不教啊,汪大前急得抓心挠肺的。   “这拉面有些难,不如我教你做葱油饼,又脆又香,保管客人们爱吃。”宋菽说。   那又是个啥?   汪大前没听过这东西,胖胖的脑袋上写满了问号。   葱油饼很容易,只是以前没油,一直不好做。刚刚汪大前一说,宋菽倒是想起了它。   如果汤饼做不好,想必拉面也玄,但如果连葱油饼都不行,还是早点关门歇业吧。   这同样是宋菽常做给客人们的小吃,得心应手得很。   汪大前久不干这庖厨的活了,一开始还有些手生,幸好有童子功,学起来也不算慢。   宋菽先教放水揉面,待揉匀后,分成一个个小团子。然后将小团子擀开,抹上拌好的葱油,再卷成细卷。   汪大前贪多,放了几大勺葱油,面都给泡糊了卷不起来,宋菽只好先把自己那个给他。   “对,把细卷也卷起来,像蜗牛壳那样,然后再擀平,放油锅里两面一煎便可,若喜欢鸡蛋还可在上头打个蛋。”   汪大前本就是个爱吃的,否则也长不出这身材。   葱油的香味勾得他恨不能端着生面团就啃,一口气做了许多,等面团用完时,他已经能很熟练得做出葱油饼了。   做完后,宋菽带他去灶间里煎饼。   五娘一直跟在旁边,汪大前做的时候,她就目不转睛地看。   六娘则不知道是不是鼻子太灵,第一张饼出锅的时候,她出现了。   “这是什么?阿兄你又做新吃食啦,我要吃我要吃!”六娘满心满眼只有这金灿灿黄澄澄的饼,压根没注意到煎饼的是个衣上绣金线的富商。   汪大前有些不舍得,又怕宋四郎的妹妹不高兴,哆哆嗦嗦地递出盘子,被六娘一把抽走。   只听她咔嚓咔嚓咬了几大口,一边喊烫一边喊好吃,还撕了一大半分给旁边的五娘和跟着她进来的七郎。   汪大前看着三个孩子手中油汪汪的饼,咽了口口水。   “汪掌柜,给。”宋菽又煎了一块给汪大前,汪大前接到饼那叫一个幸福,差点没哭着喊妈。   土灶用的锅子大,宋菽又多放了油,把剩下几张饼都给煎了,过会儿阿南三娘和程二娘他们就该回来了。   吃完葱油饼,时间刚好,汪大前又顺理成章地在宋菽家蹭了一顿饭,吃到几个宋菽弄的小炒,好吃得嘴都要掉了。   吃饱喝足,汪大前又捎了几张葱油饼,满载而归。   送走汪大前,宋菽到院子里晃了一圈,又到水缸那儿瞅了瞅。   水缸已经空了。   他懒得再去打水,干脆把袖子往下一抹,遮住烫伤处,准备直接睡了。   却见宋阿南从门外回来,担了两桶井水。   “你怎么大晚上去打水了?”宋菽奇道。   宋阿南:“过来。”   我吗?宋菽看了全院子,其他人都进西屋睡了。   他乖乖走过去。   宋阿南拉着他蹲下,叫他伸出烫伤的手指,拎起水桶,细细的水流自上落下。水流很凉,准准地浇在伤处,那灼烧之感逐渐淡去。   宋菽抬头,宋阿南站着,专注地倒水,而他耳侧的那一轮明月,甚美。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个小调查~大家觉得这样写一行空一行更好呢,还是之前一段空一行更好?   谢谢支持,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马拐的老妖怪 2瓶;NO滴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二天一早,六娘还想吃葱油饼,磨着宋菽做。   第一张饼刚下过,汪大前又来了。   “宋四郎啊,你再教我点别的吧。”汪大前说。   宋菽诧异:“葱油饼不好?”   汪大前:“葱油饼是好,可我那小铺子不是望海楼啊,油太贵,划不来啊。”他惋惜地摇头。   宋菽愣了下,一拍脑袋。   对啊,他怎么忽略这个了呢,是最近自己名气太大,所以忘了吗?他都没做广告,人都不知道他这儿有便宜的油,怎么会有人来买?   难怪总觉得销路不好。   宋菽连忙带汪大前到他的豆油坊去。   榨油的豆子都是蒸过的,坊内豆香四溢,汪大前进门,只见里面放了好几个用土封了口的坛子,就问可是酒,却听宋菽道那是油。   汪大前大惊,这宋四郎真是发财了,那一提就要三五十文的油,也堆了这么多,难怪敢日日吃葱油饼。   “我这是豆油,用豆子榨的。”宋菽说。   “豆子?”汪大前从未听说豆子也能榨油。   “汪掌柜可想拿两坛回去尝尝?”宋菽问。   汪大前想了想,油这东西挺金贵的,人帮了他忙还送东西,似乎不大好。若他愁销路,自己卖个面子买两坛便是。   便问他,这油怎么卖。   “一提三文钱。”   汪大前觉得,自己可能上了年纪,耳朵不大好使了,又问了一遍。   “三文钱一提,四十文一坛。”宋菽答。   一提就是一酒提子的量,大约比上次宋菽让崔五娘去打油时用的小壶还大那么一圈的量。   汪大前:“这油也太贱了。”   宋菽:“汪掌柜可要来点?”   汪大前:“当然!你这油一直有吗?”   宋菽:“我这作坊就是榨油的。”宋菽指指室内,郭老大几个正在忙,都赤着上身,抡起铁锤击打长木楔,以挤压由四根粗木组成的木榨中整齐排列的以竹箍圈起的豆饼。   “难怪难怪。”汪大前总算明白,为什么宋菽敢这么吃油了。他虽然不懂榨油,但也晓得,如今其他油作坊既没有他这等规模,更没有他这样的榨油器物。   “行,给我来两坛子,我明天就开工。”汪大前大手一挥,招呼马夫进来给他搬油。   宋菽又额外送了他一坛子,说:“汪掌柜的若是见了人,便与他们说说,这十日凡来我油坊的,每人都送一提。”   汪大前多得了一坛,高兴得很,满口答应着走了。   *   “听说了吗,相河村的宋四郎在送油。”   从相河村到县城再到悦行市,消息如飞一般,迅速传了开来。   宋菽拜托了汪掌柜后,又注意在馒头作坊宣传,这些来买馒头的人到处走,消息不一会儿就传开了。   有人不信,那油多贵啊,宋四郎是闲得没事干,烧钱玩么?   但这诱惑有点大,不少人还是愿意一试,反正白送的,又不会少块肉。   谭力的阿娘知道后,也让他去打一提来。他领着竹子做的小壶往村口的豆油坊去,作坊的竹篱笆不高,远远就看到那里围了许多人,他们也同谭力一样,手里拎着装油的竹筒。   “这边打油,一人一提。”宋六娘站在比她还高的大油缸旁,指挥人排队打油。   她这儿排了五六人,每个人的眼睛却都在往另一边瞄,那边热热闹闹围了一群人。谭力奇怪,凭着自己矮小灵活,几下钻进人群,却见被围在中间的正是宋四郎。他身前是个简易的土灶,生着火,上面放了口铁锅,他握住铁锅的锅柄一颠,绿油油的野菜顺着锅子的弧度跃起,在里面翻了个跟头。   “好!”   居然有人拍起了手,像在看集市里卖艺的。   “这颠锅不用也可,用铲子这样拨弄两下,让油都裹上去即可。”宋四郎不疾不徐地道。   他身后的簸箕里堆着小山一样的野菜,这菜他们这儿的人常吃,但没起名字,一直就管它叫野菜。谭力的阿娘常用水煮,煮出的汤绿油油的,菜叶很嫩,却也寡淡。   野菜炒好出锅,宋菽把它盛盘子里,旁边搁了几双筷子,邀请围观的人品尝。   这些人吃野菜也多像谭力家那样,水煮煮便吃了,第一次尝到这样裹着油炒出来的,还没入口就觉得香气扑鼻。   “啊呀,我从不知道这野菜也如此好吃。”   “像肉一样,香。”   “我回去就让我家婆娘弄,保管家里那俩小子喜欢。”   “四郎,你能再做一次吗?没看清啊。”   “就是,前面的让让,我们也要看。”有人扯着嗓子喊。   人群一阵骚动,围在宋菽身边的又换了一波人,谭力也被挤了出去,只远远见宋菽说了什么,往铁锅里加了油,一会儿后又扔下一把野菜。   这主意是汪大前走后宋菽想到的,就好比超市里的现场推广。本以为要过几天才能见效,谁想第一天就来了这么多人,大伙儿见野菜也有新吃法,纷纷都想回去试试。   慢慢让这些村民都习惯用油炒菜后,食用油的需求量肯定会大增,到时候这油坊,便不愁销路了。   这还只是第一天,来的多半是附近村子的,所以宋菽选了炒野菜。   后来几天,他又将家里常弄的几样鸡蛋菜一一展示出来,甚至教了腐乳的做法。到了第五日后,县城来的人明显增多,还有不少悦行市的摊贩,宋菽看准机会,祭出大招——炸油条。   继望海楼的翠玉馒头之后,汪掌柜的汤饼铺摇身一变,成了葱油饼铺。这东西和馒头一样,大家闻所未闻,而且那葱油的香味,隔着两条街也能闻到,价钱更是实惠,即使普通的贩夫走卒,也能不时买上一块解解馋。   葱油饼成为大涂县第一美食后,大家都好奇,汪掌柜怎么突然对吃食有研究了。汪大前没有藏着,大大方方告诉大家,这是宋四郎教的。   宋四郎,又是他,这两个月县城但凡有些新鲜事,好像都跟他有关。   听说他近日在送油,还教做菜。   诸位生意总没起色的小摊贩摩拳擦掌,要是他们能从宋四郎那儿学个一招半式,说不定也能开间旺铺。   炸油条那天,围观的人一波比一波多。   这样的大油锅谁也没见过,更不知道面粉做的吃食也能放油里炸。只见那细细的两条面粉往锅里一滑,呼啦啦噗滋滋,一下子吹成了手臂大小。   不但如此,这油条脆生生的,又很香,好吃极了。   宋四郎还说,若是夹在馒头里吃更好。当下就有人跑馒头作坊买了几个,往里面一夹,果然美味。   “你这面粉怎么和的?”   “教教我们呗?”   “做白工换方子行不?”   乡邻也好,县城赶来的小贩也好,一声接着一声,宋菽仿佛被围在了声音的漩涡里,有些晕。宋阿南及时往他旁边一站,冷着脸巡视一圈,人群立刻退开两步。   新鲜空气涌入,宋菽终于缓了过来:“不用做白工换,我这就教。”   众人一听,可开心了,连忙要催,可是看宋阿南的脸色,声音又低了八度,只能期盼地看着宋菽,盼他能仔仔细细地教。改明儿自己回城里卖油条,这香味一传出来,保准不比汪掌柜的葱油饼差。   炸油条耗油,这时豆油的优势就实实在在地体现了出来。   一坛才四十文,多便宜,这些小摊小贩虽不富,但这点钱还是有的,这个拿一坛,那个拿两坛,堆在屋子里的油,很快少了大半。   生意好转,宋菽眉开眼笑。   这几日他现场教学,一样菜一天能重复个十来遍,还得边做边讲,耗精神得很。但作坊生意好,他高兴,这点累不算什么。   可惜这年头物流不畅,东西还是单调了一些。而且没有辣椒,许多菜都做不成。本来他还想弄个臭豆腐出来,但是没有辣椒酱的臭豆腐……宋菽有些提不起兴致。   *   贺曼本名拉哈曼,他带着货物跋涉千里,从红海之畔来到这个不输他们大食的帝国。   一碗汤饼下肚,呼吸着嘉朝自由的空气,贺曼决定了,这里就是他今后的家,他要娶一个美丽的华夏女人,生上五六个孩子,每天他出去做生意,妻子给他做华夏美食,这简直是神仙日子。   可是,他望着那一车晒干的红色果实,仿佛听见了梦想破碎的声音。   这车果实是一个海商卖给他的,他问过那海商东西的来处,海商说得模模糊糊,只道是海的另一头弄来的。那里有参天的大树,爱吐唾沫的白羊,和雄伟的望不见顶的神坛。   那是神之境。   海商一脸肃穆地道。   贺曼觉得,也许这东西能有销路,便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下,跋山涉水,来到了东方。   有个屁销路!   贺曼在泱泱华夏大地游历了大半年,连方言都学了好多种,却连一个认识这果子的买家都没找到。他那定居华夏的美梦啊。   昨天晚上,贺曼难受得喝了好多酒,跟客栈伙计狂吐苦水。   今天一早,伙计跟他说,从这里一直往北走,河北道大涂县有个神人,人称宋四郎。他见多识广,常有妙思,你看这带龙头的木酒坛就是他发明的,如今个个卖茶水酒饮的都在用,没准他会认识这红色果实。   贺曼一听,仿佛又见那希望冉冉升起。   他要去找宋四郎,他要卖出这些果实,他要在华夏定居!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辣椒正在配送中,预计到达时间:未知。】   既然大家都说一段空一行好,那就这样啦~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19章 第十九桶金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五辆载满油坛的板车进了大涂县城。   一辆车往城南富户聚集的坊巷而去,两辆往城西卖菜的早市行去,剩下两辆停在城东。   “郭大哥,给我来三坛子。”一名卖油郎推着板车靠过来。   “好嘞,一百四十文。”郭老大一掌盖住封起的坛口,稍一推,一侧坛底便翘了起来,他另一手从此插入,用力一提,将满满一坛油放到了卖油郎的板车上。   宋菽教了十日炒菜,油就送出了几大缸,这些菜式又一传十十传百,更有人拿它们做起营生,这样各处用油的人家便翻了好几翻。   有人提出来相河村背油实在吃力,宋菽便定下每旬叫人来城里卖两趟油。   因着路远,这价钱自然要贵些,一提从三文变成四文,一坛则涨至五十文。并立下规矩,两坛九十五,三坛一百四。许多人见到有优惠,都愿意多买一点备着。   因为相河村的不是日日来,且只卖整坛,城里便生出许多卖油郎来。他们在郭老大来的时候一气儿买上两三坛,每日担出来卖,一坛子大约十四提,一提能卖到六七文。   同样多的麻油得要四五十文甚至更多,所以这豆油生意还是非常好做。   郭老大他们每次来都能卖出好几十坛,其他日子又到悦行市卖,那里有许多往来的客商,生意也好得很。现在再也不怕制了豆油卖不出去,宋菽更是使劲让他们买豆子回来,附近几个村的豆农也跟着眉开眼笑。   正午时分,大涂县城最热闹的时候,卖油郎摘下斗笠,在汤饼摊坐下。他一早去买了油,又马不停蹄得担了一坛去北边县郊叫卖,这会儿早已空了。   自从有了这豆油买卖,他天天都能往家拿钱,家里那母老虎都对他温柔了许多。   今天又赚了四十来文,得犒劳犒劳自己。   “客官要点什么?”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子凑上来,像模像样地问道,肩上还搭了块白布巾。   这样的小摊一般不用小二,厨子账房伙计都由摊主一人包办,若有伙计倒显得突兀,可卖油郎早已习惯这新风尚,只是很寻常地道:“来三两汤饼,一碟野菜。”   “好嘞。”小子朗声应道,跑去摊前喊,“头家,要三两汤饼。”   “知道了。”   摊主话音未落,那小子却已经跑远了。   只见他飞快跑进街口一家铺子,那铺子炊烟袅袅,却少有行人驻足。他跑进去时,一个小娘子提着裙摆出来,一手端了盘炒鸡蛋,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吴头,一碟炒野菜。”那小子说,变声期的嗓音有些哑,但咬字清晰。   “刚炒好,自己拿。”   被喊做吴头的那人约莫二十有余,在灶前挥汗如雨。   “行嘞,别忘了给我记一笔!”   他端起菜,话还没说完,已经又跑了出去。   吴十一郎原是在望海楼底下卖汤饼的,他有幸远远见过宋菽一次,却没想到这人影响了望海楼后,也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宋四郎送油教菜那些日子,他借住在老乡家里,日日去豆油坊学菜,油只有第一次去时才有,但菜却是天天不同。   吴十一郎做了快十年汤饼,城里的汤饼摊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从宋菽那儿学了炒菜后,他天天回家琢磨,这城里多得是学了炒菜的人,就算他把汤饼摊改成炒菜摊,也一样不好做。   最后那天,他趁所有人都走了,私下问了宋四郎。   宋四郎正在收拾锅子,随口说,不如把炒菜放到汤饼上做浇头。   这随口一语,给了他莫大的启发。   吴十一郎当天就把他的摊车卖了,租下这间小小的铺面,这铺子只够一个灶台的空间,大多人都看不上,给他却正好。他找人修补了土灶,又把他那几个同样做汤饼的朋友叫了过来,给他们讲了宋四郎的话。   那几人开头还犹豫,吴十一郎拍着胸脯说:“炒菜我来做,你们让客人挑浇头就行,不用出一文钱,有人要咱们再结账。”   卖汤饼的几人想,既然不用出钱,试试也无妨。   “那你得派人送来,不能让客官等。”又有人说。   “没问题,包我身上。”吴十一郎保证。   找谁来送呢?   他住的那条巷子有好几家贫户,他找来那几户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让他们帮忙送菜,每十次能拿一文钱。听到有钱帛可拿,几个半大孩子都高兴极了,当下点了头。   吴十一郎起头的浇头汤饼飞快出了名,之后又有几家主动加入。如今,他每天忙得连去趟茅房的空闲都没有,一整天都不敢多喝一口水,不停颠着锅炒菜。每天入夜后又渴又累,但看着一文一文铜钱飞入自己的口袋,再渴再累也觉得舒心。   半刻不到,刚才来要韭黄的小子又冲进来,喊着要两碟野菇,一碟野菜。   这小子是吴十一郎的邻居,在家排行老二,大家都喊他二狗子。他家贫,附近差不多大的小子们都不与他玩耍,还总爱笑话他和他娘。自从跟吴头干起了这跑腿送菜的活计,他每天都可赚几个铜钱,给他娘买些吃食,家里的粮缸子也终于不再是摆设。   每天傍晚后,汤饼摊子逐渐冷清起来,二狗子却不闲着,他跟着吴头一起到褚老门前学做菜。   褚老已经六十有三,有些耳背,但那手做菜的功夫一点没荒废。他曾是宫里的御厨,几年前请辞后,来到大涂县定居。   原本褚老说了,往后再不干厨子,只在家逗逗孙儿养养鸟。宋四郎教做菜那几天,他儿媳去了,学了好些菜回来,褚老一瞧,技痒了。不仅催着儿媳一样样教他,还自己开发出来好些。   这炒韭黄,就是褚老开发的。   他也学着宋四郎,天天傍晚在自家门前摆灶,将自个儿想出来的新炒菜,一一教给来学的众人。因着自己耳背,他把儿媳也叫上,让她在一旁帮衬着。   吴十一郎每天都来,除了他还有不少人,每天都把褚老和他儿媳妇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人里有靠炒菜营生的,也有想给家里换换口味的,甚至不少大户人家的厨子也跑了来,为自己添门手艺。   这天下午,望海楼的甲师傅,也裹着脸跑了来。   他们少东家这些天可慌了神,虽说与宋四郎合作后,他们的翠玉馒头销路很好,连带着楼里生意也更旺了几分。可谁也没想到,宋四郎的馒头不过是个开始,他那层出不穷的新花样,让他这个当了二十多年厨子的人都大呼不懂。   这不,今天傅老爷子发话了,叫他过来瞧瞧。   跟宋四郎一农家子学,他有些拉不下脸,可若是跟褚老学,倒也没啥,只是这人忒多了,他总有些望海楼大师傅的骄傲放不下,便只好裹着脸来。   他左拱拱,右扭扭,终于杀出一条血路,钻到了褚老的灶台前,认真瞧起来。   *   傅家大宅里,傅文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进傅老爷子的寝房:“阿耶,听说您让我们的甲师傅去褚老那里了?”   “对,我让他去的。”   “您说褚老到底怎么了?我们请他来楼里指导,许了那么多金银,他眼都没眨就否了。怎的这会儿却肯白教人?”傅文耐心地将汤药吹凉,才端到傅老爷子跟前。   傅老爷子接过汤药,说:“大约是宋四郎的胸襟气度,让他有所感悟。”   “气度?”傅文不懂,教个菜而已,怎的就谈上气度了。   “我问你,如果你会宋四郎那些手艺,你怎么做?”傅老爷子把汤药一饮而尽后问。   “当然是在望海楼卖。”傅文想都没想就说道。   “可宋四郎却选择把它们教给所有愿意学的人。”傅老爷子说,“你看这大涂县,是否比几个月前更热闹了。汪掌柜的葱油饼,咱们的翠玉满堂,还有那些油条摊子,炒菜铺子,吴十一郎的浇头汤饼,哪个不是吸引众多客商停留,哪个又不是出自宋四郎之手?   “身怀绝技却不藏私,而是大方与人分享,旺一方之商业,这胸襟气度又岂是寻常人物可比。”,傅老爷子看着自家小儿子的眼睛,认真道,“假以时日,他必成一方巨贾。”   “阿耶对此子评价颇高。”傅文道,他倒不会因此而不高兴,只是他阿耶见识广博,甚少对人有如此高的评价。   “你要多多与他交往,若能让他欠我们一两份人情,将来必定收获丰厚。”傅老爷子说完,闭上眼。   傅文知道他乏了,端起药碗,悄悄退下,脑子却没停,反复咀嚼着阿耶刚才的话。   同一时间,相河村。   豆油坊的生意一天天好起来,宋菽数着那一枚枚进账的铜板,只觉得天也更蓝了,草也更绿了。   今天郭老大进城,他让他专程带了几根大棒骨,这会儿已经熬了近两个时辰。   馒头坊与豆油坊下工的时候,都接到了六娘的传话。   一走进宋家院子,里面香气扑鼻,只见他们的东家宋菽笑咪咪地从灶间走出来,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   “来来来,猪骨汤拉面,里面还有一大锅,自己弄啊。”   宋菽招呼完,让他们自便,自己抱着热腾腾的拉面,也不管现在还是夏天,流着汗呼噜噜吃,过足了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20章 第二十桶金   清晨时分,大涂县城北门外的一片荒地上,人声鼎沸。地上的荆棘和石块被清理地差不多了,有木桩子已经打下,不远处的工匠们正烧起砖块。   这里,便是即将兴建的棕绑床作坊坊址所在。   自从望海楼那场拍卖后,棕绑床就成了大涂县里最知名的宝贝,杨公子宣布兴建棕床坊时,全城哗然。后来才据相河村的村民爆料,原来是宋四郎教授了杨公子此床的制法。   大部分县城居民并没有参与那场拍卖,更没有见过棕绑床本床,但它的美名已经深入人心。   既然要开作坊,那棕绑床就不是杨公子独有的了,县城里但凡有些钱的人家,都开始打起主意。   若自个儿家也能弄上一张,天天睡在这上头,那可美了。   甚至有给家中小娘子说亲的富商家庭,要求男方的聘礼中,必须有棕绑床。   然而,这棕绑床不是这么好得的。   作坊未开,师傅们也才刚刚学会手艺,究竟何时才能开始卖床还没有个定论。但那些参与过拍卖的富商地主眼中,这些都不是事,最重要的是自家能比别家更早用上。   为这个,各家挣了个头破血流,把杨剑派来主管棕床坊的掌柜给吓得不轻。   最后,还是宋菽出了主意——摇号。   每旬能摇一次,摇号当天,会由棕床坊公布一个幸运数字,只有摇到该数字的人,才能预订棕绑床。   不但如此,还要付定金一贯,反悔不退。   条件如此严苛,但这些富商地主们依然勇往直前,听说还有不少外地赶来凑热闹的。   今天又是摇号的日子,自从那个纳鞋底的汉子摇中号后卖了五贯钱,城中甭管买不买得起的,也都要来凑一脚热闹。   人越来越多,看这阵势又要从清晨摇到傍晚了。   今天,宋菽也来了。   做为股东之一,他倒不需要摇号,只是师傅们制了几天床,又有了新问题,天天跟杨剑提要求要见他。杨剑给搞得烦死了,今天一大早派了马车,把宋菽连拖带拽弄了过来。   师傅们见了他,个个如狼似虎。   之前学了如何制床,但用料上却没有太多探讨。   山棕丝是必用的,但这外头的木框架却有诸多选择。   有主张用红木的,有主张用荷木的,也有主张用紫檀或黄花梨的。个个都觉得自己更有道理,吵得翻了天。   宋菽揉额头,他进来后几位师傅虽有收敛,却还是不时要争几句,一旁的掌柜劝也不是骂更不敢,求救似地看着他。他在席居上坐定,清了清嗓子说道:“棕绑床所用的木料,在其硬度,硬度高才可支撑更密的棕网,睡在上面也更舒适。”   师傅一:“宋四郎这话有理,所以该用最硬的荷木。”   师傅二:“荷木那种贫户货色怎比得上紫檀和黄花梨,不可不可。”   师傅三:“不如用红木,既硬,又不太贵。”   话音刚落,师傅三遭到了另两派同时甩来的白眼。   师傅三:“……”   掌柜的抹了把汗,这宋四郎进来后,师傅们总算收敛不少,不再问候人家祖宗了。   可这结却还是打不开,棕绑床要用硬木料这大家都懂,可若是用荷木,木料太贱,富贵人家不爱买。用紫檀和黄花梨吧,是贵重了,硬度也够,但太贵重了,这大涂县的地界还真找不到多少买家。   后来又有人提出折中的红木,红木贵重却也不那么贵重,红木够硬却也不那么硬,刚刚好卡在中间,被另两派好一通数落。   掌柜的被派来执掌棕绑床坊,却没想到作坊还未建成,手下师傅们已经吵翻了天。   若一直没个定论,这些师傅们不会怎样,他这当掌柜的却是大大的办事不力。   他越想越心焦,已经几天几夜没睡好了,心里拜遍了满天神佛,希望这宋四郎能出个好主意,让这些师傅们有个定论,他们棕绑床坊的买卖,也好早日走上正轨。   “要我说,几位师傅都有理。”等房里几位师傅终于陆续停下,宋菽才施施然张口。   掌柜抹汗:这说了不是跟没说一样嘛。   “荷木做的棕绑床大约四五百文一件,普通人家就能买,这有益于咱们作坊扩大规模。”宋菽说,赞同荷木的师傅立刻点头称是。   另两派刚要开口,宋菽又道:“紫檀与黄花梨贵重,若有门阀士族或富商来购,当然更中意这些。”赞同这两样木头的师傅又点头称是。   宋菽接着说:“红木的硬度虽比不过前几种,但却比荷木珍贵不少,小富人家许会中意这个。”   “宋四郎,你说的都要道理,但我们到底要做哪一种?”有性子急的师傅问。   宋菽笑笑:“都做。”   都做?几人面面相觑。   在他们的概念中,如果家里有个什么手艺,必定死盯着它做到最好,用料都不带换的。可这宋四郎却说都做,这与他们经验,相去甚远。   宋菽早料到他们会惊讶,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嘉朝还是小农经济的时代,多是家庭为单位的小作坊,还没有后世工厂的概念,更不会想着针对不同的客户群体提供不同档次的产品与服务。   放下水杯,他说:“咱们的作坊要做大,自然要让更多人能买得起,愿意买。价贱的要做,虽然利薄,但能多销,更易打出咱们作坊的名声。价高的也要做,如黄花梨、紫檀这些更要定做,可连床架子一同包下,做雕花装饰等等,如此各样的人家都会来我们作坊买床,岂不是更好?”   师傅们不懂经营,听了宋菽的话,只觉得各样都能做,好像挺好。   掌柜却是懂生意的,这一番话让他醍醐灌顶。   所谓各花入各眼,他们就做各样的花,卖给各样的人,这样一来买家就会更多,作坊的名声也能更大,赚来的钱帛必定更多。   这道理并不深奥,可他为何没有想到呢?   杨剑今日难得早来,正巧听见宋菽的话。   小厮奉上热茶,他看着又被师傅们包围的宋菽,食指一圈一圈绕着杯沿。本以为从他那里拿到制法,已是做得聪明,却没想到这小子还藏了许多。   若能让他为己所用,他的智慧加上自己的家族背景,这生意场上便无人能敌了。   可这小子油盐不进,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丝毫不把自己的身份放在眼里。   要怎样,才能把他弄过来呢?   杨剑陷入深思。   之后,宋菽又与这些师傅讨论了许多,又提出在棕床上贴藤面,这样床面更美观,也许能吸引一波注重美观的客人。   师傅们都挺服宋菽,这年轻人不骄不躁,手艺了得,还有许多妙思,他说的,他们自然会去尝试。   掌柜见到这情景,心里轻松了许多,接下来他只要召集手下的管事,核算各类木材棕丝等的价格,最终定价就好。棕床的制作,想来能顺利开展了。宋四郎不过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帮他们解决了诸多问题,真是不服不行。   耗了好一会儿,宋菽才从棕床坊脱身,打算进城转转。   没走出多远,却见来摇号的人群众中,有个老伯背着背篓,像是在推销什么。   他与排队的一个个搭话,有些人会客气的拒绝,但更多人直接无视,甚至出手赶人。老伯有些年纪了,被一个青年一把推开,踉跄了几步。   宋菽忙上前扶住。   “哎谢谢谢谢。”老伯一边弯腰一边说。   “老伯在卖什么呢?”宋菽问。   “卖蚕茧,你要买么?我家世代养蚕,这蚕茧可好了。”老伯放下背篓,抖抖索索从里面拿出两个,送到宋菽面前。   宋菽略看了看,果然是好物。   “老伯,您这蚕茧这么好,怎么不买给收蚕茧的买卖人?”宋菽问,嘉王朝的皇公贵戚和门阀士族最爱绸缎,每年的消耗量都极其惊人,民间常年有专门收蚕茧的买卖人,从蚕农手里低价收来,加工成绸缎卖给这些皇族贵族。   老伯摇手,头也不住得摇:“今年卖不出去啦。”   宋菽:“怎么了?”   老伯:“上头下了命令,皇族与门阀官吏等今年都不得买绸缎,惯食猪羊的改成禽肉,惯食稻米的改成粟米。听说官员的俸禄都减半了。日子不好过啦,又要打仗啦。”   也许是年纪大了,老伯说话时喉口伴着嗡嗡声,这话就听起来格外低沉。   皇族。   这命令看来是皇帝下的了。   宋菽心里暗叹,这天玺之乱刚结束,太平日子才过了几天,怎得又要打仗。   听从秦地来的郭大哥说,如今关中田地荒废比义成更盛百倍,八年大乱时因秦兵耐苦战,征兵比其他地方严重许多。   而且现在东北方义成等几大节度使早已不给朝廷纳赋,若不是还有江淮撑着,长安早完了。   现在节衣缩食要打仗,想来是与这些节度使打。   天玺之乱时,节度使以皇帝沉迷美色不理朝政为名清君侧,最后逼得先帝与其爱妃双双自缢,天玺之乱结束,新帝即位又要打回节度使,但这节衣缩食的法子却是要先让民间痛不欲生。   且不说这法子不过就是花架子,就算实用,代价也太大。   节度使与朝廷的干戈,说到底是内政,哪里需要像抵抗侵略似得倾举国之力。天下姓什么不重要,能让民众过上好日子,才是硬道理。   老伯见宋菽不说话了,猜他也不会买。   今年有这法令,买卖蚕茧的都往死里压价,这卖了亏钱不卖就砸手里。他出来这一遭也是碰碰运气,如果遇上个把愿意买,价钱又好的,那算是他祖坟冒青烟了。   老伯摇摇头,背着篓子打算去别处瞧瞧。   才转身,肩膀却被按住。   “老伯,你有多少蚕茧?不如卖给我吧。”宋菽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21章 第二十一桶金   大涂县南面,桑园村。   “阿耶怎么还不回来。”蕙娘在门口向外张望,太阳已经西落,可她那背着蚕茧进城的阿耶却一直未归,“可别出什么事。”   “兴许是找到买主了。”蕙娘的阿娘道。   “也许吧。”蕙娘轻声说,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他们家和这村里的人世代养蚕,往年这时村里最热闹了,买蚕人来来往往,一担一担的蚕茧被装车运出,而他们又买来蚕种,准备着下一季的丰收。   今年新法令一出,买蚕人把价钱压到了以往的三成,卖则血本无归,不卖也不能吃不能喝。村里有些人觉得亏钱总比饿死的强,最后还是卖了。   但她阿耶说,那也只是早饿死与晚饿死罢了,不如试试出去找买家,关中的贵人们不穿,可不还有其他地方的贵人嘛。   “马车。”   “买蚕人?”   “来了来了。”   “往陈家去了。”   外面传来跑动与喊声,陈蕙娘跑去门口,却见一辆木头马车驶来。   马车在她家门口停下,村里的乡邻们也好奇得围了过来。他们今年蚕茧卖不出,买蚕人都不来了,可没见过什么能坐马车的贵人来村里。   这是谁?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问号。   有人知道陈家阿耶今天一早去了县城找买家,便猜想是哪个冤大头,这年景还肯买蚕茧。   马车门推开,陈老伯爬出来,跳下车,身上还背着他的蚕茧。   “阿耶。”陈蕙娘迎上去,他阿耶满脸不安,也不知道遭了什么事。她扶住陈老伯,要把他往家带,可陈老伯却不动,把目光投向马车。   这车里还有谁?   有人好奇张望。   只见里面伸出一只手,扶住马车边,一跃而下。   “哎哟!”他惊叫一声,往前冲几步才站稳。   只见这个差点摔了个狗啃泥的小子,一身青色圆领衣袍,整整齐齐,不像常常来往的买蚕人,倒像个读书郎。   “你好。”宋菽已经听陈老伯讲过他家里情况。他成亲后一直无子,年近五十才得了一个女儿,宝贝得跟心肝一样,还特意取了名字,叫蕙娘。   蕙娘往陈老伯身后躲了一些,这小郎君看起来跟她一般大,却一点不知羞,男女之间哪能这样随意地打招呼。   陈老伯忙打圆场,笑呵呵地向宋菽介绍,这是他闺女。   “你是不是相和村的宋四郎?”周围的乡邻里,有个男人问。   宋菽点头。   没想到这里也有人认识他。   宋四郎?   这名字他们并不陌生,县城里的馒头、油条、浇头汤饼据说都与他有关。现在正在建的棕床坊,虽说东家是杨大公子,但这床的制法却是宋四郎带来的。   这样了不起的人物现在来到了他们村!   听说宋四郎与杨大公子、汪掌柜、张富户都关系甚好,也许他能替他们找到买家也不一定。   想到这个,有几人忍不住又上前几步,问他:“你可是来收蚕茧的?”   宋菽听到,回头。   “是啊,你们也有?”他第一次来桑园村,并不清楚这里的情况。   “当然。”问的那人说,“咱们村里现在最多的就是蚕茧了。不但我们村,附近五六个村都是养蚕的,今年蚕茧卖不出去,如今都愁得慌,你要是想买啊,我们多得很!”   “是啊是啊。”   另一些人也在旁边附和,他们殷切地看着宋菽,盼着他能把他们的蚕茧都买下。   宋菽知道他们的心思,却有些为难。   一来他没带那么多钱,二来这么多蚕茧的安置也是个大问题,便只好摇头:“今日怕只能买些陈老伯家的了。”   有人听了很失望,有人却抓住了关键——今日。   “那么说,你明日还会来?”一名扛着锄头的汉子问。   “唔——”宋菽摇头,“怕是不会。”   这人也跟着失望了。   可他的话锋又一转:“三日后相河村豆油坊的人会到县城里卖油,若你们那会儿还愿意把蚕茧卖给我,可以找他。我若要买,会让他捎话。”   旁边的人又问:“你有卖蚕茧的门路?”   “没有。”宋菽无奈,他买蚕茧来,自然不是为了倒卖的。   “嗐!”有人转头要走。   宋菽又说:“我想用它来做被芯,所以需要的蚕茧着实有些多。”   被芯?   养蚕养了几辈子的村民,只听说锦缎可制被套,却从未听说蚕丝还能做被胎。   他们穷人家一般在被中蓄柳絮,有时运气好的话能买到便宜的羊毛,也会蓄上。富一点的人家会用鹅绒、鸭绒。却从来没听说用蚕丝的。   宋菽原本也愁,等天冷了怎么办。   这种时代没有暖气没有空调,连个火炕都没有,每年冬天都会有无数穷人冻死。他自己是可以从空间里搬东西出来,可这村里的乡邻们,给他干活的郭老大他们还有馒头坊的施大嫂他们,又该怎么办?   陈老伯说他们有蚕丝时,宋菽立刻蹦出一个念头。   他可以做蚕丝被呀。   蚕丝被轻薄,恒温性好,华夏又本就是产丝大国,有了蚕丝被就不怕被冻死了。   他在省台工作时,曾经拍摄过手作蚕丝被的纪录片,对这项古老的工艺颇有了解,便想先从陈老伯这里买些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等来日在村里再搞个蚕丝被工坊,大力生产,到冬天时,便能有更多人盖上保暖的被子了。   陈老伯搬出几篓子蚕茧,就在院子里,借着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点光,给宋菽验看。   其他乡民也多半没走,这宋四郎虽出名,可似乎并没有卖蚕茧的门路,至于他说的蚕丝被胎,那是闻所未闻。   他们到要看看,他究竟是真的要买,还是虚张声势。   宋菽拍纪录片的时候跟老乡学过怎么挑蚕茧。   他挨个篓子翻看一番,很快点了七篓,并非其他不好,只是他手上真的没太多钱。   乡邻们看得眼都馋了。这宋四郎可真爽快,只简单看了看,便一二三四五六七,都要了。真是财大气粗得很。   也许,他说的那蚕丝被胎确有其事。   若真这样,他们的蚕茧也有指望了呀!   宋菽以往年的八成价买下七篓子蚕丝,比蚕茧商高出一倍有余。陈老伯收下钱,笑得见眉不见眼。   “宋四郎,三日后千万记得让你的人带话来,若是不方便过来取,我们便送去相河村。”   “晚上路不好走,让马夫慢一些。”   “一定记得啊,三日后让你的人带个准话,我们的蚕茧立马送到。”   乡邻们纷纷围过来,送宋菽上马,个个都比刚才热情了几分。在这人祸之年,能撞上宋菽这样的财神爷,真是让他们松了好大一口气。   宋菽一一答应,从车窗里探出头与他们道别,叫他们别再送了。直到马车跑出村口,都能见到有人远远望着马车跑走的方向。   马车是问杨剑借的,宋菽得尽快把蚕茧运回家,好让马车回去。   在这些地方坐马车赶路可不是什么开心事,那路又不平,避震器也不好,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滚。除了快,可说是一无是处。   到了家门口,宋菽摊在一筐筐蚕茧里,已经认不清来拉他的人究竟是宋阿南还是宋三娘了。   “怎么买了这么多茧子?”宋阿南把不停打恶心的宋菽抱出来,三娘往马车里一瞧,里面堆了七个大竹篓,全都装满了蚕茧。   宋菽头歪在宋阿南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说:“做被胎。”   “被胎?这能做?”   “能,就是……唔……呕!”   “啊!”六娘捂住嘴。   “……”宋阿南脸颊抽搐,真想把这混蛋扔地上。   *   “嘿嘿,我给你做的番茄鸡蛋面,尝尝?”第二天一早,宋菽狗腿子一样地端了碗热腾腾的拉面,凑到宋阿南跟前。   宋阿南啃馒头。   “你不吃?”宋菽故作惊讶,在他旁边坐下,“啧啧,可惜了。我今天多打了个蛋,你不是喜欢吃鸡蛋吗?”   六娘在旁边看得眼都直了,特别想提醒一下她阿兄,她也喜欢吃鸡蛋啊。   五娘默默吃她的,但也不时瞟一眼。   连三娘都觉得,这碗面很香,比他平时做的都香,不仅飘着油花,还撒了葱花。   昨天吐了宋阿南一身后,宋菽心里忐忑。   这小子的心眼比较清奇,有时候怪大的,比如家里要人干活的时候,他从来不计较自己干得最多,有时候又怪小的,比如一言不和就抢他被子。   昨天晚上,宋菽的被子又被他卷走了。两条。   卷被子,这大概是宋阿南这位资深话废,表达愤怒的重要方式。而且他清楚,就算他卷上三四条,宋菽一样有办法变出四五条。于是,越卷越顺手。   “你别得寸进尺啊。”宋菽把面碗往他跟前一推,“我昨天那是难受一整路了,总不能吐蚕茧上吧。”   宋阿南挑眉,他身上就好吐?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嘛,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宋菽的狗腿子嘴脸又出来了。   宋阿南勉为其难拉过面碗,意思是接受你的道歉了。   宋菽松了口气,接受就好,过会儿还有活要他干呢。   宋阿南抱着碗呼噜呼噜吃面,完全不知道一旁的宋菽已经计划好了如何压榨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22章 第二十二桶金   吃完饭,宋菽让宋阿南从馒头作坊那儿,抱回一大桶碱水。   蚕茧需要用碱水煮一煮,再浸入清水,这样可以脱去蚕茧上的大部分油脂,防止蚕丝被板结。   他投下整整一筐蚕茧,那碱水滚了后,只见雪白的蚕茧顺着水流自内向外翻腾。三娘在一旁准备了大木盆,是他们平时洗衣裳用的,宋阿南打来水,将木盆冲满,再将煮好的蚕茧投进去。   浸过清水后的蚕茧,脱去油脂,重量比一开始轻了一半。   宋菽捞出几个,分给五娘六娘他们。   “这样用手剥开,对,轻一点,然后把蚕蛹拿出来。”宋菽一边示范,一边教着另外四人。   五娘心细,剥得最好,六娘手快,呼啦一下,蚕茧被她扯破了。   宋阿南像一只照顾小奶猫的大熊,小心翼翼地收着力,生怕扯破了蚕茧。   三娘也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剥了好几个。   七郎还小,宋菽给了他一个让他自己玩,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搞得头上都蒙了几缕丝。   剥了一大半,宋菽忽然一拍大腿,问:“彭师傅可在村里?这后续有一样工具咱家没有,得请他做。”他说的是后续做蚕兜的弓形器具,得用竹子和木头做,构造是不难,但也少不得要彭师傅跑一趟。   “这……我听说彭师傅近日都不在家,这物什可有能替代的?”三娘说,她剥蚕茧已经剥得极熟练,就像剥蚕豆一样,三两下就剥好了一个。   “不行。”宋菽摇头。   原本剥得兴起的六娘五娘都慢了下来,连七郎都不跟蚕丝玩耍了,不管脸上耷拉着好几缕白丝,抱手盘腿坐在地上,像模像样地替阿兄想办法。   “我做。”像狗熊撸猫一样剥蚕茧的宋阿南蹦出两个字。   “你会?”宋菽不信,要说宋阿南会拆屋子他信,会做木工,这好像不太符合人设。   宋阿南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宋菽的错觉,似乎他的左边嘴角比平时稍稍抬高了一毫米,露出一丝得意的样子。   宋阿南果然会。   听宋菽描述了那物什的样子后,他立刻抛下那过分脆弱的蚕茧,抄起砍刀上山里砍竹子了,顺带去彭师傅家买些木料。   宋阿南的木工,实在有些粗旷。   人家用锯子、用刨子,用砂皮,从形状到细节一一打磨。他不,他只用一把刀,从形状到细节统统搞定,像在表演野外求生的真人秀。   做出来后,宋菽仔细瞧了瞧,还做得挺好。   “刮目相看吶。”宋菽拍拍他肩膀。   在宋菽看不见的角度,宋阿南左边的唇角,又抬高了一些。   宋阿南做工具时,蚕茧都剥完了,宋菽又叫他们扩开蚕茧,把它变成小兜。他捡起一个剥好的空茧,套到手上,又拿起第二个套上,四五个后将小手套拿下,做成了第一个小蚕兜。   其他几人也依样画葫芦,这一步不难,大家都做得不错。   因为宋阿南做木工的关系,院子的门没关,有乡邻看见他们在弄蚕茧,好奇地张望着:“宋四郎,你们在干什么呢?”这人在门外喊。   “做蚕丝被呢!”宋菽回。   蚕丝被?又是一个没听说过的东西。   不过相河村的村民们都淡定了,宋菽回来后弄出的哪样东西是他们见过的?他直接问道:“可以进来看看不?”   宋菽:“进来吧!”   有人从馒头作坊出来,正听见他们喊话,便也问道:“我们可也能看看?”   “来吧来吧。”宋菽飞快往手上套着蚕茧,一边回道。   聚在门口的几人呼啦啦地涌了进来,围着宋菽几人,还你一眼我一语地说起来。   “这蚕丝还能做被子?暖不?”   宋菽:“可暖了,又轻又薄,冬天夏天都能盖。”   “你这也打算拿来卖?”   宋菽:“是啊,夏天过去后,可不就冬天了。”   “我家春天时收了很多柳絮,你这蚕丝被能比柳絮好?”   宋菽:“那当然,比鸭绒鹅绒都好呢。”   这话,有人信有人不信。   鸭绒鹅绒那是鸭子和鹅长身上用来过冬的,用来抗寒当然是最保暖的,但这蚕丝就……绸缎做成的东西总给人精致易碎质感,要说保暖,怎比得过动物绒毛?   可这是宋四郎讲的啊。   他拿出的东西,每一次他们都看不懂,可每一次又都很需要。就说那豆油,一开始大家伙儿都觉得榨油剩下的豆饼好,能肥地还能喂猪。   可后来,宋菽一天天地教他们各种用油的菜,现在每家每户但凡有些盈余的,谁桌上没几个小炒?   吃惯粮食的他们发现,这裹了油的菜不但味道好,还很管饱。明明吃得和原来一样多,却不那么容易饿了。   果然油是好东西啊。   有了豆油的前车之鉴,一些人并不敢小瞧宋菽手里的新鲜事物。这蚕丝被若真如他说的轻薄又保暖,那肯定是一样好东西,就像如今城里炒得沸沸扬扬的棕绑床。   那些人光站着看也没意思,有些爱动手的,得到宋菽的同意便也一起做了起来。大家一起动手,蚕茧一会儿都被加工成了小蚕兜。   接下来,就要用到宋阿南做的器具了。   那东西像一把拉满的弓,弯曲的部分是用竹片做的,竹片两头分别连着一根笔直的木条左右,木条的中间又有一根垂直的短木条,正好与木头盆子相嵌,连在了一起。   这竹弓有大半个木盆那么大,木盆里装着水,有一部分竹弓隐于水下。   宋菽坐在木条的这边,拿起一个小蚕兜,探身将它从弓张得最满的地方往上套,小蚕兜一点点被扩大,从竹弓上取下时,已经扩成了一个大蚕兜。   因为竹弓只做了三把,不能所有人同时进行,可这活计看起来挺有趣,大家都没做过,便也想试试。三个连着竹弓的木盆像新奇的玩具,每个后面都排着一溜人。   坐下扩兜的,小心翼翼地弄完一个,想趁后面不注意,再弄第二个,却被一连串不满的声音赶走。   托这些人的福,宋菽没花多少力气,一百多个蚕兜就全部扩完了。   扩好的蚕兜需要晾晒,今天天气很好,宋菽和三娘他们一起,用晾衣服的竹竿,将蚕兜一个个展开挂好。家里所有的竹竿倾巢而出,还包括刚才宋阿南砍回来的一些,在院子里挂了个满满当当。   若有谁走进宋家院子,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密密的随风摇曳的蚕兜。   蚕兜一定要晒得干,这样做出来的蚕丝被才足够松软。   现在是夏天,阳光极好,大约明天傍晚也就晒得差不多了,宋菽想。   这蚕兜打眼得很,宋家的篱笆又不高,村里人来人往得,许多人便生出了好奇心。又有昨日参与过的人好心解释,宋家在做蚕丝被的消息,一不小心就传遍了周遭。   相河村今非昔比,因油坊和馒头坊的存在,不少买卖人常来常往,有一些村民便整理出自家的空屋,做起了民宿生意,这也算借着宋家的光,给自己添了进项。   这些人在村里停留,自然要吃喝,连带着村民们家里种的菜、养的鸡都多了销路。   所以宋菽要做蚕丝被的消息一传出,乡邻们仿佛是自家多了生意,都纷纷打听宋四郎这是又要开作坊了?   见他院里挂了满满当当的蚕兜,大家都道这是要大干一场吶!   蚕丝不比馒头,成本要高出许多,乡邻们也就不怎么关心制作过程,只一心盼宋四郎生意做得大一些,相河村来客如云,他们的鸡鸭蔬菜也就更有销路了。   却不想,这天傍晚,宋菽抛出了一枚巨石,溅起大片水花。   宋菽正带着家里几人将晒干的蚕兜扯开,整理成蚕丝棉片,方便最后将纤维拉开。不少乡邻与今晚暂留的小贩都过来瞧热闹,也有人问着蚕丝被的事。   宋菽却突然问大伙儿,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干。   大伙儿都有些蒙。   若说当时宋菽用馒头方子换劳力,有些迫不得已的味道,那今天拉他们一起做着蚕丝被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现在的宋四郎,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就是要合作也好找杨大公子,汪大掌柜,何必与他们这些农户、小贩搅在一起?   “大伙儿也看到了,我这蚕丝被工序众多,要的地方也大,奈何我如今没有。若大伙儿愿意,我可将剥蚕蛹、套茧、晾蚕兜等工序分派出来,蚕茧我买,大伙做多少算多少,这样如何?”   宋菽也想过找杨剑,但当时的棕绑床真是因为他没有足够资源,否则以他自己这点身家,断不敢轻易与杨剑合作。   这乱世之中,若在一棵树上吊死,则轻易就能被树吞了。多点开花,才好有与人谈判的筹码。   来看热闹的,不止相河村的,也有邻村的。连忙问:“我们也可以吗?”   “当然,都可以。”宋菽说。   “那我们呢?”那些小摊贩可不住在附近,他们都是为了把油担去更远的地方买卖才来的。即便如此,他们也希望能掺一脚蚕丝被的生意。   “给诸位一个优先权吧。”宋菽道,“等第一批蚕丝被做出来,可交予你们拿去买卖,卖不出算我的。”   小贩们也哗然,他们何时遇见过这等好事?   蚕丝被是个新事物,这种东西多半唯杨剑、望海楼这样的大人物才有,就像棕绑床一样,他们每次见着那里为求一床而摇号的情景,都羡慕得不得了。而现在,他们可以卖出第一批蚕丝被,这也意味着后续要买蚕丝被的人,会优先来找他们。   “若卖得好,之后的生意也会优先诸位。”宋菽又说。   连番的大馅饼砸下来,小贩们都被砸晕了,宋菽这话,可是让他们有了与杨剑、望海楼这样的大商户竞争的资格啊。   宋菽笑吟吟地让大伙儿留下姓名,两日后再来找他。   那些乡邻小贩们巴不得立刻签下契约,一个个积极得很,写不来名字的也各种比划,着急忙慌地留下了个人的住所姓名,才恋恋不舍而去。   宋菽欣赏着长长的名单,颇为满意。   现在他已经有了些本钱,又有超时代的技术,终于能有一些作为了。   第一步,便是打破这些所谓大商户的垄断地位。竞争才能带来进步,更多人参与其中,市场才更多元,产品更多,产量更大,价钱也更美好,商业发达了,生活品质才会跟着提高。   虽然是过不到二十一世纪那种连门都不用出的美好生活,但在可能的范围里让生活更好一点,还是做得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竹弓”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因为一开始不知道它叫什么,后来评论区有大大指出它叫“开茧竹弓丝撑”,名字有点长,为了读起来顺口,文本就没有改,但还是谢谢小天使告知~另外,有两位小天使也指出了,蚕兜不能剪,已经在文里改过咯,谢谢提醒~   谢谢支持,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奶油酥饼 20瓶;左手牵右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第二十三桶金   清晨,从大涂县城到相河村的路上有一行人已经跋涉多时,路过其他村落时,甚至还有人与他们招呼,似乎已经往返过很多次了。   陈老伯的堂弟陈四郎也在人群中,他挑着两担蚕茧,跟在一辆骡车后面。   陈四郎住在桑园村隔壁,与堂兄时有来往。   半个多月前,他为了那些蚕茧都愁白了头,差点就答应蚕商以那贱得都不如麦子的价钱卖与他,还好被他堂兄及时拦下。   他堂兄说,自家蚕茧都以往年八成价卖掉时,他压根不信。   今年是个什么年景,蚕茧扔大街上都不定有人要。关中的贵人们不要,他们义成的节度使勒令上下官员将领不准穿戴绸缎,更是无人敢买,江淮自有自己的来源,不会要这千里之外的茧子,除此之外,能卖与谁?   宋四郎啊。他堂兄说道,笑得额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块儿去。   陈四郎现在挑着的,已是他家这一季最后的茧子了。   这一队人有桑园村的,有他们村里的,也有其他养蚕村来的。这样的队伍近日每天都有,大伙约好时间一同出发,有租了骡用车拉的,有用前后各一个竹篓背着来的,也有像他这样挑担的。   从桑园村到相和整整三个多时辰,有许多山坳坳里的路,并不好走,但一想到自家的茧子终于能卖完,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等把这两篓子蚕茧卖了,再买些油回去。   这是陈四郎跟其他一同卖茧子的老乡学的。宋四郎家的油又好又便宜,最近城里兴起的炒菜和油条都需要它,他们担了油到其他村子叫卖,也能再赚好些。   日头快到头顶时,他们看见一片片白朦朦的蚕兜,便是相河村到了。   施大嫂的婆婆正在院里查看晾晒的蚕兜,远远看见一队人行来,那些人挑的背的都是一篓篓雪白的蚕茧。她没养过蚕,以前见到亲戚家的也只觉得这小玩意儿怪恶心的,可宋四郎的蚕丝被买卖让她尝足了甜头,竟也不讨厌那小玩意儿了。   那天宋四郎登记姓名时她并不在,后来听邻居讲了,还后悔不迭。   幸好她家儿媳妇机灵,没两天就从宋四郎那儿弄了两大篓已经洗好的蚕茧,与她一起做这蚕兜。施婆婆年轻时也是村里有名的巧手,没一会儿便学会了。   两年前,她亲儿子战死的消息传来后,她觉得天都塌了,日日找她儿媳的晦气,好像这样儿子就能回来似的。要不是施大嫂争气,得了在馒头作坊做工的活计,给家里的生计带来希望,她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现在又有了做蚕兜的进项,家里往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施婆婆,早。”背着蚕茧路过的汉子招呼道,他们天天来卖茧子,见到这些晾晒蚕兜的村民都有种莫名的亲切,看见自己的成果在他们手中变成一个个蚕兜,再变成一床床被子,满足感油然而生。   施婆婆也不记得这是谁,来来往往卖蚕茧的人太多了,不过没关系,这些卖茧子的看在她眼里都觉亲切,要不是他们日日来,她也没有那么多蚕茧可剥,那么多蚕兜可做吶。   “阿姐,你可拿到茧子了?”   施婆婆家的院门被推开,她最小的妹妹走了进来。   她妹妹嫁得不远,就在隔壁村,她儿子死后那两年也没少帮衬,所以这回有了晒蚕兜的事儿,她立刻通知了她。   “拿到了拿到了。”施婆婆带着她妹妹绕到屋子后头的背阴处,那里放了两个大竹篓,上面都盖了干草编的帘子,“昨天我教你的可记牢了?竹弓做好了吧,记得叫木匠磨得细些,刮破蚕兜可要不得。还有叫你家那皮小子躲远些,这村里村外都盯着制蚕兜的活计,若你做得不好,连我也拿不到茧子了。”   “晓得了阿姐,你都念叨几回了。”施婆婆的妹妹笑道,“我家那皮小子跟他娘到隔壁县卖油去了,不在。你知道我那儿媳妇是隔壁县出身,我想隔壁县兴许还没有油,离得又不太远,狠狠心给她租了头驴,拉了一车豆油去了。”   “乖乖,一车啊,卖得掉吗?”施婆婆惊讶,她妹妹家境况也就比她好一些,这买上一车油怕是连家底都压上了。   “我让她把宋四郎教的油条啊、炒菜啊都练得熟熟的,还有褚老的也学了,到时先支摊子卖油条卖炒菜,顺便再买油,虽然时间要得久点吧,但肯定能赚些钱帛。”施婆婆的妹妹说。   施婆婆听着,也有些心动了,她家也有俩小子呢,连忙跟她妹妹说,要是下次再去,带她俩小子也闯荡闯荡。   “没问题,我先走了啊,家里人都等着这茧子开工呢。”施婆婆的妹妹前头抱一个,后头背一个,带着两篓蚕茧走了。   她走后,施婆婆摸摸那蚕兜,又看看那大太阳,盼着这批蚕兜快些干,今天又有这么多人来卖蚕茧,等下午去一趟宋家,兴许又能领回不少。   *   蚕丝被的生意开始后,宋菽又给两个作坊做了点调整。   豆油作坊地方大,他让他们腾出两间堆杂物的房,把馒头作坊移了过去。馒头作坊空出来后,摇身一变,成了制蚕丝被的作坊。   新收来的茧子放西屋里用碱水煮,再浸清水,弄好后分给会做蚕兜的人家。   宋菽请李账房将每家人领了多少、几时做完、质量如何都一一记录下来,检查好收到的蚕兜没有问题才付工钱。若发现哪户交还回来的次品过多,或者数量少了的,以后便不再派发。   这样的事刚开始发生过一次,宋菽说一不二,不再给那户人家茧子,其他人看了,指指点点的同时,心里也警醒着,对蚕茧越发小心,一点差错也不敢有。   正屋和院子的空间最大,放了两张大木桌,各有四名妇人工作。   这些妇人有郭老大他们一伙的,也有本村和邻村的,都和其他俩作坊的工人一样,拿月钱,包三餐和每季一套衣物。   她们将整理好的蚕丝片用力拉开,这力道很有讲究,轻了拉不动,重了又拉不均匀,在彭婆婆的带领下,她们试验了不少时候,现在已经拉得非常熟练了。   在这俩地方拉好的被胎,又会被送进东屋,那里有几个妇人负责将它放进被胆,又用针线固定好二十四个点,防止蚕丝在被胆里滑动。   如此,一床蚕丝被才算制好。   被胆用的布料都是从汪掌柜那里买来的,宋菽光顾他的生意,他高兴的很,价格给得非常实惠。   现在用的多是细麻,但宋菽也跟出去卖被子的小贩们说了,若要棉的或丝绸的也可以定制。   东屋本来还有仓库之用,可惜卖蚕丝被的小贩们太积极,刚做好的被子,当天就会被他们买走。听说悦行市那儿蚕丝被已经出了名,订单如雪花片似的飞来,还有许多外州的商人也纷纷来买。   第一批蚕丝被制好时,宋菽按照约定,让他们先去卖,卖出了才算钱。   那些小贩们主意多得很,各显神通,被子很快被推了出去。之后,他们也再不用宋菽垫货给他们了,那些要买被子的客人抢着付订金,根本不怕货砸手里。   虽然后来也有人会直接到相和村来买,但宋菽给了这些小贩们优先权,小贩们也机灵得很,所以其他人来也很少能捡到漏网之鱼。   幸好小贩的数量多,各自都要做生意,倒没有形成什么垄断,一床蚕丝被的价钱多在四五百文,只要有些闲钱的人家都还负担得起。   蚕丝被生意红火,连带着到村里借宿的客人,油坊和馒头坊的买主也多了不少。   之前承诺过的每季衣物,宋菽本还有些头疼,可现在生意一好,手上闲钱也多了,干脆同汪掌柜说,让他派了手下裁缝给三个作坊的工人们都量了尺寸,馒头坊那儿的夏衣已经发了,施大嫂她们换下满是补丁的旧衣,换上新的,人都精神了不少。看得村里好些爱美的小娘子、小媳妇们都懊悔不已,自己怎得不也去宋家的作坊谋一份工。   收完蚕茧,宋菽便把之后的事交给了彭婆婆,现在蚕丝坊的事情基本都是她在打理。她人和善认真,又经验丰富,来做工的年轻妇人们都很服她。   宋菽回家后补了个短觉,出来闻到灶间飘出一阵甜甜的香味。   走进去,宋阿南正站在灶前。   “煮什么呢?”宋菽走近问。   “阿兄你忘啦,你教阿南哥做的豆沙呀。”一旁生火的六娘说。   宋菽这才想起这事,前日他托进城的郭老大带了红豆,今早自己想偷懒,便教宋阿南做。宋阿南话虽少,人很聪明,一教就会。   这红豆沙可真香。   “尝?”宋阿南瞧着宋菽那馋样,拿起小木勺,舀了一点递给他。   红豆沙冒着热气,那暗红色正极了,宋菽吹了下,就着宋阿南的手一口含住。   真甜。   咣当。   灶台上的油罐被撞翻,豆油流了满桌。   “怎么这么不小心。”宋菽含着勺子数落,话都说不清。   宋阿南手忙脚乱地找抹布,在灶间里转了三圈才拿回一条。   “别急别急,一点油而已。”宋菽随口道,找了个碗,悄悄又盛了点豆沙,打算带回房间吃独食。   六娘也想吃,忙追了出去。   宋阿南却连谴责他吃独食的心思都没有,脸上发烫,耳根也发烫,狠狠擦着流油的灶台,仿佛那是宋菽放大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洋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第二十四桶金   庞六郎以前是个卖热水的,再之前是个卖木炭的,后来开始卖馒头,卖油,最近又开始卖蚕丝被。他什么都能卖,只要能赚钱。   跟宋菽合作的小贩里,他卖出的蚕丝被最多。   那时蚕丝被买卖才刚开始,彭婆婆她们制被不熟练,常有拉坏了的被胎,那着实可惜。庞六郎见那些拉坏了的也不是全坏,只是某些地方不均匀,便央着彭婆婆帮忙,把均匀的部分裁下,缝上被胆给他做样品。   他现在手上有六件样品,两件细麻,两件棉布和两件绸缎的。   现在绸缎的衣裳虽不怎么能穿,但绸缎的被子都藏在家里又不拿出去招摇,如果要做也是能的。   他这些样品都一尺见方,每一种被面都有一件薄,一件厚,主要是让客官们摸摸手感。   有了这些样品,就算他手里没有真被子,客人们只要摸到了,也一样信他,一样跟他定被子。   如今卖的最好的,是子母被。   这子母被神奇得很,它是由一条薄被和一条厚被合在一起组成的。薄被夏天盖,厚被春秋盖,两条被子的边缘都缝了扣子,待到冬天再扣起来,又是一条厚实的冬被。   一条被子可以用四季,太实惠了,来买蚕丝被的多半要这个。   “客观您瞧,这是薄被的样品,您摸摸手感,夏天盖又轻薄又透气。您再看这个,这是厚被的,春秋盖正好。咱们还能把这两样做个子母被,叠在一块儿一起盖,就像这样,厚实吧,保管您冬天一点不觉得冷。”庞六郎卖了好些日子蚕丝被,这些话术一句比一句溜,嘴皮子翻着的同时,还拿着样品给人演示,路过的一个客商颇有兴趣地驻足听着。   “我给您说,这子母被一条管四季,可划算了。我给您算笔账啊,细麻的薄被一条三百文,厚被五百文,冬被,就子母被合起来这厚度,要八百文,统共得一千六百文呢。可这子母被一条只要八百文,便宜了一半,您说划不划算?”庞六郎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对方神色。   那客商没说话,但摸被子的手慢了下来,似乎也跟着庞六郎算了起来,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一条鸭绒被可不止这个价吧?昨天有个卖鸭绒的,一斤就好几百文呢。您给自己来一条,再给家里老人孩子带几条,两条给您一千五,三条两千二您买了回去,保管老婆孩子耶耶阿娘都喜欢。”庞六郎乘胜追击。   “行,给我来个……”客商往怀里一掏,却变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兄弟,我这货还没卖出去,身上没钱呐。”   庞六郎往他指的地方一看,果然有辆大车,上面满满当当得全是豆子。   大涂县这带的粮食,要么直接跟农户买,要么去杨公子的粮铺,倒少有其他客商买卖的。大家习惯了这样,所以即使别的客商运了来,也较难打开销路。   这位也是这个情况。   “我从北面定州而来,本打算来这卖豆子,但销路实在不行,我还想要么回去,要么再往南面碰碰运气。你这蚕丝被以后还有吗?”客商问。   有是有,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当然是今天立马把生意做了更保险。   “您要卖豆子是吧,您跟我来,我知道谁要买。”庞六郎说,宋菽的豆油坊常常要买豆子,前些日子才听他抱怨豆子消耗得越来越快,想买头骡子来运。   那客商本还犹豫,禁不住庞六郎那张巧嘴,答应过去看看。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是从人堆里把宋菽捞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把豆沙馒头的消息漏了出去,今天馒头一发售,竟然连县城的诸多摊贩食铺都引了来,不下十家找他谈合作,都希望宋菽能像给望海楼供货那样给他们供。   一连串生意摆在面前,本来是高兴事,宋菽却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定。   庞六郎跟他还算熟,宋菽见他有事找,立刻把宋阿南顶到了前头,趁机脱身。   宋阿南:“……”   “六郎,蚕丝被又卖完了?”宋菽挤出人群,带他回宋家院子。   “昨儿就卖完了,都跟您又订了三条,您可别忘啦。”庞六郎道,“我这儿遇见个人,他有一车子大豆要卖,我瞧着靠谱,就给您带来了。”   大豆?   宋菽的豆子跟别人一样,要么跟附近的豆农收,要么去杨公子的粮铺买。这一带豆农很少,所以大多是郭老大他们去城里卖油的时候带回来的,最近这么个带法是越来越不够了,所以他正想买头骡子,这样跑一趟能带更多,也轻松。   “就跟那儿呢。”庞六郎指着宋家院子旁的树下站着的客商。那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留了撮小胡子,站在树下躲太阳。   庞六郎带着宋菽过去,把冯逸介绍给他,又指着宋菽说他就是宋四郎,大涂县的名人。庞六郎好一通吹,把宋菽之前那点事全说了,搞得宋菽都有点不好意思。   “久仰久仰,在下定州冯逸。”冯逸拱手。   “呵呵,不敢当。”宋菽回礼。他一定州人,怎么就久仰了?   “我本以为大名鼎鼎的宋四郎怎么都要跟我一般大,没想到是个还未弱冠的小郎君,失敬失敬。”冯逸那句久仰真不是瞎说,宋菽的名头在大涂县那么响亮,过路客商都知道,这些人走南闯北的,把宋菽这个名字也带去了大江南北。   普通人可能不知,但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多半还是听过一些。   经冯逸这么一说,宋菽才知道自己的名声居然已经传得这么远了,突然有了一种成为公众人物的惶恐之感。   有点可怕,宋菽连忙把话题扯回来:“听说冯兄有一车大豆要卖?”   “对对对,停在悦行市呢,我的人看着。”冯逸本来对庞六郎介绍买家这事不怎么当真,所以也没让马夫跟着,如今见到是宋菽,自然愿意卖给他。   宋菽点头,刚好豆油坊的石三郎给他送油来,他叫住石三郎,让他跟着冯逸走一趟,把豆子带回来。   “今天馒头坊忙,实在有些走不开,对不住,得先失陪了。”宋菽拱手,与冯逸说。   冯逸忙道无事,又客气了一番才目送宋菽离开。   刚才他已经见到了馒头坊的盛况,也是感叹,做商贾的谁不希望宾客盈门,轻轻松松就把生意做了。光就这一点,宋菽这个年轻的小郎君就比他强。   石三郎又带了两人,跟着冯逸去把那一车豆子拿了回来,价钱自有李账房跟他谈。冯逸有意卖宋菽面子,价钱上也颇有些优惠,拿到钱后直接跟庞六郎买了三套子母被,因制被还需两天时间,他干脆寻了个接待往来客商的村民家住下,也想好好瞧瞧这声名远播的相河村。   另一厢,宋菽回到馒头坊。刚才他很没义气地把宋阿南顶到了前面,这会儿宋阿南见了他,理都不理,还耍着脾气。   宋菽正琢磨着,怎么让他消消气,李管事又来了。   上一次李管事来相河村时,骑着高头大马直奔宋家门前,气派地很。这一次,他未到村口就下了马,跟无数进村做买卖的摊贩一样,一步步走到馒头作坊,见了宋菽笑得见牙不见眼。   宋菽倒也没为难他,还是同上次一样,找了间屋子请他进去谈。   李管事的心境却大不一样。   上一次来,他是高高在上的望海楼管事,对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农家小子。可如今,宋四郎的名头已经传到了大涂县外,就连外州都有不少客商慕名而来,他们望海楼的翠玉馒头也因此越卖越好,现在每天都要订上八百个,且不到午时就会售罄。   之前他以为这笔生意是宋菽沾望海楼的光,如今看来,是望海楼大大地沾了宋四郎的光。   如此一来,李管事见了他,哪里还敢怠慢。连端豆浆给他的五娘,他都不敢得罪,亲自迎上去端了来,还连声道谢。   因宋菽不喜欢这里的茶,他家待客都是用豆浆。   宋菽自己也拿了一杯,要是他没猜错,李管事这次来,为的也是豆沙馒头。真不晓得究竟是谁放出的风,他本来想好慢悠悠地推,谁知道第一天就被疯抢,他连红豆都还没囤呢。   李管事搓着手开口,果然不出宋菽所料,是为了豆沙馒头一事而来。   “宋先生真是厚道人,要出新品还特意差人来通知,我们东家知道了立刻派我过来。若方便的话,我们望海楼还是想与之前一样,咱们提供食材,你们做好了再派车来取,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跟望海楼的合作一直都很顺畅,所以这些细节宋菽倒不在意,但他抓住了一个重点:“有人通知你们?谁?”   豆沙馅馒头的主料是红豆,可奈何大涂县红豆不好买,连杨剑手上也偏偏没有合适的货源,所以宋菽没怎么宣传,打算先慢慢推着。正因如此,知道这馒头发售的人不多,就他家里那几个,还有郭老大、李账房等寥寥几人。   会是谁呢?   宋菽还没来得及问,李管事又说:“您放心,红豆在大涂县虽然难买,但望海楼的货源还算广,就算做得再多也管够。”   这话引走了宋菽的注意力。   经过一番谈判,最终望海楼以一文四个的价钱,订到每日五百个豆沙馒头,又慷慨地给出自己的红豆货源,答应以后来取馒头时替宋菽把他的红豆也送来。   宋菽非常满意这笔交易,与李管事又谈了几句,才起身送客。   送之前,他忽然又想起刚才的疑问,便顺口问了一句。李管事没有直接见到那人,只听底下人提过,回忆了下说:“似乎是个十多岁的小郎君,不太爱说话,我的人问了好几遍才弄懂他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怕是每月要吃土的修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第二十五桶金   十多岁,不爱说话,男的,知道宋菽要卖豆沙馒头。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是宋阿南。   但是宋阿南去搞宣传,这什么玄幻剧本?   宋菽冲去馒头作坊,宋阿南正揉面,他赤着双臂,结实的肌肉线条随着揉面的动作起起伏伏。   “你去望海楼了?”宋菽问。   宋阿南停下,点头。   “那些人也是你叫的?”宋菽又问。   这事情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宋阿南想了想说:“不全是。”   宋菽:“还有谁?”   宋阿南:“郭大哥。”   宋菽:“你让他帮忙的?”   宋阿南点头。   他点完头,下巴停在比平时略高的位置,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居然向两边翘了起来。   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大字:表扬我。   宋菽:……   宋菽:“我本来没打算宣扬的。”   宋阿南:……   他的笑,僵住了。   怎么会这样?   豆油坊刚开那几日,来买的人少,这人天天晚上睡不踏实,算账都是紧皱着眉。后来豆油坊生意好转,蚕丝被坊也起来了,他翻账本时都是吹着口哨的。   豆沙馒头快出来那会儿,他一点动作都没有,宋阿南觉得,如果馒头卖得不好,他肯定又睡不踏实了,这才去县里转了一圈,尽力替他宣传。   今天一看,豆沙馒头果然卖得很好。   但他居然不高兴么?   宋阿南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左手食指与拇指不停搓揉着一小团面。   宋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阿南,像一头收起利爪的小狼崽,终于主动对投喂了他许久的人示好,却没有得到预期中的表扬,不安与惶惑都写在脸上。   “但你能这样做,我很高兴。”宋菽又说。   宋阿南心里一热,宋菽笑了,比他看账本时还灿烂几分,他也想跟着笑,可就听宋菽道:“但是你应该事先跟我商量,不过也不怪你,毕竟馒头作坊的运营情况你不清楚。这样,为了让你更清楚状况,我有一个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   宋阿南:???   与望海楼签下契约后,豆沙馒头的需求飙升,馒头坊原本的人手早已不够。而这之后宋菽还有做菜馒头、花卷馒头、肉馒头的打算。   这些方子他并不打算藏私,可即使教给了村里人,也架不住买家越来越多,他的人手还是不够。   宋菽拍拍宋阿南的肩:“我打算给馒头作坊添些人手,再找一个管事的。本来还不知道该选谁,现在看来,你就挺好。”   宋菽露出两个小酒窝,一脸“我看好你,好好干”的表情。   宋阿南:……   他比较想回去种地。   宋家的地现在完全不用操心,郭老大那伙人感激宋菽,他们自发组织了一下,每天轮流去宋家的地里干活,把那一片一片的粟米地照顾得妥妥当当。   不仅程二娘和三娘不用下地,连宋阿南都彻底腾出了手。   “就这么着了,我明儿就召集他们说这个事。”宋菽哼着小曲,满意地走了。   宋阿南呆在原地,他似乎主动挖坑把自己埋了。   馒头作坊的事情又多又杂,每天什么时候开工,什么时候换班,要定多少材料,每批食材多少钱,从哪里买,什么时候要,事无巨细,连做工的人伤了手臂都得管。   上次,他亲眼瞧见他们馒头坊一个小娘子做工时摔伤了手臂,宋菽还亲自陪着去瞧了大夫。   现在宋菽一撂挑子,事情就全落到了他头上,以后都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潇潇洒洒揉面团了。   也许有很多人上赶着要当这管事,但宋阿南觉得,这买卖亏得很。   宋菽宣布这件事时,正是大中午。   他说有事宣布,馒头作坊的几人端着碗,边吃边聚在一起听。   施大嫂见宋菽带来两个本村的小娘子,猜测是新雇来帮忙的,这没什么好说,大家和和气气地互相认识一番,本也是一村的,并不算陌生。   接着,却听他道:“近日大家也见到了,这馒头坊、豆油坊、蚕丝被坊,还有县城的棕绑床坊都忙,我实在分身乏术,豆油坊已经逐渐交予了郭大哥管事,而今天起馒头坊也将交给阿南。”宋菽又说了一番勉励宋阿南和大家的话,施大嫂全没有听进去,另外几人也都半张着嘴,和她一样惊讶。   倒不是大家对宋阿南有意见,相反,他干活勤快,从不因自己是宋菽名义上的弟弟就躲懒,行事也低调得很,不熟悉宋家的人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工人。   不光馒头坊,豆油坊、蚕丝被坊的人都对宋阿南印象很好,觉得是个沉默、干活麻利的小伙子,甚至有人还动了心思,想给自家闺女说亲。   然而会干活的人,却不见得能当管事。   就宋阿南这样平时闷声不吭,关键时候也只说三两字的人,要怎么管理作坊?   几个在馒头坊做久了的工人,多少有些不放心,有人想去提醒,有人想看笑话,可宋阿南波澜不惊,真的像模像样地当起了管事,每日安排人手,进食材,卖馒头。话虽少,但颇有章法。   馒头坊如今跟豆油坊在一处,每天进进出出的人流众多,施大嫂他们光是要维持秩序就颇费功夫,还得时刻紧醒着,不能被人乘乱钻了空子。   宋阿南管了几天事,不知哪里搞来一堆木料,敲敲打打一番,在卖馒头和油的长木桌前,拦出一道曲折的小路来,入口在进门的右半边,然后打了个折,引到桌子前,买完刚好从另一侧离开。这条道仅供一人通过,若是顺着它一个个人排着队买,这作坊里的确不会再乱哄哄的了。   栏杆弄好第一天,六娘在门口挨个提醒大家,进门走右边,出门走左边。大部分人都很规矩,但总有一两个刺头。   一个从隔壁村来买馒头的就死活不肯排队,嚷嚷着时辰不早了,自己得赶紧买了走,一定要走左侧,还推了六娘一把。   他咋咋唬唬冲进来,还没靠近卖馒头的长桌,就被一拳怼脸上,立刻青了一片。   “排队。”宋阿南冷冷甩下两个字。   众人瞧着那人青紫的眼圈,再也没敢有异议的。这一天的馒头豆油坊,格外安静有秩序。   施大嫂松了一口气,由衷开始喜欢宋菽的这个决定。   他们每天卖馒头,这些人吵吵嚷嚷又不愿排队,自己必要扯着嗓子大喊才能听见,一天下来,嗓子都哑了。   宋阿南的这东西一搞,又当众杀鸡敬猴,来作坊的人都晓得要排队了,小偷小摸的也几乎绝了迹。   当了管事的宋阿南依旧很低调,除了做些必要的安排,大多时候只是默默干活。   连管事都这么勤勉,大家也不敢随便喊苦喊累,每天竟又多产了好几百个。宋菽翻账本,发现效益更好,大手一挥,给每人都多发了三十文作为奖金。   宋阿南是家人,并不拿工钱。   宋菽每月会给三娘家用,时而也会给几个小的零花钱。宋阿南不掌家务,家用说不上,那就给零花钱吧。钱的事上宋菽秉持同甘共苦原则,没钱的时候大家一起熬,有钱了大家一块儿用,然而宋阿南接过那半贯零花钱,随手往柜子里一扔,无所谓得很。   倒是那天晚上宋菽给了他一碗辛拉面,他珍而重之地拆开,泡开后先闻闻味儿,吃完面又喝了汤,一脸享受。   宋菽:……   宋阿南当管事后,还有一大改变,就是作坊的工人,不论男女,都开始练拳了。   这风气是从馒头作坊先开始的。   一天,大家正热火朝天地准备开门,宋阿南却停下手里的活。他这反常的举动,引得大伙儿也纷纷停下,全都盯着他。   只听他道:“跟我来。”   大伙儿不明所以地跟上。   他带人到门外站定,又说:“练拳。强身。”接着,打了起来。   他一招一式,打得又稳又实。这套拳也不复杂,不过十来个动作,大家依样画葫芦地跟着宋阿南比划,竟然渐渐有了些样子。   每天练拳的时间不长,开门前练个一刻钟,宋家几个作坊的工人们,不论男女老少,集体在村里空地上“嘿哈”练拳的景象,却着实成了一道风景。   村里的小子们正是好动的年纪,也纷纷加入进来。   这队伍越来越大。   一些妇人刚开始还觉得女人练拳,怪害羞的,可往人群里这么一站,大家都“嘿嘿哈哈”的,也不觉得了。半月下来,腰酸背痛好了许多,腿脚手臂都更有力了,这跟宋阿南练拳的活动,渐渐成了大家晨起的习惯。   工人身体好,干活效率高,宋菽当然高兴。   只是宋阿南一心拉着他也一起练,他从小不爱动弹,初高中打篮球是班里男生倒数的,即使穿越了来,也没觉得体力变好。   平时为了生意东走西跑倒也愿意,可让他每天早起打拳?   对不起,打扰了。   宋菽被子一裹,耳塞一戴,又睡了过去。   后来,实在逃不过宋阿南这块沉默的牛皮糖,跟着打了两次,各种找借口偷溜。   这不,昨天望海楼来人说,褚老请他去家里做客。   人说的是中午,他天没亮就包好了点心,催着郭老大他们进城卖油,他好顺道坐骡车开溜。   作者有话要说:  【宋菽:体育运动别找我,靴靴。】   最近三次元有点烦心的事,但每次看到大家打卡签到撒花都好高兴,入V后会尽量加更的,谢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26章 第二十六桶金   大涂县城,褚宅。   褚家下人一早就忙上了。今天相河村的宋四郎要来,他的大名城里人人都知道,他们家老爷更常常在嘴边念叨着,说宋四郎有气度有想法,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前几日望海楼的东家,傅老爷子上门拜访,两人提到宋菽都交口称赞,褚老也终于寻到机会,请傅老爷子牵线,请宋四郎来家里做客。   宋四郎说好了今日过来,褚宅的管家从昨天起,就领着一杆丫鬟嬷嬷和小厮忙上了。打扫屋子,准备吃食,虽然这些都是天天做的,但有贵客上门,自然百般小心,不能让自家老爷在客人面前失礼。   下人们紧着头皮当差时,也偶尔聊上几句。   宋四郎大家都不陌生,他们中有不少人的家就在大涂县,宋四郎那馒头、豆油什么的,对他们家里也影响不小。   “我表兄日日担了豆油去叫卖,一月下来可比我们挣得多。”   “风吹日晒的,哪儿受得了啊。”   “趁着年轻多赚一些,老了才有福可享。”   “听说近日宋家多了个做被子的作坊,好像用的蚕丝做被胎。”   “还有这事?”   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引来了管家,几个说话的丫鬟小厮立刻闭了嘴,该擦灰的擦灰,该送东西的送东西,又都忙了起来。   褚管家巡视一圈,又到膳房查看。   膳房里也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最里面放厚砧板的架子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郎君,一手拿着胡萝卜,一手拿着刀,安静地做着雕刻,仿佛与世隔绝。他手上那胡萝卜的一头,龙首已依稀可见。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褚管家一溜小跑赶过去,“老爷说了,您不能进厨房,这龙头更是雕不得啊!”   “你别来管我。”小郎君说,他年纪虽小,用刀却极熟练,下手飞快。   “您这再弄,一会儿老爷知道了,可又要上家法了。”褚管家说。   “除非你漏了消息。”小郎君斜他一眼,继续雕他的龙头。   褚管家汗都下来了,这小郎君是褚老的宝贝孙子褚宁,平时什么事情都依着他,只有一点,不许进膳房,不许学厨艺。   可褚宁这孩子偏偏极有天赋,什么菜一尝就能说出配料,看一遍就会做。   不是他当管家的向着自己少爷,不出两年,就连望海楼的大师傅,也未必能胜过他。   以前他们老爷还在长安当御厨时,并不禁止孙少爷学厨,还时常亲手教导。可自从搬来大涂县,却不知为何完全变了,不仅自己不爱下厨,也不再让孙子再学。   这祖孙俩原本感情极好,这几年为了这事,没少争吵。   孙少爷又在练刀工,这事若告诉老爷,一场风波再所难免,管家想了想,往大奶奶那儿去了。   褚家大奶奶本是长安官家的闺秀,与褚家大少爷夫妻和睦,奈何大少爷进宫顶了褚老的差事后,便随褚老搬来了大涂县,夫妻分离。   她不怨公公的做法,宫里那些是非,少沾惹为妙。她的夫君已经逃不掉了,只能让儿子从小远离,摆脱这世世代代御厨的命。   管家来时,褚大奶奶正与膳房管事确认中午的菜单,听管家一说,菜单也不管了,立刻往膳房赶去。   她那儿子与公公的脾气极像,都死倔死倔的。   自从相河村的宋四郎那儿传出炒菜这门手艺,她公公褚老也忍不住多方研究,甚至学着宋四郎免费教起了自己研究出的炒菜,在大涂县颇受欢迎。她公公年纪大了,有些耳背,她便日日帮衬着,有时也自己上手炒两个。   她儿子褚宁见着了也要学,可公公不让,他便嚷着为什么阿娘能学,他却不可。为此还生了好些天的气。   褚大奶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是女儿家,就算厨艺了得也不会被选进宫里当御厨,可儿子却不同。他是男孩,又是御厨之后。   孩子还小,这宫里的是是非非,又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此番赶去劝,多半又少不了一番碰撞。   幸好,她刚踏进膳房,便有人来传话,说宋四郎到,褚宁崇拜他许久,龙头也不要了,催着她去前厅。   宋菽提前了一个时辰到,本想随意走走,消磨会儿时间,谁知半路遇上了傅老爷子的车。今天的线是傅老爷子给牵的,他自然也得到场。傅老爷子一见宋菽高兴得不行,忙说没关系没关系,褚老想见你许久了,早点到他高兴着呢,就把宋菽给拉了来。   “你这是什么?你那儿新做的豆沙馒头?”宋菽手里提着包裹,四四方方的,裹着布。傅老爷子猜他带了礼品,便猜道。   宋菽摇头:“非也。”   “那是什么?”傅老爷子的兴趣被吊了起来。   宋菽但笑不语。既然是送给主人家的礼物,当然要等主人来了才能揭晓。   宋菽和傅老爷子被带到前厅落座上茶,两人没说几句,褚老就带着褚大奶奶和褚宁走了进来。   自从葱油饼开始在城里盛行,褚老就生出了想见宋菽的念头。   后来他免费送油,又慷慨地传授众人用油烹饪的方法。那炒菜、油条和卖油的活计,不知养活了多少城中百姓,褚老对宋菽更是越发赞赏。若是自己有孙女,真想把他招来做婿。   这次终于有机会见到本人,褚老对“炒”这一手段已有不少心得,也积累了一些疑问,迫不及待地想与宋菽交流。   宋菽不是专业厨子,褚老的许多问题他也一知半解。就在黔驴技穷之时,一旁地褚宁忽然道:“听说你会做拉面,能做给我看看吗?”   褚大奶奶连忙制止,又对宋菽道歉,说小孩子不懂礼貌。   “无妨无妨。”宋菽暗呼得救,且若真按年龄论起来,褚宁与他差不多,这样的措辞并无不妥,“我做给你看。”   管家心里暗叫不好,他见老爷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对,才要寻点借口替孙少爷推脱,却见褚宁直接拉起宋菽的手,跑了。   这……可怎么办?   褚老的眉头瞬间皱起,管家快哭了。   “呵呵,这拉面我也没尝过呢,看来今天有口福了。”傅老爷子起身,仿佛没察觉到这里的尴尬气氛,熟门熟路地往人家膳房而去。   要是能说动宋四郎给他望海楼供应拉面,他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宋菽走了,傅老爷子也走了,褚老与褚大奶奶对视一眼,也不得不挪步去了膳房。   阻止褚宁已不可能,就算傅老爷子是老熟人可以不在乎,但宋四郎可是他好不容易请来的,不能随随便便得罪了。   更何况,褚老其实也非常想见识传说中的拉面。   这东西最早是从汪掌柜那里传出的,后来听说,宋家作坊的伙食里时常会有。据吃过的人说,拉面劲道爽滑有弹性,底汤鲜美,比那浇头汤饼还好吃。   传言越传越广,甚至有人慕名来到大涂县,想一尝拉面的美味。   可是,宋菽不卖。   这令无数心系美食之人,扼腕叹息。为此,甚至有富商假扮村人,想混进宋家的作坊做工,好一尝拉面美味。   褚老赶到时,宋菽双手一甩,面扎实地摔在台面上又弹起,一捆面刚好完成。   “让我试试,让我试试。”褚宁仗着宋菽在,连家法也不怕了,缠着他要学。宋菽哪里知道他们家的事,只觉褚宁对待美食是一片赤子之心,大大方方地教了。   只是今天这面里没有碱水,而是放了盐,韧性与弹性上可能要差一点。   拉面是一种全新的技术,这个年代还没有,所以纵使褚宁天赋好,也来来回回失败了许多次。   褚老几次让他不要再胡闹,他不听,厚着脸皮要宋菽继续指点,褚老被他气得不轻。可连傅老爷子这个知情人都不帮忙,甚至还想插上一手,不过宋菽就没教了。   “望海楼要是学会了,我这拉面哪里还卖得出?”宋菽笑得狡黠。   刚才揉面团的时候傅老爷子不在,光看他甩了两下,也不可能学会。宋菽还在想着靠这拉面再开个作坊、铺子什么的,当然不能这么快就让望海楼学了去。   “你也不要教哦。”宋菽又对褚宁眨眨眼。   褚宁乖巧点头:“知道了,师父。”   师……师父?   在场的人脸色各异。   褚宁这小子动作可真快,这才多久,居然已经认了宋菽当师父。   褚老只觉得自己的老寒腿一抽一抽地疼。   既然都拉了面条,干脆就给中午加菜了。   褚宅的厨房应有尽有,宋菽找来材料,下了一大锅番茄鸡蛋面。褚老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不算太好,平时吃得很清淡,所以又给他单独弄了阳春面。   阳春面咋看平平无奇,但宽汤细面,入口爽滑,褚老才吃一口,便竖起大拇指:“宋四郎好手艺。”   “的确好手艺。”傅老爷子也吃了一点番茄鸡蛋面。   褚大奶奶用大袖遮着,尝了一口,也是赞不绝口。褚宁更是呼噜噜地一下吃去大半碗。   可怜褚家的厨子做了一桌佳肴,开席半晌都无人问津。   宋菽对面条没啥新鲜感,干脆一样样品尝起御厨家的菜肴,好不悠闲。   “对了。”吃到一半,傅老爷子想起一事,“你那礼物究竟是什么,现在可看看了吗?”   一遇到宋菽,他的好奇心仿佛回到了十五六岁,看啥都新奇,尝啥都好吃,他近日最爱的吃食是油条,尤其喜欢把它裹在馒头里,那满满的面香在嘴里炸开,实在满足。   傅老爷子不提,宋菽都忘了,幸好有小厮在管家的指挥下及时送上他的包裹。   他们吃饭时坐的圆桌,褚老在主位,宋菽坐他右侧,此刻把包裹放到了褚老面前,一边拆一边道:“褚老是长安来的,各种小玩意儿怕是见多了,我左思右想,做了这吃食,兴许褚老还没见过,正好尝尝鲜。”   果然是没见过的吃食。   坐在褚老左侧的傅老爷子更感兴趣了,也凑过来看。而褚宁为了看得更清楚,干脆蹿到宋菽身后。褚大奶奶也是爱吃之人,此刻也矜持地伸长了脖子。   “这饼的形状和颜色皆似满月,我称它月饼。中秋将至,借这份薄礼祝褚老一家团团圆圆。”宋菽道。   包裹里放着一个木盒,是宋阿南手制的,木盒有两层,每层分成四格,各放四枚月饼。   苏式月饼的饼皮以油水面团相叠而成,外皮酥脆,口味多样。宋菽此番做了四个肉馅,四个豆沙来,应中秋之景的同时,也想看看这里的人对月饼的接受程度。   傅老爷子第一次吃到馒头时,他惊叹于这面如何发得这般松软,但对其做法倒不至于全无想象。可是这月饼,且不说它是如何制出这样又香又脆的口感,单是这层层叠叠的面皮,就令人惊叹。这每一层如此之薄,且皆由面粉做成,究竟是何种手法,才能让其层层分明?   他们品尝时,宋菽也捏了一把汗。   对这个时代来说,月饼有些超前了。无论是酥皮的做法,还是将烤制这样的手段用于面食,都是闻所未闻。   虽然六娘他们都说好吃,但宋菽还是拿不定主意,所以今日才特地选了这份礼品,就是想看看作为专业人士的褚老和傅老爷子,有何想法。   傅老爷子用手托着,咬下一口,有细碎的酥皮掉落下来。   “老爷子,您觉得如何?”宋菽忍不住问。   傅老爷子咽下月饼:“宋四郎,你这月饼卖不卖?”   作者有话要说:  【古耽接档文】《被忽悠吃草的日子[种田]》   墨天涯有个理想,成为猎团第一人,顿顿吃肉。   但那个他捡回来的强者大叔却说:“要变强,先吃草。”   墨天涯嚼着大叔挖回来的各种野草,看着自己珍藏的那点子咸肉全进到对方口中,怀疑自己被骗了。   ————   陆万仞身为大陆第一人,被暗算负伤,躲进魔兽山脉旁的小猎团里也就算了。还得靠忽悠小屁孩为生。   忽悠得多了,自己都内疚。   好吧,捕猎技巧教给你,天材地宝挖给你,武技功法传给你。最后,连我自己也赔给你。   实力天下第一厚脸皮天下第一大佬攻 X 勤奋努力为吃肉最后被吃干抹尽天真少年受   文案已开,可移步作者专栏收藏哟~也顺便求个专栏收藏,爱你们,笔芯~ 第27章 第二十七桶金   原本, 宋菽只是想搞个月饼的试吃,听听专业人士的建议。   没想到试吃有些成功, 不, 是太成功了。试吃当时, 傅老爷子就代表望海楼下单,预定了一千个月饼。材料依旧望海楼出, 工价一文钱一个,拿货日期是中秋节前十天的早上, 离现在不过五天。   工期紧,任务重,而除了宋家几人,现在根本没有人会做月饼。望海楼提议, 把他们家的师傅小工们教会, 仍按一文钱一个算。   宋菽一票否决。   开玩笑,这是留着发家致富的,哪里能随随便便教给望海楼。   回去途中, 宋菽盘算了一路。   一进村,他叫来石三郎和豆油坊几个轮休的工人,让他们在馒头作坊那一侧盖一个草棚。   “用木头做框架,盖上茅草顶, 不漏雨就行,但地方要大。”宋菽说。   月饼的要货量大, 在馒头坊做只会妨碍作坊的正常工作,这么短时间内要再辟一个作坊也不现实, 只好盖个大草棚将就一下。   几个汉子力气大,他们跟着郭老大四处流浪时也没少盖房子,盖起草棚来得心应手,一天不到就弄好了。   宋菽又请来冯老伯搭烤炉。   这烤炉是在土灶的基础上改良的。原本的灶台上放的,是底部呈半圆状的大铁锅,而宋菽则找铁匠打了三个底部呈平面,纵深约一臂的圆形大锅。锅子放进灶台上早就挖好的大口,底下生上火,上面盖上铁制锅盖,盖上放满炭火,便成了烤炉。   这种烤法,宋菽做农家乐时在老乡家里见过,没想到现在用上了。它烤出来的月饼似乎比正儿八经的烤箱更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三台特殊的土灶建好,宋菽的临时月饼坊也差不多可以开工了。   望海楼运来食材,一起来的居然还有李管事。   李管事只有谈生意时才来过两次,没想到这次居然还跟着押运材料。   “这月饼的材料又是猪肉又是猪油的,实在怕他们弄不好,老爷子派我来看着点。”李管事对宋菽道。   宋菽表示理解,本想去忙,却被李管事叫住。   两天前,望海楼找了画师,按宋菽的建议画了两张月饼礼盒的大海报,张贴在楼子门口和大厅。   楼里本地和外地的客商富户来来往往,见了海报便随口问小二,望海楼的小二各个口才了得,愣是把尝都没尝过的月饼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惹得客商富户们好一番打听。   最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集中到了一处——原来,这是宋四郎做的吃食。   有些人本还犹豫,这月饼寓意虽好,却不见得好吃。但一听宋菽的大名,立刻掏出钱袋,买买买买买。   李管事把情况这般那般地说了一通,最后小心翼翼道:“原先的一千个已经全都订出去了,老爷子的意思是,能不能追加两千个?”   两千个,这是他们再三考虑才得出的数字。   在与宋菽的往来中,他们不止一次想提高馒头的订货量,可宋菽总推托地方不够,提到八百个便不肯再提了。李管事知道他所言不假,这馒头坊与豆油坊在一处,的确不宽敞。   而今这月饼多半也是挤在一处做,这一千个想来已经非常困难,若再增加两千……傅老爷子和李管事都有些担心,万一宋菽嫌麻烦撂挑子不干了,他们的那些主顾要如何安抚?   “行,不过得晚两天,我这儿人手不够。”宋菽说。   咦?他居然答应了!   李管事心里的石头重重落下,喜上眉梢,又说若要帮忙尽管说,望海楼有得是人手。   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宋菽再清楚不过,只是笑吟吟地道,一定一定。   一定不可能。   送走李管事,宋菽抄起一个铁锅盖,拎起铁勺,往村口最热闹的岔路口而去。   一路行去,引来不少目光。   宋菽清瘦,大铁盖几乎遮住他大半个身子,极不协调。   到了路口,他以勺击盖。   咣……   咣……   “宋四郎,要不要帮忙?”有人上前问。   宋菽脸有点热。   都是不锻炼惹出的祸。   大铁盖太重,他光拿着就很吃力,别说像锣那样咣咣咣猛敲了。   正尴尬,手上一轻,宋阿南已经在他身边,接起大铁盖和铁勺,咣咣咣一顿猛敲。旁人这才察觉,宋菽是有话要说,吸引他们注意力呢。   “咳咳。”宋菽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努力提高了声音,“中秋将至,我做了个叫月饼的吃食,侥幸获得诸多订单,如今人手不够。若大家有闲,可否来我的月饼棚帮忙。工钱按天结算,男女皆可,不限哪里人氏,会做个把面食即可。”   “会做面饼子可以不?”   宋菽:“可以。”   “包不包饭?”   宋菽:“包,一日三餐。”   “一天多少工钱?”   宋菽:“每日二十文。”   “多少?”   宋菽:“二十文。”   全场静了。   风呼呼吹过草叶。   有人怀疑,自己可能上了年纪,耳背。   馒头作坊的工钱大家都心里有数,大概一天七八文的样子,其他几个作坊也差不多。这工价跟在县城当伙计差不多,但宋家包餐且伙食好,还有每季新衣,不爱跑买卖的都想去他家做个工。   而现在,这月饼的工价居然比馒头作坊还高出一倍有余?   稍后宋菽给了解释,这月饼订单太大,恐怕要日夜赶工,会比较辛苦。   众人点头,难怪了。   但这是一天二十文钱吶!   不用风吹日晒,不用担亏本风险,连半个家伙什儿都不用准备,仅仅靠一双手就能一天挣上二十文,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   “宋四郎,你看我行不行?”   “我我我。”   “我会做汤饼,还会做面饼子。收我一个!”   人潮汹涌。   要不是宋阿南在身边,宋菽早被人群吞没了。   最后,在阿南和三娘的帮助下,他挑了十个人出来。这里面有本村的,有外村的,甚至有外县来做买卖的。   月饼单子的任务紧,宋菽也没时间把所有人都教会,只是安排了一下顺序,每人教一步,让他们可以流水线作业。   首先挑出两人揉面团。   苏式月饼的酥皮之所以能够层层分明,秘密就在于水面团和油面团搭配使用,利用水和油互不相溶的原理,制出层层分明的饼皮。水面团就是普通的水和面,油面团则使用猪油和面。   宋菽让两人一个负责水面团,一个负责油面团,他细细做了示范,交代了配比和揉完后该有的手感,就让他们开工了。   接下来一人要将水面团和油面团分别分成小团。   这工作看似简单,实则要求严格,这时代没有电子秤,全靠感觉把每团面分成适当大小。宋菽让几人跟着他尝试了一下,挑出手最准的一个,又紧接着下一步。   第三步,需要把油面团如馅一样包进水面团里,宋菽挑了一个做过蒸饼的汉子负责。   下面一步比较难,也较为繁琐。   这一步是酥皮的关键,要将包着油面团的水面团擀开,像叠被子一样叠起,再擀开,如此两次,便能做出层层叠叠松脆的酥皮了。   “擀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力道控制好,水面团这层会变得非常薄,不小心的话里面的油面就跑出来了。若是失败,难以补救。”宋菽一边示范一边说着,又把用来示范的面团给剩下的人练手,从中挑了三手最巧的妇人。   擀完酥皮,便是包馅。   豆沙馅馒头作坊的人会做好送来,肉馅则由程二娘负责,他们自家做时,她已经很是熟练了。   月饼棚的人只需将馅包进酥皮里即可。   这一步也由两人负责,一个包豆沙馅,一个包肉馅。   酥皮的外层水面团经过几次折叠,已经变得极薄,因此也要非常小心。   包好后,便是刷蛋液,进烤炉,这里一人负责即可,至于烤炉的火候则由宋菽和三娘轮流照看。这土灶改的烤炉看不见里面的状况,火候极难掌握,宋菽第一次用时,锅盖上的炭加得有些猛,差点把月饼烤糊,几次后才渐渐得到要领。   所以他也没打算再费时间教,就由已经熟练了的他与三娘负责。   流水线当日开工,刚开始大家不熟练,速度稍慢,但因每人只负责一步,反复操作后很快熟练起来,几乎不用过脑子就唰唰唰地完成了。整条流水线逐渐顺畅,一批批月饼接连出炉。   第二天一早,宋菽交付了第一批月饼——八百个。   为了装月饼,望海楼请人制了一批木盒,上面雕了嫦娥与玉兔的花样。月饼一到,望海楼的伙计齐齐出动,将四百个豆沙月饼与四百个肉馅月饼分别装进木盒。   这木盒只有一层,共四格,装两个肉馅,两个豆沙。木盒盖上,再放进缎面的盒子里,系上丝带,一盒的价钱接近两百文。   这绝不是普通百姓能买得起的,但照样销售一空。各路富户客商中秋本就要送礼,这新奇又应景的吃食自然是上好选择。许多人十盒二十盒地订,也难怪望海楼预订的那一千个月饼,顷刻间就没了。   这批八百个一出,一部分最早付定金的买主当天就拿到了货。   有人顶不住好奇,立刻打开一盒,先给自己来一点,尝尝鲜。望海楼的伙计早受过提点,看见有人要开动,立刻上前道:“客官,这月饼热着吃更鲜美,我给您拿去火上烤烤?”   “行啊。”客人交给他。   不一会儿,冒着香味的热腾腾的月饼端上。整个望海楼大厅都是那味,引得在场的食客纷纷询问伙计,这又是什么新吃食?   伙计指着海报说,喏,是月饼。那相河村的宋四郎新做的,可好吃了,它的形状与颜色都似满月,寓意着团团圆圆,中秋将至,用来送人再好不过。   这么一来,又有一些人前去订购,还有那第一批拿到的,尝过后又订了一批。他们这些客商富户常年做买卖,天南海北地跑,交友极广。   这过年过节的少不了要送礼,便干脆都买了月饼,让手下伙计一个个送去友人家里,也好让人知道自己惦记着他,来日做生意也少些为难。   这些收了礼的人家也许不在大涂县,可他们一尝这月饼,酥脆鲜甜,这样的点心他们从未吃过,当下便派人快马来到大涂县,订下个十盒百盒。   宋菽的作坊日以继夜,望海楼的三千枚月饼终于全部交付。   宋菽松了口气,点点钱帛,打算把今日的工钱都发了,让大伙儿也能早早去休息。刚舒展了一下腰背,却见望海楼运食材的骡车转进村口,李管事远远下了马,小跑着过来。   宋菽有点想逃,虽然赚钱很开心,但他已经烤月饼烤到想吐了!   “宋四郎,您那月饼真是太受欢迎了,还有人家从恒州派了快马来买。劳驾可否再加两千个?价钱什么的好商量。”李管事陪着笑道。   宋菽: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28章 第二十八桶金   院墙外传来更夫的脚步声, 敲着梆子,拉长声调喊道:“天寒地冻。”   四更, 夜最深的时候。   坊内街上, 空无一人。褚宁推开褚宅后头的一道木门, 溜了出去。   昨日他陪阿娘上街买布,布庄的老板汪掌柜正巧在, 同是大涂县有名有姓的人家,他们彼此都认识, 他阿娘便与其寒暄了几句。   说话间,谈到近日风靡全城的月饼。   月饼本只有望海楼一家在卖,两百文的高价让大多普通百姓望而却步。汪掌柜颇得意地说,他与宋四郎关系好, 直接与他订了两千个, 不日就要在他的葱油饼铺卖。   他的月饼不用木盒缎面,六文钱一个,普通人家也能尝个鲜。   他订的时候已经晚了, 月饼的工价涨到两文钱每个,可比一开始望海楼买到的要贵上不少。汪掌柜有些惋惜,但并不如何抱怨,有了这单月饼, 他的葱油饼铺又能实实在在出一波风头了。   “听说宋四郎那儿日夜赶工,工人都请了好几波, 真可称得上盛况空前啊。”汪掌柜指挥伙计给他们买的布匹打包时,与他阿娘感叹道。   褚宁先前只当听个新鲜, 可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兴趣,他幼时见过宫里的御膳房,两百多人忙忙碌碌,非常壮观。不知这山野里的月饼作坊,又是何等情景。   若与阿娘阿翁报备,他们定不让他去,所以他干脆收拾了一个小包裹,趁着夜色溜出了家门。   包裹里放着一套替换衣裳,还有一把他最喜爱的菜刀。   “你可是往相河村去?”   褚宁第一次自己出县城,只知相和村在县城东面,却不知道具体要怎么走。趁夜色出行的人极少,他在城门口徘徊良久,才看到一个推着摊车出来的小郎君,连忙上前问道。   周大郎现在几乎都住在县城,找了个供外来的小摊贩和脚夫歇息的客栈,一个通铺床位两文钱一晚。他已经不卖馒头改卖油条了,有时也卖卖豆油,每月回一趟家,把挣来的钱帛给她阿娘。   快要中秋了,周大郎打算回家住几天,便趁夜推着摊车往回赶,正巧遇上了褚宁。   “是啊。”周大郎道。   眼前的小郎君与他差不多大,穿着圆领袍子,看料子像大户人家出来的。他在城里做买卖这些日子,各色人等见了许多,也逐渐练出了靠衣着判断人来历的本事。   “太好了,我跟你一道走,我第一次去,不认识。”褚宁还是少年心性,也不晓得防人,直接上前帮着周大郎推车,一边与他闲聊起来。   两个少年出身虽不同,却很聊得来,尤其聊到城里兴起的葱油饼、油条、炒菜、月饼等物,更是滔滔不绝。周大郎爱盘算哪个更赚钱,褚宁则多注意如何烹制,两人各自说着心得体会,听着对方的又觉得新鲜,一来一往地说了一路。   “我阿娘把咱家的西屋整理出来,做了客宿,你若没地方住,可到我家去,一天才一文钱比其他人家都便宜。”周大郎说。   他在城里立稳脚跟后,周媳妇也不像之前那样拼命,她把女儿周二娘接了回来,在家做馒头卖。后来又把周大郎走后空出的西屋整理一番,铺上草席排出六个铺位,拿来租给到相河村做买卖的小摊贩们住,也能补贴不少。   蚕丝被坊起来后,周媳妇又开始晒起蚕兜,馒头倒是不怎么做了。   到相河村时,天已经蒙蒙亮,晨光熹微中,周大郎带褚宁走进一处晾了两排蚕兜的院子。褚宁第一次见到这个,不住地问周大郎,周大郎给他解释一番,又说了蚕丝被的好处,褚宁都是第一次听,新鲜地很,觉得自己从家里逃出来真是没白逃。希望阿翁阿娘看到他的留书不要太生气。   周媳妇还没醒,周大郎便作主把一个空的铺位给了褚宁,褚宁走了一夜路早就体力不支了,把包袱垫在头下,没一会儿便睡熟了。   *   宋菽忙了大半宿,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望海楼追加三千个后,汪掌柜又来找他,买了两千个。后来杨剑和李二姐也来过相河村,甚至张富户也向他预订了八百个。   后来又有一些外地的客商闻风而至,宋菽不敢再接了,让宋阿南把人全都挡在了门外。   月饼和蚕丝被不同。   蚕丝被虽然也预订者众多,但这个不赶时间,一床一床地做便是,人总要盖被子的。月饼却被大家作为中秋节礼而追捧,若是过了八月十五,它便没有这么大意义了。   所以宋菽不得不又请了许多人,日夜赶工,好按时交付。   流水线上的其他人都好找,工作并不复杂,会做些面食对面粉有了解的人,很快便能上手。豆沙馅做起来也不太费功夫,一人就能同时盯着好几锅,可剁肉拌馅的活,却总是缺人手。   原本这由程二娘做,后来单子越来越多,也不能让程二娘从早忙到早,宋菽阿南三娘等人也轮流去帮忙。可他们要看着烤炉,要管理馒头坊,也没那么多空。   宋菽本想再招一个人帮程二娘。可这年头大家鲜少有机会吃肉,剁肉拌馅这些活,大都不会,宋菽也没有时间慢慢教,这事便搁下了。   又一盆肉馅拌完,宋菽已经撑了整整一晚加一早,实在顶不住,把东西一扔,准备去睡觉。   “师父!”   忽然,一个人蹦到他面前,宋菽一愣,好半晌才认出这竟然是褚老的孙子褚宁。   “你怎么来了?”宋菽左右一看,他现在既想多卖月饼挣钱,又像鸵鸟一样,一点不想看见这些人,就怕他们追加订单。   褚宅还没下过订,这褚宁该不会就是来做这事的吧?   宋菽回头看了眼自己拌好的三大碗肉馅,又是剁肉又是拌,他的手臂都快废了。   “师父,听说你在招工,我行不行?”褚宁问。   “嗯?”宋菽熬了一宿,脑子变慢,一瞬间竟然没听懂。   “我能到你的月饼坊做工吗?我从家里逃出来了,身上没钱。”褚宁嘿嘿笑,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宋菽。   哦,原来是翘家了。   宋菽想问他褚老是否知道,家里担心怎么办,又想催他快回去。可木木的脑子转得太慢,话还没出口,褚宁已经蹿进了做月饼的木棚,抱着他拌好的肉馅,用手指挑起一点尝了尝。   “师父,这个我会弄,我来吧!”褚宁吃过月饼,知道有一种是肉馅的,他之前尝了烤熟的,现在又尝了生的,对肉馅的调味已经基本了解。   他会调?   对哦,他是褚老的孙子,御厨之后。   困到不行的宋菽,只用了半秒钟,就决定把这恼人的活交给褚宁。   “好好干,我去睡了。”宋菽说,垂着手臂,脚步虚浮,游魂一样地往家飘去。   “交给我吧,师父!”褚宁对着他的背影喊,他已经在周家睡了许久,还蹭了一碗粟米粥,精神好得很,当下便解开自己的包袱,拿出心爱的菜刀,开始剁肉。   褚宁不愧从小学厨,不论剁肉馅的手艺,还是对调味的精准把控,都在宋菽之上。代替宋菽看烤炉的三娘经过,来尝了尝,虽不认识这小郎君,但对他的手艺是赞不绝口。   “我师父是宋四郎。”褚宁对每个来问他身份的人这么解释,大家一开始有些惊讶,但很快接受了宋四郎有个徒弟的事。   不到半日,相河村里往来的人,都知道了宋菽有个刀工了得的徒弟。   有了褚宁,肉馅这一环终于顺利解决,后来几日他与程二娘轮班,有时宋菽再客串一把,终于是把中秋节前那一张张月饼订单搞定。   十五早上,最后一批月饼交付。   宋菽算了算,十多天的功夫,他们总共做了一万三千八百个月饼,若是十天前有人这么跟他说,他一千一万个不信,却不想自己与这些工人居然挺了过来。   这波月饼生意一开始的工价是一文,后来涨到两文,宋菽也没少赚。两万四千多文钱,因为材料均是来预定的客户出,他只需付工人工钱便可,细细算下来也赚了一万七八千,有许多已经被他换做金子,藏进了空间。   短短十天而已,这赚的钱便可买上一匹好马,或一处县城的宅子了。相比他的其他几个作坊,这笔生意实在有些疯狂。   工人们的工钱是日结,辛苦多时,宋菽除了给付今日的工钱,又给每人添了许多,大家捧着铜钱,都说着下次宋四郎要再有什么活计,定然第一时间赶来。   褚宁也拿到了一份工钱。   他跟旁人不同,宋菽没有跟他日结,甚至一开始连给不给工钱都没谈,他从小不缺钱也不在意这些。此刻宋菽将一串用草绳串起的铜钱塞给他,他还愣了一下。   “辛苦了。”宋菽说。   褚宁捧着钱,一枚枚铜钱躺在他的手心里,分量很重。   他生于御厨之家,从小爱做吃食,最大的理想便是成为阿翁那样的御厨。而此刻,他捧着沉甸甸的,由自己的努力挣来的钱,突然觉得这几天日日剁肉拌馅到手臂酸疼甚至麻木的日子,竟然如此珍贵。一点不比做那些精致的宫廷料理差。   若能这样活着,似乎也不错。   那天后,褚宁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像一帖勤快的狗皮膏药,赶也赶不走。   宋菽见赶人无用,这么大好资源不用也可惜,干脆把他安排进了馒头作坊,继续剁肉拌馅,趁此机会推出了肉馅馒头。   褚宁话多,宋阿南话少,这两人却异常和谐。   褚宁:“南管事,肉馅用完了,明天可会进新的?昨天那家肉质不好,五日前的那户好,另外麦子也快用完了,要不要一起买?”   宋阿南:“十石。”   褚宁:“好嘞!”   宋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29章 第二十九桶金   孙少爷离家出走, 整个褚宅像被地震波袭卷而过,下人们各个夹紧尾巴做人, 连闲话都不敢乱说。褚管家首当其冲, 被褚老骂了个狗血淋头, 限他三日时间,带回褚宁。   管家急得团团转, 老爷子他不敢招惹,只好找大奶奶讨教。   褚宁他娘到底大家出身, 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失章法。当下带了丫鬟婆子和管家,上街打听。前几日一无所获,褚宁他娘不放弃, 日日带着人上街, 中秋后终于有汤饼摊上的客人告诉他们,褚家孙少爷拜了宋四郎为师,在宋家当学徒呢。   听到这消息, 褚宁他娘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大半。   第二天清晨,她轻车简行,带了一个丫鬟往相河村而去。   这是她第二次去相河村了,第一次去时, 是听人说宋四郎发明了一种称作“炒”的烹饪技法,她受当御厨的夫君影响, 对这些也颇为感兴趣,便去瞧了瞧。   没想到后来连公公也感了兴趣, 更与宋四郎结识。   她公公对宋四郎评价颇高,她也觉得宋菽不错,但儿子跟着他,又是好是坏呢?褚宁他娘拿不准主意,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相和村的人挖这么多泥做什么?”   快到村口的时候,由于来往的行人多,道路又窄,马车走得很慢,褚宁他娘听见不少车外人的交谈。   “听说要造火墙火炕。”   “火墙?”   “是啊,我阿姐相和的,她家已经在弄了,听说造好后房里温暖如春,三九寒天也不怕挨冻。”   “有这么神?”   “可不。”   火墙。   这些普通村民没有听过,褚宁他娘却是有耳闻的。   从前朝开始,皇家便在宫殿内建造火墙和地龙,以此取暖。这是皇家的不传之谜,只有世代为皇室效力的工匠家族,才有此技术。   她只是曾听父亲说起过,他们这样的普通京官,并无请皇室工匠建造火墙的资格。   这样的皇室秘技,相河村人是如何得知的?   马车驶进相河村,远远就见一户人家的院门旁,堆了小山一样的土。有汉子推着独轮车从山的方向过来,车上正载着这种泥土。   再往前走一些,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泥土摊成一个大圈,外圈高,像环绕的群山,里圈倒了一桶桶水,又扔下一捆捆麦秸。她见那户人家的男人,媳妇和孩子们一起跳进那“湖”里,用脚踩踏翻腾,将泥土、水与麦秸混为一体。   对门那户人家的泥似乎已经混好,女人递了个木头制成的方框子模具给男人,男人则往模具中铲混好的湿土,填满模具后又用铁锨将表面推平。而后,那汉子蹲了马步,将填满的模具倒扣在地上,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提,一块长方形的泥砖就留在了院中。   有些人家的动作更快,院里已经整整齐齐码放了上百块泥砖,只等晾晒几日,便可使用。   待到宋家院子时,门口围了一堆人,宋四郎的声音从里头传出:“这火墙的出气口得建在屋外,让烟直接走出去。这里,大约离烧火口一步的地方,做个挡灰板,只留供热气流过的小口即可,省得草木灰飘进去,不好清理。”   宋菽站在院子中间,他说话的同时,旁边有几人把砖块垒砌,按照他说的做起示范。   褚宁他娘一眼就认出了自家儿子。   只见褚宁扶着两块石板,假装是屋子的墙,帮着几个大汉做演示。宋菽也瞧见了褚大奶奶,他正讲到一半,只好用眼神示意她稍候。   中秋后天气渐冷,宋菽明显感觉村子里的人穿得多了。他家已经人人盖上了蚕丝被,倒暂时不觉冷,可蚕丝被到底有限,价钱也不低,总有那么些村民盖不上的。   现在是秋天还好,若真到了三九寒天,这村里冻死几个也是常事。   宋菽左思右想想到了火炕,可他自小在南方长大,就算奶奶家里也并不用炕。他几乎翻遍了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把硬盘里所有的资料,包括他大学里顶着一头乡村杀马特的黑历史都浏览了一遍,才终于找到一篇不知什么时候下载的,关于火墙式火炕的论文。   这种火炕在传统火炕的外侧,加上一面约七十公分高的火墙设计,除了与炕相连的灶台,屋子外还有另一处火墙的烧火处。两方结合,既能解决火炕温度不匀的问题,也能使屋子更快变暖。   他仔细研究一番,第二天便找来冯老伯和几个力气大的汉子,一起试验。   这东西宋菽本就是为了村民们而弄的,第一个火炕便选在了村长家里。这也是帮忙的郭老大他们提出的,一来村长年纪大了怕冷,二来也因为村长在户籍一事上帮了大忙。   给村长家盘火炕那几天,院子里就没冷清过。   相河村的人早已养成习惯,但凡是宋四郎要做的事,凑个热闹总没错。这次也不例外,在给村长盘炕期间,宋菽虽不怎么干活,却也从没闲着,从头到尾都在说话,要么讲解一下盘炕的步骤要领,要么谈谈那火炕烧起来屋子里有多么暖和。   炕盘好的那日,村长家简直成了珍宝馆,大伙儿争先恐后地进去,里面果然暖和,穿着柳絮的衣裳都觉得热,呆久了汗呼呼地流。   之后,相河村包括邻村来瞧过热闹的,都纷纷去山上挖来土,也准备给自家盘个炕。   宋菽他自己家没有弄火炕,只在每间房造了个火墙。有人觉得火炕太硬,更想买个棕绑床,见到宋菽这法子也觉得不错。于是,盘火炕的盘火炕,造火墙的造火墙,相河村里为了过冬而忙得热火朝天,原本用来晾蚕兜做馒头的院子,一个个都晒上了泥砖。   冯老伯更是早被张富户请去了家里,专门为他家造火墙。   张富户有些路子,隐约听说过皇家有这造火墙的不传之密,只是没想到宋四郎也懂这技术。他盘算着,等这火墙造好,他订购的棕绑床也在路上了,再加上新买的蚕丝被,今年冬天可真如神仙过的日子一般,再不用忍受火盆那呛人的烟了。   褚宁他娘见到这架势,也有些心动。   且不论这是皇家的不传之秘,就说冬天里能过得暖和些舒服些,谁不愿意?她公公还有老寒腿,天气冷些便要发作,今年她家已经置办了棕绑床和蚕丝被,若再建上火墙,那公公的老寒腿定能轻上不少。   至于褚宁,他都出来许久了,疯够了也该回家了。褚宁他娘想着。   谁知,褚宁一口拒绝。   “我不回去,我还要跟宋四郎学徒。”褚宁道。   这些日子在相河村,他天天从早干到晚,不只是剁肉拌馅,有些时候还要磨面、挑水、劈柴,干各种粗活。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硬生生给磨成了农家小子。不过相和村气氛极好,邻里间都和气,还有许许多多外乡来的,褚宁时常与他们说话,他们话中的风土人情都是褚宁闻所未闻的。   他学得高兴,还有钱帛可赚。村里的人知道他是褚老的孙子,炒菜做饭上有问题都爱来请教,他即当徒弟又当师父,爽得很,才不想回去。   宋家的火炕教学散了,来的多是外村的,今日赶来学了盘火炕的法子,这会儿都讨论着要回家尝试。趁着这几日天晴,快快把泥砖晒好,等有了炕,再用这几月攒的钱去买上两床蚕丝被,这个冬天便不用挨冻了。   人群散去后,在院中僵持的母子二人格外醒目,宋菽也不好视而不见,上前与褚大奶奶见礼。虽然疑似拐走了她儿子,但褚宁他娘对宋菽还是颇为尊重,立刻回了礼。   “师父,我不想走。”褚宁躲到宋菽那边,宋菽虽比他大不了几岁,但知之甚广,褚宁是真心把他当成师父了。   褚宁他娘:“宋四郎,这孩子忒顽皮,竟然留书出走,我今天肯定得把他带回去。”   宋菽一点不想参合人家的家务事,但褚宁死死扒着他,就是不肯直面他娘,嘴里还一直念着不要回去。宋菽无奈,只好说了一通孩子长大了,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云云,劝褚大奶奶先回去,褚宁在他这儿一切都好,他会好好看着,绝不会让他缺胳膊少腿。   “宋四郎,你还小,不懂当娘的心啊。”褚宁他娘道。   宋菽尴尬,他就算长再大,这当娘的心他还真没条件体会,只得干笑两声。   “阿娘你别为难师父,是我不要回去。”褚宁在他身后喊。   褚宁他娘:“原本你不回去也行。但你知道你阿翁冬天要犯老寒腿,折磨人得很,如今你学了这盘火炕造火墙的技艺,怎能不给他老人家建一个?”   褚宁语塞,他虽然与褚老有争执,但这祖父他是极喜爱极崇拜的,他阿娘这么一说,他又不知该如何拒绝了,求救似的看向宋菽。   宋菽无奈,只好开口:“褚宁他学艺未精,不如我叫……我们豆油坊的石三郎和另几个汉子去褚宅一趟,他们盘火炕建火墙的技艺已非常纯熟。”   话音落下,两方皆是沉默。   儿子有这份出来闯荡的心她自然高兴,宋四郎学识广又有气度,他跟着不会吃亏,可当娘的总希望能时时见着儿子。   “豆油坊的几位师傅若能随我走一趟,自然是极好的。如此,我家宁儿就要多麻烦宋四郎了。”褚宁她娘说道,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   宋菽:“褚大郎聪明能干,怎会麻烦?我这便去瞧瞧,石三郎他们若得空,现在就能随您去。”   如此这般,褚宁终于踏踏实实地留在了相河村。   晚上,宋菽跟宋阿南说起此事,宋阿南不言不语,把刚铺好的床又整理一遍。宋菽觉得奇怪,平日他虽然话少,但不时还会蹦出几个字。尤其最近,他响应自己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   宋菽故意又多提了几句,宋阿南的神色果然有些不自然。他记得三娘说过,宋阿南刚来时,死活不肯说自己姓什么,只说名字里有个南字。   原本,宋菽以为他家抛弃了他,所以不肯提。   可今天他的反常,倒提醒了宋菽。   宋阿南脱下外衣准备睡,宋菽翻身一滚,盘腿坐到他的被褥上,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也离家出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30章 第三十桶金   宋菽盘腿坐在宋阿南的被褥上:“老实交代, 你是不是也离家出走的?”   “不是。”宋阿南冲口而出。   宋菽却更确定了,他这一脸着急, 可谓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是你慌什么?”   “没有。”宋阿南企图来抢被子。   宋菽翻身一滚, 带着宋阿南的被子滚到了草席的另一侧, 回头看着他笑:“我不笑你,跟我说说, 你怎么从家里逃出来的?”   宋阿南紧紧抿着唇,似乎搜肠刮肚了一番, 最后道:“不算。”   “不算?不算逃出来的?那怎么才算?”宋菽抱着阿南的被子侧躺在草席上,脸贴上面,笑吟吟地问。刚才那句“我不笑你”,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   “说了。”宋阿南挤出两个字。   “哦, 说了才逃, 就不算离家出走。”宋菽点点头,“好逻辑。”   宋阿南:……   说好不笑的,想打人。   “说说啊, 你为什么翘家,家里人对你不好?”宋菽又问,一副要八卦到底的架势。   谁想,宋阿南的脸, 忽然爆红。   “不说。”他异常坚决地丢下这句话,往宋菽的被窝里一钻, 闭上眼。   宋菽又逗了他几句,宋阿南只字不回。他也困了, 便戳戳宋阿南的背要换回被子,可对方依旧不动如山。   宋菽又推推他,还是没反应。看来自己逗得有些过了,他无奈。可宋阿南到底是为什么离家出走的,脸红成那样,真想知道啊。   *   大涂县城,正午。   汪掌柜远远就见到褚管家带了个小厮,往他的布庄而来,连忙迎了出去,与褚管家好一番寒暄。   两日前,褚大奶奶带着石三郎等人回家,为褚宅修建火墙。   这本不是件张扬的事,却不知从哪里流出了消息,县城人人都知道了褚家要建火墙。   这火墙是个什么东西?   与相河村常来常往的那些小买卖人,可寻到了吹牛的机会。这火墙啊可是个好东西,建在房里,三九寒天也如春,可暖和了。   相河村那儿人人盘火炕建火墙的消息逐渐传开,城中人家听那些小买卖人说了,也心动不已。这冬天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就算今年有许多人家买了蚕丝被,可总不能一天到晚都躺被窝里。   若是有了火墙,整个房间都温暖如春的,吃个饭纺个线的,也不怕挨冻了。   可如何建呢?   有动作快的,当下就去了相河村,可惜宋菽的免费教学已经结束。   而那些已经学了如何建造的村人,则忙着盘自家的炕,根本没功夫进城里来给别家弄。毕竟这火炕是越早弄完越好,若是拖久了,万一碰上坏天气,泥砖都晒不干,没有泥砖便盘不了炕,没有火炕,这冬天可得怎么过啊?   眼见着相河村那些人不可能进城来了,所有想建火墙火炕的人,便把主意打到了正在褚老家忙活的石三郎等人身上。   汪掌柜也是如此,这下见到褚管家,便立刻问了起来。   “弄好了。我这不奉我家大奶奶的吩咐,来扯些布做个罩子,把那火墙罩起来,漂亮些。”褚管家说。   他十来岁就跟着褚老了,以前在京里的时候听说过火墙,没想到来了大涂县后,居然有机会见识这等皇家秘技。   石三郎帮他们建火墙时,他找了宅子里几个手巧心思细的汉子在一旁帮忙,这会儿也学会了。除了老爷子的房间,他们还有许多地方要建呢。   “弄好了?那这石师傅可还在府上?我这也想找他们修呢。”汪掌柜道。   “哟,这不巧了,昨天李掌柜备了礼物上府里来看老爷子,已经把石师傅他们请走了。”褚管家口中的李掌柜,便是做盐运生意的李二姐,褚管家知道这二人素来有些不合,总要一争长短,没想到连这种事都能撞上,这汪掌柜可得郁闷了。   “又是她。”汪掌柜那张胖胖的笑脸耷拉了下来。   他跟李二姐大概是八字不合,明明做着风马牛不相及的生意,却总为各种事情杠,比如上次棕绑床的拍卖会上,两人就争了争长短,只可惜杨公子的出价太霸道,也没分出高下。最近,汪掌柜借着与宋菽的蚕丝被坊的合作,以及葱油饼和月饼买卖,生意兴隆,隐隐有压过李二姐的势头。   可谁知,这回又让她抢了先。   石三郎在李二姐家的消息,也很快传了出去。李二姐如何请到石三郎的事,更是被扒了个底朝天,许多人效仿她,备着礼物上门请人,几乎要把李二姐家的门槛踏破。   石三郎与他那两兄弟都是穷出身,何时见过那么多钱?真是一家也不想放过,恨不得统统赚来。最后,他们决定分开干,这样一次能去三家。   至于不够的人手,要么让那些富户自己出,要么到城门口找几个。   大涂县城的西口那儿常常聚着许多找活干的人。   最近因为豆油买卖兴旺,有不少人做了卖油郎,等活的人有所减少,但也架不住越来越多人来到大涂县,寻摸可以挣钱的机会。   所以去那儿找个把壮劳力,还是很容易的。   如此分开做工,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对那些找来帮忙的汉子,石三郎一点不藏私,一边做一边教,徒弟都收了好几个。这些汉子们跟他做上两三家,便出了师,两三人一伙又可去别家接活。   一开始找他们的多是城南的富户。富户们都预订了棕绑床,所以并不青睐火炕,但家家都要建上十几二十多堵火墙,工程量巨大,给起钱帛来也颇为爽快。   有些汉子们看准这一点,便专精火墙。   另一些则反其道而行,看见各个富户几乎都找到了人,便向石三郎认真请教了盘火炕的手艺,到那些买不起棕绑床的人家,盘起了火炕。   县城里,包括邻近的几个村,这些盘火炕建火墙的汉子们进进出出,还有不少妇人与孩子也出来找活做,让他们盘炕建墙也许不行,可帮着踩泥土,将山里运来的泥与水和麦秸混匀,却是做得来的。   一时间,大涂县仿佛家家户户都在干这个事儿,有自己弄的,也有请人来弄的。   若路上遇见个亲戚朋友,也不再问“吃了没?”,而是问“你家的炕盘好了没?”。那些已经盘上的人家,虽只是秋日还用不上,却也要先生把火,请上几个亲朋好友,买上点葱油饼和油条,庆贺一番。   这每年都要冻死个把人的冬天,他们竟然开始期待它的到来了。   这些日子,石三郎走了十几户人家,有时要亲自上阵盘,有时只在旁边指导一番。多亏宋菽给他这个机会,他这回可赚了不少钱帛。   前日有个富户点名要他建火墙,约好了今日过去。   之前跟着他学艺的几个汉子已经出师,他便没带,打算再去城西口那儿转一圈,找几个力气大、心思细的。   石三郎转了一圈,找到一伙三个人。领头的被另两个叫做什长,以前都是当兵的。   “咱们本是朝廷的兵,跟义成军打的时候被俘虏了。”其中那个高个子说道,他姓蔡,在家排行老二,称蔡二郎。   “义成之前那将军,姓李的,忒不是人,咱差点给他活埋了。还好尹节度使把他宰了取而代之,咱才逃过一劫。”另一个矮胖的汉子道,他姓姜,那高个的叫他姜胖,领头的什长叫他姜五郎。   “那你们怎来的大涂县?”石三郎边与他们说话,边领着去今天请他建火墙的主顾那儿。   “嗐,尹节度使把咱们收编后,又觉得放太多人在军队里,没人种地了不好,这不就放了一批。”姜胖道,“我和蔡二都是关中出身,那里逃的逃死的死,家里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什长是你们大涂县的,我们就跟着他来了。听说尹节度使颁了新的户口制度,可以先拿客户,三年后再转主户?”   石三郎正是这政策的受益者,当下便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又提到收留他的相河村如今繁荣得很,做买卖的都爱往那儿跑。还有那帮了他们的宋四郎,更是顶好的人。   “宋四郎?”那什长道,“你说的宋四郎,是相河村的?”   “是啊。他可是我的恩人,我那会儿逃荒来,跟着老大在山上当盗匪,若不是有他相助,怎么也不可能重新落户。他还开了一间豆油坊雇我们做工,每月有工钱还包三餐,每季还有新衣,咱们一起逃荒来的这些人,都可感激他了。”石三郎说起宋菽,那是可以夸上三天三夜,讲完豆油坊又讲起他帮助桑园村,收蚕茧做蚕丝被的事迹。   那什长听得一愣一愣的,路都差点忘了怎么走。   “你说的那宋四郎,是不是叫宋菽?”什长问。   “是啊,你知道他?你也相和的?话说回来,兄弟你姓什么?你要相和的,你家人我多半认识。”石三郎道。   “我姓宋。”那什长说,不知怎么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丝的不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豆角很長 10瓶;天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第三十一桶金   “客官, 往哪里去?”   “去相河村。”   “客官是买卖人吧,从这里一直往东走, 就是相河村了。”   “嗯, 我知道, 来碗茶。”   “客官可要尝尝酸梅汤,这也是相河村的宋四郎做出来的, 酸酸甜甜可解渴了。”   茶摊头家递给宋河一杯汤饮,暗红色的, 汤水随着步伐晃出涟漪,映出他的满脸胡渣。   蔡二郎和姜五郎跟着石三郎去建火墙了,他按捺不住,想回去先看看。从城西到城东, 那葱油饼也好, 油条、浇头汤饼也好,还有那白馒头和豆沙馒头,都是自己见所未见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无一不烙着宋四郎的名字。   他本来想着,自己和二弟都不在,阿娘年纪大了,家里一定艰难。他先在城里找个活, 赚上一点钱帛再回去,也好让他们高兴。可两年未归, 大涂县竟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这茶摊上卖的,都是自己从未喝过的饮品。   宋河一口喝干那杯酸酸甜甜的酸梅饮, 踏上回家的路。   两年前,恒州还不在义成军的控制下,朝廷强制征兵,农户身体强健又多老实听话,自然是首要目标。   当时,他们那一片的青壮年被征走十之七/八。大家虽是一同走的,但被分去了不同帐子,老乡们的下落他一概不知,连他二弟也是。   他入伍后,随军征讨挑起天玺之乱的丘山叛军,被其义子李兴的义成军所俘。幸而当时丘山被其亲子所害,李兴手下将领尹戎趁乱发难,杀了李兴取而代之,他们才躲过了被活埋的命运。   后来,尹戎与朝廷谈判,要求将恒州等七地归于义成军辖下,朝廷同意后,他放下兵戈归顺,义成七州的百姓才终于迎来太平日子。   如今义成名义上归顺朝廷,实则拥兵甚众,根本不听朝廷节制,税赋等也一概不交,甚至修改了户籍制度。按本朝律法,农民一旦离开土地成为流民,那便与卖身的奴隶等同,可任意杀伐,而尹节度使则下令流民可入客籍,三年后转为主户,这项法令一出,其他藩镇甚至关中一带的流民也相继涌入义成七州,大大增加了该地人口。   不但如此,尹节度使还下令,放了一批被强征的兵士退伍还乡。宋河便是这其中一员。   这从县城到相河村的路,可比两年前热闹多了。宋河一路走,路上见到许多背着竹篓,或挑着扁担的小贩,甚至还有赶着骡车的。   若是两年前的大涂县,根本找不出几匹骡子。   就算有,那也是傅家、汪家那样的大商户才用得起,哪是这样的市井小民能拥有的?   这些商贩背的挑的东西也各不相同。   比如前面那个宽肩的男人,他挑着两个用草绳兜住的坛子,像是酒坛。而迎面走来的那个妇人,前后都背着背篓,篓子里填了干草,还盖着被子,被子漏出一点缝隙,看那材质竟然像是竹蒸笼。   宋河想起石三郎曾与他说过的,猜测坛子里应该是豆油,而那蒸笼大约是装着馒头一类的吃食。   此时正巧路过一个村口,只见那妇人一拐弯走了进去,就听那方向有人喊:“可是相河村的馒头?给我来一打!”   一打馒头十二个,据宋河打探到的价格,怎么也得五六文钱。   这喊话的难道是哪个富户?   可这带最出名的张富户并不在这个村,除了他,谁还能有这般豪气,随随便便花个五六文现钱买吃食。   宋河忍不住去瞧,却见围着妇人的并不是什么富户,是个穿着普通的麻布衫子的大汉。他之后,还有一个老妇,一个小郎君过来,一开口都是四个八个馒头,他们还提了麦子,应该是拿来换的。   那一升升麦子若是做成面饼子,省着点可以吃上十天半月的,他们却眼都不眨换了才够一两天的馒头。   他从军营出来,这一路上经过不少村镇,大家伙儿的生活是比两年前好上不少,但却绝没有见到像这样宽裕的。   刚才在县城时他就有所察觉,汤饼摊子明显变多了,还有那炒菜摊、油条摊,都是人流不断。还有人担着油、担着柴走街串巷,听石三郎说,因各家都盘了炕建了火墙,城里的柴禾都小涨了一番,又多出不少周边村子来城里卖柴禾的。   看来,这的确是比旁的地方要富庶许多,只是他还在的时候,大涂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难道是因为他四弟折腾出来的那些东西?   宋河还在家时,与四弟交流不多,他这个弟弟虽聪明,却幺蛾子太多,他看着头疼。没想到,他这让人头疼的幺蛾子,也有一天能让家乡变得富庶起来。   走进相河村,那更是热闹了,村口来往的几乎都是生面孔。   路过周家的院子,里面晾着一排排白色的兜袋,看不出是什么。周家的男人跟他是同一批被征走的,不知道回来了没。   他张望了两眼,周家媳妇和周大郎似乎都不在,只见一个面生的小郎君从屋里出来,冲出院门。   宋河连忙叫住他:“劳驾,这家人呢?”   “你找周大婶?领蚕茧去了。周大郎不在家。”褚宁说。他该去馒头作坊上工了,这会儿手上提着他的宝贝菜刀,急吼吼地要跑。   宋河警惕地打量他,他从战场上下来,自然不怕这区区菜刀,可周围的人似乎也不在意?   “你住这家?”   “对啊,你有什么事吗?”褚宁打量了一眼这个满脸胡渣的男人,看起来不太像商贩。那些个商贩从来都直奔宋家的作坊,鲜少在村里晃荡。   宋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巴巴地说:“没事。宋家可还住在原来的院子里?”   “那是自然。”褚宁古怪地看他一眼。他快迟到了,南管事要求迟到的人迟多久就罚站多久,他可不敢耽搁,转身走了。   宋河觉得,自己对家乡有些陌生了。   他走到自家门前,推门而入:“四郎?三娘?”静悄悄的,没有人,只有两只母鸡在灶间外散步。   “阿娘?”他往里走,推开正屋的门,傻眼了。   灰扑扑的地面不见了,地上铺着清爽的席居,正中间有个圆形的木制矮桌。左侧的墙面突出来一块,高度到腰,大约是他张开双臂的长度,这应该就是石三郎所说的火墙。右边则是个大木架,木架子分成两层,下层铺了床单还放着一床被子,上层也是,中间还有木梯相连,看起来像是两张相叠的胡床。房间的墙上,甚至天花板,都涂了一层保温用的花椒泥。   这……还是他家吗?   宋河久久回不过神来。他走之前,他们家徒四壁,地上什么也没铺,正屋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草席,吃饭时碗筷都放在地上,并无矮桌可用,冬天围坐在简易的火炉边,被烟熏得眼泪直流,可不曾见过火墙。   宋河脱掉鞋,抖抖衣上的尘土,才敢走近屋内。   另一厢,宋菽将榨油剩下的豆饼弄碎,与麦麸拌在一起,放入木甑中以大火蒸煮。   这是他无意中看见的一个制作酱油的法子。   一般来讲,酱油需要用黄豆酿制,可这法子只需榨油剩下的豆饼与麦麸,蒸煮后拌酱曲发酵,再放入酱缸中晒上几月,便能酿成。   这是元明时期楔式木榨盛行后,民间出现的制酱方法,后来这种榨油的古法逐渐少用后,这制酱的法子便也很少被提起了。   也不知道这法子行不行得通,反正豆饼麦麸都是现成的,他又找来了制曲的古法,便打算一试。   豆饼与麦麸蒸过一个半时辰后,宋菽将他们取出,放在竹簸箕上晾凉少许,又拌以酱曲,才放到馒头作坊的灶间里,借着那儿温暖湿润的环境发酵。   灶间里只有两个工人,院子里也不见宋阿南的身影,说起来,三娘和六娘也不在,这样的情况倒是少见。宋菽在作坊里转了一圈,如今蚕丝被作坊有彭婆婆管着,馒头作坊用有宋阿南看着,豆油作坊有郭老大,他每天只需要去这几处转一转露个脸就好,可比之前赶工月饼的时候轻松许多。   若酱油能成功酿制出来,便又能成立一家酱油作坊。   说起来,这里虽没有豆类酿出的酱油,用猪羊肉酿的酱清却是有的,宋菽之前做月饼时,肉馅中便拌了少许,如今的肉馒头中也有。但因是肉类做的,价格昂贵,要大批量产出更是困难,普通人家很少用。等酱油做出来,轻易便能取而代之。   宋菽正想着,只见宋六娘心急火燎地冲进来。   “阿兄阿兄阿兄回来了!”她拉住宋菽的手就往外跑。宋菽被她拉着,心里纳闷,他不就在这儿,什么叫阿兄回来了?   宋菽被她一路拽回家,却见三娘五娘七郎还有宋阿南都在,程二娘抱着一个胡子拉碴的高大男人,肩膀一抽一抽,像是在哭。   “怎么回事?”宋菽走到阿南旁边。   宋阿南看他一眼,说:“阿兄。”   名义上,宋阿南是他弟弟,但这小子从来不喊阿兄。这突然来一句,宋菽听得浑身舒坦,正想夸两句,突然反应过来。   宋阿南这不是在叫他。   那个胡子拉碴抱着程二娘的男人,真的是他阿兄——宋大郎,宋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皆虚度 20瓶;风铃 10瓶;雪尼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第三十二桶金   宋河是宋寡妇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因是在河边捡到的,便起名叫宋河。   他与程二娘自小便认识, 两人青梅竹马, 十二三岁时, 两家的长辈便合计着给他们定了亲,只等他们再大一点, 便正式成亲。   谁知,这一等便是五年。   再见到宋河, 程二娘喜极而泣,哭得停也停不下来。宋河留着一把大胡子,看似粗旷,安慰起人来却细声细语, 好不温柔。   程二娘好些后, 宋河又与宋菽他们说了好些话。   因为他走后不久,宋菽也留书出走,并插不上什么, 最后多是三娘与六娘在说。说到宋寡妇去世时,宋河沉默了好久。他走时宋寡妇还能跑能跳,能下地能煮饭,两年后却只剩一座孤坟。   之后又说起宋菽回来后的事, 他虽已经听石三郎讲过一些,回来的路上也看见了诸多变化, 可真听三娘和六娘说起来,又是好一番感叹。   六娘还带他重新参观了修整一新的房间。这都是中秋过后弄起来的, 她新鲜劲还没过,说着说着自己先爬床上去了,还跟宋河道:“大阿兄,这床可软了,是四阿兄教师傅们做的,外面都抢疯了。”   “四郎出去闯荡一圈,果真是见多识广。我这做兄长的也自愧不如。”宋河感叹。   宋菽有些不好意思,谦虚了两句。他一个带着现代文明穿越来的人,如果搞不出那么多事,才真是要自愧不如。   三娘也向宋河介绍了宋阿南。   宋河听见他的名字时,似乎有些惊讶,双手抱掌前推,身子磬折,竟然作了一个揖。宋菽和三娘他们都有些吃惊,宋阿南不动如山,依样回了一个。   之后,宋菽又仔细观察了几次,宋河却举动如常,宋阿南更是。   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宋河只是比较有礼貌。   为了欢迎宋河归来,晚上的饭菜特别丰盛,宋菽和三娘六娘一起,弄了五个小炒,还做了汤面,又去村里卖油条的人家那儿买了五根油条来。   村里许多人知道宋大郎回来,也急急忙忙赶来了宋家。周媳妇第一个到,问着她家男人的下落。宋大郎爱莫能助:“我们虽一批入伍,但被分去了不同帐子,军营里严禁随意走动,也不知后来他际遇如何。”   其他人家也差不多,宋河多半不清楚,只是他的归来给大家带来了希望。既然他能回来,那他们的亲人也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回到家中。   吃完饭,宋菽袖子一卷,叫宋阿南和宋河来帮他再弄几缸豆饼。   白天的时候,大家都在忙,宋菽一人力量有限,便只酿了一缸酱油。这会儿有了宋河与阿南的帮忙,又蒸又拌,一口气弄了整整九缸。家里又多一个壮劳力,真好。   这十个大缸都被放在原本的月饼棚子那儿,中秋过后,那里已经拆了,只有一圈之前围起的篱笆。宋菽便干脆把这里作为晒场,用来酿制酱油。   活儿干得差不多时,天上已经布满了星星。   程二娘端来三碗豆浆,先给了宋菽和阿南,又端着最后一碗去找宋河。两人随便找了个地坐下,程二娘挽着宋河的手臂,头靠在他肩上。   宋菽站在不远处喝豆浆,只听他们在说话,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有低低的私语声在夜色中回荡。   这古代也好,现代也罢,小青年谈恋爱的酸臭味,真是一毛一样。两世为人都没有谈过恋爱的大龄单身狗宋菽,酸了。   一旁的宋阿南仿佛没有看到,咕噜咕噜喝完豆浆,一抹嘴,举步就走。   宋菽也觉得自己留在这儿有些多余,跟着他往回走。他们出馒头作坊的路线刚好要经过程二娘和宋河呆的地方,两人背对他们,还在低语。   宋菽听见风里飘来的话语,是宋河的声音:“我在军营里时,常要在晚上巡逻,抬头便能看见这样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又大又亮,好像要落下来一般。可再大再亮的星星,也没有你看我的眼睛那样美。”   “你在军营里这两年,想必吃了许多苦。”程二娘的声音飘来。   “能再见到你,这些苦都不算什么。”宋河说。   “大郎……”   “二娘……”   宋菽:……   回到屋里,整洁清爽的席居和用了棕绑的上下铺,让宋菽心情大好。   这两日棕绑床坊的第一批床出货,宋菽有特权不用摇号,早就订了三组上下铺,他们房里一组,三娘她们房里两组,这样家里人便都能睡上棕绑床了。   宋菽大致洗漱了一番,打算上床睡觉,却见宋大郎走了进来。   他不陪程二娘吗?   宋菽的现代脑一时转不过弯来,片刻后才恍然,对啊,这是古代,男女授受不亲嘛。他掀起自己的蚕丝被,大力一抖,把床铺好。   等等,那宋大郎要睡哪儿?   宋菽还没来得及说话,宋阿南一指上铺,大方地把自己的床让出。   “多谢。”宋河长手长脚,三两下便爬了上去。   宋阿南则脱掉外衣,毫无顾忌地往宋菽的下铺上一钻,占了半边被窝,还转头看他,仿佛问他睡不睡。   宋菽:……   拜托啊,男男也授受不亲的好吗?   可都睡了这些日子了,宋菽也不能现在来推脱,只好乖乖上床。宋大郎在,他也不敢再从空间里拿被子,直挺挺地跟宋阿南躺在一个被窝里。   “晚安。”宋阿南说。   这是宋菽睡前的习惯,听久了后,他也学了去。   “晚安……”宋菽往床边挪了挪,这宋阿南跟个火炉似的,熏得他有些热。   第二天一早,宋菽本要开溜,被宋阿南一把拽住。   “打拳。”他言简意骇,把宋菽弄去了村中央的空地。   因为一起打拳的人实在太多,他们作坊前的小空地早就容不下了,所以早上打拳的场地换到了村中央的大空地上。   宋阿南拉着宋菽的腕子姗姗来迟,空地上已经聚集了许多村人,大家排着松散的队形,一边闲聊一边等宋阿南。   宋菽不爱锻炼这个全村都出了名,见他被宋阿南拉了来,一脸的不情愿,几个本就有些倾慕宋菽的小娘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可爱。”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得到一片赞同。   宋河也跟着来了,这么多人打拳的盛况,他只在军营里见过,当下也吃了一惊。   “每天都这样吗?”他问程二娘。   “是呀,自从阿南当了馒头作坊的管事,便日日如此。还有隔壁村的也会来,早上活动下筋骨,一整天精神头都好。”程二娘说。   宋阿南走到前头,摆起架势,人群中嗡嗡的说话声立刻静了,随着他的动作,嘿哈声整齐响起,宋河混在其中,真有了几分身在军营的感觉。   只是仔细一看,胡子花白的老村长,三岁的七郎,瘸腿的冯老伯,还有许许多多小娘子、媳妇甚至老妇,这样的场面,即使是军营也不可能见到。   天下间,大约只此一家了。   人群虽特别,这拳法却是他极熟悉的,正是他们当兵后练得最多最熟的那一套。   而听程二娘说,这是宋阿南教的。   宋河原本只是有些怀疑,毕竟他也只见过那人一面,可今天这拳一打起来,他心里便真有几分确定了。   早拳刚散,有些人已经去了作坊,或回了家里干活,还有不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宋河穿过人群,宋阿南正在听施大嫂和褚宁说着什么,不时答复两三个字,应是在安排今天馒头作坊的工作。他走近时,他们刚好说完,施大嫂和褚宁先走了。   宋河颇为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这里周围又有那样多的人。   宋阿南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丢下一句:“来。”便往宋家院子的方向去了,宋河也连忙跟上,一路上都有点忐忑不安。   到得家里,宋阿南直接脱鞋进了正屋。   宋河也连忙跟进去,关好门,转身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见过小将军。”   “认识?”宋阿南还是那样平静无波,一点没有被拆穿身份的窘迫。   “属下被朝廷强征入伍,本为李兴所俘,当日他命人挖坑欲将我等活埋,若非小将军及时赶来相救,怕已经没命回这相河村了。”宋河道。虽已过去一年多,但想起当日情景,还是忍不住后怕。   “职司?”宋阿南问。   宋河如实报上。义成军中,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他不过一个小小什长,曾算是宋阿南麾下,自称一声属下都有些高攀了。   昨日宋河第一次见到宋阿南,便觉得眼熟。虽比印象中高了一些,但那不爱说话的性子,却是与他们的小将军一模一样。   小将军乃是义成节度使,义成军统帅尹戎的第三子,名叫尹暔。   听军中的前辈说,他三岁离家跟随师父习武,不到十岁便出师回家。刚入伍时,军中的人都瞧不起这个么小屁孩,即使他是将军亲子,也多有挑衅。后来,他在比武台上大战三天三夜,军中竟无一人是敌手。自此之后,所有人都尊称一声小将军,无人敢有不服。   去年,不知什么原因,小将军忽然消失了。   尹将军治军甚严,他们也不敢胡乱猜测,但小将军与军中士兵同吃同睡多时,又时常指点他们,感情颇深,大家虽不说,心里却是挂怀的。   没想到,他居然来了自己家乡,还被自己母亲收养了。   这人生的际遇真是神奇得很。   *   “阿婆,这是何物?神奇得很。”施大郎从土中拎出一把红色的果实,问道。   他与祖母施婆婆到山里来挖野菜,打算腌了后留到冬天吃,没想到挖着挖着,挖到一丛野草的根茎,这根茎长得有些像萝卜,却又是红色的,实在不知是什么果实。   “我看看。”施婆婆有些老花了,她拍拍果实上的尘土,放远了仔细端详。   这东西表面坑坑洼洼,裹着一张红皮,一丛下面有好几个,个个都长得很敦实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咔嚓。   “阿婆,这东西好甜好脆!”施大郎胡乱用衣袖擦了擦,便一口咬下去,边嚼边说。   “哎哟,这是能放嘴里吃的吗?快点吐出来,要是生病中毒了可怎么好?”施婆婆忙道。   施大郎乖乖吐了出来,又有些不舍得,弱弱地说:“可是这真的很好吃。”   孙子这可惜的样儿,让施婆婆也有些好奇。   自从她儿媳施大嫂去了宋家的馒头作坊做工,家里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后来她也开始晒蚕兜,两个孩子隔三差五能吃到一点肉,早不像以前那么馋了。   可他却还是喜欢吃这野果实,看来口味是真的不错。   “你把家伙什儿收拾收拾,这东西也一起带着,咱去找宋四郎瞧瞧,他见多识广,也许能辨出这是个啥。”施婆婆说。   施大郎高兴极了,立刻把铁锹和刚刚挖到的野菜收拾好,又把那几个红皮果实也放进背篓,跟着他祖母下山,向宋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33章 第三十三桶金   眼看着就要霜降了, 却迟迟没有人发现红薯,宋菽急在心里, 却不知该怎么办。   在他差点就要忍不住, 亲自去“发现”一下红薯时, 施婆婆和施大郎居然带着一背篓红薯到了他家。宋菽喜出望外,吃到一半的面条也放下来, 热情地迎接了祖孙两人。   “宋四郎啊,我们在山里挖出了这个, 你见识多,给辨辨是个啥?”施婆婆从孙子的背篓里拿出一个红薯来,递给宋菽,“我家大郎刚才吃了一口, 虽给吐了, 但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啥的。”   宋菽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故作惊讶道:“施阿婆,您这是红薯呀。”   “红薯?”施婆婆重复, 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那可能吃?”   “能。”宋菽说,“您跟我来。”   他拿着红薯转身进灶间。宋阿南看了一眼没理会,继续吃自己的。六娘好奇心重, 跟了进去,五娘目送他们走进灶间, 却没好意思跟着去,七郎听到吃, 屁颠屁颠地跟在他阿姐身后。   三娘正在灶间烧热水,打算过会儿抓几个小的来洗澡。   “阿姐,让一让。”宋菽说,拿起拨火棒,拨开一点正在烧的柴火,把红薯放了进去,又把柴火拨回来把红薯埋在下面。   “这红薯生着吃虽也行,但不可多食,煮熟了更好。”宋菽说,“这样用柴火煨熟最是方便。”   “阿兄,这红薯什么味道?”六娘问。   “甜的。”宋菽说。   “哇!”六娘一声欢呼,她最爱甜的了,七郎跟着喊,也不知道是真心欢喜,还是跟着阿姐起哄。   “这要煨多久?”施婆婆问。   “大约一刻钟多点儿。”宋菽说。红薯大小不一,他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只好说个大致时间,到时再判断。   因要等上一会儿,宋菽本想叫施婆婆他们吃点什么,可施婆婆不想占人便宜,说要回家把刚挖的野菜腌上,晚些时候再来,便拉着施大郎走了。   宋菽也无所谓,这红薯被人发现了总是好事。   “什么?”他刚坐下,宋阿南问。   “红薯,就那藤。”宋菽说。这件事情就他和阿南知道,此时含糊地提起,宋阿南瞬间领悟,可其他人并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阿兄,我们也去挖点红薯吧。”六娘说,她听宋菽说这吃食是甜的,便上了心。   “行啊。”宋菽笑,他们家吃上后,想必也会有更多村民感兴趣的,他和阿南在村子附近的山上栽了不少红薯藤,红薯是出了名高产的作物,现代的红薯亩产五六千斤不稀奇,上万都是有的,他们种的那些要是全挖出来,也得几百斤吧。   用来吃是吃不了多久的,用来留种却也够了。   一刻钟过去,红薯的香味飘了出来,六娘和七郎早已经等不及了,跑去灶间在土灶的烧火口旁边等着。六娘念着:“红薯,红薯。”七郎跟着,口齿不清地念:“红土,红土。”   又过了会儿,宋菽来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便用拨火棒把红薯弄了出来。此时,红薯的外皮已经烤得焦黑,宋菽把它放在一个小竹簸箕里,拿去院子,施婆婆和施大郎也刚好回来。   “可是好了?”还没进门,施婆婆就问到一股香味,猜是那红薯。   “好了。”红薯稍稍凉了一点,宋菽把它掰开,里面的果肉全都熟了。红薯烤熟后很软,也不用刀切,大家每人连皮带肉撕一点,或拿筷子夹一些,热热的吃下去,满口香甜。   “好甜!”六娘撕了一大块,吃得欢。   施大郎和施婆婆也是连声夸赞,没想到自己挖了这么个宝贝回来。   路过宋家的人,很快注意到了宋家院子里的热闹,大家都习惯了宋菽时不时会有新鲜玩意儿,便有人大声问。   这一问,烤红薯的事情就传开了。   “咱也去挖一点?”   “你会吃吗?就挖。”   “弄来了请教宋四郎啊。”   宋菽这儿,三娘还要逮几个小的洗澡,宋菽也有账本要看,宋阿南不知去哪儿忙了,其他人也各自有事,说好了晚些太阳落山了再去山里挖。   殊不知,他们这一耽搁,就没机会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就陆续有人到宋家来。   “宋四郎,可否教教咱们怎么烤这红薯?”有人背了一篓子,鞋上还沾着土,显然是刚从山里出来。   “也教教我呗?”   宋菽的账本看到一半,家里来了好几波人。   这人一多,他家也不方便演示,便去了其中一人的家里。在他家生上火,便把红薯埋了进去,一边埋一边说着自己的经验:“这红薯的大小相差很大,火旺火小的,时辰上不好说,多烤烤便能掌握其中窍门了。像这个大小的,大约炒两个菜的功夫,开火时煨进去,饭做好也就差不多了。”   宋菽一边弄一边说,又跟来瞧热闹的六娘说:“去叫褚宁过来,带上他的菜刀,再拿一小坛子油。”   “诶,我去我去,六娘在这儿歇着吧。”有人自告奋勇去跑腿了。   其他人又围着宋菽问,这东西是个什么味?这就轮到六娘发挥了,她叽里哇啦形容了一番刚才吃到的口感,把跟来的几个小孩说得口水直流。   这期间,又有人在山里寻到了红薯,挖了来。   去宋家却不见宋菽,听好心人指引,来到宋菽示范的这一家,这家房子不大,里里外外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这热闹景象又吸引了更多人,连一些做买卖的小贩都要来问个怎么回事。   这么一来,又有更多人听说了红薯,蜂拥往山里而去。   不一会儿,褚宁带着刀和油来了。   宋菽跟他交代一番,他便拿起刀,削起了红薯皮。这御厨的孙子到底不一样,手上刷刷刷,红薯皮就落了下来,这皮还削得极薄,几乎没带下多少肉。   削完后,他又刷刷切起薄片。   这片也极薄,一般人根本切不出来,即使偶尔撞大运切出来了,也不可能像他这样每一片都是一样的厚薄。这其中蕴含的功夫,没几个寒暑是练不出的。   褚宁的刀功行云流水,一旁围观的村民都看呆了,甚少有人注意到,宋菽往灶台上的铁锅里倒了大半坛油。等油温升上来时,褚宁已经处理完了两个红薯,宋菽便将它们直接下锅。   哗。   热油接触到红薯,滋滋声瞬间暴起,香味也同时飘散而出。   因为红薯片极薄,宋菽只炸了片刻便捞出。没什么存在感的房子主人拿来大盘,红薯片便装在了里头。因为这些红薯都是山里挖来的,且宋菽用的也都不是同一个人挖的,大家也没什么可计较的,来的人你一片我一片,不一会儿,这大盘就不知传去了哪里。   “还有还有,盘子别拿走。”宋菽喊,他的下一锅红薯片又要出炉了。   盘子又从不知何处传了进来,装上又一锅红薯片,又消失在了人群中。宋菽抢在它消失前,留下几片,给正在切红薯的褚宁也塞了一片。   “唔,甜,脆!”褚宁全靠一张嘴把红薯片咔吧咔吧吃了进去,外脆里糯,还甜甜的,可真好吃。   “剩下的切条。”宋菽说。有这么个大厨在真好,每一片都一般厚薄,特别好掌握火候。要是自己弄,还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去。   “好嘞。”褚宁刚好又削了一个红薯,方向一转,先切厚片再切成条状。   趁褚宁切薯条时,宋菽又说道:“除了烤和炸,这红薯也能蒸着吃、煮着吃,还能拌面粉和白糖一起炸红薯丸子。”   “这吃法可真多。”   “宋四郎,你是如何得知的?”有人问。   宋菽但笑不语。薯条切好,放油里一炸,一锅红薯薯条完成。   这一锅锅炸物接连出锅,屋里屋外的几乎都尝了一遍,路人问起,立刻有人绘声绘色地说上了。这么一来,原本不甚感兴趣的,也钻进了山里,打算弄一些回来也炸着吃。   炸了这么几锅后,灶里煨着的也好了。宋菽一下子煨了五六个,可一传出去,还是半柱香都没有,就瓜分了个一干二净。   “真好吃。”   “我觉得有点饱嘞。”   “这东西能饱肚子?”   “这可神奇了。”   宋菽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道:“能的,这东西可像粟米小麦那样当粮食吃,可顶饱了。”   “这么好的东西能种不?”又有人问。   “当然,这红薯不但顶饱,而且特别好养,不怎么挑土地,亩产还高。”宋菽说。   “多高?”有人追问。   “大约……”宋菽换算了一下,“一亩产个四五十石应该不成问题。”   他说的还是非常保守的,如果按照现代的情况,上百石也是轻轻松松。但这里是古代,粮食产量并不高,他还是说得保守一点好。   可即使是这样,也把这些人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四五十石?这是什么概念?   如今小麦或粟米多是亩产一石,即使是河边的沃土,一石半也了不起了。这亩产四五十石的粮食真的存在于世间?可别是老天爷看他们过得太苦,赐来的天上之物吧。   “这东西要怎么栽种?”   “要施什么肥?”   “可有特别的讲究?”   大伙儿都不敢相信有亩产这么高的作物,要不是这话是从宋四郎口中说出来的,他们是一千一万个不信。也就是宋菽说了,他们才那么当真,但又怕有什么其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又有新的人到来,他们也挖了红薯,这会儿围在外面,想方设法地往里凑,想听清楚里面究竟在说些什么。有热心的村民把宋菽说的话传出来,外面的人听了,也是一阵惊讶。   可以吃,顶饱。   亩产四五十石。   好养活。   天呢,他们是祖上积了多少德,才能获得这样好的作物。   想什么呢?才不是你祖上积德,要不是宋四郎,你能知道这是好东西?没准当垃圾扔掉了。有人这么说道。   经这一提醒,许多人才反应过来,他们拉着宋四郎又是烤又是炸的,他还给他们讲了这许多,自己却片刻不得闲,忙了半天一个红薯都没挖呢。   “你们可别都吃了,每家留一些,放在保暖通风处,比如灶间的柴堆谷壳堆里。”宋菽也没想这么多,他只想着快些科普完,大家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红薯,“等到明年开春,便能育苗移栽了。”   是是是,宋四郎说得对。大家纷纷点头。   后来又有人陆续挖了红薯来,还有人带了红薯叶,宋菽也跟他们讲了红薯叶可以喂喂猪什么的。之后又讲了些炸红薯片和红薯条的关窍,才终于脱身回家。   红薯这一大心事了了一半,宋菽心情甚好。   等这作物在他们这儿盛行起来,肯定会很快传到各地,红薯的产量这么大,又好养活,以后就不怕饥荒了。   只可惜自己在那儿教学了半天,都没时间喊上宋河和宋阿南去挖上一些,有点可惜呢。   宋菽推开院门。傻了。   他家院子里,堆了一堆子红薯,大小不一,表面坑坑洼洼,裹着红皮。有几个特别大的,他都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刚才谁的竹篓里的?   这时,三娘走了出来。   “这些红薯你们挖的?”宋菽问。   “不是啊。”三娘说,“刚才陆续来了好些人,说你给他们讲了大半天红薯,还炸了好些,都顾不上自己挖。他们说什么都要我收下这些,说就当作束脩了,我推不掉,便就收了。”   三娘一直在家,都没闹明白这究竟怎么回事,那些都是村里的熟人,他们一定要三娘收下,她便只好先收了,又一一记下了送来的是哪些人,好等宋菽回来再看他的意思。   宋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忙活了半天,本还遗憾,却不想这些相邻自己挖的同时,也不忘给他送来一些。   这一天忙下来,他累得很,但看着这些红薯,好像所有的疲劳都消失了。   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今天在本章下留言送红包哈,笔芯~ 第34章 第三十四桶金   “可拿好了, 放你家柴堆里,要干燥, 不能冻着。”施婆婆从自家麦秸堆里摸出两枚红薯, 放她妹妹怀里。   “放心吧阿姐。”施婆婆的妹妹道, 带着施婆婆给她的蚕茧和红薯走了。   相河村的红薯一事很快传遍了周围的村庄,这东西只是好吃顶饱也就算了, 关键还高产成那样。不只是听宋菽说,去挖红薯的人更有着切身体会, 这东西一丛下长了好多果实,一挖都是一大串,可不就是高产么?这么好的东西若能在自家地里栽种,那他们就再也不怕什么战乱饥荒了。   相河村的村民们都对这红薯看得极重, 大部分人家并不怎么舍得吃, 都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一天要检查个两三遍。   外村的人知道得晚些,他们再要去山里挖时, 那里只剩下一丛一丛的红薯叶了。有个别运气好的,能挖到一两个又瘦又小的漏网之鱼,品相虽难看,却也被当成宝一样, 裹在怀里带回了家。   有人来相河村,想要买红薯, 一家家问过来,相河村的村民都摇摇头。他们都想好了, 要把这红薯留种,来年种下,这一颗红薯能变出千千万万,现在卖掉,可不亏惨了?   这红薯既没得挖了,也没得买,可不少人想要,就有一些人动起了歪脑筋。   相河村养狗的人家不多,这就方便了夜晚作案,但这些人忘了,相河村的村民们可是天天早上练拳的。那拳法看似简单,却不是花架子,被抓着了就是一顿胖揍。   几次后,也没人再敢来动歪脑筋。   这红薯那么珍贵,削了皮又是黄色的,不知谁给它起了个绰号叫黄金果。大家深以为然,便这么叫开了。   这黄金果的名声越来越盛,更多人来了相和河,里面不乏有些钱帛的商贾,这开出的价可不是隔壁村的农户能给出的。这么一来,也有不少人动了心,愿意卖它个一颗两颗。可这东西究竟卖多少钱才好呢?   拿不定主意的村民们来找宋菽了。   宋菽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他本想着大家知道了红薯的好,便会好好保存,等到来年移栽。可谁知道这事情越传越广,竟然引来了这么多人高价收购。   村民们疑惑该卖多少钱,他又何尝不疑惑?   “拍卖。”又有人来问他时,宋菽说。当时他拍卖棕绑床,不就是因为对其价值不确定,又想利益最大化么?   既然红薯有如此盛名,他们又对其价值不确定,那组织一场拍卖是最好不过的了。   “拍卖?”   “这……”   来问的几人都呆了。   拍卖这事他们听说过。宋四郎的棕绑床拍卖了一金,这村里村外无人不晓,后来棕绑床坊实行摇号制度时,这摇中的号也是大肆拍卖。   这拍卖的,多是珍品。他们想破头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手上也会有一样可供拍卖的珍品。   “好主意!”   “对,就这么干。”   惊讶片刻后,大家纷纷回了神。这拍卖的威力,他们虽没有真正体会过,却也有所耳闻,不论是那棕绑床,还是摇号,都被炒到了想也不敢想的高价。   “宋四郎,这事可要你挑头。”   “是啊,咱们都听你的。”   “这拍卖咱们都是第一次,只有你有经验,你可得帮帮我们。”   宋菽眨眨眼,他这又给自己找了事啊。   不过拍卖红薯,这种事他两辈子都没有经历过,也挺有趣。   “那你们可得给我阿兄佣金。”他们说话时就在宋家院子里,六娘也在旁边,闻言插了一句,“我阿兄借望海楼拍卖时,也是给了一成佣金的。”   佣金?   这他们倒没有想到,不过既然宋四郎得出力替他们拍卖,那给些钱也是应该的,当下便有几人表态,一成佣金没问题,咱们把拍卖的时间定一下吧?   事情的发展彻底出乎了宋菽预料,不过也挺好,他想了想说:“就放在三天后吧,大伙儿都宣传宣传,要拍卖的来我这儿登记一下,先来后到。”   “没问题。”   “宋四郎先给咱们写上吧。”   “那放哪儿呢?到县城去?”又有人问。   宋菽想了想,这是他们相河村的特色,还是放村里吧。   “就放相河市,三日后的早拳之后。”宋菽一锤定音。   相河市,指的是在相河村村中空地进行的集市。   一般来讲,这种在某个村子里的集市是非常少见的。大多数情况,集市都是在多个村子集中的交通要道形成,比如悦行市,便是这附近许多村子的村民拿东西到悦行寺外贩售,而逐渐形成的。   相和村这个集市则是在宋菽的几家作坊开张后,慢慢有的。   刚开始,只是零散的小贩和外村村民来村里买馒头。后来又有豆油,这东西不容易坏,用处又广,吸引了不少更远地方来的人。后来的蚕丝被更因其稀缺,有小贩会住进村中,一边买卖些馒头豆油,一边等着蚕丝被出货。   不论是外村村民,还是外地来的小摊贩,大家都不会空着手。有些会带自家种的粮食蔬菜,也有带自家做的豆腐、酿的醋或酱清,也有拿着自家做的竹簸箕、竹蒸笼等物来,大家以物易物,或者用钱帛买卖。   渐渐的,相河村的村民,包括附近村子的人都习惯了,有东西拿来相河村卖,要买东西了也会来相河村瞧瞧。   每天早拳后,这集市便开张。   村民们小贩们来来往往,又时也有个把富户客商过来,带些辛香料或者动物皮革,还有人开起油条摊子,汤饼摊子,供外来的人食用。   买卖的物什越发丰富,这集市便也越来越壮大了。   这相河市远近闻名,一定不缺人来,所以宋菽也就大胆地把拍卖地点放在了此处。而且借着这由头,他们村里定会有很多人大肆宣传,以后这集市更加出名,来的人也会更多。   如此良性循环,这一带的商业也会更加繁荣。   为了这拍卖,宋菽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一部分,是想要参加拍卖的村民。大伙儿听说了是由宋菽主持的,信心也多了几分,本来还犹豫是不是要私下卖掉的人也不卖了,着急忙慌地赶来登记,就等着拍卖那日卖个好价钱。   登记了的村民们,平日出去卖个馒头豆油时,都要顺便宣传宣传,就连去井边打个水,看见外村的都要啰嗦两句。   这几个月的洗礼下来,相河村的人都对做生意越发有感觉了。他们知道,这拍卖一定要人多,来买的人越多,他们的红薯就显得越稀罕,越稀罕就越能卖到好价钱。   而且拍卖时,买主间还会竞价,就像当时宋菽卖棕绑床那样,要不是因为在场的富户们都想要,互相竞价,哪里卖得到这么高?   凡是有登记的,都可卖力宣传了,三日未到,相河村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来买红薯的人。   另一部分,就是买家了。   其中有些是宋菽的老熟人,比如汪掌柜,比如杨剑。   汪掌柜虽是做布匹生意,但这能赚大钱的东西,作为一个商人哪有理由放过?他得到消息的当晚就冲到了宋菽家里,企图凭借他俩良好的合作关系,求宋菽开个后门。   然而他才到村口,就远远看见了杨剑的车架。   “娘的,这杨公子怎么也来了?”汪掌柜忍不住爆了个粗口。他来之前还特意让人打听了李二姐的动向,知道他那老冤家没来,他喜滋滋地以为这回没人跟他抢了,谁知道这贵族出身的杨公子居然也如此积极,比他还早到。   既然来了,汪掌柜也不是随便放弃的人,还是带着手下伙计进了宋家院子。   “……不卖,拍卖会后天早上开始,杨公子记得早点起床。”宋菽笑吟吟地道,一点没把杨剑放眼里,甚至还有些送客的意味。   院子里还有两个来登记拍卖的乡邻,他们旁观了全场。   刚才杨公子跟宋菽说话的时候可和气了,一点豪门望族的傲气都没有。要是放在他们身上,那还不受宠若惊,立刻答应了?但宋四郎就是那么有原则,说不卖就不卖,拍卖会请早,后门没有。   来登记的两个乡邻,忍不住在心里给宋菽鼓掌。   杨剑面上还维持着气度,但内心已经气疯了,不止因为宋菽拒绝,还因为他这丢脸的样子被那些普通村民看见了。他这次来也不是一个人,身边带着两个又高又壮的侍从,此刻他一个手势,两个侍从上前一步,双手叉腰。他们都比宋菽高出一大截,在他身上落下一片阴影。   “杨公子,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可就赶不上太阳落山前回家了。”宋菽仿佛没看到那俩大高个,仍旧小笑吟吟地说。   旁边的两个乡邻和汪掌柜都捏了一把汗。   两个壮汉又走近一步,威胁之意尽显。   “如果我今天一定要买呢?”杨剑说,“这世上能拒绝我的人不多,你可不能成为其中之一。”   宋菽不说话,他后退一步。   壮汉立刻逼上,却有一双手横插过来,一人一指阻在他们腰间,他竟一步也不能再向前。   宋阿南的头左右一拧,说:“来?”   宋河刚才跟他一起进来的,本来也要过来,但宋阿南身法很快,几下插到了宋菽和壮汉之间。宋河知道宋阿南的实力,一点不担心,在旁边看起好戏。   他们的小将军是何人物?   万军之中能取上将首级,他这两个护卫,就算再壮也不够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言 30瓶;捣鼓 3瓶;茫茫然不知所措星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一键感谢的功能有点迷,似乎有漏掉的?有时还不跳出来……总之谢谢所有给我投营养液和霸王票的小天使们,爱你们,笔芯~   你问作者更喜欢哪个?(并没有问   当然是霸王票啦嘿嘿嘿嘿,搓手。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35章 第三十五桶金   宋阿南一根手指, 却让他的护卫寸步难前。   实力的差距一目了然,杨剑也不是傻子, 低喝一声, 让护卫退下。   他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宋菽的跟班, 好像叫什么南,平时不声不响, 身手却这般了得。他们凤清杨家虽不是武将出身,但也好歹是延续几百年的大族, 他手下的护卫都不是吃素的。能轻易让他看清实力差距,这个宋菽跟班的实力只怕远远在护卫之上。   有如此强悍的打手在侧,这宋四郎什么来历?杨剑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与宋菽之间的合作。   这些有的没的,宋菽一概不知。他只看见宋阿南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并没看到他戳人家肚脐眼的手, 更不知道他一根手指把有他三个壮的大汉挡住了。所以,宋菽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冲突,而他家阿南不负所望, 替他挡了灾。   晚上奖励他一碗番茄鸡蛋面。   连杨剑也被请了出来,汪掌柜知道自己更没戏,跟宋四郎客气一番便灰溜溜地走了。之后再有客商来走后门,宋菽也一律拒绝, 那些不过是普通商人,都不需要宋阿南出马, 有宋河往旁边一站,那气势也够够的了。   有了两个强势的保镖在侧, 宋菽觉得生活充满了安全感。难怪做拍卖生意的大佬,多少有些道上的背景,没个靠谱保镖,还真不敢随便插手这买卖。   没了走后门的希望,这些有点实力的富户客商个个卯足了劲,摩拳擦掌,静待拍卖会的到来。   除了他们,相河周边的农户,包括城里的一些小摊贩中也有打红薯主意的。听说这次拍卖会足足要拍五六十枚黄金果,这些富户也未必会全部吃下,有那么一两个留给他们,也是甚好。   这黄金果名气大,若得到一个半个,来年栽种下去,又是一笔大买卖。毕竟这东西也不可能一夜间普及,总要有那么几年缓缓推广的过程。   拍卖会前那天,相河村热闹得仿佛大涂县城一般,因着路途遥远,好多人都想方设法在村中住宿。拮据一些的,多半在当地村民家租个铺位。平日一文钱一个的铺位,飙涨到十文钱一个,却还一铺难求。   有人自己动手,带了类似草原上牧民的帐子,随便寻了个村中的空地露营。   这些帐子中,要数杨大公子的最大、最气派,听说他还把之前拍卖会买到的棕绑床也带来了,有不少村民有幸,看见了这张已经被打造得金碧辉煌的棕绑床。   “乖乖,这么多金玉,可得好多好多钱吧。”   “不能吃不能用的,有屁用。”   “好看啊。”   “一张普通棕绑床才一贯钱不到,睡着跟他这个没啥区别。”   “是这个理。”   这几个月,相河村的村民也算是见了些市面。他们现在晾晾蚕兜,做做馒头,卖卖豆油,加上家里还藏了那么多黄金果,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却也饱暖无虞,犯不着羡慕别人。   比起奢华的帐子,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家的黄金果究竟能卖出几何。   村长家挖了近四十个红薯,这一回,他们拿出三个最大的进行竞拍,期望着这品相最好的几个果子,能给他们带来意料之外的收获。   施婆婆却与他们的想法不同,大果子那是要留种的,来年又能结出无数个大果。她家一口气拿了五枚红薯出来,但都是又瘦又小的次品。她想着,这些黄金果种不好,就算结果怕是质量也不行,不如卖了,还能给家里多添些进项。   其他人家也多多少少有些自己的想法,有人拿出最大的,有人拿出最小的,也有人拿出他觉得最好看的,或者长得最奇怪的,各式打算,不一而足。   宋菽家没有拍卖的打算,村民们送给他的五十几枚红薯都好好地堆放在了灶间的柴堆里。他打算吃掉一些个头小的,剩下品相好的留种。   不过这两天并没有时间弄,拍卖会一时让他忙得脚不沾地。   这次跟望海楼那次不同,没有训练有素的账房和伙计帮忙,与会的人也不全是富户,买主又多又杂,还有许多是外乡的生面孔。   为了拍卖会时能不把买家搞错,宋菽请人制了一批竹质的板,上面刻上阿拉伯数字,再涂上颜色,这样便能一目了然。可是这阿拉伯数字这里无人能懂,宋菽又开始了他的教学生涯。   他倒不期待所有人都能看懂,这拍卖会将由他亲自主持,他只再需要两三名能够作记录和登记的人便行。李账房学得很快,不久都能写了,不愧是做了多年账房的人。   宋阿南也跟着学了一会儿,还有五娘六娘也在一旁听。六娘前听后忘记,没一会儿就按捺不住,出门玩了。宋阿南能记上一些,但也要反反复复,不时还是会搞混,比如他总分不清六和九,被宋菽毫不留情地一番嘲笑。   最让宋菽吃惊的,是五娘。   她不仅很快记住,而且能写,反应也非常之快。宋菽欣慰之余,让她去给李账房帮忙,另外程二娘也认了个大概,就跟着五娘,也好让她不要害怕。   至于宋阿南,让他学数数太浪费,那一身腱子肉还是当保安最好。   宋菽把他安排去保护红薯了。   虽然做足了准备,拍卖会那日,还是有些出乎意料。准备好的三百个号码牌被一抢而空。   “拿了号码牌的去旁边登记姓名!若号码与姓名不符,交易不算数!”宋菽双手相合在嘴边,做出喇叭状,不停大声重复。   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不见尽头,幸好有宋阿南和宋河镇守一旁,还有郭老大他们一群大汉,这些人倒不敢乱来,全都乖乖排着队。但这么多人,每人随便说一句,也足够把宋菽的声音盖住。   这时候,便轮到六娘出场了。   她集结了一堆小伙伴,小孩子身子灵活,穿梭与人群中,大喊宋菽提醒的话。他们的声音比成人尖一些,很好辨认,不一会儿,拿着号码牌的都像找到了组织一样,去旁边找李掌柜登记去了。   薛阿婆住在邻村,与她的小孙子相依为命。   宋菽开始做蚕丝被后,她也辗转弄来一些蚕茧,开始晒蚕兜,每月都能赚上一些工钱,家里的日子好了许多。这次红薯事件,她正巧来相河村交付蚕兜,因她晒得好,这次又得了满满一篓子刚煮好的蚕茧。   她回家时,红薯之事刚刚传出,她也没弄清那是个啥,只知道跟宋四郎有关。   宋四郎是谁?是让他们生活越过越好的财神啊!薛阿婆连犹豫都不带的,立刻奔回家,放好蚕茧,叫上小孙子,一头扎进了相河村后的山里。   “第一组拍品,大颗黄金果一枚。”宋菽在人群前放了个木箱,此刻站在上面朗声道。   “第一组拍品,大颗黄金果一枚。”   “第一组拍品,……”   “第一组拍品,……”   六娘的小伙伴站成两列,分布在人群两边,宋菽喊完后,一声声同样的话语传递下去,让在场的四五百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起拍价一百文,加价十文起,价高者得。”宋菽又道。   六娘的传声小队瞬间将他的话语传了下去。   这颗红薯足足有孩童的脑袋那么大,品相极好,正是村长家的那三颗之一。这样好的拍品,现场自然是富户们的天下,但有可能是第一组的关系,竞价并不激烈,最后汪掌柜和李二姐较量一番,被李二姐收入囊中。   “两百二十文。”   “乖乖,能买一石多粟米了。”   “可真是黄金果。”   之后,两颗同样大小的红薯,被杨剑拿下,这回总价超过了一贯钱。   人群中惊呼不已。   那天,薛阿婆和孙子也挖到了十来颗红薯。看起来不多,对他们而言却是难得的宝贝。后来有了拍卖一事,薛阿婆思量再三,拿出了两颗普通大小的红薯——这已经是她的收获中最大的了。   她想着,拿去卖的总得是好东西。   好东西才更能卖出好价钱啊。   有了杨剑那两颗一贯钱的记录,红薯的价格一再走高。普通的农户和小贩本以为能捡个漏,可当施婆婆那五枚又瘦又小的红薯,卖出一千二百文的总价时,他们彻底绝望了。   这黄金果果然是黄金果,这富户的游戏他们还是别玩了。   一千二百文吶,买床蚕丝被,或者买上几石粟米不好吗?为什么要拿来买山里挖到的野果?   想是这么想,却也没人放下号码牌,碰上起拍价低的时候也有小贩或农户举牌,只是那本地与外来的客商富户更凶残,最终往往被他们收入囊中。   薛阿婆的两枚红薯端上来时,已经经历了五轮瘦小果实洗礼的买主们,精神一振。这两枚果子虽没有杨公子拍到的那么大,却也品相不错,若是好好栽培,想必成果也很是喜人。   “两百文!”   这组红薯起拍价被定在一百六十文,当即被喊到了两百。   “二百二十!”一个外地客商举牌加价,六娘小分队立刻扩音,五娘与李账房记录。   之后又有几轮加价,多是些还未拍到合意拍品的客商,也有几个本地富户。   “五百!”价格又创新高,这回喊价的却是一个从未出过价的大汉。他一身布衣,袖口收紧,不像是商贾之流,那两道剑眉微拧,气势非常,也不像农户。   不知是不是他的长相有些可怕,加价的声音顿时弱了许多。   最后大汉出到八百二,将这两枚红薯收入囊中。   自家的红薯被高价卖出,薛阿婆长长松了口气,有了这笔钱,她家就能添置冬衣冬被了。   拍卖一直进行到傍晚,五十三枚红薯,总共拍得一万八千多钱,宋菽留下他的一成,剩下的都按名单分给了拿出拍品的村民。大家捧着沉甸甸的铜钱,喜笑颜开。许多人这辈子都没见着过这么多现钱,这山里挖的野果也能挣那么多,宋四郎可真是他们的福星。   *   临近霜降,天更冷了。   白一城裹紧衣领,带着车队往恒州大涂县的方向行去。   车队里都是他的同乡,他们从南方而来,带着家乡种的木棉,到更加寒冷的北方,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冬天时,穷人家多用春天搜集的柳絮蓄冬衣冬被,不怎么保暖,聊胜于无。富人家则多用鸭绒鹅绒,那可保暖,穿在身上暖呼呼的。而有些盈余的普通人家,则偏爱木棉,它比柳絮保暖,又不像鸭绒鹅绒那样昂贵。   木棉多长在南方,可惜南方冬天短促,总卖不到好价钱。之前北方八年战乱,他们想把木棉运过来卖也不敢,这好不容易等到天玺之乱平定,义成七州归顺朝廷的消息一传出,他们村便欢欣鼓舞地组起车队,打算把木棉运过来,好换得多多的钱帛,过个好年。   然而近年战乱饥荒,把许多小富之家也生生折腾成了赤贫,而真正的富家大族则趁机捞了不少地,更是富得流油。他们先去了定州,那儿愿意买木棉的人家极少,大家都没钱,抱着一丝侥幸,盼望今年能有个暖冬。   唯一卖出的半车,是在一个种豆子的村庄里,那里的豆农收成不错,豆子也卖了个好价钱,所以有几分余钱。听那里一个常出去跑商的冯姓农户说,恒州大涂县的相河村很是热闹,他们村的豆子便是在那里卖出的。   大涂县离那儿不远,白一城得了指点,便带着他们村的人,和十几车木棉直奔相河村。   快到相河村的时候,他们发现这里果真不同。离相河村不到半个时辰的悦行市已是一派繁荣,这里还有小贩在卖什么蚕丝被,他摸过样品,可真是个好东西。   另外还有那油条、葱油饼、浇头汤饼等等新鲜吃食,他也是闻所未闻。这儿聚集了许多客商小贩,附近的农户似乎也很有余钱,车队里的老乡们激动极了,当下便有几辆车停在悦行市,剩下的人继续往相河村去。   他们听悦行市的小贩说了,相河村也有自己的集市,这会儿他们的早拳大约刚完,过去正好。   早拳是什么?白一城疑惑了一瞬,也懒得多想,带着车队浩浩荡荡地往相河村而去。   *   相河村中央的空地上,早拳刚散。   有人已经摆出了自家的摊位,卖油条葱油饼的摊子也支了起来。这里的摊贩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卖的东西各式各样,相河村的村民甚至不用出村,也能买到大多菜蔬与日用,方便得很。   “我明天不打拳了,一连折腾了五天,累。”宋菽跟宋阿南抱怨,这几日他天天被抓包,练拳练得浑身肌肉酸疼。   “不行。”宋阿南一口拒绝。   “你别得寸进尺啊,我可是你阿兄,要听话。”宋菽说,企图在气势上赢过宋阿南。   “强身。”宋阿南完全不理他。   白一城带着车队进来,他从不知道一个普通的村子也能如此热闹,他这车队进来虽引起了一些围观,却也有大把人视而不见。这要在他们村,有那么个陌生车队进来,还不把全村的目光都引来?   空地上有两个小郎君,连瞥都没往他这儿瞥一眼,高瘦一些的那个滔滔不绝说着什么,壮一些的那个偶尔说两个字,字数不多,但他每说一次,高瘦小郎君便一脸挫败。   是兄弟吧?白一城猜测,感情真好。   那高瘦的小郎君穿着圆领衣袍,壮一些的那个也穿得整整齐齐,衣服上不见补丁。这村子果然比旁的富庶不少。   白一城他们寻了个好地方,立刻有人上前问他们,来卖什么?   他车队的人拿从车上拿下一个麻布口袋,向来人展示:“上好的木棉,轻软保暖,可要来一些?”   询价的正是周媳妇。她家往年都用柳絮,年年冬天冷得牙齿打颤,手脚上都是冻疮。今年从馒头卖卖到现在的蚕兜和住宿营生,她也攒下了不少钱,打算给家里弄点冬衣冬被,也好暖暖和和地过个好年。   木棉虽不比蚕丝被轻薄透气,但比起往年的柳絮,那是高出几个山头了。   “你这木棉怎么卖?”周媳妇问。   “五十文一麻袋,一袋三斤。零买也行,十八文一斤。”白一城道。这是他们村里一起商量好的价钱,若买的多也能更贱些,只是他还真没遇上过能买多的。即使在那豆村,也多是两斤三斤,能一次买上两麻袋都是大户了。   周媳妇点头,她盘算了下。   三斤木棉大约能蓄一床冬被,家里有她、大郎和二娘,怎么也得两床,再要做三套冬衣冬裤。他们往年没钱置办这些,今年便得一起弄。   “买多能便宜不?”周媳妇问。   “当然,两袋给你九十五文。”白一城说。   “四袋一百八卖不?”周媳妇道。   四……四袋?白一城又上下打量了一遍周媳妇,这妇人平平无奇,也就身上补丁少一些,脸颊圆润一些,与其他农妇没啥大区别,这一出手就四袋木棉这么豪气?   那可是足足一百八十文呐!换成粟米能吃一个多月,换成麦子都管小半年的了。   “行行行。”白一城还未说话,一开始给周媳妇看木棉的老乡已经按捺不住。他们一路走来,遇见的多半是买得少还要砍半天价的,五十文一袋?那是开价,他们还没卖过这么高呢,开口砍一半的大有人在,所以这一路才没怎么卖。要真按半价来,可不得亏死。   周媳妇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而且她也搬不动这么多木棉。这都好说,白一城连忙让刚才说话的老乡给她送去,顺便跟她回家取钱。   第一笔生意就开门红,白一城很高兴,车队里的人也摩拳擦掌。这相河村,果然名不虚传。   周媳妇后,又有人来询价。   有相河村的,也有邻村的,这些人多因为宋菽的关系,连带着也赚了不少。这冬天将近,是该置办冬衣冬被了。有些人家已经买了蚕丝被,但总要置办冬衣吧,这木棉可比鸭绒鹅绒的划算,还保暖,便也买了许多。   白一城车队里的人倾巢出动,竟还时不时发生人手不够的状况,而且这些来询价的也不是光问不买,大都会买个一袋两袋,多的买个五六袋也有。   看着车上的木棉肉眼可见得减少,白一城只觉得自己肩上的重负也越来越少。   这一次来义成最早是他提出的。之前几年他们都在南方卖,一袋只能卖个十多文,贱得很,村里的境况也因此一年不如一年。今年战火暂歇,村里虽还有许多人担心北方不安全,但白一城力排众议,说服了许多老乡随他来北方卖木棉。   一些担心安全不愿出人的人家,最后也交付了大半木棉于他,盼着能卖个好价钱。   之前在定州,他几乎要绝望了。   他本以为北方冷,南方独有的木棉一定能卖出好价钱,所以才不惜山高路远,硬带着老乡们来到这里。没想到这战火之下,家家户户都没了结余,别说冬衣冬被,连吃饱肚子都成问题。若不是来到相河村,他们的木棉很可能都要砸在手里,到时回到南方,木棉已经失去了出手的最佳时机,老乡们一年的生计便都没了着落。   而现在,不到中午,他们便已经卖出两车。   木棉的消息随着各个买主回家,快速传播了出去,甚至有一些邻村的,还邀请他们去他们村子卖,说大伙儿都打算添置冬衣呢。   有几辆车分了出去,去往邻近的几个村庄。   白一城仍跟着大部队留在相河村,这里仍有人源源不断地来买。   中午时,不远处的浇头汤饼铺坐满了人,这些人的口音五花八门,想必是从不同地方过来,做买卖谋生的小贩。那汤饼的香味飘过来,白一城竟然觉得有些饿。   这又是相河村与别处不同的地方了。   大部分地方,包括白一城的家乡,他们都吃两顿的。而这相河村的人竟然还要吃午饭吗?一日三顿,那可是只有奢侈的豪门大族才会有的习惯。虽说这浇头汤饼也不是什么很贵的吃食,但到底是多吃一顿,对大部分普通人家来说还是负担颇大的。   “你们这儿都兴一天三顿吗?”又有人来买木棉的时候,白一城问。   来的人是村长,他摸摸花白的胡子,笑呵呵道:“以前不这样,后来宋家吃三顿,他家作坊也是,就渐渐养成这习惯了。中午吃一些,下午才有力气干活哟,你看那些人,他们天不亮就出门,这时已经卖完一轮油回来咧,下午他们还得再出去一趟,这要走那么多路,可不得多吃些。”   这浇头汤饼铺是他家小儿子跟邻居家的小郎君合开的,每天能卖出去好些,可赚钱了。村里人越多,他们的生意就越好,所以这相河市繁荣,村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宋家?”白一城只听人说了相河村,并未听过宋家,“是这儿的富户吗?”他觉得眼前的老者特意提起的人家,定然在当地有些影响力。   “不是。”村长笑,“普通的农户而已,但他家四郎有胆有识,你看村西那儿,那馒头作坊、豆油作坊、蚕丝被作坊都是他一手办的。还有如今流行的火墙火炕,葱油饼、炒菜、油条什么的,也是他教大伙儿的。好些人因为他赚了钱,现在别地的人也都爱来这里,村民们养的鸡啊鸭啊还有那蔬菜的销路都比过去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么神?   白一城瞪大了眼睛。   村长笑眯眯地指他身后的麻袋:“小兄弟,我买六袋,可否麻烦替我送回去?”   “村长也来买木棉啊。”白一城还未答话,又走来一个小郎君,他穿着青色的圆领衣袍,像是个城里小富之家的郎君,正是白天见过的那两个中高瘦的那个。   “宋四郎。”村长笑呵呵地回头。   这就是宋四郎?也太年轻了。白一城暗自惊讶。   宋菽也是来买木棉的,他早上就注意到了这摊子,一直忙活到现在才得空来看,幸好还没卖完。   “头家,十袋怎么卖?”宋菽问。   他家也该置办冬衣了,木棉比鸭绒鹅绒都实惠不少,而且还能做枕头。他真是受够了这里的木枕,也用不惯荞麦芯的,木棉枕倒是不错,既软和又有弹性,只是不知道可有销路。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合一,有没有很粗长?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36章 第三十六桶金   宋菽问完价, 又想起他那几个作坊包做每季的新衣裳,便又多要了一些买了二十袋, 花去近一贯钱。   白一城叫来他两个兄弟替宋菽搬木棉上门, “这是我五弟六弟, 白一坊和白一巷。”他介绍道。   “可是那坊巷的坊巷?”宋菽奇道,用诗词歌赋起名的很常见, 可还没听说过用行政单位起名的。   “正是。”白一城扛起三个大布袋,跟着宋菽回家, “我大哥叫白一邦,三弟白一乡、四弟白一村,还有七弟叫白一井。”   宋菽越听越奇,这可真是好记的名字。   “你七弟为何是井?”他又问。   “因为没有比巷子更小的了, 本想叫白一宅, 不知为何又成了一井。”白一城他这几兄弟的名字,没少被人打趣,他觉得挺好, 这借着名字的趣味跟主顾多说几句,也是拉近关系的方法。   “有意思。”宋菽道,又指向前面的院子,“这前头便是我家。”   白一城看了眼, 很干净整洁的小院,三间夯土房与周围的民居类似, 果然如村长所说是个普通农户。普通农户出身,却能做出这么大产业, 这令白一城更是佩服。   “听说你还卖豆油和蚕丝被?我曾在悦行市见到炸油条的摊子,用的可是你家豆油?”白一城问。   “是啊。这附近卖炒菜的,油条的,葱油饼的,凡事用到油的吃食,多半是我家豆油。”宋菽道,他说得比较谦虚,其实几乎都是了。   “你这豆油怎么卖?”白一城问。看今天这架势,他们的木棉不出两天便会售罄,之后返程的时候若能带上些这里的货物,回去一卖,那又是一笔进项啊。   “我这儿批发价,四十文一坛。”宋菽说。   白一城的表情,和当初听到这价钱的汪掌柜如出一辙,惊呆了。比起那天价的麻油和猪油,这豆油简直贱得不值一提。   其实,也有人跟宋菽提起过,他这豆油卖得再贵些也使得。宋菽也知道,就算价钱涨到麻油的五成乃至七八成,他的豆油也一样有销路。可是那样的话,食用油的价格依然居高不下,这葱油饼、油条、炒菜都会成为富户贵族们的专利,那些靠它们营生的小贩也将失去这一生计。少了进项,大伙儿便不愿消费,如此恶性循环,如今的繁荣,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于馒头、蚕丝被等也是同样的道理。   提高单价,在垄断的前提下,他固然能赚更多,但商业仍是一潭死水,并非长久之计。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贫富悬殊的社会,不是他想见到的,虽然他的一己之力很单薄,但也希望尽可能地为这里带来活力,让家家户户都能吃得饱、穿得暖。   “四郎。”白一城突然停下,去掉姓氏地喊了他一声。   宋菽莫名其妙,只好也停了下来。   “我这二十袋木棉不收你钱了,再加两袋也使得,你教我那些用油的吃食吧,我从你这儿买了油回去也好做些营生。”白一城道,虽然这木棉不全是他家的,但只要跟老乡们说清楚,这二十二袋从他家带来的木棉中扣,便也不会有人反对。   他在相河市站了一天,那葱油饼也好,油条也罢,还有那浇头汤饼,各个闻起来都香得要命。他们队里不止一人想尝尝,可他们都拮据惯了,实在没舍得。只有一人花一文钱,买了四个馒头,边吃边喊这辈子没吃过这样好的吃食,馋得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都忍不住流口水。   “我可以去扬州城支个摊子,你这吃食又便宜又香,必定卖得好。”白一城道。当然,说这吃食不贵只是相对的,他是不舍得买的,不然也不用忍着不尝了。   这回换宋菽惊呆了。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扬州城。不,他的豆油要传去扬州那么远了。不不不,白一城居然这么爽快,还是说他这豆油吸引力居然那么大了?   一瞬间,宋菽脑袋里飘过无数念头,他竟然有些抓不住重点。   “教,当然行。”宋菽缓了缓,先给紧张的白一城喂了颗定心丸,“不过不用二十袋木棉这么多,这些乡亲们我也是免费教的,你要真想给,送个两袋就行。”   “这样好的吃食,你竟是免费教的?”白一城越发不可思议。   宋菽笑笑,没说什么。   先前那二十袋,白一城已经收了宋菽钱,便也没矫情得要退,他让他五弟六弟又去抱了六袋来,赠予宋菽。宋菽没推辞,当天傍晚后便教了白一城几个葱油饼的做法,并约好来日再学油条和炒菜。   晚上的时候,三娘和程二娘忙着做冬衣,蚕丝被坊最近也很忙,宋菽便也不等天亮麻烦彭婆婆了,亲自上阵,用做蚕丝被剩下的边角料,逢起枕芯套。   他的针线活是奶奶教的,后来久不做,早已生疏了。   宋阿南进来时,他正忙着把两块刚裁好的长方形布片缝到一起,针脚歪歪扭扭的,不太美观。   “毛毛虫。”宋阿南说。   他脸上隐隐有笑意,宋阿南这人,平时冷着一张脸,就连嘲笑人时,那笑意也隐晦得很。不过,宋菽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宋阿南的嘲笑对象,基本是他!   “你行你来啊。”宋菽说,把布和针线往外一递,他就不信了,宋阿南还能会女红不成?竟然敢笑他,看他不笑回去。   宋阿南敛起笑容,宋菽以为他怂了,正要得意。   宋阿南却接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宋菽旁边。   宋阿南拿起针线,动作倍儿专业,还真像那么回事。   靠,他真的会女红!宋菽觉得,自己的嘲笑大业要终结了。   结果,宋阿南搞了半天,那针脚比他的还惨不忍睹。如果说宋菽的针脚像一条歪歪扭扭的毛毛虫,那宋阿南的针脚就像千万只蚂蚁爬在布上。宋菽那勉强还能看出是在缝东西,宋阿南那就是妥妥的行为艺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菽可不是话废,笑起宋阿南来,那是一点心里障碍都没有。   宋大郎进门时,就看见他那四阿弟指着脸色漆黑的小将军,一通狂笑。   一边笑还一边喊:“哈哈哈哈哈,你缝的什么鬼,哈哈哈哈哈,像蚂蚁一样,哈哈哈哈哈!!!”   宋河突然觉得,他四阿弟如今还能活着,怕是上辈子救了小将军他全家。   被宋菽一顿狂笑,宋阿南的面子挂不住,竟然卷着被子爬屋顶上去了。这下宋菽玩脱了,为了晚上有被子盖,签下一堆子不平等条约,比如要天天给宋阿南煮番茄鸡蛋面吃。   宋菽恨啊,于是当他的针线活越来越熟练后,果断把用来练手那个次品,丢给了宋阿南。   两天后,经过宋菽的不懈努力,宋家人人都枕上了木棉枕头。宋阿南抱着他那个针脚歪歪扭扭,像毛毛虫又像蚂蚁的枕头看了半天,丢下一个字:“丑。”但还是枕着它,舒舒服服地睡了。   *   宋家的木棉枕头当然也引来了一阵跟风,不过这东西没啥技术含量,宋菽也就没自己生产。倒是白一城他们离开后,村民们要做枕头却没有多余的木棉,他多得的那六袋顿时成了香饽饽,还小小赚了一笔。   白一城离开前,跟宋菽学了所有用油的吃食的做法,还买了二十五坛豆油,打算去扬州城做点生意。他的做法,给了宋菽一点启发,不过还未形成什么具体的计划,便也按下不提。   倒是这粟米丰收的日子来了。   全村上下全都下地里忙活了起来。不知是不是今年格外风调雨顺,这粟米的谷子长得格外好,虽不是全部,但有不少都结了比往年更多的谷子,而且每颗都格外饱满。   宋菽他们地少,又因为有郭大哥等人的帮忙,是最早收完的。   往年收成最好的时候,一亩地也不过能收上一石多一点粟米,而今年宋家的地,一亩出个两三石那是最少的,普遍都有个五六石,竟还有一亩地达到八石之多。   宋家这可怜的五十亩地,竟然生生产出近两百五十多石粟米,是往年的五倍。   村中一片哗然。   他们也有一亩产了近两石的地,本以为已经足够令人惊奇,却不想宋家的粟米产量,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   “这是怎么做到的?”有村民问。   宋家的地都是郭老大他们打理,难不成这些外乡人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本事?可大家平日多有走动,并未见到他们有什么新奇之举啊。在种地一事上,宋四郎也管得极少,并未拿出什么新鲜物什。   “呵呵,运气好吧。”宋菽把这一切归功于老天爷,这是如今唯一能说得通的了。   播种前,他偷偷把自家的粟种都换了,因为存货有限,村民们的他只换了一小部分,每家平摊下来也没多说,所以只有他家有如此惊人的收获。   其实,他还有些小遗憾的。   这些种子在现代技术下,产上个五六百斤,也即十多石都是平常。这里只换了粟种,果然还是达不到现代的产量啊。   不管宋菽心里怎么想,这惊人的事迹,不到一日便传遍的全村,乃至周边的村庄也都知道了宋家的粟米地产了他们的五倍之多。   这些邻村的农户,没有宋菽偷偷换粟种,一亩地的产量仍挣扎于一石左右,看见宋家那一茬又一茬的谷子收获,别提多羡慕了。   “宋四郎,你这粟米还未脱壳吧?卖不卖?我留种。”   “我出五百文一石。”   “八百文!”   “八百五十文好不好?”   “你们也忒小气了,五倍的产量啊,我出一贯钱!”   这天一早,宋菽刚刚煮好阿南的番茄鸡蛋面,才出灶间就被围住了,一杆本村邻村的农户们竟然现场拍起了他家的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六一节快乐~谢谢支持,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海登 5瓶;Linda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桶金   宋菽本来还愁, 要怎么才能把现代带来的粟米种子推广出去,没想到村民们如此积极, 这下正合他意。   “不如我们弄个拍卖可好?”宋菽问。   “没问题, 底价多少?现在就拍。”一个邻村的老妇说。   她催着宋菽快点拍, 当然有她的道理。现在这边才十来个人,就叫到一贯钱了, 这要再来的三五十人,还不得顶天去?   这粟种越好, 来年的收成便越好。   收成,这可是农户得以生存的根基,在这件事上,这些农户是个顶个地愿意花钱。而且这改良粟种是造福子子孙孙的好事, 还真没愿意藏着的。   上次黄金果一颗就得那么多钱, 他们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这粟种若是论石卖,他们还是能争上一争。当然, 拍卖时间越早越好,趁着那些富户还不知情,他们先买了,否则连渣都不剩。   宋菽不置可否, 卖与富户,那这粟种多半要被垄断, 卖与农户,谁都没垄断的实力, 倒正好合了他大规模改良种子的意。   “那就今日吧,半个时辰后在村中央的空地上。”但宋菽并不打算在这小范围里卖,要大范围改良,当然是来买的人越多越好。   “行!”那老妇说,带头先走了,她得立刻回去数数,有多少现钱是能用的。也不知道宋四郎接不接受用刚收的粟米换,他们那些留种虽然不行,吃却还是可以的。   宋菽把番茄鸡蛋面给宋阿南,回屋摸出一本空白的账本。   这回,他不打算搞上次那样大的阵仗,太累。反正粟种都一样,也不需要分开拍,就一起弄吧。   最开始的那些人虽然极不愿意拍卖的消息外泄,但挡不住六娘与她的小伙伴们灵活,这消息还是如风一样,快速传了出去。   “快点快点,到相河村去!”   “宋四郎在拍卖粟种!”   “五倍哩!快快快!”   本村的,邻村的,所有人都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的时间到了相河村中的空地。   宋菽一出现,就被围住了。   “号码牌呢?”   “底价多少?”   “哪里登记?”   村民们都经历了上次的红薯拍卖,这会儿问出的问题也倍儿专业,甚至已经有人研究过,如何举牌才能又快又准,大家摩拳擦掌,准备好好争上一争。   谁知,宋菽却道:“大家想好自己愿意出的每石的单价,以及要购买的数量,然后去李账房那儿登记。我这儿一共出两百石用于拍卖,按登记的价格来,价高者得。”   宋菽的这办法,相当于现代拍卖车牌的法子。比方说,这个月要出两万块车牌,每个人报价,最后从最高价往下数的前两万人拍得。如果要保证能买到,当然要出高价,如果怕不划算,则要好好衡量一番,尽可能使出价接近最低价,但又不能出太低,否则便挤不进拍得的名单了。   这出价,是一门学问。   村民中不少脑子快的已经领悟了,另一些在宋菽的后续解说中,也慢慢领悟了关键。   可这价,该如何出呢?   大家伙儿都没什么注意。往年那粟种的价钱自然无法与之相比,没有丝毫参考价值。到最后,大家也不想了,就按自己的心意走吧,太贵了咱也负担不起。   村民们陆续到李账房那儿做了登记,快正午时,最后一人也登记完了。   接下来,便是排序。没有电脑的时代,这一切都得靠人脑,这排序一事就生生耗到了近傍晚时分。   大伙儿回去吃了个饭,或者随便弄个什么垫吧垫吧,也有买了浇头汤饼或者油条和葱油饼的,只是大家也没啥心情吃,都等着出结果呢。   宋菽与李账房、五娘三人奋战一下午,这名单终于是出来了。   登记的人中,有买几斗的,也有买两三石的,最终有一百三十多人中了,最低价拦在八百五十四文每石。宋菽报出这个数字时,人群中爆出好几声惊呼。   有惊喜的,也有悔恨的。   “早知道就再加十文了!”一个从邻村赶来的中年汉子以拳击掌,他出了八百四十五文,只比最低价差了九文钱而已。   “啊啊啊啊,我们中了!中了!”另一边,两个小娘子大喊大叫着抱在一起,她们是另一个村的,平时往相河村跑得很勤快,还常常拿了蚕茧制蚕兜。这一次,她们思量再三,出价八百五十四文每石,刚刚好挤进中标名单的最后,做了笔最最划算的买卖。   几家欢喜几家忧。   没中标的自然可惜,而那些中了的,也有因出价太高而沮丧的。   比如出价最高的那户人家,足足花了四贯钱,如今结果出来,只叹自己太过冲动。但好歹是买到了粟种,只盼来年风调雨顺,他们也好享受丰收的喜悦。   在交付时,宋菽以一百二十文一石粟米的价格,也接受以物易物的交换。这价格比市场价略低,但能用物抵,大家还是很乐意的。所以交易完后,宋家也并不缺用来食用的粟米。   三娘看着堆在自家后院里那一石又一石的粮食,心里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果然啊,就算赚再多现钱,也没有这满满的粮食让人踏实。   当天晚上,宋家吃了一顿前所未有的丰盛晚饭。   *   丰收之后,便是每年调整土地归属的时间了。   本朝律法规定,男子成丁可分八十亩口分田。宋河走时还未成丁,如今早已年满十九岁,在入冬前,他领到了自己的八十亩田地。   拿到土地那天,他也好,三娘也好,都感慨万千。   他们从小跟着宋寡妇长大,寡妻妾能得的土地只有三十亩口分田,以及宋寡妇过逝的丈夫留下的二十亩永业田。宋寡妇凭一己之力,用这五十亩土地将他们七个孩子拉扯大,每天盼啊盼,就盼着宋大郎成丁好多分八十亩田地,只可惜,她没有看到这一天。   宋寡妇的墓前,点了两根蜡烛,放了五盘炒菜和一碗粟米粥。宋家的孩子由长至幼一一祭拜。   程二娘还未过门,排在最后。   都祭拜完后,宋河牵过程二娘的手:“我离家多日,耽误了二娘许久,今日在阿娘墓前,我……”他哽咽起来,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平复良久,才对程二娘道:“嫁给我,我会对你好。”   程二娘早就泣不成声,她为了这一天,不惜与父母决裂,自败名声,就是要等他回来。他们说好的,要一辈子在一起。   “十一月十四便是黄道吉日,还有一个多月,虽说匆忙了点,但大哥的事宜早不宜迟。”晚饭时,三娘跟宋菽还有宋河讨论起日子来。   宋河看程二娘。程二娘轻声说:“听你的。”   宋河便点了头。   “如今农闲,使点钱找人修个院子快得很。”宋菽说。他们家的房子本就不大,若还要布置新房,那便挤不下了,所以宋菽跟宋河合计了一下,先不忙着分家,但房子还是要扩建一下。   宋河自然没有异议,宋菽虽没有明着帮什么,但他的婚事能成,绝对是多亏了宋菽。如果这时候他直接带着田地分家,那就真不是人了。   这之后便是迎亲等事,宋河与程二娘说好,还是得回程家一趟。不论程家耶娘如今是个什么态度,他们做小辈的总得知会一声,做足礼数。只是这事具体要怎么办,宋菽却提醒他不要着急,得好好想想。   程二娘这么跑出来,他耶娘还好说,乡邻之间的话肯定不会好听。   这一次回去,争取耶娘谅解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要让那些说闲话的人统统闭嘴,那他们往后的日子才好过。   宋河一听,果然是这个理。   宋菽暂时没想好具体要怎么弄,反正还有一个多月,他现在有钱有人,不愁搞不定。   第二天,三娘说冬天快到了,想再腌两坛子菜,便没有和宋菽他们出去。宋菽、宋河、宋阿南和六娘一起,去逛了逛宋河新分到的田地。   这片田地离得比较远,因他们村的地基本分完了,有一部分是邻村那儿匀过来的。   “阿兄,今天好冷。”六娘抓住宋菽,把她冰冷的爪子塞宋菽手里取暖。   “霜降后,这天是要冷得更快些。”   “三娘腌了好几坛子黄瓜还有蕨菜,备着过冬。这最后一个能吃到蔬果的月份,可得好好珍惜啊。”宋河道。   “没菜吃。”难得的,宋阿南在这闲聊中也能插话,虽然还是一样的言简意骇。   他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宋菽。   宋菽过惯了现代那种满是反季节蔬果的日子,一直忽略了,这小农经济的时代,可没有大棚蔬菜给他吃。冬天,那可不只有冷,还要面临没有新鲜蔬菜的三个月。   这地方好像也不兴吃白菜,大家也没有储冬菜的习惯,也可能是储不来或没得储。   宋菽他们走到一处坡地,坡度很陡,将田地分成上下两层。宋河感叹,这陡坡虽算面积,却不好种东西。宋菽却觉得,这地形看着可真像霍比特人那房子,在坡上开个门挖进去,好像藏在地下一般。   等等,开个门?藏地下?   “有了!”宋菽突然喊道,几个人同时看过来。   “阿兄有什么了?”六娘问。   “冬天没有蔬菜,咱们可以挖地窖种啊!”宋菽说。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提到的这种拍卖的方法是参考零几年那会儿上海拍车牌的方法,但现在貌似不是这样了。   谢谢支持,么么哒~   【无轨电车小剧场】   宋菽:有了!   六娘:阿兄有什么了?   宋菽:有崽了……   宋阿南:(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芯芯、爱喝奶茶的蟲蟲、查無此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嗷嗷嗷 56瓶;镜子陶 20瓶;小城故事多、桃花执酒、小叶子、文晓文、Creusa、瑟伯里C 10瓶;欧阳若涵、一女子、Linda、絨絨一树茋、美人虞、灵灵 5瓶;俍瑄、summer、karen 3瓶;冰、边城浪心、篱悠然 2瓶;迷失、lmrabbit、荒九、吴14206269、怕是每月要吃土的修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第三十八桶金   今天云多, 正午的阳光并不烈。   程家村村口不远的地方有个公用的石碾,收完谷子后, 自家没有石碾的人便带着未脱壳的粟米去那儿脱壳。人一多, 便免不了闲话。   “我刚路过程五郎家, 那婆娘又在骂他男人。”   “闺女跑了,撒气呗。”   “都小半年了吧?那宋大郎可回来了?”   “回不来了, 这上了战场的有几个能回?”   “呸,闭上你的狗嘴!这里谁家没个上战场的!”   说起这事, 大家也都静了。这十里八乡,九成人家有至少一个上了战场的男丁,只是宋家更倒霉些,被生生抓去两个。   “听说那宋二郎是自愿去的。”   “你又晓得?”   “我表姑在相河隔壁那村, 那时闹得还挺大, 不过宋家的人不爱提。”   “听说宋家四郎回来后,他家可好了。”   “好能有什么用?你看那程二娘名不正言不顺的,宋大郎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最后累得自己名声坏了,生生熬成了老姑娘。”   “我要有这么个女儿,就算她横死街头也不会让她再回家。”   程二娘跑了后,村里村外对她的事没少议论。虽也有一些同情之语, 更多的却只是想看个好戏。   “等着瞧吧,宋大郎就算回来了, 会要她这么个名节败坏的姑娘?”   “你很了解宋河?”   “那倒没有,我……”说话的那男人, 顿时收了声。   宋河站在他身后,牵着马。他旁边站的,正是他们议论纷纷的程二娘。   “表舅,我的事不劳您老人家费心。”程二娘道,她这表舅跟她就是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可大家都住一个村,平时没少拿长辈的身份压她。他们今天回程家来商量亲事,没想到一进村就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也不知是不是大郎在身边,令她感到无比安心,她竟然开口顶撞了长辈。   那男人素来欺软怕硬,这会儿被程二娘这小娘子顶撞了,抬手就要打人。   然而刚抬手,手腕便被握住,往后一扭。宋河的双臂像两根铁棒,将他牢牢制住:“表舅,二娘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她要有得罪您的地方,是我管妻不力,您冲我来。”   宋河人高马大,轻轻松松就把他给制住了,他那俩胳膊被扭在身后痛得不行,哪里敢再跟宋河叫嚣。   宋河嘴上客气,下手却黑。程家村的村民们都闭紧了嘴,心里把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反复回味了几遍,几个说了宋家或程二娘坏话的都手心冒汗,就怕已经被宋河听了去。   “哪吶,我哪舍得打二娘,她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那男人换了副嘴脸,颇为谄媚地道。   宋河面无表情,把他往旁边一推,隔开他与二娘。又牵起二娘的手,无视旁边紧张的村民们,细声细语地说:“咱们先去你家?”   二娘点头,一行人便往她家去了。   “好多人。”   “那几个是相河村的?这么壮。”   嗡嗡声又起,这回大家议论起宋河带来的大队人马。   那些都是跟着郭老大一起当过山匪的,他们也听见了之前程家村人对程二娘的闲言,程二娘是宋菽的嫂子,宋菽是他们的大恩人,这些讲恩公家闲话的人,他们当然没有好脸色。   这么一群又高又壮的大老爷们儿走过去,还都黑着脸,程家村人更是心中揣揣。   “你个老棺材,钱钱赚不到,地地种不好,养个女儿还跑了,你说你……”自从程二娘逃走,程家阿娘日日气不顺,那会儿给刘富户做填房那事都快说定了,她那女儿却自己跑了,“那事情也有你一份,不是你帮忙,她逃得掉?”   程家阿娘说起这事就气得发抖。刘富户可是拿了五亩良田做聘,那可都是河边的沃土,不仅值钱,还能种出好些粮食。要不是她这不成器的男人,居然帮着女儿逃婚,她至于看着到手的良田飞走吗?   “总不能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啊。”程五郎窝囊了一辈子,这是第一次跟自己老婆对着干,他哆哆嗦嗦说出了这话,预计又得挨一通打,可预想中的巴掌却没挥下。   “程阿娘消消气。”宋河笑,挡住了程阿娘挥下的手臂,程二娘忙去扶她阿耶。   “闺女,闺女回来了。”程阿耶看见她,笑得皱纹都堆到了一起,“女婿也来了?好好,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程五郎看见高高大大的宋河,高兴得鼻子一酸。   之前他老婆要女儿嫁给六十多岁的刘富户做填房,他反对不得,最后只好帮着女儿逃跑。但心里也是紧张的,万一宋大郎回不来,或者他回来了,却又不要他闺女了,那可怎么好。   现在看见宋河与程二娘一同回来,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   “你还知道过来,你们宋家是怎么教孩子的,没过门呢就往家里领,欺负我老程没人还是怎么的?”程阿娘用力一抽,宋河也没刻意拦,就让她把手臂抽回去了。她一得了自由,立刻一扭身,又退了两步,一脚已经踏进了院子。   她那话说得大声,院里院外都听见了。   院外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这些到底是程家村的,这会儿肯定跟她一条战线,喷死这宋大郎。   谁知,一句话都没有。   那二三十人安静得像一堆石头。她回头看去,个个都转开视线,当做没看到。   开玩笑,刚才宋河教训人那样他们都看见了。连对远房长辈都不客气,他们这些人还是别触霉头的好。再说了,这程五郎家的婆娘可不是好相与的,这村里谁家跟她没点积怨。   程家阿娘眼看着就孤立无援了,她又去找那俩儿子,可刚才她骂男人时,儿子都躲开了,这会儿天晓得在哪里。   “程伯母,”宋河也走了出来,后头跟着程二娘和程五郎,“我与二娘订亲也有些年头了,今天来程家村,就是想跟二老商量下这成亲的事。”   “你们要成亲了?”程五郎一听,激动得很,“什么时候啊?”   “大约在下月十四。”程二娘道。   “我们还没同意,怎能这样草率。”程阿娘立刻道,“我闺女养这么大,你家才送来两石麦子就要娶走,哪那么便宜的事。”   宋大郎和程二娘初订亲时,她觉着宋大郎还算壮实,当时也确实没个像样的人提亲,便允了。宋寡妇送了一石麦子来作为彩礼,可成亲前,宋大郎便被征走当了兵。   她家离相河村远,但听来来往往的小贩说,宋家现在可发达了。前些日子还卖了好些今年刚收的谷子,他家的粟米地收成是别人家的五倍,那些可留种的谷子都被抢疯了,足足卖到四贯钱一石呢。   刘富户那的事算是吹了,良田拿不到,拿些上好的粟种也是好的。   这宋大郎着急娶她闺女,必得开口多要些。   程阿娘刚要开口再说,宋河却抢先接了茬:“那当然不能,原先我家困难,才委屈了二娘,这不给您又补了十石粟米来。”   十石粟米哇。   院外的村民面面相觑,只恨自己家里没有个与宋家儿郎情根深种的闺女。   一般来讲,一亩地能产一石粟米,十石可就是十亩地的产量了。这些年壮劳力稀罕,家家户户的地都种不满,遇上喜事能给个一石半石的粟米已经很好了,这一出手就是十石粟米,可真是豪气。   程阿娘一听,眼睛也亮了。   宋家运粮的板车就在院外,她快步过去,当着乡邻的面掀开上面盖的草帘。   “全都脱好壳了。”   “这分量可够足的,宋家实在厚道。”   上次拍卖粟种,宋菽也接受用普通粟米兑换,所以现在宋家堆了许许多多的粟米,分量远超过他们自家收的。这回来谈成亲的事,便带了十石过来。就算程家不厚道,为了程二娘的面子,这彩礼不能少。   乡邻一片赞叹,程家阿娘却傻了。   这脱了壳的粟米,是发不了芽,留不了种的。她想要的是宋家地里出的高产粟米种,哪是这种纯粹用来吃的货色?   程家阿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对这彩礼无比不满,却一句也说不着。   十石粟米,这换了任何一家农户都会乐得眉开眼笑得嫁女儿。可她想要的却不止这些,她本该有五亩良田,全被那不懂事的闺女给搅黄了。   锋利的目光射向程二娘,被宋河有意无意地挡了去。   “程家村离相河村太远,我也舍不得二娘成婚那日来回奔波。我们商量过了,借村长家的房一用,花轿从那里出发,所以今日来也是想问伯父的意思,到时可否去相河村小住两日,也好有长辈送二娘出嫁。”宋河说。   这事情他们思量了许久,如果让程二娘回家待嫁,于礼最合,却不知她那阿娘和兄弟又要给她什么委屈受,宋河是新郎官,又不能整日来陪着,实在不放心。   但如果从村长家走,这也不像个样子。   最后程二娘说不如将她阿耶接过去,至少还有个长辈在,而且她阿耶也是希望她能遂自己心意,嫁来宋家的。   “好好好,没问题,我这把老骨头还走得动。”程阿耶只要女儿嫁得开心,一百个愿意。这会儿女婿在,他也不惧老婆打他,答应得很是爽快。   “不用您老人家走,到时候我们来接您。”郭老大在一旁说,他今天带了兄弟来给宋河撑场面。   程阿娘想反驳,可她男人却已经满口答应,这一院子的壮汉让她没了勇气。刚才宋河挡她那一下,可一点没客气。   *   “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样了。”宋菽说,把今天份的番茄鸡蛋面给宋阿南。   宋阿南却不接。   他左右瞧瞧,确认六娘他们几个都不在,又走过去把灶间的门关了。   “干嘛?”宋菽疑惑。   宋阿南走过来,两手撑住灶台,刚好把宋菽圈在中间,他凑过来,说:“火锅。”   宋菽:……   居然开始挑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39章 第三十九桶金   从程家村回来, 宋河的婚事便基本定下了。   之前,跟他一起从军中退下的姜蔡二人也来到了相河村, 他们跟着石三郎学会了盘火炕建火墙的手艺, 在县城接到不少活, 打算之后再出去闯荡一番。不过,他们什长的喜事, 还是要参加的,便住了下来, 就睡在豆油坊的仓库里,白日里帮着宋河盖他的新居。   宋家小院的篱笆院墙被全部推倒,在原本的正屋后,又盖了一组东西屋与正屋, 与之前的老房组成前后院, 普通的农家小屋竟然也有了二进大宅的气派。此次新盖的房子也更宽敞,正屋隔成三间,从中间进有个小厅, 左右各一间卧房,宋河夫妇住在左边,右边还暂时空着。   西屋隔成两间彼此独立的卧房,六娘和七郎各占一间。三娘和五娘还住在前院西屋, 不过两人住的话,便觉地方宽敞了不少。   本来后头的正屋是要给宋菽一间, 但他觉得离小夫妻太近不方便,且住在前院来来去去也便利, 便没有搬,仍跟宋阿南睡着上下铺。   后院东屋则打算作吃饭之用,若有客人来也能住住。   宋大郎他们动作很快,郭老大石三郎他们抽空也会来帮忙,不用多久新屋便能盖好。   另外,宋菽的地窖也开挖了。   现在正巧农闲,也不是所有人都爱跑出去卖豆油卖蚕丝被卖馒头的,宋菽招工的消息一放出去,本村邻村便有许多人来报名。挖地窖是重活,那些妇人和还没长个儿的小郎君宋菽没敢要,只点了几个壮劳力。   他找的这一处地方是个陡坡,它将一块地错成了相差一人高的两层。   他一共要建七个地窖,五个小一些浅一些的,和两个又深又广的。因错层的关系,小的五个有一半从坡的正面看是露在地上的,另一半沉在下面。这样半露半沉的地窖,通风更好,保暖效果也不输深埋地底的那种,正符合宋菽的需求。   当然,这样的地窖虽然温暖,却是常年照不到阳光的。   造好两个后,宋菽跟三娘阿南一起去看,他们顺着梯子爬到底下,里面的光线很昏暗。地窖的地面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土,都是从田里直接担过来的。地窖两边还设了火炉,通了到地面的烟囱,若温度不够,便可以用它们来加热。   “这地方,你要怎么种菜?”三娘早憋了许久,一直以为宋书有办法解决,可看里面这昏暗的情形,心却跌到了谷底。做农民的都知道,菜和粮食都是需要阳光的,要是连着好多天不出太阳,那庄稼都会蔫蔫儿的,更别说在一个常年照不到阳光的地窖里了。   “咱们不种寻常的,种黄化菜,黄化菜不需要阳光也能长。”宋菽说,“比方说把蒜头直接种地里,能长出蒜苗,而在这不见阳光的地底,便能长出蒜黄。我从隔壁村收了许多大蒜,过会儿就该送到了。”   他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人叫他。大蒜已经送到了。   宋菽让他们直接运了些进来,带着三娘和宋阿南开始播种。这回造地窖他招了乡邻来帮忙,但种菜却不打算假他人之手,他打算弄的豆芽和蒜黄都不难,自家便可做得过来。   宋菽依然不擅长种地,但三娘和阿南动作利索,不用一个时辰,这个地窖的蒜便已播种完毕。剩下的蒜头他让人都存进了新挖好的井窖保存。   蒜黄长得很快,二十多天便能成,割掉一茬后,十几天又能长出第二茬。在这吃不到新鲜蔬菜的冬天,可称得上软黄金一样的存在。   除了蒜黄,宋菽还准备了许多豆子,打算在另两个地窖中发黄豆芽。彭师傅已经让孙子过来知会过,他订的那一批木架子很快就能好。发豆芽不仅不需要阳光,连土都不用,只要一些水和适宜的温度。黄豆芽发得很快,四五天便能好,所以现在还不急着弄,等天再冷些再说。   等到临近冬至,市面上的蔬菜基本已经消耗一空,他的蒜黄和黄豆芽必然大卖。   *   大雪过后,便是宋河的成亲礼。   宋家院子里宾客盈门。   汪大前带了几匹好布来,恭贺宋河新喜。望海楼少东家傅文也带着娘子柳二娘来贺。杨剑到得比他们晚,但也赶在了拜堂前抵达,送了两件玉器。另外,褚老和李二姐也派人送来了礼物。   这些人当然不是冲着宋河来的,只是找个机会与宋菽攀关系罢了。但他们无一不是大涂县有名有姓的,即使只送了礼来,也足够其他农户羡慕的了。   宋河骑着望海楼赞助的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吹拉弹唱的队伍,和新娘的花轿。   村里好久不见喜事,孩子们兴奋得围着队伍来回跑,虽然早已熟悉程二娘,却还是想透过风吹起的缝隙,偷看轿帘后蒙着盖头的新娘。   宋家的正屋被装饰一新,村长端坐在首位,充当宋家的高堂。   宋河心跳得极快,时不时便要理一理袖口。与他对拜的程二娘虽蒙着盖头,他却好像窥见了她的笑脸。拜完堂,新娘被送去洞房,宋家的前院摆了六桌,还有近二十桌摆在了院外的空地上。   最主要的三桌桌子由望海楼提供,其他的,有宋家平时卖东西用的长木桌,也有各个村民家里搬来的桌子,形状高矮各异,摆得满满当当。   宴席由褚宁掌勺,口味是没得说。崔五娘、周媳妇、施大嫂她们,都主动来宋家帮忙,相河村的村民们也几乎都到场祝贺。他们对杨剑和汪掌柜早就习以为常了,该吃吃该喝喝,一些外村的人见他们如此淡定,只叹同是农户,自己见的世面却太少。   因着是喜事,宋菽还买了好几坛酒。   酒废粮食,价钱贵得很,难得有机会喝上一喝,不少人连菜都顾不上吃了,互相敬着酒大口干杯。   身为主角的宋河当然逃不过被灌的命运,而宋四郎作为相河村的大名人,也被团团围住。宋菽在开宴前偷偷吃了一片解酒药,宋阿南瞧见,也要了一片去。   同样的解酒药,同样的剂量,效果却天差地别。   宋菽喝了没几杯,脸便有些热。宋阿南一碗接着一碗干,引起阵阵叫好,居然面不改色。   “蒜黄炒鸡蛋,清炒豆芽。”崔五娘大声报着菜名,端上新菜。   “这是什么炒菜?从未见过。”傅文是酒楼少东家,对这新菜最是热衷,立刻问上了。   “少东家不妨尝尝。”宋菽把酒碗倒过来一扣,再有人来敬酒,也一律笑着推了。   “这很是爽口啊。”傅文尝了口豆芽说道。   “这蒜黄也甚是鲜嫩,你是如何保存的?”汪掌柜问。两日前,大雪已过,再不久就是冬至,除了窖藏的一些,市面上已很少能见蔬菜了。再过些时候,窖藏的也消耗完,就真的只能靠腌菜度日。   “今早刚收的,当然鲜嫩。”宋菽道。   “你说什么?”傅文惊讶。   杨剑又夹了一筷子蒜黄,细细品尝。   “是啊,腌菜和肉吃多了怪乏味的,这黄豆芽和蒜黄冬天也能种,长得又快。”   “多快?”有个相河村的农户插嘴。他们桌上也都上了这道菜,刚尝过后便听宋菽说起,纷纷围了过来。   “蒜黄二十来天,黄豆芽四五天吧。”宋菽说。   宋菽这话音量不小,院里院外不少人都瞪大了眼。汪大前傻了,杨剑放下筷子,傅文恨不得立刻冲上来拎宋菽的衣领。   傅文:“宋四郎,这回卖多少钱?”   宋菽笑。跟望海楼合作久了,果然有些默契,这都不用他多说,连价钱都问上了。   这问题,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关心。   这没有新鲜菜蔬的冬季,乏味得很。往年大家连吃都吃不饱,便也讲究不上这些,可今年日子好过了,农户们也都想着改善下生活。   傅文则想到,每到冬天,望海楼有诸多需要菜蔬的菜品下架,对生意很是有些影响,若能买到蒜黄和黄豆芽,那他们今年冬天的生意,必定不同以往。   杨剑则盘算起来,如果把这运到关中,在豪门士族云集的帝都,能卖到几何。   汪大前除了那葱油饼铺子,在生意上跟饮食不大相关,可买来自己吃也好啊,每天肉和腌菜,吃得嘴里都要冒火了。   宋菽停顿了一刹,这使得在场的目光变得更为集中,除了几个早已喝晕的汉子,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咳,蒜黄和豆芽,我卖一两金一斤。”   “一两斤一斤?”   “什么意思?”   农户们普遍没有听懂。   杨剑却立刻懂了,傅文和汪掌柜也紧接着恍然大悟。   一两黄金一斤,这开价看似高,实则并不过分。先前的红薯也好,粟米也好,那是填肚子的作物,且并非宋家独有,就算产量再高,也只有农户和商贾才关心。而这严冬中的新鲜蔬菜,却是豪门士族可拿来相互攀比,甚至作为贡品用于御膳的,自然是价钱越高越显得尊贵。   一两黄金一斤?   农户中,有人反应过来了,这一人明白,便与旁边的解释,解释着解释着,大家便都明白了过来。   价比黄金的蔬菜,乖乖,太珍贵太稀有了,今天必须多吃几口,来日也好跟人吹吹,自己可是吃过炒黄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用户3754914945 19瓶;怕是每月要吃土的修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第四十桶金   “这些个菜, 就数蒜黄和豆芽吃的最干净。”   喜宴结束,宾客们都散了, 宋河和程二娘入了洞房, 三娘宋菽和郭老大等几人收拾着院子。崔五娘端了俩平时洗衣洗菜的大木盆来, 三娘把剩菜倒进一个盆里,把碗盘放进另一个。   “四郎, 刚才汪掌柜可是买了?”三娘问宋菽。   宋菽酒劲未退,脸还有些热。“买了两斤蒜黄一斤豆芽, 说是要回去孝敬耶耶。”宋菽说。   三娘暗暗乍舌,这汪掌柜已经是这些人中最不显山露水的了,只是自家吃就买了这样多,他们这些富户手中的钱财, 真不是她们可想象的。   “我瞧那杨公子和傅少东家也都很感兴趣的样子。”崔五娘说, 她帮着三娘把倒空的碗盘放进盆里,放满了就叫郭老大来搬去后头洗。   三娘瞧了眼也在收拾的宋菽,没说话。杨公子和傅少东家的兴趣, 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不止他们,在场哪个农户又没点兴趣呢。冬日漫漫,这春天里最不值钱的野菜, 他们都想着念着,更别说这从未见过的豆芽、蒜黄了。若不是价钱太贵, 那些农户们也多半会买上一些。   农户们没钱,杨公子和傅少东家却是有的, 两人做的又都是相关的营生,却是只问了价,一点都没买。   三娘心思重,宋菽这报价出来后,她已思量了几个来回。   往日里,宋菽但凡有个新鲜事物,总能给出农户们能承受,他们也好赚钱的价格。这才有了越来越多乡邻小贩聚集于他们的村子,担了馒头豆油蚕丝被出去买卖,才有了相河市,也有了如今相河村的家家户户都能吃饱穿暖的局面。   可这回的蒜黄与豆芽却大不相同,三娘有心问,却也有意避着崔五娘和郭老大他们,倒不是因为信不过,只是她也摸不准宋菽的心思,若真是不能与外人道的,她这么贸然问出来总是不好。   大致收拾了一番,一些来不及洗的碗都堆在了后院,郭老大和崔五娘他们陆续告辞。   宋菽烧热水洗了脚,却见三娘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穿上袜子,招呼三娘到矮桌边坐下。宋阿南还在外面善后,一时回不来,他本就打算等宋阿南回来了才睡。   三娘坐下,这会儿没了外人,她便把自己的疑虑一股脑儿的说了。   宋菽在一旁安静地听,他的酒劲已经退去,三娘的语速不快,内容有条有理。他每日忙着各个作坊的事,又时刻想着新花样,与三娘的交流倒不及刚到的时候了。   只是没想到,三娘小小年纪倒耐心得很,细细观察了这许多,又勤于思考,竟然立刻发现了这笔生意的不同之处。   “阿姐说的没错。”宋菽道,“我的确有些考量。咱们之前卖的那些,如馒头、豆油,那都是日日要用要吃的,可称为必需品。蚕丝被与棕绑床是要贵上一些,但到底也是天天要睡的家伙。   “可这蒜黄和豆芽不同,冬季的新鲜蔬菜,光这一条就足够令人疯狂。在漫天大雪植被枯萎的时候,在大伙儿都盼着春暖花开,盼着吃一口最最贱的路边野菜时,自己却能拿出新鲜菜蔬。这满足的,可不仅仅是口腹之欲。”   三娘似懂非懂,于她而言,能吃饱穿暖便是人间最幸福的事。可宋菽来自现代,在那信息爆炸的时代,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经历,也见识了许许多多的浮华。电影节的红毯不过十多米,却多得是明星砸下十几万甚至上百万的巨款,为的不过是一晚风光。   若说明星们的风光还能带来流量,那那些收集名车名表钻石古董的富豪,那些打个飞的只为一顿米其林晚餐的食客们呢?爱好也好,炫耀也罢,无论古今,稀有名贵的东西从来不乏人追捧。   也许明年或者后年,这蒜黄和豆芽的种法便会被人摸索出来,可当下,这就是冬日里的稀世珍品,不卖这贵到惊人的价钱,还真是对不起它。再者说,宋菽的野心也绝不止这一个相河村,要把生意做大,那钱帛是万万不可少的。   至于杨剑和傅文的态度,宋菽倒是一点不担心。   这蒜黄和豆芽毕竟是几百两黄金的生意。买到后如何出手,如何宣传,如何卖出高价,这一项项都需要谋划,今晚那么多人本就不适合谈生意,他们不表态便是慎重的表现。   三娘虽不完全明白,却也有了些数,又说了几句便回去睡了。宋菽等宋阿南回来,灭了蜡烛躺下,这是笔大生意,若说他一点不忧心是假的,只盼那些人别让他忧心太久。   第二天一早,他的定心丸便来了。   只是这人有些出乎了宋菽意料。李二姐穿着银狐毛皮的袄子,出现在他们宋家门外,她面上带着笑,全然不见传闻中的锐利,与宋菽寒暄时还不忘挽起程二娘的手,贺她新婚。   宋菽带她进正屋谈生意,李二姐却要求去瞧那蒜黄与豆芽地。宋阿南送进来一篮刚刚新鲜摘下的,抱臂靠在门口。   “除了汪掌柜那些,宋四郎这才还没销路吧?”李二姐捡了根蒜黄,在指间绕着。   宋菽不说话。   “不如你的菜都只供我,就按你说的一两黄金一斤,如何?”李二姐道。今天一早,汪掌柜便拿了一篮子蒜黄来显摆,他们认识许多年,但凡有点好东西都要拿去对方那儿炫耀一番,她早习惯了。只是这冬日里的新鲜蔬菜却是头一回听说,新鲜得很。   李二姐做盐商生意,常年在外跑,这蒜黄与豆芽的价值她已有计较。在相河村是一两黄金一斤,待她从水路运去更富庶的南方,或者更寒冷的北方,可就不止这些了。如今天下看起来穷困,但那金银都集中在极少数人手里,那些人手中的钱财却是她也不敢随意揣测的。   “李二姐说笑了,这蒜黄和豆芽我还真不愁卖。您若想都包圆了,只怕得这个价。”宋菽抬起右手,比出五根手指。   “这只怕过分了。”李二姐眯起眼,她眉眼细长,如此锐利的眼神也不乏风情。   “呵呵。”宋菽笑而不语。他就是垄断本断,怎还会傻到让李二姐坐收垄断的果实。“或者咱们也可以搞个拍卖,把县里的富户们都通知一遍,还有那外来的客商,相信许多人会感兴趣。”   “你威胁我。”   “李二姐言重了,我一个小小农家子,难得有些赚钱玩意儿,当然要使劲赚了。”   李二姐本想抢个先,但她小看了这个农家子,他口中谈着黄金,眼中却丝毫不见贪婪之色,仿佛这几百两黄金的生意,也与几文钱的无异。五两黄金一斤当然是不可能的,最终李二姐放弃了独吞的心思,按着宋菽的价,买了三百斤蒜黄。至少,这一季的蒜黄是她李二姐独得的了。   等傅文带着李管事赶到时已近傍晚,李二姐的车早就载着蒜黄走了。   宋阿南把一箱金锭子搬进房里,放在他与宋菽住的正屋角落。旁边还有好几个带锁的箱子,它们本应装满了铜钱,但其实里面的东西都被宋菽的神奇能力转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宋阿南不怎么关心这事,钱不在这儿,他也不用多费神看着,挺好。   “蒜黄没有了?”一出屋门,就听见傅文哀嚎。他回去与阿耶和甲师傅商量许久,连新菜名都想好了,可这主角竟然没了?   “豆芽还有。”宋菽说。   “有多少?”   “两百来斤吧。”宋菽估算了一下。   “我全要!”傅文喊。   两百两黄金的生意,就算他望海楼都极少有,可严冬里吃新鲜蔬菜也是从未有过的呀,傅文咬咬牙,就算回去挨阿耶的骂,也要把这些豆芽都拿下!   豆芽车走,宋阿南又搬了一箱黄金进屋。   第二天清晨,杨剑乘着豪华马车,带了数十名仆从与五辆运货的马车,浩浩汤汤来到宋家门前。   然而,蒜黄没有了,豆芽也没有了,他抱着一堆黄金,全无用武之地。   “下一茬蒜黄什么时候?”   “二十天后吧。”宋菽算了算日子。   “我全要。”杨剑说。   “到时再说。”宋菽慢悠悠道。蔬菜这东西不经放,还是先到先得的好,若是谁订下了,又拖上一天两天的,把他的菜拖黄了他找谁哭去。   “那豆芽?”   “哦,那个快,四天后吧。”宋菽说。   “我全要!”   “到时再说。”宋菽无动于衷。   杨剑咬牙,却又不得不同意,回到马车上,砸烂了两个茶杯。   冬至时分,不久又要过年,平日里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商贾不少都回了县里。回家便免不了请客吃饭,他们呼朋唤友来到望海楼,却见楼前挂了几个新作的幌子,上面写着清炒豆芽。   这豆芽听起来像是什么菜蔬,可是楼里新做的腌菜?有人问。   小二立刻指着大厅壁上贴的宣传画,向这刚来的客人解释。客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大冬天的,望海楼竟然还能弄到新鲜蔬菜?他这些日子吃肉喝酒嘴里都快冒火了,那些个腌菜看着就心烦,能吃到新鲜蔬菜倒是好事。   “先来两份吧,咱们人多。”那人带着朋友在大堂坐下,楼上虽有雅间,但那都是给贵客的,他们这种普通富商还是坐大堂来的好。   “客官,这豆芽菜一两黄金一碟,您看……”小二不得不提醒一声,这清炒豆芽可谓他们望海楼卖的最贵的菜了。   那人果然木了。他身旁的朋友却开始起哄,这价比黄金的炒菜可得尝尝,皇帝也没这口福啊。如此这般,清炒豆芽虽贵,销路却不错,尤其楼上雅间的贵客们,还有专程来尝鲜的。   除了这些个客人,当天望海楼还接待了诸多周围县城甚至恒州城几家大酒楼的管事,傅文早放出了关于豆芽的风声,这一上市他们便纷纷赶了来,也都想买些回去,给自家酒楼的冬季菜谱添些绿色。   望海楼的清炒豆芽卖得沸沸扬扬,李二姐的蒜黄却像石沉大海,压根没在大涂县出现。   杨剑派手下掌柜住进了相河村,新一茬豆芽和蒜黄收获时,那掌柜早早便等在了宋家门前,一收获便付了金子,立即安排车马,直接走官家的驿道,快马加鞭送往关中帝都。   这让大涂县的富户们还得肉疼一下的菜蔬,不过是关中那伙豪门世族冬季的又一消遣罢了。   杨剑的第一批豆芽被八百里加急送进帝都,途中跑死了数匹好马。   当天晚上,当朝宰相尚书令杨定的家宴上,便出现了清炒豆芽。这豆芽经过精挑细选,掐头去尾,再丢掉太短太小的,每一盘都值数两黄金。   宰相一宴,豆芽之名天下皆知,杨剑那快马运来的三百斤豆芽一夕间被抢空。   后几日的帝都中,豆芽宴数不胜数,今天这个郡王搞一个,明天那个大儒办一个,后天又有哪位皇子公主雅兴甚好也来办一场,有宴席便少不了诗作,几轮宴请下来,连专门描写豆芽的诗都吟出了百余篇。   有了豆芽的盛况,蒜黄抵达时更是好卖,还未进城呢,已经被预定一空。   蒜黄和豆芽一批批出货,名声鹊起,普通农户只得望芽兴叹,但宋家是不缺的。   “今天有蒜黄炒鸡蛋!”   不知谁喊了一声,几个挖地窖汉子本还慢悠悠走着,一听这话,立刻冲进豆油坊。   谁都没想到,他们东家竟然如此大方,今天中午管饮食的妇人炒了两大锅蒜黄炒鸡蛋。如今,豆油坊、馒头坊、蚕丝被坊和临时找来挖地窖的工人们都在一处吃饭。每到中午,大家便端着自带的碗,来到馒头豆油坊的灶间排队。   宋家作坊的伙食是出了名的好,馒头豆浆粟米粥什么的就不说了,不时还有拉面、浇头汤饼、烤羊肉串、葱油饼、油条和各种炒菜。当然,好东西总是不够吃的,若来得晚,可就只剩油渣了。   挖地窖的那几个汉子来得有些晚了,他们端着碗,不停数着前面排队的人数。还有十五个……还有十四个……又走了一个……哎怎么回来了?大娘你勺子抖一抖啊抖一抖,这蒜黄炒鸡蛋怎么能给这么多?   他们乖乖排着队,眼睁睁看着那金灿灿的蒜黄炒鸡蛋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减少,他们几乎想冲上去求盛饭的大婶给留一点。地窖已经全部完工,这可是他们在宋家作坊的最后一顿,以后哪里还吃得到这价比黄金的炒菜。   还剩两勺……   一勺……   还有一点点……啊,大婶盛给前面的小娘子了。   待到第一个挖地窖的汉子排上时,蒜黄炒鸡蛋的大盆已经彻底空掉。   那壮硕的汉子简直想哭。他是邻村的,宋河成亲那日地里有事来不了,听他工友吹了几天那蒜黄炒鸡蛋,还以为今天能一举尝到。   他委屈地准备往前头走,却听大婶突然喊他:“喂,你不要啊?”   只见大婶弯下腰,从台子下面端出一个大盘子,里面盛满了金灿灿的蒜黄炒鸡蛋,香气扑鼻。   “要要!我要我要!”汉子立刻精神了,像小时候等待阿娘开饭一样,乖巧地递上自己的大碗。   *   冬至之后,天越发冷了。   除了蒜黄和豆芽出货的日子,宋菽都懒得动弹。他穿着新做的丝绸里衣,躺在屋子里当咸鱼,他空间的硬盘里有好些电视剧,这会儿随便开了集美剧,闭上眼在脑内看了起来。   屋外,七郎穿着新衣服,不停摇他的拨浪鼓,边摇边咯咯笑,还喊阿姐来听。   六娘吃完葱油饼,瞄到宋阿南刚劈柴回来,过去缠着他要学功夫。   三娘和程二娘拿出刚从县城买回来的胭脂,在试色。   宋河从豆油坊回来,扭扭胳膊,有些不习惯那新做的丝绸里衣,太滑了,还是程二娘给自己做的那件好。   五娘问宋菽拿来了几间作坊的账本,躲在屋子里打算盘,午后又去找了李账房。   村子里,大家都农闲了,因着天气太冷,本村的村民们也懒得再背馒头和豆油出去卖。虽不像宋家那么夸张,但这半年多下来,他们也跟着赚了不少。   大多人家里都砌了火墙或者火炕,就算那没有砌的,今年他们的火炉里也短不了柴禾。   周围做木柴和炭火营生的都爱往相河村来,这里的村民和气,买东西也不胡乱砍价,一次买的又多。他们虽没有那样的好运与宋菽为邻,却也因相河村的逐渐富裕,而生意好了不少。   因为天气冷,蚕丝被的生意也越发好了,价钱越喊越高,原本卖七八百文一条的子母被,如今能叫到一千五六百文,连专注卖油的许多小贩也被吸引了过来。蚕丝被坊一天到晚都围了许多人,每做好一条被子,立刻一抢而空。   等到三九的时候,宋菽给三个作坊的工人都发了炭补。   工人拿到额外的钱帛,各个喜气洋洋,可把另一些得不到做工机会的乡民们眼热惨了。   这天,宋菽裹着棉衣从屋里出来,外头滴水成冰。   宋河刚从外头回来,说:“西北面那条大河都结冰了,可厚实吶。”   “真的?”宋菽一喜,“阿兄,六娘,麻烦你们出去转一圈,就说咱家招壮劳力,一天三十文,包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41章 第四十一桶金   “……你说你, 媳妇儿也管不好,要不然她那时去了馒头作坊, 这冬衣炭补都能拿……”孙大郎卖油回来, 又被阿娘唠叨了许久。   他家与乡正有些远亲, 阿娘又脑筋灵活,两年多前上头来征兵时, 他阿娘使了些钱帛,让他和弟弟都留了下来。当年, 全村的壮劳力走了七/八成,有些人家甚至只剩妇孺,就他家还留下三个壮劳力,日子比其他人家都好过上不少。   宋菽用馒头方子换劳力那次, 他阿娘孙尤氏本想让他媳妇去, 可他媳妇不乐意,还闹了好几天,最后只好作罢。后来, 宋家的馒头作坊、豆油作坊、蚕丝被作坊一家接着一家开,待遇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不止每月有工钱,还包饭包衣, 就前两天,宋四郎竟然还给每人发了五十文炭补。   其实, 他又何尝不想去?   豆油坊开张时,他本以为宋家会招工, 谁知宋四郎带回一众外乡人,便没本村村民啥事了。后来蚕丝被作坊开张,他又想去,可人家只要妇人。他家虽也卖着豆油,晾着蚕兜,可以往好些不如他们的人家都好了起来,渐渐的,他家也就成了相河村最普通的一户。   被孙尤氏唠叨得受不了,孙大郎随手拿了把砍刀,背着竹篓便出去了。   路上遇见村长家的小郎君,他急急忙忙往村西跑,见了他便说:“宋家招壮劳力,三十文一天呢!”   “宋家?”孙大郎反问。   “对对对,宋家。”村长家的小郎君顾不上再多说,又门头往前跑起来,若是晚了可能就做不上这工了。   “等等,我也去!”孙大郎喊着,可惜没人等他,他砍刀竹篓也来不及放回去,跟着跑了起来。这一回宋家招工,他说什么也得挤进去,省的他那阿娘整天念叨他没用。   宋家院子内外,聚集了很多人,有来找工的,也有看热闹的。   这一回跟挖地窖一样,宋菽只要壮劳力。   可能是农闲的关系,村里村外的壮劳力来了好些,宋菽一时不知该如何挑。宋阿南刚好出来,宋菽瞄到他撸下袖管的动作,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今日召集大伙儿来,是想招几名壮劳力去河里采冰。替我挖地窖的乡邻大约都知道,我那儿有两个最大最深的地窖还没用,那是我打算藏冰的。”宋菽说。   几个参与挖地窖的汉子恍然大悟,他们还疑惑呢,宋四郎挖了这七个地窖,五个都用来种菜了,却独留最大最深的两个不用,原来是这原因。   其他村民则一片哗然。   地窖藏冰这事他们多少听过,许多富户都会在冬季时让家丁采冰储藏,但那都是供自家使用。他们这些农户没有钱顾不来人,即使知道这法子,也储不起冰。   “这采冰储冰是累活儿,我想找气力大的。若有意,可与我家阿南比试掰手腕,赢了他即可。”宋菽笑,他眼角的余光扫向宋阿南,阿南瞪了他一眼,脸黑得很。   “不可能。”宋阿南咬牙,凑他耳畔低声道。   “试试吧。”宋菽笑,宋阿南天天笑他弱鸡,这难得能让他吃瘪的机会,哪能不用?他就不信了,这么多壮汉还掰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这些大汉一听,也是摩拳擦掌。   若说让他们与宋河比试,他们还要犹豫一番,跟宋阿南比试那就一点犹豫都不带的,他们正值壮年,一个有些力气的小郎君罢了,怎么会赢不了?   那些个大汉,包括村长家的小郎君和孙七郎,都信心满满的上前,撸起袖子,打算让宋阿南见识见识何为男人的力量。   “宋阿南赢。”   “阿南赢。”   “南赢。”   “嗯,又赢了。”宋菽都不好意思再大声报结果,这些人一个输得比一个快,差一点的直接扑,好的也就坚持个两三秒,这宋阿南是怎么长出来的怪胎,力气这么大。   那些与他比过的汉子们也都懵得很,谁也不知道宋阿南居然如此了得。   宋阿南挑眉看他,像是问,我都赢了,你打算怎么办?   宋菽:……   他刚刚说了,要赢了宋阿南才招,却没想过如果所有人都输了,他上哪儿找人去采冰。   “呵呵,要不阿南来挑吧?”宋菽看向宋阿南道,一个劲地使眼色。   宋阿南装了会儿呆,见宋菽快要跳了,才悠悠点头。   这些人中有不少跟他一起打过拳,他多少观察过,此刻挑起人来倒快,三两下挑了十二个人,正是宋菽需要的人数。   村长家的小郎君不幸落选,拍拍孙七郎的肩,走了。   孙七郎刚才输给阿南,心里正难过,没想到转头又被点中了。他来时没问工钱几何,这会儿听宋菽说每日有三十文,心里一阵激动。上次那月饼买卖一日也不过二十,挖地窖稍微多一些,这采冰居然还要更多,果然是个好活计。   他回家,立刻告诉了阿娘和媳妇,家里人也为他高兴。   可第二天一早,孙七郎就不美了。   为了采到更结实的冰,他们寅时一刻便带着家伙出发。三九天的凌晨,寒风刺骨,每个都恨不得把脸也蒙起来。宋阿南和宋河与他们一起,两人的样子比这些村民好些,宋阿南的脖子还露在外面,也不知道是真不冷,还是在硬撑。   寅正二刻时,他们到了西北边的大河。   这里的冰果然已经结得非常结实了。他们用带来的铁棍戳破冰面,割下一大块,起出,再用草绳绑了到板车上,运回去。这活儿不但重,而且极冷,也危险,若是一不小心掉进冰河里,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   所以整个过程中,大家极其小心。   巳正时,第二批冰块抵达冰窖,宋阿南跟在一旁,宋菽也正好过来。   这两个冰窖挖得极深极大,每一个从里到外分成五个隔间,每个隔间都有一道石门。因为这冰窖一旦打开,冰就会开始融化,所以宋菽做了这设计,这样一来,他们就能一间间冰室分别打开,卖完外头的再卖里头的,整个夏天都不会缺冰了。   “宋四郎,你这冰到时是打算卖?”有人问。   “是啊。”宋菽点头。   “可这大户人家都自己储冰,怕是不会要吧?”另一人说。这挖冰储冰是大事,日头出来后,也有些人来瞧热闹。   “大户人家不要,还有那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家,夏天闷热,总要弄点冰去去暑气。”宋菽道。   “这冰,你打算怎么卖?”之前那人问。   这事,大家都很关心。他们曾经的冬天是熬过去的,夏天又何尝不是,那些个富户们储冰,怎会想到他们?他们储不起那冰,便也只有生生熬着。若这宋四郎的冰窖能把冬天的寒气储到夏天,让他们也分一杯羹,能买得起,那来年夏天的日子可就好过许多了。   “没想好。”宋菽道。   他来后这短短几月,这里人的消费水准已经有所上升,也不知道来年夏天会如何。他这冰的确是卖给普通人家的,但究竟卖几何,他还未细想过。   “我们买得起不?”   “到时能不能担你这冰去城里叫卖?”   “旁边那些村肯定也要买的。”   宋菽没表态,不过周围那几人已经讨论了起来,若到了夏日,要如何保存才能把这冰担出去而不化了。   宋菽去了冰窖里头,宋阿南正指挥着工人把冰块整齐地码好。   “左。”   “上。”   “两人,右。”   他的指挥简单至极,工人们依令办事,动作迅捷。   储好第二轮,一个半冰室已经填满。宋菽算了算,用不了十天这么多,七八天就足以完成。这么多冰,终于不用担心在这没有空调的年代要怎么过夏天了。   之后几天天还算好,只飘过两次大雪,宋菽的冰窖终于在第八天全部填满。   最后一块冰放好,石门落下,又用湿泥封住了所有缝隙,储冰大业终于完成。   参与采冰的汉子们抹去一脑门子的汗,从宋菽手里领了这几日的工钱,都笑得开怀。   “这里可是相河村?”   贺曼操着不太正宗的本地方言问。   他听人提起大涂县时,就在定州,却不想走错了方向,越绕越远,头都秃了,才找到这传说中的大涂县,又经那卖浇头汤饼的小贩指点,来到了相河村。   周媳妇看着这满脸大胡子的男人,他穿得与平常的客商无异,可他高鼻梁深眼窝的样子,分明是胡人。周媳妇一时拿不准究竟该不该答应。   贺曼自顾自说了起来:“我找宋菽,他在不在?”   他找宋四郎?周媳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瞧了瞧他骡车里的东西,那东西红彤彤的,像晒干了的果子。可她从未见过这样又尖又瘦的果子。   “你跟我来。”周媳妇说。   这胡商带着从未见过的果子来找宋菽,必然有什么事,也许是听说了宋菽的大名,想与他做买卖也说不定。宋家有宋大郎在,闹不出什么乱子。   周媳妇领着贺曼来到宋家院子。宋菽他们正好回来,与他们在门口遇见了。   “宋四郎,”周媳妇刚要说话,却见宋菽几步跑到胡商的骡车边,拿起几颗干瘦的果实闻了闻。   “这可是辣椒?”宋菽问。他又闻了闻,举起来借着阳光细看,不论外形还是气味,这都是辣椒无疑,这仿佛唐代的世界,竟然也会有辣椒?   作者有话要说:   辣椒终于来啦~谢谢支持,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邬翎 2瓶;芸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第四十二桶金   “辣椒, 原来它叫做辣椒。”贺曼学着念这个新的中文词。   宋菽:……   “你从何得来的?”   这胡商带着一大车干辣椒来找他,却不知道这是何物吗?   “这可说来话长了。”贺曼也不管这里不是地方, 在宋家院子的大门口说起他的遭遇, “……然后我就把这东西带来中土了, 有人告诉我你知道这是啥,我走了……”   贺曼的口音古怪得很, 又啰嗦,宋菽听着头晕, 但也大致知道他被人忽悠着买下了这辣椒,本来想带来中原卖的,却不想大家都不认识,绝望之时有人跟他提起他, 便过来了。   上次白一城也说是定州的人指点他来相河的, 这次的贺曼也是,没想到短短半年多,他的名声已经传得这样广了。   “大叔, 你这辣椒怎么卖?”宋菽问。   “嗯……”贺曼抱着手臂,想了很久,“你看着给点?我想在中土定居,那要多少?”   宋菽:……   难怪他能让人忽悠了去。   宋菽让贺曼把车停在他们院子里, 骡子牵去牛棚吃草。宋菽住的正房里有放黄金的箱子,不方便总带外人进去, 省得惹人眼红。后院的正屋住着宋河夫妇,也不是太方便, 后院的东屋不住人,也还算干净,宋菽便把他带了过去。   “这房子外头瞧着一般,里面可真好。”贺曼走进屋子,地上铺着席居,中间放了张吃饭的大矮桌,十来个坐垫叠放在角落里,因每次吃饭都会生火墙,屋子里也比外头温暖许多。   其实这贺曼挺好忽悠,宋菽完全可以随便给点,把他打发了。可是他毕竟送来了辣椒,辣子鸡丁、剁椒鱼头、麻婆豆腐、牛油火锅……宋菽早就想辣椒想疯了,可惜他的农家乐里没有,最后一点干辣椒也在穿越前正巧用完,他都把老干妈倒出来仔细找过,很可惜没有找到能种的辣椒籽。   宋菽还思考着该给多少,宋阿南从外头进来。   他略歪头向外轻扬,问宋菽:“什么?”   “辣椒,就是火锅里那东西。”宋菽解释,宋阿南几乎吃遍了他珍藏的每一种口味的自煮小火锅,并对各色辣锅尤其中意。   “卖多少?”宋阿南立刻在宋菽旁边坐下。   宋菽惊奇地转头看他,他却不理,直愣愣地盯着贺曼。这宋阿南啥时候开始关心做生意的事了?宋菽每次做生意,宋阿南充当的无非是壮劳力或者保镖,偶尔做过一次宣传后,管起了馒头作坊。   他很尽责,每次进食材也都亲力亲为,不让卖家钻了空子。可对宋阿南来讲,那就好像他练功时动作要标准一样,那食材的价钱也不过是一串数字,够标准就可以了,至于赚了多少钱,他似乎毫不关心。   宋菽每次给他钱,他也就往柜子里一扔了事。几次后,宋菽也懒得给了。   可这一次,他居然关心起生意来了?有问题。   “您看着给点?”贺曼还是那说辞,他今天才知道这果实叫辣椒,他之前啃过一次,从舌头刺到喉咙口,咳得他停也停不下来,胃里还烧烧的,这东西那么难吃,人家肯出钱买都不错了,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开价。   宋菽干脆不说话,他倒要看看宋阿南想得啥。   宋阿南看宋菽一眼,宋菽没反应。他用手肘捅他的腰,宋菽还是没反应。   宋阿南竟然有些不淡定了,他从跪姿改成盘腿坐,手又在桌下戳宋菽的膝盖,像是在求援。宋菽对他笑笑,还是不说话。   贺曼看着对面两人,心都快从胸膛跳出来了。   真是求求这俩祖宗了,看来看去商量什么呢?快点出价吧。   宋阿南发现求援无望,不理宋菽了,自个儿想了想,最后伸出一根手指头:“一金。”   “一金?”贺曼仿佛没听懂,片刻后,脸都激动得红了,“好好好,一金,一金,您真是太大方了,愿阿蒙保佑您!”   宋菽的脸也红了,不过是气红的。   混蛋宋阿南,馒头作坊管起来一套一套的,这会儿就不把钱当钱了?一金可不是一两,是一斤金子吶,十六两啊,可值百贯钱了。这十六个金锭子买下一个农户一整年的收成都绰绰有余,他居然开口就送了出去?   宋菽肉疼。   “给钱。”宋阿南催促。   宋菽真是恨死了刚才不开口的自己,早知道不皮了,看宋阿南不知所措戳他膝盖的样子有趣吗?有趣吗?   是的,很有趣。   宋菽把钱递出去时,心都在滴血。   去XX的有趣。   贺曼拿到那十六个金锭子,掂了掂,分量很足。   送走贺曼,宋菽回身走进院子,只见宋阿南站在那辆装辣椒的板车边,拿起一颗,一口咬下去,还嚼了嚼。   “咳,咳。”宋阿南捂住嘴,眼角冒出泪花,脸都憋红了。   “哈哈哈哈哈哈,快喝点水,哈哈哈哈哈哈哈。”宋菽笑得肚子抽筋,让你猴急,辣椒是能这么吃的么。   宋阿南都来不及瞪他,跑进灶间猛灌一大杯水,这才稍微好些。   其实刚才应该给他喝可乐,又甜又辣,那才酸爽。宋菽慢悠悠地晃进灶间,心里想着。   “说吧,是不是馋了?”宋菽问。   他刚开始还没想到,可这宋阿南啃辣椒一幕,让他恍然大悟,这货是馋了啊。八成是听他说辣椒可以做火锅,所以就想起之前吃的自煮小火锅了,可惜他不知道,火锅哪是光凭一样辣椒就能做出来的。   宋阿南不啃声,又灌了一大口水。   “还啃辣椒不?”宋菽看着他笑,被瞪了也不在意。   宋阿南不说话,继续灌水。   “哈哈哈哈。”宋菽欣赏够了,觉得那一金花得也不怨,反正下一茬蒜黄长好,再宰杨剑他们几刀,又能有几百两进账。   “宋四郎,你又买啥新鲜吃食了?”   有人过来宋家院子。来胡商的消息,村里都传遍了,大家听闻宋菽又得了新鲜东西,纷纷过来瞧热闹。他们来得晚,没有看见宋阿南的狼狈相。   有几个跟宋菽比较熟的,直接进了院子,拿起一颗红辣椒细看。   “这能吃不?”有人问。   “当然能,不然宋四郎买它作甚?”另一人道。   “咱能尝尝吗?”又有人问。   宋菽点头,刚想说做了菜再给他们尝,可这几人手快,直接塞进了嘴里。   “阿兄阿兄,这是你刚买的啊?”六娘从外面回来,也拿了一个往嘴里塞,宋菽拦都拦不住。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顿时,咳嗽声此起彼伏。   “这是怎么了?”新来的人一脸惊奇。   “咳咳……宋……咳,宋四郎,这是个啥?那么呛!”那人刚才啃了一大口,这会儿整个舌头嗓子都在烧,这既不是姜也不是茱萸,辛味怎的这么重。   “这是辣椒,得放在菜里或者做成辣酱才好吃。”宋菽道,端了碗豆浆出来给六娘解辣。   “这东西放菜里?”啃了辣椒的其中一人大惊失色,“那能吃吗?”   “当然,好吃得很,不信你们问阿南。”宋菽说。宋阿南刚灌完水从灶间出来,他胃里还烧着,一时半会儿恐怕好不了。   “阿南,宋四郎说这东西放菜里很好吃?”那人果然问了。   一众村民期待地看向他。   宋阿南进退两难。   说不好吃吧,那是违心,他吃火锅吃得可香了。说好吃吧,他想起自己刚才那狼狈样,又觉得不甘心。   这题,好难。   *   “对,改成小丁,用盐和酒腌。”   褚宁刚从馒头坊下工,又被宋菽抓来当厨子。当他看见院子里那一车红辣椒时,也差点上手尝,幸好被宋菽眼疾手快地拦下。然后宋菽说要教他新菜,他便屁颠儿屁颠儿地留下了。   “阿兄,你们在做什么?”六娘跑进来,她手里还端着豆浆,刚才那口辣椒把她辣得够呛。   “做辣子鸡丁。”宋菽说。   “用辣椒?”六娘瞅着不远出那几颗通红干瘪的果实,一脸嫌弃。   “很好吃的。”宋菽说。   他一脸认真,六娘却不太敢信,往豆浆里又加了点糖霜,端着跑了。宋阿南也不在,他似乎对宋菽给六娘豆浆,却不给他有些不满,跑馒头坊赶着驴子磨面粉去了。   褚宁往锅里倒油,跟着宋菽的指示把鸡丁炸了。   炸完捞出,控干油。把锅里的油倒掉一点,再下姜蒜片,倒入鸡肉。金黄的鸡肉与姜蒜一块儿翻炒,香味四溢,把刚才跑出去的六娘又被吸引了回来。宋菽还瞥见宋阿南的裤腿,似乎在院子里?   “好香。”六娘仿佛忘了自己刚才有多嫌弃辣椒,挤到灶台旁,盯着褚宁的炒锅。   “加花椒和干辣椒,然后炒匀就差不多了。”宋菽说。这里食材有限,这道辣子鸡丁简单了点,不过意思到了就好。   辣椒的香味在翻炒下散了出来,六娘闻到,想起那烧灼之感有些怯怯,可又觉得香。宋菽下手捡起一块吃了,大赞褚宁的手艺。   六娘看得更馋了。   到底要不要尝尝呢?   一直进到后院的东屋,六娘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刚一坐下,跟她一样深受辣椒之害的宋阿南,却迅速下筷。   好吃。   宋阿南又多夹了两块鸡肉,对自己今天花出去的那一金,无比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宋菽:是真的会被他吃穷。】   谢谢支持,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圆子 10瓶;芸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第四十三桶金   四九之后, 很快就正月了。   宋菽从杨剑那里定了牛油、牛肉和牛肚。   嘉王朝以农耕为基础建国,牛能耕地, 是金贵的畜生, 原本是不能宰杀吃肉的。但义成名义上归顺嘉王朝, 对它的许多律法却并不遵守。在义成七州要吃点牛肉,还是要方便许多。   “若不是这里能养牛吃肉, 本公子又怎会来?”杨剑让宋菽去他的庄子拿肉,现宰现杀。他那庄子占了整个山头, 全是缓坡,种满了紫花苜蓿。   一眼望去,至少有二三十头牛缓步其间。   宋菽一直奇怪,大涂县虽还算热闹, 却远非杨剑这样的人会青睐的地界。若想做生意, 去江淮显然油水更足,今天见到这些牛,倒是解了他的惑。   关中和江淮还处于皇家掌控下, 宰牛吃肉是不可能的,其他几个节度使的兵力不强,只有义成七州兵强马壮,与朝廷呈对峙之状, 对内又采取休生养息的策略,可供他安稳地养牛做生意。   “今年义成全境的地租再次全免, 全靠一些微薄的商税维持,尹大节度使这是要学前朝景帝, 搞无为而治啊。”杀牛时,杨剑带他去另一边的暖阁里等待,喝茶时谈起这些,不无嘲讽。   嘉王朝之前曾有过近两百年的乱世,而杨剑口中的前朝,便是那两百年之前的朝代。   “杨公子觉得不妥?”宋菽还是不喜欢那茶,杨剑的管家给他换了杯豆浆。   “尹戎那莽夫,他哪里懂得治国,不过是东施效颦。”杨剑抿了口茶,“望海楼傅家跟他有些关系,我劝你别与他们走太近,什么时候树倒猢狲散了,你也无端受牵连。”   宋菽从不因杨剑的身份而尊重他,可他愿意说这些,他倒有些动容。   “只是这休生养息也不见得是东施效颦,我倒觉得尹节度使的做法颇有道理。”前朝天下初定时,饥民遍野,人口锐减大半,景帝采取无为而治,除了减税一概不管,历经两代皇帝便得了一个富足的天下。现在的情况其实有几分类似,采取这样的策略并无不妥。   不说别的,地租全免的消息传来时,他们相河村上下无不欢腾。而所谓的商税,也就一些大商户会略交一点,他们这种小商小贩压根没人管。   “前朝天下已定,当然妥当,可尹戎还没得天下呢。这仗早晚得打,如今减税,到时军中粮草不足,看他拿什么打。”杨剑道,“只可惜我这养牛场,一旦打起来,怕是不保。”   杨剑有些可惜他的牛,要不是因为偶然间吃过一次牛肉后就此爱上,他又怎会不顾家里反对,跑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养牛。   宋菽不置可否。杨剑的伯父是当朝宰相,他当然站在朝廷一边,可作为一个升斗小民,朝廷治下严酷,还是在这义成呆得舒服,只盼尹节度使争口气,让他们多过两天好日子。   牛宰好,宋菽要了牛板油、牛肚、上脑和眼肉,杨剑又送了他一堆牛骨,派车把他送了回去。   临近除夕,近日的相河村喜气洋洋。   往年这都是大家最愁眉苦脸的时候,买不起新衣,吃不起肉,眼看着粮食也要耗完,地里却还出不了庄稼。可今年,他们不仅丰收,还跟着宋家赚了好些现钱,而且节度使还下令地租全免。村里要杀猪的人家都不用把肉担去城里卖了,在村里随便吆喝几声,便会有人拿着钱粮跑来换。   前几日宋家的豆油坊又推出酱油。这东西跟酱清有些像,但便宜了许多,而且更加鲜美,许多人家都买了。羊肉能驱寒,便有许多人拿它来炖羊肉,满满地炖上一大锅,放屋外一冻,要吃了便挖一碗回来,能吃上好些日子呢。   “你家过年吃什么呀?”有人问六娘。   宋菽一贯别出心裁,村民们便也格外关心,若宋菽又做出什么新奇的吃食,没准他们大过年的还有机会赚一笔。   “阿兄说我们要吃火锅。”六娘果然没有令他们失望,立刻说出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东西。   “火锅?那是什么?”   “肉吗?”   大家听这名字都摸不着头脑,毕竟火锅在这里还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东西。   “不知道,阿兄没说。”六娘毫无压力地甩锅。   另一厢,明明要除夕了,馒头坊都关了门,宋阿南却还赶着驴子磨面粉。   宋河路过瞧见,都为那驴子心疼。   “那个……您歇会儿吧。”宋河说,他想喊小将军,却又担心露馅,可直接叫阿南吧,这周围也没别人,他还真叫不出口,最后只好用一个您字暂代了。   宋阿南又一鞭子抽驴屁股上,驴子更加卖力得绕着石磨转。   “您心情不好?”宋河猜测。   早上宋菽走后宋阿南就忙了起来,一会儿挑水一会儿劈柴,好像还去山里练了会儿功夫,这会儿又赶着驴子磨面。虽说他一贯勤快吧,可他家的水啊柴啊都够够的,馒头工坊也不开工,他做这么些无谓的活怎么看都不正常。   宋阿南抬起手,又落下,把鞭子往旁边一扔:“吃草。”   宋河秒懂,忙把驴子解下来,带它去后头棚子里休息,再这么被宋阿南奴役下去,该饿瘦了。   宋阿南直接走了,什么也没说,宋河习惯了小将军不善言辞,也没放在心上,只想着等宋菽回来后跟他提一嘴,也许他会知道小将军为何生气。   “阿南,出来帮忙!”杨剑派来送宋菽的车不知何时到了,宋菽下车,往院子里喊。宋河跟在宋阿南后面往家去,宋菽喊出那一嗓子后,宋阿南的脚步明显快了许多。   “你不在家啊。”宋菽看了眼赶到的阿南,又跟后头的宋河招呼了一声,让他们帮忙把东西搬进去。   “褚宁在不在?”宋菽问。   “回家过年了。”三娘出来说,“这么多牛骨?”   “嗯,熬汤。”宋菽道,“还有牛板油牛肚和牛肉,在后头。”   宋阿南扛着一大包牛肉,也不管那上面还渗有血丝,就往灶间里走。   宋菽换了身衣服也去灶间,其他配料他都事先买好了,今天把底料熬好,明天除夕便能吃着火锅过了。程二娘他们也都过来帮忙,六娘已经把火升起来了,一边生一边问他,火锅是什么。   “好吃的,明天你就知道了。”宋菽说。   做底料是个大工程,他找了口大锅,把板油切片后下锅熬,等熬好了油,把牛油渣捞起,下了一堆蒜末姜末,再放切碎的辣椒。牛油一片通红,热气腾腾,辣椒和蒜姜的香味随着高温升腾而起,刺激着灶间里每个人的神经。   “好香。”   “当心,油很烫。”宋菽拦住六娘不让她靠太近,被滚烫的油沾上可不是好玩的。   熬了一会儿后,宋菽又叫三娘端了事先准备好的花椒来,可惜这里没有啤酒,否则用啤酒一泡,熬出来的锅底更加鲜香。之后又是大批香料,醪糟和糖霜。本来宋菽以为这里没有冰糖,还愁了好一阵子,后来发现县城里卖的糖霜与现代的冰糖很像,便高高兴兴买了许多回来。   “阿兄,加这么多糖是不是很甜?”六娘问。   “不会,你吃不出甜味。那辣椒单吃很呛人是不是?”宋菽说。   “嗯。”六娘点头。   “加了糖霜便能使口味更加柔和,辣而不燥。”宋菽道。   “可是我想吃甜的。”六娘说。   “辣,好吃。”宋阿南不知何时换好了衣服,走进来。   “唔……是挺好吃的。”六娘想起昨天的辣子鸡丁,可她还是更喜欢的甜食。   “六娘更喜欢甜的?那阿兄下次给你做鸡蛋糕,又甜又软,你肯定喜欢。”宋菽说。   “好啊好啊!”六娘高兴得火都忘了顾,跑出去跟五娘七郎报告好消息了。宋阿南认命地蹲下,为他心心念念的牛油火锅烧火。   “你喜不喜欢甜的?”宋菽突然问。   宋阿南想了想,点头。   “给。”宋菽从空间里掏出一块牛奶巧克力,“别让他们知道。”他眨眨眼,继续熬他的锅底。   宋阿南端详了片刻,把这块咖啡色的丑东西塞进嘴里。味道很奇怪,不怎么甜,有点奶味,但吃着吃着,又觉得非常甜。   *   除夕当天,平时来往于村里的小贩们都回家过年了,周媳妇打算把住宿的幌子收起来,年后再挂上。   “大嫂,您这儿可还能住店?”一个年轻人问,他背着一个竹质的箱子,打扮像个读书人。   周媳妇收起收幌子的手,迟疑地点头:“您是要住店?”   “是啊,我见您要收幌子,还以为不让住了呢。”年轻人说。幌子就是布做的招牌,大大小小的酒楼茶肆都有,周媳妇这个做得很简单,就一面青布挂在竹竿上,一个字都没有。“我可能住上几天?打扰您过除夕了,若不嫌弃的话,除房钱外,我再给您这幌子上写俩字,看起来更清楚呢。”   “啊,住店可以,字不用麻烦了,咱这小地方也没人看得懂。”周媳妇道,她看这年轻人似乎没有恶意,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外也怪可怜的,便让他住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44章 第四十四桶金   除夕那天早上, 宋菽还没睁眼,就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   “唔, 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 宋阿南也不在屋里。宋菽起身, 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头垂下, 眼看又要睡着。屋门被吹开一条缝,冷风灌了进来, 宋菽一个激灵。   醒了。   “你看,这是牛油火锅,这是骨头汤,都是我阿兄弄的。”宋菽打理好推门出去, 只见村长家的阿小, 谭力,七郎和六娘都在院子里。   昨天他熬好牛油锅底和骨头汤后,把俩大锅都放在了院子里, 用这天然的冰箱冻着。这会儿六娘把盖子掀开一条缝,向阿小和谭力展示。   “我们今天晚上要吃这个,可好吃了。”六娘说。   她对宋菽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只要是阿兄做的, 甭管尝没尝过都肯定好吃。   “怎么个好吃法?”阿小流口水的时候,谭力问。   “就, 就很鲜!”六娘说。   “怎么个鲜法?”谭力又问。   六娘词穷,想了半天说不出, 左右一瞧,看见宋菽出来,立刻求援:“阿兄阿兄,火锅是怎么个鲜法?”   这问题真是难倒宋菽了。   火锅的滋味,那真是千姿百态,一言以蔽之,好吃。可好吃这个词太空泛,要是具体一点,那便是会上瘾。会上瘾的好吃。可要怎么跟这些没吃过火锅的孩子们解释呢?宋菽有些头疼。   “咯咯咯咯咯……”   他瞥见在拐角处喂鸡的宋阿南,忽然灵机一动。   他蹲下,问谭力和阿小:“你们看,阿南哥是不是冷冷的,总没有表情?”   谭力和阿小点点头。   宋菽又说:“但你阿南哥吃火锅的时候,表情可丰富了,会哭会笑的,还会一边哈气一边喊着好辣好辣,然后闷头继续吃。你们说,它是不是很好吃?”   谭力和阿小看宋阿南,他面无表情地喂鸡,喂完一拍手,转身就走,毫不留恋那群刚买回来的,黄澄澄毛茸茸的小鸡崽。   谭力和阿小用力点头。   火锅果然非常好吃,好吃到没表情的阿南哥都会哭会笑。   毫不知情的宋阿南走进灶间,这里放着两口前两天刚打好送过来的铜锅。这东西可花了宋菽不少钱。它中间有个大烟囱,下面像是小型的灶口,炭火可以从烟囱里放进去,烧完了从灶口倒出来。而烟囱外则围了一圈锅子,宋菽说,这铜锅就是用来涮火锅的。   年夜饭,为什么要晚上才能吃呢?宋阿南忽然觉得这种习惯很不可取,中午吃多好,可以一直吃到晚上。   晚上,宋菽舀了一大勺熬好的麻辣牛油锅底入锅,又舀了好几勺牛骨汤,直到把铜锅填满才罢休。   锅底上桌,牛肉牛肚和各色蔬菜摆了整个台子,六娘兴奋得围着桌子转,问宋菽何时能开饭,宋阿南抱臂靠在门口,眼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屋中桌上的火锅。   “阿兄,这个熟了吗?”六娘拎起一块还泛着红的肉片。   一开始她还会问肉片熟不熟,酱料怎么调,后来压根没空说话,一块接着一块往嘴里塞肉。吃完喊着,好辣好辣,喝一口豆浆继续塞。   宋阿南闷头吃,脸都热红了。   三娘有些接受不了辣锅,宋菽另外弄了牛骨汤的,程二娘和宋河也跟着吃这锅。   “大阿兄你不要吃清汤啊,辣锅才好吃!”六娘自己都被辣得不行,还一个劲地说,甚至涮了一片辣牛肉,想往宋七郎嘴里塞。   七郎才四岁,哪里受得了这个,被三娘一筷子拦下。   “好好吃你的。”三娘说。   六娘不敢再造次,专心往自己嘴里塞肉。除了牛肉牛肚,宋菽还弄了蒜黄和豆芽,冬天花样实在不多,他也是尽力了。这两盘菜放外人眼里,那也是价比黄金的珍品,可在天天有的吃的六娘这儿,就是两盘空气。   有了这天晚上的经验,六娘可神气了,第二天对着阿小和谭力一通吹,后来闹得村里的大人们也听说了。宋菽在村里走动,时不时就有人问他,那火锅他们可有机会尝尝?   “当然。”宋菽说。   “什么时候?”那些人追问。   宋菽笑而不语,惹得那些人心更痒了。   *   初一上本家,初二上岳家,宋菽跟褚老和傅老爷子早就说好,他初三会去拜访。这天一早,他便拉着宋阿南,赶骡车去了城里。   傅老爷子见了他很高兴,长长短短说了许多,他留宋菽吃饭,可宋菽进城一趟不容易,接下来还要去褚老家,便没有留。   褚宅坐落于锦绣坊的坊口,出入方便,从坊里出来便是热闹的大街。   这里所谓的坊与宋菽概念里的一百零八坊不同,只不过是住人的巷子。能通车的称之为坊,只能过人的便称为巷了。   褚老喜欢清静,褚宅这儿来拜年的人并不多,许多半生不熟的都被门房挡了。宋菽被管家亲自领进门,没走两步,就见迎面跑来的褚宁。   “怎么了?”宋菽吃了一惊,褚宁脸上竟然有泪痕。   褚宁抹了把脸,说:“阿翁要卖宅子。”   卖宅子?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卖?宋菽也无端紧张起来,褚家这是碰上事儿了?他拉着褚宁快步进去,管家也连忙跟上。   “宋四郎来了。”进了前厅,一派祥和,褚老爷子坐在主座,管家把宋菽请去客位,“宁儿,去擦把脸。”他又提醒褚宁,立刻有丫鬟婆子把他带去了后头洗脸。   “听褚宁说,您要卖宅子?”寒暄几句后,宋菽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褚老一听,反倒笑了,安慰宋菽不要紧张,无事。   “我年纪大了,想叶落归根,便想把这里卖了回江淮老家。褚宁这孩子自幼跟我亲,得知我要走便也想去,可又舍不得你这个师父。”褚老说,“我听说他在你的馒头坊帮工,这倒挺好,他也喜欢。”   “您决定好要走了?”宋菽问。这事的确挺突然,少有人过年时提起要搬家的。   “是啊,这年一过,又老了一岁,再不回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了。”褚老笑,他一把年纪,又经历过宫廷浮沉,富贵权势都早看开了,只想着闭眼前回到家乡,再看一眼那从小长大的院子。   “宋四郎,”沉默了会儿,褚老又说,“今天日头好,我带你逛逛这宅子。”   说着,他起身,拄着拐杖带宋菽逛了起来。   这宅子前后三进,大得很,内院还有个人造的山水景观,有几分苏式园林的味道。顺着石子路走,宋菽听褚老说着这院子里栽的花草。   “可惜了现在是冬天,除了腊梅也没啥盛开的,若是春夏,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能让你看都看不过来。”褚老带他来到院子里阳光最好的一处缓坡,那上面插着几根竹竿,应该是植物棚架,上面爬着藤蔓。   “这是几年前,我在帝都时一个西方来的使节赠与我的,他给了我一大包种子,可惜我不会种,只活了这几株。”褚老说,“这花妙得很,是绿色的,并不盛放,而是一个个小小圆圆的穗状花苞,一株上可结许多。”   宋菽看了两眼那藤蔓,并不认识。现在是冬天,也看不见那花,说了两句褚老又带宋菽去看假山了。   褚家这宅子真不错,宽敞明亮,花园也被精心修整过。这一圈绕下来,宋菽一直盘算着一桩事。等他们又回到前厅时,宋菽问:“老爷子,您这宅子既然要卖,能卖与我吗?”   “你?你要搬来县城?”褚老吃惊。   “实不相瞒,您这里地段好,闹中取静。我倒并不是要住,而是想做点小买卖。”宋菽说。   “你要做的买卖可从来不小。”褚老笑,“可否透露一下,是个什么样的买卖?”   宋菽摸摸鼻子:“大约是个食肆酒楼一类的。”   宋四郎要开酒楼了。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的消息,宋菽买下褚宅的第二天,这消息像一阵风,横扫了大涂县的大街小巷。   “宋四郎卖的,那肯定不是一般玩意儿。”   “不知是什么?”   “可别是葱油饼什么的,如果他来卖,咱们哪里还有生意?”   “大约是什么新东西。”   “听说望海楼已经派人去打探了。褚老那宅子那么大,开出的酒楼完全可比拟望海楼,我表兄在那儿当小二,他说他们少东家听到这消息,茶杯都摔了。”   “这么夸张?”   “可不是,望海楼有如今的声势,还不是靠了宋四郎。要是宋四郎也来开酒楼,他们还有个什么盼头?”   县城的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   望海楼的确派人去了,但那是去送回礼了,当然也顺便恭喜了一下宋菽。只是他究竟要拿这褚宅开个啥,谁也不知道。   *   那年轻人在她家住了六天了。   周媳妇带着刚洗好的衣服从河边回来,那个除夕夜来的年轻人坐在院旁的大石头上,手上盘着一块竹牌。那竹牌她认识,就是拍黄金果那次宋菽发给大家的,上面刻着的奇怪符号似乎是数字。只是大家多不认字,更没见过这样的符号,并不知道数字是几。   那年轻人肯定没来过相河村,不知从何得来这竹牌,天天拿在手里盘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周媳妇把晒干的衣服收起,开始晾今天刚洗好的。   刚晾上两件,那年轻人走了进来,问:“周婶子,你可知道宋四郎住在哪个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45章 第四十五桶金   严卓出身沧州严家, 家族历经数朝,虽比不上出了许多宰相皇后的杨氏, 却也是那些个树小墙新的暴发户所不能比拟的。   他家重诗书礼教, 讲究科举出仕, 可他却偏爱算学。嘉王朝之前的数个小朝代虽然短暂,却颇为重视算学, 称得上百家争鸣。可嘉王朝视这些均为小道,他这个出身于本朝的算学爱好者, 可谓投晚了胎。   不过还好,天玺之乱八年,皇室衰微,豪门世族的势力大涨, 原本已经颇具规模的科举形同虚设, 他家那些诗书全没了用处。他借口外出游历谋求官职,一路来到了恒州,这一路上他当过私塾先生, 做过账房,实在找不到活时,也卖过力气。   一得空,便拿出随身带着的几本算学书潜心研究, 生活虽不比家里舒适,却逍遥自在。   除夕前, 他在恒州城得了一竹牌。   卖那竹牌的小贩说,它出自大涂县宋菽之手, 上面的符号是数字,若能读懂便可参悟天机,像那宋四郎一样拿出千百样世人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   小贩所谓的天机,严卓半个字都不信,但数字一说却着实吸引了他。   这上面刻有三个符号,形状不一。第一个符号仿佛悠闲戏水的天鹅,第二个符号像一只葫芦,第三个最妙,像睡倒后笔画溢出的三角形。若这些笔画简练,形状优美的符号真是数字,那将它们运用到算学中,又会是一番新的气象。   严卓买下竹牌,花掉了身上仅有的钱,在除夕之夜抵达相河村。   他听来往这里的小贩说,村口不远有个挂了青布幌子的小院,可在那里租个铺位落脚。于是,他便在周媳妇的西屋住了下来。第二天,他本想立刻拜访宋菽,却想起这天是初一,大伙儿都要拜年,这时候上别人家去讨论算学未免遭人嫌弃。   这么一拖,便拖到了初六。   他打扮整齐,带着他那一箱算学书,在周媳妇的带领下来到了宋家的院子前。   “周婶子,四郎出去了,在地窖那头。”三娘应的门,对周媳妇道,她瞄了两眼严卓,这男子打扮清爽,穿着棉麻的圆领衣袍,中衣露了一圈领口,是绸缎的。   “哟,那可有些远了。”周媳妇看严卓,“我那儿还有些活,实在走不开,要不你自个儿找过去?”这相河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外乡人还是很容易迷路的。   “你跟石三郎他们去吧。那里在建新的作坊,工人有些多,四郎让把午饭直接送过去呢。”三娘说,豆油坊那方向果然过来几个汉子,领头的正是石三郎,他们拎着扛着桶啊锅的,的确是要去送饭的样子。   三娘跟石三郎说了,他打量了严卓两眼:“跟我来吧。”   “哎。”严卓肩膀一耸,把他的竹箱背好,跟上了石三郎他们的脚步。   除夕后便立春了,天气渐渐暖和,那蒜黄和黄豆芽虽还有销路,却也不可能再卖到一两黄金这么多,只是比旁的蔬菜要贵上一些,尤其是黄豆芽。   因着价钱下调,立春后逐渐有村人也开始担着黄豆芽和蒜黄外出叫卖,普通农户也终于得以尝尝这价比黄金的冬菜了。   地窖之上那土地原就不是什么沃土,宋菽也干脆不种东西,而是盖起了新的作坊。   这片作坊比之豆油坊还要大上许多,除了干活的地,他也规划了吃饭和睡觉的地方。他的作坊越开越多,如今已有一些外村来做工的,这些人的家离得远,若想用他们,包住是最好的。这些从外村甚至外乡来的人,他们自家那儿不像相河村,几乎没有额外赚钱的法子,所以对工钱的要求倒比本村人要低上许多。   更有过几个半大小子来问,只要包吃包住,不拿工钱也可。   对许多吃饭都吃不饱的人家来说,有吃有住已经很好了,有没有工钱反倒成了其次。宋四郎声名远播,是出了名的厚道人,不少人把给他做工看成了一条好出路。   宋菽本还愁着,本村邻村的生活越发好,工人的工价便得涨。他如今还能用碳补这样的名头,可三两年之后,未必还糊弄得了。控制成本总是每个当老板的必修课,这下得知远方还有数不尽的人想来此做工,心下一定,放开手脚建了个大作坊。   至于要干什么,除了扩大豆油酱油和蚕丝被的产量,他也有些其他规划。   “这上头便是了。”石三郎他们带着严卓来到地窖口。这里人来人往,有不少小贩来买了蒜黄与豆芽担出去叫卖,望海楼的车也刚刚来过,才离开。程二娘正忙着,六娘也在此帮忙。   严卓顺着石三郎指的方向看,陡坡之上一点不比下面冷清,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小郎君背对他站在坡上,手里拿着一张图纸与旁边的大汉说着什么。   这么大一张图纸,可得不少钱啊。在外游历许久的严卓,早没了世家公子的纨绔习气,接地气的很。想他在家时,每天练字就能耗去十几二十张白纸,离家后,他每每要做些算学题,都不舍得买纸来做演算,常常找块小石子在泥地上比划,或者在找块大石坐上面,闭上眼脑补,好似冥想一般。   能拿这么大一张图纸的人,必定是宋四郎了。   果然,石三郎带他上去后,便指了那小郎君,叫他去找。   宋菽这里千头万绪,正是忙的时候。他在这里规划了两处作坊,还有集体宿舍、食堂和仓库,在这几乎只有家庭式作坊的时代,可称得上工业园了。   后头的一处木匠坊已经盖好,那里砌了高高的土墙,从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彭师傅带着另几个从其他村找来的木匠,还有两三个铁匠正加紧赶制代耕架。宋菽一个文科生搞不来现代机械,这儿也没相应的动力源,只好退而求其次研究了下明清时代农耕文明发展至巅峰时,搞出来的一些大型农具。   这代耕架便是其中之一。   而这另一处正在造的作坊则是要搞纸坊。宋菽快被这里高昂的纸价弄疯了,他从现代来,早就习惯有啥事情记一笔,有啥想不明白的搞个思维导图,这写写画画都得用纸,在现代不是负担,在这里却是个穷三代的大坑!   招工的消息他已经放了出去,会有来往的小贩替他带到其他乡村去,等着纸坊造好,人也差不多该到了。   造作坊用的工人有之前挖地窖的,也有采冰的,因为天气暖和了,这活又不特殊,工价定得不高。所以也并不太抢手,反正宋菽只要人够就可以,之后作坊的用工自有外来的工人补充。   “您这是在建啥?”严卓过去,瞧了两眼他的图纸。乍一眼还过得去,但观那笔锋,肯定没好生练过。   “作坊。”宋菽头也不抬,研究着图纸。他这儿的都是粗人,干力气活行,做建筑设计就没谱了。之前的那些作坊院子都是农家常见的,大家熟能生巧,可这回他的设计有些复杂,建筑内有走廊,还有多个大小不同的车间,他的图纸又业余得很,一造起来便漏了陷,这会儿正想着怎么亡羊补牢呢。   “您这图纸似乎有些不对。”严卓说。算学用途甚广,他在学习中多方涉猎,对建筑也略通些皮毛。皇宫是造不出来,但搞个稍复杂些的作坊倒也不难。   “你懂?”宋菽立刻抬头了。   “略通得些。”严卓说,他比宋菽年纪大,也高一些,这会儿见他终于有空理会了,立刻双手合抱前推,作了个揖,“宋四郎,幸会,我名叫严卓,字逸之。我在恒州……”   “幸会幸会。”宋菽满脑子作坊的事,听了名字便没耐心往下,“你可能帮我建这作坊?”   严卓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却有些高兴。他还愁怎么与宋菽攀上关系呢,没想到宋四郎却自己问上了。   “当然。”严卓用力点头,“你图纸给我看看,我帮你修改。”他连忙拿过图纸,就怕宋菽反悔。   严卓这么积极,宋菽也一时摸不着头脑,这待遇还没谈呢,就着急干起活来了也不怕被坑。   “可有笔墨?”严卓从图纸里抬起头。   “有有。”可人家积极为他干活,宋菽当然得全力支持,当下就把他带到一处简易的棚子里,那里面有一条长桌,还有几条长凳,桌上有笔墨纸砚。“这里的纸笔都能用,你可是要修改图纸?”   “嗯。”严卓心里飞快计算着,这会儿顾不上再多说话,拿起笔墨便开始修改。   他的毛笔是结结实实练过的,那一笔一画遒劲有力,可比宋菽的蝌蚪爬要赏心悦目。他修改起来极快,还会在周围写上一些数字或记号,时而又跑去看一番地形,太阳落山时,那新的图纸也大功告成了。   “不错不错。”宋菽赞不绝口,这图纸比他的要详尽,许多需要计算和测量的地方,也比他要专业得多,“对了,你叫……?”   宋菽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什么,有点尴尬。   “在下严卓,字逸之。”严卓丝毫不以为意,“来自沧州,前些日子无意间得了一块竹牌,但上面的符号在下看不懂,想请教宋四郎一二。”   这下,严卓总算有机会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46章 第四十六桶金   “你也是离家出走?”听严卓说了他的经历, 宋菽奇道。   “没没没。”严卓连忙摆手,“我寻了个他们能接受的由头, 说是外出谋官, 学古人的宦游之风。”几百年前还没有科举制度时, 没有背景的士子便会出门游历,谋求一官半职, 时人称之为宦游。   原来如此,宋菽点头, 他这儿离家出走的叛逆之人实在太多,差点误会严卓了。   “你刚才说也,可是这儿真有离家出走之人?”严卓问。他寻了个借口出来,已是叛逆之极, 如今连家书都不敢回, 难到这里还有比他更厉害的?   宋菽带着严卓回宋家,路过地窖时,宋阿南刚干完活也准备回去。   “喏, 他。”宋菽指宋阿南,俨然忘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屁孩。   “厉害。”严卓竖起大拇指。   宋阿南不晓得这陌生人为何夸他,不过既然是夸, 他还是喜滋滋地接受了,破天荒地点点头, 算是与他打了招呼。   宋菽默默转开头,希望宋阿南永远不要知道真相。   严卓没地方去, 这几天吃住在周媳妇家还是佘着账的。这会儿晚了,宋菽问他是今天说数字的事,还是明天再说。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问道:“那个……我身上没钱帛了,不知你那作坊还缺人不?”   宋菽见他那窘迫样,失笑。   还说不是离家出走,只怕也差不多了。要真是出来游宦,他严家虽不比杨家,却也不至于让子孙如此拮据。这看他身上的衣着,还有那满箱的书便可知一二。   “你来我家住吧,咱们后院的东屋还空着,平时吃吃饭堆些杂物,住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宋菽道。   “真的?”严卓的眼睛瞬间亮了。   “还有那欠周媳妇的钱,我一会儿就替你还了。”宋菽又道。   严卓激动得差点飙泪:“宋四郎,你简直是我再生父母,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严某人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不用以后了,也不用你赴汤蹈火。”宋菽笑,“就明儿开始吧,我想弄个学堂,正巧缺个教书匠。”   宋菽早就想弄个学堂扫盲了。   这时代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文盲,在农村更是接近百分之百。单纯种种地还不觉得什么,可若想交流个种地的法门,就麻烦了。若是认字,好生写下来,就是再远的村庄也能看到,可若不认字便只能靠口耳相传,不论速度还是准确性都差了许多。   这无形中其实也影响了农耕技术的发展。   又比如,像他们宋家不时就得招个工。如果大伙儿都认字,他写一告示往村口一贴,人来人往的立刻就都看见了,哪里还需要每次都外出吆喝。   蒜黄与黄豆芽这一波,宋菽赚了不少,那可都是实打实的黄金。   有了钱,底气也足,他便想弄个学堂试试,就算亏了也不打紧,反正他另外三个作坊还一直赚着钱,供得起。没想到这想法刚提上日程,就来了这么好一免费的教书匠。   世家出身,不仅懂得诗文,还会算术。正好语文课和数学课一起开,双管齐下。   宋菽拍拍严卓的肩:“放心,你的吃住我全包,你要学的那啥数字符号我也教,你在这儿免费教上一两年书便好,我也不收你束脩了。”   严卓来不及多想,被宋菽搭着肩膀带进了宋家院子。   *   第二天早拳后,宋菽说起了学堂之事。   要说私塾,他们隔壁乡正所在的村子里有过一个,宋菽小时候还老爱趴在窗沿下偷听,后来兵荒马乱的,那私塾便没了。其实有私塾的时候,这些村民们也不见得能上,那是要交束脩的,他们可没那余钱。   “束脩要多少,可贵不?”有人问。   他们也饱受不认字的苦。若是认字,他们家那些去当兵了的儿子,也不至于一年半载连封家书也没,好不容易有哪一户收到家书了吧,他们还看不懂。   “不收束脩。”宋菽说,“可给我们家干活来算。”   “如何算?”   “简单,每旬过来干上一天,如耕地、砍竹子之类的,便可上课。”宋菽道,“每天傍晚时,严先生会在此处开课,教授识字与算术。”   “一旬一天?那如果本就在你家作坊干的呢?”又有人问。   “一样,白干一天便成。”宋菽说。   围着他的村民们议论纷纷。   农户家,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那都是要干活的,若要供出个读书郎,那不仅少了个干活的壮劳力,还得搭上束脩和笔墨纸砚。读得好得了功名那是鸡犬升天,可九成九是当不了大官挣不到钱的,那便要搭上全家的生计了。   而像宋菽这样傍晚授课,那他们便可白天干活,傍晚学习,既能读书认字又不耽误干农活,连束脩都可以用干活来抵,对农户而言是很经济实惠的了。   家里若有个把小郎君有点天赋,先在这儿开个蒙,有点苗头了再送到县学去,能剩不少。   “嗯,行。”   “我来,要干什么?”   先有零星的人响应,然后越来越多的人点了头。他们有些想自己认字,也有想着把自家小孩送来的。   “女孩儿能读吗?”站在后来的崔五娘忽然抬高了嗓门问。   “当然,男女老少皆可。”宋菽说。   这话一出,村里的小娘子、妇人们都激动了,刚才她们不过想着家里兄弟或儿孙可来,这下,竟连她们自己都有机会,这女子上学堂,可是头一遭听说。   “女人读什么书,带带孩子就好了。”有人说。   “你孩子都带不好,还读什么书?”立刻有泼辣的小娘子反唇相讥。   眼看要吵起来,宋菽连忙插嘴,介绍了严卓一番,也好让大家对这空降的先生有更多尊重。   沧州严家,这还是有不少人听说过的,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延续几百年的那种。这样家族出身的人,竟然要当他们的先生了。   在场的村民们有些激动。正好严卓被宋菽推了出来,立刻遭到惨无人道的围观。   学堂的事就这么敲定了,宋菽也有点激动。等大多数村民们都认了字,他做生意也要方便许多,可以发传单、做广告,还可以制个价目表贴门口,省的每天要费许多口舌报价钱、介绍产品,他虽不用亲自来,但看着也累得慌。还是给村民们扫扫盲的好。   而且这笔生意做得可真划算。包严卓的吃住,便有了教书先生,有了教书先生就能开学堂,开了学堂又有许多人免费替他干活。村民们扫了盲,他省了许多工钱,这样双赢的生意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当天,便有许多人来找宋菽,表示愿意义务干活换读书识字的机会。宋菽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当日便安排了几人去耕地。   那几人本想去牵牛,可宋菽却把他们带去了新建的作坊那里。   “这是代耕架,不用畜力,用手便好。”宋菽说。那已经建好的木匠房旁,有个库房,里面放了好几台这种代耕架。   “不用畜力耕地?宋四郎,你当真?”来人一万个不信,要不是他们知道宋四郎的为人,都以为他是故意刁难了。之前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们大都没有牛,的确是用人力一点一点犁的地,每次春耕都像去了半条命,肩上手上水泡无数,连一块好皮都没有。   “当真。”宋菽点头,让他们把一台代耕架放到板车上,推去地里试验。   这代耕架体积颇大,绑到板车上后,更是显眼。有人眼尖,一眼看见宋菽也在推板车的队伍里,便知这大家伙没那么简单。   最近宋菽建了个木匠坊,里面住了彭师傅,还有远近村庄的几个木匠铁匠,他们那个院子的墙很高,大伙儿也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但都纷纷猜测,宋四郎要做新鲜玩意儿了。   这下一看,这东西居然与耕地有关,这可是关乎农户生计的大事,当下就有许多人跟着看门道去了。   到了一处宋家的田地,宋菽指挥众人,把两个人字形木架面对面设在田地的两端,这两个木架上各有一个辘轳,辘轳的中段缠以绳索,绳索中间结一个小铁环,能与犁上的曳钩自由脱连。每个辘轳的两头都按上了十字交叉的木柄,宋菽让两人分别站在两个人形木架旁,交替相挽,犁便能动。只需有一人扶着,便可轻松耕种。   “这可太轻松了。”扶着犁的那人说。这犁足足有普通牛犁的三倍宽,是用铁打的,耕得可深了。若用畜力,怎么也得两头牛来拉,可现在他只一手扶着,便顺利耕了起来。   “嘿,这辘轳挽起来也并不吃力啊。”人形架旁的汉子道。   这代耕架看似笨拙,用起来还是颇为轻松,挪动的时候虽要费一番事,但它的犁宽,耕一道抵得上牛走三回了。而且用牛耕,牛也不是一直听话的,若是闹起脾气来,用鞭子抽都没用,可耽误干活了。代耕架就没这问题,有三个人就行,而且这活轻松,男女老少皆可。   “这玩意实用。”站在田边围观的孙七郎道。   “咱们现在每家每户都少壮劳力,要有这耕具,咱们的田可就能耕得完了呀。”   “这俩架子还好,可这犁是铁的啊,得费不少钱帛。”   “用木头的行不?或者咱本来就有的犁?”   “这也许是个法子,可咱那犁哪有这个宽?也不知道这俩架子打打得多少钱帛。”   宋菽也站在田垄边,乡民们的目光齐齐射了过来,他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又被围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关于代耕架的描述,参考自《中国通史》白寿彝著 第9卷 中古时代·明时期 07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47章 第四十七桶金   六千钱。   宋菽报出的数字让村民们望而却步。就算再有闲钱, 让他们一下子拿出六贯来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相河村的村民们都买不起,何况更远一些的村子了。这代耕架虽好, 却不再有人去找宋菽问价, 更没有出现之前粟种与红薯收获时, 那样热烈拍卖的盛况。   大家看着宋家的地上那台辛勤工作的代耕架,也只有眼热的份。   因为多了免费劳力, 这回春耕,郭老大他们都没机会插手, 宋阿南和宋河带着那些人,把一百多亩地给耕得妥妥的。   宋家的地耕这么快,不仅是因为人多,也更证明了代耕架确实是个好东西。   可是没钱啊。   大家只能望架兴叹。   有几个去过木匠坊边库房的, 心里疑惑暗生, 这宋菽的库房里堆了不下十台代耕架,旁边的木匠们还一台接一台做,光这两天, 他们就看到至少三台入库。   这每一台可都是六千钱吶,宋四郎总不能把它们堆在那儿发霉吧。   “我看宋四郎这回是糟糕了,他那代耕架就农户需要,还搞那么贵, 谁会买?”有人说。   另有一些眼热宋家的人纷纷赞同。他们看着这户贫农一点点起来,一家作坊接着一家作坊开, 原本跟他们差不多的人家,却一步步成了这十里八乡的领头羊, 心里早不是滋味了。眼看这回宋菽的玩意无人问津,心里好生痛快。   “张富户去相河村了!搬了五台代耕架吶!”他们正痛快着,噩耗就传了来。   普通农户是买不起,可这六千钱的东西,对这些富户而言却不是什么负担。这些富户们平时虽常住城里,其实户籍上写的也多是农户,他们手上有个几百上千亩的土地并不稀奇,这些土地也不需他们亲自耕种,而是交给手下佃户。   为了耕种这些土地,他们牛也没少养,这牛是要费草料的,而且因为杨剑那养牛场的关系,恒州这一带的牛价有所上升,养牛是越来越贵。   张富户一听说宋菽这儿有能用人力替代畜力的代耕架,立马赶了过来,挥挥手就是五台。   “张富户爽快。”宋菽笑着拱手。   “好说好说,你的东西总是好的。这五台架子我先用着,若还需要再来找你。”张富户说,他手下佃户闹着没有牛,好多家都不愿干活了,这代耕架来的真是时候,有这玩意儿晾他们也不能再多话。   张富户给了钱提了货,喜气洋洋地走了。   宋菽进到木匠坊,也立刻被十来个满脸喜色的木匠包围。   “他可买了?”   “买了多少?”   “咱这儿有二十多台了,都买回去才好。”   “买了五台。”宋菽道。   “五台?那得有我们村!”一个皮肤黝黑的木匠说。   “你来的晚,你们村得排后头,该给我们村才是。”另一个瘦高个儿的木匠道。   “你没有,咱们村大,得要两台。”一个嗓门粗重的铁匠嚷道,他手里还拎着打铁的大铁锤。   “呵呵,一个个来一个个来,怎么也得先相河,再我们村,然后才是你们。”彭师傅笑呵呵地道,看向宋菽,这最后拿主意的还得是宋四郎。   打算做这代耕架的时候,宋菽犯了很久的愁。   一来这代耕架需要资深木匠和铁匠,不是他相河村里找几个人就能搞定的,二来这每一台都价钱不菲,人工加材料起码两三千钱,这可是笔大款子。相河村的村民们凑巴凑巴也许还能凑出个一两台,可其他村子就难说了,现在多得是吃不饱的村子,哪里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   但若这些村子都拿不出钱买,宋菽弄这代耕架似乎也意义不大了,他弄这东西的初衷本来就是为普通农户着想,希望他们种起地来轻松一些。   后来跟宋阿南说起此事,他倒提了个主意。   宋阿南吐出两个字:“杨剑。”然后比了个杀猪的手势。   宋菽茅塞顿开。   对啊,这些富户们有钱嘛,他们也有地需要耕,这牛多贵多麻烦,用代耕架就很好,而且只此一家,贵一些也无妨。   于是宋菽挥挥手,给代耕架的价钱翻了个翻,又跟彭师傅及他找来的木匠铁匠说好,他们跟着他做代耕架,只要有富户来买,他们买一台,他这边便送一台,优先送这些匠人们所在的村子。   匠人们听见不只自己有工钱,村子也能跟着得好处,都满口答应着住了下来,每天卖力得打着代耕架,等着那些富户肥牛上门挨宰。   张富户乐呵呵地抱着代耕架回去,他的佃户们省了力,也消停下来不再喊着要耕牛了,其他与他交好的富户地主们见了,也纷纷来找宋菽买。   来的都没有只买一台的,多是要上个三五台,甚至九台十台。宋菽那点存货很快销售一空。   而他答应了那些匠人们的代耕架,也纷纷就位。   相河村率先多了一台公用代耕架。   “我们都能用吗?”有人惊叹。   “宋四郎可真大方。”   “大伙儿用的时候当心些,先来先用,得按时还,家家户户可都等着它耕地的。”村长受宋菽之托代为管理,此刻出来说了一番话。村民们纷纷响应。   之后,彭师傅的村子,那粗嗓门铁匠的村子,瘦高个儿木匠的村子,黑皮肤木匠的村子里,都一一收到了来自宋家的代耕架。   这可是六千钱的大家伙啊!大家伙儿见了它,都不敢摸,用起来更是小心翼翼。   这些村里有许多人还买不起牛,都是用人力耕的地,一趟春耕下来,手上肩上都是水泡,疼得很。有了这代耕架,大家耕地也轻松了许多,而且这架子是公用的,大家伙儿便也干脆不分彼此了,相互帮衬着一起耕地。有那么几人专用代耕架,一户户耕过来,另一些人则聚起村里原有的牛,多少分担一些。   往年痛苦繁重的春耕顿时变得不那么辛苦了。   除了大涂县,也有周边县城乃至恒州县郊的富户们来买代耕架。师傅们日以继夜,却还是力不从心。宋菽跟彭师傅商量,看能不能再找些更远村里的木匠来,彭师傅有些为难,更远的村子他就更不常去了,就算有木匠也不认识啊。   两人一同犯起了愁。   *   不久,村长找上了门来。   “宋四郎啊,是这样。”他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情实在不好开口。   “怎么了?”宋菽前一晚被严卓拉着讨论了大半宿数学题,这会儿脑袋里全是加减乘除,晕得很。   “那个山槐村你知道吧?就悦行市再过去那地儿。”村长说。   宋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好像听过,又没什么印象,便问:“他们怎么了?”   “是这样,他们村长托我来问问,可能送他们一台?我说这事儿得宋四郎决定,东西是人家送的,我哪好插手是不?可他们村的确困难,这村里的男人都走光了,去年收成就差,这春耕再弄不好,就够呛能吃饱了。”村长一边说,一边观察宋菽神色,若不是对方村长实在形容得太惨,他绝不会来开这个口。   “行啊。”宋菽一听这个,脑袋里的加减乘除顿时散了个精光,“让他们派个木匠来我坊里干活,之后有了代耕架会优先送的。”   “真的?我立刻去告诉他,立刻去。”村长说。   宋菽拉住撒腿要跑的老村长:“如果之后再有哪个村子来说这话,就让他们派木匠来,工钱照付,有木匠在我这儿干活的村子优先送。”   “诶诶,好好。”村长满口答应。   两日间,木匠坊又来了三名匠人,也很快开了工,后面又有人陆续来,富户们买的代耕架一架架出货,送与各村的也一架架如期而至。   宋四郎的名声,更是跟着这些代耕架们,传去了各个村庄。   从前,大家对宋菽多是听说,一些勤于做生意的农户会对他熟悉些,可那些只安分种田的却不怎么知道。如今这代耕架一送,可是切切实实让所有农户都受益了的,宋菽的声望在短短半月内迅速飙升。   “宋四郎,你可是下了一手好棋。”杨剑从关中过完年回来,却发现宋菽名声大噪,仔细问了手下掌柜才知道这代耕架的事,便也来了相河村。   大涂县那些富户们蠢得跟驴似的,当然看不出,他可一眼就知道了。   宋菽那代耕架压根不值这么多钱,就好像那棕绑床一样,只是因为工艺是独家的,东西又受欢迎,才能卖得格外贵些。既然卖得格外贵,那多出来的钱又去哪儿了呢?   杨剑都不用细算就知道,宋菽送的那些代耕架,八成是从买主们付的钱帛里出的。   “不花一分钱,却得了这样的好名声,可真真是好手腕。”杨剑这话没有丝毫贬损之意,他确确实实佩服宋菽。商人重利,历来多有奸滑狡诈之名,可宋菽却能做生意的同时,还切实帮到了诸多农户,赢得了这样的好名声。若换做是他,即使手握这些稀世工艺,也未必能做到。   “杨公子谬赞了,既然看得这样透彻,可也要来几台帮帮这些可怜的农户?”宋菽笑。   杨剑的脸顿时黑了,他才不想干这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   可现实是,因为他自己的养牛场生意,这一带的耕牛价格越发上涨了。一头耕牛可以活到寿终正寝,可一头肉牛却会在最鲜嫩的时候被宰杀,牛被大量宰杀,配种的速度却远远低于此,也难怪要涨。近日因春耕到来,连定州等周边地区都受到了波及。   如此一来,杨大公子散布于义成七州的四千来亩土地,也面临着耕牛不足的窘境。   所以明知被宰,他也不得不上前挨刀。   杨剑:“算你厉害,我要五十架。”   “得嘞,那我先替大涂县及恒州县郊各村的百姓们谢谢杨公子了。”宋菽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48章 第四十八桶金   杨剑虽不愿替宋菽做嫁, 却还是乖乖掏了钱。   他那五十架的钱,又为五十个村子添置了公用代耕架。   那些架子一架架发出去, 每日都有村子收到, 收到了的村子一片欢腾, 春耕也更有劲道了。   蔡二郎与姜五郎砌了一整个冬天的火墙火炕,立春后天气渐热, 除了少数为来年做准备的人家,他们的活少了许多。   砌不了火墙火炕, 他们便沿途找一些宽裕的人家,帮着人家春耕,也能挣上几文钱。   他们运气不错,干了几家后, 就到了一片富户的田。听说那富户姓张, 住得比较远,这里是他远房亲戚管着一些佃户在打理。因着春耕缺牛,那远房亲戚便想找点人手帮忙。   姜蔡二人力气大, 理所当然得得了这份工作。   然而没干两天,那富户的远房亲戚便跟他们结算了工钱:“对不住,我那表兄送来两台代耕架,我这儿人手足了。”那人说完, 就指挥着佃户用代耕架去了。   蔡二郎抡了圈手臂,自个儿肩上那拉犁留下的水泡还在呢, 这代耕架是个啥?   他拉着姜五郎去看了个究竟,之间那田野两端各立了一个人形的架子, 中间以绳索相连,也不知是个什么原理,架子边的人一挽那辘轳上的木柄,犁便自个儿动了起来。   “这物什太神奇了,姜胖你见过没?”蔡二郎激动得狂拍姜五郎的肩。   姜五郎也满肩水泡,痛得跳起来大暴粗口,蔡二郎道了歉才消停,摇摇头:“我也没见过。”   他们离开后又转回之前干过活的村子,想再碰碰运气,却发现那些村庄里,竟然也有了这农具。一问老乡才知是宋菽送的。好几个原先愁眉苦脸的村庄变得喜气洋洋,他们的地本是耕不完的,又没钱去请壮劳力,要不是有了这架子,今年的田地可又要荒废许多。   *   “庞六郎,麦子可磨好了?”崔五娘从馒头坊的灶间出来,里面刚又蒸上三笼豆沙馒头。   “快了。”庞六郎一边赶着拉磨的驴子,一边往石磨里加着未脱壳的麦子。   庞六郎十多岁便到处做小买卖,大字认不得几个,跟人签个契约也看不懂,未免被人坑便只做些沿街吆喝的小生意,并不敢接大单子。   相河村那学堂要开时,跟他一起的小贩们多不怎么感兴趣。他们每天到悦行市那儿叫卖蚕丝被已经能赚许多,用不着再额外费力气认字,他们周围的农户和小贩九成九都是文盲,不也照样过。   庞六郎跟他们说不通,干脆不理,自己跑去宋菽那里报了名。   宋菽的学堂不收束脩,但需做活抵偿。他被安排到了馒头豆油坊,每旬干上一天即可。那做馒头或榨豆油的活都是要技术的,自然轮不到他,他多做些磨面、劈柴、搬运豆油的力气活。   每天傍晚,他干完活或者做完买卖赶回来,便与另外二十多人聚在馒头豆油坊的院子里听严先生讲课。   这二十多人里小郎君更多一些。如施家俩儿子都被他们阿娘拎来了学堂,还有谭家的谭力,村长家的阿小。这些小郎君多是家里人替他们把活干了,让他们来好生读书的。   庞六郎这样半路出家的,都感叹小郎君们好运气,虽出生于乱世,却碰上了宋四郎这样的人,小小年纪便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   宣布开学堂时,宋菽虽说了男女老少皆可,可真正来的女子却很少,日日到的更只有崔五娘。另外,就是宋家的三娘、五娘、六娘和程二娘了。他们本是有些犹豫的,但是宋菽坚持,把他们几个都叫了来。宋河也天天陪着程二娘一起。七郎还小,跟着阿兄阿姐们似懂非懂得听着。宋阿南则从来都不出现。   严卓讲课很有趣,深入浅出,还常有经典之语,引得全场发笑。   学堂里不仅教识字写字,也教一些简单的算术。严卓跟着宋菽学习阿拉伯数字和现代数学符号颇有进益,在学堂里便直接用这些教授,这些学生都是第一次接触,觉得这些个符号简单便利,学起来可比认字轻松多了。   “请问大家,三十二加九等于多少?”严卓问。   下面的人掰手指的掰手指,望天空的望天空。六娘的十根手指都用完了,却毫无头绪。五娘左右看看,眉头微皱,眨眨眼,浮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严卓默默数到三十,却无一人回答,有些挫败。只好又说:“那三十二文钱加九文钱等于多少?”   “四十一文钱!”庞六郎带头喊。   “那么,既然三十二文钱加九文钱等于四十一文钱,那三十二加九又等于多少呢?”严卓循循善诱。   “四十一。”五娘轻声道。严卓刚出题的时候她就算出来了,这几乎不需要时间,可周围这些人好奇怪,掰着手指数了半天。   五娘一说,庞六郎等人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哎,天天尽想着买卖了,以后咱做算术题,直接把数字读成铜钱,保准算得快!”   谭力坐在后头不说话,阿小还掰着手指头,六娘从怀里掏出一根油条,被三娘瞧见,没收了。   傍晚的课结束后,各回各家吃饭,饭后才是严卓最爱的时间。宋菽白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最近为了代耕架的事,还常常要见各村村长,各乡乡正,直到晚上才有个把空闲。   “宋四郎,你再跟我说说那XY的用法,还有那几何题也颇为有趣。”饭后,严卓像一条尾巴似的,跟着宋菽回到正屋。   当初把他留下当先生时,宋菽以为教他个阿拉伯数字,再教点加减乘除之类的符号也便罢了,还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可谁知严卓聪明好学,宋菽一激动就多讲了些,还与他讨论起了鸡兔同笼的问题。   这道题出自《孙子算经》,可谓古今名题。   题面问,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严卓的算法利用了两种动物足数不一的特点,将足数除二,减去头数,便只剩下那四条腿的兔子的数量了,最终得出兔有十二只,鸡有二十三只。   这算法没毛病,古时候的算经上就是这么解的。可宋菽一时手痒,搞了个代数方程式,将兔子的只数设为X,最终得出了与严卓一样的答案。   这代数法一出,严卓傻眼了。   汉字和字母不同,每个字、每个偏旁部首都是有意义的,很难像字母一样做无任何意义的指代。所以在代数这块儿,汉语文化圈的发展先天不足,这个世界也还没有代数的概念。   这样一个还未产生,却用途甚广的概念一出,简直令严卓痴狂。他对算学研究甚深,这代数法有多大潜力,他一眼就看了出来,立刻如获至宝,催着宋菽给他讲。   可怜宋菽一个八百年没再碰过数学的文科生,为了教他,天天啃着初高中数学课本入睡,眼圈都快掉到下嘴唇了。   “宋四郎,你看这些是我昨晚上算的,”严卓展开一张大纸,上面用毛笔写了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还有几幅草图,“我觉得昨天你给我讲的那道题的解法有点问题,它……”他一沾数学就忘乎所以,压根没发现宋菽已经躲到了床上,而他面前挡着的,是宋阿南。   “睡觉。”宋阿南说,一把揪住严卓的衣领,把他拽到门外。   “等等,我还没说完,这道题……”严卓契而不舍。   “逸之,今天太晚了,咱们明天讨论!”宋菽的话从里面传来,话音未落,宋阿南已经关上了门。   严卓看着自己的演算纸,有些落寞,好容易算好了,怎么不看一眼呢?自从那纸坊开始运作后,他再也不缺演算纸了,天天算啊算,连觉都不想睡,昨天宋菽给他讲了一道很有趣的几何题,但那解法的辅助线不是最优,他又找到了另一种方法,解起来更快呢。   严卓抱着自己的演算纸,有些落寞的回房了。   “睡觉。”宋阿南关上门,跟坐在床上的宋菽说。   “你下次客气点,人家只是一文弱书生,该吓到了。”宋菽一边说,一边解起外衣的扣子。   “哼。”宋阿南冷哼。   “别生气啊,我知道你为我好,对了,明天我要去桑园村你陪我一起不?”宋菽脱下外衣和裤子,钻进被子里准备睡。   “嗯。”宋阿南说,几下爬上梯子,在上铺躺下。   宋菽道了声晚安,也没管宋阿南回不回,合上眼准备睡了。快睡着时,他突然听见有人说:“不准再喊逸之。”   *   “昨天那话是不是你说的?”第二天一早,宋菽问阿南。   昨天他都要睡着了,突然听见有人说“不准再喊逸之”,把他吓了一个激灵。当时他喊了两声宋阿南,可是没回应,他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早上起来,他越想越不对,那话他一定是听见了,当时房里只有他和宋阿南,这不可能是他的梦话,那一定就是宋阿南说的了!   宋阿南竟然说了六个字?   宋菽简直想放鞭炮庆祝一下。   可惜,宋阿南死不承认,宋菽问他,他就当没听到,逃不过了便摇头。   一直闹到进东屋吃早饭,宋阿南也只字不回。   “四郎,早。”严卓如今就住在东屋,每日吃饭也跟着宋家的人一起,见宋菽进来,立刻打了招呼。   “早,逸之。”古人有喊对方字表亲近尊重之意的习惯,宋菽难得遇上一个有字的,便也入乡随俗了。   “不准喊。”宋阿南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严卓去帮三娘五娘摆饭了,没听见,宋菽捂嘴笑了起来:“果然是你。”   宋阿南的表情有些扭曲。   之后,宋菽再问他为何要说这话,他更是抵死不从,嘴紧跟蚌壳似的。宋菽饭后要去桑园村,问他去不去,宋阿南还是不说话,但一眨眼就钻上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49章 第四十九桶金   因为常常要来回县城或者运货, 宋菽家买了几头骡子和一匹马,他前些日子叫木匠坊的木匠们打了一个车厢, 今天便用上了。   骡子的体型比马小上许多, 但胜在耐力好, 拉车也很稳当。宋菽坐在车厢里,阿南赶着车, 他赶车的手法很熟练。   与桑园村的蚕茧买卖一直都挺顺利,不久前新一季的蚕茧陆续到, 宋菽还是以跟之前一样的价钱收了那些茧子。大批茧子一到,这晒蚕兜的活便也多了起来,有好多外村的也过来拿活,一下子便派出去许多。   今年桑蚕的销路不好, 所以宋菽还能以低价买到蚕茧, 也不知那不得穿绸缎的法令能坚持到何时,若那法令无效,这蚕茧的价钱就得上来了, 这对那些蚕农是好事,对他却未必。   宋菽看阿南一个人赶车怪无聊的,便坐去了他旁边。   宋阿南看他一眼,也不言语, 只是调整了坐姿,给他让出更大地方。   一进桑园村的地界, 宋菽却发现有些不对,原本连绵不绝的桑树林似乎稀疏了许多, 有几亩地上是成片的树墩子,光秃秃的。   “怎么了?”到陈老伯家门口,宋菽跳下车,问迎上来的陈蕙娘。   “有好些个乡亲想砍掉一些桑树,改种粮食,那些树墩子明日便要都烧了。”陈蕙娘说。   陈老伯也从家里出来,还有好些乡邻们。宋菽是他们的大主顾,又在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们,这些人也不跟他藏着,都说了出来。   原来有人得了消息,关中那儿的禁令越发严苛,据说还因此死了人。   “我那表兄说,杨家势大,借这政令打压了许多对头。”其中一个乡邻道,他表兄在帝都做了个无足轻重的小吏,俸禄没有多少,消息却很灵通。这回过年回家,便告诫他们,这桑蚕丝的营生可能得放放,不如也种些粮食。   “宋四郎,不瞒你说,如今你以往年八成的价钱收这蚕茧,我们虽不至于大亏,却也是生计艰难。”另一人道,这人常去相河村,有时也背点豆油出去吆喝,应该算是这村里最勤勉的一波了。   见他都这么说,宋菽也品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话就别对宋四郎说了,人家帮了我们大忙呢。”有人扯那人的袖口,小声提醒。   “无妨,说出来兴许我能帮着想想办法。”宋菽道。   他这么一表态,剩下的人也放心说了起来。往年他们村卖蚕茧那价钱就已经被压到了最低,统统加起来也就几厘的利,还好当时蚕茧颇有销路,一些种粮食的人家也会来跟他们买桑叶,养点蚕贴补家用。   “你以八成的价收蚕茧,咱们的大部分本钱都能拿回来,再卖卖豆油啥的,也算过了个好年。可不能年年这样啊,这法令越来越严,眼瞧着后面几年这蚕茧更要卖不动,那些养蚕贴补的人家也不养了。咱们的桑叶卖不出去,这钱就亏得更厉害了。”陈老伯说。   “我家这回养的蚕不留神还冻死许多,这养蚕的营生啊……”另一人摇头,脸上的悔恨之意甚是明显,“我这破脑袋怎么就会忘了关门呢。”   “总之吧,”陈老伯抹了把脸,“咱们也不是彻底不养蚕了,只是少养一些,宋四郎你放心,你那儿要的茧子咱们仍旧会送过去。当初咱快活不下去的时候是你救的,咱不会忘了这恩情。”   “陈老伯无需如此,你们的茧子甚好,我买来也是挣钱的,谈不上什么恩情。”宋菽说,当时帮桑园村那一把不过是个巧合,要不是陈老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想不到蚕丝被这回事啊。要真算起来,他还得谢谢陈老伯,蚕丝被的买卖他可也没少赚。   宋菽看了圈周围的那些树墩子:“你们砍掉的这些地,打算种什么?”   “粟米。”   “麦子吧。”   “听说你们那儿有一种粮食叫红薯,可还能买到种子?”   “红薯我知道,黄金果呀,那可不便宜,你别想了。”   “要不种些菜?”   这些养蚕户们多没什么种地的经验,也就会打理个桑树林,这会儿说起来五花八门,比较靠谱的也就是种些粟米啊麦子什么的。   这些东西附近不少农户都在种,也就能赚些辛苦钱,唯一比较欣慰的是,就算那些东西价钱太贱,也还能自个儿吃。但这怎么看也不是个比养蚕更好的出路。   “不如你们养些鱼试试看?”宋菽提议。   “养鱼?”陈老伯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菽,鱼这东西不都是从河里捕的,怎的还要养。而且鱼虽算不上大肉,也是金贵的东西,他们普通农户连吃都吃不上,如何能养。   “你们可以在田地里挖鱼塘,鱼塘周围种上桑树。桑叶养蚕,蚕蛹喂鱼,鱼塘底下的淤泥营养丰富,可以肥田养桑。如此一来,既减少了养桑的面积,省了施肥的钱,还多了许多鱼。这鱼的用途可广了,可做丸子,还能切片涮火锅,煮菜。”   “丸子?”   “火锅?”   这周围桑园村的村民们听得是一愣一愣。种桑养蚕他们会,可养鱼肥田却第一次听说。更别说将这陌生的养鱼与他们的桑蚕营生结合起来了。   “这种做法可称为桑基鱼塘。”宋菽说。这种做法可是利用自然生态致富的经典案例,即使是现代,也有许许多多的农村在用。   “这听起来,似乎真是个法子。”安静了许久,在这群人中年岁较长的陈老伯终于说了句话。   “可这鱼塘的淤泥为何能肥田?”有人问。   “这鱼吃了东西总要排泄不是,就跟用那粪肥一个道理。”宋菽说。   村民们恍然称是。   宋菽说的这法子他们太陌生,一时半会儿谁也拿不定主意。可除此之外,他们又有什么好主意呢?一群桑蚕户要种地,哪有那么简单。   “这桑基鱼塘之事大伙可好好想想,另外,那砍下的桑树可否卖于我?”宋菽问。他打量田边堆着的那些树好久了,这桑树是硬木,可用来做代耕架,也可做家具。他买下褚老的宅子后,找了工人重新规划,最近宋河和程二娘常在那里盯着,那图纸他也找严卓看过,做了些调整,不日便可完工。   完工后便是软装,这桌椅和各种橱柜必不能少,要用木料的地方多着呢,他那儿刚进了一批木材晾着,这些弄回去处理一下一起晾,他也就不用再去别处买了。   “真的?那感情好!”   “那桑基鱼塘之事,我看也不用想了,宋四郎的名声咱们大伙儿都知道,他做的事有哪样不成的?”有人说,那人也常去相河村,对宋菽的事迹可谓如数家珍。   有人立刻响应了,有人却还在犹豫。   最后,宋菽以非常划算的价钱买到了一批桑木,说好了明天派人来取。又有决定了做桑基鱼塘的村民围过来询问。宋菽在省台跟纪录片时了解过一些,还在电脑里做了笔记,这会儿都调了出来,一边在脑海里翻查资料,一边跟乡亲们讲解。   从桑园村回去时,他们会路过大涂县城,便顺带去了趟原本的褚宅。   他们到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工人们陆续下工,宋河和程二娘还有些功夫要收拾,宋菽便带着宋阿南去瞧这些天的成果。   褚宅一共三进院子,从如意门进来,紧临着的是一排倒座房。   宋菽打算把这里打通,做成半露天的长廊,放上桌椅瓜子和茶水,共等候的客人们使用。   从二门进去,便是第二进院子,也就是之前褚老带宋菽来的花园了。宋菽将里头的水景扩大,把正房改造成了半露天式的,与水景相连,东西厢的门参考了日式建筑的移门,能完全打开,无遮挡地欣赏园中风景。那缓坡上原本种着的藤蔓植物被宋菽移去了自家田里,这里将换上更鲜艳的观赏花卉。   穿过舫后的小门便是最后一进园子,这里有一排后罩房和一扇供仆从出入的角门。   酒楼的灶间和切配室便要设在这里,这底下挖了一个地窖做储藏之用,另外还会有一间专供休憩的房间,宋菽打算放上一组上下铺,今后来这儿打理生意,晚了便可直接睡下。   宋阿南是第一次来这,宋菽带着他一行走一行说,他没发表任何意见,宋菽也习惯了。   “里头那最大的厅状似船头,我给它起名捞月舫,东西厢分别叫满月阁和新月阁。你看好不好?”等到全部参观完,宋菽问他。   宋阿南不置可否,转头又打量了一遍灶间,问:“卖火锅?”   自从上次提出宰杨剑那主意,宋菽对宋阿南的期待可谓越来越大,原本以为他能再提出些建设性的东西,没想到……   “我说,除了吃以外,你还有别的意见么?”   *   “这是什么?”   “告示,宋记……火……锅店?”   “火锅是什么?”   “不知啊。这不是褚老的宅子么,咱还来学过炒菜呢。”   “褚老早搬走了,那宅子……似乎是卖给宋四郎了。”   清晨,南大街的一角,贴了张大纸,纸上字迹工整,右下角画了一轮红色的弯月,弯月上圆下尖,还长着一根翠绿的苗芽。   “宋四郎开了间酒楼!”   “在招工!”   消息不径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榜单蛮好的QAQ,周末努努力来个双更~后面还有二更别错过哦~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50章 第五十桶金   西城门口, 郭老大和几个豆油坊的汉子赶着骡车进城,几个卖油郎和吴十一郎那些小贩等候已久。卖豆油的骡车每旬进城两回, 回回都要带上四五车, 生意上了正轨后, 郭老大也是不每次都跟着队伍来,今天难得又出现, 便有人问上了。   “也没什么,今天东家在城里招工, 我来给打个下手。”郭老大说。   他是宋家豆油坊的人,他口中的东家,自然就是那相河村的宋四郎了。   “宋四郎要在城里招工?做什么的?”有人问。   郭老大便细细说了起来。宋菽的火锅店筹备得差不多了,招工这事便提上了日程。开酒楼可不简单, 宋菽仔细算了算, 光伙计就得十来个,还有后厨里的砧板、水台、上什,这些都是要有些功夫的, 并不好找,便打算到城里宣传宣传,招个工。   这些卖油郎和小贩与宋家作坊走动颇多,对这些个作坊的工钱与待遇也心中有数, 听了郭老大的话,都觉得这是个好活计, 自己虽抽不出手去,但也可给朋友亲戚们介绍介绍。   “这砧板可是切菜的?”县郊的一处村子里, 乡亲们拎着油壶来找卖油郎打油,闲聊起宋菽招工一事。   “是啊,我兄弟就在望海楼里干砧板。这次宋记还招水台,那洗菜杀鱼的事都归水台管,虽吃力但活简单些,你们要感兴趣可去试试。还有上什,这专管蒸煮炖的,还是得有些做菜的功夫才行。”卖油郎说着,舀起一提油,装进村民拿来的陶壶里。   “这水台真可以试试。当伙计也不难,能跑能喊便行。”   “行个屁,在城里赚钱帛哪儿那么容易!”   “那也得试试啊,你说是吧?”一个少年郎对卖油郎道,“宋家那几个作坊听说工钱都可多了,冬天还发了炭补呢。”   这些卖油郎也熟,他可也是想过要去宋家作坊做工的,这会儿说起来如数家珍,旁边的一溜村民都听愣了。   “难怪这么多人都爱去宋家找工做。”   “咱也去碰碰运气,万一成了呢。”   “对对对,咱也去。”   连刚才说城里赚钱帛不容易的那汉子,也跟着点头,大家都盘算起自己能干点啥了。   宋菽在郭老大他们进城后没多久也来了。待到宅子附近,他跳下马车,还未走近就被认了出来,团团围住。   “宋四郎,你那招工可是真的?”   “咱看不懂字,总觉着心里不踏实,您给说道说道?”   ”行啊,这次咱们火锅店主要是招小二、砧板……”宋菽一边向着店门那头移动,一边说起招工的事。   “那里头在干什么?”有百姓路过看见人群团团围在一起,以为出了什么事。   “宋四郎在招工呢?”   “哪个宋四郎?”   “相河村宋菽!别吵吵了,好好听,宋家的活计工钱可好了。”   宋菽在那儿停留了小半个时辰,细细讲了他的招工需求和工钱待遇。   之前几次招工时,他看重的多是力气,也就蚕丝被需要些细心与灵巧,这回开火锅店却要难得多。伙计还好说,多训练一番就行,可那灶间的活,尤其是砧板和总掌大师傅,手上没点功夫是万万当不了的。   这会儿围着他的人虽多,可能挑出几个合意的,却是未知数。   *   燕子贴着墙根,低着头,避开最热闹的大街,从七拐八绕的巷坊里快步往城南火锅店的方向而去。   燕子的阿耶是城南一富户的管家,他们虽没卖身,但也世世代代跟着这户人家,跟那些卖了身不得自由的也差不多。她阿耶总要她踏踏实实当好小姐的贴身丫鬟,说人家娶亲都是宁要大家仆不要小家女的,她可得好好珍惜。   燕子却不怎么爱听。她们宅子里有一婢女长得美貌,被另一家的老爷看上了,硬是抬回家当了小妾,没两天,那美貌婢女便一命呜呼。   她听后头帮厨的老妈子说,那个常来卖菜的老头说,相河村的宋四郎在城南开了间酒楼,正在招工,连妇人都要呢。老妈子把这当笑话说给她听,不信会有妇人愿意干这抛头露面的活,燕子却暗暗下了决心。   借着出来给小姐买胭脂的由头,她悄悄去了以前的褚宅,现在的宋记火锅店。这酒楼名字着实有些奇怪。   到了火锅店那个坊口,一拐弯,乖乖,门口排满了人。看那穿着打扮,有城里的也有城外的,甚至还有人挑着扁担过来,看着像个卖油郎。   宋记招工的消息半日内就传遍了大涂县内外,来应招的人不少,可应聘伙计的居多,也有个把应聘水台、砧板和上什的。水台是洗菜杀鱼,还不算太难找,不怕脏不怕累细心些便好。火锅店的上什主要负责熬锅底,这个谁都不会,宋菽招了个干活勤快的妇人,打算从头教起。可那些应聘砧板的,就让宋菽有些绝望。   砧板的主要工作就是切菜,可这些来应聘的汉子们,恐怕在自家都不进灶间的,切个菜跟劈柴似的,惨不忍睹。火锅店不用起什么灶,端给客人的都是生食,这东西一放到客人眼前,刀工好不好一眼便知,所以这位置还真挺重要。   正头疼之际,来了个包着脸的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年岁不大,面试地就在后厨,这男人进来后立刻关门,关上前还鬼鬼祟祟地往外瞧了一眼,像是要确认什么。郭老大往前一小步,有意无意地截在男人接近宋菽的路线上。   “宋掌柜的,听说您这儿缺砧板,是头砧还是二砧?”待确认房内只有他们三人时,男人才一点点解下布,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我在望海楼干了两年尾砧。”这男人是望海楼的,他听卖油的兄弟说宋记火锅店在招人便来碰碰运气,不过这事被东家知道了不好,这才蒙着脸。   “你好好的望海楼不干,来我这儿?”宋菽诧异。   “嘿嘿,宋四郎有所不知,望海楼是好,可那也是个论资排辈的地儿,手上的活再好,辈份不到也只能干个尾砧。”那男人伸出小指头道,“咱这大涂县除了望海楼也就你这里是个正经酒楼,这机会难得,我当然得来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论资排辈,这到也挺像望海楼这种老牌酒楼的作风。   不过管他哪里出身,还是得看手上的功夫。宋菽让他当场片了一根萝卜。这人手上的确有几分功夫,切片又快又薄,每一片的厚度都很均匀,看起来跟褚宁的手艺有得一拼。   可惜褚宁随褚老回家乡了,否则他火锅店的总掌大师傅,非褚宁莫属。   终于找到了一个砧板,宋菽心情大好。紧接进来了个小娘子,她在一众来应聘的男人里格外显眼。   “你应聘什么?”宋菽问她。   燕子想了想,自己会服侍人,当个伙计应该可以,便说当伙计。   宋菽不置可否:“你以前是干嘛的?”   “当丫鬟的。”燕子说,她低下头攥着衣角,有些紧张。自己从小服侍小姐,会的不多,也不知道这宋记会不会要自己。   “你会用凤仙花汁子染指甲吗?”   “啊?”燕子小嘴微张,有些惊讶,脱口道:“会是会,可您这儿还需要染指甲的?”   “当然。”宋菽当场拍板,留下了她。   招工招了两天半。后来又招了个以前干过屠夫的,跟望海楼那位一起干砧板,还找了几个水台负责洗菜杀鱼,以及十几个伙计。   可这后厨的总掌大师傅依然毫无头绪,第三天午饭时,宋菽问以前在望海楼干尾砧那男人:“你们望海楼可还有像你这样的么?你再给我带几个来,最好把你们大师傅弄来。”   那男人吓得连连摆手。他一个跳来也就罢了,再多跳几个,还大师傅,他们少东家非疯了不可。   “真可惜。”宋菽摇头。   晚上,他准备与郭老大一道回去,打算明天再碰碰运气,如果实在不行,他只好自己先多在后厨泡着,看着点了。   没想到一出如意门,就见一个鬼影子立在坊间路上,宋菽吓了一跳:“谁?”   郭老大当在宋菽身前,提灯笼往前一扫,褚宁的脸从昏暗中露了出来:“听说你招大师傅呢,我行不行?”   “当然。”宋菽笑,明天不用再碰运气了。   *   二月初四清晨,下着蒙蒙细雨。宋记火锅店外墙上贴着大海报,上书今日午初开业,全场七折。如今才辰初,还有整整两个时辰,那坊口却已经排起了长龙。   “早啊,你家郎君派你来的?”   “可不是嘛,前两日招工闹得沸沸扬扬,我家后厨还走了一个呢,今儿个总算开业了,我家郎君说要尝尝,便派我来排队了。”   “也不知道里头有几桌,可放不放得下这许多人。”   “这里头做什么的,怎的这么多人排队?”   有早起做生意的路过这坊口,看见许多人排队,便问了起来,一问才知宋家的酒楼今日开张。“你们都是来等开张的?”路人惊奇地问。   不过是一家新酒楼罢了,竟然也要早起排队等,人又不给你发钱,何必呢。   “当然。”一个平日里常常进城买菜的农户道,“我昨儿晚上宿在城里,就为了今天一早能排上。那告示上说了,前五桌可免费吃呢!”   “今天来吃的还都送一个锅底。”   “那锅底究竟是什么?”   “谁知道呢。这宅子里头天天也不知道在煮什么,可香了,就在西北角,我自个儿的摊子就在那头,客人来了都不肯走,都在谈论那宅子里头飘出的香味。”一个小贩道。   “我也闻见了!那可真是香!”   那路人也闻见过两回,这会儿听了有些心动,想着不如今天休息个半日,也去宋记凑个热闹?他放下扁担,站去了队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51章 第五十一桶金   火锅店门前的队伍越来越长, 队尾拐出坊口,贴着大街的边缘往后延伸。   大约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时, 宋记火锅店的围墙里, 又冒出了熟悉的香味, 勾得墙下排队的众人恨不得立刻扒开围墙,进去品尝一番。   宋菽正在后厨里熬牛油锅底。   因为实在不知开业那天会有多少人来, 宋菽想着锅底熬好了也不容易坏,便日日熬上一些, 也顺便教教他招来专门负责熬锅底的应大嫂。   褚宁在隔壁指挥水台和砧板做开业前的准备,他从小跟着褚老在御膳房混,见惯了大场面,这么个小厨房管起来得心应手。   “四郎, 这外面的人可都排到大街上去了。”三娘走进来, 她刚刚去前头转了一番,店堂里都已经布置妥当,十二名伙计也在各自的辖区内待命, 随时可以开业。   这回宋菽招伙计时,男女皆要,最终招了九男三女,那三个女子都是丧夫后独自拉扯孩子的寡妇, 虽还年轻却尝遍了世间冷暖,懂得看人脸色, 干活也踏实卖力。九个男伙计中,有一个原本做过吃食生意, 还有两个原是望海楼的伙计,有些跑堂的经验,另外一些则要从头教起。   这几日,宋菽为了调/教他们,也着实花了一番功夫。   “时辰快到了吧?”排在最前头的几个一早就来了,这会儿已是饥肠辘辘。   “还小半个时辰呢。”另一人说,他抹了把汗。   “有声音,里头有声音!”排在最前面的说,他的耳朵都快贴到门上了。   “又有?这都第几次了,别唬人。”排在第三个的清秀小厮道,他是来给他们家郎君排的,并不像另外几人那样兴奋。   然而清秀小厮的话音未落,门真的打开了,两个身形匀称长相周正的伙计出来,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左边胸口上秀着一轮红色的弯月,弯月上圆下尖,圆的那头上长了一根绿色小苗,下面写了几个字。认字的看出来,那是宋记火锅店。   “客官,里面请。”伙计们笑容可掬地道。   “开了!”   “这比告示上早了啊!”   “别管别管了,快进去。”   “马夫,快点回去告诉咱家郎君,能吃了!”清秀小厮对不远处乘凉的马夫喊。   排队的人群鱼贯而入。   “客官,这是您的号码牌。”伙计给每桌发了一根竹签,“您先请到廊下喝点茶水,到您的时候会喊号。”   伙计这么一说,大伙儿才发现,如意门进来的左边便是一条长廊,这原本该是宅子的倒座房,是背阴一面的,用来排队等候倒是凉爽得很。   廊下放了许多木桌木椅,客人们三三两两坐下,立刻有伙计端来倒好的茶水和豆浆。“客官要喝哪个?这是咱们家招待您的,不用钱。”   “不用钱?有这好事?”有人惊呼。这做生意的店家,一口水一粒盐都是要收钱的,哪有这样送免费茶水的。   “不用不用,客官您要不两种都尝尝?”伙计仍弯腰挂着笑,仿佛没有见到他惊叫失态的样子。   装茶水和豆浆的都是竹杯,磨得很光滑,杯子不大,几口便可喝完,也能避免浪费。   “我可还能再来一杯?”有人几口就喝完了,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在大太阳下站久了,渴得厉害。”   “当然,客官您喝豆浆还是茶水?”旁边的伙计问。   “茶水吧。”客人道。   “得嘞,马上到。”伙计麻利地跑走,很快端来两杯茶,“客官您慢用。”   那客人受宠若惊,这宋记也太上道的,不仅给免费茶饮,还一次端来两杯。啧啧,这宋四郎果然不同反响,开出的酒楼也与别家不同。   傅文带着礼物和小厮踏进宋记火锅店,立刻有人迎上来:“傅少东家好,咱们东家已经为您准备好了雅间,可是现在就进去?”   这里的小二可真够机灵的,这都认得。   傅文想着,定睛一看,这分明是自家过来的!难怪认识!   “少东家这边请。”伙计却丝毫不以为杵,笑容满面,请傅文先行。   傅文带着人进去了,那些在外排队的伸长了脖子,几乎想跟着他一同飞进去。直到带着朋友而来的张富户也被请进了雅间,才终于有人出来宣布,店里正式营业。   小二们跑进跑出,各个脸上堆着笑,一口一个客官,客气又热情。外面排队的人被一桌桌往里带,好些让下人先来排队的郎君也都赶到了,跟着小二往里走。   穿过二门,假山水景与花园映入眼帘,毫无准备的客人们几乎看呆了。听闻望海楼邀人品尝翠玉满堂馒头那次,将自家店堂布置成了花园,没想到宋四郎手笔更大,直接将自个儿的店堂建在了园中。   难怪他要买褚宅做酒楼了,这普通的酒楼铺面还真没有现成的花园。   傅文穿过花园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听闻京城贵公子会在园子里设宴,但还从未听说哪个店家直接把店堂设在花园里的。那坐北朝南的大堂还伸出一间半露天的水舫,状似船头,与园中的水景连通。   “傅少东家。”宋菽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傅文光顾着看园子了,一点没注意眼前。   宋菽招呼他落了座,又寒暄了几句,张富户带着朋友也来捧场,宋菽便又去了那一桌。他们这儿是雅间,位于水舫的二楼,虽离水景远了,但可俯瞰整个园子,也甚是好看。   外面的客人陆续进来后,整个园子瞬间热闹了起来。客人们第一次吃火锅,有诸多问题,伙计们免不了费一番口舌。   “咱们这火锅要先点锅底,”水舫一楼,一名伙计向一桌客人说道,“咱们这儿有麻辣牛油锅,牛骨汤锅和清水锅。可一锅一种,也可一锅两种,两种的称为鸳鸯锅。清水锅不收钱,但只能与另一种合成鸳鸯锅,不可单点。”   “麻辣牛油锅?”牛骨汤和清水大伙儿都听得懂,可这牛油锅又是什么?   “这锅子是咱们这儿的招牌,今天每桌都送一个,您可要试试?”伙计说。因为这麻辣的口味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新鲜事,宋菽为了让客人们都尽快尝尝,吩咐了开业前三天,每桌都送一个。   “行,来一个牛油的,再来个……清水的吧,组个鸳鸯锅。”这桌客人是城中普通百姓,这宋记火锅店的菜虽比不上望海楼的价钱,却也比普通小摊要贵上不少,既然店家送了招牌的牛油,那另一个就点不要钱的清水吧。   接下来伙计又熟练地报出一串菜名,这些客人也不知哪些好,听伙计的推荐,点了牛肉丸,老豆腐,和几个素菜。这几种都不算太贵,锅底又不要钱,大约五六十文便够了,还吃得起。   “客官可要蘸酱?咱们有芝麻酱、芝麻油、腐乳、辣椒酱还有葱姜蒜盐,醋、酱油、酱清和豆豉也有,两文钱一位,那里酱料台自取。”伙计又说。   伙计的口舌极灵活,这一串蘸料报出来,客人已经有些晕了,他们平日吃得都很简单,偶尔去浇头汤饼摊开开荤,哪里面对过这么丰富的蘸料。   不过,那头两个芝麻酱和芝麻油他们却是听见了。芝麻酱他们没吃过,但那芝麻油却是很贵的,宋家的豆油上市后,芝麻油因为太贵,在这一带已经绝迹,但尝过的都知道,要比香味,豆油还是要略逊一筹。   有芝麻油才两文钱,听着很划算啊,这一桌是一家子五人,当家的男人点点头,每人都要了一份蘸料。   要的时候,他们还只想着芝麻油,可一到蘸料台却惊了,这一碗碗颜色香味各异的蘸料往面前一排,可真是壮观。   “这些,都能随便拿?”那当家的男人手有些抖。   “您喜欢吃什么便拿什么,几样混在一起也好吃。”旁边的女小二拿起五个小碗分给他们,又讲起几种宋菽给她们示范过的搭配,给客人一一说来。   这女小二也是个新鲜事,旁的店没有,当家的男人觉得有些别扭,往后退了些,倒是跟他一起来的媳妇很高兴,跟女小二攀谈起来,问了许多关于火锅的吃法。这里的伙计们都跟着宋菽吃过几回了,各种蘸料和食材尝了个遍,这时一一说来有声有色,把旁边几桌的客人们也都吸引了来。   那媳妇越听越有味,回到自家座位后,又拉着她男人说:“这牛肉是贵了些,但猪肉还好,咱要不要尝尝?还有那下水,牛肚黄喉什么的,咱们也试试吧?”   “客官,咱家的菜都能点半份,价钱也减半呢。”正巧刚才点菜的伙计路过,凑上来说。   妇人一听更来劲了,挽着男人的手臂晃了两下,男人立刻投降,让加了两个半份的牛肚和猪肉片。   “你这蘸料里居然还有芝麻油!只卖十文钱一位,不会亏死?”傅文用公用的木勺舀起一点,这芝麻油可不便宜啊,自从宋菽的豆油出来后,他们望海楼要用油的菜色全换了豆油,可省了好多钱。   “呵呵,也不贵。”宋菽笑。   芝麻的出油率很高,以前芝麻油贵主要是因为都是小的家庭作坊生产,量小又不稳定,才会格外贵。后来宋菽的豆油一出来,量大还稳定,顿时把芝麻油比了下去。   前些日子宋菽找到县郊一家做芝麻油的家庭作坊,因为豆油的关系,他们家的芝麻油生意几乎都停了。宋菽查了空间里的资料,给他们改进了榨油的器械,又与他们说好,以后火锅店的芝麻油还有芝麻酱,都向他们买,以很划算的价格,拿到了长期货源。   不过因为那就是个家庭作坊,全部的产量几乎都给宋菽拿下了,市面上的芝麻油依然稀缺。   其实傅文所在的雅间已经算贵的了,楼下的蘸料才两文钱一位。   傅文听宋菽的话,拿了腐乳和芝麻酱,又自己弄了碗酱清加葱。因为傅文是一个人来,宋菽也刚好没吃午饭,便坐下陪他吃会儿,还送了他两盘肉。   “这牛肉片要怎么吃?”宋菽送的牛肉端上来,麻辣牛油锅也滚了许久了,傅文看着全生的牛肉片和翻腾的红色锅底,有些不知所措。   “放锅底里涮两下便可。”宋菽夹起一块,隔壁张富户和他的朋友们也纷纷看了过来,另有几桌雅座也坐了人,多是大涂县有名有姓的,这会儿也都有要凑过来的意思。毕竟大伙儿都没吃过火锅。   宋菽本来侧对他们坐着,这下干脆站了起来,把被自己身体遮住的火锅亮出,朗声道:“这牛肉片切得很薄,等锅底滚了后,拿进去略涮涮,看不到血丝便能吃了。”   楼下,点牛肉的少,但猪肉、羊肉也有不少桌子点了,还有点丸子,点各种豆制品如百叶、豆皮、腐竹的,伙计们穿梭其间,每上一道菜,都细细讲解一番如何吃、要涮多久。客人们也渐渐上了手,尤其一些平时就围着灶台转的妇人,这会儿可是大显伸手,涮起东西来比这些伙计们还要熟练。   “哎哟,这什么味道?”第一个尝了麻辣牛油锅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郎君,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尝了一口便咳起来。   “这便是麻辣味。”一名伙计说,他们第一次尝麻辣锅的时候也觉得味道奇怪,有些刺。当时他们东家十来岁的妹妹也在,她是一口接着一口吃,他们总不好被十来岁的小娘子给比下去,便也鼓起勇气多吃了两口,这吃着吃着便吃出了趣味来,有好几人后来更是连沾都不沾骨汤锅了,每日必要来点麻辣的才吃得下饭。   大堂里和雅间里的客人们,一个个尝试了起来。有下肉片的,有下丸子的,也有下百叶豆皮的,还有下萝卜下豆芽的。这下的东西不同,尝的顺序也就前后不一。   东西先熟的率先尝了,大伙儿知道了这叫麻辣味,有人才嚼了两口,便喊着:“好麻好辣,好麻好辣。”   但也有人很快吃出了趣味:“好吃!够劲!”这种刺激感略有点像酒,第一次吃不习惯,吃多了便会上瘾,不时便要吃上几口。   火锅店里热热闹闹,到了下午,有客人吃完走了出去,三三两两还说着刚才的火锅。   “怎么样怎么样?可好吃?”外头喝着豆浆茶水等候的一见他们出来,也不管认不认识,全都围了上去。他们来得晚,在外面一边等一边就闻到那香味飘出来,可馋死了。   “好吃,够劲!”有人说。   “有点辣,可出了好些汗。”   “我嘴唇都红了你们看,可过瘾了,尤其那麻辣牛油锅!”   出来的几乎都说好,偶尔一两个不太喜欢的,便也不怎么引人瞩目了。这一致的好评,引得等候的众人更馋了。那些人离开后,也是一路上逢人就说。他们可是大涂县最先尝到宋记火锅的人,自然要好生显摆一番,让大家都知道他们抢先尝到了大家伙儿好奇已久的火锅。   “好吃不?”   “可好吃了!”   “贵不?”   “还好还好,今天送锅底呢,晚几天就没了!”   “那咱也去尝尝?”   “去去去,马上去!”   不出半日,火锅的名声便传遍了大涂县城。   开业前,大伙儿还都只是好奇这火锅究竟是什么,想尝尝鲜。可这半日后,不少已经尝过的人在城里转着,他们可能是卖油郎,可能是汤饼摊摊主,可能是布庄的伙计,或者任何人的邻居。   大涂县的百姓们,出去打个油,吃碗汤饼,扯点布,都可能看见一个嘴唇红红的人,那人身上裹着股油烟气,倍儿自豪地说他已经吃过宋记火锅了,特别好吃。   别人问他们多好吃?他们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有妇人去洗衣服,也碰上刚吃完回来的别家媳妇,边洗边说,洗完后那些还没去过火锅店的,便回去跟自家男人说,咱们明天也去。   傍晚前,宋记火锅店又迎来一阵客流。   雅间和大堂全都坐满,连连接水舫和东西两阁的走廊里,都摆了好几桌。   *   “小二,结账!”有一桌吃完,喊道。   “客官,您这桌一共一百三十二文钱。”小二道,“咱们这里吃满一百文能抽一次奖,您可要试试手气?”   小二说着,端来一个箱子,里面都是一摸一样大小的竹签。   “行,我试试。”那男人搓搓手,今天上午已经有不少人抽过了,他瞧见几桌,那些抽的人多半有奖。比如什么下次来吃满一百文钱能抵扣十文钱,或者下次来吃送一份牛肉丸子什么的,也有送锅底、送蘸料、送各种其他菜的。至今他听过最好的,是送两盘牛肉片。   整整两盘牛肉片!   牛肉贵,他都没舍得点,只吃了半份牛肉丸子,要是抽奖能抽中,他下次就可以敞开了肚子吃了!他不贪心,不用两盘,一盘就够了,或者半份也好,半份的中奖率还是挺高的。   男人信心十足地伸手,在箱子里搅和了一番,抽出一根竹签。   竹签上写着阿拉伯数字,他不认识,交给一旁的伙计。   这里的伙计宋菽都培训过,他们不仅认识数字,也能背出每个数字背后所代表的奖励。这时代大部分人不识字,因此酒楼里当小二的人记性都必须好,酒楼里的菜名、价钱全部得滚瓜烂熟,客人一问便得一一报出来。   宋菽的这些,连奖项也背得滚瓜烂熟。   伙计一瞧数字,立刻大声道:“恭喜XX桌客官,喜得猪脑两只,下次出示奖券便可兑换,一年有效。”报出的同时,有人已经拿来了奖券。奖券是用宋菽纸坊的竹纸做的,每张奖券都由两部分组成,劵面给客人,劵根留在店里,两者本是一体,接缝处盖了章,下次来勘合无误便是真货,能得到赠送的菜品。   男人接过奖券,又问了一句:“我抽到的是什么?”   小二道:“恭喜客官,您抽到的是两份猪脑。”   猪脑?男人一时有些愣,往年吃不起正经的肉食,他也吃过不少下水,猪肝猪肺猪大肠什么都吃过,可这猪脑却没碰过,也从没见旁人吃过。   旁边有人看过来,窃窃私语。   猪脑也能吃?这可没听过。   猪脑就在菜牌上,小二报菜名的时候一定会报到,可这一整天愣是没有人注意,就算有也只觉得不能吃便略过了。   一旁的伙计却是吃过的,这会儿说道:“当然能吃,这猪脑像豆腐似的,又嫩又滑。”   “豆腐?”   “果真?”   “客官您要不要现在试试?我送您一份,要觉得不好吃,咱这奖可以重抽。”小二说。   “当真?”这宋记的小二也忒好说话了,还是说他们对自己的菜品那么有信心,就不怕果真不好吃在这大庭广众下丢了脸面?   “当真,我这就给您去拿,这锅底也给您再添点儿汤。”伙计说道,立刻有专门负责加汤的,往桌上还未撤走的麻辣锅里加了许多浓浓的骨头汤。   拿猪脑的伙计很快就回来了,店堂里口耳相传,大家几乎都知道了猪脑的事。有人围了过来,有人伸长了脖子等候,不少人都停下筷子,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这猪脑易碎,可放在漏勺中涮。”伙计拿来一个竹编的漏勺,把猪脑滑进去,放进了锅里涮,“这猪脑花要全煮熟了吃才好,大约一刻钟,多点也可。”   这一刻钟过得无比缓慢,大家吃了几口自己碗里的,便去看脑花那一桌。那桌得奖的男人是跟兄弟一起来的,一桌三人被那目光团团围住,都有些不安,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猪脑涮好。   “好了,客官。”小二把猪脑送进那男人的碗里,“您尝尝?”   “尝了?”   “好吃不?”   “还没吃呢!”   “怎么不快点。”   窃窃私语声越聚越多,男人额上都冒出了一滴汗,自己这奖抽得也太好了,竟然让这店堂里所有的人都注意起了他,他长这么大还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呢。   “唔!唔!”男人吃了一口猪脑,“好吃好吃!果然又滑又嫩!”他三下五除二把猪脑给吃了,都忘了分一些给旁边的两个兄弟。   “真这么好吃?”   “嗐,别看了,咱也来一份。小二!”   “小二!来两个猪脑!”   “这里要五个!”   “我可不敢尝。”   “你不尝那我可吃了,小二来一个猪脑!”   店堂里仿佛变成了猪脑专场,不一会儿,便有小二满脸歉意地鞠躬:“客官,猪脑卖完了,真对不住。”   晚上盘账时,宋菽都傻了。   他知道这里人是不吃猪脑的,所以进猪脑时还犹豫了很久,后来发现那些卖猪肉的多愿意白送,或者给他很便宜的价钱,这才收了一些。   没想到受到了如此广泛的欢迎,看来明天可多进一些了。   *   宋记火锅店和猪脑风靡大涂县,前三日过完,店里的生意依旧火爆。   甚至有人已经来吃了第二、第三次。   “锅子要鸳鸯锅,一半麻辣牛油,一半清水。菜都要半份,牛肉丸子,猪脑,豆芽,……”宋菽在店里转悠,听见一桌人正在点菜,这点法一听就是老手了。   这些日子,大涂县冒出了一群人,他们都是火锅店的死忠,吃过一次便念念不忘,可奈何家底不厚,拖家带口吃一顿,怎么也得一百多文钱。   于是,他们便研究着自个儿来吃,怎么更划算。   首先是锅底,麻辣牛油锅一整份是十二文钱,若放在鸳鸯锅里,便只收一半也就是六文钱,另一半点清水锅,不用钱。   然后便是菜色,肉片比肉丸贵,牛肉比羊肉猪肉贵,豆芽在外面挺贵可这里却便宜许多,还有那风靡全城的猪脑。   半份牛肉丸,半份豆芽,一只猪脑,正好二十文,再拿一个白馒头,不要蘸料,一顿火锅只要二十七文钱,几天吃一次解解馋也使得。   若是几个人一起来吃,合用一个锅底,吃完了各自付菜钱,个把菜平分着吃,那就更划算了,一人十几文也是可以的。   宋记火锅店开张第十三天,大涂县城多了一个帮会,叫做火锅帮,帮会的宗旨是有火锅要同享,每次帮会活动便是大家一起拼单吃火锅。   这帮会里多是男人,他们瞒着各自媳妇儿,好像偷情一样隔三差五来趟火锅店打牙祭。他们本想结结实实藏着,可火锅味重,稍不注意便要露馅。若那男人的媳妇也是个爱吃火锅的,一场家庭大战在所难免。   除了这火锅帮,宋记火锅店的女客也多得离谱。   这个时代,男女大防还是有一些的,女的多不愿抛头露面,就是出来也多跟着自家男人。   可宋记火锅店鼓励女客独自来吃。每逢双号的日子,如初二、初四、初六等,午初到酉初前都有女客限定,园子西面的新月阁只供女客使用,里面跑堂的小二也全是女的。   不仅如此,每次女子限定场的抽奖池还会多一项内容,便是染指甲。小娘子、妇人们都知道,用凤仙花的汁子加白矾,可把指甲染成红色,可过程繁琐,只有有丫鬟服侍的大家女子才有那闲心弄。宋记火锅店推出这项服务,可是吸引了许许多多想染指甲又没条件的姑娘。   每逢女子专场,便有小娘子、妇人们结伴而来,这阁里都是女的,大家也不必拘束,大口吃喝,爽极了。刚开始还多是本城里的女子,后来这火锅店的女子限定在闺阁中越传越广,竟然吸引了许多外县的女子前来。   这样的女子限定场独此一家,而且因为宋记独特的住宅式结构,更加容易将男女客分开,别的酒楼要模仿也难,一时间成为它的一大特色。   县令小姐听她的闺中密友说了,这天也乘着小轿而来。   “抱歉客官,限定场里满了,要不您先里面等等?”小二隔着轿帘道,新月阁旁有个耳房,来女子限定场却没有位置的小娘子妇人多在那里等候。   “你这场子也忒小,午初才过多久,怎的就没了?”轿旁的丫鬟道。   “客官,对不住,我带您进去等吧,小姐若不方便可以不下轿。”小二说。女子限定场的确有这样的规矩,马车太大不行,但若是小轿,也可抬进去。这也是为了照顾想吃火锅,却不愿抛头露面的小娘子们。   小二这么说,这小姐的气似乎顺了一点,丫鬟隔着门帘听她吩咐了两句,便让家丁抬了进去。   落了轿,家丁回避,丫鬟掺了小姐出来,里面便有女小二迎出来,请他们进去。   耳房比较小,两人走进去,只见里面已经有了七八人,各自坐着喝茶或豆浆。县令小姐皱了皱眉,丫鬟立刻跟女小二道:“这地方忒挤了,我们小姐可是县令千金,哪能这样委屈?你可还有别的好屋子?”   她这话说得不轻,还特地咬重了县令千金四字,本想让在场的女子自觉让出屋子,也叫女小二更当心些。可那些喝茶水豆浆的女子巍然不动,有几个看看她,又看看另几个,低头继续喝豆浆。   “娘子,没别的屋子了。您若不想等,可下次再来。”女小二仍旧客气,话却是拒绝的话。他们宋记火锅也就这么点地方,外头的长廊本是等候的地方,可女客独自前来不方便,才专门辟出这间耳房以供使用,若要别的屋子,可就没有了。   “你们东家呢?叫他出来。”县令小姐立刻不满了,亲自嚷道。   “今日杨公子来吃饭,咱们东家与他说话呢,”女小二道,心里对这县令小姐也很是不喜,杨公子对她们东家都是客气有礼的,这区区县令小姐有什么好横的。   被拿杨剑一压,她虽然不叫唤了,但也颇为不满:“那你让其他女客都出去,本小姐要一个人在这儿。”   女小二对她更是不喜了,话也硬了几分:“娘子,包场是要提前预定的。而且您瞧,那边喝茶的是隔壁县的县令夫人,说话的那两个,碧色衣裳的是定州州牧的小女儿,月白衣裳的是礼部尚书的外孙女,这一个个小的可都不敢得罪,要不劳您大驾,自个儿去与她们说?”   女小二的话说完,那县令小姐的脸色便一分分白了。   “您要是还想吃,便在这里等着,有位置了自然来叫您。”女小二道,也不管她爱喝豆浆还是茶水,放下一杯白开水,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8000字!有木有很粗长!码完字干枯的我来求一发预收QAQ   【古耽接档文】《被忽悠吃草的日子[种田]》   墨天涯有个理想,成为猎团第一人,顿顿吃肉。   但那个他捡回来的强者大叔却说:“要变强,先吃草。”   墨天涯嚼着大叔挖回来的各种野草,看着自己珍藏的那点子咸肉全进到对方口中,怀疑自己被骗了。   ————   陆万仞身为大陆第一人,被暗算负伤,躲进魔兽山脉旁的小猎团里也就算了。还得靠忽悠小屁孩为生。   忽悠得多了,自己都内疚。   好吧,捕猎技巧教给你,天材地宝挖给你,武技功法传给你。最后,连我自己也赔给你。   实力天下第一厚脸皮天下第一大佬攻 X 勤奋努力为吃肉最后被吃干抹尽天真少年受   文案已开,可移步作者专栏收藏哟~也顺便求个专栏收藏(渴望的小眼神   双更要废了,脑缺氧QAQ请动动手指投个营养液留个言投个雷啥的,让我知道你们还爱我!如果今天还写得动,那明天会有双更的,写不动的话请自行想象_(:з」∠)_ 第52章 第五十二桶金   “东家。”宋菽正在柜台盘账, 新月阁的女小二来了。   今日逢双,正是女子限定场, 女小二轻易不离开新月阁, 这么突然来找他, 宋菽反倒吓了一跳:“可是出什么事了?”前日中午,县令家的千金来过一次, 宋菽后来才知道,她在等候的耳房里差点闹了起来。还好当日当值的女小二聪明, 跟她聊了番同屋里另几个小娘子的身份,这才把她给震住了。   一开始,宋菽只是觉得因男女大防的关系,平白少了许多女客不甘心, 这才搞了个女子限定场试水。谁知这一试便打动了万千少女少妇的心。   不仅城中百姓, 更有富家千金、官家小姐夫人来捧场。他这女客限定场竟然要比普通时候更加热闹。   “没事,”女小二笑,“只是谢小姐有东西要亲手交予东家, 想请您走一遭罢了。”   这女小二原是城西寡居的妇人,夫家姓陈,有个儿子人称二狗子。   招工第一天,二狗子中午就放下汤饼摊跑腿的活赶了回家, 一进门便开始嚷嚷,宋四郎在城西招工, 也要妇人,阿娘快去试试。   陈寡妇原本有些顾虑,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平时不过在家接些浆洗的活儿,邻居们都能说出许多是非来,若出去干了抛头露面的活儿,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可看着儿子日日早出晚归,为了给家里添些进项而如此辛苦,她也心疼。总不能让儿子辛苦,自己却一味躲在家里,便答应他来试试。   当天,宋四郎便拍板叫她来了。   真正上工后,陈寡妇原本吊着的一颗心,更是放回了肚子里。   这店里除了她,还有两名女小二,后厨负责熬锅底的应嫂子也是妇人,还有宋四郎的阿姐宋三娘和他大嫂程二娘也常常出入店里。她们二人可真有点巾帼英雄的样子,面对那多如牛毛的男客一点儿也不怵,轮流替宋四郎守着账台,指挥起店里的伙计时也条理分明,一点不比男人差。   陈寡妇看着她俩,也更加有了出来干活的勇气。   有一次,住她隔壁的妇人来打听宋记的待遇。陈寡妇说了,对方毫无形象地张大了嘴。   第二天陈寡妇下工回到家,门口竟然有七八个妇人在等她,手里还都拿了东西,有未磨的麦子,也有还温着的葱油饼,一见她来都围了上来。   “宋记可还会招工?”   “陈家阿娘,要有消息你可得知会我一声啊。”   她们七嘴八舌嚷了一番,陈寡妇才知,这些人都是看上了宋记的工作。东家招不招人她哪儿知道,这些人平日没少说她是非,这会儿捧了东西来她就当是歉礼了,全都一一收下。   “东家要是招人,我会同你们说的。”陈寡妇一一扫过那些女人贪婪的眼睛,她们同她以前一样,平日多干些浆洗缝补的活儿补贴家用,虽有男人,但能不能往家里拿钱谁也说不准,日子好过的也不会留在这条巷子里。   若以前她们表现得和善一些,她不介意帮把手,只是如今再来送礼,为时已晚。   她已经想好了,等在宋记的活儿稳定些后,她便带着二狗子去城南附近的巷子租房,那儿的屋子更宽敞,离火锅店和汤饼摊也都更近。这些女人她以后一个也不想见,只让她们烂在这儿便罢。   陈寡妇跟在宋菽后头,回了新月阁。   刚才她说起的谢婉是礼部尚书的外孙女,平日里住在恒州城,因为喜欢宋记的火锅,已经在大涂县滞留七八日了,次次女客限定场都会来,已经俨然成了那些女子们的首领。若是遇上没有限定场的日子,她便去水舫二楼的雅间,那里比楼下要贵上许多,但胜在清静私密,她也不缺这点钱帛。   另外还有定州州牧的小女儿,隔壁安阳县县令夫人也是这儿的常客,她们不如谢婉那么狂热,但也经常出现。其他的女客们便多是这城里普通人家或富户的媳妇、女儿,也有县郊过来尝鲜的。   女客爱干净,宋菽掸了掸衣袍,才举步踏进新月阁。   今天谢婉请客,阁中原本分开的桌子都拼到了一起,农户的、商户的、普通城中百姓的女儿、媳妇们围了一圈,大约有四十多人,桌上放了十来个铜锅,女客们涮着火锅笑闹,似乎全然不在意身边人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家世。   “四郎来了。”谢婉坐在中间的位置,旁边还空着一席,摆了碗筷,“快进来,跟咱们喝一杯。”   “宋四郎。”临着门的一个中年妇人发现了宋菽,脱口喊道。   “你好。”宋菽往里走时,有小娘子轻声道,似乎还红了脸。   这些都是他的客人们,虽然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有些尴尬,宋菽还是一一都打了招呼。   “四郎喝豆浆还是茶水?要不要来点儿酒?”   “他喝豆浆的,四郎说过不喜欢茶水。”   “酒能喝一点吧,都十四了。”   “十五啦,已经过了年了。四郎,我给你倒酒。”   宋菽连忙婉拒了人家的盛情,说他不喝酒。几个年轻的小娘子比较矜持,不怎么说话,可那些挽了头发的妇人们可不管,七嘴八舌与宋菽说起了话,还有人问起他是否定了亲,要把坐她旁边的小娘子介绍给他。   那小娘子低着头,脸红得都能滴血了,却一个拒绝的字也不说,还偷瞄了宋菽两眼。   宋菽哭笑不得,只好说自己生意忙,还没有成婚的打算。又被妇人们好一番打趣。   新月阁里铺着席居,桌子都是木头矮桌,谢婉身旁空着一张坐垫,想来是给宋菽留的,宋菽却不敢坐,只是在那垫子后面半步处跪坐下来,问谢婉叫他有何事。   “也无甚要紧的事,只是给四郎的火锅作了张画,是用白布画的,想着你可以做成幌子放在门口,便带来了。”谢婉说,她长于世家,一派大家闺秀的作风,说话时不似另外一些人还挥动着筷子,而是转身面对宋菽,双手放在膝上,不紧不慢地道。   她话音落,立刻有丫鬟送上一个盒子,宋菽打开,拿出里面的画。   画是长条形的,果然如她所言,适合做成幌子插在门口。布上画了个火锅,工笔画的笔法将细节也勾勒得清楚完整,那铜锅里煮着红汤,冒着腾腾热气,周围摆着牛肉片、猪脑、豆芽等菜,令人垂涎。   “好画,真是多谢谢小姐。”宋菽道,他一直想弄个类似的海报贴到外面,好教人一眼便知火锅是个什么样。可严卓的画太过写意,他自己拿铅笔还行,拿起毛笔就彻底废了。   谢婉这画,可来得真及时。   “一副画罢了,不必客气。”谢婉道,“你若哪天去恒州城也开一家宋记火锅,我便叫上我的姐妹们,每人给你作一副,保管教你的火锅店,一天红遍恒州城。”   “那我可得抓紧了。”宋菽笑。   之后他又与谢婉说了两句,以豆浆代酒,敬了阁中的女客,便要走。走时又被挽留了一番,客套了好久才脱身。   出来后,宋菽抹了把并没有汗的额头,让人拿了画去制幌子,自己跑去了后厨。   后厨里,褚宁挥斥方遒。   之前在馒头坊里拌肉馅可真是把他埋没惨了,进了宋记的后厨后,褚宁仿佛回到河里的鱼,自在极了。后厨的人都知道他是御厨的孙子,倒挺服他,褚宁亲自出手做过几道菜后,更是恨不得拜他为师。   “师父,你来啦!”褚宁一见到宋菽,立刻喊了起来。   每次听到褚宁喊师父,宋菽都汗颜得不行。   人家可是实实在在有功夫在手的御厨传人,自己不过偶尔客串一把的业余选手。可褚宁就是认定了,一口一个师父叫得响亮,听多了,宋菽脸皮也厚了起来。   “师父,我刚做了你昨天教我的水煮鱼,你可要尝尝?”褚宁说,“还有那鸭血也到了,我已经看过,下午便能放到菜牌上去。”   “那水煮鱼可真好吃。”一旁正切菜的前望海楼尾砧,现宋记头砧钱七郎道。   “我尝尝。”桑园村那里的桑基鱼塘已经有了些成果,自家养殖的鱼比捕来的便宜许多,宋菽便想着推出一些用鱼肉的菜。除了单品水煮鱼,还有鱼片、鱼丸、鱼豆腐,都可用在火锅里。   昨天宋菽做了一遍水煮鱼给褚宁看,今天褚宁做来,已经很像模像样了。   尝了菜,宋菽又到旁边熬锅底的屋子去瞧了瞧,今天应嫂子放假,三娘来替她。宋菽进去时,她正往锅里下花椒。   火锅店开张后,宋菽一人忙不过来,三娘和程二娘便轮流过来帮忙,有她们在,不仅生意上能得到诸多帮衬,与女客女员工的沟通由她们来做也更方便一些。   宋大郎也时常会来。   宋菽不在相河村,村里的几间作坊基本都交给了宋阿南,这些天他也忙,一直没得空过来。今天晚上宋河和程二娘会过来,他俩正好一间,今晚便宿在火锅店里,明天一早开门。   为了来去方便,宋菽跟宋阿南学了如何赶车,已经挺熟练的了。   “阿姐,过会儿阿兄来了我们便回去,我都好几日没回家了。”宋菽说。从开张起,他便一直住在店里,已经二十多天了。他原先一直住在有上下铺的那间房,后来宋河回去,换了三娘过来,他晚上便去店里打地铺,有时宋河留宿也会一起。   睡惯棕绑床后,连续打了几天地铺便觉得浑身都痛,宋菽摇摇头,这副农家子的身体也给自己惯出富贵病来了,真是不应该。   “行,我这儿很快就好。”三娘说。   “褚宁刚做好水煮鱼,我让他们装点到食盒里,带回去给阿南他们尝尝。”宋菽说,兴致勃勃地出门。   太好了,终于能回家了,去他的富贵病,他就是要睡床。   *   宋菽回到相河村后也没歇着,在棕绑床上饱饱地睡了一觉后,便拉宋阿南要去给红薯育苗。   “吃饭!”宋阿南不理,拉着宋菽的腕子去灶间。   宋菽昨天回来后给了他一个食盒,然后就回房间睡死了。平日他最爱干净,睡前一定会洗脚,可昨天却连晚安都没说,睡着后呼吸声也比平日更重,显然是累了。   今天早上宋阿南没叫他,去领了早拳,又到馒头坊安排了一番,也去纸坊和豆油坊、蚕丝被坊都看过一圈,回到家里已经日上三竿,才见宋菽摇摇晃晃地走出正屋,用他拿马毛和竹子做的的牙刷在那儿刷牙。   宋阿南走过去,宋菽刷完牙与他说红薯的事,他一个字没听,只想问他究竟是在忙些什么,才把下巴都饿尖了。   这人在家天天都要吃三顿,搞得他和六娘她们甚至整个相河村也都跟着吃三顿,就这样他还不够,不时要弄个葱油饼油条什么的给自己加餐。   二十日前,他走的时候下巴还是圆润的,怎么开了这些日子火锅店回来,就瘦成了这样?   不仅瘦成这样,回来还连早饭不吃就要去地里,他是不是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吃饭?宋阿南有些生气,把宋菽拉进灶间,塞给他两个豆沙馒头。   红薯这事宋菽已经耽误几天了,现在春分已过,清明之前必须要种下,才可赶上育苗的时间,之后还要移栽。   他昨天太累,一躺下便睡了,今天一睁眼满脑子都是红薯的事。   “吃。”宋阿南又催促了一声。   宋菽拿着两个温热的豆沙馒头,有些愣。   一贯都是他问宋阿南要不要吃这个吃那个,或者要宋阿南干活时,会弄点吃的贿赂他。这么被宋阿南按着吃东西,还真挺新鲜的。   宋菽咬了口豆沙馒头。   他们家不会做这么麻烦的东西,肯定是从馒头坊拿回来的,而且还温热着,像是刚出炉不久。   “好吃。”宋菽吃完一个,跟宋阿南说。   宋阿南面无表情,这不是废话么,他们馒头坊的豆沙馒头、素馅馒头和肉馅馒头都卖得很好,卖得好当然就说明好吃啦。他自己就是东家,有什么好夸的。   “好了,吃完了。”宋菽把另一个豆沙馒头也干掉了。   宋阿南看了眼他空掉的手,出去拿锄头。   “诶等等。”宋菽却叫住他,“我还要喝豆浆。”   豆浆就在旁边的锅子里,宋阿南瞄了眼,那锅盖离宋菽的手不到一寸。   可宋菽好像一点不知道似的,完全无视了自己手边那个一贯用来装豆浆的锅子,只看着宋阿南,嘴角还挂着笑。   宋阿南见过这样的笑,那次他打水替宋菽浇烫伤的手指,他也是这么笑看着他。   顿了一会儿,宋菽仍然没有要动的意思,宋阿南认命地放下锄头,给宋菽盛了碗豆浆:“快喝。”喝完去弄你的红薯了。   *   为了栽红薯,春耕后播种麦子时,宋家特意留了一块地。   宋菽带着宋阿南到地里去,他久不回来,有乡亲见了都过来与他问好。一走近,便看见宋阿南背着一篓子红薯。   “你们可是要去种红薯?”有人问。   “是啊。”宋菽道,该是育苗的时间了,“你们的红薯呢?可要来瞧瞧怎么种?”   “当然!”那人本要去打水,听了这话水也不打了,跟着宋菽去看红薯育苗。   他们一路被不少人看见,宋菽要育苗红薯的消息很快传了个遍。   “宋四郎啊,你可算是种红薯了,咱们还以为你忘了呢。”村长也匆匆赶来。   “哪能啊,这么重要的事。”宋菽说。   “听说你的火锅店可红火了,我家大郎还去吃过一回,他说下次带我和二娘去。”周媳妇说,带着她家小女儿来,她上次也挖了些红薯,也等着宋菽教他们怎么种呢。   红薯育苗也不难,宋菽带他们去到自家田里,又有一些人匆匆赶来,还有外村的。   先是在地里挖好育苗的长方形坑,大约一排能放上六到七个红薯的样子,将它们一排排排好:“这每个红薯间的距离可要把握好,若是离得近了不好发芽。”   若是在现代,红薯种下前,还要浸专门除病害的药水,古代没这条件,便略过了。   排好红薯后,盖上土便好了:“等一段日子后这些红薯会发芽,等芽苗长到小腿肚时,也就可折下移栽了。”   他的土早已施过一次肥,又提醒那些还未施的,种下前先铺一层粪肥。   这天后,又有一些之前买了红薯的外乡人来找宋菽,宋菽带他们去看村民们的播种现场,再简单讲讲便行了。送走几波后,来了个剑眉微拧的男人,他穿着普通农户的布衣,袖口收紧,身姿挺拔。   宋菽对他有些印象,是当时来拍红薯的外乡人之一,似乎是买了两枚。   他来的时候宋菽正巧在翻资料,之前从褚老宅子那儿移栽来的植物有些眼熟,他想看看空间里的植物图鉴上能不能找到。可三娘、宋河和程二娘都不在,五娘六娘太小宋菽不放心,喊了两声阿南,却不知刚刚还在的宋阿南去了哪儿。   宋菽只好停下手上正在翻阅的资料,去给这外乡人讲解红薯育苗的事了   这人说他姓袁,在家排行老三。因他年龄较大,宋菽便喊他袁大叔。   袁三郎对种地之事颇有研究,不仅问了红薯,连之前宋家粟米丰收的事也知道,细细问了宋菽种植的方法。宋菽心虚,但还是一一说了,只是他说的法子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没有种出这样高产的粟米来。   “真的没有别的窍门了?”袁三郎不死心,又问了两遍。   “没有了,许是运气好,买的粟种格外好些吧。”宋菽说,他们原本的粟种就是城里买的,家家买的都一样,这运气之说真没多少说服力。   袁三郎果真不太相信的样子,竟然在村子里留了下来,就住在周媳妇家里。   他平日不干别的,就来帮宋菽干活,尤其地里的活,他最是起劲。宋菽无奈,却也由着他。   “宋四郎,你这块地整好要种什么?”红薯已经开始育苗,麦子也种下了,宋菽却带着袁三郎又整理起另外一块地,不仅又深耕了一遍,还施了厚厚的肥。   袁三郎来了后,宋阿南总是失踪,宋河也在县城的火锅店里,幸好还有学堂那些干活换课时的人,宋菽带着他们和袁三郎整地施肥,又弄来竹子,想抢在清明前把棚架搭好。   那天虽被袁三郎打断,但晚上回去后宋菽又研究了一番图鉴,那从褚老那儿移栽来的植物,竟然是啤酒花!   这可是酿造啤酒不可或缺的原料。宋菽连夜查了栽种的方法,开始让他们整地施肥做准备,因啤酒花是爬藤植物,便又砍来竹子搭起棚架。   “我要种花。”宋菽说。   “种花?”不仅袁三郎,那些来帮工的人也听不懂了。这年头许多人吃不饱,土地都拿来种粮食还来不及,少有人会种花。   “是什么花?为何要种?”袁三郎问。   “到夏天便知道了。”宋菽笑,卖了个关子。   袁三郎跟着宋菽几天,除了那不知是什么的花,实在看不出宋菽在种地上有任何强于旁人的地方。要真说不同,他那插扦的手势可真连十岁的小孩都比不上,与其说是个农家子,不如说像城里面从未下过地的小郎君。   第五天天还未亮,袁三郎留下钱帛,带着自己的小包袱走出周媳妇的家。   才刚踏出门。   噗噗两声,他脚前落下两个布包。   “是谁?”袁三郎立刻警觉起来。   时间还早,视线不甚清楚,田地上还弥漫着薄薄的雾。   他警觉地转了一圈,没见到任何人。   刚才这两个布包飞来,他却没看见扔的人的身型,可见此人身法在他之上。这普通的乡村里,怎会有这样的高手,这两包东西又是什么呢?   袁三郎掏出匕首,割断布包被系紧的袋口,挑开一看。   里面是一粒粒饱满的谷粒,都是还未脱壳可做种子的粟米。   他又连忙查看另一个布包。   里面也是谷粒,但不是粟种而是麦种。   他曾向宋四郎求购他留种的粟米,但被他以自家都要不够为由拒绝了。   袁三郎还以为要另想法子,却有人将这些东西送来了他面前。   是谁?   黑夜还未完全褪去,清晨的水汽漫上,蓝莹莹雾蒙蒙的凌晨,他目力所及,一个活物都没有。   “多谢。”袁三郎却笃定,那人一定就在附近。他抱拳道,飞快捡起两包种子放进包裹,快步出村,往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比心~ 第53章 第五十三桶金   “东家。”   “东家来了。”   “东家好。”   宋菽穿过造纸的作坊, 削青的工人停下削竹皮的刀,向他问好。同车间里拷白工人, 将削完皮的白竹筒狠狠摔向大石墩, 见那竹筒碎成几瓣, 心情甚好地转头向他问好。   纸坊里的工人有二十多个,多是外村的, 有不少从其他乡县过来,家离得很远。   他们都是听到从相河村去往各地的小贩带话, 才来到这里找工的,他们的家乡多没什么赚钱的路子,所以格外珍惜这份工作,干起活来也很卖力。   当下外面卖的纸, 多是麻纸, 用火麻和苎麻制成,也有一些是用破布和渔网做的蔡侯纸。火麻和苎麻都需精心栽种才可得,还是上好的衣料, 很是珍贵,造出来的纸也价格不菲。蔡侯纸说白了是用破烂做的,可破烂虽便宜,却不是天天有, 产量及其不稳定。   宋菽的做的则是竹纸和桑皮纸。   竹纸的竹子来自相河村后面的山里,那里有大片毛竹, 竹子长得快,砍掉一茬立刻又长起一茬, 源源不尽。另外桑皮则来自之前从桑园村便宜收来的木料,那些木头都成了火锅店的桌椅,树皮则被做成纸张。   原料便宜,产量又大,宋菽的纸价很能打,但本地识字的人太少,需求量并不大。   在火锅店忙过刚开业那阵子,把红薯和啤酒花的事情搞定,宋菽便考虑起了竹纸的销售来。   傍晚严卓的课堂后,庞六郎远远见到宋菽过来,主动与他打了招呼。   宋菽后面还跟着石三郎,与他也是相熟的。   “宋四郎,这是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正要找你呢。”宋菽道。   庞六郎受宠若惊:“宋四郎找我何事?”   “也无甚大事,只是想问你,可有兴趣到恒州城去做生意?”宋菽道。   恒州乃是义成七州之首,是义成军的主要驻地,也是节度使府的所在地。   节度使尹戎麾下有六万步卒,五千战马,是天下节度使之最。他受封节度使后,修改境内法令,修生养息,修缮兵甲,招贤纳士,不少人都说他有取而代之之心。   无论有没有,恒州城在尹戎治下比曾经繁华数倍,却是不争的事实。   庞六郎出身普通农村,虽然脑经灵活,做过许多生意,去过不少地方,却从未想过去恒州做买卖。他愣了好一会儿:“宋四郎,你不是开玩笑的?”   “当然。”宋菽琢磨这事有几天了。   他的纸在大涂县销路不广,拿去恒州城却未必。义成七州的大家族和士子有七成以上聚集在那里,若那里也不好卖,那这整个义成也就没有能卖纸的地方了。   这件事,得找可靠的人办。石三郎曾去大涂县及周边砌火墙火炕,又曾与郭老大他们一同颠沛流离多时,有些见识,又无牵无挂,是个好人选。然而一人不够,宋菽想来想去,应该再找个更通买卖的帮手,一圈看下来便相中了庞六郎。   庞六郎是那么多小贩中唯一肯日日花时间来上课的,可见他的抱负与普通小贩不同,脑筋又灵活,这在蚕丝被买卖中便可见一斑。   唯一的问题是,他愿不愿意走这一遭。   “当然!当然愿意!我真的可以吗?宋四郎你可不能诓我!”一开始的愣怔后,庞六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恒州城啊,任何一个在义成做买卖的人会不想去吗?   义成境内不需要路引,原则上讲人人能去,可这么长的路,路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庞六郎断断不敢独自上路。若是与石三郎一道,倒是可以。   宋菽给二人准备了两匹骡子和一辆车,纸张不占地方,一车上便可放下许多。   从相河村到大涂县城再到恒州城,得走上一整日,庞六郎和石三郎第二天天蒙蒙亮时便出发了。   送走他们,宋菽往回去,却看见近来神出鬼没的宋阿南也要回家,他叫住他。   “前几日你去哪里了?”宋菽问,他拉着袁三郎那些人种啤酒花,宋阿南连半张脸都没露。他去纸坊、蚕丝被坊、馒头豆油坊找人,宋阿南也不见踪影。   要不是他还知道晚上回来睡觉,宋菽还当他又跷家了呢。   “没有。”宋阿南站住,面无表情。   “没有什么?连着几天见不着人,晚上回屋就睡,老实交代,干什么去了?”宋菽栏在正屋门口,不让宋阿南进去,宋阿南转身又去灶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种了几天地变灵活了,宋菽竟然赶在宋阿南之前,又拦住了灶间门口。   “以前家里进只虫子都瞒不过你,昨天家里的粟种和麦种都少了,你知道不?”宋菽问。因为有宋阿南在,宋菽往家里放贵重东西也不怕,以前的柳大郎便是例子,可今天一早他发现后头存粮种的缸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掀开一看,果然是少了。   不多,大概两个布包的量。但也足以看出宋阿南不对劲。   那点粮种对宋菽而言不算什么,可宋阿南这样反常,让他很是挂心。好歹是名义上的弟弟,又正值青春期,还不爱说话,如果有什么心理问题没及时疏导,闷出病来了可不好。   “练功。”宋阿南却不敢再纠缠,转身脚一蹬,破天荒在大白天用了轻功,唰唰两下,跃上房顶不见了。   “刚才那可是阿南?”正巧有人路过,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宋菽不置可否,这小子肯定有问题。   *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庞六郎和石三郎终于进了恒州城。   他俩第一次卖纸,不知该如何开价,庞六郎去恒州最出名的易安纸坊转了一圈,被小二明里暗里冷嘲热讽了一番,总算弄清了纸价。   “同样长三尺宽二尺的纸那里要卖三十文呢。”庞六郎说,“那小二的眼睛都快长头顶上去了,好像这纸坊是他家的一样。”石三郎见多了世间冷暖,并不放心上,他知道庞六郎也不过说说,他从小跑买卖,冷言冷语见多了。   “石兄,那处街口,咱去那儿吧。”果然,庞六郎转头就忘了,专心找起摆摊的位置。   庞六郎果然眼光好,一眼就找了个热闹的好位置。   “头家,你这纸怎么卖?”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年轻士子凑了上来。他们都非大家出身,宦游至此,这纸张开销巨大,能省则省,今日难得遇见卖纸的小摊贩,当即上前询问。   “客官,二十四文一大张。”庞六郎道。   几个士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可比易安纸坊便宜许多呢。但他们深谙杀价之道,面上并不表,反而嫌弃道:“你这纸不甚平滑,只能勉强写写,十二文一大张如何?”   “客官,您这可就是说笑了,我这纸张平滑坚韧,比之易安纸坊夜不遑多让,人家能卖三十文,怎的我就只能卖十二文了?”庞六郎拍拍纸面上没有的灰。   几个年轻士子本想杀价,谁知庞六郎竟然还委屈上了,一时都觉得自己的作为太过无耻,好似要占人便宜似的,全都说不出话了。   庞六郎也没有就这么晾着人家,让人愧疚了一会儿,紧接着又道:“客官放心,我这儿虽是小摊,东西却是好的,您看上面还盖了红章。要不这样,您是咱今天开门头一桩生意,给您个亏本价二十二文。我这纸买来就是高价了,也就赚个路费而已。”   这么起起落落一席话,几个士子脸皮薄,也不好再砍价。二十二文这价钱已是极低了,当下便掏出钱来,一人买了半打。   “小兄弟,这纸怎么卖?”士子们刚走,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上前来问。他身后还跟了个小厮,看起来像富贵人家的老爷,穿了一身低调的棉麻衣袍。   “二十四文一张,老爷您要多少,我给您包起来。”庞六郎热情地道,与刚才面对士子时,又是另一副表情。石三郎是个老实人,在一旁看着,叹为观止。   “管家的,这小摊的纸八成是用破渔网做的,您买回去少不得被少爷嫌弃。”小厮在后面小声提醒。   庞六郎耳尖,立刻道:“老爷您瞧,咱们这纸张平滑坚韧,可好写了。”他拿起一张纸,展示在阳光下。   被称为管家的男人接过:“果然是平滑坚韧。”他在谢府多年,好东西见过不少,自然知道这纸张绝不是小厮说得那样不堪。   他们谢府一直是易安纸坊的大主顾,每月都要在纸张上开销不少。近日老爷叮嘱他削减开支,他这才带着小厮出来逛逛,亲自了解这恒州城的物价,可找到节流之法。   若是把府上的纸换成这种,倒是可以节省不少。   只是这小摊今天在明天就没了,却不是长久之计。谢管家找到纸张右下角的红章,这小摊倒是和易安纸坊一样,按规矩盖了红章,表明纸张来处。   “大涂县,宋氏纸坊。”   宋氏,谢管家想了一圈也没想起有哪个大家族以宋为姓。   造纸之法一直是垄断在豪门世族手中的,那些个小门小户也不需要纸张这样奢侈的东西,就像恒州城的易安纸坊,它背后乃是青州仲华军节度使李有禾出身的李氏,义成七州包括紧邻的两个节度使领地的纸张生意,十有八九是他家的。   “管家的,近日小姐似乎就在大涂县。”小厮说,他今早听小姐院子里的洒扫丫鬟说的。他们家小姐已经在那偏僻的县城住了近半个月,一点要回来的意思也没有,把老爷太太气得够呛,奈何她做礼部尚书的外公宠,知道宝贝外孙女在外头玩,还送去许多钱帛玩物,生怕她受了委屈。   经这么一提醒,谢管家想起这所谓的宋氏了。   “敢问阁下,这宋氏可是宋四郎的纸坊?”   “正是,客官既知道我东家,想必也知他的东西无一不是好的。这纸您放心买,绝不比那麻纸差。”庞六郎拍着胸脯道。   谢管家的确对宋菽的事略有耳闻,前些日子他广送代耕架,他们恒州城郊也有好几个村子收到了,他们谢府的庄子上也买了几架,很是好用。   有传闻说,沧州严氏的公子也在那儿,甚至有人口出狂言,说在那见到了节度使的小儿子。   尹节度使的小儿子尹暔出走数年,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百号人声称在某某地方见到他,不过是想跟节度使府套个近乎罢了,被戏耍过几次后,尹节度使早已不理会这些传闻。   先不论尹暔和严卓,他们谢府的千金可是确确实实在宋家的酒楼里流连忘返。   说起那令他们家宅不宁的宋记火锅店,谢管家是一点好脸色也无,可宋氏纸坊这纸张的确实惠,且听闻那宋菽是个厚道稳健之人,若以后都改成在宋氏纸坊买纸,似乎也无不妥。   “客官您瞧,易安纸坊一大张卖三十文,我这儿才二十四,一张纸就能省下六文钱了,两张就是十二文,十张就是六十文。您一看就是懂诗书的,每个月怎么也得用上的三五十张吧,您买我家的纸,轻轻松松就能剩下三四百文钱,您说划不划算?”庞六郎吆喝管了,一人讲话也能讲出一股热闹之感,他这么打着算盘一算账,引来不少人围观。   围观的人里也有家里有人读书的,或者一些需要记账的商贾,一听这纸比易安纸坊的便宜,看着又是平滑坚韧的,都纷纷掏钱买。   这个半打,那个一打的,积少成多,车上整整齐齐堆着的几堆纸,很快有了缺口。   那谢管家也是明白人,笑呵呵地听庞六郎算完账,略杀了点价,一口气买下一千张。谢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主人家要读书写字,他们当管家账房的也要记账算账,要用纸的地儿只多不少。   后来有别的府的也知道了这事,一听说谢管家已经下了手,便也不担心这纸有问题,派人来买了许多。   不过一日的功夫,庞六郎和石三郎那车上的纸已经少了大半,原本堆纸的地方现在放了两个麻袋,里面是用草绳串起的铜钱,足足有近百贯之多。   庞六郎伸手进去拨了拨,铜钱与铜钱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真是动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比心~ 第54章 第五十四桶金   “怎么回事?”易安纸坊的掌柜去东家那儿述职回来, 像往常那样翻看账簿,却发现坊中以连续两日经营惨淡, 卖出的纸张数不到平日的一成。   留守店内的伙计额角冒汗:“两日前来了两个卖纸的小摊贩, 他们那纸也不知道哪儿来的, 卖得比咱家便宜,吸引了许多人去。”   “便宜?”掌柜狐疑。比他家便宜的纸不是没有, 可它易安纸坊仍旧是恒州城乃至义成七州里独一份的,因为他家的纸最是平滑坚韧, 适合书写。   客人们不是瞎子,但只是便宜,还不能让他们纸坊的生意如此一落千丈。   “掌柜的,我买了一张来, 您瞧。”一旁的账房先生递上自己买来的宋氏纸张, “那日咱们店里的客人少了许多,我便觉得不对劲,出去一瞧才知有这么个小摊。”   掌柜的接过纸, 瞪了眼伙计,还好自家账房还算伶俐,这呆楞的东西,出了这幺蛾子也不知道去打听一二。   掌柜的借着烛光细细瞧了宋菽家的纸, 果然是极好的,他做这行多年, 知道这纸与自家的虽质地上有所不同,但无论书写还是作画, 都不是他们的麻纸。   纸张的右下角盖了一个红章,这是他们这行的规矩,制好的纸上盖上章,写明产地作者,有任何问题便可寻根溯源。   “大涂县,宋氏纸坊?这似乎是在恒州境内?”掌柜的问。   账房先生早有准备,立刻将大涂县的方位和这所谓的宋氏仔细道来。掌柜听完,琢磨了片刻问:“那二人可还在恒州城?”   “已经出城了。”伙计总算找到机会,插了一句话。   果然是普通的小商贩?可听账房的描述,这宋氏虽是农家却在生意上有些手段,他弄出的那些东西也是闻所未闻,如果他却有一间长期运作的纸坊,对他们而言可不是好消息。   “传话下去让注意着,若他们再进城,立刻报与我听。”掌柜道。   *   “少东家,咱们楼里近来生意不好,真不怪我啊。”望海楼的掌柜满脸委屈,那一脸的肉都要挤到一起去了,“这城里有钱没钱的全跑去了宋记火锅,咱这里才冷清下来的。”   宋记火锅店已经开了一月有余。   城中先有了火锅帮,又有了新月女子会,全是因宋记火锅而建起的行会。火锅帮也就罢了,那些人本就不是望海楼的客人,可新月女子会牵头的几个人,却是望海楼的大主顾。那几个女子爱上火锅后,连望海楼的门都没在进过,连带着她们的夫君、姊妹、父母、密友,乃至密友的父母姊妹和夫君都喜欢上了宋记火锅店。   宋记火锅店的名声越穿越响,开张一月有余也不见颓势,反倒生意更好了。   傅文为了这事还与他家老爷子争执了几句。   傅老爷子认为,望海楼是大涂县第一的酒楼,从来只供富商贵客用餐,犯不着与宋菽的火锅店计较,他们专心做好自己的菜,自可凭本事屹立不倒。   傅文则觉得老爷子一心守成,缺乏闯进。   望海楼守着多年名声自然可以屹立不倒,但颓势已显,如今宋四郎不过弄个火锅店就抢了他们诸多生意,以后呢?他们望海楼有甲师傅,他们宋记还有褚宁吶。   宋四郎的妙招从来是一个接着一个,火锅店绝不是他最后的底牌,如果望海楼不思进取,迟早会被宋菽层出不穷的新招击垮。傅文不愿妥协,他执掌望海楼可不是为了守成的。   他的娘子正要临产,不好拿这事烦她,傅文独自宿在书房,想了整整一晚。   第二日不顾老爷子反对,单方面撕毁了与宋家馒头作坊的合作。从宋记招工起,他这儿就走了两个伙计一个砧板,那会儿宋菽也没过表示,现在他自不用抱歉。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骂他作践望海楼的名声。宋家那儿却没什么大反应,负责馒头作坊的宋阿南只甩了他的人一张冷脸子。   傅文一概不理,当日望海楼便推出新品,五色馒头。   馒头的方子早已不是秘密,相河村中人人都会,而相河村与其他村子多有些嫁娶上的往来,这小娘子一出嫁,心里向着婆家把方子说出去也是有的。   望海楼辗转得到方子后一直没有张扬,暗自研究许久,作出了这五色馒头。另外,宋家的豆沙馒头,肉馒头,素菜馒头他们也已有就成把握,不日便可推出。   五色馒头的确为傅文吸引来的一些客人,他又抓紧机会,推出几道望海楼大师傅研制的新菜。   推出新菜那天,望海楼门前插了好几个幌子,大幅海报也在大堂内挂好,伙计们全都穿上了新衣,只等客人上门。   傅文亲自到店,挑了间能看到望海楼大门的二楼雅间,等着看宾客盈门的样子。   坐了近一个时辰,他的脸色越来越僵硬。   别说宾客盈门了,连平日里的一半都不到!   他正要起身,却见掌柜小跑着进来,皱成一脸苦瓜相:“少东家,宋记火锅今儿也出新菜了。”   宋记火锅门前,工笔画的幌子插了好几个,水煮鱼、鱼丸、鱼片、鱼豆腐、新鲜活虾一样一个,围着宋记火锅店临街的如意门。   宋菽在店堂里转了一圈,几乎都坐满了,有点火锅的,也有来尝水煮鱼的,甚至有两样都点的。外头长廊那儿也坐满了人,伙计进进出出,把前几日刚打好送来的一批凳子往外搬,如意门外也已坐满了等候的人群。   桑园村的鱼塘收上来第一批鱼,宋菽全都拿下了。   这些用鱼的菜色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只是之前材料不够,才一直耽搁。如今材料够了,他便拣了望海楼出新菜的日子,一股脑儿地推了出来。   望海楼不买他的馒头了。这他早有准备,如今的他也不缺这么一点儿,只是这单方面毁约的举动,还是让宋菽有些不爽,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傅文这一手未免太激进。   既然他要激进,不如就陪他激进一把。   “掌柜的。”宋菽巡场巡到一半,一个伙计跑了进来,额上背上都是汗,“按您的吩咐,第二批传单也到了。”   “很好。”宋菽笑。   望海楼推出五色馒头后,宋菽找到谢婉,请她绘制了水煮鱼和鱼片等几样新菜的工笔画,并请木匠刻了印刷版,仗着自己有纸坊本钱低,印了一大堆传单。然后拣着望海楼又推新菜的档口,叫两个伙计到街上分发,专挑离望海楼近的街口。   不少原本要去望海楼的客人被他半路截胡,引来了宋记火锅店。   “传单?!”傅文见到底下人拿来的传单,气得跳脚。   纸是多金贵的东西啊,这人居然拿着在街上随便乱发!这么个折腾法,当然能引去很多人了,不过……傅文逐渐冷静下来,纸张金贵,请人作画更是贵,还要找工匠刻雕版,想必花了不少钱。这花钱买来的人气,不能算是望海楼输!   有人看出宋菽是故意针对望海楼,劝他不要意气用事,这么折腾太费钱帛。   宋菽笑:“哪儿的话,我那纸坊十大张也就一两文的事,画是谢小姐作的,前些日子做代耕架多出不少木料,随便弄个边边角角请我那木匠坊的师傅一刻,雕版也就好了,也就油墨花了些钱。”   不日,这话便传到了傅文耳朵里,气得傅文一整天都没吃下饭。   为了压过宋菽一头,傅文日思夜想,最后想出个招。   他在望海楼门前搭了个台子,每天下午由望海楼的大师傅做厨艺表演。望海楼的大师傅不仅做菜好吃,那切菜颠锅的功夫更是一绝,果然引来许多路人围观叫好。围观够了,就顺便在望海楼吃个饭。傅文还适时推出一些量少但价格实惠的小炒,许多以前吃不起望海楼的人家,也兴冲冲地赶来尝鲜。   傅文满意地瞧着自己的杰作,这两日望海楼的上座率很是可观,只是不知道宋四郎接下来会出什么招。   他等了几日,宋菽那儿却没有什么新花样,传单依然在发,隔些日子会出那么一两样新的涮物,后来又开始在店里卖起豆浆和乌梅饮。   宋记的生意依然红火,推新菜的日子也会对望海楼造成影响,可是比起之前的情况却是好了许多。傅文又适时给望海楼上下添了工钱,这工人之中的人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日子渐热,傅文的心更是放回了肚子里。   火锅怎么个吃法他一清二楚,要不是他们望海楼搞不出那锅底,也早卖起火锅了。而火锅有个致命的缺点——不适合夏天吃。   炎炎夏日,吃冰都来不及,谁会去吃那热腾腾的火锅?你瞧最近点汤的人都少了,客人们都开始偏爱凉拌的冷菜。   *   芒种那天晚上,一辆骡车载着六个大木桶进了大涂县城。   宋菽站在宋记后门,那车一到,他立刻指挥人把木桶搬进地窖,依次放好。关上窖门,宋菽瞅见跟着骡车过来的宋阿南。他们好久没见了,宋阿南臭着一张脸,站那儿不说话。   宋菽仿佛没看见他的臭脸,随手一勾他脖子:“来陪我喝一杯,大夏天的,火锅配冰啤,不要太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比心~ 第55章 第五十五桶金   宋菽勾着宋阿南进后厨, 后厨早已下工,但里面的一张木桌上, 还煮着一副锅底, 锅旁围了一圈菜。“阿南来啦。”三娘从隔壁过来, 这几日她都留在县城里帮宋菽的忙。   “来了,脸臭得跟肥料蛋子似的。”宋菽说。   三娘掩嘴笑:“你别笑他了, 你不在村子里,各个坊的人都爱找阿南, 想必是忙狠了。”   宋菽在火锅店里浪了一个多月,一直没回去。   三娘和宋河夫妇不时留宿几晚,两头帮忙。因宋家除了几个小的,只有宋阿南一直守在相河村, 几家作坊有什么事都会找他。   除了之前有的纸坊、蚕丝被坊、馒头豆油坊、木匠坊, 村里还多了一家啤酒坊,就建在纸坊旁边。蚕丝被坊与馒头豆油坊里做工的多是本村人,偶尔几个邻村的也住得极近, 可啤酒坊和纸坊招的,都是其他乡县慕名而来的工人。   不止得管他们吃喝,还得管他们住宿。有工人生个病受个伤的,事无巨细都得管, 宋阿南头疼得很。   不仅如此,近日来光顾纸坊的客人, 也越来越多。   自从庞六郎和石三郎在恒州城狠赚一笔后回来,宋氏纸坊的名声就打了出去。日日有读书人慕名来买纸, 后来来往客商见他们生意好,每每路过也要捎上一些,拿到别处去卖。   他们买的量大,少不得要有管事的人接待,纸坊才开没多久,宋菽也没提人上来,宋阿南只好亲自上阵。他本就不爱说话,还被迫每天迎来送往,那些个商贾最是呱噪,能从江淮名妓扯到关外的牛羊,宋阿南听得耳朵嗡嗡直响。   “吃个猪脑?”宋菽亲手烫了个猪脑,放进宋阿南的碗里。   宋阿南不吱声,拿起筷子吃了。   “喝杯啤酒。”宋菽递了杯酒给他。   宋阿南喝了两口,抹去嘴上泡沫,还是不说话。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明晚就回一趟村里。”宋菽说。   “当真?”宋阿南总算舍得停下筷子,看了他一眼。   “当真。”宋菽说。   宋阿南本以为自己很生气的,可宋菽这么一说,那鼓得满满的气立刻泄了。他举杯,与宋菽对碰,一饮而尽。   *   午初刚过的宋记火锅店外,排起了长龙。   宋记还是和以往一样,让排队的客人到里面的廊下乘凉。可今天实在太多,放在院外的凳子都快坐不下了,幸好顶上支了油布做的帐子,还能挡一挡繁盛的阳光。   “客官,来杯啤酒么?”迎门的小二端着托盘过来,盘上一个个竹杯里盖着细白的泡沫。   “这就是啤酒?”排在院外的客人们仿佛被人从梦里叫醒,一个激灵,都围了过来。   今天是望海楼甲师傅秀厨艺的日子,城中不少人买了好位置等着观看。那雅间太贵,多只有富户买得起,有些余钱的普通百姓便三两人凑着买个竹棚下的好位,至少能坐着还有茶水可喝,更多的只等着早早去占个好位置站着围观。   谁想今日一早,许久不见的宋记传单又出现在大街小巷。   那传单上画着的啤酒他们从未见过,听发传单的伙计说,甚是清凉。当下便有许多人来了宋记。   “果然很是凉爽!”一人喝了啤酒,一饮而尽,感叹道。   “我在这儿站小半个时辰了,浑身燥得慌,这一口下去,整个人都舒畅了嘿。”   “幸好我没买望海楼那位置,我一兄弟买了,这会儿不舍得订金,只好傻等着。”   “别说,甲师傅的刀工可是一绝,听说今天还要表演雕花样。”   “那花样雕出来又不能吃,也到不了我等的盘子里,还不如来这儿喝啤酒呢!”   “兄台说得对,只可惜这杯子忒小。”   “怕什么,小二再来一杯!”   宋记一贯的规矩,等候时的汤饮可无限品尝,所以虽然杯子小,却很能解渴解乏。可今天有人喊了添杯,却只见小二忙不迭地跑来,一脸歉意道:“客官,对不住,咱这啤酒不能添。要不我给您拿杯豆浆或者乌梅饮?”   乌梅饮也是宋记新出的汤饮,只是这玩意不算最新鲜的,年前便有许多官道上的茶水摊陆续开卖。传闻,这东西的方子最早也是从宋四郎处传出来的。   不管是不是,在啤酒面前,它还是略逊一筹。   “行吧。”那想添啤酒的汉子很是失望,今天宋记这队伍比平日长了一倍有余,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排上。   “客官,咱们的啤酒不止店里有,也可单卖呢。”小二看出这人是冲着啤酒来的,适时说道。   “当真?”那汉子的眼立刻亮了,“哪儿能买到?”   “您到咱们店的后门去,那儿能买。”小二说。   “咱去看看?”   “去去去。”   “能单卖那更好啊!”   队伍里有几个人走了,不过还有许多人留下。现在已是午正,早有已经在店里喝过啤酒的人出来,那些人都道本以为天热起来吃火锅会觉着腻,没想到大杯的啤酒配上火锅,爽得很。   那店堂外还有水景,店堂三面的门都可全数打开,对堂风一吹,赏赏水景,还挺凉快。   乔其是个爱酒之人,不过他从不滥饮,只是喜欢每日出门做完零工后来一口,可解一日的疲乏。   今早出门做了时收到宋记的啤酒传单,心里那爱酒的馋虫便爬了出来,零工也不想做了,来了此处排队等候。小二给的那一杯啤酒舒爽透心,口感清甜,里头的小气泡更是前所未见。   他本想着,花上两日的工钱吃点火锅喝喝啤酒,反正自己独身一人,一日不赚钱也无事,全当放假了。可听到小二说这啤酒可单卖,他立刻动了心。   他来这里只因爱酒,火锅却是可有可无的,而且说实在的,他好的时候一天也就二三十文,差的时候颗粒无收,一顿火锅还是挺贵的。   乔其跟着另外几人去到后门,满以为那儿堆着酒坛,有人沽酒,但到了那儿却只见一汉子拿着块板,板上有纸,旁边的小马扎上放了笔墨。   乔其认识这人,是相河村的石三郎,他冬天时跟着他砌了几个火墙火炕,还存下笔款子,是他压箱底的老婆本。   “石兄,听说这啤酒可单卖,可是在你这儿买?”乔其问。   “乔兄弟,好久不见。在我这儿登记一下,傍晚便可来领,只是我这儿只能论桶买,可不便宜。”石三郎道。   “只论桶?”一起来的有几个人已经失去了兴趣,他们只不过想买上一大碗,自己尝尝。酒是要费粮食的,那价钱可不便宜,一般来讲一坛就得二三百文,不是他们这等小民可任意消费的。   “那一桶是多大?”乔其问。   “约合两斗吧。”石三郎道。石三郎又说了价钱,一桶两百文,比旁的酒是要便宜一些,这么算下来一大碗差不多五六文,倒是县城的大部分人家都能喝得起,只是一下子买上一大桶却很不现实。   乔其独身一人,东西从不买多,不然放坏了可就不好。酒虽不容易坏,却也会走了味,还是喝多少买多少的好。   另外几个也差不多状况,家里的老婆孩子多是不喝酒的,买这一大桶回去干嘛呢?还是回火锅店排队吧。   乔其本也要走,却又想起之前跟着石三郎挣钱的日子,心里又有了注意。   “石兄,这啤酒若拿来做买卖,你觉得如何?可有销路?”乔其与石三郎有些交情,便也不着急做决定,而是跟他讨论上了。   “销路是必然有的。”石三郎道,只看火锅放那么多人是冲着啤酒去的,明眼人就略知一二了,只是,“这啤酒的储存有些讲究,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这味会苦。放在冬暖夏凉的地窖里储存最好不过,你家可有?”   这就问倒乔其了。   他一人住,租住在城西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只得一间睡觉的房间,哪里能有地窖。   石三郎知道他的情况,看他神情,也知与当初认识时并无二致,当下不说话了。   做买卖的路行不通,乔其也只有放下买啤酒的心思,刚要与石三郎告别,却听吱呀一声,火锅店的后门被推开,出来那人竟然是大涂县响当当的人物——宋四郎。   宋菽见到生人,顺口问了一句,石三郎便与他说了乔其买啤酒之事。   乔其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宋菽,他年龄不大,与石三郎说话时也和气,可想到他手底下那火锅店还有各大作坊的声势,乔其也知这少年郎早甩了自己不知几条街,心中升上的一点求他零卖啤酒给他的心思,便都散了。   “这也不是没办法的。”宋菽却突然说,转向乔其,“乔兄弟是吧?在下宋菽,石大哥尚不知道所以没与你说,我们的木匠坊新做好了冰鉴,也有带轮子的,里面有放冰块的夹层,保温是最好的了。你可以拿它来做啤酒生意。”   宋菽这话又唤起了乔其心里的希望。   他立刻来了劲,拉着宋菽细细问了冰鉴的事。宋菽还给他看了冰鉴的图纸,状似普通的木箱,里面有夹层很是能保暖,而且夹层中还能放冰块。有了这东西,乔其要卖啤酒就容易得多了,就算夏天有大太阳也不怕。   可这冰鉴却要不少钱,乔其开始不舍得,后来转念一想,宋四郎的东西从来都是好的,那棕绑床、蚕丝被还有豆油、馒头啥的,这啤酒肯定不差,就看今天有着许多人排着队也要尝就知道了。他自己就特别喜爱啤酒,恨不能天天干完活都喝上一杯。   想到这里,乔其也不再犹豫,很快跑回家拿了钱,付下订金,与宋菽说好,第二天傍晚来这里拿他的冰鉴和啤酒。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比心~ 第56章 第五十六桶金   “……明天我就让掌柜的派师傅上门, 保证望海楼的这批夏衣妥妥当当。”   “那就有劳汪掌柜了,这里是订金……”   宋菽刚踏进吉祥布庄, 就见傅文正与汪掌柜说话。   自从傅文单方面毁约后, 望海楼算是与他们宋记叫上了劲, 又是厨艺表演又是新小炒,吸引普通百姓的用意甚是明显。   几个常来他火锅店雅间的客人曾抱怨, 说望海楼客人渐多,不及以往清静。宋菽却觉得这个转变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大涂县本就不大, 原先有实力常去望海楼的,不过百人。守着这百来人做生意,望海楼难有发展,把目光转向人口更多的普通百姓才是明智之举。   至于跟宋记叫板一事, 商场如战场, 拓展生意各凭本事罢了,他这儿不也吸引来好几个望海楼的伙计?真要诟病,其实也就毁约这件事可以说上两句。   只不过, 他们并未签有任何协议,只是谈了价格,然后望海楼日日送来材料,他们日日做馒头。某一天望海楼拿了馒头, 但没有送来新的材料,他们便也没再做, 这合作自然终止,也没给他们造成太大的经济损失。   所以这会儿宋菽见到傅文, 并没太多想法,生意场上有竞争正常,私底下他们的交情还是不错的。   “傅少东家,好久不见。”宋菽神色如常,跟汪掌柜也打了招呼,又分别问候了两家的高堂,还有即将临产的柳二娘。   傅文勉强应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毁约后他有心与宋菽一争高下,可惜望海楼虽多了不少新客,却远远不及宋记热闹。之前他们楼里一连走了三人,很是人心动荡了一阵子,傅文便连忙提了工钱,还添了一系列福利,基本都是仿照宋记的,这才好不容易将人心稳住。   如此一番较量,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逊宋菽一筹。   寒暄一番,后头有人喊了汪掌柜,他急忙去了,让两人稍后片刻。   宋菽今天来,也是为了自家酒楼和作坊中工人的夏衣。他家顾的所有长工,都有一年四季新衣的福利,这项福利本是他随手添的,没想到工人们普遍都很喜欢。   “傅少东家是来买布的?”宋菽问,按理说这事一般不是由男人操心的,不过他家娘子快临盆了,可能也需要为未出世的孩子添新衣吧。   傅文很不想承认他学了宋菽,但人家都问了,他便也只能坦然告知。   宋菽听了一愣,没想到傅文不仅花了诸多心思引流客人,也在留伙计上费了番功夫。他这一番调整,不能说件件都好,但想必为望海楼带来不少生机,今后的生意定能蒸蒸日上。   傅文原本以为再见宋菽会尴尬,却没想到两人真聊起来后,却还挺愉快。他鼓起勇气提了毁约的事,宋菽只是玩笑着说下回得签个契约,倒并未表现得如何生气,还与他说了伙计跳槽的事。   “这些伙计本是自由身,人往高处去,也是寻常。”傅文道,这事情他早就想通了,以前望海楼是大涂县最好的去处,他们在留人上并未多花心思,宋记的出现倒给他们提了醒,不是坏事。   “近日我那儿又添了一种酒,名叫啤酒,少东家有空可去尝尝。听说望海楼的米酒也甚好,不知近日可有得卖?”宋菽说,望海楼虽不如啤酒那样独特,倒还挺有名,若能买上一些放在店里销售,也好丰富他们的酒水单。   傅文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宋记有啤酒,而他们有米酒,可做交换在对方店里买卖,如此一来客人便有更多选择了,而他们两家也可借此重新开始合作。   宋菽刚才与他说了许多,傅文在他的提点下也想通了不少。大涂县的普通百姓比有钱富户多许多,现在又多了许多来钱的路径,以后县里肯定会越来越热闹,大家有钱了便都爱上酒楼,即使多来几家新的,只要他们的菜肴好,也不会短了生意。   这么一想,谈起生意便顺畅了。之后两人去宋记喝了啤酒,当场签下一份契约,以后宋记的啤酒喝望海楼的米酒,便在两家都能喝到了。   *   望海楼与宋记合作愉快的同时,乔其也在第二天傍晚拿到了他的冰鉴和啤酒。他连夜去敲了吴十一郎的门,说好转天借他店铺的一角卖酒。吴十一郎很爽快,收了他一些租赁的钱帛便应允了。   吴十一郎的小铺子依然是以做炒菜为主,现在他在店铺外撑起一片布棚,放了两桌,也时常有客人来吃些小炒。当然,更多的炒菜还是和以前一样,供应着附近的浇头汤饼摊子。   这天一早,乔其早早就推着车去了吴十一郎的铺子。现在天还不到最热,相河村那冰窖还未开,乔其从井里打了凉水灌进夹层里,那冰鉴里的温度还算宜人,正适合放啤酒。   他在冰鉴向外的一面贴了好几张宋记的传单,上面印的啤酒栩栩如生,一眼就能知道他卖得是什么。   果然,铺子才开,就有人来问啤酒。   乔其也向宋菽买了竹杯竹碗,因是与冰鉴一起买的,价钱很划得来。   “一竹杯三文钱,一碗八文。”乔其说。竹杯小,竹碗大,一碗差不多能顶三杯。乔其故意让一碗的价钱看起来便宜些,这样能有更多的人来买大碗的。   “我先买一杯尝尝。”一个还没喝过啤酒的汉子说。今天已是第二天,宋记火锅店已经没有免费的啤酒了,而店外的队伍依旧很长,有不少人不舍得那时间,还未进去品尝过,这会儿见不用排队,便纷纷来了。   “一杯哪里够,来一碗!”   “我也来一碗。”   “给我两碗!”   许多已经尝过啤酒的人,开口就是一大碗。   乔其眉开眼笑,他没赌错,这啤酒果然受欢迎。   不到中午,乔其的那桶啤酒便要见底,却还不断有人来,来吴十一郎这儿吃小炒的,还有那些与他合作的浇头汤饼摊上的客人也都要啤酒。   “没有了没有了,客官明天请早!”乔其大喊。   “这里头不是还有么,你瞎说什么。”   “那是我自己要喝的!”乔其可没忘了,他之所以做啤酒营生,就是因为自己爱喝。如果全都卖出去了,他喝什么?不卖了不卖了。乔其匆匆收了摊,也不管有一堆人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带着他的冰鉴回家喝啤酒去了。   乔其的啤酒摊越来越旺,城里便又有一些人也想做这门生意。他们跑去宋菽那儿一打听,知道要买冰鉴,便有一些人缩了手。   这冰鉴可不便宜,现在又有这么多人也要做啤酒生意,若倒时亏了本可怎么是好,不如踏踏实实找地方做些零工,拿了工钱再去啤酒摊上买啤酒喝。   有些人这么一想,便作罢了,转头离去。   但总有一些还坚持要做的,宋菽那儿库房里存的几个冰鉴都陆续卖了出去,每天运啤酒来的队伍,也从一车变成两车。   *   趁着还未夏至,宋菽带着宋阿南、石三郎和庞六郎跑了一趟恒州。   上一次庞六郎他们来买纸时,已经顺便替他打探了一番,这次便直接跟了牙行的人来看地。牙行类似于后世的中介,只是如今还分得不甚明白,宋菽找的这一间便是土地、宅子、商铺和古董都做,有时一些商贩找不到买家也会来寻他们,只要不犯律法的生意,几乎都接,只是价钱不同。   “……您瞧这片地,前头临着河,肥沃得很,一亩田可足足产上一石半的粟米,要是运气好两石也是有的。要不是上一个东家去了南方无力耕种,是断断不会出手的……”那牙人带他们来到一处良田,卖力的介绍着。   宋菽只是想买地建作坊,土地肥沃与否真不打紧,这见这人讲得如此起兴,一时还真不好意思打断人家。   庞六郎却没这顾虑,他直接道:“咱东家家里的田一亩能产上七八石粟米,真不稀罕这些。咱们是要建作坊的,您给带来看良田是怎么的,要是没有咱就找下一家,这恒州城别的没有,牙行却是好多呢。”   那牙人被他一噎,一时不知该先喝他递来的水,还是先回答他的话。   “我们不买田地,你手上可有贫瘠长不出作物的?离城近一点就行。”宋菽说。   “有有有。”牙人立刻道,这位说话的小郎君看着虽年轻,他却知道这才是话事的。刚才那姓庞的说的东家不知是不是他,一亩田产七八石粟米,诓人也不带这样的。   不过也诓不到他身上,他是无所谓的。   随后,牙人又带他们看了几处地,宋菽相中一处有上百亩的荒地,那上百亩地上只有几根顽强的野草,到处是石头,干得很。   “这里换了好几手了,之前有个富商想把这里开耕了种些东西,一挖才发现下面都是大块岩石,根本种不了地。这儿也便宜,刚才那处良田一亩便是十金,这儿也就两金吧。”牙人说。   就是因为便宜,且卖家还着急脱手,牙人才不爱带人来这里。他们是赚抽成的,地价越高收得越多,像这种才两金的土地,赚不了几个钱,他介绍起来自然也兴致缺缺。   宋菽几人下车走了一遭,四处瞧瞧。   这片地宋菽是打算买来建作坊的,什么东西都种不出才好呢,省的他心疼自己占了耕地。而且现在的房子都不打地基,下面都是石头也没关系。   石三郎有些建房子的经验,他看后也说这片地挺好,宋菽便当场拍了板。   牙人本以为他们就是东家派出来打探情况的,今天不可能成交,没想到宋菽当场拍板,直接掏出了金锭子来签下契约,除了看契约时仔细得紧,其他一点犹豫也不带的。   买下了地,他们又看了几处宅子。那宅子是要自己住的,舒服便利最重要,最后宋菽和阿南同时相中一处中等大小的三进院子,也是当场就付了钱。   牙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爽快的买家,积极得很,跑腿给宋菽他们办好了新的地契,殷情地送出城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比心~ 第57章 第五十七桶金   夏天天亮得早, 宋菽他们连夜回到相河村时,薄雾已散, 远远传来嘿哈的练拳声。   宋阿南教拳已经大半年了, 村里村外的人早练得无比纯熟, 不需要他带也能打得有模有样。上次村长家的小郎君走夜路,遇上两个打劫的, 多亏了这套拳,他那没几两肉的小身板也硬是放到了两个大汉。   现如今相河村的人在这一带行走, 都少有人敢挑衅的。   “那马车是不是宋家的?”   “是是是,他家那马我认得。”   “马都长一样,你哪就认得?”   “我去他家帮工时喂过,错不了!”   村中央的早拳方正中, 不时传出争论声, 直到那马车真的在宋家门前停妥,这论争才暂歇下来。宋菽已是久不回村,近日又有传言他去了恒州城, 村里的人多是听别人说的,也不知真假,这会儿便有人提了起来。   有人声称自己的某某亲戚亲眼看见宋菽出城往恒州去了,也有人说他还在大涂县城, 并未走的。相河村这一带不能说人人都在宋家的作坊做工,但他们平日里用的卖的, 多半与宋家有点干系,退一万步讲, 他们村里现在如此热闹,也与宋菽息息相关。   如果宋菽真的去了恒州,那现在这份热闹可还保得住?   “咱们在这儿猜测真假也无济于事,不如直接去宋家问问,也许宋四郎正是坐的那辆马车回来也说不定。”有人发话。   大伙儿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道理。现在天也亮了,去人家里不算打扰,不如就过去问问,宋四郎能给他们一个说法的话也好安心。   宋菽在车上颠簸一整夜,胸口闷闷得想吐,眼皮又不停打架,一到家什么话也不说,闷头就睡了。   那伙儿村民来的时候,他已经回房了,并未见到。   “六娘,你四阿兄在不在?”有人见到篱笆后从灶间出来的六娘,便问道。   “你们轻一点,我阿兄要睡觉。”六娘说。   六娘这么一说,这些人便知刚才那车真的是宋菽的。那车轮上那么多泥,该不会真的去过恒州城了?有人问了六娘,六娘却生气了。   “你们不要瞎说,我阿兄什么时候说要去恒州了!”她双手叉腰,还真有几分当年宋寡妇的那股剽悍劲。可惜她年龄还小,脸蛋又长得圆润,非但不觉厉害,反倒有几分可爱,当下便有几人笑了。   “有甚好笑的。”六娘嫌他们奇怪,转头不理,去后头找五娘和七郎了。   “别笑。”宋阿南却不知何时从正屋出来,看了一圈外头的人。宋家的人年龄都小,在村中虽有几分地位,却并不叫人害怕,他们也都不是仗势欺人的。只除了这个宋阿南,他话很少,有时仿佛不存在一样,但有时又能轻易叫人感到压迫之感。   “南管事,咱也不想吵着宋四郎,只是有人传你们家要去恒州城,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奇来问问。”人群中有一个在宋家馒头坊工作的,他平日与宋阿南接触得多,这会儿鼓足勇气说话了。   宋阿南扫了眼围在篱笆外的人,转身到西屋,拿出一副笔墨。他将纸在院子里的小木桌上展开,落笔写字。   严卓的学堂开了后,相河村有不少人断断续续上过几日,但识字哪有那么容易,多数人也就能勉强写下自己的名字,多的也没耐性再学,真正踏踏实实上课的,除了少数几个大人多是村里的小郎君,还有宋家的孩子们。   只是这其中,可从来不包括宋阿南。   “南管事会写字?”   “没见过啊,他不是从来不去学堂?”   “莫非严先生私下教的?先生住在宋家,也不是不可能。”   “绝不可能,宋阿南讨厌严先生谁不知道?上次在作坊的食堂吃饭,他们恰巧同桌,还是面对面的位置,那一条长桌上都在聊天,他俩愣是一个眼神也没对上。”   “对呀,有一次……”   说话的人都故意压低了声音,宋阿南也假装没听见,   他的字也是那种一眼看去就知练过的,但相比严卓,他的笔锋更加锐利,那一撇撇出的力度,像是战场上出鞘的刀剑。   宋阿南写完搁下笔,拿了一小罐浆糊来。   人群见他出来,纷纷让出位置。宋阿南找了一处略平整些的篱笆,把纸往上一贴,又回去了。   那些人也不再小声说话,都去看那张墨迹未干的纸。   “什么意思?看不懂。”   “宋阿南竟然真会写字,这字看起来跟严先生的一样好啊!”   “有没有认字的来读读?”   “工?我就认得一个工。”   “下面那字读安,安什么?安……青?”   “那字读静,安静!”   “嘘!别吵别吵,宋阿南叫咱们安静呢!”一瞬间,嗡嗡声骤然停下。   “那上面那些是什么?”又有人说话,只不过这一次用的是气音,如耳语一般。   “我来瞧瞧。”一个在学堂读书的小郎君说,“招工,恒州,建作坊,下午登记,安静!”   “你好好读,这都连不成句子!”有人抱怨。   “这就是上面写的,你不满意自己个儿读!”小郎君回怼。   “嘘嘘!安静!宋四郎睡觉呢,宋阿南叫咱安静!”又有人用气声低吼,那两个吵架的也瞬间安静了。   “其实这话还真有南管事的风格。这应是一张招工启事了。”馒头工坊那人道。   “不错,地点在恒州城,内容是建作坊,下午登记应是叫有意者下午来登记。”读过书的那小郎君接口,按自己的理解又说了一遍纸上的内容。   原本只听几个词,在场不认字的都还未反应过来,他这么一解释,大家懂了。   宋家这是真的要去恒州城了,而且还要像在村里一样建作坊,这张招工启示便是要招建作坊的工人的!   宋家又要招工人了!   这消息在相河村内外飞速传了开来。不论是作坊的长工,还是挖地窖建作坊的短工,宋家对工人总是很好的,不仅包一日三餐,做工时受个伤还会帮忙请大夫、付诊金,故而宋家每每招工,总是有许多人蜂拥而至。   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以前那都是在相河村,干完活转个身就能回家,除了多赚钱帛对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就算是那些外村来的,本也就是想好来相河村做工的,心理上没什么需要调整的。   可忽然说去恒州,大家伙儿却都没有想过,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里的大部分人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到恒州城去看一眼。   恒州城啊那可是,那是节度使住的地方,许多世家大族在那儿也有府第,还有好些官员、富商、读书人,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是他们这种小农户小商贩该去的。   再者说了,从这里到恒州城路途遥远,听说要走上整整一天。这么远的距离,那肯定是要住在城里的,恒州城可不比他们这种小村,要住在那儿定是要花许多钱帛,也不知道宋家这活包不包住。   “肯定包,宋四郎这些作坊,但凡家比较远的他哪个不包住。”磨坊的草亭下几个来磨面的人谈论起此事,有人说道。   “恒州城能跟这里比吗?你以为恒州城住几个人很容易?听说那儿一间屋子的赁金得是咱们这儿的十倍!”   “胡说八道,也就贵个两三倍的样子,恒州城又不是帝都,哪儿那么金贵。”   “说得像是你去过一样。”   “我当然去过!”那人说,说得理所当然。   磨面的那人才终于打量了他一眼,发现眼前的人是那个卖蚕丝被的庞六郎。   “哟,是庞老弟,几日不见你到村里来了,去哪儿发财啦?”庞六郎常来相河村,与这儿的人也混得极熟。   “我跟宋四郎去恒州城了。”庞六郎说。他已经去了恒州城两趟,比起这里的几个人,算是那里的常客了,此时说起来,也不由挺了挺胸板。   “行啊你!竟然跟宋四郎一起去的。我问你,这次招工的事你可知道?”推磨的那人又问。   庞六郎没看到宋阿南那张招工启事,不过倒听宋菽提过一嘴,便点头说知道。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坐在旁边等的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得问他关于招工的事。   一般来讲,宋家招工时会把这些都一一说清楚,奈何这次的消息是宋阿南发出的,要他说上这么一大堆,也真是太难为他了。   庞六郎可就没这障碍了,只是他毕竟不是宋家人,不好把话说太满,只说了宋菽确有这个打算,吃住应该是包的,只是工钱就说不好了,还是要等宋四郎醒了亲自来说才好。   若真是这样,到也可以试试。   有了庞六郎的话,大伙对那招工启事的兴致又多了几分。   毕竟去恒州城的机会可能一生也就这么一次了,若真能借此去瞧瞧看看,够之后一二十年吹的。   可恒州城路途遥远,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有人只想到此一游,却也有人想得比较深。   孙尤氏听到这消息,立刻去地里找他家大郎。上次他家大郎跟着去采冰,那几天的工钱可好了,还天天有肉吃,明明是去干活的,竟然还胖了一圈。   这次宋家又招工,可得占个位置。   “……不仅是建作坊的。宋家建了作坊后,这作坊得做营生吶,这营生不就要工人了?你现在跟着去,好好表现一番,那就是跟着宋家在恒州城立业的元老啊,又是同乡,到时候再进新建好的作坊干活,怎么也能混个管事吧。”孙大郎挥着锄头,孙尤氏在一旁说得起劲。   “阿娘,我不想出去。”孙大郎说,他生性不爱动,也没他阿娘那么多心眼,只想安安稳稳在相河村把日子过好。有机会就多赚些钱帛,要没机会也不打紧,种好田便是。   “你呀,怎么不开窍呢?男子汉大丈夫有机会当然得出去闯荡闯荡,天天窝在这小村子里像什么样?我跟你说,你阿娘阿耶就算了,你媳妇可是怀了小子的,你想你小子生下来也跟你似的,从小苦哈哈得熬日子?   “那时候年景再不好,阿娘也是求爷爷告奶奶得给你免了去当兵的苦差,咱家那几年才能比别家好些。现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知道加把劲努努力!”   孙尤氏说起这些来就没个完,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孙大郎没点头也没摇头。   “你自己想想吧。”孙尤氏气这儿子呆,转身走了。   孙大郎继续挥着锄头,汗滴下,瞬间淹没在土地里。   与此同时,宋家啤酒作坊后头的竹棚里,几个小贩乘着凉喝啤酒,也说起此事。   “若是跟着宋家过去,在恒州城落个客户住上三年,那也是能拿到主户的!”   “城里的户口没有田,你打算靠什么过?说句不好听的,宋家的作坊现如今红火,过几年呢?别忘了现在外头还打仗呢,要不是咱们义成兵强马壮无人来犯,你以为能那么好过啊!”   “正是现在红火才要去啊,如果打起仗来,有田也未必能种,不如现在跟着宋家去多挣几个钱帛。”   “我反正不去,跟这儿卖卖豆油喝喝啤酒,日子好过着呢。”一个小贩杯中的啤酒喝完了,他去还了杯子,挑着担离开。   宋菽起来后,本想写个告示招工,却发现宋阿南已经贴上了。   那简简单单几个词语,还真是宋阿南的风格。别说,字也挺好看。   既然告示已经贴上,宋菽也懒得再换,只在上面又添了一句:包吃包住,日三十文。   这价钱跟采冰那次差不多,但采冰风险大,当时天又极冷,所以宋菽是刻意提了价的。而这一次就是普通的建作坊,比之前几次宋家招工建作坊时,工钱要涨了不少,更别说还包住了。   有人本不想去,可看到这价钱,却也忍不住心动。   这工钱确实高,一来恒州城那块的工价本就比大涂县高出不少,二来宋菽这一次就是存了带一些知根知底的人过去的心思,工价稍微高一些,来报名的人就多,那他也就好多挑一挑了。   下午陆续有人来登记,有时是宋菽接待,有时是阿南或者六娘。六娘被三娘看着,乖乖去学堂读了一些日子,如今也会写一些了。有时遇上不会写的,便去找五娘,五娘怕生,但好静,学堂的那些课她学得比六娘要好上不少。   到得晚上时,宋菽手里有了一份长长的名单,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其中大多数人都在宋家做过工,还有一些宋菽平日也多有打交道的,就算他不认识,阿南三娘他们也晓得。   只不过,这次他们说的都不算。   “逸之,大哥,你们看看哪些人比较合适?”宋菽把名单给到坐在他对面的两人。   相河村这儿的几个作坊宋菽还有些调整的打算,所以得在村里再留些日子,这建作坊时监工的事,便交予了他们。严卓依然负责画图纸,宋河负责剩下的,他们一文一武,搭档起来正好。   “……这个孙大郎还不错,性子踏实,我倒是没想到他会想去。”宋菽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孙大郎来登记时是他接待的,孙阿娘会盘算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本以为孙大郎是被他阿娘催来的,可孙大郎却说是自己的主意,想到外面闯荡闯荡。   “还有这个……”三娘也说了她注意过的一个妇人,“……力气不比男人差,而且会做饭,咱们既然包吃住,总要带个能做的去。”   “这两个。”宋阿南指了两个名字,啥也没说。   宋河和严卓也与这些人多少有点接触,两人参考了宋菽几人的意见,又圈了几个自己觉得好的,便定下了十人的名单。   作者有话要说:   要去新地图啦!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58章 第五十八桶金   确定名单后又等了几天, 严卓与宋菽商议多次,改了好几稿, 将新作坊的设计图基本定了下来。正式施工后可能还需再改, 所以严卓也得跟着去, 宋菽去不了,到时只能叫宋河与他商量了。幸好此次新建的作坊都是相河村中已有的, 宋河也算有经验,该有些什么功能都是心知肚明的。   恒州路远, 为了能在入夜之前抵达,天不亮,宋河就带着队伍走了。宋菽和阿南送他们到村口,目送那一行人渐行渐远。   等作坊建起来, 相河村的这些东西便也能顺利带到恒州城, 那里人口众多,四通八达,不知又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宋菽心里还有更大的蓝图, 但在施展之前,还需一步步走好脚下的路。   回屋睡了个回笼觉,宋菽叫上三娘一起,去相河村里的几家作坊都瞧瞧。   馒头坊一如往常, 宋菽有意识将一些拌馅揉面的手法交给村民们,现在大伙儿多能在自家做, 只是每天做也不现实,所以馒头坊的生意一直很好。现在坊里也兼卖油条、葱油饼等物, 比起一开始的馒头批发市场,现在的馒头坊更像是一间早餐店。   能花钱出来吃早餐,从某种程度讲,相河村这块的富裕程度,已经远超普通村庄了。   馒头坊本来是和豆油坊共用一个院子的,现在豆油坊搬去了新地方,院中空出了两间屋子。宋菽开火锅店后常常不在村里,三娘和宋河也两头跑,剩下宋阿南管着那么多个作坊,馒头坊的事便渐渐交给了崔五娘。   崔五娘虽还没有管事的名头,但事情做得有模有样,她在其中一间屋子里放上了桌椅板凳,供来吃早餐的客人们使用。她还与宋菽建议,坊中的伙食那么好,不如中午晚上也拿来馒头坊这里对外卖,反正都是现成的,还能给坊中添些进项。   宋菽觉得不错,便交由她放手去做了。   另一间空出的屋子则做了仓库,馒头坊的面粉和其他食材到对方在此处,宋菽进去看了一眼,分门别类码放得非常整齐。   蚕丝被坊离馒头坊最近,宋菽到那里时,刚巧一床蚕丝被出货,有一小贩兴高采烈地等在院子里,刘阿婆把包好的被子给他时,还收回一根竹签。   “这是何物?”宋菽问,他久不来蚕丝被坊了。   刘阿婆忙跟他解释。原来是蚕丝被坊总是供不应求,那些个小贩人人喊着自己要货,这蚕丝被又不是馒头那样排个把时辰的队必能买到,少不得要等上一两天,所以她便自己做主做了些竹签子,上面刻了花样,竹签从中截断,把其中一半分给那些等货的小贩,等到被子出货,他们便拿着竹签子来堪合,按顺序领取。   “刘阿婆果然巧思。”宋菽赞道。   豆油坊搬去了地窖上头新建的那片作坊里,地方变大许多,原本只有一架楔式木榨变成了五架,工人也多了许多。旁边的啤酒坊也运作良好,三娘跟他说近日来买啤酒的人愈发多了,宋菽转了一圈,让木匠坊再赶制两个酿酒的大桶。   纸坊是这块最大的作坊,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处理原料的,从山上砍下的毛竹直接运到这里,断青、削青、烤白、落塘、断料、浸坯后入鑊蒸煮五个日夜,出鑊后浸入清水塘,浸泡五至十五天后捞出,翻摊冲洗干净,捆扎送去另一边制作成纸。   “……原料这块唯独削青最需要技术,那里的人是阿南亲自挑的,其中一个叫陆清的很是仔细,做起事情来又快又好。”三娘与宋菽走进纸坊,因造纸步骤众多,有些在院里有些在院外,负责削青的陆清坐在一堆断好的竹子旁,把约两米长的青竹筒放在架子上,熟练地削去上面的青皮。   纸坊开张后宋菽就没有管过几天,这里的情况三娘和阿南更熟,要宋阿南一样样跟他说显然不可能,三娘便细细说与他听。他们说着说着,走进蒸煮竹料的烧鑊室,室内一角长短不一的木柴散乱地堆放着,大灶里燃着熊熊烈火。宋菽微微皱了下眉,这火似乎有些大了,虽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可这样柴火消耗得更快,长久下来也是浪费。要知道,作坊里的柴火那也是花钱请人去砍的。   “哟,东家来了,请坐请坐。”今天轮班管火的梁老三立刻看见了走进来的宋菽和三娘,连忙拖着自己的小马扎过来,要给宋菽坐。   宋菽摆摆手。   “梁老三,你这灶里的火是不是烧得太旺了?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要徐徐得添柴,烧得再旺这竹料也是要蒸上五天五夜的,平白浪费了这么多。”三娘说,这话像是说过许多次了,连停顿都几乎没有。   “是是是,我这不是刚刚要去小解,所以就顺手先添了几把嘛,您就别计较这几根柴了。”梁老三说,又转头对宋菽道,“早前只远远见过东家,今日细看,您这面相果然与别人不同,是富贵之相啊,今后前程远大前程远大。”   “呵呵,托你吉言。这烧鑊一步很是重要,回头火小了,莫要忘了添柴才好。”宋菽道,他又回头跟三娘说,“阿姐饿了吧?咱们去食堂瞧瞧。”   从纸坊出来,没两步便到了食堂。   这食堂是所有宋家的作坊共用的,提供一日三餐,只要是宋家作坊的员工,包括一些打短工的,都能来这里吃。   一上午看了几家作坊的情况,宋菽基本心里有数了,低声与三娘交流着。   “……馒头坊提了崔五娘当管事便好,豆油坊还是由郭大哥管着,啤酒坊阿姐你怎么看?”   “卓四郎不错,还有……”三娘又说了几个人名,那几个宋菽刚才也见过,也觉得不错。   “纸坊我不打算再到恒州建,这东西不是吃食不赶日子,这里的纸坊也够大,直接运过去便是。”宋菽又说,“刚才你跟我说的几人都不错,可也看不出谁有当管事的潜力,这管事不仅要能干活,坊中的大小事情都要能拿主意才行。”   “也是,不如再观察几日?”三娘也拿不定主意。纸坊中除了那个梁老三,其他人都年纪偏小,干活倒不错,但要拿主意的话就不知表现如何了。   原本宋菽是想自己去恒州,最多带个宋阿南,其他家人还是留在村里的。   可六娘第一个就不同意,她也想去恒州。若带了她去,七郎那么粘她,肯定是要跟过去的。三娘也说好不容易一家人在一块了,团圆饭都没吃几顿又要分开,很是不舍。   最后说着说着,便定下了所有人一起去。   幸好宋菽当初买的宅子够大,他本来也是预备着他们去恒州玩能住的,现在说要一起去,倒也住得下。   只是如此一来,村里没了宋家人,那些作坊要管理起来还是颇为麻烦。就算他和宋河阿南可以常常来往两地,相河村里的每个作坊,也必定要有个能管事拿主意的,否则他们在恒州,一旦相河村这里出了什么乱子,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所以找管事这事还是比较着急的,其他几个作坊宋菽都有了主意,只差纸坊了。   宋菽正想着呢,忽然有人跑了来,急急得跟三娘说了一堆。   “……那梁老三躲懒,镬里的水都空了,竹料还没进清水塘。早知道我该去看看的,现在可怎么办?”那人是纸坊的,宋菽记得他是烧镬室旁负责翻摊的。   竹料入鑊蒸煮时加了清水和石灰,煮熟后要立刻捞出放到清水塘里,以免石灰质干燥后与竹料黏结在一起,就不能用了。   三娘也第一次遇到这事,不过她这几个月来管理作坊,各种大小状况没少处理,比那做翻摊的少年要沉着许多。她吩咐了几句,便叫宋菽一起去瞧瞧。   烧镬室连着水塘,按理说竹料一煮好就可以立刻放进水塘里泡着,根本不可能出现放干了与石灰质黏结在一起的事。宋菽百思不得其解,到了那里才知,是梁老三添柴添出的问题。   竹料烧镬要烧上五天五夜,这期间梁老三与另一人轮班看着火。这火不能太旺,太旺了水会提前烧干,也不能太小,小了竹料煮不熟,所以得徐徐地添柴。可这样一来,添柴较为频繁,人得一直守着。   梁老三嫌麻烦,便每一次都添上一大把让它烧着,烧到快灭了才又添新的。三娘和阿南都说过他几次,他勤快个半天后,又老调重弹。之前一直没有酿成过什么大祸,今天却是捅了篓子了。   宋菽和三娘还没进烧镬室,就见梁老三哭丧着脸跑出来,又是弯腰又是拱手,连声说着对不住东家,就差声泪俱下了。   宋菽没理他,直接进了烧镬室。   里头一股焦味,地上摊着几捆烧坏的竹料,石灰质黏结在上面,已经不能用了。   清水塘那儿有个人,宋菽还没问,三娘先道:“陆清,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才转过身,手在衣服上抹了一把:“三姐,我正巧要去吃饭,闻到焦味就进来了,这些竹料还能用,我给先浸到清水塘里,免得误了之后的功夫。”   宋菽过去一看,清水塘里果然浸了几捆白色的竹料,都是已经煮好了的。他看完水塘,不由多看了陆清一眼,陆清去叫了两个隔壁车间的来帮忙,正请示三娘怎么处理地上不能用了的竹料。   宋菽没出声,陆清带人把事情都打理妥当。听他的言辞,似乎纸坊的其他工序也都略知一二。   晚上回到家,宋菽又仔细问了三娘。   “我起先也不太清楚,只是听翻摊的人说,陆清有空时便会去其他车间讨教,很是虚心。我刚开始还担心他是别家来偷咱们竹纸工艺的,可后来他跟我提了几次建议,改进了几个小细节,都是对作坊有利的,我便放心了。这事我该早点跟你说的。”三娘说,心里有些后怕,万一陆清真是来偷工艺的,她又忘了提醒宋菽,不就麻烦了。   宋菽却又想起今天在烧镬室的一幕,陆清年纪虽小,但处理事情很是稳妥专注,不如将纸坊交给他管试试。至于那个梁老三,宋菽回来前便已经吩咐让他走人了,那人走时还磨蹭了许久,最后是宋阿南赶来,才让他老老实实走的。   看来这作坊要运营下去,除了干活的和管事的,人事和保安也少不了,还有财务,李账房一人管那么多作坊的账,即使有五娘常去帮忙也非长久之计,也该给他找几个帮手了。   宋菽本以为去恒州前能在家休息几日,看来是他想得太美了,自己还真是个劳碌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59章 第五十九桶金   有了上次梁老三的事, 宋菽开始注意起安保问题。   像他那样被辞退后闹着不肯走虽是小事,但处理起来也颇有点麻烦。另外, 他这几个作坊都挺打眼的, 若是有人动起歪脑筋来, 也不得不防上一手。   宋菽考虑了一下,保安他也不打算另外再再找, 只是跟宋阿南商量着,找了几个在豆油坊和啤酒坊工作的青壮年, 分别谈了谈话,最终敲定了一个六人的保安小组。   这些人都正值壮年,常年干活让身上肌肉分明,再加上学了宋阿南的那套拳法, 对付普通的鸡鸣狗盗之徒不在话下。现在相河村这儿贸易逐渐发达起来, 大伙儿有了生活来源,其实都不太有心思搞这种坏名声的事,治安不乱, 六人轮班倒也足够。   宋菽选了其中一个姓龚的男人做小队长,把他们两两分为三组,在工作之余轮流值班。另外也关照李账房,给他们每个人多开了一份补贴。   几个被选中加入保安队的汉子们都在宋家作坊里工作了有段日子, 其中两人包括那个小队长,还是郭老大那伙儿受过宋菽恩惠的。宋菽厚道, 他们知道只要认真干好活,宋家的生意好, 便有他们一口饭吃,如今能多出一份力,守护好这份给他们饭吃的产业,他们当然愿意。更别说,还有那份丰厚的补贴了。   “……我会跟你们的管事说好,把你们的班都排开方便巡逻,白天还好,晚上一定要两人一起行动,免得发生意外。另外如果作坊里有人工作受伤,你们也要负责给他找大夫来看……”宋菽又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堆,第二天便让这保安队走马上任。   除了保安队这事,宋菽还想着是不是弄个人事来,管管招工辞工的事。   不过最后也没有合适的。他只好让各作坊的管事先暂且顶着,如果人手不够,他们可先招短工,跟宋家的人报备得到同意后,便能转为正式的工人。   辞工这块宋菽也定了章程,犯了小错的给警告、扣工钱,若是像梁老三这样屡教不改的,或者犯了让作坊损失的大错便可直接辞退。   宋菽这几日跟李账房也沟通颇多。   一开始李账房开始给他的账本都是这里惯用的格式,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是竖排繁体的,看得宋菽脑壳痛。后来他教了阿拉伯数字,李账房学得挺快,他便又抽空教了他现代的记账方法。   刚开始教起来有些费劲,什么时候用借什么时候用贷,日记账明细账财务凭证,还有那一堆一二三级会计科目都需要花大量的事件弄清楚定义、用途和使用方法,毕竟这时代全靠手工和人脑,可没有相应的电脑程序可供使用。   这期间五娘也帮了许多忙。她对数字十分敏感,李账房又有多年的账房经验,而宋菽做过农家乐老板,对现代的财会知识有一定了解,再不济他空间里还有以前学习留下的电子书,时时都能调出来查看。   他们三人一起,把宋菽说的那一套做了简化和优化,使它更加符合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刚开始上手还觉得有些繁琐,但时间长了之后,这套记账方式颇为实用,即使有几间作坊,上千万条支出收入,也能做到繁而不乱。   只是五娘走后,李账房免不了要找几个帮手。   宋菽和他一起考核了几个有意愿的,留下两个伶俐的给李账房打打下手,这财会方面的工作也就没问题了。   代耕架完成后,木匠坊也一直没有散。   但与其他天天重复劳动的作坊不同,木匠坊除了制造代耕架、冰鉴等,也做些研发方面的事。   代耕架完成后,一些工匠回去了自己村子,但还有一些留了下来。宋菽给过他们几个他空间里的图纸或者文字资料,都是这个时代可能用上的器械,但因为这些资料不太齐全,还要他们自己做些研究,要真正生产投入使用,还需要点日子。   研发之余,木匠坊的人也做能拿来卖的代耕架、冰鉴,另外也接村里的订单。他们吃住都在宋菽这,当然是要做一些能拿来卖钱的东西才行,宋菽给他们工钱也分为底薪和抽成,底薪不多,但每一件参与作出的成品都有抽成,若研发有进展,也会有额外的奖励。   有些工匠更喜欢多做成品赚钱,也有一些更爱潜心研究,这里聚集了附近数个手艺好经验足的匠人,互相取取经、做做东西,比以前单打独斗要开心许多。   学堂那里,宋菽又找到另外两位愿意教书的士子,课也就没有拉下。   村中各作坊的事处理了大概后,宋菽又去了趟大涂县。   他走后,火锅店也需要新的人料理上下,之前已经提了一位姓方的伙计来做掌柜。   方掌柜原本是望海楼的伙计,望海楼里许多伙计都是干了十多年的,他一个毛头小子再是卖力也难得重视,后来宋记火锅店开张,他便跳了过来。他来了后很快适应了宋记的服务模式,平时干活卖力,对客人热情周到,遇到一些难搞的也不会发生冲突,处理得很是妥当。   宋菽很早就主意到了他,如今需要找掌柜,便优先把他提拔上来,回村一段时间再过来,火锅店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   后厨那儿由褚宁管着,宋菽叫他又招了学徒和帮手,之后恒州城若开酒楼,肯定需要褚宁过去,要先找好接班人才好。幸好火锅店对厨师的厨艺要求并不高,不需要像望海楼那样,一直需要一位大师傅坐镇。   *   “阿兄,我东西都收拾好了!”宋菽刚从县里回来,门口就见六娘,她拍着胸脯骄傲地说。   “六娘!过来把你的衣服叠一下,这么胡乱塞起来你当是腌咸菜啊!”可惜她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三娘的喊声。   六娘吐吐舌头:“我明明都收拾好了。”   这次为了搬家,宋菽让木匠坊做了好几个大木箱子,把衣物细软往里面一放便能带走,至于家具什么的都留在这里,以后还是有可能回来小住的。   宋菽在恒州城买的那处宅子前后三进,占地不如他开火锅店的褚宅大,但也足够他们一家居住。   宋菽他们坐的马车,因为跑快了会颠,所以走了大半日才到恒州城的宋宅。宅子所在的那条路名为十里坊,路面由石砖铺成,宽阔可通车马,宋家的宅子在十里坊三号。宅子的门是如意门,这是普通人家最常用的大门规格,   “好气派的大门!”六娘下车,抬头看那如意门上的匾额,“宋宅。”   三娘他们也陆续下来,但谁也没去推那扇红漆大门。一年多前,他们还住在那几间什么都没有夯土房里,家徒四壁,甚至常常吃不饱。那时,三娘想象过吃饱喝足的生活,但也仅仅是农作物的丰收,却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住进城中的宅子里。   五娘靠着她,躲在她身后,似乎也不敢擅自靠近那扇红漆大门。   可门却自己开了。   “都来了,进来啊,愣着干嘛。”宋河听见动静从里面出来。   “这宅子太好了,一时有些发愣。”程二娘说,先走了过去。其他人也陆续进去,进门是一面影壁,右手是一间小小的车轿房,左手则是一排倒座房。倒座房那儿收拾出了一间厅,用于接待客人使用。   买下宅子时,宋菽已经参观过这里,所以这会儿落在后面。宋阿南也没急着进去看,就在宋菽旁边。   “这里头正屋两间,东西厢各有三间,过会儿挑一间你自己喜欢的,也不用老跟我挤在一处了。”宋菽说。宋阿南也大了,理应有自己的房间,他家现在也不缺这点,再挤在一起未免让他觉得不自由。   穿过垂花门,便是主院。主院里最大最气派的便是坐北朝南的正房,正房分东西两间,偏东面的那间连着正中的起居厅,一般是给一家之主居住的。通常来说,一家之主便是父亲或者爷爷,宋家没有这样的角色,那便应该是长兄,可实际上宋家的当家人却是排行老四的宋菽。   宋河来的早,他住了正房偏西的那间,很明显是要把大的让给宋菽了。   正房外还有东西厢房各三间,大小都差不多,东厢的地位略高于西厢,屋顶更高些。不过宋家不讲究这些,基本是谁挑中哪间就住哪间了。六娘挑了东厢中间那间,七郎住了她的隔壁,三娘和五娘则挑了西厢的两间房住下。另外,东厢还留了一间给严卓。   宋菽走进正房偏东的这间,房间东面还连着一间耳房,可以作为小书房。   他已经在里面放了桌椅,以后六娘他们可以用来读书写字,他也能在里面看账本。   宋菽才在事先铺好了的棕绑床上坐下,宋阿南也走了进来。   “你挑好房间了?”宋菽问。   “嗯。”宋阿南点头。   “看上哪间了?”   宋阿南不说话,手指地板。   宋菽:“……”   “……你长大了,应该学会一个人睡觉,晚上怕黑也没关系,点一盏灯就好了。放心这世界上没有鬼的,如果有坏人来了他也打不过你。你看东西厢各还有一间,要是不喜欢,后院的一排后罩房或者前头的倒座房随便你挑。”宋菽苦口婆心说了一堆,他都嫌自己啰嗦,“或者我这房间让给你,我再去挑一间。”   然而宋阿南拉住他,指指双层床的上铺:“两张床。”   宋菽:“……”   这到底是谁弄的上下铺!   *   宋家入住新宅的同时,他们进城的消息也已经传开了。   城外,宋菽用来建作坊的那片荒地附近有三个村子,这次兴建作坊,除了从相河村带来的人外,也从这几个村子招了一些。   干了几天活,当地村民发现,这不是开垦土地,而是建作坊呀!   这作坊究竟干什么的不重要,倒是如果有机会某个差事,也是稳定的生活来源。这些人便开始打听这片作坊的主人。   一问之下,才知这片地的东家正是宋菽。   “大涂县宋四郎?我知道,那可是个好人,咱们村春耕用的代耕架就是他送的!”   “我听我做挑夫的堂弟说,你们相河村那儿也建了好几个作坊,工钱啥的都比旁的作坊要好。”   “要真好你堂弟怎不去某个差事?”   “那又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他知道时都晚了,那几间作坊不招人了。”   “若真好,这新作坊招人,咱得早些过来。”   “不说这工钱如何,就看宋四郎肯送我们这些人代耕架,他就是个厚道的,给他做工定亏不了。”   “是啊是啊。”   宋宅离城南这片地不远,里头住进人的消息,这些村民们也很快知道了,盼星盼月亮的,他们终于盼到了作坊招工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0章 第六十桶金   “阿兄等等我, 我也一起去!”   “六娘,鞋穿好再出去!”   宋菽等在门口, 时间还早, 坊道外不时传来行人互相问候的声音。   六娘一边整理鞋袜, 一边单脚跳了出来:“阿兄,我们走吧。”   “你三阿姐他们呢?”宋菽问。宋阿南已经牵了马车在一旁等着, 宋河也在,三娘说过也跟他们一起去的, 这会儿却还不见人。   “三阿姐刚才还在后面呀?”六娘回头,只看到自家的影壁,那后头是垂花门,三娘还没出来。   “来了来了。”三娘急急忙忙从后面跑出来, “刚才光顾着叫六娘穿鞋, 差点把自己给忘了,走吧走吧。”   宋菽扶了她俩一把,都相继上了车。宋河赶车, 宋阿南也进来坐到了他旁边。   昨天到宅子里时已经有些晚了,他们简单吃了些东西便睡下,这会儿宋菽才问道:“我房里那上下铺是怎么回事?”这里房间这么多,放什么上下铺, 搞得宋阿南都不肯自己睡。   “不是你要放的?”宋河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怎么可能?”宋菽说。   “是你要放的,我也听见了。”三娘说, “就严卓和阿兄走之前那一晚,你和严卓讨论图纸时阿兄问的, 你还点了头。”   宋菽记得他和严卓讨论图纸,可除此之外真是一点印象也无。   “大阿兄那时跟你说,这房子有两间正房六间厢房,我们与严卓刚好一人一间,但西厢房是两明一暗,那暗的不好住人,东厢和西厢的屋顶又没你那儿高,放上下铺不方便,便问你是否还与宋阿南一起,你当时点头了的。”三娘道。   宋菽又回想了一下,还是没印象。   那天严卓拉着他说了一堆建筑的事,他听得头昏脑胀,不时还要跟严卓讨论,把他那些花费时间太长或者不切实际的想法否掉,宋河说话的时候,他八成根本没听懂,直接胡乱点了头。   这胡乱一点,便又把他跟宋阿南点一个房间去了。   本来宋菽还以为来了恒州城能自己睡一间呢,这下好了,乖乖睡上下铺吧,幸好他跟宋阿南住惯了。   “阿兄,那楼好气派!”六娘撩开马车的帘子向外看,指着路边一幢三层楼的建筑喊。   这年头三层楼的建筑很罕见,至少他们大涂县就没有,最高的望海楼也不过两层,他们宋记的捞月舫也是两层。   “果真很气派。”三娘也凑过去瞧了一眼。   “那是一个赌庄。”宋河说,他跟着建筑队来得早,对这里已经有些了解,“已经歇业很久了,周围几个铺面也都是同一个东家,现在也都歇着。”   “怎么会这样?”宋菽惊奇,赌场从古至今都是赚钱的买卖,更别说这恒州城里人来人往的,歇业可得损失不少。   “听说东家是个纨绔,不会做生意,更不懂赌庄里的那些个门道,没俩月就赔了许多钱,后来也许是赔得太多就不做了,便一直关着。”宋河说,这些也是他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不知真假。   “啧,真可惜。”宋菽道,抽身回去坐好。这么大门面,又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关着多可惜啊。三娘他们也附和,跟着宋菽做买卖这么些日子了,他们也晓得这临街的铺面都值钱,关门空置着,着实可惜。   从这条大街一直往南走,出城没多久便是他买下的那片荒地。   宋菽撩开马车车窗上的帘子,上次来时,这地上还只有些杂乱的石头,现在已经有两间作坊平地而起,还有几间充作食堂和宿舍的大屋子。除了屋子,宋菽也看到严卓和几个大涂县过来建作坊的熟面孔,以及许许多多陌生的脸。   “劳驾,您这儿开始招工了吗?”有个大涂县的工人站在离官道不远处,拿着个碗像在喝东西,有人凑过去问道。   这人宋菽不认识,看打扮应该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户。   “咱东家还没来,你们这问得可也太勤快了。”那个大涂县来的工人有些无奈,自从他们开始在这儿建作坊,便总有人在旁看热闹。这本是好事,毕竟他们只有十人,总要从当地再找一些,可当他们找够了人后,也还是总有人来瞧热闹。   这每天干活的时候都被人瞧着,好像在看猴戏似的,真不是个滋味。   “嘿嘿,这不是听说您这儿的东家是宋四郎,待遇好么,咱们四平村,还有隔壁的五安村和六合村的人都等着呢。”那个来问招工的农户说。   “那是。”大涂县来的工人自豪地挺直了腰板,“不是我吹啊,咱们东家可是数一数二的厚道人,他手底下的作坊待遇都可好了,有工钱拿还包食宿和每季一件新衣裳呢!”   “还有新衣裳?”那农户瞪大了眼睛,“这工钱是不是就少了?”   “不少不少,”大涂县的工人挥挥手,又给他看自己碗里的东西,“看见没,豆浆,咱们东家手底下的作坊里日日都有,随便喝!”   “这不能吧!”那农户更惊讶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黄豆也就罢了,这豆浆又不能饱肚子,还费豆子,他们一年到头也做不了几次,天天喝也太奢侈了。   宋菽收回目光,他原以为刚到一处新地方,要招工人得花点时间。却没想到他这作坊还没开,已经有人惦记上了,听他们刚才的对话,似乎天天有人上门问,人还不少。   宋菽他们到作坊后,立刻放出了招工的消息,果然来了不少人,多是这附近村子里的,主要就是之前那人说的四平村、五安村和六合村。四五六,平安合,这些名字还挺好记。   因为是在恒州城郊的缘故,四平这几个村子都是人多地少的狭乡,大家分的田地多只有律法上的一半,光靠种地根本填不饱肚子,所以多数人会去城里找活干,或者做挑夫养活家人。荒地上这几间作坊刚盖时,这里的人都以为又是哪个财大气粗的老爷要开垦这荒地,多没在意,后来有本地的人也加入了建筑队,才知道是要建作坊。   作坊这东西他们知道啊!多是要雇几个工人的,尤其像这几间,这么大的作坊光靠家里几人肯定运作不过来!   后来一些人还听说了东家是送他们代耕架的宋四郎,更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作坊招工。   宋菽找了个宽敞又有遮挡的地,让人搬来一些桌椅。   他跟六娘一组,三娘和宋河一组,宋阿南和他从相河村的啤酒坊带来的熟练工卓远一组,让那些人依次到他们这儿面试。   这群人光看装扮,有农户,也有做小贩或者挑夫的。不一定全是四平那几个村的,别的地方来路过的,或者恒州城里的都有可能。有些人似乎认识宋菽,看他的眼光极是热切,但也有许多不认识的。认不认识不打紧,既然应聘的人这么多,宋菽便也打算好好挑挑。   男女或者年岁他不太在意,别太小或太老就成,关键是要踏实勤快。   不论农户还是小贩、挑夫,这些体力工作者多是要在户外工作的,肤色肯定都黑,若是肤色白那便很有可能不怎么干活。除了肤色还有手,手上茧子多的肯定就干得多。宋菽让他们把手摊开给他看,一望便知。   此外就是看穿着了。倒不是要穿得好,而是看整齐干净与否。愿意注重自己的穿着,即使打满补丁也一定要整整齐齐的人,干起活来应该也不会太差。宋菽也会与他们说几句话,如果应聘的是妇人,便由三娘多说几句,多是问问家哪里的,有几口人等等,比起光棍,宋菽更愿意要有家有口的,这些人会更珍惜工作。   这次率先招人的是啤酒坊和豆油坊,这两处的事对工人没太高要求,宋菽也不想浪费时间,剔除掉那些年龄明显不合适的、浑水摸鱼的、太瘦弱或者有其他问题的,剩下的基本都收下了。只可惜他要的人有限,收满时还有许许多多排着队的,他也只好跟人说一声抱歉。   “这就没有了?咱们等了好久呢。”   那些人很失望。可作坊的位置总是有限的,宋菽也没办法。   “宋四郎。”忽然,宋菽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他初来乍到,这儿认识他的应该很少。   宋菽转头,却看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那上面的雕刻一点不输给杨剑的,而那马车上的族徽,他似乎也认识。   “宋四郎,我家小姐听说你到了恒州城,特地赶来,有事想与你说呢。”一个穿着鹅黄衣衫的丫鬟走过来,对他见了个礼。宋菽这才恍然,这车架是谢婉的。   “那是谢府的车架啊!”那些来排队应聘却没赶上的人还未散,这会儿有认识这马车的人说起来。   “这么说起来,这作坊的东家是谢家?”   “当然不可能,你没听那小娘子喊宋四郎吗?”   “姓宋的?那是哪家?”   “宋四郎!你说宋四郎?那不是送咱们代耕架的那个大涂县富户?”   “不是富户,听说是个突然发迹的农家子。”   “管他是什么,那可是个大好人!哎呀我应该早点来的,要是能早点来排队,说不定就能给他做工了!”   “就是啊。”   那些早就知道了宋菽身份的人感慨,幸好自己消息灵通,否则也要错过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1章 第六十一桶金   这里人太多, 谢婉不方便下车,宋菽便叫车夫转到作坊后面去, 请谢婉到作坊里头说话。   刚刚招来的新工人们都还在外面, 宋河三娘等人给他们分了组, 细讲工作须知,领他们参观作坊, 给需要住宿的工人安顿。宋阿南没去帮忙,而是跟着宋菽进了作坊里一间接待客人的房间, 往宋菽身后一站,抱着臂不发一言。   有宋阿南这么站着,跟在谢婉身后的侍女都变了脸色,想着是不是要把门外的侍卫叫进来, 好保护小姐。   谢婉到底大家出身, 丝毫不慌,还对宋阿南露出一个友善的笑:“这位小郎君似乎没在四郎这儿见过,不知可否介绍一二?”   “这是我弟弟, 阿南。”宋菽说,阿南虽然没有加入宋家的排行,但在外面他们都兄弟相称。当然了,宋阿南是从来不会叫他阿兄的。   “难怪有些眼熟, 兴许在火锅店里是见过的。”谢婉说,他知道宋家的兄弟姐妹很多, 他们也都常常到大涂县城里的火锅店帮忙。刚才乍一眼见到宋阿南,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现在想来,应是他去火锅店帮忙时有过几面之缘。   宋阿南虽然不常在,在也多少去过,宋菽便也认同了这个说法,问起谢婉此次的来意。   谢婉的语速不快,但说话条理分明,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了来意。原来恒州城每年夏天繁华盛开的时候,都会举办赏花宴,邀请城中及附近大家族的年轻男女参加。今年刚好轮到了谢家,而谢婉想给宴席添些新意,便想把宋菽店中的火锅加入宴席的菜单中。   “这火锅虽不适合夏天食用,但到底是个新鲜的,放在席上让大家尝尝鲜也好。”谢婉道,她又说了几个人名,都是宋菽火锅店的常客,那些人也会参加这次的赏花宴,“这次赏花宴母亲交给了我操持,我也是希望宴席能办得别致些,所以才来找四郎帮忙。”   “当然没问题,真要细算起来,这可是你帮了我大忙。”宋菽笑。能让自己的火锅出现在这种世家大族的宴席上,广告效应可不是一点点,就算白让他提供他都愿意。   “这么说来,四郎真的会来恒州城开火锅店?”谢婉和她几个也爱吃火锅的闺中密友已经有所猜测,但宋菽这么说,她更印证了这个猜想,“那可真是太好了。”   宋菽又问了她一些宴会的具体需求,比如要多少锅子,要些什么口味的锅底,是否需要他们准备涮物等等。谢婉做事情很认真,这些琐事她也亲自与宋菽一一商谈,最后敲定了一份单子,一式两份,还签上了两人名字。   赏花宴这事情不复杂,谢婉走后,宋菽便又写了一封信列下需求,让宋河第二天骑马带回大涂县。因着大涂县还有许多作坊,虽然都有管事,但毕竟还是得经常回去看看的,宋河会骑马,这任务便大都交给了他。   豆油坊和啤酒坊的人招满,第二天就可正式开工。石三郎这次也跟着来了恒州城,他曾在豆油坊做过工,宋菽便让他管起了豆油坊,啤酒坊则交给了从相河村那间啤酒坊带来的卓远。卓远不是大涂县人,是啤酒坊招工招来的,宋三娘和宋阿南对他的工作能力都挺认可,便让他管着啤酒坊了。   另外作坊的食堂和宿舍都有三娘负责管理,也不用她亲自动手,而是招了几个会做饭打扫的妇人。豆油坊和啤酒坊若是有需要宋家人拿主意的,也会来找她。   宋阿南找了个豆油坊的活,闷声不吭干了起来,这种不用说话只靠力气的事,真是他的最爱。   作坊这边有三娘,家里几个小的有程二娘照顾着,宋菽便脱出身,又去了牙行。义成七州有明令,凡事土地和房屋的买卖都要经过牙行,由牙行代为收取买卖的商税。如果是下属县城,浑水摸鱼也是有的,但恒州城就在节度使眼皮子底下,没人敢知法犯法。   宋菽很喜欢先前看到的那幢赌庄,它周围的铺子也好得很,若是能把火锅店开在那里,不愁没有客人。可宋菽一连跑了好几家牙行,失望得发现那幢楼的东家并未把赌庄挂出来卖,连租赁都不曾。   “那东家是谁?”宋菽问牙行的人,那人正是上一次给他们找地找宅子的牙人。   这人上次与宋菽做生意做得爽快,现下便也不藏着掖着:“宋四郎,我这是跟您认识才说的,这楼的东家姓沈,是沈家二郎。这沈家的老爷子在帝都当官,沈氏又是几百年的大族,想必那沈二郎不缺这么点小钱。之前他买这楼子开赌庄也就是玩玩,如今发现不好玩便收了,城里城外打它主意的富商何止一两个,可沈二郎说不卖,也没人敢去惹他啊!”   沈氏,宋菽有点耳闻,跟谢家一样都是几百年的大族,果然是个不好惹的。   那沈二郎宋菽也不认识,人家的楼也没挂出来卖,说不定只是停业一阵子,之后有别的打算也不一定。宋菽便也没有死盯着一棵树,当下就让牙人介绍别的铺子了。   跟之前在大涂县开火锅店一样,他也不拘一定要临街的铺子,只要那坊道可通车,大一点的宅子也是可以的。只是这回运气没那么好,牙人找来的铺子宅子要不大小不合适,要不位置实在不好,总有那样那样的缺点。   这么转了几天,豆油坊已经开始出货。   “庞管事,来六坛!”   “我要五坛!”   “庞管事,今天可还教炒菜?”   “我前几日没来,听说你们这儿有免费的油可领?”   “庞管事……”   “庞管事……”   庞六郎忙得恨不能有三头六臂。宋菽来恒州城后,他想了想,干脆一起跟了过来。他本想在城中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卖卖豆油,再想想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出路。恒州城人多,买卖也多,肯定比在悦行市做买卖更有前途。   然而他的第一担油还没开卖,宋菽找到了他。   宋菽第一次说出销售总监这词时,庞六郎一心琢磨着该如何拒绝他才好。庞六郎从小做买卖,喜欢那种大街小巷跑着,与各种各样的人说话的日子,要他在某间作坊里做工,他是一百个不乐意。   可后来宋菽又跟他解释,销售总监虽然也是作坊的雇工,可他是主管销售的,简单来讲就是卖东西。他不用榨豆油,只管把作坊里榨出的豆油卖出去就好。而他的工钱也与每个月作坊的销售额挂钩,简单来讲,就是卖出越多,他拿的钱也越多。   “你若一个人忙不过来,想找业务员帮忙,可自己找,只是这分成怎么与他们分,你得自己想好。”宋菽又跟他说。庞六郎想着,每卖出一坛油,那分成都是固定的,若只有自己便自己一人拿,若有业务员了,就得跟他们分,这可不划算,便也就没找这所谓的业务员,自己全心扑进了卖豆油的事业。   宋菽刚开始在相河村卖豆油的时候,庞六郎还没过去,之后来听那里的农户和小贩说过,此次开拓恒州城的市场,他一开始便用上的宋菽的方法。   本来他还怕这免费发油的法子费油,可没想到才几天功夫,卖出的豆油已经远远多过送出去的了。庞六郎狠狠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宋四郎虽然跟他说了卖出去的有分成,却也说了若是用来开拓市场的油和钱帛多过收获,是有可能扣他工钱的!   如今这情况,他是终于不怕了。   他还跟食堂的几个妇人学多诸多炒菜的做法,每天傍晚便在豆油坊外教炒菜,也教了葱油饼、油条、浇头汤饼等。他嗓门大又会说,教完还跟那些来围观或来拿免费豆油的人侃大山。也不是胡乱侃,他说的多是相河村和大涂县城那些靠豆油买卖发家的人的故事。   “庞管事,你昨儿说的吴十一郎可真是普通小贩?”   “当然,他本来就是在人家酒楼下边卖汤饼的,都没钱娶老婆,后来率先在大涂县城卖浇头汤饼,如今宅子也有了,老婆也娶上了。”庞六郎道,“这新鲜买卖越早做,赚得越多。而且大涂县城才多大点啊,他都能赚这么多,你们要是在恒州城里摆个油条摊、浇头汤饼摊什么的,肯定比他赚得多啊!”   庞六郎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偏偏他不仅肚子里货色多,还懂得如何把故事说得吸引人,围着他的那些农户小贩听得津津有味,有不少已经盘算起了去恒州城里摆摊做买卖的事。   有了庞六郎这么卖力得干,豆油坊的生意很快有了气色,宋菽可真轻松了不少。   宋河在大涂县呆了几天后,带着谢家要的锅子和底料回了恒州城。骨头汤底可以让谢家自己弄,除了几样比较特别的涮物如鱼丸,大部分食材也由谢家准备,宋菽这儿提供的主要就是锅子,还有最重要的牛油麻辣锅底。   宋河带回的大批东西里,结成块状的牛油麻辣锅底就占了大半,它们被整整齐齐地装在冰鉴里,夹层里放了冰块。   “这回我回去把冰窖开了,这会儿村里和县城里都卖起了冰,有冰用这夏天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宋河擦了把汗说,“可惜恒州城里没有,要不然咱家里也能放些。”   “这倒不怕。”宋菽道,恒州城里往来的商贾比大涂县和悦行市都多出不少,也许能找到买卖硝石的也不一定,有了硝石,倒不是一定要建地窖储冰的,“阿兄,你下次回去时让木匠坊那儿再多做些冰鉴,现在天热,这东西想必好卖。”   “记下了,我过几日回去跟他们说。”宋河道,放下东西后也不与宋菽再多说什么,他都几日没见过程二娘了,想得紧。   赏花宴已经不远,东西既然到了,宋菽第二天便去拜访了谢婉。   谢婉带他去了要办宴会的属于谢家的园子,那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但谢婉知道宋菽一贯巧心思多,便请他再给看看,出出主意。   宋菽与她说了一些。   “你这些主意甚好。秋儿你把几个管事都叫来,我有事吩咐。”谢婉跟旁边的丫鬟道,那丫鬟走后她又问起宋菽,“四郎的火锅店可选好地方了?若有要帮忙的千万别客气。”   宋菽这几日都想着这事情,这时谢婉提起来,他才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猪脑子。谢婉出自谢家,也是大家族,没准跟那沈二郎认识也说不定,自己早就该来找她的。   想到这里,宋菽便把自己看上那幢赌庄的事跟谢婉说了。   “那赌庄我倒是有所耳闻,地段甚好,只是沈二他不见得肯卖。不如赏花宴那日,我将他介绍与你认识?”谢婉道。   如此峰回路转,宋菽心里也是一亮:“如此那便太好了。”只要能跟沈二郎说上话,这买卖便多了一分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2章 第六十二桶金   赏花宴那日, 宋菽原本想叫宋阿南一起去,这些日子他光顾着忙, 两人住一间屋子里也未见得能好好说话。可宋阿南不去, 倒是三娘六娘有些兴趣, 宋菽便带上了他们,还有仍然住在他们家的严卓, 也跟着一起去了。   这宴会的名目虽是赏花,可邀请的多是各家族未婚的年轻男女, 实际上更像是一场集体相亲。为了这些小娘子小郎君们方便认识,宴会的规矩不重,男女都在一个园子里,可自由地赏花吃东西。   严卓去找认识的朋友了, 没跟他们一起, 他们三人一起踏进园子的门。三娘和六娘今天都着意打扮了,穿了新做的衣裳,用的也都是时兴料子。三娘一袭粉色襦裙, 六娘则是嫩黄色的,明媚娇艳,一点不比这园中的贵族小姐差。   “阿兄,那是什么花?”六娘指着一盆红色的花问。   “牡丹?也可能是芍药。”宋菽说, 他对花没什么研究,不敢确定。   “这里的花可真多。”三娘说。   “这儿的花还不算多, 恒州城郊有座皇家园林,里面有湖泊和假山, 还有数不清的珍奇花草,那才叫美不胜收。”谢婉说,跟三娘六娘互相见了礼,又与宋菽问好,“可惜那园子如今是节度使的,节度使节俭,鲜少办宴会,难有机会进去。”   三娘六娘也都与谢婉见过,寒暄几句后,谢婉让宋菽晚些时候去找她,便又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园子里花卉众多,走几步便是一景。园子旁的水榭里则准备了餐食,也不拘什么时候,想吃了便可坐下吃些。   宋菽往水榭走,还没进去,便见到一个常来他火锅店的小娘子,正在教同伴怎么涮火锅。另一桌有两个小郎君则从水榭中的侍从那里,拿来两根盐水棒冰。   “这东西是冰的。”   “这形状是怎么做出来的?谢家还真是有心思,夏日吃这冰冰凉凉的东西最好,还有点咸味呢!”   “我怎么觉得是甜味!”   “这东西不是谢家弄的,跟那火锅一样,是那个姓宋的农家子弄出来的。”   “你们在吃什么?我也来一根!”   宋菽多方打听,最后果然在恒州城里找到了硝石。   硝石能快速吸收水中的热量,使水凝结成冰,有了冰这各种冷饮自然就不成问题了。盐水棒冰做起来很容易,放水、盐、糖和淀粉便能做成,宋菽找工匠打了许多棒冰的模具,把调好的盐水倒进去,再放进堆了冰块的地窖里便可。   六娘拉着三娘不知去哪儿看花了,宋菽离开水榭,走了没几步便有谢婉的侍女来请。宋菽跟她进到水榭后头的一间亭子里,谢婉身旁还坐着一个跟宋菽年龄相仿的少年郎。   “四郎,这是我表弟沈清,便是沈二郎了。”谢婉说。   宋菽忙道幸会,对方却只草草拱手了事。   “你便是宋四郎?”沈清上上下下打量了宋菽一番,“看起来挺普通的,那火锅和棒冰真是你想出来的?”   “沈二!”谢婉拽他袖子,低声呵斥了一句。   “婉儿今天那火锅我吃了,改日我便让家里的厨子给你做,保管好吃!”沈清又对谢婉道,那双眼睛一看到谢婉,立刻鲜活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没大没小,叫表姐。”谢婉却毫不领情,转头又对宋菽道,“我这表弟自小在家被宠坏了,四郎别见怪。”   宋菽摆摆手,心里憋着笑。   那个沈二郎还是孩子心性,心里想的什么全写在脸上。谢婉在宋菽面前从来不端小姐架子,一开始喊他宋掌柜,后来是宋四郎,再熟识些后便直接喊四郎了。   宋菽比她小一些,她怕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当弟弟一样。   可这称呼听在沈清耳里,大概就有些刺耳了。   “表姐,我们赏花,你叫他来做什么?”沈二郎被谢婉说了一通,不情不愿地喊了表姐。   “多亏了宋四郎咱们宴席上才能有火锅和棒冰,当然要请他来,他家还有几个姐妹也适龄,大家认识认识,就当是多个朋友。”谢婉说,“我听大表哥说,你前些日子开了间赌庄?”   沈二郎一听,立刻瞥了宋菽一眼:“表姐,怎么连你也来笑话我?我那赌庄是倒了,可那是不小心的,以后我再开酒楼,请城里最好的大师傅掌勺。”   “你还打算做买卖?”谢婉有些惊讶,上次宋菽提到赌庄后,她特意去打听过,沈二郎开店做买卖的事沈家阿耶很不高兴,听说已经断了他钱帛的来源,不给开了。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她今天才想为宋菽牵线,买下赌庄的。   “那是。”沈二郎有些心虚,但在谢婉面前,尤其宋菽还在一旁,他怎么也要装出一副自信的样子,挺直腰板。   宋菽哭笑不得,不过沈二郎既然这样说了,也是告诉他不要再打赌庄的主意。   可惜了,那么好的临街铺面给这样个不懂生意的小鬼糟蹋,要不是他家底厚,又怎么能一直占着。宋菽虽有几分不快,却也不好多表,借着喝茶的功夫低下头,调整了表情。   之后几人又说了些话,宋菽觉得实在无趣,便借口走了。   前面花园那儿,他一眼就看到三娘和六娘被一些小娘子们围着,这园子里的小娘子都非富即贵,宋菽脑袋里瞬间闪现出一堆宫斗宅斗剧情,人也紧张起来,快步过去。   “你这唇色真好看,是在哪家胭脂铺买的?”一个穿蓝色襦裙的小娘子问三娘。   “还有你焚的香,我都没闻到过呢,是宫里的贡品吗?”另一个绿色衣衫的小娘子说道。   三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些局促,只好如实道:“这都是我家阿弟买给我的,我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天呢,你阿弟也太好了,我家那个臭弟弟整天跟我吵架!”   “你阿弟是哪一个?可婚配了没?”   “我喜欢你家做的盐水棒冰,真好吃。”这是在一旁跟六娘说话的小娘子,她跟六娘差不多高,还有些婴儿肥。   “哈哈,你的舌头不错,这盐水棒冰是我阿兄想出来的,他说还能做牛奶味和水果味的棒冰呢!”六娘说,另外几个围着她的小娘子也是一阵惊奇,纷纷嚷嚷着,自家阿兄别说做东西给她们吃,不来抢她们的都是好兄长了。   宋菽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是他高估了这些十多岁的孩子,他们虽然出身高,却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   “四郎。”三娘看见他,喊了一声,六娘听见了,也跑过来喊阿兄。   旁边的几个小娘子见了他,纷纷反应过来,那便是刚才所谓的阿弟/阿兄。在正主面前,小娘子们当然不好意思再问婚配与否,却也羞羞答答地问道:“那唇脂和香料甚好,不知何处可以购得?”   那唇膏是宋菽从空间里拿出来的。他的农家乐一起来了,里面竟然还有客人们的行李,他想自己是回不去了,便把某女性客人的一支唇膏切下一块,压在小瓷盒里给了三娘。还有那香味也不是香料,而是香水,究竟是香奈儿还是范思哲,宋菽也不记得了。   这些东西自家拿来用用还行,却不可能大肆生产,毕竟他也不懂怎么做唇膏和香水,最后只得推说是偶然从一外商手里购得,也不知是海外哪个国家产的。小娘子们听到这个都有些失望,但也更羡慕三娘和六娘了,毕竟这绝版的好东西,总是让人心动的。   宋菽一个男的也不好总扎在女孩堆里,便又去了水榭那儿,想找一张桌子,吃吃盐水棒冰,涮涮火锅,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想到,才坐下就被严卓和他的朋友们找上了。更没想到的是,严卓的两个朋友也爱算学,听说宋菽懂得许多便来请教,把宋菽那本该吃火锅和棒冰的下午,生生变成了高中数学课。   “累死了!”傍晚回到家,宋菽把自己往床上一摔,动也不想动。   宋阿南进来见到他那样子,用膝盖推他荡在床外的腿,想问他怎么了。宋菽睁眼瞧见他,也不知怎的,心血来潮跟他抱怨了一句:“腿疼,腰疼,脖子疼。”   今天的赏花宴被严卓彻底变成了数学教学现场,不仅他们三个,后来又来了几个看热闹的,这些小郎君多学过一些,见到宋菽笔下的阿拉伯数字很是惊奇,当然也有不屑一顾的,但懂的人都知道严卓在算学上天赋了得,他都说好,跟着吹便是。   宋菽被这些懂与不懂的人围着,把阿拉伯数字和各种数学符号又讲了一遍,直到赏花宴散了才得以脱身。   走之前,谢婉还特地来跟他打招呼,对于没促成赌庄的事,很是不好意思。   “其实她不用抱歉,沈二郎是所有人,想卖想留本就是他说了算。哎,看来我还得再找,这么好的楼给那小鬼真是糟蹋了,心痛心酸吶!”宋菽在宋阿南面前也懒得藏,直截了当地说了一通,把那赌庄的事全跟宋阿南说了,“唔……舒服舒服,对对对,就是那里。”   宋阿南大概是见他辛苦,竟然帮他按摩起酸痛的腰背和大腿,那力道适中,舒服得不得了。宋菽一边唠叨着开火锅店的事,一边享受着宋阿南的按摩,没多久竟然睡了过去。   他这一睡就睡到了太阳落山,还是三娘进来把他摇醒:“四郎,吃饭了。”   “唔……”宋菽撑起身体,捂住一边脖子扭了扭头,“阿姐,怎么是你来叫我,阿南呢?”   “阿南?他还没回来呢!”三娘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3章 第六十三桶金   恒州城东北方, 两座大宅并肩而立。一道黑影从街角闪过,翻进左边的高墙。   赏花宴后, 沈清又去谢宅蹭了顿晚饭, 这会儿才回到自己房间。房间里, 丫鬟们已经替他打理好床铺,角落里放了冰, 有专人一下下扇着,让凉意一丝丝散入房间。   “给我备水, 我要沐浴。”沈清心情不错,嘴角还挂着笑。水很快备好,他把下人都潜了出去,打算舒舒服服泡上一个澡。   水温正好, 沈清想起今天谢婉穿的襦裙, 她转身时,那裙摆随之一起荡开,扫过他的小腿。   唔……沈清的手伸到水下, 正要舒服……   忽然,不知那里吹起一股风。“谁?”他猛地收手站起,溅出一片水花。   “坐下。”宋阿南背着手,从屏风后进来。这人竟然在泡澡, 什么都没穿,真是辣眼睛。   “怎么是你?你这两年哪儿去了?”要不是在浴盆里, 沈清几乎要跳起来,他跟尹暔从小认识, 没少打架,这小子一下子失踪两年,他都没处撒疯了。   “安静。”宋阿南找了把远一些的椅子坐下,从这角度看过去,浴盆的边缘刚好能挡住沈清的小鸟。不过这人太呱噪,要是把下人引来了,他会比较麻烦。   沈清忙不迭地从浴盆里爬出来,在腰间围上毛巾,凑近盯着宋阿南上下猛瞧。   “是我,有事。”宋阿南一把拍上他的左脸,把他的视线强行挪到旁边。   “你居然回来了?你还敢回来?你那会儿一跑,你二哥找不到人试药火可大了!完蛋了,你要被下毒了,我可不敢惹那祖宗,我要离你远一点。”沈清这么说着,往宋阿南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半点要逃跑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像是要看好戏。   宋阿南:“……”他二哥虽然有些疯,但还不至于要毒死亲弟弟,如果能把这沈清毒哑,倒是个好主意。   “你怎么先来找我了?回去见过你耶耶吗?”沈清说。   宋阿南:“……”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别不说话,你来找我什么事?你打扰我了你知道吗?”沈清义正言辞,好像他刚才是要办什么正经事。他这声音有点响,外面有下人要进来,被他连忙赶走。   “我要赌庄。”宋阿南说。   “不给,你要那东西干嘛?今天婉儿还想替宋菽那个乡巴佬要,我才不……唔唔……”沈清话音未落,被一把捂住嘴,刚要还手,已经被撞到墙上,手脚皆被锁住。   “闭嘴。”宋阿南说。   “唔唔唔唔……”沈清尝试抽出手脚,竟然纹丝不动,宋阿南是比他强,可这两年一过,力气似乎更大了。   “不准喊乡巴佬。”宋阿南说,“否则把你尿裤子的事告诉谢婉。”   “唔唔唔唔唔!”你小子竟然说这么多话,不准跟婉儿说那个事!   宋阿南见好就收,把沈清放了下来。他与沈清认识许久,但他们家以前并不在恒州,所以跟谢婉没见过,只知道沈清倾慕他表姐已久。后来在宋记见到谢婉时,他才知道沈清原来喜欢这样的。   “咳……咳咳咳……”沈清咳了许久才把气喘顺,“你咳……要赌庄做什么?”   “给宋菽。”宋阿南说。   沈清穿衣服的动作一顿,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也认识他?”   宋阿南点头:“他想买。”   “不卖。”沈清说。今天谢婉跟他提了,晚上回家后跟阿耶请安,他阿耶也叫他趁早卖掉,现在连尹暔也来问,他本来还想卖,被这么一催,不卖不卖坚决不卖,穷死也不卖!   “条件。”宋阿南道。   他自小说话简练,沈清跟他熟识,立刻就明白他说的是他一定要赌庄,但沈清可以提条件。   如果是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可以,沈清迅速盘算了一番,说:“我要带婉儿去恒州城郊那个园子。”恒州城郊有座皇家园林,如今是控制在尹家手中。谢婉喜欢画画,又说过那园子景色好,沈清一直记在心里。   宋阿南知道那座园子,这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办。只不过,他现在还不好去找他阿耶。   宋阿南跟沈清讨价还价的时候,宋菽正在吃晚饭。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这会儿街上应该没什么人了,城外的作坊也都已经停工,宋阿南到底跑哪儿去了。宋家到恒州城后,请了一个年长的妇人专门做饭,此刻桌上大大小小放了七八个菜还有汤,宋菽却兴致缺缺。   好不容易填饱肚子,宋菽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跟三娘说:“我出去走走。”便从后面牵马出了门。   他学过一点骑马,跑不快,只在城中走走还是可以的。   马蹄声打在空荡荡的街上,宋菽一路往南面的城门而去。他家作坊就在南城门外的城郊,从这里过去不远,兴许宋阿南回来过后又去作坊了也不一定,他没有骑马出门,自己过去刚好能接他。   于此同时,宋阿南从沈宅离开,在节度使府外转了圈,确认这儿的巡逻规律与他走前无异,便又翻进了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与沈府不同,是有亲兵护卫的,他花了一番功夫才摸到自家大哥住的院子。进去前,他看见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晚不回去,宋菽会不会担心。   尹恆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看见有人坐在自己的书桌后,桌上燃着一支蜡烛,照亮了他的半张脸。   “出去。”尹恆的侍从正要进来,被他喝住。   侍从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出去了。尹恆关上门,回来看着正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小弟。   “找我有事?”尹恆另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仿佛失踪两年的弟弟突然回来,并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   宋阿南不说话,等着他哥自己交代。   尹恆沉默片刻,发现自己逃不过了,只好老实道:“袁老三跟我们说了种子的事。他功夫不低,能不露破绽将种子扔到他面前的人不多,我猜是你,便让人悄悄去查过。”他的人到相河村时正是早上,那村里密密麻麻练拳的人可把他们吓得不轻,还以为是有起义军在这里,仔仔细细查探了好几日。   “你放心,耶耶那儿我都替你瞒过去了,去查探的是我的人,不会说出去。”尹恆道,又补了一句,“老二不在城里,你也放心。”   宋阿南的动作很细微,但他还是感觉到自家弟弟松了一口气。   两年前,他们义成军拿下沧州,确立了如今义成七州的版图,并与朝廷谈拢,受封节度使分治一方。当时治下许多家族为了和他们拉拢关系,送来不少东西,其中还有些妙龄少女。   拿下沧州的战役中,他家三弟于乱战中拿下敌方将领,为他们义成军奠定胜绩,一战成名。他父亲高兴,又想着三弟已经十一,也该知晓男女之事了,便把人家送来的妙龄少女赏了十个给他。   谁知这小子怂得很,竟然给吓跑了,起先是去了军营,后来不知为何遇上他二哥,又被吓跑。   尹恆只知府里发生的事,却不知军营里发生了什么,让尹暔两年未归。   不过他大约也能猜到一些,他二弟尹昇痴迷医药,想来是又调制了什么奇怪的方子,怕是要拿自家小弟试药,所以才把人给吓走的。   只不过,以往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尹暔不过出去躲个一两天便回,谁晓得这一次竟然出走两年,很是罕见。   “我听手下说你来了恒州,不过看你这样深夜潜入,是还没打算回家了。”尹恆道,“说吧,有什么事要大哥帮忙的?”   宋阿南简明扼要说了借园子的事。   尹恆拿起桌上的一支洗干净了的细毛笔,把玩起来:“这园子应该不是你的目的。我来想想,你跟宋家一同来,听说你与那宋四郎感情颇好,还住一间屋子?”   宋阿南瞪他一眼,尹恆笑笑,继续道:“宋四郎在大涂县有一间火锅店,生意不错,想来在恒州再开一家也挺好。如今恒州城比先前热闹许多,要找间可以开火锅店的铺面并不容易,最好的选择,或者说唯一的选择便是沈家二郎的那间赌庄。我听闻沈家二郎钟情谢家的小姐谢婉,而谢婉小姐曾多次说过,想去我们家那间园子里画画。你去见过沈二郎了?他答应你能借到园子,便把赌庄卖给宋四郎?”   尹恆一边说一边捋着毛笔的笔毛,快把笔头捋秃了。   “嗯。”宋阿南答,还是跟他大哥说话最省心,什么都不用多说,他全都能猜到。二哥说得对,要比谁八婆,尹恆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所以说,我们小暔多年不归,是看上姓宋的那小子了?”尹恆又说。   宋菽去城外的作坊那儿转了一圈,宿舍里好几间已经灭了烛火,作坊也早就关门了,哪儿都没有宋阿南的身影。有还没睡的见到宋菽,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宋菽忙道无事,又问了宋阿南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大约太阳落山前一刻左右。”石三郎回忆。   这么算来,他回家后见到的宋阿南,便是刚从作坊回来的了。之后没有再来这里,又是去了哪儿?宋菽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头绪也无。   石三郎又说了点什么,大约是晚上出来危险之类的话,宋菽全都当了耳旁风,骑上马便往城里奔去,连控制马速都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尹恆(geng)   看见昨天那章的评论区,大家好机智,居然都猜中了!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4章 第六十四桶金   宋阿南从节度使府的后墙翻出来, 拐过墙角,走上了大街。   恒州城没有宵禁, 所以他大大方方走在路上也不打紧, 只是也没有夜市, 冷清得很,只能借助月光看清自己脚下的路。   也幸好没有烛火灯光, 他感到自己脸上还烫着,大哥方才的话尤在耳畔。   所以说, 我们小暔多年不归,是看上姓宋的那小子了?   八婆,这种事情也能胡说,果然是不打仗太闲, 竟然连他跟宋菽住一间房也叫人打探了个清清楚楚!   阿南穿过街口, 忽得听见有马蹄声,是城南方向过来的。   这马很急,只有一匹。   是军报?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听见了呼救声。宋阿南脚下一蹬飞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宋菽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马已经越跑越快。   他从未单独骑过这样快的马,心里一慌,差点从马上歪下来, 他只好紧紧抱住马的脖子,喊停。   然而平时乖顺的马却不理不睬, 一个劲得往前头奔。宋菽也不管面不面子的了,大声呼救, 希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   风刮过耳畔,宋菽也不知有没有人听见他呼救,他耳边都是风声和马蹄声。   “救命!救命!吁——吁——”   那是宋菽的声音!   宋阿南心下一紧,脚上加力,恨不能立刻飞过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看到家里的马由南往北飞奔而来,因为宋菽的呼救,两旁的巷坊中有人探出头,但普通百姓都不会骑马,更别说拦截一头狂奔的马了。   两旁的百姓被从静谧的夜里吵醒,他们推开门跑到街口,却见一匹高头大马自南城门往北飞奔,马上的人似乎已经慌了神,不停呼救。   忽然,一声马啸,那马人立而起。   街旁围观的百姓暗叫糟糕。马上的人若是此刻被甩下,说不要要被马蹬上一脚,那可就全完了!   果然,人被甩出,但见黑影一闪,却是没有落地。   “没事吧。”宋阿南的心从未跳得这样快。就算那次在沧州,他逆箭而上,也不曾如此紧张。   砰砰砰。   那心跳仿佛是战鼓,扰乱了静谧的夜色。   宋菽半晌都不愿睁眼,他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马蹄,却被人牢牢箍住双肩,他听见马啸,还有马蹄落在石板上的声音。   “阿南?”宋菽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他高挺的鼻梁。   宋菽喘了两口气,再仔细看去,果然是他。   “你去哪里了!”他本就着急忧心,又因马而惊惧交加,此刻见到宋阿南,那闷在胸口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宋阿南驯好马,却被宋菽劈头盖脸吼了一句,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大晚上的跑哪去了?出门也不知道说一声!你没长嘴啊!”宋菽气急了,宋阿南这小子平时懒得说话就算了,这种时候留句口信难道很难?   “我……到处走。”宋阿南说,避开宋菽直视他的双眼。   街口的百姓眼看无事,转身要回,却见那被救的人一把推开救他的人,跑进一条坊道。而救他的人牵着马,一步未动。   “啧啧,这是大晚上出门不说,家人来找了啊。”   “是不该,看他年岁不大,家里人该着急了。”   “还好没摔下马,不然可糟糕了。”   那些百姓也不过评论几句,各自又回去了。   宋阿南却一遍遍想起宋菽刚才骂他的样子。   他吼得很用力,眼眶似乎都红了,也不知明天起来,嗓子会不会哑,他今天傍晚回家时嗓子就有些哑了。   宋阿南把马系好,回家时正房的门关着,他去推,却发现门被插上了。   “阿南,四郎怎么了?”程二娘从隔壁出来问。之前宋菽说出去走走,很久不回,他们也有些担心,后来见他跑了进来,什么也不说就把门关死了,更是担心。   三娘他们也都出来了,问宋阿南什么事。   宋阿南也不知如何解释,只低下头说:“我的错。”   “想来是被你气急了才会这样,你好好认个错,四郎不是顽固的,会原谅你。”三娘说。时间已经不早,她催着几个小的去睡。严卓住在宋家,也出来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回房睡了。   程二娘也安慰了宋阿南两句,跟宋河回房了。   “我错了。”宋阿南在门外说,说完又拍了两下门,还是没动静。   “我错了。”他又说了两遍,还是没动静,又补上一句,“下次不会了,我错了。”   “我……”宋阿南又要重复,门哗得开了,他楞楞地说完后面两个字,“……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除了这句话还会说别的吗?”宋菽红着眼睛,嗓子果然哑了,说起话来有点吃力。   “对不起。”宋阿南像一只淋了雨浑身湿透的小狗,宋菽简直能看见他脑袋上那双不存在的大耳朵耷拉下来,可怜又无助。   这里温差大,夜里还是有些凉。宋阿南穿的是白天的衣服,夜风一吹,想必不好受。宋菽心一软,就把他放了进来。   宋阿南开口又要道歉,被宋菽喝住:“闭嘴。”   这小混蛋道起歉来词也不知道换,无趣得紧,越听越生气。   “你去给我烧热水,我累了,要泡澡。”与其听他道歉,不如让他多花点力气。   “嗯。”宋阿南发现可以将功补过,一点不计较已经是深夜,连忙出去,从穿廊拐进后院,给宋菽烧水去了。   宋菽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大方地原谅了宋阿南,第二天精神百倍地去了作坊。   前两天冻好的牛奶味冰棍应该差不多了,他让人把它们从地窖里取出来。因为要取冰棍,他今天来时还叫上了五娘六娘和七郎,此刻一人给他们分了一根。   “这可也是冰棒?”有几个去了赏花宴的小郎君来到宋家的作坊。他们对昨天那盐水冰棒念念不忘,今天便结伴来买,没想到又见到新的了。   “当然,六文钱一根,可要尝尝?”宋菽问。   这冰棒是用牛奶做的,自然要比盐水贵上许多。不过这对大家族出身的小郎君们并不算什么,各个都买了一根。   “可惜这冰棒难保存,否则我真想买上几十根。”一名小郎君道。   “这有何难?”六娘边吃棒冰边说,“你问我阿兄买个冰鉴,不久能运冰棒回去了?”   小郎君昨天见过六娘,知道这是宋家的女儿,立刻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问宋菽:“这冰鉴是何物?”   宋菽正愁冰棒怎么卖呢,当下就带这几人去看了冰鉴。几人都是少年心性,见了这新奇又好用的东西很是喜欢,一人买了一个,还要了三五十根冰棒。   冰棒生意开门红,宋菽心情大好,又每人多送了几根,让人给他们的冰鉴里添上冰,连冰鉴带冰棒一起送回府上。这几个小郎君都是活泼好交际的性子,宋菽的盐水冰棒又早在赏花宴上就露了脸,没两天,恒州城中各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要么亲自过来,要么派人来买冰鉴冰棍。那事先冻好的一地窖冰棍,很快就卖得七七/八八。   冰棒刚刚售罄,宋菽却见谢婉的侍女款步走来,后头还跟了几人。   “对不住,今天的冰棒都卖完了,你家小姐若是需要,我过两人遣人送去。”谢婉是老主顾了,这点方便宋菽还是很愿意给的。   “小姐也说很喜欢宋掌柜的冰棍,只不过今天我不是为这个来的。”谢婉的侍女说,“沈二少爷答允将赌庄和周围的铺子转手给您,小姐今儿出不来,便让我代劳。这是牙人,旁的事宋掌柜问他便好。”   “这……这真是,太好了!”宋菽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天见过沈二郎后,他便知道自己没戏了,他本也不是强求什么的人,既然这赌庄与他无缘,他便只好寻下一处,只是城中暂时没有合适的铺面。若实在找不到,他打算在作坊旁再建一家火锅店,既然有人愿意大老远跑去大涂县吃火锅,那开在恒州城郊应该也不是坏选择。   没想到峰回路转,沈二郎竟然答应了卖赌庄的事。   “赌庄?那不就是阿兄看上的那处?咱们的火锅店可以开了!”六娘也知道这事,听到能买赌庄,可高兴了。   三娘和宋河也走了过来。宋菽与牙人说起交易的事,另一个跟谢婉的侍女过来的,是沈二郎的贴身小厮,他负责代表沈二郎与宋菽交易。   沈二郎不仅答应把赌庄卖与他,所开的价钱也很公道,牙人又在,交易很快便达成了。   拿到地契房契在手时,宋菽都还觉得很不真实。   “只不过这样一来,咱们手上的现钱就没多少了。”程二娘说。他们接连买了地和宅子,又建作坊又招工人,处处在花钱,如今又买了赌庄和它周边的铺面,之前存下的铜钱与金锭子几乎花了个精光。她现在负责家里的家用,在城里住着,每天买水和柴火都要钱,还要买菜和粮食,真是比住在村里花的销要大上许多。   “不怕,庞六郎那儿已经谈了几家酒楼,他们都有意与我们签约,让豆油坊给他们长期供货。还有啤酒坊那儿的第一批啤酒也要酿好了,这酒在大涂县就好卖得很,肯定能赚上不少。”三娘说。现在恒州这里作坊的总管事是她,底下有什么也都会跟她说。   “村里纸坊那儿我也让存了一批货,等咱们这儿再稳定些,便运过来卖。恒州城的纸价比咱那儿高。”宋河说。他算是相河村那儿的总管事,不论大涂县的火锅店,还是村里那几间作坊,管事们都会与他汇报。   宋菽听着他们一个个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一阵宽慰。   如今宋家的孩子们都渐渐能独当一面,他也就不用再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自己扛着,可以专心致志地开他的新火锅店了!   这一次盘下的沈二郎的产业,除了一幢三层楼的赌庄加其院落,还有好几间独立的铺子,这可比他们大涂县的火锅店大上好几倍了,得精心规划一番。   “喏。”宋菽拿着被他藏起来的一根牛奶冰棒,找到了正在豆油坊后面干活的宋阿南,“别忙了,吃根冰棒歇一歇。”   “嗯。”宋阿南接过冰棒,咬了一口。   下牙被冻得一酸,但那冰融化在嘴里,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尹家兄弟的名字都是生僻字,咳,其实是作者脑容量太小起不出名字,然后就翻了下诗经,里面有一句“如月之恒,如日之昇,如南山之寿,巴拉巴拉……”觉得这句挺有气势,就选了几个字用,为了大家都有日,于是阿南就叫尹暔啦~另外,这里面的恒读作更,在文言中表示上弦月渐趋盈满的样子,为了跟恒州城区别开,就用了它的异体字“恆”。   尹恆(geng四声)   尹昇(sheng一声)   尹暔(nan二声)   就是这样啦,请大家多多包涵作者的小任性,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5章 第六十五桶金   “……城北住的多是大户人家, 他们的后厨每天都要做许多菜,肯定要用油。咱们家的豆油品质好, 价钱还便宜, 比那麻油好了不知道多少, 但他们为什么不来买?”   夜里,豆油坊已经关了门, 庞六郎把他新招的两个业务员叫到自己房里教导。   自从当了这豆油坊的销售总监,工钱拿得又多又稳不说, 还得了自己独立的房间。房间虽然不大,但好歹是自己的一个人的,做些什么事情都方便。庞六郎跑了这么些年买卖,什么地方都住过, 这还是头一回有自己的房间。得亏宋四郎离开相河村的时候自己下了狠心跟着, 否则哪儿来这么好的活。   有了好待遇,庞六郎的冲劲更足,誓要将这豆油推向整个恒州城, 包括城郊的那些村子,一个都不能少!   可他只有一双腿,一张嘴,要跑这么多生意, 自己一个肯定顾不过来。   谈了几间酒楼后,庞六郎便采用了宋菽的建议——招业务员。他这业务员是有要求的, 踏实肯干是第一,另外最好还能认点字, 有做买卖的经验最好。   最后他找来两个,一个曾在人家铺子里当过伙计,会一点算数,也认得几个字。另一个则是出生寒门的读书人,科举停开没了生计,便应了庞六郎的招工启示,打工糊口。   这两人的没多少买卖经验,但都是谦虚勤奋的,庞六郎为了让他们尽快上手,天天晚上给他们开小灶。   “是因为不知道?”以前当伙计的那人说。   “说得对,所以咱们要一家家去敲门,告诉他们咱们有这么好的豆油,最好是带着样品去,直观。”庞六郎说,又开始给他们介绍起他自己的方法。   那读书人拿着纸笔,边听边记笔记,认真得很。可他的实际业绩却远不如那个曾经当伙计的,庞六郎观察了几天,得出结论,读书人脸皮薄。   要做买卖,脸皮可不能薄,尤其是这种一家家上门推销的。   “……这里这些人家,你明天得一家家跑过,每一家都要跟他们介绍咱们的豆油。态度要随和,跟人拉几句家常人家会更信任你!”庞六郎在一张恒州城的地图上圈出一块,正是城里西南角贫户聚集的地方。   那书生还疑惑为何要去贫户聚集之地,又被庞六郎好一通教育:“你现在这水平去跑富户,还不把我的客人都跑光了?先去西南角练练手,嘴上说溜了再换地儿。”   “那我呢师父?”那当过伙计的又问。   “你去城北,这几家,注意了别走正门,人不会理你的。”庞六郎又说道,开始传授起去富户推销的技巧。   庞六郎一边教着,嘴上虽有点不耐烦,心里却很得意。   他跑了多年买卖,从来都是单打独斗的,也不曾收过什么徒弟跟班。没想到那时在相河村上了几天学堂,便得了宋四郎的青眼,委托他卖纸不说,来到恒州后还让他主管了豆油的买卖。   这俩徒弟的食宿宋家的作坊会承担,但他们的工钱却是要从庞六郎的提成里出的。一开始庞六郎还觉得不划算,可这几日下来,却觉得划算得紧。他的两个徒弟不论谈成什么生意,都是直接算他业绩的,然后他才给他们发工钱。   他每谈成一笔,宋四郎这儿给他六厘提成,若是他自己谈的,便自己拿了。若是徒弟谈的,徒弟拿三他拿三,这不就意味着,他不仅能拿自己谈成的,也能拿徒弟的?   虽说一开始教起来很是繁琐,但等他们出了师,他可就能拿好多钱了。   而且有了徒弟们一起干,他那拿下整个恒州城食用油市场的梦,也更近了一步!   每每想到这里,庞六郎便浑身是劲,就算给徒弟们开小灶开到深夜,也一点不觉疲乏。   恒州城的两间作坊都继承了原本相河村里早拳的传统。领拳的还是阿南,另有一些从相河村跟来的,也会站在队伍中,带着新来的工人一起打。   现代许多商店开业前,都会让员工跳什么抓钱舞,其实主要就是为了激励员工,让他们能打起精神。宋菽总觉得抓钱舞像手抽筋一样,而那种让员工对着天空大喊目标的事情,他也做不来,宋阿南这拳法挺好,既能让员工们醒神,又能强身健体。   唯一不好的是,宋阿南又开始盯着他,日日打拳。   今天打到一半,作坊来了两个豆农,宋菽立刻溜过去接待。   这两个豆农都是远一些的村子来的,各带了一大车豆子。他们说自家亲戚住在城里,跟他们说这里开了间豆油作坊,他们便想碰碰运气,拿了自家豆子来卖。   这两人的豆子不错,所开价钱也公道,宋菽便让收了,又交代了管理豆油坊的石三郎处理。   豆子刚弄好,三娘带着卓远过来,告诉宋菽啤酒坊的第一批啤酒也好了。   啤酒不比豆油,还需发酵酿造,之前只是开了工,并未出过货。若不是谢婉那个赏花宴开得有点早,宋菽还真想把啤酒也放到宴会上。错过了这么好的宣传机会,真是可惜了。   “这批啤酒的口感很正,酒液清澈,酿得倒是不错。”三娘喝了一口,跟宋菽说。   “嗯,做得不错。”宋菽对卓远道。宋菽之前忙着赏花宴,又忙招火锅店铺面的事,很少在作坊这里,这批啤酒的酿制基本都是卓远在管,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卓远见成果喜人,也很是有些成就感,但面上不表,谦虚了一番。   “咱们的火锅店还未开,你打算怎么卖?”从藏酒的地窖出来,三娘问宋菽。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如在找个庞六郎那样的,专门替他推销啤酒?以前在大涂县,那里地方小人也少,有些什么事情很快全城皆知,宋菽便也没有很花心思在宣传上,恒州城却是个大城市,人多地广,宣传很重要。   他细细思索起来,还未想出办法,却有工人进来说,外头有人找。   宋菽出去,只见有几人从马上下来,后面还跟着侍从。为首的那人身姿挺拔,头发用冠竖起,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   “请问阁下可是宋四郎宋菽?”尹恆上前,他其实见过宋菽的画像,一眼便认了出来,不过还是要遮掩一番,总不能让人知道他调查过人家。   “我是,您是哪位?”宋菽问。   这人看起来是恒州城里的大户人家,看他身后跟的人,没准还有几分官职。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宋菽回忆起他在赏花宴上见过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不记得有谁跟他长得像。   “在下尹恆,久仰宋四郎大名,一直不得空拜会,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尹恆说,他余光瞥见宋阿南也往这里走来,那脸上的神情,好像怕自己吃了宋四郎似的。   同样是当他哥哥的,也不见这小子这么紧张过自己。   宋菽一听他的名字,便知晓了他的身份。单名恆,他记得那是尹节度使的大儿子。   “久仰久仰,不知尹大公子来我这作坊有何指教?”宋菽面上仍客气地笑,心下却戒备起来。   他是与杨剑、谢婉等大家族出生的人交往颇多,可那都是纯粹的生意,杨谢两人也都并不热衷于朝堂之事。可这尹恆却不同。宋菽来恒州这些日子,听人说起过,尹节度使的大儿子打仗不行,却很懂得治下之道,不论是之前免田租的事,还是撤销义成境内路引,授予流民客户的政令,都是他率先提出的。   这样的人来与他接触,就不是纯粹的生意了。   嘉王朝情况复杂,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尹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取而代之之心昭然若揭,宋菽不否认他们许多政令都惠及百姓,只是他并不想参合这些破事,更不想站队。   “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家阿耶好酒,听说你这儿的啤酒不错,便想买些试试。”尹恆说。   那天宋阿南到他那儿去,要他借园子给沈清,好换得沈清卖赌庄给宋菽。尹恆没有拒绝,但也提出了相应的条件——他要见宋菽。   他自认这条件不过分,可他那弟弟却不这么认为,听了后第一句话就是:“不准利用他!”尹恆哭笑不得,他是有些手段,但并非阴狠之人,不过是喜欢做些互利互惠的事情。   最后,他跟宋阿南达成一致。   见宋菽可以,但要去买东西,他的身份可以暴露,但宋阿南的身份不行。   尹恆记得宋家的油不错,便宜实惠,本想买这个。   可宋阿南却说,作坊的啤酒快酿好了,宋菽没想好怎么推广,让他买来给做做宣传。   这狼崽子护短得很,尹恆拗不过他,只好乖乖来买啤酒,谁让那是他亲弟呢?   “这啤酒真香。”尹恆说。宋菽带着他来尝啤酒,宋阿南也跟着。   “不知尹公子是从何听说我家啤酒的?”宋菽给跟着他的几人也一人分了一小杯。那几个都是军中出身,一小杯酒怎么也不过瘾,有人想添杯,被另一人用胳膊肘捅了。   那被捅的转头要骂人,却见同僚小心翼翼地指向角落,动作还不敢太大,省得引起注意。   角落里,他们的小将军正盯着这边,他脸上面无表情,可那大汉却抖了抖,想起被小将军在校场上教训过的一百八十次,乖乖放下了杯子。   “我闺女跟我说的,她去过你的火锅店,可喜欢了。”尹恆道,假装没有看到那些人的小动作。   宋菽背对着他们,更看不到了。人家闺女的事他也不方便多问,便聊了几句火锅店,又问尹恆打算买多少。   “大约一……”   一道凌厉的目光从屋子的角落射过来。   “一二十桶吧。”尹恆连忙改口,“你这儿有多少?”   “二十六桶。”宋菽说。   “那就……都要了吧。”尹恆有点心疼自己的荷包,这买啤酒用的,可都是他的私房钱吶。   宋菽一听,眉眼弯起,笑了:“尹公子果然爽快!”   “公子今天真大方啊!”   “咱们回去可也有得喝?”跟来的几人纷纷问道,得到尹恆肯定的答案后,更是高兴,忙撸起袖子去搬啤酒了,好像深怕尹恆反悔似的。   宋阿南弯起嘴角,满意地冲他微微颔首。   尹恆:……   小兔崽子,这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个小预告:为了多赚点小钱钱吃饭,作者决定参加七月份的万更活动,也就是说7月1-5日本文将日更万字。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6章 第六十六桶金   “阿兄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六娘见到宋菽端着一盆豆子去后院, 忙跟了去。   自从开了火锅店后,宋菽已经很少自己做吃食, 六娘更是许久没吃到阿兄做的好东西了。   “家里的棒冰吃完了, 你去拿磨具来, 再做些。”宋菽说。他们家里也放了冰鉴,就在后厨外的小地窖里, 里头还存了些蔬菜和粮食。   六娘很快拿了磨具来,七郎也拿着两个, 跟在阿姐后头。   宋菽先前做过盐水棒冰、牛奶棒冰,今天正巧来了许多豆子,便又想试试豆奶的。家里的灶间放了一台小型的手摇磨,这磨长得小巧可爱, 六娘很喜欢, 吵嚷着要自己来磨,宋菽便在一旁替她加泡好的豆子。   磨着磨着,六娘问起惊马那天晚上的事, “阿兄你那天怎么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那么生气。”以往她顽皮不听话,阿兄也不过无奈笑笑,那天却对宋阿南发这么大火,要知道阿南哥从来都很勤快, 六娘实在也想不出他哪儿惹了阿兄。   “你阿南哥大晚上不回家也不知会一声,所以我生气了。”宋菽说, 又念叨了一番,教育六娘和七郎出去玩前要跟家里人说, 回家晚的话也得叫人捎个口信回来。六娘和七郎乖乖应了。   六娘又想起什么好玩的事,跟七郎说起来,宋菽却只盯着那加豆子的黑洞,不知不觉走了神。   那天他先是担心,后又害怕,还对着宋阿南发了一通火。   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还是不知道宋阿南那时去了哪儿。他是从作坊回来的,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他,当时他的马由南往北,宋阿南来的方向……似乎是北边?   北边有什么好东西,让他流连忘返的。   恒州城里虽然没有宵禁,但夜晚开张的不过是几家秦楼楚馆。往北的那方向富户多,的确有那么几家窑子,可那天晚上宋阿南身上并无脂粉气,不像是从温柔乡里出来的。   除了这个,北边有谢府和沈府,这两家是靠在一起的,好像节度使府也在那个方向。可这几个地方,更不像宋阿南会去的了,总不见得他睡前抱怨了一通沈二郎不卖赌庄,他便去问人拿了吧?   宋菽摇头,这想法真有些可笑。   说起这赌庄的事,他得去谢谢谢婉,要不是她,想必也没有人能说服沈二郎了。只是沈二郎那样讨厌他,谢婉又是如何说服的?   豆浆磨好,宋菽让六娘拿柴进来生火。今天那个给他们做饭的妇人请假回家了,这生火的事只好自己来。宋菽在农村这么旧,生火的事却做得不多,这会儿做起来还没六娘老练。   把豆浆煮熟,撇掉浮末,再滤掉豆渣。宋菽往里面放了许多糖霜,便盖上纱布晾在了院子里。   等睡前便能晾凉,倒时冻进地窖,第二天早上便能冻结实了。   “我明天去谢婉姐姐那儿,你要一起吗?”宋菽问六娘,沈二郎的介意倒给他提了个醒,他好歹是适龄单身男子,别人又不知道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跟女子见面还是注意些好。   “好啊。”六娘挺喜欢谢婉的,听宋菽这么一说便答应了,又问,“阿兄,这冰棒什么味道都能做吗?能不能做火锅味的?”   宋菽:“……不知道,你可以试试。”应该不好吃。   六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几秒后,握拳一敲手掌:“我在火锅汤里放几片牛肉再冻起来试试。阿兄,我们什么时候吃火锅?”   “……”这小丫头,是馋火锅了啊。   提到火锅,宋菽又想起他的地。把豆浆料理好后,他把严卓叫去他的小书房,谈起刚刚盘下的赌庄和铺面。   严卓来时,带了一张图纸,他已经有了些许设想。   “这块地很大,又方正,中间是赌庄的入口,可以做火锅店,两边这些铺面咱们可以租出去,或者做纸坊油坊,只是这赌庄院子里还有厢房,我确实不知该用来做什么了。”严卓噼里啪啦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亲自参与了大涂县那家火锅店的改造,对火锅店该有些什么了如指掌,这图纸虽画得潦草,却已经各种都齐全了。   说实在的,赌庄这楼虽然很好,但整个用来做火锅店似乎太大了。这楼的每一层都有他们大涂县那家店的正堂加东西厢的大小,就算恒州城人多,也不至于要这么大店面。   “你不觉得全都用来做火锅店太大了?”开玩笑,就算是现代的火锅店,也没有这样大上下三层的,这面积都够搞一个大型超市了。   “那你打算做什么?”严卓问。除了火锅外,宋菽的产业里没有需要这么大一栋楼的,难道是要把褚宁叫过来,做其他吃食?可这些恒州城里太多了,他们做了也赚不到几个钱。   “咱们把这一整层做成火锅店,然后其他的我们这样……”宋菽已经有了一些设想,既然严卓问起,他便一一说了。   严卓对生意不感兴趣,他只喜欢画图纸做算数,可他听着听着眼睛便越瞪越大。   还可以这样?   他难以置信地听着,一贯能问出诸多问题的嘴也停了,宋四郎这想法他闻所未闻,真是连提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这样就差不多了。”宋菽在图纸上画下最后一个圈,上面原本的内容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这真是……史无前例!”严卓道。   宋菽耐心地将墨迹吹干,这当然不是史无前例的,他只是多了那一千多年的智慧可以借鉴,才显得与众不同。   “说到这个,你是怎么让尹恆那个抠门鬼一口气买下二十六桶啤酒的?”严卓说。   “啊?”宋菽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严卓的话题跳得也忒快了。   “我听几个熟悉的朋友说,节度使的大公子尹恆去了你的作坊,一口气买下二十六桶啤酒。我回来前,城里好几户人家都收到了尹家送来的啤酒,这尹大公子可是难得这么大手笔。”严卓说。   “怎么,他很抠?”宋菽问,看起来不像啊,今天跟着他的那些手下明显对他很信服,当老大的人怎么可能抠门。   “也不是本性抠,只是这义成七州收的税少,该花的却一项不少,节度使府里上下都节俭的很。”严卓说,“所以尹恆这突然每家送了一桶啤酒,好几个眼高于顶的大家纨绔都受宠若惊,竟然对他客气了许多。”   一个本来很抠的人突然大肆送礼,当然令人惊讶,可倒不至于能感动倒谁,看来这尹家大少的所作所为很得这些公子哥的心啊,所以他们才会猛然收到礼物时,有所动容。   “……阿耶曾说过,尹戎只是个会打仗的莽夫,唯一的好处是心够大,他那几个儿子才是天之骄子。”严卓道。他虽然离家多日,但到底在这个圈子里从小长大,许多宋菽接触不到的信息,他还是知道不少。   “他的几个儿子都很优秀?”尹恆如何宋菽已经见识了一二,另外两个却没怎么听过,“好像听人说,他的小儿子打仗很厉害。”   “何止是厉害!”严卓仿佛想到了什么,抖了抖,“我虽然没见过,却听人说,沧州破城那日就是他领的兵,城门上万箭齐发,他的身法却快如鬼魅,逆箭而上,一刀砍翻了那个守城的沧州州牧。”   “是厉害,可也苦了沧州百姓。”城门被破,城中百姓总免不了一场浩劫。   “谁说的?”严卓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宋菽,“城破后,百姓们欢庆了七天七夜,差点把小将军的塑像放庙里供起来。沧州原来那个州牧屁事不干,天天酒池肉林,鱼肉百姓,我们这些世家大族都吃了他不少暗亏,别说普通百姓了,那可是个半分脸面都不要,只求醉生梦死的主。   “小将军入城后,只清理了几个贪官污吏,一点没有影响百姓们的日常生活。而且就因为他那样速战速决,守城的士兵伤亡很少,大家都巴不得快些投降呢。自己人打自己人,有什么好打的。”   严卓撇撇嘴,自从天玺之乱爆发,国内诸多乱战,除了少数外族浑水摸鱼,大都是本国子民间互动干戈,既不保家也不卫国,这仗打得很没意义。   “原来如此。”宋菽一时有些回不过神,他听杨剑说过一些尹家的事,在他嘴里,那就是尹家迟早药丸,可没想到严卓对他们的评价颇高。   不过也能理解,严家地处沧州,在义成境内,而杨家在关中,杨剑的伯父还是当朝宰相,处境不同,自然看法不同。   “而且你可知,沧州一役,尹暔一战成名,当时还未满十一岁。”严卓说,“尹家这小儿子绝对是怪物!怪物!”   “睡觉。”门忽然弹开,宋阿南站在门外,瞪着严卓,就差在脸上写我很讨厌你了。   宋菽和严卓说话的小书房和卧房相连,隔音并不好,宋阿南早就梳洗过躺下,小书房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起初严卓说起沧州城一役,他还挺高兴,可到后来……宋阿南更加讨厌这个沧州严氏出身的男人了!   “时间不早了,豆浆大约是凉了,我去弄棒冰。”宋菽早知道宋阿南看不惯严卓,每每他们聊得比较晚,宋阿南的脸色就很难看。   现在见他拉下脸,下意识要溜。   然而,严卓把图纸卷卷先溜了,宋菽却被阿南拉住。   “弄好了。”宋阿南说,他回房前就把宋菽的豆浆都灌进磨具里冻了起来,“睡觉。”   宋菽:“……”   睡觉就睡觉,那么严肃干嘛,会做噩梦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7章 第六十七桶金   午饭之后, 前一天做好的豆浆冰棒都冻结实了,宋菽让人把它们装进冰鉴, 又从作坊那儿拿了些其他口味的, 连冰鉴一起装上车, 要带去谢府。   “阿南哥跟我们一起去吗?”六娘问,   宋菽也用眼神询问。   宋阿南本想说去, 最后还是摇摇头。谢府这种地方,太容易遇上熟人了。   宋菽和六娘走远, 宋阿南转身,去豆油坊干活。   他随便选了个车间,抡起大铁锤,与另一个大汗淋漓的汉子, 一人一锤, 击打木楔以挤压木榨中整齐排列的豆饼。   咚,咚,咚。   撞击声有规律地响着。   就像他遇见宋寡妇那天, 天上劈下的雷,也是这样震耳欲聋。   那次他二哥要他试药,他不肯,逃出军营后走了很多路, 又遇上雷雨。他身无分文,蹲在路边茶棚的一角, 等雨停。大约是他落汤鸡的样子太可怜,又恰巧穿着普通的麻衣, 宋寡妇把他当成了迷路的农家少年。   那个家很破,家徒四壁,人却很亲切。   宋阿南觉得新鲜,便住了下来,学着给他们干农活,作为报答。   他这么安心地住下,让宋家的人以为他也是没有家人或者被抛弃的,久而久之就把他当成了一份子。   后来宋寡妇的身体日渐衰弱,终于过世,他变成了宋家唯一的壮劳力,更加不能走了。   而后某一天,他从路边抱回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那少年比他大,满身的骨头,抱在手里轻得很。六娘说那是她的四阿兄。   哦,留书出走,说去赚钱的那个。宋阿南想。   他本来以为终于回来一个男的了,谁知这从小在农家长大的少年,竟然比他还四体不勤,在土里插个藤也插不好。而他那诡异的能力,还有他拿出的火锅、被子、棕绑床,怎么看也不像是人间的东西。   宋阿南一贯寡言,从未问过,只确认了他不会害人,便不管了。   后来,宋家的境况一日比一日好,不知为何,他却一直都想不起来要走,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年。   “南管事!”   “南管事,庞总监叫您。”有人拍了他的肩,阿南猛然惊醒,锁住木楔和铁锤的目光转过来,庞六郎站在门边喊他。   宋阿南到了恒州后已经不当管事了,但相河村跟来的许多人还是按以前的习惯叫他南管事,恒州城新招的工人都知道他是宋菽的弟弟,便也格外尊敬些,都跟着喊南管事。   庞六郎谈了笔大生意,对方的身份又比较特别,这会儿三娘和宋菽都不在,庞六郎便来找宋阿南了。   宋阿南走出去,他还未开口,庞六郎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前几日谈了笔生意,那人说自己是军队里的,好像还是个大官,他说要买咱们的豆油。宋四郎不在,我也不敢自己拿主意,人在豆油坊的会客室,您要不去看看?”庞六郎说。   前两天他去城里开拓生意,在城北发了好些传单,其中一人姓袁,他的跟班喊他袁督尉。袁督尉说,麻油太贵,他们军中的伙食已经很久没油水了,想买些豆油来用。庞六郎一听他来历,立刻来了精神,滔滔不绝介绍了许多。袁督尉便说,有空到作坊瞧瞧再订。   那天晚上庞六郎可兴奋了,与他的徒弟们分享他奇遇,又好好鼓励了一番。连军队的人都要买豆油,他们的豆油称霸恒州城指日可待。   可第二天早上热度过去,他有些后怕。   督尉,那可是个大官啊!这些军爷各个上过战场,杀人如麻,手下还有兵,这买卖要是做不好,掉了脑袋可怎么办?   庞六郎思来想去,这买卖不能自己一个人签,得跟宋家的人商量。   刚才袁督尉一到,他便遣人去叫宋菽,可惜宋菽去了谢府,三娘也不在,幸好宋阿南在坊中干活,他便心急火燎地找来了。   “袁?”宋阿南听庞六郎说了事情经过。   “对对对,姓袁,这官据说挺大的,比宋大郎的什长要大许多吧?”庞六郎问,他听姜胖叫过宋河什长,那也是军队里的小官了。   “还行。”宋阿南面色不改,督尉还是什长在他眼里差不多,能打仗就好。   宋阿南跟着庞六郎转了个弯,走进豆油坊的会客室。所谓会客室就是个小房间,里面放了桌椅板凳,可以坐下来说话。   袁三郎带了一个亲兵坐在会客室里,听见脚步声临近,便起了身。   他迎向门口正要说话,抱拳的手僵住了。“小……”一句熟悉的称呼僵在他喉咙里,他们小将军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仿佛不认识一般,绕开他进了门。   “宋阿南。”阿南说,免得袁三郎露馅。   袁三郎带的那亲兵也认出宋阿南了,还好宋阿南及时出声,他把那句小将军艰难地咽了下去。   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来买豆油的?   为什么见到小将军了?   难道这豆油坊是他们的暗桩不成?   “袁爷,这位是咱们这儿的南管事,他听说您要买豆油,非常重视,立刻亲自赶了过来。”庞六郎说。   “不敢不敢。”袁三郎本来就是没架子的人,就算有,也断断不敢在宋阿南面前摆,“不过是买几坛子豆油给咱们营里的将士添点油水,也不是大事,怎好劳烦……南管事。”   上次去相河村时,袁三郎听人提起过南管事,听说是个不爱说话的小郎君,还带着村里人打拳,当时他就怀疑过,不过一直未见,回城后又忙了好一阵,便把这事情给抛下了。   没想到,还真是。   这么说来,那两包种子也都是小将军给的了。   “先出去。”宋阿南转头对庞六郎说。   “可是……”庞六郎有些犹豫。   “南管事说得对,庞小兄弟你先出去,这军里的采购是机密,咱们跟管事谈便好。”袁三郎道。   虽不懂为何买油也算机密,但庞六郎不敢跟袁三郎讨价还价,乖乖退了出去。   袁三郎带来的亲兵也跟着出去,还带上了会客室的门。   “参见小将军。”人一出去,袁三郎立刻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   “起来。”宋阿南找了个椅子坐下,摆摆手让袁三郎也坐。   袁三郎找了把没有靠背的凳子坐下,屁股只沾了三分之一不到:“不知将军为何在此?”他比宋阿南大了快两轮,却是他的副将,一开始并不怎么信服,后来被宋阿南在校场上打败过几回,败得还都很快,便渐渐信服了。   沧州一役后,更是死心塌地。   “回去别说。”解释太费口舌,宋阿南懒得说,干脆跳过。   “是,将军。”袁三郎知他话少,又对他完全信服,此刻更是没有半分质疑。   “吩咐下去,所有人见到我,当不认识。”宋阿南又说。   “……是。”袁三郎有些迟疑,但还是应了。   宋阿南觉得该吩咐的都说完了,便问:“买多少?”   袁三郎正要再问些别的,被这话猛然一砸,竟有些回不过神。   半晌,才恍然宋阿南这是正事说完,要做生意了。   他连忙道:“二十坛。”   宋阿南不言,沉吟片刻道:“四十。”   “小将军,这二十坛已经很多了。”他们营里穷得很,可没那么多闲钱买油。   “西营。”宋阿南说。   “西营那是老将军的,我插不上手啊。”袁三郎道。   恒州城外有两支军队驻扎,一支是老将军尹戎的亲兵,另一支是他们小将军尹暔的亲兵。如今国内节度使割据,军人地位大涨,在许多地方都横着走,可他们不同,他们的老将军和小将军都治军极严,让他们自己种地自己吃,不许贪百姓的便宜,这两支亲兵也是如此,所以军营里除了那兵器马匹值钱,其他方面真不比普通百姓家宽裕。   “你去说,油便宜。”宋阿南给袁三郎布置任务。   袁三郎:“……”   与此同时,宋菽带着三娘到了谢府。   他一早递过拜帖,在门房没受阻拦,一路被带到一间小厅。下人们大约得了吩咐,给他们上的不是茶,而是豆浆。没一会儿,谢婉便到了。   两个谢府的下人抬上宋菽送的冰鉴,里面的夹层已经放了冰,还冻着好些棒冰。   “你这棒冰在城中有名得很,每人每次只能买两根,这样一整个冰鉴,可真算得上千金难求了。”谢婉道。   “不过是些稀奇的小玩意儿而已。”宋菽笑。   冰棒的名声,自那场赏花宴后,便传了出去。   起先来买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后来一些普通人家瞧见他们吃,便也来询价。普通的盐水棒冰一根两文钱,牛奶味的六文钱,还有一些水果味的,也都不太贵,能买得起的人便也多。   可棒冰的产量就这些,常常是一批棒冰刚做好,便被派人蹲在作坊门口的大户人家全买了去。   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即使卖得起,也常常买不到。   后来宋菽想了个法子,限购。   每人每天只能买两根,多了没有。   这么一来,日日发售棒冰的时辰,作坊门口便人山人海,有城中的百姓,城郊的农民,还有许多大户人家派来的小厮,甚至各酒楼的伙计。   因为每人只能买两根,那些人口众多的大户人家每次都派好几个人来,自己家里人不够,就雇旁的人排队。   没两天,这棒冰摊旁竟然多了一个职业——代排队的。   这事在现代屡见不鲜,在这里却是头一遭。   这大概可以算代购的雏形了。   宋菽无奈,自己还真是创造了许多就业岗位。   这每找一个人代排,都是要给工钱的,这么一来,棒冰的价格无形之中便也高了许多。   谢婉说一冰鉴棒冰可谓千金难求,虽然夸张,却也道出了棒冰买卖的盛况。   上一次赏花宴,六娘跟谢婉也算熟悉了,这会儿跟她介绍起来各种棒冰的口味,要说对棒冰的了解,这满城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也比不上宋家的人。毕竟,作坊那儿每次出棒冰,宋菽都是吩咐了先紧着自己家的。   六娘他们每天棒冰不断,有时拿着出门,一路上不知会有多少羡慕的目光粘上来,紧紧盯着他们手上的棒冰。   “这里许多口味我还没尝过呢,多谢四郎了。”谢婉说。   “你喜欢便好,我想了许多东西,但你想必不缺那等金银首饰,便干脆送时兴的吃食来。”宋菽道,“沈二郎肯将赌庄卖于我,还要多谢你。”   “我不过做个中间传话的人,没什么功劳的。”谢婉道。   “若不是你替我说项,沈二郎断断不肯的。”宋菽道。   那天在赏花宴上见到沈二郎,他态度很坚决,对宋菽更是不喜,但他对谢婉的感情宋菽看得明明白白,若不是谢婉肯替他说话,沈二郎怎肯放手?   “我也正奇怪呢。”谢婉却道,“那日赏花宴后沈二郎来我家吃饭,我试着劝过他,他态度很坚决。过了一日却突然变了主意,还托我去找你。我恰巧要去大涂县,就让秋儿去办了这事。”   “竟不是你?”宋菽难以置信。   谢婉摇头,的确不是她。   “这可就奇怪了。”宋菽不解,如果不是谢婉从中劝说,沈清怎么突然就愿意卖了呢?   “兴许是他高兴吧。那天他拜托我赌庄之事时,还与我说他借到了城郊的那座园子,就是我与你说过的那座,他这人做事仅凭兴趣,一时高兴了改变主意,也是有的。”谢婉道,说起沈二郎,她也是拿他没法子。   “我记得你说过,那座园子如今在尹家手里?”宋菽问。   “是。”谢婉点头,丫鬟替她拆了一根豆浆棒冰,她用广袖遮住嘴,舔了一口,“好吃,四郎的手艺果然是好。”   另一厢,袁三郎带着满满两车豆油离开作坊,盘算着西营那儿谁比较好说话,不如直接告诉老将军他儿子在卖豆油,让他去捧个场?   不不不。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小将军会把他灭口的。   袁三郎跟着车,要往北营去。   还未走远,只见一辆马车在作坊门前停下,他们小将军竟然站在路边,像是在等里面的人出来。   袁三郎不由多看一眼。   那里面跳下一个小娘子,穿着白色上衣黄色襦裙,响亮地喊了一声,“阿南哥!”   难怪了,他说小将军怎么不愿回营。   那小娘子活泼可爱,跟他们的小将军还挺般配。   “怎么站在外面?”宋菽下车,“新酿的啤酒应该好了,你跟我去搬两坛子,我们去……豆油坊前的灶台,我弄新东西给你们吃。”   “嗯。”宋阿南点头,却不动。   一旁的六娘已经跳了起来,宋菽很久不做新菜了,她都馋了。   “宋四郎,先跟您说个事儿。”庞六郎一直跟在宋阿南旁边,这会儿凑上来道,“前几日我在路上发传单,遇上个军爷,他刚才过来买了二十坛豆油呢!说好过两天还要来买二十坛。”   “军中的?”宋菽道。   \"是啊,\"庞六郎道,“原本那天说的是要买上三五坛试试,刚才南管事与他一谈,便买了这许多呢!”   “你谈的?”宋菽奇道,又竖起大拇指,“谈得好!”   宋阿南颔首,嘴角微扬,心仿佛都被填满了。   *   节度使大公子尹恆广送啤酒,城中有点头脸的大户人家基本都收到了。   像沈谢这样根深叶茂的大家族,更是尹恆亲自率人送去,虽只有一桶两桶,却也是心意。   尹家掌着义成七州兵权,却非世家豪族,只是凭借尹戎的本事才在这一代发家的,所以城中豪族对他们都不甚了解,来往中也有几分疏淡。   尹恆这一个招,不说拉拢了他们,却也彰显亲近之意,况且送的东西正是时下的新鲜货色,很得年轻一代的小郎君小娘子们欢心。   尹恆送啤酒一事很快在城中传开,恒州城的普通百姓也听闻了啤酒之名。   这啤酒是什么?   大伙儿好奇得紧。   他们只看到一个个木桶送进不同的宅子,听见那一身戎装的军爷喊它啤酒,却不知这一夜间出现在恒州城的新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家太太给我尝了一点,那滋味,冰冰凉凉清清爽爽的,有些甘苦,喝下去却舒畅得很。”一名在大户人家做活的妇人说,“而且那酒与旁的不同,里面有许许多多小气泡,下面的酒液是金黄色的,上面盖着一层雪白的气泡。太太说这气泡和酒要一同喝,那滋味才叫美!”   跟她住一条巷子的几个妇人馋得咽了口水,对他们而言,别说是啤酒,就是普通的米酒黄酒,那也不是常常能喝到的。酿酒费粮食,他们不过刚刚能吃饱,哪能这样糜费。   “我听说,尹大公子那啤酒是在南城外的宋家作坊里买的,似乎那儿有个专酿啤酒的作坊。”有人说。   “这我知道,我家亲戚就有在那儿做工的,工钱可好了,还包食宿和每季一件新衣裳呢!”   “有这好事?那我也得去某个差事。”   “你想得美吧,宋家早招满人了,还是等下次。”   “咱要不去看看?就算买不起那啤酒,能闻个味也是好的!”   “我媳妇让我买豆油呢,正好顺路!走,瞧瞧去!”   那说话的几人一道出了南城门,还未走到宋家作坊,就看见一里地外围着许多人,有扛着锄头挑着扁担的农户小贩,也有衣衫讲究的读书人。   “那些人在看什么?”   “许是豆油坊的那个庞总监在教做菜,我媳妇也来学过,用豆油炒的蔬菜确实好吃得很!”   “咱去看看。”   他们加快步伐,往前走去,一股肉香顺着风飘来,前方传来翻炒的声音,果然是在炒菜!   “劳驾让一让。”   “兄弟,借个道。”   “大姐,这是在炒什么菜呢?”   哗——   宋菽把花椒扔进热油中,噼啪声随之爆开,香味四溢。   花椒爆香后,宋菽将之捞出,又放下生姜、大蒜、干辣椒、桂皮、八角等东西爆炒,差不多后,倒入切好的鸭块,继续煸炒。   “宋四郎,你这鸭子好香!”   “这红色的香料是什么?我咋没见过?”   “这是干辣椒。”宋菽道。   宋菽站在豆油坊前的灶台后,挥舞着锅铲。   他听底下人说,昨天尹恆广送啤酒的事,已经传得全城皆知。上到豪门大族,下至贩夫走卒,大家都对这啤酒好奇得紧。   今天又有一批啤酒酿好,宋菽干脆趁热打铁,介绍起用啤酒做的菜色。这些东西中还有不少要加辣椒,比如他现在正做的这道啤酒鸭,正好也能帮他宣传宣传。   他在相河村自家地上播种了许多辣椒,最近已经成熟,这么多辣椒光光他的火锅店可消耗不完,让这些人学会多一些吃法,也好扩大销量。   “辣椒?可是火锅中用的那红色香料?”有人问。   “火锅是什么?”恒州城的普通百姓知道火锅的并不多。   有人这么一问,知道的那人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他有次去大涂县拜访亲友,对方带他去宋记火锅店吃了一顿,他至今还念念不忘。说起这火锅来,真是三天三夜也夸不完。   这人口才不错,把周围的人说得口水直流,一脸神往。   他说话的功夫,鸭子已经煸炒得差不多,油脂都被逼了出来。宋菽又放了些盐和酱油,倒入一大碗啤酒,盖上锅盖。   “宋四郎,你倒的这不是水?”   炖肉加水,大家都知道,可宋菽倒的这东西,却一点不像水。   “这是啤酒。”宋菽道。   “这就是啤酒?!”   “原来啤酒还能煮肉!”   “是用来去腥么?”   “嗯,去腥提味。”宋菽道。   在场有不少主妇,立刻用心记了下来。   可惜没有啤酒,否则她们也想试试。这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鸭子,要是在年夜饭时拿出来露一手,可是件极有面子的事。   “宋四郎,你这啤酒可还有得卖?”   “有的,今天刚酿好了一批。”宋菽说。   “一桶多少钱呢。”   “我看你这鸭子要加许多,可花钱了吧?”   “也还行,咱们这儿有一斗的桶,也有两斗的,一斗一百五十文,两斗两百八十文。”宋菽说。这价钱比他在大涂县那儿卖的略高,恒州城人工贵,自然要贵些。   “这也不是特别贵。”   “是啊,和旁的酒差不多。”   “这倒是可以买一些。”有几个家里比较宽裕的人,已经打起了主意。   “我要买两桶,你们可有?”   “有的,到旁边找卓管事便能买。”宋菽指不远处的卓远。他是啤酒坊的管事,啤酒坊还没有专门经营买卖的人,要买当然找他。   卓远也早有准备,早就找了几个工人来,一个和他一起负责收钱,另几个就负责带客人去拿货,要遇上买的多的,他们也可送货上门。   “给我来一桶,要两斗的。”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我也来一桶大的!”   “给我来一桶小的吧。”   “咱家郎君爱喝,来两桶大的。”   宋菽眼前的人终于少了些,旁边卓远的摊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了买卖好做,他又叫了两工人出来维护秩序。   一旁自家的啤酒跟流水似的往外卖,这头宋菽的鸭子也终于焖好,他打开盖子收汁,不一会儿便装了盘。   “宋四郎,可能给咱们尝尝?”有人问。   那鸭子香气四溢,闻起来可香了。   “不行。”宋菽把鸭子递给旁边的人,“这啤酒鸭是咱们家今天的晚餐。”   “宋四郎,就一块,给尝个酱汁也好啊!”   那些围观的人才不相信,要真是自家晚饭,他犯得着在大庭广众下煮么?   然而宋菽还是摇头,又跟一旁在作坊工作的妇人讲了两句,那妇人点点头。宋菽便又朗声道:“各位若是想吃,从明日起,咱们作坊开始卖啤酒鸭,一碟十二文钱,大家可来尝尝。”   “十二文吶。”   “这一整桶啤酒是买不起了,买一小碟尝尝倒不难。”另一些舍不得买整桶啤酒的人道。   这一碟鸭子当然不可能是整只的,但只要能有两块尝个鲜,那也好啊!   宋菽买的这块建作坊的地就在官道旁,每日来来往往的行人甚多,他早就想着该怎么利用了。   他们食堂的菜色在相河村时就很受欢迎,崔五娘还在馒头坊弄了食肆。他便也让人在恒州城的作坊外搭了简易的木棚,下面放上十来张桌子和条凳,挂上幌子便是食肆了。   除了啤酒鸭,他也让食堂的人准备了其他一些菜,还有馒头和各种饮品。菜价都不贵,很是实惠。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果然有许多在附近做工做买卖的人来吃。   那些人大都点了啤酒鸭,他们还惊喜得发现,那十二文钱不仅有一碟香喷喷的鸭子,还有两个大白馒头,和一碟蔬菜。若再加一文钱,还可换一碗汤。   一碟啤酒鸭不过四五块,但一同上来的馒头蔬菜和它一起占满了眼前的桌面,还未吃,便无端生出一种满足之感。   除了啤酒鸭,接下来的几天,宋记食肆还推出啤酒炖肉、啤酒鱼、啤酒卤蛋、啤酒渍黄瓜等一系列吃食。那些来过一次的人又想来第二次,来了第二次又想第三次。   宋记食肆不止那些啤酒菜好吃,那馒头也松松软软,跟他们以往吃的面饼子截然不同,也比蒸饼要好吃许多。最重要的是,宋记的馒头很大,还一次给俩,一顿吃不完揣进怀里,晚上拿热水热粥泡泡,又能饱饱地吃上一顿。   白馒头之后,宋记又推出肉馒头、豆沙馒头、蔬菜馒头,这些馒头都不贵,买回去改善改善伙食也是好的。后来食肆中又出了拉面,番茄鸡蛋面、葱油拌面、红烧大排面、雪菜肉丝面……真是每一种都好吃得不得了。   食肆那,每一天都大排长龙,宋菽瞧着,让石三郎又找了些人来,把木棚扩建,一口气增大了三倍有余,这排队的情形才终于好些。   食肆大红的同时,宋记的啤酒也卖出去许多。   一开始来买的多是有些闲钱的人家,后来宋菽从大涂县那儿弄了一批带轮子的冰鉴车,恒州城里便也出现了许多买啤酒为生的小贩。   这些小贩从宋记买来整桶的啤酒,然后像大涂县的乔其那样,分成小份的卖。单价虽是贵了,可总价便宜啊,城中的普通百姓休息时,都爱去买上一杯。   *   “二郎借了尹家的园子,说要办诗画会,许多人撺掇他买些啤酒去,好景配好酒。可惜他有些害羞,不敢直接跟你说,便只好叫我陪着了。”谢婉边说,边用宽袖遮着嘴偷笑,后头的沈二郎小声说着“婉儿别笑我了”,却也止不住。   沈二郎这哪是害羞,大约上次相见他态度不甚友好,心中有些歉意却又不想承认罢了。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宋菽当然不会跟他计较,更别说那赌庄还是他卖与自己的了。   “这有何难,沈二郎要多少,我让人当日早上送去。”宋菽说。   “我请的人不多,也就五桶吧。”沈二郎道。   他借那园子本是为了谢婉,可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让谢婉陪他游园,便只好投其所好,办个诗画会邀请谢婉参加。婉儿早盼着能进那园子里作画了,听到消息可高兴坏了。   他便趁热打铁,让她陪着来买啤酒。   其实他也不是很怕见到宋四郎,只是有那么一点心虚罢了,毕竟上一次是自己态度不好。   “这次二郎也邀了尹恆参加,他妻儿近日刚来恒州,咱们都没见过呢。听说他夫人也是有几分才名的。”谢婉道。   “他们才搬来恒州?”宋菽问。   之前尹恆来买啤酒时曾说,他女儿去过大涂县吃火锅,这啤酒便是她告诉他的。   “是啊,前几年不太平,他的独女年岁又小,便留在了家乡。”谢婉道。   “多小?”   “大约不到五岁。”谢婉道,她未见过尹恆妻女,也只是听说。只是宋四郎从来不是好打听的,怎么突然对尹恆的独女上了心?   尹恆骗他。   宋菽暗自奇怪。   尹恆有什么理由要在这种小事上骗他?   说起来,尹恆买啤酒,沈二郎借园子,自己买赌庄,这些事好似是一同发生的。若说沈二郎借到了园子,所以乐意把赌庄卖给自己,他并不全信。   但如果尹恆把园子借给他的条件是把赌庄卖给自己呢?   这逻辑似乎说得通,可尹恆跟他非亲非故的,废那心思干嘛。   但如果尹恆肯花心思骗他,必然是对他有所欲求的。   可这欲求,又是什么?   这些话宋菽当然不能跟沈谢二人说,他也不想跟三娘说,免得她担心。   晚上睡前,他跟宋阿南说了这事。   “……你说尹恆骗我这种小事,有何用意?若不是他女儿告诉他啤酒好喝,他又是如何得知?”宋菽说,“再者说了,沈二郎借园子在前,尹恆送啤酒在后,听说尹沈两家在此之前并无深交,沈二郎怎么会在尹恆主动示好前,跑去向他借园子?他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就不怕被人赶出来?”   宋阿南面上不表,心率却是一路狂飙。   宋菽没注意他,还在想其中因由。   起先他对这恒州城内的人际不熟悉,便没有深想,可现在想来,不论尹恆突然同意借沈二郎园子,还是沈二郎突然肯卖他赌庄,都极不合理。   “这中间,似乎缺少了什么。”宋菽自言自语。   宋阿南的后背上,两滴汗相继流下。   宋菽不喜与权贵深交,他都看在眼里。   在大涂县时,他对杨剑就有些冷淡。谢婉身为女子,不可能掌权,所以他没有刻意避忌,但也不算热情。   生意上,他偶尔用用这些人的权势,却与那些爱攀龙附凤的商人截然不同。   他曾说过,如今局势未明,他只想做好生意,使自家人生活无忧,不想做那种站队的事。   可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即使宋菽不想,他也不得不与尹家绑在一起。   到那时,他会不会赶自己走,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那年沧州城上,万箭齐发,他也未曾这样怕过。可一想到要与宋菽分开,他只觉得茫茫人世,已失了自己的那片天地。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宋菽问,探手去摸阿南的额头。   手在眼前放大。   他猛然一退。   后踏的腿僵在半途,身形已退了半步。   “躲什么?”宋菽皱眉,收回手,“你今天怎么了?话比平时还少。”   “没事。”宋阿南回到原来的位置,可宋菽的手已经垂下,没再去探他的额头。   “累的话就早些睡吧。”宋菽说。   宋菽已经梳洗过,转身掀开被子,准备上床。   手却被拉住。   “怎么了?”他回头,宋阿南的手盖着他的手背,牢牢握住。   “我……怕黑。”宋阿南说。   “呃……啊?”宋菽愣了。   “真怕。”宋阿南往前挪了半步,离宋菽更近。   他还没到蹿个的时候,比宋菽略矮些,此刻抬眼看着宋菽,还刻意把嘴角下压,真有几分可怜。   宋菽眼角一抽。   他是在跟自己撒娇?   他从来低调内敛,话都不多,情绪更难外露。   为数不多的几次,宋菽见过他生气、见过他得意、也见过他的无措,可这样眉眼微垂,嘴角向下,好似被欺负了一样的神情,却第一次见。   “行吧,今天跟我睡。”   “好。”宋阿南立刻道。   “去擦个身先。”宋菽说。   宋阿南立刻去了。   “下不为例啊!”宋菽冲他的后背喊。   说是这么说。   可第二天宋阿南又如法炮制,宋菽还是硬不起心肠拒绝。   十五岁的身体正值青春期,蓬勃的生命力无处安放,那透过被子不断传来的热度,让他的每一寸毛孔都跃跃欲试,害得他夜不能寐。   转天起床,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嘴唇了。   “今天晚上咱们点着灯睡!”宋菽说。   宋阿南疑惑地看他。   “你太胖了,跟你一起我睡不好,今天晚上点着灯你就不怕黑了!”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给他一个手电筒,只要不被人发现,十个都可以,他再也不要跟这只小妖精一起睡了,简直太磨人!   宋菽说完就走。   宋阿南愣在原地。   他太胖?   他撩起衣摆看了一眼,八块腹肌好好的在那儿,哪里胖了!倒是宋菽的肚子软软的,他趁他熟睡时摸过,手感非常好。   后来几天,他们房里夜夜都点一支蜡烛。   宋阿南试图再蹭下来一起睡,被宋菽严辞拒绝,装可怜也没用。   诗画会那天,宋菽也受邀前往。   三娘说她不会作画,便没去。六娘才不管自己会不会,听说要去漂亮园子,立刻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催着宋菽快些出发。   宋阿南还是不肯去,宋菽没有勉强,严卓倒是又跟了去。   “那园子已当了几朝的皇家园林,里头有许许多多各朝种下的新奇花卉。据说有从大秦来的,还有波斯和天竺的。听说那里面有一种白花,围着中央的大湖种了一片,远远看去,好似山中的白雾一般……”一路上严卓滔滔不绝。   那园子在恒州北郊,从宋宅过去要走上些时候,午饭过后宋菽便叫上两人上了马车。   啤酒一早已经送过去了,那东西不经晒,太热了要走味,他们每次遇上要送货的主顾,都是挑清晨的时候送去。   宋菽他们到的时候,园子里大约已经来了一些人,离门不远处的车轿房里,有不少人家的车夫正在歇息。   “您可是宋菽宋四郎?”有小厮迎上来问,“我家少爷令我在此恭候,客人们都在湖边,我带您过去吧。”   宋菽点头,跟着小厮往里面走。   这园子果然漂亮,连游廊角上的绘画都比别处精致。   大约是有湖的关系,里面还很凉爽。宋菽几人跟着小厮沿游廊往里走,严卓忽然有些兴奋地指向远处的湖:“宋四郎你看,那湖边连成一片的花,像不像清晨漫在田野上的白雾?”   宋菽和六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六娘:“真的诶,阿兄。那花好漂亮!”   宋菽:“……”   什么白雾,那不是棉花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8章 第六十八桶金   那棉花应该是精心修整过的, 每一棵树都一般高矮,大约比成人略矮些。上面的枝叶被修剪得干干净净, 所以从远处看来, 才会是连绵的白色。   湖中央有一处很大的平台, 三面环水,小厮带宋菽他们从湖上泛舟而去。平台上放着好几张长桌, 与会的小郎君小娘子们站在桌后,写写画画。   正中间位置最好的那张桌后, 站着谢婉。   沈清在她斜后方不远,举着笔,却不知在看什么,看得痴了。   今天沈清邀的人果然不多, 大都是上次来过赏花宴的, 除此之外,便是尹恆了。   他明明不过二十出头,但站在一堆尚未婚配的少年中, 却显得有些老了。宋菽与他认识,自然不免要寒暄几句。这园子是尹家的,宋菽便问起了棉花。   “这白叠花前朝起就栽在这儿了,不过能供人赏玩罢了, 听说也可用来织布,可那每一朵中有许多白叠籽, 剥起来很是麻烦,就是手最利索的女子, 一天也不过能得一篓。”尹恆说。   没想到他堂堂节度使大公子,竟然对这小小棉花也有几分研究。宋菽对这位尹大公子倒又高看了几分。   尹恆说的这些都是事情,这也是为何棉花早就传入中土,却迟迟得不到发展的一大原因。只不过,这对宋菽而言不是什么障碍罢了。   “能不能织布倒无妨,我家刚到恒州,宅子里也没什么可赏玩的花草,不知您这白叠花可否割爱,卖我几株。”宋菽道。   棉花是个好东西,可以做棉花毯、纺棉线、织棉布,还可以做棉甲。种棉花的成本也比养蚕低得多,若是能大片大片地种起来,再弄个棉花加工厂,这利润想想都可怕。   只不过,他不想让这位节度使公子参一脚,所以只说用来赏玩。现在的他也非昔日一穷二白的农家子,这棉花买卖,光靠他自己的资本也做得起来。   尹恆不知道宋菽有什么打算,却也并不怎么相信赏玩之说。   据他所知,这宋四郎虽然有些奢侈的毛病,比如一天要吃三顿饭,不爱走路爱坐车,但还算务实,大张旗鼓地从皇家园林里搞一堆白叠花放自家园中赏玩,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若是这白叠花能帮他赚些钱帛,倒是可能。只是这东西织布忒麻烦,又赚不了什么钱,不然自己早搞起来了。   还是说,他有加工白叠花的好方法?   “不过几株花而已,谈不上割爱,只是这东西在皇家的林子里久了,也算金贵玩意儿,这价钱……”尹恆很想看看,这宋四郎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些白叠花,刚好他们义成军军费吃紧,就让他来贴补一二吧。   尹恆卖得爽快,开价却让宋菽有些肉疼。不过他很巧妙,这价钱虽然会让宋菽肉疼,却不至于拿不出来。   看起来,这人对自己手下的产业,很有一番了解啊。   宋菽与他东拉西扯半天,最后,买了他半园子的白叠花。   诗画会结束当晚,宋菽便派了人去采摘。   花太多,一晚当然摘不完,尹恆倒一点门第之见也没有,竟然在皇家园林里安排了房间给宋菽的工人居住。   “宋四郎见笑了,我家拿下园子后也无心打理,里面的下人们早散了,这间院子以前大约是给哪个宠妃的,修得很是精细,让你的人在这儿打个地铺吧,省得来回麻烦。”尹恆说。   这几间屋子果然修得很好,里面也还算干净,尹恆又让人从库房里找来了床单被褥,毕竟是皇家的东西,稍微整理一番便也能用。   宋菽带来的工人有从相河村跟来的,也有许多四平村、五安村、六合村等地招来的,不管哪里的,总归是普通平民,这乍然走进曾经的皇室禁苑,甚至踏入这修整精细的宠妃殿宇,无不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这里真的能住?”不会杀头么?一个工人哆哆嗦嗦地问。   他是本地人,自然知道这是何处。   他小时候,这园子还常有皇室的人来避暑的呢,那阵仗可大了,可他们这种人别说进来,就是多看一眼皇家的仪仗队,那也是可能掉脑袋的!   “诸位放心住着,如今这是我尹家的地方,没人敢说闲话。”尹恆道,朗声对众工人说话时,真露出几分节度使家大公子的威严来。   工人们见尹恆这么说,也渐渐放开了胆子。   “这可是皇家的寝殿吶!”   “尹公子刚才说了,是宠妃住的。哎呀呀,我什么时候也能住上这样的屋子啊。”   “别做梦了,让你在这儿睡一晚已经是你祖上积德了。”   “别啰里八嗦的了,尹公子的人已经把被褥运来了,跟我出去拿去,这东西拿来还得掸一掸才好用。”有人说道,一拨人便随着他去拿被褥,另有一些人则去打了水来,打算把这大殿的地好生擦擦,晚上睡着才安心。   宋菽本想也在这里将就着睡了,却被尹恆带到另外一处。   “这里是哪儿?”这大殿的屋宇比刚才那处还要高,里面的摆设虽然都撤走了,但就看那殿中柱子的制式,这也不是等闲之地。   “这是皇帝寝宫。”尹恆轻描淡写道。   这一回,就连宋菽都有些心动过速。   “你且在这儿歇下,我和我的人也在这附近的屋子里歇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尹恆道,“不会有宵小胆敢进来。”   宋菽望向秀金龙的床幔,僵硬地点头。   尹恆走了,宋菽在殿里逛了一圈,还挺干净,大约尹家还是会定期派人打扫的,园子里那些植物花卉,也肯定是有人照料的,只是不像以前那样时时有专人看顾罢了。   龙床比地面高出一些,宋菽坐了上去,硬的。   可怜的皇帝,连张柔软的床都没有。   宋菽从空间里拿了张席梦思床垫出来,又把秀金龙的被子换成他空间里的蚕丝被,枕头也换成了乳胶枕,这才安心躺下。   吱呀——   什么声音?   宋菽从床上弹起来。   “谁?”他警惕道。   心念一闪,不该在这儿的东西全进了空间里。   “我。”一条结实的手臂撩开床幔。   借着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宋菽看到,宋阿南站在床边,正看着他。   “你怎么进来的?”宋菽讶异。尹恆不是说过,没有人能进得来?   宋阿南轻哼一声,有些不屑。   仿佛看不起这儿的安保机制。   “你出门跟三阿姐说过吗?”宋菽问。   宋阿南越过他,爬到床的另一边:“说过。”   刚才被收进去的东西已经又拿出来了,宋阿南试了试屁股下的柔软度,不错,比棕绑床更舒服。   又试了试乳胶枕。   这个也好。   蚕丝被他已经盖习惯了,但棉质的被套还是比他现在用的舒服不少。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宋菽又问。   “瞎逛。”宋阿南道。   以他大哥的性子,要留宿皇家园林,怎么也得睡睡皇帝的龙榻,往最高最雄伟的几处殿宇找,肯定没错。   宋阿南钻进被窝,躺下。   “你来干嘛的?”宋菽坐在他旁边,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睡觉。”宋阿南道。   宋菽:“……”   敢情他大半夜跑这么远路是来陪睡的?   不过也是,上次阿南大晚上不回家,他很担心,这会儿轮到他不回去了,阿南想必也放心不下。   今天忙了一天,宋菽一翻身,踢掉薄被,很快就睡着了。   宋阿南替他把被子拉上来,搭在小肚子上,也转身睡下。   第二天宋菽睁眼时,宋阿南已经不见。   尹恆那所谓的没有宵小敢来,对宋阿南来讲真是一点没用。也不知道这阿南到底什么背景,功夫竟然这么好,连尹恆身边那队亲兵,也毫无知觉。   棉花采摘完毕,宋菽与尹恆也银货两讫。   之后,他拉上严卓,快马加鞭回了一趟相河村。   剥棉籽、弹棉絮、卷棉条、纺棉线、织棉布,这一道道工序都得改进。不只是剥棉籽用的轧花机,还有弹棉花的长弓,纺棉线的纺车,织棉布的织机等等,无一不需要设计制造。   他手头上有不少关于棉花纺织的资料,但也不是须臾间便可做出的,还是需要回去与木匠坊的师傅们讨论一番,才能确定方案。   至于带上严卓,是因为木匠坊的师傅们做东西多凭经验,而严卓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将经验量化。   有了精确的设计图,即使没有了这批熟练工,宋菽也不难再开出一条制造机器的流水线。   这次回去的时候还挺巧,赶上了春小麦丰收。   粟米的种子宋菽在上一年已经改良过了,但小麦一直没动,冬小麦播种那会儿他忙着别的事,便只好在春天再种下了一批小麦,这会儿已经收获。   毫无意外,宋家的小麦产量再一次震惊了十里八乡。   而这一回,大家也有了经验,当天便催着宋菽搞拍卖,纷纷掏钱,把宋家的小麦瓜分了个七七八八。   “宋四郎,你家这地究竟怎么种的?可有什么秘方?”   “是啊是啊,别藏着掖着啊,也告诉大伙儿听听。”   “宋四郎是藏的人么?人家说没有肯定就没有了,他家这地多半是上学堂的人帮忙打理的,有点什么秘方还不是早就知道了?”   “但这产量,也忒吓人了。”   幸好有人替他说了话,宋菽还真不敢在这问题上多纠缠,匆忙移开了话题。   “我在恒州那儿得了诸多白叠花,只等明年开春后播种,只是我家这点田肯定是不够的,诸位若是愿意种些,收货后定然高价来收。”   听到宋菽又得了新东西,村里人也是好奇得紧。   上次他得了辣椒,便折腾出了火锅店来,这一回,也不知道会有什么。   宋菽便说了点棉花的好处,尤其是御寒能力,比木棉好不少,而且更加轻便好穿。   听了他的解释,村民们对这白叠花也颇感兴趣。这种防寒的好物,在他们中间还是很受欢迎的,单看上一次木棉的好销路,就知道了。   当下便有几户人家表示,到时宋菽可以给他们种。   之后,宋菽花了十来天时间,几乎把他空间里能找到的所有关于棉花的资料都翻了一遍,又与彭师傅他们细细讨论了织棉布的种种细节,终于在严卓的帮助下,敲定了几样用于棉花加工的器械设计图。   搞定这所有,宋菽才又回恒州城。   *   他走这段时间,恒州的作坊运营良好,三娘也管得越来越顺手。   另外,赌庄那头的整修工程也已经开始,宋阿南时常会过去盯着。外头有两间铺面已经修整得差不多,宋菽便与宋河商量,下次他回相河村时,带些蚕丝被和纸过来卖。   城郊作坊外的食肆也一如既往得热闹,因为他们的菜好吃,许多小摊和食肆争相模仿,刚开始还有点不着四六,很快便有几家做出了媲美宋记食肆的,虽不是全部,倒也能引得一批客人光顾。   这些菜都得用油,宋家作坊的豆油销路,也跟着开阔了许多。   这天宋菽去豆油坊,正巧有一批要出货。   “这两单是要去城西的,一单到城东,还有三单城北,西南角这些不用挨家挨户送,通知一声,让他们来南城门领就成……”庞六郎拿着张单子一一吩咐,可最后头这单的去处,却让他有些犯愁。   这一单是去军营的,在城北四十里的地方,全速赶去的话,时间绰绰有余,可如果要送城里这些,就有点来不及了。   军营这单也不比寻常人家,按理他该盯着的,可过会儿又约了别的客户谈生意,根本走不开。   庞六郎在坊内诸人中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找上了宋菽。   宋菽一听,他手上刚好空着,到是可以走上一趟,正好瞧瞧这义成军的军营是个什么样。   “这真是太好了。”庞六郎道,“北营的袁督尉这次又定了二十坛,听说他们营里最近宽裕不少,炒菜都敢多放油了呢!”   还不是我买棉花的钱。   宋菽心下嘀咕了一句,接过庞六郎的单子看一眼,说:“你放心,我带两个人去送便好。”   “当然当然,东家去我必然是放心的。”庞六郎高高兴兴地把重任交给宋菽,又嘱咐了即将出发的另一队人,便准备谈生意去了。   宋菽的豆油队要先进城,从北门到南门,路上正好遇上刚从赌庄工地出来的宋阿南,便把他也叫上了车。   “去哪?”宋阿南上车后问。   “北营。”宋菽说。   宋阿南一愣,那地方他好久没去了。   恒州城郊有两处军营,一处在城西三十里地,简称西营,是他父亲的亲兵。另一处则在城北四十里地,简称北营,是他手下的兵。   以往他几乎日日都去,如今却恍如隔世。   之前见到袁三郎时,他已经吩咐过了,这回也不怕去军营露个面。说实在的,他离开始才十一,如今两年过去,样子已有了些变化,又长高许多,若不是曾经常见面的,并不能马上认出他来。   “前方何人?”   “军营重地,不得擅入。”   一左一右两人,挡在宋菽的车队前。北营的大门已近在咫尺。   “在下宋菽,这是袁督尉定的豆油,烦请两位通报一声。”宋菽拱手道。   两人打量了一番宋菽,又扫过运豆油的车队。   忽然,右面那人愣了一下。   “可是有何不妥?”那人反应太明显,宋菽也看了出来。   他顺着那人眼光转头,只见宋阿南站在豆油车边,面无表情。   “这些人都是同我一起来送豆油的,可是……”宋菽话音未落,那两人竟单膝跪下。   他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   哨台上的人也同时跪下。   他连忙回头。   “参见大将军。”   行礼的声音整齐划一。   马蹄声渐停,尹恆从马上翻身而下:“不必多礼,起来吧。”   宋菽了然,松了口气。   宋阿南瞥了眼尹恆,波澜不惊。   “宋四郎也在?”尹恆扫了眼阿南和车队,“可是来送豆油的?随我进去吧。”   “尹公子好。”宋菽拱手。   “进来吧。”尹恆对宋菽道,若有若无地挡在了宋菽和阿南之间。   宋阿南扫了眼那俩看门的士兵,跟着车队往里走。   被宋阿南视线洗礼地两人,瞬间站得笔直,僵硬地往两面退去,让车队先过。   幸好,没有脱口而出喊小将军,否则大约要被拎到校场上狠狠教训一番了。   右边那个士兵,猛然记起袁督尉的叮嘱,心里一阵后怕。   “那是……”   “闭嘴。”   宋阿南跟着车队一路深入,这些兵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的,不少都认出了他。   袁督尉早有叮嘱,这些人虽关切,却也硬装着无事发生。   时隔许久回到军营,阿南心里也多少有些情绪。   他面上并不显露,可看到军营正中央的校场时,也恍然想起,曾在这里练兵的情形。   自从离开军营,民间并无对手,倒是好久没痛快淋漓得打一场了。   现在是休息时间,校场上有人在对决,周围围了一群兵,给场中的加油。   “杨老二,你要是输了今天晚上守大门啊!”   “杨校尉,袁督尉说少个耕地的,你力气大,不如帮帮他?哈哈哈哈哈。”   “小兔崽子,你杨爷爷输过吗?都给我闭嘴!”被场边人屡屡点名的一大汉嚷嚷道,向对手招招手,挑衅之意不言而明。   尹恆带着宋菽他们过来,周围不停有人行礼,他都摆摆手让他们继续。   场中二人已经战作一团,尹恆饶有兴致地看着,对宋菽道:“这杨老二武艺高强,两年了,都未逢对手。”   他们这厢说话时,场上已过数招,杨老二果然有一手,他的对手虽还未输,却已经明显落了下风。   不久,便被他一招擒拿,掐住了命门。   “好!”尹恆领头拍手。   周围的人也跟着叫好。刚才嘲讽杨老二的,这会儿也跟着拍手,嘻嘻哈哈地向他喊话。   “我听闻你的作坊里,每天早上都要练拳,可想上去比划一番?”尹恆道。   “不了不了,我生性懒散,这拳时练时不练的,不过是个花架子。”宋菽连忙摆手。   刚才他看了杨老二打架全程,这可是战场上练出来的功夫,他那点花拳绣腿还是不上去丢人现眼了,倒是宋阿南可以去比划比划,他还挺想看看,到底是军队里的人强,还是他家阿南更强。   “那这位小兄弟呢?”宋菽还未发话,尹恆先把视线转向了阿南。   宋菽他们油已经被人领走,这会儿送油队的几人都跟着在校场边看比武,尹恆一发话,他们也都看向了阿南。   “南管事上去试试呗。”   “是啊,没准真能走几招。”   “管事教我们的那套拳可好用了,如今练了些日子,村里的小流氓都不敢来我家找茬了!”   这些人天天早上跟着宋阿南练拳,自然知道他有些功夫,此刻也特别想见识一番。   宋阿南不说话,手却有些痒了。   这校场他不陌生,校场边的人更是他熟悉的。   两年未逢对手,哼,不过是他不在,所以让那杨老二威风了一把。   “上去试试?”宋菽道。   “小兄弟,你年岁还小,输了也没什么丢脸的,继续努力便是。”尹恆火上浇油道。   宋阿南果然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刀,锐利得很。   原本宋阿南想低调一些,可尹恆这么一说,他还怎么忍?更关键的是,宋菽脸上有所期待。   杨老二和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这边。   他一眼认出,那个打扮普通的少年,正是他们的小将军。   袁督尉叮嘱过他们,见到小将军也要当作不认识,可没说过,不能跟他打架啊。这两年他勤学苦练,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与小将军再次交手。   这一次,他一定要赢!   宋阿南脚下一点,几步掠上校场。   “来。”他说。   “南管事好厉害!”随队而来的豆油坊工人道。他们从未见过宋阿南施展轻功,当下忍不住赞道。   旁边的士兵听了,心里嘀咕:他们小将军当然厉害,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农户,只是轻功就吓成这样,过会儿还不得眼珠子都瞪出来?   这回,杨老二理都没理场边的叫嚣,全副心神都灌注到了这场决斗。   他拉开架势,细细打量对手。   宋阿南站在另一半场,不动如山,锁住杨老二的视线,偷偷开了个小差。   宋菽站在场边,正看着他。   宋阿南心里一热。   绝对要赢得漂亮!   杨老二正要动手。   电光火石间,风卷起沙砾,拳头已到他眼前。   他下意识后仰躲避。   然而,拳头急停,宋阿南转身横扫。   杨老二调整不及,被他一腿扫乱了重心。   输得好快。   校场周围的人都没眼看了。   杨老二勉强防守,已是步步后退。以往他跟小将军过招,总能走过十招才露败相,可今天,竟然一开场便败相已露。   说起来,小将军离营两年,他们都不知他去了哪里。   原本以为他不在营里,武艺必然有所生疏,没想到两年过去,他不仅没有生疏,似乎还更强了。   豆油坊的那一杆工人,更是已经傻了眼。   他们知道南管事有几分功夫在手,可万万没想到,他跟军队里的高手对垒,不但不落下风,还能一路抢攻。你看对方那样子,分明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   太残暴了。   杨老二欲哭无泪。   他以为小将军好歹会让他现出招,给自己一点点赢的机会。谁知两年过去,他连机会都不给了,竟然一出手就是狠招,一点空档不露,简直是压着自己打。   可他还没有放弃,他苦练两年,不是为了放弃的!   杨老二一边勉强防守,步步后退,一边沉下心,耐心寻找宋阿南的空档。   功夫不负有心人,宋阿南果然出现了一个小失误,被他精准抓住。   抢上!杨老二迅速出击。   那拳头带着破风之声而去,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出拳都更快更准。   几乎要命中时。   宋阿南忽然跳起,俯身一击。   杨老二肩背一痛,动作略有变形。   紧接着,宋阿南的膝盖已经飞至眼前,命中!   杨老二的攻势瞬间被破,宋阿南又一套连击,把他打得连连后退。   这一回,他没再给杨老二反击的机会。   迅速近身,掐住了他的命门。   “你输了。”宋阿南说,竟然略带了几分得意。   打败了他有必要那么得意么,杨老二欲哭无泪。苦练两年,竟然输得更快了。   他们场上交手数个回合,场下却只过了片刻。   宋菽只看见两人对峙,宋阿南抢先出手,噼噼啪啪一通打,杨老二扑了。   跟他那时候打潜入家中的柳大郎,似乎也无甚区别。   这军营里的人如此不堪一击,尹家是不是快要被朝廷干掉了?   宋菽不由怀疑地看了尹恆一眼。   尹恆欲哭无泪。   他家小弟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好歹现在这营是他代管着,他竟然二话不说,当着外人的面,噼里啪啦就把人料理了。   赢了也就算了,这得意的小表情是怎么回事?炫耀吗?!   “我赢了。”宋阿南都没看落败的杨老二一眼,飞快回到宋菽跟前。   “嗯,好厉害。”宋菽道。   宋阿南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心里像灌了蜜似的,转头道:“还有谁来?”   有人蠢蠢欲动。   虽然知道上场就是挨打。   可挨小将军的打他们也愿意!   小将军两年未归,营里都没有高手指点他们武艺,就算杨老二比他们厉害,可见识过了小将军的,其他人再厉害也不过尔尔。   “我来!”   “还有我!”   “我我我,我也要打!”   有好几人出列,都是营中实力不错的。   “一起来。”宋阿南又回到场中。   这些人知道他的厉害,便也没推让,果真一起上了。   这些士兵天天一起训练,打仗时又很讲求配合,一拥而上,相互配合,战斗力也是大增。   就连宋阿南,也不得不放了全副心神,认真应对。   虽是废了点功夫,但不过多时,这些人都接连被他打出场外,输了个彻底。   宋阿南还是一眼没多看那群手下败将,迅速回到宋菽跟前,等夸奖。   “我们阿南果然很厉害。”宋菽道,这次一对多,那些士兵互相之间的配合很默契,给阿南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但也终于让宋菽见识到了他的犀利。   “精彩。”尹恆鼓掌。   “南管事,你好厉害!”   “南管事,你这功夫哪里学的?”   “南管事……”豆油坊的工人们一个个与有荣焉,没想到他们作坊的管事竟然是个隐世高手。军队里一群士兵一拥而上,他噼里啪啦就把人打飞,太厉害了!   这些工人们刚进军营时,还有些犯怵,可这会儿见他们管事这么厉害,一个个抬头挺胸,神气得很。   周围那些士兵又酸涩又自豪,那个超级厉害的南管事,可是他们的小将军!虽然现在不能说,但小将军永远是他们的小将军,以后等着瞧,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时候还多着呢!   “大将军。”   校场这里告一段落时,袁三郎终于出现,他赤着脚,裤脚卷起,脚上沾了泥。   “麦子已经收了,您可要去看看?”   袁三郎一边放在卷起的袖管,一边道。   他们义成军都得自己种地,连节度使和小将军的亲兵也不例外。之前他从相河村那儿得了粮种,春小麦已经收获,那收成比之前翻了好多倍呢!   之前求种时,相河村的麦子收成平平,所以他只对粟米种子感兴趣。可那神秘人,如今知道是小将军了,给了他两带粮种,一袋粟米,一袋麦子,他便都用了。   粟米才种下不久,还未收获,那麦子倒已经成熟。这两日他带着人在田里忙活,把麦田都割了。割完一清点,才知道,这每亩田的收获,竟然比之前翻了数倍!   宋家的粮种果然名不虚传!   今天尹恆按例会来看新收上的粮,他地里的事情一完成,立刻就奔了过来,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尹恆这一大好消息!   “哦?收成如何?”尹恆如往常一样问道。   “那宋家的粮种果然名不虚传,连麦子也收成甚好,翻了足足五六倍呢!”袁三郎道。   “我家的粮种?”宋菽就在几步之遥,听见了袁三郎的话,转头问道。   他一眼认出了袁三郎!   原来这人竟是军中的。那么说来,庞六郎口中的袁督尉,竟是他了?   可宋菽记得,当日袁三郎来问他要粮种,他并未卖。   而且当时,他家只有粟种声名远播,那麦种还放在后院,没有种下呢!   这麦种,他又是如何得来的?   “宋四郎。”袁三郎不知道他在,心里疯狂打鼓。   刚才自己都说了什么?   他这儿的粮种是小将军偷偷给的,宋四郎应是不知,他这么一说,不就暴露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是小将军怪罪起来,他是不是会被拎到校场上教训到死?   袁三郎僵立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   宋菽记起,袁三郎在的那几日,宋阿南经常失踪。袁三郎走那天,他发现家里的粮种少了,问了宋阿南,可他却翻墙逃走。   现在想来,这粮种难道是他给的?   “阿南。”宋菽转头。   宋阿南手背到身后,有些抖。   “宋四郎,”尹恆抢上一步道,“真是对不住,当日袁三郎想找你买粟种不得,给我报了信,我便派人去,悄悄拿了一点,也实在是军中缺粮,不得已而为之。”   “当真?”宋菽怀疑。   尹恆要粟种,何必偷偷拿,他身居高位,有一百种办法逼他乖乖就范。   “当然是真的,不瞒你说,我也曾想领一队人去逼你就范,可家父不许咱们扰民。”尹恆说着,右手食指轻挠了两下脸颊,看起来真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这事情确实是我们不对,要不我现在就着人把欠款补上,你看如何?”   宋菽沉吟片刻:“光赔钱,似乎不够诚意。”   尹恆神情一僵,深吸一口气,笑得更灿烂了:“那宋四郎以为如何?”   “我是外地人,在这恒州城行商总有几分不便利,只希望尹公子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宋菽道。   “什么要求?”   “我现在还未想好,等需要了,自会告知于尹公子。我答应,这要求绝不会对义成军不利,我也不会要公子行伤天害理、欺民霸市之举。”宋菽道。没想到自己也有能用到这招的一天,真是爽快!   这是把他当剑使啊!   宋家能有什么事,无外乎生意做太大,得罪了地头蛇。   他尹家就是恒州城最大的地头蛇,有了他们在背后撑腰,这宋菽岂不是能横着走?尹恆见他得意,真是百般不情愿。   但转念一想,他答不答应有差别吗?   就算自己不帮,尹暔这小子也不会不帮,不如他一开始就卖宋菽一个人情,还能让他惦念自己的好。   尹恆欲哭无泪,面上却还得端着,佯装思考了片刻,点头道:“行。”   军营里逛了一圈,还得了尹恆一个大便宜,区区一点粮种而已,宋菽真觉得划算得很。   宋阿南跟着他回家,路上宋菽再没提到粮种之事,他那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然而,刚踏进家门,宋菽却道:“今天说起粮种之事,我忽然记起,那几日你行踪成谜,究竟是去哪儿了?”   不管尹恆说的是不是真话,那几天宋阿南行踪诡异却是真的,他那会儿无暇顾及,现在既然旧事重提,还是得好好问问。   宋阿南才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他还以为自己已然过关,却没想到……这可怎么办?   “你们堵在门口干嘛?”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宋阿南回头一看,正是宋河。   “问阿兄。”他立刻道。   “嗯?问我什么?”宋河一头雾水,他没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只知道他一回家,就看到宋菽和小将军堵在门口,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气氛有些僵持。   宋菽狐疑地看了宋阿南一眼,却也知宋阿南是宋河走后来的,两人交情不深,宋河应是不会替阿南骗他,便问道:“阿兄可还记得袁三郎?他来学种红薯那几日,阿南常常不见人影,你可知他去做什么了?”   宋河也一愣,想了好久才想起宋菽说的袁三郎是谁。   那人是小将军的副将,他也认识,只是对方不认识他。四郎这么问,可是小将军的身份曝光了?   宋河看了眼宋阿南,他也看着他,那一惯缺少起伏的眸子里,竟有一丝示弱之意,仿佛在央他帮忙。   一瞬间,宋河福至心灵,说道:“那几日阿南跑了悦行市几趟,替我买些东西,其余时间都在作坊里,你没瞧见许是正好错开了。”   “什么东西?”宋菽问。   “几样女儿家的胭脂首饰罢了,你大嫂偏要,我又没时间给她去买,便只好麻烦阿南了。”宋河在心里默默对程二娘道了声歉,实在是不得已,小将军的身份不能暴露,他只好拉自家娘子来圆谎了。   “果真如此?”宋菽还是不太相信,但他总不能去找大嫂,让她把当日买的东西都拿出来,跟宋阿南当面对质吧。   “当然。”宋河非常肯定地点头。   宋阿南也跟着猛点头。   有了宋河这一番说辞,宋菽勉强信了,毕竟宋河没必要帮着宋阿南诓骗自己,真要论起来,肯定还是自己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弟弟要亲近一些。   宋阿南艰难过关,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之后几天,他尽量避着宋菽,很少再往作坊跑,天天在赌场那儿盯着。有他那么时时监工,修葺赌场的工匠们半分不敢懈怠,效率猛增,没几天,赌场两旁临街的铺面便都已经修整完毕。   宋菽来看了一圈,非常满意。   他挑了其中朝向最好,最方正的一间,让人挂了宋记纸坊的牌匾,又让在店门口加个幌子,写上“蚕丝被”字样。   宋河已经回了相河村,不日便可运纸与蚕丝被来。   这恒州城的人流比之大涂县大了十倍有余,如此繁华,都叫他有些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更第二天,干枯_(:з」∠)_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9章 第六十九桶金   “我刚从城里过来, 宋记的新店开张,正放爆竹呢!”   “爆竹有什么稀奇, 咱们村里不也常有。”   “宋记的那个不一样, 又红又长的一条像一条宽鞭, 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密又响!”   “我也见到了, 宋记门口现在可热闹了!”   “瞧瞧去?”   “走走走,晚了就看不到了!”   昨天傍晚, 宋河带着纸和蚕丝被回到恒州城。   铺子那边正巧也都打点妥当了,宋菽便张罗着今天开张。   之前为了做冰,他买到了硝石,后来又从那人手里弄到了硫磺等物, 让相河村的匠人们研制出了鞭炮。   □□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 但应用有限。   比如这鞭炮,如今还叫爆竹。   各地都有喜庆之日放爆竹的习俗。穷人家多用火逐节燃烧长竹竿,以此发出噼啪之声, 富裕一些的人家买来□□,放在竹筒里燃放,所发出的噼啪之声更加响亮持久,也更得人们喜爱。   而宋菽这条鲜红的两百响鞭炮, 声音响亮,一经点燃, 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   此刻他的新店门口一边各用竹竿挂了一条,前面的地上还有一条, 三条同时燃放,整条街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鞭炮燃尽,宋菽从黄色的烟雾中走出,向周围围着的密密麻麻的人群拱手致意:“各位街坊邻里好,在下宋菽,近些日子,鄙人所经营的宋记作坊承蒙各位厚爱,近日有幸又开新店,为了答谢新老顾客,小店开张前三日,宋记油坊、啤酒坊、食肆及本店全场八折,欢迎选购。”   “全部都打折?”   “我得去啤酒坊走一趟!宋记的啤酒可好喝了!”   “这店是卖什么的?”   “客官里边请,小店主营纸张,也有蚕丝被可供选购,若要批量购买豆油啤酒,也可入内预定。”有宋菽新招的伙计出来,朗声道。   围观的人这才知晓这原来是家纸店。   那些认字的读书人早就知道了,这会儿纸坊终于开张,他们迫不及待地涌了进去。   ——自从上一次宋记派人来卖纸,这纸就成了他们心上的一片月光。   不仅柔韧平滑,书写流畅,而且实惠!   等了这许多日子,终于等到宋记的纸坊开张,以后再也不愁没有便宜实惠的纸用了!   读书人一心想着买纸,不少妇人却注意起了蚕丝被。   “这被子又轻又软,可暖和吗?”   “当然,可暖和了,我们全家冬天盖的就是这种。我们这儿有薄被、厚被还有子母被,子母被就是……”六娘也来帮忙,此刻娓娓道来,跟那些好奇蚕丝被的妇人们讲解起来,还拿出了样品给她们摸。   这店堂足足快二十平方,这会儿却装满了人。幸好宋菽有先见之明,招伙计的时候没有省钱,多招了几个有经验的,还提拔了其中一个当掌柜,所以这会儿虽然人多,倒也不乱。   上一次庞六郎和石三郎来恒州城卖纸时,这纸就很受欢迎,这一次宋菽果断备了许多货。可第一日过完,他推开库房的门,里面已经被搬空了一大半。   这当然也有新开张加打折的功劳,但实在超乎他的想象了。   照这个速度,是等不到原定补货的时间了。   宋河当晚便快马赶回相河村,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前,又补来一批新货。   纸的产量大,可以很快补齐,可蚕丝被就不行了。   宋菽的蚕丝被纯手工制作,是个耗时间的活,恒州城的人口又这么多,还有外来的客商大批采购,别说前三天,第一天傍晚时,蚕丝被就已经销售一空。   第二天一早,宋菽盘点库房刚出来,城中的大客栈——丰祥客栈的掌柜就带了礼物来访。   丰祥客栈的掌柜是个爽快人,没聊两句便说了此番来意。   “昨天我媳妇买了一床蚕丝被回来,晚上我们就盖了,轻薄柔软,真的是好东西,所以我此番前来是想问宋掌柜,可否批量定制。”   宋菽原本有些为难,对方也不啰嗦,直接抛出高价。   他们丰祥客栈是恒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店,自然要给客人提供最好的东西。他已经打听了,这蚕丝被产量不大,只要宋菽接了他这一单,其他几家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再定到。   如此一来,丰祥便可借此机会脱颖而出,成为恒州城第一大店。   蚕丝被在恒州这边上架时,宋菽已经有意提高了售价,而丰祥客栈给出的价格,足足比他的定价翻了一倍有余。当然,在契约时也对这批蚕丝被的质量提了额外要求。价钱既然高,质量当然得跟上,这点要求宋菽也觉得理所当然。   送走丰祥客栈的掌柜后,又有几家大大小小的客栈掌柜找上门,无一例外是定蚕丝被的。   他们中也有几个肯给高价,可惜宋菽这儿产量有限,只有忍痛割爱了。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搞个竞拍,价高者得才是。   宋记这里红红火火,易安纸坊却是门可罗雀。   上一次宋记过来小试牛刀,很快边走了,李掌柜以为他们只是偶然为之,哪里晓得那个小摊只是投石问路来的。   宋记的东家宋菽一来,先是圈了城南郊一大块荒地,作坊食宿一应俱全。   后来又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然从沈家二郎手里买到了那家赌庄,还有两边的铺面。   这赌庄可是被城中好几个富商看中,沈二郎都没有卖的,宋四郎究竟何德何能能吃下这个!   李掌柜多方打探,才知宋四郎是搭上了尹大公子。   尹家坐拥义成七州,与他的老大李节度使李有禾所占的青州、平洲、泸州接壤,关系微妙。   他这一时倒不敢随意招惹。   他不能直接招惹,却是可以煽风点火的。   这三日,除了他的易安纸坊,恒州城里最惨的要数福康酒肆。   福康酒肆是恒州城的老字号了,祖上八代皆以酿酒为生,从一届小摊贩,做到了恒州城最大的酒肆。   可以说,恒州城里半数以上的酒,都出自他们家。   可自从宋记的啤酒出现,他们的生意多少糟了影响。   而这三天打折,更是让福康酒肆也难得出现了门可罗雀的景象。   李掌柜还听说,长期向他们买酒的丰祥客栈,庆恒食肆,新正合和画心阁都与宋记签了契约,在他们的菜牌上添上了啤酒。   如此一来,他们从福康买的就必定减少,这福康酒肆想必跟他一样,也对宋记怨念颇深。   这天傍晚,李掌柜早早关了店门,去拜访了福康酒肆的窦掌柜。   他刚转进街口,就见窦掌柜亲自送了什么人出来。   定睛一看,竟然是宋菽!   李掌柜连忙转身面壁,避开与宋菽照面。   宋菽走远后,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上门拜访窦掌柜。   寒暄时,他提了几句宋记的啤酒,谁知窦掌柜不但不与他同仇敌看,还特别佩服宋菽。   “宋四郎好本事,这么年轻就能酿出这样好的酒。”窦掌柜说。   李掌柜:“……”   隔天,纸坊的伙计告知李掌柜,福康酒肆的酒在宋记食肆里开卖,而宋记的啤酒也进了福康的菜牌。   这两家竟然没有打起来,还牵手合作了。   李掌柜望着自家冷清多日柜台,气得直磨牙。   没关系,不碍事。   李掌柜安慰自己。   宋记盘下的赌庄还没看,据他推测,宋菽肯定是要再开一家火锅店。   听说宋记的火锅店在大涂县生意火爆,把当地一家酒楼的许多客人都抢走了,可惜那家酒楼势单力孤,最后还是屈服于宋记的淫威之下。   可若在恒州城,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里大小酒楼、食肆、酒肆、客栈众多,若是因宋记火锅店而失去许多生意,必定群起攻之。到时宋记这外来的和尚,必定要被踢出局。   尹家一贯的宗旨是绝不扰民。   所以若众商家联合逼迫他,尹大公子也不能公开与他们对着干。   若是尹公子站出来更好,这样还能把事情闹大,让义成的百姓与尹家离心。义成一乱,他们仲华就能趁乱起兵,吞掉义成的领地。   这样一想,李掌柜就不着急了。   他只需等着宋家的火锅店开业,看那三层楼高的巨型酒楼把其他店家挤垮,然后在背后点个火、煽下风,看着其他商家把宋记踢走即可。   如此盘算着,李掌柜终于等来了宋记火锅店开业的这天。   夏天已快过去,秋风送爽,天气一日日凉了下来。   宋菽见着时候正好,便宣布了火锅店开业。   火锅店所在的三楼很是宽敞,宋菽将他们隔成几个部分。   楼梯一上来,便是等候区,这里放了圆木等和小圆桌,与大涂县一样,提供免费饮品。   里面一大块地方作为大堂,又隔出几间视野最好的房间作为雅间,临窗可一览恒州城内外,另外便是店里的后厨。   开业第一天,鞭炮又起,宋记火锅店的外墙上,挂出一副巨幅海报。   海报由谢家小姐谢婉主笔,另有十位助手共同完成,上面画着的巨型火锅,从南城门一进来便可看见。   如此阵仗,自然又引来许多人围观。   那巨幅海报上的火锅栩栩如生,惹得许多人嘴馋,竞相入内品尝。   李掌柜也来凑了个热闹。   他走进宋记火锅店,却见一楼空空荡荡。   人群跟随迎客的小二往上走。   他也跟着往上。   二楼也是空空荡荡。   人群又往三楼走,他也跟着上去,这才看见等候区。   里面早已经坐满,李掌柜又不舍得进雅间,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被小二请进大堂。   “客官,这是咱们的菜单。”小二把一本硬纸板做封面的册子塞进他的手里。   李掌柜翻开,第一页上写着宋记火锅的字样,下面还画了一个火锅,跟外面挂着的一摸一样,只是小了很多。   “客官您瞧,这红色标签的是肉,绿色标签的是蔬菜,黄色标签的是豆腐等物,还有蓝色标签……”小二指着页边的一溜标签说道。   李掌柜随手翻到红色标签页,那菜单上不仅有字,竟然还有图画!   比如手切牛肉一项,不仅写了汉字,画了一盘切好的肉,更在旁边画了一头牛。这样精致的菜单,就算是不认字的客人,也一看便懂。   “你们这儿每桌都有这样的菜单?”李掌柜问。   他知道宋记的纸张便宜,可这笔墨,还有画师可不便宜,他们这菜单还是全彩的,就更贵了。   “是啊。”小二道。   “这些菜单可也都是谢小姐画的?”李掌柜问。   “那哪能啊,”小二道,“我也不知具体,只听管事的说,这菜单是咱们东家印出来的。”   “印的?”李掌柜傻了眼。   雕版印刷并不便宜,纸张更是金贵,以往有人要印,那也都是印些四书五经一类,哪有人会把酒楼的菜牌印纸上?那都是刻木板上挂柜台的!   而印画的,就更罕见了。   李掌柜晕晕乎乎,听小二的指引胡乱点了几个菜,又点了他推荐的麻辣牛油锅底。   锅子上来,面上一层红油。   李掌柜也没在意,只觉得这东西看着并不好吃。   然而下筷一煮。   这哪是不好吃?这么辛辣的东西根本就是赶客吧!   “呜呜呜,阿娘我要吃辣锅!”   旁边一还没桌子高的小娘子抱着妇人的腰哭求。   “小二,再来一份牛肉,两份鱼丸!”   “这红汤看起来太瘆人,我要点白汤。”   “你听我的,火锅就是要红汤才好吃,白汤实在寡淡。”   李掌柜巡视一圈。   客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还很喜欢。   李掌柜:……   算了,这样也好,客人喜欢就会常来,常来这里就不去别处,别处生意不好就可为我所用了!   只是,宋记竟然没有同时开出三层,这样能抢走的客人有限,令他好失望。   好在他生意够好,想必之后会再开的。   不过宋四郎没这个机会了,在他开出第二层前,他一定要宋家从恒州城里消失!   “我本以为你会将这三层都做成火锅店。”谢婉在雅间摆了一桌,请的都是她闺中密友,恰巧宋菽在店里,便也被她叫来作陪。   “火锅店虽好,却也不是唯一做生意的途径,一层已经绰绰有余,何必再添两层。”宋菽道,“若是这一层真的不够,我倒觉得可在宋记食肆添一项火锅,或者到城北找一家铺子,也好方便客人。”   “宋四郎说得是。那你另外两层预备如何?下面还有那么大的院子,和好几间厢房呢,是要开客栈么?我听说你家的蚕丝被和棕绑床都非常舒服,还一直买不到呢。”另一个小娘子说。   “另两层我早已想好,现在告诉大家倒也无妨。”宋菽笑,他跟严卓设计图纸时,就已经把整栋楼加院子的功用想好,只是对外从没说过,现在透露一点,就当是宣传了。   “快说来听听?”   “我打算开一间商场。”宋菽道。   “商……场?”   “那是什么?”   “没听过啊。”   小娘子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世家出身,算是见多识广的了。可饶是这样,宋菽说的东西,他们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商场就是可以买到许多东西,可以吃饭,也可以娱乐消遣之地。”宋菽说,“至于具体会有些什么,我还在与各商号洽谈,诸位平时有什么爱买的店铺,不如说于我听听?”   宋菽这问题,提得极合她们心意。   要说逛街买东西,这些小娘子肯定是恒州城里最有发言权的了。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宋菽在旁默默地听,不时接两句口,不费多少工夫就大约摸清了恒州城里,姑娘妇人们的消费偏好。   一家商城生意好不好,女性消费是主力。   那晚,宋菽回去后整理了一番,第二天交给庞六郎一张单子。   单子上是前一日那些姑娘们提到的店铺,宋菽按照钟意的程度做了排列:“这几家优先谈,后几家作为替补,胭脂首饰和布匹成衣的店多谈几家,其他的就尽量不要相撞了。”   计划开商场后,宋菽让庞六郎找了个副手,主管豆油坊,而把商场这边许多洽谈工作交给了他。   经过之前豆油坊生意的练手,现在的庞六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知沿街吆喝的小贩了,做起商业谈判来,自有一套方法。   庞六郎看了眼单子,他跑业务的同时,认字也没拉下,如今一般的常用字已经难不倒他了。   “这些可都是恒州城里最受女子喜爱的商号了,这可真全!”庞六郎道。   “这些若能谈下,我们商场绝不会缺了客人。”宋菽道。   庞六郎也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商机,表情严肃起来:“我回去好好思量思量,绝对会把他们都拿下!”   接下商场业务时,宋菽就与他说过。   所有商家入场,会收入场费,入场费与他们营业额相关联,而他的抽成,则与入场费相关联。找来的店家卖得越好,那他能拿到的钱也越多。   前些日子,他回了久违的老家一趟。   村里的乡亲们见他坐着马车而来,全都跑来他家看热闹,甚至有人以为他当了大官。   庞六郎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家里一直很艰难,他这次回去带了好些钱,给弟弟妹妹买了新衣裳,还出钱给家里盖了新房,村里的乡亲们全都羡慕得不得了,他也算在他家那带出了名。   难怪严先生说,人生有三大得意事。   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和洞房花烛。第一个离他太远,第二个已经做到,现在他要为第三个努力了。要找到好姑娘,手里还得有些钱帛,总不能娶了人家回来跟他过苦日子。   当天,庞六郎对着宋菽的单子,仔仔细细考虑了一整晚,第二天就带着他新收的一个徒弟,走街串巷去了。   这一厢庞六郎在积极洽谈,另一边易安纸坊的李掌柜也上蹿下跳。   火锅店开张第四天,他找了个借口,邀请城里各大酒楼食肆的掌柜们吃饭,席间就说起了宋记。   宋记生意火爆,虽不至于抢走了全部客人,但还是对他们产生了些影响。   李掌柜又添油加醋一番:“诸位别忘了,宋记那栋楼还空着整整两层呢,院子里还有东西厢房,等他把这些地方都开出来,客人还不都给吸过去了?”   “是啊是啊。”   有几个掌柜附和。   “李掌柜又不是开酒楼的,担心这些做什么?”泰茂楼的唐掌柜道。   李掌柜被他拿话一噎,有些恼,但仍旧说道:“我虽不是做酒楼,却也跟诸位有一样的痛楚。宋记纸坊恶意压低纸价,揽去了恒州大半纸张生意,实在是要逼走我易安纸坊。”   他说的真假参半,与会的掌柜们不是做纸张的,并不清楚业内实情,有几人颇为同情地点头。   这么多人在场,李掌柜不方便真的安排什么,却也摸清了大多数人的态度。之后几日,他多方联系,忙得不亦乐乎,连纸坊都不怎么回了。   那几家大酒楼多持观望之态,但有几家生意不太好的食肆,倒是愿意给宋记制造点麻烦。   万事俱备。   这天中午,李掌柜带着几人躲进宋记斜对过的一条小巷子里。   小巷窄而黑,外面的人群摩肩擦踵,并不会注意这里。   “过会儿你们……”他低声给每一个人布置任务。   他从那几家食肆借来了几个伙计,过会儿他们打算分成几桌,进宋记吃饭。   “过会儿你装肚痛,你装大夫,其他人见机行事。”李掌柜一一交代。   他计划让一人装肚痛,当场倒下,另一人坐邻桌假装大夫,宣布是火锅店的食物不干净所致。   一但食客疑心食物,管你再好吃,生意也会一落千丈。   “哎哟,你们怎么躲这儿来了,让我好找!”还未出巷口,一个矮胖的人影却钻了进来。   “陆掌柜,你怎么来了?”来人正是与李掌柜联合的其中一家食肆的掌柜。   “你问我怎么来了?你知不知道对面的宋记开了商场,好多老字号入场开店,这些都是大商号,我可不敢惹。我不跟你干了,不干了不干了。”路掌柜道,喊了自家伙计就走。   “你!”巷子太窄,路掌柜想绕过去拦住都不行,眼睁睁看着陆掌柜把人拉走。   剩下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路掌柜这番言语,都让他们有了动摇。说实在的,李掌柜这活儿他们并不想干,可自家掌柜有令,为了饭碗不得不干。   但若是像刚才路掌柜所说,也许他们真能罢手?   “我去跟掌柜的请示一下!”有人率先道,在李掌柜反应过来前,已经消失在街角。   “我也去。”   “我也得去报告一声。”   “李掌柜,回见。”   “喂!你们!”李掌柜急得跳脚。   “掌柜的,咱们还干不干?”剩下一个易安纸坊自家的伙计,忐忑不安地问道。这些人都走了,他可怎么办?   “咱们……等!”李掌柜本想说干,可自己势单力孤,实在不敢,还是先等等吧,也许有哪家仍然愿意干的。   又黑又窄的巷口望出去,斜对面的宋记火锅店摇身一变,成了宋记商场。   今天是新店铺进驻的第一天,庞六郎一早就来了,各个柜台的货架上,都已经摆上了商品。   一楼进门,迎面就是一家卖胭脂水粉的百年老号,进去细逛一番,还能见到许多时兴的店铺。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头钗首饰的,周围一圈较大的柜台还有卖成衣的。   二楼以衣衫为主,也有布庄进驻。汪掌柜的吉祥布庄在恒州城也有分号,宋菽跟他一说商场的事,他立刻就拍了板,还跟几个与他交好的同行们也说道了一番,都拉入了伙。   另外,二楼还专辟了一间,订做宋记的蚕丝被和棕绑床。里面以席居铺地,有一张双人棕绑床,和一薄一厚两条蚕丝被,方便客人试用选购。   火锅店在商场三楼,客人要去吃饭,必定逐层而上,正好逛逛。吃完后要消食,又可逛上一圈。   楼外原本挂着大幅火锅相的地方,又添几幅,上面绘了楼中名气最响的几间商号,用以吸引客人。   城中不少人确实被吸引了来。   也有许多人本是来吃火锅的,一见到这琳琅满目的铺面,又一头扎了进去。   “这样做生意,真是头一回见。”   “确实罕见,不过倒方便得很。我先去楼上吃了饭,下来刚好消消食,买点衣服首饰再回家,一趟下来,几天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而且这里的商号也真是全,各个老字号和时兴商铺都能找着。”   这样把各家商铺集中在一幢楼里的做法,确实吸引了许多人。尝试一番后,大家也觉得这样很方便。以往他们要买东西,常常得从城南逛到城北,一次下来又累又饿,买东西的兴趣都消磨光了。   而在宋记就不同了,胭脂水粉、钗环首饰、成衣布料,还有一些其他玩意儿,应有尽有。商场外临街的铺子里还能买到纸张,纸坊隔壁,卖笔墨的全义堂也来开了分号,笔墨纸砚,一趟便可购齐,方便极了!   而且宋记商场不仅可以买东西,还能听书。   宋菽买下这栋楼时,院子里就有好些厢房,他把东厢改造了一番,做成了听书的小剧场,又请来了几个知名的说书人,按照排班,轮流上场。   如今市民艺术还在萌芽期,流行的书目就那几种。   宋菽又从空间里抄了几出《水浒传》、《三国演义》中的经典回目,给那些说书人演练。要不是四大名著又长又厚,他恨不能一次把它们都拿出来。   不过就这几回,也足够这些少有娱乐的百姓们,听得如痴如醉。   西厢那儿,宋菽设了个茶肆,又辟出一间,给了城里一家食肆。做些便宜实惠的饭菜,供客人选择。   东西厢之间的院子里,铺了厚厚的草皮,还种了些花草,另外宋菽还让工匠做了滑滑梯、跷跷板和秋千,给孩子们玩。   这些游乐设施都是免费的,孩子们恨不能天天来。   来玩一圈,自然也想吃点什么,买点什么,便又为商场带来许多人气。   那天李掌柜在商场斜对门的巷子里等了整整两个时辰,那些四散的伙计再没来过。斜对面的宋记门庭若市,比之前只有火锅店时,更热闹了几分。   李掌柜恨得咬牙切齿,天天在他冷清的纸坊里来回踱步。   “掌柜的,要不咱这纸坊还是关了吧?”伙计说,眼看纸坊已经多日没客人上门了,以前的大主顾也流失大半,与其耗着,不如关门。   听说宋记又在招工,他也是很想去尝试一番的。   “闭嘴!”李掌柜吼道。   不过伙计说得也有理,他这纸坊真是要彻底没生意了。   这样下去,青州那儿肯定会不满意的,李掌柜想了想,现在不是硬撑的时候,该搬救兵还是得搬。   李掌柜也姓李,和驻扎青州的仲华节度使李有禾有那么几分远亲,也多亏了这份远亲,他才能谋到这一差事。作为节度使旗下纸坊,他除了卖纸赚钱,也为节度使密切注意着恒州城里的动向。   若他倒下,节度使便失去了在恒州城里的一双眼睛,他必然是不想的,所以应会帮他。   李掌柜立刻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了去。   没两日,李节度使的回复便来了。   “废物!”回信一开始,便是俩个大字。   李掌柜缩了缩脖子,仿佛李有禾正贴着他耳朵吼。   幸好节度使大人并未抛弃他,还是给了些好处。   仲华军的地盘土地肥沃适合耕种,税收又高,军中的粮仓里堆了好些粮食。李有禾让他以低价卖给那些食肆酒楼,用以拉拢他们。   低价的粮食,这倒是个有力诱惑。   而且宋记商场只有一间铺位给了食肆,剩下做饮食买卖的,大约仍旧很不甘心。自己再去煽动一番,以利诱之,肯定能再得到一批支持者。   李掌柜兴冲冲地开始行动了。   *   入秋,义成七州的各处村子都开始了秋收,今次尹节度使仍免了他们地租,只需缴交庸调即可。   身上的担子一轻,大家伙儿干活的劲道更加足了。   相河村一带更是产量暴增。   上一次秋收,他们家家户户都向宋家买了高产的粟种,这次秋收,他们地里的粟米产量,都暴涨了五六倍,甚至有人翻了十倍不止,比当初宋菽他们家的还要吓人。   这主要是因为宋菽的种子虽好,种地技术却一般般。而现在这些良种到了精于耕种的人手中,产量自然一翻再翻。   相河村大丰收,周围村子早就盯着了。   周媳妇她家今年有了余钱,雇了人来收割,是村里最先收完的几家之一。   她才指挥人把收下来的稻谷放进她家新盖的粮仓,院子的篱笆墙外,已经围了好些人。   “周嫂子,你这粟种卖不卖?”   “二换一行不行?我家两石粟米换你家一石粟种。”   “我三换一,你跟我家换!”   “我也三换一,周嫂子,给句痛快话啊,村长家的都快换完了!”   “行了行了,都别争,三换一的先来,把粟米搬进来我检查!”周嫂子提起嗓门喊道。   这样的事情在今年的相河村里,屡见不鲜,几乎每个当初买到宋家粟种的人家,都遭遇到了这般阵仗。另有一些换到粟种的不是相河村人,但也被人一一找出,去换粟种的人络绎不绝。   恒州北郊,北营的粟米地也是大丰收,袁三郎的嘴笑得都要合不拢了。   他们义成军一向奉行与民休息的策略,税都要得很低,平日更不能扰民额外去征,因此军中粮食紧缺是常有的事。   而今次继小麦丰收后,粟米也是大丰收。   望着几乎要满出来的粮仓。袁三郎好一番感叹。   “督尉,听说相河村那带都在拿普通粟米换良种,咱们是不是也拿些出来,跟周围的百姓换?”跟着袁三郎种地的一名士兵道。   袁三郎一思量,倒也不是不行。   “这还尚未有先例,待我禀报大将军再做定夺。”袁三郎道。   然而他还未出营,一队人马迎面而来。   “参见老将军!”巡逻的士兵见到来人,纷纷单膝跪下,行军礼。   来人身材魁梧,约莫五十上下,两鬓已染了风霜,然双目炯炯,行动利落。   “袁老弟啊!”尹戎下马,一把勾住正要行礼的袁三郎的脖子,“我听底下的崽子们说,你这儿粟米产量高得吓人?”   尹戎出身草莽,虽然做了节度使,举手投足也没有什么大官的架子。   倒是他在战场上练出的一身霸气,是旁人学也学不来的,所以即使不端架子,周围的人也对他敬畏有加。   “大约翻了三四倍有余,主要有几亩地用了新种,一亩能出七八石粮。”袁三郎说。   自己手底下种出这么多好粮食,他很是自豪。   “这么多?!”尹戎傻了眼。   他听手底下的兵说,北营袁三郎弄来好些种子,粮食产量甚高。他以为最多也不过翻倍,没想到竟然能有七八倍?这什么神仙粮种啊!   “确实如此。”袁三郎道,带着尹戎去看了粮仓。   尹戎看到里面的粮食粒粒饱满,且数量极多,便也信了袁三郎的话。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有了这高产量的粮食,老子就不信咱们义成军拿不到这天下!”尹戎兴奋得哈哈大笑。   “……老将军,这话您还是不要挂在嘴边为好,咱们低调些,更能出其不意。”袁三郎道,这话是尹恆说的,老将军这么兴奋,他不得不提醒一句。   “对对对,说得对。你把粮种给我一些,西营那里我也让他们种下去。”尹戎道。   袁三郎又跟尹戎提起了跟百姓换粮种之事,尹戎一听,粗黑的眉毛倒竖而起:“这扰民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袁三郎:“……”   他们老将军打仗一等一的牛,精通兵法、治军有度,可一到面对百姓的时候,真是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将军,”尹戎身边的亲卫立刻凑了上去,贴在他耳边道,“大公子早前跟您说过,若是有上好的粮种,不妨换一些予百姓,也好让他们吃得更饱。”   “恆儿说过?”尹戎完全没有印象。   亲卫很肯定地点头。   “既然如此,行吧,你去换。”尹戎跟袁三郎说,“记住,不准虚抬价格,不准强换,不准扰民。”   “是!”袁三郎利落地一抱拳,这下他们军中的粮食就要更多了。   “对了。”尹戎本来要走了,忽然回头问,“你这高产的粮种哪里来的?”   “相河村那来的。”袁三郎有点心虚。   “买的?我给你的那点钱不是买了黄金果么?怎的还有余钱买这个?”尹戎问,黄金果高产价高,这粟种怕也不便宜,他不过总共给了袁三郎八百文,哪能买这么多。   “这个……”袁三郎卡壳了。   尹戎敏锐地察觉出不对:“说,怎么回事?”   “老将军,这里不太方便,您跟我到帐子里去说。”袁三郎道。   他按小将军的吩咐,告诉营里的所有人,见到小将军要装作不认识。可营里的人只知道小将军在恒州一带,却不知道他在宋家作坊,更不知道他还在相河村里种过地。   这些细节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妙。   尹戎还是很信任袁三郎的,当下跟他进去了。   袁三郎搓了搓手,跟尹戎说道:“是这么回事,属下在相河村那儿见到了小将军,那个粟种是小将军给我的。”   “你见到小暔了?”尹戎抬高嗓门,“这小兔崽子哪儿呢?老子要宰了他!”   “老将军息怒,息怒,这我真不能说,要不您去问大公子,他晓得。”老将军最是倚重信任大公子。而且大公子聪明机智,这种难题,还是交给他为好。   “恆儿也知道?!”尹戎青筋暴跳,“他/娘/的这俩小兔崽子,连老子都瞒,岂有此理!”   尹戎转头冲出了帐子,对守在外面的亲卫说:“大公子在哪里?现在去找他!”   袁三郎:……   完了,好像捅娄子了。   希望大公子不要怪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尹老将军出场啦~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0章 第七十桶金   “禀将军, 大公子现在府里。”   “嗯。”尹戎翻身上马,“回府。”   他这几个不省心的儿子, 先是接连跑了两个, 剩下的一个还帮着他们瞒自己, 简直岂有此理!   尹戎一路快马,气势汹汹地回到节度使府, 管家迎了上来,他看也不看。   管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连忙跟上。   往常老将军回到府里,定会解下配剑给他,可今天却一路直往大公子的院落冲去。   噌——   剑尖上闪过金光。   “将军,不可。”管家大骇, 将军这是怎么了?要杀大公子灭口吗?   “尹恆, 你个不孝子,给老子滚出来!”尹戎提剑,大步闯进儿子的院落。   “公公?”尹恆的妻子正在院里喝茶, 一见尹戎,差点摔了茶杯。   “尹恆,给老子出来!”尹戎不理她,继续喊。   院里院外的下人全都躲了起来, 有个别胆子大的,偷偷探出头, 想看看这俩父子闹起来,究竟谁能占上风。   不过说起来, 他们大公子的弓马骑射普普通通,怕不是老将军的对手。   “阿翁!”   一个响亮的童声响起。   小女孩提着裙摆跑出来,一把抱住尹戎的大腿,甜甜地道:“阿翁。”   尹戎的心都化了,忙不迭收起剑,把小女孩抱了起来:“小莲子来了,想不想阿翁啊?”   “想!”尹莲响亮地道。   “小莲子亲亲阿翁?”尹戎把脸凑过去。   吧唧一声,尹莲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了两下。尹戎心里那股火,彻底全消了,还是小女孩好,自己怎么就生了三个男崽,一个比一个惹他生气!   “父亲怎么了?这么大阵仗。”尹恆姗姗来迟。   “孬种,打不过你耶耶就拿女儿来挡箭。”尹戎抱着小莲子,任她玩自己的胡须,特别嫌弃地看了眼大儿子。   “阿耶,这叫策略。”尹恆笑,“阿耶可是听说小暔的事了?”   尹恆接过妻子递来的茶,亲手送来给尹戎。   “哼。”尹戎冷哼,找了个石凳坐下,接过茶,让小莲子坐在自己腿上。   “阿翁见到小叔叔了?”小莲子问。   “是啊。”一和孙女说话,尹戎立刻变了脸,笑得合不拢嘴。   “小叔叔什么时候回来?阿娘说他会打拳,小莲子也想学打拳。”小莲子说。她之前一直养在尹氏的老家,几乎没有见过宋阿南,但常听人说起他如何厉害,便心生了向往。   “阿翁也会打拳,小莲子跟阿翁学,好不好?”尹戎问,不愧是她孙女,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好好练武。   尹莲想了想,摇头:“小莲子要跟小叔叔学。阿翁年纪大了,得多休息才行,打拳太累了。”   年……年纪大?   尹戎石化。   他的孙女竟然嫌他年纪大,他才五十多,哪里就大了?他还可以舞刀弄枪,还可以一顿吃下两斤牛肉,哪里就大了!   尹恆的妻子打破僵局,上前说小莲子得去睡觉了,把尹莲抱进了房里。   尹戎还没从刚刚的打击中醒来,有些发愣。   “阿耶身强力壮,不用忧心。”尹恆道。   “老子当然知道。”尹戎瞪他一眼,突然又想起了今天的正事,连忙问,“小暔回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现在人在哪里?”   “小暔有重任在身,还不方便回来。”尹恆道。   那宋四郎可是个人才,会造纸,会用棉花,他所在的村子还出产了高产粟米、小麦,还发现了红薯,这样的人才可不能流去其他藩镇,得让他三弟好好拉拢着。   “有什么任务比回家还重!”尹戎道,如今他们早与朝廷谈拢,哪里来什么重任要不着家的!   “嘘,阿耶,小莲子要午睡了。”尹恆道。   尹戎立刻闭嘴。   他在战场上喊惯了,嗓门粗大,可不能扰了他孙女睡午觉。   “快告诉你老子,你弟弟在哪里?”尹戎压低声音,虽然还是很粗,但已经比之前轻了许多。   “这可不能告诉阿耶,不过应该也快了。”尹恆道。   宋四郎不傻,近日发生的那些事,他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不妥。至于宋四郎究竟能不能想到小弟身上,就不得而知了。   尹戎气得又要骂,可一想到自己孙女在午睡,那气焰便又消了。   说到底,小暔会离家出走这事,还是怪自己。两年前有人送了他许多美女,大儿子有老婆了,二儿子说他喜欢男人,他便赐了许多给小儿子,盼他早日通晓男女之事,多给他生几个孙子孙女。   然而,他的小儿子,在沧州战场立下赫赫战功,从小天赋超群,武艺高强的小儿子,竟然逃走了!   尹戎真是不知道该气儿子不争气,还是气自己太着急,把人给吓跑了。   后来听尹恆说,小暔到了军营,又被尹昇拉着试药,最后跑得没了影,一失踪就是两年。   就算他儿子武艺高强,他也是有几分担心的。   被人用假消息诓骗了几次后,尹昇主动提出去找他三弟,也已经走了快两年了。   也不知道找哪里去了,人都回了恒州城,他倒没影了。   说起这二儿子,尹戎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算了,你不说,老子自己去找。”尹戎道,说话的同时,还不忘了压低声音。   “阿耶随意,别扰了小暔如今在做的事情便好。”尹恆道。   尹戎没再多问,算是默认,转身走了。   *   几日间,数间食肆酒楼的掌柜,都见到了同一个来自青州的陌生粮商。   他的粮食很便宜,且仿佛源源不断,深入接触后才知,他背后的东家,竟是易安纸坊的李掌柜。   李掌柜那点事,他们大都心知肚明。自从宋记火锅店楼下开了商场,那里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人群都往那里涌去。开在宋记周边的食肆酒楼的生意,也开始日渐便好,甚至比宋记来之前还旺了几分。   而开在离宋记较远地方的食肆酒楼,就更加意难平了。   李掌柜的粮食到位后,第一时间联系了这些人。   他的方案很简单,他们联手搞垮宋记,同时组成行会,今后由青州那里给他们供应廉价的粮食,助他们在与恒州城其他酒楼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方法虽简单,利益却大。   商人重利,一时间,许多观望的人也参与了进来。   “听说青州方向来了一批廉价的粮食,不知袁督尉可知道?”宋菽又一次去送豆油时,跟袁三郎说道。   他现在也是有人手的了,恒州城里许多消息,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宋四郎还是跟以前那样,叫我袁老伯便好。”袁督尉道,“这批粮食我们也有所耳闻,只是它正常缴了关税,除了价贱,并无不妥。”   青州属于仲华节度使麾下,与他们之间是有关税的,所以从那里来的东西理应更贵,却不知为何,这批粮食比本地农民卖的价钱还低。   “这批粮食是易安纸坊的,老伯不觉得奇怪?他一个纸坊,怎的突然做起了粮食买卖。”宋菽道。   易安纸坊做得很隐蔽,出面卖那批粮食给酒楼的,都是青州来的生面孔。   不过,前两日杨剑来了趟恒州城,他自有他的消息渠道,很快便打听出,这跟他抢生意的粮商,竟然是易安纸坊。   “你也知道?”袁三郎讶异,这消息隐蔽得很,除了他们,整个恒州城再难找出第三个知情者了。   难道这宋四郎的情报网,竟然堪比尹恆么?   还是说,是大公子告诉小将军,小将军在设法说给了宋四郎听?   这也不无可能。   “我担心这易安纸坊有动作,所以今天特来拜托袁老伯一件事。”宋菽说。   易安纸坊这举动,有几分像是要拉拢那些酒楼的意思,宋菽注意到,买了这批粮食的酒楼,几乎都是离他较远,生意受到宋记冲击较大的。   如果这些人想联合起来,把他踢出局,也不是不可能。   而那易安纸坊,怕是已经看不惯他许久。   易安纸坊的李掌柜脸上抹了两把灰,混迹在听书的人群中。   “好!”   一折书刚讲完,说书人喝了口茶,向台下众人拱手致意,又引来一片叫好。   “先生讲得好,再来一个!”   “来一个!来一个!”   不知是哪个人率先喊道,起先只有两三人响应,很快,这声音弥漫开来,台下观众竟齐声喊了起来。   今天的说书人恰巧是新人,僵立在台上有些不知所措。   “来呀,怎么不来了?”   “爷我买了票了,没看够,再来一个!”   喝彩声里夹进几句叫嚣,说书人在台上,一眼看到了那几人。   一个带着绿幞头的黑壮青年,带头嚷了起来。   这一嚷,普通百姓便闭了嘴,可场子里总有几个流氓,竟跟他唱起了对台。   绿幞头说要听这一出,另几个人就嚷嚷着要听那一出,绿幞头不知什么来路,但也带了几个跟班,不多时,跟那几个流氓对骂起来,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阿娘!”   有孩子被冲离了娘,尖锐地啼哭起来。   说书人本还站在台上,一见人动手便要躲,却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把椅子,直朝他门面撞来。   说书人吓傻了。   那椅子腿直直冲着他。   他闭上眼,下意识用手挡在前。   “全部安静!”   不知是谁大喊。   说书人睁开一条缝,一个军装大汉背对着他,手里还举着一把缺了腿的椅子。   “谁闹事,站住来!”大汉道。   两个流氓想逃,立刻有人喊:“军爷,是他们!”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军装的男人冲出来,三两下制住了要逃的几人。   “什长,闹事的一共七人,全都在这儿了。”底下有军人禀报。   “拉到衙门去。”那什长说。   听到衙门一词,立刻有人腿软了,但还有两人喊着,自己是某某家的亲戚,让那军装大汉放人。   “就算是节度使他老子,今天也得去衙门报道,拉走!”军装大汉道。   底下的军人动作利落,该捆的捆,该堵嘴的堵嘴,没两下就把人弄出去,拉衙门去了。   “吴什长,辛苦了。”宋菽这才从后台出来,对军装大汉拱手道。   “宋掌柜的别客气,以后这等闹事的小人都交给我们兄弟处理便好。”被宋菽称作吴什长的军装大汉道。   宋菽得知易安纸坊的异动后,就有些担心,所以刚才去找袁三郎,想借几个人来用两天。   没想到袁三郎不仅没拒绝,还一口气拨了十个精壮的士兵给他,也不拘用到哪一天,包了吃住便好。   宋菽刚带人回来,就有伙计来报,说是书馆里闹了起来。   他便让吴什长带着人从后台进来。   这些兵果然是训练有素,动作利落得很,三两下把捣乱的人都清理走了。   袁三郎派来的吴什长官虽不大,但在军营里也是老资格的人物,大风大浪经历了许多,对安保工作也有几分心得。   不一会儿,他便弄清了宋记商场的地形,将手底下的九个兄弟安排得妥妥当当。   宋记商场忽然来了兵。   逛商场的客人也有过一丝慌乱。幸好义成军从不扰民,在百姓中的名声不错,倒也没惹出乱子。   后来客人们发现,这些兵不仅不会打扰他们,而且因为他们的存在,商场中的秩序也好了几分,便安下心来。   客人们安了心,李掌柜那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   今天闹场的几人,除了几个小流氓,都是他从各家借来的,这样被抓去了衙门,那些个酒楼食肆的掌柜还不得恨死他?!   那宋四郎怎么突然之间跟军营的关系这么好了,竟然能从义成军的营里借到兵,他们义成军不是从来不管民间之事么?   李掌柜回到自己的宅子里,洗干净脸上抹的灰。   李节度使已经给了他那么多粮,要是做不出点样子来,以后他的日子还怎么过?李掌柜日思夜想,终于在看到纸坊门口,两个打闹的孩子时,茅塞顿开。   大人闹场会被捉,那孩子呢?   孩子不懂事,闹闹也是有的,还能跟小孩子计较不成?   李掌柜想到此,露出了笑,立刻叫底下伙计去街上找找,找两个能打的小乞丐,他有用。   伙计动作还算快,给他找了两个十来岁的小乞丐,都是男孩子。这些孩子从小流浪,李掌柜很轻易就收买了他们,让人给他们打理干净,换上好料子的衣裳,然后又招来伙计。   “你带他们到宋记的院子里去玩。记住了,来一个孩子吓走一个,务必让他们耶娘再也不敢带来宋记。”李掌柜道。   “掌柜的,那儿有兵啊。”伙计哭丧着脸。   “怕什么,他们还能打孩子不成?”李掌柜道。   “我怕他们打我……”   “没出息,快去,否则休想要这个月的工钱。”李掌柜狠狠在他脑门上拍一掌,把伙计和两个小乞丐都赶了出去。   伙计苦着脸,他不过想安安生生做份工,赚点钱帛,好早日娶上媳妇,怎么就碰上这鬼差事。   “跟我来吧。”差事虽不好,却也不能跟工钱过不去,他挥挥手,让两个小乞丐跟上。   自从来了宋记,吴什长那队人过上了顿顿鸡鸭鱼肉的好生活。   奢侈,真是太奢侈。   宋记每天包三餐,早上有豆浆馒头粟米粥,以及各种开胃小菜,有时还有油条、葱油饼和各种带馅的馒头。中午晚上至少一个大肉,还有小肉若干,馒头吃到饱。   在宋记几天,吴什长那队人肉眼可见得胖了一圈。   而且更重要的是,宋记的掌柜对他们并无优待,宋记所有的工人都能享受这待遇。   难怪他们的小将军不愿回军营。   天天都能吃得那么好,换作他们,也不想回啊!   唯一不好的是,他们巡逻时,总能撞上小将军的目光。   那目光不太友好,在校场上被小将军修理过的吴什长,每每遇上都要抖三抖。   今天他负责宋记商场的院子。   为了不打扰客人,他找了个视野好的角落站着,尽量让自己与墙壁融为一体。   然而,吴什长余光瞥到一双眼睛。   他看过去,小将军正在人群那一头,仿佛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不太友好。   宋阿南不怎么喜欢这队来当保安的兵。   他的功夫是整个军营里最好的,明明都有他在了,宋菽为什么还舍近求远,去弄了这么一队兵来给他添堵?   他们能有他能打吗?   “他们是没你能打,但人家能讲道理,你能吗?”对此,宋菽说道,还瞥了眼他的嘴。   宋阿南:……   院子里很热闹,宋菽在这里放了滑滑梯、跷跷板和秋千,来玩的孩子们从三五岁到十二三岁不等。甚至有已经成亲的小郎君小娘子,也忍不住尝试一番。   宋阿南也没玩过。   不过他凭轻功就能飞檐走壁,谁会稀罕这种破烂玩意儿。   吴什长被小将军的眼光看得直冒冷汗,细数了自己今天做的事,除了中午贪嘴,多吃了一块肉,似乎也没做错什么。   小将军为什么还一直瞪着他?   吴什长转头,余光不准确,他还是得仔细确认一番。   然后他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小将军看的才不是他,而是院子中间的那个小娘……不对,小郎君玩的滑滑梯。   “不准你玩这个!”   “这是我的,你走开!”   “凭什么不给我们玩!啊!你打人!”   “呜哇!娘娘!呜呜呜呜呜!”   “哎你这孩子怎么能打人呢?不哭不哭,宝宝不哭。”   “我要去告诉我阿耶,你竟然打人!”   “就打你怎么了?”   “啊!”   忽然,院子中的游乐区乱成一团,两个十来岁的小郎君穿着精致,一把将玩跷跷板的小郎君推到地上,又把秋千上的小娘子拉了下来。   吴什长连忙上前劝阻,可那两个小郎君不理不睬,霸占着游乐区,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什么人啊!”   “你是宋记的保安吧,你也不管管?”   “好不容易带我家孩子来一趟,怎么碰上这种糟心事。哦,宝宝不哭,阿娘揉揉。”   吴什长有点急了,可眼前两个毕竟是不是自家的崽,那俩孩子比他小了二十有余,让他对小孩子下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可周围又乱成一团,宋记人流又大,不断有人围了过来。   宋掌柜叫他们来是维持秩序,现在院子里秩序乱成一团,他必须得管管。   可到底要怎么管?   吴什长正一筹莫展之际,就见他们小将军大步而来,干脆利落提起其中一个小郎君,往另一个身上一丢。   “哎哟!”   两人撞到一起,撞出了鼻血。   旁边一个刚才被欺负了,一直抱着阿娘哭的小男孩回头,眼睛还含着泪,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替他报仇的小哥哥。   “吴什长。”宋阿南道。   “在。”吴什长立刻立正站好。   “捆了。”宋阿南道。   他才不管这两人多大,不过比他小个三四岁,他六岁那会儿闯祸就被上军法了,这俩小崽子就是被罚得太少,才那么熊。   吴什长立刻拿来绳子。   宋阿南坐到空出的秋千上,矜持地荡了两下。   还不错。   捆起人带到后面后,吴什长问了那两小乞丐,可谁都不肯说出自己家住何方。   宋阿南随后赶到,毫不留情地一脚下去,其中一小乞丐终于吐出露了实情。   “送你们来的人,是不是李掌柜?”宋菽听了吴什长的禀报,也到了后头关人的柴房。   两个小乞丐点头。   他们听带他们来的人喊过对方,似乎就是这个名。   “你们在我这里做错了事,本来应该赔钱的,不过念在你们无家可归,也可以做活补偿。如果做的好,之后可以留下来,工钱与旁人一样,你们可愿意?”宋菽道。   “愿意,愿意!”两个小乞丐争相点头。   有吃有住,还有工作,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比起这个,李掌柜给的那点钱帛衣裳,顿时就失去了吸引力。   “那你们就跟着他吧。”宋菽道,看了眼宋阿南。   两个小乞丐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们的鼻血才刚止住。   “跟我来。”宋阿南面无表情。   “你们没看错?”尹戎坐在堂中,亲自打磨一把小匕首,这是要给他孙女的礼物。   “禀将军,绝对错不了,就是小将军,属下还见到一名北营的什长。”尹戎的亲卫道。他今天本是休沐,与两个友人一起外出用餐,走进宋记大门,却见小将军提起一名闹事的小郎君。   他不敢声张,立刻跑回府里告诉老将军。   “他在宋记做什么?”尹戎问。   那亲卫想了想,小将军今天做的事仿佛是护院,可看他穿着打扮,更像是个跑堂的,遂道:“许是跑堂的,也兼做护院。”   跑堂?   尹戎打磨匕首的手停下,他那儿子他最知道,自从他娘走后,话就少得可怜,让他去当个天天要说许多话的跑堂,不如去后厨砍瓜切菜。   “去给本将拿套便装来。”尹戎站起,他倒想去瞧瞧,他那小儿子是怎么做跑堂的。   *   计划又一次失败,李掌柜气得肺疼。   “掌柜的。”伙计还没进门,两个茶杯唰唰碎在他脚前。   “掌柜的,有两个青州来的壮士,说要找您。”伙计绕过那对碎片,跨进门道。他真的是受够了,听说宋记又在招工,要不他干脆把这头辞了,去那儿谋个差事吧。   “青州来的?”又要扔茶杯的李掌柜,手僵在半空。   “李掌柜,不过一家小小酒楼,节度使给了你那么多粮食也搞不定,便只好派我们来了。”两个黑壮的汉子进来,扔下一包东西。   李掌柜弯腰去看,那东西露出一角来,李掌柜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两位,不过是小打小闹,用这东西就……”李掌柜声音虚了下去。   “我们接到情报,尹戎的小儿子常常混迹于宋记商场,这小子难缠得很,节度使要你把他干掉。”其中一个黑壮青年道。   “尹小将军武艺高强,我哪是他的对手。”李掌柜的汗滑下,流进了他脖子上的褶子里。   “你当然不是。”黑装青年道,“但这家伙是。”   那人指着地上的东西:“你到时只要把它绑在身上,点燃,然后冲向尹暔,乓!一声而已,这小子就能灰飞烟灭,你讨厌的宋记火锅也不复存在。”   “那我不就……”李掌柜声音干涩,惊恐地瞪着眼前的人。   “节度使不养废物。你妻儿已经被接进节度使府,若你有些用处,他们便可衣食无忧。”黑壮青年道。   李掌柜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李有禾以妻儿相胁,他不干,也得干了。   宋记商场里人声鼎沸,尹戎和部下穿着便装走进去。   “将军,属下查过了,这间商场是一名姓宋的农户所开,他本是大涂县相河村人士,他在城郊还有一处产业,是两间作坊和一间食肆。从户籍上看,他们家一共七口人,有一人当兵未归,另外还有一名没有入籍的少年。”   “多大?”   “这个,事情仓促,属下还未来得及查清。”就刚才那些内容,还是他看到小将军后,命人去查的,时间有限实在查不了太多。   尹戎没再问。   自从尹恆改了户籍政策,他义成境内就没有落不了籍的人,跟宋家的人在一起,却不落籍,极有可能是他小儿子了。   这间商场挺大,里面各种店铺都有,新鲜得很。   看外头的巨幅画像,顶楼似乎还有一种叫火锅的吃食,既然知道小暔在这里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忙着找,先吃点东西吧。   尹戎想着,带着他的人上顶楼吃火锅去了。   宋阿南把刚才那两个小乞丐,安排到后头帮忙干一些粗活,自己则去了顶楼的火锅店。这时候店里最忙,排队的人都能挤到楼梯间里,他上去帮着上菜,也好减轻些负担。   他拾级而上,上了二楼,又转身往上。   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中间有个转角,他顺着转过去,刚要抬腿往上,立刻缩了回来。   “诶你怎么突然后退啊!”跟他后面的人被踩了脚,不满地道。   “对不住。”宋阿南道,绕过他匆匆往下。   刚才那三楼的楼梯间果然排着人,而排在最后的那人……看背影都知道,那是他阿耶!   老头子怎么跑来这里吃饭了,还……   阿南一闪身,躲进展示棕绑床和蚕丝被的小隔间。   他探出一点头,二楼的男装成衣柜台处,一名他阿耶的亲兵正在跟人还价。胭脂柜台前,另一个亲兵正在给媳妇挑胭脂,还笨拙地把试用品图自己脸上看效果。   这楼上楼下竟然都是西营的人,这下他出不去了。   他的北营虽然由大哥代管,但还是听他的,他不让说就不说,可西营不同,那是他阿耶的人,才不会管他有什么要求。   “你怎么在这儿?”宋菽进来,后面还跟了两个妇人。   宋阿南一瞬间手足无措,支支吾吾道:“看……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宋菽不太相信,但有客人在旁,也不好多问,干脆让阿南来帮忙,给这两位女客展示他们的蚕丝被。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宋阿南便乖乖给宋菽帮起忙来,被指挥得团团转。   等那两个女客挑完东西走后,宋菽才在当样品的床上坐下,敲敲自己的肩膀。宋阿南见状,自然而然地替他按起肩膀来。   宋阿南很会控制力道,宋菽要他用力就用力,要他轻一点便轻一点,宋菽舒服得眯起了眼。   好一会儿后,宋菽才终于问道:“你在躲什么?”   刚才宋菽带着客人上楼,一眼就看见宋阿南,但他不知看见了什么,身法极快得转进这间房里。这房间有扇门,是整个二楼唯一相对私密的空间。   宋阿南不说话。   他还是没想好究竟能不能告诉宋菽他的背景。   他本以为宋菽不爱结交权贵。可来到恒州城后,他与谢婉、与尹恆的交情渐深,倒比当日对杨剑的态度亲切许多。前些日子,更是主动去找袁三郎借了人,似乎毫不在意有人将他和尹家联系在一起。   宋阿南按摩的手停了下来,搭在宋菽肩上,不自觉得使了力。   “为什么找袁三借人?”他问。   “因为便宜啊。”宋菽道,训练有素的专业保安,包吃包住不用工钱,这么好的事情上哪儿找?“你轻点,疼。”   宋阿南这才惊觉自己捏住了宋菽肩膀,连忙放手。   然而想一想,事情仍然透露着古怪。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宋菽抬头,看向身后的阿南,笑得有些狡黠。   他这么一说,宋阿南才弄清这股违和感是哪儿来的。   北营是他们尹家麾下,统领着义成七州的正规军,就算宋菽与他们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也不过是一些价值不高的豆油,袁三郎根本没有理由,要把手下的士兵借给他用。   但是,袁三郎却借了。   “原本,我是想找尹恆的。”宋菽说。   那次他与尹恆提要求时,便有这想法,但后来又改了主意。   “那天在军营,我只顾着看你比赛,却不曾深想。晚上睡不着,我便把这些日子的事情都理了一遍。”宋菽站起来道,“沈二郎原本不肯卖,后来却卖了我赌庄。袁三郎本来只想买五六坛,最后却一口气买了二十坛豆油。阿兄说你那些日子不在,是替他买胭脂去了,买个胭脂而已,我问你时为何要躲?”   宋阿南语塞,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懂说谎,宋菽这一桩桩事情问出来,他哑口无言。   “那天我惊了马,你是从北边来的。谢婉曾说,沈二郎肯卖赌庄是因为借到了园子高兴,可当时的尹恆与沈二郎并不交好,这其中显然缺了一环。   “袁三郎那笔生意是你谈的,庞六郎不在场,我倒想知道,这炒菜的豆油,什么时候也成了军事机密?另外,他那些种子,也是你给的吧。”   宋菽步步紧逼,宋阿南不自觉得后退,退无可退靠在墙上,宋菽两手撑住墙面,将他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两人离得非常近,宋阿南甚至能感觉到,宋菽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脸上。   “你的武功那么高,整个军营也没人打得过,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宋菽又说,“听说,尹大将军的小儿子单名一个暔字,武功盖世,是军中的英雄。”   他猜到了。   宋阿南愣住。   “原本我没往这处想,可上次在军营,他们虽装作不认识你,举手投足间的崇拜,却掩饰不了。”宋菽说。   宋阿南深深吸了口气,心脏砰砰狂跳,他甚至觉得胸腔太窄,困着他狂跳的心,隐隐作痛。   “看来我猜对了。”宋菽笑,放开了宋阿南。   宋菽转身,宋阿南连忙去抓他手臂:“我……”   “嗯?”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宋阿南难得又说了长句。   那声音有些哑,带了点软糯的央求之意,轻轻挠着宋菽的心。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生气,他自己不也有秘密瞒着宋阿南么?人与人之间有些小秘密无妨,毕竟宋阿南待宋家、待自己,一直极好,他不会因为他的一点隐瞒,就否定那所有的好。   找袁三郎借人,一是划算,二也是试探。   他刚推测出阿南的身份时,自己都觉得脑洞太大,可仔细想想,这逻辑似乎也没问题。而当袁三郎爽快答应借他人时,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阿南的想法他大约也知道,毕竟自己曾在他面前表示过,不想站队。   如果尹家的小儿子在自己家里住过的事情曝光,那么即使自己不站队,外界眼中,他和尹家也是一条线上的了。   原本他的确不想。   可如果那是阿南的家,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我……”宋菽一直不说话,宋阿南急了,又想找点话来说。   “站住!”   “把他围住!”   “你们不要过来,否则我就炸了!”   “啊!”   “大家不要乱,依次下楼不要挤!”   “快点,你带百姓疏散,你们围住他,别让他点火,我去叫老将军下来。”   外头突然一阵骚乱。   小房间里也听到了。宋菽顾不上阿南,快步出去查看。   只见易安纸坊的李掌柜高举着已经点燃的火折,外衣被扯了开来,正发了疯似得大喊:“让开!都让开!不然我点了!”   “别过去。”宋菽还要向前,宋阿南一把挡住他。   “小将军。”尹戎亲兵的领队看见他,立刻跑来报告,“属下发现此人行踪诡异,衣服里似乎藏了锐器,扯开一看才知道是炸药。”   宋阿南看他一眼,知道是锐器还不先把人弄出去再说。   这事要罚,但不是现在。   他让那亲兵陪着宋菽,自己走了过去。   尹戎的亲兵和吴什长那一队人合作,百姓已经陆续疏散,大家从楼梯下去,离这里还算远。   宋阿南细扫了李掌柜的腰一眼,上面绑了许多火药,要是在这里爆开,搞不好楼都要被他弄个大窟窿出来。   被围在中间的李掌柜,一眼就看到了宋阿南。   他双眼发红。   这就是他要找的人,只要把他弄死,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如果完不成任务,不仅他自己要死,妻儿也保不住,但如果完成任务,他死了,妻儿却可以活下来。   他满心满眼都是儿子喊他耶耶的模样,甚至已经忘了炸药包是绑在自己身上的。   李掌柜一手拿着引线,一手拿着火折。   火苗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摇曳,几次都差点要亲上线头。   “尹暔,出来!否则我就把这里炸了!”李掌柜喊。   吴什长看向宋阿南,此时此刻,他不能不暴露身份了。   围着李掌柜的几个士兵自觉散开,宋阿南走了过去,道:“找我?”   “你就是尹暔?”李掌柜只看过那两个壮汉给的画像,并不能十分确定,只是年龄看起来的确很像,周围的士兵也对他很是恭敬。   宋阿南点头。   看来这人是冲他来的。   李掌柜身材矮胖,动作从未这么利落过。   他手腕一抖,火烧上引线。   拔腿狂奔。   宋阿南闪身,拔了一旁尹戎亲卫的剑。   剑出鞘,迅速一扫。   紧接着,他竟然伸手抓住了火药。   “小将军!”   亲卫大骇。   吴什长也立刻要奔来。   宋阿南理都不理,把连成串的火药从李掌柜腰上扯下,用力一甩。   即将爆炸的火药被甩出窗外。   “ 不要!”吴什长大喊。   可是来不及了。   吴什长看着火药飞出,那外头,可全都是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1章 第七十一桶金   “不要!”   吴什长大喊, 可是为时已晚。   引线已经点着,□□被扔了出去, 细小的火光闪过一个弧度。   火锅店外, 是拥挤的人群。   “趴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吴什长见识过□□的厉害, 应声趴下,其他人也纷纷卧倒。   预期中的巨响, 却没有来。   “炸了吗?”   “好像还没有。”   “□□呢?”   吴什长冲到窗口一看,人都已经被疏散到宋记的围墙之外, 草地上只有滑滑梯、秋千和跷跷板,哪里还有□□的踪迹。   “□□呢?”吴什长遍寻不到,甚至撞着胆子跑下去,细细搜索了一圈。   那行将爆炸的□□竟然不见了!   “是不是被过路的鸟叼走了?”   “傻X, 就算叼得走也会爆, 现在连半个响都没!”   宋阿南指挥人把李掌柜捆起来,看了眼自始自终站在一旁的宋菽。   宋菽松了口气,他的空间里时间是静止的, 只要他不把□□拿出来,那东西便会一直维持着将要爆炸的状态。   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真不敢让它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失踪。现在,□□是离了所有人视线后才不见的,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就让它成为一桩悬案吧。   “尹暔你个小兔崽子!”这厢宋菽才松了口气, 就听楼梯那儿噔噔噔几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从楼上冲下来, 指着宋阿南大喊。   宋阿南神色平静,他早知道阿耶在上面了,这会儿见到也并不惊慌。   也幸好宋菽聪明,已经猜出他的身份,否则阿耶乍然出现,他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将军。”尹戎一出现,立刻有亲兵上前禀报,低声向他简述了事情经过。   尹戎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李掌柜:“带回去,让尹恆亲自审。”   “是。”亲兵拱手,立刻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提起李掌柜,把他带下楼去。尹戎又交代了另几个人,到院子里仔细搜一搜那失踪的□□。   李掌柜被带走后,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尹戎的亲兵都下去找□□了,吴什长等人也没接到宋菽或者阿南的指示,只是简单地整理了下被弄乱的柜台。   而那对父子站在商场二楼的两头,一声不响地对峙着,把所有人的神经都拎了起来。   宋菽打量了尹戎两眼,长相来看,百分百原装国产,那么阿南的混血特征,应该是来源于他的母亲。   吴什长心里捏了把汗,听说尹将军教育儿子的方法粗暴得很,他们小将军六岁的时候调皮捣乱,就被他上过军法。如今离家两年不归,这猛然被抓,也不知道会被怎么罚。   有几个伙计上了楼,他们刚刚已经见到闹事的李掌柜被拖了出去,此刻大着胆子上来,楼上安静得诡异。   他们天天接触客人,最懂察言观色。   这气氛之所以诡异,似乎是因为他们的南管事和那个魁梧大汉。   魁梧大汉似乎很生气,狠狠瞪着南管事。   南管事却很平静。   也是,他们听豆油坊的人说了,他们南管事可是打遍军中无敌手的,虽然那个最厉害的小将军不在,但已经很厉害了!   他们南管事这么厉害,肯定不怕这个魁梧大汉。   “跟老子回去!”尹戎道。   宋阿南扭开头:“不要。”   尹戎眉毛一抖,差点拔剑。   亲卫立刻凑上来,贴着他耳朵道:“将军,大公子说过,小将军吃软不吃硬。”   大儿子说得对,老子怎么给忘了!   尹戎心里想道,他调整了下表情,走向宋阿南,放低了声音道:“小暔,跟阿耶回家。”   宋阿南这回果然没拒绝,他下意识看了眼宋菽,宋菽温和地笑笑,用口型说:“去吧。”   “嗯。”宋阿南点头,不太情愿地跟尹戎走。   “刚才那人说什么?”   “阿耶?那是南管事的阿耶?长得好壮实。”   “那人还带着剑,看起来真吓人。”   几个宋记的伙计聚在一起,低声道。   尹戎的亲兵正要跟着离开,听到那些人的议论,假咳一声打断:“不要议论将军。”随后,也下楼走了。   “他刚刚说什么?”其中一个伙计问,他用中指揉揉耳孔,怀疑自己听错了。   “将军?将军是指南管事的阿耶?”另一人道。   他这一说,剩下的人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恐的表情。   ——他们的南管事,竟然是将军的儿子。   ——恒州城里这个年纪的将军还能有谁?   ——他们的南管事,竟然是节度使的儿子!   ——看他年龄,怕就是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小将军尹暔!   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宋记真是太厉害了!   他们的东家真了不起!   几道视线唰唰唰聚集向宋菽,然而他脸上一派平静,拍拍手道:“去通知所有柜台,把这里收拾一下,傍晚继续开店。”   宋阿南走了,但生意还要继续。   吴什长那一队人也还在,帮着一起收拾了残局。   晚上,宋记商场照常营业,中午那场插曲没有造成伤亡,百姓间虽有所议论,但也没掀起太大水花。   “听说午间火锅店出了点事,你没事吧?”傍晚宋菽回家,三娘正巧也从城外的作坊回来,见了他便问。   “没事,阿姐放心。”宋菽道,笑得有些勉强。   “阿南呢?”三娘又问。   宋阿南是节度使儿子这件事,只有宋记几个伙计知道,还没有传出来。   “他回家了。”宋菽也没多说。   “他家在恒州城?”三娘惊奇,此前从未听阿南谈起过他家。   宋菽“嗯”了一声,没什么精神。晚餐很丰盛,他却只动了几筷子就饱了,钻进房间打算早些休息。明天相河村的红薯就要到了,他得连续忙上好几日。   房间里的小桌子上,还放着烛台,上面有一根烧到一半的蜡烛扭曲着,烛泪流到一半便凝住了。   宋菽有些困,从空间里拿出打火机,走到桌旁。   喀嚓——   打火机燃起,红蓝色的火苗在漆黑中摇曳。   他都走了,我还点什么蜡烛。   宋菽自嘲。   阿南说的怕黑不过是借口,他心知肚明。只是他没有说穿,他便也只字不提。时间久了,便养成了夜夜点着蜡烛睡的习惯。   收起打火机,宋菽脱掉外袍,爬到上铺。   把被子卷一卷抱在怀里,睡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他已经梳洗好,牵着马出了宋宅。   最近常常忙着商场的事,作坊那头他倒去得少了。他家的红薯前两日已经丰收,宋河在相河村也待了好几日,今天就会带着收获的红薯过来。   宋菽骑马,顺着大街出了南城门,不久便来到他家作坊的所在。   空地上人群松散得排列着,嘿哈声整齐响起,拥到一起,仿佛要掀翻那天。   宋菽下马,立刻有人过来替他牵走马匹。   这么多人同时出拳,每一拳都掀起猎猎风声,宋菽心血来潮想多听一会儿,便在队伍中转了一圈。   这些人排得虽然松散,但都是面朝一个方向的。通常,他们所朝的方向,便是领拳的宋阿南。   也不知道今天是谁。宋菽往那方向看去。   只见那领头一人身量并不高,看肩膀的宽度,似乎是个半大小子。   宋菽加快了步伐,几乎奔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宋菽脱口而出。   宋阿南一拳击出,收招停下。   后面的吴什长替他领起了拳,宋阿南走向宋菽。   “你不是回家了?”宋菽意识到自己刚才声太大,这会儿尽量保持着正常音量问道。   “嗯,回来了。”宋阿南道。   昨天他阿耶把他带回去后,几乎要进行三堂会审。   还好他大哥反应快,带着尹莲匆匆赶来,他阿耶一见到可爱的孙女,再大的气也消了大半。   最后也就象征性得问了几个问题,并不怎么激动。   “他不生气了?”宋菽狐疑,昨天尹大将军那样子,分明就是很气宋阿南跷家,也能看出他很担心儿子,怎么今天就这样把他放出来了?“你是不是又自己逃出来的?”   “没有。”宋阿南斩钉截铁,他这一次可是光明正大,得到他父兄同意才出来的。   “小兔崽子。”城北节度使府,尹戎骂道。   昨天他终于逮到两年不归的小儿子,好不容易才把人哄了回来。回来后,他就想问问儿子的近况。   然而小兔崽子极不配合。   问他:“你这两年干嘛去了?”   他想了半天,吐出两个字:“种田。”   尹戎被他气得要吐血,家里好吃好喝,还派了美女伺候他,他竟然逃出去种田?!   尹戎告诉自己要冷静,可别把刚哄回来的儿子又吓跑了。   “你喜欢种田,可以去北营跟着袁老三种,何必在外头流浪,家里不好吗?”尹戎捏了把汗,万一这小子要真说家不好可怎么办?   家里也没有不好,宋阿南想,尤其二哥不在,他能安心许多。   一开始在宋家住下,是为了报答他们。后来是因为放心不下。再后来宋菽回来,他们的生意一步步做大,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可他迟迟不愿动身,甚至害怕宋菽知道他的背景,把他赶走。   “没有。”想了许多的宋阿南言简意骇。   “没有不好你为什么不回家?”尹戎像只暴躁的狮子,急切地来来回回走着,就连他最爱的小孙女都安抚不了他的暴躁。   面对父亲的问题,宋阿南不得不又重新思考了一番。   思来想去,浮现在他眼前的总是宋菽那张脸。温和的,狡黠的,气恼的,好像这些日子的每时每刻,都被他所填满。   “宋菽。”宋阿南说,因为宋菽,这就是他的结论。   “宋菽?”尹戎停下,两根粗黑的眉毛倒竖而起,“谁?”   “阿耶,是……”   “你别说话!”尹戎打断企图打圆场的长子。   “是……”是谁?宋阿南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是宋记火锅店的东家,是他这些日子名义上的兄长,是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是给他做火锅、做番茄鸡蛋面的人,是那个什么活都爱叫着他干,却也会花一金给他买一车辣椒的人。   尹戎看见,不苟言笑的小儿子脸上,竟浮现了笑容。   他嘴角上扬,左边脸颊上有个小酒涡,跟他母亲笑起来的样子,一模一样。   “罢了。”尹戎瞬间泄了气。   儿大不中留,这小子既然在家待不住,出去看看也好,省得整天不是练功就是练兵。   最后,尹戎只是要求宋阿南常回家,也常去一下兵营,便放了他走。   那时已经有些晚,宋阿南多年未归,想想还是在家里留了宿,尹戎本还挺欣慰,谁知今天一早,宋阿南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翻墙跑了。   “小兔崽子!”尹戎骂道。   *   宋河一马当先,进了宋记作坊的地界。后面跟着几大车红薯,足足有一千四五百斤。   “大丰收!这红薯真是高产,最少的人家也收了大几十斤。除了我们家,还有好几家收了千来斤的。”宋河利落地跨下马,往宋菽和阿南那儿大步走去。   “井窖已经都清理好了,阿兄让大伙儿先把红薯安顿在那儿吧。”宋菽道。一千多斤红薯不算多,但也不少,能做许多事了。   早拳散了,其他人搬红薯的搬红薯,准备开工的准备开工,宋阿南却没走,问宋菽: “做什么?”   “记不记得你吃过的酸辣粉?”宋菽问。   “嗯。”阿南点头,忘了是哪一次,宋菽要叫他干额外的活,便给了他一包自煮酸辣粉。那里面也有辣椒,所以买来辣椒后,他以为宋菽也会做这个,可惜他迟迟不动手,害得他还失望了好久。   “咱们先来做这个。”宋菽说,他已经在作坊里空出两间车间,专门用来制作红薯粉,“你去叫几个人来,先洗个两百斤红薯。”   宋阿南二话不说,立刻去了。   工人挑来水,倒进事先砌好的池子里,开始洗红薯。   “东家,这红薯您要拿来做什么?”宋菽过去时,有人问。   “拿来做粉丝。”宋菽说。一百斤红薯大约能出十七八斤粉条,挺耗粮食,但是贵在好吃。   “粉丝是什么?”   “您不像上次那样做薯片和薯条么?”这个提问的是从相河村跟着宋家过来的,亲身经历过红薯刚发现时的盛况。   “也能做些,不过粉丝的吃法更多,煮肉片、凉拌、炖咸鱼干或者放在蔬菜煲里都好吃,而且你们南管事爱吃的酸辣粉,也是用红薯粉丝做的。”宋菽道。   洗红薯的工人都不自觉得看了阿南一眼,阿南也蹲在池子边洗红薯,听到宋菽这话,耳根子竟然红了。   当初不肯走,肯定就是因为这个。   宋菽总是能拿出各种各样的美食诱惑他,害得他自制力为零,每次都乖乖替他干活。   红薯洗干净,宋菽让人把他们投进石磨磨碎。   两百斤红薯也不少了,饶是两个石磨同时开工,也一口气磨到了中午。   午时不到,宋记食肆就排起了长队,这里正临管道,远远就能看到一长条人群顺着官道一字排开,很是壮观。   石磨离食肆不远,排队的人刚好都能看到,便有人大声问:“可是在磨面?”   “不是,磨红薯呢!”磨面的人中有一人大声回道。   红薯?   排队的多是恒州城内外的居民,对红薯一词还很陌生。   但也有常常来去各地的人向他们解释了一番,尤其说到了当日相河村拍卖红薯的盛况。   “两颗就要八百二十文?乖乖,这可太贵了!”   “要是咱们这儿的山上也能发现红薯就好了。”   “不过是一种粮食,怎的卖这么贵?稻米都没这样漫天要价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可晓得这黄金果产量极高,一亩地就可以产上四五十石!”那人又道。   “四五……十石?”   一旁听见这话的人都傻了眼。   他们家里都有种地,一亩地能产上一石多粮食已经很好了,就算有河边的沃土,两石也是极限。今年军营里得了产量极高的粟种,他们也去换了些来,听说这粟种播下去,一亩地能产上五六石。   五六石啊!   要不是他们晓得袁督尉的为人,断断不肯信他这话。   可现在竟然有人口出狂言,说这种果实一亩地便能产出四五十石?   怕不是疯了!   “真的,我刚从大涂县那儿来。相河村那带有不少人家种了红薯,那每一株下面都能结十来个果实,可多了!”   “真的?”那人讲得如此信誓旦旦,有人便有几分信了。   “当然是真的。”那人说,“我专程去买了些回来留种,来年咱们家也种红薯,有了这样高产的粮食,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说到这,听的那几人忽然都不问了。   他们面面相觑,心里想,这么好的粮食,他们是不是也该种一些?   “不如,咱问问?”有人提议。   另一人甚至直接喊了开来:“喂——你们这红薯卖不卖?”   “这么远喊着累不累啊?”一个年轻人道,当下从队伍里出来,往磨红薯的石磨而去。他可看见了,宋记的东家宋菽也在呢,自己可得抓紧机会。   “我这红薯当然卖,不过同相河村一样,拍卖。”宋菽说,“后日一早,我这儿会拿出约一百斤红薯用于拍卖。”   “真的?这拍卖是什么?”那年轻人问。   又有几个人也学着他,跑了过来,围着宋菽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来来来,我给诸位讲讲。”庞六郎接过话头,把他们带去另一边,“上次的红薯拍卖我看了全场的,你们有什么问题问我便是。”   “你且先说说这拍卖是什么?”   “咱得准备多少钱?”   “为什么要后天一早,我这早点买了不行么?”   大涂县一带拍卖已是常事,可恒州城的人从未见过。   庞六郎嗓门大,说话快,而且从来不会嫌烦,一个问题反反复复说个好多遍都行。   原本他身边只围了五六人,奈何中午在食肆外排队的人群众多,不停有人凑过来,也都听懂了这红薯的好处,便也问起拍卖一事。   有他这样反反复复地解释,越来越多人懂了红薯的好处,也越来越多人知道了拍卖一事。   这些人再回自家一说。   城郊的四平村、五安村、六合村,城内的西南角,北城区……等等地方,都听说了红薯的好处。有不少住在城里的人家,那也是有田地的,与农户们一样,也都想着自家的地能高产一些。   “要等后日一早呢。”城里某油条摊子上,两个排队的人说道。   “我得回家多备点钱,听说相河村那次两颗能卖到八百多文!”   “嗐,八百多文那还是好的,我听说有卖到一贯多的!”油条摊的摊主也插了一句嘴,显然也关心着这红薯拍卖一事。   就连城北那些大户人家,也纷纷讨论起这红薯拍卖。   “你去跟宋四郎说,他那些红薯爷都要了,拍什么卖,小家子气!”某家老爷是个爽快人,中气十足地跟管家说。   “老爷,这怕是行不通。听说沈家已经差人去问了,宋四郎那儿说不行。”   “沈家?沈家行事文邹邹的,当然不行,你找几个壮实的护院一起去,吓他一吓便肯了!”   “这个……老爷,尹将军的小儿子在那儿震着呢,您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闹场啊!”   “什么?!”那老爷呛了一口茶,咳得脸都红了。   尹小将军竟然回来了,还在宋家作坊看场子?那杀神可不好惹,他背后还有尹大公子、尹二公子和尹老将军,个顶个儿得不好惹。   话说回来,这姓宋的到底什么来头,尹暔居然肯屈尊给他看场子?   “后日一早你亲自去拍,”那老爷对管家道,“不不不,还是老爷我亲自去,你给我备上钱帛,再备点礼物,这宋家与尹家的关系可不一般。”   昨日宋记事发后,尹节度使的小儿子就是宋记南管事一事,渐渐在城里传播开来。开头只有零星几人知道,渐渐地越传越广,越传越快,几乎到了街知巷晓的地步。   宋阿南仿佛不知道有人在打量他,站得老高,让人往磨好的红薯碎里倒水,他则抱着大木棒尽职尽责地搅和。   “小将军竟然在搅红薯?”   “嘘,别被听到了。”   “那又如何,以前在相河村,他还磨面粉、种地、挖冰块呢!”   “嘘嘘嘘,小将军看过来了,干活去干活去!”   八卦果然穿得格外快。今天一早,城里几乎没人知道,这才过了午时,竟然已经传得街知巷晓。宋菽听到那些人的议论,无奈得很,种地磨面算什么,他还给自己捏过腿和肩膀呢!   调浆完成,宋阿南又按照宋菽说的,指挥人把调好的红薯浆倒入细纱布做的吊包,向大缸里过滤,边滤还边加清水,直到把淀粉滤干净为止。   “接下来静置等沉淀便可。”宋菽说,“今天时候不早了,都滤干净便好,等明天再来撇缸漏粉。”   “得嘞!”工人们道。   “辛苦你了。”宋菽跟阿南说。今天他们可没少被围观,搞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堂堂小将军,竟然被他弄来做红薯粉,似乎大材小用了些,“走,回去给你炸薯条吃。”   宋菽一勾阿南的脖子,拉着他回家。   三娘已经先坐车回去了。宋菽和宋河各有一匹马,宋阿南则是走来的。宋河本想把他的马让给宋阿南,可谁知宋阿南利落地跨上另一匹马,向宋菽伸手:“上来。”   按宋阿南的想法,宋菽的骑术这么菜,理应坐在自己身前,由自己控制缰绳。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身高不够!   最后,宋菽坐到了他身后,抱住他的腰喊:“驾!”   宋阿南:“……”   军营中的红薯也丰收了,尹戎很高兴,晚上多吃了两个馒头。   “这宋记食肆的馒头真好吃!你改天问问小暔,他要会做就教教袁老三,给营里的将士改善下伙食。”尹戎说着,又扒下一大块馒头塞进嘴里。   “我改天去问。”尹恆道,慢条斯理得喝了口粟米粥。   “这啤酒鸭也好,难怪那小崽子不肯回来!”尹戎说。知道自家小儿子在宋记后,尹戎就问了手下不少关于宋记的事,傍晚又让后厨的人买了诸多他家食肆的菜色,端上来一尝,可真是好吃。   尹恆笑而不语。   究竟为什么要留在宋家,怕是小暔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他这个旁观者虽清,却也不好多插手。只是上一次二弟公开自己的断袖之癖,家里闹得是鸡飞狗跳。   要是再来一次,也不知道阿耶会怎样。   小暔皮厚肉糙,打几顿不碍事,可别把宋四郎给赶跑了,他还有用呢。   尹恆盘算起来,现在宋阿南的身份清楚了,他要跟宋家合作些什么,也方便很多。更重要的是,要让阿耶知道宋四郎的重要性,这样以后东窗事发,他也会收敛。   “阿耶,那李掌柜已经审问清楚了,青州来传话的两人跑了一个,另一人和他们安排在城里意图煽动民变的人,已经全数落网。”尹恆说。   “你打算如何?”尹戎吃完馒头,喝一口粟米粥,又拿起了鸭腿。   “易安纸坊遍布义成七州,它不仅仅是李有禾的眼睛,也是他的钱袋。”尹恆说。   造纸技术少有人会,李有禾靠着这门手艺,在义成境内大肆敛财,要不是纸是必需品,他早想法子把人赶跑了。   “我听说,宋家有纸坊?”尹戎道。   “是,阿耶,要清理掉易安纸坊,宋家的纸坊会是一大助力。”尹恆道。   “知道了,你放手去做。”尹戎道,这些事情上他一向很信任大儿子,“跟小暔说,让他走后门多订几只啤酒鸭来,自己天天吃,也不知道弄些回来孝敬他老子。”   尹恆笑:“知道了,我会跟小暔说的。”   *   红薯粉静置了一整晚,淀粉都沉淀了下去。   宋菽让人把上头的水都撇去,用铲子把淀粉产出来,加热水和面。这面与平日的面团不同,是流质的,有些像面糊糊,要和到面从指缝落下绵延不断才好。   面和好,宋菽拿来一个漏子。   这漏子是木头做的,形状像个平底的瓢,只是中间被钻了好些孔洞。   “你们像这样把面舀进去,让它漏出来,拎得越高这漏出来的丝便越细。”宋菽一边示范一边说,“漏下的丝直接进热水汆烫后,再捞进冷却池里,整理后像这样挂到竹竿上,在室内阴干半天,再拿出去晾晒一天即可。”   漏红薯粉是个技术活,宋菽把漏子给了其中一名工人,这工人平日就以心细手巧著称,力气也大,试了几次后便能漏出像样的红薯粉了。   “这样有没有像你吃过的酸辣粉了?”宋菽问阿南。   阿南看着漏出的长长粉丝,点头。   “你剑法不错。”宋菽突然说。   那当然,阿南挑眉。   “刀工怎么样?”宋菽问。   阿南:“……”   他练剑法又不是为了切菜的!   虽然现在褚宁也常常会来恒州城的火锅店,但他要管两边的后厨,实在太忙,宋菽也不好意思再把人弄来做苦力。最后他从宋记的食肆里找了个做饭的妇人,刀工虽比不上褚宁和他火锅店里的砧板,但切切薯条还是可以的。   宋菽让人把猪绞肉和豆腐和在一起,再加上盐、胡椒等若干调料,拍成圆圆的饼状。两面一煎,便是汉堡扒。   汉堡扒出锅时,红薯条也刚从油锅里捞起,再配上一杯冰冰凉凉的啤酒。   宋菽把东西往宋阿南面前一放:“尝尝看?”   宋阿南吃了口汉堡扒,加了豆腐的猪绞肉很嫩,用油煎过的表皮更是又香又脆。他又咬了口红薯条,薯条里面软糯,外头脆,也很好吃。最后来一口冰凉的啤酒,爽快!   “好吃!”宋阿南说。   这东西他才吃了一口,只觉得特别有饱足干,油渍渍的,却不觉得腻。   “好。”宋菽一拍手,跟旁边食肆做饭的妇人说,“今天中午便加这个套餐,一份五十文钱,只卖二十份。”说完后,便让阿南把东西端出去,在还未营业的食肆里,堂而皇之地吃了起来。   宋菽坐他对面,也吃了几根薯条。   “你早饭没吃饱?”宋菽问,这吃相,像是饿狠了。   “吃饱了。”宋阿南脸上一红,慢了下来,转开视线,“别看。”   宋菽偷笑。   何止是他在看,路边走过路过的都看了过来。   “那是不是小将军和宋四郎?”   “好像是,小将军在吃什么?”   “会不会是宋记食肆又出新东西了?”   “闻着好香。”   “香个头,这么远你能闻到个啥?”   “宋四郎,”有胆大的直接问了过来,“你们这是在吃啥?”   “汉堡扒套餐。”宋菽笑眯眯道,“一份汉堡扒、一份红薯薯条加一杯啤酒,今天开始在宋记食肆有售。”   “汉堡扒是什么东西?”   “猪肉做的,油里煎过,很好吃。”宋菽道。   “好香的样子。”说话的这人盯着阿南,看他吃饭的样子就觉得香。   “午间有空,可来尝尝。”宋菽道。   那几人真动了心思。可一问价钱,却缩了手。   五十文!太贵了!   可就单单那红薯,也能卖出天价了。   红薯不过是去年刚刚在相河村后的山里发现的,世上统共也没有多少,像相河村那些手上有红薯的,也都是自己留种或者作为粮种卖钱,还没谁舍得弄来吃。   也就是宋记有这魄力,昨天在做红薯粉,今天又弄了这汉堡扒套餐,这宋四郎的脑袋瓜子里,究竟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吃食?   这些人近来没少在宋记吃饭,宋记的东西和旁的食肆可真不一样。今天推出的这个汉堡扒,更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嫌这东西贵的人不少,但宋记客流量巨大,总有买得起的。有许多大户人家为了尝新鲜,也愿意来宋记买吃食,见到这汉堡扒套餐新鲜的很,当下买个一套两套的也有很多。   仅仅二十套,很快便被售卖一空。   “宋四郎,这套餐你明天可还做?我家郎君想吃呢。”某大家族的小厮说道。   “做的做的,每天二十份,每人限购两份,先到先得。”宋菽道。   此话一出,每天天刚亮,便有城里的郎君、娘子派了小厮婢女来排队,宋记汉堡扒的名气,更是传遍了恒州内外。   “听说你这儿有个汉堡扒套餐,很是出名?”尹恆驾临宋记作坊,立刻有认识他的工人把他引到了会客室,又叫来宋阿南。   宋记作坊的工人对宋阿南的新身份适应良好,毕竟他暴露后也跟从前一样,该干活干活,该发呆发呆。只是一想到这尹大公子就是他们南管事的亲大哥,这些人还有点茫然。   “来干嘛?”宋阿南找了个凳子坐下,没有半点客套。   “开门做生意,怎么像是要赶我走?”尹恆道。   宋阿南不理他,还是那句:“来干嘛?”义成七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每天有许多琐碎的事,他阿耶没耐性理会,全都是他大哥管着,他可不信这人有闲情来逛街。   “阿耶说你们这儿的啤酒鸭很好吃,让你想办法开个后门,给他多带几只回去,那一份忒少,不够吃。”尹恆说,“我看着汉堡扒套餐也不错,要么也弄个几份吧,你侄女喜欢。”   “说正事。”宋阿南道,几只鸭子而已,找人传话便是,他亲自来一趟绝不是为了这个。   “啧,还是那么聪明。我不找你,找宋四郎,已经差人去请了。”尹恆道。话音刚落,敲门声便响了,他的亲卫推开门,请宋菽进来。   看见阿南也在,宋菽并不惊讶,只是跟尹恆拱手问好。   “四郎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尹恆道,拱手回礼,叫宋菽坐,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以后喊我尹大哥便好。”   “尹大哥忽然到访,必是有重要的事了。”宋菽说。   尹恆看看宋菽,再瞧瞧阿南。连说的话都如出一撤,可真是有默契。   “四郎可还记得李掌柜之事?”尹恆道。   “自然是记得的。”宋菽说。   “四郎可知,李掌柜那一处不仅仅是针对火锅店而来,更是要扰我整个义成军辖地。”尹恆道。   “当然。”宋菽毫不意外,这种自杀式袭击对古人而言可能新鲜,但他在新闻里见得多了,“尹大哥是想到法子反击了?可是要阿南回去帮忙?”   李掌柜背后的人是李有禾,那人掌着青州三地,也是颇有权柄的一名节度使,尹家如果跟他发生冲突,很有可能是要开战的。   “不是。”然而,尹恆却摇头,“我想与你合作。”   “我?”宋菽茫然,自己不过做些日用和饮食生意,他们的领土权柄之争,又怎么需要他帮忙。他做的也不是那火器或者盐运之类的。   “宋四郎可知,易安纸坊并非只有恒州城这一家,义成七州,每个州城中都有,还有许许多多的县城也被易安纸坊把控了纸张生意。”尹恆道。   这些宋菽就真不知道了,他本以为易安不过是恒州城的老字号,如今一看,竟是家背后有节度使撑腰的连锁店。这么一想明白,他一阵后怕,幸好自家有阿南,否则那李有禾要是盯上他,他毫无还手之力。   “李有禾行事铺张奢靡,青州三地税收高昂,这易安纸坊也是他一项重要的敛财渠道,更能获取我义成境内的诸多情报。我早有将其驱逐之意,只可惜义成境内并未有懂造纸的家族,这才忍让至今。”尹恆道,“宋四郎可愿与我合作,将宋记纸坊推至义成各地,彻底挤走易安纸坊?”   宋菽一时没答。   尹恆的提议在他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凭借阿南的关系,尹恆对他的信任肯定远远高于其他商贾。况且他贫户出身,没有任何背景根基,尹恆与他合作起来也更放心。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有造纸技术而旁人没有。   “若要挤走易安纸坊,单凭我量大价低,怕是效果不能最好。”宋菽道。   “这我也想过,只可惜若不动用武力,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尹恆道。宋菽说的问题他考虑过,要把一家根深叶茂的商号赶走,绝非一朝一夕之事,除了动用武力,他实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操作。   “义成境内本是有商税的,大哥何不查上一查,你也说了,李有禾铺张奢靡,怕是不舍得拿出钱帛去缴税的。”宋菽道。他可不相信,偌大的易安纸坊,会查不出一点偷税漏税的事情来。   尹恆也是聪明人,听宋菽这么一点拨,立刻茅塞顿开:“四郎果真聪慧!”   不愧是我家小弟看上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个万更!   为了这五天日万,作者生了一脑门子痘痘QAQ大家且看且珍惜。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2章 第七十二桶金   与宋菽沟通好, 尹恆拍了拍阿南的头,收获白眼一枚, 心满意足地走了。   阿南被宋菽赶出去干活, 他得自己静静, 好好想想纸坊的拓展方案。   要是真如尹恆所言,宋记纸坊将替代易安纸坊, 成为义成七州唯一的纸张供应商,利润不可估量。且看尹家的势头, 他们绝不可能满足于一个义成节度使的名头。   如果自己的生意版图能跟着他们占领新土地的脚步一起铺开的话……宋菽在脑中勾勒了一下这个可能,结果把自己都给吓到了。   这样大的生意规模,真的可称富可敌国了。   先不管这些。   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做过这样大的事,还是少想想微妙, 免得自己还没做就开始心慌。   有时间胡思乱想, 不如想想要如何在义成七州铺开他的纸坊生意。   宋菽从接待室出来,直接找到了严卓。   “把地图给我看看。”严卓为了游历方便,弄到了一张嘉王朝的地图, 虽然地形不甚清楚,但该有的州县官道,都是有的。   严卓把地图给他,宋菽仔细研究了一番。   “四郎, 刚才尹公子来,可是跟你讨论了什么事?”严卓问。宋阿南和尹恆的关系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严卓被宋阿南瞪过几次,早有些阴影, 这下更是绕着道走,因此他连跟宋菽说话的机会都少了很多。   “嗯,说了点事。”宋菽含糊道,“你来看看这个,如果要把我们纸坊的生意在义成七州全面铺开,得弄几个作坊?”   宋菽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刚好圈进义成七州。   “全面铺开?”严卓皱眉,“义成共有七个州,除了各州州城,还有下属县城,单单恒州就有十几个下属县城,沧州更有三十来个,你打算在这所有的县城和州城都建上作坊?这不可能。”   严卓在外游历许久,比宋菽对外头的状况要熟悉许多,这一代的路虽不像蜀地那样崎岖难行,但也不好走就是了,若要把生意全面铺开,定要建上许多作坊。像现在这样,恒州城、大涂县城、悦行市的货全都靠相河村的作坊供应,是肯定行不通的。   “怎么说?”宋菽问。   “你看这里到这里,都是山,不高但也要耽误很多时间,这里有河,河面不宽但水流很急。咱们这儿不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也没有运河,要运货还是很不方便。”严卓道。   宋菽点头,他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听严卓这么一说,果然不容易。   “不仅是货运,你要同时开这么多作坊和铺子,能不能租到买到是一点,而且你可有足够的钱财?”严卓又道。认识宋菽之前,他对做生意是一窍不通,但这些日子下来,他帮着宋菽处理了很多事,这些作坊要花多少钱心里也有些数。   “一间铺子少说要两三万钱,若是繁华的地段,十万都打不住。一间造纸的工坊就更贵了,你手下的产业岁赚钱,但也经不住这么花啊。”严卓又道。   货运不方便,可以多建几个作坊,多雇几个脚夫,反正都是钱的事。   可若是手上没有钱帛,那这一切蓝图都是个空。   “钱帛倒是小事。”宋菽沉吟片刻后说道。   “你有办法?”严卓连忙问。   “是有些法子。你对义成七州熟悉,得空先替我看看,如果要全面铺开,需要多少间作坊和铺面。”宋菽道。   严卓已经有了些想法,当场就答应了,再回去推敲推敲便可给出方案。   “你刚才说的筹钱的法子,究竟是什么?”严卓又追问道,“对了,你上次给我出的那卷子我都做完了,有几道题……”   宋菽扶额……又来了。   *   “今儿宋记拍卖,你去不去?”   恒州城新开的浇头汤饼摊上,一个卖柴郎放下扁担,问跟他同桌的男人。   “当然得去,你看我今天只担了一桶油来卖,可不就是为了能早早出城?”同桌的卖油郎道。   宋记作坊虽然能送油,但只接受整坛订购,若要零买便只能出城去他们的作坊。许多人不想走这些路,便催生出了许多卖油郎来,他们从宋记买来油,再挑着担到城中叫卖,也能赚些薄利。   “客官,你们汤饼来了!”摊主亲自端上两碗热腾腾的浇头汤饼,又道“客官,对不住,咱今天要去宋记拍卖,您能吃快点不,要不然就赶不上了。”   “没问题,我们也要去!”卖柴的与卖油的异口同声。   后来再有人要坐下,都被摊主婉拒了。他利索地收起摊车,等两人吃完时,连桌椅板凳也一并收好了。他家就在不远处,很快便把所有东西放好,解下围裙便往城外去了。   去城外的路上,除了这样徒步走的,还有骑骡子骑马,或者乘轿子的。   宋菽那儿拍卖场早就布置好了。买主们一到场,签到领牌讲解规则,都有专人负责,所以来的人虽多,倒也不乱。   因为不知道会来哪些人,宋菽便全都放了最普通的凳子,全是从宋记食肆或者火锅店里匀过来的。来的富户也好,农户也好,先来先选位置,没有优待。   有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家郎君见到此景,立刻要发火。可又一瞧,拍卖场周围,足足有十来个军装笔挺的士兵巡逻。立刻蔫儿了。   他一个文弱书生,哪敢跟当兵的对着干?   那十人正是吴什长那一队,宋菽昨天下工前特意嘱咐,要他们今天穿军装来上工。   原本吴什长还有些疑惑,可见到今日的场面后,就明白了。要不是他们穿着军装晃来晃去,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宋四郎还不给富户和大家族优待,不闹起来才怪。   想到此,吴什长沉下脸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铁面无私。   “尹三!”沈清一拍宋阿南的肩膀,“给我找个好位置呗?”   上次他开赌庄失败,好不丢脸,这次的红薯生意他一定要让那些嘲笑自己的人瞧瞧,自己也是能赚到钱的。   可惜,他没料到拍卖会如此盛况,来得晚了,好位置都被抢走了。   “没有。”宋阿南毫不留情。   “尹三,你太不够朋友了!”沈清对着他的背影叫道。宋阿南理都没理,他自己还没位置得站着呢,哪里去给他找位置?   “切。”沈清最终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跟他来的小厮只好乖乖站在旁边,因为周围全都满了。   好多人,沈清看了一圈。   来之前,他还想着要把力压全场,把宋记的红薯全都拿下,可现在看来好像不可能了。   全城有钱没钱的,似乎都集中到了这里。   第三排左数第七个位置,是泰茂楼的唐掌柜。他身前两排中间的位置,是福康源的窦掌柜。就连画心阁这种地方,都拍了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参加。除此之外,谢家等几个豪门大族也都派了人来,沈清都挺熟,扫了一眼便知。   完了完了,没戏了。   沈清在心里哀嚎。   与此同时,其他的商号和大家族也都注意着彼此。   场中那些农户和小贩早已经被他们忽略了,这些人都想着如何力压彼此,好尽可能多买一些红薯。要知道,红薯这作物还有限得很,如今才是发现的第二年,五年内都不会太普及,自己这儿多一些,别人那儿就少一些,自己便可多赚许多钱帛。   这些人盘算时,宋菽也到了现场。   现场人山人海,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略扫了一眼,也认出几个大家族的人,还有他曾见过的各家掌柜。宋菽想了想,招来庞六郎:“你让人传一则新规,今天的拍卖会,每号限买两组拍品。”   “什么?!”难以置信的咆哮此起彼伏。   甚至有人派了底下伙计回城,跟背后的东家禀报。   宋记的红薯拍卖会,竟然限拍!愚蠢至极,愚蠢至极!那些个富户商贾大摇其头。   没什么钱的农户和小贩,却是仿佛见到了清晨的第一缕曙光。   他们还以为今天买不到了呢!   那些农户和小贩有城里的,也有附近农村的。自从知道了红薯拍卖一事,他们便找出了家里的所有钱帛,打算买上几个留种。   可谁想到,城中的富户们倾巢出动,看那架势,半点也没打算给他们留。   本来,这些人都以为自己肯定没机会了,可宋四郎这条新规真是及时,仿佛一剂强心药,又给了他们盼头。   “第一组拍品!”庞六郎朗声道,如相河村那次一样,立刻有伙计整齐得将他的声音传播开来。   这一次宋菽一共拿了一百多斤红薯出来,有大的也有小的,分门别类弄了六十二组拍品。   跟今次来的人一比,简直少得可怜,不过他也没想再多拿就是了。比起卖粮种,他还是更爱薯条和粉丝。   恒州城毕竟是大城,这一场拍卖会的价钱,竟然比原来相河村的还要更高。   因为有了限购令,有那么些农户小贩抢到了几组漏网之鱼,不过更多的还是在富户们手里,只是因为限购的关系,并没有哪一家能吃下全部,最后的分配还算均匀。   农户还是富户都好,如此均匀分布,便没法垄断了。   宋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以后还要卖红薯粉丝呢,光自家种的肯定不够,如此各家都种上一点,他便能每家每户都收上一些,价钱也会划算许多了。   “宋四郎啊,你这一限购,价钱反而抬不高了,可不划算。”拍卖结束,泰茂楼的唐掌柜跟宋菽道。   宋菽笑笑,从怀里抽出一份请帖:“这点红薯不过小生意而已,唐掌柜若想寻摸点大买卖,两日后宋记纸坊的路演就在火锅店举行,可千万得赏光。”   “路演?”唐掌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纸坊他知道,火锅店也知道,可这路演是什么?   “唐掌柜来便是,在下保证,您会感兴趣的。”宋菽道。   与此同时,福康源、画心阁、新正合等店家,沈家、谢家等大家族,甚至远在大涂县的汪大前、杨剑等人,都收到了来自宋记的路演邀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3章 第七十三桶金   “阿耶, 这路演是甚,您可听过?”傅文拿了邀请函, 给傅老爷子看。   傅老爷子捋捋胡须:“不曾。”   路演。   杨剑从底下掌柜那儿接过请柬, 快速扫完内容, 闭目轻叩了两下桌面道:“准备一下,我亲自去趟恒州城。”   “掌柜的, 您忘了请柬!”吉祥布庄的伙计追出来,汪大前已经钻上了马车。   “给我给我。”汪大前从马车的窗帘后伸出手, 拿了请柬小心放好,嘱咐道,“好好看着店,我过几日才回!”   话音未落, 马车已经奔向城外。   路演当天, 火锅店做完午市便关了门。   宋菽邀请的,基本都是与宋记有过生意往来,并且合作良好的商号, 还有像沈清、谢婉这样熟识的大主顾。   自从发出邀约,这些人没少打听这路演究竟是何物。   避免节外生枝,宋菽什么都没说,让他们来就是了, 就算路演没有趣味,还有免费的火锅呢。   这些人倒不是会稀罕一顿免费火锅的, 但宋菽既然都这么说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便都答应了邀约。   “把这些桌椅都撤走,雅间的那些搬出来放到正中。”午市结束后,宋菽叫火锅店的掌柜安排人手,把点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随后,他又亲自指挥起店堂的布置来。   他把一份事先画好的座位图交给掌柜的,上面写了每一个答应前来的人的姓名。   “去取些硬纸,按这个图纸把每个人的名字都写到卡纸上,然后按次序放好。”宋菽道,这份座位图他跟严卓研究了很多遍,把相互之间交好的放到一桌,交恶的离得远些,而有竞争关系的,则安排了既有距离,又能看见对方的位置。   把交恶的分开,是因为路演上绝不能出乱子。   而一定的竞争关系,却能增加□□味。就好像当年棕绑床的拍卖会,要不是有李二姐在,汪大前也不会被激得三番四次出价。   “其他多余的位置都撤掉,要是有谁带人来,再另外安排。”宋菽又说。   空位置太多,人便会坐得散,而且会给人带来你这东西不受欢迎的印象,所以得全部撤去,保证人都能集中在一处。   等大致布置好,宋菽在几张桌子上都坐了坐,视野不错。   宋记火锅店的大堂里,所有桌椅全部撤去,只留了三张供雅间客人使用的大圆桌,圆桌旁围了一圈凳子,每张凳子前的桌面上,都有一枚折成人立状的名牌。   而在三张鼎足而立的桌子前,立着一个可移动的大木架子,木架最上的横木正中,有一弯钩。   宋菽将画好的宽卷挂上,便好似PPT一般。   第一页是空的,只有两个刚劲有力的大字——路演。   “宋四郎,好久不见!”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时,汪大前走进火锅店。   “汪掌柜。”宋菽立刻迎了上去,拱手致意。   汪大前是直接从大涂县连夜赶来的,上来前先去自家在宋记商场里的分号看了眼,营业额喜人。   “你这里可真是好地方,我的分号半月赚到的钱,比大涂县本店一整个月都多!”汪大前道。   当初宋菽写信邀他加盟时,他有一部分是看着面子加的,毕竟宋家作坊那些工人一年四季的新衣都在他这儿做,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可没想到,开张不过两月,商场分号的收入,已经超过了他的任何一家店铺。   这真是意外之喜。   “你这商场的法子,真是妙!妙不可言!”汪大前竖起大拇指道。   “汪掌柜过奖了。”宋菽道。   跟汪大前客套了些时候,又有一些人拿着请柬登门。   福康源的窦掌柜来时,还提了一壶酒,多亏了与宋记的合作,让他店铺的流水翻了翻。   庞六郎常在城中跑生意,与这些掌柜都很熟,此刻也来帮着宋菽招呼。   杨剑常来恒州城,宋记商场开张后,他也曾来过两次。可今日一踏进此地,却发现又更热闹了几分。   “杨公子先请。”尹恆也刚好到门口,大方地让杨剑先行。   “尹公子比我早到半步,自然是你先请。”杨剑也一派谦让之姿。   “杨公子和尹公子若是都不愿先行,那就在下先进去吧。”比他们落后半步抵达的傅文,昂首挺胸地从他俩之间穿过,又回身拱手致意。   “傅七郎倒真是不客气。”杨剑也跨进了门里。   “宋四郎的路演听着新鲜得很,若不快一点,怕是赶不上了。两位兄台,小弟先走了。”傅文一拱手,果然走了。   “这傅小公子长大不少,好有气势。”尹恆笑。   “还不是跟那宋四郎学的。”说罢,杨剑也走了上去。   路演这种形式,谁也没见过。   真的亲眼目睹后,却也觉得不过如此,只是这宋四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宋四郎究竟是何目的?他的纸坊要扩张,与咱们有什么干系?”   “没准是想要咱们行方便,你看在坐的,谁在恒州之外没点自己的产业?”   “窦掌柜啊,他的福康源就恒州城这一家。”   路演刚过半,后排有几人便讲起了小话。   “这纸张生意赚钱谁都知道,可他一口气要那样扩张,真的行?”   “你没看尹大公子也来了,小将军也在,有尹家在背后,义成七州有什么事情做不成的?”   “看在尹家的面子上,行个方便当然没问题,可也不用把咱们都聚起来听吧,这看得见赚不到的钱帛,挠得人心痒。”   宋菽在台上不紧不慢,前排几个熟悉他行事的人,如傅文、杨剑等都听得很认真。   坐在傅文旁边泰茂楼的唐掌柜瞥了后排讲小话的人两眼,那几个都是开小食肆的,生意上与他的酒楼不能比,眼光果然也差了许多。   这宋四郎哪里会是把人叫来听闲话的,他讲了这么多纸坊未来的规划,无非是需要他们在坐的人帮衬。   宋记有技术,尹家能替他解决许多土地人力的问题,那么剩下的便是钱了。   招工人,买店铺,建作坊,这桩桩件件都是钱,宋家又并非多年积累下的大家族,光靠这两年赚来的,肯定是不够,而在坐的却都是恒州城里有钱的。   他想到这儿,又看了眼邻桌与他并排的谢婉、沈清等人。   唐掌柜能令泰茂楼多年位居恒州城众酒楼之首,眼光与魄力都是不缺的,宋菽所说的蓝图,他很看好。如果真能这样,将宋记纸坊的生意在义成七州九十四县全面铺开,那规模是空前的。   易安纸坊价贵,主顾多是大户。所以在很多县城并不亲自开店,而是卖给当地店家,再由那些人售出。而宋记的计划,则是将这些店家都吸纳进自己的体系,如此一来纸价更贱,买纸用纸的人都会大大增加。   恒州城里早有传闻,易安纸坊背后的东家乃仲华节度使李有禾。   宋记这一扩张纸坊的计划,尹家又参与了几分?   唐掌柜看了眼坐在圆桌最前的尹恆,还有站在一旁,正望着宋菽出神的宋阿南。不知不觉间,这个初来恒州城的农家子,竟然已经成了城内举足轻重的人物。   “今天请诸位来,实在是小弟一人力有不逮,想与诸位一同做这生意。”宋菽道,“按照逸之的推算……”   这笔生意将达百万钱的规模,这在宋菽刚才的演示中,在座的都已经有了估算。可当宋菽真的说出数字时,也还是倒抽一口气。   三百四十万钱,结合尹恆提供的各州县情况,这是严卓最后核算出的,运作这个计划所需的资金。   这些资金将分批投放,有节奏地建立起新的作坊、铺面,让一部分地区先产生效益,最终将宋记纸坊全面推广至义成七州的每一个角落!   “我将这三百四十万分成三百四十份,每份价值一万钱,现在每认购一份,便可在将来分得纸坊利润的三百四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宋菽娓娓道来,还贴心的举了例子。   后排刚才讲小话的人一个个都张大了嘴。   这可是造纸的营生吶!   隔壁州的李有禾穿金戴银凭得是什么?还不是这来钱的生意!   “今天是第一批,我宣布拿出一百份来,各位若要认购,当场交了钱并与我签下契约便可。”宋菽道。   他手下的产业不少,倒不必全都让这些人拿钱,否则自己的股份太少,失去发言权可就不好了。   一百份!   有人快速看了眼在场的,这里每一个拿出一两万钱都不成问题。   尤其像杨公子,唐掌柜这样的,就是把这一百份都吃下也轻轻松松!想挤进这生意里,必须要快!   “宋四郎,不必说了,我要买两份!”   且不说这是造纸的营生,单说宋四郎曾经做过的那些,有哪样亏钱了吗?   没有!   这回不仅是他,还有尹家在背后,把易安纸坊赶走简直分分钟的事。到时候他们宋记的纸就是义成七州独一份的!不不不,就算是出了义成七州,他们宋记这样的品质,这样的价钱,那也是独一份的!   最初讲小话的几人已经心潮澎湃,自觉把自己划入了宋记的阵营。   我们宋记,张口就来。   契约上还有诸多条款,都是要签订之前说清楚的,宋菽便也不急,逐条解释起来。尤其是关于分红的条款,前三年不分这一项,还是让一些手里本就不宽裕的小商号有了犹豫。   这一条宋菽也是反复思量过的。这一摊生意太大,意外不得而知,就算头一年就赚了钱,生意未稳之前,还是不要太急着分钱好,就算是之后的分红方案,也是要再做讨论的。   宋菽独占了二百四十股,是板上钉钉的大股东,发言权很足,到时根据纸坊的发展情况,都可以再论。   解释完,便是认购的环节。   一些只认购一股两股的,便由庞六郎负责。   买的多的才是宋菽亲自接待。唐掌柜买了二十一股,傅文八股,窦掌柜等人也多有认购,最让宋菽意外的,是沈清一口气认购了十股。   “你这纸坊可得好好赚钱,我能不能在阿耶面前扬眉吐气,全看这一遭了!”沈清说,他做生意屡屡失败,这一次跟着宋四郎,总不能再输了吧。   让宋菽意外的是,杨剑一股未买。   吃火锅时,杨剑坐到宋菽身边:“看来你是决定要在义成发展了。”   他看了眼宋菽另一边的宋阿南,还有被几个大掌柜围着敬酒的尹恆:“我手下的生意都收的差不多了,棕绑床坊你若要就都转给你。冬至前,我便要回关中。”   晚上抬着满满一箱钱回家时,宋菽还想着杨剑的话。   一旁宋阿南指挥着手下士兵将装钱的箱子放好。宋菽目测了一下,这小子似乎又长高了。   “有机会,穿你的盔甲给我看看吧。”宋菽道。   作者有话要说:   暗戳戳得脑补一下盔甲Play?(? ? ?ω? ? ?)?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4章 第七十四桶金   “将军, 我们在定州、沧州、易州、赵州、深州、冀州六地的纸坊都遭了祸,尹恆派人以偷税漏税之名逮捕了各铺的掌柜和账房。”   温柔乡中轻歌曼舞, 李有禾躺在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怀中, 听闻此言, 懒懒地睁开双眼。   “偷税漏税?”李有禾重复,仿佛没有听懂这几个字。   一旁的幕僚连忙道:“李将军, 按律义成七州是有商税的,只是从前没提, 大家便当做不知了。”   “跟老子收税,他尹恆算老几?”李有禾推开少女站起来,提了提裤腰,“格老子滴, 老子的纸坊也敢动, 活他妈腻歪了!”   幕僚缩了缩头,他这名主子吃喝嫖赌在行,打仗就……这领地还是当初浑水摸鱼得来的, 要现在跟尹家干起来,肯定要吃亏。   “将军,您别着急,这眼下就要入冬了, 咱们开春后再跟他计较。”幕僚说,“听说朝廷也在偷摸着备战, 到时咱们可以趁乱……”   李有禾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而且冬天上战场那寒风冷冽刺骨,是不好受。   “行吧。”他又懒懒得躺回去,大肚子一挺,让少女给他挠痒痒。   尹恆动作很快,路演结束后的十天内,另外六州州城中的易安纸坊尽数关门封店。又几日后,州下属县城的易安纸坊,也都因各种理由关门歇业了。   易安纸坊一倒,各地立刻陷入纸荒。   盖了宋记红章的纸,一夜之间出现在各个州县。   三娘带了一批,宋河夫妇又带一批人,分南北两路前往各州县设立分号。   原本的纸坊,以及其他作坊中得用的,许多也都跟了去,连严卓也跟着三娘的队伍,一路往沧州而去。   这一路路途远,开店建作坊又需体力,宋阿南从北营中点了两百来人,跟着宋家的队伍一道出行。   宋菽跟阿南一起,也带了一队人,有北营的兵,也有一些宋家的员工。他们从恒州出发,先至定州、易州,抵达沧州后绕回来,再去另外三地,将每一个他们计划开店铺或者建作坊的地方都逛一遍。   那些地方宋菽早已经指定了管事,三娘或宋河夫妇也已经有所交代,具体的事倒不用他操心,但这些人毕竟都是新手,每到一地后帮他们解决遇到的各种问题,却是必须的。   有时,一地去一次还不够,他们得住在州城里,日日跑不同的县城。   这样一圈走下来,宋家诸人再回到恒州时,已经要过年了。   “你回家过年?”晚上临睡前,宋菽问阿南。   在宋家快三年,宋阿南一直是跟着他们过的,如今身份明了,宋菽觉得他还是该回家过。   宋阿南在上铺,他将自己的被子铺好,却没说话。   “还是想留下过?”宋菽又问。   宋阿南还是没说话。   他该回家,可又想跟宋菽一起。   “回去吧。”宋菽说,“过完年回来就是了,我也会去尹家拜年的。”   “……”   “嗯。”   年前几天火锅店格外热闹,还被包场做了一次婚宴。   宋菽让宋阿南管着,自己回了趟相河村。   再回恒州时,却遇尹恆亲自来找:“今次除夕你打算怎么过?”   阿南不在家,宋菽把尹恆请进了正厅,五娘六娘也在,有些好奇地跟了来。她们已经知道了宋阿南的身份,前些日子宋菽三娘他们几个不在时,尹家还派了人来宋家看门,免得家里几个小孩遇到危险。   但尹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阿兄过两天便回,在家弄一桌子菜吧。”宋菽道,他没什么特别的计划,不过是除夕夜罢了,怎么过不是过。   “我家向来与营中将士一起过,要不要来?”尹恆道。   前两天他见到小暔,小暔问他,过年可不可以不回家。   这肯定是不行的,阿耶会发飙,而小暔无非是想跟宋家的人一起过而已,尹恆想了想,反正他家过年人很多,不如都一起得了。   宋家的吃食可是数一数二的,他女儿和阿耶都喜欢得很。   “要去军营里过吗?”六娘问。   她远远见过那营地,但是阿兄和阿南哥都不在,并不敢进去。那里站岗的士兵昂首挺胸的,还拿了长矛,很是威武。   “是。”尹恆道,“我家军旅出身,并不习惯一本正经的宴席,家里的人也不多,所以每次都去营中与将士们一起过。下午将士们会比武切磋,吃过年夜饭后,便围着篝火唱军歌,咱们可以在帐中吃,也可以与将士们一起。”   “想去吗?”宋菽问五娘六娘。   “去!”六娘喊。   五娘没说话,点点头,特别认真地看着宋菽,很期待的样子。   “好,那先谢谢大公子和老将军的盛情了。”宋菽道。   “不客气,只是我阿耶很喜欢你家的啤酒鸭,若是方便,可否带上一只?”尹恆问。   “没问题。”宋菽笑。   当天,宋菽便与三娘说了,宋河还在定州的纸坊,大约除夕当天才能回。宋菽与三娘他们约好,先不告诉宋阿南,到时给他惊喜。   除夕那日下午,宋菽去作坊里亲自做了几大盆啤酒鸭,全用大木盆装好,上面盖上盖,带去军营后一热便能吃。   宋阿南前一天就被他赶回了家,现在大概已经到营里去了。   宋菽弄好后,宋河他们也都来了。宋河跟他一起,把啤酒鸭装上车,又带了两车啤酒。来接他们的吴什长见了,都惊叹:“这么多啤酒,我还是第一次见!”   “前天刚酿好的。”宋菽道,“营里人多,便多带一些。”   另外,还有两大锅熬好的麻辣牛油锅底,是阿南喜欢吃的。至于涮的菜,宋菽早已跟尹恆说好,他们那儿会准备。   吴什长带的人上来赶车。   这浩浩荡荡三车吃食,哪里像是去吃饭的,搬家还差不多。   今次除夕夜在尹戎的西营里过。   听吴什长说,北营除了运气不好留下看家的两队,已经全都去了西营。   “小将军今天一早就去了,脸色可不好,挑战他的兄弟们都被揍得找不着北。”吴什长道,小将军那样暴躁的模样他也第一次见,一想到就忍不住笑。   这狗脾气,让他回家过年就这么不爽么。   宋菽笑,拍拍绑在车上的两大锅锅底。宋阿南见到这些,会很高兴吧。   有吴什长带着,宋菽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进了军营一看,里面人果然很多,有一些宋菽曾在北营见过,其他则都是生面孔。   不过这些人倒是基本都认识宋菽。   “宋掌柜!”   “宋掌柜来了,小将军在练箭呢!”   “宋掌柜来跟咱们一块儿过年?”   “宋掌柜快进去吧,小将军见到您,肯定很高兴。”   可能因为过年的关系,今天军营里的气氛很轻松,大家见到宋菽也爱搭个话,只是三句不离小将军而已。好像还有人先跑去通知了。   宋菽带来的东西很快就有营里炊事班的接了去,他一身轻松,跟着吴什长往里走。   先去见了尹戎,尹戎正跟他帐下的几个将军说话。   上次在火锅店,尹戎跟宋菽有一面之缘,但因为当时李掌柜和宋阿南的事,都没说过话,这一次才算真正的初次见面。   寒暄几句,尹戎发现宋菽还背了个布包,便问是什么。   “这是要给将军的见面礼,”宋菽道,他从背上解下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件薄薄的软甲。   “这是何物?”一个参将问道。   “这是纸甲,用纸、木棉、绢与寸钉制成,轻便好穿,可抵挡箭矢。”宋菽道。   这东西是宋菽在自己的硬盘里找到的,仿佛是刚毕业那年做的某个纪录片节目中曾经提到,那资料躺在硬盘深处,要不是他耐心地一个个文件夹翻开寻找,真是很难找到。   这纸甲起源于唐,兴盛于宋明,因为它轻便、成本低、且不像铁甲那样需要量身定做,而得以大批量生产。   这北营和西营中的都是尹戎与阿南亲兵,在军中应属地位较高的,可饶是如此,宋菽见他们也不是人人都有盔甲。毕竟铁甲成本要高。   托了纸坊扩张的福,宋菽现在手上不缺纸,要大量生产纸甲很是容易。   “这东西真能防箭矢?”另一个身穿铠甲的将领道。他知道宋菽身份,所以说得很是客气,若是别人跟他说纸能防箭矢,他肯定早当成骗子赶出去了。   “当然,将军要不要试试?”宋菽对尹戎道。   “试试!”尹戎起身。   若纸甲真如宋菽所言,那他们可是得了一大宝!   尹戎带着他们往校场去,一路上见到的士兵纷纷向他行礼。   带宋菽过去的一路上,尹戎其实也想说点话,可宋菽文文弱弱,一看就是个读书的,他一大老粗,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走到一半尹恆便出现了。   “老二还没找到?”尹戎见了他便问。   尹恆摇头。此次派去跟宋菽建纸坊的人,回来前也分头找过尹昇,可这小子像是人间蒸发了,一点音讯也无。尹昇虽然不着调,但有做义诊的习惯,凭他的医术,不可能默默无闻。   “怕是出了义成的境。”尹恆道。   宋菽在旁,尹戎也不好多说什么。   尹恆与宋菽互道了好,一起往校场而去。   校场上,宋阿南拉起弓,瞄准百步外的箭靶。   “小将军!宋掌柜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宋阿南手一抖。   噗得一声,箭矢飞出,擦着箭靶而过,射到地上。   “在哪?”宋阿南回头,只见宋菽站在场边,正向他招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5章 第七十五桶金   小将军的弓马骑射从来是顶尖的, 他们还从未见过他偏得如此离谱,连刚开始学的时候都不如。   西营的将士跟宋阿南接触的少, 并没有很吃惊。可北营的将士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还是他们那个百步穿杨的小将军吗?   想当年, 就算是他亲兄弟尹昇被绑在靶子上, 小将军都能气定神闲地射中他头顶的苹果。可如今一声通传而已,竟然射偏至此。   北营的将士们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向宋菽和阿南, 痛心疾首。   他们的小将军被拱……不不,他们的小将军长大了, 会拱白菜了。   一旁的宋菽和阿南毫无知觉。   “你射偏了。”宋菽道。   “意外。”宋阿南坚持,要不是有人突然说宋菽过来,他怎么可能失误,“再来!”他又拿起弓。   “我说你别着急啊。”宋菽拉住他, “我这儿有一件纸制的甲胄, 你若能用箭射穿它,我便承认你箭术了得。”   “那有何难?”宋阿南拿过弓,往校场中走。   宋菽带来的纸甲被穿在稻草人上, 替带了箭靶。   宋阿南站定,拉开弓,瞄准。   嗖得一声,箭矢飞出。   宋阿南用的不是军中的制式弓箭, 而是他打仗时缴获的重弓,这把弓很重, 射出的箭矢比制式弓更快更猛,像这样的稻草人很轻易便能射个对穿。   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 箭尖钉上草人,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将稻草人射个对穿。   宋阿南皱起眉,打了手势,立刻有士兵跑去查看。   “回禀小将军,箭头入甲半寸。”士兵双手奉上箭与纸甲,只见那纸甲上确有一空,但只得半寸,并没能完全射穿纸甲。   老将军听闻此言,立刻走来,拿去了阿南手里的纸甲细看。   “果然是好甲!”尹戎从军多年,对各种盔甲都有研究,这纸甲能防住小暔一箭,已经堪比铁甲!如果是用普通的制式箭,恐怕能保得毫发无伤,只受些冲击而已。   的确是好甲,弓箭射出的时候,宋阿南就知道了。   军中能得此甲当然是好事,可自己先是射偏,后是被甲胄挡住了箭,射术没有发挥出万分之一,真是不爽得很。   “宋四郎,你这甲胄可能批量生产?贵不贵?”尹戎已经拉着宋菽问上了。   “阿耶咱们到帐子里去说。”尹恆道。这里虽说都是自己人,但甲胄之事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对对对,走走走。”尹戎率先往大帐走去。   宋四郎没跟着他,找了个托词,去到跟在后面的宋阿南处。   “别难过,我知道你的射术很厉害。”宋菽勾住他脖子。   “没难过。”宋阿南扭头,谁说他难过了。   “原来没有吗?看来是我自作多情,我收回刚才的话。”宋菽道。   “不行。”宋阿南立刻转头,急切道。   他没有难过,但是他的射术很好!   宋菽本来没想笑的,可宋阿南这一回头,他憋不住了,嘴一抿,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宋阿南转头看地面,但又不舍得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挪开。   “你耳朵红了。”宋菽又说。   “没有。”   宋阿南的耳根子,彻底红透了。   “这纸甲的主料便有纸、木棉、绢布和寸钉。成本不高,只需制出一条流水线来,便可批量生产。”大帐里,宋菽向尹戎说起纸甲之事,“只要将军愿意用宋记的纸,在下很乐意将制法全盘告知,并派我坊里的师傅来,为将军培养制甲的工人。”   “没问题。”尹戎很爽快地答应了。   宋记的纸本就又好又便宜,就算宋菽不提,他也会用宋记的纸。寸钉和绢布也容易,他们义成军本就有一处铁矿,是不缺铁的,绢布则从往年积累的庸调中出。只是这木棉义成七州并未种植者,还有些麻烦。   “木棉之事将军不必忧心,江淮之地种植的人有许多,只要价格合理,肯定能收到。”宋菽道,他又拿出一张纸,“这上面是白家村的地理位置,将军可派人找该村白一城,他曾来我相河村卖木棉,与我有些交情。”   “甚好!恆儿,这件事交予你去办吧。”尹戎道。   前日他还反复推演沙盘,忧心一触即发的战事,今天就得了这样好的甲胄,真是老天帮忙。有了这个,他义成的兵卒便能都穿上护具,伤亡可大大减少。   “传令下去,纸甲一事不得外传、不得议论,违者按叛徒罪论处!”尹戎道。   “是!”   解决一大忧患,当天的年夜饭吃得很是舒心。   宋菽带了三大锅熬好的底料来,与军中熬制的牛骨汤一兑,麻辣牛油火锅的香气弥漫了整片营地。   军中之人豪爽,吃起火锅来也很豪迈。   宋菽带来的铜锅有限,他们便把平时用的大铁锅架起,下面烧着火,直接涮肉吃。   这铁锅下的火堆烧得很旺,有人嫌筷子太短免不得烧到自己,有些发愁。后来不知是谁,折了树枝削成长签,将肉啊菜啊串在一起,扔到锅中煮。   其他人见这方法甚是方便,都纷纷折来树枝削。   说不定最早的串串,就是这么给吃出来的。宋菽见此,不由想道。   除夕之后,少不得要走动拜年。宋菽在恒州城的地位水涨船高,从初一起,来拜年的就络绎不绝。他还回了趟相河村,去拜会了傅老等人,又亲自给相河村作坊里的员工发开年红包,一直忙到十五才算消停。   而这时,尹恆已经办妥了木棉之事,从白家村及周边的村子里,收来一大批木棉。   他在军营后方劈出一块地来,请了严卓设计,也学着宋菽盖起作坊。木棉运回后,宋菽带着他刘阿婆和一名铁匠来到军营,便是他们二人联手,加上宋菽提供的资料,才制出了堪比铁甲的纸甲。   铁匠也就罢了,见到刘阿婆时,尹恆明显愣了一下。   “宋四郎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尹恆道。   “刘阿婆本是我蚕丝被作坊的管事,这纸甲有些工序与制被有几分相通,我便请了她来帮忙。多亏她经验丰富,提了诸多有用的建议。”宋菽道。   “两位里面请。”有了宋菽的话,尹恆对这二人更是重视,忙请了里面坐。   为了防止工艺外传,尹恆没有从外面招工,直接找了一批兵卒充任,且每一组工人只负责其中一环,由袁三郎负责监工,最大程度得确保工艺不会外传。   至于宋菽带来的这两人,尹恆也只好请他们暂时住在军中了。   过完年后,阿南常常要回军营,宋菽有时会与他一同过去。   阿南练兵,他则去纸甲作坊里转悠。   待到清明之后,棉花也到了播种季节,宋菽又回了趟相河村,还去了四平村、五安村等地,找了许多愿意种棉花的人家,并约定来年购买的价钱。   经过半年多的研究制作,从轧棉机到织布机,宋菽已经有了一整套织棉布的全新机械,并且用当时从尹家园林中收来的棉花,制作了几套衣裳。   宋家人人都有,他还分别送了谢婉、沈清、唐掌柜、汪掌柜、傅文、尹戎等人,宋记棉布之名在恒州城悄然传开,已有不少人来询价订货,宋菽的棉花还没种下,已经不愁销路。   几月中尹家的纸甲作坊日夜不停,已经制出几万套纸甲,由远及近,分发给了驻扎各地的义成军。   宋菽又去北营时,刚好最后一批纸甲出货,北营的士兵也都换上了新甲。   “嘿!哈!”   校场上,口号喊得震天响,所有兵卒穿着统一制式的纸甲,舞动战矛,正在演练阵法。   宋阿南站在高台上,手执令旗。   见到宋菽过来,他做了暂停的手势,把令旗交给袁督尉,自己走了过来。   “这几日可还好?”宋菽问,宋阿南已经十几日没回家了,也可能他有回,只是在自己睡着后才回,又在自己醒来前离开,很是辛苦。   “嗯。”宋阿南点头。   两人正说话之际,一匹快马从营外疾驰而来,直接冲进营地之中。   校场上的演练停下,擦剑和整理甲胄的将士也同时停下手中的活计,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那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   “启禀小将军,仲华节度使、琼安节度使、立德节度使联合来犯,关中军队已逼近恒州,老将军有令,即刻拔营!”   军情紧急,宋阿南甚至来不及跟宋菽多说一句,立刻开始整军。   北营和西营同时拔营,城内城外的百姓也嗅出了异样,一时人心惶惶。   尹恆率领守军坐镇恒州,尹戎率西营赶往西部边境,与当地驻军汇合,迎击朝廷,而宋阿南则率军往东北方而去,与三地节度使的联军对阵。   宋菽跟着尹恆登上城墙,宋阿南骑着战马,一身甲胄。   大军已然先行,宋阿南落在最后,回头望了眼城墙。夕阳西下染红了他的侧脸,头盔顶上红穗飞动,他深深望了眼城墙上的人,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放心,我们会赢。”尹恆重重一拍宋菽的肩膀。   宋阿南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当然。”宋菽道。   作者有话要说:   给阿南加油,打赢了奖励你谈恋爱!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6章 第七十六桶金   三年后, 北海边境。   “这里交给你了。”宋阿南一身戎装,已过了变声期的嗓音低沉。   “将军放心, 属下定不负将军所托, 誓死守住北海边境。”宋阿南的副将道。   宋阿南颔首, 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   一行十多骑跟着宋阿南出营, 没有去西边的恒州,而是往南面一路行去。   三年前朝廷与三节度使同时来犯, 宋阿南带大军迎击仲华三军。此三人的领地都不大,兵力更无法与义成相媲美,只是三军从三个方向同时攻来,就是阿南也有些分身乏术。   幸好, 最终凭借地势抵挡住了, 尹恆又趁机使计,扰乱其内部。   破了他们的联合后,宋阿南一路向东, 一直打到北海,沿途吞并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节度使领地,将义成的面积扩大四五倍不止。   如今,局势渐趋稳定。   恒州以西, 原本属于朝廷的大批土地被尹戎拿下,如今的朝廷仅剩弹丸之地, 依靠天险才得以守住。而义成吞并了所有节度使,进一步壮大。   江淮地区未受战乱波及, 名义上仍属朝廷,每年上贡纳税,支撑朝廷财政。   一年多前,宋阿南收到宋菽的信,说他去了江淮。   后来又陆续来过几封信,最后一封信里发了好一通脾气,之后将近四个月没有音信了。   宋阿南抽出怀中的信纸。   那是宋菽四个月前来的最后一封信,笔迹急促,洋洋洒洒三页纸,全是抱怨他的。   宋菽一贯温和,除了那次他偷溜出门没有报备,再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今次这遭,也实在又是自己惹出来的。   事情很简单。   宋菽到了临州后大展拳脚,生意蒸蒸日上。他心里高兴,时常跟阿南分享,每每收到捷报,也要祝贺一番。每封信都能写上两三页。   可宋阿南却是个不爱多言的性子。   宋菽写来两三页,他却只回上寥寥几字。   次次如此,也难怪宋菽爆发。   那之后宋阿南又寄去两封信,都石沉大海。   万幸的是战事终于结束,尹戎要他班师回去恒州。他把北营的亲兵打发了回去,带上亲笔手书一封,自己则只带了几人,往临州城赶去。   都生了四个月气了,要是自己再拖,没准宋菽会真的再不肯理他。   临州城郊,宋记棉花坊。   车间内,二十多台轧花机整齐排列,每台机器前坐了一名工人,正在加工刚刚新收上来的棉花。   当初在相河村研制出的第一批轧花机需要三人配合,而如今的新式轧花机,只需一人便可完成。工作效率足足高了三倍有余。   工人们一手摇动曲柄,一手喂棉,同时踏动脚下踏杆,那机子上的铁轴与木轴便能相向转动,将棉花带出,棉籽则落于桶中,很是便利。   坊中另外几个车间则用来弹棉花和纺线织布,也有缝制棉花毯,做毛巾等物的。   当初的宋记纸坊,已经是恒州城数一数二的大作坊,而今天的棉花坊,却比那时还要大出三倍有余。每天的产能,就是一年多前的宋菽,也难以想象。   三年前宋阿南出征后,恒州也动荡了几日,后来百姓们发现生活上并未有大的不妥,便渐渐安下心来。   当年七月棉花成熟后,宋菽的棉花作坊开张。   那棉布裁的衣服柔软亲肤,透气性好,价钱也不贵,很受城中百姓的欢迎。   后来宋菽又接连推出棉布的被套、枕套、床单,还做了毛巾、棉花毯等物,销量也都非常好。只是棉花的产量有限,他便与又来卖木棉的白一城商量,让他带了许多种子,回更适合种植棉花的南方去了。   后来,宋菽也干脆来了江淮。   临州离白一城的老家不远,那一带如今有许多人种上了棉花,成了宋记棉花坊重要的原料来源。   除了恒州和临州两地,这作坊也在其他几个较为富庶的州县落户,无不受到喜爱。   扩建棉花坊的过程中,宋菽如法炮制,又发行了不少股票。这一次不仅仅是恒州,还有临州和相邻地区的富户、大家族赶来投钱。   宋菽手上的资金甚是充裕,除了棉花坊,也把火锅店开到了江淮各地。   去年严卓迎娶三娘,宋菽还给了一些股份作为嫁妆。同时也给宋河夫妇俩分了一些。   如今三娘跟严卓回了沧州,主管那一带宋记的业务。宋河和程二娘的大女儿已经满周岁,听说近日又怀上了,这段时间宋河便一直留守恒州,管着那里的业务。   六娘和五娘长大不少,宋菽也分了些坊店给他们管理,又派了得力的助手。   七郎八岁了,被不爱读书的六娘强行送进学堂,每天被阿姐盯着念书,没少给宋菽写信哭诉。   连七郎都能好好写出正儿八经的信了,宋阿南是什么毛病,十个字就把他打发了?   宋菽把揉皱又展平的信再一次揉皱了,扔到房间角落。   四个月了。   四个月前,三间新的火锅店在三地同时开张,宋菽忙得脚不沾地,火气正大呢,宋阿南的十字天书又送来了,宋菽忍无可忍,在信里跟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后来宋阿南又来两封信。   十个字变成了三十个字,也不知道那小子憋了多久憋出来的,连墨迹都深浅不一。   宋菽把信放好,决定再晾叱咤风云的小将军两个月。   “东家。”宋宅的管家跑进来,“州牧大人来了。”   宋菽捡起被扔到房间角落的纸团,塞进抽屉:“知道了,请他到前厅坐,我很快就来。”   他对着镜子理一理领口。   镜中的他已长大不少,以往坊内的工人都比他高,如今却不是了,也不知道宋阿南现在多高。   前厅里,临州州牧林远在管家的指引中坐下。   宋宅他来过几次,这宅子前后三进,也不算特别大,但布置得很别致。主院里有一间房,那里面放了个叫做沙发的东西,很是柔软,他试过一次后就念念不忘。   可惜宋四郎说还有待改进,他问了许多次也不肯卖。   这宋四郎原是恒州人氏,出生农户,听说还是被人收养的孤儿。   他初到临州那时正是冬天,那一年不知为何格外冷,许多贫户生不起炭火,每天都有冻死的。   宋四郎虽是商贾,却有慈心。   每日在城外施热粥热水,发放炭火和棉衣。要不是有他在,这临州内外不知还会冻死多少人。   那事之后,林州牧便注意上了他。   后来他发行股票,拉了许多临州的大小商户、富户入伙,林远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本想这要干涉,可又觉得这样一个会在冬日施粥的人,不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就随他去了。   股票发行后,宋记便开始大肆扩张,宋记火锅店、纸坊和棉花坊逐步在江淮一带打出名声。林州牧仔细思量一番,便肯定是那股票的功劳。   这股票,还真是个筹钱的好方法。   “州牧大人,怎么有空来在下这里拜访?”宋菽大步进门,自然地一拱手,便在主位上坐下。   “今日我娘子生辰,去你宋记火锅店搓了一顿,我便想起与你许久未见,就来拜访了。”林州牧道。   “劳州牧大人挂怀了。”宋菽道。与州牧一言一语拉起家常。   这位林州牧四十上下,也出身于一方豪族,却没有豪门世家的倨傲,平日相处起来还算舒服,宋菽便与他交往颇多。   毕竟是一州之首,能得他的青睐,平日里行事也能方便许多。   “对了,听说你近日又在发行宋记的股票?”林州牧问。   “确实。”宋菽派出去考察的人回来了,又找到几个适合开火锅店的地方,便打算再发一些股票,好开店,“州牧大人也有兴趣?”   “不不不。”林州牧连忙摇手,他虽敬佩宋菽人品,但到底世族出身,免不了对商贾有些偏见。平日里有些交往尚可,要他真的去做商贾那等牟利的事,他还是拉不下脸来。   “那又如何提起?”宋菽道。   “是这样,临州城外的山上本有一间藏书阁,里面珍藏了诸多孤本,来来往往的读书人都爱上去一观,也是风雅之事。可是去年大雨被毁,书是救出来一些,楼却没了。本官多次想要修建,却实在拿不出钱来,就想着你这股票之法是否可拿来筹钱?”林州牧道。   就凭这话,宋菽便知林州牧对生意一窍不通,这理解力还不及他家六娘呢。   宋记的股票之所以诱人,是因为它能带来红利,藏书阁这种不赚钱的玩意儿,谁会肯买它的股票啊,还不给当韭菜割了。   宋菽当然不能让林州牧这么搞,不过要筹钱修藏书阁也不难。   “您在藏书阁前立一块碑,凡事出过钱的,都能在上面刻上名字供后世瞻仰。既然是风雅之事,想必不少人都会慷慨解囊。”宋菽道。   林州牧听了,细细思量片刻,眼睛一亮。   “宋四郎果然才思敏捷!”   “过奖过奖。”宋菽端起果汁,喝了一口。   “那本官就这么办,宋四郎身为临州第一大商户,自然是要名列其中的。”林州牧道。   宋菽呛了一口,这林州牧平日看着挺老实,怎么突然开窍了?什么狗屁倒灶的风雅事,若真按自己的性子来,宋菽才不想掺合。   然而林州牧笑得太诚恳,宋菽被他看得实在不好意思,只好捐了十贯钱。   林州牧抱着前开开心心地走了。   临走前还特意说,一定把宋菽的名字放在正中间最好认的位置,供后世学子瞻仰。   宋菽尴尬地笑笑,比起什么被后世瞻仰,他还是比较喜欢那一万枚铜钱。   送走林远,宋菽伸了个懒腰。   傍晚了,该吃饭了。   然而他还没坐下,管家又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怎么了?”宋菽起筷吃饭。   “东家,刚才吴什长派人来报,他们已经找到了东家要的石灰石,但途径当地部落时,被强行扣压,只有一人拼死逃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菽:信都不会写,要你何用!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7章 第七十七桶金   阿南出征时, 把吴什长那一队人留了下来。   之后他们一直跟着宋菽,俨然已经成了宋家的私兵。宋菽来临州时, 把他们也都带了来, 有这么一队精锐跟在身边, 普通的世家或官员们,也绝不敢与他为难, 替宋菽挡去不少麻烦。   来临州后,宋菽做生意的范围极速扩大, 然而古代物流不便,除了少数官道,全是坑洼不平的道路。为此,宋菽一直在寻找适合烧制水泥的原料。   临州城外有一条大河名叫香水, 经过多次试验, 他们已经发现香水中的坦泥非常适合制造水泥,可惜此前用的诸多石料大都不尽如人意。   唯有一种,便是宋菽偶然得到的一种石灰石。   这种石灰石来自更南方的一座山里, 当地人称那座山为里拉山,里拉山的石灰石和临州香水里的坦泥一起烧制出的水泥,是迄今为止最好的。   如果要修路,非它不可。   里拉山路途遥远, 宋菽派了一批壮劳力和吴什长他们一起过去,采石料运回来。   这批人出发已经两月有余。   “回来的人在哪里?”宋菽问。   “小的把他安排在了西厢房, 他是吴什长手下的兵,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 已经昏过去了。”管家追着宋菽的脚步说道。   宋菽快步往西厢房赶,边走边问:“可请大夫了?”   “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很快就会来。”管家道,摸了把头上的汗,那逃回来的士兵可是东家从义成带来的精锐,那些土著竟然如此厉害,他光是想想,都出了一头的汗。   管家胆子虽小,办事却很利索。   宋菽前脚进厢房,后脚那大夫便来了。   “先生脸生得很,可是刚来临州?”宋菽道。   这大夫不是他们常请的长青医馆任老,也不是宋菽见过的任何一名临州名医,而且年轻得很,大约二十多吧,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怎么也不像靠谱的人。   “有些日子了,”那人说着,绕过宋菽,直接坐到了伤者床头,“长青医馆的任老头真是烦人,要不是他拽着我不让走,我早出城去了,这临州城半例怪病都没有,无趣得紧。”   这什么人啊。   盼着人得怪病吗?宋菽嘴角一抽,心里又给这人打了个大叉。   “东家,任老先生说他近日腰痛的毛病又犯了,实在起不了床,这才派了这人来。我想有任老先生作保应是不差的。”管家看出宋菽不喜,立刻凑上来解释。   宋菽没说话,听那人话里的意思,他医术还不错。   既然是任老认可的人,试试就试试吧。   就这片刻功夫,那人已经号完了脉。   宋菽正要询问情况,那大夫却直接指挥起屋里的下人们:“把他的衣服脱了,翻过来,本大夫要施针。”   下人们看宋菽,都不敢动。   “赶紧着,还想不想救命了?”那人催促。   “听他的。”宋菽无法,救命治病的事,还是得听大夫的。   下人们上前把伤兵的衣服脱了,又给他翻了个身。那大夫拿出一包细针,刷刷几下,已经扎进几处穴道,那施针的手法又快又准,很有几分高手风范。   “我开个方子,过会儿给他喝下去就行了,死不了。”大夫道,紧接着打了个呵欠,“这里谁说了算?”   仿佛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打量起屋里的人。   “大夫,这是咱们东家,宋四郎。”管家连忙上前道。   那大夫这才看向宋菽:“小兄弟,你这儿可有空房?给我睡一晚吧。”   宋菽:“……”   现在的大夫都这么自来熟的么。   不过现在伤员的情况不稳定,大夫若能住下,半夜有事也好及早叫到。宋菽让管家去把隔壁房间收拾出来,给他住。   随后又问:“还未请教大夫尊姓大名?”   “姓名啊。”大夫摸摸下巴,“叫我宋日升好了。”   “原来还是本家。”宋菽道。这人的名字好奇怪,该不会是现编的吧。   “好说好说,那是我娘子的姓氏,借来一用。”宋日升道。   宋菽:“……”   果然是现编的。   看来他得再派人去长青医馆打听一番,可别是个赤脚医生。   这时房间收拾好了,宋日升打着呵欠跟下人过去。宋菽招来管家,让他派两个护院守他门前,别让人跑了,再派人去长青医馆打听下他的来历。   “东家,这人确实是大夫,任老说他医术高明,甚至在自己之上,只是脾气有些古怪,请东家多担待。”管家的效率很高,很快便打听了回来。   宋菽点头,让护院撤了。   “你去点二十个人,等伤者醒了我们就出发。”宋菽道。   吴什长那队人有三个留守临州,宋家还有许多经他们训练的工人,平时这些人都在宋家作坊里工作,此时宋菽让管家把这些人召集来,去营救被困的吴什长一行。   “东家可要跟尹公子借些人?”管家问。   他在宋菽身边许久,对他的人际网络有些了解。   “不必,”宋菽道,“这本是生意上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便好。”   尹家虽然威势渐涨,但这里到底是江淮,如果贸然出手,引起江淮当地的反感,反倒对他们的计划不利。   入夜时分,伤员醒了。   “感觉怎么样?可能说话?”宋菽去看他。   “劳宋郎挂心,属下没事。”他人声音还很低弱,断断续续跟宋菽说了他们的遭遇,“……吴什长一行都落入了他们手中,石料也被扣押,我是什长使计才勉强逃了出来,这群土著很是彪悍,只怕什长他们……”   说到伤心处,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你可还记得过去的路?”宋菽问。   “记得,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伤员说。   宋菽沉吟,伤员的情况不好,而吴什长那里更是生死不明,救援行动宜快不宜迟。   捋清楚这些,他立刻吩咐管家:“准备一辆宽敞的马车,把棉被、药材和煎药的炉子都带上,我们天亮就出发。”   交代完这些,他又去敲了那宋大夫的门。   “你疯了?他伤成这样不能挪动。”大夫说,脸色很难看。   “在下知道这不妥,只是我手下还有十多人生死未卜,只有他认得救人的路。”宋菽拱手,“因此想请大夫随行,诊金随大夫开。”   那大夫只看他一眼,并未心动:“我且去看看再说。”   大夫越过宋菽,去了隔壁。   吃过药后,那伤员已经清醒,只是伤得太重,只能卧床。   宋大夫进去后,替他把了脉,一瞥宋菽:“你真的要去?你可知就算有我在,他也不见得能承受这奔波之苦。”   “大夫。”那伤员要求,被宋日升喝住。   “要去。”宋菽道。   为了吴什长等人也好,为了拿到烧制水泥的石料也好,这一趟非去不可。   “你是那个从义成来的宋四郎?”宋日升忽然问道。   “是,大夫问这是何意?”   “碰巧我也是义成来的罢了。”宋日升放下伤员的手腕,“行吧,本神医就随你们奔波一遭,至于诊金嘛,等你有命回来再给吧。”   “如此,多谢大夫了。”宋菽松了口气,转身命人准备出行事宜去了。   转天一早,天还未亮透,一行人便离开宋宅。   这一行中,宋菽带了二十个有功夫在身的宋记员工,还有剩下的三个北营士兵,另外,又带了几人照顾伤员。当然还有宋日升也随行。   因为离开得匆忙,宋菽连夜见了几位重要的管事,交代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几乎一夜未睡。   马车给了伤员,他骑在马上,呵欠连天。   走到城门时几乎要睡过去。   “吁——”数十声马啸接连响起。   宋菽吓了一跳,猛然睁开眼睛。只见为首一匹马通体黑色,在离他不足两米处人立而起。   那马上还有一人,只穿了普通的棉布衣裳,却也盖不住通身的气派。   宋菽的眼睛几乎直了。   那人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毛浓黑,鼻梁挺直。朝阳从他背后升起,染上一圈金光。   “阿南?”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8章 第七十八桶金   “阿南?”宋菽眨眨眼, 又晃晃头。   那通体黑色的马已经静了下来,小步跑近。   骑在马上的人张口:“是我。”   眼前的男人已经彻底脱去年少的稚气, 声音也低沉许多。   恍如隔世。   宋菽竟然眼眶一热, 忙转过头去。   “终于知道回来了, 信都写不来,真不知道你怎么打胜仗的。”   提到这事, 宋阿南急了。   他可没忘了宋菽还生他气呢,立刻要解释, 可惜还未开口,便有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哟,是小弟啊,好久不见。”自称宋日升的那大夫控马过来, 笑嘻嘻地打招呼道。   宋阿南乍一见他, 甚至愣了一下。   “怎么,连你二哥哥也不认识了?”宋大夫道。   “尹昇。”宋阿南几乎是咬牙切齿。   “喂,别生气啊, 我知道你打仗辛苦,我这不也忙着救死扶伤嘛。”尹昇嬉皮笑脸着道,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宋阿南一圈,“不错, 长高了,现在有我高没?”   “有。”宋阿南道。   他现在可不是十来岁的小屁孩了, 这厮要是再敢拿自己试药,就揍他。   “真有?看起来差不多啊。”尹昇自言自语。   宋菽这才有机会插话:“这是……你二哥?”   “嗯。”这回换宋阿南疑惑了, 他以为尹昇会跟在队伍中,大约是大哥或者阿耶派来的,怎么宋菽竟然不知道他的身份。   “哈哈,真是巧。”尹昇笑,自己才装了大半天就被拆穿,真是太丢脸了。   宋菽记得曾听过,这位尹二哥性子奇葩,医术高超,还爱拿阿南试药。   什么人啊,当他们阿南是白老鼠吗?   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这么大夫的宋菽,更嫌弃他了。   “先走先走,”宋菽朗声道,“边赶路边跟你说。”他又跟宋阿南说道。   宋阿南连忙跟上,也不理尹昇了。   尹昇耸耸肩,不紧不慢地缀在队伍最后。   宋阿南此次来,身边也带了一队亲兵,一共十二人。与宋菽的人一合在一起,顿时显得队伍更加浩浩荡荡。   原本跟着宋菽的那几个北营士兵见到他们,也亲切的很,向他们问起北边的战事。队中宋记的员工也凑上来听,一群人边走边说,把原本凝重紧张的气氛冲散不少。   队中凝重的气氛是散了,可宋阿南这边却没有。   宋菽三言两语跟他说完情况,也不说要他一起,只是自顾自往前走。   宋阿南本就是来找他的,当然不会傻到现在回城。而且看宋菽这样,显然是气没消,讲完正事后就不跟他讲话了。   怎么办?   宋阿南有些着急,控马一直跟在宋菽身侧,企图找些话题。   可惜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到了要聊天的时候,连未满周岁的小孩都不如。   小毛头还知道饿了要哭,开心了要笑呢,他连多半个字也憋不出来。这是宋菽在信里骂他的话,宋阿南深以为然,可自己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他与宋菽并行,离得很近,思量半天说,“你高了。”   “三年过去当然会长高,你见过只长脑袋不长身高的?”宋菽道。   宋阿南:“……”   宋菽继续目视前方,不理他。   其实宋阿南也不算犯了什么错,可宋菽一开口就控制不住自己尖酸刻薄。   这些年自己在后方安全得很,可宋阿南是日日冲在最前头,什么时候被人捅个对穿也不稀奇。刚开始那段日子,他常常睡不着,偏要把房里的蜡烛点燃才安心。   可蜡烛点了也不代表宋阿南人就在,想到这里就更暴躁了。   尹恆与大军一直有联系,宋菽常常去他那儿,听到宋阿南的捷报便安心,听到他失利又担心。后来尹恆说,偶尔写封家书去也不打紧,他便隔两三的月就给阿南去一封信。   他知道这小子不善言语,一开始没当回事。   可日子久了,总觉得自己蠢得很。人家十来个字就把他打发了,他还次次写上两三页。   “你……饿吗?”宋阿南想了半天,又凑上来说。   “刚吃过。”   “那……累吗?”   “刚出发。”   “那个……你昨天晚上没睡?”宋阿南刚才听后面跟来的那几个士兵说的。   宋菽没答。   他眼圈都黑了,可不是明摆着的?   不过难得他能说这么多话,就不跟他计较了。   “骑一匹?”宋阿南又说。   “啊?”宋菽没听懂,下意识道。   宋阿南见他转头,语速都快了些:“我控马,你睡觉。”   他控马,我睡觉?   宋菽认真一想,脸都热了。   “不要。”   他堂堂宋记大东家,带着这么多工人一起出来,却倒在男人怀里睡觉?要是传回去,老板的威严都没了。   “……”宋阿南抓缰绳的手都出汗了,宋菽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原谅他?   “啧啧,你这样是追不到老婆的。”尹昇看了会儿戏,趁宋阿南的马落后半步,凑过来道。   “闭嘴。”宋阿南瞪他一眼,什么老婆,这厮又乱说话,被宋菽听到更要生气了。   “我教你一招。”尹昇凑到他耳边说。   嘀咕了几句,宋阿南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什么奇怪的主意。   “听我的,他肯定就不生气了。”尹昇道。   宋阿南没说话,这主意实在有些奇怪。   宋菽生他气是因为自己每封信只写十来个字,可二哥却要他过会儿拉着宋菽去河边洗澡。他身上是风尘仆仆没错,他们今天也的确只能在荒郊野外,河里洗个澡挺正常,可这和向宋菽道歉有什么关系。   “你身材好,他看得养眼就心软了,心一软不就不生气了?”尹昇说。   就好像他家那位,就算对他再凶他也不生气,只要看着对方就心动,管他是瞪他还是骂他,当然能多笑笑就更好了。   可惜自己之前得了本医书,沉迷多日,再回神媳妇儿被气跑了。要不然他也不会一路寻到临州来,现在还要去那蛮荒之地救人了。   宋阿南眼角一抽,大哥说得没错,二哥的脑子不太正常,读医书读坏了。   不过现在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吧。   行了三个时辰,大家都饿了,便寻了一处视野宽阔的空地歇下。   因为此次是去更南面的未开化之地,路上少有城镇,一应的干粮和锅碗瓢盆他们都备着。今天晚上再往前走也都是荒的,只怕要露宿,还好再过几日会经过一间宋记火锅店,那是宋菽最南面的产业了。   烧火做饭这样的事自有人动手,宋菽去看了眼受伤的那人,情况还好。   转头,阿南竟然就在近旁。   “你走路都没声的吗?”宋菽被吓了一跳。   阿南有些委屈,他轻工练得很好,走路一向是没声的。不过现在不是委屈的时候,他还是开口道:“身上脏,我们……去洗澡?”   宋阿南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生火做饭的那几人都听见了。   这位半路加入他们的小郎君好生猛,竟然直接邀请东家洗澡?某宋记员工心想。   小将军终于长大了啊,知道要追老婆了。某阿南的亲兵想道。   洗澡?   宋菽挑起一边眉毛,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宋阿南拽拽宋菽衣袖,意思是,我们走吧。   这拽衣袖的动作,仿佛打动了宋菽,他点头:“我去拿套干净衣裳,你有吗?”   宋阿南摇头,他一心过来找宋菽,记得买衣服把自己的盔甲换掉就不错了,根本没想到还要替换的。   宋菽去拿了两套,跟宋阿南走了。   “走了走了。”   “哎,我说东家这么好的人怎么不娶亲,原来喜欢男人啊。”   “那小郎君挺俊的,东家喜欢也不奇怪。”   “那当然,我们小……小郎君英勇无双,自然是良配。”宋阿南的亲兵吃不准他们的身份能不能暴露,只好暂时先藏着。   “嗯,他骑术不错。”那宋记员工没见过阿南身手,只觉得他控起马来比他们自如许多,便说道。   宋阿南的亲兵:“……”   这些人真是对小将军的勇猛一无所知。   河边,阿南脱了衣服下河。   宋阿南觉得自家哥哥的主意不错,这里只有他和宋菽两人,讲起话来是要方便许多。只是……他往河里沉了沉,河水凉凉的,他却觉得有些热。   宋菽没有下水。   以前宋阿南还小,一起洗澡也不打紧,可现在他已经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他浑身的肌肉线条紧实,更胜从前,那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每一个动作下,都蕴含了凶猛的爆发力。   “宋菽?”   宋菽久久不下水,宋阿南蹚水往回走了几步,有些疑惑。   宋菽的心跳猛然漏了半拍。   记忆中,这似乎是宋阿南第一次叫他名字。   宋阿南说话简练,每每开口都只说中心思想,甚少有叫人的时候。   “宋菽!”他忽然大喊。   喊那么大声干嘛?   宋菽下意识要说,却见宋阿南纵身一跃,几下飞奔至他面前。   “小心!”话音未落,宋阿南长臂一伸,把宋菽裹进怀中。   仍带着水珠的灼热胸膛贴上宋菽的脸。   一阵天旋地转,他被宋阿南护在怀里,滚到一棵树后。   “怎么了?”宋菽脱口问。   宋阿南来不及答,闪身出去,宋菽的目光追着他,只见一头壮硕的野猪全速冲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79章 第七十九桶金   宋阿南一个翻滚, 擦过他丢在河边的衣服,摸出一把匕首。   宋菽躲在树后, 呼吸都要停止了。   这野猪的个头很大,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气势汹汹地朝阿南冲去。   幸而阿南身法敏捷,一个转身, 绕了个弯把野猪又引去了另一边。   躲在树后的宋菽看不见,刚要出来。只听一声大喝:“别出来!”   是宋阿南。   宋菽原本只是好奇, 被他这么一喊,反而担心了。   他快步从树后面冲出来,却见那野猪摇头摆脑扭屁股,发狂地大吼。   而宋阿南光|着|身|子骑在猪身上, 匕首插进野猪的脖子, 鲜血很快滋了出来。   幸好没事。   宋菽放松下来。   那野猪还在垂死挣扎,不过没用了,很快宋阿南便放干净了它的血, 拖着野猪的大腿回来。   他身上光|溜|溜的,还拖着猎物。   怎么看都像打猎回来的原始人。   宋阿南又下水洗了一番,然后把野猪弄回营地,队里的人看见这浑身是肉的猎物, 别提多高兴了。他们这趟出来光带了干粮,跟在临州城里的伙食不可同日而语。   宋菽手底下的伙计和阿南手底下的兵合作, 把野猪的皮毛剥了,肉切成大块大块的烤着吃。   “你那手臂得上药。”宋菽拉住阿南。   刚才阿南为了护住他, 光着身子就往地上滚,腿上和胳膊上都擦伤了一大片。   这伤虽不算什么重伤,但若不上药,也是够磨人的。   “喏。”尹昇靠在不远处小憩,冷不丁抛来一瓶药。   “多谢尹二哥。”宋菽道。果然还是当哥哥的,对弟弟总有几分照顾。   尹昇瞄宋阿南一眼:“我这伤药疗效显著,只是撒上去痛得很,一会儿可别哭鼻子。”   “不会!”宋阿南反驳。   他是会哭鼻子的人吗?别开玩笑了!   “痛……”药刚敷上去,宋阿南可怜兮兮地拽宋菽的袖口。   “这么痛?”宋菽有些心疼,药都不敢再撒了,“我帮你吹吹。”他低头,轻轻吹过宋阿南小腿伤的一片擦伤。   宋阿南本拽着宋菽的袖子,可那口气刚吹到他小腿上,他的手就僵了,袖子轻易地从手里滑脱出来。   “还痛吗?”宋菽抬头问。   宋阿南心跳得很快,他有点热,痛是什么?   他点头:“痛。”   “啧啧啧。”尹昇翻身而起。   他那弟弟就算被箭射个对穿,也不见得会吭一声,这点擦伤就痛?唬谁呢。更别说,他给的药里还有阵痛的成分,痛个屁,也就宋四郎会相信。   等阿南的脸色缓和一些,宋菽才又开始上药,这样边吹边涂,磨磨唧唧许久才上好。   其他人早就吃完烤肉,准备休息会儿再上路了。火堆也只剩了一点余温,上面架着留给宋菽和阿南的烤肉。   队里都是大老粗,烤的肉也大块大块,宋阿南把肉从架子上拿下来,用洗干净的匕首削成小块给宋菽吃。   宋菽吃一块他就削一块,把一旁他手下的亲兵看得一愣一愣。   “原谅我。”等宋菽吃高兴了,宋阿南抓紧机会又讨起饶来。   宋阿南才为了保护他受伤,还这么细心地给他切肉吃,宋菽也不好意思再生气了,只假模假样地说了他两句。阿南一点不反驳,认真点头。   吃完后休整片刻,队伍继续前进,一连走了十多天,他们来到南方边陲的一个小镇。   镇上也有一家宋记火锅店,是这里唯一像样的酒楼了。   之后再走两天路,便能到扣押吴什长他们的部落,宋菽决定现在此休整,又让宋阿南派了手下斥候先行打探。   那逃回来的伤员在尹昇的治疗下,也已经好了许多。   与他们说起当时的详细情况。   “我们去时轻车简行,没有惊动他们,但回来时已经带了许多石料,动静着实大。那森林里植物长得又密,为了方便马车,我们不得不砍一些树,便被他们发现了……”那人回忆着。   这南方边陲一带有许多未开化的部落,他们还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   虽然战斗力肯定不及宋菽派出去的人,但胜在熟悉地形,而且听那伤员说,部落里的人是偷袭的,他们的武器上抹了药,被伤到便会四肢发麻。   逃回来的伤员也中了这药。   “倒不是毒药。”尹昇说,只是会失去战斗力而已,过两个时辰便好了。   伤员点头,的确是这样,不然他也不可能独自跑回临州求援。   “回禀将军。”宋阿南派出去的斥候很快就回来了,“这部落不大,大约一百余人。属下远远见到一人像是吴什长,他没有受伤迹象,其他被困的人应该也没事。”   “这就好。”宋菽道。   这里是里拉山到临州的必经之路,如果他以后要做水泥生意,里拉山的石灰石是不可或缺的原料。   这部落若是没有伤害吴什长等人,他们自然可以选择较为和婉的方式,与他们交涉。但如果吴什长等人有个三长两短,宋菽也不是挨了打还能拿笑脸迎人的性子,必定是要报复回来的。   这样一来,也许事情会闹大,比较麻烦。   现在这部落的人识相,没有太过为难,倒是好事,可以少花点力气了。   “这部落里应该是有从中原过去的,我听他们偶尔会说官话,只是说得不太利索。”那斥候又道。   中原王朝繁华,边陲部落虽刀耕火种,但也不妨碍他们时不时赶个集,交换一些生活物资,想必就是如此才慢慢学会官话的。   晚间,宋菽跟阿南商量对策。   宋阿南主张直接打过去,用暴力碾压。   北方那些草原部落也时常来犯,打服了就好。   宋阿南乍一看跟尹戎一静一动,不像父子,但骨子里某些观念,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能直接打。”宋菽道,“尹家现在威势日甚,正是被所有人盯着的时候。且不说用暴力解决可能会为我以后生意埋下祸患,也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散播对尹家不利的消息。”   尹恆在义成经营多年,给尹家塑造了非常良好的形象。   如今不止原义成七州的百姓,就算是后来打下的领土上百姓,甚至这江淮地区的,都对尹家颇有好感。   这好感来之不易,来日更有大用处,不能轻易败了。   “刚才斥候说,部落的人留下了吴什长他们,甚至他们还能在一定范围里自由活动,这说明他们也是有求于我们这些中原来的人的。”宋菽说。   互相有所求,便可以交换,可以谈判。   比起简单粗暴的暴力碾压,宋菽还是更倾向这样的方式。   只是,谁去谈呢?   宋菽本说自己去,宋阿南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当下脸就黑了。   而这事情也不可能让宋阿南去,人家官话都讲不利索,哪里听得懂他的三字经,可别到时候又打起来,他的谈判也就毁了。   第二天吃饭时,宋菽还琢磨这问题。   “小弟,给你哥哥再烫个猪脑。”尹昇嚼着牛肚,指使宋阿南给他涮东西吃。   “你去。”宋阿南随手指了个亲兵。   小弟没来,反而弄来一粗壮的亲兵。亲兵哪有弟弟好玩,尹昇当下就让人走了,悻悻地自己下猪脑吃。   这两日他们住在宋记的火锅店里,饮食比之前好了许多。   尹昇更是第一次吃火锅,还折腾出一种清热解毒的药膳锅底,宋菽记下了方子,打算回去在店里卖卖看。   “呼呼,”尹昇吃到了烫的,便是边呼气。   宋菽端着一盘鸭肠,坐到尹昇旁边:“尹二哥试试这个,脆脆的很好吃。”   尹昇看他一眼,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鸭脖和牛肚一样,讲究七上八下,烫一烫再拎起来,再烫一烫,如此循环几次,烫出来的鸭肠更脆。”宋菽说,还夹了一条鸭肠,亲自示范了一下。   宋阿南也跟了过来,把碗端给宋菽,表示他也要吃。   原本要进尹昇盘里的鸭肠,便被他拿了去。   “阿南话少,尹大哥和二哥倒与他不一样。”宋菽说。   尹昇的鸭肠被宋阿南抢了,只好自力更生,一边七上八下地涮着鸭肠,一边跟宋菽说话:“像他这样的闷葫芦,本就少见。”   “阿南其实很聪明,尹大哥也智计无双,二哥精通医药,肯定也不差。”宋菽说,下了三个猪脑进锅里。   “宋四郎不如直说,想诓我去做什么?”尹昇道。   他多年未归,也不知道如今恒州那里什么模样,不过他还是知道,宋记与尹家关系匪浅。这宋四郎跟尹恆呆久了,讲起话来都跟他越发相似,婆婆妈妈的。   “谈判。”   被拆穿了用意,宋菽也不慌,不紧不慢道。   “不去。”尹昇一口回绝,“你让小暔去。”   “阿南才从北境回来,一路风尘仆仆,还未怎么好好休息,不适合谈判。”宋菽道。   “那你自己去。”尹昇说。   宋菽一耸肩,看阿南。   “不行。”阿南斩钉截铁。   “小弟农户出身,没有见过大场面,当然还是要尹二公子出马。”宋菽又道。   尹昇不喝他的迷魂汤,闷头涮火锅。   “大哥。”宋阿南冷不丁冒出一句。   “卧槽!哪儿呢?”尹昇一下来跳了起来,火锅汤汁甩了一桌。   他四下一找,并不见尹恆踪迹。   “小子,骗我。”尹昇又坐下,拿筷子狠狠指了宋阿南一下。   “你不去,叫大哥。”宋阿南道,“来人,看起来。”   宋阿南一声令下,他的亲兵立刻上前,尹昇一届大夫,被一群训练有素的精兵围住,早不复之前的淡定。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去谈判还不行吗?千万别把我交给大哥,他能扒了我的皮!”尹昇大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0章 第八十桶金   “你小子, 就这么坑你兄长?”尹昇站在火锅店门前,颇有些萧瑟的味道。   宋阿南懒得理他。   说到坑兄弟, 他二哥称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 小时候那些稀奇古怪的药, 没少让他拉肚子。   “当然不会让尹二哥这样去。”宋菽道,挥挥手招来十个宋阿南的亲兵, 各个配着刀剑,“这些都是阿南手下精锐, 定会护你周全。”   “这还差不多。”尹昇扫了一眼那几人,他离家太久,竟然还认不全,“这几人功夫怎么样?”   “尚可。”宋阿南道。比自己差许多, 但比二哥好。   “好吧, 二哥哥就勉为其难,替你们走这一遭。”尹昇说,带上他的药包, 招呼那队人浩浩荡荡往密林中去。   ……   里拉山下的部落就叫里拉部落,人不多,却很凶悍。   尹昇带着人大摇大摆闯进人家部落,立时被围了起来。   “再去叫些人来。”部落酋长跟一旁的勇士说。   这队人看起来大摇大摆, 实则隐藏颇深,悄无声息的就避开了他们的哨子, 直闯进部落里来。   “哎呀,好大阵仗, 可是来迎接本公子的?”尹昇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折扇,悠闲地摇了摇,仿佛这里是他的家。   他带来的亲兵四散在他周围,剑已出鞘,跟部落勇士的长矛争锋相对。   部落酋长出身本地,曾学过一些官话,自然能听懂尹昇所言。但他可不是中原人那种爱绕弯子的性格,并不接尹昇的口,直接道:“阁下带这么多人闯入我部落中,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接几个人而已。”尹昇摇摇折扇,往前迈了一步。   部落勇士应声向前,尹家亲兵也同时追上,气氛绷到了极点。   不远处,部落附近的一块空地上,一群孩子在玩耍,本有大人在近旁干活,可有人过来传了话,便都走了。   “宋掌柜,大人们都走了。”斥候从灌木丛中退出,快速回到后方营地。   宋菽和阿南都在,剩下的宋家员工和几个尹家的兵,正四散着席地休息。   昨天尹昇走后不久,宋菽便也整队离开,悄悄坠在尹昇后头。本来宋菽想提前跟他商量好,可阿南说,自家哥哥幺蛾子多,恐会坏事,就作罢了。   现在看来,恐怕尹昇已经猜到了几分,才会如此大摇大摆地闯进去,引了部落把所有大人都往回调。   无论如何,这正合宋菽心意。   “把锅子拿去,架起来。”宋菽吩咐。   宋家的工人立刻动起手来,搬木柴的搬木柴,架锅具的架锅具,不一会儿,火便升了起来。   孩子们本在空地上玩,大人们走后,他们更放肆皮了。   可还没来得及爬树上去疯,却见一行穿着中原衣衫的大人闯进他们的空地。这些小孩年纪虽小,却也警醒,立刻聚到了一起,防备地看着来人。   宋家的工人没理他们,自顾自把火升起来,又把带来的火锅料和牛骨汤倒进锅里,没一会儿,火锅的香气便飘散开来。   锅子滚了后,立刻有两个工人端来两大盆肉,那盆子不大,但肉堆得高高的,像一座小山。   哗啦啦。   肉被悉数倒进锅里。   孩子们咽了口口水,看得目不转睛。   他们部落靠狩猎和采集为生,虽然这林中猎物丰富,但也不是日日都能吃到肉的。   “东家,肉好了,来吃吧!”有个工人喊。   那些孩子顺着他喊话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袍子的白净青年,从密林之中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那两条露出的手臂上肌肉起伏,一点不输他们部落里的勇士。   “来来来,一起吃。”宋菽招呼工人。有工人拿来碗和长筷子,分给众人。   宋阿南给宋菽夹肉去了,宋菽便让人拿来调料罐,一边加料一边说:“这火锅的蘸料要加香油和蒜才好吃,不止添味道,还能去锅中的火气。我有时也加点腐乳,咸口的,还鲜。”   宋菽故意说得大声,旁边的孩子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倒更喜欢酱油。”一名工人中气十足地道,“再加葱蒜香菜,把涮好的牛肉放进去滚上一圈,塞进嘴里,满口都是香的。”   “酱油是好,但芝麻酱更香……”这些宋记工人都是吃火锅的老手了,又有宋菽授意,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火锅的美味几乎吹上了天。   今日部落里抓来好几个中原人,酋长让他们教官话和汉字,这些孩子们日日听,虽讲得还不算利落,但已经能听懂七|七|八|八,更不用说这些人一边说一边身体力行,光光看他们吃得热火朝天的样子,闻着那香味,都知道这是好吃的了。   “肉没了,再拿点来!”不知谁嚷了一声。   “只吃肉不过隐,咱们不是还带了猪脑、鸭肠和牛肚什么的吗?还有那鱼肉丸子、鸡肉丸子都拿来,咱们饱饱地吃上一顿。”   “得嘞!”有几人钻进灌木丛,出来时,每人手里都拿了一盆盆的食物,每一盆都堆得像小山一样。   为了营造堆得满满的样子,宋菽当初带的盆都不大,所以随手一放,都能做出小山的效果。   这样一盆盆接连不断地端上来,视觉效果很是震撼。   那些孩子们看得眼睛发直,有几个小的已经偷偷迈开了步子。   “哼,一万金。”尹昇似笑非笑,“酋长何不带着人去抢?”   “没有钱,别想带人回去。”酋长道,他脸上刺满了青黑的的花纹,扳起脸来,更渗人了。   他们部落本有吃俘虏的传统,可前段时间抓的那几个却没吃。他们都是博学多才的人,会种地,会写汉字,还说了一口流利的官话。   中原王朝富裕,他们部落也想过那样吃喝不愁的生活,所以从他这一代开始,部落中地位高的人会想办法学习中原官话,以求能与那些人做点生意,改善生活。   官话不好学,中原人看到他们满脸刺青更是避之不及。   所以难得抓到这样好的老师,当真千金不换!   “我们做生意的石料都被你们扣下了,哪儿来的钱,你害得本公子赔了个精光。”尹昇道,还立时换上一副凄凄惨惨的表情,演得入木三分。   “一万金,没商量。”部落酋长道。   部落勇士的矛尖几乎要戳到尹昇脸上,他带的兵也几乎把刀架到了人家脖子上。   尹昇伸手入口袋,里面有他研制的药粉,只要寻得机会洒出,这里的人能立时倒下一大半。只是这药粉不分敌我,除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用这伤人伤己的手段。   希望他没有料错,如果宋菽和小暔不及时来个黄雀在后,他的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哎,想他媳妇还没有追回来,就要英年早逝。   可惜啊可惜,自此世界上就要少一名神医了。   “你们要不要一起来吃?”铺垫得差不多了,宋菽主动询问。   有小孩立刻咽了口口水。   “不吃!”领头一个较高的,把那咽口水的往身后一档,警惕地看着宋菽。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里拉部落的领地?”高个小孩的官话说得不错,宋菽猜他的父亲在部落里的地位不会低。   “我们是过路的商人,饿了,借你们的地方吃个饭。”宋菽道。   “少酋长,咱们回去叫人,把他们也给抓起来吧。”另一个少年凑近高个子的,用他们自己的话说道。   那些肉看起来好好吃,把他们抓起来,这些肉就都归部落了。   宋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看他眼神不甚友善,他还没来得及退,宋阿南已经先一步挡在他面前,还拿来两碗放了油碟的涮牛肉。   “尝尝。”宋阿南上前几步,把肉放到地上,转身带宋菽回到锅边。   “少酋长,我能尝尝吗?”刚才咽口水的已经忍不住了,他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又从小在部落里长大,并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感觉那两人不危险,便对肉动起了心思。   “酋长阁下,你们的矛尖都要戳到我脸了,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尹昇说得不紧不慢,一点不像被人拿矛尖指着的样子。   “待客之道是对待客人的,你带着武士来,不是客人!”酋长举起手中权杖,指向尹昇,“你是自己退出去,还是我们把你扔出去?”   之前那些中原人决不能放走,而这个人带的武士都很精壮,打起来他们部落的人肯定会受伤。   如果像上次一样,有机会偷袭就好了。   “耶耶!”剑拔弩张之际,一名高个少年跑来,正是刚才跟宋菽说话的少酋长。   “来这里做什么?回去!”酋长用他们的语言呵斥。   “耶耶,有个客商说,他有高产量的粟米和大麦种子,他给我看了,那麦穗上结了好多麦粒,是我们部落里的好几倍呢!”少酋长道。   客商?酋长心里警铃大作。   “其他孩子呢?”他问。   “在吃火锅呢,他拿来好多肉,我开始以为是坏人不敢吃,但那肉里没有毒,我都尝过了!”少酋长说。   完了!   酋长心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1章 第八十一桶金   “难怪你大摇大摆闯进部落来, 原来是要把大人们都引来,才好对孩子下手!”酋长抢过勇士手里的长矛, 矛尖直指尹昇。   尹家的亲兵也不是吃素的, 刀剑立刻架了上来。   “耶耶, 他们没有对我们下手。”少酋长道,有些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酋长没理他, 心里盘算起来,究竟是拼死抓了尹昇去换孩子, 还是现在就去空地上看孩子们。少酋长虽说他们只是在吃东西,可孩子们手无缚鸡之力,被人用食物引诱到了一处,还彻底放下戒心, 要扣留还不是轻而易举?   “酋长的眉头拧这么紧做什么。”尹昇被矛尖指着, 却还能笑。   刚才那孩子说的话他听不懂,不过听酋长所言,也能猜到几分。大约宋菽他们用什么手段, 把这些孩子们给收买了吧。   酋长还没下决心,尹昇又开了口:“酋长先别忙着瞪我,不如先一起去看了孩子们再做定夺。”   酋长默认了他的话,可这么大一团人要移动起来, 真是很难。   空地那儿,宋菽他们十多人和一群孩子, 吃火锅吃得不亦乐乎。   “酋长!”不知哪个孩子喊了一声,宋菽循声望去, 只见一坨人从密林之中走了出来。   这些人团团围成一个圈,内圈的剑指着外圈的矛,外圈的矛怼着内圈的剑,偶尔因为过树木会乱一下队形,很快又恢复过来,真是谁也不让谁。   尹昇站在暴风眼中,悠闲地摇着折扇,还对宋阿南喊话:“有好吃的也不想着哥哥,真是没良心。”宋阿南看了他一眼,从锅里捞出一把肉,放进宋菽碗里。   这坨人走出密林时,宋菽这边的几个兵和工人都站了起来。   大一点的孩子们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们的父亲也在队伍中,正举着矛与刀对峙。   酋长望了一眼那些孩子,看起来还好,没有受伤,倒是有好几个都吃得油光满面,衣服上还落了点点红油。那些跟他们一起吃火锅的中原人长得个顶个得壮实,自己真是太大意了,怎么能把大人都调回部落里,也该留些看孩子。   只是他们部落这点人若分成两拨,战斗力真是不够看。   就看他们那矛,还是青铜的,连个铁器都没有,怎么跟人打?   “酋长阁下。”宋菽放下碗,走了过来,“可愿一起吃顿火锅?”   他伸手做出邀请的姿态,笑容可掬,宋阿南像一尊门神,站在他身后,警惕酋长的一举一动。   好一手反客为主。   酋长的心更是沉了下来。   宋菽他们若直接来要人,自然被动,可他们偏偏先派一人吸引他们注意力,又在这儿吃起火锅,还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他这酋长再过来,可不变成了客人。   他虽只是个小部落的酋长,但也不是怕事之徒,当即点头。   酋长及他手下的勇士们围成半圈,坐在火堆一头,另一面,则是宋记的工人和尹家的士兵,中间的火堆上架着一口大锅,火锅滋滋冒着烟。   “耶耶,吃火锅要用香油碟。”   “我给你夹了肉,好不好吃?”   “我喜欢虾丸,我们这里都吃不到!”   孩子看见大人都坐下,自然以为没有事了,便端着碗去找各自的父亲。部落里这么大事,他们的母亲也跟了来,没一会儿,这两方对峙的阵型,成了一家家团圆的餐桌。   “阿耶,火锅可好吃了!”少酋长夹了肉来给酋长吃。   “不吃!”酋长抱臂而坐,宁死不屈。   “酋长阁下,别倔得跟头驴似的,尝一口你身上也不会少块肉。”尹昇竟然就坐在他两臂之外,也端碗吃着火锅。   “哼。”酋长别开头。   少酋长又劝了两句。   耐不住儿子磨,也耐不住那香味实在诱人,酋长勉为其难尝了一口。   真香!   这味儿够劲!   好吃!   再回过神时,他呼噜呼噜吃了许多,连自家孩子都幽怨地瞅着他:“阿耶,你把我的也吃了。”   “咳咳。”酋长把碗筷还给他,怎么连自己也着了中原人的道了。   一顿火锅吃完,部落里的孩子已经跟宋阿南手下的兵玩起了捉迷藏。   酋长也不得不坐下来,与宋菽谈放人之事。   “你要我们放人可以,只是这些人实在博学,教了我们部落里的人认字不说,还会许多种地的好法子。”酋长说,“你若把人带走了,以后我们孩子怎么学说官话,怎么学认字?不行。”   宋菽听他这一席话,才知道了事情的关键。   他原以为这是个奴隶制的部落,留人下来是干粗活的,没想到竟是这样。   “这有何难?从这往北走两天便能到最近的镇子,镇上有我宋记的火锅店,我让人在那儿设学堂,你们部落的人只要每月替火锅坊干点粗使的活便能上学。”宋菽说。   “当真?”酋长一脸难以置信。   这宋四郎大费周章来了招反客为主,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只要你们需要,这学堂便能一直开着,同样的,只要我需要,这条通往里拉山的路便得畅通无阻。”宋菽道。   他这条件到不算出乎意料,酋长很快便答应了。   之后宋菽又给了他一些高产的粟米和麦子的种子,酋长让部落里懂种田的老人收好,等到来年春天便可播种。   一切谈妥,宋菽也见到了被扣押的吴什长等人。   如酋长所说,他们主要负责教一些种地上的技巧和官话、汉字,并不用做太多粗活,一行人脸色尚可,也没有明显的外伤。   吴什长是军中的老人了,一见尹昇立刻忍了出来。   尹昇也不含糊,给得救的这伙人都一一把了脉,确认无事才作罢。   “吴什长,这回委屈你们了。”宋菽说,若不是为了水泥的事,他们也不用受阶下囚的委屈。   “宋四郎不用如此,属下知道这水泥的利害,不过略尽绵力罢了。”吴什长道。   “本不应该再麻烦你,可我还有一事,希望吴什长能为我跑一趟。”宋菽道。   “人才好,得回临州修养,怎能东奔西跑。”尹昇道。很不赞成地摇头。   “多谢二公子关心,属下无事,还请宋四郎示下。”吴什长道。他跟了宋菽这些年,知道他不是那等爱折腾下属的,会在此时开口,必有他的道理。   “从这里再往南走,有一个地方名为占城,那里有一种占城稻,十分高产。”宋菽说,“如果吴什长能将它的种子带回,将是造福天下的大事。”   “有这样的东西?”尹昇反问。他认识宋菽没几天,不太相信这话。   不过那些宋记的工人,还有尹家的兵是见识过宋菽的厉害的,当下都很信服。就连里拉部落的酋长和几名勇士也凑了上来:“宋四郎,我愿意派出几名勇士通往,再往南边官话就不通了,倒是我们部落的语言与他们有几分相通。”   “那真是太感谢酋长了。”宋菽没客气,他知道这酋长也是看上占城稻了,这种互利互惠的事,多来几件也无妨。   休整一晚后,吴什长带着十个兵与四位里拉部落的勇士同行,往南边去了。而宋菽阿南则告别部落,北上回了临州城。   一行人带着数车石料回到临州,引起不小的动静。   临州州牧林远第一时间拜访了宋宅。   自从宋菽来到临州,临州城里人更多了,生意更好了,他的政绩也是节节攀升。而且宋记行事低调,讲究和气生财,有这样的商户在,他这州牧不知能省多少心。   所以在宋菽面前,他是一点官架子也不拿的,就怕这尊财神一个不高兴投了别家。   这回宋菽带了这许多石料回来,新的作坊也在建设中,他便猜宋记又要有大动作了。   “修路?”林远猜到他有大动作,却没想到这样大。   “是,我想修一条直道,从潞州的港口直通临州。临州四通八达,去往江淮各地都很方便,唯有与海路不通。若是这条直道建成,定然会有更多船只停靠潞州港,也会有更多客商经临州中转,对两州皆有大好处。”宋菽道。   “这个必然。”林远脑袋里已经画出了这条直道的形状,不只是临州城和潞州港,这条道途径的所有村庄县城,都将有大变动。   “但此事实在不是我一介商户可以定夺的,还望林大人与潞州州牧言说一二,让他允准宋某建这条直道。”宋菽说。   “当然,潞州州牧与下官也有几分交情,这样的好事,相信他会允准的。”   得到州牧的支持,宋菽也算放下了心,修路的事想必能如期开工。   这是件大事,没几天,消息便传到了民间。   有可能与直道相邻的村庄与县城都高兴坏了,有了这样一条路,不仅他们出行方便,还有了更多做买卖的机会。宋四郎真是心怀大义之人,这修路一事要费诸多钱财,又无点滴回报,自古只有官家肯做。   而这宋四郎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竟然就是这样长的一条直道,不知能造福多少人、多少地方!   只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高兴。   有梨村的村长家院子里,聚了几个人,看长相不是一家,却个个愁眉苦脸。   “这宋四郎,干什么不好,修什么路啊,这不是裹乱吗”   “哎,咱们家那几块地都是新开垦出来的,这路一造,不就没了?”   “你家才两亩地,我家可有七八亩呢,我不比你急?”   “村长,您想想办法啊,要不请乡正去向县太爷进言?这路决不能造!”   “都闭嘴。”村长皱着眉,心烦得很。   这些人一大早就来哭诉,害得他饭都吃不香了。   “说到底,你们这些都是私自开垦,上不了官家名册的私田,你要乡正拿什么名义跟县老爷开口?再者,就算咱们县的老爷愿意,其他县肯吗?这直道不知道多少人心心念念盼着呢!”   “那怎么办呐。”   “要不这样,这县老爷的路子走不通,咱们就走宋四郎的路子。”   “宋四郎?你有办法说服他不修路吗?”   愁眉苦脸的那几人,眼忽然都亮了,盯住了说话的那人。   “你们听说我,我远方堂兄在宋记做工,听说宋四郎的弟弟近日来了。那人虽长得高高大大,却不怎么说话,像是个傻的,宋四郎对他可照顾了,还亲自下厨给他弄吃的。我们只要把他绑来,何愁威胁不了宋四郎?”那人道。   “有道理啊!”   “这法子可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2章 第八十二桶金   天光未亮。   临州城外的山道旁, 有几个人蹲在一个粗壮的大树后头   “他真会来这儿?”   \"会来,我堂兄说宋四郎那个兄弟每天清早都会进山, 少则呆一个时辰, 多则两个时辰, 宋四郎是从来不会同行的。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来了来了,是不是哪个?”   “哪个?”   “轻一点, 别让人发现咯!”   他们从树后探出半个头,只见穿着棉布衣服的青年从城里的方向过来。   “就是他, 宋四郎那个不爱说话的兄弟!”   “嘘,跟他后头,等进里面后再动手。”   宋阿南快步进山,毫无知觉地往山上行去。   那些人一路跟着, 用沿途的树木作为遮挡。   这座山上没有庙也无道观, 一般少有人来,树木都长得格外粗壮,倒是能很好得挡住那些人的身形。   不过, 对宋阿南来讲,那挡了也跟没挡一样。   几个不专业的宵小罢了,宋阿南没理会,径直往山的更深处行去。   来到临州后, 他跟以前在宋家一样,闷头干活不说话, 而且近年义成声势日盛,这里好歹还是朝廷的地盘, 宋阿南也不愿太招摇,比以前在大涂县和恒州时,更低调几分,练拳也是独自进山里面练的。   没想到他这样低调,反倒引来了宵小。   这些人堵在这里是想抓他?   宋阿南低调了这几日,早有些手痒,只可惜,这么几个人真是不够看的。   有梨村的那几个还当宋阿南没有发现,毫无防备之心地跟进了深山。   宋阿南转身绕过一棵高大地古树,他们也跟着绕去,可刚一转弯,宋阿南就不见了。   “哪儿去了?”   “都是你,我让跟紧点偏不肯。”   “嘘,别说话,他可能还在附近!”   “诸位,找我?”宋阿南从树上跳下。   “你……”   未等转身,宋阿南已经利落地点了他们的穴道。   这些人带了绳子和刀,被宋阿南一一收缴。人也围成一圈,绑在了千年古树的树干上。   “说,干嘛的。”宋阿南抽出他们带来的小刀,拍拍其中一人的脸。   “别,你别……”旁边那人却吓得脸色清白,□□湿了一片。   “你不傻?”惊吓之中,一人脱口而出。   傻?   宋阿南青筋一跳,他看起来很傻?   “谁说的?”小刀直接架上那人的脖子,宋阿南阴森森地道,“说。”   “他……他他他……”这人指着带头的那个,“他堂兄。”   宋阿南点头,这么老实,逼都还没逼就说了,没劲。   这些人全是普通农户,在宋阿南面前一点反抗之力都无,被他稍微一恐吓,便吐得干干净净。   宋阿南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说话,有人以为是脑子有问题?   他回去就让宋菽把那起子人都开了。   那些人带了绳子,宋阿南废物利用,把他们绑成一串,牵着下了山。   “怎么回事?那些人怎么被绑了?”   “那领头牵绳子的好像挺眼熟。”   “我也觉得有点。”   “那不就是宋四郎的弟弟嘛,听说不是亲生的,但宋四郎对他可好了,还给他做饭吃。”   “我怎么听说,不是弟弟,是……”那人暧昧的眨眨眼。   宋阿南耳力好,这些闲言碎语全都被他听见了。   是什么?为什么不说?   最烦这种有话说一半的人。   宋阿南牵着那一串人入城,引来许多围观。   这年月江淮北方战火连连,但江淮一直都很太平,这样被绑成一串的人,他们没怎么见过。有人认出阿南,甚至上来询问。   一开始宋阿南没说话。   这些人知道他少言,也不怪,可止不住心里那股好奇,继续追问着。   最后宋阿南被问得烦了,丢下三个字:“绑架我。”   绑架我?   追问的人倒是不问了,大家思考起了宋阿南的三字经。   这意思是,这些人要绑架宋阿南?   可看这情形,是他绑别人才对吧!   街上闹这么大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州牧衙门,林州牧听闻此事,吓了一跳。   有人要绑架宋四郎的弟弟?   快快快,去救去救。   “林大人,不用救,宋兄弟没事,人已经在衙门了。”   “没事?还好还好。”要是让宋家人在他地界上出了事,影响到他与宋四郎的交情就不好了,还好没事,“那些刁民呢?在哪儿?”   “回禀大人,已经被宋兄弟绑了来。”   “绑来了?”林州牧一愣,他也是不知道阿南身份的,只当是宋菽某个有点楞的弟弟。   “是的,绑来了,大人您快升堂吧。”   “升什么堂?!你先去把宋四郎给我请来!”林州牧道。   那衙役一溜烟儿地去了。   宋菽正在宋家的作坊园里。   宋阿南练功的山的南面,他的园区在北面,消息还未传来,宋家作坊园的工人们都围着一条新鲜出炉的水泥路看新鲜。   来到临州后,宋菽在城郊陆续买下一大片地,比当初在恒州的还要大上好几倍,如今被称为宋记作坊园。   啤酒作坊、豆油作坊、火锅底料作坊、棉布作坊、竹纸作坊等等宋记的各类作坊都能在这儿找到。前些日子他从里拉山回来,便又新建了水泥作坊。   顺利烧制出水泥后,宋菽带着几个匠人,铺了一条从水泥作坊到园区食堂的小路,今天刚刚晒干,投入使用,宋记作坊园里的工人全都跑了来看热闹。   “这路可真平!马车跑在上面,一点都不会震吧!”   “而且这水泥干了后像石头一样,就算下雨也不会一踩就满脚泥了!”   “这路真能一路铺到潞州?那可是我家乡,从临州过去,片刻不歇也得三天三夜。”   “等直道修好,半日便能到了。”宋菽道。   “当真?”   宋菽点头,严卓早跟三娘来了江淮,他去里拉山那会儿,他们已经带着人在临州到潞州中做了勘察。   现在连接两地的都是土路不说,还没有统一的规划,绕来绕去便要浪费许多时间。   他们的直道则不同,不仅统一规划,在一些地方还会建造桥梁,保证取两地之间的最短距离,开通潞州港到临州的商路,带动沿线贸易的发展。   园区中的路已经完成,宋菽也要着手招募工人,开始修建直道了。   只是这工程量浩大,还得费一番功夫。   “东家,衙门里来人了。”   宋记啤酒坊的管事跑进来,气还没喘匀,便急吼吼地说道。   “衙门?”宋菽不解,州牧找他,从来都是直接上宋宅,不曾派衙役过来这里。   “宋掌柜。”两句话的功夫,两名衙役已经进了来,向宋菽拱手。   宋菽回了礼,问:“两位亲自前来,可是州牧大人有事?”   “是,冒昧打扰宋掌柜了,只是事情紧急,牵扯到您的弟弟,请随我速速前往州牧衙门一趟。”其中一位衙役说道。   “阿南?他怎么了?”不会是打人了吧。   宋菽想起以前宋阿南当街教训柳大郎的事,阿南不会随便打人,肯定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他。   “宋掌柜别慌,令弟无事,只是有不长眼的宵小要绑架令弟,被令弟绑来了衙门。”衙役说道,一连串绑来绑去的,绕得人头晕。   宋菽:“……”   没事就好,怎么有人会想不开要绑架他呢?   宋菽跟着衙役到了州牧衙门。   “你怎么样?”虽然知道阿南不会被这些人所伤,但宋菽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无事。”阿南道。   确认过后,宋菽才与州牧互相见了礼。   “说吧。”州牧让人把那几个宵小押上来。   先是被阿南反将一军,紧接着又被送进衙门,这几个人早被吓破了胆,州牧一问,便老老实实全盘托出。   “你们觉得……他傻?”宋菽打断那人的陈述,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南。   被问的人都快哭了,要不是怕说假话被打,他哪里敢再这样说,这宋四郎的弟弟哪里是傻,凶才对吧!   “继续。”宋阿南不理,凶了那人一句,那人颤颤巍巍地又说了下去。   那人说得还算有条理,他说完后,州牧和宋菽又问了几个问题,事情也就算了清楚了。   “宋四郎您想如何处置这些人?”林州牧道。   按律,这事情不该问宋菽,但他一直想给宋菽卖好,所以特地把他叫来询问。   “按律应当如何?”宋菽问。   “绑架未遂不是重罪,打三十大板便可,但他们私下开垦的皆是官家之地,这罪就重了。轻则流放,重则斩首。”林州牧道。   如今朝廷式微,这些早不比前些年管得紧,这他们若是不绑架宋阿南,这开垦官地的事也不见得有人追究。可既然惹到宋家头上了,总要看宋四郎的态度,若宋家不想放过他们,也只好杀鸡儆猴。、   “大人饶命,宋四郎饶命啊,我家中还有妻小,我不想死啊!”   “大人饶命!宋四郎饶命!”   听到斩首二字所有人都慌了神,磕头求饶起来。   “如此,便请州牧大人判他们一个流刑吧。”宋菽道,“只是流放地可否选在里拉山?我这直道需要诸多石料,那里又偏僻荒芜,着实不好招工。”   林州牧沉吟片刻:“这倒不难,里拉山隶属里州地界,里州州牧早有意与你结识,他对这水泥路也很感兴趣。只是里拉山附近还有部落,那些人凶悍无比,怕是不好对付。”   “这个林大人不用挂心,我自有办法。里州州牧若是喜欢,我也可再建一条从里州到临州的水泥路。”宋菽道。   反正整个江淮都是要建水泥路的,也不多这一条。   “如此真是太好了!”林州牧大喜过望。   忙叫人上纸墨,他先给里州州牧去一封书信,把一切事宜敲定,再升堂走个过场,这事便能敲定了。   宋菽跟州牧又客气了几句,便带着阿南离开。   快到宋宅的时候,宋菽突然回头。   阿南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他一回头,阿南一个踉跄,差点撞到。   “我说,现在知道要多说话才好了吧,可别又给人当傻子了。”宋菽笑。   “我不傻!”宋阿南炸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83章 第八十三桶金   阿南那事后没两天, 林州牧升堂审判,那几人被判了流放, 前往里拉山开采石灰石, 而他们私自开垦的地也被官家收回。   “宋四郎放心, 我已经知会沿途县令,若还有这等刁民, 定然能早早发现,绝不会再让令弟深陷险境。”事情处理完, 林州牧还亲自上门拜访。   “州牧大人不必挂怀,阿南功夫好,他们伤不了他的。”宋菽道。   “令弟身手了得,不知可是参过军什么的?”林州牧试探, 他早就注意到, 宋菽身边有几个人都是练家子,但又不像普通的江湖游侠,那举手投足都是凛然正气, 像是正规军里出来的。   而这个宋阿南身手更是好。   他不苟言笑这一点,也像足了传闻中,义成军那位战无不胜的小将军。   他家也是名门望族,有些势力, 义成那儿的事情也略知一二。曾听说宋四郎与义成节度使尹家关系匪浅,还曾收留过他的小儿子, 尹暔。   宋阿南,尹暔。   说不定, 兄弟是假,盟友是真。   义成军强大,朝廷式微,他也要早早为自己打算。宋四郎虽只是一届商贾,可他与尹家这关系若属实,怎么看都是一棵大树啊!   林州牧在宋宅的时候,宋阿南正送尹昇离开。   “二哥都要走了,也不笑一个?”尹昇牵着马,马上挂着他的药箱。   “走好。”宋阿南道。   “啧,难怪被人当傻子。”尹昇摇头。   “快滚。”宋阿南握起拳头。   “别,二哥打不过你,不过二哥可得提醒你,既然喜欢人家就主动点,像块木头似的,小心媳妇被人抢跑了。”尹昇说完,立刻翻身上马,“二哥走了,你好自珍重!”   尹昇驾马飞驰而去,宋阿南目送他离开,不一会儿后,也转身走了。   新一批石灰石已经运到,香河里的坦泥也又挖来许多,水泥作坊又招了些工人,日夜不歇地烧制水泥。   “东家,水泥坊新招的一批工人共十九人,每人每月五百钱,包食宿与四季新衣,如此一来,每月在这些工人身上少说也要花去一千来文。这还不包括里州那儿挖石灰石和香河里挖坦泥的开销,还有那运输的费用也非常了得。”这天一早,水泥房的方管事到宋宅,跟宋菽来哭穷,“这每一项看起来不值多少,加起来可就厉害了,还月月如此,这水泥房又不赚钱,您上月投进来的钱眼看就要用完了。”   方管事为了这个已经失眠三四天了,他是苦出身,原本是管豆油坊的,因为办事细心勤奋,被宋菽拨来管理水泥坊。   如今做豆油的已经不止宋记一家,所以临州城的豆油坊并不如当年相河村那样,一枝独秀,但不论怎样也是豆油中的老字号,生意一向不错。   作坊赚得多,他这管事也面上有光。   可自从调来管理水泥坊后,别说赚钱了,每天就见着那钱哗哗往外流。   不仅如此,东家还全然没有开源节流的意思,这个月又让他添了十九个人手,日夜烧制水泥以供修路使用。   眼看着水泥坊的钱又要用完,他这个管事少不得要紧张,一紧张,可不就日夜难眠。   “辛苦方管事了。”宋菽粗略翻看了方管事送来的账目明细,每一笔都列得清晰明了,也没有任何奢侈滥用的迹象,很是满意。   “那……这钱,”方管事搓了搓手,“实在是方方面面都要用钱,所以才用得这样快,您看……”   “这个不用担心,我已经着人送来了,大约明后日便会到。”宋菽说。   方管事长出一口气:“东家,我在宋记也有些年头了,多嘴说句不中听的,您又不是皇族也非官员,兴师动众得修这路做什么?可忒烧钱了。”   “确实烧钱,但你可知这路贯穿临潞两州,沿途有五个县,两个市集,三十八个村庄,这些县城、市集、村庄又能通往数以千百记的县城、市集、村庄,一旦通路,这些人便能多许多做工、赚钱的机会。”宋菽道,“这条路本身确实不赚钱,但它却能让人和钱流动起来,若是整个江淮,乃至整个华夏都流动起来,岂非家家户户都能过上衣食不愁的好日子?”   方管事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他本就不是伶牙俐齿的人,现在一听宋菽这宏大的蓝图,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组织许久,最后才道:“东家有济世之心,也有济世之才,小的自愧不如。”   “何必惭愧,”宋菽站起身,绕到书桌对面方管事站的地方,拍拍他的肩,“替我打理好水泥作坊,便是为这天下办了好事。”   “是。”一瞬间,方管事的心里也涌起万丈豪情,这小小的管事,也仿佛成了能济世救民的要职。   方管事带着满腔豪情离开,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宋菽一屁股坐下,做生意这些年,自己忽悠人的功夫真是见长。   他挠挠头,方管事担心的,他何尝不知,又何尝不忧心呢?   从古到今,修路这种事一般都是官方做的,因为这需要庞大的人力物力,而他现在只是一届富商,要做这修路的事,实在没那么容易。   幸好他也不是一个人。   尹恆已经来信,替他把他存在义成的一些利钱押运过来,其中也有义成军方面出的钱帛。只是他们不方便出面,只好与宋菽的钱混在一起,这年月通信不发达,千山万水运过来后,早分不清你我了。   方管事走后,其他几个作坊的管事也一一进来汇报。另外,还有管他私人账目的李账房。宋菽手下的生意不少是股份制的,所得盈利并非他一人可以全部动用。   此次水泥作坊的用度,全从他的私人账目走,眼看着几处生意的利钱一进来便被用掉,宋菽心里也是一紧。   这还只是刚开始,等修路的工程全面铺开,又有那许多工人要吃住工钱,着实是一大笔资金。   真是愁死人了。   宋菽揉揉眉心。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宋菽半睁了眼,见是阿南,也没多做理会。   “乏了?”阿南问。   宋菽轻哼一声,阿南自觉过来给他轻轻揉着太阳穴。   “你说,这路真的能修好吗?”宋菽问,带着些鼻音。   这些话他不能跟下面的管事讲,也没必要和尹恆抱怨,但在宋阿南面前,他是没有顾虑的。   “能。”宋阿南说。   “好,你说能就能。”宋菽不由笑了,“陪我出去溜一圈,散散心。”   “你自己去。”宋阿南却说。   “你有事?”宋菽睁开眼,仰头看他。   “嗯。”宋阿南道,却也不说什么事。   宋菽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不过人家好歹是个将军,即使不在军中,有些公务要处理也很正常。宋菽没有勉强,自己骑马出去溜弯了。   绕着城跑了两圈,宋菽在城东停下。   这里虽是城墙之外,却也热闹,有小摊贩也有食肆,甚至有不少住家,还有附近村子里来卖粮卖菜的。   一排小摊贩后,有一大片空地。   这片地方方正正,倒是不错。看这些小摊贩都没有把摊子摆在上面,看上去像是有主的。   他下马,走近一看。   那地上插了一块牌子,上书“私人用地,切勿占用”,下面的落款竟是宋记。   自己什么时候买了这地?   宋菽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跑马快到家时才想起,这是两年前一名客商急着回家,宋菽见还行,便出手买下,解了那客商的燃眉之急。   只是那时他手上的地方足够,便也没有开发这里。   两年后,这一带竟然已经如此繁华,等潞临直道开通,没准这临州城也能像现代城市那样,分出个二三四环来了。   “阿南。”宋菽一进门便喊。   管家忙迎了上来,说南少爷在书房,他便找了过去,可推门进去却并未见着人。   桌上的笔墨有人动过的样子,上面还摊着一张纸。   宋菽瞄了一眼,是阿南的笔迹。   这小子,大咧咧地放这儿,也不怕被人看了去。   宋菽动手想给他收拾,但免不了就读到了只言片语。   宋阿南从茅房回来,一进门,却见宋菽正在看他刚写好的信。   “别看。”宋阿南大步走过来,要夺信纸。   宋菽手往背后一收,宋阿南捞了个空。   “晚了,我都看到了。”宋菽道。   “我……”宋阿南想解释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怎么知道我缺人?”宋菽问,又把信纸展开,当着宋阿南的面细细读了一番。   “听到的。”阿南道,“信还我。”   “不给。”宋菽道,“你偷听我跟管事的谈话?”   阿南:“没有。声音大。”   他耳力好,宋菽在书房内跟管事说话,他在院子里练拳,随便留个神,便能听到。   “哦,”宋菽晃了晃信纸,“所以就写信给我分忧来了?”   宋阿南的脸立刻红了。   那信是写给尹恆的,内容很简短,要尹恆派两百个人过来,帮宋菽修路。还特意提醒,让他们把营帐铺盖一起带来。   刚才宋阿南听到宋菽缺人手,钱仿佛也挺紧张,就想着自家最近也不打仗,从他营里调两百个过来不碍事。反正留在恒州也是消耗军粮,不如过来做些事情。   这些人有军饷,不用另外发工钱,营帐铺盖也带上的话,便不用安排住宿,最多包个三餐,可比普通的雇工省钱。   宋阿南是自作主张,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宋菽呢,猛然被抓包,有些不知所措。   而宋菽看他的眼神,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   宋菽:“我才叫庞六郎发了告示招人,你这样猛然叫来两百人,我怎么安排?不是给我找麻烦?”   宋菽讲话时背过了身去,宋阿南看不见他的表情,有些慌了。   宋阿南:“……想帮你。”   宋菽:“为什么想帮我?”   “因为……”宋阿南说到一半,顿住了。   他上前几步到宋菽身后,拉起他一只手,摇了摇。   “你知道。”宋阿南说。   “你!”宋菽猛一转身,横眉竖目准备发飙,却对上宋阿南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好像装着满天星辰,忽闪忽闪的,仿佛会发光。   啵。   宋菽发楞的档口,唇上一热。   那热度转瞬即逝,却染红了宋菽的脸,直到脖子根。   “小混蛋。”宋菽回神,踮起脚尖也要亲他,宋阿南却先他一步,手扶窗框,将他困在自己与窗户之间,低头衔住了他的唇。   “管家,东家可在书房里?”门外,脚步身由远及近,庞六郎的大嗓门响起。   “庞管事,您轻点儿,东家在休息呢。”管家道,笑眯眯地拦住庞六郎。   休息?   庞六郎看了眼正房,房门大开,哪里像在休息?   管家:“东家昨儿个为那修路的事愁了一宿,这会儿在小书房里歇息,庞管事还是晚些再过来吧。”   庞六郎又看小书房,确实门窗紧闭。   “那麻烦把这个交给东家过目,我晚些时候再来。”庞六郎将写好的告示交给管家,又看了眼小书房,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里面似乎有个影子晃过。   “小混蛋。”怕被庞六郎听到,宋菽用口型道。   宋阿南好像没看见,没等他骂完,又亲了下来。宋菽呜咽了两声抗议,宋阿南也不放开,只是引着他的手,勾住自己的脖子,又捧住宋菽的脑袋深吻下去。   “那我先走了。”庞六郎转身出门。   管家目送他出去,松了口气,看了眼手中的告示,他还是先收起来吧,也不知道东家会“歇息”到什么时候。   他出去办了些事,再回来时已经傍晚,后院的大厨房却没动静,倒是前面东家自己用的小厨房炊烟袅袅。   “东家在做饭?”管家问负责做饭的王婶。   王婶:“是啊,东家让我买了些菜回来,南少爷还杀了鸡。过会儿宋记食肆会送吃食过来,咱们就不开火了。”   看来今天只能吃外食了。管家心想。   他倒是有些好奇,东家这是“歇息”完了,要给南少爷补身子?   正巧庞六郎的告示他还没给宋菽看,便以这个由头去了小厨房。   “……烹制三杯鸡时,不用汤水,而是米酒一杯、猪油一杯、酱油一杯,所以叫做三杯鸡。”管家走进小厨房,就见宋菽坐在一张靠背椅上,说着话。   这靠背椅应该是从正厅拿来的,这用上好的红木做的椅子,着实不轻。   “东家。”管家喊,拿着庞六郎给他的告示靠过去,“这是庞管事草拟的招工告示,请东家过目。”   宋菽靠在软垫上,懒洋洋地转头,摆摆手:“替我跟他说,辛苦了,这告示暂且不用,过两日会有两百来名壮劳力从义成过来,到时我会跟他说如何分派。”   宋菽来临州时,庞六郎放弃了自己已经发展得很好地销售网络,跟着宋菽到江淮开拓市场。三年过去,他现在俨然是宋菽的副手,替他分担了很多事。   “哎,我跟他讲。”管家道。   “阿南你别忙着烧火,先把鸡切了啊。”宋菽忽然对宋阿南说。   有他这句话,管家终于敢假公济私一把,将目光转向了宋阿南。旁人不知道这是谁,他却是知道的,这可是鼎鼎大名的义成节度使之子,尹暔。   别看他如今只是将军,来日尹戎要是登基,他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子殿下。   而他的东家在干嘛?   他竟然在指使未来的皇子斩鸡块!   “鸡头不要,扔掉,屁股也扔掉。”宋菽又道,他换了个姿势,把软垫向上提了提,托住自己的腰,“斩好了洗一洗放碗里,加料酒、白胡椒、姜片和蒜拌匀。管家你还有什么事?”   宋菽指挥了两句,又想起管家还在,也不管宋阿南面露不爽,跟管家说起话来。   “是,是还有几件事。”管家小心翼翼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只不过看着战功赫赫的小将军在厨房里被指挥得团团转,实在别有一番趣味,忍不住就要找些话来报告宋菽,好让自己多瞧一会儿。   宋菽应了一声,让他稍等,又指挥起宋阿南。   “停!料酒有这么加的吗?你想把我灌醉啊。”宋菽道,“逼出来。”   “恩。”宋阿南应了一声,管家浑身一抖,好像被什么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那个……东家,那事儿也不怎么要紧,我……”   管家说到一半,宋菽却笑容可掬地转过头:“不妨事,他做他的,你说你的。”   管家欲哭无泪,都怪自己太八卦,不然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只求小将军别把气撒他身上。管家不敢再看宋阿南那里,理理头绪,用最快的速度跟宋菽报告了几件宅子里的琐事。   若是平时,这点小事宋菽都会让他自己拿主意,过后报备一声即可,可今天宋菽却难得有闲情,竟一项项与他细说起来,还问了许多细节。   他与管家说话时,也没忘了宋阿南那边,不时说两句指导一番。   直到三杯鸡出锅,他才终于结束了与管家的对话。管家如蒙大赦,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厨房。   等门关上,宋菽才站起身,宋阿南正在擦拭灶台上溅到的酱汁。   “怎么又闷声不吭了?刚才不是还挺会说?”宋菽道。   宋阿南不说话。   “还有蔬菜,也交给你了。”宋菽道,回身要走。   宋阿南的动作总是比语言更快,他双手一裹,撑住灶台,把宋菽困在了自己怀里。   “我只跟你说。”宋阿南道。   “只跟我说?怕是不止。”宋菽道,“老实交代,你那香膏哪里来的?”   今天的宋阿南可让他涨见识了,原以为这小子纯情得很,啥也不懂,自己还想着要慢慢引导。没想到小崽子什么都知道,就地把他办了,连润滑用的香膏都一应俱全。   不但准备充分,还会说荤话。   宋菽被他上下夹击,弄得浑身酸软,到现在腰还疼着。   “二哥给的。”宋阿南怕宋菽真生气,老实答道。   其实他不说,宋菽也猜到了,除了他那不着调的二哥,谁还有胆子教宋阿南这些?   “那荤话不是他教的吧?”否则他一定要把尹昇的头给拧掉!   “不是。”宋阿南脸上飞红。   “那是哪里听来的?”宋菽问。   “没,一激动就会说了。”宋阿南道,手臂又收紧了些,贴着宋菽,闻他衣襟上皂角的香气。   宋菽下手一捏:“你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宋阿南脸上一僵,倒抽一口冷气:“别。”言下已经有了哀求之意。   宋菽:“以后不准这么粗鲁,听到没。”   “知道。”宋阿南道,“放开好不好?”他有些痛。   “哼。”宋菽放开他,脸上也有些微红。   他虽然有些鲁莽,但其实也不太粗鲁,只是新手上路,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以后慢慢磨合就好。   宋菽脸红的样子好看极了,宋阿南顺势就亲了下去。   外面院子里,王婶从后院穿过回廊,见到管家急急往后院而来,便问:“东家可吃好了?有没有缺啥,我给送去。”   “别,别过去。”管家一把拦住,“东家……在歇息呢。”   “歇息?”王婶看看天色,这下午才歇过,怎么又歇?白天觉太多,晚上可是会失眠的。   “东家近日公事繁多,难免劳心,咱们别到前面去打扰了。”管家说道,半推着王婶往后院去,“你跟那几个小丫头说,今天谁也别到前面去了,明天早上也晚些去,记得早膳多备些稀粥。”   “哎。”王婶应道。她觉得今天的管家有些怪怪的,但他的吩咐也无甚不妥,便按他说的去办了。   管家说得不错,第二天东家果然睡到日上三竿,那位阿南少爷难得开口多说了几句话,让服侍的丫鬟端稀粥过去。听回来的丫鬟说,东家也没起身,是那南少爷端进里间给东家喝的。   “王婶,东家是不是生病了,咱们去请个大夫吧。”小丫鬟不过十四,还不懂人事,只当宋菽不舒服,有些担心。   “不用,你去备些热水,过会儿东家指不定会传。”王婶道。   她是过来人了,一看今天早上这情形,心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听说那南少爷家里有些背景,只是管家也不说是谁,看他对东家还是不错的,昨天晚上还亲自杀鸡做饭。   只要对东家好便成,管他是谁,他们东家家财万贯,还怕娶不起么?   王婶高高兴兴地回了后院,进大厨房,给宋菽和阿南炖补身子的汤去了。   *   “杂菜汤饼一碗!”临州城北面的一家浇头汤饼铺里,店家一声喊,立刻有人来端了汤饼。   铺中的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各自吃得热火朝天。   靠门口的桌子旁,一人摘下斗笠,跟店家喊了自己要的汤饼,便坐下跟拼桌的人道:“兄弟,你可知道宋记的工地在哪儿?”   “宋记的工地?”那人重复道,他的汤饼还含在嘴里,显得有些蠢笨。   “你不知道?听说宋四郎又开了一片地,打算招工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建新作坊,我从县里上来的,想去应聘呢。”一开始那人道。   “我知道。”邻桌的一人道,“但那工地不招人,宋四郎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几百个精壮劳力,已经在工地旁搭起营帐了。”   “我听说是从义成来的。”另一个刚进门的客人也插嘴道。   “不招了?”最初提问的那人有些失望,“早知道就不来了。”   “兄弟别难过,这临州城里……”旁边的人是本地的,热心地说起城内好找工作的地方。这几年临州发展得很不错,除了宋记以外,还有许许多多做工的好地方。这一人人说起,那个从县里来找工的人认真听着。   “我都不知道宋家开了新工地,”其他人依旧在讨论宋记的事,“在哪儿啊?宋四郎打算做什么?”   “似乎在城东,我听邻居说的,他在那一带摆摊。”   “可是要建新作坊?我瞅着宋四郎这修路的工程肯定耗费钱帛,他大约是又找到什么赚钱的法子了。”   “要我说,宋四郎不该这么着急,修路多费钱呐,建新作坊也不见得马上就能赚钱,还要招好多新的工人。”另一人道,“你们知道不,近些日子宋记的员工食堂伙食都变差了,原本一顿有两个大荤五个小荤,如今只剩一个大荤两个小荤,连蔬菜也都只吃本地,不吃外地的了。”   “没准宋四郎有好办法呢?听说他那豆芽最早开始卖的时候价比黄金呢,如果他能再弄出这样的东西,修路的钱帛不是片刻就解决了?”   “要我说,咱们操个什么心,你们瞅瞅自己碗里,有个大荤的没?宋记食堂伙食再差,那也比咱们吃得好啊,更别说宋四郎了。”   “就是,吃汤饼,吃完了还出摊去呢,瞎操什么心。”   这人说完,另外几个想想确实是这个理,便也不说了,专心吃起东西,下午还得接着干活赚钱呢。   自从那天后,宋菽跟阿南几天没出门,今天一早庞六郎派人传讯,说义成那儿的人已经到了,宋菽才催着阿南快快穿衣梳洗。   吃了午饭后,宋菽便要出门,宋阿南理所当然地跟着。   “你的马呢?”到后头的马厩,宋菽的马好好呆着,宋阿南的却不见了。   “走了。”宋阿南道。   “走了?”宋菽难以置信,他那可是战马,是能随随便便就跑了的吗?   “恩,八百里加急,让它去的。”宋阿南道。   上次那封让尹恆送人过来的信,他最后是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去的,因为他的马最好,便让他们牵走用了,这会儿大约在哪个驿站吃草吧。   八百里加急……宋菽汗颜,难怪尹恆那儿的人来得这么快。   宋阿南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真是再聪明不过,他的马被牵走了,那家里就只剩下宋菽的了,现在他们都要出去,不就得共乘一骑了?   宋菽还未反应过来,宋阿南已经翻身上马,手伸向宋菽道:“上来。”   宋菽抬头,阳光落下的位置正好,宋阿南整个人仿佛笼罩在金光里,耀眼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拉住宋阿南的手,上马坐到他身前。   不敢直视的那是别人,他才不管他有多么耀眼,多么夺目,这是他的阿南,永远都是。   宋阿南环抱住宋菽,拉起缰绳。   他的呼吸擦过宋菽的耳边,细细碎碎的,挠得人有些痒。   “那不是宋掌柜?”   “骑马的是谁?”   “他那弟弟宋阿南啊!”   “就是那个有些傻,差点被人绑架的?”   “呸,傻什么啊,你没听说他把那些人绑成一串弄衙门去了?能傻才怪!”   “就是,我听说他也不是宋四郎的弟弟,宋家老五老六都是姑娘,老七才八岁,他根本不在宋家的排行里,哪门子的兄弟?”   “那他们……”   街上的喧闹声更甚,即使宋阿南的耳力,不仔细去听,也并不能听得多清楚。更何况宋菽就坐他身前,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宋菽身上,压根没听见又有人说他傻。   “困?”他见宋菽的脑袋一点一点,有些瞌睡,便问。   宋菽模模糊糊应了一声,仿佛真睡着了。   宋阿南直起身,让宋菽靠在他身上,控马放慢了速度,往城东走去。   “你看这样子,分明不是兄弟,是情郎。”有人小声道。   江淮一带,礼教并不严厉,两个男子相好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有人这样说倒也没人谩骂,只是有人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宋菽窝在宋阿南怀里睡得安稳,一点没听到街上的言语,宋阿南倒是听见了,他得意地翘起嘴角。   情郎。这个称呼他喜欢。   这样慢慢悠悠晃到东郊,原本一刻钟的路程,硬是走了小半个时辰。   宋菽一觉睡醒,发现时辰竟然已经过去许久,有些不高兴:“你骑这么慢做什么?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多睡会儿。”阿南道,找准机会,亲了亲宋菽刚睡醒有些红的脸颊。   “大庭广众的,别乱亲。”宋菽推开他,坐正了身子。   可马背上就那方寸之地,宋阿南立刻就贴了上来:“你腰上不舒服,靠着我。”   自从那次后,宋阿南的话多了不少,可这都是些什么话啊!   宋菽横他一眼,却也知道他说得是实情,就自己现在这样子,压根骑不了马,于是乖乖往后靠了过去。   抵达东郊时,庞六郎已经在路边等了许久,一见到宋菽和阿南共骑而来,立刻迎了上去。   “东家啊,您可算是来了,这两百来号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来得也太快了。”庞六郎道,当日宋菽告诉他有人来时,他想着信到义成也得十天半个月,人再过来也要时间,便打算晚些再说,没想到几天功夫,这些人竟然就到了。   急行军吗?   现在,工地上一水的白色营帐已经搭好,这些人自备食物,已经做起了饭。   宋菽下马,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   庞六郎上前,拉着宋菽要细说安排这些人的事,却有两人比他更快,抢到宋菽面前。   “宋公子,大公子命我们前来协助,您有什么吩咐可直接与我们说。”其中一人道。   “你们是?”宋菽问。   “我们是小将军麾下的百夫长,我姓李,他姓方。”另一人道。   “两位好。”宋菽笑。   宋阿南系好了马,也走了过来,站在宋菽旁边,跟他肩挨着肩。   “小……公子。”两人拱手。   宋阿南随意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些虽是他的人,但叫他们过来是给宋菽干活的,他不用多话,他们只要听宋菽的话就好。   这两位百夫长都是三年前就已经跟着宋阿南的,宋菽他们也见过,只是没说过话。   他们北营的人都知道,这位宋四郎是小将军心尖尖上的人,也是大公子赞赏的人,所以此番前来,并没有要刁难或者不情愿的意思。   “两位手下可有什长,请他们也一起过来吧。”宋菽说。   工地上搭了凉棚,他举步往那里过去。那两个百夫长都很利落,很快叫齐了他们手下的什长,集体来听宋菽示下。   “这儿是临州,你们的身份若是暴露,有些过于显眼。”宋菽道。   “是,临行前大公子吩咐过,咱们对外都说是义成宋记的工人,到这里来给东家帮忙的。”方百夫长道。   宋菽点头表示赞许,尹恆做事果然周到。他接着又说:“以后,李方二位百夫长称大队长,其他什长称小队长,军礼一概不行,改为常礼。你们可以称我宋掌柜或者东家,至于他嘛……”   宋菽看了眼宋阿南:“就叫老板娘吧!”   “是,宋掌柜,老板娘。”两个百夫长和二十名什长齐声道。   这时还没有老板的称呼,更遑论老板娘。这些人都不知道这称呼怎么回事,只隐隐觉得像是称呼女人的,但他们当兵的都习惯听将令,既然宋菽这么说了,他们便依样照做就好。   宋阿南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可不傻,这绝对是称呼女人的说法。   转过头,果然见宋菽嘴角一抽一抽,在忍笑。   宋阿南:“换一个。”   宋菽:“不要,我觉得很好听,哈哈哈哈。”   宋阿南:“……”   宋菽不肯改他也没办法。   算了,既然他喜欢,叫就叫吧,晚上讨回来便是。   “宋掌柜,老板娘,请问咱们的活是什么?”刚刚也被宋菽改了称呼的方大队长问道。   虽然不知道宋四郎在笑什么,但看小将军的表情,他们还是当不知道好了,专心工作才是正途。   这些人一共两百,又都有大队长小队长,宋菽分派起来很是轻松。   方队带着他的一百人去修路,李队则带着他的一百人留在东郊工地。   安排好这些事后,宋菽又见到了从某顶帐篷里出来的严卓和三娘。   他们刚从修路的工地赶回临州,风尘仆仆,严卓牵着三娘,不时查看她脚下,提醒她当心,不要绊倒,那样子仿佛恨不得替她走路。   “哪有这么金贵,你也太小心了。”三娘道,脸上洋着幸福的笑容。   他们俩突然说要成亲时,宋菽他们都吓了一跳,毕竟谁都没事先看出严卓和三娘之间有情。   后来,宋菽还跟着他们一起去沧州见严家二老,二老不同意两人成婚,严卓花了好大功夫才说服他们。他坚定不移的样子,令宋菽也安了心,将三娘交到了他手里。   现在看来,两人果然极好。   只看三娘跟他在一起后,虽然还总忙着宋记的事,却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便知。   这次见到三娘,似乎比上次更圆润了些。   宋菽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虽还看不出,但见三娘不时落在腹部上的手,宋菽便猜了出来。   “看来我得给小外甥准备红包了。”宋菽笑。   “你也来打趣我。”三娘脸上有些微红。   “四郎,你此番叫我们回来是想做什么?你那信上说……商品房,那是何种房子?”严卓道。   前些日子,宋菽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东郊还有块地,便打起了这片地的主意。   作坊他已经开得够多了,不需要再开,倒是那潞临直道修好后,临州城的人流怕是会更大,便想着造些房子,也让自己过一把开发商的瘾。   他现在已经有了水泥,可以造砖木结构的房子,比当地的榫卯结构容易得多,工艺也不复杂。   宋菽跟严卓解释了一番。   近日来,严卓已经在修路的工地上见识了水泥,对水泥的特性也有所了解。经宋菽这么一说,他一拍脑袋:“说得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它还可以建房子呢!”   接受了这个设想,严卓当日便想开工,后又想到三娘的身体,便对宋菽道:“你三阿姐怀了孕,不能跟着我奔波,你那儿可有房间?我已经让家里派了稳妥的人来照顾,过些日子就到。”   “当然,”宋菽道,“我那儿早命人收拾了房间,阿姐随时能去住。”   严卓一听,便放了心。   这片工地很大,他少不得得住上几日,安心把图画了。三娘若是能住在宋宅,他就放心了。   宋菽他们又说了会儿话,李队长跑了来道:“东家,外头有人来找工,咱们赶了好几回都赶不走,可怎么办?”   李队长出身北营,他们兵营里一贯教导不能对百姓动粗,所以面对普通百姓,他们一直都很客气。   以往他们身着军装,就算客气,普通百姓也不敢蹬鼻子上脸。可今天他们一身布衣,那来找工的人便不依不饶起来。   那人倒也没有撒泼,只是来来回回求了好几遍,说是走了好些路带姑娘去奔丧,如今家乡还未到,盘缠却用完了。姑娘的耶耶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他们只好沿途找临工做。   几个应付他们的工人听得云里雾里,那小姑娘明明抱着那男子喊阿耶,怎么就找不到耶耶了?   “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个疯子,明明自家孩子就叫着他阿耶呢,他还说姑娘的耶耶不见了。”李队长道。   “要不咱们去看看吧。”三娘提议,她怀了孕,听见有孩子在便动了恻隐之心,要真是个得了疯病的带着孩子,再没了盘缠,这日子还怎么过。   宋菽他们的正事也说完了,便听三娘的,都过去看了。   走到临近空地边的地方,宋菽便见不远处有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年龄不大,两三岁的样子,乖乖搂着男人脖子,男人来回走了两步,说道:“您行行好,给我找个工位呗。”   拦着他的两人有些为难,拒绝的话都说了好多回了,这人怎么这么坚持。   那男人又道:“我听说这片工地的工钱很好,而且东家还姓宋,跟我是本家嘛。你们要不跟东家说一声,多收我一个?”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身后背着包袱,身前抱着孩子,额上出了一头的汗。   “二……阿兄?”三娘快步走了过去。严卓紧张她,连忙跟上。   宋菽和宋阿南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更~ 第84章 第八十四桶金   宋菽印象里的宋二郎已经很模糊了, 只依稀觉得眼前的人有点像,阿南更是没有见过。   三娘几步走上去, 喊了他的名字。   那抱孩子的男人果然愣住了。   “三娘?”他有些迟疑。临州距离他的家乡千里之遥, 他的家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三娘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跟二郎说了些什么,宋菽他们也没听清。   不少工人都看见三娘在哭了, 然后当着夫君的面,抱住了另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那男人也回抱住她, 两人竟然都哭了起来。   工地上虽然都是宋阿南营里的兵,但这工地并不隐秘,人来人往的都能看到这里发生的事。宋家在临州城里小有名气,已经有路人驻足围观, 指指点点起来。   宋菽连忙叫人弄来马车, 带着一家大大小小回了宋宅。   严卓本计划留在工地,可见三娘情绪激动,也放心不下跟了来。   宋宅管家着人整理好了给三娘准备的房间, 却不想,马车停稳后,下来了五个大人和一个孩子。   那抱着小女孩的男人很面生,小女孩也未曾见过。   管家迎上去:“东家, 您回来了,给三小姐的房间已经安排妥当。”   宋菽点头, 对宋二郎道:“阿兄,你跟娇娇也住下来吧。”   刚才在马车上, 宋二郎已经跟他们介绍了他的养女,娇娇。   小姑娘一看就很乖巧懂事,二郎让她叫人,她就一个个叫过来,而后抱住二郎的脖颈,悄悄打量这些忽然冒出来的亲戚。   “娇娇,我们在这里住两天好吗?”宋二郎问怀里的女孩。   娇娇的额头在他肩窝里蹭了蹭,似乎有些犯困了,迷迷糊糊道:“耶耶也会来吗?”   “耶耶?”三娘离得近,好奇地重复了一遍。   宋二郎收养了这女孩,难道不该就是她的耶耶?   “会的,娇娇先睡一会儿好吗?”宋二郎低声哄道。   宋菽让管家把宋二郎带去给三娘准备好的房间,让孩子先睡下再说。他又带着其他人去了花厅,宋二郎失踪多年,三娘他们甚至已经猜测他不在人世,却没想到突然出现,还多了一个女儿。   他这些年定然也经历了许多。   不多时,哄了娇娇睡觉的宋二郎进了花厅。   有丫鬟奉上茶与点心,他喝了口茶,厅里的人都看着他,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兄这些年过得如何?”宋菽道。   这么些年没见,彼此都有些生疏,宋菽更是并非原主,对这宋二郎的印象全来自原主那所剩不多的记忆,这时候还是彼此问候一声,最为妥帖。   宋二郎果真放松下来,脸上还带了笑:“还算不错,有了娇娇后更是。”   三娘:“阿兄可是早就离了军队?”   她一直以为二阿兄运气不好,跟着军队无缘离开,所以才一直不回家。可现在看来,他应是很早就离队了才是。   说起往事,宋二郎放下了茶杯。   与宋大郎不同,他去参军出于自愿。本以为能挣个军功回来,让宋寡妇和弟妹们过上好日子,谁知一次攻城战中,不幸中箭。   “……那时我已经奄奄一息,是阿昇把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救活的。”宋二郎道。   那之后他便离开了军队,可如果贸然回家被人知道了,不免有诈死后当逃兵的嫌疑,就一直没有回相河村。   “……后来我一直跟着阿昇四处行医,因为来了江淮,去的又是偏僻之地,北边的形势我也一概不知,只当还在打仗。”宋二郎道,有些哽咽,“前些日子我才听说,阿娘去了。”   三娘他们也都沉默下来,宋寡妇去世多年,于他们都已经没有多少悲伤,可对宋二郎而言,却是新丧。   “……我本来准备带着娇娇去祭拜,但身上没有多少钱,便一路打些临工。”宋二郎道,“幸而如此,否则大约也难再见到你们。”   “你说的阿昇,如今在何处?”宋菽问。   听宋二郎之言,那所谓的阿昇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宋菽记得,尹昇曾经说过,他娘子姓宋。这念头有些荒谬,可宋阿南既然是,他兄弟有这倾向也不奇怪。   “他啊。”宋二郎一撇嘴,“谁知道是不是还在山里看他的医书古籍。”   “尹昇?”宋阿南道。   宋二郎一愣,他跟宋阿南第一次见,之前宋阿南一直沉默着,突然冒出来一句,却直击要害。   “你怎么知道阿昇的名字?”   就算是他,之前也不知道阿昇的真名。   大半个月前,他和阿昇带着娇娇在一座山里的道观休息,道观的藏书阁里藏了不少医书的孤本,尹昇着了迷,把他跟女儿都抛在了脑后。   宋二郎本就已经生气,好巧不巧还错拆了给尹昇的信,那信应是他某个心腹写来的,里面竟然有关于他们宋家的事。   也就是那次,他知道宋寡妇已经不在人事,而他的阿昇,全名尹昇,是义成军节度使的二公子。   宋二郎去找尹昇,那人还一心沉迷医书。   他一气之下,带着娇娇走了,打算北上奔丧。   他们这些年都是四处行医解决温饱问题,身上少有余钱。所以一路行来,他也不时行医,或者打打临工。   “那是他兄长。”宋菽道。   刚才在马车上,他只介绍了阿南在宋家的化名,并未说他的本名。这会儿既然知道宋二郎与尹昇关系匪浅,那也不必要掩藏了。   宋菽又道:“他本名尹暔。”   宋二郎瞪大了眼睛,别说,仔细一看,他与尹昇的确有几分相似。   宋二郎:“你是说,我走之后,尹节度使的小儿子去了咱家,还替咱家干了几年农活?”宋阿南与宋家的渊源刚才三娘都与他说了,这会儿回忆起来,再与宋阿南的身份相联系,着实有些吓人。   尹家一共三个儿子,二儿子跟他相伴多年,三儿子又去了他家。   宋二郎看了眼宋菽,他的直觉一向很准,那小子跟他四弟之间,似乎有些什么。   尹戎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拆了宋家?   “那娇娇口中的耶耶便是尹二哥了。”宋菽道,“他前些日子还在临州,这会儿应该是北上找你去了。”   他似乎记得尹昇叨念过,要去找媳妇儿,谁知他口中的媳妇竟是他的二阿兄。   “阿耶。”   宋二郎还来不及说话,娇娇竟然赤脚跑了进来,她吃力地翻过门槛,眼上还有两滴泪。   宋二郎立刻过去抱起她:“怎么起来了?下次要记得穿鞋知道吗?”   “呜呜呜……”娇娇抓住他的衣襟,脸埋进了他怀里,“呜呜呜……耶耶不见了,阿耶也不见了,呜呜呜呜……”   小女孩哭得伤心极了。   “她大概是做噩梦了,我先抱她回去。”宋二郎道,娇娇才三岁多一点,梦和现实有时分不太清。最近她一直要找耶耶,可能心里也一直担心,便做了噩梦。   “恩。”宋菽点头,“阿兄也休息会儿。”   宋二郎点点头,跟宋阿南严卓他们打了招呼,抱着娇娇走了。   “东家,已经给三小姐另备下了房间。”管家趁此机会上来道。   严卓便陪着三娘去了他们的房间,只剩宋菽和阿南坐在厅里。   宋菽:“这世间的因缘际会,真是神奇。”   阿南:“恩。”   宋菽:“你怎么猜出来他口中的阿昇是你二哥的?”   他转头,却见阿南仿佛开了屏的孔雀,一脸骄傲:“我聪明。”   宋菽:……   这小子,究竟是有多介意人家说他傻。   宋二郎跟着尹昇多年,也习得了一身医术,宋菽便问他能否留下,在宋记做个专属的大夫。他与娇娇一起住在宋宅,也好有个照应。   “我虽不及阿昇有神医之名,治个普通的头疼脑热还是可以的。”宋二郎道,“只是我想回去看看阿娘。”   宋菽:“娇娇想念尹昇,阿南说他能联系上,等尹二哥回来,你们再做打算吧。”   宋二郎想了想:“也好。”   此事定下,宋菽便想带他去各个宋记作坊转一圈,坊里的工人多,天天有生病的,他们不时就得外头请大夫,如果自家有一个,倒是能节省许多不必要的开支。   宋二郎却不着急这个,趁着女儿在三娘那儿玩,宋阿南和严卓也不在,他凑近了宋菽问道:“阿弟,你和那个尹暔,是不是……?”   宋菽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脸都红了,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啧,这尹家老三看着可比他哥靠谱。”宋二郎道。   他不过随口一句,宋菽却忍不住道:“是啊,仗一打完就过来找我了,虽然平日里话少得很,但有需要他的时候,定然不会含糊,多亏了他宋记才能越发做大。”   “四弟很喜欢他?”宋二郎笑。   宋菽这才意识到,自己忍不住做了把炫夫狂魔。脖子一缩,脸有些发烫:“还……还好吧。”   这话好巧不巧,被宋阿南听见。   当下他没说什么,只叫了宋菽去吃饭。   晚上,他把宋菽抵在墙上,对着他的脖子根吹气:“喜欢吗?嗯?”   宋菽被他弄得受不了,手扒着墙,胡乱喊道:“喜欢,啊,喜欢,喜欢。”   也不知道这句喜欢,是指的人,还是某些事。   *   严家派来照顾三娘的人很快到了,是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和三个小丫鬟。   虽然一开始严家二老并不赞成严卓娶三娘,可既然他们已经成婚,严家书香门第,断然做不出苛待儿媳的事,严卓兄弟们的媳妇是什么待遇,三娘也一样不缺。   宋二郎成了宋记专属大夫,白日里要去坐诊,娇娇便跟着三娘。   严家来的嬷嬷和丫鬟们都很喜欢这个小女孩,一口一个小小姐。三个丫鬟也不过十四五岁,常带着她到院子里玩,所以即使宋二郎很忙,她也不怎么觉得寂寞了。   有了宋二郎,宋菽又推出一项新的员工福利——凡宋记的员工去宋二郎那里看病,都不收诊金。   寻常的大夫,诊金是必收的,毕竟那是他们的主要生活来源,但宋菽给宋二郎单独开了工钱,诊金便不必要了。这样一来,宋记的员工便不再担心看不起病。   宋大夫的诊室,设在宋记啤酒坊原本的会客室里。   临州城各家作坊都在这片园区里,所以看病很方便。   “我跟你说,宋大夫真是神了!我那腰你知道,一受了累便直也直不起来,宋大夫几针下去便好了!”诊室外,一名有些年纪的大伯走出来,跟在门外排队的另外几个宋记工人说道。   “你这算什么?我小时候受风寒,没有及时医治落下了咳嗽的毛病,看过好些大夫也根治不了,宋大夫给我开了几贴药,立刻见了效,你还听见我咳过没?”   “还真没有,宋大夫果然厉害。”   “但宋大夫说,他这些只是皮毛,另一名尹大夫才厉害,是他师父呢!”   “我不信,我就认宋大夫,医术好不说,人也长得标志,不知道婚配了没,他只比我侄女略长几岁呢。”   “你别做梦了,人家宋大夫连孩子都有了,我上次去宋家送啤酒时还见过,可漂亮一小姑娘了。”   “听说是领养的。”   “确实是领养,但是东家说过,宋大夫婚配了的,只是他娘子在外地,还没过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道,“老板娘已经派人去找了。”   自从东郊那头开始叫宋阿南老板娘,宋记的其他工人也陆续学了舌,虽然他们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用一个貌似是女人的称呼称呼宋阿南,但叫着叫着也习惯了,并没人较真。   除了宋阿南。   宋菽和阿南在啤酒坊巡视,工人们整齐划一地喊:“东家好,老板娘好。”他耳朵里听着,后腰有些隐隐作痛。   巡完啤酒坊,宋菽又去了东郊的工地。   严卓刚才派了人来报告,他的设计图已经完成。   图刚开始画的时候,宋菽与他沟通过诸多设想,严卓替宋记做工程图已久,与宋菽很有默契,不用费太多口舌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那设计图的草稿宋菽已经看过,比他的设想更细致周全几分,所以他还是很期待今天的定稿的。   宋菽一进工地上的凉棚,严卓就说起了设计图的事:“我在这里做了些调整,你看……”   他专注起来一直这样,以前拉着宋菽讨论数学题时,还被宋阿南赶走过好几次,如今做起工程设计来,更是心无旁骛。除了宋菽这个能给他出主意的,其他人一概无视。   宋阿南被晾在一旁,倒也没生气。   四处看了一圈,这快地上的工人都是北营来的,见了他很高兴,纷纷打招呼。   只是那声老板娘……算了,这至少算是他身份的一种证明,其他人想要还没有呢。宋阿南安慰自己。   宋记要在东郊做房产的事情,城里都已经传遍了,连周围一些县城和州城也有听说。一些跟宋菽有生意往来的商户,更是直接问上了门。   就连州牧林远,也颇感兴趣。   “你这工地开工后,四周都用幔子围了起来,其中究竟在建啥?”林州牧来宋宅喝茶时问道。   这话不少人问过宋菽,他都笑而不语,如今时候也差不多了,让林州牧事先知道一点不是坏事,便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建了一些砖木结构的房子,有公寓,也有联排别墅。”   “砖木结构?公寓是什么?还有联排别墅?”林州牧听得云里雾里,这些名词都是他没有接触过的,乍一听到,任他博学强记也反应不过来。   宋菽给他又倒了些茶,解释了一番何为砖木结构。   林州牧仔细听着,他虽然不太懂建筑方面的事务,却也能听出这样的建筑比如今的更为简洁实用,建造起来更为便利,美观性也不差。   “……公寓便是一栋楼里能住好多户人家,每户人家均有独立的门户。”宋菽说,他手上没有钢筋,砖木结构的房子最多能建三层,一栋楼里能住的人有限,但相对于如今的科技水平,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等潞临直道修建好,临州城的人口一定会暴增。除了常住人口之外,也会有需要时常逗留的人,若是自己单独置备宅院,还需专门养人看顾打扫,但若是公寓,有统一的保安与保洁,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理解了公寓,宋菽又给林州牧讲了联排别墅,这与现在一间间宅院的模式还算接近,就好像几间紧紧挨着的宅院一样,林州牧很快懂了。   “这样的房子真是闻所未闻。”林州牧喝了口茶,若是按宋菽的说法,他的每栋房子里,都能容纳下比传统房屋更多的人。   如果临州城以后大量建造这样的房屋,就算州城内外的人口再翻上几倍,也是不怕。   人一多,城里便会更加热闹,商户会多,税收会多,他的政绩也将节节攀升。无论将来是嘉王朝中兴,还是新朝建立,这都是可以争取高官厚禄的资本。   林远:“你果然才思敏捷,这样结构的房屋,林某人是万万想不到的。”   宋菽:“大人谬赞,我只是提了一个设想,我姐夫严卓也还做了诸多改进,若不是他,这公寓和联排别墅,是万万不可能实现的。”   沧州严家也是颇有影响力的名门,林远知道,严卓在读书人的圈子里也颇有才名。   只是林远这才知道,原来严卓还是他宋家的姑爷,他们不仅与节度使尹家交好,还与严家有姻亲,听说宋四郎跟恒州的谢家和沈家也联系颇多。   他宋家不是名门,却与诸多名门交好,也算是打进了除关中贵族外最高端的圈子了。   林远打定主意,他一定要牢牢抱住宋四郎这棵大树,好让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再一次在改朝换代的风波中,安全度过。   宋菽与林远这一通口舌果然没有白费,不出三日,临州城里有点名望的人,都已经打听出了宋记东郊工地里的名堂。   另外一些消息灵通的外地商户,也闻风而来。   眼看潞临直道就要建成,临州本就地处交通要道,这下又要连通海港,海贸一旦起来,那体量如海水一般,不可斗量。   “梁兄,没想到你也来了。”   “呵呵,刘掌柜,好久不见。”   临州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逐渐住满了人,潞临直道开通在即,凡是有心在海贸中分一杯羹的内商,都往临州聚拢了过来。   这些年朝廷式微,地方官有谨守职责的,但更多的只顾中饱私囊。   许多临海的贸易港也因为重重苛捐杂税,而一年不如一年。潞州港是其中难得一处没有苛捐杂税的存在,只是碍于此前商路不通,贸易量才一直上不去。   等着潞临直道一通,只要潞临两州依然保持此前那样,无苛捐杂税,那么潞州港的未来可期,临州城也未来可期。   “梁兄以后得在临州城常来常往,可也要去瞧瞧东郊的宋记公寓?”   “刘掌柜说的可是宋菽宋四郎所建的那……那什么砖木房?”   “是砖木结构的房屋,我听说啊……”   城里的商贾们讨论之时,东郊工地外的帐幔也已悄悄揭幕。   不过短短几月,这里已经大变了样。   联排别墅和公寓的雏形已经勾勒出来,中间还点缀了几处园林,以及一些做其他功用的房屋。   临街的一栋三层公寓已经彻底完工,最开头的那一间上写着,样板房。   “小兄弟,这是完工了?”卖菜的老汉挑着担子路过,这房屋的样式比他们村里的考究许多,却不及城里那些宅院复杂,看上去还很坚固。   “没有呢,里面的都还在建,不过东家说了,客人们若是想买可以先付定金。这一栋公寓已经好了,你看开头那间就是样板房,隔壁的房间里还有整个小区的模型。”一位宋记的员工说道,他倒也不嫌弃询问的只是一名庄稼汉,和气地介绍道。   “这看起来可真好。”老汉道,“我儿子和媳妇在城里做小生意,攒了钱想买房,我看来也别寻摸城里的了,不如买在东郊。”   “果然姜是老的辣,老伯的眼光真好。咱们这个小区和别的屋舍不同,不但统一配备护院,早晚还有班车。若是要去城里,咱们的班车可免费接送呢!”那宋记的员工说道。   “这么好?还免费呢!”老伯惊喜道,“我这就回去跟我儿子说!”   “东郊花园?”老伯走后,又有几个认识字的汉子停留,“兄弟,这里就是宋掌柜造的房子?”   又有客人来,伙计立刻迎了上去,一番介绍。   宋记东郊花园开售的消息,渐渐传了开来,本地想买房的人,外地来寻商机的人,都陆续聚了过来,一连十来天,东郊的售楼处都人声鼎沸。   普通百姓买房多要考虑再三,才捧着钱来订下一套。若只有他们,宋菽的房子可慢慢卖个三五月不成问题。   而那些商户却不给这个机会。   潞临直道开通在即,城里或外地做生意的商户,多看好临州城的未来。而当他们亲自来看了宋菽的房子,便知其质量好,结构简洁便利,一挥手便是几套。甚至有做客栈营生的客商,直接圈下两栋公寓,作为之后开客栈之地了。   短短十二天,除了个别几套宋菽私留的联排别墅,剩余的楼盘一售而空。宋菽要了每户一成定金,一口气收来不少钱。   为了支持他修路,临州、潞州、里州三地的流刑和其他重刑犯,全都被送去里拉山开采烧制水泥用的石灰石。而工程队有了阿南亲兵的帮忙,需要的雇工也少了很多。   再加上卖房的定金,原本步步吃紧的资金链,终于得到了缓解,宋菽也终于松了口气。   “宋四郎,你私留的那几套房,可卖不?”不知怎得,一些商户没两天就打听出,宋菽手上还有房,一个个又打起了它们的主意。   有跟宋菽交情好的商户,更是直接问上了门。   “吴掌柜,这几套我不卖。”宋菽遇上这样的,都是客客气气地直接拒绝。   “你可是要留着自家住?”前来求购的吴掌柜问,他与宋记一向有生意往来,但他不是临州本地的商户,得到消息过来时,已经有些晚了,一套也没捞着。   “非也。”宋菽笑,“我家人并不常住临州城,若是真要住这砖木结构的房子,自己买块地再建便是。”   吴掌柜颇为赞同地点头。   宋家确实不适合住在那里,谁都知道那房子是宋记造的,若是东家就住里面,没准谁家漏个水都能找宋家门上去,麻烦得很。   但如果他们自己不住,这房子又是给谁的?   他曾听说宋菽与尹节度使家关系匪浅,难道是给他们留的?可这里离义成何止千里之遥,就算留了,人家也未必能住。   况且,这小小民居,给尹大将军住……吴掌柜失笑,也太不成体统了。   宋菽:“您若真想知道,我透露一二也无妨。”   “哦?”吴掌柜来了兴致,他知道这几套房子早被许多人盯上,但谁都没弄明白宋菽留着是做什么的,他今天若是能知道,也算是内部消息,这在商场上,便可能是个小小优势。   宋菽:“那几套别墅独立成排,我打算改造一番,做个图书馆加学堂。”   “这……可是积德积福的事啊。”吴掌柜愣了片刻,感叹道。   江淮这里官学匮乏,只有少数州县设有官学。其他地方的孩子若想读书,要不找门路进世家大族的族学,要不去乡间秀才办的私塾。   那些世家的族学多是请了有些能耐的夫子,确实能学到东西,只不过一般人进不去。   而那乡间的私塾就不好说了,有认真教书育人的,也有随便教教混口饭吃的,良莠不齐。   吴掌柜:“你这学堂,可对外招收学生?”   他们这些商人虽然有钱,但家中子弟要读书还是一大难题,找个夫子教他们识字不难,却难以找到真正有才学的。   “当然。”宋菽道,“东郊花园的住户优先,也向州城与城郊招收学生,另外我也考虑设置奖学金,用于资助资质出众但家里贫困的学生。”   听到第一句时,吴掌柜心里有些慌,他可没买到东郊的房子,说到后头,他安了心。   不过略一思索,却还是忧虑:“临州城富庶,城里城外有钱却没处读书的孩子不会少,你这学堂才这么点大,如何装得下这么多人?”   宋菽:“这就看谁能通过我的考试了。”   教育资源放哪里都是珍贵的,有人读得到,有人读不到再正常不过,他只能让更多人有机会读书,却无法保证让人人都能读书。   吴掌柜:“你看这样如何,你既要设立奖金给贫困子弟,不若我出一笔钱给你做那奖金,你给我家孩子留两个免试的名额?”   他家的孩子大字都还不识一个,若要搞什么考试,通过几率不大,他又没买上东郊的房,还是先弄两个名额保险。   宋菽:“没问题。”   吴掌柜心中一喜,他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宋菽这样好说话。   “除学费外,你再捐二十万钱给我这学堂,我就留两个名额给吴家子弟。”宋菽道,“不瞒您说,这学堂中的夫子人选已有了眉目,一名原是恒州谢家族学里的夫子,也算当世的大儒,我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请到,另一名原是严家的,他的得意门生也会一同前来。”   吴掌柜半晌说不出话。   这宋四郎,可真是……太会做生意了。   这么一番话,他打死不信宋菽是临时想到的,这十万钱一个名额,怕是他早就想好的。而且他知道,他们这些商人之家,要识字不难,缺的是真正有才学的好老师。   他这样一口气请来两位名门望族族学中的老师,这意味着宋家学堂的学生,无论出身如何,都能受到跟世家子弟一样的教育。   为何寒门子弟常常比不上世家子弟?   并不是资质不行,而是世家子弟从小有名师教养,寒门子弟却只能自己摸索,长此以往,当然比不上世家之子了。   这宋家学堂的诱惑力,可太大了!   别说十万钱,就是百万钱,他也肯啊!   吴掌柜一激动,都忘了问那什么图书馆的事,立刻奔回家取了钱来,生怕宋菽会后悔一样。   收下吴掌柜的二十万钱,宋菽眉开眼笑。   这年头书可贵了,他要搞图书馆,没钱怎么行。幸好谢家严家愿意支持他,有这样两个好老师坐镇,不怕他的学堂招不到有钱的学生。   这些学生家长多赞助一些,开图书馆的钱便有了。   *   未等东郊的房子交房,潞临直道便已全线完工。   它从临州东城门外一直延伸至潞州港口,串联起中间五个县城、两个市集和无数村庄。   竣工通行的前一晚,宋菽和阿南骑马,一晚上便从临州到了潞州。潞州港刚好正对着东面,他们刚到时晨光熹微,宋菽靠在阿南怀里眯了一会儿,便听阿南道:“太阳。”   他睁开眼,红彤彤的大太阳已经浮上水面。   许是清晨的关系,被太阳照着也不觉得热,海风吹来,带起一阵阵腥咸粘稠的味道。   “阁……阁下,可是宋四郎?”   日出看完,宋菽跟阿南在海坝上走了两圈,忽然有人搭讪。   没料到这潞州竟然也有人认识他,宋菽点头,与来人回了一礼。   “真的是宋四郎!请受老夫一拜。”话未说完,只见那胡子花白的老者,双手环抱,深深弯腰作揖。   宋菽忙侧了身,并不敢平白受此大礼。   宋菽:“老先生可是认错认了?在下临州宋菽,与先生仿佛并不相识。”   “阁下确实不认识老夫,但老夫却久闻阁下大名。”老者道,“我乃潞州州牧,陆闻。今日潞临直道便要全面通行,老夫实在感慨,没想到在这里见到阁下。阁下修路实乃大义之举,惠泽的是潞临两州的百姓啊。”   老者一身布衣,头戴斗笠,若不特别说明,确实看不出竟然是一州州牧。   宋菽拱手:“大人过奖了,宋菽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   见他如此谦虚,那老者心里对宋菽更是高看了几分。这时恰好几艘货船进港,老者便与宋菽聊起了海运,宋菽对此研究不多,但得益于上辈子的见识,也提出不少新鲜可行之法,惹得老者对他更是欣赏,力邀他与宋阿南到府上用膳。   宋菽和阿南昨天晚上就出来了,一路上也没吃什么,陆州牧又盛情相邀,令他们不忍拒绝,便随他去了陆府。   陆府的外观与陆闻本人一样,其貌不扬,里面则别有洞天。   他将宋菽他们带到院子里一处凉亭用膳,亭子被园林包围,很是赏心悦目。   景色好,食物也很好吃,只是陆闻与宋菽越聊越觉投机,竟然主动提起了自己年方十六,待字闺中的小孙女。   宋菽应付着,心下警铃大作,可这饭才吃到一半,又不能找理由开溜。   宋菽咬了口干点,用脚踢踢宋阿南,让他快点想办法。   阿南也不知道明白了没,竟然还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陆闻不知道他什么来头,看他沉默不言地跟在宋菽身侧,只当是个得用的手下,所以也没多跟他说话。宋阿南本就不爱应付这些事,人家不跟他说话他倒挺开心,一口茶一口干点,专心享用着美食。   宋阿南吃掉一块绿豆糕,又给自己添了点茶。   忽然,他的脚被狠狠撵了一下,他放下茶杯,一脸疑惑地看宋菽。   陆闻说要方便一下,暂时离席了,宋菽瞪着宋阿南,气得都快鼓成了河豚:“你吃得很开心啊。好吃吗?”   宋阿南点头,虽然他更喜欢宋菽做的,但这家的也不错。   宋菽:“既然好吃,那你便留下吧。这家人正好还缺个孙姑爷,我看你正合适。”他脸上挂着笑,最后几个字却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   宋阿南吃不下去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宋菽生气了!   “不好吃。”宋阿南立刻放下点心,茶也不喝了,面不改色地说起瞎话。   宋菽:“不好吃吃这么多?刚才我们说话听见没?”   阿南点头。   宋菽:“听见了?听见了你没反应?我们说什么了?”。   宋阿南费力思考了一番,刚才坐下的时候,他们似乎讲到瓷器,便答道:“瓷器。”   宋菽:“我真怀疑你这耳朵是瓷器做的。你不是听力很好吗?我在房间里跟人说话,你门外听得一清二楚,怎么这回人家就在你跟前,你什么都听不到了?”   因为在别人家里,宋菽声音压得很低,但语速飞快,宋阿南被他说得懵了。   片刻后,宋阿南才道:“你说话……好听。”刚才都是那老头在叨叨叨,说的也都是他不懂的海运贸易,税赋什么的,有什么好听的。   在家时常能听宋菽跟人谈论生意,那才好听。   “你……”宋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高兴,宋阿南这是在成心撩他?   不管了,他听见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宋菽揽过宋阿南的脖颈,飞快亲了一口,又转身坐好。   那脚步声明显一顿,待宋菽又喝了两口稀粥,陆闻才从树木后走出来,脸色有些古怪。   他瞄了眼宋阿南,只见这年轻俊俏的男孩唇上红红的,脸上也通红一片。   原来不是手下。   陆闻心想,难怪他们只牵了一匹马。   不过男儿三妻四妾不算什么,宋四郎不过爱好特殊些,养上个把男宠寻个乐子罢了。他倒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说宋菽什么,只是自家孙女那事,还是算了吧。   陆闻假装自己没提过孙女的事,跟宋菽又聊起茶叶。   宋阿南听了两句,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男宠,只觉得不过说说茶叶而已,宋菽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他的嘴唇真是软,刚才才碰了一下,一点也不满足。   惦记着这些,宋阿南有些食不知味了,一会儿用膝盖敲敲宋菽的,一会儿又给他夹块绿豆糕,恨不能在脸上写道:快点吃完,我们走!   陆闻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事,只道这木讷的男宠终于懂得服侍主人吃饭了。   宋菽心里却是门儿清,这小崽子是食髓知味,催他走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陆闻亲自将两人送出门去。   陆府的下人牵来马,宋菽客气地与陆闻道别,阿南先扶他上了马,又跟陆闻一拱手,自己也跨了上去。两人一马渐行渐远。   等到出了潞州城,宋菽突然抢过缰绳:“吁——”   马应声停下。   “你先下去。”宋菽道。   宋阿南一头雾水,但是照做了。   他翻身下马,又转身要接宋菽,然而手刚抬起,马的皮毛擦过他的指甲,飞奔而去。   宋阿南楞住了。   宋菽骑马出城,跑了好一会儿,回头去看,宋阿南竟然没有跟上来。   怎么?   他玩过火,把人气跑了?   哼,他还没生气呢,宋阿南气什么?   人家都明示暗示到他跟前了,话里话外都是要把孙女嫁给他,可这宋阿南竟然还在吃东西?   不知道紧张的吗?   宋菽一想起来,又把自己气个半死,嘴都鼓了起来。   “混蛋!”宋菽骂道,控马转身。   只见一匹小毛驴从他来的路跑来,上面坐的人身高腿长,窝在一头毛驴上,怎么看都觉得委屈。   宋阿南见到宋菽,高兴地跳下毛驴,跑了过去。   “你没走啊?”宋菽道,笑吟吟的。   走?去哪儿?   宋阿南摇摇头。   “哪儿来的驴子?”宋菽又问。   “买的。”宋阿南道。刚才宋菽走了,他知道光靠脚力追不上那马,刚好有人赶着毛驴过来,他随手掏出一串钱,硬是高价买了过来。   但这毛驴也实在不快,他差点就要弃了,却见宋菽骑马,停在了前面的直道上。   宋阿南走过去,翻身要上马,却被宋菽一挡。   “上来干嘛?我在生气你没发现吗?”宋菽道。   宋阿南一怔,果然在生气,可他在气什么?刚刚在陆府还好好的啊,宋阿南百思不得其解。   “呆子!”宋菽气不过,骂道。   这话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宋阿南抬头看他,可能是因为生气,宋菽的脸上红红的,好看极了。   好想亲,宋阿南盯着那双嘴唇看。   宋菽:“你说你傻不傻?”   宋阿南点头,他真好看。   宋菽:“呆不呆?”   宋阿南又点了头,好想亲他。   宋菽:“哼,这时候倒知道卖乖,刚才人家想把孙女塞给我的时候,你怎么就知道吃?”见宋阿南这么乖,他气已经消了些,但还是要再敲打敲打,让这小子知道,以后得有些紧迫感。   宋阿南想点头,顿又觉得不对。   把孙女塞给他?   宋阿南的眼睛都睁大了几分,不可能不可以他休想!宋菽是他的!   宋阿南:“不行!”他利落地翻身上马。   宋菽:“喂,我还没消气呢,你下去!”不过这回宋阿南没让他,把他牢牢裹在怀里,一甩缰绳,马儿便撒开四蹄,往临州城飞奔而去。   天一亮,潞临直道便已全面开通。   路两边围着的护栏全都撤了下来,许多人为了体验这平滑的水泥路,都早早来到直道边,护栏一拆下,骑马的、走路的人便都一起涌上了直道。   林州牧也上去尝试了一番。   这路面果然是平滑如镜,走在上面甚至不用特别注意脚下,就是三岁小儿也能健步如飞。   他还叫自家的马车上来遛了一圈,坐在其中一点也不颠簸,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他以后去周边县城巡视也将方便得很。有了直道后,临道的这些县城和潞临两州之间路程时间缩短,贸易必然将会更加繁荣。   林州牧望着这直道,心里豪气冲天,深感自己亲历了一个划时代的变迁。   望了片刻,他转身往宋家而去。   “州牧大人,对不住,”林州牧来到宋宅门前,被管家客气地拦下,“咱们东家在歇息,暂不见客。”   “这会儿还在歇息?”林州牧诧异,在他印象里,宋菽从不是懒散的人,这都下午了,怎么还在歇息?“是不是生病了?我府上有良医,若是需要可叫来给宋掌柜的看看。”   管家:“谢大人关心,我们东家无恙,只是他昨天晚上去潞临直道巡查了一圈,今天中午才回来,着实疲乏。”   林州牧:“原来如此,宋四郎果真是勤勉之人,那我便晚些时候再来。”   管家客客气气送走了林州牧,转身奔回后院,对王婶道:“你让人看着,别让小小姐靠近正屋,耳房也不行。那些个小丫鬟也别过去。另外,准备好沐浴的水,还有药膏。真是的,东家也太不知道爱惜自己了,香膏昨儿个才用完,还没来得及买呢。”   王婶已经习惯了,连连应是,又问道:“那我把补身子的汤也熬上?”   “熬吧熬吧,”管家一脸无奈,他刚刚经过正屋,那声音此起彼伏,听得他一把老骨头了还面红耳赤。那宋阿南是结实,也不知道他怎么折腾的,竟能让东家……发出那样好听的声音。   一直折腾到夜里,宋菽有气无力地靠着宋阿南吃晚饭。   “呆子。”宋菽吃了口饭道。   宋阿南乐呵呵地应了,又给喂了块肉。   *   潞临直道修好后,果然如预期那样,潞州港日渐繁荣,临州城里的商贸也越渐发达。   林州牧那儿日日有同僚来信,或者直接登门,所求不过一点,便是要宋菽给他们修路。宋菽这儿也不清净,各州商户不管认不认识的都相继拜访。   最后宋菽烦不胜烦,找宋阿南单方面吵了一架,贴出一张众筹方案。   “这是何物?”刚到临州的商人下车,他本要去拜访宋菽,却见他住的坊外墙上贴了一张大纸,不少商户打扮的人围在四周,对着大纸指指点点。   “宋四郎贴的,众筹方案,老夫还是不太明白呀。”旁边一名年过半百的商户道。   新来的那人听到是宋菽贴的,立刻来了兴趣,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   “这上面说出五万钱,可得县城外路边的一个广告牌的一年使用权,出十万钱可得州城外路边一个广告牌一年的使用权,这广告牌是什么?”那人看了几行后说道。   “广告广告,便是广而告之。”另一名年轻一些的人回答,听口音像是临州城的,“你进城时可有瞧到宋记火锅店外挂的大幅彩绘?那便是广告,做广而告之之用。”   大幅彩绘?   这人有印象,他家那儿的宋记店外也有,只是没有这幅如此巨大。   “这么说,这广告牌便是立在州城或者县城外的巨幅彩绘了?若这使用权归我,即可画了我家产品的彩绘?”那人又道。   “应是如此。”之前那年过半百的老者道。   “难怪,县城人比州城少,价钱确实应该贱一些。”那人又往下读了方案,下面大同小异,多是现在出多少,路建成后便能拿到相应的广告位使用权,出得越多,这广告位置当然也就越好。最下面还留了一个姓名,宋记作坊,庞六郎。   看来,要参与这方案,必先找到这名庞六郎了。   来人理清关系,立刻回了马车,对车夫道:“去宋记的作坊园,快!”   他走的时候,也有其他一些人上了马或马车,也有靠两腿跑的,统统往宋记作坊园赶了过去。   宋宅内,林州牧放下喝了一半的酸梅汤,道:“这几日我可是片刻也不得闲,那些平日里一年也说不上话的同僚统统写信过来问候,有不少还派人送了礼物,甚至有放着自己的文书不看,跑到我府衙来做客的。”   宋菽:“大人的同僚们如此盛情,岂不是很好。”   林州牧:“你就别笑我了,这样的盛情,我可不敢担当。你贴在外面那众筹方案究竟是什么?那些商贾竟然都围着它看。”   宋菽解释了一番,林州牧翘起大拇指:“不愧是宋四郎,如此妙思,换了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宋菽笑:“一点小聪明罢了。”   林州牧:“你可别谦虚,现在找上我府衙的人多半也是因为你那条路闹的,你给我个准话,这些州县你是建还是不建?”   宋菽:“当然是建,我众筹都贴出去了,哪里有不建的道理。”   “好,”林州牧一拍扶手,“既然你要建,那我也就好回复了,我定让他们所有州县都配合你便是。”   “大人不要着急,”宋菽却道,“除了必要的配合外,宋菽还想请他们出一些东西。”   林州牧:“哦?是什么?”   宋菽:“书。”   他的图书馆已经修好了,但还没有足够的书,他们宋家的纸虽便宜,但那也得要适合的内容,才能把白纸变为好书,而他现在缺的就是适合的内容。   尹家军旅出身,这方面的收藏很少。   谢家、严家和沈家那里,他已经派了人去把合适的书抄来,他们几个家族都藏书颇丰,但要充实一家图书馆还是有些不够,况且靠他的人一点点抄,也委实要费一番功夫。   “书?”林州牧一时没有明白宋菽的意思。   修路要筹钱他明白,可是修路要书做什么?难道宋菽在修路上遇到了难题,需要到书中查找解决之法?   宋菽:“大人可知我要修建一座图书馆?”   许多大家族包括皇家都有藏书阁,收藏颇丰,可是都不对外开放。寒门子弟若想读书,只能从市面上买到很少一部分较为通行的书,若想要看一些珍本孤本,却是没什么机会。   但若能开一间向公众开放,并且有那些珍本孤本的复刻版的图书馆,不仅是寒门子弟,那些认字的农民、工人也可以读得到了。   宋菽解释了一番,林州牧恍然大悟。   这图书馆一事他先前略有耳闻,只是对这新名词不甚清楚,又被宋菽的房子和路吸引了注意,并未深究。如今听宋菽这样一说,这图书馆可真是个好东西。   “没问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林州牧道。   他立刻辞别宋菽,回到自己的官邸,提笔给那些来问候,并且打探修路之事的同僚们回信。   几天之内,江淮一带各州县的一把手们几乎都得到了消息。   想要宋家的路通到他们这儿来,便得送上珍本孤本书籍的抄写版,送得越多,这路便通得越快。   “快快快,去联络城中名门望族,老爷我要找书!”   各州州牧,各县县令相继跑出府衙,找书去了。   不出两日,便有书已经抄好,送到了宋菽手上。   图书馆里一排排书架已经打好,宋菽按照现代图书的索引法制定好了放书规则,书一到,便有训练有素的宋记工人,放到相应的地方。   宋菽:“再过些日子,这图书馆便能对外开放了。”   阿南跟他并肩走着,左手边一排书架上放着几本兵书,都是阿南的珍藏。他这回没有带过来,这些是他凭记忆默写下来的。   “你打了这么多仗,默几本兵书太大材小用了,该写才是。”宋菽道。   宋阿南:“没什么可写。”   宋菽笑,也是,让他多说两句话都要命了,若是让他去写书,怕是真要为难死他。   图书馆里只有他们和为数不多的管理员,这会儿管理员都在别的藏书室放书,他们这间没其他人,宋菽停住脚步,笑眼弯弯地看向阿南,“我说,你话这么少,又那么爱吃,嘴是专门长来吃饭的吧?”   这话像是在损他,不过宋阿南这回学聪明了,一点不生气。   他伸出手臂,把宋菽抵在书架侧边的木板上。   除了吃饭,还有你。   宋菽搂住宋阿南的脖子,孺子可教也。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他们能够和谐恋爱,我也是操碎了心_(:з」∠)_   下一章应该就是结局了~ 第85章 第八十五桶金   图书馆的藏书渐丰, 名气也越来越响,顺带的把宋记学堂的名声也打了出去。   还有人许是从吴掌柜那儿听说了学堂的师资, 冲着师资与这图书馆的藏书, 又找上了宋菽。同上次一样, 宋菽依然明码标价。   他的学堂刚开始,学堂的配置他是尽量往高了做, 收的那点学费肯定不够,额外的钱不可能全由他出, 所以肯定是需要赞助的。   为此,他特地在招生名额中划出一批,作为赞助名额。明码标价,只要捐给学堂一定额度的钱, 便可以获得一个名额。   一时间, 各州县的富商们全都拥了过来,竟然在宋记学堂外排起长队。   接待的庞六郎好一阵感慨。   想当年他在街边沿街叫卖,见到这些个大商户, 人家都不会瞟他一眼。   可现在风水轮流转,这些富商为了他手中一个名额,乖乖在他门外排队,每个进来的人都是满脸堆笑, 双手捧上钱财。   当年跟了宋菽一路闯荡,可真是押对了宝。   除了这些给赞助商的名额, 学堂也有留给住户和周边学生的,住户优先, 周边的学生则要考试,择成绩优异者录取。   原本这样的考试肯定也是对世家子弟较为有利,不过宋菽考的不是他们平时学习的诗词歌赋和文章,而是出了一些考验智商和逻辑能力的图形题。   做这些题不需要多深厚的文学功底,但脑子一定要灵光。   招学生,当然要招聪明的。   这样筛掉一批人,然后又组织面试,把那些一看就懒散不守规矩的也剔除掉,差不多便满足了他们目标招生的名额。   学堂里的老师除了严家和谢家挖来的两位夫子,还有一些尹恆推荐来的年轻人,这些人的才学人品都得到尹恆认可,自然不差,宋菽简单面试了一下,也甚为满意。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月后学堂开学,宋记的东郊花园也在同一时间交房。   交房当天,东郊花园放了一早上的鞭炮,噼啪之声震耳欲聋,为了热闹,宋菽还请了舞狮舞龙的班底前来表演。表演之后,宋记更是策划了一场交房仪式,装着新房钥匙的木盒,被郑重其事地交到了购房者手里。   宋菽的房子都是毛胚房,交房后住户们各自找了人来做装潢,小区里各家的工程队进进出出,又折腾了一两个月,才陆续有人入住。   东郊花园名副其实,公寓和联排别墅都坐落在细心设计过的园林之间,只要走出家门,便能欣赏其中景致。除此之外,小区中还配备了大夫、护院、杂货店和食肆,一些简单的生活需求都能满足。   若是要进城,还可坐小区的排班马车,人流量大时一刻钟一班,小时两刻钟一班,从清晨到深夜,很是方便。   如此形式的住宅社区这里的人从未见识过,一开始只觉得新鲜有趣,时日久了,更是发现其妙处所在。   “这园子里都配备护院,我家就不用另外请了,只要付那么点物业费便可,真是省下了许多钱帛。”   “是啊,我家那条大黄狗死了后一直没养,以前住在村里,老睡不踏实,现在园子里有护院,窃-贼强-盗都不敢来,晚上睡得可香了。”   “我倒觉得护院还是其次,这班车着实好,连车资都不收。”   “那是,都包括在物业费里了。”   “你自己养个车夫再养匹马试试,是那点子物业费能养得起的?宋四郎这些主意可真是好,就好像这么多人家一起养了几个车夫和马,可不就便宜又方便?”   “是啊是啊。”   东郊花园大院有百来户人家,四五百号人,这些人有以前住在城郊村里的,有在城里做工做买卖的,也有外地来的客商买了这里的房子落脚的,人群范围之广,令东郊花园的舒适便利,很快传遍临州城上上下下,甚至许多临近州县也有不少知道了东郊花园的大名。   这宋四郎路都建了,何不来咱们这儿也建个东郊花园?   不少别地的人这样想着。   宋菽把江淮的地图摊在书桌上,上面画了如蛛网一般的红线,以临州为中心,四通八达,将江淮与义成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他与严卓等人反复商议后,决定之后要修建的路段。   其中有个别段落用黑色描过,那是已经修好的潞临直道,和临州到里州的一段路。   江淮这里的水泥路建造均由宋菽负责,而义成全境则由尹恆主持。宋菽往地图北边扫去,上面也画了四通八达的红线,还有几条黑线。   前些日子尹恆又派来一批士兵,听说义成那里也抽调了大量士兵,还征召了许多民夫参与修路。   以这样的速度,不出三年,义成和江淮便能彻底连成一片。   宋菽落笔,在几处红线边点下蓝色的点。这些点多落在一些州县主城,有在城里的,也有城郊的,此前宋菽手里有闲钱时,有意识地买过一些地,临州城的东郊那片地也是当时买的。   那时候并没有想好究竟拿它们来做什么,但经历过房价飞涨的宋菽很清楚,无论何时,土地和房子都是最值钱的资源。   这里的人思维还停留在农业时代,一般只在意能耕种的土地,但宋菽买的多半是不太适合耕种的贫瘠之地。   这些土地因为不能耕种而很便宜,但他们靠近城区,或者就在城区里面。在宋菽眼里,只要经济发展起来,那些都是黄金地段。   此次东郊花园的成功,更给了宋菽信心,既然路都在修了,那么同时把房子也造起来吧。   之前造房子的那批人都还在,这些人全是阿南的亲兵,勤谨干练,倒是很可以信任。   宋菽到他们的营地,把人按小队分好,派去了另外几个工地。严卓手下早已培养出几个助手,这一次便让他们跟着,给各个工地画设计图。   安排好一切,宋菽回了家找阿南,想跟他说过几天他们可以借口巡视工地,出去玩上一阵子。   然而才踏进家门,就见尹昇可怜兮兮地趴在东厢宋二郎的房门上,哀嚎:“娘子,你让为夫进去吧,为夫这么多天没见到你,想得我心肝都在疼,你让我亲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宋菽捂脸,这人好不要脸,这话也是能在大庭广众下说的?   果然,房里立刻传来宋二郎的骂声:“闭嘴!滚!”   尹昇立刻闭了嘴,但手还在门上挠,企图进屋。   “你再挠一个试试?”门猛得打开,宋二郎从里面出来,推开扑上来的尹昇,往廊下走,“娇娇昨天晚上没睡好,才刚哄睡下,你敢吵醒她就给我滚回义成去。”   宋二郎这话说得又低又急,要不是宋菽就在他旁边,还真听不见。   “阿兄,尹二哥刚回来的?”宋菽问。   “是啊,也不知道野哪里去了,往返一次义成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宋二郎抱臂,又跟尹昇道,“你到院子里站着,别过来。”   尹昇面对宋阿南和宋菽时,时不时便要出些幺蛾子,但在宋二郎面前,可真是指东不敢往西,乖得很。   “娘子……”尹昇站到太阳底下,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   “闭嘴。”宋二郎道。   “夫君……”尹昇换了个称呼。   “哼,”宋二郎这回没叫他闭嘴,转而道,“说吧,这几个月哪儿去了?”   尹昇:“去义成找你和娇娇了。”他一脸委屈。   宋二郎:“放屁,我当日留书说明了去义成上坟,你大可直奔我家去找,这么长时间你就去了趟我家?而且四郎跟尹大哥捎过信,你会不知道我已经在临州了?”   尹昇:“知道是……知道,但……”   宋二郎:“好好说话,别吞吞吐吐的。”   尹昇:“那我说了你别打我。”   宋二郎:“不打。”   尹昇看了眼一旁的宋菽,和赶来看热闹的宋阿南,一咬牙道:“近日大哥从关中弄来两个老御医,我跟他们一见如故,切磋了几日医术。”   宋二郎一挑眉:“几日?”   尹昇:“两个月,不,三个月,娘子你别生气,你看我医术又精进不少,以后咱们出去摆摊问诊,病人肯定会络绎不绝。”   “嗯?”宋二郎意义不明地冷哼一声。   “呸呸呸,是夫君。”尹昇立刻改口,“宝贝,你就饶了我吧。”   宋二郎没出声,转头看宋菽。   宋菽想起来,宋阿南说过,尹昇从小爱医药,常常弄了奇怪的药逼他试,好几次给他没病弄出点病来,幸好没出大事。   不过,现在既然有机会,小小报复一番也不算罪过。   宋菽凑到宋二郎耳边:“阿兄若是气不过,可以……”   宋二郎一听,果然是好注意,立刻去后院找了王婶。   宋阿南瞄了眼宋菽,看二哥吃瘪确实很开心,可是他怎么觉得冷飕飕的?   宋二郎从后院回来,抱了两个大榴莲,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拿着碗啊刀的。这两个榴莲是宋菽最近弄到的,他一直想吃没抽出空闲来,今天一边看戏一边吃,倒也不错。   他让人又搬来桌椅到廊下,让宋阿南把已经爆开的榴莲掰开,果肉拿出来,果皮递给尹昇。   尹昇看到那浑身是刺的怪东西时,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来吧。”宋二郎道。   这狗东西,自己在临州等他这么久,让宋菽捎了三次信给尹大哥,就是怕他没有得到消息,白找。可他呢?已经因为医书把自己气走一回,竟然还敢因为切磋医术,再晾自己四个月。   岂有此理,不给点教训不行了。   尹昇拿到果皮,看起来经验挺丰富,随便找了个角度把果皮垫地上,跪了上去。   自从找了这个媳妇,什么搓衣板、算盘的,他也没少跪。   以前大哥老说他欠教训,他不以为然,自从找了宋二郎,那些欠的教训全都一一补上了。   还真被八婆大哥说准了。尹昇腹诽。   “吃吃看?”宋菽把榴莲果肉递到阿南嘴边,“很甜很好吃的。”   榴莲的气味太奇怪,宋阿南一脸扭曲。倒是宋二郎很淡定地啃了一口,他这些年跟着尹昇到处走,为了填饱肚子,各种奇奇怪怪的没少吃,倒不太介意榴莲的味道。   宋二郎:“好甜!”真是意外,他本没抱多大期望的。   尹昇:“甜吗?给为夫也尝尝。”说着,便作势要起来。   宋二郎:“你给我老实呆着。”   尹昇乖乖跪了回去,一脸委屈。   宋阿南就着宋菽的手咬了一口:“甜。”   宋菽:“好吃吧,多吃一点,这榴莲还可以做点心,下次做榴莲飞饼给你吃。”   尹昇挪了挪膝盖:“娘子,为夫也想吃你做的榴莲飞饼。”   宋二郎:“闭嘴。”   尹昇噤声,脚下用力,让自己的膝盖提起一点,远离那些果皮上的尖刺。   他做完小动作,又偷瞄宋二郎,只见宋二郎在吃榴莲,一点没有发现。尹昇悄悄松了口气,琢磨起怎么让媳妇快点消气。   “耶耶!”   尹昇还没想好,东厢宋二郎的房间门开了,娇娇揉着眼睛出来,一见尹昇便跑了过去。   “哎哟,宝贝女儿!”尹昇张开双臂。   可他忘了起身,娇娇一扑进他怀里,原本膝盖腾空的高难度跪姿立刻维持不住,重重跪到了榴莲上。   尹昇:“哎哟!”他真情实感地哀嚎一声,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宋二郎榴莲一丢,冲了过去:“怎么了?我看看?”   宋菽端起一盘榴莲,拉着阿南回房。后面传来宋二郎急切的询问,尹昇借机发挥,好一番卖惨,之后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宋菽跟宋阿南已经回了房。   第二天,宋菽睡到日上三竿,出房门的时候,宋二郎也刚起,正把娇娇从三娘那儿领回来。   宋菽:“尹二哥呢?阿南也不在?”   宋二郎:“尹昇去替我坐诊了,阿南没看到。”   宋菽在家转了一圈,最后王婶告诉他:“南少爷把所有的榴莲都开了,肉冰到了地窖里,那些个果皮都被他亲自扔掉了。”   宋菽:“……”   这是有多怕被他罚啊?   晚些时候,宋阿南回来了,宋菽忍不住问:“我对你很凶?”   宋阿南猛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以后榴莲皮不准扔。”宋菽道,“你就算扔了,我还有搓衣板,还有算盘,再不济我可以叫人铺一条鹅软石路,没事走走还能按摩脚底呢。”   宋阿南:“……”   “喏,这是昨天跟你说的榴莲飞饼,好久不甩了,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尝尝?”宋菽递来一块考得焦黄的薄饼。   阿南就着他的手咬了,双手将宋菽的手包住:“好吃。”   宋菽:“你说饼?”   宋阿南:“都好吃。”   这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吃完后王婶又端来煲好的汤,宋菽靠在阿南怀里,让他一口口喂到嘴里,喝了小半碗又熟睡过去。   之后,宋菽带着阿南去各地的工地转悠,盯进度解决问题的同时,两人也到处游玩。   宋二郎跟尹昇带着娇娇回了趟义成,宋菽和阿南也随后汇合。几人一起到宋寡妇墓前上了香,然后去了恒州城的节度使府。   两个常年野在外面的儿子都回来了,尹戎一见,别提有多高兴。   可定睛一看,不仅儿子回来了,连儿媳……儿婿……儿……儿子们的男媳妇也上了门,他差点没厥过去。   “怪我怪我,我该早点跟阿耶说的。”风暴过后,尹恆笑呵呵道,让宋菽和宋二郎多吃点菜。   尹戎:“你早知道?”   尹昇就算了,他早说过自己喜欢男人,可竟然连小暔也找了男人,还就是那个一直跟尹恆合作的宋四郎。尹戎挺欣赏这个能干的后辈,可是……可是他的儿子怎么都喜欢男人?   尹戎想不通,不过既然已成定局,改也改不了了。   其实他还挺喜欢那个能治住他二儿子的宋二郎,这个尹昇从小到大没少让他生气。   至于宋菽,他一直很喜欢,既聪明又能干,要不是他,他拿下……哦,不能乱说,要是这些打算被关中的人知道,就麻烦了。   尹戎擦拭掉妻子牌位上的一点浮灰,盯着上面的字,发愣许久。他们的孩子都长大了,如果她也还在,就好了。   *   转眼三年过去,江淮与义成的路都已修好。水泥路将两地的各个州县彻底联通,从江淮最南到义成最北,快马过去不到两日。   除了潞州港外,江淮和义成沿海又设了其他三港,随着修路的进展,海洋贸易也越来越繁荣。   然而在宋菽和尹恆的有意为之下,水泥路的网络并未连通关中。当江淮与义成的联系更加紧密后,许多州县的官员也嗅到了义成的打算,向关中那儿的纳税上贡,都越发懒怠。   水泥路不通,商人便不爱去关中。税收上贡也少了,关中的物资日渐凋零,许多农民甚至丢掉土地,逃进了义成。   杨剑收掉生意后,一直住在京中,后来在家里的安排下入朝为官,借着职务之便,对京中乃至整个关中的情况,可说了若指掌。   然而越熟悉,也就越清楚,这片土地已经失去生机。   不少关中士族,已经试图与尹家联系,企图在又一次的改-朝-换-代中,使自己的家族屹立不倒。   杨剑的伯父高居相位,可说已经与嘉王朝的荣辱与共。   可惜,最后一丝希望也很快断灭。   尹戎的小儿子尹暔率军十万,突入关中,兵临城下。   杨剑站上城墙,墙下尹暔坐于马上,相河村里寡言的少年已经长大,剑眉星目,自带一身战场上磨砺出的英气。他身边,有一匹马与他并立。   杨剑定睛望去,竟然是宋菽。   “你打算什么时候攻城?”宋菽第一次上战场,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本来宋阿南说什么也不让他来,他软磨硬泡,保证自己绝对听命行事,才得以跟过来。   城墙上有不少守卫京城的士兵,可一个个蔫了吧唧的,跟他们一路打来遇上的差不多。   运往关中物资被他和尹恆联手,一再拦截克扣,许多州县也在他们的暗示下,不再纳税上贡,所有商人都被引向江淮和义成一带,就连从事生产的农民和工人,尹恆也搞了偷-渡一条龙服务,有意愿走的,全给弄进了义成,其中还有逃跑的士兵。   关中早已民心涣散,这道城墙,已是他们最后的遮羞布。   “报告将军。”城墙上,一名士兵快步跑来,单膝跪下向杨剑道。   昔日的贵公子被风雨磨砺多日,早褪去了娇生惯养出的白皙,他一身盔甲,抬手让来人起来禀报。   士兵没有起身,拱手道:“半个时辰前,皇上自缢,死于后山,杨相也已随他而去。”   杨剑闭上眼,他早料到,但真正发生时,却还是心痛难当。罢了,天意如此,再抗争也是无用。   宋菽扫了一圈城墙上的人,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只见他拿下头盔,朗声道:“打开城门,请尹将军进来!”   宋阿南带大军入城,有的百姓闭门不出,但还是有许多人家门户大开,好奇地张望这只军容整肃的队伍。因为大局未定,宋阿南不敢放松警惕,他分了一部分人在城中四处戒严,所有人不得擅自走动,又派手下将领接过了京城守军,这才带宋菽走进皇宫。   宋菽是骑着马,与宋阿南一同从正门进的宫。   据他所知,这正门不是人人都能走,一般只有皇帝进出宫城,才会开启。不过现在非常时期,并没有那么多规矩,宋阿南让他们开便开了,他与宋阿南双骑领头,带着数千人进入宫城。   进入宫城后,也是先接过了宫中守卫,让所有侍卫除下武器,集中在一处被宋阿南的人看管起来。   所有的太监宫女也被集中看管。   后宫女眷、皇子和公主也都被集中起来,看押在几个宫室之中。   宋阿南下了严令,所有无视命令随意走动者,杀无赦。   确保宫城安全后,已经是傍晚,宋阿南带着宋菽,终于是走进了最恢宏的朝会大殿。   “你想当皇帝吗?”宋菽问阿南。   宋阿南摇头:“麻烦。”   宋菽笑,替他除去头盔:“那等事情都平息了,我们出去旅游好不好?”   宋阿南点头,跟宋菽在一起就好。   不到一天,尹戎和尹恆也抵达了皇城。   一个月后,京城和关中各地,早已恢复日常生活。少数反对尹家的人都被尹恆处理了。   新皇登基,尹戎穿上玄色皇袍,登上大位。   尹恆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尹昇封郡王,宋阿南封亲王,其他跟着尹家打天下的将领,也都得了爵位封赏。   宋菽在尹戎登基后的第十天,被宣觐见。   王府还没造好,宋家在京城也没有宅子。他这段时间一直跟宋阿南一起住在宫中,宋阿南被封了亲王也没啥变化,每天就巡防宫城内外,巡完了跟相熟的亲兵打两场架,回家吃饭。   他被宣时,宋阿南去巡防了,他便独自去了大殿。   这里跪礼的使用不算平凡,一般臣子见皇帝,不是重大场合都只行半礼。可宋菽是白身,按规矩见皇帝是必须行跪拜大礼的。   其实严格来说,他面对宋阿南也得行跪礼。   只不过他们很默契地忽视了,还是按以前那样相处着,其他人当然也不会那么没眼色,来提醒他们这个。   但今天要见的是尹戎,宋菽很纠结,他到底该不该按规矩跪呢?   作为一个现代人,见到祖宗牌位也不过鞠躬上香而已,行跪礼什么的,他可真做不来。   “四郎来了,坐吧。”   宋菽刚进去,就见尹恆也在。尹恆指指早就放在那儿的椅子,让宋菽坐下。   宋菽松了口气,按以往那样,向尹恆和尹戎拱手问了好,便坐下了。   尹恆也按往常那样回了礼,并未多说什么。   昨天宋阿南特地来跟他说过,宋菽不习惯那些繁文缛节,让他能挡便多挡掉一些,反正阿耶也不太在意这个。   尹恆早知道这小子胳膊肘往外拐,损了他两句妻管严,便答应下来。   宋阿南被损妻管严,脸上却更得意几分,带着笑从他那里走了。   尹恆回想起来,暗自摇头,他这个弟弟,可算是给宋家养的。你看他,连姓氏都早早给自己改了。   “今天喊你来,有件很重要的事,”尹戎道,当了皇帝后,他多少收敛了自己的草莽之气,“原本我……朕想,小暔封了秦王,便可册你为秦王妃。反正大成刚立国,老子就是祖宗,立个男子可婚的祖宗之法也没……”   尹戎没说两句,草莽之气又见端倪,尹恆忙咳嗽两声,以作提醒。   尹戎一撇嘴,这大儿子管他管得可真严。   但他也知道儿子管得在理,只好调整了一下又道:“恆儿说你是男子,又于大成立国有大功,只封王妃有些埋没,朕也觉得如此,便想叫你来问问,同是正一品,你自己是喜欢公爵之位,还是王妃之称?”   宋菽:“……”   封爵位也好,册王妃也罢,能这么随便的吗?还带自己选的?   “阿耶的意思是,你们能找到彼此不容易,既然我们能帮忙,不如直接下旨成全了你们的关系。”尹恆道,“但你毕竟是男子,贸然封王妃只怕你会别扭,便想跟你先打声招呼。”   宋菽有些感动。   这事情就算放到现代,也是大把的家长反对。他知道尹戎并不能完全理解阿南喜欢男人,但却乐于成全,更愿意用自己手中的权利给他们名分,让他们未来的路走得平顺一些。   父爱如山。   尹戎对待阿南他们时而有些暴躁,可在这件事情上,却是充满了细心关怀。   “不知……尹二哥与我阿兄是怎么决定的?”宋菽问。   既然他们要成全阿南与他,那尹昇那里应该也是一样吧?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尹戎的脸立刻黑了。   “那混帐小子带着我孙女跑了,不知又钻进了哪个深山老林里采药。决定?决什么定,老子还想给孙女封个郡主呢,这浑小子竟然连机会也不给!”   既然说的是尹昇,那尹戎口中的孙女应该就是娇娇了。   那次他们两对同时上门,尹戎气得不轻。又因为早知道尹昇喜欢男人,便以为是他带坏了阿南,差点动手要打。后来还是娇娇听尹恆的话,喊了声阿翁,把尹戎的铁拳彻底喊化,尹昇才逃过一劫。   宋菽和阿南也沾了光,被尹戎接受了。   尹戎很喜欢这个小孙女,现在被尹昇带走,可气惨了。   等尹昇再回来,大概是逃不过一顿教训了。宋菽默默想道。   尹恆一连咳了好几下,然而尹戎太激动,完全没听到。最后他不得不打断父亲的话,对宋菽道:“他们的事情压后再提也可,关于你跟阿南,孤的意思是,先论功行赏,封你为襄国公,然后再下旨给你们俩赐婚,册你为秦王正妃。”   宋菽对尹家的贡献全天下都看在眼里。   最后关中的溃败,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宋菽修的路,他所修的路网,将义成和江淮连成一片,而把关中孤立。所以关中才会物资奇缺,最后不战而败。   如果没有他,他们要拿下关中,少不得得血战一场。僵持个几年也是可能的。   所以宋菽虽没有战功,但这个爵必须得封,否则他们尹家便是鸟尽弓藏、忘恩负义了。   尹恆解释一番后道:“因此孤觉得,你封爵要在册妃之前,也是告诉天下人,你得爵位是因为有功于大成,而不是得幸于秦王。”   宋菽点头,又问道;“不是说,二选一吗?”怎么忽然都要来了?   “孤觉得,两者并不相冲,不过是一开始担心你介意王妃之称,才让你选罢了。”尹恆道,“你不介意被称作王妃吧?”   宋菽:“……”   话全都给他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算了,不过就是一个称呼。   宋菽摇头表示不介意,算是认可了尹恆的决定。   王妃也挺好,这样就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宋阿南是他的人了。就是这个襄国公的爵位,怎么听都觉得是老头。宋菽有些嫌弃。   尹戎登基后,原本的文官班子保留了大半,六部齐全。   封爵的圣旨先一步下达,礼部的人一番操持,宋菽成为了大成开国勋贵中,唯一一个靠做生意封爵的。   封爵后不久,赐婚的圣旨也下来了。   举国哗然。   幸好宋菽在民间声望极高,大家知道了他与秦王是两情相悦后,倒也没引发什么异议。   宋菽与阿南顺利成婚,住进了刚刚修整好的□□。   *   宋菽和阿南在京城安顿了下来,宋记的生意也在关中一带全面铺开。   宋河夫妇回了相河村,在那里修了一座宅邸,还给宋菽写来信,说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已经降生,新宅子里给大家都留了房间,欢迎有空去玩。   严卓回沧州短暂小住了一会儿,带着三娘来到关中。   他在修路和造房子上很有一番建树,而且因为跟着宋菽学算学多年,在数学上已经领先了其他所有学者。尹戎给了他工部的官职,还让他当了太学的夫子,教授数学。   六娘跟相河村的谭力成了亲。   原本也要定居相河村,但因为宋菽去了关中,江淮的生意没人管,便让他们去了临州,把谭家二老也都接了去。   五娘也成了亲,对方在户部任职,五娘便也长留京中。   七郎正是读书的年纪,京里面大儒多,宋菽便让他过来读,若是成绩好,走关系进个太学,或者直接到宫里面读书都可以。   宋菽当年在相河村时,混进粮种里的粟米种子和小麦种子如今已是子孙遍天下,红薯也几乎传遍全国,成朝的粮食产量很是可观。   吴什长带的那一小队人,在经历多番跋涉后,终于找到了占城稻,并成功带回国。   有了占城稻,稻米的产量也将飚升。   只要尹家的子孙后代不作死,成朝的百姓应该不会再经历饥荒了。   宋菽闲暇时,翻阅了空间里的资料,把许多欧洲第一、二次工业革-命中,发明的东西都尽可能写了下来。并且写了一份建议书给尹恆,主要提及了普及基础教育、发展重工业体系、完善医疗和福利体系等几点。   尹戎虽是皇帝,但他知道自己不懂治理,所以大部分国事其实是太子尹恆在经手。   宋菽知道尹恆有大才,相信他的这些从后世总结来的经验,能帮助尹恆,也帮助大成少走弯路。   “成了!”   四月,柳絮如雪花飘扬,太学的实验室里一阵欢呼。   “严夫子,这蒸汽机算是成了?”   一众学生不可置信,他们没日没夜研究了一年多,经过数次失败,这铁皮大家伙终于是做出来了。   “成了!”严卓又重复了一遍,“快,着人去请秦王妃!”   严卓很激动,不停在实验室内外踱步。两刻钟后,派去请人的差役终于跑了回来。   “秦王妃呢?”严卓问。   “回禀大人,”那差役边喘气边道,“秦王与王妃今天早上已经离开京城,走了。”   “走了?”严卓疑惑。   “走了?”东宫里,尹恆放下毛笔,他的桌案上还放着宋菽给他的建议书,那厚厚一叠通篇白话,毫无文采,却让他耗费了数个日夜,反复咀嚼。   “是,王爷和王妃留了一封书信,请殿下过目。”   京城往西行的官道上,一间茶棚里,宋菽和阿南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喝着酸梅汤。   棚外,两匹骏马并头吃草。   “过会儿我们一人骑一匹,明明带了两匹马,还一起骑算什么意思?另一匹跟在后面多无聊啊。”宋菽道。   他们一早便出来了,当时一人牵了一匹马。   可走到半路,宋阿南直接跳上了他的,让自己的马独自跟在后面跑。   “不要。”宋阿南喝完酸梅汤,一口拒绝。   然后他起身,把原本分布在两匹马身上的行李,都放到了一匹马上。可怜那匹跟着宋阿南驰骋疆场的战马,变成了驼行李的“拖车”。   做完这些,宋阿南重新坐下,对宋菽道:“不无聊。”   宋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小说就到这里为止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   手帕的下一本还是古耽种田文,请大家多多支持!   【接档文求收藏】《别胡闹,搞基建呢!》   穿越古代,童冉决定考个科举,当大官,赚大钱,走上人生巅峰。   可是,这坑爹世界竟然不搞科举,搞察举?   正气大陆,以正气举官,凡利国利民之举,皆可修养正气。   自此,童冉天天都为国为民操碎了心。   山丘太多,田地不够?   童冉:不要怕,咱们开梯田。   土路太软,不宜货运?   童冉:别担心,我们来铺水泥路。   税收太少,朝廷没钱?   童冉:交给我,税法改-革从今天开始!   通往人生巅峰的路上,童冉还捡到一只萌萌的小老虎。   小崽子个头不大,讲究不少,肉排要吃熟的,被子要盖新的,铲屎官只能是它一只虎的。   要求巨多,还奶凶奶凶的。   —————   权臣当道,楚钧空有皇帝名头,却寸步难行,夜不能寐。   国师献上翠玉双龙佩,道:此物可解陛下忧困。   带上玉佩后,他竟然穿越到一只小虎崽的身体里,跟他的铲屎官一起,惩奸除恶,搞基建。   (主角为了积攒可以用来升官的正气,天天东奔西跑搞基建,顺便撸虎的故事。)   矜持傲娇攻 X 一心搞基建受   喜欢的话请移步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