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怂[快穿]》作者:扶苏与柳叶   文案:   人人都知杜二少,颜好,腿长,爱玩闹。   就只一点,一看见一个人就变怂包。   *   杜怂怂暗恋一个人许多年,从来不敢上前表白。   好像说一句话都能玷污了对方一样。   直到有一天,他开始在梦中经历不同世界。   巧的是,这些世界里还都有一个长得和他暗恋的人一模一样脾气也和他暗恋的人一模一样......的NPC。   天赐良机!   苍天爱我!   杜怂怂决定放纵这一回!   他对着那张脸,终于冒出了自己许多年来都不敢说出口的骚话:“哥哥,几亿的大生意考虑做一下吗?解开腰带的那种!”   小攻:“???”      后来杜家二少才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穿越。   他家老攻拍着大腿,意味深长:“不是要做大生意吗?——过来。”   杜怂怂腿抖如糠筛。   “我我我我还是不不不......”   内容标签: 系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云停 ┃ 配角:7777 ┃ 其它: 第1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一)   杜云停从自己身体上坐起来时,觉得这一幕有点惊悚。就在刚刚,他骑着的机车被迎面而来一辆超载的运沙车撞飞了,杜云停这会儿就蹲在自己的尸体旁,眼巴巴望着那群警察做笔录。   运沙车司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正在哭。   “我就想省点油费,觉得凌晨三四点这条路肯定没人走......”   “这就不对了啊,”已经死透了的杜云停蹲在地上教育,“怎么能想当然呢!”   “看这衣服还是个富二代,”司机哭的更厉害,“好好的富二代,大半夜不睡觉,出来骑什么摩托啊......”   杜云停接着教育:“机车好吗!”   那怎么能叫普通摩托!   他看了眼自己旁边飞出去的头盔,也觉得冤枉。这要是平常的车,即使撞了,他也不会这么凄惨;可偏偏是辆违规走上了市内道路的运沙车,偌大的车体横过来,杜云停就算是金刚葫芦娃也禁不住这么一下。   大兄弟,这你可真得赔的倾家荡产啦。   杜云停抱着双膝想。   “找到了,遇害者的手机!”有警察小跑着从绿化带那边过来,“最后一个电话是半小时前的,队长......”   杜云停忽然坐直了。   “打过去看看。”其中一个警察说。   回拨后,那边嘟嘟响了几声,许久才接通了。对面的男人声音冷冷清清,“喂?”   杜云停微微一颤,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前,想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摸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他心已经不跳了。   于是他站起身,干脆大步跨到警察旁边,仗着在场人都看不见,明目张胆把自己耳朵贴话筒上听男人声音。   “请问,您是......”警察看了眼备注,声音变得有些古怪,“上亿大生意的拥有者吗?”   这是什么鬼名?   他改了个问法,“您认识这号码的主人?”   男人顿了顿,随即问:“他怎么了?”   警察说:“他出了车祸。”   “......”   “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那头的男人久久无言,警察又加了句,“您节哀。”   这话杜云停就不乐意听了。   他在的,在的好吗!   杜云停是在半小时之前给男人打的电话。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是哪儿来的勇气,兴许是梁静茹在那一瞬间突然上了他的身,又兴许是身边朋友的起哄声让他的热血涌上了头——总而言之他拨通了,可等男人真的接起来时,杜云停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分明有许多话想倾吐,却全堵在喉咙中,一个字也无法吐出来,最终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顾先生,人寿保险考虑一下吗?”   “......”   杜云停砰的把电话挂了,心仍旧砰砰跳,捂着自己脸不可置信地赞叹:“我真勇敢。”   “可去你的吧!”狐朋狗友猛翻白眼,二话不说又换了个手机,重新拨通那个号码递到他手里,虎视眈眈,“二少,你今天非说不行——你要是不表白,今天就别想走出这包厢门!”   杜云停被他们架着,只好又拿起手机。   “喂?”他硬着头皮说,“嗯,对,又是我,我想问问,不不,我不是卖人寿保险......我想问问,您......嗯,您.......”   他一闭眼,“我想问问您想不想投资商铺。”   狐朋狗友:“......”   投、资、商、铺?   这特么都是什么鬼理由!   “事不过三,”基友雄赳赳气昂昂,重新拨通,“这回我先来说!”   他对着那端的男人,飞快道:“杜云停杜家二少有话和你说!”   随即这才把手机扔给杜云停。杜云停没办法装了,只好接起来,那边的顾黎声音淡淡,道:“杜二少。”   “哎。”杜云停横下一颗心。   顾黎:“有话?”   “嗯,对,”杜云停深呼吸,对着电话,连八百年难得一用的敬称也给用上了,“您要是有空,我想请您吃个饭。”   狐朋狗友莫名欣慰,虽然没有直说,可这约吃饭也是个不小的进步了。   起码不是投资商铺。   还没等想完,就听杜怂怂欲盖弥彰加了一句:“和您在饭桌上聊聊投资商铺的事。”   “......”   朋友们目眦欲裂。   杜云停!   杜怂怂最后还是没能把表白说出口。而且兴许是今天走背运,他出了门散散心,骑个车居然也能迎面被撞,横尸当场。   那边男人没说两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了,杜云停在现场来回转悠,意外地发现自己这会儿竟然还能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姿势不太美观,于是移动着胳膊,硬生生让尸体比了个心。   对嘛,这才好看。   回顾这短短二十几年,杜云停其实也没什么不满意。   要是真说有什么缺憾,那应当就在于顾先生。   顾先生......   杜云停想,真遗憾,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谈成两个亿的大生意,解开裤腰带的那种。   这是他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杜云停没像平常一样睡到自然醒。   他是被闹钟吵醒的。   被窝里伸出来一只手,迷迷糊糊拍了老半天,最后才摸着了手机,把闹钟关停。杜云停半睁开眼,望一眼,一愣。   这怎么还是个老款手机?   还是个翻盖的?   杜云停摸着那手机键盘新奇半天。   老古董,在现在这智能手机遍行的时候,着实是少见。   旧手机是摩托罗拉的,杜云停寻思着这估计是哪个朋友在和自己开玩笑。等头也伸出来,看见这灰扑扑低矮的小平房,洗得发白的床单,挨挨凑凑挤得挺紧的三四十平米里五脏俱全,下了床腿就能碰到桌子。他有许多年没见过这架势,摸摸那手机,再拽拽自己身上这普通的运动裤,又懵又晕。   ......搞什么?   我不是被车撞了么,地府现在改造成这样了?   老古董忽然唱着歌儿震动起来,把杜云停唬了一跳。拿手按了半天,才手忙脚乱把电话接通,那头的男人声音温存,“阿青,起了吗?”   杜云停:“......啊?”   男人笑了声,似是很宠溺,“又没清醒。不是你说让我给你打电话把你喊醒吗?”   杜云停满心莫名其妙。那边的男人说:“工作辛苦了。我是真心疼,你要起这么早——”   这人到底谁?   杜二少沉默了会儿,按照自己往日行事风格答:“你今天要工作吗?”   “我?”男人似乎愣了愣,“我没有啊,我不是有你......”   “这么心疼那就替我去工作啊,”杜二少由衷建议,“要么打钱,要么替我去,要你在这儿瞎心疼?”   他啪地把电话给挂了。   个神经病。   他在屋里摸索半天,最后拎起来一件没半点特色的白衬衣,勉强给套身上,探着头从窗户往外张望。外面也是他从没见过的街景,房子低矮,电线乱拉,杜云停这么一看,看见了一堆消防隐患。   他重新把头缩回来,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这梦做的......   杜二少很遗憾。   怎么没有梦到顾先生呢?   【滴滴,您好!】从未听过的声音忽然正儿八经地在他脑里开了口,【您好,第7777号系统竭诚为您服务。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是我们共同的愿望,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是我们不懈的追求!7777愿与您携手,共创人类文明的美好未来!】   杜二少:【......】   啥?   【说说您的梦想吧,】7777像某个综艺节目里的导师一样热情洋溢,【您的梦想是什么,是想与我们一道,肩负起伟大使命,聆听伟大教诲,共同做社会主义的建设者,让真理的光芒照耀世界大地么?】   新接入的宿主:【......不。】   7777不气馁,【那您一定是想亲自走进群众,亲近群众?】   杜二少:【也不。】   【那您是想贯彻雷锋精神,做永远哪里需要哪里使劲儿的螺丝钉?】   【都不。】   7777:【那您——】   【我还真有那么一个梦想,】杜二少想了想,很认真很羞涩地回答,【我想睡一个男人。这算吗?】   脑子里没音了,7777被这个张口闭口就是“睡男人”这种完全不和谐字眼的宿主吓得下线了。   杜云停的世界重获清静。他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十分钟后,7777重振旗鼓。   【抛却掉与那位同志发展革命情谊以外的感情,您还有——】   【没了。】杜二少说。   7777的机械音蔫巴巴,听上去居然有点可怜,【啊?】   【我就这么一个梦想,】杜云停说,眼睛一垂,【就只有......】   他眼前重新现出男人的侧面。男人眉骨上方有一颗小痣,浅浅的,眼窝有些深。杜二少腿一软,一下子塌成了软乎乎的小怂包,春心荡漾不能自拔。   【就只有睡他!】   7777:【......】   7777:【可是我是个正经系统啊......】   正经系统不干这种大生意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二少:我想......   系统:不,你不想。   堵嘴,拖走。   你什么也别想! 第2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   杜云停说:【我看这种大生意你可以做。】   7777:【......真不做啊!】   说多少遍也是不做的!   它是正经系统,又不是......又不是......   杜二少:【又不是拉皮条的?】   7777倒吸一口气,尖叫:【不要把那三个字说出来啊!这一点都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杜云停不可思议地问它:【你一个系统这么讲究干什么?你又不生活在社会主义里。】   你连人都不是。   7777初出茅庐便大败而归,操着一口电子音哭着回去了。   世界清静。   杜二少不会亏待自己,一摸肚子有些咕噜作响,站起身来四处翻腾想找点钱。结果扒拉了一遍牛仔裤口袋,只摸出来可怜兮兮的一百八十块人民币。杜云停好久没这么穷过了,盯着手里头的钱看了会儿,就打算出门去勉强凑活着吃顿好的。   7777又冒出来了,警惕道:【你去哪儿?】   杜云停说:【吃饭。】   7777警戒道:【你该不会想去街边站街吧?】   杜云停的脚步停了,慢吞吞说:【你倒是给我提了个好主意。】   7777几乎要放声呐喊,恨不能给自己几个嘴巴子,立马重新下线。   杜云停自己揣着钱出了门,脚步在街边上停了停,没真去站街。他步伐一转,扭头去了一旁的早餐店,油条就着碗两块钱的甜豆腐脑也吃的津津有味。   他往自己碗里加了好几大勺糖。   这时候天色还早,却已经有不少为生计而忙活的人起床了,只有几家发廊和和足浴的在拉着门帘,窗帘紧掩,仍然没有开门做生意。杜云停独自转了转,昨天夜里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泥泞,有小孩从他身边跑过,泥星子溅起来,崩了他一裤腿。   杜二少回屋把自己这条裤子脱了,重新扒拉出一条,盯着发愣。   他不是没穷过。只是进入杜家后,再没过过这样的日子。   如今再过......感觉不太好。   总让他想起些乱七八糟的往事。   杜云停收拾利索,难得开始呼唤:【二十八?】   过一会儿没人搭理,又扯着嗓子喊了声:【二十八?】   震的天花板往下掉灰。   7777:【......这位同志,你喊谁?我不叫这个名。】   杜云停:【四七不等于二十八?】   7777又想下线了。杜二少打岔,【说这个没用,我只问问,我怎么才能回去?】   【这位同志,你的肉身已经在原世界损毁了,回去也只能是灵魂。】   杜云停说:【灵魂回去也行。】   他顿了顿,接着道:【主要是我还没来得及去看顾先生洗澡呢。】   灵魂状态岂不是很方便。   【......】   7777想要放弃这个宿主。它能违背人人平等的原则,把这个宿主强行塞回去吗?   比如塞进胎盘里?   7777说:【不行的。但你有另外一条道路,完成任务后,你可以复生。】   杜二少手一拍,【这个套路我看过,你是不是得给我个金手指?——比如透视?】   7777这回锻炼出来了,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没有。但每个世界线完成之后,宿主同志将会根据渣男后悔值的多少获得相应评分,所得评分可用于在兑换系统兑换物品。】   【所以这世界没有了?】   系统斩钉截铁,【没有!】   【唉,】见逗小系统逗不动,杜二少只好遗憾地摸着下巴,【看来只能干活了。】   生前都没做过工,死后居然还要给系统打工。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老天爷真对不起我。   【这个世界的任务是什么?】   7777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反问:【你听说过PUA吗?】   *   PUA,陈远青在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词。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男朋友萧平南,脾气有点大。   陈远青爸妈去世的早,从大学起就靠着打工来养活自己,没什么多余的时间去考虑恋爱问题。在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后,又由“没时间”演变为了“不敢”。   这个社会对同性人群并没有那么高的包容度,陈远青活的小心翼翼,规规矩矩。   萧平南是个意外。   他与萧平南初次相遇是在图书馆。他将借阅的书还回去,一扭头却对上了另一个人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年轻俊朗。陈远青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略低了低头,正想要出去,却听方才看着他的男人说:“你好——”   陈远青就走不动了。   男人转到他面前,像是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刚刚看了你很久。”   “嗯......”   “......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他们的关系进展的很快。萧平南很会说话,也足够体贴,每日殷勤地送他上下班,一天不落地来他楼下打卡。半个月后,他们成了恋人,萧平南头一回踏进他的房子。陈远青还有些紧张,这是他生活的最后一块隐秘的阵地,现在也完全暴露给恋人了。   他忐忑不安的心情,萧平南却像是半点没感觉到,只是梭巡一圈,模样有些失望,“只有这么大?”   陈远青心突的往下一沉。   “没事,”萧平南又重新笑起来,“虽然你没什么钱,但是我还要你啊。”   他环住陈远青,亲昵地捏了捏对方的鼻子。   “也就只有我要你了。”   陈远青看过恋人的朋友圈。那里头晒的世界跟他的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红酒,游艇,跑车,沙滩,萧平南去过天南海北,信口一说就是大洋彼岸的故事。陈远青实际上是从相当不错的大学毕业,手头也有些小积蓄,却怎么也不敢奢侈地出一次国。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可退的后路,不得不精打细算每一分钱,为自己和恋人的未来做打算。   那一次聊天时,萧平南问:“阿青去过哪里?”   “......”   陈远青没去过哪儿。他二十多年,就只生活在这一座城市。他嗫嚅着答不上话,萧平南挑高了眉毛,“不是吧,你连国也没出过?——这年头哪儿还有人没出过国?”   陈远青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他和恋人之间的差距,好像是拉不近的,萧平南好像是天上的云,他只是低贱的泥。   萧平南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即把他抱进怀里。   “没事,”萧平南低低说,“哪怕别人都嫌弃,我也不会嫌弃你。”   一句话说的多了,就成了真理。   陈远青慢慢不觉得自己优秀了。他见识浅、不懂事,也不能给萧平南生孩子,这些遗憾,都是萧平南一日日灌进他脑袋里的。   “虽然你第一眼看上去也就普通,但......”   “就算你没吃过鹅肝,我也......”   “我爸妈一直希望抱孙子。可我......”   这些分明都是情话。陈远青搞不明白,为什么情话不仅不能让人幸福,甚至让人有这样重的负担呢?   为了弥补这些缺憾,他在那之后开始给萧平南花钱。那些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积蓄给萧平南买了新的电脑,新的手机,新款衣服,陈远青自己改用了个早就淘汰了的老人机,从原本还不错的公寓搬进了只有二三十平的小单间里。可恋人的脾气却一天比一天古怪,陈远青下班晚,回到家中只看见他躺在沙发上摆弄手机,只好自己去做饭。工作了十个小时,陈远青有些不舒服。   他喊萧平南:“平南,你摸摸我额头,我是不是有点发烧?”   萧平南甚至没从沙发上起来,头也不抬说:“那就吃药。”   “......”   陈远青自己找了药吃了,因为头晕眼花,错把糖当成盐,撒了一勺在菜里。萧平南举着手机坐到饭桌边,尝了一口脸色都变了,霍然起身,“你是不是故意的?”   陈远青一怔。   “什么?”   “连顿饭都做不好!你一天天的还有什么用?还活着干嘛?啊??又穷又没出息,你知道我为你牺牲了多少吗!”萧平南把手机摔到桌子上,“我妈一天到晚都想着抱孙子,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绝种?!”   他怒气冲冲摔了盘子出去。陈远青愣愣地坐在桌边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何,鼻子有点酸。   可能是发烧的度数太高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很害怕男人离开。就好像这么一走,他就又变成了低贱的泥。陈远青连夜出去找,找了一宿也没找到人,一周之后,却偶然在街上碰到了。   萧平南眼神冷漠,陈远青求了很久,才把他求回去。   回去之后,恋人终于又笑了,还搂着他叫宝贝。   “宝贝......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再也不分开了。   陈远青也在勉强笑着,却没有生出一点安全感。他好像不是个独立的人,而是个牵线木偶,每一天都过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线头全握在萧平南手里。他没了朋友,也没了自由,生命的线都只围绕着萧平南一个人,即使亲生父母回来找他,也被他拒绝了。   最后,萧平南说:“爱一个人,就要有为他去死的觉悟。”   陈远青不想去死。他活的不容易,也知道,无论什么,都没有生活下去有价值。   可萧平南却告诉他,除了他,还有别的男生愿意为了萧平南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那样的爱才叫爱。”   好吧,陈远青想,如果非要证明自己爱他......   他心头是那么惶惑,仿佛溺水之人要抓紧最后一根浮木。他准备好了刀片,决定在死前开一瓶酒,看一看自己一直想看的电影。萧平南从来不允许他碰电脑,陈远青这是第一回 打开,他点进文件夹,却发现了一长串的视频。   里头有很多人,萧平南和各种各样的男孩子。视频标题写了“作业一”,“作业二”......   陈远青从未像这样头皮发麻。他颤着手在电脑里搜索,终于搜出了别的东西,视频里一个其貌不扬的老男人站在黑板前,滔滔不绝地讲着课。   “搭讪的时候要按照模板来,朋友圈需要发布的照片之后会用微信传给你们......”   “中端要打造自尊摧毁陷阱,一定要设置好奖惩机制,多指出他的缺点,可以反复放大,让他远离他自己的家人朋友......”   “要让他为你花钱,可以用情敌刺激法。可以多闹脾气,让他来挽留,次数多了,人就听话了,保证随你摆弄。但是,最终你得告诉他,他要是不能为了你自杀,那就不叫爱你!”   陈远青的人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更荒唐的是,他没了朋友,没了亲人,没了钱,没了自尊,没了好几年的光阴——   他站在这儿,他却一无所有,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原来是会被人夸赞“优秀”“努力”的人了。   邻居模糊的谈笑声传到他耳边,楼下小姑娘被父亲举得高高的架在肩头,全世界都是幸福的。陈远青独自在小房间里砸了东西,割了腕,终结了自己二十五岁的生命。   而现在,杜云停就是陈远青。就在他穿来的前一天,萧平南刚刚提到,他看中了一块名贵的表。   这还是陈远青第一次为萧平南花这种大钱。所以他换了房子,卖了手机,就为了给萧平南攒买那块表的钱。   杜云停明白了,【难怪大早上给我打电话催我上班呢。】   敢情是为了自己那块表啊?   只可惜,这会儿壳里头装的不是小绵羊一样的陈远青了。杜二少冷笑,【表没有,给他送终他要不要啊?】   他不要,也得要!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磨刀霍霍。 第3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三)   中午,萧平南又打电话过来了,这一次张嘴就是质问。   “早上为什么挂我电话?”   他心里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陈远青在这之前一直表现的挺乖顺,他按着课程走,半点岔子也没出,没花多少力气就把陈远青哄的服服帖帖,连手机都卖掉了给他筹钱买表。   这还是陈远青头一回有这个胆子把他的电话挂掉。   他原本想着要晾陈远青一上午,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哪成想杜云停一上午都忙着盘点原主家里的那点儿小金库了,根本没想起来给他回个电话。   萧平南心里又有事,不敢晾他太久,少不得亲自打过来兴师问罪。   杜云停可不惯着他,往沙发上一躺,信口便说:“我要工作。”   萧平南听了这话却嗤了一声,“你那算什么工作?也就只有你把它当成个好差事。就算你拼死拼活,也赚不了大钱。”   【不尊重劳动!】7777出离愤怒了,【怎么能这么侮辱群众的劳动成果呢!】   萧平南还要打压他:“还不如早点儿不干了,来给我做做饭。我家里阿姨生病了,这两天没人给我做饭,吃都吃不好。”   杜二少心想怎么不饿死你,嘴上却模仿着陈远青口气问:“怎么不点外卖?”   “外卖?”   那边儿萧平南的音调骤然升高了,像是很嫌弃,“那种油多又不干净的东西?你吃?”   他顿了顿,不由分说下了定论,“晚上我去你那儿吃。你张罗几个菜,我要带朋友过去。”   杜云停问:“什么朋友?”   “管那么多干什么?”萧平南道,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你又不认识——都是有钱人!”   他把电话挂了。杜云停把手机捏的死紧,冷笑一声,“我给他脸了。”   还给他做饭?   杜云停看了眼小而阴仄的厨房,压根儿没有进去的想法,往沙发上一躺,继续琢磨原主的那本日记。   陈远青有写日记的习惯,光是积攒下来的日记本就有厚厚一沓。杜云停一页页往后翻,很快在日记本里看见了萧平南的名字。   内容很详细,忌口、衣服常穿的牌子、小的习惯......   杜云停认认真真看,把其中觉得有用的东西都记在脑子里。   7777惊讶地发现这个宿主看书速度还挺快。那么厚的日记,在他这儿倒好像是薄薄几页似的,没多久便翻完了。   【你能记住?】   杜云停说:【嗯。】   7777倒有点儿刮目相看了。紧接着下一句就听杜二少补上句,【不过他的习惯可比顾先生的难记多了,我还活着的时候,顾先生每天穿的衣服共有多少颗扣子、哪一天和我说了几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悠悠叹了口气,目光辽远,还带些可惜,【要是你晚点儿勾我魂.......】   他说不定还可以看顾先生洗几次澡。   7777:【......】   刚才刮目相看的自己怕不是个傻子。   *   晚饭时间,萧平南果然带着人来了。一行五六个人全都打扮的像模像样,衬衫西裤,从头到脚都相当齐整,一副有钱人的派头。   袖子往上一捋,个个儿手上都戴块璀璨的大圆表。   杜二少眼睛毒,一眼就看出那表是仿的江诗丹顿,正儿八经的A货。   他小声与7777道:【怕不是他们那个邪教组织团购的吧,钻都不亮,还比不上电视购物节目里998的那种。】   那好歹还八星八钻呢!还送高压锅!   7777竟然有点想笑。它及时忍住了,严肃道:【那是虚假宣传,我们社会主义要讲实话、做实事。】   一溜虚假宣传的高富帅这会儿齐刷刷踩着皮鞋进屋了。杜二少一算,一共七个人,七个正儿八经的大水货对着他家指指点点。   “房间面积的确有点小。”   “连腿都伸不开,这才几个卧室?”   “那是什么?——速溶咖啡?咖啡为什么要速溶,他难道还买不起一个现磨的咖啡壶?”   水货头子自然是萧平南,头昂的都比别人高点。进屋一看桌子上空空如也,杜云停什么都没准备,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阿青?”他说,“这怎么回事?”   杜云停半点都不憷,反而眼睫一垂,模样看上去倒有几分乖顺。他小声说:“平南,这屋子太小了,我头一次见你朋友,怕给你丢人,要不......要不咱们去外头吃吧?”   7777:【......】   这位同志是个戏精啊。   萧平南被他这一句“怕给你丢人”取悦了,神色缓和了不少。   “吃什么?”   他倒是半点也没担心对方没钱。反正就算陈远青只有一分钱,那也得花到他身上。   杜云停不会亏待自己,说:“要不,就城南人家?”   ——还是家高级餐厅。   萧平南狐疑:“你从你爸妈那儿拿到钱了?”   “不是,”陈远青说,“我刚刚拿了工资......”   萧平南便不再管,一行人当真去了城南人家,打车去的。杜云停才不会留下来付车费,等出租车刚停稳便第一个拉开车门,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平南,你招呼客人,我先去点菜。”   “哎,哎!”萧平南扯着嗓子喊了他两声,杜二少连头都没回一下,萧平南也只得憋着气,沉着脸把钱给了出租车司机。   七个人打了两辆车,后头的那辆也紧跟着到了。几个人从车里钻出来,谁都没有付钱的打算,自顾自打开车门喊萧平南。   萧平南强忍不耐,又从钱包里抽出几张。   “还是你有本事,”中间一个人说,“这小孩长得挺不错......”   他们彼此交换个目光,都笑起来。陈远青生的脸嫩,好像身子骨都没像成年男性那样完全长开,格外有种味道。刚才和萧平南说话时,一低头,就露出后脖颈处那一块儿雪白柔腻的颈子,嫩的像刚抽条的柳枝儿。   萧平南把钱包塞回去,不痛快道:“废话。要不是这样,我用得着在他身上花这么多时间?”   他们玩PUA的,一向讲究的是速战速决,彼此比较的是推倒的数量。这一两个月都花在陈远青身上,在萧平南看来,已经算是对他高看一眼了。   几个人笑得更深。   “作业交没?”   萧平南知道他们说的是录像,这也算是PUA的规矩,到了三垒的,都得把视频照片传群里,给大家都看看,欣赏欣赏。只是说到这儿,他免不得还有些心焦,“没呢,就他事多,不怎么给碰。”   他不想在这群人面前丢了面子,又道:“不过也就这个月的事。”   “传了记得先喊哥们儿几个看看啊,”那人说,意味深长,“拍全点,别整的跟上一回似的,都不带劲。”   萧平南笑一声,权当是应下了。   杜云停一个人先进的酒店。他自然不会操心那几个水货想吃什么,就对着菜单叭叭叭报自己想吃的菜的菜名,约莫点了二十七八个,这才把菜单一折,递给服务员,“就先这么多。”   7777被他这阵势弄懵了,狐疑道:【你有钱?】   杜云停慢条斯理把餐布铺开。   【开什么玩笑。】   7777教育:【我们是不能吃霸王餐的。不拿群众一分一线......】   【不吃,】杜二少堵住二十八的嘴,【放心。】   这一顿饭吃的格外舒畅。杜云停全程表现良好,听着桌上七个大水货一个接着一个地吹牛也面不改色,偶尔还给萧平南夹菜,低眉顺眼一副小媳妇模样。   萧平南心情好了不少,对杜云停也有了好脸色,还起身给他盛了一碗汤,“阿青,多吃点。”   杜云停心想,哎嘿,就等你这句话呢。   他拿着根鸡毛当令箭,吃的相当迅速,各种菜都被他解决了不少。末了一擦嘴,趁着这会儿萧平南和他那帮子水货朋友还未酒上三巡,杜云停站起身,小声道:“我先出去下。”   萧平南以为他是要去结账,点点头。杜二少于是从包厢里出来,脚步都没停,直直地冲着门口去了。   管他谁结账呢,反正他是不可能当这个冤大头!   怕服务员不知道,杜云停还专门嘱咐:“待会儿楼拐角的那个包间,就找主位上的那个结账。——今天他做东,你最好当着满桌人的面把账单大声念出来,他觉得这样显得他大方。”   服务员面色古怪,半天才回了一句“好的”。   杜二少于是从门口溜了出来。他站在夜风里,只觉得浑身舒畅。   肚子里有了存货,人就有了底气。杜云停说:【我们搞点大的吧?】   7777张嘴就是:【不许站街!】   【别啊,】杜二少惋惜道,【咱们在街边上站站,说不定就能遇见个高富帅呢。】   7777:【......】   【要是我真找个高富帅私奔了,铁定能把萧平南气死,】杜云停摸摸下巴,【这是条捷径啊。】   那人渣只能容忍自己祸祸别人,哪儿能容忍别人给他戴绿帽子?   这不是侮辱他的男性魅力?   7777:【......】   它一板一眼,【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我们做事要脚踏实地,坚决——】   【这条街上的高级饭店很多,】杜云停完全听不见它在说什么,【我觉得我们可以蹲到个大的。】   7777想下线了。   有一句话杜云停没说错,这条街上,高级饭店的确有好几个。他们站在这儿一会儿的工夫,前头已经是一辆辆豪车驶过去,杜二少跃跃欲试,满怀热忱。   【呦!】他眼睛一亮,【这迈巴赫不错啊!】   那流氓样儿,就差再吹个口哨了。   7777要是人形,这会儿准能上去呼他一巴掌。它恨声道:【你收敛点!】   这是和谐社会!   杜云停开口正想说什么,迈巴赫的车门已经打开,有人从车中钻出来。打眼一看,那双长腿显眼的很,下车的男人微抿着嘴唇,眉骨稍高,上头有一颗浅浅淡淡的痣,衬的眼很深邃,有些冷漠的味道。   杜二少的眼珠子不会动了。   7777简直没眼看他。   【口水,口水!】   杜二少还哪里管得了什么哈喇子不哈喇子?他愣愣地盯着男人,喃喃道:“顾......”   7777:【?】   “顾先生!”   杜云停的眼里满是奇异的亮度,整个人好像猝然被一团火焰照亮了,脸上泛着崇崇光彩,“顾先生,真是顾先生,活的,能动的那种!”   7777:【......??】   它略一沉吟,问:【你说的顾先生......】   该不会是你之前没谈成的那两个亿的大生意的拥有者吧?   它的宿主这会儿已经听不到它在说什么了,兀自兴奋,【二十八,你真是个好系统!】   知道我对他念念不忘,居然在任务世界里给我捏了一个!   7777:【......】   你当这是捏泥人啊,说捏就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杜二少:二十八,你真是个好系统!   7777:......   马克思在上,我现在自杀行吗? 第4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四)   7777可真是太贴心了,杜云停感动地道:【我要把原来偷偷说你是个老古板秃头系统的话收回。】   7777顿了顿,重复道:【......你还诅咒我秃头??】   杜云停迈步朝男人的方向走去。他们几句话的功夫,杜二少的梦中情人已经下了车,那长腿迈着明显比杜云停走的要快,身后一群人簇拥着,护着他进了酒店。杜云停一溜小跑也没能追上梦中情人的步伐,反而在酒店门口被人拦住了。   服务员笑得很客气,“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杜二少咽了口唾沫,脸不红心不跳,指着那边道:“我是和他们一起的。”   服务员的手仍然挡在他前面,丝毫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是吗?——方便说一下您的名字吗?我帮您核实下是不是在我们的预约名单上。”   杜二少注视他的目光就像在看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   这怎么也能看出来?   【怎么看不出来,】7777凉凉道,【宿主同志,我需要提醒您注意一下您的穿着。】   【......】   杜云停懂了。他当富家子当习惯了,都忘了自己身上这会儿就裹了件廉价的白衬衣,跟前头那一群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写着“金贵”俩字的人,明显不是一个阶级的。   ......万恶的资产阶级。   7777心头庆幸,劝他:【走吧,回家。】   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无奈杜云停的脚就跟在这块儿地上生根了似的,一动都不带动的。   7777忽升不详预感,【你......】   “顾黎!”杜云停忽然提高了嗓门喊。   这一声喊的相当大,年轻人本就声音嘹亮,这会儿许多人都扭过了头,已经走到电梯前的一群人也都听见了,诧异地朝这边张望。最中间的男人没什么表情,同样把眼睛抬了起来。   “你这个负心汉!”   趁着这会儿服务员被他这一嗓子喊愣了,杜云停气冲冲把傻了的服务员往旁边一拨,大步朝男人走去,嘴唇微微哆嗦,昂起头,“你怎么能在搞大了我姐的肚子之后一走了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7777:【......】   啥?   周围一圈人目瞪口呆,杜云停不着痕迹地踮起了点脚,缩小了些他和男人之间的身高差,“你......”   男人的眼神很冷,定定地注视着他。   “你......”   杜云停离那张朝思暮想的脸近了,连对方眉上的那颗小痣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他刚才的勇气就好像气球噗的一声漏了气,气势瞬间软塌下来,又怂又软地说:“......你得对我姐姐负责呀。”   一句话说完,自己倒先红了脖子。   身旁人说:“小朋友,你认错了人吧?我们顾总虽然叫这个名,但并不是这种人......”   他话没说完,顾黎却忽然蹙了蹙眉,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神色变了变。   他看了杜云停好一会儿,随即却笑了声,从自己口袋中拿出烟,细细长长的烟卷捏在手指间,被属下点燃了。   7777品不出他这声笑里的意思,有点儿心惊胆战。   该不会是要挨打吧?   它低声提醒:【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该跑的时候,还得赶紧跑。古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无奈杜云停郎心如铁,俨然是心甘情愿,【古人还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死不开窍!一看就不读书!   7777只好闭上眼,选择不看。   顾黎的眼睛没离开面前人,并没动手,反而问:“你有姐姐?——陈远青?”   “......”   这回,一人一系统都傻那儿了。   下属惊讶道:“顾总,您认识这小孩儿?”   “家中小辈,”顾黎淡淡道,烟卷漫不经心在指尖转了个圈,率先朝电梯走去,“让他跟我上来。”   杜怂怂脚不沾地地跟着去了,好像是被妖怪勾了魂魄的凡人。   7777想不通,【他怎么认得你呢?】   【你们小孩子家家不懂,】它的宿主教育他,很是羞涩,【大人们委婉地表达来一炮的方式都是这样的啊......】   7777:【......】   死吧。   【二十八你真是我的灵魂导师,】杜云停满口称赞,【捏了一个这么像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有这种功能——你简直是引领我实现梦想和人生价值的航标!】   7777的电子音听上去好像是快要窒息了。   谁知进了酒店房间,顾黎并没像他想的那样把他压倒给他展示个旭日东升,反倒往套房的沙发上一坐,眸色深沉。   杜云停站在原地想了会儿,心想这是要让自己过去吗?   比如过去把头埋在他膝盖上?   还是干脆玩脐橙?   这不太好吧,杜怂怂羞涩地想,他一向是个比较传统的人,第一回 还是按照国际惯例来比较好,不要玩这种花样啊。   随后,顾黎说话了。   “陈远青。”   “嗯?”   “既然知道了,下次就不要叫名字。”   杜云停又羞又兴奋 不自觉夹紧了双腿心想难不成是要叫老公?   谁知道男人薄唇一张,吐出三个字,“叫舅舅。”   “......”   杜怂怂半天没反应过来。   杜怂怂终于领会了这句话意思后,迅速萎了,差点儿当众炸成烟花。   啥?   啥??啥???!   7777这会儿总算扬眉吐气,缓过劲来,甚至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   完美!   畅快!   祝天下的有情人终成舅甥啊!   *   陈远青说是出去一趟,之后就没了人影,直到酒席将散也没回来。桌上其他人也不怎么在意,走了个人反而更加轻松自在,彼此都清楚底细也不用端着款了,你喊我一句大哥我称呼你一句二弟,热热闹闹干掉了三瓶酒。   桌上几个人都醉了,萧平南酒量还强些,勉强清醒着。   身旁人醉醺醺的,扯着嗓子吼不知道哪儿的方言民歌,酒味儿浓的熏人。萧平南太阳穴砰砰直跳,将干净的衣服拉了拉,离他远些,问:“走吗?”   “走......走。”   几个人慢吞吞起身,东倒西歪。萧平南自然不会去扶着他们,只从座位上站起来,蹙着眉抽纸巾擦手。   门外的服务员听见动静,立马敲门进来了,恭敬道:“先生。”   “怎么了?”萧平南问。   “是这样的,”服务员说,“这一桌的菜加上酒,一共消费了三千七百三十二元——您是要刷卡,还是现金或支付宝呢?”   这一句话,倒说的萧平南懵了。他顿了顿,诧异地把手指指向自己,反问:“我?”   “这是当然,”服务员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您坐的是主位呢。”   “......”萧平南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些不妙的预感,“我们这顿饭没有人买单吗?”   “您说什么呢?”服务员也惊讶道,“我就是来找您买单的啊。”   “可——”   可陈远青难道不应该在刚刚出去时就把饭钱结清了吗!   萧平南太阳穴跳的更猛,厉声说:“这不可能!刚才出去的人一定买过了,你们自己弄错了,再重新查一查!”   他死活不肯从口袋里掏钱,服务员也没了笑意,“的确没人买。”   萧平南不肯相信,“你把你们酒店的单子给我拿过来!”   很快,单据就被递了过来,底下的数字明晃晃的,并没被勾掉。萧平南瞪着那张纸半天,心里头满是火气,立马掏出手机给陈远青打电话。   打了几个,那边都是忙音。   “您拨打的电话暂无法接通......”   “sorry,your......”   萧平南啪地挂了,脸色有些泛青。   他扭头看看桌边几个人,个个儿都醉醺醺,哪个也不像是能起来买单的样子。萧平南咬着牙去摸他们钱包,抽了半天就从里头抽出两三百。   “穷鬼。”   他暗暗骂道,怒气冲冲去摸自己的皮夹子。   服务员一直在旁边站着,萧平南不能不给,差点把自己目前的家底儿掏空才把这些钱给凑上。还没付呢,就听见哇的一声,有人吐在了他身上,他那一件花了挺大工夫才弄来的A货衬衫上瞬间沾满了星星点点的呕吐物。   萧平南脸色彻底变了。他哆嗦着手给陈远青打电话,仍然没打通。   他把衣服摔到地上,骂了句脏话。   可他还不能就这么甩了陈远青。   一是还没吃到嘴,这毕竟是块鲜嫩的肉,要是不尝尝味道,对不起他花费的时间。   二来......   萧平南看了眼手机。   就在几天前,陈远青告诉他,自己的亲生父母找上了门。萧平南这才知道,原来陈远青的养父母是从人贩子那儿把他买来的。如今养父母早亡,找了陈远青近二十年的亲生爸妈也终于寻到了儿子,正在试着接触。   萧平南查过,陈远青的亲生父母都是有钱人。具体多有钱他说不清,但清楚知道的是,那对夫妇绝不可能像陈远青这样,轻轻松松被他糊弄住。   钱,萧平南必须要。   但父母,绝对不能让陈远青认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看看这张床,这是我待会儿要躺的。   看看这床单,这是我待会儿要捏进手里的。   看看这男人,这是我待会儿......   7777:这是你待会儿要喊舅舅的。   杜怂怂:......   哭了。 第5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五)   萧平南咬了咬牙,终究是重新又将手机拿了起来,不信邪地又拨了一次。那头仍然是嘟嘟嘟的忙音,女声一如既往的甜美官方,“您所拨打的......”   萧平南胸膛起伏几下,将电话挂了。   他转身去了陈远青家,立在漆黑的楼道里,嘭嘭嘭大声砸陈远青的家门。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倒是上下的邻居忍不了,没一会儿就有个只穿着背心的中年男人拉开对面门,没好气地冲着他骂:“神经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抽你妈的风啊?”   萧平南不敢再敲了。可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走,之前付的三千多块钱这会儿还肉疼着,他赔着小心,问:“大哥,这家的人有回来过吗?”   “不知道!”男人吊起眉梢,“赶紧滚,再不滚没你好果子吃!”   他砰的将门摔上,骂骂咧咧进屋里了。萧平南立在门前,使劲儿透过门缝张望了下。里头漆黑黑的一片,没有半点光。   陈远青还没回来?   ......陈远青干什么去了?   他忽然听到底下有车开过来的声音。橙黄的灯影在墙壁上一闪而过,萧平南立马站直了,凑到窗边去看。   停在这儿的是一辆崭新的迈巴赫。杜云停这会儿就在车上,仍然在那一句“喊舅舅”所带来的刺激中无法自拔,不仅魂没了,连心都空了,男人剩下说了些什么,他基本上半句都没听进去。   怎么还带这样的呢!   杜怂怂忽然失去了梦想。   不是说专门给我捏的吗?——捏出来就是给我当长辈的吗?看得着却吃不着,这比看不着愁人多了好吗!   顾黎亲自开车送他回来的,见他这会儿仍目光飘忽,便往座椅背上一靠,也不喊他,兀自点了一根烟,将车门打开,独自吐出一小口灰白的烟雾。杜云停回过神,只看见那一点橙红的亮光在男人指尖跳跃着,这会儿车里的灯都灭了,外头路上的劣质灯泡也没有多少亮度,就好像只有这么一点亮的、活着的光。   他不知为何,忽然就心热了点,直直地看着男人手中的烟,着迷似的。   顾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抖了抖烟灰,“想学?”   “......想。”   顾黎抽出了一根细长的烟,递到他指间。杜云停其实会抽,可由顾先生亲手递过来的烟,意义似乎又有些不一样——起码他的心里噗通直跳,不留神,大大吸了一口,呛得睫毛都被眼泪沾湿了。   顾黎定定看着,小外甥的皮肤生的很白,这会儿低着头一个劲儿咳嗽,有些狼狈,又有种莫名的可怜劲儿。一截细白而瘦的颈子从衣服领口中探出来,由于领口大,还有一处微凸出来的骨节,这会儿也随着咳嗽起伏着。   杜云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吸烟上翻船,咳的脸通红,抬都不敢抬头看男人。   顾黎淡淡道:“还学?”   “学!”杜云停缓过来,珍而重之捧着那根烟,眼睛看着的却是刚才还被男人叼在嘴里的那根。他有点儿意动,犹豫了会儿,话到嘴边却骤然拐了一个急弯,小声道:“我能把你.....不,我的这根烟拿走吗?”   顾黎微微挑起眉。杜怂怂领会了他的意思,耳根也跟着一同泛起了柔软的嫣红,吭吭哧哧半天,终于小声喊出了口:“舅舅?”   那声音又软又甜,嫩生生的,好像是团一戳就散的水豆腐。   顾黎颔首。   杜云停喊完那一声,勇气就已经消失了大半,低声说:“那......那我走了。”   车门的锁解开了,杜云停拉开车门,心里头还有些遗憾。他并没马上上楼,而是仍旧站在原地,看着顾黎打方向盘,将迈巴赫开出去。   杜怂怂伸长了脖子看车留下来的那团尾气,沉默地咂咂嘴,说不出的滋味。   他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   【二十八。】   7777已经不想再去纠正这个称呼了。   杜二少说:【都怨你。】   7777无辜的一批。杜云停又沉默一会儿,终究是忍不住道:【要不是他突然间变成了我舅舅,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他走?】   7777惊诧地看他,心想难不成你还有把他强留下来的胆子?   杜怂怂一字一顿地道:【当然!——我就算死,也要爬上他的车,死在他床上!】   7777:【......】   【唉,】杜云停一路叹气,说不出的惋惜,【可惜了我那两个亿的大生意。】   都被那一句舅舅彻底扼杀在摇篮里了。   【二十八,你下辈子一定会秃头的。】   你简直是再世法海,而且比法海狠毒多了。法海顶多只是挑拨离间,你这是让天下有情人终成舅甥啊!   他上了楼,却看见楼梯那儿有一团漆黑的影子。这会儿那影子就朝着他大步走过来,杜云停心情不好,挥挥手,“去去去,就算鬼这会儿也离我远点,让我清静清静。”   “什么鬼?”那团黑影开口说话了,语气硬邦邦的,“你去哪儿了?”   见青年不回答,黑影又向前跨了两步。   “回答我!饭钱你也不结,一个人上哪儿去了?你必须得给我解释清楚——”   他的手扣在杜云停手腕上,力道用的大了,握的人生疼。杜云停不乐意了,反过去啪地一巴掌拍在他手上,“你干嘛?”   萧平南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陈远青居然敢用劲儿拍自己。他咬着牙,声音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男的是谁?——你在外头的姘头?”   杜云停丧眉耷眼,又幽幽叹了口气。   “我也希望是。”   萧平南:“???”   “可惜成不了,”杜怂怂简直要哭了,“成不了啊!”   天要亡我啊啊啊啊!!   萧平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刚才人立在下头一直目送那车开走的情景,他看了个清清楚楚。就那么一个画面,已经让萧平南浑身不舒服,他当感情中的主导者当习惯了,只能允许自己蒙骗别人,却没办法允许别人对他之外的人有什么暧昧关系。就好像这么一来,他费尽心力建立起来的男性魅力便坍塌了,他又变成那个农村里出来的泥腿子。   他嗓门一下子高了。   “我他妈的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杜云停没心思应付他,一下子把他撞开了,猛地用钥匙拧开房门,哭丧着脸进了屋。外面的萧平南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扭头只对上了个关上的房门,心里头的火顿时突突突往外冒。   “陈远青!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没完了是不是?”   “再这么着你小子就得挨揍了!”   “......”   门外又重新安静下来。萧平南愤愤地顶着风站了半个多小时,也不敢再敲门,只瞪着那扇门。夜里风有些凉,这楼年久失修,楼道里窗扇掉了大半个,风从窗里呼呼往他身上灌,灌的萧平南头晕。   他一直到了天色将明才走,瞧那架势,倒像是气的狠了。   杜云停才不管,夜里做梦都是顾先生。7777听见他迷迷糊糊惊叫了好几声,早上起来问他怎么了。   杜云停沉默片刻,道:【我梦见顾先生在准备给我展示他那大生意时,拉开了裤子拉链,掏出了他和我妈的血缘鉴定报告......】   这辈子都要有阴影了。   7777:【......】   下午,有另外的客人登上了他家的门。   来的是一对夫妇,其中的女人和陈远青眉眼有五六分像,都是细眉秀眼,看着干净秀气,特别显小。杜云停一拉开门,心里就有了些预感,果然,那女人一看见他,便猛地啜泣起来,手一用劲儿,将他死死地抱住了。   来的男人瞧着严肃冷淡,只是眼圈儿也有点红。杜云停骤然身陷这苦情剧的一幕,融合的却相当不错,按7777的话说,那就是充分具备演员的修养,眼角隐隐泛红,俨然就是激动却又不得不强压激动的陈远青本人。   女人拉着杜云停的手,一定要将他带回家。杜云停倒是想跟他们回去,可现在还有一个萧平南的事儿没完,这时候也绝对不是回去的好时机。   他摇摇头,“我就在这儿住的挺好的。”   “这儿住的怎么能算好?”女人眼眶又红了,“就这房子,就这地段,你怎么能住?”   这哪儿是她的宝贝儿子该住的地方!   男人要成熟许多,阻止道:“他在这儿住的久了,老宅人又多,你让他搬回去,他会不习惯。——得慢慢来。”   女人仍然在哭,哭着哭着,却忽然有了主意。   “不跟我们回家也行,”她说,“要不你先住你舅舅家吧?他那儿就他一个人,房子宽敞,你也能住的清静。”   她眼巴巴看着自己儿子,倒像是在恳求。   “好吗?好吗??”   杜怂怂心里的小人简直要跳起舞来了,恨不能现场给人表演个螺旋上天。   好啊!!   当然好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啊啊啊啊啊!!!   杜云停眼睛都湿了,对着面前的女人情真意切喊了一句:“妈!”   您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的苦恼:   我是该顺着陈远青身份喊她妈......   还是随顾先生喊她姐? 第6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六)   陈远青的亲妈很满意,杜云停比他更满意。   住进顾先生家里,这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   至于什么舅舅......   去他的,那也没有和顾先生同居重要!   杜云停相当迫不及待,恨不能立马就去收拾东西。可这会儿当着女人的面,他又不敢全然显露出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   女人在给顾黎打电话。隔了挺远的距离,杜云停似乎都能闻到男人身上那股冷清的味儿。   【二十八,我的生命又有希望了。】   7777不想说话,7777只想打他。   ——这都是什么鬼希望?   而且,【萧平南怎么办?】   杜云停嗯了声,有点儿诧异,【我看杜家挺家大业大的啊。】   7777:【......】   嗯?   这关家大业大什么事?   杜二少慢吞吞说:【我之前是没钱。】   7777惊悚地望着他。   【可我现在可以找人要钱了,】杜二少由衷道,【我能直接雇人给他断个根吗?一了百了,保证不脏了我自己的手。】   反正那玩意儿要来也只是祸害社会的。   7777直发毛,咽了口唾沫,机械音都有点儿抖,【宿主同志,我是个正经系统,我们这是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不是很支持采取这种暴力形式呢。   杜二少哦了声,疑惑反问:【可我感觉我这就是维护了社会和谐啊?】   【......】7777想,你这叫什么维护社会和谐啊!   它电子音有点破音,【我们不支持暴力。】   【间接的......】   系统斩钉截铁,凶巴巴,【买凶杀人也不行!】   杜云停声音有点遗憾,【成吧。那我们就只好用那种成效慢的手段了。】   他摸着下巴,【其实按我原本想的,回去后跟爸妈告个状,雇个人,把他那二两肉剁成饺子馅喂给他吃——说真的二十八,那一瞬间他后悔值要是没爆表,我能跟你姓。】   7777想了想那个画面,随即默默把饺子这个词汇从自己的数据库里踢出去了。   想着都让系统犯恶心。   原本的计划被否决,杜云停并没马上搬走,空了两周收拾收拾东西,也是为了处理萧平南的事。   他给萧平南发了短信,说是亲生父母找上了门,自己准备搬家。一个小时后,萧平南就上了门,连鞋都没换便进了屋,绝口不再提上次那顿饭钱的事,反而急匆匆问:“阿青,你要搬走?”   杜云停不动声色:“我还没有决定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要去,”萧平南说,“阿青,他们扔下你这么多年,多少会给你补偿,这也会让他们心里好受一些。”   他顿了顿,接着道:“但是阿青,你要知道——生恩是不如养恩的。这么多年没见,他们也不一定会是真心待你。”   杜二少说:“可他们想让我回去。”   “回去?”萧平南摇头,“阿青,那可不是平常人家,他们从小要学的东西那么多,又是金融,又是计算机,又是股票证券人际往来,而你......”   他的目光从上往下溜了青年一圈,好像在看什么不成器的东西,又摇摇头,“你怎么适应的了?他们也只是客气客气,谁也不会真心想让你回去。你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杜云停没有说话。萧平南以为他被说服了,接着道:“你要是进去了,会被吞的连渣子都不剩。而且阿青,要是你真回去了,还怎么和我在一起?你爸妈怎么能接受我一个男人?”   青年重新把头抬起来,目光澄澈,“我好好和他们说。”   “好好和他们说怎么管用?”萧平南哑然失笑,“他们是不可能接受的。所以阿青,别回去,听我的,我是不会害你的。”   7777:【......不要脸。】   杜云停深以为然。   萧平南自然不会想让陈远青被认回去。一旦被认了,陈远青的亲生父母定然会对儿子的人际关系加以处理,萧平南躲不掉,迟早会被挖出来。   他的伎俩,对付陈远青还足够,可对付商界打滚的老狐狸,那便完全不够看。   要是真被发现了不对,还会引火烧身。   不如让陈远青去要一笔钱,仍然牢牢被他握在掌心里,这样踏实。   杜云停看穿了,脸上却不显,只垂下头,半天没再说话。   萧平南当他已经默认了,心里石头放下大半,又盘算着到底让原主找爸妈要多少钱。   “他们要是给你,你就接。你过的这么苦,收他们点钱算什么?”   原世界线里,陈远青并没有接。他对父母的确怀有芥蒂,毕竟从小到大并未感受过来自亲生父母的关怀,再加上有萧平南一直在其中挑拨,让他也着实没了回家的信心;可他也不想拿了这对夫妻的钱就走人,因此只是客气回绝,表示之后不需要再相见。   杜云停还蛮喜欢陈远青这一点。虽然单纯,可却有明确的是非观。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装逼惯犯相当碍人眼。   萧平南却已经为陈远青这几天对他的反常态度找到了借口。显然是陈远青的亲生父母和儿子接触,说了什么,才让一向乖巧听话的陈远青忽然间对他如此冷淡,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合,轻声道:“阿青,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   青年低着头,默不吭声。萧平南继续道:“你得相信我。——这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哇,杜云停对7777感叹,【听啊,他居然觉得他还有未来。】   可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啊。   坐了一会儿后,杜云停送萧平南下楼。萧平南立在楼梯的阴影里与他道别,手轻轻一环,情意绵绵来拉他的,“阿青。”   PUA课程说,打完一棒子一定要给颗糖吃,才能让人死心塌地。杜云停避开了他的手,萧平南也没在意,继续说:“其实,不管你的爸妈怎么想你,你对我来说都是特别的。”   “是吗?”   楼道里很黑,遮去了杜云停大部分的面部表情,只露出一小截光洁消瘦的下颌。青年沉默了会儿,低声说:“可是我很普通。”   萧平南笑了笑。   “是普通,”他说,“可谁让我喜欢你呢?——这就足够让你不普通了。”   “......”   您老人家可真会抬高自己啊。   萧平南塞完糖,心满意足地走了,临走前不忘嘱咐杜云停睡觉时给他发条短信。杜二少嗯嗯啊啊地应了,没一会儿就给他发短信,语气乖巧:我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过了会儿,萧平南的消息回过来了:晚安。   杜云停看着那消息界面,挑了挑眉,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随即弓着身子在衣柜里找衣服。7777一板一眼问:【不睡?】   【睡什么?】杜云停把衣服套身上,吹了声口哨,【精彩的夜生活这才刚刚开始。】   他对着镜子来回扯自己领子,问7777:【怎么好看?是领口大点,还是小点?】   7777看了眼他这会儿都快能直接去做心脏移植手术的领口,神情一言难尽,【......小点。】   杜二少赞同地点头,【明白,大家都喜欢白莲花。】   他于是把领口严严实实扣上,伪装的好像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莲。   小白莲嫩生生、软乎乎,对着手机屏幕看了眼亲妈给他发来的地址,随即把手机一揣,意气风发,【走,咱们先去感受下我之后要无数次睡的床。】   和人。   半小时后,杜二少蹲在了顾黎的别墅门口。   夜间有风。他蜷缩在墙壁的阴影里,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只穿了件衬衫,被冻的微微发着抖,鼻头都红了。   杜云停吸了吸鼻子,伸手摸自己口袋,没摸出半张纸。   他和7777打商量,【二十八,赊账借张纸行吗?】   系统干巴巴:【宿主同志,虽然我们的确有兑换系统,但每一次任务分数都是要等到任务完成后才能给出并兑换的。】   杜云停哦了声,继续打商量:【所以能赊吗?】   【......】   杜怂怂又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嘴巴微微张开,看上去像是要打喷嚏。   几秒后,一张卫生纸突兀地出现在了他手中。   杜云停握紧了,发自内心道:【二十八,你真是个好系统。】   7777说:【前几天你还说我秃头。】   【不秃不秃,你一定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系统觉得这话听起来也不大对味儿。   杜云停擤完鼻子,又问:【那么,有乌黑秀发的二十八,你愿意再赊账给我一面小镜子吗?或者强生?】   7777:【......】   【我来之前抹了婴儿润肤露的,】杜云停摸摸自己手和小臂,【可是这会儿好像没那么滑了。】   7777:【......】   所以说,你皮肤要搞这么滑干什么!   杜云停倒是有理有据,【万一顾先生忽然想摸我呢。】   正经的系统直打哆嗦。   就在这时,他们终于听到了汽车的声音。顾黎回来了。   杜怂怂一秒进入角色,飞快拿手使劲儿揉了两下眼角。   车不是熟悉的迈巴赫,而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司机为顾黎拉开车门,里头的男人膝盖上还放着笔记本,仍旧在看文件,司机恭恭敬敬道:“顾总......”   顾黎的手揉了揉额心,将笔记本一合。他抬起头,却看见墙角那边站起了一个影子,青年皮肤柔软白皙,这会儿抱着双臂,微微地发着抖,眼角嫣红一片,像是刚刚才哭过,“......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来了,是的,我真的来了!   我真棒!!(陷入亢奋无法自拔)   7777:......   这个宿主一看就急需社会主义教育,得改造了。   算了,还是直接回炉重造吧。 第7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七)   已是深夜。杜云停没有穿外套,这会儿还交叠着双臂,好像是要从那一件薄薄的衣服上汲取到点残存的热度。顾黎这么打眼看去,却觉得对方的眼睛好像是亮的,在怯生生底下还存着一种奇异的火光。   他将笔记本电脑从膝上拿下,与小外甥的目光撞上。   几分钟后,杜云停进了顾家门。   “舅舅,”青年小声说,“会不会打扰您?——真是对不起,我那边临时出了点意外......”   顾黎侧过头,看见跟在斜后方的人眼角这会儿还残留着薄红,好像是刚刚才哭了一场。他唇线微微抿直了些,在沙发上坐下。   杜怂怂就在他对面坐了,双手放置下膝上,看上去相当乖巧。   “谁欺负你了?”顾黎声音淡淡。   面前人轻微哆嗦了一下,随后猛地垂下头。   “看您说的......”他轻声说,“哪儿会有人欺负我呢。”   话虽这么说,肢体语言与面部表情却无不证明顾黎的猜想正中红心。顾黎于是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心下有了别的打算。   他说:“去洗漱。”   杜云停于是抱着顾黎丢给他的浴袍,难掩兴奋地进浴室了。   门反锁上,窗帘拉好,杜怂怂瞬间解放天性,猛地把脸埋进那浴袍里,【啊——】   顾先生的芬芳!   爱情的味道!!   他亢奋地反复揉搓底裤,7777声音干巴巴:【那都是新的。】   杜怂怂啧了一声,很可惜,【是啊,为什么是新的?】   【.......】   7777没话和他讲了。   杜云停从沐浴露瓶子里挤出了一大团,在手心揉搓过后,轻而易举便起了泡。洁白丰盈的泡沫全都是在顾先生身上闻到过的清淡雅致的味道,杜云停抹着抹着,陶醉道:【就好像淹没在了顾先生海里。】   7777:【......】   赶紧出去吧,再不出去,你都得被泡皱了。   杜云停不想要皱巴巴,没一会儿便恋恋不舍出来了。他把全新的底裤往身上一套,拉了拉那大了一圈的裤腰和过大的裆部,又开始别有意味嘿嘿嘿,嘿的系统头皮发麻,恨不能当场把他敲晕了事。   它从来不知道,一个声音好听长得也挺优越的人居然能发出如此猥琐的笑声。   7777被嘿的忍无可忍,电子音咆哮:【现在就出去!】   【好,出去,出去。】   反正已经占了大便宜,杜怂怂乐颠颠地出门。   一出浴室门,小白莲模式秒转,乖巧地跟在顾黎身后转,眼巴巴的。   “舅舅,那我今天怎么休息?”   7777生怕他张嘴便是“要不我们一张床”,好在杜怂怂看上去嘴还是有个把门的,只敢在心里想了想,转了圈也没敢吐出来。   顾黎在吸烟。他将烟头在烟灰缸中按灭了,说:“你睡客房。那个房间有人打扫。”   杜云停居然也没反对,乖乖去客房休息了。   系统看不懂了。   这可不像是杜云停,来了人家家了,居然能甘心就在客房睡一晚?   难不成是真转性了?   【你怎么老这么想我呢,】杜怂怂义正言辞地教育,【人也是会改变的!】   7777对此持怀疑态度。   杜云停抱着被子又开始小声和它打商量,要赊一瓶润肤露。7777这回义正言辞:【不行。我们做事要讲规则。】   杜云停很遗憾,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那成吧。】   7777略满意。   【我没了润肤露就睡不着,】杜怂怂盯着天花板,【那我们来讲故事好了。】   7777:【???】   杜云停清清喉咙,开始在脑袋里给系统讲黄段子。正经系统7777连一段都没有熬下去,几度失声尖叫甚至愤怒下线,可再次登上,还是同样的精神折磨。   铭记爱与道德的系统很快就溃不成军了,哭着赊给他一瓶强生婴儿润肤露。   杜云停摸着那瓶子,满意了,【哎,早这么着不就成了。】   7777:【......】   我看你就是欺负我要脸!   杜云停哼着歌,把自己抹的香喷喷,滑嫩嫩。   从头到脚,像块水豆腐。   凌晨两点,市内天气骤变,有雪亮的光在窗外一闪而过。紧接着是轰隆隆一阵响过一阵的雷声,仿佛是贴着窗子炸开的。   杜云停一直没怎么睡,这会儿听见了雷声,嘴巴一瘪,低声嘤嘤嘤:“嘤,好可怕,好吓人啊......”   7777:【......?】   杜云停持续嘤:“啊啊啊,好可怕啊......”   系统满心莫名其妙。杜怂怂一卷自己的小被子,兴冲冲下床捞枕头,“这么可怕,我肯定是没办法一个人睡的呀!”   7777被他这骚操作震惊了。半晌后才不可思议地道:【所以你专门看了天气预报,就为了找——】   找打雷的这一天晚上来好能赖到人家床上去?   杜云停已经像条鱼似的溜出了房门,兴高采烈去人家房间门口了。   顾黎的梦做得昏昏沉沉。他的睡眠质量并不好,没有一夜能够睡得安稳,总是充斥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梦。   这一次好像也不例外。梦里人看不清脸,却有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狗狗一样无辜又澄澈的黑眼睛,湿润润,水淋淋,像水银里泡着的两颗黑水晶。   他闭着眼,意识却是恍惚的,像是在睡着,又像是在醒着。   “顾先生......”   “顾先生?”   顾黎辨不出,这是梦里人的声音,还是现实。   他忽然听到门咯吱一声。这声音如同一个钩子,一下子将他从沉沉的梦境底部钓了出来,他猛地抬起眼,坐起身,看见自己房间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那只手很白,手腕纤细,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   房门彻底打开,他的小外甥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个枕头,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舅舅,”青年小声地说,“我可以......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他的手微微用力,把枕头抱得更紧。   “我怕——”   顾黎揉揉太阳穴,刚想询问对方怕什么,就听见窗外骤然响过一声惊雷。杜云停的腿又颤了颤,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了,却还是硬生生撑平眉心,“要是不行也没关系,我可以去睡柜子的,舅舅,那你继续......”   顾黎蹙起眉。   “等等,”他喊住人,皱眉打量,“睡柜子?”   杜怂怂无辜地与他回视,顾黎盯着他的眼睛,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最终在床上拍了拍,颔首示意,“过来。”   杜怂怂立马过去了,颠的像只被主人召唤的小狗。   卧槽卧槽,他睡上了顾先生!   7777不得不提醒:【......的床。】   杜云停才听不见。四舍五入,就等同于睡上了顾先生!   他简直要把头埋进被子里小声笑,又害怕把顾先生给吓住,只好扭着身子把头转向另一面,生怕被人看见。顾黎在他身边躺着,一只手手腕摊在额头上,静静沉思。   不一会儿,身边传来了一声噗嗤声。   顾黎:“......?”   杜怂怂瞬间敛容:“......”   乐的太过了,一不小心乐出声了。   他赶忙重新端起人设,尽职尽责地发抖,一面抖一面小心翼翼试探着把小腿往那边探。脚尖微微碰着一点热源,就跟受惊了的兔子似的,猛地缩回去。   跟系统死皮赖脸换来的那瓶润肤露很有作用,不仅皮肤滑了,还满是奶香气,被窝里都芬芳四溢。顾黎的胸膛微微震动,忽然出声道:“陈远青。”   “嗯?”   顾黎想问,你用的是我的沐浴露,怎么是一股奶味儿?   他顿了顿,这句话没有问出口,只是仍旧无法睡着。杜云停与他靠得近,也察觉到了他的烦躁,在黑暗中扭过头来,轻声问:“舅舅,你睡不着?”   顾黎嗯了声,有些焦躁。   “老习惯。”   房间中重新陷入一片静默。片刻后有细细瑟瑟的动静,被子微微鼓动,过了一会儿,顾黎的袖口处紧了紧。他低下头,发现袖口被身旁人的手攥住了。   青年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很亮,声音与他梦到的人的音色奇异地混合在了一处。   呼吸的热气就在脸旁,好像是热的,烫的他脸微微灼烧起来。   “舅舅,那我可以这样拽着吗?”   顾黎闭着眼,胸膛起伏几下,并没说话。   那就是可以了。杜怂怂安心地把袖子拽的更紧了些,额头抵在上面,像是幼兽一样嘟囔着,“晚安。”   “......”   晚安。   这两个字好像是句魔咒,顾黎睡了过去,再没做梦。   第二天一大早,杜云停被电话吵醒了。   “是这样的陈先生,”那头的店员恭敬道,“您在我这儿预定的表已经交了定金,今天是补款的最后一天,您......”   杜云停还没睁开眼,迷迷糊糊,下意识反问:“表?什么表?”   后头却猛地反应过来,对了,原主还有块准备送给渣攻的表!   杜云停猛地坐了起来。   【醒醒二十八,】他亢奋道,【咱们有钱了!】   那钱,扔了也不能给那混蛋玩意儿花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嘿嘿,哎嘿嘿......   系统:扛起七十米大刀,一拳一个嘿嘿怪! 第8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八)   这通电话威力不小,顾黎也被叫醒了。   他醒来后,还觉得有点荒唐,尤其在看过床头的闹钟时间后,脸色更加难看。   顾黎不是那种睡得香的人,更常有的情况是大半夜都睁着眼,早上四五点就再也睡不着。这还是头一回,他身边有个人,他却一觉睡到了快九点。   小外甥在他旁边盘腿坐着,睡袍有点儿往上卷,露出的腿很白,细细的,跟河边沾染着露水的花枝儿似的。这会儿不知是在和谁说话,他声音有些不同寻常。   “定金可以退吗......是的,我想退......”   他和店员约了时间,把电话挂了。一扭头,对上男人视线,俨然又是一朵楚楚可怜小白花。   顾黎从电话里听见了“江诗丹顿”、“预定”几个词。   “为什么退?”   杜云停小声说:“我没钱。”   男人蹙了蹙眉,身子往床头上靠了靠,嘴唇微抿。杜云停垂着头,模样好像有点低落,慢吞吞道:“而且,可能也没有必要了。”   顾黎从床头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你想要表?”   杜云停笑了笑,表情不怎么好看,那笑是硬生生从嘴角挤出来的。   “也不是,”他含糊说,“就是......送人。”   顾黎的眉峰锁的更紧。   杜云停就给他扔了似是而非的几句话,之后目光便一直控制不住地往顾先生身上飘,男人身上跟有磁铁似的,牢牢把他吸着。   他没在顾黎家里待多久,很快便告辞了,说是要去打工。   顾黎喊司机送他过去,“今天就跟着他。”   “不用了,”杜云停连忙摆手,“我得去好几个地方,不麻烦司机大哥......”   司机是个中年人,年纪也不小,家中小孩马上就要高考了,算下来,跟杜云停也差不了几岁。   他笑着说:“要去几个地方也没事,我送你。”   杜云停这回才说了好。   从穿越开始,这是他头一回认认真真按原主排的上班表去上班,一天跑了四个地方打工,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从早晨一直忙活到半夜。送他的司机瞧见他一天这么大的工作量,也很吃惊,在路上忍不住说:“这么辛苦啊?——平常都这么过的?”   杜二少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给自己找乐子上了,什么班都没去上过。这会儿倒是应的理所当然,笑得也腼腆,“嗯。”   7777给他打了一个代表抗议的感叹号。   杜云停装没看见,仍然在笑,“这不是生活嘛。”   司机大哥心里紧了紧,想想自己儿子,家里什么活儿都没干过,更别说出去打工,这对比强烈,心头就冒上来点酸楚。   他把杜云停送回去,青年跳下车,弯着眼睛冲他挥手,“大哥再见。”   模样乖巧又听话,嫩的像是杏仁豆腐。   他知道,这些添油加醋的真相,今天晚上就得传到顾先生耳朵里去。   杜云停:“嘿嘿嘿......”   正直的系统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   杜云停把表的定金要了回来,躺在家里数钱。   手里拿钱的感觉就是爽,杜云停把那厚厚一沓票子翻的哗哗作响,若有所思,“买个什么呢?”   他决定了,“买显眼的。”   两天后,杜云停手握新手机,揣着新pad,在楼下撞见了正好来找他的萧平南。   萧平南穿的很讲究,上上下下都打扮的齐整。他看见了杜云停,笑着朝他招手,“阿青。”   杜二少:麻蛋,好像把他扔进垃圾桶。   他撑起演技,嘴角流露出一丝喜悦的笑,隔着老远也冲渣男挥手:“平南!”   杜云停小步跑了过来,“你怎么来啦?”   萧平南自然是来拿表的。   他这两天已经按着套路又约了个男孩儿,准备拿块真表去男孩面前炫一炫,稳固下自己高富帅的人设。可东等西等,陈远青只是每天照例给他发早安晚安问候短信,偶尔还嘘寒问暖问下他身体情况,就是不提送表的事。   萧平南算算,这两天陈远青应该已经补过尾款了,表也该拿到手了才对。   他说:“想我了吗?”   杜二少冲他缓缓笑开了。   “想。”   梦里都想把你那二两肉剁成饺子馅。   两人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杜云停还是一点都不提表的事。萧平南耐不住了,率先笑道:“阿青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杜云停装不明白,问:“什么日子?”   “百天纪念日。”萧平南从兜里掏出一根编织的红绳手链,上头缀着颗小金猪,杜二少眼睛毒,这么打眼一看,就知道那东西是镀金的,街边卖不会超过五块钱。   萧平南还在说:“喜欢吗?手伸过来,我给你戴上。”   他把手链套在杜云停手上,调整了下位置。   “这个是足金,我请大师开了光,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的。——以后都好好戴着。”   杜云停伸手摸了摸那小金猪,眼睛里都有点含泪。他说:“平南......”   萧平南脸上笑意没减,心里却已经升起了点不耐烦。   陈远青怎么还没把表拿出来?   眼见话题又被扯开,萧平南终于按捺不住,说:“阿青,你有什么东西送我吗?”   青年怔了怔,随后眨眨眼,想起什么,“哦,有。”   几个月前,萧平南就和陈远青提过许多次那块表。他手上一直挂着的那块据说是前男友送的,这话一说出来,陈远青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铆足了劲儿也要送萧平南一块,就挑萧平南最喜欢的那款。   这事儿,两人心里都清楚。萧平南还在青年钱包里看见过定金收据。   他无比确定自己马上要到手的是什么,却还问:“真的有?让我猜猜,是不是饱含阿青心意的东西?”   杜云停无比确定地说:“是。”   渣男情意绵绵摊开掌心。   “快拿出来——”   于是杜二少掏了半天兜,最后把一块硬邦邦的石头放在了萧平南手心上。   萧平南:“......”   这什么?   “我本来想送你一块表,就是你之前看中的那款,”杜云停很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想了想,我还是不想送给你和前男友送的一样的东西......”   萧平南脸绿了。   “正好发现了这块石头,”杜云停抬起头,眼睛亮晶晶,“这是寺庙门槛那块的石头,不知道受了多少香灰,寺庙里的师傅也给开过光的,他们都说很灵,可以许愿!你喜欢吗?我有绳子,现在给你戴脖子上吧?”   对面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活像打翻了调色盘。   他用力抿了抿嘴唇,说:“阿青!”   “我的礼物有新意吧?”杜云停还在笑,“平南,你那么有钱,肯定不缺一块表。不就是一块江诗丹顿吗?哪儿有这种石头来的宝贵?”   “......”   萧平南的胸好像被人锤爆了,闷的他头疼。   不就是,一块,江诗丹顿???   他难以置信。   可这话又偏偏是他之前说过的,因此胸膛起伏了半天也没办法反驳青年一句,最后只好用力捏紧了那块石头,手劲儿大了,整个手心都震的疼。   “......阿青说得对。”   他目光慢慢转到了青年身上,终于发现了对方手上抱着的新平板。   萧平南现在看什么都像是江诗丹顿,鬼知道这是不是本来该给他买表的钱买的,“怎么突然想起来买平板?”   杜云停心说怎么着,花自己的钱还得跟你汇报是不是,“我工作要做PPT,没个电脑不方便。”   萧平南心里头相当不乐意,跟花自己钱一样。他皱眉说:“你怎么......”   一句话没说完,他自己的最新款手机先唱着歌儿响起来。萧平南接通了,表情便猛地僵了僵,没再说话,抬脚就走,去那边的树荫底下接电话去了。   “你俩来干嘛?”   “上哪儿就有钱了?”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没钱!别听人瞎说话!”   ......   “怎么是听人瞎说话呢?”那头的萧父声音很大,“狗子打工回来都说了,你现在手上戴着的都是什么炖蛋的,说一块好几十万——你有那个钱,不拿出来给你哥娶媳妇盖房子?不拿出来孝敬你爸妈?”   什么啊,萧平南心说,那都是假的!   可陈远青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他也不好明说,只是不耐烦道:“等我回去再说。”   他把电话挂了。   杜云停这才过来,问:“平南,谁的电话?”   萧平南含糊道:“一个想让我投资他们项目的经理。他们项目前景不怎么好,我不想投,没什么事。”   杜云停哦了声,像是并没放在心上。渣男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杜云停在工地上又找着了萧平南的一个老乡,给对方塞了一把钱。有钱不拿是傻子,那人当晚就辞工不干拍拍屁股回去了,添油加醋地和萧平南爸妈说:“萧平南现在开的车可好了,住的房子也特别大,我看是在外头混发了。你看,倍儿有腔调!”   他把拍的照拿出来,萧平南爸妈一看,这一身像模像样,忍不住咋舌。   “你说说,这得多少钱?”   那老乡说:“就这个牌子,认识吗,这几个英文字母?——一件衬衫都得好几万!”   我嘞个乖乖,一件衣服都上万?   这了不起啊!   “手机也快一万,”老乡指了指,“怎么你俩就没享过一点福呢?”   是啊,萧平南爸妈也在想,怎么儿子有这么多钱,他俩一点光都没沾上呢?   “不行,”老太太说,“我得去城里看看,可不能让有些个婊子把我家钱哄走了!”   她这点倒是和萧平南一模一样,立马把钱都划拉成了自己家的,护着这钱跟护蛋的老母鸡似的。   老头也气的直哆嗦,嚷嚷:“买票!现在就买票!”   老乡热情地帮着他们买了票,回头就跟杜云停通报了车票信息。杜怂怂心里有了谱,想想过两天的热闹,眉眼立马就舒展开了。   萧平南怎么也不会想到,那装腔作势的一套没有骗到他,反而骗到了自己爸妈。   杜怂怂躺在床上简直都要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叹气,翻来覆去念叨着顾先生。   【顾先生不知道在干嘛呢?】   他脸一红,眼神飘忽,【洗澡吗?】   7777:【......】   杜云停跟它打商量,【那啥,二十八......】   系统心肠很硬,一口回绝,【宿主同志请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我是不可能给你开直播的。】   杜云停顿时一脸遗憾。   【二十八,别嘛,你这么来,我就要给你讲段子了。很黄很暴力那种,不适合你听的!】   7777闻言,居然发出一声冷笑,慢条斯理道:【忘了通知宿主同志,马赛克系统已经正式开始启用。】   【......】   啥?   【从今往后,所有不文明词汇将通通受到屏蔽,每屏蔽一次将会触发一次自动教育,教育内容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时长为四十五分钟。希望宿主同志努力提高自身思想道德修养,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避免此类词汇的再次提及。】   杜云停:【.......靠!】   完了,他的作弊利器,这不等于被没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这下没办法了吧?   杜怂怂:......还是太天真。听说过意识流吗?那是一种全靠想象力撑起来的神奇技术,保证一个那什么词都不吐,照样儿逼得你乖乖听话。   比如太阳呀,下雨呀,浇花呀,耍长枪呀,射箭呀,收红包呀......   ——等等,这好像是作者自己的套路。笑容逐渐消失.jpg 第9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九)   7777发出滴滴的消息提示音。   杜云停:【......怎么?】   【您刚刚说出的那个词,属于不文明词汇,】7777道,【即将进入教育模式......】   杜云停难以置信,【你说靠?】   哪里不文明了!   7777:【两次警告。时长延长至九十分钟——】   杜二少赶忙改口,【靠我自己肯定是不行的。我刚刚断句没断完,没断完。】   见鬼了。   天要亡我。   杜怂怂往床上一躺,萎靡不振的。   不能说黄段子逗二十八,也不能睡顾先生,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他就说!   当初还不如做鬼,还能去看顾先生洗澡!!   杜云停后悔不迭。   第二天,顾黎的司机来这边接他,要去陈家吃顿团圆饭。   司机大哥在驾驶座开车,忍不住说:“顾总今天心情不怎么好。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说话,等会儿记得少说点。”   杜云停哎了一声,“谢谢大哥。”   他抱着自己的书包规规矩矩坐在后座,声音软软的,“大哥,我舅舅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司机说:“嗨。这谁知道,可能是没睡好?”   他解释道:“顾总一直有失眠的毛病,前些年试过吃了各种药,什么法子都试了,都没用。”   杜怂怂一愣。   是吗?   他看顾先生那一晚上睡得很好啊?   前头正好是一个红绿灯,司机踩了刹车,许是看着杜云停亲切,又与他低声感慨道:“顾总一个人辛苦。公司事情多,本来每天光是批文件就要批到半夜,可就这样,他还是睡不着......”   绿灯亮了,他接着向前开,“就这么着,铁打的身子骨也不中用。陈少爷要是回头有什么法子,也劝劝顾总。”   杜怂怂目露心疼,恨不能马上飞奔过去做顾先生的贴心小棉袄。   既贴心,又贴身。   陈家人口还算兴旺,老宅里陈远青的爷爷坐镇,底下有三个姑姑,一个小叔。陈远青的爸是长子,因此继承家业,如今也是公司里的掌门人。   好在家里虽然富有,但家风清正,杜云停并没受到什么为难。几个姑姑挨个儿把他拉着手看来看去,捏着那脸啧啧,摸着真挺嫩,又滑。年轻人皮肤就是好,她们这种年纪大的,不管用多少保养品,都没办法保养到这个程度。   顾黎就坐在旁边,独自抽烟。   “怎么还抽?”   陈母横了他一眼,坐过去,伸手把他手里的烟卷抽出来。   顾黎抬眼看看她,喊:“姐。”   “知道喊我一声姐,就别糟蹋自己身子,”陈母说,忍不住叨叨,“你也是马上三十的人了,年纪不小,身边没个知冷识热的人可怎么办?上回说林家的小女儿,你也不知道上点心......”   顾黎把她手里的烟又拿回去,按灭了,淡淡道:“我们不合适。”   “你都没和人家姑娘接触过,怎么知道不合适?”陈母气急,“这个不合适,你总得再试着找着其他的吧?”   杜云停这会儿一直侧耳听着呢,听见这条件简直想跳出来大喊一声,妈,你看我怎么样?   保证知冷识热,懂事听话——别说懂事听话了,你让我跟着顾先生喊你姐都行啊!   他蠢蠢欲动。   陈母:“怎么着也得找个姑娘啊!”   “......”   杜怂怂蠢蠢欲动不起来了。   他下头多了二两肉。不,说不定还没二两。   现在去趟泰国还来得及吗?他想做点小手术。切掉一部分,增加两部分的那种。   他与7777打商量,【二十八,你说,要是我去做了变性手术,我妈能允许我给顾先生生孩子吗?】   7777的数据库差点卡死机,给他打了一长串问号。   什么?!   杜怂怂还在仔细琢磨,【我觉得可以啊,到时候萧平南突然间发现我变女的了,嘿!那打击也挺大的,虐渣值说不定能满!——我还能把他也送去做个手术,到时候做一对甜心姐妹花!】   【......】   还甜心姐妹花。   7777想把他打成豆花。   饭吃到一半便是例行的催婚场面。陈老爷子和几个姑姑都不开口,只有陈母在说自己弟弟,说了见他只是神情淡淡便知道他不操心,只好一个劲儿叹气,张罗着又要把哪个的女儿或妹妹拉出来给他见见。顾黎也不吭声,直到饭后才说:“姐,不用操心。”   “怎么能不操心?”陈母说,“你们家就你一个......”   她好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再吭声,独自坐在椅子上发怔。顾黎把长腿伸展开,他比陈母高了不少,两人五官也并不相似,陈母是淡淡的,细眉秀眼,透着股温柔气;顾黎却眉眼深邃,眉骨有点高,从头到脚都带着不好接近的冷意。   说是姐弟,实际上一点都不相像。   半晌后,陈母像是妥协了,拢了拢肩上披肩,“你的事,你自己做主,看着办吧”   她顿了顿,又问:“最近还失眠?”   “......”   顾黎听到这一句问话,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   他目光落在小外甥身上,青年正被陈老爷子拉着说话,显然很讨老人喜欢,这会儿正把什么东西往他手上套。陈远青背对着他,露出细细白白一截颈子,尾端的那一小簇头发毛茸茸,看上去很柔软。   他又重新将视线移开了,回答:“对。”   陈家人都见惯了好东西,陈老爷子把一个通透的玉镯子往杜云停手上套,难免就看见了那条红链子。上头的小金猪摇摇晃晃,相当轻,完全没有足金该有的分量感。   他托着那链子看了会儿,又看看杜云停。   “这个去了吧?”   这种假东西,还配不上他孙子。   青年赶忙伸一只手捂住了,小声道:“爷爷,这个不行。这是......是别人送我的。”   说完这一句,他耳朵都烧红了。陈老爷子也经历过青葱岁月,看见他这表情哪儿还有不懂的道理?便点点头,笑着说:“好,好啊。是什么样的小姑娘?”   杜云停脸烧得更厉害,腼腆道:“您别......”   他悄悄看了一眼顾黎,开始滔滔不绝夸自己心上人。   长得特别好看,腿相当长,身材也好。关键是人虽然看着表面上冷,却有种细节处的温柔,说起来,那真的是从头到脚挑不出一点毛病。   陈老爷子越听越开怀,“这孩子,怎么这么会夸人?嘴这么甜?”   他招呼几个人都过来听,顾黎也迈着长腿过来,听了个囫囵。   杜怂怂夸着夸着就心猿意马了,心想不仅身材好,那什么还贼大,底裤裤腰我穿着都大一圈。   啧,啧啧......   他今晚有可能去和顾先生挤一挤吗?   杜云停觉得很有可能。   虽然他还没搬家,但机会,总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嘛。   *   当晚,杜云停拎着菜刀,硬生生把自家水管给砍漏了。整个屋子都被弄成水帘洞之后,他如愿以偿又住进了顾黎家,这回不用人说,他自发自觉就厚着脸皮进了顾黎卧室,洗白白之后往那床上一躺,幽幽感叹:【这就是我命中该来的地方。】   7777:【......】   杜怂怂一翻身,趴在枕头上使劲儿嗅闻。   啊!顾先生的芬芳!   他羞答答道:【我也好想要一条这样的啊。】   带回去珍藏。   一扭头,他看见男人就站在门口,正注视着他对自己的枕头又闻又蹭,神情奇怪。   杜云停:“......”   他猛地伸手,把枕头的褶皱给捋平了,诚恳地问:“舅舅,你家用的是什么洗衣液?——味道还挺好闻。”   7777为他的脸皮和化解危机的能力所折服,简直想给他啪啪鼓掌。杜云停不搭理它,只偷偷地用衣袖去擦刚才不小心滴到枕头上的口水,几下给蹭没了,只留下两个深色的小点,被杜云停用身体挡着,目光正直又专注。   顾黎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迈步过来了。   “不是我洗。”他说,“不知道。”   也是,杜云停心想,顾黎还得管公司,哪儿有心思做这些家务?   杜二少说:“舅舅,用阿姨很不方便的。平常一些东西,不好都交给外人。”   顾黎侧过头,望着他。杜怂怂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思,搓着双手道:“我给你洗吧?”   我包内衣!床单!枕套!以及所有贴身衣物!!!   说不定还能摸到那两亿大生意......   杜怂怂心神荡漾,不能自拔,就差嘿嘿嘿地笑出声。7777简直没眼看了,一个劲儿地咳嗽,试图提醒他冷静一点。   杜小白花于是又强行把绽放的花瓣收回去些,装作含苞待放,“我也想帮舅舅做些什么。”   比如爱。   顾黎说:“不用。”   他心底存着事,有更重要的事要验证,因此早早就上床休息。杜云停特别有心机地找他借了本书,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靠在床头慢慢翻阅,等灯关了,就默不作声钻进被子里,悄无声息地脱睡裤。   顾黎眼睛猛地睁开了。面前人动了动,小声说:“舅舅,我习惯不穿裤子睡。可以脱掉吗?”   “......”   顾黎没有说话,只沉沉盯了会儿青年在黑暗里头也发着光的眼睛,过一会儿抿住了嘴唇。杜云停把这当默认,飞快把裤子甩了,裤脚那一小块柔软的布料擦着男人的手臂飞过去,稳稳落在地上,他把被子向上拉,发出一声小小的、舒服的喟叹。   “嗯......”   男人声音忽然冷冷地响起来了,不容反对,“睡。”   杜云停试图在被子里活动活动筋骨,最好再做一套睡前腿操,好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现他那一双涂了身体乳的长腿,“那什么......”   顾黎一把把他的被子按住,命令,“睡!”   ......   这回世界安静了。   杜怂怂缩在被子里,不敢再动,又是痛苦又是甜蜜地和7777感叹,【都是舅舅这俩字,阻隔了我幸福的路。】   7777默不作声。   它比杜云停这种宿主听力好,再捋一捋故事线,立马就发现,顾黎这个舅舅,压根儿和陈远青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根本就是个认的。只是因为两家关系好,被陈远青的外家认了干儿子,所以才喊陈母一声姐姐。   可这事儿,打死它也不能和这个宿主说。   现在还不知道呢,杜云停这各种花样都没停过。   这要是知道了,杜云停能马上躺人家身底下去!   7777这种正经系统,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在它眼皮子底下发生!不然,它怎么对得起主神这么多年对它的谆谆教诲?它怎么对得起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它还怎么率领宿主建设和谐社会??   因此7777停顿了一会儿,难得地附和了。   【是的宿主同志,你说的没错。】   为了社会和谐,请让你通往幸福的道路永久塞车,谢谢合作。   无奈杜云停根本不可能这么歇着。他眼睛一转,腿操不能做,新的点子马上又出来了。   “我背上痒痒,”他小声说,“舅舅......能帮我挠挠吗?”   顾黎的呼吸微微一窒。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反正是福利,不要白不要哎嘿嘿,又不是现实世界的顾先生,还能真把我扑倒不成?   后来,杜怂怂:......妹的,真能啊......   再后来,杜怂怂:卧槽他就是顾先生?真的??真的那个???卧槽你怎么不早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0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   卧室里没什么光亮,窗帘也拉的严实。黑暗在屋子各个角落浮动着,好像连大声说话都是种罪过。   杜云停背对着他,这会儿薄薄的睡衣掀上去了大半,脊背又白又瘦,还泛着股说不出的香气,像是牛奶。面前人反复嘟囔着说背上想要挠挠,自己伸长了手却怎么也够不着,只能在肩膀那一带活动,最后只得把手撤回来,又喊了一声,“舅舅......”   顾黎被这一句喊的回了神。   他把手覆上去,轻轻地抓挠。这场景于没什么亲人的顾黎而言有些奇怪,甚至是荒唐,他几乎不知自己脑中究竟在想什么,好像全是一片混沌。   顾黎手上有薄茧,挠着挠着,面前人的背就微微颤起来,蝴蝶骨好像能撞破薄薄的皮肤,从里头探出翅膀。   杜云停被他摸的直哆嗦,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男人说:“疼?”   他看面前人肤质挺细的,稍微挠两下就有细细的红印子。杜怂怂摇摇头,声音打着颤,小声说:“是舒服。”   顾黎的手顿在那儿了。   “舅舅的手好大,”杜云停扭过身来,把自己的手贴过来和男人比,小了整整一圈,温热的呼吸和着奶香气一起扑过来,好像是甜的,“我也想要这么一双手......”   顾黎没回答他。杜云停只感觉那边的被子一动也不动,半晌后,才听男人低沉道:“睡吧。”   杜怂怂相当遗憾。   这就完了?   他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没有什么表示?   大生意的资本总得亮出来晒一下,展示展示诚意啊!   顾黎的手伸过来,在他被子上拍了拍,声音绷紧了。   “不许再说话!”   杜云停:“......”   成吧。   他见好就收,砸吧砸吧嘴睡觉。身旁的男人却在半夜起了身,许久之后才回来。   重新躺下后,顾黎久违地睡到了大天亮。   这和之前不一样,顾黎曾经用过挺多法子,安眠药也试过,却也没能换来一个安稳觉。他的警觉好像是天生的,即使是睡着了也不能完全把心放下来。   小外甥好像是个例外。   顾黎说不出这例外究竟是为什么,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例外,并不让人反感。   城市从一大早就醒了过来。   火车站的人从早上开始便闹嚷嚷,一辆慢车进了站,打开车门,昨天还没清理掉的泡面味儿夹杂着烟味儿飘下来,打工的人大包小包都在过道堆着,要下车的人不得不踩着蛇皮袋往下翻,稍微踩的重了点,被正举着牙刷刷牙的人狠狠瞪了一眼。   萧父和萧母也在朝外翻。萧母踩的理所当然,手上不小心摸到了车上的垃圾口,就在旁边的蛇皮袋上蹭蹭,把那一块方便面的汤蹭掉了。   “找见地址没?”   “找见了,找见了。”萧父翻口袋,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是那个老乡写给他的,“就这儿——”   “哎,大爷大妈,这儿!”   不远处有人朝他们挥手,萧父眯起眼,看见是老乡小跑着过来,“正好我买了辆仓和拉货,要不我带大爷大妈一段路吧?”   萧父赶忙说好,心里盘算的也清楚,这么着还能省上几块钱。   “我儿子就住这儿?”   “就这附近,”那老乡一边开车一边说,“好地方,房价贼高,好几万块钱一平!”   于是老头老太太都趴窗边看楼,表情就像在看金山。   萧平南这房子自然不是买的,是租的。学PUA的大部分都树立的高富帅人设,教授课程的老师专门给租了房子,今天给这个住,明天给那个住,谁需要把人带上床了,就把人带这儿来,也给稳稳形象。   当然,也不是免费的。房子里面到处安的都有针孔摄像头,回头都要当成作业卖出去。   这两天轮到萧平南。因为上次手表的事,萧平南心里头还有点不快,并不想这么急着和陈远青联络。他身边也不缺人,毕竟长得不差,穿的也人模狗样,没两天就凭着一个满是游艇红酒的朋友圈又哄上手了个小男生,刚刚过了一晚,这天早上就在房间里头搂着人说话,情意绵绵。   小男生含羞带怯,“萧哥,你家装修的真有品味。”   萧平南笑了,说:“我妈妈是建筑系毕业的,对室内设计也有一定研究。我爸爸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是法学系的,可后来就开始做生意了。”   小男生更动心,“做生意好啊!不做生意,怎么能活的这么痛快......”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外头有人砸门。老头老太太扯高了嗓子喊:“二小子,二小子!”   “你不要你爸你妈了是不是?你个没良心的,谁生的你养的你?谁把你给拉扯大?现在可好,你出息了,就不管你爹娘死活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乡里老太太骂起自己儿子来也不含糊,几句脏话吐出来,吓的身旁小男生惊疑地瞪大了眼。   “萧哥,外面是干什么的?”   讨债的吗?   萧平南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听着自己爸妈在外头指名道姓地骂,索性提高嗓门,喊:“你们找错了!”   萧父萧母眼睛一瞪,嘿,还我们找错了!   他们年轻时都是厉害的主儿,老了也不遑多让,往地上一坐,立马扯着嗓子开始哭。哭儿子不孝顺,哭自己老了无能,鞋脱下来在地上拍的梆梆响,没一会儿,物业保安都被吸引来了。萧平南深觉自己说错了话,知道爸妈本事,生怕惊动更多人,赶忙扔下身边人过来开门。身后小男生躲躲藏藏,脖子上的印子却藏不了,萧母看了一眼,也没当回事儿,直接就往里闯。   “你的屋子,还不允许你妈进来了!”   “......”萧平南头直疼。   小男生这会儿也看懂了,眼睛立马瞪圆。   他指着那老太太,问:“这就是你说的室内设计师?”   又指指老头,“法学系毕业,做生意?”   哪点儿像了?   老太太满屋子转悠寻摸着有钱东西,老头盘腿坐在椅子上啪嗒啪嗒抽烟。萧平南忙解释:“不是,这都是乡下的穷亲戚......”   “萧平南!”被带回来的男生也生气了,“你以为我又瞎又聋是不是?——刚才她叫你什么,你以为我没听见?”   他也不是个吃素的,往地上呸了一口,“什么东西!没钱还要装有钱来骗人,你他妈真不是个玩意儿——算了算了,就当我喊了个鸭!”   地上轻飘飘落了一百块,是男生走之前砸下的,萧平南的眼睛都泛起了血丝。他猛地转身,脸色狰狞起来,“你们来干嘛!”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始终装成是个高富帅,装的久了,连自己都要忘了自己其实只是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泥腿子了。这会儿被当着人的面撕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做烧,烧的他心头火气,脸胀的通红。   “都说了不让你们来了,你们干嘛还来?!”   萧父萧母仍然是那句话。   “我们得帮你看着你的钱,别被那些小妖精哄走了。”   “你们......”   萧平南简直不知该怎么和他们解释,他实际上身上压根儿没钱,所谓的钱,全都是骗过来的。   几十万的表是山寨货,房子是轮番租来的,朋友圈图片其实是每月老师领着他们去4S店集体摆拍的——可老头老太太摆明了就是不信,认定了他是有钱不给他们花,往房子里一坐,完全不打算走。   萧平南也没法子,只好先去想办法给他们订票。   他没有注意到网上的帖子。   同性群体毕竟是小众,不算社会主流。那男生回去之后仍然愤愤,深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当天就把帖子在匿名论坛的特殊板块发出来了,名字就叫《我YP时遇到的奇葩》。   光是这个题目,约炮,就足以吸引许多人注意力了。   更别说再看里面内容,好嘛,一个穷逼给自己贴钻结果被当场打脸。这情节,看着就让人生气。底下很快就有许多小男生嚷嚷着让楼主把这个渣男的信息贴出来,好给他们避避雷,之后找乐子时绕道走。   楼主也毫不含糊,真把信息贴了。萧平南的名字,电话,常去的酒吧......都被列的一清二楚,在当晚,被喜欢逛该论坛的杜云停看了个正着。   杜二少摸了摸下巴,决定趁这个机会,给萧平南的PUA生涯再下一剂猛料。   就当是为和谐社会做贡献了。   怎么才能保证萧平南那二两肉长了和没长一样呢?   杜云停于是煞有介事回帖了。   【是这样的,他有男性病,传染的。】   是的,没错,是真的。   7777:【......???】   这到底都是什么骚操作。   你这不是断人桃花,你这分明是要他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他有病,我作证!   渣攻:???????!!!!!!!! 第11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一)   很快,楼主就亲自给他发消息过来了,语气很慌。   “姐妹,你说的是真的?”   杜云停心想,你们之间的称呼还挺别致啊,“真的不能再真了。我跟你说,我之前就是他们村出来的......”   紧接着,杜云停给对方讲了个“年轻人在外头胡搞乱搞结果染上了乱七八糟的传染病一气之下伪装高富帅报复社会”的故事,起承转合俱全,地点细节一清二楚,讲的跟故事会似的,听上去就特别靠谱。刚跟萧平南睡过的小男生几乎要被吓尿了,发过来一连串哭的表情。   “那怎么办?我要是染上了,我绝逼点一把火把他烧了!”   “没事,没事,”杜二少安慰他,“你先去医院做个检查。你那什么的时候,让他戴小雨伞了吧?”   都是常年在外头混的,这点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还是有。“戴了......”   他想起来,自己也起鸡皮疙瘩,“卧槽,昨天他还说不想戴,还是我死活非让他戴上的!他肯定是刻意想传给我!人渣!!”   杜云停:“......”   说真的,萧平南肯定没这个想法。   只是因为不带伞直接狂奔比较爽而已。   “戴了就行,”杜二少噼里啪啦打字,“肯定没事,上天保佑好人。”   专收萧平南那种渣渣。   小男生再三感谢他提醒,立马揣上病历本上医院做检查去了。杜云停把键盘一推,心里说不出的舒爽,伸手去摸糖吃。糖是他从顾黎家顺回来的,顾黎真当他是小朋友,还给他买奶糖,杜云停剥开糖纸,把奶糖含进嘴里,感叹:【看吧,都说了不要乱搞,很容易出事的。】   不仅容易得病,还容易失去人民群众的信任。   7777静静看他。   杜云停:【我不一样,我不乱搞的,我只搞一个!】   他含着奶糖嘭嘭捶自己胸口。   【二十八,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可是个正经宿主,五讲四美好青年!】   7777:【......】   有本事你在之前一脸含春模样让别人帮你挠痒痒时,再把这话说一次。   杜云停嘿嘿嘿地笑,笑的让7777想违规打他。   【二十八,说真的,你既然都给我弄过来福利了,为什么又非得把福利给安排成我舅舅呢?】杜云停打商量,【咱能不能换一换?我要求不高的,不属于三代内的近亲就行。】   像什么远方表叔啊,远房表舅啊,实在不行,我当他舅也行啊!   【......】7777想,你还想结婚啊。   【宿主同志,他不是福利。】   杜云停显然理解歪了,【怎么不是?从头到脚都是福利。】   系统:【任务世界内人物皆由世界线自行完善,并非是我们操纵。】   杜云停沉默了好一会儿,【......所以是没后门了?】   7777:【宿主同志,我们是正经系统。不搞这种乌烟瘴气的黑幕。】   杜云停吃着奶糖连声叹气,往床上一摊要死要活。7777装没看见,看他这样也比看他脱缰狂奔强。   它在之后向前辈们了解过了,杜云停这种,就是属于典型的内骚型人格,外面纯,心里在演洪湖水浪打浪。再加上怂了一辈子也没能把表白说出口,指不定早就变态了,现在就剩下血缘这一条扯住野马的缰绳了,这要是再松开,杜云停能把一个好好的任务世界演绎成岛国片。   这绝不是一个社会主义好系统能够纵容的。   杜云停说:【那要是我给你讲点段子......】   【四十五分钟教育时间预备开启。】   杜二少很生气,【你这种小同志,统生怎么活的一点乐趣都没有!】   外挂没了,杜云停不想真的去听马克思主义教育课,只好等着萧平南送上门。   萧平南来的挺快,之前还因为少了江诗丹顿的事生气,很快就气不起来了。   因为他发现了让他更生气的事。   从那天被人撞破不是富二代开始,他爹妈就把他看得特别严。萧平南假说要上班,白天时候照例出去找人实践课程,可刚做个自我介绍,那人一看他头像,又一听他名字,立马拔腿就跑。   有厉害的,在酒吧里直接甩了他几个大嘴巴子。   “有病,滚你妈的!”   萧平南脸被扇的红肿,衬衫上都是红酒,一头雾水。   不是......怎么就有病了?   他们这种群体的确容易被其他人骂这种话,可扇他巴掌的那个也是同性群体里的啊!怎么也骂他?   萧平南茫然的一批,接连失败,不仅如此,原本和他一同共租房子的室友也都不乐意了,纷纷说要他搬走。萧平南亲眼看着对方几个人挤进来,用酒精擦桌子擦门把手,简直一头雾水。   这到底是干嘛?   他的老师说:“你玩出病了?”   “没有啊,”萧平南很冤枉,“我哪儿有什么病?”   老师说:“他们都说,你染上了那种病。”   萧平南:“......”   萧平南:“什么???!”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帖子。如今帖子的阅读量已经达到了三十几万,在一个小众群体里,算得上是人尽皆知了。帖子里还有人扒出了他的照片,微信头像,全都明晃晃地贴出来。   底下全是排队辱骂的。   “这都什么人啊,不仅装富二代,甚至还报复社会!”   “这人怎么还有脸活着?太坏了吧!”   “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他家在哪儿?我现在去套麻袋!”   ......   萧平南看完后,气的直喘。   “这到底是谁恶意造谣?我有没有病,难道我不知道?”   老师说:“有没有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信了。”   萧平南难以置信,“信了是什么意思?我没病!”   老师耸耸肩。   “你可以去做个检查,然后把结果贴上去。”   萧平南胸闷,他凭什么花这个冤枉钱?   “不过还有更简单的办法,”老师说,“你之前不是说,那个叫陈远青的对象已经进展到第三阶段了吗。他可是个富二代。”   说到陈远青,萧平南就头疼,“他没有之前听话了,一点都不好掌控。”   老师很有经验地说:“那是你的甜头给少了。”   “......什么意思?”   “情感虐待陷阱的前提是,他对你的感情一定要足够深厚。你们要经历一些特别的事,比如绑架啊,抢劫啊......吊桥效应懂吗?”   “然后,在强调他没用的同时,一定要夸大你自己的情感。要多说他是你的第一次,是特别的。”   “你得有足够的诱饵,才能让他没了你就活不下去。”   萧平南很崇拜这个老师。这老师是个双插头,稳定交往的有两个男朋友和一个女朋友,互相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却被牢牢地掌控着,听话的跟小猫小狗一样,他没少看见老师男朋友过来给老师送饭,语气低三下四,生怕惹人不高兴。   他也想做这样的人,跟皇帝一样,说一不二。   老师说得对,陈远青是个好对象,应该好好培养。   他很快就约人了。   “阿青,出来一起吃个饭吧。”男人语气缠绵,“这么多天没见,我想你了。我还是头一回体验到这么想一个人的感觉。”   杜云停正在厨房切菜,“行啊,上哪儿?你说。”   渣攻说:“我把地址给你发过来。”   地址很快就传到了杜云停微信上,他把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点开了,随即若有所思摸摸下巴。   “这地方选的......”   7777问:【怎么了?】   杜云停笑开了,【有意思啊嘿。】   够刺激。   他问7777:【你上回说,我买凶杀人是不行的。】   【对。】   杜云停跟它咬文嚼字,【那我找几个群众演员,去演买凶杀人的戏成吗?】   7777:【啊?】   杜云停说:【我还可以找个导演的,摄像机也会有,保证合法合规。】   7777:【你这......】   【就这么定了,】杜云停双手一拍,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赶紧拍,我这做的爱心夜宵可不能浪费啊。】   晚上赶完了渣攻这场,还是要去陪顾先生的。   *   兴许是想起了杜云停还能给他带来钱,萧平南难得下了血本,请的还是家不错的餐厅。蜡烛一点,氛围相当好,他坐在对面,深情款款用高脚杯碰了碰杜云停的杯子。   “阿青,敬我们的感情。”   青年腼腆地笑笑,本来就白的脸上绯红了一片,低下头看手机。他这会儿发现,萧平南不死心地真把自己病历贴上去了,以此来表示自己没病。   那压根儿就是口从天而降的黑锅!   杜云停搓搓手指,在帖里一口咬定,“假的,伪造的!”   他相当痛心疾首。“萧平南,你怎么能这样?你以为没人知道你的病吗?生病了我可以理解,但用这种欺骗的方式报复大众,你应该悔过自新,争取大家的原谅!”   萧平南听见手机一震,看见这个回帖,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   他本来就没病,争取个鬼的原谅?   “这就是真病历!”   杜云停把他那一套洗脑方式学了个十成十,比他还会花言巧语,不直接说他P图,只一个劲儿表示自己的失望,劝对方重新做人,否则就要报警了。   谎言重复的多了就变成了真的,就像萧平南无数次说陈远青普通、平庸、不优秀一样。这些天来,有好看热闹的也进帖里,张嘴就说萧平南的过往,说的有鼻子有眼,因此只一张病历,还真没多少人相信。   萧平南简直要呕死了,私信了那个叫做“想圈养顾先生家大鸟哎嘿嘿嘿”的人,问:“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很快那人的回复来了,“不,我只是一个正义的代表!”   正义的代表......   萧平南气的一下子站起了身。坐在他对面的正义的代表把头抬起来,表情无辜,“平南,怎么?”   渣攻胸膛上下起伏,最后说:“我去洗手间。”   他在洗手间给安排的人打电话。   “都准备好点,演的像点,别真打。......没事,他胆子小,绝对不敢报警。”   又嘱咐了一遍,萧平南心情总算好了点,坐回去吃饭。饭后,他邀请杜云停出去走走。   “夜里凉快。”   杜云停就羞涩一笑,说:“好的呀。”   同时心里充满怜惜地想,就怕你不去呢,傻孩子。   沿着河边的小道走,慢慢就偏离了人群。河边的巷子很多,有一条尤其暗,也没有摄像头,萧平南带着陈远青就往里走,说:“这是近道。”   陈远青还有点惴惴不安,“平南,这看着好吓人啊......”   果然胆子小。萧平南心里嗤笑,脸上却不显,“没事儿,只管往里走,有我在呢。”   几个人就在巷子里蹲着,准备跳出来吓人一跳。结果没一会儿,却感觉又有人过来了,一看又是七八个,两拨人碰面,都有点懵,“你是被叫来演戏的?”   “对对对,是演戏的。”   “群众演员?”   “什么群众演员?就这边街上的,你们还是演员??”   后来的那波人表情有点怪,“对啊,制片厂门口被拉过来的。”   他握紧道具刀,小声嘀咕,“现在拍电影要求都这么低了吗,灯光不好也就算了,还随便从街上找人......”   “哎,来了来了。”   两拨人马屏息以待。   来的是两个人,和剧本里一样,一个个儿高,一个个儿矮。两拨人不动声色出来,把手里刀具亮了亮,“小弟弟,身上有没有点钱借哥哥们花花啊?”   萧平南一下子就把人护在了身后,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别这么紧张嘛,”中间一个人高马大的说,“就只是找你们要点钱——但你们要是不听话,那就不只是钱了。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平南打量了下人,有点懵,心想这人比说的要多啊!   难道还带买七赠七的?   打折促销?   他冷哼一声,说:“凭什么要给你们钱?”   “你要是不给,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几个小混混说,“我看你后头那个弟弟长得挺细皮嫩肉的嘛......”   戏演到这儿,就差不多到火候了。萧平南英雄救美,大喊一声,“阿青,你先躲着,我来!”   没想到陈远青居然一口答应了,“好!”   萧平南:“......?”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面那十几个人已经喊着冲着他来了。萧平南之前嘱咐过对方,一定要被自己揍趴下,因此一点也不怕,直到被人真真正正冲着肚子打了一拳,他才彻底懵了。   怎么有人不按剧本走,反而扬起拳头真打?   打人那人好像还很不乐意,小声说:“拜托兄弟,都是演员敬业一点好吧?怎么表情这么愣?这可是在拍摄呢。”   “......”萧平南肚子火辣辣地疼,心想你有病吧,拍个鬼啊!   但他还没来得及骂出口,更多的拳头落在了他身上,噼里啪啦。   萧平南被打的蜷缩起来,大声辱骂。   “神经病啊你们!”   都是演员怎么这么说话?群演们不乐意了,下的手更狠,拳拳到肉。萧平南剧烈地喘着气,听见陈远青在那儿惊慌失措道:“平南,我们报警!”   这怎么能报警?这里头还有他请的人!   萧平南气闷,刚要大声喊陈远青过来帮忙,就听陈远青说:“我现在就去找人!”   紧接着,青年飞快从地上摸了什么,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哈哈哈。   7777:【......你摸了什么?】   【那傻子的钱包啊!】杜云停乐不可支,【刚刚那会儿掉出来的,群演可还有一半工资没付呢。】   7777张大嘴。   萧平南那边儿挨着揍,杜云停这边儿给巷子尾架了个小摄像机的导演掏萧平南钱包里的钱,“一张,两张......”   混着渣攻嗷嗷地叫声,他把钱付清了,热情道:“您拍的太好了,回头把成片发给我就好。”   导演连连点头,又问:“这个片段要拍多久?”   杜云停说:“我们要选择两分钟的截出来,但您知道,做艺术嘛,一定要精益求精——您起码得拍半小时吧?”   7777难以置信。   它顿了顿,慢吞吞说:【所以,萧平南是花了自己钱包里所有的钱,就是为了雇十五六个人来揍自己半小时?】   【你怎么能这么说?】杜云停纠正它,【这不还有一部纪念片吗?】   系统:【......】   是个狼人。   【不说他,】杜云停说,【咱们去给顾先生送夜宵吧。】   他说完,又笑了笑。   【而且,这傻子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   【要是真和人打架,他一定不是那个能以一扛十的人。】   杜云停松松袖口。   【——我才是。】   【对什么地方适合打架阴人这种事——我可比他清楚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是的,没错,我是个狼人。   顾先生:狼改了,是浪。   杜怂怂:......   嘤! 第12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二)   系统还真看不出来,杜怂怂居然还会打架。   杜云停很是感慨,【我当时也是我们那二中当家一霸了......】   说真的,没少被人堵。今天渣攻刚刚把地图发过来,杜云停一看那位置,心里就门清,这是个挨揍的好地段。   7777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这个宿主。   杜云停在那儿叨叨着自己的丰功伟绩时,7777去查了查。   杜云停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他的父母当年是私奔出来的,感情很好。只是他父亲出了车祸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7777在资料库中看到了杜云停的母亲。杜二少的容貌完全承袭于她,母子俩一水儿的好容貌,眼睛生的尤其漂亮,看不看人都跟噙着水一样。   这长相,在这样的家里,不算好事。   前期有地痞流氓不说,后来杜母带着个拖油瓶嫁入豪门,那一群富二代也不可能轻易就让杜云停融入这个圈子。   ——也不知道到底被人堵过多少回,才能熟练成这样。   7777忽然有点心疼。   杜云停没品出它的心疼,着急忙慌地只想着顾先生。   他回家提了三层保温饭盒,里头的菜是杜云停自己下厨做的。这会儿在路上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冲着顾黎的公司去了。   公司大楼在CBD核心区,杜云停付了钱,开门从车上下来,他之前给司机大哥打过电话,知道顾黎仍然在工作,便顺着旋转门往里走。   门口的接待小姐站起身,瞧见他这一身卫衣牛仔裤的打扮,还以为他走错了,“我们这儿没有点外卖。”   杜云停就笑了,摆摆手。   “不是有人点的,是我自己来送的。”   他拍拍饭盒,“送家里人。”   接待小姐没听懂,说:“小弟弟,你是要给谁送饭?”   杜云停心想,还能有谁,当然是我男人啊......   这话不能说出来,他只好憋屈道:“给顾先生。”   接待小姐以为他在开玩笑,“总不会是顾总吧?”   杜云停手一拍,“是啊。”   “你......”接待小姐打量了他一圈,态度就没那么亲切了,俨然是把他和之前那些来与顾总套近乎的人画了个等号,“先等着吧,顾总在开会呢。”   她低下头,不再搭理杜云停。   杜二少碰了个冷钉子,也不走,反而掏出手机。   “那我先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接待小姐心中嗤笑,心想这做戏都还做全套呢,还打个电话问问——说的倒好像真是顾总家里人一样。   随后,她就听到面前的青年开口喊:“喂?舅舅?”   “......”   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难道还真是家里人?   可他们从没听说过顾总家里还有这个年纪的小辈啊?   她心里正揣测,却见专用电梯到了一楼,紧接着,一直跟在顾总身边的木助理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迎上青年。杜云停之前在顾黎身边见过他,一点也不见外,张嘴就喊:“木助理。”   平日在公司里一句话都不和人多说的木助理笑开了,把青年手里沉甸甸的饭盒接过来。   “小少爷突然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安排司机去接您。”   杜云停说不用,“我打车过来也是一样。”   木助理说:“顾总还在开会,让我先领您上去,来,您走这边......”   他伸手为杜云停挡着电梯门,态度跟对顾黎没什么区别,看的一群工作人员都是一愣一愣。   没到十分钟,顾总有外甥过来探班的事就在公司内部流传开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探顾黎这个大老板的班,好奇的人不少,还想借着给这位小少爷端茶倒水的工夫看一看。可木助理没让他们来,自己亲自泡了茶,端到杜云停手里。   半小时后,会议室的门开了。一群年纪不小的男人腆着啤酒肚出来,杜云停打眼一看,立马在这些人中认出了肩宽腿长腹部紧实的顾黎。   他眼睛都亮了,冲着顾黎招招手,“舅舅!”   男人的步伐顿了顿,朝着他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矮矮胖胖,眼睛里却透着股精明劲儿,这会儿看见了,也跟过来,笑吟吟和杜云停打招呼。   “这是那位找回来的陈家小公子吧?”对方消息显然很灵通,“哎呀,果然是一表人才,年少有为......”   他站在那儿和杜云停寒暄,又问年纪,“不知是哪一年生的?”   顾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淡淡道:“王董事。”   杜云停轻而易举就从这三个字里头听出了不悦,王董事是个老江湖,也不是傻的,立马哈哈两句走人。顾黎这才把目光转向小外甥,小外甥愣愣的,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他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道:“怎么过来了?”   杜云停想起正事,眼睛发亮。   “来送夜宵的!”他拍拍饭盒,眼巴巴地看着,“舅舅......你吃饭了吗?现在饿吗?”   “......”顾黎纵使不饿,这会儿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沉默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青年小小地欢呼一声,细白的手指揪住他的袖口,表达愉悦地来回晃了晃。他只揪了一点袖子尖,像是还有些不好意思,“那我们过去吃?”   7777简直叹为观止。   杜云停真心浪起来,实在是要人命的。他不是那种明目张胆地勾人,而是含着羞,带着怯,又纯又浪,水花儿一阵阵的,再刚强的石头都能被拍穿。   这浪花显然就拍到顾黎心上了,男人脸色都比刚才缓和许多,任由青年拉着他,往办公室里去。   三层大饭盒终于被打开,里头米香袅袅,杜云停炖了养胃的紫薯山药粥,米熬得个个儿开花,浓稠度正好。因为是夜宵,并没什么油性大的菜,几碟子素菜,包的玲珑可爱的小包子排成排,圆鼓鼓的胀头胀脑。   男人吃饭时很沉默,下筷子的频率却不低,显然是真的对口味。杜云停小媳妇一样给他夹菜,“舅舅吃点胡萝卜。”   顾黎的手僵了僵,顿在那儿好几秒,慢吞吞把自己碗里橙黄色的胡萝卜片塞进了嘴里。   他这回咀嚼的很快,两下就咽下了肚,杜云停简直怀疑那胡萝卜是被他硬生生梗下去的。   他愣了下,忽然有些想笑,翘着嘴角又给顾黎夹了一块。   “舅舅多吃点。”   “......”   顾黎看了胡萝卜片好一会儿,随后若无其事筷子起把它挑到了碗沿上,装作没看见。   杜云停简直要笑出声了。他对7777说:【顾先生也太可爱了吧!】   7777还没说什么,就听宿主的下一句羞答答地接上了,【好想和顾先生困觉啊......】   7777:【......】   你滚。   杜云停:【人都是要有梦想的嘛。】   ......这算是个什么鬼梦想!   7777拒绝同他说话并回了他一个标准版微笑。   :)。   顾黎还有文件要处理,杜云停一点也不想离开,好在男人也不打算让他一个人回去,安排他先在休息室休息。杜云停脚步哪里挪的动,反而问:“舅舅,我就在这儿行吗?”   顾黎注视着他。   “我就在沙发上等,”小外甥乖巧地说,举起手,“我保证不发出一点声音。”   小外甥很粘人,好像离开片刻都不行。顾黎不是头一次知道他这习性,嘴唇动了动,最终选择了纵容。   他喊木助理,“给他拿条毯子。”   杜云停心满意足地在顾先生办公室里扎根了。   他缩在沙发上打游戏,时不时抬眼看一看仍埋头工作的男人,对着7777唏嘘长叹,【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7777没吱声儿。它可不觉得顾黎是在专心致志工作,那一页都好久没翻过去了。   杜云停索性不玩游戏了,正大光明支着下巴看男人,从喉咙一直看到脚尖,恨不能现在把这个男人拖到休息室,用最野的姿势骑他几百个日夜,骑到水花一阵阵——   7777忽然警惕地说:【你在想什么?】   它身为社会主义好系统的警笛突然响起来了。   杜云停心里在跑马,脸上半点没显,无辜的很,【没什么啊,就只是在想冲浪而已。】   7777:【冲浪?】   【对啊,】杜云停伸了个懒腰,【滚烫的冲浪板抱都抱不住,被一下下扔上浪花顶端......】   他啧啧嘴,越说越腿软。7777敏锐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只好严肃道:【冲浪是个正经项目。】   杜云停在专心观察男人被隐藏起来的冲浪板,语气敷衍,【嗯嗯,可正经了。】   系统:【......】   还是不对啊!   它怎么这么憋屈?   杜云停盯了一会儿,慢慢开始眼皮打架。他今天起得早,这会儿又已经是深夜,男人翻动纸张的声音像是催眠曲,过不多久就靠在那儿晕晕乎乎,裹紧小毯子睡着了。   在他睡着后,顾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   他坐在了青年身旁,沉沉盯着这张脸,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顾黎点了一根烟。   烟雾灰白,他吸了挺久,最后慢慢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青年脸上。他的手并不细嫩,上头有薄薄的茧子,上一次给小外甥挠背时,便摸的他直哆嗦。这次也不例外,顾黎的手刚放上去,青年就微微颤起来,好像是舒服又好像是疼,轻微地发着抖。   顾黎好像是着了魔,手一点点摩挲着,摸到嘴唇时,青年顺从地稍稍张开,让他触碰到里头湿软的舌尖。   他听到身下人含糊的梦话。   “顾先生......”   顾黎眼神一软。   青年往他掌心贴了贴,又冒出来一句。   “顾先生,睡我......”   顾黎:“......???”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完犊子了,我怎么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顾先生:......   这孩子每天心里想的,都是这个? 第13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三)   顾黎手停顿在空中许久,盯着青年沉睡的脸看,心想可能是听错了。   结果小外甥的下一句紧跟着冒了出来,脸颊蹭着他手,热乎乎的,嘿嘿地笑。   “好大......”   “......”   这回不可能是听错了。顾黎望着小外甥,眼睛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探究。   青年看着很乖,一截细细白白的颈子从衣领里探出来,血管也是细细的,淡淡的青色,蜷着腿卧在沙发上,好像一截沾着清亮的露水、刚刚绽青的柳枝儿。   他手碰过去时,青年嘴唇又湿又软,唇珠很饱满,天生便红艳艳。那唇瓣微微把他的手指含进去,吐息近在咫尺。   顾黎彻底看不懂了。   这孩子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杜云停睡的迷迷糊糊,梦里头都是一阵一阵的浪。他被这浪卷着,从头发丝酥软到脚,闻到的全是夹在淡淡烟草味道里的顾先生的芬芳。   醒来后,杜云停还有点懵,盯了天花板半天,这才反应过来。   他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闻到了淡淡的烟味儿。   ……   是染上了顾先生的味道吗?   杜云停躺在床上,幸福地翻了个身。   真好,哎嘿嘿......   7777凉凉道:【别好了,你昨天晚上说梦话了。】   杜云停:【?】   【瞎说,】他嗤之以鼻,【我从来不说梦话。】   7777呵呵。它的宿主被这几声呵呵闹的心慌,又问:【我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   杜云停松了口气。   【不过就是睡我、好大之类的。】   杜怂怂一下子被自己口水呛住了。   ……   什么?   卧槽,梦里吐真言了?!!   杜怂怂脖子一凉,感觉自己要玩儿完。   【二十八,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7777凉凉道:【我怎么提醒的了你?】   像我们这种正经系统,那都是完全不知道你那会儿红着脸嘟囔着好大到底是在梦什么的,又如何能提醒?   你不是洪湖水,浪打浪吗?   这回怎么了,被自己亲手制作出来的浪拍死在了沙滩上?   杜云停从它的电子音里听出了满当当的幸灾乐祸。   他在床上扒拉了半天衣服,好容易套整齐了下去,顾黎已经坐在餐桌前了。男人这一回罕见地没有立刻去上班,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下敲着,敲的杜云停心里的小鼓也跟着噼里啪啦乱了节奏。   “醒了?”   “......嗯......”   男人手指有节奏地敲,忽的掀起眼皮。   “昨天梦到什么了?”   杜云停提起一口气,瞬间怂了,绞着手指头硬着头皮往下编。   “我梦见......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个枕头!”   7777目瞪口呆。杜云停倒是瞬间找到了个理由,继续硬着头皮道:“有一个新买的枕套比我大了一号,还硬要把我往里塞……”   说完之后杜怂怂自己心里也没底,抬起眼睛悄摸摸地看男人。顾黎还坐在桌边,没什么表情,眼底的情绪却有些古怪,半晌之后,忽的笑了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   杜怂怂揣摩其意,小心翼翼移动到桌上吃饭去了。   他这顿饭吃的都特别乖,全程安静如鸡,只一个劲儿给顾黎夹菜。   顾黎看他一眼,并没说话,沉默地把他夹进碗里的菜吃了。杜云停看着他嚼西兰花,自己莫名其妙一阵腿软,好像被咬进嘴里的是自己一样。   下午,有快递寄到了顾黎家。   杜云停自己跑着去签收的,拆开来,是一盘光碟。他找顾先生借了电脑,双手一拍,“还少个东西。”   7777一愣,就看见宿主跑出去端了盘瓜子。   7777:【……】   这种精彩镜头,就是要就着瓜子看。杜云停盘腿坐在地上好好地欣赏了一会儿,里头的萧平南被打的嗷嗷惨叫,那些群演都以为是演戏,为着演的真,原本不过是稍微打打,不过萧平南不是什么高素质的人,骤然被揍,什么脏话都冒了出来,高声问候对方八辈儿祖宗。   这么一来,群演就不乐意了。都是出来演戏混口饭吃的,大家和和气气合作完,多好!——怎么还带骂人的呢?   后头的拳头明显真实了很多。萧平南自己雇来的人站在一旁展示七脸懵逼,跟看猴戏似的。   不是说英雄救美吗,这咋还打起来了呢?   画面以众人散去,萧平南独自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结束。杜云停看得相当满意,下定决心要给那导演加钱。   角度选的真好。   7777有些担忧,问:【你不怕他报复?】   【谁报复?】杜云停愣了愣,【哦,你说那傻子?他?】   他笑了一声,摇摇头。   【我就怕他不报复。】   7777不懂。   【你把他想的太敏锐了,】杜云停教育,【玩套路的人,从来不用心。】   所以直到现在,萧平南也没发觉自己原本听话的小情人换了瓤子,仍然把他当做那个可以任由他搓圆揉扁的陈远青。他掌控陈远青太久了,所谓的第三阶段已经让萧平南确认对方调入了他的陷阱,正是顺从的像一只小绵羊只能任由他牵着走的时候,哪儿能想到对方早已经换了个人?   【而且,】杜云停亮出手机,【我昨天不是给他发短信了嘛。】   7777窒息。   就那几条短信......   它从来没见过比那更敷衍了事的了。   *   萧平南被打完之后,才看见手机屏幕亮了。接连几条消息都是陈远青发的,语气急迫。   【平南,你没事吧?】   【平南,看见快回我!】   【我找到人了,马上回去帮你!你一定要坚持住!!】   萧平南阴沉着脸,险些把手机一把扔出去。   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发展成现在的模样。腹部火辣辣的疼,萧平南不用看,也知道那肯定是青紫了一大块。   他分明每一步都是按照老师所教导的走的,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难不成真是点儿背,遇到了打劫的?   萧平南捂着肚子,艰难地挪动了几步。他没办法回家,他爸妈现在还待在那房子里,看见他这模样,肯定又要东问西问,把他斥责一顿。萧平南暂且没心思去应付老两口,直接打了辆车,去陈远青家敲门。   家里没人。   萧平南心里那一口气,慢慢变成了恶气。   “陈远青!”他哐当哐当砸门,“陈远青,你给我出来!!”   “陈远青!!!”   他猛地把双臂垂下来,头一回顾不得自己伪装的富二代形象,恶狠狠冒出一句,“妈的……”   杜云停定在了今天搬家。他说要回去拿点东西,还要借下顾黎的车,“舅舅可以帮我搬一下吗?”   顾黎把嘴中吸了一半的烟拔出来,跟他去了。   他们开车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杜云停刚刚下车,就看见楼梯前的树丛里钻出一个人影。萧平南脸色阴沉的能滴水,说:“阿青。”   顾黎也看见了,瞧见他身上的伤痕,微微一蹙眉。   小外甥惊慌地拉开车门,迎上去,“平南?你怎么……”   他好像顾忌到什么,将人往一边拉,“我们去那边说。”   萧平南已经看清了那辆车,仍然是上次的迈巴赫。他上一回没当回事,并没有过多询问,直接把这事儿放过去了,这回看见陈远青又从那车上下来,心里就不对味儿了,绷着脸问:“那人是谁?”   陈远青避而不答,仍然把他往树丛那边儿拉,“你小声点……”   “我问你那人是谁!”   萧平南的声音骤的大了。   那人开的是迈巴赫,他方才瞧见了,陈远青是从后座下的车,前面开车的是个司机。好车,还配司机,这人和他不一样,是货真价实的有钱人。萧平南只看一眼,浑身的神经都被刺痛了,汩汩地往外冒酸水,“陈远青,你犯贱是不是?你真以为你自己有多能耐了?要不是我,别人连多看你一眼都不会!你他妈连手都不让我牵,就是为了送上去给这种男人操?啊??”   顾黎的眉头彻底蹙紧了,一把拉开车门。杜云停的眼里含着泪,说:“平南,你这说的都是什么……”   “我说的什么,你心里不清楚?”萧平南冷笑,“你昨天晚上上哪儿去了?就在这种有钱人身底下躺着?”   青年不可置信似的,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摇着头。   “平南,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萧平南火气噗噗往上冒,他上前一步抓起陈远青的手,看见那上头早就没什么带着小金猪的红绳了,有的是一块通彻透亮的镯子,一看就价值斐然。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扬起手,就要打。   就在这一瞬间,青年忽然一退,他这一巴掌没打到,顺势往下一滑,倒像是推了对方一把,一下子把对方推倒了。   杜云停脚踝一崴,坐到了地上。   萧平南愣了愣,却也没怕。他对陈远青早已经进行到了第三阶段,情感虐待陷阱早就开始了,拿着陈远青生不出孩子、做饭不合胃口的筏子闹过几回脾气,摔过门也砸过东西,几巴掌打人脸上也不是没有过。前面灌输的内容早已经烙进了陈远青脑子里,对方生怕他生气,怕真的分手,反而要掉转过头来哄他。   萧平南绷着脸,还要再说分手,却忽然觉得腿窝一疼,什么人一脚把他踹倒了,疼的他一下子缩起了身子。   杜云停一张脸上全是泪痕,喊:“舅舅……”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大家都看看啊,这人把我打了,还抢我镯子,看架势是抢劫的!我一摸我这腿,起码是个三级伤,他得进局子!   渣攻:......   卧槽,这是碰瓷吧? 第14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四)   顾黎踹的那一下没有控制力度,力道很大,杜云停甚至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好像是从渣攻的腿骨那儿发出来的。   萧平南瘫软在地,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了,只蜷缩成一团,一下下喘息着。   男人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穿过去,半蹲下来检查青年的状况。   杜云停还坐在水泥地上,脚踝被方才狠狠崴了一下,这会儿已经发面馒头一样肿了起来,红通通的。他眼睛里头还含着泪,吸了吸鼻子,水渍就在手上溅落了点,“舅舅......”   男人的手微微用力,一把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杜云停乖乖勾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膀。   “你他妈有病吧!”   萧平南捂着膝盖,终于缓过气来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远青——你就这么走?你还让人打我?!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都忘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顾黎唇抿成了直线,眉宇间严苛沉肃的味道愈发浓重。杜云停抬起头,声音依然有些抖,一字一顿说:“萧平南,我不欠你什么。”   萧平南冷笑。   “你是个男的,又不能生孩子,要不是我——”   “萧平南,”杜云停打断了他,“你不是瞎子,从你上来找我搭讪的那一天起,你就该知道我是个男的。”   青年顿了顿,瞧见坐在地上的男人这会儿双目猩红、狼狈不堪的模样,又好像是失望透顶,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你瞎,就当......就当是我瞎了。”   “......”萧平南的心忽然开始狂跳,“你......”   “舅舅,”杜云停贴着顾黎的肩膀,轻声说,“我累了。”   顾黎抱着他,大步走向自己的车。司机早已经拉开了车门,他小心翼翼把小外甥放进去,自己也跟着坐进去。车很快启动了,留给萧平南的只剩下一团喷出来的尾气。   杜小白花坐在车里,仍然在强忍眼泪,忍得鼻头都是红的。他本来就生的单薄,这会儿整个人微微打着哆嗦,眼睛里水光一片,跟被风摧折了的柳枝儿似的,叶子都蔫了。   司机在驾驶座上透过后视镜连看了好几眼,也隐隐有些心疼。   “小少爷的脚没事吧?”   顾黎半揽着人,脸上阴沉沉,好像随时能下雨,“去医院。”   他把人带去医院,找来几个医生会诊。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崴了脚,没有伤到骨头,这两周活动可能不太方便,但没什么大碍。   杜云停等的就是这句话,还要惶恐地从检查椅上坐起来。   “有什么药能稍微治的快一点吗?我还得上班......”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又被男人的手按回去。顾黎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拿了烟,许是顾忌着是医院,没点,“休息。按治的彻底的来。”   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也都有眼色,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这青年说的肯定是不算数的,并不刻意追求速度快,拿的药膏都拿最好的。小外甥忐忑又不安,小声说:“我怕给舅舅添麻烦。”   才怪,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起码得被顾先生抱一百天才能好!   顾先生要是不抱抱,他……   他就不从这儿起来了!   顾黎看他一眼,说:“不会。”   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杜云停的脚包的好像个粗壮的白萝卜,走路艰难,只好让顾先生再把他抱回去,全程都在努力绷直嘴角,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7777:【......】   怎么想,这都是宿主早有预谋。   它居然有点可怜渣攻。被打了一顿拍了纪录片不说,居然还被人碰瓷。   更过分的是,这人碰瓷他就是为了给他戴绿帽子......   这哪里是一个惨字概括的尽的?   杜云停还在盘算,【我觉得我那一摔,肯定得算个三级伤残,萧平南得进局子!】   ……   还进局子,7777简直要为渣攻落泪了。   下辈子运气好点,千万别再撞上杜怂怂这么个奇葩了。   “陈远青。”男人忽然开了口,把怀里的人又往上抱了抱。   “嗯?”   “想哭就哭。”   7777想,那是想哭吗,那分明是忍笑忍得浑身颤抖好吗!   可顾黎显然会错了意。小外甥很轻,瘦弱单薄,他一只手也足够把人牢牢抱着,便将另一只手抽出来,抿着嘴,在脊背上顺了几下。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青年这个样子。   眼里全是潋滟的水光,哭的甚至让他觉着有些揪心。这是种很玄妙的体验,并不让人反感,真的要说,应当是新鲜。   小外甥就不说话了。半晌之后,才带着哭腔小声说:“舅舅,我真的不是废物……”   顾黎在他背上拍着,“你当然不是。”   回到家后,顾黎拿到了关于萧平南的调查报告。   调查的人显然也很是生气,“顾总,这就是个人渣!他在外面还有好几个,还装高富帅的款骗小少爷,让小少爷把租的房子退了,手机卖了,就是为了攒钱给他买手表……”   这事知道的人不少,压根儿藏不住。顾黎吐出一口烟雾,想起当初陈远青说“要买礼物送给一个人”的模样,莫名心中有些不舒服。   他把报告翻回第一页,上头有萧平南的照片。不得不说,光看这身皮囊,渣攻还是很能唬人的,加上穿衣服经过PUA课程培训,比寻常的男人要有型有款的多,猛地一看,倒真像是个上流阶级的小公子。   顾黎盯着那照片看了许久。   “他姓萧?”   “对。”   顾黎把报告一把合上。   姓萧就好,不姓顾,自然也不会是小外甥梦里念叨着的那个顾先生。   下属还在请示,“顾总,您看这人......”   这一句问出口,他就在自家的老总眼里看到了有些摄人的光。细碎的烟灰被抖落下来,顾黎说:“按恶意伤人算。”   下属一低头,竟然被唬得心头砰砰跳,忙道:“是。”   他走后,顾黎又出神地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   小外甥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可他偏偏看上了一个男人。   这代表着的意味,让顾黎猛地把烟按熄在了烟灰缸里。他站起身,往杜云停睡的卧室里走,一拉开门,却看见青年坐在床上,受伤的那只脚垂在床沿,上头穿着的卫衣被掀起了大半,外头还没完全下去的太阳将阳光斜斜地打进来,脊柱好像是白玉,皮肤薄而润。   他的额角忽然跳了跳。   “这是在干什么?”   小外甥仍然在费劲儿地把卫衣往下拽,头被蒙在衣服里,声音都含糊不清,“我刚刚倒地上了,所以这会儿想先洗个澡。”   他好像不知道男人就站在门口看,终于把卫衣脱下来,“舅舅,我可以先用一下浴室吗?”   顾黎的目光粗粗在他身上一掠,移开了,“你脚上有纱布。”   “没事的,”青年固执道,“我小心一点。”   “……”   地上有水,青年脚伤了,活动又不方便,其实并不适合立刻去洗澡。然而他这会儿显然是下定了决心,把睡裤摊在床上又开始解牛仔裤的纽扣,解了半天也没解开,正着急,忽然听男人说:“躺着。”   杜怂怂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悄摸摸把腿分开了。   7777简直没眼看。   它恨铁不成钢:【帮你解个扣子,你分腿干什么!】   哦,杜怂怂讪讪把腿合回去,只是解个扣子啊……   他还以为男人想通了,要和他谈一谈两个亿的大生意呢。   顾黎帮他拉下裤腿,紧接着道:“我去放水。”   杜怂怂眼巴巴盯着他看。   顾黎嘴角好像勾了勾,那一点细小的弧度转瞬即逝,又道:“乖乖躺着。”   青年点头如捣蒜,眼睛仍旧痴痴看着男人出门的背影。   腿真长,屁股也翘,看的杜云停摸了把自己屁股,忽然如临大敌,单脚从床上蹦了下来。   【快快快快快!】   他猛然开始翻箱倒柜,7777问:【怎么了?】   杜云停跟火烈鸟一样缩起一条腿,保持单腿直立状态从床头柜里搜刮出一把小刀,对着腿上比划,【我刚刚才看见,我居然有一根腿毛!】   7777:【……】   不是,正直的系统先生有些懵,这东西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像我们这种小仙男,怎么可以有腿毛?】杜云停义正言辞反驳它,飞快举起小刀,一下子把唯一的那一根解决了,又开始翻袋子,嘿嘿笑,【我之前买的那条性感内裤呢?】   7777:【……】   它本以为,杜云停经过上次的睡我事件后,应该会有所收敛。   如今看来,分明是一浪更比一浪高,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啊。   杜怂怂翻出了那条专门买来的底裤,用京腔回答:【谢谢啊。】   ……谁夸你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摔倒了,要顾先生抱抱才能站起来OWO   杜怂怂:脸上哭唧唧,心里笑嘻嘻   杜怂怂:我是一个弱小又无辜的小可怜,从来没有什么心机的。套路?那是什么,我都没有听说过……   7777:……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15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五)   杜云停还很惋惜。   【我当时伤的怎么不是手呢?】   【……】7777由衷建议,【不然你现在回去,让渣攻同志重新再被你碰瓷一遍?】   杜云停啧啧嘴,不太满意地说:【那就这吧。】   虽然比不上伤到手,可这也是福利啊。   青年身子骨颀长,还有些瘦弱,顾黎放好了水,便让他搭在自己手臂上。年轻温热的皮肤贴着他,好像是一泓温温的水,一下子贴着他的手过去了。   许是因为不习惯这样被人看见,小外甥也很不自然,始终盯着地板。他怀里抱着浴巾和换洗的贴身衣物,都放在了旁边的铁架子上。   浴室里水汽蒸腾,杜云停眼睫毛上都挂着水珠,朦朦胧胧之中听见男人问他:“能自己洗吗?”   “没事,”杜云停趴在浴缸边上,小声回答,“舅舅,你去忙吧,我小心点就好。”   顾黎顿了顿,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方开门出去。出去时,他瞥见一小块湿淋淋的布料被从浴缸里掏出来,搭在了边缘。   纯白色的。   他嘴角微微翘了翘,将门合上。   里头的小白花瞬间在浴池里泡开了,羞答答把花心绽放开来,【啊,顾先生真好看。】   他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弧度。   【这么翘!】   有谁不爱这样的长腿翘臀公狗腰呢?   7777不吭声。   杜云停还要锲而不舍同它分享,【二十八,你看见了吗?】   【……什么?】   杜云停:【我看见,顾先生的无名指比其它手指都要长!】   身为一个正直的系统,7777并未从这句话里领会特别的意思,【怎么,你怀疑他有什么显性基因疾病?】   它以科学的口吻道:【经数据库分析显示,约有百分之七的男性无名指长于其它手指,属于人类世界的正常现象。】   杜云停向往,【哇……】   系统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强调,【就只是人类的正常现象。】   杜云停:【前百分之七呢……】   他低头看看自己瘦不拉几的小兄弟,忽然又有些惆怅,伸手碰了碰,以父亲的口吻满怀感伤地教育,【都失散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的大哥呢?】   他真的非常想见见全世界前百分之七的雄姿英发。想想都知道,定然是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的。   说不定连大生意都不止两个亿!   7777:【……】   它现在百分百确定了,宿主一定又在说什么它听不懂、但绝对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东西。   杜云停趴在浴缸边,受伤的脚搭在外面,还在与它讨论,【二十八,你说我这么伸长手臂去够,能够到我的衣服吗?】   系统看了眼,客观回答:【你需要站起来。】   不然,可能会摔。   杜怂怂哎嘿一声,乐了。   【成,要的就是你这个答案。】   他噗通往水里坐的更深。   系统:【?】   杜云停伸长了胳膊,开始进行早已知道结果的尝试。   “好远啊,真的够不到……”   7777:【不是说了——】   “哎呀!”   杜云停成功脚下一滑,摔了。   7777:【……】   杜怂怂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的腰看上去更细而软,又拍了拍臀部确定充满弹性,这才咳嗽一声,制造出更大的动静,眼角一垂,立马含了水光,“哎呀呀,我好疼啊……”   7777:【……】   它是傻子!   它发誓,它要是再信宿主的鬼话一句,它——它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傻子!!!   娇弱无力的小白花最后是被抱回去的。杜云停缩在被子里,头发还是湿的,就贴在脸颊上。他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接过男人手中的吹风机,看见顾黎手中仍然拿着文件。   杜云停顿了顿,小声说:“舅舅,现在还有工作吗?”   “嗯。”   男人把文件摊开,伸手将灯光调暗了些,“早点睡。”   他架了一副低度数的眼镜,细细的镜架挂在耳朵上,比平日冷漠沉肃的模样好像又多了什么。杜云停侧躺着,忽然伸出手,试探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   好近。   他之前从来不敢妄想的近。   杜云停怔怔地盯了一会儿,在外头伸来伸去的手便被人握住了。顾黎略一扭头,准准地攥住他的手,把作乱的手塞回到被子里去,“好好睡。”   “……嗯。”   被碰到的地方好像是滚烫的,虽然肌肤相触不过一下,却仿佛留下了五个炽热的点。杜云停把手缩回去,耳朵微微红了。   杜云停年幼时做过许多梦。   飞翔的,从高处坠落的,被人追着跑的……有许多现在都已记不清,唯有一个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在教室里做的梦。他趴在自己的课桌上,讲台上物理老师说着一口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永远都t、q不分,身边同桌嘻嘻哈哈地笑着,压低声音学老师说话的语气。   风灌进来,他靠在自己的胳膊上,闻见洗衣粉淡淡的清香。   他梦见了顾先生的手,那只手把他从这里拖出去,从没完没了的单调的世界里拖出去。在新的世界里,他不用担心下课后会被谁又堵在厕所里,不用担心又会有人蹬蹬蹬从家里的楼上跑下来冲他发脾气。他喊一句顾先生,顾先生就真的会扭头看他,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   年少时期,杜云停经常梦见顾先生。后来他就不再梦了,好像只是在梦里和那个人接触,也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顾先生……”   他好像是迷迷糊糊喊出了声,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梦中。探出来的手在被子上乱拍一气,茫然地摸索着,好像是迷了路的羊羔,可怜兮兮在草地上搜寻归处,“顾先生?”   顾黎的文件半天没有翻动,定定地看着他,随后,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   “嗯。”   男人这么回答着,握住那只手,重新把被子掖的更紧了些。   “——我在这里。”   醒着的7777倒吸了一口气。   没有滴不穿的石,只有不够浪的水。从这个角度来说,杜云停可真是个能耐人。   能耐大的让7777这种好系统简直头都要炸了。   马克思在上,它真的不是做这种生意的。   为什么现在看来……   这生意好像真的快谈成了???!   7777感觉自己有点掉头发。虽然它根本没有头发,但这并不妨碍它体验头秃的焦躁。   这世间真的没有人类可以阻止杜云停了吗!!!   *   焦躁的系统试图对宿主进行再教育。   【人生存的最大意义在于为社会做贡献。】   杜云停眼睛都不带眨的,【我就是在为社会做贡献。】   7777窒息,哪儿呢?   【两个亿的大生意,】杜云停伸出两根手指晃晃,【不算拉动内需?】   神特么的拉动内需!   7777差点儿被逼出脏话来!   它再次尝试:【一个品味高尚的人,应该脱离低级趣味,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   杜云停:【是的,所以我个人比较喜欢站起来的体位,这样有难度,比较高级。】   【……】   7777下线了。   杜云停遗憾地摸下巴,想着小系统怎么这么禁不住逗,忽然听见顾黎的声音响起来,淡淡的,头也不抬,“你朋友里,有姓顾的?”   杜云停茫然地抬头,啊了一声。   “没有,怎么了?”   男人抖了抖手中报纸,吸了口烟。   “没事。”   杜二少盯着那根烟,恨不能自己变成烟被男人含着。   许是他目光太过灼热,男人又看了他一眼,想起什么,道:“那件事,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说的是萧平南。   萧平南这一夜睡得不怎么好。   意外和陈远青分了手,这着实超出了他的想象。要知道,陈远青一直是一个任由人揉圆搓扁的性子,软和的跟面团儿似的——像昨晚那样对着他顶嘴的模样,真是让萧平南完全无法相信,这是当初连句狠话都说不出来的人。   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上门来找他了,说是他涉嫌故意伤害,需要去做个笔录。   萧平南可不是陈远青那种个性,立马反问:“我伤着谁了?”   他怎么不记得他打伤了谁?   来的人把医院的检查结果一展示,萧平南仔细一看上面名字,差点儿呕血。   “——陈远青?”他怒极反笑,“他那是自己摔的!”   而且就摔了一跤,怎么可能摔出了脑震荡,陈远青那头压根儿都没有撞到地!   来人说:“所以我们正在调查。”   萧平南对于这件事还挺有信心,二话不说就跟人去了。他爸妈都在屋里,之前的房子不给住了,萧平南就用手头的钱暂租了一套,老两口打定主意要看着儿子,守着他手里钱,这会儿看着他被穿制服的人带走还有些心慌,紧跟着小跑几步出来,说:“平南啊?干什么去啊?”   “就是去看看,”萧平南冲他们说,“没事儿,你们该睡睡。别瞎操你们的心。”   他不信了,就陈远青,还真能拿他怎么着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个人比较喜欢站起来的体位,这样有难度,比较高级。   顾先生:(站起来)   杜怂怂:等……等会儿!等会儿!!我现在发现,我还是一个低级的人QAQ!      纸上谈兵杜怂怂,一见真章立马怂。   杜怂怂:反正他是我舅舅,又不能睡我,咦嘻嘻。   日后。杜怂怂:……我要打断之前我浪的那两条腿。    第16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六)   然而,等萧平南进去之后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的严重。   他起初还梗着脖子,嚷嚷:“你们凭什么关我进来?我和我男朋友吵个架都不行了?”   对面的警察心平气和,还给他倒了杯热茶,劝慰:“同志,坐下来慢慢喝,不要急。”   萧平南拍着桌子,“你们这是非法扣留,是犯法!!”   他心中很有底气。陈远青的伤势绝对不算严重,就算真的往大了说,他也能推到失手上,不会有什么大事。   陈家再只手遮天,难道还能让他坐几年牢不成?   出乎意料,对面警察说:“同志,我请你来,不只是为了你伤害他人的问题。”   萧平南:“……?”   “更是希望你交代一下,你私自传播淫秽色情图片视频的问题。”警察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屏幕转向他,“这是你的账号吧?”   “……”   萧平南盯着那上头密密麻麻的“作业”,忽然间头有些发懵。   “私自拍摄,上传,贩卖牟利,”警察说,“对于这种情况,你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吗?”   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像一记闷锤,猛地把萧平南敲晕了。他的声音都有些艰难,勉强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这……怎么会……”   “前不久有人匿名举报,说群内存在这种非法资源买卖现象,”警察说,“萧先生,这些视频,你是怎么拍摄下来的?”   萧平南剧烈地喘息着。   这,这怎么会……   谁举报他?   他们群内都是PUA的学员,平时完成作业,也会彼此共享,当然不是免费的。一次几块钱,按下载次数计费,大家一起嘻嘻哈哈看,图个乐子。   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哪个举报都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这能是谁举报了他?   萧平南下意识想到了陈远青。后头却又摇摇头,陈远青压根儿不知道他学PUA,更从来不被允许碰自己手机电脑,陈远青甚至根本不清楚自己有这么个群。   ……那能是谁?   他越是想越是心惊,群内人太多,一时间竟然排查不出来。   买卖这种资源,说着是个小事儿,其实是个大事儿。也许是因为几千年来的传统,法律尤其对与这种资源相关的事格外严苛,恨不能把所有的苗头都掐死在摇篮里,将所有的影视作品都拍成大头戏。萧平南所在的群又是个足有几百人的大群,群群之间还有传播,这要是按传播数量算罪,他还真得老老实实进去蹲牢子。   他微微打了个哆嗦,几乎是下意识把事情往外推,“不是,这不是我!”   “不是你?”警察明显不信,“这IP地址都是你的,怎么会不是你?”   视频里人也拍的清清楚楚,脸都露了大半张,眉眼相当清晰,怎么会不是你?   萧平南也清楚事情的重点究竟在哪儿,立马叫道:“我是拍过,可拍这种不犯法吧!我拍下来自己回顾不行吗?”   警察摇摇头,“你这意思,是别人传上去的?还有谁能碰你手机电脑,帮你往上传?”   这句话,就好像一个开关,一下子让萧平南激动起来。   “对,肯定是我男朋友传的——他缺钱,所以靠这东西来卖钱!”   他腾地站起身,因为寻着了救命浮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是他,一定是他!”   “一定是,他故意陷害我……我手表都是江诗丹顿,怎么可能缺这点钱!”   他手上的水货手表被摇晃地哗啦作响。对面人问:“你男朋友叫什么?”   “陈远青,”萧平南忙说,“就是那个陈远青……”   警察听着这名字有点耳熟,往前翻了翻才想起来,是那个被面前这人给打成了脑震荡还伤了腿的。   “……”   萧平南的话的可信度,立马又向下降低了。   下午,就有人到顾黎家中登门拜访。被叫来的青年从名牌跑车上下来,有司机一路小心翼翼搀着,却没什么富家子的骄矜气息,笑起来还很甜,羞涩腼腆,“您好。”   说话还用敬语,和拍桌子发脾气的萧平南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人看着舒心。   警察语气也不自觉温和了,“你好。”   他公事公办,询问了相关情况。杜云停眼睫微微颤了颤,抬起头来,模样很诧异,“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啊?”   他手指在一处绞了绞,似乎有些不安,补充道:“我们交往只有几个月,他从来不让我碰他手机电脑。他居然是这种人吗?”   警察调查过,邻居也说这两人关系并不算很好,几次都看见萧平南大半夜砸门,还摔过桌子,气势汹汹走人。   “平常也是,走在路上,就听见他那个男朋友发脾气……”   “他男朋友什么事儿不干,他一天打四份工!”   这样说下来,面前人完全是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被男朋友骗钱骗感情不说,居然还被凭空甩锅。   活脱脱就是个被欺压的小可怜。   “而且这还是陈家人,”他同事小声说,“陈家刚认回去。……那么家大业大,还用得着赚这几块钱?”   陈远青身上的嫌疑,简直被洗的不能再清了。临走时,警察委婉地提醒他:“是这样,你和萧先生可能也会有一些亲密行为……”   如果真有了,那同样可能会被拍下来。想着受害者居然还要为这事尴尬伤心,警察心中不禁也有些不平。   杜云停手搭在门把手上,弯弯眉眼,笑了笑。   “没有,”他说,“我们交往时间太短,前几天也已经分手了。感谢您的提醒。”   他把门关上了,扶着墙,慢慢迈步到阳光下。司机立马过来搀扶他,7777这会儿心里全都是疑惑,茫然道:【我没看见你举报。】   【嗯,】杜云停往前慢吞吞移着,【因为不是我举报的。】   他可是朵无辜的小白花呀,无辜的小白花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举报人呢?   7777更茫然。   【那你……】   【不是我举报的,】杜二少眯起眼,【真要说起来——可能是他自己眼瞎吧。】   事情还要从真正的陈远青自杀前说起。   陈远青发现了男友在电脑中存放着的视频,浑浑噩噩之下又不敢相信,怀着满腔悲愤将萧平南的电脑翻了个底朝天。也就是在看这段记忆的时候,杜云停跟随着原主的眼睛看过了那些视频和照片,记住了其中出现的十几张脸。   而在那天萧平南带狐朋狗友来吃饭时,众人将大衣挂在椅背上,有人的钱包不小心掉了出来,杜云停就坐在他身边,眼睛一扫,便在钱包夹层的照片里看到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啧啧。   所以他留心多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对兄弟。   哥哥自己学着PUA,却浑然不知弟弟正在被同样学PUA的人骗着。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因果报应。   【那段视频没有上传,他怎么知道自己弟弟被骗了?】杜云停微微一笑,【所以,我得给他提个醒嘛。】   怎么提醒?   几天后,论坛就有人挂出了萧平南相关的帖子,说他有严重的传染病。那论坛是他们这种同性群体的聚集地,弟弟看了之后自然慌张,在家中难免露了痕迹,哥哥一盘问,一看那些手段如此眼熟,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什么高大上的朋友圈,什么搭讪套路,什么打击自尊……同样的东西,他曾在别人身上实践过,还以为自己就是统治别人的帝王,从中获取了近乎病态的满足感。而如今,这些套路却全盘还给了他家里人,这样的打击比什么都要大。   这份火气,除了朝自己烧,当然全得冲着萧平南烧去,恨不能纵火直接把对方烧成一滩灰烬。   【只是可惜,】杜云停叹气,【我原本以为,他一气之下,能把渣攻那二两肉剁了的……】   最起码也得弄个残疾吧?   可惜那人居然还特别信仰法律,靠法律的武器使出了一招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也好,左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这样一个火星子丢下去,整棵PUA的大树都得把树根从地底下抽出来,被烧个一干二净。杜云停把窗户摇开了些,手肘撑在上头,心情很好,【真期待他们在局子里重逢。】   那场面,想想都刺激。   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被阳光映亮了,细细白白的脖子露着,看上去不堪一击。   7777却有些起鸡皮疙瘩。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   【想好了啊,】杜云停反而诧异地挑挑眉,【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要做小白花。】   干干净净的、出淤泥而不染的、除了刚开始眼瘸点就再没有其它任何污点的,小白花。   ——非要说为什么的话。   这么清清白白,他才有资格,把自己栽种到顾先生的床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挖个坑,埋点土,啪嗒啪嗒跑过去——嘿咻!我把自己种在顾先生床上啦!   顾先生:(看了看)这朵小白花不错,我要给他授授粉。   杜怂怂:(忽然害怕)等,等等等等等等,尺寸不匹配我们还是不要硬授——卧槽我种的太深了,根拔不出来了啊!   跑不了路了啊!!!      杜怂怂语录:应对套路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的套路比他的更深。    第17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七)   事情的发展一如杜云停所料。   萧远青被请去喝茶,这消息瞒不过同样学PUA的其他人。都是上课交作业的,谁也不比谁干净,听说其中一个出了事,剩下的都慌了神,立马从那间合租的房子里搬了出去,退了群,删了聊天记录,想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   一时间人人自危,图书馆里四处晃悠着瞄准猎物搭讪的都少了不少。   杜云停却并不满足。   这样的罪名,根本没办法让这群人在监狱里头待上一辈子。   【只有这样,】7777老气横秋地说,【如今法律体系还未完善,感情是否涉及欺骗也很难客观定义。至于自杀,虽然挑唆他人自杀的确有罪名,却难以证实,恐怕无法用来控诉。】   杜云停心中也清楚。他摸摸下巴,【要是我找人……】   正直的系统立马反驳,【不行!】   【……成吧。】杜云停相当遗憾,【那我就只好让他们自己找点儿乐子了。】   他扭过头,对司机说:“大哥,把我送去公司吧,我和舅舅一块儿回去。”   司机大哥应了声好,脚下一踩油门,转动着方向盘将车调了个头。   顾黎此刻就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点了根烟,在地毯上踱步,手中拿着手机。电话那头是陈母的声音,“……我看王总也有那个意思。他这几天带女儿过来看我了,他女儿才二十二岁,国外留学刚回来,小姑娘盘正条顺的……”   这好像是步入中年的人都爱操心的事。陈母也不能免俗,找回儿子后生活愈发顺心如意,忍不住又把旧事提上章程,“你总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儿。”   顾黎将烟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空出手揉着眉心。   “我现在很好。”   “那也得去见见,”陈母坚持,“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然,我怎么对得起顾叔叔?”   “……”   男人抿了抿唇角。   陈母是真把他当自己亲弟弟带,顾黎的父亲当年就是她父亲的兄弟,常年往来,彼此感情都很好。陈母比顾黎要大上许多,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也不为过。   可顾黎的父亲是个缉毒警察,这职业虽然光荣,却也危险。在西南地区剿灭一个毒帮时,就再也没回来。   毒贩子并没就此放过,几个月后又顺着线索摸回来,一把火烧死了顾家其他人。只有顾黎因为那天背着书包来陈母家写作业,幸运逃过一劫。   打那之后,他就认了陈母做干姐姐。虽然没有血缘,却也和有血缘的差不多了。   陈母顿了顿,声音也缓和了些,说:“阿黎,你不要怨姐姐唠叨你……”   “你也该有个家了。”   她如今有丈夫,有儿子,自然不能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个弟弟身上。她总想着找一个人,能让顾黎稍微沾点人气儿,不至于在她走了之后,仍然孤零零。   顾黎没有说话。   人对家的渴望好像是天生的。纵使他已经有好多年不曾体会过这个词了,此刻猛地听见,心里也是微微一触动。   陈母还在说:“远青还在你那儿,我和他爸商量了,过几天准备把他正式接回家,摆个席,也给各家认认——”   男人的眼皮骤然掀了掀。   “接回去?”   “是啊,”陈母道,“总不能总住在你那里啊。”   ……   这一通电话挂断之后,顾黎沉默了许久。直到有敲门声打断了他,外头秘书走进来,恭恭敬敬说:“顾总,小少爷过来了。”   顾黎站起身,大步朝外头走去,目光几乎是立刻撞上了下属身后那一张笑脸。青年穿的干干净净,头发前两天刚刚修理过,碎发垂在额上,软呼呼的,看上去很好摸。他怀里还抱着个大书包,看见顾黎时眼睛都亮了些,喊:“舅舅!”   和顾黎不同,他从头到脚,都透出青年的蓬勃的朝气。   “我之前打工的工资到账啦,”小外甥扶着墙,单腿蹦了下,“我请舅舅吃饭吧?”   *   片刻后,他们到了杜云停定的吃饭地方。   ——是家情侣餐厅,餐厅楼上就是酒店,结账后房费免单还给你发透明小雨伞的那种。   7777:【……】   它就知道!宿主怎么可能选择正常的地方!   一看就是居心叵测!   正直的系统痛心疾首,顾黎抬头看了眼招牌,欲笑不笑,神色也有些微妙。他虽然不进这种地方,可平常应酬时,也从同桌的人嘴里头听说过这儿,“定的是这里?”   杜怂怂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小白花人设贯彻到底,“是啊,我拿到了这儿的优惠券。”   他眨眨眼,反问:“舅舅不想在这儿吃吗?他们家菜做的不好?”   “……”   顾黎微微眯起眼,盯了小外甥好一会儿。只几秒钟,小外甥洁白柔软的耳朵就开始泛红,紧跟着是脖颈,像被架在锅上蒸的虾子,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光看这副纯情模样,倒像真不知道这是哪儿。   他颔首,“就这里吧。”   杜怂怂瞬间心花怒放。   包房偏僻而安静,烛光明亮,回荡着悠扬的小提琴旋律。点菜时,杜云停特意选了混合酒,一个劲儿给顾黎斟酒,“舅舅尝尝味道。”   他自己反而滴酒不沾,打着“喝太多对脚伤不好”的幌子喝橙汁,全程眼睛发亮,恨不能激动地用筷子敲碗,顾黎手一碰酒杯他就眼巴巴盯着看。   7777看见他这副别有用心的模样就牙疼,【收敛点!】   都快把“我有别的想法”这几个字写到脸上了!   杜小白花敛神,底下腿却一个劲儿打颤颤。   他对系统说:【二十八,我激动。】   颤的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7777:【……】   杜怂怂又羞涩道:【万一他真喝醉了,我把持不住怎么办?】   7777心想,什么万一,你这不就是成心要把他灌醉吗!   喝醉酒的顾先生……   杜云停悄悄举起手机,调成了前置摄像模式,并装作不经意地移动了下位置。   这么珍贵的历史画面,必须保存。   指不定他下面几辈子都要靠这个活了。   出乎意料,今天的顾黎也像是心里存着事,并不用小外甥怎么劝酒。他独自举起酒杯,并不作声,里头混合的酒液却下去的很快,一杯接着一杯。   杜云停刚开始还给他倒酒,后来便不倒了,只在对面专心撑着手臂看着男人。等顾黎的目光扫过来,才想起拿筷子夹几道菜。   他没再给顾黎夹胡萝卜。碟子里的菜,全都正合顾黎胃口。   顾黎抬起头时,看见青年正在给他盛汤。   “还是先喝点汤,”杜云停嘟囔,“这样胃里舒服一点……”   他的袖口挽起来了,露出来的手腕子很细,关节并不凸出,小臂上的皮肤比手上还要白一点。顾黎抬眼一看,有淡青色的血管从小外甥手臂侧面微微透出来,颜色并不怎么明显,隐隐约约。   顾黎并没有提陈母想让陈远青回家的事,他只是问:“住的习惯吗?”   这听上去,纯粹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杜云停回答:“住的挺习惯的。”   事实上,不仅习惯,而且开心。   他恨不能直接长顾先生床上算了。   男人的手在桌上敲了敲,像是不经意地问:“想回老宅吗?”   那必须不想!   杜怂怂老老实实摇头。好像是错觉,对面男人似乎神色缓和了点。   “为什么?”   杜云停想了想,索性肆无忌惮撒了个娇,“我舍不得舅舅,就在家里住就挺好。”   家里两字,抚平了躁动不安的神经。顾黎没再说话,接着喝酒。   等到一瓶子酒基本上见底时,对面的杜怂怂坐不住了。他盯了男人已经闭上的眼好一会儿,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喝的失去意识了,又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舅舅?”   顾黎没反应,手支着头,只有沉稳的吐息声。   杜云停想了想,又给他比了个手势。   “这是几?”   男人依旧没有回答,像是彻底断了片。   “天王盖地虎?”杜云停小声说,“宝塔镇河妖?”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7777头疼。   看起来是真醉了。杜云停咽了口唾沫,慢慢站起了身。   7777警惕道:【你干嘛?】   不会真打算把人拉上床吧?   虽然杜云停是怂了点,可俗话说就壮怂人胆,更别说这会儿这氛围,这灯光,这音乐,真要准备大战二百个回合,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   【这不行的,】系统厉声道,【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求和谐,这种事起码应该在双方都明确的情况下才能进行——】   杜怂怂没搭理它。事实上,他心中清楚,无论他怎么想和顾先生谈谈两个亿的大生意,都是不可能成的。   他只是想,只是想……   在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从这个顾先生身上,偷一个梦。   ……假的也行。只有那么一下也行。   杜云停慢慢俯下身子。他的大脑好像烧成了一团浆糊,这会儿什么都没剩下,心脏的跳动声比其它的一切声音都要大,在胸腔里荡起了平野的风,他小心翼翼凑过去,好像只是蜻蜓沾了一下荷叶面,他的嘴唇碰到了男人的嘴唇,一触即分。   有一点凉,气息却是温热的,酒的香气清新凛冽。   杜怂怂轻声叹了一口气,他把嘴唇移开了。   下一秒,却忽然有手臂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重新不容置疑地覆上来,动作远比杜怂怂要坚定的多。杜云停一下子瞪大了眼,由于太过吃惊,被自己口水呛的咳嗽个没完,“咳,咳咳……”   他难以置信。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顾先生怎么醒着!!!   杜怂怂的腿彻底抽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装醉看看小外甥准备干什么)   杜怂怂:(鼓足勇气)啵!   顾先生:?(? ???ω??? ?)?!!! 第18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八)   顾黎的酒量不差。虽然平时喝酒不多,但生意场上,应酬免不了,这点酒只是让他昏沉了些,头脑还是清醒的。杜云停那点小心思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   他闭着眼,就等着看小外甥千方百计把他灌醉,到底是准备干什么。   面前人有一段时间没有动作,顾黎只能察觉到自己被注视着。那目光好像隔着衣裳滚烫地落在他身上,他阖着眼睛等待,等了好一会儿,才有温热的呼吸靠近,逐渐喷洒在皮肤上。   他感觉到小外甥的紧张。   随后,像是彻底鼓足了勇气,有一个湿润的吻落在他嘴上。   “啵——”   顾黎的酒意彻底散了。他甚至没有办法欺骗自己,就能清楚地体会到心中的喜悦,那份喜悦完全不能掩饰,要是杜云停这会儿没有这么慌张,定然会发现对方微微翘起来的唇角。   被回亲的杜怂怂彻底受了惊,惊慌失措往后退,因为腿抽了筋,站也没站稳,晃晃荡荡,“哎……”   男人伸手,把他给拉回来,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   杜云停:“!!!”   他简直跟坐在针上似的,来回挪动,看都不敢看男人。   卧槽,怎么回事?   卧槽卧槽卧槽,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二十八你快出来看呐,这特么不是原主舅舅吗?这特么怎么还带回亲的???   他穿的是牛仔裤,挺宽松的版型,顾黎的手轻而易举就从裤筒里探了进去,揉着小腿上细腻的肉。   杜云停皮肤本来就嫩,被他一天几回身体乳这么保养,比先前还要娇嫩,稍微有些粗粝的掌心一摸,他整个人都微微打起哆嗦,下意识伸手把男人的手按住。   顾黎也就没再动,只是看着他,问:“害怕?”   他眼睛很好看。杜怂怂看着顾先生这张脸,软成了一江春水。   “不,不是……”   顾黎就继续揉,杜云停坐在他腿上,抖的像是个落入猎人掌心被拎起长耳朵的白兔子。   抽筋没缓解,倒好像转移了,浑身上下都跟着一起抽抽。   连着心。   他开始扯嗓子狂叫7777。疯狂被call的系统几分钟后才上线,显然是很不高兴,因为没能阻止宿主在浪的路上一路狂奔,电子音里都是压抑的怒气,【怎么了?】   杜怂怂:【……什么怎么了,这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有血缘,可以任自己浪的吗!   系统冷冰冰:【没说好的,这位同志。】   杜云停:【……】   系统再次扔下致命一击,【没血缘。他是陈远青外公认下的干儿子。】   杜云停:【……?!】   这一句好像是道惊天巨雷,一下子把杜云停原本在浪尖上荡啊荡的小船掀翻了。   他咽了口唾沫,开始回忆自己这些天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借着打雷躺对方床上,故意脱睡裤睡觉,做爱心便当,还特意崴了脚……   他甚至还在今天带对方来了情侣餐厅,楼上就是酒店套房。   杜云停抖如糠筛。要是早知道他舅舅并不真是他舅舅,他绝对不会这么浪着来。   这特么是有风险的啊!   7777明白了,感情这宿主原本打算的是浪完就跑,等这会儿被拍死在沙滩上了,这才恨不得剁了自己当初浪的那两条腿。   换言之,他本来打算开开心心白嫖,现在才知道要付钱。   债主找上门了。   这真是活该。   顾黎明显没打算就这么放了他,替他揉着腿,问:“疼?”   杜云停摇头。   男人的语气又缓和了些,说:“不用怕。”   他摸摸青年的头,“有我在。”   杜怂怂丝毫没有被安慰到。他咽了口唾沫,颤巍巍问7777:【他腿上放着可乐瓶子吗?】   7777说:【没。】   杜云停瞬间就不敢抖了。啊,那就不是可乐瓶了,那是世界前百分之七呢。   ……妹的,他好怕。   这一顿饭最后还是顾黎买的单。结账时服务员客气地笑着递过来一张房卡,就是楼上酒店的。   “先生,您在我们店里的消费已满定额,可以享受房费免单的优惠。”   顾黎伸手去摸那张卡,杜云停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终于还是禁不住拉拉他袖子,小声说:“舅……舅舅……”   话里讨饶的意思很明显,小手指勾着衣角晃来荡去,含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撒娇意味。   顾黎意味深长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没有拿。   杜云停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遗憾还是庆幸。   说真的,喜欢那是真喜欢,想和顾先生谈两个亿的大生意也是实打实的,没有半分虚假。   可那毕竟是世界前百分之七啊!!   杜云停控制不住自己怕的心。   他慢吞吞跟顾先生移动回家,一路上都对着窗外愁眉不展,心里小人打架。顾黎并没打扰他,踏出这一步并不算容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自然会为小外甥扫清一切顾虑。   这条路清理的干干净净了,他才会彻底让小外甥踏上来。   不过该收的福利也不能少,临睡前,他还是捏着下巴好好地亲了亲这人。杜云停原本还战战兢兢,后来慢慢被亲的春心荡漾,看着眼前这个人,手都环住了对方的脖子,软乎乎张着嘴,那一点害怕都被“顾先生正在亲我”这个事实冲击的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快看,】杜怂怂挥舞手臂,【顾先生在亲我!】   7777:【……】   【灯光,摄影!】杜怂怂简直要开心死了,【还不拍照愣啥呢?】   7777:【……】   真是瞎了我这个正直系统的电子眼。   杜云停捧脸,【感觉就像做了个梦。】   7777体贴地问:【需不需要我把你从梦中扇醒?】   杜云停瞬间敛容,【还是算了吧,美梦得多做一会儿。】   他看出顾黎不会把他就地正法,胆子就又慢慢大了起来,亲着亲着故态复萌,不自觉张开腿,把男人的腰一夹。   顾黎脊背猛地僵直,忽然抽身,按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房间里跟搁了盆烧得正热的火盆似的,顾黎又正当壮年,多少年没有动过这想法,一旦动了就是势不可挡。他没再耽搁,起身往浴室去,杜云停嘟噜噜在床上翻了个滚,还撑着手臂看男人,被亲的耳垂都是晕红。   他眯起眼,对7777说:【二十八,记个时。】   正经系统7777一动不动,杜怂怂只好自己掐表。   从头到尾,去掉了前奏和事后一支烟,顾先生在里头待了一个多小时。   ……妹的,怂怂心更慌了。   他该不会死在自己的浪上吧?   *   过两天,有另外的人找上了门。杜云停原来租的房子还没到期,房东给他打来电话,说是前头来了一对乡下老夫妻,指名道姓要见他。   杜云停一听,心里就有了谱。   “他们怎么找来的?”   “就是你之前那个男朋友的朋友带过来的,”房东在那头说,“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这会儿在这儿找事呢,说不见到你就赖着不走了……这我家房子还怎么往外租?你要不回来看看?”   杜云停说:“好。”   他带了司机往原先的住处去,还没下车就看见有人守在他家楼下,老太太骂骂咧咧,老头儿蹲在阴影里一个劲猛抽烟。杜云停拉开车门,之前被萧平南带着来吃过饭的朋友立马指着他,说:“来了!”   萧母气势汹汹过来了。杜云停也不急,往车门前一站,看着他们。   “两位老人家,有事?”   萧母上下打量他几眼,这青年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并不妖里妖气,没什么多余的首饰,白衬衣牛仔裤,看起来干净清爽,笑容还有些腼腆。   “你就是陈远青?”   杜云停笑容不变,“您是?”   萧母板着脸,“我是萧平南的妈。”   她没委婉,直奔主题:“我听说,我们家二小子之前是和你在处对象。”   杜云停礼貌纠正她的用词:“伯母,这不是处对象,我当时是在被骗。”   萧母一噎,脸色更难看。   “你才多大?小小年纪不学好,就把男人往这种路上带!你不怕到时候断子绝孙,也别带上我们二小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要当这种变态?”   杜云停再次礼貌纠正,“伯母,认识我之前,他就已经在这条路上,注定断子绝孙了。”   才不是我带的。   萧母被他接连拿话堵,一张脸拉的老长,“有你这么和人说话的?真是没半点教养!”   杜云停笑容不改,“的确,您的家教好,都把儿子教进监狱了。”   萧母怒道:“你!”   她扬手就准备打,却被后面人叫住。萧父本来坐在花坛沿子上闷头抽烟,这会儿走过来了,没再绕别的弯子,张嘴就对杜云停说:“娃子,我家二小子的事儿,你得出力。”   杜云停眉头微蹙,像是很不解。   “怎么还要我出力,您是嫌他被关的时间还不够多,不足以改过自新吗?”   一句话没完,萧母已经尖声叫起来,“是让你把二小子从里头捞出来!”   萧父比她冷静的多,说:“我听其他人说了,你家里有钱,能够出来打点。你打点一下,二小子也能早点儿放出来,不遭那么多罪。”   他顿了顿,吐出口烟,又说:“要不这事儿闹大了,你也没脸。我听他们说,你还没真正被陈家认回去吧?你喜欢带把儿的,你就不怕传出去,回不去了?”   “……”   杜云停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定定看了眼前人好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机拨通了个电话,开了免提。那头是陈母满含欣喜的声音,“喂,宝宝?怎么给妈妈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吗?”   “妈,”杜云停说,“刚才有人跟我说,要是我喜欢男的的事传出去,你就不会再认我了。是真的吗?”   那边的陈母沉默了几秒,声音严肃起来。   “谁说的?”她说,“你告诉他,别说是喜欢男的了,哪怕是一辈子不娶不——,他一没偷,二没抢,堂堂正正光明磊落,那都是我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再浪个我看看。   童子鸡杜怂怂:(顶着可乐瓶子,坐如针毡)……   嘴上跑马,心里怂趴。   浪浪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日后的顾先生翻小本本:某年某月某日,你当时是这么做的……   杜怂怂面红耳赤:啊啊啊啊啊求闭嘴!求不说!! 第19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十九)   陈母声音不小,更何况开着免提,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萧父萧母本来把这个当成杜云停软肋,想借着这由头威胁杜云停把他儿子弄出来,没想到杜云停竟然丝毫不怕。当众打完电话后,便似笑非笑望着他们,“抱歉,伯父伯母,我妈好像不打算和我断绝关系呢。”   萧母呆愣了片刻,猛地发出一声尖叫,伸出手来挠他。她手上的指甲自打进城之后就没修过,又长又尖,这么一下子要是真挠上去,能把杜云停的脸挠出血丝来。   “我让你个贱货乱说话!”   司机是跟着杜云停来的,这会儿看见这一幕,脸色都变了,跑着上前就要拦住。杜云停倒是轻轻松松的,伸出一只手,反而一把拧住了对方手腕。   他本来没打算动手的,这会儿被这么挑衅,也就用了点力气,使劲儿一拧。   萧母的叫声立刻凄厉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她惨叫道,“啊啊啊,打人啦!”   杜云停打架的功夫是练出来的。他可不像陈远青柔弱可欺,左右扭扭头,看这会儿旁边也没人围观,顾先生更不在,干脆又加上点力道,把对方腕骨捏的咔哒作响。   “伯父伯母,有一点你们倒是没说错,”杜云停含着笑,慢悠悠道,“我家里有钱,赔得起医药费。”   他眯起眼,凑得近了些,仍然不紧不慢。   “所以下回,就别来找我了——要是你儿子再在里头缺了条胳膊少了条腿的,多可惜。你说是吧?”   萧父嘴唇都哆嗦起来,说:“你这是威胁……”   “是啊,”杜云停大大方方承认了,“刚跟你们学的。”   “……”   “正好你们在,你儿子打了我,我的医药费你们总得掏吧?”   萧父硬生生被这一句话堵了回来,憋了满肚子的气也没法发,想要讹一下杜云停,可对方就只是握了握他老伴儿手腕,压根没上手揍,这会儿还反过来找自己要医药费。他不想出这个钱,只好踢了踢已经瘫坐在地上的老太太,把烟头一扔,闷声道:“走了。”   萧母还要耍横,躺在地上不想起,“我家二小子的钱……”   鬼知道是不是都砸在了这个男妖精身上?   萧父冷着脸拽住她胳膊,呵斥道:“赶快点!”   杜云停倒是在后头笑起来,意有所指道:“还差钱?我看你儿子那一块表,可值二十多万。”   他是知道内情的,萧父萧母却显然不知道,还以为萧平南手里的都是真的奢侈表。听了这话倒是一激灵,躺在地上耍赖也不顾了,匆匆忙忙就要回家去守着那几块宝贝表。   杜云停心情很好,注视着他们的身影,【等他们发现那全是水货,啧啧啧……】   他做评价,【水货配水货,刚刚好。】   他对这对老夫妇并没有什么好感。在原主的故事中,萧父萧母的戏份虽然不多,却也是知情人,他们本来不想让小儿子和一个男人搅缠不清,可等知道陈远青家里有钱后,这态度就变了。   并不是说对陈远青态度变了,只不过不再横加阻挠,对儿子脚踏几条船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远青没有回陈家,自然也不想向自己的亲生父母要钱。萧平南和他爸妈就打着陈远青的旗号,偷偷地和陈家联系,用各种幌子往外骗钱。   第一次说陈远青病了,第二次说陈远青手头紧。可怜陈氏父母都是聪明人,但这个孩子丢了这么多年,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悔恨,见儿子不愿意认回他们,也不敢随意干涉,把萧平南这个男朋友当成了救命稻草。   后头萧平南将原主调教的百依百顺后,更是成为了他们与儿子交流沟通的唯一桥梁。陈远青出门越来越少,只有透过这个所谓的男朋友,他们才能得到些儿子的信息。   也是靠着这个,萧平南最后连理由也不再找了,张嘴就要钱。   陈父陈母也不是傻子,慢慢察觉到其中不对,便提出要亲眼见儿子。   萧平南怎么能让他见?   他咨询了师傅,师傅倒是半点不慌,教育:“最开始和你说,什么样的调教才是最成功的?”   萧平南茫然,师傅点拨:“——得能让人为你去死。”   最后讹一笔,然后远走高飞。反正警方都定义了是自杀,咬死了说陈远青有抑郁症,本身便有自杀倾向,对方父母还能怎么样?   萧平南一想,果然有道理。于是他压垮了陈远青的神经,往上头放了最后一根稻草。   基于这段回忆,杜云停对这一家人都生不出半点好感。   子不教,父之过,这或许片面,却是真的有道理的。老头老太太自己便没什么道德观念,养出来的自然也是吸人血的蚂蟥、该铲除的残渣。   这还不够呢。   杜云停挑挑嘴角,慢条斯理从自己口袋中抽出一条手帕来擦手。他把刚才触碰过老太太的十指擦得干干净净,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不远处本来是飞奔过来救他的司机大哥:“……”   卧槽。   司机茫然地想,顾总是让自己看着他侄子不被人欺负吗?   ……确定不是看着不让他侄子出去欺负人吗?   *   杜云停没在来找事的萧父萧母面前装小白花。这种人他见得多了,都是村里头骂惯了邻居、欺弱怕强的,自己要是气场撑不起来,他们还能打第二回 说情的心思。   不如给他们立个下马威,一绝后患来的干脆。   只是下马威的后果是,司机大哥坐在驾驶座上,总是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回头看他。目光里带着稀奇,像动物园里看大熊猫。   这也是因为杜云停之前小白花形象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这会儿看他处理这种事,总有兔子跳起来变成狼的荒唐感……   杜云停:“……大哥,看路。”   “哦,哦!”司机将目光移回路上,忍不住还是道,“小少爷,你好像还学过点儿防身术啊?”   他说的比较委婉,没提打架。杜云停也就顺藤摸瓜,给个台阶便下,表情腼腆害羞,“之前学过一段时间散打。”   司机不吱声了,心想这得吃了多少苦,才能用这副小身板去学散打……这回去,可得跟顾总好好说道说道,看来是受过委屈。   【……】7777服了,杜怂怂还真是收放自如啊。   原世界也真是眼瞎,奥斯卡小金人居然都不颁给他。   杜云停问:【所以,我在你眼里形象又高大了吗?】   7777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满嘴跑马,如今面对类似话语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是的,非常高大。现在已经和蚂蚁差不多大小了。】   杜云停在陈母面前出了柜。   他这个柜出的还很有信心,毕竟原世界时,陈母由于对儿子的爱护,并未对他的性向表示出半点不满或反对。   这一世也没什么意外,他同意回陈家后,陈母看着他都像看这个金饽饽。   自然也不会阻挠他什么。   只是,她接受的未免也有些太快了。杜云停前脚刚从车上下来,陈母紧跟着就兴冲冲赶到,把自己手中的一沓文件资料递到儿子手里。   杜二少:“……这什么?”   由于前二十多年的分离,陈母十分愧对儿子,这会儿说话都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生怕惹杜云停不高兴。   “我想着,你可能和同类型的人接触的不多,怕你碰不到喜欢的……”   她把文件往前推了推,轻声细语。   “妈妈之前的同学里也有孩子和你一样,我跟她打听了下,咱们圈子里倒还有几个。资料我都看过了,还找他们要了照片,都在这里,”她降低语调,问,“你想不想见见?”   杜二少伸手翻了翻。   说真的,陈母眼光不错,挑出来的这几个浑身上下都透着让gay喜欢的气质。瞧那壮硕的胸大肌,瞧那长腿,瞧那刚毅的脸……这要是一般的小零,能立马看得春心萌动。   杜云停就要冷静的多了,不过出于一个零号的自觉,还是多看了那胸大肌几眼。   哦,可爱的大胸甜心。   他发表评论,“这个……”   “姐。”后头忽然传来了男人淡淡的声音,顾黎刚刚忙完,扯松领带,先看了小外甥几眼,“怎么过来了?”   他迈开长腿,几步就从玄关处跨过来,目光落在那一沓纸上,微微眯起眼。   “……”杜怂怂立马抚摩纸张,剩下那半句话硬生生在嘴边拐了个弯,“这纸不错,不厚不薄刚刚好。妈你从哪儿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不是怂,我只是为爱胆小。   顾先生:嗯?   杜怂怂:(改口)我觉得那些胸大肌那么大的男人真是太难看了!   嘤!    第20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十)   男人抬起眼,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杜云停心里怦怦跳,只好埋头对那几张纸强行赞叹,“……看的我都想去买几张了。”   陈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也上手摸了摸,又扭过头看自己儿子。   再怎么看,也就只是普通的纸啊……   她不关心纸,她只关心儿子对纸上的人有什么看法,最好再有点想法。   “怎么样?”   “……”   应付不过去了,杜云停只好干巴巴说:“还成吧。”   陈母期待着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喜欢哪一个?妈妈给你安排。”   顾先生的目光跟着一块儿移过来了,淡淡注视着。杜云停还没有吃透顾黎脾气,但这会儿看男人不动声色的模样,就好像有谁把他的耳朵当兔子耳朵拎起来了,坐立不安。   “都没什么感觉,”他装作混不在意,把资料重新扔回桌上,伸手去勾陈母的臂弯,“妈……这种问题就交给我自己做主吧?”   话音落在陈母那儿,眼睛却勾着顾黎。顾黎伸手去端茶杯,不轻不重当啷一声在桌上一磕。   杜云停心也跟着一磕。   “做主当然得你做主,”陈母说,“可你平常能见到多少人?妈妈认识的这几个都是条件不错的,要我说,你见见,回头心里也有个谱,哪怕成不了,跟人交个朋友也成。”   “……”   妈,你这是要我死啊。   杜云停急忙打断她话音,“我不用交朋友。”   我一心一意对顾先生,真的。   陈母的目光明显不太赞同,最终却并没说什么,移开了眼神。趁着这会儿,杜云停软软地问顾黎:“我给舅舅再泡杯茶吧?”   他站在那儿,眼巴巴的。顾黎对上他的目光,微微颔首。   杜云停如释重负,赶忙去厨房里头泡茶。刚刚把烧好了的水倒出来,就听见厨房门哗啦一声响,有谁将门推开了,也跟着信步走进来。   顾黎是个成熟男人,表现自然也不会像小男生那样张口质问,只是把袖口挽起来,一面帮小外甥倒水一面似漫不经心地问:“喜欢那样的身材?”   “……”说真的,杜云停很能欣赏胸大肌,可他不傻。   他拐了个弯儿,“我一向不看身材。”   顾黎挑挑眉。   “真的,”杜怂怂剖白内心,“我不肤浅,我一向看人的内在。”   顾黎:“那你说说,舅舅有什么内在。”   杜怂怂:“……”   卧槽,这考题来的是不是有点突然?   这题要不答,他肯定得遭殃。杜云停那一点直觉这会儿疯狂起作用,汗毛倒竖,绞尽脑汁编答案,“舅舅……舅舅是个好人。”   一张好人卡扔出去奠定基础,剩下的话说的就顺畅的多,一口气往下夸,“认真负责,爱岗敬业,坚持不懈,洁身自好,器大活好,大长腿,公狗腰……”   顾黎似笑非笑,“器大活好?”   完犊子,平常心里这么想惯了,说顺嘴了。杜云停冷汗涔涔,连忙把最后几个词往回拉,“是风华正茂,风华正茂。”   7777心说,他信你才有鬼。   又不是傻子,谁能把这两个词听错?   顾黎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伸手摸摸他脸。杜云停脸颊贴在他掌心上,好像猫一样蹭过来,脊背起伏,像是被摸爽了,正在沉醉,外头陈母的声音隐隐传来,提高了嗓门问他们:“想吃什么菜吗?”   杜云停赶忙要把头抬起来。还没等他扬起脖子,男人却又把他往自己身上按了把,杜云停栽在衬衫上,闻到的全是特殊的,顾先生的味道。   他没忍住,悄摸摸吸了一大口。   陈母:“那不要都占着厨房了,我来下厨!”   顾黎把手松开了。杜云停慢慢抬起头,心里还有点遗憾。   ……唉。   他本来以为还能让顾先生多抱一会儿的。   7777都看不下去了,摆出这么一副求抱抱求亲亲的模样是要怎么着?真抱完亲完之后,你又没有做别的事的胆量了。   就很气。   超气!   杜云停这个童子鸡是真的有色心没色胆,心里头开车开的飞起,真要让他坐进驾驶座了,那又变成了手足无措往后躲的怂货。等晚上躺进被子里之后,杜云停就小声和7777打商量,【给个什么呗。】   7777干巴巴,【什么?】   【就有用的,】杜怂怂把脸埋进枕头里,羞涩地说,【给我们授粉用的。】   他比划了下,手指戳了戳,【明白?】   【……】   明白个鬼!给你只蜜蜂要不要?   7777为自己的理解力悲哀。放在之前的它,肯定是不明白授粉这个词的意思的。   可现在的它跟着这个宿主混了段时间,已然今非昔比,很快就把这个从杜云停嘴里冒出来过的词汇掌握了……   系统一口回绝,【没有。】   见鬼,为什么授粉这个词不属于屏蔽范围?   【怎么会没有?】杜云停说,【这可是必需品。】   7777就不懂了,这算是个什么必需品!   【难道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吗?】杜怂怂说,【比如一个瓶子对于瓶盖来说实在太大了,但又非要往里头戳?或者一个人头很大,帽子很小……】   7777真想一下子毙了自己,也好过在这儿听宿主这种汹涌的意识流。   杜云停:【你在兑换里头再找找呗,我可以拿分数兑。】   【……你现在还未完成任务,没有分数。】   杜云停眼睛眨都不眨,【那就赊账。】   7777嗓门儿高了,【又赊?】   你当我是银行啊,还打算一笔笔从我这儿申请小额贷款呢?   它这回坚定了信念,【不赊!做宿主的,要坚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原则,说不赊就不赊!】   【……】杜怂怂慢慢眨眨眼,若有所思,【那就是说,你真有这种东西?】   【……】   掉坑里的7777下线了。   杜云停心里有了谱。   有就行,他总有办法让二十八拿出来的。   *   萧父萧母回去之后,也并没有闲着。他们把萧平南的东西翻了一遍,真翻出来不少所谓的名牌货,手表沉甸甸十几块,都被萧母装进一个纸箱里,小心翼翼抱着,跟抱座金山似的。他们要这表没用,商量之后决定拿去专卖店卖。   这么多钱,总不能白搁置在那儿。   萧母打听清楚手表牌子,跟萧父一同硬着头皮上了门。进门之后把那些表往店员面前一放,吩咐:“都给我退了。”   店员没动,仍然笑吟吟,“麻烦您出示一下当时买的票据。”   他们上哪儿找票据去?因此眼睛一瞪,把当初在村里头骂人的气势露出来几分,“就是在你们店里买的,你们还想不认?这么贵的东西,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把惯用的话搬出来,“你们这就是欺负老人!”   这话在其它地方无往而不利,往往能让周边人都围过来,他们好再借机撒泼。可这并不是她平常去的地方,客人进来后,店员就已经拉了拦截线,保证这段时间内只为少数客人服务。因此这会儿,店里除了他们没半个顾客,演出来的戏自然也没人看。   眼看没人搭理,萧母慢慢也就嚎不出来了,紫胀着一张脸。店员把他们的表都拿过来,对着灯光仔细一看,倒笑了声,看向他们的目光也变了,“您是弄错了吧?这不是我们店里的,这都是假表。”   萧母显然不信,这怎么可能是假表?“这表都还在走!”   “在走是肯定的,”店员把上头的标志给她看,“您看,这上面的标志都印错行了。——这不是我们生产的。”   萧母瞪着眼,“那你们说,这值多少钱?”   店员反而笑了。“这是假货,您拿去那种二手市场卖,说不定能卖个二三十块钱。”   二三十……   萧母眼前猛地一黑,不甘心还要再闹,店员的忍耐却已经到了极限,看着这两人明显是来找事的,打电话叫了保安。老夫妻一块儿被扔出来,手里头袋子还是沉甸甸拎着,这会儿不像拎着金山了,就只是堆废铁。   萧父沉着脸,抽出烟点燃,感觉几十年的老脸都被丢尽了,“你这做的都是什么丢人事儿!你看看你,把小孩都教成什么样了?”   老太太自然不愿意,扯着嗓子骂:“萧健强你个没良心的,老不要脸,那不是你儿子?那是我自己弄出来的?”   “可别瞎嚷嚷了,”萧父训斥,“赶快闭嘴!”   萧母骂的更凶,各种粗话冒了一个遍,惹得商场里其他店铺店员都探头探脑。没一会儿,就有商场保安一路小跑着过来,“大爷,咱们换个地方吧,这儿不许吸烟,也不能吵架……”   附近人也指指点点。   “没素质,公共场合还吸烟。”   “这都什么人啊?要吵回家吵去,在这儿干嘛呢?”   “……”   正没脸的时候,萧父却看见个熟悉的人过来了。杜云停拨开人群,瞧见他们,倒诧异地挑挑眉,“呦,您二位真打算把假货当真货退回去呢?”   这一句话出来,周围人目光愈发不善。萧父哆嗦着手,刚要说什么,刚才那家把他们拒之门外的品牌店的店员已经小跑过来,恭敬地替杜云停开门,“杜先生您好,这边请。您之前在我们店订制的手表已经完成,您是否需要喝茶,坐下了等一等?”   杜云停这会儿不动声色地搬出了财富的大山,给了这老头老太太最后一击。   “不用,”他以一种招人恨的土豪气魄说,语气让人恨不能上去扁他,“几十万的东西,不值钱。随便给我个袋子拎着就行,喏,”他指指萧母,“像她手里那样的。”   “……”   萧父萧母这回真的要被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那之后,打定主意要赊账的杜怂怂背诗都是“采菊东篱下”,一唱歌就是“让我们荡起双桨”,说唱到推开波浪时,还要把水拨弄的哗哗作响,连练习开嗓都是“啊,啊,啊~~~!”   7777:……   它真诚地问一下,弄死宿主算犯规吗?    第21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十一)   几周内,PUA群内其他的成员也陆续落网。   其它罪名不好判定,但他们上传视频并列明单价分享的事却是板上钉钉的,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后,整个儿团伙都被一窝端。萧平南所谓的师父眼看情况不好,立马办了签证想要逃往海外,在过海关时却被拦了下来,照旧被一双手铐铐住了双手。   事情显然比他们想象的更为严峻。PUA组织中,不只有欺骗男性的,更有不少人把手也伸向了女性。染了艾滋恶意报复社会的,骗钱骗色的,诱导人自杀的……这些情况一一被从水面之下挖出来后,让警察也深感震惊。PUA组织的注册成员人数甚至过了百万,几乎发展成为了危害社会的邪教,受害者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头来,其中有不少已经采取了极端的自虐行为,侥幸从中逃脱的在那之后也有了不同程度的社交障碍。   引发媒体关注后,紧接着而来的就是讨伐的惊涛骇浪。   这绝不仅仅是渣男的渣,这是人渣的渣!   在这样的愤慨下,不少官媒也跟着转发媒体报道内容,一度上了电视台黄金时间的新闻。新闻用三分二十秒的时间阐述这些PUA们惯用的套路,提醒大家要提高防备心理,不要轻信陌生人。   看完之后的网友也很震惊。   “卧槽,这么想一想,我身边好像有同事就是玩这个的……我说月薪两千怎么还能天天换女朋友!”   “PUA的朋友圈简直跟微商一样,哪有正常人朋友圈是这样的?”   “!!!我闺蜜的男票走的就是这个套路,一模一样的!图书馆搭讪,然后加微信,晒的照片不是游艇就是红酒,还天天找各种理由发脾气!”   “我的妈呀,好吓人……”   更多的群被从淤泥之中挖出来了,底下隐藏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不少成员的照片都被人挖了出来,贴在了微博里,萧平南作为第一个落网的,又有论坛帖子打底,相关的照片最多。没多久,连他村子里的人都看见了,有小年轻一看那照片,回去吧消息一传,顿时从村头传到了村尾。   萧平南不是家里独子,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只是家境不好,又没啥一技之长可以傍身,到现在也没结婚。萧父萧母听说小儿子出息后,原本还指望着小儿子去补贴大的,好在村里盖座两层小楼娶媳妇,因此匆匆奔赴城内。   现在倒好,大的没拉扯起来,小的倒进去了。   萧大哥在村里头过活,没两天就听见外头三姑六婆指着他家门,生怕他听不见,嗓门也提高了。   “就是萧家二小子,骗人家钱,还卖那种脏东西。”   “不要脸,真不要脸。这回得坐牢了吧?”   “村里出了这么个人,真是,脸都丢尽了,我家姑娘小子以后都得离他们家人远点!”   “呸!”   一口浓痰吐到萧家门上,萧大哥不乐意了,提着扫帚出去,“你们说啥呢?”   村里头难得出新闻,一出就是大的,哪里堵的住人嘴?村民说:“就说你家呢。”   萧大哥:“凭啥说我家?”   “新闻联播上都说你家了,我们为啥不能说?”   “说你弟弟不是个人!”   “就是,得去坐牢了!”   萧大哥还要打他们,“胡说八道!烂了你们的嘴!”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己手机响。他妈的哭声从那边儿传过来,“咋办啊,大小子?你弟没钱,手表全是假的,要坐牢了……那个杀千刀的祸害,把你弟弟拉进去就不管了,现在人家说要公开起诉他……咋办啊?咋办啊?啊?你说咱们家怎么就这么倒霉……你还怎么娶媳妇儿?”   萧大哥的头脑中轰隆一声,彻底木了。   这些,萧平南暂时还都不知道。   作为第一批入狱的PUA成员,他只能安安静静等着开庭。这段时间内家属并不允许探望,外界的消息也传不进来,萧平南还寄希望于陈远青,希望他能用陈家的钱势稍微拉自己一把,最好把自己从这里拉出去。在他心目中,陈远青只是因为那天被自己失手推了一把而伤了心,真的遇到这种大事,那自然还是会帮自己的,说不定现在就在问了自己的事到处奔忙呢。   毕竟于他心中,陈远青仍旧是那个肯为他换房换手机、任由他摆弄的听话人,并不知道这听话人已经彻底挣脱了他的束缚,甚至把他往监狱里头又送了一程。   萧平南决定耐心等,等人来把自己放出去。   “……”   然而他一直等到了开庭,半个人影儿都没等来。   陈远青到底干什么去了!   萧平南心中既惊且怒,和其他人一同被推到被告席前时目光不住在人群中搜寻。他爸妈没有来,嫌弃他的事儿坏了他哥名声,没法子成家立业了,也没那个脸再过来。倒是他之前谈过的几个男朋友都在席上坐着,一个个用帽子半挡着脸,目光复杂,有几位还坐在证人席上。   萧平南一一看去,居然看见了陈远青。   陈远青今天穿的挺板正,小西装有型有款,还认认真真系了条领带。他平常手头没什么钱,也不怎么打扮自己,全靠着一张脸撑,现在正儿八经穿起来了,倒真的像是个从娘胎里就被宠着护着的金疙瘩富二代,从头到脚透着点富家子弟的骄矜气息。   萧平南头一次看见这样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合。   他的目光在陈远青身上停顿了会儿。许是察觉到了,青年把目光移回来,冲着他眨眨眼,嘴唇一抿,神态有些担心。   萧平南的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看这模样,陈远青还没有那么狠心,说不定私下有所动作。   这样的话,他说不定还能从轻判刑。   台上的杜云停又冲他眨眨眼。   7777:【……这是干什么,骗他吗?】   太狠了吧,先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从天堂跌到地狱啊。   【谁有那闲情逸致?】杜云停伸出手揉揉眼皮,【我眼睛有点抽筋。】   7777:【……】   服气。   顾先生陪着杜怂怂过来的,怂怂就往旁边靠过去,睁大眼给顾先生看,“好像进什么东西了,舅舅给我吹吹吧?”   顾黎撑开他眼皮,给他呼呼了好几口。从萧平南台上的角度看,两人的身子慢慢重叠在一处,这副场景简直像俩人亲上了。   萧平南连宣判都没心思了,瞪着眼睛看他们,心里一个大写的卧槽。   卧槽……   他牙关微微打着战,难以置信盯着杜云停猛看,没法相信当初对他百依百顺的人现在居然这么轻易就看上了别人。   甚至还是这种场合,当着他的面……   萧平南全程魂不守舍,再反应过来时,法院已经宣判其罪名成立,以传播淫秽色情视频图片并牟利且情节严重的名义,判他五年有期徒刑,即刻执行。   五年!   听到这两个字,萧平南的眼前猛地一黑。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罪名居然还能将他困在里头这么多年!   不就是拍了几段视频吗?   除他之外,团伙中其他人也多多少少被判刑,率先举报萧平南的学员因为举报有功且态度良好,量刑最轻,只有一年。宣判后,所有人起立鼓掌,不少受害者的脸上都带上了快意的神色,杜云停也站起身,于人群之中啪啪拍手。   萧平南和师傅反而是被判的最重的那个。陈远青没有帮忙,甚至在宣布时脸看也不曾看他一眼,一直含着笑在与身边男人说话,好像萧平南压根儿就不存在,直到他被人带下去,才给他敷衍性地鼓鼓掌。   到了这时候,一个清晰的念头才映入萧平南脑海——他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好像是个噩梦。   他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手。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师父曾经许诺过的日子,分明不是这样的。他学PUA,为的就是不因为泥腿子的出身而遭人歧视,过上有钱花、随意花,左拥右抱任意驰骋的生活,住大房子,开新车子,身边情人只能忍气吞声任他摆置。   ……可生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浑浑噩噩被带着往外走,忽然间被人狠狠撞了下,撞得肩膀一阵尖锐的疼痛,扭过头看时,正是弟弟被他骗了的学员。   学员的眼睛直直盯着他,高大健壮的身子故意擦着萧平南的过去,里头满含恨意的光让萧平南忽然微微一哆嗦。   “——回头见。”   那学员对他说。   萧平南忽然就迈不出去步子了。他身材不算强壮,不会打架,甚至还有这样的仇家——绝望在这一瞬间化为猛兽,几乎一口把他吞噬了,萧平南猛地转过身,用力冲着上面的席位扑去。   押解他的人大吃一惊,牢牢将他拽住,萧平南使劲儿往那处挣,挣的脖子上青筋迸出,眼珠暴突,声嘶力竭喊道:“阿青,我知道错了!阿青,就这一次,你就再帮帮我这一次……看在我们感情的份上!阿青!!”   在他的呼唤下,已经转身准备走的青年终于回过了头,居高临下看着他。   “知道错了?”   萧平南是真的怕,狱里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会儿眼泪糊了满脸,“我错了……”   杜云停挑挑眉,一步步从上头走下来。   “知道错哪儿了吗?”   萧平南高声哽咽着,一声也没法回答。   “知道错了就好,我现在就想办法联系律师,看能不能申请上诉减刑——”杜云停顿了顿,“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萧平南彻底愣那儿了,刚才升起的那一点希望碎了个噼里啪啦,只能无力地瞪着眼,看着眼前人。   杜云停笑了笑,挺直腰背,“你错就错在,一开始就不该认识我。”   “——不好意思,我拒绝你的套路。”   作者有话要说:  杜云停:我以后不叫怂怂了,叫浪浪。   顾先生:(若有所思)   杜云停:不,我起这个名字的意思不是说我可以承受得起惊涛骇浪……(抓紧自己这艘即将被打翻的小船)    第22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十二)   杜云停没有再多停留。他说完这一句,便头也不回顺着台阶向门口走去。后头的萧平南先是呆若木鸡,慢慢传来尖锐的哭叫声,他嘶吼着,使劲儿挣着身子,好像终于从最后一句之中回过味来了,恨不能上前把人撕成碎片。   “陈远青!”   “陈远青!!”   杜云停没有回头,只嗤笑了一声。   “垃圾。”   庭审来的受害者到底只是少数,更多的人没有在这里露面。杜云停在论坛中看到了帖子,被PUA学员骗了整整八年的女孩说,她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了。   那些朋友圈是套路,所谓的暖男行径又送热水又送早餐是套路,若即若离的关系也是套路。她想想这个男人还用这种同样的方式去对待别人,像工厂一样进行流水化生产作业,就觉得恶心。   “不知道该怎么去和人相处了,好像最基础的信任崩溃了。人怎么会这样呢?”   一个人,怎么能拿这样的心思去冒充真心骗人呢?   底下有不少附和的人,杜云停想了想,将一个心理医生的电子名片发给了这姑娘。   要从一段失败的感情之中走出很难。尤其对一直以来都在被进行自尊摧毁的人来说,被愚弄的事实好像是更加证明了他们的无能,证明他们不值得被爱,他们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日子,才能从这样的自卑的阴影之中挣脱出来。   人人都期盼自己是特殊的,尤其是对爱人。可当发现自己原来不过是他千万套路套中的普通一个,甚至并没对你本身的存在上一点心,这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7777:【只判他们几年,真是太轻了。】   杜云停支着下巴,幽幽道:【我早就说了,应该拿麻袋把他们套住,将他们那二两肉剁成饺子馅……】   7777:【……】   你脑子里面除了阉了他们,还有别的想法吗?   杜云停:【我可以赔他们钱。他们不是很喜欢钱吗?】   7777:【……】   说句粗俗的话,吊都没有了要钱有个吊用啊!   杜云停只能遗憾叹气。   渣攻蹲局子去了,他的乐趣一下子就少了很多,干脆守在厨房给顾先生炖爱心汤。正顶着热气腾腾的白雾里用汤勺搅拌时,忽然听见外头门铃响,杜云停打开门,才看见是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年轻人,一手还抹着汗,看见杜云停,倒愣了愣。   “这是顾总家吗?”   杜云停说是,侧身让他进来,“你是?”   “我是他的秘书,”年轻人踏进来,看了眼这屋子,又晃了晃神,“这……好像和我上次来时不太一样啊。”   顾黎事情繁杂,在家时间并不多,房间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半点多余的东西都没。秘书上回来时,感觉自己跟进了医院病房一样,拉开冰箱门也是空空荡荡。   现在这屋子,房间里满满都是玉米炖排骨的香气,角落里吊了个秋千,桌上还摆着鲜嫩的花,毛茸茸的抱枕在沙发上散落了好几个。秘书定眼一看,茶几上的瓜果盘里居然还摆着半盘子大白兔奶糖。   这是转性了?   杜云停剥了个奶糖,问他:“吃吗?”   小年青连连摇头,杜云停就自己剥开吃了。   “我……来拿份文件,之前顾总落在书房了。”   杜云停说:“哪份?我给你找。”   结果小年青又怪异地看了他好几眼。   “你能进书房?”   “为什么不能进?”杜云停一头雾水,自然而然把书房门推开了,“这又没结界。”   小年青瞪着那门,跟看见大熊猫跳水玩一样。   他匆匆拿了文件出去,过一会儿又蹬蹬蹬回来敲门。杜云停拉开门,听他说:“顾总刚刚吩咐我看看你现在穿的什么,要是只穿了卫衣,就告诉你房间里面冷,加件外套……”   他说完,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飞快冲杜云停点点头,一路小跑着去电梯口。杜怂怂扯扯自己身上的卫衣,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傻笑。   7777没眼看了,觉得宿主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洋溢着恋爱的酸臭味。   杜云停:【所以,那东西你能赊给我吗?】   涉及原则性问题,7777瞬间严肃,【不行。】   杜云停唉声叹气。   系统被他唉的心烦,勉强给出个建议,【你可以直接现在去超市买。】   【普通的怎么管用?】杜云停连连摇头,【我得要加强版。】   他这几天都是和顾先生睡的一张床,两个成年人,又是挑明了心意的,说真的,想不擦枪走火难的很。杜怂怂这几回的晚安吻给的战战兢兢,生怕挑着哪一根弦就血溅现场了,飞快地在男人嘴上擦一下就走,半秒都不敢停留。   晚上偶尔碰着,感觉被子里像是塞了个500ml的可乐瓶,还是摇晃过的,一开盖就能喷他一身的。   说真的,杜云停怕。   他要是死在了这上头怎么办?   【你也可以不要普通版,】系统说,【你可以选择不用。】   【……二十八,我的属性不是黑洞受,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放的进去的。】   7777:【……】   【算了,】过了一会儿,杜云停又用迷之骄傲的语气说,【你这么说,那是因为你没有亲手感受过,那到底是多少毫升的可乐瓶。】   ……鬼才想感受这个啊!300ml500ml都没差好吗!   没有加强版,杜云停就不想和顾先生一张床睡觉了。他睡在那上头,跟睡在狼窝上也没什么区别,着实有点胆战心惊。   晚上趁顾黎品尝爱心汤的时候,杜怂怂端着碗,小声把这事儿说出了口。   “我还是先睡客房吧?”   顾黎拿着汤勺的手顿了顿,掀起眼帘看他。   杜云停被他的眼神看的心慌,小媳妇儿一样给他夹菜。   半晌,顾黎问:“睡得不好?”   “……”   睡得好不好你心里没数吗,杜云停心想,我就不信你睡得好!   之前没有这想法的时候,我还能勉强当当安眠药;现在我特么得是兴奋剂吧?   他垂下头,乌黑的发顶有三个发旋,小小的,发丝细而柔软,乖顺的很,把这句话认下了。   顾黎收回了目光。他在碗中搅了搅,捞起一块玉米,淡淡道:“可以。”   杜怂怂心里顿时一喜。   他一喜,就有些得意忘形,继续和顾黎讨论:“舅舅,我还想学画画……”   陈远青原本是很有画画天赋的。杜云停看了他的日记本,里头的画虽然笔触不怎么熟练,但色彩相当到位,有几分灵气。只是画画这行业学着烧钱,颜料,画纸,课程,都贵。陈远青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并不敢真的拿钱去学。   现在这身皮囊底下换了杜云停,便总想为他延续这个梦想。   这事儿好说,顾黎嗯了声,记在了心里,准备给小外甥找个好老师。   杜云停更开心,两条长腿一晃,穿着棉拖鞋的脚就在桌子底下擦着男人小腿过去了。他拖鞋上还有两只毛茸茸的兔子,这会儿支棱着的兔子耳朵蹭着顾黎裤子,清晰地划过去两道痕。   顾黎又抬起眼,看了看他,眼窝很深,长而密的睫毛耷下来,眸色深浓。   杜云停还真不是故意的,可这会儿男人这么看着他,他腿就有点软,不自觉又靠着蹭了下。   小兔子在他的小腿处跳跃着,欢快地把兔子耳朵顶过来,好像是不经意,又或者是刻意地擦过裤缝。顾黎的脊背越挺越直,伸过手来想要把他拉近,杜云停往后一靠,蹭掉了一双筷子。   他心里砰砰跳,怀着点撩顾先生证明些什么的想法,却又有点怕,蹲下去捡筷子时就晕晕乎乎,一手去拿筷子,另一手不自觉扶了把男人桌下的腿,碰了碰,又飞快地缩回来。   【……】   7777真是服气了,杜云停真的有本事浪出花来。   这谁能忍得了?连它这么一个正直的系统看了都觉得此题超标。   顾黎显然也忍不了,当即把他从桌子底下拉上来,半是抱半是强迫地把人安置在自己膝盖上,捏着下巴亲,好像能从上头嘬出蜜来。   亲到最后,顾黎说:“晚上睡主卧?”   杜怂怂还有点理智,顶着通红的脸说:“不行!”   他从男人膝上下来,指责,“舅舅不要总想着勾引我。”   7777被他颠倒黑白的功夫惊了。这难道不是你在浪么?   “说睡客卧就睡客卧,”杜云停很坚定,“没的商量。”   出乎意料,顾黎居然也没反对。   “嗯。”   杜云停于是把自己枕头被子卷一卷,全抱回客卧了。   当天晚上狂风大作,外头闪电一道借着一道,把天空都劈亮了。杜云停缩在被子里睡得昏昏沉沉,忽然听见手机响,迷迷糊糊接起来,“喂?”   那边是顾先生的声音,“陈远青。”   杜云停打个哈欠,“舅舅?……怎么还不睡?”   顾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后用冷硬的语气陈述道:“我记得你怕雷。”   “……”   杜云停的睡意瞬间全没了。   艹!   当初套路太多了,居然忘了还有这一茬!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等了小半夜也没等到人过来钻被窝——干脆还是打电话吧——居然睡得这么香,说好的怕雷呢?——委屈巴巴QAQ   杜怂怂:心虚的不敢说话.jpg    第23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十三)   杜云停进退两难。   这会儿要是坦诚他实际上不怕雷,他就不是合格的小白花了,在顾先生心中的形象马上就能由需要滋润疼爱的小可怜变成刻意找法子勾引他的心机莲了。   但他要是表现的很害怕……   岂不是还得再回去?   杜云停难以置信,【那我提出要睡客卧,还有什么意义?】   7777想了想,【可能是展现你叛逆吧。】   【……】   神特么叛逆。   那边顾黎的声音又沉了沉,“陈远青。”   这就是催促了,明晃晃的,杜怂怂苦逼地重新把小被子卷起来,夹在胳膊底下,慢腾腾往主卧走。他离开这个房间总共也没几个小时,现在回来了,里头还是熟悉的顾先生的芬芳,顾黎这会儿把床头的一盏小灯打开了,昏黄的,只映亮了他的半边脸,另外半面还笼在黑暗里头,看不太分明。   杜怂怂抱着被子,颤颤巍巍。   ……他觉得自己药丸。   雷声轰隆隆,沉闷地低吼着从天边奔过来,越靠越近,好像就在他们窗外、紧贴着玻璃炸开的。顾黎把被子掀开了一角,杜云停硬着头皮躺进去,手脚都不敢越界,规矩的了不得。   过了一会儿,顾黎的声音骤然在黑暗里响起来了。   “你怎么不叫?”   杜云停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白叫什么。这还什么都没干呢,难不成顾先生想听他凭空嗯嗯啊啊?   顾黎:“你上次嘤了。”   杜云停:“……”   顾黎:“这次不嘤?”   杜云停:“……嘤,嘤。”   他认命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一面想着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面尽职尽责给顾先生嘤,尾音绕梁,实力表现嘤击长空。饶是这样,顾先生好像仍旧不满意,手在被子底下摸了瑟瑟的小白花一把,薄唇一抿。   “这是什么?”   杜怂怂缩起茎叶,小声道:“腿……”   顾黎:“你上次说,睡觉习惯不穿裤子。”   杜怂怂两条腿都开始跟着抖了,心想这难道是孽力回馈吗!   孽力回馈来的这么快的吗!   他拽住自己的裤腰,声音很小,隐隐有些求饶的味道,“舅舅……”   顾黎看他一眼,并没就这么放过翻车的杜怂怂。   “你还说,习惯做腿操。”   杜云停一个浪惯了的假老司机,硬生生被他逼的羞耻的脸红透了,臊的不知道怎么好。这会儿和他当初怀了别样心思主动来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是在黑暗里头,杜云停仍然能够察觉到男人的目光,好像是烙红了的铁,烫的那一块皮肤都隐隐发烧,火苗能从血管里头窜出来。   他勉力支撑着,按照先前所说,两条长而直的腿在被子底下交叉着做伸展燃脂运动,还给自己小声喊着口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   顾黎将被子掀开了。   杜云停的确经常做腿操。他想和顾先生谈两个亿的大生意,首先就得保证自己的生意有资本,不然,凭什么吸引住顾先生这种大客户?   他相当有自觉,不仅腿操坚持,而且身体乳一天两回从来不落。7777给他的身体乳是好东西,抹了皮肤细腻光滑不说,还能让他一整天都奶香四溢的,腿上几小块伤疤都不见了踪影。这也更让杜云停认定,系统那儿的东西都是比平常的好使的。   相比这个世界的,系统手里握着的妥妥是加强版。   是宝藏。   他抬高双腿,在顾先生的目光注视下做腿操,线条绷紧了,愈发显得流畅漂亮。原主的柔韧性也相当好,杜云停来了兴致,甚至给顾先生表演了个劈叉。脚背很瘦,绷的笔直,是那种经常让人羡慕的腿型,并不是一点肉都没有,小腿肚子上还隐隐有点小肉,但却又生的很直溜,看上去格外饱满好捏。   咻!   7777:【……】   宿主好像独自玩的很开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翻开小本本)你之前跟我嘤了。   杜怂怂:……   顾先生:不是这种嘤法。   杜怂怂:……   自己搬起来的石头,最终都得往自己脚上砸!    第24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十四)   陈老爷子八十岁寿宴那一天, 杜云停作为陈家失而复得的孙子,跟他的顾先生一块儿去了。   哪成想这寿宴居然兼职着相亲宴的功能, 杜云停被领进去时,往自己要坐的圆桌上一瞥,顿时一阵牙疼:“……”   他对7777说:【好巧,这些人长得都有点眼熟啊。】   好像都是在陈母的相亲册子上看见过的。   【哇, 二十八,快看——那个大胸甜心也在场, 座位就在我旁边!】   大胸甜心是齐家的孙子, 叫齐达,顶着一身健身练出来的腱子肉, 穿着西装都能感受到对方几层衣服下的块状起伏,相当雄伟。他显然知道自己这回就是被爸妈叫过来相看的, 杜云停刚一进场,对方的目光就已经追了过来, 上下梭巡一圈,眼神中明晃晃透出满意。   杜云停穿着贴身的小礼服, 腰线一收, 愈发衬得腰细腿长, 眉眼又是与陈母同出一系的清秀, 鲜嫩的像刚刚沾了露水的花骨朵, 能清冷冷从上头抖落下水珠儿来,从门口走过来时,来来回回的客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齐达越看越中意, 等人走近,殷勤地起身替他拉开椅子。   杜云停:“……谢谢?”   大胸甜心冲他笑得更英俊,“不用谢。”   他好像比桌上的其他人更有威信,其他人见他开口说话,都不怎么吭声。只有他一个帮杜云停摊开了餐布,顺手放了餐具。   杜云停忍不住频频将目光投向他波澜壮阔的胸。   “练出来的,”齐达注意到了,笑着与他解释,“平常比较喜欢运动。”   杜云停:“真厉害。”   能练成这种健硕的胸大肌。   齐达说:“你喜欢?”   “倒也不是,”杜云停解释,“我就是看——”   看个新奇。   “喜欢也可以摸一摸啊,”齐达是海外留学回来的,思想也很开放,大大方方把杜云停手拽过来,放在自己胸膛上,“先感受一下触感。”   杜云停:“!!!”   他一时间没防备,手一下子被拉着放过去,这会儿连头都不敢回了,小声在心里问系统:【……顾先生在吗?他没看见吧?】   7777:【……】   怎么着,没看见你还打算再多摸一会儿不成?   【怎么会!】杜云停说,【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我对顾先生一心一意!】   7777:【……你手还在上头呢。】   【……大胸甜心太少见了,】杜云停承认,【而且手感好。】   有弹性,还硬邦邦,挺有意思。   杜云停想研究研究,肌肉里头到底鼓鼓囊囊塞的都是什么呢?   7777没吱声,几秒钟后忽然道:【好了,你一心一意的对象过来了。】   杜云停:【!!!】   他赶忙把手往回收,偏偏齐达这会儿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误以为他想换个地方,握住他的手腕又往另一块胸大肌上探了探,语气活像是个卖身的推销员。   “这块手感也好,再试试。”   杜云停心想,大兄弟你是打算卖肉吗!   你打算卖肉也别拉上我共存亡啊!   他死命把手往回抽,说:“不用,不用……”   就在这时候,他肩膀上忽然搭上了另外一个人的手。顾黎站在他身后,这会儿面色阴沉一片,像蓄满了闪电的乌云。   齐达认识他,知道他算是陈远青的干舅舅,这会儿看着都格外亲切,俨然有见家长的觉悟,忙站起来,问:“顾叔叔,您怎么来了?”   叔叔这俩字,让顾黎表情又难看了点。这好像是道门槛,一下子把他和小外甥隔开了,隔的老远。   杜云停终于把手抽回来了,看着这情况就觉得不好,悄无声息往顾黎身边蹭。还没彻底蹭过去呢,齐达一伸手又把他拉回来,奇怪道:“远青,你跑什么?你座位就在这儿呢。”   顾黎越过他,看向小外甥,淡淡道:“他是想去洗手间。”   杜云停:“……”   齐达莫名其妙,说:“是吗?”   他把目光投向青年,杜云停顶着顾先生沉沉的注视,僵硬地点头。   “是啊,”他苦逼地说,“我特别想去洗手间。”   完了,他感觉自己又要去拔萝卜了。   没有不让别人去解决生理问题的理,大胸甜心把位置让开,杜云停在前头走,不知道为什么双腿都夹紧了,碎步子一路小跑;顾黎迈着长腿,在他身后也跟着过去。   齐达扭过头,看见这一幕,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奇怪。   这对舅甥感情也太好了吧,去放个水都要一起的?   洗手间外没一会儿就摆上了正在修理的牌子。几个男客本来准备进去,瞧见这牌子只得另外去找。   “水龙头坏了?”   “好像是,不能用了,那边儿二楼还有一个……”   事实上,里头的水龙头还好好的。杜云停这会儿硬着头皮站在池子前,感觉到男人就喷洒在自己耳侧的气息,心里慌得一批,原本的三分尿意这会儿硬生生变成了八分。   7777恨铁不成钢,【瞧你那点儿出息。】   想想长征,爬雪山过草地,浩浩荡荡二万五千里,那才是铁骨铮铮真汉子!   哪儿有你这样,这会儿都快被吓尿了的?   杜云停心里更憋屈,反驳:【这是吓尿的问题吗?】   这是被人看着,想尿都尿不出来的问题好吗!   顾黎半阖着眼,好似漫不经心,“怎么还不动?是拉链坏了?”   杜云停手停在拉链上,小声说:“舅舅……”   男人掀起眼皮,终于看了他一眼。   出于心虚,杜云停率先认错。虽然他其实有点冤枉,毕竟他们这些小零,大部分都喜欢这种胸部发达的大胸甜心,这就和直男上街看见美女总要多瞟几眼,不然就好像吃亏了是一个道理。   更何况还隔着好几层衣服,压根儿就没真正碰着对方,连亲密的行为都算不上。   可顾先生不开心了,杜云停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认错认的飞快,“……我错了。”   他垂下眼睛,可怜巴巴的,花瓣都蜷缩起来。   顾黎说:“错哪儿了?”   杜云停:“……我应该在碰一下后,马上把手收回来?”   “……”   杜怂怂就知道,自己铁定是说错了。   顾黎怒极反笑,“陈远青。”   “嗯?”   “舅舅错了。”顾黎摸着他的脸,男人的手有茧子,不怎么细腻,摸的杜云停微微哆嗦,好像是疼又好像是痒。他半抬起头,看见男人眉上那颗浅浅淡淡的小痣在他眼前晃,晃的人心猿意马,连魂都快跟着顾先生的手一块儿游走了。   “舅舅不该这么温和的,”顾黎顿了顿,淡淡阐述道,“我们家扬扬是个坏孩子。”   扬扬是陈远青被拐走之前,陈母给他起的小名。   坏孩子得受惩罚。   顾黎这些天在网上学了不少播种的课程,那些有经验的农学专家都告诉他,要想种菜,得先翻地松土,土壤肥沃了水分充足了,才能在地里头播下种子。   翻土是项技术活,他得找准位置,反复翻,慢慢翻,一点点辗磨,他也没带什么工具,干这种粗糙的农活也只能单纯依靠自己的双手。好在这块地并不是那种极为难种的盐碱地,稍微翻两下就已经微微湿润,靠近田埂的一边甚至还渗出了水珠。只是杜云停显然从来没干过这种活,他年纪又轻,皮肤又嫩,完全经受不住,本来就细的腰这会儿跟风里头摇晃的柳枝似的,几乎要脱了力。   顾黎替他抹抹汗,低声喟叹:“怎么这么娇气。”   杜云停这会儿跟个汗人似的,站也站不住。地里的一块土壤松动了,蓄积着的河渠里的水眼看着就能冲出来,刚才八分放水的想法都变成了十分,就在临界值附近晃荡。   顾黎再稍微一翻腾,不知是碰到了地里石头还是怎样,这水就奔涌出来,彻底把那一道低低的河坝冲垮了。   田里的水像瀑布一样往下流,顾黎微微眯起眼,把小外甥扶稳了,不让水流的到处都是。   ......见鬼。   杜云停对7777说:【你以后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去摸大胸甜心了。】   摸摸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7777:【......】   杜云停还处在震惊里,感叹:【我之前怎么也没想到顾先生居然能有这么多花样......】   他也算得上心里的老司机了,虽然没实操过,可看过的农学研究书籍不少。那些书上从来都没有提到,翻土居然也是能翻出花儿来的!   杜云停心里对顾先生的认知又深了一点。   顾黎打电话让人给他拿了一套新衣服。杜云停在洗手间里头换完了才出来,两条腿都有些合不拢,脚步虚浮,跟踩在云上似的。齐达一直在那儿张望着等着他,看见人过来了,眼睛便是一亮,忙冲他招手。   “远青!”他说,“怎么还换了一套?”   杜云停哪能说下地干活去了?只好扶一把自己软成面条的腰,说:“洗手间里的水管出了点问题。”   齐达以为是水喷在了他身上,没再追问,伸长手臂给杜云停倒酒。   杜怂怂:“……”   兄弟,我看你这是想让我再下一次地。   他还不想待会儿真变成播种现场,立刻摇头,“我不喝酒。”   “这酒度数很低,”齐达笑着说,“稍微尝一点,甜甜的,喝不醉……”   话音还没落,酒杯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推了回去。顾黎站到了小外甥身畔,淡淡道:“齐二少要是想喝,可以自己多喝几杯。——扬扬不能沾酒。”   齐达一愣,方才还没察觉,这会儿倒是觉出自己比男人的气势足足矮了一头,没担当过什么责任的和顾黎这种到底是没法比。他笑了笑,看出来顾黎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也不去自讨没趣,一扬脖,独自把杯中的酒喝了。   杜云停被陈母带着在各桌都转了一圈。陈母今日显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酒杯一次次端起来,喝的两颊都泛上了微微艳丽的酌红。她的几个姐妹抱着杜云停,也是喜上眉梢,“你都不知道你爸妈当初找你找了多久……”   陈远青是被绑架走的。陈家家大业大,陈母又有事业傍身,虽然当初意外有了孩子,却没办法时时刻刻照顾,大多时候是把儿子交由保姆照料。   可世上的事总是离奇,保姆自己是个老实人,耐不住丈夫后来染上了赌瘾。把家当败了个精光之后,就把主意打到了陈远青的头上,借着出去游玩的机会把小孩绑了,回过头来找陈家要钱,张嘴就是几千万。   后头事情越闹越大,惊动了几地警察大范围搜索。这一对夫妻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带着孩子到处走,便随便找了一个人贩子,八千块钱把才两岁的陈远青当货卖了出去。   这一卖,就是二十年不曾再见。   “这么长时间,你妈妈心里苦,”陈母的姐妹淘说,自己忍不住抹了几滴泪,“天天罚自己,安稳觉都没睡过一回……”   杜云停的目光落在陈母身上。他还记得在原世界轨迹中所看到的,这位母亲为了能见儿子一面,可以对狮子大张口的萧平南再三忍让,甚至低声下气,只是为了从儿子所谓的男朋友那里听到些新的消息。   她给陈远青买了不少东西,当季的新衣服,新表,新上市的电子产品,却都套在了萧平南身上,连半根线都没有传到陈远青那里。   在陈母心中,这全是自己的错。   忙着事业忘了顾着孩子,害得亲生儿子在外头飘零了二十年吃过了各种苦,如今虽然做了亲子鉴定也不愿认回自己——这全是自己的错。所以她硬生生受着,一点都不想责怪陈远青。   杜云停在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反过去握住了陈母的手,说:“妈,少喝一点吧。”   陈母把手中高脚杯放下,也握着儿子的手。她握得很紧,好像是借着这力道穿回到二十年前。   “好,”她说,“不喝了。”   寿宴上客人都带了贺礼,古玩摆件,书画印章,人参药酒,都是全的。陈老爷子一直没什么表示,直到杜云停把自己贺礼也拿出来,是一幅他亲手画的山水画。   陈老爷子这回笑得特别开怀,拿着那画不断称赞,“好,好!”   他吩咐人,“给我挂到书房墙上,我要天天看着!”   杜云停画画技艺其实不算高超,虽然有原主的灵性在,可到底没系统性地学习几天,根本没法上墙。由此可见,全天下的长辈宠爱起人来都是一个模样,都跟眼瞎了似的,捡着家里小辈的一切都当宝。   客人散后,家里人又小聚了一会儿。陈母坐在角落的藤椅里,和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子说话。   “宝宝觉得怎么样?”她轻声问,“来的人里,有没有看上的?”   杜云停心说,有啊,你弟弟算吗?   我瞅着那群人里,就他最俊,样样儿都讨我喜欢。   陈母拢了拢披肩,若有所思,“妈妈看着,倒都还可以……”   说真的,来的那一桌人个个儿条件都不错。家里头有钱不说,模样也全都端端正正,事业蒸蒸日上,挑不出什么短板来。起码杜云停觉得,配自己那都是绰绰有余。   可天下父母好像都觉着自家孩子好,是最鲜最嫩的大白菜,谁家猪都不配拱。陈母也俨然有这想法,“就是配你还差点。”   杜云停:“……”   妈,那您这标准着实有点高。   陈母略一沉吟,目光瞄着儿子,试探性地说:“我看你好像很喜欢齐达——”   杜云停差点儿从椅子上跃起来,连忙摆手撇清关系。   “没有没有,半点也没有。”   半丝半毫都不敢有!   陈母神色古怪。这么激动,怎么也不像没有的样子。   “要是真喜欢也不错,”她说,“齐家我是知道的,齐达他妈妈和我也从小玩到大,到时候肯定能照顾你,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杜云停说,“现在这年代,我们还是不要再盲目相信门当户对了吧?”   陈母狐疑:“真不是?”   杜云停斩钉截铁,“不是。”   “那你看上了谁?”陈母说笑,“总不能是你舅舅吧?”   “……”   杜云停沉默了。   说出来怕你不信,就是我舅舅啊。   他当晚仍旧跟着顾黎回去睡,趴在床上翻看画册学习色彩搭配。还没看完,忽然听见浴室门微微一响,杜怂怂下意识抬头,瞬间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啊。   啊啊啊啊啊!啊!!   怂怂的心里有千万只土拨鼠咆哮而过!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目光一直跟着男人。顾黎刚刚洗完澡,没披睡袍,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浴巾,精干的上半身肌肉流畅,却并不过分健硕,只是浅浅一层恰到好处覆盖在骨骼上,额前发丝还滴着水,从晃荡的额发间,眉上的那颗小痣若隐若现。   放在杜云停眼里,这简直跟块涂满了糖霜的面包没什么区别,他瞬间坐的笔直笔直,眼巴巴地看着。   他还是头一回见。   杜云停都看傻了,偏偏男人还坐在了他身侧,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刚从浴室里头出来的热气铺面而来,裹挟着微热的温度,一下子把杜云停网进了里头。   【……】7777,【你干嘛?】   杜云停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把腿张开了。   【二十八,】他感叹,【顾先生可真是要命的好看啊,我到底捡了个什么大宝贝啊?】   7777:【……】   之前在面对这大宝贝的宝贝时,吓得哼哼唧唧的不是你吗?   杜云停没出声,目光直直落在男人身上。   他有些蠢蠢欲动,好想上手摸啊。   要是稍微碰一碰……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杜云停慢腾腾坐近了一点。顾黎分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抽屉里翻着吹风机。等青年已经忍不住上手了,他才捏住了小外甥手腕。   “想摸?”   小白花目光纯稚,“舅舅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帮舅舅吹吹头发。”   ——顺带着在吹头发的时候不经意摸上一摸,而已啊。   顾黎眉梢微挑,转身用手指松松挑起浴袍,往身上披。   杜云停急了,别披呀!   他还没摸着呢!   顾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好看么?”   小白花想了会儿,诚实点头。   顾黎嘴角笑意更深,可没到达眼底。   “扬扬不是不喜欢这种?”   杜云停大急,怎么会!   顾黎:“扬扬不是喜欢齐家那小子的胸大肌?”   杜怂怂:“……”   看吧,他都说厕所里松一回土肯定不是全部。   这会儿顾先生还记着呢,猛吃大胸甜心的醋。   他忍不住给自己分辩:“其实并不是多喜欢,只是没见过那么发达的……”   人总是对初次见的事物抱有致命的好奇心。   顾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真的不喜欢,”表忠心的杜怂怂举起手,“我更喜欢舅舅这种,看着就好看,像雕像一样!”   反正是顾先生,他毫无顾忌地往外吹彩虹屁。   “要是以舅舅为原型雕刻,一定能摆放进卢浮宫里!”   7777牙疼。   还卢浮宫,它看自家宿主怕不是脑子有坑。   顾黎好像被这话取悦了,神色缓和了点,手却并没从浴袍的衣襟上松开。他慢条斯理用手指绕过去,在浴袍上系紧了衣带,把刚才杜怂怂心向往之的那一片世外桃源都锁在了里头。   杜云停脸上的失望遮都遮挡不住。   这么小气的啊?   男人说:“舅舅看,扬扬更喜欢胸大肌。”   胸大肌,又是胸大肌,杜云停发誓,以后再也不看大胸甜心了,要和大胸甜心保持三公里以上的安全距离。   过于健硕的胸大肌,阻挡了他奔向顾先生的路。   顾黎还要提醒:“今天腿操没做。”   杜怂怂:“……”   不仅摸不着,还要脱裤子做腿操,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认命做完之后,顾黎也没休息,将笔记本电脑拉过来接着工作。杜云停看着男人处理文件,下意识就从烟盒之中摸出一根烟来,心中有些不痛快。   他往男人身边坐了坐,打商量:“舅舅,能不抽烟了吗?”   顾黎伸手将烟雾拢过去,一下子把烟头按熄在了烟灰缸里,说:“难闻?”   “倒也不是,”杜云停盘腿坐着,眼巴巴地望着他,“只是对身体很不好啊。”   顾黎就笑了。   “扬扬已经开始管舅舅了?”   杜云停其实喜欢烟草的味道。这气味好像是和顾黎这个人有着某种联系的,让他一闻到,就能瞬间想起扎根进他心底的顾先生。   可吸的太多,又是真的让他有些害怕。   杜怂怂把自己的脑袋慢腾腾靠过去,枕在了男人腿上。   顾黎的注意力没办法再集中在文件上了,摸着小外甥细细白白的颈子,“扬扬?”   杜云停伸长手臂,把烟从桌子上拿过来一根,点燃了自己试着吞云吐雾。他试过很多回,却始终没办法像顾先生一样优雅从容,躺着呛了一口烟。   顾黎似乎怔了怔,眼睛颜色深浓了些,把烟接过去。   “难受不难受?”   “难受,”杜云停伸手勾住他的腰,小声说,“所以更不喜欢舅舅抽。”   顾黎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忽然笑了笑,道:“扬扬,舅舅年纪大了。”   杜云停不怎么喜欢听他说这个,“所以?”   顾黎:“今天齐家那小子,叫我叔叔。”   “……那是因为舅舅辈分大啊。”   顾黎说:“我比你大八岁。”   这好像是梗在心中的刺,吐也吐不掉。在今天听齐达张口就这样喊他后,这刺又大了一圈,扎的他不舒服。就像是有人在明晃晃提醒他,小外甥站在那样青春活泼的人身边,才是相配的。   哪里像他,虽然只是大了八岁,却从头到脚透着暮气沉沉。   陈母总说他,一点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看起来成熟稳重的不像话。   顾黎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难免介意。   他低头望着小外甥的眼,杜云停的眼睛亮晶晶的,里头还有夜灯投下来的、小小的影子,水纹一样晃动着,“那有什么关系?”   顾黎的呼吸微微一窒。   “我七十的时候,舅舅七十八;我七十八的时候,舅舅八十六。八年的时间,放在一辈子里头,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杜云停顿了顿,又笑了。   “而且,说不定我已经喜欢舅舅好多年了,比这八年的间隙久多了。”   “——只是舅舅一直都不知道呢。”   顾黎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他从青年此刻脸上的表情中看出来,小外甥是认真的。   他把烟盒扔进垃圾桶里,杜云停躺在他腿上,有些诧异。   “舅舅?”   “那就不吸了,”顾黎说,“为了多陪我们扬扬几年。”   他必须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顾黎是个烟鬼,彻头彻尾的那种。他的烟史从十七八岁便开始,十几年来从未间断过,烟雾好像是能让人最快逃离开痛苦的途径。   这一回,顾黎下定了决心。   他没再碰烟,陈母来看他们时,诧异地发现家里桌上的烟灰缸都被收了起来,烟盒和打火机也没了踪影。顾黎坐在沙发上,偶尔下意识地一摸口袋,旁边的杜云停就给他剥一颗奶糖或塞一口水果。   陈母惊讶道:“你在戒烟?”   顾黎噙着奶糖,气息没有往常那样冷硬,“嗯。”   陈母:“说了你那么多年都没戒成功过!能忍住?”   杜云停坐在旁边,忍不住炫耀:“舅舅已经有一周没有碰过烟了。”   陈母诧异地瞥向儿子,犹有些不信。   “怎么进行的这么顺利?”   杜云停心想,因为是牺牲了我自己啊……   他最近发明了个方法,非常管用。只要顾先生一想抽烟,就凑上去亲亲,没亲两下就能把男人的注意力从上头彻底移开。   当然,这方法也有很大的风险,例如杜云停的一亩三分地这些天被翻了好多回土,他感觉自己都快被翻成土质疏松了。   尤其昨天,男人的手在他的地里杵了快一宿。杜云停至今想起来仍然害怕,感觉自己好像是砧板上的肉,已经切好了,马上就可以下锅……   小白花瑟瑟发抖。   他每回都感觉,他离彻底绽放就差那么一丁点,吓得他这几天都不怎么敢乘风破浪,乖巧的一批,亲的时候都中规中矩嘴也不张,生怕哪一个点就被按住授粉了。   7777:【……】   就这么点胆子,到底是哪儿来的勇气浪?   杜云停想了想,【可能是梁静茹给我的吧。】   【……】   【说起来,你真的不考虑赊给我吗?】杜云停可怜巴巴,【就这一次?】   7777还记得上回的萝卜之仇,【不。】   它是一个正直的系统,绝不能纵容杜云停搞不和谐关系。   杜云停又叹了一口气。   【唉,好吧。】   7777:【……?】   杜云停遗憾道:【看来我只能另想办法了。】   7777:【……】   不知道为什么,它不仅没有放心,甚至更慌了。   杜怂怂的人生格言里,从来没有放弃这种说法。   只有和顾先生表白这件事例外,他每一回都放弃的飞快。系统经常想,要是杜怂怂能把任务世界里的一半胆子放到现实世界,拿下七个顾先生都不成问题了。   能浪的如同万马脱缰黄河滚滚,系统拼了老命拦也拦不住的,杜云停也算是宿主史上开天辟地的头一个,浪的清新脱俗。   晚餐杜云停说是要亲自下厨,炖了一锅萝卜汤,萝卜几乎都快化在了里头,汤汁白白的,有些浓稠。   7777根本不想看见萝卜,立刻下线。   它再上线时,杜云停已经吃完了饭,正在心里讲故事。系统听了一会儿,讲的是一个人吃面,那面上还卧着一根香肠和两个摊的滚圆的荷包蛋,那个人把荷包蛋整个儿含进嘴里,慢慢咬着吃。   7777:【嗯……】   怎么觉着有点不对味儿?   睡觉前,杜云停随手翻开一本杂志,杂志社刊登的照片是一只正从树干里找虫子的啄木鸟。杜云停盯着那鸟,在心里感叹:【啄木鸟真不容易。树那么坚硬,它得一下一下把自己的嘴全塞进树干里,说不定里头还会流出树汁。二十八,你见过树汁吗?乳白色、半透明的那种?】   7777不说话了。半晌后,它忍不住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杜云停无辜道:【和你分享图片啊。】   可我怎么就觉得不对劲啊!   7777纳闷地心想。   虽然的确是在看图说话,说的内容也符合实际,可就是有哪里让它不舒服——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因为杜云停的浪太难以收敛,以至于字里行间都染上了?   杜云停伸手擦擦脸侧,显得很茫然,【看张图片而已,你怎么这么激动啊?】   系统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你继续。】   杜云停哦了一声,开始反反复复往杯子上套杯套。   抽出来,塞回去。抽出来,塞回去,抽出来,塞回去……   系统看得两眼发直,欲言又止。   后面的几天,杜云停的行为变本加厉,没事就将一只手的手指环成一个圆圈,另一只手伸进去,拿出来,伸进去,拿出来……   7777的忍耐慢慢到达了极限。在有一天杜云停和它朗诵“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时候终于迎来了大爆发,一向都警告自己要铭记爱与道德的系统这会儿几乎是在抓狂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它好想掐住宿主的脖子,带宿主一块儿去跳河啊!   7777到底是在人类无穷无尽的想象力之下溃不成军。明明都是这世上的正常事务,可配上杜云停的别有意味的表情,就好像带了点不和谐的意味——它经过这几番熏陶,迫不及待想用马克思给自己洗洗脑,净化一下数据库。   系统简直要哭了。   【我给你,给你行吗?你完成任务后记得把积分还回来就行。】   杜云停笑眯眯,【早这么简单不就好了嘛,二十八。】   7777:【……】   它心不甘情不愿把东西拿了出来,小小一罐,装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圆盒里,带着种淡淡的清香,闻多了好像连腿都软了。   【和谐膏,】7777解释,【就抹指甲盖大小一点就足够了。】   杜云停大喜,这是个好东西。他把小盒子珍而重之放进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眼珠一转,又伸开手。   7777:【……还干什么?】   【那一盒怎么够?】杜怂怂理直气壮,【起码得给我一打吧?】   系统不可置信。   【那一盒已经够你用两月了,你还准备从我这儿赊够一辈子的量不成?】   杜云停回答的干脆,【是呀。】   7777:【……】   【给不给?】杜云停活像个恶霸,【不给我就剁萝卜了。】   系统嚎啕大哭,把自己库存里的那一打全都赊给了杜云停,如同被恶霸拦路打劫的小可怜。   救命,它好想回家啊!   它想主神,它想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7777:杜云停不仅赊账,还赊一打!   杜云停是个恶霸!!!   杜怂怂:东西到手,天下我有,哎嘿嘿。    第25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十五)   十二个小罐子全落入了杜云停掌心, 7777一贫如洗,嚎啕下线。   杜云停把剩余的全都藏在了柜子深处, 只有一罐在口袋里,走路的时候随着步伐晃荡,一下下碰着他的大腿,像在提醒着什么。   杜云停没敢主动往外拿。   日子转眼就到了这一年的末尾, 陈母原先还催促几次,要杜云停搬回老宅住, 后来见儿子自己似乎不怎么乐意, 也就暂时不提这事。只是过年仍然要提前回来过,依她所说, 什么事儿也不能耽误团聚。   在老宅住了几天,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齐达也过来了, 很热情地喊陈母:“林姨。”   “哎,”陈母应了声, 喊儿子过来坐,“宝宝帮忙招呼下客人。”   齐达笑道:“我算什么客人?我都是林姨看着长大的。”   他那天见了陈家这认回来的儿子, 怎么看怎么顺眼。同性圈里乱, 他见识过不少乌七八糟的, 可陈远青却还保有着少见的干净通透, 从长相到性格, 全都符合他心意。   齐达回去就和父母通了气,想和陈远青多点接触。这回提过来的年礼都比往常丰厚,知道陈母平日里喜欢小提琴, 还特意高价收回来了一把名家制作的绝版琴,音色浑厚圆滑,高音清亮柔婉。   陈母犯难,频频去看儿子,心动却不好收。   “这……”   一句话没完,顾黎已经将方才剥开了的奶糖塞进了嘴里,淡淡道:“这太贵重,还是请拿回去。”   齐达说:“这怎么算贵重?我还想带远青出去玩一玩,林姨也知道,我对这一带可熟了,我——”   杜云停汗毛倒竖,连忙打断:“不用了,我对这城市也熟。我原来送过外卖,大街小巷都跑过。”   大胸甜心微微蹙眉,许是看出了杜云停的不乐意,不再说话,后头走的时候明显蔫巴了不少。   杜怂怂也蔫,他被拎进屋里头好好地教育了一顿,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对种地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简直都能顶上农学专家的名称。   家中过年,习惯在大年三十这天再去长辈坟前烧一烧纸,洒两杯酒。杜云停跟着陈母于陈家的墓园之中磕了三个头,再站起身时,才发现顾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他问陈母:“舅舅呢?”   陈母倒是见怪不怪,看了眼表,说:“去那边的墓地了吧……唉。”   她伸手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   “多少年了……阿黎也是个苦命孩子。”   杜云停怔了怔。   “我记得,市里头有统一划分墓园,舅舅是去市里了吗?”   陈母笑了笑,说:“去什么市里——那儿就是一块碑,底下是空的。”   “是啊,”陈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拄着拐杖也道,“像那种缉毒警,就怕那些人起了坏心,人死了都不放过。哪儿能埋在那种地方?”   否则,死了之后也可能会被人刨尸,再受一通屈辱。   死已经是为国捐躯,又何必之后再遭这种罪?   杜云停沉默了一会儿,问:“妈,真正的墓地在哪儿?”   顾黎拨开了脚边的杂草。这座不怎么高的山离陈家老宅并不远,因为只是个小丘陵,也没经过什么开发,甚至找不出条像样的路。他踩过瑟瑟作响的草叶,熟门熟路往山的背面去。   就在那边的树荫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坟,没有碑。顾黎把上面掉落的树叶拨弄下来,从袋子中掏出香。   他今天带了打火机,火星在空中冒出头,把几根香都点燃了,随后被男人工工整整插在坟头。   “这一次带了好酒。伯父说,你喜欢喝这一种。”   他在两个杯中倒了大半杯,酒杯碰了碰。   “过年了,多喝一点。”   后头忽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因为地上树叶多,踩着尤为明显,想隐藏踪迹都没法隐藏。顾黎一回头,就看见小外甥从那边走过来,白白的鞋上都沾了不少泥,这路走着费劲,还有点气喘吁吁。   顾黎眉梢平了平,“怎么过来了?”   “想看看舅舅。”   杜云停跳过最后一丛有点扎人的杂草,走的近了点。他到了坟前,和顾黎并肩站着,看顾黎把酒泼洒到坟头上。   半晌后,顾黎跪下磕了几个头,这才看向小外甥。   “走吧。”   杜云停不走,“我也该磕头。”   男人终于有了点平常的模样,伸手去拉他。杜云停相当固执,在地上一动不动,愣是没让顾黎把他拉起来。   顾黎好似无奈,叹息着说:“你磕什么?”   “我怎么不该磕?”杜云停说,“我和舅舅是一样的,这也是我的家人。”   他还是跪了下来,丝毫没顾及自己被尘土弄脏了的衣服,认认真真磕了三下。顾黎站在一旁看着他,神色微微有些变化。   这还是杜云停头一次瞧见男人脸上出现这种像是脆弱的神情,在杜云停认识顾先生的这么多年里,男人好像一直都是冷静自持、淡定从容的代表,这样的表情,好像与这个人半点也不沾边。等这会儿杜云停亲眼看见了,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一直待在神坛上的,也有像平常人一样难过的时候。   杜云停心脏都瑟缩起来了,手握住男人的手。   他在心里说:【二十八,我好心疼顾先生啊……】   7777:【……你可以选择陪他种地。】   萝卜种进去的那种种。   杜云停闻言沉默,随即干巴巴道:【这不太好吧,我觉得这种严肃的时候,不应该干这种事。】   7777简直要冷笑,杜云停居然还有知道不该干这种事的时候?   【你昨天梦里都在谈大生意!】   早上起来一卷纸巾少了很多,以为我不知道?   杜怂怂眼神飘忽,讪讪解释:【这不是没跟顾先生一起睡,不习惯嘛……】   他们这几天暂时住在顾家老宅,陈母脑子很正常,自然不可能在房间充足的情况下把宝贝儿子和弟弟塞到一间屋子里去。杜云停因此不得不和朝思暮想的顾先生俩房间分居,明明口袋里就塞着种萝卜准备的营养液,可愣是找不到个合适的时候亲身实战一下,只能望洋兴叹。   【这样下去不行。】   杜怂怂下定决心。   【是时候谈成功了,顾先生的大生意。】   大年三十的晚上,纵使是家里相当有钱的陈家也免不了全家人坐在一块儿看看春晚,吃吃团圆饭。杜云停就坐在男人旁边,偷偷往顾先生碗里塞胡萝卜,一片一片橙黄橙黄的。顾黎一抬眼看他,他就理直气壮,“舅舅,这对身体好。”   对面的陈母忍笑,“宝宝别捉弄阿黎了,他从小就不吃胡萝卜。吃一片跟要他命一样。”   顾黎看了身旁眼睛弯弯的小外甥一会儿,沉默着把胡萝卜片夹起来,塞进了嘴里。   这回,陈母倒真的愣了。   这可是稀奇事,真吃?   杜云停一直眼巴巴盯着呢,能看出来男人压根儿就没怎么嚼,粗略地咬了两下就匆匆咽下了肚。他又是想笑又是觉得可爱,支着下巴看。等男人蹙着眉头彻底咽完了,他就奖励性地夹了一筷子男人喜欢吃的拔丝红薯,扯出长长黏黏的糖丝儿,稳稳落进男人碗里。   顾黎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桌上的其他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都不怎么在意,只有陈母注意力都在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儿子身上,这会儿怎么看舅甥两人怎么觉得亲密。   也并不是亲密不好,毕竟顾黎能力出众,人品也相当靠得住,是陈远青应当依赖的长辈;可这样的亲密,又好像有点超出陈母的想象。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塞进嘴里的菜都没怎么品出味道,直到旁边陈父撞撞她的胳膊肘,她才回过神,忙张罗着给陈老爷子敬酒。   顾黎也抬头,看了姐姐一眼,没有说话。   饭后,陈母坐在了儿子旁边。   电视里热热闹闹播着小品,杜云停就喜欢看这种,喜气洋洋的。他嚼着糖,听见陈母试探着问:“什么时候和舅舅关系这么好了?”   杜云停的心里一秃噜,脸上仍旧若无其事,“住在一起当然关系好,我跟舅舅也学习了很多。”   陈母沉默了片刻,又问:“那,准备什么时候搬回来?”   杜云停含糊道:“再说。”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搬回来——你见过有人离梦想就差临门一脚,结果突然掉头狂奔的吗?   杜云停虽然怂,但是他又不傻。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脑子出了问题,才会不想要二人世界。   小白花于是将长长的睫毛耷下来,垂着眼低声说:“我在舅舅那里住的很习惯,暂时不想搬走。可以再多住一段时间吗?——会不会给舅舅添麻烦?”   【……】   7777心想,太狡诈了,这是利用陈母的愧疚给自己的浪铺路啊!   这招果然有效,陈母几乎立马心就软了,刚才的疑问也顾不上再问,心疼地连拍小白花的头。   “那是你舅舅啊,哪儿需要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   杜云停情真意切地叫:“妈!”   他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您可真是我亲妈!   过年的一大好处就是收红包,虽然杜云停已经二十多了,可仍然是家里头的小辈,更何况这小辈是走丢了好多年才找回来的,这一回红包就大有把之前的都补上来的意思,毛爷爷一沓一沓地给。   顾黎是最后一个给的,他的红包里沉甸甸,倒出来是一个金灿灿的平安锁,祥云边,串着细细的璎珞。   “保佑扬扬身体平安。”   他简短道,手摸了摸小外甥的头。   杜云停美滋滋,当即就把几沓钱往桌上随手一搁,将平安锁挂上了。他晃了晃,还能听到细碎的铃铛响。   金器其实并不好驾驭,好在杜云停皮肤白,哪怕挂了大金链子也能挂出高级感,因此倒不显得违和。   他把手伸到口袋里,摸了摸。嗯,小圆罐子还在。   7777警惕道:【你干嘛?】   【不干嘛,】杜云停说,【我就是去实现下梦想。】   7777:【!!!】   它说:【你们俩不在一个房间!】   实现这种梦想还能隔空的吗?   【傻不傻?】杜云停嘲笑,【你好歹也是由0和1的数据组成的系统,怎么还这么天真——这上哪儿隔空去?】   7777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别的梦想。   紧跟着,杜云停的下一句就来了。   【我是打算夜袭。】   7777:【……】   果然,还是一条绳子吊死他算了。   夜袭这东西有讲究,等大宅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外头的天色也黑沉沉,杜云停赤着脚,悄无声息地下了床。他踩了好几遍点,摸黑也走的很顺,笃笃笃敲男人房门。   门缝里透出一道光,顾黎果然还没睡。   杜云停又小声敲了敲。   “笃笃笃!”   这回顾黎听见了。他拉开门,看见小外甥白白净净的脸,紧接着,青年就像一条灵活的鱼一样从缝隙里穿过去,抱着枕头跑到他床上,钻进被子里。末了还冲他招招手,压低声音说:“快关门呀!”   顾黎:“……”   他关上门,往床边走,手捉住杜云停露在外头的小腿,塞进了被子中,却没放开。他往上探了探,杜怂怂老脸就是一红,把他的手夹紧了。   “嗯……”   顾黎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即压下去亲他。这一次的亲好像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杜云停的嘴唇微微地痛,他伸手碰了碰,才知道是出了血。   那一点红色让顾黎也看见了。他捏着小外甥的下巴,拇指指腹摩挲着细小的伤口。   半晌后,他似乎是在叹气。   “扬扬,舅舅不是那种能回头的人。”   “巧了,”杜云停使劲儿从床上撑起半边身子,眼睛错也不错盯着他的,“我也不是。”   他的眼睛清清亮亮,分明还有些怕,却仍旧坚持着向猎人亮出了自己脆弱的脖颈。   顾黎于是不再犹豫,叼住了他的后颈。   杜云停终于上了一堂彻头彻尾的农学实践课。不得不说,种地的确是项体力活,杜云停中间一度觉得自己要死在这块田上。农田很肥沃,经过之前的数次翻土开拓,不需要怎么准备便水分饱满,滴滴答答顺着中间的田埂向下落。顾黎蹲下身伸手试探了下土壤黏度,也有些惊讶。   这是难得一见的一块良田。   顾黎这回带来了两种作物,一种是草莓,一种是红薯。   草莓种的低,但所占的面积大,在这片田地上几乎处处都能看见那一点红色的果实。田埂附近由于水源充足,被种的最多,草莓叠着草莓,深深浅浅靠在一处。   一篮子种完,杜云停已经汗津津,活像是水做的。他喘着气,还没来得及擦擦汗,男人却已经把下一种作物也拿了上来。   杜云停的头皮猛地一麻,他吞咽了下。   “舅舅,歇会儿……歇会儿吗?”   “歇什么?”顾黎抬起眼,帮他把汗擦了,“这么多活,今晚都得干完。”   杜云停是真的不行了,说不清是热的或是累的,浑身都微微哆嗦。他努力撑着男人肩膀,说:“等明天……”   顾黎望着他。就在杜云停以为他心软了,可以将手中的活先放一放时,男人却已经一锄头下去,将红薯埋进了地里。   “——不等。”   杜云停炸开了。   红薯,又叫番薯,外皮带红色。据搜狗百科记载,地下部分通常为圆形、椭圆形,块根的形状、皮色和肉色因品种而异。顾黎拿来的显然是改良过后的品种,光是块根就比平日里摆上餐桌的大上不少,体态均匀饱满,看得杜云停啧啧称奇。   这么好的红薯,拿来做种子自然也不会差。顾黎在地里刨出一个深深的洞,随即慢慢把红薯整个儿塞了进去,只有两片圆圆的叶子留在外头。他调整了下种植的深度,随后开始持续种红薯。   就在这时候,杜云停总算把他的秘密武器想起来了。   他把营养剂交出来,顾黎摸着那营养剂,眼眸沉沉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   杜云停解释:“浇在地里……”   男人就明白了。   种田的动作似乎都是单调重复的,好在营养剂的确是个好东西,让栽种的过程都变得轻松了许多,轻易就能破除土壤的阻碍,把农作物深深地埋进地里去。顾黎看过不少的农学书籍,但毕竟是富家子,从没亲自实践过,如今第一次下地,也不敢采用什么没经过实践验证的新手段,只规规矩矩采用最原始的人力耕种法。   饶是这样,杜云停也几乎脱了一层皮。许是因为太阳太火辣辣,他的汗一直坠到脖子那儿,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这会儿脸通红,模样狼狈的很,像是中暑了一样头晕眼花,最后只能靠着男人,让他把自己抱回去。   迷迷糊糊之间,有什么一直晃荡着在响。   杜云停的脚腕上也被套上了冰冰凉的东西。上头的小铃铛声音清脆,坠在纤细的脚踝旁边,一下下跟着男人的步伐晃动。   “——好孩子。”   顾黎拨了拨他湿透的头发。   杜云停心想,我当然是好孩子,只是好孩子这会儿好像要死了……   可能真是中暑严重,杜云停第二天没能从床上起来。   从没干过活的人这会儿浑身都像是被人打了,虽然没发烧,但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他只能趴在床上,对7777说:【二十八,我废了。】   系统勉强忍住了向他翻白眼的冲动。   【真可怕,】杜云停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我之前居然以为,播种这种小活,一会儿就能干完的……】   看别人播种,顶多也就十几二十分钟,过了半小时那都是罕见。   怎么到了他这儿,不是按分钟算,是按夜算呢?   杜云停掰着手指算,越算越眼花,又是钦羡又是后怕。   这就是世界前百分之七的实力吗?   7777冷飕飕说:【我看你是不疼。】   杜云停沉默了会儿,如实回答:【的确不是很疼。】   【……】   【就是累,】杜云停说,【我骨头好像都断了——还好之前有做腿操练了练柔韧度,不然可能就是真骨裂了。】   他顿了顿,咂咂嘴,发自内心道:【二十八,那营养液真有用。】   一看作物就能获得个好收成。   系统冷哼。   杜云停:【是谁研究出来的?】   7777语调都变了,言语之中很是推崇,【是我们主神让人做的。】   它说到这儿,有些激动,【我们主神是为人民服务的先锋模范,是我们的楷模!他能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倒着背!!】   说到最后一句,7777的电子音甚至有点儿破音。   【我们主神是一个好同志!!!】   杜云停:【……】   这系统怎么跟迷弟似的,就差掏出荧光棒疯狂打call了。   他问:【你们主神就没有不和谐的时候?】   【开什么玩笑,】7777激烈反对,【我们主神那就是和谐的代言人!】   杜怂怂理智指出:【那他研发这种和谐膏干什么呢?】   【……】7777一下子卡了壳,【那,那是因为……】   【想一想,】杜云停循循善诱,【他有没有背着你们偷偷和哪个人在一块,第二天就不露面的时候?】   7777:【有,但那是在讲课,他说那位同志需要单独辅导——】   杜云停:【总是同一个人吧?】   【嗯。】   【别傻了,蠢孩子,】杜云停怜悯地说,【那是在种地。】   【……】   系统如遭雷劈。   杜云停啧啧,真是没救了。   【你的主神其实一点都不和谐。】   系统哇的一声大哭出来,飞快从自己的兑换系统里拿出了一打鸡蛋,全都噼里啪啦砸给了杜云停,嚎啕下线。   猝不及防被鸡蛋黏黏糊糊砸了一身的杜怂怂:“……”   正好在这时候开门进来的顾黎:“……”   “是这样,”杜云停顶着满脸的蛋清蛋黄,沉默片刻,勉强解释,“我用鸡蛋清做个全身按摩。”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你们主神其实一点都不和谐!   寇老干部:……奇怪,最近总膝盖疼……      同样是系统,有的能被宿主当儿子养,最后还能娶媳妇儿,走上统生巅峰。   有的就只能成天被宿主气,一言不合就下线,动不动就被气的哭唧唧。   这就是命。    第26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十六)   不仅能使皮肤滑嫩, 而且还能去除死皮。   顾黎:“……”   杜云停抹了把自己的脸。   小系统真狠啊,砸的还挺疼。   他正在擦脸上的鸡蛋清, 再一抬眼,才发现男人已经坐在了旁边。顾黎按住了他的手臂,说:“别动。”   杜云停仰着脸让他擦,手慢慢捏住了男人的衣服。   顾黎看了他一眼, 嘴角好像流露出了点笑意,“不疼了?”   杜怂怂的手顿时从男人衣服上撤了下来, 往床上一瘫要死要活, 捂着自己仿佛残了的腰一声都不敢再吭。顾黎把小外甥一张脸擦的干干净净,这才捏着他的下巴, 直视着他眼睛,目光里面有探究。   “扬扬有秘密。”   杜云停也知道刚才信口胡说的借口肯定骗不过男人, 心里一突,“什么秘密?”   顾黎眉头挑了挑, 手指慢悠悠摩挲着他的下唇,眼神似有深意。偏偏这会儿7777一气之下下线了, 杜云停也拿不准让顾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干脆将话题往别处引, 眉头一蹙, 活脱脱一副娇弱的小可怜模样, “腰疼。”   男人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   杜云停都快被他看穿了,硬着头皮往下演,小声说:“舅……舅舅, 一日夫妻百日恩。”   看在昨天播种了好几次都比上别人几百日恩的份上,咱能不抓着我被鸡蛋糊了一身这事儿不放了吗?   顾黎轻声笑了两声,没有再计较,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替他揉着。揉了几下,方才嚷嚷着说腰疼的小白花就快软成了一滩水,越碰越筋松骨软,几乎要陷进床铺里。   顾黎指尖一顿,杜云停也察觉到了。   ……妹的。   这到底是什么体质!   昨天被耕种了一夜了,这特么怎么还这么……这么……   杜云停一翻身,把脸埋进了被子里,都没脸看顾先生。   顾黎显然也怔了好一会儿,半天才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昨天洗过澡了,”他说,声音低沉,“你再睡会儿。”   他关上门。杜云停隐约听见外头传来陈母的问话声,还有男人简短的回答,“身体不舒服。”   杜云停仿佛一块被犁坏了的地。   他在床上瘫了一整天,晚上下床时也始终捂着腰,走路姿势有点像螃蟹。陈母看着他从楼梯上一步一挪地下来,表情更奇怪。   “……扭了腰,”杜云停在她开口询问之前说,“不小心从床上摔下去了。”   “怎么这么粗心?”陈母责备道,忙让人去找家里头放着的药油,“等会儿找个医生给你推一推,不行再开点药。”   杜云停忙说:“不用。”   这一开药,不就看出来是劳累过度了?   陈母还当他小孩子家家脸皮薄,“不能讳疾忌医,得看。”   杜云停把目光投向顾先生,幽幽的。   顾先生便沉稳地把这话题接过去,道:“我来就好。”   “你?”   陈母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阿黎,你会?”   顾黎说:“会。”   他看起来着实稳重可靠,陈母便把红花油都交到他手里,叮嘱:“你轻点,宝宝怕疼。”   她甚至还有点想自己上手,被杜云停连忙拒绝,“我大了,不太好。”   陈母只好托付给自己信任的弟弟。顾黎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衣服一掀开,就揉的杜云停嗷嗷叫,陷在被子里头直哆嗦。不仅是疼,还是爽的。   还好不是旁人,这衣服一拉上去,全都是红通通的草莓。   顾黎昨晚播种了不少,今天简直收获了个草莓园。他的手指慢慢从这些个儿大饱满的果实上划过去,绷紧的面部表情缓和了不少,好像是头餍足的雄狮。   杜云停努力侧着身子扭头看他一眼,忽然在心里想到了脸上洋溢着丰收喜悦的农民伯伯……   两天后,杜云停才能正常行走,7777也终于再度上了线。   听见那叮的一声,杜云停激动道:【二十八!】   7777:【……】   它是真不想回来。   【二十八,你休完假啦?】   系统说:【……这不是休假。】   是疗伤。   我都快被你气的数据泄露了。   他的宿主关切地问:【你搞清楚你的主神到底和谐不和谐了吗?】   说到这儿,7777就有些咬牙切齿,声音里带着哭腔,【主神和我说,那是他男人……】   好气!   它一直以为把毕生献给了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的主神居然有男人!   不过主神也并非全无应对措施。既上一次的强制教育系统后,主神又给它装上了敏感词屏蔽系统。7777数了数,这会儿萝卜、种地、草莓、播种、翻土,全都堆在敏感词词库里头,排了一长溜。   杜云停浑然不知,还在对回来的7777感叹,【有些身体部位就像一扇门。】   7777不解其意。   杜云停幽幽地说:【平常关着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一旦打开了合不上了你才知道有多刺激……】   他感觉自己前几天就一直被撑的合不上了。   7777:【……】   它默默把门这个关键字也拉入了自己的屏蔽词。   这个屏蔽词系统显然很有用,因为后头杜云停在说:【二十八,快看那门,上面有个鸟巢】的时候,7777打了个寒颤,因为它听到的是“快看那哔哔,上面有个鸟巢”。   系统把鸟巢也丢进词库里,怒道:【你思想可以纯洁一点吗?】   哪儿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隐喻!   杜云停:【……?】   不是,他说啥了?   不就看个鸟巢?   鸟巢在陈家老宅院子开的那一道小圆门上,杜云停伸长手臂够了半天也没够到,后头干脆踩着石头凑上去看了看。一个鸟蛋孤零零被扔在里头,完全没有雌鸟的踪迹,像是因为迟迟孵不出来被遗弃了。   杜云停看了会儿,就开始掏鸟窝,准备带回去煎蛋吃。   还没掏出来,顾先生却远远地走了过来,伸手替他擦掉了点脸上沾着的碎草屑,问:“在干什么?”   男人的目光朝着旁边扫了扫。   杜小白花于是把手收回来,苦逼地说:“我看这鸟蛋好像没鸟孵了,我……”   7777嗤笑,【你想孵?】   杜云停没搭理它,长长的眼睫一颤,轻声说:“我想把它带回去,好歹也是一条生命。”   ——要是救不活了,再煎蛋吃也有个理由。   顾先生颔首,在富有爱心和同情心的小外甥头上摸了把,随后伸长手臂。身高和长手长脚的优势在这会儿彻底展现出来,杜云停够了半天也没够到的,男人只稍微踮了踮脚尖,就轻而易举从上头拿了下来。   小白花捧着那蛋,目光饱含慈爱。   他自此拥有了一个蛋宝宝。   孵蛋在杜云停那儿不算是个问题,他把空调温度设定好,将蛋捂在被子里瞎折腾,抱的就是万一孵不出来就煎了吃的打算。   【我还记得小时候掏鸟窝,】杜云停目光辽远,【都是老爸带我去。——煎出来的鸟蛋特好吃。】   7777一怔,这还是它第一次从杜云停嘴里听说他的父亲。   它查过资料,杜云停的爸去世的早,杜云停基本上是被妈妈拉扯大。天下有的女人,可以独自带着孩子活的很潇洒,杜云停的妈不是其中之一。   她脸生的太好,从发育后一直被男人追捧着,又被杜云停的爸保护的彻底,就好像是娇养出来的名贵的花,完全不能不依靠人自己存活下去。在家的主心骨意外走了之后,他妈妈带着杜云停改了嫁。都说女人二婚不好找,他妈妈却不同,一举带着杜云停这么个拖油瓶嫁入了豪门。   在那之后,杜云停就是圈子里的杜二少。   7777心头忽然涌上了点别的感情。想融进新的家庭,新的圈子,杜云停想必也付出了很多努力。   它宽慰道:【逝者安息。】   再一看,杜云停已经把那个蛋捧起来了,咽了口口水,正儿八经道:【孵了十分钟都没出来,应该可以吃了吧?】   他目光炽热,起身,【我想想我老爸当时用的什么调料……】   7777方才的伤感瞬间无影无踪:【……】   它再说一次,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它就算是死,从这儿跳下去见马克思,它也绝对不可能再心疼杜云停这种玩意儿!   绝不!!   杜云停最后还是没吃成,因为一下午后,他居然误打误撞真把鸟给孵出来了。毛茸茸的一小团蜷缩在他掌心,翅膀还没长全,眼睛闭着,啾啾啾地叫。   杜云停被它叫的脑壳痛,吩咐人去地里给它找虫子。   这只突如其来的鸟引来了全家的关注,喜爱小动物的陈母尤为欣喜,当即就捧着去了自己屋里,给它找了个铺了布的快递箱说是要好好养。杜云停站在门口看着,忽然摸了摸下巴。   【这鸟还有点用。】   7777:【?】   杜云停说:【吸引注意力有用。】   没人像之前那样关注他,他想和顾先生二人世界就更容易了。   ……慢着。   他现在腰好的差不多了,万一再来个二人世界……   岂不是又要播种?   顾黎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站在他对面目光微微一低,与青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杜云停从里头品出了农学专家对于种地的森森热爱,登时打了一个哆嗦,小腿肚子都跟着颤抖。   顾黎没心思去关注鸟,只望着他,眸色深浓。   杜云停眼前一花,心想,人家的庄稼都是一年两种或三种。   看这架势,我怎么好像是要天天种?   天天种不现实,顾黎体谅他年纪小。只是顾黎正当壮年,前几十年又压抑的太狠了些,一旦开了这道闸,涌出来的就是滔滔洪水,拦也拦不住。纵使不能播种,也一定要把人带在身边,没事亲亲抱抱才好。   宅子虽然大,却耐不住他们在一处的次数太频繁,即便陈母注意力被鸟牵走了大半,也隐隐觉出了有些不对。   她总是莫名的心慌。   “王家的那个孙女,”她又和顾黎提了一次,“之前人家女孩子还看过你照片,心里很满意,要我说,你还是什么时候去见见——”   顾黎摸了摸口袋,没有摸出烟,反而摸出了青年塞在他兜里的一颗糖。他把糖塞进嘴里,说:“不用。”   “怎么不用?”陈母倾了倾身,语气也难得带上了强硬,“你还没见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顾黎抬起了眼皮。他和这个始终照顾着自己的姐姐对视着,两人都在对方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些印证猜想的东西。   男人的薄唇抿了抿。   “——你知道答案了。”   陈母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不知道,我要你说给我听。”   顾黎望着她。   “因为,我已经找到喜欢的了。”   这个答案在陈母的意料之中,却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他承认的实在是太干脆,让陈母又生出了一点侥幸。   “是……”   她听见自己声线都抖的不像样,“是女孩子,对吗?”   对面男人没有回答,沉默的让她心慌。陈母拢了拢披肩,终于说了出来,“——是扬扬?”   顾黎说:“我会照顾他。”   “我自然知道你会照顾他,”陈母苦笑,“你从小到大都最有主见了。可阿黎,这不是小事——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男人的眼睫垂下来。   “姐,”他再次喊了这个字,“这是我这几十年,考虑的最清楚的一件事了。”   小外甥不像是小白花,更像是狡黠的动物,比如狐狸。明明心里头有着各式各样的算谋,脸上却总是什么也不展现,干干净净,顾黎起初只是好奇,他身边从没有过这样鲜活的人,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小主意。   可最要命的也就是好奇。一旦对一个人好奇了,所有的注意力都会不自觉挪过去。   发现也晚了,早已收不回来了。   顾黎也不打算收回来,他本以为,自己是要孤独终老的。他的家没的早,这些年一直靠着陈母和陈母家人的善心,可他们到底还有自己的家庭。   小外甥是他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陈母说:“等你们老了……”   “我陪着他,”顾黎道,“我在他之后走。”   他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糖纸。   “我已经不吸烟,不喝酒,会让自己健健康康。我不会成为他的累赘。”   他微微笑了笑。   “虽然,我已经当了二十年的累赘了。”   陈母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她说:“你怎么会是累赘!”   她伸出手,彻底把弟弟抱在怀里。当年背着书包到她家写作业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身形高挑瘦削,她如今环着,与那时的感觉截然不同,放在陈母眼里,却又是一样的。   “傻,”陈母低声说,“你和扬扬,都是我的骄傲。”   顾黎目光松动,半晌后,手也缓缓搭上了她的后背。   “谢谢。”   当晚,鲜嫩欲滴的小白花把自己洗白白后来敲了门,一面蹬拖鞋一面熟门熟路往男人床上爬。膝盖刚放上去,忽然听男人说:“姐知道了。”   杜云停爬的动作停在一半,回头看他,“……啊?”   “嗯,”顾黎淡淡道,“摊牌了。”   杜云停缓缓把腿从床上放了下来,咽了口唾沫,等待倾听完整过程。可在这关键关头,男人居然暂停了,慢条斯理地擦头发。   杜云停等不及,从他手里把毛巾接过来,一面替男人擦一面连珠炮似的问:“怎么样了,怎么说的?她没打你?没受伤吧?”   顾先生的心情很好,任由小外甥给他擦,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杜怂怂坐了上去,还在软声说:“不要卖关子,舅舅就直接和我说嘛……”   顾先生于是嗯了声,“没打。”   杜怂怂眼巴巴。   “……”   男人不说话了。   这就没下文了,怂怂好气。   他索性伸出手,抱住男人脖子。顾先生顺着脊椎处碰了把,杜云停就好像被撸爽了的猫,嘴里小声咕噜几句,舔舔嘴唇。   顾黎目光忽然一变,说:“扬扬。”   杜云停装听不见,仍然将手伸进了红薯地。   顾黎按住他的手腕,“不疼了?”   “可我想听,”小白花眼巴巴,“舅舅说给我听听吧?”   男人没吭声,他就一个劲儿拨弄红薯根茎。等顾黎眉头都隐忍地锁起来,终于忍不住凑过去亲他,杜怂怂这才往旁边一缩,往床上一躺,咕噜噜滚到床那头去了。   顾先生把衬衫纽扣松开,“陈远青。”   杜云停说:“舅舅,我疼。”   “……”   7777登时也对男人升起了浓浓的同情。   杜怂怂浪起来要命,怂起来也要命,眼睛立马跟噙着水一样。它一个铭记爱与道德的系统,看了都有点受不了,更何况已经收割过一波庄稼的顾先生。这会儿食髓知味,恐怕都快爆炸了。   顾黎微微撑住额头,似是无奈。   “再给你一周。”   杜云停小白花一紧。   一周?   他咽口口水,“那一周后……”   男人目光慢慢把他从头到脚扫过一遍,意味已然相当明显。   7777哦呵了一声,声音里多了点幸灾乐祸的味道,【看来一周后,我们就能迎来大丰收了。】   高不高兴?惊不惊喜?   杜云停:【……】   他脸上勉强挂着农民伯伯丰收的喜悦,干巴巴说:【高兴。惊喜。】   快看,他笑的多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7777:我从一个纯洁的系统,到遍览群车的老司机。   都是宿主害我。   杜怂怂:春天播一次种,秋天收获无数果实……等,等会儿……我不是说这个果实!    第27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十七)   陈母知道了内情, 这一夜都没能怎么睡。   她第二天早早起来,想起家中保姆今天放假, 下楼去做早餐。还没靠近厨房,却听见里头传来油烧热的声音,锅铲与锅撞在一处,翻炒声断断续续, 并不熟练。   陈母端着茶杯,转身进去。   “谁这么早就睡醒了?”她抬起眼, 瞧见那背影, 倒是当真愣了愣,“……阿黎?”   男人背对着她, 没穿外套,黑色毛衣衬得越发严肃冷漠, 半点也不近人情的样子。他手中拿着锅铲,锅中的鸡蛋已经摊开成了一张薄薄的蛋皮, 顾黎翻了两下,试探着铲出锅来。   陈母哎一声, 忍不住上了手, “不能这么来。”   她将男人往旁边推推, 自己上来炒菜。顾黎也没走, 始终站在她身边望着, 陈母给了他条围裙,他也拦腰系上。身材优越的好处总能在这儿显出来,本来普通的暗色围裙都硬是被他穿的多了几分高级感。   陈母问:“怎么忽然想起来做饭了?”   顾黎淡淡说:“总在外面吃, 对身体不好。”   顾黎不太在乎这个,只是这事情和小外甥有关,好像意义又不同了些。他将菜铲出来,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   大过年的,家里男人昨晚都有应酬,喝了半宿酒,谁也不起来吃早饭。陈母喊了一溜人都没喊醒,最后上楼去叫杜云停。   杜云停已经醒了,这会儿正躺在床上逗那只被他孵出来的鸟,正儿八经点着鸟嘴,指着自己,“叫爸爸。”   陈母不禁为他的孩子气一笑。   谁知紧接着,杜云停就嘿嘿笑了两声,从手机里找出顾先生照片,也煞有介事展示给鸟儿子看,“叫大爸!”   陈母:“……”   她简直没眼看了,敲敲门说了句吃饭,随后便加快脚步,飞快从门口走了。   也许是因为杜云停把它孵出来的缘故,那只鸟也格外黏他,翅膀稍微长硬一点后,只要看见杜云停,就会歪歪扭扭飞过来落他肩膀上,别人怎么喊都喊不走。陈父和陈老爷子拍着手试着叫了好几回,鸟连头都没回一下,站在杜云停肩膀上目不斜视,像一个滚圆的球。   杜云停说一句话,它就跟着啾一声,啾的很有它爸的气概。   “啾!”   杜云停揉揉它头,给它一把碾碎了的鸟粮吃。雏鸟撅着毛还没长全的屁股,在他手上笃笃笃叨个不停。   顾黎起先并没把这只鸟当回事,只当是小外甥善心,与他当宠物养。可等他们回家后的一天晚上,他正和杜怂怂讨论红薯的一百零八种做法时,就听见小东西在外头一个劲儿啾啾啾,杜云停就不干了,脚丫子都蹬到顾先生脸上,“你儿子饿了,快出去给他挖虫子吃。”   顾黎:“……”   他儿子?   雏鸟还在高声抗议,像是以为他们在房间里偷吃什么。顾黎额角砰砰直跳,顶着已经架在弦上的箭,在这嘈杂的背景音下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杜云停善解人意地拍拍他。   “你先去给儿子抓虫子,”杜怂怂用商量的语气说,“然后回来咱们再继续。”   他很真诚地看着男人。顾黎紧绷着一张脸,凑上去亲他的颈窝。   “啾!”   外头的叫声又尖又亮,堪称惊天动地。男人彻底忍不下去了,翻开被子起身。杜怂怂缩在被窝里,让7777去看,【顾先生真去土里抓虫了?】   7777:【……当然没。】   他又不傻,【用条丝带把鸟嘴绑起来了。】   【那怎么行?】小白花不乐意了,【那是我怀胎多久才生下来的?他怎么能这么对待他儿子。】   系统:【你戏真多。】   杜云停准备好好说道说道这个问题,等男人回来一说,顾黎反而被他气笑了。   “怀胎?”   杜怂怂摸着自己肚子,很是感慨。   “这个孩子来的很不容易……”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顾黎把浴袍腰带重新松开了,看得怂怂心慌。   “……这干嘛?”   男人的手按在他肚子上。   “扬扬不是想生孩子吗?”   小白花一怔一怔。   男人说:“最近国家号召生二胎。”   7777被这冷幽默逗得哈哈哈笑出了声,杜云停却完全笑不出来——戴小雨伞还好,要是不戴,那基本上是要死在这上头的。   他能不响应这政策吗?   杜云停说:“独生子女好啊。”   他试图给男人洗脑,“少生优生,幸福一生!”   顾黎嘴角一勾,没听他的,把饮料拿过来给他喝。   杜云停平日很爱喝椰汁,只是这回的椰汁有点儿不大一样,不知是不是放的时间久了,质地也变得粘稠起来,很难喝到。老板很大方,给了根最大号的吸管,他得拼命张大了嘴才能把吸管塞进嘴里,可吸了半天也没见椰汁上来。   他摸着饱满的椰子,试探性地敲敲椰子皮,隐约觉得这个是放坏了。   “用点力气。”男人低声指导他,杜云停依言亮出虎牙,咬着吸管头,反复多次尝试。椰汁喷出来时,他还有些猝不及防,全然没能躲开。   男人托着他的下巴,一点点把他嘴边的痕迹舔掉了,又去给他亲。   杜云停这儿可没什么私藏的大可乐瓶子,顶多能算是瓶小瓶的娃哈哈或爽歪歪,瓶子白白的,精巧的很,可以轻易地握进手里,喝起来也很方便。顾黎戒烟之后便格外偏爱甜味,喝完了和杜云停亲时,却被青年蹙着眉头嫌弃,“苦的。”   顾黎说:“是我的。”   小外甥分明是甜的。   “我尝尝,”杜云停咂咂嘴,复又皱眉,“舅舅骗人,明明是我的……”   顾黎低低地笑出声,把他揽过来,用湿巾擦的干干净净,这才一下下拍着他的脊背,姿势像是在哄婴儿。杜云停累极了,靠着他,没一会儿呼吸就均匀绵长起来。   小外甥的脸白白净净,上头还残留着一点没完全消退的红晕,眼角殷红,树袋鼠一样抱着他的一条手臂,恍恍惚惚中咂嘴,眉开眼笑,倒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他翻了个身,顾黎听见他喊:“顾先生……”   男人拍他背的手微微顿了顿。   这个称呼,他曾经听过。   原本以为是小外甥的男朋友,可后来印证了,并不是。陈远青的身边,除了他,再找不出第二个姓顾的。   这个叫法……   他于黑暗之中蹙起眉,隐约像是在脑海之中抓到了什么,却又像什么也没抓到。反而的小外甥贴近的温度让他清醒了些,将被角塞好了,免得青年受凉。   远处还能看见天上炸开的烟火,声音却并没能传到这儿来。顾黎闭着眼,恍然意识到,自己已有好久不曾失眠了。那些曾经让他觉得嘈杂的无法入睡的声音,好像都被身旁人清浅的呼吸声盖了过去,听不到了。   如今,这片空间里只剩他和身旁人。这让他无理由地感到安心。   顾黎听着呼吸声,手臂收紧了些,把杜云停拉的更近,也慢慢闭上了眼。   一宿无梦。   过完了年后,杜云停开始上课。   顾黎与他商量了,仍旧希望他能回归学校。这其中多少是出自一种保护欲,哪怕知道小外甥在外头吃不了亏,仍然想将小外甥放置在更平和安逸的环境中。   没几天,杜云停接到通知,可以背着书包去报道了。   他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   对面的男人沉稳道:“我捐了一栋楼。”   ……明白了,资本的力量。   原主刚刚毕业没几年,年龄和正在读书的学生也差不了许多,再加上一张脸生的嫩,穿着白卫衣牛仔裤混进人群里时毫无违和感,甚至比部分学生还要显小。顾黎记下他的课表,每天开车来接他,看着他一路小跑着跑过来,头发尾端都缀着细碎的光。   顾黎很喜欢青年这模样。   他一抬眼,青年清爽的气息和着外头的阳光一起钻进来,没来得及取下书包,先给他展示自己手中的画板。   画板上是一个人的侧面,线条色彩都打的很好,眉上有一颗浅浅的痣。顾黎一眼就看出来,画的是自己。   “怎么样?”杜云停伸出手指,小心地把上面一条线条擦了擦,“我打了好长时间的稿……”   他眼巴巴看着男人。   顾黎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杜云停有点失望,等了半天,看他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不再等夸,把话题绕开了。   下车时,顾黎把画框不松不紧拿着。等杜怂怂蹬蹬蹬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再出来时,客厅的墙上已经多了个钉子,男人正在把画往上面挂,调整了下位置。   杜云停:“……”   啧。   他看出来了,顾先生还是个闷骚啊。   顾黎是严肃沉稳的性子,话并不多,也不擅于夸奖人,更有种闷头干实事的感觉。而被干的实事本人杜云停却是鸡飞狗跳惯了,装小白花装的久了,难免也会露点尾巴。   按照7777的说法,那叫劣性难改。   也就顾黎能牢牢捏住他尾巴,在杜云停作死地浪过来浪过去时,一句语调下沉的“扬扬”就能让对方瞬间乖顺。   7777对此啧啧称奇。   【能不乖吗,】杜云停说,【我可不想留下来做红薯……】   7777:【……】   它问,【留下来做什么?】   【做红薯啊,】杜云停奇怪道,【你又怎么了?昨天早上说让人留个门你就一副见鬼样子。】   7777:【……】   这难道不是你的锅!   谁让你乱用门这种词汇来着!!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屏蔽词系统是怎么回事,“可不想留下来做哔哔”,这听起来更奇怪啊。   让人莫名地在意那哔哔两字到底是什么,甚至会展开点不太好的畅想……   杜云停做一道菜做的尤为熟练,就是拔丝红薯。   怎么把红薯挖出来,怎样于锅中加热翻炒,怎样浇出来又粘稠又甜的丝……他全都晓得。当初顾黎种下的红薯已然长大了,生的粗壮饱满,分量足够让他每天都能让他吃上这道菜。   杜云停如今一看到红薯,嘴里就隐隐有点儿泛苦。   他在美院里算是个乖学生,这其中大多数是原主的功劳。陈远青在画画这方面有几分灵气。对色调有着自己独到的感悟,调出来的颜色搭配总能让教授拍手叫好,接连夸赞他有天赋。艺术创作,娴熟的技法自然重要,但灵气却更胜一筹。没了灵感,再多的匠工累积都没用,不过是普通作品。   可灵气却能掩盖他画功的不成熟。毕竟后者可以再练,前者却是培养也很难培养出来的。   院里几个老师都或真或假地偏爱他,杜云停觉得这跟那栋被捐的大楼脱不了干系。但真偏爱与假偏爱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他不计较这个。   只是这么一来,院里的学生难免有说三道四的。   杜云停去个洗手间,都能听见人在厕所里说:“也不知道那个陈远青到底有什么能耐,才学了多长时间画画?怎么去参加作品大赛的名额都有他一个?”   “能耐没见,校门口那豪车倒是天天见。”   这句话伴着笑声,紧接着有男生问,“看清车里人没?男的女的?该不会是那啥的吧?”   “我之前看过一回,好像是个老男人。”   “没看见车上头有饮料啊。”   男生哎一声,“说不定是那种高级的,约好了的……”   车上有饮料,这也是个老梗。不同的饮料品牌和数量代表着不同的价格,一瓶芬达3块,就代表睡一晚上三百块;红牛贵一点,五百块。同意做这生意的人上车,要是车主不满意,还能拉开门再让他下去。这些男生都是二十出头,对这种梗了解的一清二楚,彼此交换着目光,哄笑着。还没笑完,就看见隔间门拉开了。   刚才他们说的主角从里头走出来,慢悠悠走到他们旁边,眉梢一挑。   “说什么呢,这么好笑?”   几个男生居然有点被他的气势吓到,反应过来又觉得丢脸。其中一个嘴硬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没事儿往自己头上套什么,心虚?”   杜云停才不惯着他们,冷笑一声,   “比赛名额是系主任定的,你们心里不服,找主任说去,只敢在家里头说闲话算什么?怎么着,怕猫?”   男生刚开始还没明白,后来转念一想,才听懂杜云停这是在说他们是住在厕所里的耗子。他脸皮都有些挂不住,本来年纪便不大,更加容易冲动,这会儿一言不合就脸红脖子粗,捋起袖子,“你……”   【不能打的!】杜云停还没动手,7777就急吼吼说,【和谐社会,不允许这种暴力——】   杜二少嗯了声,【不打。】   他压根儿没捋袖子,一把把旁边水管拔了。   7777:【……?】   还没等它发出疑问,杜云停已经扭动了水龙头。本来用来冲洗地板的水从水管之中喷涌而出,冰凉冰凉,刺激的几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嗷嗷叫着被淋了个湿透。偏偏杜云停堵着门,他们想出也出不去,这水流很大,他们只顾着抹脸,眼睛都睁不开,更别说上来抢。   足足七八分钟后,杜云停才把水关了。   “——给你们洗洗眼。”   让你们说顾先生是老男人,瞎了吗?   7777:【……】   所以实际上是在生这个气是吗?   男生被浇的狼狈不堪,心里自然更不高兴,准备出去跟系主任告状。没想到浇人的那个蹿的比他们还快,立马钻进了系主任办公室,“主任,这几位同学想要破坏现在的团结气氛,这是校园暴力。”   晚一步跟进来的几个人气急,没见过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他们压根儿没碰到人,全都是陈远青自己在作妖好吗?   校园暴力可是个大事,社会上的关注度也一直很高。主任不敢怠慢,更何况杜云停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关系户,忙让两人坐。   杜云停不坐,等着主任说怎么办。   反正他想好了,不行就叫家长。   他家家长可靠谱了,一叫准来。   被浇的人也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不仅不认自己说了什么,还反过来指责杜云停莫名其妙,“失心疯了一样拿水就浇人,神经病吧?”   自己的学生自己清楚。系主任一看这几个,就知道是素日里头心态不平的,恐怕把杜云停当靶子了。   可凭心而论,这个关系户还真是靠自己本事拿到比赛名额的,比赛的评委之一很欣赏杜云停画的色彩,专门匀出来一个名额,指定了说要给他。这要是待会儿争论起来,那几个肯定讨不着便宜。   系主任左右为难,又不想撕的脸上太难看,只好打圆场,“这种事也没必要叫家长过来,这几位同学可能对陈同学有些误会……”   他把好话说了一箩筐,话里话外都是让杜云停息事宁人的意思,就怕杜云停真把顾黎找过来,到时候不好糊弄过去。   杜云停心里也门儿清,懒得和这群眼瞎的人计较。   顾先生要是都算老男人,那世上就没有年轻男人了。   【顾先生永远十八好吗!】杜云停怒道。   7777觉得宿主同志活像个脑残粉。   做脑残粉不好的,掉智商。   傍晚,顾黎的车仍旧停在门口。车是好车,过往的男生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亮闪闪的车标,悄悄在心中测算下多少年才能买得起。   得出来的结果往往让人绝望。   杜云停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男人一直注视着他回来,手指在方向盘上叩着,待小外甥整理好安全带后,他并没急着开车。   杜云停诧异地扭头望着他,“舅舅?”   顾黎嗯了声,反问他:“出了什么事?”   杜云停一怔。   男人淡淡道:“扬扬心情不好。”   他的敏锐,着实让杜云停愣了愣。这一愣神,好像更加证明了什么,顾黎的眉峰蹙起来,说:“扬扬。”   杜云停只得把事情经过讲与他听,看着男人眉头越蹙越紧,将话往回兜了兜。   “他们没占着什么便宜。”   这话没能让男人被安慰到,顾黎的脸色阴沉一片,下意识伸手去摸烟。直到碰到了口袋里的糖才想起,他早已经戒了烟。   嘴唇上忽然一湿润,小外甥自己靠近,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亲。   “舅舅是不是没带糖?”他说,声音软乎乎的,好像能拉出糖丝,“我可以当糖……”   他伸手,揉了揉男人因为常蹙眉而出现在眉心处的两道痕迹。   “别皱着眉头了吧?”   顾黎没法不蹙眉。他望着小外甥,好像是初春抽条出来的柳枝,自上而下都是蓬勃的青春的活力。与他站在一处,这种生命里便愈发醒目。   真的在了一处,这样的话,之后也不会少听。分明是靠着自身付出的百分百努力而走到的这一步,可仍然会被无数人质疑,会被人歧视。流言蜚语永远不会少,若是他们之间的恋情曝了光,小外甥身上会一辈子带着这个标签。   可怕的是,顾黎发现,纵使这样,他也不可能放手。甚至只是想一下,心里头就泛起一阵刺痛。   他把小外甥的手抓住了,揉搓着指尖,“扬扬,舅舅是个自私的人。”   “巧了,”杜云停反而笑了,“我也是。”   他反过来紧紧握住男人的手,抬起来的眼睛里含着濡慕,亮晶晶。   “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他说,“我只要知道舅舅说了什么,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他就是可乐,我就是爽歪歪。   ……这特么确定不是在歧视我? 第28章 我拒绝你的套路(二十八)   顾黎定定地看着他, 凑过去亲亲他,轻的好像是一声叹息。   男人在那之后拜访了系主任, 学校的谣言没几天便消失的干干净净。学生们都说,那个天天来接陈远青的根本就是人家舅舅,正儿八经的亲戚。   这让之前说闲话的几个男生脸上都很过不去,倒显得自己多嘴乱猜测。   杜云停安心备赛, 几个月后,在美术大赛中拿了银奖。   这一下, 真的是啪啪打肿了之前说他没实力靠背景的人的脸。那幅画也被展出来, 摆在他们的陈列室里,众多学生都去观摩, 画的背景是荆棘,瘦弱的青年正徒手撕开牢笼。他鲜血淋漓的手搭在另一只手上, 紧紧地交握,好像是要从中获取信念与力量。   顾黎把奖牌擦的亮晶晶, 就挂在办公室里头,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   生意场上的人都是老狐狸, 看着顾黎好像很在意这奖牌, 不管感不感兴趣都会顺着问两句, 一听是家里小辈, 接着就是啧啧称赞。   年少有为、天资聪颖……好词一股劲儿地往外冒。偏偏顾黎还就喜欢听这些, 谈生意时神色都比平日缓和不少。那些人多少摸着了点门窍,彩虹屁都能把杜云停吹上天去。   这些都是陈远青好久没有听到过的夸赞。   他被困在pua的牢笼里太久了。无论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行动都会被打压,慢慢让他由一个独立自主的人, 变为了只知道讨好的奴隶。   杜云停也听说了萧平南的消息,第一次允许探监的时候,萧家并没有人去。他的爸妈还在记恨,并不想去看这个没钱也没前途的儿子。   消息是从探望其他人的家属口中传出来的,说是过的很不好。   “才多长时间功夫,听说在里头断了一条腿……以后都没办法正常走路了。”   说的人啧啧感叹,“就是举报他们的那个人弄的,拼着加刑的风险也非要弄残他,也是个狠人。”   狠归狠,却也能理解。   要是有人把他家孩子当傻子哄着玩,还挑唆着让人去自杀,他就算拼了命,也非得把对方给废了不可。   牢里头有自己的法则,萧平南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也没什么力气,只有一张脸长的好看。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在里头绝对不能算是件好事,反而是惹眼的大事,没几个月就被磋磨的不成样,别说是曾经记得牢牢的那些套路了,他连句完整的话都不怎么敢说。   这里头的人和陈远青那种单纯孩子可不同。他要是敢拿先捧再激起同情心最后打压这一套放在这些人身上,保管半条命都能被打没。   这不是能让他玩套路的地方。   萧平南因此收敛了不少,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想着能把这几年糊弄过去,出去之后他年纪也不算很大,想要再找个有钱人傍着,东山再起,还有些可能。   他本来是这样想的,直到在干活的时候,猝不及防被人一铁锹重重拍在了膝盖上,紧接着那人捂住他的嘴,使劲儿对着他的膝盖骨猛踹。   他捂的很紧,以至于萧平南的惨叫声一声都没有露出来。最后那声音变成了哀鸣,不知道是什么糊了他满脸。   萧平南原本仅存的那一点侥幸,在瞥见那人的脸时,也跟着被一同踹了个粉碎。   或许会有人不在乎他坐过牢,可那得凭着他的脸。   如今,他已经成了个残废,这脸就算是再好,也是没用了。   他的人生……他的下半生……   萧平南躺在自己的血上,他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地面冰冷。他的手腕搭在眼睛上,猛地发出一声断断续续不似人样的哽咽。   为了照顾小外甥,顾黎在家中请了个保姆。保姆年纪不小了,儿子都有二十多,却还没有找到媳妇。   那天洗菜时偶然说起来,保姆叹着气,“不是城里人,不好找对象。他要是有点能耐,能到城里头来工作也行。”   媒人给她支招儿,让她先不告诉姑娘是农村户口,等到以后感情深了就不好分了。要是能让那姑娘在婚前先生个儿子,甚至连彩礼钱也能一块儿省了。   “那哪儿行?”保姆连连摇头,手在围裙上搓搓,“我没咋念过书,但这不是骗人家姑娘吗?——一辈子的事儿,咱咋能在这上头骗人?”   这是个浅显的道理,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懂。   萧平南却不懂。   哪儿有什么捷径,要是自身不够好,便去丰富、去学习;要是家庭不够好,便去奋斗,去改变。没有什么定然会成功的套路,这些套路也不能帮你百战百胜。   爱是人类的本能,不是用来伤害别人的匕首。以真心换真心,这才是唯一途径。   萧平南没有撑下去多少年,他和他的所谓的师父都遭到了一同关进去的人的报复,甚至没有再从监狱里头走出来。他逝世的时候,7777问宿主:【是否要就此终结该任务?】   杜云停问:【我有选择?】   【有。】7777解释,【宿主可选择通过自然或意外死亡方式离开任务世界,时间可自行定义。】   杜云停想也不想,张嘴就说:【当然要留下来。】   他可还没和顾先生过够呢,这样的日子能多一天多一天。   指不定回去之后,他就得靠这点儿回忆活了。   7777欲言又止。   杜怂怂想了想,又嘿嘿笑,【而且,和谐膏也没用完,就这么走了多浪费。】   万一之后没顾先生,那岂不是用不上了。   想到这儿,杜云停赶忙问:【二十八,下世界还能再给我捏个顾先生吗?】   7777:【……】   都说了不是我给你捏的了!   它一抖数据库,愤而下线,不再和这个让它头秃的宿主歪缠。   杜云停还是选择留下来过了一生。两年后,他们在陈老爷子和陈父那里也出了柜,有了陈母在中间劝解,陈老爷子没有勃然大怒,只是也不能立刻接受,拎着拐棍把两人都赶走,说要自己冷静冷静。   他站在房间里,半天都没说话。   陈母的脚步很轻,走上来说:“爸……”   陈老爷子没有说话。   他正对着窗户,窗户外头是白皑皑的雪。路上的地已经结了冰,有些滑,青年裹着厚厚的围巾,许是因为鞋底太光,一步一打滑,走路都歪歪扭扭。   男人倒是走的很平稳,把一只手伸过来。   杜云停拉住他胳膊,反而整个人小熊一样往上一扑,毛茸茸的脑袋靠上去。   顾黎也没惊讶,伸手就把他抱住了。   他与杜云停说了句话,紧接着蹲下身来。青年往上一蹿,稳稳挂在了他身上,手里一团雪笑着往男人脖子里塞。   顾黎不清不重打了打他屁股,像是在警告。他摇头拒绝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司机,背着小外甥一步步向车走去。   陈老爷子看着他们,半晌没有言语。   他还从没见过顾黎这个模样,这样放下身板,去背一个人。   这哪儿还像是那个冷心冷情的顾黎?不过也是个怕心上人摔倒了的普通人。   ……都是普通人。   陈老爷子把手中拐杖松开了。陈母还要再劝,他却已摇了摇头。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他和这个小孙子,本来就错过了二十年。剩下的日子不长了,不能再耗在这样无谓的争斗里。   陈母生怕会错了意,“爸,你是说——”   陈老爷子哎了一声。   “这不是什么错,没必要请我原谅。”   他虎着脸,又加上一句:“打电话问问,他们明天还回来吃饭吗?”   杜云停在这个世界待到了七十三岁。这个岁数,在许多老年人嘴里都是个坎。   他身体没什么问题,顾黎却渐渐衰竭下去,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像一截枯木,生机都被人抽了出来。杜云停还找7777,想要兑换些能让顾黎撑下去的药,只是这一回,系统也无能为力。   【这是他的生命线,】系统说,【我没有这个权限改变。】   杜云停不喜欢听这个。   这就和他小时候听到消息飞跑回家时,听到医生说“已经没办法救了”一样。那时他母亲像是疯了一样,头一次不管不顾自己的仪容姿态往担架上扑,想要把人从架子上拽起来,无论身边人怎么拦也没有用。杜云停站在这儿,却感受到了和当初一样的彷徨惊慌,他把脸贴近了男人掌心。这脸不再是年轻时细细白白的模样了,能摸到一道道皱纹。   顾黎喉咙里发出短暂急促的气音。摸着小外甥的脸,动作依然很轻,好像还怕把他摸疼了。   杜云停隐隐觉得,他好像在催促着什么。   顾黎仍然望着他,如今眼睛浑浊了,却仍然有地方一片清透。他慢慢拽紧了身旁人的手,固执地等一句话。   他对小外甥说过爱。   纵使不是喜欢说情话的人,顾黎也曾经吐露过,越是和小外甥相处,他便越是不可控制地柔软下来。当他让青年趴在他膝头时,他手抚弄着对方的发丝,好像生命一下子有了重量,沉甸甸的。甚至顾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想的,那一瞬间的话好像顺其自然,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舅舅爱你。”   抚摸着杜云停颈部的时候,这一句低低地传进了青年耳朵。   杜云停显然怔了下,继而从他膝盖上抬起头,诧异地盯着他。   “……扬扬?”顾黎问,“你该说什么?”   杜云停盯着他许久,盯得脸上都泛起红,上前印了下他的嘴唇,滋味包含青涩。   但是并没有回答。   顾黎等了很多年,没能等到小外甥跟他说同样的话。   现在,他躺在病床上,却仍旧在等。他死死拽着小外甥的手,要等到这个回应,才能够闭上眼睛。   身旁的护士不知所措,说:“陈先生,这……”   杜云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即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慢慢俯下身,好像是要把自己从当年的岁月里挖出来。他曾经想过很多次,在脑海之中也想象过很多次,可等这三个字真的到了嘴边,却变得像千斤重的一个橄榄,逼得他不得不后退。   顾先生是天上的云,他只是地上的泥。仰望久了,这三个字就像是对顾先生的亵渎。   可现在男人固执地要等这个回答,杜云停微微闭了闭眼,轻声说:“我……”   他对面前的男人,同时也像是对现实世界的顾先生说。   “……我爱你。”   “我从很久很久之前,就爱你。”   顾黎紧紧地盯着他,得了这一句话,倒像是得了解脱,骤然一松,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把他的手握了握,再没有睁开眼睛。   杜云停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   【……赚大了,】沉默半晌后,他与7777说。【不仅能和顾先生白头偕老,甚至还能把这句话说出来……我真幸福。】   7777声音里有迟疑,【可是你在哭。】   【哭什么?】杜云停伸手,捂住眼睛,沉默半晌。   【……我只是分不清了,二十八。】   他微微苦笑。   【我明明知道,这不过是假的任务世界,不该真情实意。】   【可他……好像是真的顾先生。】   他静默了一会儿,又说:【算了,当我做梦。】   【结算吧,二十八。】   他陪着男人走完了最后一程,处理完了男人后事,最后关紧门窗,打开了煤气。他通知了所有人,不要打扰,让自己独自静一静。   等人们破门而入时,已经来不及了。   老人躺在床上,身体早已经冰凉。他怀里还抱着顾先生的一件衣服,嘴角微微上翘,好像做了个美梦。   【滴,任务成功!】   有大大的分数表蹦出来,上头的数字跳跃着,最后固定在了91上,晃了两下,不再动了。   杜云停:【这么说,我有钱了?】   他话音还没落,就听见电子音接着响起来:【宿主杜云停目前累计任务分值:14分。】   杜怂怂:【……】   杜怂怂:【为什么!】   【呵,】7777发出一声冷笑,【需要我出份账单给你吗,负债人?】   纸巾、婴儿润肤露、和谐膏、乱七八糟的药……自从知道系统这儿有兑换仓库之后,杜云停基本上就没有停止过兑换的步伐,负债早就多的数不清了。   以至于工资刚到手,就发现自己不仅是日光族,甚至还欠债。   一贫如洗的宿主:【……账单来一份。】   卧槽,和谐膏可真是贵啊。   【所以下次收敛点,】系统教训,【没事不要乘风破浪,后果不还是得自己担?】   宿主:【……】   说真的,二十八现在好污。   杜云停让系统打开了兑换界面,揣着自己14的积分额猛看。兑换系统中东西不少,他甚至从里头看见了“稀有的龙的两根哔哔”,不禁大为震惊。   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杜云停摸了摸下巴,居然还有点心动……   可看一眼价格,得要114积分才能换。   算了,穷光蛋如他,现在根本买不起。   杜云停又往后翻了一页,随即顿了顿。第一行的右上角,还有另一个可兑换的东西,“现实世界十分钟重回券”。   【使用之后,可在本次任务结束后回归现实世界十分钟。】系统解释。   只是价格也并不便宜,杜云停看了看250的价,头一次恨自己一贫如洗。   早知道就该努力赚钱了。   他悔恨:【当初还是应该把那人渣送去泰国做变性手术。】   那么一来,保准最后分值有一百!   系统:【……】   并不会,你清醒一点好吗!   【第二个任务是什么?】杜云停跃跃欲试,【我说不定还有把渣攻变性的机会。】   闻言,系统冷笑一声。   别想了,浪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它开启了传送。等杜云停睁开眼时,身边环境已然骤变,他躺在一张又硬又咯放木板床上,床板好像没铺褥子,咯的他腰疼。四面墙壁是黄土堆起来的,上头满满贴着报纸和各式各样的宣传标语,报纸上的领导人意气风发,正在向全世界挥手。   杜云停坐直身,良久感叹:【……二十八,你真狠。】   摇摇晃晃的自行车,粮票布票,噎嗓子的玉米面饼……他推开窗子,从窗户往外看,能看见三三两两的男人踩着草鞋顺着土路往地里走,大喇叭一声接一声地响,提醒已是上工时候。   这是七十年代。   同性恋者甚至会被抓进监狱当罪犯关起来的年代。   窗外迎上来一张脸,小姑娘脂粉未施,很严肃地看着他。   “郁涵同志,你醒了吗?醒了就赶紧出来上工了。”她用说教的语气说,“我们这些知青下乡,是为了响应国家号召支援乡村建设的,不应该存在好逸恶劳这种坏的作风,快出来,我们知青就差你一个了。”   她伸出手邦邦敲几下窗子,一扭脸,当时时兴的学生头跟着一晃,率先朝道路另一头走去。   杜云停从床头找来了面镜子,简单扒拉了下头发,也跟着过去。   顺着小路往前走,有一片空地,这会儿乌压压站了不少人,像是村民都聚集在了这儿。最中间的村支书拿着大喇叭,高声宣读最近新下发的文件,要贯彻领会其中精神。底下村民甭管听得懂听不懂识不识字,通通跟着一气儿鼓掌。   杜云停瞥见右边有七八个年轻人站在一块儿,刚刚来叫他的那个女孩也在里头。他知道这应当是和他一起来的知青,便也站在了里头。   旁边青年看了他一眼,给他腾了个位。   “来晚了?没起来吧?”青年小声问。   杜云停点点头。   青年就饱含共同感地撞了下他肩膀。   知青是城里头下乡插队的,基本上都是还在念学的学生,大部分人家庭条件都还不错,好歹能在县里头混口饭吃,没怎么在乡下吃过这种苦。眼下把他们跟放小鸡一样往这地方上一扔,多少都有点不适应。   村支书显然也知道,没让他们上来就跟着男人们下地干活,而是安排他们先跟着老人小孩去捡捡鸡粪捡捡柴火,磨磨面做做饭,都是只有一工分的轻省活。只是现在是三伏天,再轻省的活计,到了中午也没办法轻省。   杜云停背了个筐,被安排去捡粪。   他是真没干过这种活,又爱干净,动作都有点僵。之前那小姑娘叫高丽,这会儿看见了,嗤笑一声,“郁同志,我一个女同志速度都比你快。”   杜云停不信,探头去看她筐子,高丽就展现给他看。   一看,还真的攒了小半篓。   杜云停又扭回头来,瞪着地:【……二十八。】   7777骤生不好预感。   【打个商量,】杜云停咽口唾沫,【那种透明的手套,赊我一双成吗?】   7777真是服气了,还借债?   真把它这儿当银行贷款机构了?   杜云停勉为其难:【不借也行,只是你估计还得再多看一会儿我干活。】   7777:【……借借借。】   它也是真不想再看了。   有了手套,杜云停速度就快了不少。还没到晌午,太阳就已经热辣辣地悬挂着散发热量,杜二少脸上的汗成串地往下淌,拉着衣角擦了擦额头。   身旁有人递过来一瓶水,杜云停抬头,眯着眼看了看,是个年纪和他差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模样像是这村里的。   村里青年就在他旁边站着,笑起来的模样看着很温和,“累吧?”   他把杜云停背上的筐接过去,“我跟支书说了,你们才来,不怎么会干活。你先歇着,我替你一会儿。”   高丽也凑过来,语气有点生气,“郁涵同志,你怎么回事?组织上交代给你的任务,你怎么能推脱给别人?”   杜云停很冤枉,明明是这人自来熟自己把他的筐拿过去的好吗!   他还没开口辩解,青年却已经率先笑着开了口:“是我自己想来帮帮你们。”   他又对杜云停说:“这位女同志可能误会了,她不了解情况,你别往心里去。”   杜云停:“……”   他涌起了股强烈的直觉,【二十八,这个是不是任务对象?】   7777说:【是。】   它还有点惊奇,【怎么看出来的?】   杜云停眯起眼,【看着就像。】   自说自话,自我感动,当事人还没说什么,他先上赶着做好人——白莲花的味儿都快透过衣服钻出来了,杜云停说:【你没闻见?】   7777哑然。   杜云停看人的功夫的确不错,这个青年叫白建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圣父。   圣父往往善于以高尚的品德标准要求他人,这个他人,尤其是郁涵。   此时还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圣父要求郁涵心胸开阔,不要为高丽的话生气。   在这之后,白建生的妹妹偷走了郁涵的手表,圣父以己度人,要求郁涵不要把这事儿捅出去,最好是能把那块手表送给妹妹,就当是给不懂事的小孩子上了一堂人生课。   村里头有人欺压女知青,郁涵看不过要出头,又是白建生在其中圆场,说是女孩子贞洁是大事儿不能往外说,对方有妻有子应当只是一时糊涂,要求知青们装不知道不再计较。   郁涵的返城考大学名额被人截了胡,白建生要他不要生气,因为对方也是无奈之举,从此活在后悔之中,良心也不会好过……   看到这儿,杜云停把脚抬了起来,已经恨不能踹对方一脚。   可这还不是结束。   在最后,白建生在外头的女人带着孩子找上了门,说是要归根认祖。   郁涵把自己关在屋里,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白建生来了之后并没有骂那女人,只是对他说:“郁涵,你得理解。莉莉她也是没有办法,她是为我们着想……”   杜云停一口老血梗在心头。   这跟那句“你不过是没了一条腿,而紫菱则是失去了她的爱情”有什么区别?   这人到底是哪儿来的脸普渡众生??   白圣父这会儿还在叭叭叭跟高丽讲道理。杜云停从后头抬起脚,找了个女知青看不见的角度,一脚把他踹进了田里。   高丽张大嘴,许久才反应过来,“郁涵,你干嘛?”   白建生这会儿还在地里栽着,半天才站起身,手都被尖锐的草叶子划破了,划出几道血口子。他拍拍身上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青年已经率先抢着说了话:“不好意思,刚刚没有看清楚,不小心撞着了。”   杜云停顿了顿,紧接着笑的愈发真诚,“你不会在意的,对吧?”   白建生台词被抢,站在原地尴尬地挤出俩气音,“嗯……嗯。”   他有些接不上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7777:哈哈哈,这个世界你浪不起来了吧?哈哈哈哈哈?   杜怂怂:你错了。只要心中有浪,万物皆可浪。   7777:……qaq! 第29章 小知青(一)   高丽也没在意, 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说:“这位同志,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白建生。”青年笑了笑,伸手指指,“我家就在旁边,有什么问题, 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完这句话,捂着自己受伤的手, 疼地咧咧嘴, 也不再提帮杜云停干活的事了,将筐子放置在地上, 自个儿顺着田埂往回走。高丽盯着他回去的背影,又扭回头来看杜云停, 说:“他是村里干部?”   杜云停摇摇头。   “那怎么跟个干部一样说话……”小姑娘有点儿纳闷,可抬头看了眼日头, 就顾不上想这事了,“快点, 上午拾不满一筐, 咱们连一工分都拿不到。”   阳光很烈, 杜云停露在外头的胳膊腿都火辣辣地疼, 不用看也知道是晒伤了。他半天才站起身歇一歇, 远远地看见辆驴车晃晃悠悠往村子里去,车上放着大包,还坐着个人。   杜云停眯了眯眼。   他们紧赶慢赶, 好歹是在中午吃饭前完成了任务。招呼他们的村民对着他们的筐子,仍然有点儿不满意,可看这一群人都不像是怎么干过活的模样,又不好说,只好把盛完了饼子的碗往他们手里一递。   几个知青都晒的快脱了水,其中一个用草帽扇着风,说:“真想有根冰棒吃。”   另一个也说:“我家门口那老头盐水棒冰做的特别好。”   越说越是嘴馋,可等饭到了手里,他们一看,都没了胃口。   别说是棒冰了,里头只有几个干巴巴的饼,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又硬又咯,都不怎么咬的动。   汤也稀,清的能看见人影儿。   男知青伸长脖子往别人碗里看了一眼,见也是这东西,就犯难,“这咋吃?”   “还能咋吃?”发东西的村民说,“你们就拿一工分,要是跟着别家爷们儿一块干活,那还能分个玉米面饼子。现在你们干的活儿就跟村里娃子一样,就只能吃这个。”   几句话说的知青们脸上都讪讪的,低下头不吭声。有不乐意的女知青站起来,说:“我们是下乡来援助你们建设农村的,不是来给你们干苦活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高丽已经呵斥道:“别瞎说,建设不靠干活,难道靠耍嘴皮子!”   她又对村民说:“叔,我们几个不怎么会,之后学会了,肯定也和他们一样下地。”   说的村民心里熨帖了些,脸色都好看了点。   杜云停搅着碗里的汤,忽然看见白建生也走进来,里头的村民显然和他很熟,态度还挺客气,问:“白小子,是顾家那个老二回来了?”   听见个顾字,杜云停的勺子微微一咣当。   “是回来了,”白建生说,“刚才说是部队安排退伍了,因为他一个战友生了病,拿的转业费都给人垫医药费去了。这会儿正闹呢。”   老乡就懂了,“是准备分家,让你和你爸去做个见证?”   又咋舌,“之前不是说在部队里待的好好的,都混上去了,当了个什么连长……怎么也说下来就下来?”   村子就这么大,里头大多数村民都是从生下来一直相处到彻底闭眼的,对各家情况都门儿清。白建生的爸原来是村里的老支书,现在换下去了,可威严还在,带的白建生也格外喜欢管点事儿,哪家有什么问题,他都第一个往前凑。久了,村里人也都习惯了。   白建生也端了碗,说:“可不是要分家。……哎,你也在啊。”   他瞥见了人堆里头的杜云停,干脆搬着木头板凳靠得近了点,挨着杜云停坐,语气和蔼,准备拉家常,“吃得惯吗?”   杜云停没心思跟他废话,嫌他身上那股圣父味儿呛人,只说:“已经吃完了。”   他把碗往桌上放了,扭身出去。这会儿还有点空闲时间,他沿着小路往前走,准备去自己暂住的那家村民家里头待会儿。没想到从路边走过去时,正好旁边一户人家门打开了,声响很大,哭天抢地的,有女人的声音嚷嚷着:“不活了!不活了!一分钱都没拿回来,你自己爹娘都养不活……”   门里有人走了出来,身上还背着行囊。杜云停目光下意识往对方身上飘了飘,只看见个侧脸,眉峰冷峻,眼窝有点儿深,眉毛上头有一颗浅浅淡淡的痣。   ……卧槽。   杜云停的脚彻底拔不动了。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好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男人也扭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后头的喧闹声仍然没停,鸡飞狗跳乱成一团,他看着面前这个面皮被晒的红了一片的小知青,微蹙下眉,视若无睹又迈开了步子。   杜云停还愣愣地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卧槽!】他震惊地对7777说,【二十八你看见没?】   顾先生!   怎么会还有顾先生?   系统的电子音听上去也在怀疑统生,硬生生被挤破了音。   【这不可能,同一个npc怎么能连续出现在你的任务里两次?】   npc的数量数也数不清,按理来说应当是随机分配的。怎么会第二回 还是这个npc??   这是什么样的概率!   7777油然而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的宿主还在眼睛眨也不眨地看顾先生,感叹:【哇……】   7777几乎要知道他接下来准备说什么了,果然,下一秒杜云停就感激涕零道:【二十八,你真好。】   我说再给我捏一个,你就真的再给我捏一个。   要不是平常老怼我,我都要怀疑你爱上我了。   系统:【……】   【是怕我还因为上一个世界难过吗?】杜怂怂体贴地帮它找好理由,【没关系,我很坚强。为了顾先生,更要好好地活下去。】   系统:【……】   它甚至都有点儿怀疑,难道真是上天格外眷顾杜云停吗?   是不是应该改个名,叫杜锦鲤?   杜云停扭头就往男人走的方向走。   7777:【……你干嘛?】   杜云停奋力迈开步子,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去追男人。   男人并没走远,就在村支书的屋子里。这会儿村支书把一串钥匙交给他,还叮嘱:“别跟你爹娘闹脾气,那地儿没法住人,你住两晚上就回来。”   男人背对着杜云停,没说什么,伸手把钥匙接过来。   他一扭头,又撞见了之前那个脸被晒的红了一片的小知青。小知青看着面皮嫩,个子也不能算高,这会儿站在他后头,仰头望着他,眼睛很亮,清的像一泓甜的山泉水。   男人提过包,说:“让让。”   没想到小知青居然跟上来两步,说:“要我帮忙吗?”   这回,男人多看了他两眼,眼睛里头好像有了点儿笑意。   “你帮我?”   杜云停说:“是啊。”   门口的村支书说:“郁知青快别闹了,顾家二小子有的是力气,能提枪打仗的。”   杜云停心说,这有什么,我也能提枪。   虽然提的是顾先生与生俱来的那把枪……   顾黎笑了声,竟然真把那个军绿色的大包往他手上一放。沉甸甸的重量一下子传过来,坠的杜云停手生疼,膝盖一弯,差点儿没撑住。   就一下,男人又从他手里把包提回去了,轻轻松松握在手里。   “连个新兵都不如,”顾黎淡淡说,“娇气。”   他打量着小知青,没有迈开步子。村支书说:“这是咱们村昨天才过来的,叫郁涵。”   又对杜云停说:“他是村东头顾家的二小子。”   顾黎这才收回目光,说:“支书,我先过去了。”   他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杜云停不走,留下来和村支书说话,没说两句,话题就扯到了顾黎身上,“刚才那个……”   村支书嗨了一声,解释:“就是没把转业费拿回来,家里人不乐意了。”   村里头人家基本都有四五个孩子,顾家算少的,才三个,全是儿子。上头一个长子是家里长孙,不用说也受重视;最小的一个儿子又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跟宝贝似的也疼的不行。中间那个,难免爹不疼娘不爱,再加上当初生的时候遭了大罪,生下来又跟个锯嘴葫芦似的,话都不怎么多说,就更不受喜欢。   后头说是每家都要有人去当志愿兵,顾家舍不得老大老三,便把老二报了上去。   顾黎倒也争气,在部队里头拿了好几个荣誉,月月都往家里寄钱,很有排面。顾家爸妈原本想着他转业怎么着也得多拿点钱回来,没想到一分没剩,全都给了他那个战友治病。   这一下子可把俩人气的肝疼。自己兄弟都还没娶媳妇儿盖屋子呢,钱不说攒着备用,怎么还都给别人了?   因此一回来就闹得满村皆知,嚷嚷着要分家。   杜云停听的心疼,感觉这是受了大委屈。   村支书也咋舌,“没见过头一天回来就闹成这样儿的。再闹下去都没脸,回头得说说……”   杜云停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就没再停留,和村支书告了别回去干活。   下午的活和上午基本一样,跟他们一块儿干的都是各家小孩,年纪不大。白建生的妹妹也在里头,小名叫桂花,这会儿正跟在高丽后头叫姐姐,姐姐长姐姐短,喊的亲热的不行。   最后说到衣服上,两只眼睛里都是止不住的羡慕。   “姐这衣服是确良布吧?真好看。”   这种布的布票和平常的不大一样,桂花还没穿过,说的时候伸手摸了摸。高丽也没在意,说:“回头你也可以让你妈扯点儿布。”   她掂了掂手里的筐。   就这会儿的功夫,杜云停突然瞥见了个熟悉的影子往井那边儿走,手里还提着桶。他立马把筐子放那儿了,后头的高丽纳闷,还喊他:“郁涵!……你上哪儿去?”   杜云停头也没回,说:“太热了,我去打点儿水喝。”   他小跑着过去,头发上下一颠一颠,全然没有热的受不了的模样,看起来倒精力充沛,兴奋的不行。   男知青有点儿奇怪,自己嘟囔:“怎么跟见了骨头的哈巴狗似的……”   哈巴狗连蹦带跳冲着男人跑过去了。快到的时候他伸手扒拉了下自己头发,确保自己如今模样能看,步伐也跟着小了点。他到了井边,没看男人,反而先把裤脚往上挽了挽。   虽然天气热,可郁涵身子弱,这会儿穿的还是长裤。杜云停低头一拉,底下盖着的皮肤白生生的,跟其它被太阳晒的通红的地方有点儿色差。脚踝很细,骨头也不怎么突出,看着很精巧。   顾黎垂着眼装水,也不知是看见没看见,没什么反应。等一桶水打满了,男人才说:“来打水?”   杜云停说:“嗯。”   顾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笑音。   “桶也不拿?”   7777耻的没法儿看了。忙着看人,空着手就过来,打的哪门子的水?   杜云停远比它镇定,说:“我就是有点渴,想喝口水。”   他试着去轧井,水井在阴凉底下,没怎么晒到,把手握在手里也不怎么烫。   顾黎把眼抬起来,说:“伸手。”   杜云停愣了愣。   “——伸手。”   男人又说了遍,从桶里拿起瓢。杜云停把掌心探出来,两只手聚拢在一处,顾黎把自己桶里的水给了他一瓢,让他先洗干净手,然后就着手喝。   杜云停洗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手套。   他眼睛眨了眨,忽然说:“二哥?……能这么叫你吗?”   顾黎没说话。杜云停眼睫一垂,自己倒显出几分不好意思的模样来,接着小声道:“二哥,我刚刚在干活,手不干净,能借下你的手吗?”   男人的身子明显僵了僵,没出声,沉默地从桶中掬起一捧水。   水清澄澄的,杜云停低着头喝了几口,嘴唇若有若无碰了碰他掌心,又飞快地离开了,像温和无害的小动物一样无辜地睁着眼。   “谢谢二哥。”   顾黎提起桶,扭身便走了。   掌心还有点烫,他忍不住用指腹碰了碰。后头的杜云停盯着男人长腿细腰的背影,抿了抿嘴,心里头跟也灌进了清凉甘甜的井水一样,一下子就痛快了。   【唉,】他说,【就是不知道顾先生什么时候洗澡……】   这大夏天的,洗澡基本上都是门一关,在院子里提桶水冲一冲。杜云停想想都觉得刺激,由衷道:【希望顾先生住的地方有树。】   7777:【……】   敢情他还打算去爬树呢。   这份毅力,真让它佩服。   晚饭时间,杜云停特意去踩了踩点。只可惜顾黎从家里出来了,现在住的是牛棚旁边的一个破窝棚,没树,也没什么遮掩的地方,除非杜云停是牛,否则想得到这份福利,的确有点儿难。   杜云停用羡慕的目光盯了牛好一会儿。   天黑了,一天的劳作就暂时告一段落。女人们手头都还有点活,借着油灯赶着缝制点东西,小孩可就没了事情干,东一屋子西一屋子地跑着玩捉迷藏。白建生的妹妹桂花最大胆,还要拉着杜云停一起玩,被杜云停拒绝了。   这丫头眼睛咕噜咕噜转,见杜云停坐在房间里摆弄自己背过来的包,甩掉其他人跑过来。   “郁哥哥,”她甜甜地喊,“你有糖吗?”   或者有没有其它好东西?   她探着头往杜云停包里头看,杜云停之前已经把手表装了起来,这会儿从里头掏出来一只钢笔。   桂花一看,眼睛就直了。   这钢笔很好看,上头有一块还金灿灿的,握在手里都格外有质感。她现在还上着学,班里头谁要是能有一支钢笔,那隔壁几个村的小孩都能知道,羡慕的不行。   更何况这还是一杆看起来不太一样的笔。   她心扑通扑通跳,问杜云停:“郁哥哥,这笔是你的?”   杜云停把笔在指间转了转,说:“是我的。”   “看着真好,”她钦羡地说,“我能试试吗?”   杜云停点点头,她就忙找出点纸头,写上一两个字。出墨也流畅均匀,越看越好使,看得她更喜欢。   但这肯定值钱,桂花心里也知道,转完之后装作不感兴趣,重新塞还给了杜云停。   杜云停把笔塞进包里,特意找了个显眼点的位置。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郁涵不小心让桂花看见的,是他爷爷留给他的一块手表,国外的牌子,造价不菲。郁涵一直装在包的最深处,不怎么往外掏。   可他和白建生熟悉了之后,桂花就经常来找他要东西。那天翻了他的包,从包底部翻出了装着表的盒子,当即就偷偷揣走了。   郁涵在之后找了很久,偶尔在白建生家里看见那个盒子时,就是一惊。   他和白建生说了这件事。没过两天,白建生就来找他,说是桂花拿的。   “那怎么行?”郁涵很震惊,“她才多大,怎么能偷东西?”   白建生皱皱眉,纠正:“她不是偷。——她只是年纪太小,对这种东西感兴趣,想拿回来看看。偷这种词不能乱用,桂花又不是什么坏分子。”   郁涵不能理解,不告自取还不叫偷?   “这件事不能往外说,”白建生说,“桂花还小,不知道做错了事。我回去后肯定教训她。”   他把郁涵的手拉起来,语气软和了些,“郁涵,你是个懂事的大人了。那就只是一块表,不值得让我妹妹把一生都赔在上头,你别和她计较,多让让她。”   郁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表……”   “表就当给她个教训,”白建生拍拍他的肩,“我还没问你,那种国外的表,你拿着干什么?万一有人拿这个说事多危险,还不如就这么交给桂花拿着。”   ……   现在,桂花看中的可不是什么国外可能被人拿来当筏子的表了,而是根钢笔。   杜云停精挑细选专门挑了根根正苗红的,还是郁涵的爸得了省里头的奖项拿到的奖品,省里头的领导亲自给发的。钢笔笔帽上刻了个郁见的郁字,配套的还有个印着大红奖章的笔记本。   这要是还能让人揪出错,杜云停能跟他姓。   村里头多的床铺没几个,晚上睡觉没办法一人一床,有男知青和杜云停一块睡。两人之间能隔多远隔多远,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男知青脸色不怎么好看,有点儿萎靡。   杜云停说:“怎么了?”   “你夜里说梦话!”男知青漱完口,郁闷地说,“顾先生是谁?你哭了一夜,晃都晃不醒。”   杜云停一愣。   “我哭了?”   “是啊,”男知青搓搓胳膊,“哭的特别小声,可瘆人,我刚开始还以为屋里头闹鬼呢……后头一摸,你底下床单都湿了一片。”   他服气地冲杜云停竖起拇指,“郁涵,你可真能哭。”   杜云停还有点不敢相信,冲着盆里头的水影照了照,果然看见自己眼睛还是红的,模样看着有点可怜。   他摸了摸,眼眶底下一阵刺痛。   看来是真哭了挺久。   他顶着红眼眶去上工,几个知青都盯着他看,挺稀奇。高丽还以为他是想家,私下里把他拉过去好好开导了一番,还给他塞了块糖,鼓励他知难而上,不要打退堂鼓。   杜云停腮帮子里塞着糖,鼓囊囊的模样像个贮存坚果的松鼠,点点头。   这年头糖还挺值钱的。   他珍惜地含着这点甜味儿,自己过去磨面。磨面的磨盘离牛棚不远,顾黎还保留着当兵时的习惯,早早就起来拉练了,这会儿地里的活都干完了一茬,正在屋里喝水。   杜云停从门前路过,冲他点点头,喊:“顾二哥。”   顾黎端着杯子,盯着他的一双兔子眼。   ……是想家里人?   小知青看起来身板挺弱,没多少力气。这会儿早上起来天气还算凉快,他皮肤也没再像昨天那样泛红,看起来白白净净,秀气的跟村里的姑娘似的,干活的时候抿紧嘴,脖子上细细的血管都凸出来。   顾黎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一样站起身。   “要干多少?”   小知青一愣,脚步停了。   “就这边的……”   磨面不能算是重活,磨盘这边这会儿就杜云停自个儿在这上工。顾黎把他手里头的工具接过来,说:“让开点。”   “啊?”   “去屋里坐着,”顾黎觉得自己好像有毛病,看了眼小知青的红眼睛,却又控制不住地嘟噜噜往上冒火,“太慢了,我替你。”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敲碗唱)世上只有顾先生好,有顾先生的怂怂像块宝……   7777:……   这个宿主没救了,扔了吧。 第30章 小知青(二)   话说出口, 顾黎自己都不由得一愣。   小知青也有些惊讶,眼睛比平日里更圆了点, 诧异地望着他,“顾二哥?”   顾黎眉头蹙起来,语气生硬:“快去。”   杜云停又看他两眼,当真把东西交给他, 自己转身去屋子里了。顾黎一个人在外头沉默地干着活,一面干一面想自己到底是抽的哪门子的风,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 里头青年却又小跑着出来,手里拿了把蒲扇。   “辛苦二哥了, ”他声音很软,“二哥, 我给你扇扇风。”   那风其实不大,可顾黎心里头却一软, 熨帖的不行。他看眼小知青,说:“你去坐着。”   杜云停不坐, 非要在他身旁前前后后跟着。太阳渐渐热烈起来, 没一会儿就晒的他脸颊潮红。   顾黎看不下去, 硬是找了个草帽, 一把罩在他头上。帽子有点大, 杜云停伸伸手,勉强扶正了,视线都快被帽檐盖住。一张脸被盖了小半, 显得脸不过巴掌大,精巧的很。   男人看了会儿,突然把手伸过来,比了比。   杜云停:“……?”   还不及自己的手大。顾黎收回来,视线重新移回到活上。   他的速度比杜云停这种不擅长干活的快的多,不过一个多小时就已经把所有要磨的粮食磨好,撩起毛巾擦了擦额头上滴下来的汗。小知青还在旁边站着,手里头的风扇的更勤快。   顾黎把筐放回去,问:“上午没事儿了?”   杜云停点点头,眼巴巴的站在他家门口不挪窝。   男人沉默了会儿,问:“进来坐坐?”   就等这句呢,杜云停立马进了窝棚。   里头空间其实并不大,毕竟不是安排给人长住的地方,四面甚至有些漏风。只是顾黎打扫的干净,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有棱有角,进来打眼一看,倒也整洁。   男人之前背回来的行囊还放在床角,鼓鼓囊囊的,把本来就不大的地方衬的更小。   杜云停在小凳子上坐好,男人给他倒了一杯水。   “谢谢。”   杜怂怂双手捧过去,喝了口,在心里向7777确认:【这像是顾先生平常用的杯子。】   7777看着也像,但它不怎么想把确定的答案给宿主,因此说:【是吗?】   杜云停又扫了一圈,笃定:【这就是顾先生平常用的杯子。】   7777:【因为你没看见其它杯子?】   【不,】怂怂纠正,【因为水是甜的。】、   【……】你闭嘴。   他喝了两口水,男人又沉默地抓过来一把子糖。是杜云停没见过的牌子。这个时候糖并不多,也金贵,大多是留着过年的时候分给小孩,一个小孩能分个一两个就欢天喜地。顾黎一抓就给了他一大把,满满当当塞在他口袋里。   杜云停剥开一个,现场就开始吃。   他在床头看见了一大摞用绳子捆扎着的书,像是顾黎从部队里头带回来的,说:“二哥,我能把你的书借走几本看看吗?”   男人颔首,把所有书都提上来,绳子解开任杜云停选。杜云停从里头挑出一本词选,走的时候就带着走。   乡下夜里头蚊虫多。和杜云停一块睡的男知青这回没听见哭声,但被蚊子咬的着实受不了,整晚上腾挪翻转,跟烙饼似的不安稳。杜云停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早上起来一看,身上也多了好几个蚊子包。   “真是没法睡了,”早上,男知青和其他几个人抱怨,“夜里头闭上眼,蚊子简直能把我抬跑。”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几个脸色都不好看,萎靡不振。这才两天功夫,对于这些县城里头来的知青来说已经算极其难熬,不仅干活累,条件也不好。几天下来,几个人身上都晒脱了一层皮。   杜云停倒是没脱皮,仍旧水嫩嫩。   靠的全是他死缠烂打从系统那儿赊来的第二瓶身体乳。毕竟,作为一个合格的小仙男,是不允许皮肤出现晒伤这种重大问题的。   这会儿一溜脸通红的知青里头,就属杜云停最显眼,比村里小姑娘还好看。他还罩着从顾黎那儿拿来的草帽,系带系在脖子下头,看着也乖巧。   男知青看了他几眼,挺稀奇。   “郁涵,你怎么没事?”   杜云停说:“可能是我耐晒吧。”   几个人都唉声叹气。连高丽这种斗志满满的小姑娘也丧了一下,毕竟小姑娘都在乎自己的脸,怕自己晒的长出雀斑。   晚上的时候,村里头组织了节目,样板戏。这东西全村人都没少看,几出戏都看了挺多遍,老人更是连台词也记的滚瓜烂熟,在底下听戏时,咿咿呀呀跟着张嘴就来。   尤其是一出《白毛女》,看得满村人都义愤填膺。   唱白毛女的姑娘年纪也不大,一条油光光亮的大辫子往后头一梳,动起来时就在身后跟着一摆一摆,相当有韵律感。满村的男人都目不转睛盯着看,男知青们也不能免俗,就盯着人家的身姿。   女知青们则要投入的多,全身心都在剧情里头,感叹白毛女命苦。   杜云停心思不在戏上头,正到处梭巡着找男人的身影,肩膀忽然被身旁一个不相熟的男知青撞了撞。   “这个女同志,听说是隔壁村的。”   杜云停说:“可能。”   “看着年纪小,”男知青咋舌,“这么小年纪,可别早早就定下来了。”   杜云停从里头听出了点别的意味,望着他。   男知青:“怎么了?”   杜云停说:“我记得你之前还说,打算能回城就尽快回城。”   人家姑娘可不是城里的,到时候真成了,你一走了之,算是什么事?   男知青哎了声,有点讪讪的,“不过就是说说,你那么认真。”   杜云停可不觉得这是说说。   他不是什么天真的人,知青下乡的这段时间,出的祸事并不少。下来锻炼的女知青安全没有多少保障不说,连带着村里头的女孩也跟着不安全——人心都隔着肚皮,看着憨厚老实,谁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心脏到底是不是黑的。   高丽在旁边也听见了,当即说:“孙国强,你可不要打这些主意。这种事情都是坏分子性质,你要是乱搞男女关系,带累的是我们整个知青队。”   男知青索性站起身了,发脾气道:“不过说两句,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没事儿来教育我?——有病是不是!”   他扭头就往外头走。高丽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才沉默地把目光收回来。   杜云停觉得小姑娘这样子有点可怜,“别放在心上。”   “没事。”高丽嘟囔了句,自己脚在地上磨蹭了下,“管他怎么说,我是队长,该负责的就得负责,该提醒的就得提醒。”   杜云停还挺欣赏小姑娘这种态度。   倒是高丽,因为他这句安慰的话,态度也稍稍亲近了些,看戏的时候有事没事和杜云停搭一搭话。   杜云停在人群那端看到了个眼熟的身影,说:“我去找个人。”   他从人群之中穿过去,直直地冲着另一边走去。高丽顺着他走的方向看,看到了个挺拔的身影,那人站得笔直笔直,在一堆这会儿脱掉上头汗衫坦胸露乳摇着扇子的男人里头简直是鹤立鸡群,腿长的也跟仙鹤似的。   青年凑上去和他说话,随即两人并肩走着,慢慢远离了人群。   顾黎原本没打算来听戏。   戏都是听烂了的,不新鲜。可村支书说,他把知青们都安排过来了,回头还打算挑几个出众点的知青也组个戏剧班子。   顾黎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不知为何也跟着来了。来了后一眼就从乌泱泱的人群里认出了小知青,好像小知青后脑勺都比别人有辨识度。   只是小知青那会儿一直和别人说着话,看也没看他一眼。   顾黎打量了会儿,和小知青说话那姑娘长得还挺不错,和青年看着很匹配。他们俩都是城里下来的,想必也很聊得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让顾黎有一些不舒服。   他从心底里觉得荒唐。小知青虽然看着总有种熟悉感,可说到底没认识几天,这种莫名其妙的掌控欲不知道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居然咕嘟嘟能把他的心都给充满。   这会儿看着青年清澄澄的眼,好像全然不知道他心底想法的模样,突如其来的掌控欲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涨的更厉害了。   “顾二哥,”杜云停和他一起走着,“二哥不去听戏啊?”   顾黎说:“听过了。”   杜云停就哦了声,问:“我想出去买根冰棍儿。——二哥一块儿去吗?”   买冰棍为什么要一起去?   这句话只是在心里略微转了转,没有问出口。男人沉默地迈动着双腿,跟着他往外走。   卖盐水棒冰的就在人群边上,小小的一个筐子上头盖着布,垫着棉被子保温。   杜云停拿了两个,顾黎默不作声率先把钱掏了。   青年分给他一个,自己先开始吃。   他吃棒冰这种东西相当有技巧,不像平常人一样咬着吃,非要一点点含着吃,兴风作浪的心思昭然若揭。顾黎的目光果然跟长在了他身上一样,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手上也拿着一个,看了好一会儿才蹙蹙眉,扭转过头,“你好好吃。”   杜怂怂咬着棒冰,在心里嘿嘿一笑。   7777:【……】   好想打他,说真的。   他们还没走开,忽然听身边有人说:“给我也拿俩冰棍。”   顾黎看了眼,神色忽然变了变。杜云停也跟着往旁边瞟了瞟,来的是个村里头的青年,看着年纪和他差不多大,身边还跟着个姑娘。这俩人,杜云停还没见过。   那青年盯着顾黎看,表情也不怎么好看,张嘴嘲讽道:“转业费都没有,这会儿怎么还有钱请人吃东西?”   这一句话出来,杜云停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应该是顾黎那个弟弟。   顾黎沉声说:“顾强。”   “怎么了?”顾强吊起眼睛看他,“你还怕我说?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嗯?”   旁边的姑娘连拉他衣服,说:“算了,算了……”   “算什么算,”顾强接过棒冰,嘴里面话也没停,毫不掩饰地恶语相向,“爹娘你也不养,钱你也拿不回来,你说你还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还是废物一个。”   话音刚落,杜云停忽然走一步上前,抡圆了手臂猛地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一下子把顾强给抽懵了,手里头冰棒都掉在了地上。他身边姑娘猛地叫起来,杜云停说:“别叫了,你声音还没戏里头的大呢。”   顾强终于反应过来,仍然不可思议,“你打我?”   “我怎么不能打你?”杜云停说,“坏分子,人人都该打!”   顾强别的不知道,坏分子的帽子不能带却是知道的。这要是带了,那是要被拖出去批斗的,他嚷嚷:“我怎么是坏分子了?”   杜云停冷笑一声,一套一套说给他听:“当时是谁征的兵?那是咱们党! 那是出于国家角度的大义!国家都表彰他,你却说他那段时间不养爹娘,这不是只要小家不要大家吗?你这不是该批斗的资本主义作风?”   顾强一愣,“我……”   杜云停不给他说话机会,接着道:“顾黎同志一直以来团结友爱,帮助他人,这都是政府提倡的!你这时候却说他拿不回钱是废物,你是不是思想觉悟不够高?”   顾强张着嘴巴,居然被他给唬愣了,半天没辩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转业费都不拿回来,我和哥怎么娶媳妇儿?”   杜云停简直要笑了,“你娶媳妇,为什么还得他出钱?”   顾强倒是说的理直气壮,“他是我哥,当然得他出钱!”   对面小知青嘴一瘪,说:“他是你哥,又不是你爸。”   “……”顾强真要被他气死了,这小知青看着像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怎么说话这么毒?   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恨恨从嘴里挤出一句,“他娘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分家!”   分就分呗,杜云停倒觉得这对顾先生来说还是件好事。扔下这一家子拖油瓶吸血虫,顾先生绝对活的比之前好多了。   可这事儿他不能替男人做主,因此回头看着男人。   顾黎的嘴唇紧紧抿着,吐出一个字,“分。”   顾强骂骂咧咧扭过身,杜云停又叫他:“哎,这位同志。”   “干嘛?”顾强说,“反正家是分定了,以后他就不是我们家人,别想进我们家门!”   杜云停无辜地说:“不是。这位同志,你忘记给钱了。”   “……”   “反正都分家了,这两根冰棒钱,你难道不应该自己出?”   顾强难以置信道:“你连这点钱都要我出??”   他可是顾黎唯一的弟!   他望向顾黎,顾黎却并没有出言反对,只是转开了目光。小知青拉着他,两人看都没再看顾强一样,转身往另一边走过去。   顾强只好自己把钱掏了,心里头憋着火。   分家!   一分钱也不能留给这种人!   这会儿,杜云停倒是和他有一模一样的想法。   分家。   一分钱都不能留给这种人。   他不用看也知道男人受了多少委屈。明明当初是因为爹不疼娘不爱才被推着出去当了兵,拼死拼活攒下来的津贴月月都往家里送,一家子人都靠着他活。   可到头来,就因为转业费暂时没拿到手,这家子人就能在当天把他赶出门来。有家不让回,硬是逼的男人去住牛棚旁边的窝棚。   他想想都心疼,又怕顾先生难过,伸手去拽顾黎的衣角。   顾黎衣服被这股力道扯着,劲儿并不大,微微的,却让他心里没来由地一动。   “顾二哥,”他听见青年小声说,“没关系吗?”   顾黎顿了顿,接着迈步往前走。   “没关系。”他淡淡道,“他们也该被骂一顿。”   他也是太久不曾回家,都不知道家里人居然都是这样想。心里头惦着念着的,全是他退伍那笔转业费,就等着靠那笔钱给大儿子小儿子娶媳妇,给家里头添置东西。   可对顾黎来说,那是他手下的兵,他的兄弟。根本不是钱的事,是他兄弟命的事。   他自然得给。   顾黎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如果说真的有错,那也是错在这么多年一直让家里人把他给钱当成了理所应当,养出了一家子废人。   只是小知青站出来替他说话这件事,倒让顾黎有些惊讶。   他扭头看青年一眼,青年毫无所觉,还在替他谋算,语气很亲近,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顾二哥,这钱不能留给大爷大妈。你之前给的津贴,怎么着也得要回来,那可都是你的血汗钱。”   就这么给了白眼狼,让白眼狼们活的人模人样的,想想都让杜云停替顾先生不值。   他没发现男人始终在专注地看他,仍然往下盘算,“要不找个人……”   一句话没说完,后头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喊:“顾黎同志!稍微等一下!”   两人停下脚,跑过来的是白圣父。白建生看看顾黎,说:“顾黎同志,我听说你刚刚和你弟弟有点儿矛盾……”   杜云停就纳闷了,这人是属狗的吗?   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白建生可不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他一直觉得自己在村里事务上很有发言权,每家的事都要插一嘴,因此说:“是这样的,顾黎同志,我不劝你别的,但你也得想想,大爷大妈把你养大不容易。那时候缺粮食,他们省下口粮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就冲着这点,你也不该说分家就分家……”   杜云停的额角砰砰直跳。   来了,又来了,白圣父的圣父理论又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中肯定有这样的圣父/圣母理论。   他是你爸妈,再对不起你你也不能不管啊!   他又不是故意的,你心胸应该宽广一点……   他年纪小,你当哥哥/姐姐的肯定该让着他……   我呸。   他又不是我生的,我又不该对他负责,为什么要让着他? 第31章 小知青(三)   白建生的爹原本是村里头的老支书。这年头, 村干部手里握着的是真权力,哪家出了点摩擦都靠着村干部来给主持公道。白建生跟着跑久了, 也在村里头有点权威,甭管东家事西家事,只要是个事,他也会说一说, 掺和一下。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村里人有点事经常请他。   顾父顾母下午就把他请了过去, 一通哭诉。先是哭儿子不在身边不养自己, 又哭家里穷没什么钱,好不容易有点盼头, 指望着转业费活,结果顾黎这个傻子, 居然能把转业费都白白给了外人……   白建生刚听完他们哭诉,后面又迎面撞上顾强在那儿骂骂咧咧, 稍微问了两句,就匆匆忙忙加快步伐过来了。   他温声说:“顾黎同志, 咱们都说, 家和万事兴……”   男人的目光终于移了过来。这一瞬间, 白建生心里忽然猛地跳了跳, 他在村子里, 一直对的都是没多少文化也没什么见识的村民,这会儿和顾黎的眼神撞上,才意识到对方和普通村民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这不是他怎么说就会怎么听的人。   白建生个子也不矮, 可这会儿在男人的目光注视下,竟然硬生生觉得自己比对方低了大半头。   他皱皱眉,后头的话还是说了出来,“顾黎同志,你这么长时间都不在家,大爷大妈对你有意见也是人之常情。越是这样,希望你越以大局为重,不要太计较他们生气时说出来的话。”   顾黎沉默地听完了,也没说自己觉得是对还是不对,只是问:“你觉得应该怎样?”   白建生说:“都是一家人在,这样闹出来不好看。我劝劝大爷大妈,要不还是算了,他们也别再往心里去……”   杜云停觉得这人真的是脑子有病,“那可都是顾二哥赚回来的钱!”   他虽然不怎么清楚这时候军人的津贴,有一件事却是了解的。顾黎好歹也算是个小军官,拼死拼活立过功的,这时候拿的钱肯定比平常小老百姓要多。不然顾家一家四口,也不会过的这么太平安逸,每天太阳高高升起来了才凑活着做点活,一落山又早早回去歇着了,一个赛一个的舒服。   这全是靠顾黎的今天撑着的。   现在可好,白建生还打算劝这群白眼狼不要太往心里去,杜云停都有些不可思议,这人脸皮到底是怎么长的?   白建生皱皱眉,对这个小知青的感觉也没当初那么好了。他本看着对方清清秀秀,看着也机灵,还以为是个懂事的,这会儿看来怎么也这么狭隘,丝毫没有奉献意识,“都是一家子,怎么能总拿钱说事?孝敬爹娘,那是必须的,难道还让大爷大妈把钱拿出来?”   他语重心长,“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真的等人走了也带不走。顾黎同志,你好好想想,别把钱看的太重。”   杜云停不吃他这套,“孝顺那得是爹娘慈爱。要是当爹娘的都做不好,哪儿还有脸找儿女要钱?”   “你……”   “我看你这位同志就很懂奉献,”杜云停说,“要不这样,站在全局考虑,你把你家房子腾出来吧。我觉得他们要分家,还是因为那房子太小了,换个大点儿的指不定就不想了。”   白建生家的房子是全村建的最好的房子,宽阔敞亮,还是村里头少有的砖瓦房,又结实又漂亮,数起来绝对是第一。这会儿听了这话,白建生脸色都变了,自然不乐意,“你不要乱说话。”   “这怎么算乱说话?”杜云停挑挑眉,“你家人少,顾二哥家人多,把房子换过来,村里不就太平了——这不是站大局考虑吗?”   白建生居然被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要不这样,”杜云停给他出主意,“你自己掏一笔钱,就当是转业费交给大爷大妈,这事儿不就没了吗?”   白建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凭什么?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真的等人走了也带不走,”杜云停语重心长,“白建生同志,你好好想想,别把钱看的太重。”   一模一样的话,这会儿放在白圣父自己身上,却讽刺的不行。白建生脸青一阵红一阵,却又不好说杜云停什么,最后只从嘴里挤出来一句:“思想狭隘!”就气冲冲扭头走了,走的时候身子都有点晃,许是因为从来没人顶撞过他,脖子都红透了。   杜云停这才觉得痛快。   这种人,他见识的也不少。当年他爸爸意外早逝,妈妈独自拉扯着他,过的不怎么容易,也没见什么人来帮忙,因为他妈长得美,私底下各种乱七八糟的话没少传,怂恿着自家小孩不和杜云停玩。   等他妈准备改嫁到杜家了,那些从不在乎他们娘儿俩的街坊邻居却一个个冒出头,倒好像是很关心杜云停,亲近的不行。   “这怎么能再婚呢?这孩子怎么办?”   “带过去?那不好吧,孩子还这么小,后爸上哪儿能照顾的好……”   “我看云停他爸当初对你也不错,你不说给他守一辈子,好好把小孩儿养大,怎么还想着改嫁呢?云停他爸要是知道自己儿子都不跟他姓了,非得气死不可——”   “我就说守不住,她那个长相,看着就不是个好的。”   “云停他爸可怜啊,真可怜。”   哎呀呀,啧啧啧……   类似的话说的多了,走在外头也被人指指点点。杜云停的妈很客气地登上了说的最厉害的一个老太太家门,敲开后直截了当道:“大妈,您要是帮我养孩子,我就不改嫁了。”   老太太当即脸就绿了,门一关,后头再没对着他母子俩开过。   杜云停深知这群人的秉性,就怕顾先生不知道。等白圣父一走,他就抬起眼,注视着顾黎,声音又轻又软,“顾先生,你别听他的……”   顾黎的目光抽回来,慢慢落在他身上。这会儿月光很亮,小知青的眉眼都被照的很清晰,男人看的很清楚,那里头没有什么算计,干干净净的,通透的像两块玻璃。   杜云停不自觉又往他身边站了站,语气亲近,“他说的话,那都是——”   他本想说那都是放屁,后来惊觉太粗俗,不应该在顾先生面前说,硬生生绕了个弯儿,“那都是放……胡说八道。”   顾黎的嘴角好像多了点笑意。   他重新迈开步子,小知青在他旁边跟着,仍然在说:“真的,家该分还是得分,钱该要也还是得要啊。哎!”   他脚下忽然踩着了颗石子儿,脚一崴,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前倒去。7777惊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伸出了手,眉头蹙紧了,下意识把他一揽。   杜怂怂没摔倒,撑着对方胸膛,还有些心惊。   顾黎的嘴唇抿紧了。   “走路不看路。”   他让人站稳了,声音沉沉。   杜怂怂这会儿色心跟着色胆一起起来了,虽然站好了,可手没松开,仍然拽着对方衣角。只拽着一个尖尖,紧紧地握着。   恰好这会儿月亮隐入了云里,视线所及处骤然昏暗了下来。小知青微微垂着头,手指白生生的,小声说:“顾二哥,我有点看不清……你,你带着我走吧?”   顾黎的身体忽然僵了僵。   饶是7777这个清楚地知晓宿主其实与清纯可怜小白花这种形象毫不相关的,这会儿听了这一句,也觉得雄性激素蹭蹭往头上涌,不用说都刺激人保护欲。要是杜云停说海太大,一块块扔石头给他填海的心都有了。   顾黎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开口说让他松开。   杜云停就这么一路握着。他拽着男人衣角,走在满是虫鸣声的小路上。远处还有样板戏咿咿呀呀的声儿,渐渐的,他们行的远了,便听不分明了。   乡下虫子很多。杜云停不怎么怕虫,可他爱干净,瞧见个虫子还是要避一避。快走到门口时,杜云停说:“顾二哥,谢谢你送我。我回去拿桶,待会儿去打桶水洗澡。”   顾黎看他一眼,说了句好。   杜云停就进了屋,过一会儿提着桶再出来时,门口已经装了满满的一大桶水,清澄澄的。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送来的,手在那水面上撩了撩,就笑了。   第二天早上,村里头的妇女主任来找了杜云停,站在门口喊:“郁涵同志?这会儿有空吗?”   杜云停把早饭碗放在桌上,出去。妇女主任已经三十多了,说话很爽朗,在村里头还兼任着宣传工作,“郁涵同志,村里头商量了下,希望你和高丽同志都能进入样板戏小组,帮着给大家宣传宣传。”   唱戏这东西,杜云停是真不怎么会。   “主任,我没唱过。”   妇女主任嗨了一声,“没事儿,没唱过可以学。而且就你这脸,上台后哪儿还用得着那么多步骤?——光这模样,也保管姑娘们看呆一群!”   ……杜云停明白了,这是看中了他的脸,指望着他用颜值征服舞台呢。   这也不奇怪,样板戏也是表演,既然是表演,就得有张力。合适的演员总能激起人的同情心,容易引起共鸣,达到效果。妇女主任不仅看上了他,还准备连高丽一块儿带着,打算让他俩去当个台柱子,靠颜值给撑一撑。   很快,听到消息的高丽也被喊了过来。两人一碰头,小姑娘脸色不怎么好看。   杜云停:“怎么了?”   高丽看他一眼,因为昨天晚上和他说了几句话,感觉亲近些,也没藏着掖着,“我感觉有人翻了我东西。”   她说着,脸稍微红了红,“我之前那件褂子,专门放在了包里头……”   可她昨天晚上一看,却发现那褂子位置变了变,靠外了。   高丽有个习惯,小姑娘讲究,叠衣服一定要整整齐齐地叠。昨天看时那衣服叠得歪歪扭扭,一看就不是她的手法。   她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却又不好说。   杜云停心里清楚,问:“昨天屋子门没锁?”   高丽眉头皱着,“那几间屋子上哪儿锁门啊!都是隔壁大爷大妈的。”   白天大人又都去干活了,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进去过。高丽虽然有所察觉,可也没什么办法,他们这个知青队初来乍到,总不能一来就找事儿,“可能是我想多了,再看看。”   杜云停不认为是她想的太多。   白圣父那妹妹是个惯偷,平日里头东家摸点东西,西家摸点东西,仗着父母不怎么管,鸡鸣狗盗的事儿学了个十成十。只是因为偷的都是孩子间的小物件,小孩去告状,父母只当是他们自己贪玩弄丢了还找理由,搞不好还把自家孩子揍一顿。就算怀疑,也怀疑几个众所周知的坏孩子,从来没想到桂花身上过。   桂花嘴甜,哥啊姐啊婶啊叔啊从来不离口。再加上又是白家的,她爸原来老支书的身份在那儿放着,任谁也想不到会是她一直在偷。   偷的多了,胆子就大了。   杜云停说:“村子里难免有手脚不干净的。回头找点东西,把门别一下,别弄丢了什么贵重东西。”   高丽也这么觉得。一件衣服无所谓,但他们都是从城里下乡的,随身其实还带着点家里给的东西,要是丢了,那是大事儿。   她说:“不说别的了,咱俩先学学戏。”   杜云停和妇女主任商量了,他们学样板戏也算是传达党的精神,是给村子里做贡献。虽然没有干活,但是也发工分,甚至比他们之前拿的还多,每人每天两工分。妇女主任说干就干,当天就把昨天唱戏的班子又给请了过来,找了个屋子让自己村里的跟着学。   好在杜云停五音俱全,没什么毛病,再加上样本戏大多靠演,少数靠唱,吼两嗓子还真能暂时唬住点人。   他学的挺认真,晚上回去了,在屋子里也要练上几句。   “望白雪漫天舞,巍巍丛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   “山河壮丽,万千气象,怎容忍虎去狼来再受创伤!”   杜云停拿着根笔在桌子上敲,有模有样给自己打着板。跟他一个屋的男知青这会儿不在,出门去找其他人去了,杜云停就自己哼哼唧唧,倒是让系统听的开心,时不时还给他指点两句。   【感情再充沛点,】7777的电子音感叹,【啊,我真喜欢这一出《智取威虎山》。】   杜云停服气,【你连这也看过?】   【当然了,】7777不可思议地说,【这谁没看过?——我们主神给我们放过几十遍了!“   杜云停:【……】   不,许多人还是没有看过的。   他试着又唱了段,窗户虽然关着,也不怎么隔音。过一会儿,杜怂怂吹灭灯准备睡觉了,顾黎才从窗后走开。   男人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独自一人时有些懊丧。   跟着了魔似的,明明试探着不去想,可脚尖一转,自发自觉地就冲着这个方向来。小知青在屋子里唱,他就一直隔着薄薄的窗子听,听里头人自己敲着桌子,认认真真地练,嗓音清亮,跟自己长了脚似的,一个劲儿往他魂里钻。   他动了几次,试探着想让自己走。   没成。   顾黎就在这窗外头生了根,发了芽。月光洒下来,他心底的芽苗增长的飞快。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分明从来不吸烟的人,这会儿却有些想吸旱烟了。   ……得冷静。   顾黎想,这不是什么好事。   顾黎听说过同性恋,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可能是。几年前,村子里头也出过一个,和邻村的人搅在了一块儿,在麦堆后头滚着卷成一团时正好被个大嘴巴的看见,当场就给嚷嚷了出去。那俩人吓得面色惨白,在大嘴巴面前噗通下跪,反复求饶。   可是没用,已经被知道了,他们也逃不掉。没多久,就有人来抓了他们,说他们犯了罪,全给扔进了监狱。   罪名不好听,甚至有点恶毒。   叫鸡奸。   两家人之后都没再提起过这俩人。因为丢人,全当他们死了。   到底死没死,没有人在乎,也没人去问。   顾黎当初并不在乎这件事。如今再想起,他把其中一个人的脸换成小知青,就把拳头死死握紧了。   他喉结滚动,发现自己连想也不愿去想。只是在脑子里过一过这个画面,都足以让他无法忍受,想把一切都踢个稀巴烂。   他想,自己不该这么下去。   就算是——   就算是为了小知青。   杜云停发现自己碰不着顾先生了,也碰不着白建生。   白建生倒还好说,这人平常在村里指点江山指点习惯了,头一回遇见直接拿他的话怼他的,觉得自己大大丢了面子。他又是个在乎脸面的人,在杜云停那儿碰了钉子,便尽量绕着杜云停走,转而试着去说服顾黎的爹娘。   顾黎爹娘刚开始看他上门,还欢天喜地,张嘴就问:“是不是我家二小子想明白了,把钱要回来了?”   上哪儿要回来去,白建生头疼。他原本向着老头老太太说话,这会儿因为这家人的关系没脸,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客客气气了,“算了。我说不通,顾黎同志铁了心要分。”   老头老太太脸就拉下来了。   要分其实也没什么,顾黎没有津贴了,现在也没个正经活干。如果不分,可能还得傍着他们。老人并不怎么乐意管这个儿子,说:“那就分吧。”   反正钱,房子,他们都不会出。房子得留给大儿子,到时候娶媳妇省得再盖,凑活凑活还能睡下;钱就留给小儿子,没了房,攒下来的钱也够让他娶妻生子了。   比起来,只有顾黎脾气最古怪,嘴也不甜,他们不怎么疼。再加上长时间不见,之前那一点把不疼爱的二儿子塞去当兵的愧疚也没了,“没啥东西能给他,他要是想分,就别进这家门了。”   反正他们的话就撂在这儿了,乐不乐意都得乐意。   现任村支书也上了他家门,一听这话就摇头,这俩老头老太太说的是什么话?偏心偏成这样,也难怪顾黎说搬出家就搬出家,放谁身上谁都气。他在中间说几句公道话,让给顾黎也分一分。   没想到旁边白建生反而插话,说:“村子里都是养老的分房子,顾黎既然分家出去了,不养老,这肯定也没他的份。”   “对!”这一句出来,老太太可算找着了理由,“他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我还能靠他养不成 ?”   “……”村支书脑壳疼。   话是这么说,可当初就是你把人送去当兵的啊!   你这房子,你这存款,也不是你自己挣回来的钱啊!   与此同时,杜云停也脑壳疼。   以前他想碰到人的时候,轻而易举就能碰到。村子就这么大,顾先生活动范围就这么点,只要他走一圈,总是能撞见。后头洪湖水浪打浪,那都得是撞见之后的事。   可现在不成,他撞不见了。顾先生好像是插了翅膀,轻而易举从他的范围里头飞走了,再也没见过。   杜云停心里有点慌。   这是怎么了?   7777想的倒是很清楚,不用说也知道男人肯定是怕到时候连累了杜怂怂,两人一块儿进牢里头做个室友。可想的清楚是一回事,人心所向又是另外一回事,杜云停自己也是知道的,但就是控制不住朝着顾先生飞奔过去的步伐。   7777说:【他是对的。要是真出了事,你们两个都得被抓成典型。】   杜云停沉默了会儿,说:【这不是对不对的事。】   他解释:【二十八,我不知道每个世界轨迹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有可能,我下世界就再也碰不见顾先生了。】   杜怂怂没办法放弃这个世界。   【不就是97年吗?在那之前,我们藏好,不让任何人知道;等在那之后,我再牵着他的手。】   他说:【总是值得试一试的。——我得试。】   7777拦不住宿主冲着顾先生去的那颗炽热的心,分明很气,却不知道为何,居然从里头也听出了点感动。它说:【可顾先生躲着你。】   在杜怂怂在这里,这简直不能算是问题。   他胸有成竹,【等着。】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他非得把顾先生睡到手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梦里都是顾先生抱抱亲亲。o(*////▽////*)q   顾先生:梦里都是种地。   怂怂:……   种的不会是他这块地吧? 第32章 小知青(四)   原身郁涵身子娇弱, 家里头条件又不错,平常没怎么干过活。这几天下了乡, 又是下地又是唱戏,就没清闲过一会儿。天气这么热,几乎晒的脱了水,再加上肠胃不好, 早晚偶尔风吹一吹,立马就要病倒。杜云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感觉自己有点烧。   他咳了两嗓子, 喉咙也隐隐泛疼。   7777虽然经常怼宿主,这会儿也忍不住关心, 【那就吃药。】   这时候药好弄到吗?   谁知杜云停倒是一挥手,【吃什么药?】   他嘿嘿地笑, 搓手手,【顾先生就是药, 治我的药。】   7777:【……】   生病了还不忘记浪,它是真的想不通, 就凭这锲而不舍浪来浪去的劲儿, 杜云停怎么还没被浪拍死在沙滩上呢?   顾黎深夜才回到村中。   他踩过有些松软的土, 迈开腿, 闷声不响地走在村里的路上。农村的夜晚来的格外早, 家家户户都睡了,只有虫鸣一直没断过,使劲儿扯着嗓子叫个不停。   晚上的黑暗沉沉的, 眼睛适应了,也还能勉强看见面前东西。绕过一座土房时,顾黎的脚步停了停,他扭过头,看了眼黑乎乎的窗户。   里面没有透出半点光,寂静无声。   顾黎的步子没有再迈动。他犹豫了下,终究还是上前,就坐在窗下。   草叶的清香淡淡的,夹杂着泥土的香气向上蹿。塘子里忽然有一只青蛙叫出了声,这声音让顾黎清醒了些,骤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几乎是逼着自己重新站起身,一次也不回头,直直地朝着窝棚的方向走去。   两头牛头挨着头,亲近地靠在一处。顾黎走近了点,忽然看见墙边还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就隐藏在墙壁的倒影下面。   “谁!”他喝了一声,手下意识向着腰部摸了摸,没有摸到枪。再看时,黑影子已经自己从墙边站了起来,还抱着双臂。月光洒下来,顾黎看清了对方那张脸。   他的手忽然顿了下,僵硬地放回去。   小知青就在墙边站着,垂着头,声音很轻:“顾二哥,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现在回去……”   夏天夜里的风有点凉,顾黎心里却好像有火蹭地一下子烧起来了。那团硬生生被按熄的火没能就此偃旗息鼓,这一阵风反而彻底助长了它的声势。之前建起来的堡垒轰然塌了,都因为小知青这会儿的模样溃不成军。   “……怎么来了?”   不等小知青回答,顾黎已经将门推开,指尖稍微有些颤抖,“进来吧。”   杜云停依言进了门,男人点燃灯,在他脸畔举了举,又沉默地放回去。   只有几天不曾见,他却觉得小知青像是又瘦了,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这让男人眉头蹙了蹙,没有说出来,只是问:“不舒服?”   他这一声问的很平淡,里头却有点藏不起来的温柔味道。顾黎打量着他这会儿的有些潮红的脸,迟疑了下,伸手试了试,而青年也微微低下头,配合地让他摸。   只碰了一下,顾黎脸色就变了。   对方额头的温度,显然比平常时候要高,稍微有些灼人。   这是发烧了。   对面的青年咳了两声,白皙细弱的脖子从衣领里头露出来,小声说:“没事儿,就是有点着凉……”   顾黎嘴角紧紧抿着,显然不觉得这是没事。他沉默了下,怎么也没办法把这样的小知青送回去,心都跟揪起来了似的,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最终下了决定,一把掀开被子。   小知青诚惶诚恐,忙摇头,“顾二哥,我刚才就是感觉头有点热,在外面吹点风,我马上就回去……”   话音未落,男人的一只手已经按上了他的额头,不容反驳道:“睡。”   杜云停于是不再说话,乖乖地躺进去。   顾黎这屋子里,条件并不能算好,床板硬的有些膈人。顾黎显然也知道,把他用被子裹住,抱着放在一边椅子上,自己沉默着把冬天的被子也当了褥子用,厚厚地铺在底下。   再躺上来时,这床就软和了不少。杜云停往上一躺,简直都不想起来了。   他侧过身,男人就在床边上坐着,用力绞着湿毛巾,滴滴答答的水从毛巾上滴落下来,随即整块都被覆在他的额头上。   杜云停躲在被子里,被窝不知道是被他发烧的热度烫的,还是被别的什么,滚热一片。他没一会儿就被捂出了汗,来回挪动,顾黎说:“怎么?”   “出了汗,”怂怂探出头,小声说,“顾二哥,我想擦擦身……”   感觉到男人一下子僵了,他又补上一句,“这样睡不着。”   顾黎嘴唇抿得更紧了,半晌才蹦出来一句,“不行。”   杜云停顿时大为失望。怎么就不行了?   “你在发热,”男人说,又往盆里哗啦啦倒了半盆水,“安安静静躺着。”   他这会儿心里都烧着火,不希望青年再给他火上浇油。   可小知青却对他心底里的纠结一无所知,这会儿蹭着被子,探出来一条手臂,说:“顾二哥,我就擦擦汗……”   顾黎把毛巾塞进他手里,示意他自己擦。杜云停没接,仍然看着他,“我够不着背。”   顾黎额角砰砰直跳,对上他目光,只好又将毛巾拿了起来。他甚至没敢掀开被子,手只是从被子的一角探进去,顺着细而瘦的脊背往下,压根儿不敢细碰,粗略地擦了擦。   小知青还在哼唧,好像被擦的舒服了,发出的声音就像幼兽。   顾黎终究忍不住,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杜云停:“……唔唔?”   “别出声,”顾黎觉得自己也要出汗了,也跟发了热似的,他捂着小知青的嘴,心跟个十七八没经过世事的毛头小子一样上下来回撞,哪儿还看得见当初的半分沉稳,“趴好了。”   这一身擦完之后,顾黎浑身也要湿透了。   他伸手,擦掉了滴从额头处滚落的汗。   擦完之后,小知青总算是安静下来,乖巧地蜷缩在被子里,就露出巴掌大一张脸。顾黎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稍微有些热,好在热度比之前下去了点。   他等着小知青睡过去了,便去打水洗澡。   方才那一遭后,他甚至比杜云停这个生病的人出的汗还要多。一大桶水提了过来,顾黎也顾不得井水凉不凉,拿了瓢往身上泼。   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杜云停一下子就清醒了,瞬间睁开眼,亢奋道:【是不是顾先生在洗澡?】   7777:【……】   宿主对于看顾先生洗澡,到底是怎么样奇怪的执念啊。   怂怂撑着病体也要坚定不移地转身,就这么侧着偷偷打量。顾黎站在前头的一小片空地处,杜云停只能从门缝里瞥见点风景。   7777:【……收着点,快从床上掉下去了!】   杜云停又重新躺好了,半晌忽然小声说:【二十八……】   7777顿觉不大好。   【二十八二十八,】杜怂怂跟它打商量,【望远镜……】   还想要望远镜!你怎么不上天!   杜云停顿了顿,幽幽道:【日照香炉生紫烟——】   【给你给你!】系统顿时头大,简直没办法听杜云停用奇奇怪怪的语调背这些东西,一把把望远镜塞给他,【给你——你闭嘴!】   杜云停拿了东西,心满意足,硬生生在床上把望远镜架上了鼻子,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儿。   背肌结实,肩膀宽厚。身上还有点伤,可不仅不碍眼,还添了点血性,看得人腿发软。   杜怂怂:【嘿嘿嘿……】   7777心好累,想打人。   兴许是心愿遂了的原因,杜云停把望远镜还回给系统,第二天一早又恢复生龙活虎,半点没有昨天恹恹的病态。   顾黎早上替他打的饭,一直端到了屋子里。其他几个知青问是怎么了,男人只说:“病了。”   知青们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郁涵身子骨的确有些娇弱,听说之前在县城里时还晕倒过。不舒服时被顾黎看见,带回去照顾,也是情理之中。   和杜云停住一屋子的男知青同高丽一块儿来探望,见杜云停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也就放下了心。   小姑娘板着脸,还嘱咐他:“郁涵同志,有什么不舒服你一定要和组织上反应,不要都靠自己硬撑。咱们知青队也会尽量考虑你的身体情况,尽量商量着给你换点活干,你千万不要勉强。”   杜云停嗯嗯啊啊,都应下了。   7777心想,你还是太天真了些,杜怂怂哪里是会勉强自己的人……   只有他勉强别人的份好吗?   男知青不像她这么操心,只顾盯着这屋子看,顿了顿,面色古怪:“是顾黎同志照顾的你?”   他看了眼男人倒水的背影,声音更小了,“……他可不像会照顾别人的那种啊。”   高丽也有同感,他们在这儿几天,满村的人都见过了,只有顾黎的威慑力最重,毕竟是扛过真枪真炮的,目光往下一压,压得几个人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知青们私下说起来,都最怕他,觉得不好亲近。   杜云停就笑笑,说:“顾二哥人很好的。”   高丽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他猛瞧,显然是不可置信。   杜云停也不想和他们解释。顾先生的这种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足够,没必要再展现给别人看。   他已经退了烧,顾黎还是从村里的赤脚医生那儿拿了药,盯着他吃下去。等杜云停咽完了,被苦的皱巴着一张脸时,男人就从自己带回来的东西里摸出一颗糖,剥了塞进他嘴里。   杜云停含着糖,口齿不清地问:“顾二哥怎么这么多糖?”   顾黎淡淡道:“习惯了。”   杜云停有点稀奇,他认识现实中的顾先生,烟基本上都没怎么离过手,却没见过吃糖的模样,“顾二哥不吸烟?”   这句话让男人也顿了顿,像是有些迟疑。半晌后,顾黎回答了。   “——不吸。”   他说:“我从没吸过。”   这一回,杜云停彻底地怔住了。   他盯着顾先生,看了好几眼。   杜云停没见过不吸烟的顾先生,如果说真的有,那也只有在他认识的那一世。就在上一个任务世界,男人在他的要求之下戒了烟,说要健健康康陪自己一辈子。   他说到做到了,在那之后,再也没有碰过。杜云停是他的戒烟糖,他们也按照当初的约定,健康平安地携手到老。   不知道怎么,杜云停的眼睛忽然有点模糊了,好像面前的东西都隔了一层薄薄的雾。他伸手蹭了蹭,没让男人看见,顾黎却像是有感应一样扭过头,骤然蹙了眉,把他的下巴抬起来,“还难受?还是苦?”   男人伸手又要去摸糖。杜云停嘴里的糖还没化掉,含糊道:“不用。”   他把糖咬碎了,不知想到什么,又笑起来,定定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顾黎隐约举得他的目光有了变化,却又说不清楚变化究竟是在何处。   “——不用,”小知青如是说,“我现在,就觉得挺甜的。”   杜云停有了个猜想。   这猜想他没有轻易说出口,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才在心底与系统说:【二十八,我有个很荒唐的念头。】   7777说:【说来听听。】   【我觉得,这个顾先生,和上世界的顾先生是同一个。】杜云停把脸靠在粗糙的布枕上,【这想法是不是很可笑?】   7777没吱声,心想这有什么可笑的。   这和现实世界的顾先生,搞不好还是同一个呢。   他要是在现实世界里想起来你是怎么浪的,指不定还会怀疑你精分……   然而这些涉及到了系统与普通人签的npc合约,因此7777什么也不能说,只道:【你这样觉得,那便是有可能。】   杜云停把脸埋进枕头。   有可能,这三个字太轻飘飘了,没什么重量,也不可靠。   他要是想证明,总得找办法试一试。   经过那一夜,顾黎没有再躲着他,兴许是想通了躲着也没有什么用。   不见面只能按捺一时,一旦又遇见了,就是惊涛骇浪。   男人试过了一回,这法子一点也不起效。他心里的火根本没办法冷却,反而越烧越烈了。   偏偏小知青还天天往他门口来,说是要感激他那天照顾自己,还帮自己擦身,“顾二哥,真是谢谢你……”   听见擦身两个字,顾黎嘴唇就抿了抿。半晌后,他才说:“没事。”   这一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杜云停不用干活,问男人:“顾二哥,咱这儿有车去县城吗?”   顾黎说:“你去县城?”   “嗯,”小知青笑了笑,嘴边笑出一个小梨涡,好像是甜的,“好几天没回去了,想回去看看爹娘。”   顾黎喉头动了下,扭过头去,道:“待会儿跟我一起去。我带上你。”   他说:“我也要去医院。”   顾黎去医院,自然是去看自己的兄弟。他们当初都是同一个班里出来的,后头顾黎升了职,兄弟就成了自己手下的兵,年纪差不多,都才二十七八。   偏偏是命不好,家里已经找好了姑娘,彼此相看过了,都十分满意,就等着兄弟退伍回去下聘。——可最后一次任务后,他就病倒了,县里的医生一看,都说救不了了。   要救,自然得要钱。   顾黎把自己所有的转业费都拿了出来,一千块,在当时连万元户也没几个的时代真是个大数字,足够一家人几年的吃用了。他安排着兄弟住了院,自己有空闲时也会挑时间,来这边看上一眼。   这回过来,兄弟表情却不怎么好看,好像才刚哭过一场。顾黎不是会安慰人的性格,问了问怎么了,倒是他爹娘说了情况,抹着眼泪:“都跑啦!媳妇也跑了,之前还说要给安排活干的也不管了……家里头钱都花完了,这怎么办?”   老太太说着说着,忍不住又要哭。兄弟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眼神痴痴的。   顾黎说:“大妈,别担心,我来出医药费。”   “那也不能总麻烦你啊,”老太太摇头,“就强子这个病,一天就得挺多钱,又不是谁家特富裕,你们都是拼死拼活才换回的一点转业费,哪儿能总让你掏钱……”   她不肯再要,也不肯放弃儿子,好像一下子又老了十几岁。   这样的环境,容易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顾黎身姿笔挺,心里却也难受,出院门时仍然将医药费结了。   他在那之后去接小知青。   小知青家庭条件不错,住的地方是漂亮的砖瓦小楼,蹬蹬蹬从楼梯上跑下来时,好像带来了一阵清凉的风。他衣裳换了颜色,比之前的灰色鲜亮点,是很时髦的蓝色,款式也是当下时兴的,顾黎看了好几眼,很衬小知青的皮肤。   他们并肩在街上走着,两边百货商店挺多,卖的东西各式各样。稀缺的物资都得靠各种票才能买,杜云停这会儿兜里塞满了家里人给的票,看了眼,说:“顾二哥,我们也去看看吧。”   顾黎并不会反对他,默不作声地跟着过去。杜云停站在街边上,挺稀奇地看了一会儿炸爆米花,最后轰的一声爆开时,他整个人都跟着一哆嗦:“……”   这声音怎么这么响?   四周围着的小孩很多,乐的直拍手。杜云停也插进小孩队伍里,找个袋子张开眼巴巴等着老头给他装爆米花,末了摸兜准备付钱,“大爷,多少?”   还没问完,男人已经把钱掏了出来,交到爆米花大爷手里。   杜云停也没推拒,笑眯眯的像是只小狐狸。   他提着满满一兜子爆米花,往顾先生手边推,“顾二哥也尝尝。”   “……”   顾黎并不怎么吃这东西。可对上青年目光,倒像鬼使神差,真掏出了一个塞进嘴里。   还没怎么嚼,嘴唇忽然碰到了什么。青年又塞进他嘴里一个,柔软的指腹碰着了他的嘴唇,上下蹭了蹭,却像是没有察觉,仍旧自然地收回去,“味道好不?”   顾黎定定地看着他。小知青逆着阳光站,发丝好像都被镀了一层金。   “——好。”   顾黎想,人果然是自私的,本性如此。   哪怕明知道可能会把人带上一条不归路,却怎么也不能选择放手。   走过布店时,顾黎说:“等等。”   他走进去,买了好几匹布,全都是稍微鲜亮些的颜色。配上小知青的皮肤,应该会很好看。   顾黎的布票很充足,他自己并不怎么做衣服,攒下的许多票,原本打算补偿给家人。可现在看来,家人并不稀罕,他也不想再一视同仁,想把一个人挑出来,全给他最好的。   他把布放在柜台上,“能做吗?”   后头供销社的女职工问他:“你要给谁做?什么身形?”   顾黎往门外指了指。小知青就等在外头,这会儿低着头踢石子。   女职工打量了眼杜云停的身形,点点头,“能做。”   顾黎便把所有的布都推给她。   “都给他做,”他说,“剩下的要是还有布,再给他做双手套。”   小知青好像格外怕冷怕冻,顾黎想,还怕蚊子咬。   他又扯了几米蚊帐,拿了几包麦乳精,也塞进包里背着。杜云停还不知道这包里的东西都是自己的,站在路边等着他走过去,打量着鼓囊囊的包好奇地问:“顾二哥买了这么多?”   顾黎看起来也不像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男人也没解释,仍然把他带回去。杜云停和他在门口道了别,一推开门,心中就有了预感。   他放在门缝处的一小截树枝被折断了,这会儿躺在地上。和他同屋的男知青也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段时间,还有别人进了房间。   杜云停迈开步子,直直地冲着包过去。他把包打开,果然看见之前放钢笔的地方空空荡荡,已经不见了踪影。   杜云停把包一推,嘴边浮上了点笑。   真不枉自己对剧情的了解,果然还是偷了。   偷盗这件事,有了第一回 就会有第二回第三回——杜云停毫不意外,甚至还有点兴奋。   他对7777说:【可算是拿了!】   7777:【……你听起来很高兴。】   哪儿有失主这么激动的?   杜云停嗟叹:【我忍他们俩好久了。】   忍到四十米大刀都快按捺不住了。   如今总算找到了个筏子,怎么能不好好送圣父一家下地狱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手撕圣父婊!手撕吸血虫!保护我方顾先生!   顾先生:……   地里有颗小白菜,看着长势不错。   嗯,看上了,整颗拔走了。 第33章 小知青(五)   桂花第二天去上学, 兜里头揣着那只沉甸甸的钢笔。   她把钢笔拿出来时,全班的人都挤过来看。他们好多人手里头握的还是旧笔头, 短的捏都捏不住,写字费劲儿,这会儿在她手里看见支漂亮的钢笔,都想讨过来试一试。   “桂花, 借我看看。”   “桂花,我先……”   几个人推来搡去, 就有人问了, “桂花,这笔你哪儿来的?”   桂花扬着头, 说:“我哥给我买的。”   “你哥可真好,”她旁边的小女孩羡慕地说, “不像我哥,别的不会, 就知道让我干活……”   她眼巴巴地看着那钢笔,眼睛里的羡慕藏也藏不住。桂花被众星捧月似的围着, 心里头很舒服, 一整天都高昂着头。   她只允许几个说话说的好听的小孩摸这根笔。小孩把这笔前前后后研究了好几遍, 又拔掉笔盖, 钦羡地问:“这笔尖是不是纯金的?”   “那肯定是, ”桂花说,“卖了你都买不起!”   小孩转着笔,看见笔帽上头还刻着一个字。他们认识的字还不多, 看了半天也不认识,就问:“桂花,这啥字?”   桂花也不认识,随口道:“是桂花的桂字。”   顿时又激起一片小小的赞叹声,只有其中一个认识的字多点的小孩直撇嘴。净瞎扯,桂花的桂哪儿是这么写的?   一看就是吹牛。   直到放学回去,还有一群人围着桂花,簇拥着她一道往村子里走。还没走进去,倒先看见个没上学的跑出来了,急哄哄的,桂花喊住他,说:“你干嘛去?”   “刚才开大会呢,”那小孩说,“那个知青在会上说,他有个钢笔被偷了,说是上头哪个当官的给颁发的奖品,值钱的很。哎呦,可把支书气坏了……说一定得找出那个坏分子!”   要只是一支笔,那其实没什么值钱的。可是县领导亲自颁发下来当奖品的笔,这意义多少就有点不一样。更何况这时候民风淳朴,都不怎么锁门,村子里头出了小偷,那可是大事,搞不好要连累一村人的脸面。   村支书很当回事,让各家各户回去都留意留意,看看谁那儿有没有见着这钢笔。   上学的小孩却是刚刚才回来的,头一次听到这事。一听见,目光不由得都往桂花那儿飘了飘。胆子大的直接盯着她看,胆子小的不敢直接盯,却也瞟了好几眼。   有男孩直接说:“桂花,你今天就新拿了一根笔。”   桂花从刚才说村支书也知道这事儿后,头就是一阵发懵,眼前发晕。毕竟年纪不大,遇到点事,立马就慌了神,脸上却还没什么表情,强撑着说:“这是我哥给我买的,知青丢了东西,关我什么事儿!”   她说的这么笃定,倒像是胸有成竹。几个小孩盯着她,反而被她瞪了一眼,都嗫嚅不敢再说话。   桂花心里头发虚,不敢再在外面待着了,急急忙忙往家走。家中白建生也在,桂花瞧见他,步伐就往外一转,硬生生扭转过去往外头走。   “站着。”白建生感觉不对,张嘴把她喊住,“桂花,你干嘛去?”   桂花停住脚,说:“……我跟人外头抓知了虫去。”   抓知了虫没什么奇怪,可她这模样慌慌张张却又点怪。白建生皱皱眉,说:“讲实话。”   “……”   桂花的泪珠子在眼眶里头来回打转。   她非得和白建生说实话不可。不然,待会儿随便一个人一问,白建生就会露馅。到了这个时候,桂花真是无比后悔自己说了一个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哆哆嗦嗦掏出那根笔,“哥,是我拿的……我拿的笔怎么办?”   白建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咋办?”桂花哭的更猛了,“哥,我不想被批斗……哥,你得帮我想法子啊哥!”   白建生沉着脸,干脆把笔塞回自己兜里。   “有多少人知道?”   “好多人都知道,”他妹妹肩膀一耸一耸,“上学的都知道……”   白建生骂了她一句蠢,也没细看,径直把笔装起来。“就说是我给你买的,别对外说,别再让人知道。”   他顿了顿,又说:“没事儿。——一根钢笔,郁知青也不会在乎这点东西。”   桂花仍然打着颤,跟风里头打摆子的柳枝一样。白建生一看到她这样子就心烦,既然没这个胆子,怎么还敢去拿人家东西?   可他不能让这件事流出去。他们家在村里一向很有声望,要是真摊上了这件事,之后还有什么脸?   坏分子和小偷的名号,恐怕摘都摘不掉!   白建生打定了主意,就准备把笔扔进河里。   可在那之前,他还得先探探郁知青的口风。   下午排练时,他去了排练用的土房。高丽正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背词,老远就看见白建生过来,还挺稀奇,“建生同志,你怎么来了?”   白建生笑笑,说:“我来看看你们排的怎么样。”   他探探头,问:“郁知青呢?”   高丽扯高嗓子喊杜云停:“郁涵,白建生同志找你。”   杜云停就在屋里,自己练着脚步。听见这一嗓子,他一抬头,看见渣攻正站在门槛外,笑得温和。   “郁同志,”白建生说,“几天没见你了。”   他坐下来,闲扯了几句家常,但心思不怎么在家常上。杜云停压着腿,漫不经心地听着,白建生憋了很久,终于把话头抛了出来,“我听支书说,你丢了东西?”   来了!   杜云停的心就是一振奋,还有点小激动。   “是,”他说,“丢了根笔。”   白建生笑了笑,温和地说:“听支书说的那么急,我还以为是什么值钱东西。郁知青怎么对一根笔也这么较真?”   郁知青倒像是愣了愣,诧异地瞥着他。   “白同志怎么这么说?”   白建生说:“郁知青不像我们,是这乡土疙瘩里长大的。——咱们村的孩子,用的都还是烂笔头,写字都写不好。郁知青没见过,他们过的不容易。”   杜云停没接这话头,只静静地看着他。白建生也不觉得尴尬,自己接了下去,“可能有哪个孩子看见了,一时间犯糊涂,就拿走看看。郁知青想想他们难处,也体谅体谅他们,何必死抓不放呢?”   杜云停的眼微微眯起来,把白圣父的说辞重复一遍,“拿走看看?”   白建生说:“他们年纪小……”   “真有意思,”杜云停打断了他,“白建生同志说的这么确定,我还以为你知道是谁拿的呢。”   白建生的眉毛拧了拧,随即又若无其事伸展开。他笑笑,“我只是说说,怎么可能知道是谁拿的。”   他坐不下去了,好像这凳子烫人,没多大会儿就站起来,“郁知青继续忙。”   杜云停把一条腿伸展开,压了压,喉咙里发出轻轻的一声笑。   【走,】他站起身,对7777说,【咱们去找支书说道说道。】   7777没懂。   【说道什么?】   杜云停没理,径直去了支书屋子,张嘴就说:“支书,我刚刚想起来,我那根钢笔上,还刻了一个字……”   晚上,新的说法在村子里头传开了。一个小孩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爹娘,他看见桂花她哥给她买的那支钢笔上,也刻着一个字。   “不是桂花的桂,”他比划着,“当时桂花还骗我们呢,我一看那个字就不是那么写的……”   他在纸上画了画,指给大人看。   “一个有什么的有,再加上一个偏旁——”   大人里头有认识字的,点着那张纸,好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这不就是郁知青的姓吗?”   他惊愕道:“难道还真是桂花那孩子拿的?”   记得这件事的小孩不止一个。他们回去告诉爹娘,爹娘在唠嗑的时候也顺嘴说一说,跟着瓜子皮儿一块吐出来,消息就跟长了腿的兔子一样,蹿的飞快。白建生的爹还不知道,正在村子东头处理家长里短、婆媳矛盾。   这家的老太太很刁,钱都在自己手里握着,半分不给人。饶是这样,还一个劲儿骂媳妇从他家偷东西,偷着往自己娘家送。   “心都长歪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脸……”   白建生的爹点点头,教育这妇女不要贪钱,别总想着什么东西都往娘家拿。妇女捂着脸,想反驳几句,对方就拿孝道来压,正哭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有气不过的她家亲戚嚷嚷:“别说别人都跟说真的一样,你自己家小孩偷东西你怎么不说!”   白建生的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子,听了这话,不乐意了。   他把烟袋子往腰里一别,说:“老四,你怎么总是说瞎话?”   “谁说瞎话?”女方亲戚直冷笑,“大家都知道了。你家妞儿偷了人家郁知青的钢笔,还扯谎说是她哥买给她的——你要不信,就出去问问,看这村子里还有谁不知道?”   他们忍了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人早就不是村里支书了,可偏偏还倚老卖老,没事儿就好搅和进别人家家事里头,把自己那一套当政策一样要求别人。   也就那些老人给他脸,像他们这种外来的,早就看不惯了。   这怎么还能在村里头厉害这么多年?   白建生他爹还真不信自家妞能去偷东西。可抬眼一看,周围一群人居然都默不吭声,谁也没反驳。   他心中开始觉着不对头了。   “你们是看着我妞偷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老人说:“看倒是没亲眼看见。可村子里的娃娃都说了,亲眼看见桂花拿钢笔去学校的。上头明明写的是郁知青的郁,她还非说是秋字。……这不是骗人么这不是?”   其他的人也跟着应和起来。   “是,我家二狗子也说看见了。”   “家里几个都瞧见了……”   “就是家里娃娃说的,娃娃总不会骗人吧?”   “我看桂花这孩子,十有八九是真偷了人家东西……”   白建生的爹老脸挂不住了,连喝了好几声,才把这一阵窃窃私语压下去。他虎着脸,说:“不可能的。我们桂花不是这种孩子,等我回去问问。”   他转过身往家走,心却扑腾扑腾直跳。   桂花到底是不是这种孩子?   白建生的爹把烟袋子捏紧了,眼底一片阴沉,像片驱不散的乌云。   他很快就和儿子一块上了门。上门时间是晚上,月黑风高,没什么人留意。   白建生敲敲门,让杜云停出来,“郁涵同志,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他敲了半天,里头杜云停却没什么反应,不得不按着性子又问了一声,“郁涵同志?”   这回门开了。郁涵汲着布鞋,模样倒像是刚刚才睡醒,眼尾处一片殷红。要是平常,白建生会觉得这一幕赏心悦目。毕竟这个小知青生的白,五官又秀气,比起村子里头大多数的姑娘来都要生的好看。他又是喜欢这模样的,看见就觉得舒服。   可这会儿,他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只想着让杜云停出来,“有些事。”   杜云停不走,站在门里打了个哈欠。   “白同志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屋子里还有个和杜云停一起住的男知青,这会儿也醒着,正竖着耳朵听两个人说话。白建生心里不舒服,怎么也没办法在个旁人面前说这件事,“这是私事,还是出去吧。”   谁知对面的小知青居然挑挑眉,没有答应的打算,反而稍稍瞪圆了眼,模样有点诧异。   “我和白同志能有什么私事要谈?”他摇摇头,“就不出去了。”   白建生平日里的温和显些绷不住,咬着牙,看着另一个男知青。   偏偏那男知青也喜欢看热闹,半点没有看颜色从这儿自己走的意思,反而往床头一靠,伸长胳膊从兜里抓了一把瓜子。   白建生的额角砰砰直跳,只好进去。他爹也跟着他一起,父子俩坐在杜云停对面,张嘴就说:“郁知青,我们希望你能别再追究钢笔的事。”   杜云停就知道是这种台词,眼睛都没抬。   “这是什么意思?”   白建生咬咬牙,说:“郁知青,桂花她还小……她才十二岁。”   杜云停说:“我三岁就知道,不能偷别人东西。”   “这怎么能叫偷?”白建生摇摇头,眼睛里头好像装了些苦楚,“郁知青,桂花她没见过好东西,她不像你。她才这么大,难道要让她为了这一件小事被打成坏分子,你才满意?”   他苦口婆心,“我相信郁知青不是这样的人。”   杜云停:“……”   这是哪儿来的对他的信心?   白建生的爹一直坐在边上,脸拉的像是鞋底。这会儿他把旱烟一撂,也闷声说:“郁知青,得饶人处且饶人。人不能太认死理。”   杜云停虚心求教:“那怎么才能算不认死理?”   白家父子显然有着自己的价值观,“做人得宽宏,胸襟要广,要能包容人。以后,你家的孩子说起来,也会说你是一个大度的人。”   杜云停往后一靠,像是在听笑话。   白建生的爹说:“桂花小,你让着她点,再给她个机会。就说是你把笔给她了,后来忘了。”   杜云停眉梢挑了挑,问:“这样一来,我成什么人了?村里人岂不会说我?”   白建生早已生出不耐烦,这会儿便道:“他们不会说。我和爹管着,他们绝对不敢乱传话。郁知青,你也考虑考虑,桂花的一辈子,不能砸在一根笔上头。”   他爹显然也并没把杜云停放在眼里。一个小知青,要是家里真有权有势,也不至于被下放进这村子里头。既然进了村,就跟被折断翅膀的鸟一样,揉圆搓扁,那还不是任他们使唤。他下了最后通牒,“明儿早上,你就在会上这么说。我们全家都感激你。”   男知青一直在后头听着,瓜子儿都忘了嗑,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脸皮多厚的一家人,才能在自家小孩偷了别人东西后这么理直气壮?   他原本以为是来道歉的,如今看来,却是来逼着让放过的!   杜云停脸上也彻底没了笑意。他坐的直了点,盯着对面两父子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吐出两个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字。   “——我不。”   这两个字干脆利落,让白建生父子都有点懵。   “……你不?”   “我不同意,”杜云停好心地补全了,“我不可能帮她撒谎。”   白建生的身子都有些颤抖,他咬着牙,说:“这是关系桂花一辈子和我们家脸面的事……”   杜云停有点奇怪,“这关我什么事?”   我又不是你家的。   白建生骤然起身,嗓子里发出了低低的呜呜声,好像一头被捕兽夹困住的野兽。他死死盯着杜云停,眼珠子都泛起了猩红,“你就这么想害我们家?——你就这么想害死我们??”   男知青被唬了一跳,杜云停脸上的表情却连变都没变,定定地与对方对视。   “把我们家定为坏分子,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杜云停说:“当然没什么好处。”   白建生表情总算松动了些,以为他是被说通了,骤然一松。   “——但是也没什么坏处。”杜云停慢腾腾把后一句补完了。   “你!”   “白建生同志,我想你是弄错了什么,”杜云停把他已经扬起来的手打下去,“就算你妹妹真的被打成了坏分子,那也不是因为我告状,而是因为她做了错事。”   “做错了事,就该被惩罚,这么简单而已。跟年龄,跟一辈子,都没什么关系。”   白建生的爹脸色也青白起来,冷笑道:“郁知青还是年纪小,不懂事。你们来了村里,以后能不能回城都说不准,没有村里批,你们就回不去!”   他把最后一句撂下,“郁知青还是再想想。”   杜云停张张嘴,还未回答,却忽然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淡淡道:“他没必要再想了。”   杜怂怂往门口一看,登时喜出望外。   站在门口的是顾黎。男人像是刚从县城里回来,肩上还背着包,里头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   顾黎将包从肩头上卸下,大跨步走了过来。白建生冷眼看着,对面小知青的表情骤然就温和了,眉眼的笑意消都消不去,声音也轻软起来,“顾二哥怎么来了?”   那一声顾二哥,叫的软又糯,比奶糖都甜。   顾黎嗯了声,手迟疑了下,还是落在对方脑袋上,揉了揉他的头发。   “看你还没睡。”   他有些怕小知青是因为被蚊子咬,睡不着,这才过来看一看。没想到走到门口,却听见了里头传过来的声音,白家父子正咄咄逼人,逼着小知青把桂花偷东西这件事应付过去。   顾黎给自己倒杯水,抬起眼来看对面两人。“白叔。”   白建生有些怕他,一声也没有吭。他爹应了一声,也莫名有些发憷。   顾黎声音平静,问:“刚刚白叔是在和郁涵说什么事?”   白家父子彼此望了一眼,站起身。   “没什么,”白建生讪讪道,“我们这就走了。”   也许是当过军官的缘故,顾黎身上的气息与平常人的并不同,压迫感极强。他们在这样的人面前坐着,总觉着喘不过气,刚刚的话也怎么都没办法再说出口。   况且男人也并不听他们的话。   顾黎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当啷一声,唬了两人一跳。   “那就好,”他说,“我还以为,白叔这是在向坏分子靠拢,仗势欺人。”   白建生说:“怎么会?只是来商量点事……”   他推着自己爹往外走,不再停留。男知青刚刚看了这一场,半天才从震惊里头回过神,心里头怒火蹭蹭烧起来了,虽然平常和杜云停并没有多亲近,这会儿也生起气来,“他们是真不把咱知青队当回事。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他越想越气,干脆从床上起身披衣服,“不行,我得找他们几个说说去。”   不管怎么说,知青队目前都是一体的,没有看着人受欺负的道理。   他走后,顾黎这才把目光移回来,顿了顿,将包中的衣服掏了出来。   杜云停有点诧异,“……顾二哥?”   “嗯,”顾黎沉声说,“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顾黎:准备种地。   杜怂怂:……   第二天,顾黎:(真下田种地)   杜怂怂:(在床上)???人呢???   我特么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第34章 小知青(六)   这年头, 布票其实还挺值钱。村里的人大多过年时候才能扯上点布,勉强给家里男人做套新衣裳。至于小孩, 那就想都别想,只能捡上头兄弟姐妹用过的,凑活凑活缝缝,对付着再穿。   郁涵是家中独子, 吃用自然不会受什么委屈,可也没见过这么大方, 一次扯给他这么多布的。   他有点儿惊讶, 看了男人好几眼,说:“顾二哥, 这都是我的?”   这会儿屋里没别人了,顾黎也并不遮掩, 长腿交叠,向后一靠, 淡淡道:“先试试。”   衣服的颜色都是时下最鲜亮的,杜云停摸了摸, 手感也好, 又软又轻。他直接拉起褂子下摆, 就在屋里头把身上穿着的脱了下来。   男人微阖着眼, 也不知道是看见了, 还是没看见。   郁涵原本的皮肤很白,只有双臂和双腿因为这些天干活的缘故,晒得微微发红, 和身上其它部位有些色差,看起来好像是镀了一层蜜一样的光泽。他的腰背单薄纤细,两块蝴蝶骨尤为清晰,好像能挣破薄薄的皮肤,从血管下颤抖着翅膀,飞出来。   他拿过新褂子,往身上套。兴许是颜色的缘故,衬得皮肤愈发白,和那些常年干活的村民全然不同,就像黑芝麻堆里头的一颗富有光泽的白芝麻。杜云停拉拉衣角,却没整领子,抬头看男人。   “顾二哥?”   顾黎眯起眼打量他。过了会儿,男人干燥温暖的手伸过来,带着点力度,把小知青没整好的衣领扯平了。   “好看。”他说,“穿着。”   杜云停也觉得好看。他迟疑了下,还要装着往下脱,“还是算了,顾二哥自己都没……”   顾黎把他的手按住了,不容拒绝。   “你有就行。”   啊。   7777有预感了。   杜云停也有预感,心里明明兴奋的一批,恨不能现在就开个荒种个地,却还知道收敛,小白花一样垂着头,绞着衣摆,声音细若蚊蝇。   “顾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表白啊!   亲我啊!   好想被顾先生亲亲……   他心里头疯狂跑马,想起上辈子常吃的拔丝大红薯就腿软,田地都快涌出水源。   7777没眼看了,绝望地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妄图拯救下早已经崩的不行的节操。   可在顾黎眼里,小知青这会儿的模样却是可怜又可爱,倒像是年纪小未经世事,什么也不懂。   他抓住青年手时,两个人都是微微一哆嗦,被对方掌心的温度烫着了。   “——郁涵。”   男人声音低而沉,有些哑。   “害怕吗?”   小知青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长密的眼睫垂着,看也不看他。   房间里头又陷入了沉默。烛火烧的劈啪作响,顾黎定定的盯着他,忽然低声叹了口气,伸手去摸小知青的脸。   “没事。——别怕。”   杜云停没有抬起眼。他知道自己会被亲。   顾黎稍微用了些力气,他以为自己多少会受到些抵抗。可小知青实在是乖顺的很,这样被他亲着,却连半点挣扎都没,他甚至感觉到有纤细的手臂绕过他后背,怯生生固定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好像是个燃起烽火的信号,预示着什么。顾黎手臂骤然缩紧,一瞬间心底甚至升起了些暴戾的情绪,想要把这个人揉进骨子里,嵌进他皮肤里。他这么想着,力气度也不自觉地大了,直到怀中人微微哆嗦,声音里都带了点哭腔,“顾二哥,疼……”   男人缓过神来了,动作变得和缓,轻柔的像细密的、淙淙的泉水。   他专心地亲了很久,最后把嘴唇移开时,小知青的嘴上殷红殷红,很显眼。   顾黎的指腹揉着那两片嘴唇,哑声说:“郁涵。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杜云停说:“知道。”   他说:“我喜欢顾二哥。”   男人的呼吸骤然重了些,眼睛里头幽暗一片。   “我讨厌人骗我。”   杜云停说:“不骗。”   他嘴唇微微张开,含了下男人的指尖。   “顾二哥,我不是孩子,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   顾黎眼中掠过惊喜,却又被沉沉按下去,“这是犯罪。”   “那也没事,”杜云停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总有不再是犯罪的一天。我只要和顾二哥一起,等到那一天就好了。”   这谎话说的很拙劣,顾黎却信了。或者说,他情愿让自己相信小知青说的是真的。   他已经煎熬的太久,从清楚自己心思起,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的。分明有千万种念头,却都被硬生生按捺下去,他拿绳子束缚住了心里头择人欲噬的野兽。   可偏偏小知青在那个晚上去了他家。从看见的时候,顾黎就知道,这绳子拴不住了。   野兽一旦出了笼,不尝到新鲜的血肉绝不松口,直到咬断猎物的喉咙。   杜云停仰着头任由他亲,心里头有点儿着急。   这怎么还只是亲亲呢?   7777:【……】   不然你还想干嘛,立刻种地吗?   杜云停遗憾地说:【现在松松土也行啊。】   他都快流水了。   7777顿了顿,沉默地把流水这俩字也扔入了屏蔽词。   它有种预感,再这么让杜云停意识流下去,它迟早会无词可用。   光明灿烂的中华文明都快被杜怂怂祸害完了。   感觉到骨头都开始酥麻,真不能再亲了,杜怂怂小心地推推他。   再这么下去,床单都得湿。   顾黎从他的颈窝间抬起头,喘着气。   杜云停说:“待会儿跟我一屋的人还得过来。”   言语之中显然觉得很是可惜。   要是他自己住,还能呜呜呜开个小火车。   好在男人还知道收着点力道,并没留下什么痕迹,收拾起来也好收拾。这会儿顾黎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突然握住墙角立着的扫把,开始扫地。   杜云停望着他,又怂又懵。   “顾二哥,大晚上的,扫什么地?”   顾黎抬起头来,望他一眼,声音沉沉。   “找些事情干。”   他低声说,“不然总想着——”   后头话没说出来,杜怂怂却已经懂了。   他兴奋地和7777说:【我敢打赌,顾先生下面那句话一定是不然总想着干我!】   7777:【……】   你的开心也太明显了吧?   杜怂怂很有心机地建议,【我们不如赌赌和谐膏吧?你要是赌输了,给我一打和谐膏就行。】   7777问:【那要是我赢了呢?】   杜怂怂想想,【你可以收获一本种地秘笈?】   系统冲着他直呵呵。   它一个清心寡欲天天向上的好系统,要种地秘笈有个鬼用?   ——免谈。   顾黎扫完了地,从包里把蚊帐也扯过来了,四面竹竿高高立起来,蚊帐的纱又轻又软。他干活的时候不怎么说话,速度却很快,等男知青回来时,屋子里蚊帐已经扯好了,稳稳地挂着,把杜云停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男知青瞧见蚊帐,就高兴了,“哪儿来的?”   杜云停说:“我托顾二哥买的。”   男知青啧啧。   “他对你可真好,”他说,“对他弟也没对你这么好。”   不过这也不奇怪。郁涵挺招人疼,不像顾黎的那个弟弟,平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不说,还格外喜欢在人前人后把顾黎白给个外人挺多钱的事拿出来讲,骂自己哥哥是个傻子,不拿钱出来给自己娶媳妇。   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男知青说:“郁涵,你别担心,我把你的情况和大家都说了。咱们知青是一个整体,肯定不会让你受欺负。”   杜云停等的就是这句话。偷笔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就怕到时候自己坚持追究,反而在村子里落了口舌,倒显得欺负桂花这么个小姑娘了。   不然,就在刚刚白家父子来给他上课的时候,他就能把人怼回去。   人总是会不自觉偏向弱者,杜云停这回打定主意要在围观群众面前把弱者扮演到底,不给白家父子靠同情心翻盘的任何机会。小白花眼睫一垂,踟蹰着,犹豫道:“……这样会不会给大家带来什么麻烦?”   男知青正义感一下子起来了,义正言辞,“什么麻烦!我们不怕这些,难道我们的社会主义都是说着好听的吗?我们要勇于抗争,反抗压迫!打倒威胁人民团结的坏分子!”   他这会儿俨然像是保护杜云停的英雄,“不要怕!”   感受到集体温暖的杜云停眼睛里都泛起了感动的泪花。   翌日一大早,门口已经有说话声。杜云停拉开门,高丽和几个知青都在门口站着说什么,看见他后义愤填膺,“走,郁涵!咱们和支书好好说道说道去!”   高丽是个干脆性子,到了支书家,连开头的唠嗑都没唠,张嘴就噼里啪啦把昨天听说的事倒了个全乎。末了眉毛一扬,问:“支书,我们到这儿,是为了支援农村建设的,不是为了给人当出气筒的。——这件事,总得对我们有个说法吧?”   支书手里还端着碗来不及放下来,一看这全都堵在院子里的架势,就觉得不好。待听了白家父子跑去人家屋子里威胁人的事儿,愈发觉得这是个棘手的烂摊子,只好一个劲儿苦笑着打圆场。   “建生可能也是急了……”   “他怎么还有脸急?”男知青冷笑,“就是他妹妹偷的东西,怎么还能怨到别人身上?”   村支书有些为难,看看满院子的人,只好承诺再三才把人送走。知青们全都走后,他老婆才走出来,说:“你还真打算把桂花那丫头抓起来啊?”   依照他们原本的想法,还是轻轻放下来的更好些。一来是桂花的确年纪小,小时候手脚不干净,却还值得再给个机会;二来,要是真闹大了传出去,对他们村声誉也不好。少不得让郁黎受点委屈,给个台阶把这事儿应付过去。   哪知道白家父子这么没有眼色,就在这关口上硬生生搞出问题来,本来只是七分没理,现在都变十分没理了!   他把旱烟往嘴上一搁,叹气道:“你也瞧见了,这架势,不抓哪行?”   这村里的知青,这会儿可都憋了一肚子的火了。要是再向上反映反映,只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村支书叼着烟,吐出一口烟圈,有了主意。   “——让咱村里巡逻的,把桂花带过来吧。”   桂花这几天都没怎么出门,一直躲在家里。突然见村里民兵队的人上了门,她手脚都发软,连忙扑上去,先将门闩住了。   门口人还敲门,说:“桂花,桂花,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桂花到底年纪不大,哪儿敢跟他们去?她哆嗦着,只能去屋里喊白建生,声音里满是哭腔。   “哥!你得帮帮我,他们来抓我了!”   她扑到白建生身上,哭声更大。门不怎么能闩得住,白建生的胸膛起伏几下,还勉强保持着平日里温和从容的模样,桂花又哭又闹,非让白建生去求求郁知青,“我错了,哥,我真的错了……你跟他说,我以后再也不敢偷他的东西了……”   她原本以为,不过就是一根钢笔,拿了就拿了,根本就不值得这么大费周章。郁知青家里又不是没有钱,这样的钢笔应该要多少有多少,哪儿像她,家庭情况不好,家中又重男轻女,看见根钢笔都觉得是好东西。   他怎么还好意思再找自己要?   桂花越想越觉得委屈,呜呜地哭起来,死活不肯跟着人走。白建生的爹护着自己丫头,也惊怒交加,“你们到底干嘛?她还是个小孩,就不能原谅她这一回?“   男知青看他一眼,倒诧异了。   “这位同志这是在说什么?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她爹铁青着一张脸,显然不信。   怎么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要是哪小知青懂事点,还能有现在这一出?   “问题是,桂花她偷了东西,”男知青摇摇头,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做错了事,为什么不该受惩罚?”   白建生的爹怒火也蹭蹭地往上蹿,狠狠地骂了句脏话,唾了一口之后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在屋子里大骂这些知青心都黑透了。   “念书都念进狗肚子里去了,就知道害人!”他骂道,“狗娘养的!”   白建生还有些理智,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声音小些。   他爹犹且不忿,“你妹妹……”   白建生皱起眉。   “事情还没那么严重,”他低声道,“可你再骂下去被人听见,会闹得越来越严重。”   他爹到底是老支书,平日在村子里高高在上惯了,头一次有这种遭遇,心理落差极大,原本掩藏的性格都暴露了出来。白建生好不容易拉着他,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决定再找郁知青聊一聊。   这一次,他要独自去。   他很快逮着了机会,眼瞅着郁知青自己在屋后头吭哧吭哧开垦一片小菜园,觑着个空隙走过去,说:“郁涵同志。”   他对自己的外表还是极有信心的,知道自己笑起来温和,有亲和力,很容易亲近人。可正在铲土的青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什么反应,仍旧弯下腰去继续干活。   白建生躬下身子,诚挚地说:“郁涵同志,我要为我妹妹之前做的事向你道歉。”   7777听了这句话,立马稀奇起来。   这人居然还有找人道歉的时候?   杜云停却显然没任何期望,说:【等着。】   他要是能诚心诚意道歉,我直播吃土给你看。   白建生的姿态放的很低,说话诚恳,“我们家桂花,的确是欠教育。我们家里人都记住了,以后肯定会好好管教。”   他顿了顿,把厚厚的一沓子钱放在了田上。   “——这是赔笔的钱。”   钱的面值其实都不算大,但是这么厚,也足够一家人好几个月的吃用了。郁知青这一回把头抬起来了,问:“你这是干什么?”   白建生低声说:“我们家卖了点东西,想把这钱,先还给你。”   杜云停说:“我不要。”   他心里门儿清,只要这钱一拿,后头他就算是有十八张嘴也说不清了,立马就能从占理的那一方变理亏的那一方。这种小把戏,渣攻想在他面前玩,那的确是打错了主意。   见他软硬不吃,白建生也有些急了。   他顿了顿,又微微苦笑。   “郁涵同志,看在桂花只有十二岁的份上……你能不能,放她一马?”   【快快快,】杜怂怂对系统说,【这会儿旁边有人吗?】   7777看了一圈,半个人影都没瞧着。   【没有,怎么?】   【没有就好,】杜云停把心稳稳当当揣好了,【没有我就不怕小白花人设崩了。】   可以随性来。   7777:【……】   杜云停这回不打算沉默了,反问:“凭什么?”   白建生一怔,“……什么?”   “我是说,”城里来的小知青挑挑眉,清秀的眉眼没什么变化,神色平静的甚至有点冷酷,“你凭什么,让我放她一马?”   白建生不可思议地说:“她年纪小……”   “年纪小是盾牌吗?年纪小就能犯错了吗?”杜云停把锄头扔地上,笑了一声,“年纪小的时候就知道偷东西了,长大了难道还指望她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吗?——出去了,那也只能祸害社会!”   他之前一直没怎么反驳,白建生还以为他实际上有些心软。这会儿才知道青年其实口齿伶俐,只不过先前憋着没说。   他蹙蹙眉,有些受不了青年把这件事说的如此严重,“她只是拿了根笔!”   小知青愈发挑高眉。   “今天她敢拿社会主义的笔,明天她敢干什么?——挖社会主义墙角?”   白建生忍无可忍,低声道:“郁涵!你到底和我们家有什么仇?把桂花送进去,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杜云停说:“哦,我觉得把这种人送进监狱教育教育,对全社会的人都有好处。”   维护社会和谐嘛。   白建生:“……”   他含着痛心,失望透了,许久之后才咬着牙说:“郁涵,我真没想到,你是一个心眼这么小的人。”   杜云停一笑。   “巧了,”他悠悠道,“这你就说对了。”   “我心眼小,所以,昨天你们说的话,全都如数奉还。”   他骤然靠近了一步。郁涵的瞳孔本来是清澈的,如同一泓透亮的泉水。可这会儿看在白建生眼睛里,竟然有些扎眼,好像是长出了戳痛他的锋芒。   青年凑得近了点,盯着他的目光让他隐约有些不寒而栗。   “——让你们那肮脏的一家人,全都离我远点。回去好好学学人话怎么说,人该怎么做,少他妈拿你们那套恶心的所谓道德理论教育别人。”   他顿了顿。   “再有下一回,我就把你家出了个小偷的消息刻到你家祖坟的碑上,也好让你们祖宗都看看,后辈到底出了些什么样的人才。”   白建生气急,话都有些说不出来,半晌只能吐出一个字,“你!”   他爹始终以村中的老支书自傲,每年都要整祭祖大会,辛辛苦苦整修了族谱,把觉得能耐的白家人都列了出来。要是真被杜云停把这俩字刻上去了,那才当真是耻辱,子子孙孙都抹不掉。   他盯着对面的小知青,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对了,”杜云停忽然一笑,“之前叔叔说,让我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   他慢条斯理从兜里头掏出一块布巾,擦了擦手。   “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着,但我知道,你们……应该没什么未来可言了。”   这一次,白建生是彻底要被他气死了。   他铁青着一张脸拂袖而去,显然是真被气着了,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来杜云停这儿扮圣父了。   杜云停盯着他的背影,拍了拍手,好像要把渣攻当手上沾到的灰尘一样拍落下去。   他还记得原世界线里的这一段。   那时白建生也是用同样的说词哄骗郁涵。年纪小,不懂事,之后肯定会改,做人要宽宏大量……郁涵懵懵懂懂,又怀揣着对白建生的情愫,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下来。   他甚至答应了白建生,将那块表也直接送给了桂花,从此之后再没要过,更没把对方偷窃的消息说出去一句。   可在后来,郁涵被人举报了。在被拉上台批斗时,身后的人拿着木棍一棒子敲在他脊背,疼的他弯下腰去,几乎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也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放在旁边桌子上的证物——   那上头,有一块明晃晃的表,成了他思想不正确、有资本主义倾向的证据。   它就这么摆在台子上,好像在嘲笑他。   ——宽宏大量,只适用于人,不适用于人渣。   杜云停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彻底解决掉圣父一家。   我只想写甜甜甜,哭惹。   想写耍枪……   咻咻咻,红缨翻滚的那一种! 第35章 小知青(七)   几天后的村民大会上, 桂花被拿出来当了典型。   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出于迫不得已,知青们围绕着这件事, 和村支书搅缠了好几日,显然有不得到处理不罢休的架势。村支书这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场面,被连续登门拜访后,便把剩余的村干部召集起来了。   几个人一合计, 都觉得村规怎样就是怎样,没有单独为桂花破例的道理。开了这个先河, 日后会更麻烦。   开会的那一天, 村中人都到齐了。白家父子也在,坐在角落里, 脸色阴沉沉如同乌云。   毕竟还未成年,村支书将她拎出来说了一番, 又让桂花摊开掌心,用小树枝打了他二十下, 将她之前辛辛苦苦攒下的工分也全都扣下了。满村人都用不怎么友善的目光盯着,桂花当场就哭了, 倒在台上, 浑身虚软, 嚷嚷着要她爹救她。   白建生的爹哪儿还能救她?这会儿自身都沾了一身骚, 他旁边的人都离他坐的远远的, 并不愿靠近。   “咋教的小孩?”他听见有村民低声道,“教成这种偷鸡摸狗的……”   白建生的爹狠狠地嘬了口烟,听见这四个字, 猛地抬起头。说话的村民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慌,想想自己又不曾做错什么,便又镇定下来,瞪回去,“你看我干啥?还不让人说咋地?”   白建生的爹官架子还没收起来,嗓门也大了,“你瞎说话!”   “我怎么瞎说了?”村民不干了,“我说的都是真话,支书刚刚不也是这么说的……不就是偷鸡摸狗吗,有脸做怎么没脸承认了?”   他的话直白的很,倒逗得身旁几个人都附和着应声。白建生憔悴着脸,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吭。他甚至不想再去拦自己爹了,他爹还没清醒,还以为自己仍然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前支书,村里头人都得给自己点薄面。   然而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笑料,哪儿还会有村民真心敬重他?   几十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老脸,都已经丢光了。   妇女主任在那之后翻了翻桂花的包裹,没从里头看见钢笔,倒看见了其它乱七八糟的,都是村民说丢了的东西。从不怎么值钱的发卡到廉价的布袋子,从花花绿绿的贴画到几颗糖,拿出来后都被村里人指认了回来,大多是孩子的东西,丢了也不会有家长在意。   村子里的大人看了,也是心惊。   “难怪三小子老师说三小子橡皮容易丢。那时候我还骂他呢,说怎么可能,肯定不是咱们村的。”   敢情这是村子里出了家贼了!   他们越想越是心惊,如论如何也不想让白家人在这儿住下去了。和支书一商量,支书愁眉不展,“这事怎么好说?”   村民们不管那些。有这么个人在村里头,总让他们没办法放心。   看看他家人那态度,分明就是个贼窝!谁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偷更值钱的东西?   这年头物资本来就稀少,钱更少,拼死拼活豁出命去也赚不了几块。要是再被人偷了,自己一家人难不成都喝西北风去?   他们不肯松口,村支书只好说:“我去问问有没有村愿意让他们搬过去。”   他也着实有点烦了。让白家搬个家,也算是还村子一个清静。   与此同时,杜云停的样板戏也加快了排练速度。他们排的第一出戏,是《智取威虎山》,彩排演练的那天,妇女主任特意请了村子里头会剪头发的师傅来给他们理了理头。这时候没什么刘海,清一色都是干脆利落的圆寸,所有人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师傅剃完之后,杜云停心里噼里啪啦直敲小鼓,忙凑到小镜子前头看。   好在郁涵的五官生的标志,很清秀,顶着这个圆寸头也没拉低什么颜值,照旧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不然,换个颜值跟不上的,顶这发型就像颗毛有点长的猕猴桃。   演出服装也发了下来,到了杜云停手里一比划,才发现有点儿大。   妇女主任把衣裳举着,对着他来回比,“郁知青,你肩膀也太小了点。”   她爽朗地哈哈笑,说:“比起我家那口子,小了快一半!   “……”   杜云停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还得再改改,”妇女主任说,让人先拿个笔来比划着,拽着衣裳,“把这道线拆开,稍微往右边移一点……对,差不多是这个位置……”   她把线拆了,拿出针,飞快地改了接线处长短,又缝回去。   “再试试!”   杜云停把衣服套上,这一回,没有人再说不合适了。高丽和几个女知青站在旁边,看得都有些回不过神,目光直直地固定在他身上。   智取威虎山是场大戏,演的人不少,里头有好几个都是男人。可村里头的青年到底是平常干惯了活的,皮肤黑又粗糙,大部分文化又浅,举手投足都透着粗鲁。   杜云停在那些人里头,简直就跟会自体发光没什么区别,哪怕一句话不说,照样儿能把人目光引过去。   妇女主任不怕他吸引人目光,毕竟是男主角,自然得让观众喜欢。她操心的是另一件事,“郁涵知青,拿过枪没?”   杜怂怂摇头。   “哎,可惜,”妇女主任有点儿遗憾,“没握过枪,就没有那种感觉。”   可惜郁涵从小身体不怎么好,这种东西也没尝试过,别说是拿了,真枪他连见也不曾见过,握着枪把的动作还有些僵硬,活像是抱着个定时炸弹,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兵。   妇女主任指导了半天,仍旧不好使,反而违和感越来越重。这不成,她坐在椅子上干着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拍大腿,“你们等我会儿,我先去问问……”   杜云停知道,这是给自己找老师去了。   这村里头难道还有个捕猎能手不成?   他继续摆弄着枪,过一会儿,忽然听见后头妇女主任声调高昂:“郁知青,行了,你看看我给你找谁教你来了!”   杜云停扭过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顾先生正将一双长腿,迈过门槛,屋里头很亮堂,他眉骨上那颗小痣也被照的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也投过来,准准地和小知青的撞上,看见小知青从椅子上站起身,惊喜地喊:“顾二哥!”   这一声喊的很软,好像能拉出糖丝儿来。顾黎嗯了声,手顿了顿,还是在对方刚刚剃了的圆寸头上摸了摸。   “刚剃的?”   小知青点头。   “不错。”   顾黎淡淡评价道。   手感很好,毛茸茸的,让他想起当年驻扎时曾在野地里打到的鹿。   小知青穿这一身也很不错。武装带一扎,衬得腰细、腿长。带檐帽往头上一扣,脸显得又嫩又小,还透着点英姿飒爽的劲儿。   妇女主任先前已说明了来意,又道:“咱们村里,也只有顾黎同志正儿八经摸过枪。郁知青,让顾黎同志给你好好指点指点,也学学这派头!”   有了这话,顾黎就径直站在了小知青身后。其他人的排练仍在继续,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两人立在角落,纠正姿势。   “手。”   男人的声音沉沉,把小知青的手腕向下压了压,“托稳。”   另一只手在他的腰上不轻不重拍了把。   “腰背挺直,收腹!”   “枪握紧!”   ……   分明说的都是些正经话,可杜云停不知道怎么,脸都有些红。男人对于枪支武器的热爱兴许是天生的,骨子里头就含着激荡的热血,顾黎一面教着他,他却一面止不住地偷看着顾先生,觉得这样沉稳平静放顾先生拿起枪时,格外有种让人想入非非的魅力。   尤其是那手指,很长,关节很清晰,握着沉甸甸的枪把时,就好像握着根羽毛一样,压根儿不费什么劲。杜云停盯着他摩挲过枪的手,口干舌燥,也想让那只手这么摸摸自己。   男人的手忽然碰了碰他的腰。这一下子碰触钻进了衣服里,一小片皮肤都跟被烫了一样火烧火燎。   杜云停一颤,细小的疙瘩一下子从脖颈上冒了出来,整个人都是一哆嗦。   这足以预示着这身子到底有多么青涩和敏感。   顾黎顿了顿,显然也不曾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可手却并没从里头抽出来。   “专心。”   男人低声道。   这声音太轻,别人谁也不曾注意。杜云停腿都软了,挣着回头去看他,看见男人的眼睛深处也是一模一样的火光。火光熊熊的,让平日里严谨沉肃的男人看起来格外不同,像是从神坛之上迈步下来了,一下子有了凡人的表情。   他听到了顾先生的呼吸声,有点重。   “顾二哥……”   杜云停在现实世界曾看过这样的句子,两个相爱的人在一处,就跟两根火柴一样,总能擦出火花来。他看时嗤之以鼻,觉得矫情,等到梦寐以求的顾先生真的在他身畔了,才知道这不过是情到浓时。   他与顾先生刚刚确立了关系,恨不能每日每夜都黏在一起。偏偏是这样的年份,这样的背景,前几天又有白家父子时刻紧盯……竟然连一点机会也寻不到。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偷偷溜出来,交换几个绵长的亲吻。   每一次亲,杜云停都觉得,自己能被男人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们还没能找到机会更进一步。   顾黎正当壮年,血气方刚,这会儿两人碰着了,火苗就蹭蹭地向外冒。杜云停虽然有些怕那百分之七,可却并不反感这种事,这好像是肮脏的,但脏里头又夹杂着快乐,夹杂着被顾先生渴求的欣喜,所以连疼都是甘甜的,是纯真的。   只是身边还有人。其他参与排练的演员就在同一间屋子里,这会儿断断续续的台词声,妇女主任的指正声,歌声,都没钻进他们的耳朵中去。   顾黎显然也知道。他把手抽出来时,杜云停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杜怂怂摸了摸自己的心。   也快蹦出来了。   妇女主任在之后来检查他们的特训成果。杜怂怂留了个心眼,纠正了下姿势,却并没有做到完美。   男人看出来了,没吭声。妇女主任看了一遍,说:“有进步了,但还是不够。”   她也是个认真的人,因此转过身,又与顾黎道:“恐怕还得再麻烦下顾黎同志,私下里多教教郁知青。这次样板戏,咱们村都很重视,一定得拿出漂亮的成绩……”   男人目光定定落在小知青身上,颔首说:“好。”   他与杜云停的眼神交会了下。小知青白皙的面皮上泛起红,把头垂下去了。   与此同时,杜怂怂对7777感叹:【主任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知道我正愁没理由和顾先生多相处呢,居然把准备好的理由送到我面前!   7777:【……】   它发誓,这位妇女主任绝不是出自这样的想法,才把两人安排到一块的。   明明就是为了学习!   杜怂怂振振有词,【我也是为了学习。】   7777很愤怒,你哪儿是为了学习?你明明是为了哔,和哔哔!   杜云停不太理解,系统嘴里头冒出来的哔哔是什么。   难道是什么拟声词吗?   那难道不应该是嗯嗯,或啊啊?   晚上,需要单独开小灶的杜云停就拎着自己的道具枪,去找顾先生课后辅导去了。   要开小灶的学生就他一个,顾黎给他烧了热水,冲了包麦乳精。杜云停坐在床边上喝了几口,舒服的直叹气。   村里的伙食实在算不上好,每天发的饼子硬邦邦,掰都不怎么好掰碎,更别说是消化。郁涵肠胃弱,这些天经常胃疼,喝了几口热的,顿时感觉舒服不少。   顾黎见他喜欢,便把剩余的都拿袋子给他兜上,让他带回去。   小知青赶忙拦阻,“顾二哥,这就算了。”   男人嘴唇微微抿紧了,抬头看他。   杜云停居然从这神色之中看出了点委屈来,忙解释:“不是我不想要,只是顾二哥,我之前都没买过,突然把这东西拿回去,有点显眼……”   他小算盘打的精明,“就放在这儿,我要是什么时候想喝了,就来找顾二哥。”   这么一来,又多了个可以来这儿的理由了。   怂怂美滋滋。   顾黎听了这话,就把麦乳精重新塞回去,看了眼这会儿已经被喂好了的小知青一眼,沉声说:“上课?”   “嗯,”好学生杜云停说,“上课……”   顾黎于是把枪拿出来了。   先被拿来教课的是杜云停自己的枪,不怎么大,很精巧,可设计让人觉得好看。顾黎握着枪把,率先给学生做了个示范。   从刚开始到开枪,一共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更像是意外走了火。   杜云停学完之后,觉得自己还有更高的追求,于是嚷嚷着要看顾先生的枪。   男人只好听他的,把自己始终珍藏的枪也拿了出来。   这还是杜云停头一次在这个世界里看见顾先生的枪。和他所佩的这把相比,那枪要沉得多,也长得多,一看便知道火力十足,子弹满膛。枪身光洁枪口圆润,两个弹夹鼓囊囊。   杜云停一看,就知道这是把好枪。   只是他小枪还不怎么会打,更别说这种需要极强的腕力和控制力的大枪——光是托着,都觉得沉甸甸的费劲。杜怂怂试着摩挲枪管,听见男人低声教导,“握住枪把,准备好。”   杜云停于是握好了。   这枪可能有段时间没用,还需要好好擦一擦。身边没什么趁手的工具,杜怂怂只得用手反复擦拭,把枪口擦的明晃晃,几次险些走火。   顾黎纠正了下他的姿势,让他先和枪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杜云停培养了好久,磕磕绊绊好几回,最后终于把握住了点诀窍。擦枪,握住枪,预备——发射!   水做的弹药包从里头喷出来时,杜云停躲闪不及,有几滴喷溅到了脸颊上。他手腕发酸,强大的后坐力让双手都隐隐作痛,还怔怔的没什么反应。   男人把他抱过来,将脸上的东西一点点舔干净了,低声说:“疼?”   他把青年的手抓过来,嘴唇在上头印了印。   天气还很热,两个人练了一会儿,已经是一身的汗。被打当做训练场的床单这会儿乱七八糟,拧巴的都快不成样子,顾黎站起身,给他打水洗澡。   锅里的水已经烧好了,杜云停站在门后头,男人拿瓢一勺勺往他身上撩水,最后拿布巾擦干了,裹着塞回进被子里。   杜云停躺在被窝里摸自己衣裳。   他们并不能在屋里待太久。这时代,这种关系实在敏感,被发现了就是麻烦事,要是太晚回去,男知青定然会生出疑问。杜云停还想和顾先生好好地在这个世界里白头偕老,不准备冒这种风险,因此收拾完后就又把衣服重新套上,准备走回去。   顾先生扣上纽扣,“我送你。”   “不用,”杜云停笑眯眯,“只有两步路……”   顾黎不容置疑,“我送你。”   他结实的肩部肌肉和利落的身手都让人很有安全感,杜云停没再拒绝,跟随着他的步子往回走。男人提着灯走在前面,他跟在后头,故意每一步都踩在男人之前留下的脚印上,很幼稚地踩了好几回顾先生的影子。   顾先生似有所觉,回了几次头,怂怂赶忙把脚缩回来。   再把头扭回去时,男人眼底明显带了笑意。   他沉默地将灯举得更高了些。要踩影子的小知青只好靠他靠的更近,跟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往前走。   正蹦蹦跳跳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前头有争执声。其中一个声音挺熟悉,杜云停想了想,这才想起是顾先生的便宜弟弟,他的便宜小叔子。   便宜小叔子今天又换了新衣服,头发也是刚剃的,这会儿正满脸不耐和身边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说话。姑娘眼睛里头都是泪,说话声音又小又细,好像生怕惊扰了别人,“顾强,你之前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顾强啧了一声,把自己的袖子从姑娘手里头抽出来,板着脸。   “不许随便抓我衣服!——你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了?你有证据没?”   姑娘抽抽噎噎,还跟着他。   “我没有,可我们俩本来就在谈朋友……”   顾强说:“那可是你觉得的,我可没这么说过。”   一句话说的姑娘面白气虚,像是柳枝儿似的左摇右摆,摇摇欲坠。   “而且你死心眼非跟着我干嘛?顾黎都没转业费了,你跟着我能赚啥钱?啊?你还打算一辈子都赔在这村里头?”   姑娘说:“所以得想办法啊!”   “想什么办法?”顾强眼睛一瞪,“没什么办法,除非你从顾黎那儿把钱要回来!要不,你就干脆别提结婚这事儿——钱都没有,我上哪儿结婚去?”   他大步向前,冲着姑娘摆摆手,“赶紧走,赶紧回你家去,下回别来找我!”   姑娘哭着往前追,跌跌撞撞的,对方是男人,走的快,她跑了一路,愣是没追上,最后只能站在路边子上摸着肚子自个儿哭。杜云停瞧见这一幕,心里有了谱。   他的这个便宜小舅子,感情还欺骗人家小姑娘啊。   他侧头看看男人,男人嘴唇已经紧抿成了一条线,显然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弟弟。   杜云停小声说:“他该不会让人家姑娘怀孕了吧?”   要真这样,事情就闹大了。这年头,未婚先孕可不是什么好词,搞不好也是要被拉上来批斗的。就算侥幸逃过了,后头也没人愿意娶她,顶多能找个村里头好几十岁的糟老头子,一辈子就算这么完了。   顾黎说:“我去查查。”   有了顾先生这句话,杜云停就放了心。   可谁知道,没有等顾先生查到消息,这姑娘就已经在翌日登上了顾黎家门。进门后,噗通一声就给顾黎跪倒了。   “这位同志,”她哭着说,“我听说,你是顾强他哥……”   “你能帮我,让顾强和我结婚吗?”   杜怂怂:“……”   这不好吧,妹子,不至于这么想不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觉得二十八叫起来还是太麻烦了。   7777:……   杜怂怂:不如咱们再简化一下?二八十六,一六得六——成了,之后二十八你就改名叫六!   7777:……   啥? 第36章 小知青(八)   在这之后, 姑娘断断续续把事情经过说了。   顾强虽然人品不行,长相却和他二哥顾黎是一个系的, 不少人都喜欢。又因为性格,这张脸并没跟他二哥一样冷冰冰透出疏离淡漠来,看着更好亲近。年轻人难免爱俏,自古嫦娥也恋少年, 顾强哄起人来,多半时间就靠着这张脸。   再加上出手也算阔绰, 在几个村子里很吃得开。   杜云停上回看电影时, 已经在他身边看见一个小姑娘了。这回找上门来告状的却是另一个。姑娘想的也透彻,知道自己要是不嫁给顾强, 下半辈子就没什么指望了,捂着还不显怀的肚子跪下来就要给顾黎磕头。   男人抓住她的手臂, 大手跟钢钳一样,牢牢地把她固定在了那儿, 没让她跪。   姑娘以为他不打算帮忙,心就凉了一半。   顾黎抿紧了嘴唇, 看了身旁的小知青一眼。他实际上并非是热心的性格, 也没心思再掺和进顾家的烂摊子里, 只是小知青看着倒像无法将这件事放开, 这会儿反倒问那姑娘:“要是真嫁了, 你之后能过的好吗?”   姑娘咬咬嘴唇,说:“我家里还有个哥哥,练过拳。我不敢告诉他……”   她怕万一哥哥火气上来, 直接把人给打废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   杜云停问:“顾强知道吗?”   姑娘摇头。   杜云停心里有了谱。当着姑娘面没说什么,好声好气把人送走,回头就跟顾先生道:“二哥,我看这件事能办。”   顾黎正在烧水,闻言就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是让他解释解释。   杜云停也蹲下来看着他烧柴火,说:“她现在肚子里头有了孩子,现在也没人能帮她打掉——要是传出去,她得挨批斗不说,下半辈子就毁了。”   还不如真嫁给顾强,“让顾强当个上门女婿,再敢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就让她哥动手把人打一顿。反正脸还行,就当是买个人形按摩器爽——”   7777:【!!!】   杜云停:【!!!】   我靠,说顺嘴了!   人形按摩器,这可不是小知青应该说的话!   怂怂心里敲着鼓,脸上却不显,仍然强自镇定地蹲着。男人眉头蹙了起来,有些不解,幽深的眼睛在浓眉之下盯着他。   “人形按摩器,是什么?”   杜云停心虚,“就……就是按摩器,给人按摩背的那种……”   他编完,都不敢在这儿待了,跟只白兔子一样蹦起来往外蹿,“顾二哥,我家炉子上好像还烧着水呢。”   杜云停立马蹿了。   后头留下的男人眉头越蹙越紧,在心中把这五个字品味了好一会儿,隐约品味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他把柴火棍一扔,又觉得自己想的有些多。   小知青纯真稚气,看起来半点不像是能说出这种东西的人。   另一头,纯真稚气的小知青连蹦带跳,几步跃了回去,回去就敲自己脑袋。   【嘴上没个把门的!该打!】   还好顾二哥仍然是个没经人事的雏,要是懂得了按摩器的意思,他在顾先生心里的形象岂不是全毁了?   7777:【……】   它是真不知道,宿主一天到晚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玩意。   杜云停半是后悔半是庆幸,【差一点,差一点就让顾先生发现了。】   7777:【……】   发现你浪浪的本质吗?   然而说归说,杜云停建议顾黎推这件事一把的想法却是认真的。这年代与后期不同,若是现代社会,有一个姑娘抱着这样的烦恼对他诉说,杜云停铁定会回她:分了啊,这种男朋友不分,难道还打算留到过年吗?   还不趁早扔进垃圾桶!   可这是七十年代。七十年代没什么靠谱的打胎机构,姑娘有更大的可能会死在那些黑医生粗略搭起来的手术台上。要是不打胎,她之后也不能好好嫁人,一辈子都要顶着这样的骂名,抬也抬不起头来。   就这么嫁给顾强,反而是唯一的生路。   至于嫁人了之后,那就关起院门来,有什么话打一顿就是——反正不至于让这姑娘受委屈,多打几顿,总能把顾强给打服了。   杜云停想通之后,又去找了顾先生。顾先生望着他,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只用手摸着他的脸,眼神里含了些与平常不太一样的味道。   杜云停被他托着脸,轻声说:“顾二哥?”   男人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嘴唇,眼里头好像有些困惑。   “郁涵,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杜怂怂心里猛地一跳。   他忽然间恐慌起来,一瞬间有些仓皇失措。这表情变换一定是被男人看见了,因为他的神情骤然温柔下来,好像是要宽慰他,大手顺着他的肩膀挪过去,一下下轻拍着他的脊背。   “这样也好。”他说,“——别怕。”   他原本以为,自己圈养起来的,应该是只皮毛柔软性情温和的兔子,天真纯稚,容易被人欺负。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只牙尖嘴利满肚子小心思的狐狸。   顾黎不觉得狐狸有什么不好。事实上,在发现小知青的另一面之后,反而是这一面更加吸引他——看着青年脑子里转着百转千回的想法,却在他面前乖乖收起獠牙和尾巴,更让人觉得乖,有种奇异的魅力,很能满足男人血液里头沸腾的征服欲。   他拍了许久,小狐狸终于不再抖了,转而把头靠在他肩上,声音软绵绵。   “那,顾二哥……”   顾黎说:“我知道了。”   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推动的,几天后,村子里就传来消息,有专管说媒的老年人上了顾家的门,要给顾强和之前那个姑娘说媒。姑娘虽然是乡下的,可条件实际上不错,还有个亲戚当着个不大不小的官,平常还能多照顾她们家一点。祖上几代,都是正儿八经的贫下中民,身份红的不能更红了。   给的嫁妆也多,只是有一点要求,得男方入赘。   顾母听见嫁妆的数目就有些心动。乡下人都有规矩,传宗接代一向都是长子的事,小儿子即使有了儿子,那也不能算血脉延续,因此入不入赘,也没太大关系。   更重要的是,现在没了顾黎的津贴补贴家里,他们手头已经有好长时间都空荡荡了,根本拿不出来什么钱。平常又是花惯了钱的,花钱习惯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每天挣得那点工分压根儿不够,连凑和都没办法凑和。   眼瞅着大儿子一天大似一天,这么下去还怎么娶媳妇?怎么传血脉?   顾母一急,也顾不了其它,匆匆忙忙就想先把这笔嫁妆钱握进手里。她又询问了下媒婆,听见对方条件后,心里也算是满意。   她和老头子把这事儿一说,都觉得还行。   顾强原本还不愿意,他玩惯了,哪儿想这么快就结婚生娃,把自己一辈子都拴在里头。无奈顾母拿定了主意,一个劲儿劝他,又是说女方家有钱,过去后还能痛痛快快玩,又是说女方结婚之前就有了那啥,之后成家了肯定矮他一头。不用给什么聘礼不说,顾强在家里也立得住,肯定说一不二。   几番说下来,倒把顾强的心思也说活络了,觉得自己过去了还能当自己的土财主、小霸王。   媒婆眼看这事儿要成,更加频繁地往两家走动。顾母偶尔出来打水,在井边遇见自己的二儿子,连正眼也不给一个,只当没这个人。   有亲戚来劝,“顾黎也不是说多大的罪,不至于气这么久还不让孩子回来……”   顾母就是一声冷哼。   “回来什么?”她说,“别回来了更好,他回来了就是打算气死我!”   又拉着人哭,絮絮叨叨扯些陈年往事,“我当时为了生他,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后头他出去了,多少年都不回家,一回家就把钱都给个外人,都顾不上家里揭不开锅……”   亲戚不耐烦听她说这些,“那三小子娶亲,你也不打算让他回来?”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顾母。顾强结婚,嫁妆肯定是要送到家来的。   要是顾黎不分家,这嫁妆岂不是还得分给他一点?   这怎么成!   她慌忙摇头,咬着牙说:“得分。这家得分!”   还得赶在三小子这事儿之前分!   下定了主意后,她找个村子里的小孩去喊顾黎,说正式分家的事。谁知道一喊,顾黎竟然不来,说没空。   顾母心中更气,也顾不得许多,拍着桌子让顾黎大哥把顾黎叫过来,非要看看这个不孝顺的二儿子。   半晌后,二儿子终于姗姗来迟。顾母坐在中间位置上看了几眼,没看见什么落魄的模样,二儿子看起来倒比刚回来时还要精神,甚至还有几分春风得意,眉宇间的纹路都淡了不少,神色柔和了点,接了些人气。   这变化让人看着不怎么舒服。顾母也不和他歪缠,直接下了定论,“二小子,钱你既然要不回来了,那就分家吧。反正你也大了,也该分出去了,我和你爹两个老拖累,也不跟着你碍你的眼。——今儿和你说一声,之后就别上门了,就直接搬走吧。”   顾父在一边抽着旱烟,没有吭声,显然也是赞同的。   顾黎也没失望。   他原先并非没有憧憬。虽然从小便知道自己不怎么讨父母欢心,家里头偶尔得的好东西都不会有自己的份儿,可出门这么多年,他难免把那些坏的遗忘了些,只想着好的。   一个人孤身在外用不了多少钱。那些攒下来的津贴,顾黎一分也没给自己留,全都寄了回去。他总觉着自己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道,能躲补贴补贴家用也是好的。   他实在是走了太久了,以至于都忘了,自己到底是有多不被喜欢了。千里迢迢背着行囊回家,还以为家里能有娘煮的一碗热腾腾的稀饭,可事实上,老太太一听他没有拿转业费回家就拉下了脸,甚至都没问他一句路上吃没吃,就把人赶了出去。   就从那时候起,顾黎骤然清醒过来。   他永远也不可能讨爹娘喜欢的。哪怕这么多年都是他在养家,放在爹娘眼里,他也是浑身的错。   他不会有对的时候。   顾黎微微蹙了蹙眉,仍然站在原地,说:“既然娘这么说了,那就分家。”   顾母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分!”   顾黎于是迈开步子,直直地冲着顾母的屋子去了。唬得顾母从椅子上蹦下来,慌忙去拦他,大声呵斥,“二小子,你上哪儿去?你给我滚开点!”   顾黎没听她的。他不打算再废这个心神,去讨好根本不可能被讨好的人。他如今有了小知青,并不稀罕这些所谓的爱,因此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顾母的拦阻在他面前,就跟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半点拦不住。   他抓小鸡一样把顾母放到一边,走进去收拾东西。   屋子里有挺多好东西。还没做完的布料堆到一边,厚厚一叠,寄回来的糖顾母都没舍得分给小孩,全都留了给大儿子吃。棉被胎是新打的,蓬松柔软,跟他睡的那床发黄结块的半点不一样,还有刚支起来的铁锅,他拎回来的鸡蛋……   顾黎把鸡蛋和锅拎在了手里,棉被往胳膊下一夹,还能空出只手拿东西。他把眼熟的、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收拾了个遍,两只手都满满当当,这才说:“娘,我走了。”   顾母几乎喘不上来气,哪儿还能让他走?她高声道:“二小子,你疯了不是!”   “没疯。”顾黎淡淡道,“娘说要分家,我自然要把我的东西带走。”   老太太用力捶着门。   “这哪儿是你的东西?这是我的东西!”   那可都是些好东西,她自己都还没怎么用,哪儿能让顾黎就这么拿了去!   顾黎没什么表情,仍旧是一副冷淡模样。他说:“娘,这些都是我拿钱买的。既然要分家,当然算是我的。”   老太太尖叫一声,从门旁边随手操起一把扫帚,劈头盖脸就要打他。   “给我放下!给我放下!!”   她颤颤巍巍追在后头,无奈顾黎的腿长,迈开的时候比她那脚管用的多,一步抵得上她好几步。老太太打了半天,愣是一下子也没打到他身上,她家二儿子轻而易举从缝隙里钻了过去,大步走出门,“娘不送。粮票我等回头再拿。”   顾母万没想到他居然有这胆量,傻愣愣站在门口,彻底懵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便开始破口大骂。   顾父和顾大哥这会儿还坐在屋里,也木呆呆的,半天没敢相信自己眼睛。   娘嘞。   这还是之前那个打一下都不带叫不带动的顾黎?   顾黎居然还敢从他娘这儿抢东西了,这特么真是脱胎换骨了吧?   杜云停下午再过来时,屋子里头堆了挺多新东西。他随口说:“二哥哪儿买来的?”   他翻着棉被,“我早就说,二哥那被子得换,里头的棉花都不好了。本来打算这周出去,再帮二哥扯一床……”   男人抿了抿唇,道:“从娘那儿拿来的。”   杜云停怔了怔,随即眨了眨眼,心里有了谱。   他往男人身边靠了靠,紧贴着男人坐下来,侧过脸去打量他的神色。   “顾二哥?”   顾黎没有说话。外头的蛙声很响,一阵盖过一阵,屋里头开了窗,没什么风,有点儿燥热。   杜云停还在专心等。许久之后,他终于等到了男人开口。   “——郁涵。”   青年又靠得近了些,头都快靠上他的肩膀。   “郁涵,”顾黎又说,声音沉沉,“就剩你了。”   不知道为何,杜云停从这句话里头听出了十足的心酸。他忽然眼睛一热,没说什么,伸出手来把顾先生环住了。   杜云停没见过这样的顾先生。在他心目里,顾先生近乎是无所不能的。   少年时,杜云停常常想着让顾先生回来。   倒不是为了别的,十二三的少年往往精力无限,在对付别人的这件事上也很擅长,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纵使杜云停被人排挤惯了,也有些疲于应付。   这个阶层的孩子往往有更多的法子,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地过一天。   他们有的是钱,也有足够多的小跟班。那些小跟班会堵在学校门口,堵在厕所里,堵在小区的僻静地……可能是满满的水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都不会是杜云停喜欢的东西。他的作业经常失踪,书本上满是乱七八糟的痕迹,去学校时,有可能连桌子带椅子都已经被人扔进了垃圾桶,校服剪得乱七八糟挂在黑板上。   见识的多了,连班里同学也已经习惯,只敢悄悄看他两眼。   少年紧抿着嘴角,面无表情把校服从黑板上拽了下来。   一周之内,只有一天可以安生。   那是在顾先生回来的时候。   每周六,那辆低调的黑车会从大门口驶入别墅区。看见那两道车灯,全区的孩子都会老实不少,起码在男人在的这一日,不会找什么大麻烦。他们打从心眼里畏惧顾黎,这男人好像从生下来起,便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所有小孩都听过他的事迹,故而在他面前安静如鸡。   杜云停有时想,顾黎可能根本不认识这一群孩子。   ——但有什么关系。他的存在对于杜云停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上帝的眷顾。   顾先生,可以等同于不被欺负的安心。   只要他在这儿,杜云停就有了喘息的空当。   他在后来经常蹲在顾先生家门外,蜷缩在围墙的阴影里,后面就是大树。他蜷起双腿往这儿一坐,就是一下午。这地方很安全,总是找他麻烦的那些人不会靠近,他的便宜爹更不会往这儿来,这基本上相当于杜云停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有时,他也会在这里写写作业,处理处理麻烦事。他算准了男人回来的时间,基本上不会撞见。   只有一次意外。   那一次的捉弄有点过分,他狠狠摔了一跤,膝盖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了皮,渗着血。那些人还在找他,杜云停忘了看时间,一瘸一拐往秘密基地跑——也就在那时候,他第一次迎面撞见了顾黎。   顾黎……   杜云停看过很多次他。在媒体的报道上,又或是在那辆黑车的玻璃后。亲眼看见时,男人眼窝比照片上更为深邃,眉毛上方有一颗淡淡的痣,有些西方人的轮廓,相当英俊,只是从头到脚透着冷意。   他穿着笔挺的衬衣西装,脚上的皮鞋也干干净净,擦的锃亮。杜云停目光盯着那皮鞋,再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球鞋,忽然之间涌上了点说不出的酸涩。   他没敢让男人看见染了血的裤子,拿只手捂着膝盖,狼狈地半弯着身子,装作是走错了,掉头就往反方向跑。还没走远时,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哎,小朋友!”   顾黎家的管家小跑着过来,给他塞了一沓绷带,还有药水。管家还想帮他上药,杜云停拒绝了。   他还不擅长接受陌生人的善意。   管家说:“小朋友,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和我家先生说。——你怎么伤成这样?头上也有包,用不用去看医生?”   牛仔裤好像黏在了伤口上,动的时候有些刺痛。杜云停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用。”   管家也就没再勉强,后退了一步,看着他走开。杜云停手里拿着东西,鬼使神差一般,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男人还站在别墅门口,目光遥遥地飘过来,像是在望着他。   又或者说,杜云停希望他正在望着这里。   那就是他的美梦了。承载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梦,沉甸甸的。在杜云停的心里,顾先生与神的作用也差不了许多,甚至神明在被无数次祈求跪拜之后,也并不一定会回应他——可是顾先生,却是切切实实地庇佑着他的。   他把顾先生视为恩赐的光。   而现在,顾先生就坐在他身旁。他的神反而被忽视、被利用。这种感觉并不好,哪怕是在任务世界中,也让杜云停无法忍受,他把男人的手握得更紧,好像喃喃自语般喊了声,“顾二哥……”   这一回换我。   该我保护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为顾先生打call到死!(破音)   是合格的小迷弟了。   合格的小迷弟都是希望被睡的。   甘心做受……关键是也做不了其他的。 第37章 小知青(九)   村支书并其他几个干部在第二天登了顾家的门。顾母拉长着一张脸, 老大不乐意。   按照她的想法,不就是把二小子分出去吗, 根本不算什么大事——那么多东西都被他提走了,还能怎么着?直接让人以后别进这门了拉倒!   她这番话说出来,听的村支书直摇头。   他尽量和气地解释:“婶娘,话不是这样说。分家不是儿戏, 要是真分了,以后工分、细粮, 全都得算清楚。”   老太太瞪起了眼, 说:“我可还没死呢!”   这细粮不给她,给谁吃?   她说:“二小子是个大男人, 又没娃娃,用不着这些东西……”   “话不是这样说, ”村支书道,“顾黎同志虽然现在还没成家, 但以后是要成家的。这要是东西还都分在你这儿,这……”   这哪儿还算什么分家啊?   他这句话在嘴边犹豫了下, 没有直接说出口。   老太太心里的火上来了, 拉长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像她平常纳出来的鞋底子, 只用手一个劲儿去捅身边坐着的老伴。顾父一直在那儿吸烟, 半天也不吭声,这会儿见她一直戳自己,只好把旱烟放一边了, 与村支书道:“支书,我们家人多,二小子就自己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   村支书可不吃他这套,他们做事,讲究的十分重要的一点就是公平,起码面上看着得公平,不能让哪一边太受委屈,“这可不成。别说是这些东西了,以前的津贴你们也得还给顾黎同志一点。”   一说起钱,老两口脸色齐刷刷地变了。顾母高声叫道:“谁和你瞎说的?哪儿有钱?没有钱!!“   支书显然不信,“婶娘,这么多年,顾黎同志的津贴可都是原封不动送过来的。”   然而老太太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认账,张嘴就道:“没钱,全是骗人的,哪儿有钱!——就他之前寄的那点钱,连家里吃饭钱都不够,他让我上哪儿弄钱去?他干脆掐死他娘好了!”   村支书的神情看起来有点为难。他沉默半晌,说:“婶娘,是这样……邮局那边,是能查到汇款单的。”   顾母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村支书硬着头皮,从带的包里面把厚厚一沓子汇款单往外抽。汇款单上的数字不断向上蹦,粗略算了算,足足寄了几千元。   这可是笔巨款!   就连顾母自己看见汇款单上写的一清二楚的数字后,也一使劲哑口无言,怎么也没办法把刚刚“没钱”的借口搬出来时   这么多钱,他们是得怎么用,才能一下子花的差不多?   村支书说:“这么多钱,你起码得分个七八百……”   这一下,可彻底捅了顾母的心窝子、肺管子。要不是村支书平日里在村里管的事情多,她开罪不起,这会儿定会把村支书也拉过来一起骂,“支书,你可甭说这种话了,我们上哪儿给你弄这么多钱去?”   说来说去,都是一口咬死了,就是不拿钱。   村支书也拿她没法子,左右看看,瞧见柜子上高高摆着的一个小箱子,藏得可严实。   他多少知道顾家情况,就说:“婶娘,你可别唬我,你那里头不是钱?”   顾母梗着脖子,仍然说不是。这会儿顾强刚从外头回来,便瞧见屋子里头一派兵荒马乱,几个村干部立在旁边,倒像是被气着了,拿他娘没什么办法。他娘往地上一站,跟护鸡崽子一样护着后头一个箱子。   顾强瞧了个分明,却没搞明白这是在干嘛。他往前走几步,刚张开嘴问,村干部就对着他说:“强子,把箱子拿过来!”   顾强听了这一句,压根儿就没怎么想,伸手就去拿。平常钱都在顾母那儿管着,顾母说没钱他就觉着是没钱了,压根儿没想到里头还有顾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存款,“支书,你们要这个干啥?”   到底是个成年男人,虽然不怎么干活,比起一个老太太来说仍然算是身强体壮。他轻而易举垫高脚尖把箱子取下来了,倒气的老太太一个劲儿尖叫,伸长了手臂去打他。   就在这挣的过程里,箱子散开了。里头原本用布包着捆在布条里码的整整齐齐的钱这会儿全散了,从上而下下雪花一样洒了一地。这场景,倒让在场几个人一下子都懵了。   顾母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扶住了旁边的床柱子,好像要晕了。   村支书眉头松开了,冲着老太太笑一声,说:“婶娘——你这是没钱?我看你是咱们村土财主啊!”   老太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顾父一直不声不响,这会儿烟却再也吸不下去了,冷声道:“成了。就给二小子分,还嫌不够丢人!”   这句话就相当于是给这事下了定论,无论老太太再怎么闹也没用了。村支书从地上捡钱,直接把顾黎的那一份数了出来,放在一边。等到这时候,顾强终于也反应过来了,跟不认识一样瞪着自己娘,“娘,你可一直跟我说没钱的!”   老太太丢了一大笔钱,哪儿还有心思跟他说这个?哭丧着一张脸,倒好像有人挖了她的心窝子,直揉着胸膛嚷嚷着活不成了。   几个村干部也不管她。这些都是陈年的老把戏,他们看得多了,也就不怎么畏惧了。几个人碰头一商量,就把钱装上,直接往顾黎屋里去。   按理来说,分家这样的事,顾黎在场最好。可村干部们想想顾家情况,愣是没喊,自己就上了门。   这其中也多少顾忌着顾黎是个军官退役,他们中间有消息灵通的,打听到顾黎可能还能去县城转业做个官。   县城的官开罪不起,他们也必须得给顾黎把这钱挣回来。   厚厚一叠钱往桌上一放,顾黎看上去却并没有多高兴,仍旧是一副寻常的冷淡模样,只对他们道了谢,又送了点糖、鸡蛋。等出了顾黎屋子的门,村干部们难免咋舌。   “真是,这么争气的孩子……”   “我家二牛要是能给我赚回这么多钱来,我梦里头都能笑醒喽。”   “怎么还是不知足呢?”   啧,啧啧,啧啧啧……   亲自和顾母打过交道后,他们对顾黎又升起了点同情。   摊上这么一对父母,也真是算他倒霉。   一分家,顾黎的工分、粗粮、细粮就全都单算了,独自在一个户头下头。顾黎会做点饭,村里头长大的孩子多少都会做点,于是等杜云停再上门时,就吃上了热腾腾的白面饼子。   这饼和村里头寻常烙的不一样,全是面,半点粗粮都没往里掺,吃着很软,很轻易就能嚼动,不像平日吃的硬邦邦硌牙。里头还兑了点糖,吃起来就甜丝丝的,甜味儿能一直灌到人心里去。   这是好东西,杜云停自打来这儿之后就愣是一次也没吃过,咽了口唾沫,仍旧往男人那边推,“二哥吃。”   顾黎又把碗推回来,深而黑的眼睛垂在眼睫下,静静望着他,“你吃。”   杜云停还往回推,软声细语,“二哥天天干活,太辛苦了。”   男人眯起眼,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杜云停干脆伸手往他嘴里喂,还没等到对方张开嘴,却察觉到对方唇往下压了压,好像是要亲。   杜云停下意识张了张嘴。   就这两秒的功夫,饼子还是进了他嘴。顾黎手摸了把他的头发,淡淡道:“多吃点。”   他一直都觉着,小知青实在是太瘦了些。脸上没有什么肉不说,身上也没见肉,再加上骨架子不大,格外显得瘦弱。真要说起来,全身上下那唯一的一点肉,全都聚集在后头那两瓣上头了,上一次教枪的时候,顾黎摸过几回,手指都能陷在里头。   他想把小知青再喂胖点,因此坐在一旁盯着他吃。等小知青咽下去了一口,便把倒好了的水喂到他嘴边。   杜云停又张开嘴喝了,觉得被自己这日子过得简直有点像猪。   吃的喝的都是喂的,接下来剩的事情是不是只有长膘了?   7777赞同他这个说法,【是长膘。】   杜云停:【……】   7777:【我看你是除了顾先生,什么都记不得了。要虐的渣是谁?还记得吗?】   杜怂怂把水咽了,闻言懵逼。   什么渣?谁渣?为什么要虐渣?   系统:【……】   它就知道!   宿主全都是大猪蹄子,靠不住的大猪蹄子!   杜云停笑眯眯,【逗你的,还记得呢。】   那可是和他的回家息息相关的事,怎么能不记得。   只是现在……还不算到时候。   逢集的那一天,妇女主任给这几个知青都放了假,允许他们往集市上逛一逛。高丽老早就说了有要买的东西,把队里几个男同志全都征集起来,陪着她一块儿去看,左一个右一个,跟护花使者似的。   农村的集市相当热闹,周围几个村子的人基本上全来了,杜云停在人堆里头看见了好几个熟面孔。大部分村民都是直接扯了席铺在地上,或者干脆用的稻草,这东西常见,他们也不心疼,要卖的东西都垫在稻草上头。杜云停粗粗看了遍,买了些生活用品。他到底是讲究,改不了之前富二代的习性,问了价格之后,明明觉得贵,却还是买了块香皂洗手。   高丽手里提着个新扫帚,还有几个盆。她也在村民家里住,上一回看见村里人洗脸洗脚都是用同一个盆甚至同一块毛巾,顿时觉得有点儿承受不住。可村民倒看起来像是习惯了,谁也没说什么,甚至那盆半夜里头还能当尿盆继续用。   高丽打算多买点东西回去,喊人过来讲价。   几个女知青都不怎么会,一口一个同志,唬不住卖东西的。最后还是杜云停挤过来,甜甜地喊了句姐,把卖东西的大婶喊的心花怒放。再看眼前这小知青,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穿件干净的确良衬衫,就跟雨后从地里头冒出来的笋尖尖似的,看着讨人喜欢。   杜云停很有经验地跟她讨价还价,“姐,我们都买了这么多啦,下一次保准还来你这家。你再给我们便宜点不?”   大婶冲着他这张脸和甜嘴,硬生生又往下减了点钱,收钱时还笑眯眯的,招呼杜云停,“下次还来啊!”   杜云停拎着东西出来,俨然是凯旋归来的架势。   高丽真的惊了,“你怎么连这也会?”   杜云停说:“原来经常在市场买东西。”   高丽盯了他好一会儿感叹,“果然是建设社会主义的人才……”   啥都会!   杜云停帮她把东西装上,独自去逛。转过一个小摊位时,他瞥见了点角,就蹲下身来,把那东西扯出来,“多少钱?”   是一块挺素净的格纹方巾。格纹颜色有点暗,显得沉稳严肃,和顾先生的气质很相配。   摊主看了眼,报了个数。   杜云停越看那方巾越喜欢,整整齐齐叠了塞进了外头口袋里,连价也不还了,伸手掏钱。   还没等掏出来,已经有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钱递过去,不声不响帮他结了。   杜云停回头一看,果然是顾先生。   他有点儿惊喜,“二哥怎么过来了?”   顾黎今天说要去看看他兄弟,说是安排的上午的手术,没想到这会儿就能回来。   男人把他手里的东西都接过来,淡淡道:“手术很顺利。”   杜云停只是笑。   男人侧过头,望着他,声线一如往常的平稳,“叔说是有人把汇款单寄到了他们家,才有的钱做手术。”   小知青伸出只手挡着炽烈的阳光,没吭声。   顾黎说:“郁涵?”   这一回,他只看见了青年侧面浮现出的一个浅浅的梨涡。   男人心中明白。他不自觉把手放在小知青头上,揉了揉他细而软的头发。   “谢谢。”   “干嘛要说谢呢?”杜云停不乐意从顾先生嘴里头听到这个字,把身子扭过来,认真地纠正他,“二哥和我本来就是一起的。二哥的兄弟,我当然得帮忙啊!”   顾黎没说话,心里头着实忽的暖了下。   他当兵的时间已经算久了。真要计算起来,和那群人在一处的时间,甚至比和父母在一起的还要长。能让他把后背完全托付出去的这群人,不仅仅是兄弟,更是家人。   顾黎不奢望人都能理解,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   只有小知青,不但理解,甚至能支持。   顾黎愈发看出小知青的可贵来。他好像是璞玉,在这种灰暗的日子里头,只有他熠熠发着光——可这种光芒掩藏不住,注定得被别人瞧见。顾黎想到这里,心里就莫名生出了些焦躁来,甚至更希望把小知青揣进兜里,只能看着他一个,只能想着他一个。   这样暴戾的想法只是在他的脑中转了一转,转瞬就被压下去了。   村里头样板戏试演的那一天,村民们下工都下的格外早。杜云停脸上抹了点雪花膏,嘴唇上也被人拿不知道什么东西抹了抹,愈发带了点红色,身上军装一穿,扛起枪,像模像样。   底下大部分村民都还是头一次看见他这打扮,一时间倒都愣了愣。   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知青,这会儿眉目间倒还真有几分英气。   他唱:“霹雳一声灾祸降,熊熊怒火烧胸膛。深仇大恨誓要报,座山雕!——抓住你刀劈斧剁把血债偿!”   高丽女扮男装,声音又清又亮:“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只盼着能在人前把话讲,只盼着早日还我女儿装……”   台子上热热闹闹地讲着故事,台子下村民却都在看人。   样板戏听的多了,不稀罕,中间有的词,他们甚至比这几个知青还熟。稀罕的是这俩知青一个赛一个的俊,这会儿装扮上英姿飒爽,格外有味道。   前排坐着的几个干部也连连点头。   一出演完之后,喝彩声不断。甚至有红头绳方手帕从底下扔上来,往几个演员身上挂。高丽擦了把热汗,大大方方带着全组的人给底下观众鞠躬,“谢谢各位乡亲捧场!”   顾黎也坐在台下,静静地看。他看的更单调,别人看这个演员那个演员,他就只看一个。   目光来回,只围绕着那一个转。   等青年下来时,他没等在后台,反而绕过了人群在小树林里站着。杜云停远远瞥见他,小跑过去,还有些热气腾腾的,“二哥,怎么样?”   顾黎帮他擦汗,声音沉沉,“很好。”   杜云停就像是得了天大的好评价一样开心。   顾黎又看他一会儿,忽然问:“这衣服,还得还回去?”   杜怂怂心里就是一顿。   ……嗯?   他不动声色,“得还回去,怎么了?”   心里立马呼唤7777,【二十八,二十八!】   系统:【怎么?】   杜怂怂难以掩饰自己的亢奋,兴奋道:【二十八,我感觉顾先生是准备和我玩军装play!】   系统:【……】   系统:【你做梦?】   这会儿男人还在看这衣服。衣服很合他心意,里头包裹着的人更合他心意。他帮青年整了整衣领,说:“穿着。”   小知青看起来有点惶惑,扬起头,瞳孔清透,像是被一泓山泉包裹着。   “二哥?”   顾黎胸膛起伏几下,低声说:“我去和马主任说。”   杜云停心里就有谱了。   这绝对是军装play,这要是不是,他能跟7777姓!   杜云停激动的心里呜呜呜开小火车。   这么刺激的,他还没玩过。但是想想顾先生被布料包裹着的两条大长腿,想想那把腰勒的又细又结实的武装带……他脸红心跳,拿手给自己扇风,说:【怎么这么热呢?】   系统简直没眼看。这还没确定是这种玩法呢,杜云停已经快在心里把这一段演完了。   这想象能力也忒强了点。   还好有个顾先生,不然,它恐怕得从早到晚担心着宿主哪一天下海了。   杜云停这会儿没打算下海,正在拼命掩饰心里头的兴奋。只可惜这会儿不远处有人,他们也没办法立刻实践,还有一堆人等着杜云停开庆功宴呢。杜怂怂只好恋恋不舍亲顾先生一口,小跑过去。   第一次演出大获全胜,妇女主任也高兴,脸上喜气洋洋,先夸奖杜云停。   “表现的真好,很有那气势!”   又顺带着夸顾黎,“顾黎同志真是会教,这才多少时间,效果就教的这么好了,猛地一看还真像是个兵!”   杜云停回想起那教授过程,毫不脸红,坦然自若地把这夸奖担下来了。   “谢谢主任,我之后还会继续向顾黎同志请教,争取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7777:【……】   不是吧,那种耍枪还要再来?   妇女主任更高兴,夸奖他,“有觉悟,有斗志!”   7777:【……】   哪方面的觉悟,在耍每个男人都有一把的那什么枪上格外精进的觉悟吗?   作为除了当事人外唯一一个知道课程实际内容的,它觉得自己要聋了。   当天晚上,杜云停真穿着那套戏服回去了。他给顾黎当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好学生,被反反复复教导了这衣服到底该怎么穿、该怎么脱、里头的枪要怎么拿出来摆弄摩挲。正值擦枪走火的时候,杜怂怂忽然悬崖勒马,紧急地喊了停,“二哥……”   顾黎埋在他颈间,伸手摸摸他的脸。   没有和谐膏的杜怂怂只剩下怂,不敢浪,“二哥,这不成,这塞不进去……”   他眼巴巴地抬头望男人,被男人亲了亲眉间,忍耐着站起身。   “我去冲冲。”   杜云停把脸埋进枕头里,浑身都是汗,只能一下下喘气。   他对系统说:【真不考虑赊个账吗?】   7777惜字如金,【不。】   【……唉。】   杜云停遗憾地直叹气,却也没慌。   指不定第二天,小系统就改变主意了呢。   谁知道第二天,没等来系统改变主意,国内先变天了。   这是1977年的9月。一个消息从领导人口中说出来,紧接着就像插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全国各个地方。它在报纸上传播,在人与人的嘴里传播……它跨过山,跨过河,一直迈进所有人的耳朵中来。   所有的知青都得了这个消息。   “将恢复已经停止了十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   就好像一声春雷响彻天际,振聋发聩。   ——这是无数人等了十年,才等来的机遇。对于许多人而言,这就是改变世界的日子。 第38章 小知青(十)   农村的清晨从天还没完全亮起时就开始了。炊烟从屋顶上向上升, 因为没什么风,那烟几乎是垂直的。天边模模糊糊一抹黛色, 还有明亮的星子高高挂在上头。   男知青漱了口,拉开门时,高丽已经站在外头了。   “来了?”   “来了。”高丽往里头望望,“郁涵起了没?”   她在半梦半醒之中得了消息, 连片刻都等不得了,立马往这边来。其他的知青也都聚集在一处, 彼此望望, 眼睛里头都有兴奋的火光。   “高考真恢复了?”   “哎,简直跟做梦一样……你掐掐我。”   于是在胳膊上拧住一点肉, 使劲儿一扭,终于清醒了。   是真的。   他们这批知青都念过书, 念的年份有长有短,可的确有些文化。凡是上学的, 谁也不敢说谁心里头没有一个大学梦。   更何况是在这种年份,大学生那基本上和铁饭碗挂着勾, 吃香的不行。   知青们都激动。   “我看咱们都可以去考一考试一试, ”高丽看人到齐了, 就说, “大家这段时间, 能把书捡起来的就赶紧捡起来——要是有不方便的,跟我说声,我回头去城里面买书时帮你们一起买。”   底下的说话声更大了。男知青接连拽杜云停袖子, 已经开始担心,“我都快忘的差不多了……”   他们还好,下乡时间并不算长,仍然有些知识储藏在脑袋里。对于许多下乡几年的知青而言,这简直就相当于从头再学起,这么长时间以来无穷无尽的农活和体力劳动早已经消磨掉了他们当初的斗志,也让他们的头脑一并变得空空如也。   在吃不饱睡不好、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干活的时候,很少有人再有那个精力坚持学习。   这一点上,杜云停他们无疑是幸运的。   他们还年轻,赶上了好时候。   杜云停前脚得了消息,后脚就去找了顾先生。男人听完之后,便说:“这是好事。”   小知青年纪不大,不应当被一辈子困在不怎么大的村子里。若是有机会,自然应当出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杜云停有些踟蹰。   顾黎比他经的更多,看的也更远,知道这对青年来说有多重要。不是要上大学,而是必须上。   事实上,即使高考不曾完全恢复,顾黎也在想办法让小知青继续去念书。在这之前,并非全然没有念大学的机会,仍然有人可以通过推荐进入学校,只是推荐名额少之又少,往往几十万人只能竞争几十个名额,且不看分数,只看人,已然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其中滋生出的许多问题,顾黎不愿意让小知青接触。   如今有了机会,那自然更好。   杜云停说:“可是二哥……”   他犹疑的地方也正在于此。他若是回去了,顾先生呢?   杜云停不怎么在乎上不上大学,他只在乎顾先生。   听见了这句话,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眼底神色分明更温存了些,像是化了的春水。他抬起手,缓缓摸了摸小知青的脸。   “没事,”他淡淡说,“二哥会护着你。”   哪怕你真去上大学了,二哥也照旧会努力护着你。   这村子,已经没有旁的可以值得他留恋的了。   下午,高丽去了趟隔壁村,回来时脸色都变了。杜云停问:“怎么?”   高丽一直在角落压腿,沉默半天才低声和他说:“他们那边的知青,都还不知道考试的事……”   杜云停也一愣。   “怎么会?”   他再转念一想,立马反应过来,“有人封锁消息,不让他们知道?”   高丽表情阴沉,没回答。   许久后,她才轻声叹了一口气。   恢复高考,说着不过是一句话,实际上并不是件容易事。   杜云停所在的村子还好,没有电厂等大型工厂,不过村里头有几个小作坊,不需要多少人,就算知青都走了也可以支撑。而隔壁的村落的电厂,基本上全是靠这十年来下乡干活的知青撑着——要是知道了可以再高考,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立马投身到考试的浪潮中去。那厂子怎么办?效益怎么办?   所以,这条路便被人为地封锁了。离正式考试也没多少时间,能拖一天是一天,他们若是真从头到尾被瞒在鼓里,也就不用担心缺少劳动力。   除此之外,之前靠推荐上学的那条路子,也会因为高考的放开而被废掉。   这其中的关窍,杜云停懂,高丽也懂。   如今交通并不方便,来往传信靠的都是邮递员。想要封锁消息来源,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事,甚至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这个机会,当真会有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杜云停问:“你见到他们了?”   “没,”高丽闷声道,“说正在厂里头干活,不让我见……”   她无意识地搓着裤腿,忽然说:“郁涵,我们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吧?啊?”   高丽自己也知道这定然面临着极大阻力,又急匆匆说:“这事不会把你拖在里头。我们就私底下悄悄地传个消息……”   她看着杜云停,生怕对方不同意。杜云停果真摇了摇头,却说:“这行不通。要是真不想让人走,他们还能在审核上做文章。”   高丽到底年纪小,没经过事,闻言蹙起了眉,“那……”   杜云停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   “……得弄个大的。”   他轻声说:“要是真想把事办成,得让调查组知道。”   高丽悚然一惊,抬起头看他,有点儿不敢置信。调查组的确会下乡调查各村知青状况,可直接告状……   这绝不是一般的小事,高丽又惊诧于郁涵的胆量和魄力,又惊诧于他居然有为了隔壁村知青冒如此大风险的决心。这可不是纸上谈兵,要是真举报,到时候惹来的可能是一连串的麻烦,她望着郁涵,有些踌躇,却又从这样干脆利落的解决方式里头莫名得到了些宽慰。   认识到还有这样的人存在,总是一件好事。这些人还没被乡下的尘土蒙住心,没被高考的独木桥夺走良知,也没为少了几个竞争对手而暗自窃喜。   这样的发现,让人觉得安心。   杜云停说:“怎么样?”   高丽想了很久,最终一咬牙。   “——做。”   事情有点冒险,高丽没让其他知青知晓。卷进来的人越少越好,况且人心隔肚皮,她也摸不透别人究竟是怎么想。   她亲手写的信,揣在了杜云停身上,杜云停趁着与男人一道往县城去的时候,悄无声息一把扔进了邮箱里。   顾黎瞥见了,微微挑起眉,目光定定望着他。   杜云停原本还相当有骨气,想着这事不能说,免得把顾先生牵扯进去影响顾先生转业。   可真对上男人的眼神……   ……妹的,谁能抵得住这样的眼神!   这可是顾先生!!   别说是说个秘密,就算是让我捐肾捐心脏我也愿意啊!   杜云停心里那一点决心没立起来多少时间,就飞快地崩塌了,碎成了渣渣。他小声和男人一五一十说了这件事,还担心男人不同意。   顾黎眉心只是蹙了蹙,随即又分离开了,点点头。   这回,轮到杜怂怂诧异:“二哥,你不生气?”   男人嗯了声,揉了揉他的头,“不生。”   杜云停说:“万一捅了篓子……”   “那便捅了,”顾黎简短道,“有二哥在。”   他并不想禁锢杜云停的天性。小知青的心仍然是良善的,在灰扑扑的岁月里头也发着光——顾黎所为之心醉神迷的正是这一点,又怎么会让他于这一点上转变。   他心底掠过几个关键时候帮得上忙的人的名字,一声不吭将这件事记了下来。   怂怂对着777感叹,【顾先生真好。】   7777:【……】   【好到我想给他生猴子,】杜怂怂羞涩地说,摸着自己肚子,【二十八,或者你愿意投胎来当我和顾先生的孩子吗?】   7777想象了一下自己拥有杜云停这么个父亲。   然后它下线了。   杜云停:【……】   是真的过分!   等系统再上线时,杜云停又提起这件事。这回7777没下线,反而问他,【你能给我什么?】   杜云停不理解,【给你什么?】   7777说:【我们主神的儿子就是个系统。不仅给它买数据房子买数据车,甚至还给它娶了个媳妇儿,让它有了人身——现在能在各个世界之间来回旅游,过的特别好。】   它语气里的羡慕挡也挡不住,显然是做梦都想去当主神的小可爱。   只可惜,它没能有个主神爸爸,反而有个欠了一屁股债的宿主想给它当爸爸。   而这个宿主爹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敏感词系统里不断往上涨的词汇,再凑几个世界简直能凑一本新华字典,又或是新世纪词语大全。   【说说看,你能给我什么?】   穷爸爸杜云停:【……】   穷爸爸试探着说:【给你让我赊账的机会?】   7777:【……】   居然还想赊!   你怎么不干脆去抢!   它一拍数据库,再次怒而下线,这回一整天都没再次上来。   回村的时候正好赶上一群人浩浩荡荡进去,提的东西也多,满满的好几担,上头扎着鲜艳的红纸花。为首的媒婆喜笑颜开,摸着头发在前头带路,一行人往顾家去。   有不少村民都出来看热闹。村子里新闻少,偶尔有个新鲜事能瞬间从村头传到村尾,这会儿家家户户都有人站在门口,一面望着这场面一面唠嗑。   “是顾家的老三?”   “可不是嘛,说是要做上门女婿……”   “好好的咋给人当上门女婿去了?”   “就隔壁村常往咱们这儿来的那个芳芳啊,我看那孩子还不错,长得也俊……当上门女婿也不亏了顾家三小子!”   说话的中年妇女骤然看见杜云停同顾黎过来,在人堆里头格外显得出众,倒笑了,半是调侃半是打趣地指指杜云停,“我看那姑娘还没郁知青俊。”   还没等对面闲话的邻居答话,顾黎却颔首,“嗯。”   的确是不及小知青俊。   俩妇女没想着他能答话,还以为他也开玩笑呢,都笑道:“二小子大了,现在也会和人唠嗑了。”   顾黎唇角绷直了些。他分明说的是真话。   倒是旁边站着的杜云停从耳朵后头往上泛红。他知道顾先生,从来不会开玩笑。   所以是真觉得他好看。   杜云停悄悄摸摸把手往男人那儿伸。面前还站着不少人,他躲在人群后头,含着点羞意把手伸过去,只在男人一只手的指尖上似是不经意地一碰,擦着过去了。   弯起的指尖勾了勾顾先生的掌心。   杜云停的小动作还没做完,忽然手上一热,被他蹭着的那只大手反过来牢牢抓住了他,好像带了些惩罚意味,用力捏了捏。   杜怂怂心头一热,把手收回来了。好在这会儿周围人都只顾着看顾家的热闹,谁也没把目光投过来,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不起眼的小动作。   东西全搬过来后,顾母也出现了。她的表情比起先前好了不少,连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了,显然觉得这一门亲事还算合心意。尤其看到这一箱箱东西后,老太太笑意更深,把人往里让,“都进来喝口水,喝口水。”   村子里的小孩前前后后跟着,眼巴巴望着顾母。这也算是村里头习俗了,凡是下定的,接亲的,都得给小孩点东西吃。家里有钱的,会稍微意思意思给两块糖,大部分也就分点平常的瓜子、爆米花什么的。   顾母却没给,跟没看见一样,仍然只是把来送礼的人往里让。有几个小孩拽着她衣服,被她推了把,不耐烦地哄道:“去去去!哪儿来的这么讨人嫌!”   小孩的妈就在人群里站着,听了这话立刻拉长了脸,冷哼一声,把自家孩子拽过来,不去凑顾母的冷屁股。她也不是受闲气的人,嘴里立马开始冷嘲热讽说道,顾母这段时间火气也大,手里东西一摔,就要和她打。   “你有胆子放开声儿说!”   “我就说怎么了?”妇女吊起一双眼睛,“你都把你自己儿子赶出家门了,还嫌不够?怎么着,还打算再卖一个?”   一句话说的老太太心头冒火,手直哆嗦。   “你……”   顾强沉着一张脸,把她给拉进去了,“少说点!”   这才算是清静。   顾强如今也不怎么尊重自己这个娘了。他原本很相信娘的话,可自打上一回顾母骗他说自己没钱,结果却被翻出来挺多钱后,顾强就再也不信了。   他如今算是看清楚了,他娘辛辛苦苦攒着的,那都是为了给他大哥娶媳妇的。   他大哥才是长子,有了儿子才是长孙。他算是个屁!   这么一想,他也很难对顾母有好声气,把人一把拽进来,动作也不怎么轻和。老太太一个趔趄,还在跟他哭诉,“你是没听见,那个娘们儿刚才嘴里头都是怎么说我的……”   顾强懒得听这些,不耐烦说:“别说了,赶快把事儿弄完。”   他现在只想着从这个家里出去,越是这么想,就越是眷恋未来的媳妇给他的温柔。   有了孩子还死缠烂打想嫁给他,在顾强心里,对方应当是已然爱自己爱到无法自拔。   这真成了家后,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进屋去和人说话。她也很有底气,聘礼都不打算怎么给,现在流行的那大三件不要说,就连小三件也凑不起来,就打算出床被子出个人。对面亲家一不乐意,她就说:“反正我们顾强不结也行,让你们芳芳另找一个。”   人家姑娘肚子里头还有顾强的种呢,上哪儿另找一个去?说着都荒唐。   女方父母少不得暂时忍这一口气,没要聘礼,只要求尽快办成。   这好说,赶快把顾强分出去,家里也可以多一个人的口粮。顾母和对方商量了,找了个吉利点的日子,就在三天后,准备正式送亲。   她想想自己手头马上又要宽裕了,心头忍不住高兴。顾父却高兴不起来,躺在炕上说:“让二小子回来陪陪他弟。”   也算是全家团聚。   老太太不喜欢听这话,一听就拉下来一张鞋拔子脸。   “还喊二小子过来干嘛?都分出去了。”   “分出去了,那也是咱们家人!”顾父说,“不管怎么着,他得露个面!”   老太太老大不乐意,“他自己现在还没个正式工作呢,还露面……他再来要东西,你给?钱你掏?”   说起来钱,她心就滴血,现在胸口还闷闷地疼,又忍不住翻起陈年往事。   “那时候那么辛苦,我顶着个大肚子还得干活,大夏天里挺着肚子下地,差点儿死在那儿。生二小子的时候,都说没救了,都说他害得我……”   顾父咳嗽两声,不耐烦说:“还提这霉烂了的事干嘛?”   老太太犹自嘟嘟囔囔,把当初生产的苦都记在了顾黎身上。   “他不来最好。”   反正自己是绝不会去叫的。   顾父没办法,只好第二天把大儿子叫过来,让他到时候去喊。大儿子倒是听话,在顾强娶亲当天去了窝棚前,砰砰砰砸了半天也没看见有人来开门,反倒是旁边的牛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冲着他叫,叫的人头疼。   问了一圈,最后有人和他说:“看见顾黎跟那个知青一块儿进城了。”   顾大哥心中不太高兴。   三第娶亲这样的时候,顾黎怎么一点都不识大局,居然自己就出了村?   进城一趟不容易,起码得等晚上才回来。顾大哥纵使再怎么不高兴也没办法,只好扭头回去家中帮忙。   这一头,顾黎正在见家长。   小知青的娘病了,正在医院里头住着。顾黎头一回来见,平常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会儿也难得紧张,去之前带着小知青买了不少东西,手里提的满满当当。   这个布好看,给娘扯两匹。   这苹果也不错,买上。   这东西没见过,挺新鲜……   小知青盯了眼他,又望了眼他手里头东西,直发笑。   男人嗓子都有些干,又整了整衣领,问:“笑什么?”   杜云停趴在他肩膀上,软绵绵的,说:“二哥,你这样要吓到我娘了。”   不像是来探病的,倒像是来下聘的。   顾黎不觉得过。他平日从不爱给自己买东西的人,为了今日还专门扯了布,给自己做了件新衣裳。新衣裳是暗蓝色,比平日里头的黑色鲜亮点,男人挺直脊背,气质跟林子里头挺直的松树一样,挺拔俊朗,格外显眼。供销社的女社员卖给他东西时,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进病房之前,顾黎把衣领再度翻折了一遍。   小知青的娘在病床上躺着,因为病的缘故,嘴唇发白,五官倒和小知青有五六分相似,都是水灵灵的长相。这会儿家里另外一位主事者在病床旁边坐着,用陶瓷缸给她倒水喝。   郁母一眼瞧见了儿子。   “涵涵来了?——怎么还带了个人?”   杜云停说:“是我朋友,平时多亏他照顾。”   又扭头与男人道:“顾二哥,这是我爹,我娘。”   顾黎把手里东西放那儿,跟着喊:“爹,娘。”   杜怂怂:“……”   郁父郁母:“……”   啥?   到底是怂怂反应快,忙往回兜,“村里关系好的都跟着这么喊。”   郁母有点莫名其妙,也没怎么当回事,听见儿子经常被他照顾,就喊老伴给人倒水喝。   “小顾是吧,老郁你愣着干嘛呢?水在那边缸子里。”   一句话还没说完,顾黎先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把水倒了,端到郁母手里。   “您喝水。”   郁母心里更觉着奇怪了。   她把水从客人手里头端过来,道了谢,随口说两句家常。说话时,对面这年轻人全程脊背挺直,表情严肃,长腿折叠着,像在听领导训话一样姿态严整。郁母看着他,总是替他觉得紧张,忍不住频频望儿子。   这朋友怎么这么不苟言笑?   郁母郁闷,又不是她家里有个丫头来求娶的……   她哪儿知道,事实上,她家没丫头不假。不过对面这人盯上的,是她家里头鲜嫩嫩的小白菜,就等着拱呢。   作者有话要说:  7777:说起来真让统难过。有的系统认的爹无所不能,有的系统认的爹无所能……   穷爸爸杜云停:……   我让我的统输在了起跑线上。 第39章 小知青(十一)   郁父郁母对于自家小白菜要被人拱了的事还浑然不觉, 招呼着让顾黎待会儿跟郁父一块儿出去吃个饭。   郁母还生着病,他们也不能走太远, 就在附近找了个小餐馆。餐馆的老板娘简单炒了几个家常小炒端上桌,几个人随意吃了一顿。   只是结账时,顾黎无论如何也不让郁父起身,坚持着自己去, “我来。”   郁父原本还想笑呵呵地说不用,仍旧试图站起身, 结果试了三四回, 愣是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跟被压在如来佛祖手掌下头的孙悟空似的, 使了几回劲儿都没能脱离凳子。   “……”   这孩子看起来也不是很健壮,手劲儿咋恁大?   最后, 饭钱还是由顾黎结的。趁男人起身去洗手间时,郁黎的爹扭转过头, 忍不住对着自己儿子道:“你这个朋友 ,原来是当兵的?”   杜云停说:“是。爹, 你看出来了?”   郁父咋舌。   这哪儿能看不出来, 顾黎如今从头到脚, 都还透着军人的那种板正气质。往那儿一站, 就像苍松劲竹, 腰背笔挺肩膀宽阔,一眼望去,在人群之中出挑的很, 简直是鹤立鸡群。   杜云停把凳子拉的近了点,试探着小心问:“爹,你觉得他怎么样?”   郁父没听出他的小心思来,说:“挺俊的一小伙,看着人也好。”   “只是俊?”第一迷弟不满意了,滔滔不绝地夸顾先生,“我看顾二哥不止是俊,而且还帅,就跟人家古代那潘安一样,天生就是好模样……而且人也好,平日里头特别照顾我,在小事情上相当体贴——别看他这样,还相当有男子气概!当初在部队里,顾二哥可是荣誉二等功……”   郁父起先还当唠嗑,后头越听越不像样子了,忍不住打断他,笑着说:“快别说了,待会儿把自己说的都快变成黄花大闺女了。”   哪儿有好好一个男人,不注意姑娘家,偏偏注意个个子比自己还高的大男人的。   杜云停骤然意识到什么,不吭声了。   他都快忘了,这并非是包容度已经高了许多的现代,而是同性恋者仍旧要坐牢的1977。在1977里,大部分人是无法接受同性走在一起的。   事实上,他们连明媒正娶的夫妻黏在一处也要说三道四。在这个年代,讲究的是为国家和社会主义奉献终生,为了爱情而折腰,那不是光荣,而是耻辱。   吃完饭后,杜云停也告别了爹娘,与男人一同往外走。顾先生走出医院,手下意识松了松领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是顾黎这二十几年来最为紧张的一日。甚至连执行任务时,他也从未如此小心,手心都出了汗,不得不起身去厕所重新整理。这种担心,更多来源于小知青的爹娘并不喜欢自己——这条路已经足够难走了,若是他爹娘再横生阻挠,那只会更难。   他有些怕小知青会中途放弃。   杜云停隐隐有所察觉,自医院出来之后,在没人之处,男人把他的手握得更紧。好像要把骨头都攥碎了,把自己嵌进他血肉中去。   “爹娘有没有说什么?”   杜怂怂尽挑好的说,“夸顾二哥好看,人也善良。”   顾黎显然不信,虽然听了这两句话,唇却依旧抿成一条直线。他与小知青并肩走了会儿,忽然道:“不用骗我。”   小知青反而笑了,“没骗你。”   正好是无人的角落,他勾住男人胳膊。   “我家顾二哥多好,谁也没有二哥好。”   男人终于有了点笑模样,伸手秃噜了下他额前的碎发。   “嘴上抹蜜了?”   嘴上没抹蜜,心头却抹蜜了。杜云停盯着他,男人的眉眼被半落的夕阳映衬的无比温柔,那颗小痣浅浅淡淡,也在人眼前晃着,晃的杜云停春心跟着一起动。   杜怂怂有些心疼这样的顾先生,又觉着自己先前的害怕实在是没有道理。   想想看,上个世界,他不是还对种植运动挺乐在其中的吗!   不就是百分之七,谁说一定得要和谐膏了?   ——没有和谐膏,说不动也成!   他的脚步顿了顿。   兴许是夕阳太美,也兴许是顾先生的神色太温存,这一瞬间,怂怂鬼迷心窍。   就是干!   就是要被顾先生骑上几百个日夜!   男人看他停住步子,疑惑地跟着停了下来,望着他。   “……二哥?”小知青声音又轻又软,好像能淌出蜜糖。   “嗯。”   他感觉到青年的手握上来,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放在了手腕处。小知青的手指温热,软而细腻,碰着他的皮肤时,让他也微微一战栗。   青年垂着眼睫,模样莫名有些含羞。顾黎喉头微微一动,若非是不远处忽然有人经过,几乎要抚上他的脸颊。   下午的阳光不再烈了,好像是缱绻的,含着脉脉的温情。   他听到小知青的声音,好像蛊虫一样,钻入他混沌的脑子里。   “……咱们,去招待所吧?”   顾黎太阳穴紧跟着砰砰跳起来。   他们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亲近了。村里头人多眼杂,杜云停又是与人一起住,稍微不注意便会惹眼。存了这样的担忧,男人其实并不敢怎么放纵,甚至连偶尔教一回枪,那也是偷偷摸摸的,趁着没人时关上门来弄。   更进一步的并非没有畅想过,梦中都是,只是却从没实施过。   那些缱绻的情思,都只能教它长在黑暗里。   招待所不同。   没了外人,他们可以继续,能尽兴。   顾黎眉头微微蹙着,扭头看小知青。他声音低沉,说:“郁涵,你想好了?”   杜云停已经想好许多年了。他没说话,只又坚定地向前迈了一步。   想好了,就不能再收回了。   街边就有招待所。以兄弟的名义登记后,他们手里头握了一枚小小的钥匙。   他们的房间在最里头。这时候住的人不多,整层楼也就只有他们一间。等钥匙插进门孔后,怂怂开始心慌了,瞪着那张床,头脑骤然清醒。   【卧槽,二十八,我怎么过来开房了?】   7777凉凉道:【你主动要求。】   杜云停说:【一定是有人给我下了咒!】   他语气笃定,【他利用了我对顾先生的爱!】   7777:【……】   你还能给你自己的春心萌动找个更烂的借口吗?   说真的,杜云停还没有不用和谐膏试过。事实上,就算是用了,他也会被弄的死去活来。这要是不用……   他有点不敢想。   他不会血溅当场吧?   要不是被刚才顾先生的美色迷了心……打死他也不会鬼迷心窍说出这种话!   杜怂怂盯着男人眼睛里头的火光,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又开始怕。他的手把床单攥的死紧,试探着往床边上移,“二哥,我说笑的……要不咱回去吧?”   这句话一出来,7777都觉得宿主是在开玩笑。   这特么哪儿是开玩笑的时候?   顾黎显然也忍不得。他眉头蹙着,把小知青的手臂举起来,“说笑?”   怂怂解释,“我当时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不是真的……呜……”   这个解释,显然在男人那儿行不通。顾黎一只手就能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轻而易举按在床上,杜云停瑟瑟发抖,抖的像是只被黄鼠狼盯着的鸡崽,这会儿终于知晓畏惧俩字怎么写了,两条长腿死死夹着被子,就是不肯被男人提溜起来。   顾黎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按着他,“你先松腿。”   杜云停不松,松了感觉自己这朵小白花都岌岌可危。   顾黎:“松腿。”   怂怂夹的更紧。   不松!他捍卫的这是贞操吗?……是命!   7777感觉宿主简直是欠打。平常撩的时候浪的没边,一动真格的了他就怂。把人叫过来开房了,上了床又反悔,这和渣男有什么区别?   虽然它这种讲究爱与道德的系统不怎么说粗俗的话,但杜云停这种人,的确是活该被操。   不干都对不起他前些日子兢兢业业的浪。   顾黎按着他,心底情绪万般复杂。又疼他,又禁不住想打他。   “郁涵,是你一直来找我。”   “你抓我的衣角,挠我手心,在半夜来我屋子门前蹲着。”   有些是故意的把戏,顾黎不是不知道,可他偏偏陷进去了。明明知道是个陷阱,却仍然跟猪油蒙了心一样一头栽下去。   他已经深陷其中了,又怎么能让小知青就这么脱身而出?   他捏住小知青下巴,没用什么力,只是沉沉望着那双清澄澄的眼睛。   “说说看,到底在想什么?嗯?”   小知青攀住他的胳膊,整个人直发抖,被他抵着,都快哭了。   顾黎被他眼角的一点红逼的心尖尖都在颤。他用力闭了闭眼,说:“你后悔了?”   杜云停还往后躲,可怜巴巴地伸手勾住他脖子。   “没后悔,就是……”   “那怕什么,”顾黎气息微沉,“说来听听。”   杜怂怂眼睛一闭,说实话了,“怕你大!”   “……”   杜怂怂破罐子破摔,“我怕疼。”   刚才抵着我的时候试着量了量尺寸,可吓死我了——怂怂往床上一瘫,弱小,可怜,又无助。   顾黎:“……”   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把小知青预备离开自己的种种借口都想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   他沉默了会儿,许久才说:“就是因为这个?”   这种问题,纵使是顾先生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带着那弟弟去做个缩小手术。他哄小知青,“不疼。”   杜怂怂怀疑地盯着他。   顾先生看起来淡定从容,把他拽过来亲。   “乖孩子,”男人声音低沉,就在他耳畔响起了,“不疼……”   他们到底还是试了试。两人一起手牵手去逛了花鸟展,顾先生把自己一直以来饲养着的雄雕展示给杜云停看。那只雕高高地昂起头,沉稳地在枝叶之中立着,那羽毛,那姿态,都堪称完美,羽毛上还渡着一层浅浅的光泽。看见杜云停来了,那雄雕便叫了一声,款款伸开翅膀,飞到杜云停手臂上。   杜云停小心地摸了摸。羽毛的质感如同缎子,很光滑,雕的头部饱满浑圆,昂起来时充满气力,俨然是鸟中之王的姿态。   杜云停被这鸟中之王啄的生疼。两个人废了老鼻子劲儿,愣是没成功。   大半夜的,屋子里的床单浸湿了一大片。顾黎疼惜他,其实都没怎么使劲,把自己养的雕看的牢牢的,不教它逮着小知青猛啄。可耐不住杜云停自个儿被吓得不行,躺在上头委屈巴巴的,眼泪都下来了。   最后只好参观了次展览,把鸟放飞了几次,就算到此为止。   男人起来收拾床单时,心情实在算不上愉悦。   他下意识要去摸根烟,直到手碰到空荡荡的口袋才想起自己从不吸烟。于是这手半途又改了动作,转而呼噜了下小知青的头毛。   杜云停恹恹的,好像只病弱的小猫,没什么气力,只能趴在他肩头上,任由他握着手臂套衣服。   他对着7777感叹:【感觉身体被掏空……】   7777:【……】   杜云停后悔不迭,【不该和百分之七比赛的。】   他与顾先生是一块儿从笼子里把鸟放出来的。可杜云停这小麻雀可比不了顾先生的雄雕,分明是同时间开始的,人家都在天空上盘旋几个回合了,小麻雀连几下都没撑过,很快就彻底不行了,到后半截只能抖搂翅膀,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听完比赛全过程的系统数据库都扭曲了,飞快把“鸟”和“比赛”一起扔进了词库,再也不想看见这几个字了。   找个法子的事在顾黎这里彻底提上了日程。他并没有感情经历,这样的体验自然也是从未有过,没什么经验可以借鉴,只能靠自己去摸索,再向人请教。   请教出来之前,杜云停暂时还能再休养几日。   虽然说起来,总让杜云停觉得自己是要养的胖胖的等着上屠宰场的猪……   他们在回村的时候撞见了桂花。说真的,若不是撞见,杜云停几乎要忘记还有这么个人物了。这些天,白家人的行事低调了不少,几乎不怎么出门,村民大会也不怎么去,从早到晚门都在关着,也不知里头的人到底在干嘛,俨然有点深入浅出的意思。   只有桂花在村支书那边接受再教育,支书每天给她布置任务,要抄写东西,还要多干活。干的活没工分,全都记在集体账上。   时日虽然不长,桂花却已经受不了了。她原本在村子里头还挺招人喜欢,因为爹是前支书,孩子们都不怎么敢惹她,隐隐又以她为首的架势。   可偷盗这事儿一出,甭说什么以她为首了,如今几个小孩看见她扭头就跑,谁也不想带她玩。   偶尔有跑过来的,都是兴师问罪,“桂花,我之前丢的那块橡皮是不是你拿的?”   “桂花,你凭啥骗我们!”   “桂花,我妈说了,你可真不要脸。”   “桂花,桂花……”   有女人站在门口喊自己家孩子吃饭,远远看见桂花,就撇嘴。   “别和她一块玩,小心她还偷你们东西。这才多大,就知道撒谎骗人了——小心待会儿把你们也给带坏了!”   孩子们于是一哄而散,各自往各自家跑,闹哄哄的。   白桂花被这些声音吵吵的心烦。她先前只恨郁知青,恨他为了根钢笔就把事情闹大,害得自己不能收场;可如今,她不单单恨郁知青了,她恨整个村子里头的人。这些人一天到晚都闲着没事干,总拿着这一件事不放过她,没完没了在她耳边说起。   她已经受惩罚了,她还能怎么样?   想到这儿,她就恨不能一把火把整个村子烧了拉倒。   她往井边走,却瞧见了俩熟悉的身影。郁知青和顾家的那个叔叔一块儿并肩走过来,跟没看见她一样往前走,连声招呼也没打。桂花按捺不住了,张嘴就喊他们,“喂!”   俩人谁也没搭理,仍然走自己的路。桂花把桶一扔,干脆跑过去,挡在前头,“你眼瞎?看不见我?”   她现在也不装什么乖巧听话的学生了,这种不好听的话张嘴就来,怒目而视,瞪着杜云停。杜云停也没生气,心平气和道:“有事?”   “有事!”桂花越想越觉得委屈,“不就一支钢笔吗,你又不是买不起,至于总抓着这事儿不放吗?——是不是你让村子里人都不理我的?”   杜云停觉得好笑,“小妹妹,你有病吧。”   我连你是谁都快忘了,还会让村子里人不理你?   桂花咬着牙。   “要不是因为你,我——”   杜云停就不喜欢听这话。   “什么叫因为我?”他挑起眉,“是我让你偷的吗?是我半夜把钢笔塞进你衣服里栽赃你偷的吗?是我让你把它带到学校说瞎话的吗?”   桂花哑口无言,心中却仍旧不服气。   “我年纪小,你难道不应该让着我点?”   杜云停听了,愈发觉得好笑。他反问,“凭什么?——你又不喊我爹。”   桂花一下子恼了,“你说什么呢?”   杜云停没再搭理女孩,与顾先生转身就走。留下女孩一个人咬牙切齿,到底是年纪小,火气上来之后,便再也顾不得别的了。   怎么才能报复全村人?   桂花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在地里看到了什么高高立着的。她的目光慢慢移过去,定在上头看了半天。   杜云停偶尔一回头,恰巧撞见小女孩脸色阴沉对着地里发呆的场景。他顺着桂花目光看了看,沉思片刻,心底有了猜想。   “二哥,”他对顾黎说,“咱们待会儿再来挑点水吧?就放这后头?”   这种事情上,顾黎从来都是听他的,毫无异议应下来,连挑水是为了什么也没问。   桂花之前偶尔从地里头找到了张纸,纸上标出了村里头的几个麦跺,村民大会时,支书也说,那几个麦堆尤为重要,得多加注意。   桂花听了,就把这事记心里。   她准备把麦堆点了。   火很好找,这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生火的法子。她在半夜偷偷摸摸靠近,把那点火星一丢,蹭,火苗很快就燃起来了。   熊熊的火焰转眼之间升腾而起,黑烟滚滚,在天上盘旋。桂花起初还觉得刺激解气,继续往上头扔麦子,可后头眼看着火越着越大,那火焰慢慢地竟是像要把她吞噬掉,不由得慌了神。   怎么烧的这么快?   桂花终于知道怕了,见势头不对,赶紧往旁边跑。还没跑出多远呢,旁边闻见味道不对劲的村民们都出来了,这一下子抓了个正着,桂花手里头还握着盒洋火柴呢。   这一看,可了不得,敢情这位不仅偷东西,还有胆子放火!   麦堆那都是公有资产,全村人打下来的,烧了那可是大事。几个村民火烧火燎去打水,还没吭哧吭哧把水桶拉上来,那边传来了声音,“水来了水来了!”   杜云停在看见桂花眼神的时候就有了防范,特意多打了好几桶,瓶瓶罐罐都装满了。这会儿全村都出动,集体往上头洒水,试着把火头往下压。   整整弄了二十几分钟,最后一点火星才在顾先生的脚下被碾碎了。村支书喘着气,余怒未消,“火怎么来的?”   周围人不瞒他,都说:“支书,是桂花放的。”   村支书就是一愣,当即扭头去找人。   “桂花。……桂花呢?桂花人呢?”   桂花没敢再在原地站着,趁着救火的时候兵荒马乱,撒开腿就跑了。她知道她爹和她哥这会儿都在屋里,谁也不愿意为了公家的麦堆出来帮忙,就急急忙忙往回跑。她爹正在屋里吸旱烟,盯着外头盘旋的黑烟,冷哼一声,说:“烧的倒好。”   白建生没回答,瞧着妹妹惊慌失措推开门,朝着他们奔过来。   他皱皱眉。   “怎么了?”   桂花嘴唇直哆嗦,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   “怎么办,哥?”她哭着说,“我本来只是想给他们点教训看看的,可是我被人逮住了……”   白建生耳朵嗡嗡直响,“逮住什么了?”   总不会是那火——   “就是那把火,”桂花还在哽咽,“哥,我当时真是糊涂了,都没想……我就想出点气,没想到闹这么大!”   她好像拽着救命稻草一样拽着青年,“哥!你得给我想想办法啊!”   白建生眼前猛地一黑。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说开房的是我,不敢来真的的也是我。   我,弱小,可怜,又无助……   顾先生:……   可怜又无助的难道不应该是我?? 第40章 小知青(十二)   白建生心里头比桂花清楚的多。这时候, 烧了麦堆并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件大事。现在粮食值钱, 有多少人还吃不饱,要是闹不好,全家都能拖累了。   可桂花到底年纪小,平日里在家中又被护的太过, 竟然有些不管不顾、任性妄为的性子。平日她在村中闯祸,白建生出马, 总能替她摆平局面, 久而久之,桂花就不再考虑什么后果了。   反正有她爹和她哥在, 难道还能不管她?   这会儿她还抱着这种心,一面抽抽噎噎地哭一面拽白建生袖子。   “哥, 你得帮我想个法子……”   白建生头疼欲裂,把袖口一把从她手里拽过来了, 语气也不好听,“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怎么没法子?”桂花不信, “之前我弄死了村里的鸡, 你都帮我处理掉了, 没一个人知道……”   她说:“哥, 就跟之前一样, 你再帮我说一回呗!”   白建生经常给她收拾残局,靠得还是自己那张嘴。他拿着大义把人一压,往往都能治的服服帖帖, 村里的鸡丢了,白建生分明知道是家里妹妹嘴馋,偷偷逮了拿回家说吃肉,可在外人面前却仍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后头有人一再追究,势必要抓出偷鸡贼,白建生就亲自出马,去劝说那些人。   社会主义建设的重任在前,一只鸡不过是小事……   村里的孩子都苦了那么久了,平常只能喝点稀汤,连点面片子都看不见,难免有嘴馋的……   再给的人一次机会……   说来说去,居然也真能把人唬住。倒好像追究下去不道德、不懂人情、不大气。于是这些事都被遮掩下去,没半个人知晓。   可如今不一样了。当初说那话时,白建生还有很高的声望在,他还是前支书的儿子,村里头谁不觉得他念过书知识广,都愿意听他说。   然而现在,有了桂花偷钢笔的事在前,他们家的声望早已经扑簌簌跌进了尘埃里。   怎么可能还会有人听他的话?   白建生虽然极其自负,却还不至于不自量力。他摇摇头,说:“没用。”   “怎么没用?”桂花眼泪都淌下来了,“哥,你别说这种话……你不管我了吗?妈走的时候,还让你照顾我……”   白建生忽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头的厌烦遮也遮不住。桂花被他与往常全然不同的眼神惊吓住,一时间不敢再拽着他了,手缓缓松开,嗫嚅着小声喊:“哥……”   “你搞错了,”白建生说,“给你收拾这些事儿,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而因为你是白家人。”   白家的声誉,不能让妹妹这么给毁了。   桂花低低地抽噎着,倒像是有天大的委屈。白建生不想再看她,径直推开门,披上外衣,准备出去说说试试。   门口从刚刚开始,声浪就没小过。全村的住户这会儿都聚集过来了,义愤填膺要讨个说法。那麦堆,可都是家家户户趁着闲暇时候一根根捡起来堆成的!现在被烧得就剩一半了,怎么能不气?   那可都是粮食!——得废了多少面!   现在多少人想吃细粮都不舍得,每天干啃生涩的加了糠的饼子。这会儿听说麦堆居然被烧了,火气蹿的比桂花点的那把还快,二话不说围过来,看见白建生出来了,声音就更大,嚷嚷着让白建生给个说法。   白建生倒是一如既往,像是并没把门口聚集的人群当回事。他蹙蹙眉,说:“支书也过来了?”   村支书就在人堆前站着呢,也等着白家表态。   “建生,这事儿,你们家得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白建生摇头,“没啥好说的。父老乡亲谁不会有这样的心?气急了,太冲动,做下错事,这是人之常情,不能算错。不求大家再给她个机会,只求大家理解理解。”   可现在,没人吃他这套了。   “不理解!”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捡起地上硬邦邦的土块砸过去,“理解啥?——就算我们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也不会去干!”   “就是,我们可谁也没干过这种事儿!”   “糟蹋粮食的就应该去坐牢,坐牢!”   满是愤怒的声音都掺进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人群不断向前挤。白建生被压迫着不得不后退一步,终于察觉到了局面的彻底失控。   与粮食挂上了钩,这群平常还算是好糊弄的村民,这会儿全都不好糊弄了。   这是关乎白面饼子的大事,没那么容易轻轻放下。   村支书还在掌控着局面,说:“往后退点,找人把桂花带出来!”   “把桂花带出来!把人带出来!”   于是有男人一把拽出了白建生,进去把小女孩拎了过来。桂花这会儿眼泪鼻涕淌了满脸,半点形象都没了,之前那股子大胆的劲儿也不知去了哪儿,哭着给人下跪。   俩青年拎着她胳膊,跟拎只小鸡似的,愣是没让她跪下去。   “这是大事,”村支书脸色阴沉沉,“把她送去好好改造吧,学学怎么做人。”   这一句话出来,桂花登时尖叫起来。   改造?   她嘴唇哆嗦着,这回彻底软了腿,拼命扑腾,“不,我不去!——我不去改造,哥,你和他们说说……我不去……”   村里的小孩也知道改造地是什么地方。干的活多不说,而且还丢人,要是被改造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没人搭理她,村民们都冷眼看着。桂花远远地从人群里瞥见了杜云停,猛地扑过去,扑腾一声给他跪下了,“郁知青,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拿你东西……你救救我,你想法子救救我!”   杜云停看着她,一动也没有动,连嘴都不曾张开过。   他还记得原世界线中的桂花。   那时候这小姑娘可不是现在的模样,她交出了那块表,一下子给郁涵宣判了无期徒刑。那是什么时候?那是正在高考政治审核的时候。郁涵走不了了,他不能参加考试,也上不了大学,他被当坏分子批判了两年。两年的时间里,郁涵生了病的娘因为气急,没再从床上起来过,他爹恨自己把表当宝贝给了儿子,也喝百草枯自杀了。   郁涵一无所有,走的时候就剩下一具被打的遍体鳞伤的躯壳,和常年干活留下的伤疤。而桂花告发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另一个知青给她买了套新衣服。   成分变坏后,他也见过桂花。桂花没什么愧疚,依然笑嘻嘻的,脚上穿着崭新的白袜子。她衣服也是新的,模样很娇俏。   “郁知青,谁让你成绩还挺好呢?省城大学名额就那么多,你也得替别人想想吧?”   她晃着头,靠近了点,声音压得很低,“而且,你和我哥在处对象吧?”   郁涵忽然愣了,猛地抬起头看她。   “被窝说中了,”桂花重新把头抬起来,“真恶心。”   她嫌弃地吐了一口,又拿脚在地上蹭了蹭。   “我不能让你把我哥带进沟里去。所以,你还是安心当你的坏分子吧。”   郁涵其实没什么错误倾向。他根正苗红,半点不良思潮也没有接触到,真要是追究起来,就只有那块国外的表——因为太过精美,所以被喜欢这些工艺品的郁父忍不住买回来的表,原打算等过几年放开了,就把它当做传家宝戴起来。   可一块表,已经足够宣布他有罪了。   郁涵没能再抬起过头。在那之后,白建生又是怎么和他说的呢?   “这是老天爷要给你的磨炼,所以你得忍……”   “我早说了那种表就不应该拿着!”   郁涵没什么反驳他的力气,只问:“那桂花呢?”   “桂花?”白建生显然怔了怔,骤然一愣,“桂花她也是为我着想——郁涵,你不会想说这些都是桂花的错吧?她还只是个小孩,她是为了我们家!”   郁涵嘴里忽然发出了笑声。他这会儿终于看明白了,白建生每天嘴上说着大义,说着宽容说着大度说着原谅,其实根本都不是什么美德。真正的美德,是有良知的人拿来要求自己的,而不是靠着这个去绑架别人的。   可笑他原本看不清楚,还把对方当这种年月里头唯一的宝——其实白建生心里哪有什么良知?就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就只是为了他们家所谓的声誉而已。   一旦看明白了,郁涵之前的几年都变得异常荒唐可笑。他甚至连白建生和别的女知青亲密往来都忍了,以为那都是白建生心地善良,看对方可怜而多加照顾;如今看来,只有他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被当老鼠一样,摆弄的团团转。   当初那个在田埂上对慌乱无措的他伸出援手的人,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你过来。”   郁涵冲着他招手。   白建生走近了点,说:“怎么了?”   小知青冲着他笑,那笑里多了很多破釜沉舟的意味。   “白建生,”他说,“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说出去,两人都得为了这件事坐牢。白建生动动嘴唇,说:“你没证据。”   “我有证据,”郁涵收起了笑,定定地望着他,“我有招待所的记录。”   他们不是什么兄弟,村里的人都清楚。   白建生退后了一步,诧异地望着他,眼睛里满是痛心。   “郁涵,”他说,“郁涵——你怎么这样了?你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之前那么懂事……”   郁涵都没爹娘了,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他这一辈子早烂在了泥里,因此抬起眼,冷冷地和白建生对视着。白建生好像被他眼神吓怕了,走上前再三劝慰,并保证,自己一定想办法,把他身上扣着的这顶大帽子揭了。   郁涵没等着那一天,倒是等来了一场火。有人悄悄拿东西拴住了他睡的那间柴屋的房门,火烧起来时,他听见外头有有经验的老村民说:“火是蓝的,里头肯定有人!”   有人怎么办?有人也救不得了。郁涵的腿早就在之前的时候弄伤了,逃也逃不出去,硬生生被困死在了里头。   杜云停望着现在的桂花。小姑娘年纪不大,可心肠却和她哥、她爸都一模一样。他看着小姑娘这会儿的模样,终于张开了嘴,在桂花骤然升起了希望的注视下吐出一个字,“不。”   ——不。   没有人会再纵容你的错了。该自己承担的,你就得自己去解决。   桂花眼睛里头那一点光彻底熄灭了,不可置信地又蹬又踹,高声哭喊嘶声叫着,又咒骂抓着她的男人。可此刻没人怜惜她,白建生倒是想说什么,看着众人不为所动的神情,到底还是没张嘴。   村支书说:“到时候我看看,争取送个远点的地方把她送过去。”   省得近了看着心烦。   他说这话时,扭头又瞥了白建生两眼。   要他说,要是这一家都能搬走,那就更好了。   白家的细粮都被扣下来,再也没发给他们,全都分给了村里人。纵使这样,分量仍旧是不够,村民们望着碗里头硬邦邦的饼子,忍不住就又骂了桂花几句,阴沉着脸硬生生往喉咙里塞。   高丽先前吃的还不习惯,如今却已经能面无表情地咽下去了。她扒拉扒拉碗,瞧着身旁杜云停不怎么动的样儿,忍不住说教:“看你娇气的。”   杜云停把饼子拨到一旁。   “要不要?”   高丽说:“要。”   她伸出筷子,把饼子夹过来,又问:“都不吃什么东西,你待会儿干活不饿?”   杜云停还真饿,不过半点也不担心,因为有顾先生偷偷给他开小灶。   高丽吃完把碗放下,瞧见另一个男知青跑进来。   “知青调查组下乡了,”他说,“去完隔壁村还得来咱们这儿,就明天!”   高丽与杜云停对视一眼,都明白是之前那封信起了些作用。调查组一来,高考的消息就拦不住了,酒厂就算是再不想放人也得放。知青们下来干了这么久的活,也终于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机会是多么难得!尤其是在这样的日子里。   她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悄悄对着杜云停点头。杜云停眨眨眼,没有吭声。   下午时,高丽和其他人一道去田里头干活。来的时间长了,她和杜云停也慢慢开始学着干地里的农活,在没排练时,也能挣一点工分。   村里头给他们每人分了地方,一个人干一片。高丽的那块地就挨着杜云停的。其他人进度快,都不往这片田来,只有她与杜云停因为排练原因没怎么干。她早早地就过来了,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人,直到自己干完小半片,才瞧见远方有人影凑近。   猛地一看,那人影有些壮实。再走近了些才发现,原来是两个。   靠前一些走着的人是村里头那个当过兵的顾黎,后头小尾巴一样跟过来的是郁涵。   高丽知道他们俩关系好,擦了把汗,盯着两人看。她隐在高高的玉米田里,不怎么明显,瞥见男人伸出手,好像村里的小孩摸猫一样,摸了把小知青额前垂着的头发。   “回去吧。”   杜云停不回,“二哥,这是我的活。”   “回去,”顾黎点点他额头,“该看书了。”   杜云停还哼哼唧唧,“二哥……”   顾黎拿他没辙,小知青粘人的不行,“你在树底下看。”   杜云停这回同意了。   男人把树底下一片空地拍了拍,找了处阴凉地方。这会儿天气还热,顾黎喊杜云停过来坐,屁股底下垫着张纸,“裤子别脏了。”   他知道小知青爱干净。   杜云停捧着书,在树底下一页一页地翻看,时不时抬抬眼。顾黎自己拎着干活的农具,捋起裤腿,想也不想下了田。   ——是杜云停负责的那块地。   高丽远远地看着,不知为何,觉着有些异样。   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太好了。不是普通的好,而是透着股子亲近意味,好像连对方的点点滴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摇摇头,又觉得自己想的多,仍然俯下身去干活。   杜云停是耐不住寂寞的。手中的书翻看了一小半,也跟着下了地。   他们站的地方离高丽很近,却因为玉米杆子挡着,不怎么容易被看见。   高丽听见男人说:“小心扎脚。”   “嗯?”   “地上杆子,扎的不疼?”   “啊,”杜云停这会儿痛觉神经终于被连上了,“疼……”   顾黎好像低低笑了一声,说:“娇气。”   又说:“站我鞋上。”   他的鞋也是新鞋,做了并不久,布料都崭新干净,可心甘情愿给小知青踩。青年踩着他的脚,还要去勾他脖子,声音又软又甜,好像能捏住,拉出长长的丝,“顾二哥!”   “嗯。”   “二哥!”   “嗯。”   青年好像又低声嘀咕了什么,高丽听不清楚了,只听见了下一句,“想二哥抱抱我……”   她的脑子忽然间一懵,好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忽然间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了。   等她察觉到时,她已经靠得更近了点。   “不怕疼了?”男人低声说,好像是不轻不重拍了下什么,“嗯?”   “怕,”紧接着是青年的声音,“可还是想二哥抱——”   风一阵接着一阵,枝叶摇摇晃晃,被吹得簌簌作响。   在秋天的风里,在晃动的叶子间。沉甸甸的金黄色的果实间隔中,她瞥见了人影。   呼啦啦的浪涛从田地那端翻涌过来,湛蓝高远的天下头,好像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   青年鬓角的碎发被阳光映射的发亮。他脸上有透过叶子映射进来的、摇晃着的细小光斑,他踩在男人的脚上,被男人以万般爱惜的姿态捧着脸。   这还是高丽第一次亲眼看见人亲吻。   虽然主角与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两边都是真真正正的男子,可奇异的是,也许是因为天色温柔,也许是因为画面太美,也许是因为风扰乱了人心神——她并没觉得厌恶,也没觉得恶心。   她想起自己在灯光下读的诗。那诗句是她当初偷着从书上瞥见的,第一次看觉着美,后头却又觉得虚妄。   那是苏联的诗,并不适宜再被提起。但不知为何,这会儿诗句好像是撞进来了,闯进了她脑海里。   “要善于珍惜爱情。天长日久,更要加倍地珍惜,爱情不是坐在公园椅子上的叹息,也不是月光下的散步,一切都是可能的:秋天的泥泞冬天的雪。   爱情像是一支美好的歌,然而歌子是不容易编好的。”   高丽什么也没有说。   她没发出动静,也没对任何人提起。只是在离开村子之后,在二十几年之后,她想起自己的青春岁月,记忆最深的仍旧是这个亲吻。   这好像是阴暗的日子里头透出的一点光,她是不相干的看客,却也真实地在那一瞬间心动了。   在一个平常的早晨,村子里有人发现,白家门前挂着的东西空了。   村干部过去敲门,没能把门敲开,里头的人搬走了,兴许是觉得没脸再在这儿住下去,连声招呼也没打。   村支书在之前便悄悄把他们的资料还了回去,为的也是让他们走。现在人真的走了,算是件好事,为村子里少了多少口舌纷争。   他们走了没几天,屋子就被人撬开了门。   村民们占据的理所应当,在他们看来,白家人对不起村里人,现在又搬走了,这地方难道不该分?   自然得分!   里头带不走的大件家具都被拖了出来,家家户户好像过年一样分东西。几间屋子也都被左邻右舍占了,谁少了一星半点,就如同少了天大的好处。杜云停不喜欢白家人,却也不喜欢这样,只坐在屋里,没有出去。   这就像他们吃绝户一样,没儿子的老人去世了,村里人就会默认将他的东西分掉,老人刚下葬,后脚家当便会被分个干干净净。   至于女儿,那是不算村里人的,有也没用。   这是这个年代下运行的独特规则,没什么能管束。这种默认的习俗,甚至比纸上的条文更为有效。   杜云停更加想走了。   他想和顾先生离开这里。   几个月后,杜云停终于走上了高考考场。与他一同的,还有这十年来的第一批考生。   他们中有许多人年纪大了,什么知识也记不得了;他们的脑子里还剩着没完没了的讲话和格言,手上还留着干活磨出来的血泡,一握笔就疼。   他们是这十年的缩影。   考试的铃声响起,这一批人握住了笔。   这好像是一场庄严的结束致辞,同时也宣告着崭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不怕了?   怂怂:……怕。   顾先生:怕还勾我?   怂怂:……嗯。   顾先生:???   这是吃透了我会忍着?      顾先生要给怂怂上一课,忍久了再温柔的人都是会爆发的。   怂怂撒娇三连:想顾先生,要顾先生抱抱,要顾先生亲亲!      文中的诗:苏联的,不知出处,但是很喜欢。 第41章 小知青(十三)   这一年的题目并不算难, 起码对于好好复习过的杜云停而言答得很顺利。然而对其他人,却远没有这般容易, 考场上已有不少人忘记了究竟该如何学习,只能懊丧地捶着空空如也的头,挤破脑袋也只能想出几句标语。   杜云停走出考场时,一眼就望见了顾先生。   顾黎是来接他的。青年抱着的布包被他接过去, 顾先生也没问他考的如何,只问:“想吃什么?”   小知青笑眯眯的, 说:“可以选?”   男人的手摸摸他的额头。   “嗯。”   有人气喘吁吁地跑出来, 在后头喊杜云停:“郁涵!”   杜云停扭头,瞧见是同村其他几个知青。在瞧见他身后站着的顾黎时, 他们脚步明显顿了顿,彼此互看了一眼, 有些诧异。   这两人,怎么这么亲近?   “你考的怎么样?”中间一个和他相熟点的问, 还有些懊恼,“我昨天看到了今天考的题, 但是没细看, 结果今天上了考场,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其他几个人也连声附和。有人耷拉着脸, 也有人满面轻松。   就与每一次寻常的考试一样。   杜云停忽然间恍了恍神。他弯了下嘴角, 说:“还行。”   知青们都不信。   郁涵之前在县城里念书,成绩就是出了名的好。脑子好使,人又灵光, 除了有点儿娇气外,真找不出什么毛病。他们笃定了郁涵肯定能上大学,嚷嚷着之后成绩出来要郁涵家摆酒。   虽然都是知青,家庭情况却也不太一样,有不错的,也有不行的。原主家条件还于这个时代算得上是中上层了,有点存款,也不会在意这一顿饭两顿饭。   杜云停答应下来,“好。”   他笑笑,“要是能考上,肯定请大家吃饭。”   顾先生显然心情很好,在其他知青打过招呼离开后,说:“我请。”   这十年来的第一届大学生。   光是想着,都让顾黎心中熨帖。   杜云停微愕,随后禁不住觉得好笑。   顾先生这表情,就跟炫耀他自家崽一样……   告别了他们,其他知青也禁不住频频回头。他们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举动,那两人不过是并肩一同往前走着,郁涵站在靠里的那一端,男人在外侧,像是把他与这会儿纷乱的人群阻隔开了。   有人说:“郁涵和顾黎同志的关系真好。在村子里,就经常受他照顾。”   与杜云停同屋的男知青哎了声,说:“这不正常?”   他压低声音,“你看看顾黎同志的那个弟弟,你再看看郁涵——要是你,你疼谁?”   这个比较一拉出来,几个知青都忍不住笑。顾强在他们这群人里也算是出了名,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整日里见他身边围绕着不同的姑娘,被他那张还不错的脸骗的团团转。知青们很看不惯他。   “你别笑他,”男知青说,“人家现在媳妇都有了,你们有吗?”   一句话说的,几个单身知青都瞬间没了气势,低下了头。唯一一个原来在县城里头处了个对象的,也因为他下乡的事情掰了,那对象不确定他还能不能回来,总不能耽搁青春,一直在城里头等着他吧?   他们嘴里忍不住泛酸。   “看顾强的日子,过的也不错。”   “上门女婿,可家里有钱啊,还挺舒服的。”   ……   事实与他们想的不大一样,也与顾强自己原本的预想不大一样。   他本来想着,那姑娘喜欢自己喜欢到发狂,又是怀了孕才和自己登记的,算是有小辫子握在自己手里头,哪儿有脾气敢跟自己闹?   要是闹出去了,还没登记先有了孩子这事儿被捅出去,他还好说,只要有钱,总能找到姑娘;可这姑娘,可就一辈子都别想再嫁出去了。   就凭着这一点,顾强觉着自己应当是在家中管事的那一个。他又是男人,自然得是他媳妇听他的。   进了门的第一天,顾强准备先给点脾气看看。本来还想特意挑点刺,可一看桌上那菜——这都是什么菜?全都清汤寡水,咽下去都瞧不着半个米粒,牙都不用动一下。他心里火噗的一下升起来,把桌子一掀,碗也摔了。   “就吃这个?”   他媳妇坐在床上,头都没带抬的,仍然自顾自地点着礼金数。   “和你说话呢!”顾强嗓门高了,“听不见?”   这一回,他媳妇总算把头抬起来了,半点先前温柔婉约的样子都没了,只不耐烦地皱着眉,“听得见,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顾强指着这饭,“你这是给人吃的?村里猪吃的都比这稠!”   女人看看他,无所谓地把头又低回去。   “那你去猪圈里吃呗,跟我嚷嚷什么?”   顾强手有点儿哆嗦。   “你……”   他本想再说点什么,门忽然被推开了,外头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走进来。顾强还没见过,瞪着眼睛问:“你谁?怎么随便进屋?”   他还没见过这张脸。来的男人把身上穿的粗布衣裳袖子往上头一卷,声音也响亮,跟闷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开了。   “我?我家,我咋不能进来了?”   顾强头一懵,还没从这句话里头反应过来,把目光投向正坐在床上的媳妇。女人数着礼金,张嘴就说:“哥。”   ……哥。   顾强知道她有个哥,可从来也没见过。隔壁村比他们村大的多,又有个电厂,里头工人乱糟糟,他也认不全,不像自己村子里的人,个个都摸的清清楚楚。   现在一看,才知道原来他这大舅子居然这么人高马大。顾强个子也不算低,但跟人一比,还是显得跟个毛没长全的小子一样。   他心里头猛地跳了跳,刚才的气势瞬间就矮下来了一头。   “……这是你哥?”   姑娘看着他,神色挺平静,还带着讥诮。   “是我哥,怎么了?”   顾强之前的话半句也吐不出来了,半天才说:“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呢?”   姑娘没回答,只是嘴边缓缓浮现了一点冷笑。   这之后的日子,实在是与顾强所想的大相径庭。他那些苗头还没冒出来,刺溜刺溜就全被这个身强体壮的大舅子灭了个干干净净。顾强还有点改不掉的臭毛病,没两天又和村里几个女同志飞了几个眼波,等回来时,他这大舅子就听说了,二话不说把大门一关,抡起棍子就揍。   顾强被打的吱哇乱叫,没两天就被这个大舅子彻底给打服了。他平日在顾家待惯了,整日被宠到天上,还以为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直到被接连打了几顿,才把之前那些毛病都给扔了个干干净净,瘸着一条腿瘸了好几天,半点都不敢再沾花惹草了。   自那之后,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别说是什么财政大权了,家里的丁点小事他也做不得主,钱全都握在媳妇手里。到了后头,姑娘肚子一天天挺起来,家里活都扔下不干,顾强不得不被逼着接过手,几个月干了这么多年都没干过的活。   他也不是没想过回家告状。可这没什么用,家里除了个不怎么成器的大哥,就只剩下一双爹娘。老头老太太骂街倒是挺厉害,真说起动手,那真是半点都不敢——他们顶多上门说两句,等看见那大舅子的身形,声音就小了不少。大舅子把门一堵,声如洪钟:“都入赘了,就跟媳妇嫁到婆家一样,哪儿还有娘家上来讨说法的理?”   顾强在屋里头听的分明,听着大舅子把他和童养媳一样相提并论,心里头都不敢冒出火。他如今真是被打乖了,听见外头动静也只是一声不吭,门也没出。   顾父顾母眼看不成了,只能打道回府。自那碰了个冷钉子后,之后就不怎么敢再上门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隐隐生出点后悔。   这要是顾黎还在,哪儿至于弄成这样!   顾黎可是部队里头出来的,又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比起这种花拳绣腿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他哪儿会被人压的死死的!   可这时候再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顾父顾母终于张罗着让大儿子娶上了媳妇。媳妇不是本村的,娶回来才知道脾气爆的不行,隔两天就摔盆摔碗,性子又掐尖要强,压根儿不听顾母使唤,气的顾母跟她对着怼,婆媳天天掐架。   偏偏当初娶这个媳妇就是看上了对方家有点钱,真掐起来还不敢怎么着,拿捏不住,少不得忍气吞声,就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闹的家里不得安宁。   他们在那之后才偶然听到了消息,高考成绩出来了。村里头知青考上的不少,郁涵分最高,上个省城大学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是绰绰有余。这么长时间来的第一批大学生,赚足了风光,明眼人都知道之后肯定是得好好培养,给国家当栋梁的,和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可不一样,说出去谁不羡慕?   这时候连中专都包分配,更何况是大学。上了,那基本上就是铁饭碗,一辈子也饿不着。   村里人撞见几个知青,都要说几句恭喜。顾母知道那个姓郁的知青和二儿子关系好,愣是一句也没说过,偶尔在路上看见也把头一扭,装看不到。   杜云停也不在意。他马上就是要出这个村子的人了,不会去和老太太争这一点闲气。   说句不好听的,他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顾母则是一辈子都困死在这个小村落里。高下之分已经如此明显,他也不屑去做这些口舌之争。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一天,是几个村干部亲手送过来的,还给他们准备了纸扎的大红花,一人一朵别在胸前。杜云停最终没走远,就选择了省城大学,为的是郁母的身体方便就近照顾。高丽与他是被同一所大学录的,因此走的时候也没多伤感,行囊一背,正儿八经跟他说:“郁涵,学校里见。”   杜云停冲她笑笑。   “嗯,学校见。”   他也在收拾东西。来的时间不久,因此带的东西并不算多,一个大包已经足够装下。多的是顾黎买给他的衣服蚊帐,杜云停舍不得扔,全都装在袋子里带走。   顾先生与他一道走。   小知青不在这儿,这村子里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顾黎已经与自己昔日的一个战友说好,要去省城里头试着做做生意。   他从没做过,其实心中没什么把握。可与小知青一说,小知青却是全力支持:“二哥一定能做的特别好!”   这可能是具纯粹安慰的话,可听在顾黎的耳朵中,却莫名地有说服力,像是只看不见的手,把他心底存着的那点担忧都给一把抹平了。男人伸出手,摸摸他的脸颊,“怎么这么确定?”   杜云停说不出话,只微微地笑。   他自然知道。   顾先生做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生意经营的尤其好。那一群富二代里,就属顾先生是个拔尖的,接手公司后渡过几次危机,让业务量再上一个台阶,品牌全国都赫赫有名。经济杂志报纸上,顾先生的专栏几乎不曾断过。   他很清楚顾先生的能耐,只要是男人下定了决心的,便不会有不成的事。   他们选择了一个晴朗的日子离开村子,走的很早,没有让任何人来送。太阳的光还并不强烈,洒下来时更像是温存的,杜云停坐在车上,靠着男人的手臂,看着后头整个村子一点点缩小,最后缩在了瞳孔里,像是一幅画。   那些炊烟、树、走动着的人……他们慢慢都被车甩在后头,看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湛蓝的天,金灿灿的田野在风下摇动着,好像一阵阵金黄色的波浪。   杜云停在这金色大海的送别下走远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村子,又将目光移开,望向了远方。   那里,有他期盼已久的未来。   进城之后的第一件要紧事是食宿。学校里还没安排宿舍,郁父本想着给儿子张罗着在城里租套房先住几个月,住到报道,没想到儿子吭吭哧哧,最后说要和他的朋友一同住。郁父问:“哪个朋友?”   杜云停说:“上次吃饭的那个。”   郁父本不太放心,听说是上次见过的,反而放下心来了。他当初看顾黎便觉得沉稳可靠,如今听说顾黎在城里有房,且有多余的房间,正好让儿子住进去,倒乐得省钱。只是,“这便宜不能白占了,平常有什么活,你就多干点。”   杜云停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顾黎的房是战友帮他安排的,离杜云停的大学很近。男人先前来过几趟,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只是两个房间,却只摆了一张床。   杜怂怂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顾先生的用心。   “二哥,床呢?”   男人说的脸不红心不跳,“这屋子里本来就没床。”   “二哥骗人,”小知青愤而指责,“这床的印子还在地上留着呢!”   那印子拖不掉,顾黎也没法子。反正床也没了,他伸手松了松纽扣,说:“你同我住。”   杜云停还能说什么?   他感觉自己就像摆在了案板上的鱼肉,锅里油都倒好了,火也加热了,就等着他自己蹦进去。   逃是定然是逃不掉了。既然如此,不如躺下来享受。   杜云停对7777说:【和谐膏来两盒。】   系统如今听见和谐膏这三个字就数据库抽搐,立马拒绝,【不!】   想都别想!   【别回答的这么快嘛,】杜云停咋舌,【咱们上回说到哪儿了?《桃花源记》的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7777:【……】   7777提醒,【你还欠积分呢!】   我可是债主!   然而杜云停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债主在脸皮厚的欠债者面前讨不着便宜,闻言道:【那你不给我,之前欠的我也就不还了。】   系统:【……】   怎么还有这种操作?   【不干了不干了!】杜云停往床上一躺,开始胡搅蛮缠,【反正睡不着顾先生,我的人生也没什么意义了,我干脆现在去把白建生送到泰国做个变性,让他做姐妹得了。】   7777惊悚地从他的目光中发现,他是认真的。   杜云停真能干出来把白建生绑去泰国变性的事。   它还不想渣男半途变渣女,这实在是太重口味了。偏偏杜云停还要在旁边形容,【你见过吗?做完手术之后,第二性征都会换掉,前头那两块肉能膨胀的像个菠萝,挤一挤还能挤出汁水——】   可怕的是,他说完后,系统就自动构建出白建生哺乳的具体场景了。   它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数据库都跟着抖了三抖。   【别说了!】   杜云停:【那和谐膏?】   7777简直要委屈死了,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兑换系统里拿出两盒子和谐膏,电子音都有气无力,蔫的好像被薅完了毛的猫。   【给你……别再管我要了,下次不许再用这招!】   用一招废一招呗,成。杜云停美滋滋把和谐膏收起来。   下回用什么法子暂且不说,反正这段日子的是暂时有着落了。   至少在下一回顾先生想与他水乳交融的时候,不至于让他疼死在床上头。   顾黎自己也在想办法。情到浓时,想要更进一步几乎是人类的本能,更何况杜云停还有个撩人的臭毛病,没事儿就穿着挺单薄的衣裳在他眼前晃,一会儿伸小拇指勾勾他,一会儿又用清澄澄的眼专注地从一旁注视着他。   顾黎觉着自己定然是病了。不然怎么被那双眼睛一看,他便觉得浑身作烧,好像心也要从胸腔里头蹦出来了?   那还都是男人亲自给他挑的衣服。稍微鲜亮些的颜色很衬小知青的肤色,嫩的好像是村里头早晨刚刚打出来的水豆腐,里头包裹着鲜嫩的汁。摸起来也像,细细的,却不腻人,肌肤是丰盈而饱满的,满是蓬勃的青春的活力。   这么个人天天在他面前晃荡,却又不能真正走到那一步,是个男人就忍不了。   顾黎也是男人,自然忍不得。   他做了不少功课。   这时候还没有网络。顾黎自己动用了信息网隐晦打听,最终从人手中买到了国外的几本书,全都是讲这个的。手法,过程,讲的相当详细。   连中间需要哪些工具做辅助,也在里头明明白白标了出来。   顾先生盯着书上内容,这才知道自己少了哪些步骤。   他是个好学的人,对着书日夜钻研了好几天,最终准备实践实践自己的学习成果。   那一日是暴雨。   外头的雨哗啦啦砸下来,地面的水花一丛接着一丛,开的到处都是。两人一同外出回来,纵使打着伞还是被浇了不少,冻得哆哆嗦嗦,接连抖了好几次,才把伞上的雨珠全部抖掉。   似乎连空气也是潮湿的,充斥着小知青从外头带进来的凉意。   这种时候,屋里头格外温暖。杜云停换了拖鞋,先小步跑着去给男人拿毛巾,“二哥擦擦头发……”   顾黎把毛巾接过来,简单擦了擦。   外头的雨这么大,屋里头都能听见哗哗的水声。男人拍拍小知青,让他先去洗澡。   “当心着凉。”   杜云停抱着换洗衣裳进去,没一会儿出来时,头发都湿漉漉的。   他也懒得擦,随意揉了几下就把干毛巾放在一旁,又被男人接过来,嘴角微微绷直了,“这就擦好了?”   杜云停懒的理直气壮,冲他点头。   顾黎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手在床上拍了拍。   “过来躺好。”   他给小知青擦头发。小知青躺在他腿上,柔而细的发丝就从他指缝中穿过去,还带着皂角淡淡的清香。这香气夹杂着犹且湿润的水蒸气,忽的让顾黎心中动了动。   他低头看时,恰巧小知青也正抬起眼看他。那眼睛黑白分明,清澄澄的,两粒黑瞳仁好像是被清澈的山泉包裹着,干净地浸泡在里头。   顾黎爱极了他的眼睛。他伸手捂住,密密的眼睫就在他手心里颤抖着。眼前忽然黑下来,小知青也没慌张,反而满怀信赖地勾抱住他的胳膊,像是吃准了,摸透了,知道眼前的人定然不会伤害他。   “二哥……”   这一声好像是什么开关,顾黎手上加大了些力度,忽的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缓缓俯下身,落下了第一个吻,落在了青年的眉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好方。   (捧住脆弱的小心脏) 第42章 小知青(十四)   许是因为太久都是晴天, 没见着什么水,这一场雨下得格外酣畅淋漓。   外头下大雨, 屋里头也跟着下大雨。先前尚且控制着雨势,雨点细而绵长,轻缓的很;后来许是确定了这块地足以承受,雨点渐渐大起来, 噼里啪啦地溅落在地上。天地间都是白蒙蒙的睡帘,小水花一丛接着一丛盛开, 水声响亮, 土地都被滴落的湿哒哒,粘稠一片, 几乎结了块,雨水顺着田埂向下流淌。   顾黎亲了亲小知青汗津津的额头。他的嘴唇印在上头, 好像连品尝到的那一点汗味也是甜的。   杜云停仍然在微微地抖。他手拽着床单,这会儿床单都皱的不成样, 快能拧出水来。   小圆盒子就放在一旁,顾黎确认了这比自己买来的要好用, 便只用了这个, 将自己先前买的收起来。他摸着小知青的脸, 含了些笑意低声问:“哪儿来的?”   杜云停勉强动动腿, 心说, 靠威胁从人二十八那儿抢来的。   这话当然不能和顾先生说,杜云停只好选了个更符合小知青人设的说法,含羞带怯地一低头。   “……找人问的。”   顾黎也没继续向下追问他究竟是找谁要来的。他靠在床头, 就像头吃饱了食餍足的雄狮,眉目之间透出毫不掩饰的心满意足来。他反复把玩着小知青的一缕头发,似是要从中确认这个人是自己的。   过了会儿,他伸出手臂,朝小知青靠过去,“过来点。”   杜云停咕噜滚进他的臂弯里,被他的手臂拦腰一搂,紧紧抱着。两人的呼吸都凑在一处,说话时,能察觉到还没完全消退掉滚烫温度的气息喷洒在脸颊上。   杜怂怂在这之前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喜欢拥抱的人。被这样抱在怀里,好像是被人情真意切地疼爱着的,甚至比之前的水乳交融更让人觉着安心。   他腰还有些酸疼,脑袋一个劲儿往顾先生怀里拱,睡得也不踏实,梦里都在压着嗓子哼哼唧唧。男人的大手就搭在他腰上,一下一下给他揉着,抱着他像哄孩子一样轻声地哄,哼着很轻的军歌。   他不会唱别的,只能哼这个。   这种歌其实都靠吼,可顾黎压低了声音,唱的很温柔。虽然旋律都有些模糊,词也不怎么听的清,却好像真安抚了小知青,让他迷迷糊糊地紧贴着,呼吸渐渐匀称绵长起来,睡熟了。   顾黎却没怎么睡。他仍然有些压不下去的心悸,像是因着激动,一夜也不能成眠。   他们的日子过得挺平凡。顾黎做饭,小知青帮着打打下手,偶尔洗洗碗。需要买什么东西,两人便一同出门,在无人的地方悄悄碰一碰手,都能品出七零八落的甜来。   然而他们更喜欢呆在家里。好像在这间屋子里,不存在什么能阻挠他们的法律,这是唯一的一片法外之地。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不怕被看见也不怕被撞到,就跟寻常的恋人一样活着。   杜云停在那之后开始上学。学校提供了宿舍,他并没去住,仍旧找个理由住在顾先生家里。他在校园中经常遇见高丽,高丽似乎参加了不少活动,每一次与他撞见时,怀里都抱着各式各样的文件材料,来去匆匆,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忙人。   杜云停偶尔和她说两句话,夏天衣裳单薄,他无意中把领口向下扯了扯,对面的高丽一眼瞧见什么,初时还没反应过来,“郁涵,你被什么虫子咬了?”   瞧见青年神色纳闷,高丽骤然明白了什么,小姑娘一下子脸都红透了。   “郁涵!”她压低声,把人往角落拽了拽,又是羞又是急,“……你收着点行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弄出这种事……”   到底是还没嫁人的大闺女,越说越语无伦次,说话也颠三倒四。瞧见杜云停仍然没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高丽匆匆在身上兜里搜寻一遍,最后塞给他一面小镜子,恨铁不成钢。   “扣子扣严点!”   杜云停:“?”   他举着那小镜子看了半天,最后终于搞明白了高丽指的是什么。那痕迹藏的有些隐秘,他穿衣服时,居然也没看见。   挺大的一个草莓,可能是转基因的,瞧起来颜色格外鲜亮,个头也惊人。   一看就知道,一定是新鲜种下采摘的。   杜云停赶忙把扣子扣好,想想高丽的反应,又有些诧异。   ……瞧小姑娘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了。   怂怂纳闷,【我有那么明显?】   7777冲着他连声冷笑。   你那要还叫不明显,世上就没人明显了。   你眼睛都快黏在人家顾先生身上了!真看不出来的应该是瞎吧?   杜云停说:【二十八,你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   7777刚想质问他这是谁害的,就听他的宿主下一句也冒出来了,【你更年期?】   【……】   7777怒发冲冠。   你才更年期,你全家都更年期!   杜云停这张嘴,真是能活生生把人气死!   杜云停回去就提醒顾先生,草莓这种植物特别挑土壤,一定要找好地方才能种,不能随意种植。男人听后若有所思,于是下一回,杜云停两瓣子屁股蛋都是红的,活像是动物园里头的猴屁股。   他毕业的时候,顾先生的生意已经做出了点成绩。又恰巧是推行市场经济的好时候,从商的不再像先前那样被一棍子打死,自然就有了出路。   无数人浩浩荡荡投身了南下从商的浪潮。   顾黎也决定去南方。他与小知青商量后,便准备与小知青一道走。杜云停已经毕业,到哪里工作都是工作,也不必再把自己拴死在这个城市里头,于是跟着他南下。   这个想法在郁母那里受到了点阻挠。她如今身体已经大有好转,经过这几年的养护,再加上儿子争气心情舒畅,渐渐地也停了药。   只是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难免都格外看重家人。郁母就这么一个儿子,舍不得他远走。   就在这地方,找个踏踏实实的工作,进那种厂子或者当个公务员什么的。之后娶个条件不错的姑娘,儿孙绕膝静享天伦,有什么不好?   杜云停没办法跟她解释。且不说工作的事,只娶妻生子这一件,他便永远也不可能顺了郁母的心意。   他与郁涵,那都是天生就要走这条弯道的人,掰也掰不回来。并且认准了,就算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   郁母与他谈过几次,都谈不拢。最终还是郁父出面,吸了一袋子烟之后一挥手,下了结论。   “走吧!”   郁母不可置信,扭头看他。   “你怎么这么让孩子走——”   “算了吧,”郁父远比她看的开明,“虽然是你生的,可你也不能陪他一辈子。孩子长大啦,有自己的想法,他有更好的机会,怎么能拦着不让他去?”   他又扭头,对杜云停说:“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这是你们这届年轻人的时代啦。”   他们大半辈子都没能等到这时代。现在机遇大潮滚滚而来,郁父每天看报,都能看到瞬息万变的局势。   这是多好的时代。   他伸手拍了拍杜云停的肩膀。   杜云停没吱声,在城里头找了个老实的乡下人帮着照看老两口,给做做饭洗洗衣服。他走的那天,郁父郁母都来车前送,郁母帮他整着衣领,一直絮絮叨叨,“注意吃饭,注意休息。没事儿多回来看看,你体弱,小心别生病了,啊?”   杜云停一一应了好。顾黎也站在一旁,沉声说:“都交给我。”   郁母抬头看他,这个身形高挑匀称的男人手里拎着两个人的行李,自己儿子反而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她心中隐约觉着有些怪异,拢了拢披肩,却什么也没说,只后退一步,目送着儿子上车。   叮铃叮铃的车铃响起来,列车员一路小跑着过来催促。   “走了走了,快上去,要开了!”   杜云停一脚踏在踏板上,随即车厢门吱呀吱呀地关上。外头的郁母仍然看着里头人,她手中拽着披肩,列车带来的风把她暗色的披肩吹的飒飒飞舞,那蓝白条纹的一角,好像是苏联歌中唱到的蓝手帕,永远印在了杜云停心里。   顾黎的手碰碰他的手背。因着车厢里都是人,这一下触碰转眼就分开了。   “之后还会回来。”   他说,沉沉地望着小知青,很想亲亲他这会儿好像存着感伤的眼睛。   杜云停回过头来,笑了笑。   “没事,”他说,又朝着男人的方向靠了靠,“我只要和二哥在一起,去哪儿都可以。”   好像人的生活,总是不能避免开选择。杜云停虽然觉得对郁母不公平,却也必须得在两者之间选出一方。   他不敢奢求从郁父郁母那儿得到理解。他们不是高丽,高丽理解了,并不代表父母也会轻易地理解。年龄,阅历,时代背景,这些都是阻碍。   可他也不会因为这些因素而改变。   杜云停又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他的顾先生……   要是有下辈子,下辈子还能这样站在一处,就好了。   顾黎已经在他们南下的城市租好了楼,有三层被他用来办公,是职工们上班的地方。   最顶上一层是他的办公室与休息室。他推开门,办公室里头还有张多出来的桌子,两张离的并不远,坐在桌后的人只要抬起眼,便能在视线内看见对方。   杜云停看了一圈,又把目光转回来。   “给谁做的?”   男人将袖口松了松,神色淡然。   “给你。”   杜云停:“……可是我还没确定在不在这儿上班。”   “嗯,”顾先生说,“我已经让人开了合同了。”   这速度,杜怂怂是真心服气。他说:“二哥,我要的薪水可是很高的。”   男人垂下眸子,看着他,眼睛里头的颜色深浓一片,近似纵容地任他提要求,“薪水那栏没有填。”   他让下属把已经拟好了的合同拿过来,那一栏果然是空着的。杜怂怂一看那合同规定的期限,又抬起眼来看男人,好像有些想笑。他说:“二哥,一百年……我活不到那时候吧?”   男人下颚收紧了,好像不喜欢他说这个话题。他冷声说:“不能这么说。”   手不容拒绝摸了摸小知青的脸,“呸呸。”   杜云停:“……呸。”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顾先生性子越来越像小孩了呢?   合同最后还是签了,顾黎的名字与郁涵的名字在同一行,一左一右。顾先生这一回满意了,张罗着要怎么给小知青布置桌子,说着说着,便凑过来亲了亲。   杜云停被他眼神里头的意味看的有些腿发软,勉强说:“二哥,这边儿没床……”   男人很淡然地嗯了一声,“我想让你在桌子上。”   “……”   桌面是纯木的,相当宽敞,平坦开阔。杜云停有足够的理由怀疑,男人当初之所以买了这么大的一张桌子,便是提前想到了会有这么用的一天。   ……妹的,这也太刺激了点。   可到底为什么,他居然还有点小激动呢?   7777:【……】   说句实话,它看宿主挺乐在其中的。   它接下去都没敢怎么看,拿出一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高声朗诵,妄图盖过某些声音。可偏偏,它那宿主的声音就跟活了似的,一个劲儿自动往它数据库里钻,杜怂怂声线有些颤抖,好像是羞的,压低了声。   “二哥,我想你穿着衣服……”   7777的书掉了。   啥?   男人也顿了顿,随即低头看他。小知青脸上染上了一片红,很显眼,在白生生的脖颈上愈发鲜艳。眼睛清透,仿佛噙着水,这会儿含着羞,低着头。那一句话,也是拽着他的衣裳袖子半天才挤出来的。   顾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杜怂怂几乎要以为自己浪过头了,心下一慌,正想着找个法子补救,却听见男人不轻不重叹了一口气,随后将拉链拉下了,低下头亲他。   这一回亲比平常都要用力,几乎快探到喉咙里。顾黎抱着他,说:“郁涵,你真是要逼疯我了。”   他本是自制力相当强的人。当初执行任务,哪怕毒蛇就在他手臂上盘旋来盘旋去,顾黎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匍匐于草丛之中一动不动,甚至连心跳也不曾怎么加速。   可偏偏,这样的自制力在小知青这儿受到了严峻的挑战。直到遇见了这个人,顾黎才知道,他的自控力原来就像在钢丝上走一样,能因为一句话而岌岌可危,瞬间崩塌下来。   许是为了装饰,办公桌上摆了一盆花,花瓣小小的,白白的,里头的蕊簇的很紧,半开不开,好像透着羞意。   顾黎如今提了个喷壶,来为这盆小白花浇水。   他提的喷壶很大,相比较这盆本身并不能算大的花而言,已然是超大号。他生怕浇的水太多,让土壤之中的营养成分都流失了,因此在浇水之前,还先给施了施营养剂。   营养剂装在一个圆圆的小罐子里,透着股子清香。顾先生用了不少,瞧着盆里头的土壤松软了,便把喷壶拿过来,往里头一阵阵地洒水。   那水还有些温度,浇的小白花左摇右晃,从上到下都湿淋淋。原本紧紧挨着的蕊如今也彻底打开了,露出里头脆弱而娇嫩的花心。   好像受不了这样大的水量,它被淋得蔫头蔫脑,看上去竟然有些楚楚可怜,花瓣微微地颤抖着。   “不能再浇了,”杜云停拽住他胳膊,“再浇要死了……”   他要死了!   听见这个字,顾先生手里头的喷壶往前一靠,紧抿着嘴,神色有些严肃。杜云停小小地叫了一声,死死拽着他,“二哥,真不能再浇了,种花不是这个样子种的……它的茎都快断了!”   顾黎说:“我问过花匠,不会有问题。”   杜云停哭了,你问的那个花匠拿的医学执照是假的吗?   他感觉完全也不像是会没问题的样子啊!   顾黎格外喜欢这一盆花,反复给它浇了好几遍。他并不像是个有生活情趣的人,唯独在养小白花这件事上无比有耐心,挨片摩挲着它的花瓣,小心翼翼地养在盆里。   若不是因着小白花不怎么喜欢,他甚至想用金盆,把这话供在里头。   浇完花后,杜云停的嗓子也哑了。   他盯着天花板,恍惚道:【二十八,好多顾先生啊……】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眼都是顾先生。   7777:【……】   完了,这都给弄出幻觉了。   杜云停沉默了会儿,又说:【刚才是不是有人敲门?】   7777诚实回答:【她也不想敲门的。】   可你的哭声实在是太瘆人了,一阵接着一阵,呜呜咽咽,都不带停的。刚刚进来送了趟合同的下属不知道里头到底是在干什么,心惊肉跳,还以为老板是虐待员工呢。   听了好一会儿,声音始终没断过,她只好过来敲门。   杜怂怂软绵绵,【没发现吧?】   【没,】7777回答,【你的顾先生打发她走了。】   怂怂于是松了一口气。又感叹:【真不容易,我都没想到我这个世界还能因为这个哭。】   毕竟上个任务世界里,经历这种事经历的也算多了。杜云停自认,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当然,这里的风和浪,通通是说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上掀起来的。三百毫升的可乐喝多了,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慢慢便不觉得瓶子大了。   然而也不知顾先生今天究竟是吃了什么药,甚至比他第一个世界头一回尝到那可乐瓶子还要那啥,杜云停起先还硬气地咬着嘴一声不吭,后头就忍不住开始往下掉金豆子,又是哭又是求饶,最后嗓子都祸祸的嘶哑。   他感觉,那桌子的每一个角落现在都沾着他的眼泪。   7777:【……】   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杜云停勉强控制着自己翻个身,犹在怀疑,【他真的没用什么东西?】   妹的,他不服。都是男人!   怎么这上头能差那么多?   7777这种铭记爱与道德的系统,并不想与宿主探索这种问题。可杜云停的求知欲是无穷的,沉默一会儿,又道:【二十八,如果说我是日本片,顾先生应该是欧美片。】   系统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忍不住虚心求教,【有区别?】   【有,】杜云停斩钉截铁,【一般来说,日本片不仅短,而且注重走剧情,多给点设定。而欧美圈的,不仅长,而且一般不废话,从一开始就是正题。】   搞那些虚的干什么?——就是干!   杜怂怂感叹,【我一直都比较喜欢后者。】   格外有男人魅力。   7777:【……】   哪个都别喜欢,谢谢。   你思想能不能单纯一点?   它掏出了小本本,问自家宿主,【网址记得吗?】   【记得啊!】杜云停一愣,随即开始笑,【怎么,二十八,你也想尝试尝试?我给你推荐几个……】   他吧嗒吧嗒背出几个网址,连自己云盘里头存着最爱的几部资源的事也给说了,还热情地招呼小系统,【你也注册个云盘账号,咱们加个好友,我分享给你。】   这样之后再要和谐膏,要起来也比较容易。   杜怂怂真是要赞叹自己的智慧。   7777顿了顿,把他的账号也给记下来了,然而并没有自己去注册一个。   它默默地把这些东西全列在同一个单子里头,随即用虚拟账号,联系了杜云停所在世界里的网警。   杜云停:“……???”   杜云停:“……!!!”   他叫道:【二十八!】   玩笑不能这么开的啊,那云盘里头可还有顾先生的照片,那可都是他的身家性命!   7777板着脸,用公事公办的电子音说:【你的身家性命现在涉嫌违规,需要经审核后才能再次使用。】   杜云停好气。   不看就算了,居然还要举报,这都是什么系统?   一看就没有夜生活。   好气!!   他说:【二十八,你又不是法海,这样下去会秃头的。】   无奈系统完全不受他这句话威胁。   【我是个系统,本来就没有头发。】   数据脑袋不需要头发。   杜云停:【……】   气的他连二十八都不想喊了。   二八十六,一六得六——得,再乘上几回,干脆以后就喊他的系统小六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杜云停:下雨又浇花,生活美滋滋! 第43章 小知青(十五)   在那之后, 经小知青的强烈要求,顾黎最终把那张挺宽阔能躺开的大桌子换掉了。倒不是为了别的, 只是杜云停一看见那桌子,纵使脸皮厚也总觉得羞耻。   更别说他们工作忙时,常常点了饭就在办公室内吃。   把饭放在那张桌子上……   怂怂有点儿没法想。   他软磨硬泡,到底还是起了效果。另一张全新的大木桌摆了进来, 上头一天天多了东西,多肉挨挨簇簇地一小团, 碧莹莹的;象征着多财的聚宝盆和几盆绿植摆在一处, 里头的金蛤蟆张大了嘴巴叼着钱币,把大大的桌子占了三分之一。   这几乎全是杜云停买回来的, 目的也很明确,把桌子占的差不多了, 要想再玩那种游戏,也就不怎么现实了。   毕竟兴致上来的时候, 总不能把东西一样样往下端吧?   杜怂怂真是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他着实是被那一天的顾先生给弄怕了。杜云停已经有好久不曾像那个样子丢脸地哭过,眼泪止都止不住, 跟个大姑娘似的嘤嘤泣泣, 眼角通红。后头接连两三天走路也不自然, 总觉得好像还含着什么似的。   他说给7777听, 7777完全不心疼, 【还不是你自己浪的?】   要不是你自己提穿着衣服的事,也不至于后头折腾成这样。   杜云停丧头丧脑,说:【我低估了百分之七的实力……】   至今想起来, 仍心有余悸。   那简直是满膛了的炮弹,打的他几乎要开花。   可偏偏,他那一天好像替顾先生打开了什么开关。这时代的消息原本闭塞,家家户户做这档子事,那都是关起门来悄悄做的,彼此有什么花样也不可能分享,往往都单一的要命。对顾黎这种长时间都清心寡欲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他初时只会最规矩的那一种,单纯用自己练了许多年练出来的精壮的腰让杜云停哼哼唧唧。后头慢慢琢磨出了点东西,不光手法多,趣味也多。   纵使是杜云停这种心里头一天到晚乘风破浪的,也被弄哭了好几回,再喊二哥时声音直打颤。   “别哭,”男人俯下身,沉沉亲他,“二哥疼你……”   顾黎的生意越做越大。   他的商业天赋像是与生俱来的,宣传、生产、售后……流程都摸的明明白白,商业理念也极为先进。在这大好的形势下,他的公司像加足了油的车,飞快地向前飞奔。   再加上有信得过的战友为他争取便利,很快,杜云停便经常能在报纸上看见他家顾先生的脸了。男人眉眼冷峻,眼窝深陷,眉上一颗小痣浅浅淡淡,透着点不近人情的味道。杜云停盯着报纸上那张照片看了许久,随即剪下来,偷偷地贴在自己笔记本里,很快就贴满了半本。   在一个明媚的春日里头,杜云停跟着他二哥搬了家。顾黎在南边建了一栋小别墅,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海,天空碧蓝。海水好像是碧透的,翻卷着一层层涌上来,风景开阔而明亮。   杜云停挺喜欢这栋房子,还让男人在院子里头给他支了一个秋千,就围在花海中。   他每年都会回家乡。郁父郁母前几年并不提,后头慢慢催促着他找一个女朋友。他们年纪大了,逐渐想着要含饴弄孙,想让儿子带着媳妇回来。   杜云停没法解释,只说:“我已经在那儿有爱人了。”   有爱人,郁父郁母稍稍放了心。   “怎么不带回来?”   “太远了,”杜云停说,“他工作又忙……”   这两句话都是实话,只是性别被含糊了过去。这时候交通不便,郁父郁母想了想,觉着让人家姑娘千里迢迢地挤火车过来的确不好;而他们要去,也并不现实,郁母前些年生了那么一场大病,如今虽然好透了,到底身子骨有点虚,只能在这地方一直住下去。   见面这件事便被耽搁了下来。郁父郁母生活十分如意,家中有专门的保姆负责日常家务后,便开始学着到附近城市旅旅游,开开眼界。他们十分骄傲自己有个这样的儿子,唯一的遗憾大概便是没能见着儿子成家立业。只是二老最后没能等到,先在一次意外事故中遇难身亡。   杜云停与顾先生一道安排的葬礼。葬礼上来的人不少,大都是郁家的亲戚,如今知道杜云停于南方混得风生水起,上来说话时态度都带着谄媚,多少有些小心翼翼。   杜云停不怎么喜欢这种人。他招呼了几位客人,忽然看见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过来了。左边那个款款而来的妇人怀里头还抱着孩子,穿了一身的白色,衬得俏丽精神;右边那个男人却垂着头,眉眼间深深一道沟壑,倒像是日子过的不怎么顺。   杜云停看了半天,直到看见对方与顾先生有些相似的眼部轮廓,才想起来。   这不是顾强!   他盯着顾强,犹有些不敢相信。当初在村里,顾强那一张脸也算得上是相当不错,年轻俊朗,不然也不能唬骗住这么多的姑娘。可如今看来,顾强比顾黎看上去要老上七八岁,这兄弟俩站在一处,反倒是顾强像兄,顾黎像弟了。   他身边的妻子就是当初怀着身孕成亲的姑娘,如今已经做了母亲,倒仍然神采飞扬,与杜云停寒暄几句,叙叙旧事,又感激杜云停当年帮她说话,为她出主意。   杜云停问:“现在过得怎么样?”   “很好,”妇人笑道,“没什么不顺心的。是吧,顾强?”   她一说话,身边的顾强就微微一哆嗦,随即愈发垂了头,声音也低又轻,“……嗯。”   “怎么就说一个嗯字?”他媳妇教育他,声音里满是不耐烦,“我哥出门之前怎么和你说的?出来见人不能给我们家丢脸,你以为这还是你村子里头呢,允许你这么畏畏缩缩的?”   顾强唯唯诺诺,并不敢反驳什么。见妇人动了气,便垂着手站着,神色畏缩。杜云停看着他,实在是无法将他与当年的那个渣男联系在一处。   这真是那时候拍拍屁股就想不负责任的顾强?   他一晃神,这才发现顾强的余光也在看他,目光显然并不痛快。杜云停这些年实在是过的太顺心了,皮肤甚至比当初下乡时还要好。那时候他天天被日晒被蚊虫咬,动不动就晒的脸颊通红,搞不好还要蜕皮。   如今,顾先生有了足够的实力,不会让他风吹日晒一点。杜云停脸颊光滑,皮肤又白,整个人看起来比当年大不了多少,仍旧是清清秀秀、走哪里都会让人多看两眼的好相貌。   这实在是无法让顾强不嫉恨。   同样都是岁月,好像在他那处就格外仁慈偏心,半点也不见老。   这足以说明,小知青这些年过的有多好。   顾强在那之后又看见了顾黎,他这个二哥站在人群之中,出挑的不行。经过这几年的气度浸淫,比当初回村时更加有男子气魄,周围一圈人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他却一个都没看,只蹙着眉头推开了,直直地走向那个郁知青。   两人并肩站在一处,小声地说了几句话。顾强听见那个知青喊,“二哥……”   顾强心里头一酸,他自己都没这么喊过。他仔细回想时,从他嘴中冒出的二哥,多少都是带着点阴阳怪气的。   “我的那个好二哥……”   事实上,顾强并不觉得顾黎好。这几年过去,他仍旧觉着顾黎失职,不配做个哥哥。   不然,怎么会看到自己如今狼狈成这样,也不拉一把?   可顾强到底也成长了不少,并不会像年轻时张嘴便是挑衅。他寻了个空隙,等在洗手间门口,等看见男人迈动长腿走过来时,方才喊他:“二哥!”   顾黎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看了他一眼,蹙起眉。   这么长时间,这个称呼都是小知青专属。如今却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吐出来,这让顾黎心中不舒坦。   他没什么反应,眼看着就要从顾强身边径直走过。   “二哥!”   顾强终于急了,这一回拉住了他的袖子,“二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顾强,我是你弟啊!”   “……”   顾黎打量他几眼,终于想起来了。当初那个叫嚷着“你的钱为什么不拿出来给我娶媳妇”的青年,如今已然是被岁月侵蚀过的模样,从头到脚都透着沉沉的暮气。分明年纪并不大,看着却像是个中年人。   即使听到了是弟弟,顾黎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有事?”   “当然有事!”顾强拉着他衣袖,着急忙慌,“二哥,当初是我不懂事,我已经知道错了……你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帮帮我吧?啊?”   他说着说着,便要往地上跪,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哥动不动就打我,家里头活都是我干……我做饭刷锅洗衣裳,一洗就是一家人的!我活的都不像个男人……”   他指望着从他二哥脸上看到些软化的神色,然而可惜并没有。顾黎眉头仍然蹙着,看起来严肃冷淡,半点亲近的意味都没透出来。   顾强心脏一慌,往上捋袖子。   “你看我的手——”   “顾强。”男人打断了他,径直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这一句话,硬是把顾强给问懵了。   “为什么?你是我哥,当然得顾着我……”   男人淡淡道:“已经分家了。”   “分家了也是我哥啊!”顾强忙道,“血缘总斩不断吧?我都在报纸上看见了,你生意做的那么大,现在都是大老板了!你把我弄过去,让我坐个办公室,不是挺容易的吗?”   他又哀求道:“哥,你不能不管我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好歹都是你弟……”   顾黎摇摇头,好像觉着可笑。   “我只要有用的人,不养闲人。”   顾强不觉得自己算闲人,梗着脖子,“我是你家人!”   顾黎说:“我只有一个家人。”   然而并不是顾强,也绝不会是顾强。他抬起步子便要走,顾强瞧见了,终于气急败坏。生活的压力跟当初闹掰了的懊恼一块儿压过来,压的他几乎要透不过气,他抬起头,冲着男人的背影喊:“顾黎,你真不管吗?我他妈被人当黄牛用,天天骑在我头上——你就这么狠心,一点儿都不管吗!”   这回,男人的脚步停了下,扭过头看他。顾强心里一喜,以为这事有希望。   紧接着,他却听见他二哥说:“我也干过。”   “……?”   “做饭,刷锅,洗衣裳,我都干过,一洗就是一家人的。”顾黎说,“我干了七年。”   从十岁起就开始干活,一直干到入伍。顾父顾母是不会起来烧饭的,顾大哥是长子,一天到晚都被顾父带着,今天走个亲戚明天招呼招呼客人,更不会干这些。顾强又最小,只知道在外头撒腿跑着玩。   家里的活,大多数都是顾黎在做。顾父说是要教导长子,整天往家里带人坐坐,时不时要留人吃饭,然而哪有饭?   没细粮也没肉,巧妇也做不出无米之炊来。好的粮食要留下来做种,他们平常吃的东西比猪食都不如,这样的东西端上桌,还要被顾父骂,说顾黎给他丢了脸,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只有逢年过节,能见着点肉星。那薄薄的几片肉,都是顾父、顾大哥、顾强碗里头的。顾黎从来没吃过。   他听的最多的,只有他娘的抱怨。   “就是生你个兔崽子,差点儿活不了……”   顾黎七八岁就已经懂事了。知道他娘在生他的时候遭了大罪,身子骨留了病,所以承担起家里的活时,一声也没有吭。他没肉吃,没新衣裳穿,裤腿一直缩到大腿。没人给他纳鞋底子,冬天里雪灌进来,脚指头冻得红肿一片,只能自己在干完活后扯点棉花絮子垫着,顾黎从来不抱怨。   哥哥弟弟吃肉时,他就端着碗,安静地站在墙边上。   只有一天,顾母对着他笑,那时候顾黎受宠若惊。顾母拿着家里布票,给他扯了布,勉强做了个背心套身上。   顾黎几乎要以为那天是过节。直到回去后,顾母跟他说:“二小子,村里头人说,家家户户都得有一个去当兵的,按理来说是你哥。可你哥……”   顾黎就懂了。大哥是长子,要撑门面,不能去。顾强是小弟,最受宠,也舍不得去受苦。   该是他去。   他答应了。在那之后,拼死拼活攒下来的津贴都往回寄。   可这些都没换回来什么。不疼他的人,并不会因为这个儿子赚钱养家而去疼他,反而变成他不顾父母,自己在外头享福,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身的错。   在遇到小知青之前,顾黎始终以为,父母不爱他,是因为他做的仍旧不好。   直到他遇见杜云停,他才知道,真正的爱,应该是没有代价的。即使他没钱,没工作,没前途,小知青仍然愿意跟着他,一腔孤勇地跟他去省城,又一腔孤勇跟他南下,——这才是爱。   之前那样的,顾黎已经不稀罕了。   他有了最好的,别人勉强挤出来的那一点温情,他根本不在乎,更不需要为此而委屈讨好。   顾强张口结舌,半日才说:“可我是你弟……”   顾黎没有再听这句话,转身便走了。这一次,无论顾强怎么在后头又气又急地叫喊,他都没回头。   他突然间很想见小知青。   小知青就在拐角处,安安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他从洗手间里出来。顾黎瞥见他身影,心好像就落回了肚子里,男人大步上前,听见了脚步声的杜云停回头,软声问:“二哥,怎么这么久?”   男人答非所问,反而朝他靠得近了些,道:“想你。”   杜云停:“???”   他被这一句说的脸微微泛着红,在心中大叫7777.   【小六子!】   7777:【……你叫谁?】   我不叫这个名。   【小六子,你快看,】杜怂怂兴奋地说,【顾先生现在好会啊……】   7777:【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不叫这个名——】   他的宿主已经听不见了。   静默一会儿之后,杜云停又说:【小六子,我真的好喜欢顾先生。】   喜欢到光是提起这三个字,都能从嘴里头品出甜味儿来。   【……】7777说,【那是因为你刚刚吃了个糖。】   杜云停这才想起,他刚才从顾先生口袋里摸了颗糖。   他强词夺理,【瞎说,明明是顾先生甜。】   系统强行被塞了一口狗粮,并不想再和这个被恋爱蒙蔽双眼的宿主说话。   顾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从他这个二哥身上得到。他在后来又想方设法递了各种消息,最后连他媳妇也知道了,给杜云停写了一封信。   信里也没说别的,把刚开始时顾强招惹的那些烂桃花一列,看得杜云停啧啧称奇。   又是寡妇又是大姑娘,顾强这脚上踏的船可真不少,这些年也没少作妖,直到后头被打怕了,这才缩起脑袋来做人。   他媳妇儿在信里写:郁知青不要相信他的话。这种人,不打不服。   杜云停挺赞同这一句。他看顾强,也是两个字:欠打。   7777搞不懂他怎么还有脸说别人。   难道杜云停照镜子的时候,看不见自己脸上两个明晃晃的大字“欠干”吗?   显然,杜怂怂对此毫无自觉。   顾先生的生意扩展到海外后,每次出差都要带着他。有时深夜忽然有了行程,要去美国谈一笔生意,顾先生听完后沉默良久。他的秘书问他:“还需要郁先生一同去吗?才三天,而且这么晚,他恐怕已经睡了……”   顾黎也知道小知青已经睡了。但不带小知青,他心总像是被什么提着,安不下来。   他说:“我回去一趟。”   秘书也是很服气,就三天的出差,搞的跟电影里头的生离死别一样。她早已知道了两人关系,实在是服气居然都十年了还能粘的这么紧——这特么到底用的是什么秘密配方生产出来的爱情,没保质期的吗?   发工资的老板不能吐槽,秘书只好憋屈地跟着一道过去,打算从家里直接去机场。   屋里灯果然是黑着的,杜云停侧躺着蜷缩在被子里,睡得香甜。顾黎在床边坐下,开了一盏床头灯,静静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小知青密密的眼睫垂在眼下,半点都没察觉。   顾黎看了许久,被秘书再三发消息催促,才站起身。   他舍不得扰了小知青的睡眠,决定不把小知青带过去,因此又在额头上亲了亲。谁知亲的时候隐约觉着有些不对劲,杜云停这姿势……倒像是在怀里头抱着什么。   臂弯里揣着点东西。   男人轻手轻脚,把被子掀开一点,伸出手在里头掏了半天,最后掏出来一件衣服。   衣服有点眼熟,尺码很大,一看便不是小知青的。   顾黎又端详了下,发现是自己日常常穿的。他把衣服拽走,小知青迷迷糊糊之中还有点不乐意,从被窝里头伸出胳膊探来探去,白生生的手指搭在边缘,一个劲儿摸索。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又把衣服塞回去。杜云停把衣服抱紧了,下意识凑在上头,鼻翼动了动,猫似的闻了闻。   直到又闻到熟悉的气息,他才把脸贴着布料蹭了蹭,好似心满意足地从喉咙里头溢出几声咕噜。   “……”   顾先生原本建立起来的那一点决心崩塌完了。   什么不带?   他把人裹在被子里,跟抱着个大宝贝似的,直接把被子拦腰抱走了。   外头秘书终于等到老板出来,一看他怀里头还抱着,顿时表情都变了。   “不是,顾总,这……”   男人声音很低,不容反驳,“带他去。”   秘书简直要哭了,跟他打商量,“要不,您把郁先生叫醒吧?”   顾黎抱着人,蹙起眉,拒绝的想也不想,“为什么叫?”   “……”   您总不能抱着他办登机手续吧!   顾先生是拿准了心思要让小知青能多睡一会儿睡一会儿,低声吩咐:“开空间最大的那辆车。”   他好能抱着小知青坐后头。   “……”   秘书想,她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间公司工作呢?   就是为了让自己被闪瞎么?   作者有话要说:  醒后的杜怂怂:(懵逼三连)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嘛? 第44章 小知青(十六)   直到办理手续时, 杜云停才被惊醒。   他身上被子没了,男人给他裹了一件大外套, 是顾黎自己的。尺码大,可包裹的范围也宽广,把杜云停的大部分身子都裹在了里头,盖住了里面的睡衣。   醒后的杜怂怂:“???”   他怎么来机场了?   7777这会儿也快眼瞎了, 电子音有气无力,【你的顾先生把你抱过来的。】   杜云停仍然没懂, 眼中写满迷茫。   7777说:【他要出差三天……】   它本想着, 说出这一句,它的宿主怎么也该说些“才三天就把我带过来太夸张了吧”之类的话。没想到宿主听完之后, 倒是露出了个若有所思的神情,说:【三天啊……那我的确得来。】   7777:【……】   好气, 它都忘了杜怂怂自己就是个粘人精了。   粘人精杜怂怂理所当然地跟着顾先生一同去了。顾先生开会,他就被安排在旁边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地听。顾黎怕他无聊, 一面听着对面客户滔滔不绝说着企划,一面在底下给小知青递了一块糖。   小知青左右看看, 飞快地塞进了嘴里, 鼓着腮帮子装作认真听讲。   他们在会议室中待了一天, 出来时天都是黑的。异国的夜色很安静, 只有大桥上的灯仍旧亮着, 倒映在湖水上,像银河失了足,一脚跌进了水里。街道上的店铺都关了门, 男人让公司团队先走了,自己于小知青留在后头。   他摸了摸小知青的手,被风吹得冰凉,于是握着那只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灯火摇晃的夜,偶尔走过的人都行迹匆匆,没人会注意到这一对与平常人不太相同的情侣。   杜云停没有出声,任由他拉着,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这样的街道上牵手。没什么顾忌,也没什么担心害怕,相比较他们所生存的,这是一片自由多了的土地。   他们沿着河边走,男人声音沉沉,问:“搬过来住,怎么样?”   杜云停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   男人也没失望,问:“为什么?”   “二哥根还在那儿呢……”杜云停靠过来,软绵绵道,“公司也在那儿,我们还没法走。”   【怎么能走!】7777一个劲儿尖叫,【这正是社会主义需要人才需要建设的时候!你们身为社会主义的一份子,当然应该留下来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   杜云停不理会它的叨叨念,他哈口气,把深色的围巾向上拉了拉。   “等到我们再老一点,我们就搬过来,”他盘算,“到时候,我们就在这河边上买一栋房子,然后养只狗,要大的、能看家的那种。这样吃完饭后,我们就能牵着狗顺着这河散散步……”   顾黎没有打断,他喜欢听小知青絮絮说这些。被青年的嘴吐出来,未来两个字都好像带了不一样的意义。   之前所不期盼的,现在竟然生出了期盼。   他握紧了小知青的手,把人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杜云停还在看着天边。他这会儿发现,天上有一大片很奇异的云,颜色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红紫色,把那一块儿天空都映亮了。云的形状犹如翻过了的田埂,一道道朝着另一端涌去。   “二哥!”他稀奇地指给顾黎看,“你看到那片云了吗?”   顾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也瞧见了。那真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景色,分明是绮丽的,可男人却莫名地涌上了些不安。   他拉了拉身边青年,说:“回去睡。”   杜云停跟着他往回走。他们开了两间房,实际上睡的却是同一间。杜怂怂洗漱完爬上床,见男人还坐在床边上,倒有些奇怪,“二哥不去洗吗?”   男人正在翻找什么的手顿了顿,说:“去。”   他把一件衣服从箱子里头抽出来,扔给小知青。杜云停抓住之后,还有些茫然,仔细一看却瞬间红了耳廓。   这是他昨天抱着睡的那一件,竟然被男人叠得整整齐齐也一起带了过来。   顾先生好像也有些害羞。他整整衣领,没看小知青,只垂着眼睫,低声说:“穿上。”   杜怂怂:“!!!”   卧槽,这是准备玩男友衬衫play吗?   怂怂……怂怂好激动,怂怂兴奋的要上天了!   顾黎到底是严肃的人,只这一句,便起身要去洗澡。后头的青年却坐起身来,怯生生用一根手指勾着他衣角,待他扭过头,才听到小知青细若蚊蝇地问:“二哥……只穿那一件吗?……那这个,还要穿吗?”   他把手心摊开,是一条刚刚从身上脱下来的底裤。布料很少,一小团被他攥在手里。   顾黎的头脑霎时间一片空白。好像有明亮尖锐的光一下子刺进大脑,让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只能定定地望着小知青。   7777惊了,【……你什么时候脱的?】   闪电侠啊你是?   杜怂怂不说话,把头一低,脸颊潮红,含羞带怯,全然看不出刚才那个划船靠浪的人是他。过了会儿,反倒含糊催促,“二哥快去洗。”   顾黎哪儿还有心思去洗澡?   他如同雕像一样在床边立着,半晌后迈动长腿,把被子掀开了。   小知青一怔,抬起头望着他。   “二哥?”   “——别穿。”男人低声道,“只穿这个……”   杜云停到底是被这浪冲打的上了船。这会儿船桨就在他手里握着,像是原木的,握着都沉甸甸,端头又圆润饱满,并不怎么好使劲儿,他得费好大力气才能拎动,更不要说自己去划。兴许是风大,又兴许是别的,没多久便累的他直喘气,再没半点力气了。   这浪花却没放过他。它们聚集在船下,一阵阵地把他抛上浪尖,又从浪尖上拽下来。雪白的浪花敲击着船底,水声哗啦啦地响,撞出一片细碎的泡沫,好像时刻都能把这艘小船掀翻了。   杜云停本来以为自己会水,真的看了这浪,却也不可避免心生恐惧。他那一点水性,在这里头半点作用也没,只好抱紧了顾先生的脖颈,像抱着海里头唯一一根浮木。   男人显然是喜欢他的拥抱的。一瞬间,风浪更大了。   “郁涵……”   在背景的海浪声中,他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叩着他的心。   顾先生抱紧他,没头没尾地说了情话。   “——我爱你。”   杜云停一愣。   顾黎并不是会说情话的人。尤其是在这个世界,似乎格外的严肃自持,这年代的背景与军队的生活,让他没有沾染上什么人情味儿,更像是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军刀。   这时候的人们耻于说爱。好像这是自制力不强的体现,是不体面、不道德的。   可情到浓时,这些话又像是活了,自动从人的嘴里往外冒。   “我爱你……”男人沉沉啄吻着他的脸颊,又说了一次。他抓着小知青的手,两人的头上身上都是汗,彼此贴着,却一点也不嫌弃。   杜云停在黑暗之中睁开眼。男人盯着他,眼眸深处有奇异的亮度,好像在等一个回答。   这让杜云停的眼睛有些酸涩。他记起上个世界同样在等他这个回答的舅舅,就好像是被谁拿着小锤子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心脏,硬生生将整颗心都砸的软下来。   他这一次没有犹豫。他把头靠过来,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也爱你。”   ——他不会再让顾先生久等了。   男人的眼睛瞬间亮如繁星。这句话好像是火炬,把这一片星海点燃了。   他反复亲吻着小知青的额头,战栗的像是个收获了意料之外礼物的孩子。   两人是在脉脉温情之中睡过去的。再醒来时,却是天昏地暗,杜云停听见顾先生焦急地呼喊,一声接着一声,“郁涵,郁涵!”   杜云停睁开眼,有些奇怪天怎么还没亮。   他下意识想往窗外看,却只看见了黑漆漆一团。眼睛在适应黑暗后,分辨不出窗户的形状,四周都是黑乎乎的板子,好像有什么在压着他的腿,他勉强动了动,几乎察觉不到腿的存在。   空气好像是稀薄的,他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二哥?”   “嗯,”顾黎的声音回答他,“我在。”   杜云停伸出手,勉强在地上摸索。   “二哥,你在哪儿呢?”   他很快就摸到了男人,这一片空间并不大,隔在砸下来的天花板与塌陷的地中间的,是他的顾先生。顾先生用脊背扛着,硬生生给他在这沉重的废墟里头,撑蹙了一小片甜。杜云停摸了摸,满手都是潮湿的东西,他分辨不出是什么,脑中骤然一片空白,手指也开始哆嗦。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过一会儿,才吃力地说:“是汗。”   他们赶上了这个国家几十年不遇的大地动。直到现在,杜云停才知道那片样式颜色都不同寻常的云是什么。   ——是地震云。   他有些慌了神,在心中反复呼喊7777:【小六子!……二十八!】   7777说:【怎么?】   【找个法子救顾先生,】杜云停焦急地说,【什么办法都行!我下辈子不用和谐膏了,我什么都还给你……】   系统好像叹了一口气。它说:【这个问题,我在上世界就已经回答过你。这世界,同样也是这个回答。】   【——不行。】   【他是npc,他的生命线已经走到了尽头。我这里,没有能救他的东西。】   杜云停还没能看见过这个世界里顾先生的生命线。原主对于顾黎,并没有特别在意,自然也不会把这一段收纳在他的故事里。顾先生在原世界线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配角,只有在杜云停这儿才是主角。   杜怂怂沉默良久。   【所以,我救不了他?】   7777回答:【一直都救不了。】   承认无能为力是件很艰难的事。杜云停被压着双腿,他甚至不能挪过去,帮顾先生擦一擦汗,负担一下男人肩膀上的重量。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在昨天夜里,他终于赶在生命结束之前,坦诚了自己的心意。   他们不知道在这里头被困了多久。到后头,顾黎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打摆子,即使是这么多年练出来的身体也要支撑不住。他说:“我不该带你来。”   若不是自己坚持,杜云停如今仍然躺在家里的床上安心睡着。他永远也不需要承受这一切。   杜云停不赞同他的说法,“我应该来。”   脚下忽然间又是一阵震颤,耳边有轰隆隆的响声,不知道什么又倒塌了,重重地盖在他们头上的这片天花板上。男人骤然闷哼了一声,好像再也坚持不住了,只勉强用毅力硬扛着。   他咬着牙道:“郁涵,往底下躲躲。”   小知青没躲,反而看着他,“二哥?你这样太累了……”   “往底下躲躲!”顾黎说,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肯定会有人来救的——你得活着!”   小知青的声音里头带了哭音。他说:“二哥,你放手吧。”   男人没有说话,只有重重的呼吸声在这片空间里回响着。空气好像比之前还要少,胸腔已经开始憋闷,他们都知道,已经不能坚持太久。   这已经是极限了。   “放手吧,”杜云停声线打着颤,“我和二哥在一起,咱们真到了底下,也没什么好怕的。”   顾黎闭了闭眼。他背上满是鲜血,若是杜云停能看清,也许会惊叫出声,男人勉强弯着脊背,几乎能听到背上骨头不堪重负而发出的咔咔响声。   他说:“郁涵……”   杜云停能尝到自己嘴里咸涩的味道。他说:“二哥,我想你过来抱抱我。”   这是他常说的话,却从来没有一次代表着今日这样的含义。   顾黎浑身都在颤抖。   与此同时,杜云停在心中对系统说:【二十八,最后帮我一把。】   【……我想抱着他。】   他动不了腿,而男人只要一松手,上面的重担便会完全垮塌。空间很小,他们却并没有这个时间实现拥抱。   7777顿了顿,电子音有些变了,【那样的话,你得——】   【嗯,】杜云停说,【我不要这两条腿了。】   他说:【二十八,我能赊一把刀么?】   系统这一次沉默了一会儿。它没有立刻拒绝,最终回答:【可以。】   杜云停感激地说:【谢谢。】   他轻声为顾先生倒计时。   “三——”   刀握在了他手里,杜云停摸索着,使劲儿用了力。他没感觉到一点疼痛,像是小系统用什么麻痹了他的神经。   “二——”   杜云停努力伸直胳膊,向着男人的方向吃力地移动了几步。   “一——”   顾黎松了手。   沉重的负担瞬间垮塌了下来,可两人都已经感觉不到了。就这一瞬间,杜云停终于如愿以偿地靠在了顾先生怀里。   男人紧紧地抱住他,把他锁在臂弯中。他们头贴着头靠在一处,好像在做一个美梦。   救援人员最终把废墟刨开后,才找到两人的尸体。他们在废墟里发现了血淋淋的一双腿,没了腿的青年被男人用力抱着,两个人神色都很安详,像是在家里的床上时露出的睡颜。   他们没找到什么亲人,最后收到通知千里迢迢来把这对恋人带回去的是高丽。   高丽已经有身孕了。她嫁给了她大学时的同学,那个同学很疼爱她,跟着她一同奔赴过来,在看见这对尸体时,即使注意到了两人的性别,也没有吭声。   工作人员没把他们分开收殓。他们试过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终,高丽为他们订做了一口棺材,将两个人一同安放进去。   “你看看,”盖上盖子的那一瞬间,她喃喃,“人走了还用个双人间。”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一句,她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她抚着棺材,好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颤抖着肩膀,啜泣出声。   她的丈夫揽住她,低声宽慰:“不要为他们难过。”   “我不为他们难过,”高丽勉强摇摇头,“我知道,他们一定很开心的。”   能在一片相对自由的土地上一同走向死亡,这是件幸福的事,也一定是郁涵一直在憧憬的事。   她只是想起了当初的那个吻。在明亮的秋日里头,在玉米地中的吻。她好像见证了什么,却又无法与人说道——就像当年她悄无声息从地里移开,守在远处为他们放风,这一回,她也见证了,不被世俗承认的感情,却一样是足够真挚的。   97年,同性恋者不需要再因为他们喜欢同性这件事而去坐牢了。虽然整体大环境仍旧不容乐观,但这个国家的确在一步步向着开放自由的目标迈进。   高丽看到新闻后,去给两人的坟前上了一炷香。   总有一天,能手牵手走到日光下,大道边。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坚信的。   杜云停这回的分比上回高,一共93分。只可惜还完账单,他又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   系统算着账,总算扬眉吐气了,【这回比上回强点。】   杜云停心想能不强么,上回可是用了一辈子的和谐膏,这回才用了多少年?   这么算下来,他勉强还算是先把账单给还上了,只是剩余积分着实有点扎眼:2分。   可怜巴巴的。   杜云停:【……总觉得你们的机制就是在坑我。】   【什么叫坑你?】系统冷哼,【和谐膏是我让你用的吗,浪是我让你掀起来的吗?】   都不是!   我拦都拦不住——是你自个儿非要浪来浪去的!   每次说到这,7777都觉得宿主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杜云停眼巴巴看着现实世界十分钟重回券。   二百五的分值啊……   系统说:【努力攒。】   怎么努力?杜怂怂苦着脸。入不敷出,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试图攒钱买房的小白领,每天省吃俭用还没从牙缝里头省出来多少呢,房价可先蹭蹭地涨上去了。   反正不管多久,他都买不起。   ……这还能回现实世界吗?   杜云停想,他该不会永远被困在任务世界里头吧?   7777说:【怎么,害怕了?】   它本来想借着这个由头教训下宿主,既然害怕那就老老实实做任务,不要没事就想着些对身心健康不利的事。可杜云停摸摸下巴,居然嘿嘿嘿笑起来,【那也挺好。】   反正有顾先生在,在哪儿都行。   7777:【……】   它的电子眼里写满了恨铁不成钢。   不成器的宿主。   面对着这么个宿主,它语气也好不起来了,【准备准备。】   杜云停懵逼:【准备什么?……卧槽!】   忽然间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骤然被传送到了下一次任务世界。这实在是有点太猝不及防了,杜云停有史以来第一回 感受到了强烈的空气冲击,并控制不住地开始干呕。   【卧槽小六子,你故意的吧?】   系统在一边说风凉话,【是宿主自身承受能力太弱。】   【胡说!】杜云停怒道,【我可是顶天立地大男人!】   【……干呕的大男人吗?】   【怎么这么和爸爸说话呢?】杜云停教育,【这还不是因为你在爸爸肚子里?】   7777吃瘪了,一瞬间数据库都有点混乱。   比起不要脸,它离他的宿主,还真的有点差距。   旁边传来一阵敲击声,有关切的男声在阻隔物的另一边响起,“神父,神父?您没事吧?”   杜云停看向那扇门。门隔在他与说话的人之间,上头雕刻着复杂细致、他从没见过的印花。   “是不是我犯下的罪孽脏了您的耳朵?”外头的男人充满自责地说,“我今天来到忏悔室向您忏悔,便是为了向万能的主反思我的罪。我祈求您,祈求您代表主原谅我,豁免我……”   杜云停终于搞明白了。他低头看向自己,黑漆漆的袍子从脖颈一直垂到脚际,严密的很,连一片皮肤也没露出来。他将双手从袖子里探出,发现了手中握着的十字架,兴许是未经过风吹日晒,那皮肤莹润细腻,白的近乎透明。   日光顺着彩色的玻璃窗倾洒下来,照亮教堂内的各个角落。杜云停听着隔壁的人诉说自己的罪,一时生气,竟然动手打了自己的妻子。他对此深感愧疚,求神父为他祷告。   杜云停哪儿会这些?   偏偏这会儿,原世界线还没传进来呢。他沉默了会儿,见对方仍旧怀着期待等他开口,只好干巴巴道:“既然这样,我为你向主祷告几句。”   男人顿时欣喜,接着听神父道:“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男人:“???”   杜云停渐渐找着了点感觉,开始声情并茂,“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男人:【……】   7777:【……】   看把你能耐的。你个小机灵鬼,怎么不机灵死你算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杜云停:就算当了神父,我也是教区里最亮(浪)的那个崽!   大写加粗:【本世界架空,宗教虚拟宗教虚拟宗教虚拟,具体教义什么不要代入!】   话说小知青世界应该不算虐吧?两个人一起,即使死了也很幸福。   ……应该不会有人打我的吧? 第45章 小神父(一)   也就在此时, 原世界线终于在一瞬间灌注进了杜云停的大脑。他停顿了下,重新开口, 道:“万能的主已聆听到你的忏悔。请回去吧。”   男人却没动,而是微微睁大眼睛,鼻子嗅闻了几下,说:“特里斯神父, 您的气味……”   里头的神父并未理会他这句话,仍旧道:“请回去吧。”   男人把方才一瞬间的诧异收起来, 毕恭毕敬冲着紧闭的门一低头, 随后站起身,步履蹒跚朝着教堂外走去。有着尖尖顶的教堂隐在高大的冷杉之中, 唯有门前开辟出一条石头小径。男人戴上手中的帽子,走进了茂盛的树丛里, 却微微蹙起了眉。   他在那一阵风里,闻到了不属于特里斯神父的气味。   那是一个正当壮年的alpha的气味。   教义说, 主在创造这个世界后创造了人类。他捏出了男人,捏出了女人, 随后, 他觉得应当再赋予他们一些不同, 好让这个世界更加丰富而美妙——   于是他赋予了人类气味。   alpha, beta, omega,气味的划分,使得人类变为了六种性别。特里斯神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omega, 一个珍贵而稀少的omega。   村中的人都崇敬这位牧师,虽然他才刚来到村中不久,赢得村民们的崇敬却很容易。只是这崇敬里夹杂着什么,便是这位新牧师所不知晓的了。他们的村并不算大,只有这一座教堂,先前主持的老牧师在这儿生活了四十八年,最终倒在了这片土地上。于是教廷派出了新的牧师,来接替老牧师的工作。   在马车辘辘到来的那一日,村中的居民都出来迎接。老人小孩站在最前面,青年人在后头踮着脚。他们最终瞧见那马车里探出了一双手,扶住了车门。   兴许是由于长时间不见天日,那一双手白的像是透彻的雪,稳稳地捏在边框上,   在场人紧紧地盯着那一双手,在他们目光的簇拥之下,这位新来的牧师终于从车中钻出了身。   “哦!”   人群之中有人轻声惊呼。更多的人张着嘴,连声音也无法发出来了,那芬芳伴随着门打开时洋溢起来的风一同吹拂而出,像是阳光晒过树叶时发出的清香,混杂着暖意。他们只是痴痴地目光跟随着这位过分俊美的新牧师,盯着看他好像用上等金线织出来的金发。它们被用翠绿的丝绸束成一卷,安静地垂在他此刻挺直了的背后。   那颜色与新牧师碧绿的眼睛像极了。当那双眼睛注视着人时,好像含着与神像相同的温和慈爱,仿佛不是他在看着人,而是主借着他的眼,在看这人世间。   特里斯神父,住在教区的人们都说,他是主赐予的孩子。   他甚至连身世也传奇。大主教有一日忽然受到来自主的感应,即使是傍晚也仍旧迈步去了教堂。也就是在那时的教堂门前,他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襁褓。一个弃婴睡在里头,闭着眼睛兀自睡的香甜。   大主教认为这是神迹,便将他收留,带回去抚养。特里斯自幼生活在无数清心寡欲的修士之间,日日夜夜都与神像经文为伴,永远裹在一袭圣洁而庄重的黑袍子里。他的金发从来不曾剪过,作为侍奉主的信物,那金灿灿的发丝好像天赐的神物,一直密密垂到了臀际。   这位年龄不过十九的小神父,在神学的造诣上却不输于任何一位于此道上钻研多年的老神父。甚至有人说,只有他能听到主对人间的低语。   “不然,当初主教怎么会单单从那么多孩子里选中了特里斯神父呢?”说这话的农妇信誓旦旦道,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仰慕,“……那么多人!每年想进入神学院的孩子有多少,这么多年,只有这么一个能被主教亲自抚养的!”   主教通常并不会选择alpha或omega成为神父,这两个性别有些特殊,往往更难禁得起人间情爱诱惑,很可能会背信他们的教义。只有这个被他亲手抚养大的omega足以让他放心,在十六岁成年时,他亲自为养子披上了象征神圣的黑袍,给了他写满圣言的经书。这些多少都让特里斯神父显得与众不同。也因此,当村中人发现,这便是那位由大主教亲自抚养成人的小神父后,心中不仅是惊喜,甚至生出了些惶恐。   好在这位特里斯神父脾气温和,心灵与他夺目的容颜一样闪着光。不过几天工夫,村里人已经对他生出了极大的敬仰之心,来教堂做礼拜的人也比往日更加勤快了。   傍晚时分,教堂前的那一口铜钟叮叮地响起。村民放置下了手头的活,都聚集在这一处小教堂里,恭敬地抬头望着他。   神父垂首站在神坛之前。他纤细的身形掩藏在庄重的黑袍之中,只有一小截手腕露了出来。他如往日一般,捧起手中的白蜡烛,率领众人祷告。   “我万能的主,求您赐福于敬爱您的臣民……”   祷告词长而无趣,好在杜云停天生记忆力极强,并不费什么力气。念完后,他将犹且在燃烧的蜡烛浸没在冰冷的圣水里,低声道:“阿门。”   台下的村民跟着他沉沉念道:“阿门。”   有许多人悄悄抬起头,趁着这一时打量台上小神父的容颜。   神父把蜡烛取出,撩起圣盆中的清水洗手。   这便象征着一日劳作的结束。村民们站起身,鱼贯而出。犹有眷恋神父容颜而不愿离去的姑娘站在门口,接连扭过头恋恋不舍向着杜云停张望。她们蓬松的卷发半遮住红润的面颊,长长的布裙子转起来时,好像是翻卷着的花。   只是台上的小神父却仍旧盯着那圣水,看也未看她们一眼。   姑娘对此大为失望,却也不敢与神父攀谈。她们你拽着我我拽着你,终究是从教堂中走开了,走的远了些,仍旧能听到她们的谈话。   “特里斯神父真是迷人……”   “若是他那双绿眼睛愿意抬起来只望着我一个人,我想我纵使是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这一句引得其他家的姑娘们皆吃吃地笑。有人道:“只可惜特里斯神父这一辈子注定都要献给万能的主了,玛丽,你恐怕只有去世时他为你祷告,才能让他一直看着你吧。”   “别这样说,”玛丽抚弄着自己编了起来的长鬈发,它们如今垂在她的肩膀上,显得温顺动人,她无疑是这一群姑娘之中最为貌美的,她同时还是个alpha,比村中大部分人更占优势,“即使是灵魂献给了主的人,也应当体会下人间的情爱——若是我认真提出,我想特里斯神父应当不会反对吧?”   村中的青壮年这会儿凑了过来,听了这一句话倒笑起来,“玛丽,你还比不得特里斯神父自己美貌。”   惹得玛丽一下子通红了脸,揪下旁边开的正好的红玫瑰去扔他。姑娘们低声笑着,小心翼翼提起自己的裙摆,踩过一小片泥泞的土地。   杜云停还留在教堂里,盯着那盆圣水。   当7777以为他从中看出了什么问题时,忽然见宿主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二十八,我真好看。】   7777:【……】   感情看了这么半天,就在看这个?   杜云停仍然盯着水上头倒映出来的影子,欣赏这双眼睛。过一会儿,他忽然迈开步子,朝着神父自己的房间跑去。7777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见杜云停伸手到了胸前,一把扯开了自己漆黑的神袍。   系统受惊不小,【你干嘛?】   【这么好看,为什么总穿这个?】杜怂怂显然不能理解,【太单调了。】   7777:【……】   谁管你单调不单调,【你是个神父!】   不穿成这样,恐怕会以为你被恶魔上了身,出去就能拿个火把把你点了!   杜云停苦恼地皱了一会儿眉,和它商量:【那我把领口改大一点?】   系统心想,你怎么不干脆起飞算了呢,【不行。】   杜云停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坐在床边上蔫了下来。过了会儿,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眼睛又重新亮起来,【那便这样吧。】   系统油然生出了种不大好的预感。   【这样也好,】他扯扯自己的衣服,低声喃喃道,【——禁欲。】   而且,他这个世界还香。   有这股香味儿,就算不把衣领扯大也没什么关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正的性感从来都不是穿的少,而是遮遮掩掩也仍旧盖不住的韵味儿。   杜云停问系统:【你看我有那股韵味儿吗?】   【……】   7777好怕,宿主不会把自己弄成任务史上第一个浪到翻船的神父吧?   杜云停放下手,忽然听见外面忏悔室的门一响。   有什么人走了进去,紧接着,有低沉的男声传过来,“特里斯神父……我有罪孽,想向您忏悔。”   杜云停一顿,心说,来了。   渣攻上场了。   来的人是村里的青年,名字叫埃里克。一个彻头彻尾的alpha,相当高大。若是论脸,长得也算是不错,起码在这村子里很有人气。alpha的能力是按照强壮程度来划分的,以此标准,埃里克是个一流的alpha。   只是这教区内的omega很少,更多不过是些普通的beta。埃里克眼界高,对于这些普通人一个也看不上,一直迟迟拖着没有个心仪对象。   直到他瞧见了特里斯神父。   这个小神父简直是神的恩赐,他的气息与他的脸一样美妙,那一件严严实实的黑袍子一穿,就好像一道屏障,硬生生把人们垂涎的目光隔掉了。埃里克不用想,也知道袍子底下究竟会有多美味。   在特里斯神父第一天来村子里时,埃里克就下了决心。   他在那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来忏悔室。   “特里斯神父,”他声音低沉,在胸腔内震颤着,“我有事想向您忏悔。”   “我在昨日,动了一些并不适合的念头……”   埃里克的忏悔,往往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是于小神父而言,职责在身,他不能把任何一个向往主的灵魂关在门外,因此,纵使是心中感觉有些怪异,他也仍然每天接待,温声开导。   “主会原谅您一时的过失。”   “真的会吗?”埃里克喃喃道,紧接着像是失魂落魄似的,又说了许多别的事。他说村中唯一的女omega向他表明了心意,可他却无心于她,以至于伤害了一个虔诚的、饱含心意的灵魂,“神父,我是不是犯下了错?”   特里斯神父温和坚定地道:“这并不算是错。主说,唯有心意并非是人可以操纵的。请您不要过分责怪自己。”   埃里克沉默一会儿,忽然问出了个问题,“那神父,您会有心上之人吗?”   “我?”   这个问题让黑袍神父怔了怔。他坐在椅子上,捏紧了手中的十字架。   “您问了冒失的问题。”他低声说,“我既为神职,便要将灵魂与身体一同献于我主——我自当为我主奉献终生。”   他的话实在是太坚定,埃里克察觉到小神父是绝不可能就这么上了他的套的,只得悻悻而返。   然而他并不曾放弃。过不久,埃里克便有了新的念头。   小神父若是不愿意,他也会有办法。   ——毕竟,说到底,再圣洁的特里斯神父,也是一个omega。   大教堂每一周都会派人来一次,为小神父带来新鲜的食物、圣水,还有为特里斯神父准备的特殊药剂。那些药剂能让神父保持清明,不为omega的性别所困,几乎相当于是抑制剂。   埃里克等了很长时间,最终等着了一个空隙。在小神父送人走出教堂时,他飞快地从窗户翻进了教堂里,换掉了药剂瓶里原本装着的药。   他把抑制剂扔掉了,换为了一部分好不容易才买来的催情剂。   在那之后,埃里克谎称身体不舒服,请神父来为自己探视。   特里斯神父全然不知,喝下药剂后便应约而来。心怀鬼胎的alpha遣散了其他人,硬是利用这个方式,标记了由于喝了药而神志不清的神父。   在醒来后,于埃里克声情并茂的讲述下,小神父还以为自己是被恶魔上了身。他甚至对把埃里克卷进来怀着愧疚,大教堂把他养的太好了,让他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除了仰望着主的眼眸和不掺杂任何情欲的灵魂,他一无所有。   神父独自去教堂里跪了几日几夜,为自己竟然心智不坚、被魔鬼找着了空隙而附身的事深感羞愧。他不会隐瞒,因此把这件事告诉了养育他的大主教,大主教大为惊怒,立马派人来查。   埃里克直到这时候才察觉出不好。教廷的势力太大了,他要是坦诚实情,会被立刻架到火堆上去烤。   他不能说出实话,因此选择让神父独自去承担。他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将那一天本是怀着好意来为他诊治的神父,说成是一个被恶魔上了身、主动脱下衣服摇摆着身段勾引于他的浪荡人。   越是圣洁的,沾染上这种色彩时便越是让人想入非非。村里对神父怀有遐想的人本就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连隔壁教区也都知道了。   “那个特里斯神父……”   “特里斯神父居然被恶魔上身了?”   “是主动求着人标记他的……”   特里斯神父是在大教堂中长大的。他被大主教捡来,视教堂的声誉为自己的性命。在一日日的流言之下,他深深愧疚于自己为教堂抹黑,再不敢面对自己朝夕供奉的神像,也无颜面对将他养育大的主教,于是他最终选择把自己清洗干净,将他换下来的黑袍子整整齐齐叠在一边,用一根绳子终结了自己这个不洁的灵魂。   杜云停第一次看完世界线后,恨不能穿进世界线里把主角摇醒。   什么恶魔!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分明就是被人骗了啊兄弟!   然而他也知道,神父往往把名节的事情看的重于一切。更何况,特里斯神父又更为特殊,他对主的忠诚让他无法容忍自己的肮脏。   不过现在换成了他,杜云停可没心思陪渣攻玩这种下药的游戏。他也不是那个纯洁的一无所知的神父,他心里头荡起来的浪,说不定能比渣攻整个人还高。   渣攻仍旧在外面坐着,一句句说着自己的忏悔。他的后悔在杜云停听来,真是无聊透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际上根本不值当花费时间来听。可他这会儿面上却还保持着耐心,像原主一样温声道:“主会宽恕您。”   埃里克哪里稀罕主的宽恕,他只想着后头坐着的神父。他隐约从门缝中瞥见一抹暗沉沉的黑色,想是神父袍子的一角,光是想想,这年头就好像猫爪子,在他心上狠狠挠了一下,又疼又痒痒。   他声音哑了,又扔出原世界线中的那个问题,说:“特里斯神父,您会有心上之人吗?”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原主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他。这一回,杜云停不打算这么来了,“不瞒您说,我已经有了。”   埃里克顿时一愣。紧接着,他蓝色的眼睛里头燃烧起愤怒的火焰来,他紧紧握着双手,问:“是谁?”   门那面的神父沉默片刻,不曾回答。   埃里克心里头火气更盛,几乎是咬着牙,又问了一次,“……是谁?”   “您为何要如此追根究底?”片刻后,他终于听到神父这样回答,“您是来忏悔的,对吗?不该是来问我问题的。您对主还不够崇敬。”   埃里克心想,他要什么崇敬!所谓的主从来也不会怜惜他们这种底层之人。他没心思去想什么主,他只想着要知道,神父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心上人。   这村里,还有谁能比他的个子更高大,胸肌更发达,alpha的气味更浓?   里头的神父不回答了。埃里克再也坐不住,立马站起身朝着教堂外走去。他迫不及待想查清楚,到底是谁,居然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了他所觊觎的猎物。   他走后,杜云停说:【终于清静点了。】   神父不好当,面对这样的人也不能把他轰出去,还得好声好气哄着人走,的确有点儿难度。   7777:【你怎么能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为什么不能说?】杜怂怂诧异,【我的确有啊。】   他掰着手指头,【我爱顾先生,顾先生爱我。】   7777:【……你不怕他往外说?】   杜云停耸耸肩,【我也没说我心上人是谁啊。他要是真敢往外说,我就说,我心上人就是万能的主,我的心,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全都愿意献给万能的主——这不久行了?】   不然,不给他找点事干,他明天岂不是还得来?   7777服气,杜云停的骚操作简直一波接着一波。   而且,【你别说爱。】   怂怂:【……怎么?】   【你一说这个字就出事,】系统说,【第一回 第二回都是——你不怕咒了顾先生?】   杜云停一听说咒了顾先生,立马就急了,对着地使劲儿呸了好几口,反省:【我没说,我不该说。万能的主,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他跑过去,殷勤地打了盆温水,拧了布擦拭神像。神像很高大,但五官雕刻的并不算清楚,杜云停踮起脚尖,拼命才能擦到神像的耳朵。他恭恭敬敬,从脖子向下,把每一个角落都擦拭的亮闪闪,一边擦一边低声念:“主,要是你在,刚才那一句话就让我收回吧。顾先生一定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他手停顿了会儿,忽然轻声嘟囔了句,“我还等着他来抱抱我呢。”   杜云停想顾先生了。   上一世界走的太匆忙,他其实没来得及与顾先生说太多的话。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他想,这个世界应当还来得及。   杜云停满怀期待,使劲儿擦拭着神像,见差不多了,又换了盆水继续。7777看了眼湿哒哒的神像,翻了翻原世界线,狐疑地想,这神像还用擦的吗?   ……它怎么好像从来没见原主擦过?   作者有话要说:  老攻:(突然被擦)???   谁碰我? 第46章 小神父(二)   它狐疑地说:【可以这么来?】   【为什么不行?】小神父抹了把滴溅到睫毛上的水珠, 【我把神像擦的干干净净,不应该是件好事?】   7777盯着这会儿湿淋淋的神像, 欲言又止。   可——   可神像基本上就相当于神在人间的分身,你这么来,不相当于给神强行洗了个澡??   它隐约觉着这么搞有点不对。但杜云停这会儿出乎意料的勤快,根本等不及它把这种异样感想明白, 又哼着歌把神像上上下下搓了一遍。7777前头那点念头,全被宿主的歌声给赶没了的, 杜云停这会儿捋起来圣袍, 正在唱:“我爱洗澡身体好好,噢噢噢噢, 浑身上下满是泡泡……”   7777:【……】   幸亏这边人都不说汉语,不然听见神父唱这种, 还不得把人吓死。   它说:【你换个。】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杜云停嘿嘿笑,【换个?成。】   他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7777心中正诧异, 就听见宿主真的换歌了。   杜怂怂清了清嗓子,开始唱:“紧打鼓来慢打锣, 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 听我唱过十八摸——”   7777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   唱啥?   杜云停来了兴致, 一边站直身摸着神像肩膀一边慢悠悠唱:“伸手摸姐肩膀儿……”   笑嘻嘻唱了两句, 又往神像嘴巴上摸。纤白的手在神像那紧抿着的嘴唇上摸来摸去, 摇头晃脑。   “伸手摸姐小嘴儿……”   7777简直要给他跪了,居然还有这么玩的?   【别来了!】它赶紧喊停,【不能这么来——你收着点!】   无奈杜云停的浪, 那就跟黄河一样——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收都收不回来。这会儿它家宿主已经快听不见它说话了,把一整套词乐颠颠唱了一遍,最后伸手,意味深长去拍神像屁股。   “挺饱满。”   7777几乎要失声尖叫。它咆哮:【还不知道这神像会不会有感应呢!】   你这么又摸又唱曲儿的,就不怕待会儿污了万能的主,直接把你丢进地狱里头炖了?   【别开玩笑了哈哈哈,】杜云停哈哈笑,【世界上哪儿有什么神,这你也信?你不是社会主义接班统吗?】   系统倒吸一口冷气,绝望地说:【那是现实,可这是任务世界啊……】   杜云停的笑还没收回来,【任务世界就能有神了?】   7777说:【对啊。】   怂怂:【……】   怂怂的笑声戛然而止,慢慢把放在神像后头的手收回来了。   真的假的?他还以为所谓的主都是这个世界的人虚构出来哄百姓的呢。   【你别吓我。】   7777捂着眼睛,万念俱灰,【我觉得是你在吓我……】   杜云停咽了口唾沫,安慰道:【没事,一定没有。你看,刚刚我曲儿都唱完了,他也没气的马上降世把我扔油锅里。】   系统居然奇异地被安慰到了。   就冲杜云停刚才那辱神的举动,足够下个几十回油锅了。可他这会儿还活的好好的,是不是说明,这世界的主并不曾看见?   杜云停重新把布拿起来,这回不敢随意来了,胆战心惊蘸着圣水给神像抹了几把,“我给您擦擦……”   系统简直没眼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杜云停这一晚睡觉时都没法安生,生怕主真的在夜深人静之时找上门,和他算那首小曲儿的账。   可他半夜没梦到什么主,反而梦到了顾先生。   顾先生的衣服换了,与那神像雕刻出来的十分相似,暗沉沉的黑袍一裹,愈发显得沉稳严肃。   他手中握着根沉甸甸的法杖,法杖顶端偌大的宝石光芒夺目。然而宝石的光芒也盖不住男人身上的光,他似是被笼罩在刺眼的阳光中,让杜云停甚至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男人端坐于神殿之上,望着殿下的信徒。   他将手中的神杖沉沉向地上一磕,声音饱含怒意。这怒意好像风啸、雷鸣,让这神殿都在瑟瑟发抖,地面震颤着,万物皆俯首称臣。   “你——”   万能的神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殿下的杜云停忽然有了反应。他怔怔地盯着神座上的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旋即瘪了瘪嘴,眉头一蹙,好像瞬间委屈下来。   他不顾一切地跑上前,一下子冲到神座旁,将自己的头埋在了男人的膝盖上。他抱着男人一条臂膀,脸颊蹭在上头,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忽然间争先恐后地涌出了眼眶,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落。   属于omega的甜美香味铺面而来,瞬间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密密麻麻地把男人笼罩在里头。男人好似被弄的手足无措,欲要发怒,盯着他碧色的、好像被浸泡在圣水里的两颗绿宝石一样的眼,满腔的怒火却又连一丝一毫无法发出来。   神最终将小信徒的脸向旁边侧了侧,手牢牢擒住他的下巴,居高临下打量着这张脸。   “哭什么?”   杜云停其实也无法说清是哭什么。   他本不是好哭的人,年少时受了再多委屈,也不会在人面前淌下半滴泪。7777曾说他没心没肺,离开一个任务世界,甚至不需要时间去过渡缓冲。   杜云停也觉着自己没心没肺。他无法和小系统说明,在那些时候,有空白的时间,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意味着,他有充足的空闲去想顾先生。   顾先生是不能想的。一旦想起来,好像在那之后,什么都是顾先生了。   “二哥……”   杜云停悄声地喊,把脸埋在他手臂上一个劲儿地蹭。蹭完后,又轻声地笑了笑。   “二哥,我居然梦见你了。”   “真好……”他喃喃道,“我还能在梦里见你。”   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神座上的男人蹙着眉头望着他的脸。有温热的东西从他脸上擦过,杜云停再摸时,刚才跟断了线一样从他眼睛里头往外掉的泪珠子,这会儿已经半个都不见了。   他茫然地触碰着眼下的一小片皮肤,神色还有些懵,淡金的发丝因为刚才那一扑弄乱了些,这会儿发带散了,洒落了整整一身。从上而下看去,如同绵延起伏的金色瀑布。   杜云停坐在那儿,又有点委屈。   顾先生为什么不抱他?   ——在他的梦里,难道不应该听他的?   他把双臂伸开,软乎乎地说:“二哥,我想你抱抱我。”   神跟僵了一样,一动也不动,半晌后,才紧绷着一张脸,勉强从嘴中挤出两个字,“胡闹!”   这可不是杜云停要的答案。小信徒皱着一张脸,满心的不乐意。   怎么是胡闹?   顾先生抱他,那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梦里头的杜云停比平常还娇气,又伸开手,不屈不挠地去勾男人脖子,委屈巴巴,“二哥……”   被他那样一双碧青色的眼睛看着,铁铸的心都能融化成一滩水。   神不记得自己有造过这样的孩子。然而无可置疑的是,这孩子并不让人觉着厌恶。   在张开双臂等了许久之后,杜云停终于心满意足地等来了一个抱。男人结实的手臂绕过他的肩膀,在他背后微微拍了拍,并不像先前那般亲近温柔。   杜云停也不在意,有个抱抱就已经满足了。他往男人怀里一靠,提要求,“二哥抱着我睡。”   男人的眉好像蹙的更紧了些,最后还是将他半揽着,杜云停躺在他怀中,鼻间能闻到一种奇异的香气。   那香气好像是把火,莫名将他烧的有些旺。杜云停额头微微渗出了汗,将圣袍扯开了些,里头没见过天日的皮肤蒙着薄薄一层粉红,有什么挣着拖着要向外冒。   他一歪头,又沉沉地睡着了。   翌日一早,7777很担忧地把宿主喊起来。   不会在夜里被弄死了吧?   可惜的是,它的宿主海边活的好好的,甚至更有精神了。杜云停说:【小六子,我梦到顾先生了。】   7777看他一脸春情泛滥的模样,心里头已经有了猜想,听了这句话,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嗯。】   杜云停感叹:【金色眼睛的顾先生也好好看。】   7777纳闷地想,金色眼睛?   它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敢开口问。它实在是被杜云停的浪整怕了,害怕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情趣play,因此斟酌再三,还是谨慎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早饭后,为神父送来食物及药剂的人到了门口。他如往常一般并没走进去,只是将沉重的篮子放在门前的台阶上,随后抬手叩响了教堂的大门。   杜云停出来看时,人已经走远了。他从篮子里瞥见了一封用大教堂的火印封着的信,便将它拿起来,回到教堂中用薄薄的拆信刀拆开了。   信来自于养育他的大主教。   “我亲爱的孩子,”大主教于信中写,“希望你身体安康。你所代主传递的福祉普惠万民,将成为你的功德。   然而,我仍有几句话要嘱咐于你:村落之中隐藏着善于蛊惑人心的恶魔,愿你能不受其诱惑,重新将其封印于地下。恶魔凶险,万事小心。   若遇事不决,便抬头看看教堂中的神像吧——主自会给你你所需要的导引。”   信的最后一行,用花体字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这位大主教的姓名。杜云停看完信后,将信塞到了书中,好好夹着。   “恶魔……”   杜云停心里跳了跳。   若是这恶魔的字眼没有别的意思,那也就代表着,这世界是真的有神魔存在的。   他忽然觉着后背有些发凉。   那他昨天把神像……   杜云停拿着信,干巴巴说:【小六子,你怎么看?】   7777冲着他冷笑。   杜云停沉默了会儿,又道:【干脆我们去投恶魔吧?】   不然的话,好像是要被神整死的节奏啊……   杜云停打定了主意,要将功补过。   身为大主教的养子,原主特里斯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来到这么个偏远的小村子的。   只是皇室的二皇子为他所迷,即使是没事,一天也要向大教堂跑上三趟。即使教廷权势滔天,也禁不住二皇子一天天地来,慢慢的,大主教打发养子出门游历一段时间的心也就炽热起来了。   恰好这村里又闹出了恶魔,大主教最信任的,便是这个由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他坚信特里斯心志坚定,不会被恶魔影响,便将他远远派到此处,把消除恶魔的任务交付于他手中。   原世界线中,特里斯神父还未来得及去完成这项任务,便因为意外失身于埃里克而羞惭自尽。如今,来到这儿的变成了杜云停,他沉默了会儿,随即站起身,决定去村中走一走。   神父的生活通常都极其简单。若非是必要的弥撒、祷告,他们几乎从不会迈出教堂一步。当他沿着教堂前的碎石子小路缓缓向前行走时,穿过那片茂密的冷杉林,便是教区内的村庄。村庄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农妇们挤在奶牛圈中给牛挤奶,男人们把随身带着的酒壶中灌满酒,扛起长枪,大声谈笑着朝山上走去。村中唯一的女omega坐在树下的石头上,这会儿身旁簇拥了好几个beta,也有alpha。他们都望着她,陪着她说笑取乐。   不知是谁,第一个瞧见了从远处走来的身影。   “万能的主……那是特里斯神父?”   于是有更多的人引颈向这边望来。   “神父!是神父!”   “特里斯神父今天怎么会来村里?村中有谁生病了吗?”   “神父……”   杜云停沿着开满了花的小道缓步走来,忽然察觉到眼前多出了个人。一个女alpha站在他面前,弯一弯腰,随即抬起头,冲着他笑。   “特里斯神父,您今日怎么会来这儿?”   说这话时,她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神父身上的味道包围着她,像是温热的阳光下被晒着的草叶,有种淡淡的清香,并不像平常的omega那样甜的发腻。   可这味道,却比那些甜腻的香气更加勾人。她目光扫着神父纤细的颈子,那雪白一截的脖颈隐藏在严严实实竖起的黑袍里,只露出来了一小片。只那一小片,已经让女alpha眼睛发亮,又向着他靠近了一步。   特里斯神父像是并未察觉。他微微一笑,道:“来教堂这么久,我还从未到村子里好好转过。”   女alpha立刻殷勤伸出手,“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的话。”   神父并未拒绝她,只是也未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将他的手指放在她掌心。   “劳烦带路。”   女alpha隐约有些失望,却也并没抱太大期望。神父往往是要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一同献给主的,他们会与普通人保持距离,除非必要,否则绝不会有任何肉体上的接触。   那双手自生下来后,仿佛只碰过了清澄澄的圣水,因此不沾污秽、干净修长。它们此刻拢在袖子下头,捏紧了一个边缘被磨的发亮的十字架。   “……”   女alpha口干舌燥,几乎恨不能自己便是那十字架,被神父日夜拿在手中摩挲。她嗓音低沉沉,引导着青年向着小路走,“神父,请这边来。”   她陪着杜云停绕了绕村子。   村落其实并不大,只是房屋分散,走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有些地还是泥泞的,女alpha便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恭敬地请杜云停踩上去。   “不要污了您的鞋子。”   杜云停:“……”   他依言踩上去,再不经意回头看时,为他引路的女alpha把那件外衣又重新整整齐齐叠了起来,搭在了臂弯里,在上头深深吸了一口。   杜云停若无其事把目光移开,心中却着实惊了惊。   ……卧槽。   这行为好像有点痴汉啊。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肥美的肉,这会儿落在了狼群里。   每个地方都有人在盯着他。屋顶上翻动着茅草的,田里低着腰干着活的,正从房中抱着一篮子面包走出来的……他们都会下意识地盯他两眼,目光跟着他的脚步转,就好像拿漆黑的圣袍底下能晃出一朵花来。   有已经嫁为人妻的omega为他捧来温热的水,“您请润润喉咙。”   杜云停喝了两口,这才抬起头看他。这个omega是个男性,可这会儿肚子却高高地挺着,这模样多少有些怪异。村里人却浑然不觉,像是已经看习惯了。   “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男omega摸摸肚子,脸上带上了几抹笑,“我想请神父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祝福……”   杜云停答应下来,为他念了几句祷告词。男omega喜不自胜,接连与他道谢。   趁着这空隙,杜云停像是随口打听,“村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女alpha始终立在他面前,一手按着腰间佩戴的刀,好像是个忠心耿耿的骑士,“您指的是什么?——我想,这村中并没什么异样的。”   杜云停想起恶魔,微微眯了眯眼,不再说话。   他还不知道,所谓的恶魔是不是就藏在眼前这群人的皮囊底下。   他在村中走了大半日,这好像只是个寻常的村落,没什么特殊之处。倒是埃里克远远地看见居然有人引领着小神父在村落之中走动,心里头蹭蹭地冒出了火。   自从昨日从教堂里回来后,埃里克一夜也不曾睡。   神父说的那一句话,好像是恶魔般,始终在他耳畔回旋着,来来回回地叨念。   神父说有心上之人了。   ——会是谁?   神父怎么能有心上之人?   埃里克被嫉妒的魔鬼上了身,只想第二天便去找神父问个明白。谁曾想,他未曾在教堂里看见神父,反而在村子中见了。   无事从来不会走出教堂门的神父这会儿正由人陪伴着,在村中走着。两人低头说几句话,态度也很亲和,看的埃里克眼睛里熊熊燃烧着妒意。   他并不敢在神父面前将这事挑明,只好先忍着。在特里斯神父回到教堂之后,女alpha站在树下,仍旧紧紧攥着那件被神父踩过的上衣,那上头好像还沾染着omega留下的芬芳。   还没等她再回味,手中东西却被人一把拽了过去。   “谁?”   她带着愠怒一回头,对上了埃里克含着薄怒的蓝眼睛。   “伊丽莎白,”他沉沉道,“你在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被称作伊丽莎白的女alpha觉着可笑,“我将神父送回去。怎么了?这不行吗?”   这自然不行!埃里克想把这一句说出口,却又无法真正说出来。自从第一天见了特里斯神父起,他日日想着,夜夜念着,在他心中,神父几乎是已经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是理所当然应当被他标记的。   他!——村中还会有哪个男alpha,会比他更强壮?   可他偏偏忘了,村里头不仅有男alpha,还有一个女alpha。   埃里克阴沉着脸,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伊丽莎白身形高挑健壮,由于是女性,腰肢也比他要纤细,整个人透着股匀称的美,好像是生机勃勃的冷杉树。他越看越是皱眉,说:“难道是你?”   伊丽莎白不解其意,重新把那件上衣从他手中夺回来,“魔鬼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年不理会她。伊丽莎白看着,这个男性alpha的靴子在地上蹭了蹭,眼睛里头含着让她忽然间有些胆战心惊的寒光。   “离他远一点,”青年低声说,狠狠地将脚下的一株草踩地趴下去,“——不要挡我的路。”   “……”   伊丽莎白怔愣愣的,好像是被条冰冷湿粘的毒蛇缠上了,忽然之间有些打哆嗦。她微微颤了下,却因为是个alpha,仍强撑着抬起胸膛,“埃里克,你怎么这么说?你对神父怎么想,难道就不允许别人也这么想了吗?”   她顿了顿,嗤笑,“你以为你是谁?——教皇?”   青年眯起眼,瞳孔微缩,牢牢地盯着她。   “我不是教皇,”他低沉沉道,“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仍然有今天的事——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他扔下了这一句威胁的话,扭身便走。伊丽莎白在后头怔怔站着,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可笑。   “哈!还说什么后果,他是真把自己当成教皇了!”   她搓搓自己的臂膀,不知为何,又觉着有些后怕。   ……这人,该不会是真被魔鬼上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又被摸又被撩)……   很好,这个凡人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 第47章 小神父(三)   她的同伴说:“伊莉莎白, 你也是个alpha,怎么能让埃里克这么说?”   alpha与beta、omega的性别之分很清晰。一个alpha, 那便是理所应当该站在顶层的,他们大都有着绝不容被践踏的自尊,自视为天之骄子,将颜面与力量看的等同于生命。   伊莉莎白却摇摇头, 眼神里头带了点轻蔑。   “埃里克还不算是个alpha。”   村里头人都知道彼此底细。埃里克是个固执的人,少年时便学得一手好剑术, 这周围村庄里会剑术的人并不多, 大多数更忙于生活,无心去学习这些只有贵族绅士才会有闲暇学的东西。埃里克靠着这剑术, 倒也压得住其他人。   直到到了城里,他才知晓, 他那剑术其实根本算不得什么。那些在庄园之中长大的少爷,他们自幼就有剑术高手来教导, 每日不需要什么劳作,只需要一天天练习骑马、击剑……他如何能比得过?他甚至连个庄园里头出来的男仆都比不过。   那男仆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beta。   男仆把剑收了, 当场嘲笑于他, 四周人也指指点点, 笑他一个alpha居然会敌不过beta。埃里克技不如人, 脸上作烧, 只能悻悻离转,心里却仍旧不平。几天后,他又给那个男仆下了决斗书, 男仆视他为手下败将,欣然而往,却不曾想埃里克剑上居然涂了毒,找着个空隙给了他一剑,硬生生将他毒死了。   他将人埋了,只说是在决斗中杀了对方。决斗原本便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对方的妻子纵使哭天抢地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认了。   伊丽莎白还是在村中酒馆听说的这件事。那时埃里克灌了几瓶酒,已然有些醉醺醺,与他的同伴一面说,一面笑,显然把这件事当成了了不起的事迹。   可在伊丽莎白这种alpha听来,自那之后就把他看轻了几分。   alpha崇尚的是至高无上的力量,向来是靠自身实力征服人,有能动用武力的时候,便绝不浪费时间动用口舌。也因此,她打从心里看不起打不过便找了这种阴毒手段的埃里克,甚至羞于承认对方是与自己性别相同的alpha。   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特里斯神父?   女alpha将手放在剑上,想想对方说起神父时的阴暗的神色,又觉得荒唐可笑。   像神父那样的人物,倘若不是被教堂庇护,身后定然会跟着成千上万的仰慕者。埃里克算是什么东西,居然也配把神父视作囊中之物?   “跳梁小丑而已,指不定是真被恶魔上了身。”她随意拍了拍肩上的灰,随即对同伴道,“走吧,快点回去——晚饭后便是祷告了,我可不想错过。”   晚饭后的祷告照旧来了满教堂的人。教堂高耸的拱顶之下,年轻的特里斯神父站在玫瑰花窗投映下的斑斓阴影里,紧紧捏着手中的十字架,率领全村的村民向万能的主祈祷。   祷告词极长,杜云停只是念,也需要念上几分钟。他舔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顺着道:“亲爱的主,我爱您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谢谢您用十字架上的爱想我表达天父爱的极致。我愿意每天都来触摸到您的心,活在您的旨意里,让我成为您所爱的门徒,常常贴近您的胸膛,聆听您最细微的声音……”   满教堂的人都紧闭着眼,合十双手。因此他们谁也不曾看到,神像上那一双眼睛中,忽然透出了浅金色的光。   神坐在神殿之上,庄严地向人世间张望。   他透过雕像的眼睛望见了小信徒。小信徒站在玫瑰花窗映出来的余晖中,他的面颊上映出了一小片浅浅的阴影。他紧紧抓着那十字架,嘴唇微微开合,轻声地念着祷告词。那细白的颈子稍稍垂着,上头能看见细细的淡青色血管。   神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捏紧了手中的权杖,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而来,沉甸甸的,将他心中的波动狠狠地压了下去。   “阿门。”   最后一句祷告结束后,村民们都转过身,人流朝着门口走出去。唯有埃里克穿过人群,朝着杜云停直直走来,蓝眼睛紧紧盯着他,道:“神父,我有事情向您忏悔。”   “埃里克。”   特里斯神父的手顿了顿,随即温和地回答他:“您已经忏悔过许多次了。正如我所说,您其实并未犯下什么错。——英明的主自会宽恕您。”   无奈埃里克今天已经受了刺激,脚步动也未动,固执道:“我犯错了!”   他凝视着神父的脸,低声道:“神父,我无法再把我的心放到别处。我要向您忏悔,我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着同样的事,甚至无法再专心劳作——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灵魂,能有幸得到您的青睐,甚至将对方视为心上之人?”   神座上的神忽然将目光重新投视过来,沉沉望着。   ——来了。   杜云停早知道,那一句话其实是唬不住对方的。特里斯神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无法认识别人,况且村中人都知道,他忠心侍主,一颗心里唯有主。这样的话,也只能在当时糊弄糊弄心神大乱的埃里克,等对方回过味来,定然是会上门追问的。   他似是无奈,微微叹了一口气。   埃里克穿着长靴的脚朝他逼近了一步,声音更急切:“请您一定要为我指点迷津。”   他死死盯着神父的嘴唇。   “当然,”神父轻声道,“我自然有这个义务为您指点……”   他脸颊上忽的泛起了一些薄红。这红色落在他白皙的面颊上头异常显眼,好像沾着露水的花瓣。   神坐直了身。   “我自然有心上人,”特里斯神父道,“事实上,您也该有。”   “——我早已经将万能的主,视为我灵魂、我身体的唯一主人。”   那才是见鬼。   但谁让杜云停心虚呢,他昨天刚把神像这样又那样,全程可以说是不可描述。偏偏这个世界又真有神,在杜云停想象里,对方应当与受难的耶稣差不多,都是几千岁的老头子。   得罪不起。   杜云停还想在这个世界里好好混,只好很有心计地在神像面前装作不经意地拍马屁。   “我的心只有靠近主,才有安宁。万能的主!我单单思念他,单单爱慕他。我愿把灵魂向他完全敞开,邀请他进入我内心的宝座——我的父神!”   一大段彩虹屁,喷的抑扬顿挫,情真意切。杜云停瞥了眼神像,心想听到了吗?   这种话可绝对不能错过,像昨天十八摸什么的,听听就算了。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神微微闭着眼,听着这一大串话,似乎觉着有些好笑。   埃里克的脸色青青白白,像是觉得不可理喻,却也松了一口气。恋慕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父神,总比恋慕确实存在的、可能与神父更进一步的人好。他从口中吐出一口气息,这才注意到神父不适地微微蹙起了眉,像是不习惯离一个alpha如此之近,手撑在了圣水台上。   alpha对于omega的吸引力是天生的,他们是征服者、掠夺者,omega是忍耐者、给予者。这是神在创造人类时便为他们定好了的角色。埃里克神情好看了些,故意抬起手,让那气息更加浓郁。它们若是有实体,会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摩挲那圣洁的黑袍底下裹着的躯壳,沿着那袍子的边缘探进去。   杜云停的眉头蹙的更厉害了。他不习惯人身上有如此重的羊膻味,好像是刚刚从羊圈里头钻出来的。他顿了顿,客客气气道:“那么,我便先行一步。”   埃里克在后头叫住他:“神父!”   小神父扭过头,目光与他的撞在一处。青年的目光灼热滚烫,好似盘算着什么主意,闪着志在必得的光。他顿了顿,低声道:“祝您好眠。——愿您梦中有我。”   神父好似惊了惊,并未理会他这一句,匆匆忙忙沿着路回房间去了。随着他动作翻卷的黑袍像是朵浪花,紧跟着他的脚步而去。   埃里克眯着眼看了许久,直到那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这才扬了扬眉,微微笑起来。   他都忘了。   特里斯神父是个omega。   一个离了抑制剂,自然便能轻而易举为他所有的omega,哪里需要他再想别的办法?   若是他找对时候,甚至能在教堂中让神父脱下袍子,在主的注视之下将那些滚烫肮脏的东西灌满他的信徒的生殖腔。   埃里克单是想着,便已经热血沸腾。他走出教堂大门,决定去见一见手中有些药的老朋友。   回房后的杜云停将身上那一身圣袍脱了下来,搭在椅背上。   晚上,换下的衣服会放置在一个草筐中,被放到门前。无需杜云停自己动手,自然会有教廷安排好的人将他换下的衣服拿去清洗。然而拿来的新衣服也依旧是差不多的款式,一模一样的黑色,杜云停重新裹上,觉得自己仿佛压根儿没换。   他扯了扯袍角,将床头上摆着的书拿下来,躺在床上翻阅。书边上摆着一束花,洁白的小花星星点点,有种清秀伶仃的美感,那是他从村中散步回来之后在教堂门口发现的,应当是哪个村民送与他的。杜云停把它捡回来,剪了剪横生的枝叶,好好地放进了瓶子里。   系统瞥了两眼,发现宿主没在看经文,而在看这个世界的性别资料。   【omega这么少啊……】杜云停盘着腿,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珍稀动物。   系统说:【对。】   杜云停又翻了一页,开口喊了它一声。   【小六子。】   7777并不是很想应这个称呼。   【小六子,】它的宿主继续道,【你看,这个世界,男omega是可以生孩子的。】   7777翻着死鱼眼,【是的,我看到了。】   村里头那个怀孕的男omega肚子相当大。   杜云停嘿嘿笑,语气活像是个诱拐小孩的人贩子,【小六子,你要是想让我给你当爸爸,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7777:【……】   不,想也别想!   【为什么不想?】杜云停可惜,【我一定能当个好爸爸。】   你有本事先把你欠了的债还了再说——7777下意识想接这一句,骤然想起对方如今也是还剩俩积分、从亏损变成盈利状态的人了,这话显然就有些不太适用。它顿了顿,换了句话,【你养得起?】   这四个字相当残酷,一箭扎心。   杜云停想想,发现自己还真的养不起。事实上,要不是上个世界他离开的早,指不定这时候还是一屁股的债……   系统冲着他冷笑。   一屁股债在杜云停这儿不是量词,而是因果关系。   可不就是屁股欠的债。   事实上,特里斯神父是不可能有孩子的。在十六岁成年之后,他已经连用了三年的抑制剂,这些抑制剂早已进入了他的血液里,改变了他的一部分基因。纵使他在那之后被标记了,也绝不可能生出孩子。   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保证神父对主的忠心不二。   杜云停连摸自己的肚子,悲哀地说:【里面不会有小系统……】   7777几乎咆哮:【都说别想了!】   打死我也不可能给你当儿子!   宿主只好悻悻把手放下来了。   不当就不当呗,那么暴躁干什么。他教育7777,【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里头可还有条友善呢。你态度好一点,不要弄的好像是反社会人士一样。】   7777:【呵呵。】   被你逼的你还有脸说?   它催促杜云停,【快睡觉,别废话。】   这一回,它的宿主相当听话,立马钻进了被子里。系统惊讶于他居然听自己的话,紧接着就听见杜怂怂含糊道:【说不定还能梦见顾先生……】   7777:【……】   懂了。   顾先生的力量。   杜云停果然又梦见了顾先生。只是这回,顾先生的表现比上次还要奇怪,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不会庇护撒谎的孩子。”   杜云停站在神殿里头,可委屈。   他什么时候撒谎了?   他还想往男人膝盖上趴,这一回顾先生没有允许他趴,有一道无形的阻力挡在两人之间,无论杜云停怎么努力也趴不下去。   “你若侍奉于我,便当全身心侍奉我——”   冰凉的手指将小神父的下巴抬了起来,神淡金色的瞳孔凝视着他,好像能看透他的心,读懂他所有的念头。   “否则,便不要说出单单爱慕的话。”   杜云停打了个哆嗦,惊悚地想,自己的梦还真的是与时俱进啊。   白天随口吹的彩虹屁居然也能在梦里当台词。   他为自己分辨:“我没有撒谎。二哥也好,舅舅也好,都是一个人,我心悦的,只有顾先生……”   神的眉头蹙得更紧,定定地看着他,一语未发。随即那袖子一挥,杜云停便骤然从这梦里头惊醒过来,倒像是被谁狠狠推了一把,狼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的他咧牙。   见鬼了。他这做的到底都是什么梦?   怎么梦里顾先生还和他闹脾气呢?   杜云停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站直身,被这一下子彻底摔醒了,有点儿委屈地揉着自己尾巴骨。还未等他揉完,他忽然听见教堂外有了动静,似乎有人正在外面急匆匆地敲门。   “神父,特里斯神父!”   “神父,我的父亲病了——求您去看看他,只有您能救他了!”   杜云停听出声音,那是村里一个男beta,只有十三岁。他披上圣袍,迈步而出,拉开大门,扣门的少年站在门外,显然不曾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喊出了神父,盯着他怔了怔。   特里斯神父没有束发。浅金色的头发顺着他的身姿绵延起伏,如同一帘金色的瀑布。这时是黑夜,然而那发丝仍旧发着熠熠的光,好像神父本身便是光。   他愣愣地站在那儿,一时间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温暖香甜的气息包裹着他,他微微张开嘴,下意识连吸了几口。   直到神父开口道:“人在哪里?”   少年终于反应过来了,忙将他往村子里引,“请您这边走!”   林子里漆黑一片,全靠着少年手中提着的灯的一点光亮。两人脚步匆匆,到达门前时,已然能听到里头的人所发出的痛苦的哀嚎。男人躺在床上翻滚着,他的胸膛上长出了巨大的脓疮,那里头好像含着一张脸,张大狰狞的嘴冲着人笑。   7777骤然一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念叨了两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杜云停也微微蹙了蹙眉。他并没说什么,只按照原主记忆之中的样子拿过圣水,在那一片地方上泼过。他的手慢慢抚在上头,低低地念着祷告词,实际上心中还有些紧张。   依照原主的记忆,这时,应当是由主赐下他的力量。   杜云停不确保主是不是还愿意把力量借给他。毕竟,他可是世上第一个给主唱小黄歌的信徒……   他屏息等待了会儿,忽然感觉手心一热。有什么看不见的人握住了他的手,于那疮口上方缓缓移动。随着动作,伤口处被羽毛般轻柔缓和的光一点点覆盖,不过片刻,那疮口便惊叫着张大了嘴,五官狰狞起来。它瞪着眼,逐渐在空气之中化为灰烬,只留下一道轻的几乎看不见的伤痕。   神站在他身侧,覆着他的手指。   少年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看见父亲又睁开眼,这才喜极而泣。他抱住自己的家人,向着特里斯神父接连道谢,“感谢您!……感谢!主会记住您的功德……”   杜云停没有让他再谢,只温声道:“喂他喝些水,已经没事了。”   少年忙去给父亲舀水,又对杜云停道:“特里斯神父,您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将您送回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特里斯神父的力量似乎比之前还要强。以往,特里斯神父为人治疗后,脸色都会苍白一片;可如今,即使是刚刚对抗了这样恶劣的疮口,他瞧起来也依旧没什么变化,倒像是十分轻松自如。   特里斯神父摇摇头,拒绝了他的送行。   “你还需要照顾父亲,”神父说,拉起了宽大的兜帽,那帽子将他的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只留下一小截白皙的下颌,“我自己回去便好。”   少年神色踌躇,显然不放心让神父独自走这样的夜路。   “无事,”神父道,“我在今天刚刚走过这条路。”   少年于是不再坚持,将灯交在了他手里。特里斯神父独自裹着圣袍走出门,向着沉沉的夜色里走去。   他仍旧沿着来时的路走,却不知为什么,越走越进入了树林深处。杜云停不得不停下步子,狐疑地打量着附近的景色。   他是记忆里相当强的人,不会犯走错了路这种错误。可眼前的冷杉树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高大挺拔,分辨不出什么特殊。   杜云停只好接着向前走。那些树好似是为他让开了一条路,慢慢地引导着他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路上的石头咕噜噜率先在前头滚动着,无数草木都将叶面转过来,向着他,好像是为他送行、向他施礼。   不知走了多久,小路有了尽头。   那一颗率先滚走的石头碰着了杜云停的鞋子。他抬起头,终于瞧见了什么。   ——那是一处坟墓。   杜云停盯着这座坟,定定地盯了好一会儿。   见他不动了,圆头圆脑的石头又滚了两下,反复撞着他的脚尖,好像在无声地催促。   莫非、不会……   他对7777说:【这个意思,该不会是让我挖坟吧?】   正在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系统:【……】   不,它不允许!   放下你蠢蠢欲动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神:我还从没见过敢在我面前撒谎骗我的孩子。   先是二哥,又是舅舅。   这个顾先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怂怂:…… 第48章 小神父(四)   边上的石碑已然坍塌, 方才,就是从那石碑中滚出的小石头一个劲儿撞着杜云停的脚。杜云停蹲下身来, 将残缺的石碑扶起来,简单拼凑了下,瞧见上面刻着一句话:   “终有一日,我主将从坟墓之中复生。”   7777狐疑地嘟囔:【恶魔吗?】   杜云停没理它, 自己在旁边翻了翻,扒拉出个粗一点的树枝。他试探着在那块儿扒了两下土, 还没怎么扒拉, 就见上面的土簌簌往下掉,唬得杜云停手一缩。   他往后退了步, 看见那坟上的土皆震动起来。脚下的地也在颤动着,自诩铭记爱与道德的系统一个劲儿在他脑子里叨叨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杜云停蹙着眉,打量了两眼, 忽然便看见从那土里冒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那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手,上面早已不见一点属于人的血肉。只有森森的骨架探出来, 在空中挣了两下, 随即用力扒住了坟墓上的土。   7777一声尖叫:【它要爬出来了!】   杜云停也头皮发麻, 怎么没想到里头居然出来的是这东西。系统一声令下, 【跑!】他便拽起有些长的圣袍, 顺着小路头也不回往前跑。气喘吁吁跑出一段距离了,才敢躲在树后回头看。   7777跟着提心吊胆,责怪道:【你挖它干嘛?】   这回可好, 挖出来了个什么?   杜云停有点儿委屈,【它这不就是让我挖的意思嘛……】   他到底比系统胆子大点,又探出点头看了看。看了半天,只看见黑漆漆的树木,没发现半点异常。   杜云停迟疑了会儿,钻出去了。   7777捂着胸口,看他打量着四周,一步步靠近。   绕过了遮挡视线的那棵树,他们终于看见了那只手的主人。   他们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洞。   月光黯淡,冷杉树的树尖高高地指向天空。一具高挑的骨架正踩着满地纷杂的落叶,慢慢转动着自己白惨惨的头颅。它努力大睁着眼,那黑乎乎的眼窝之中已经没有什么能被称之为眼了——因此,它像是什么也看不见,脚上的骨头踟蹰了下,终究是一动不动。   7777倒吸一口冷气,终于被吓着了。   这都是什么鬼?   杜云停也愣愣地盯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骷髅仍旧呆呆站在原地。   他足足比杜云停高了小半头,裹着一身简单的黑袍子,那袍子竟然和杜云停身上的圣袍有七八分相像,只是边上绣着浅浅的绣纹,远远像是翅膀的纹样,从前面一直蔓延到后头。他侧了侧头,随即试探着在地上迈出了一步。   地上有石头,他似乎还不懂究竟该如何动用自己的双脚,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杜云停这会儿把上半身全都撑出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副骨架子看。   7777实在不能理解他这种奇怪的喜好。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正常人跑都跑不及!   它喊杜云停,【该不会是傻了吧?】   还不跑啊!   杜云停不跑。不仅不跑,甚至还试探着上前一步。   系统的脸上写满迷茫,愈发看不懂他的举动。   【你这是——】   杜怂怂离得近了点,悄摸摸地打量。看了许久后,他忽然伸出手,比划了下那腿的长度。   他把手放下来时,微微有些颤抖。   “……二哥?”   系统是懵逼的。   开玩笑吧?面对这么一具骨头架子,你怎么认得出来?   “二哥!”青年却像是瞬间确定了什么,从树后彻底跑了出去。他牢牢牵住那骷髅的干枯的手,触摸着对方已然不存在的脸,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定然是顾先生。   哪怕此刻没有模样,没有血肉,那也是顾先生。   他曾无数次碰触过男人的脸。偶尔忽然夜中醒来时,总要下意识伸手于身边摩挲。那时的顾先生也已经熟睡,迷迷糊糊之中却还是会将他揽在怀里,也就是那时,杜云停一点点在黑暗里摸过了男人的半身。   那隐藏在血肉之下的骨头,也是恰到好处,让他心醉神迷。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绝不是一句废话。第一个任务世界里,杜云停学了画画,也就是那时,他知道了,一个人的骨头与他的面相、身材,都是紧密相连的。他一看这双长腿,再看着宽肩,窄腰,这熟悉的下颌弧度——   这要不是顾先生,杜云停能一辈子不用和谐膏。   7777觉得他在逗自己。   骷髅咔哒咔哒转动着头骨,将黑漆漆的眼窝转过来,对着他。这情形着实有些可怖,杜云停却什么也不曾说,只抚摸着他的后脑,动作温柔的像是在抚摸一只他养大的大狗。   骷髅的手紧紧地拧着,好像一下子便能掐断面前这个小神父的脖子。他把苍白的手放在神父脖颈上来回比划,锋利的骨架划破了杜云停的衣服,刺得他微微有些疼。   月光下的神父蹙了蹙眉,骷髅察觉到了,忙将手向回收了收。   它低着头,牢牢盯着眼前人。   “能说话吗?”   杜云停问他。   骨架一声不吭,只是上下牙关一阖。   这便是不行了。杜云停心里有了谱,拉住它的手将它往路上领。骷髅似乎很喜欢他皮肤的触感,在碰触到杜云停掌心时,低头愣愣地瞧了许久。   杜云停察觉出他的懵懂,干脆把他的四根指骨都塞进自己指缝里,教育:“这是牵手。”   骷髅僵硬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牵手……   它迟疑地看了看,将自己的另一只苍白的手骨也递过去,试探着握住杜云停的另一只手。   青年显然愣了愣。   骷髅察觉出异样,微微一顿,慢腾腾将握住他的那只手往回撤。还没撤完,那小神父却又不容拒绝地把它的手握起来了,微微一笑。   “这样有些不太好走路,”他解释,“但是我们还能走。”   他于是带着这具骷髅,磕磕绊绊地往回走。杜云停走的有些赶,他怕到了白日,顾先生的骨架就会被人发现。   好在教堂大,里头空间也大。杜云停平常都一个人住在里面,他把顾先生安置在这儿,也不会有人发现。   骨架子咔哒咔哒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发着响声。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头格外响亮,有些瘆人。   小神父推开了居室的门,让这具高挑的骨架进去。他自己也紧跟着进了房,指着床铺,说:“坐。”   骷髅懵里懵懂,试探着把一只脚骨放置在了床上。   杜云停耐心教导:“不是这个。”   他做了个示范,率先往床上坐了。骷髅恍然大悟,学着他的模样规规矩矩一屁股坐下,还在床上掸了掸灰。   杜云停算是看出来了,这骨架只有三岁孩子的心智。他自己的床太窄,只能睡下一人,杜云停只得把顾先生在旁边的居室内安顿好,让他在房间里休息,还给他盖上被子。   7777:【……】   确定有这个必要?   很有必要。杜云停慈爱地把他露出来一点的骨头都塞回去,宛如一个慈祥的老父亲。   “早点睡,”青年低声道,“明天我们再商量商量。”   他轻轻吹熄了床边的油灯,端着自己的那盏走出了房门,将门带上。骷髅躺在床上,依旧注视着他的背影。   系统说:【你确定他还用得着睡觉?】   都睡这么多年了,早睡烦了吧!   杜云停在给自己铺被子。他钻进被子中,忽然道:【真稀奇,这样的顾先生从没见过。】   7777:【……】   见过才是要出事吧?   杜云停良久后,感叹:【还是帅。】   7777觉得他的脑残粉滤镜已经厚穿了天。   这得眼多瞎,才能觉得骨架子都帅?   那头的骷髅躺在床上许久,终于抬起手骨,在根本不存在的鼻子旁凑了凑。   上头好像还沾染着小神父的味道,香甜甘冽,并不似平常的omega那般腻人,还透着草木的清新。   像是被雨水打的湿漉漉的枝叶。   骷髅反复地交握着自己的两只手,忽然便眼前一亮。神从雕像之中脱身而出,双手牢牢扣着他的脖子,权杖紧紧抵着它的喉咙。   那漫天的圣光刺得骷髅浑身都在融化。它却半点没退缩,用自己的手骨也反过去紧紧锁住神的手臂。   它甚至比当初还要强。   神的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震惊。他在创世之后,将自己的七宗罪从身上剥落,当做骨架在人世间埋葬。这百万年来,七宗罪始终安安静静躺在黄土下,从未露出半点踪迹。   如今,它却得到了力量,竟然能撕开他埋下的坟墓,从中间抽身而出。   神为此心惊,忽然间挥动权杖,想把它彻底消灭在这张床上。然而骷髅始终不曾在他的圣光下灰飞烟灭,那些转瞬间在光芒中融化了的白骨很快便重新复生,慢慢地织出原本该有的纹路。   “咔——”   骷髅的喉咙间发出声音,似在笑。   咔,咔。   它从神的手下挣脱出来,迈着步子,慢慢朝着旁边的房间走去。神紧跟在他身后,推开房门,便瞥见了仍旧躺在床上安睡的信徒。   信徒淡金的头发垂泄了半床。他微微侧着身,只露出白皙的小半张脸,那香甜的气息好似嘶嘶叫着的毒蛇,不顾一切向神的感官之中钻。   神的目光盯着他。   这是他的孩子,却又不是他的孩子。神从未记得自己造过这样的孩子,满口谎话、虚与委蛇,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甚至脑中充斥着违背教义的淫欲。   他拿起权杖,想将这不合格的信徒与自己的罪孽一同在这里抹杀。可那骷髅就在床边坐了下来,它拿惨白的指骨一点点小心翼翼磨蹭过青年的脸颊,最终碰触到那柔软的两瓣嘴唇。   它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男人。   你舍得么?   惨淡的月光下,骷髅咧开牙关,冲着万能的神笑。   你还记得么,我是为何会复生?   男人紧紧捏着权杖。他自然知道,在昨晚小神父于梦中向他报出名字时,他犯了嫉妒。   这并非是神还有的情绪。在将七宗罪从身上剥落之时,神本以为,他再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情。   然而,世上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说得准。   在这双淡金色眼睛的注视下,青年依旧缩在角落中,睡得很熟。床并不大,他单薄的身子卧在里面,只有浅浅的凹陷,他均匀地吐着气,像是嗅到了来自于男人的味道,慢慢地转了个身。   洁白纤细的手臂跟着从被子中探出来,神的眉心骤然一跳。   他的教义之中,讲究的第一条,便是洁净。   洁净要求下,神职人员即使是在休息时,也应当将自己的肌肤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不允许沾到半点灰尘。   然而这会儿小神父探出来的手是裸着的,那上头半点遮掩的布料也没,他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尖圆润,粉簌簌的像是教堂边生长着的蔷薇花瓣,沾了露水于溪边轻轻摇晃。   神的目光落在那浅粉的指尖上,眉头蹙的更紧。   他动动神力,将那一角被子盖回去。   “嗯……”   睡梦里的青年把下半身盖着的被子也蹬开了。松松垮垮的黑衣只勉强盖住腿根,两条腿莹润细腻,在月光下泛着玉石一样的光。   他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连呼吸都骤然变得甜腻起来。青年微微蹭着腰部的被子,喉咙里一点点挤出细细的声音,像是幼兽在困倦极了的时候发出的低鸣。小神父脸上潮红,嘴唇上也是殷红一片,骷髅苍白的指尖还抵在上头,留下了小小一个印子。   神骤然转过身去。就在这一瞬,骷髅的骨头上忽然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光,它慢慢低下头,那些细小的骨头碰撞在一处时,没有再发出咔哒咔哒的响。   它的力量又增强了,于是便坐在床上,不用再担心吵醒小神父,心满意足地抚弄那两片嘴唇。   神皱了皱眉,心底生出了些懊恼。   他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孽。那是淫欲……   神再不愿在这处久留,拂袖而去。剩下的七宗罪安静地凝视着小神父的睡颜,它动动手指,将神父裹得更紧了些。   半晌后,它慢慢抬起手,若有所思把那手指按在了自己不存在的嘴唇上。   就在刚刚,它懂得了淫欲。   清晨,送饭的人照例将装着饭菜的篮子放在门外。小神父梳理了满头金发,仍旧用碧色的丝带将它们在背后简单束了一束,骷髅看着对他的头发很感兴趣,在杜云停梳理时,它便一直在身旁站着。等杜云停的梳子刚刚放下来,它便马上从桌上拿起来,试探着在小神父头上比划了下。   杜云停任由他梳。   骷髅的动作极其小心。它慢慢把梳齿插到青年密密的发丝里,一点点向下梳去。其实它完全不需要这般小心,那些发丝就像一匹名贵的绸缎,它们安静地被握在惨白的手里,轻柔地从指缝间流泻下去,顺而滑。   最终的丝带是由杜云停来束的。他简单在头上绑了绑,扭过头时脸上带着笑意,“多亏二哥,比我平常自己梳的好多了。”   骷髅一声不响,忽的低下头,又抬起来。许是因为激动,它骨头上粉红了一大片,把自己指骨都捏掉了好几个,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   【……】7777心情复杂注视着,它本来是很怕这种东西的系统,可这会儿看着这骨头架子犯蠢的样子,不知为何就不太怕了。   骷髅害羞起来都是这么刚的吗?   骷髅闷着头捡起来,咔哒几下又重新安回去。   它不需要用餐,便安静地坐在一旁注视着神父用。桌上是简单的面包,杜云停将黑面包塞进嘴里,又喝了半杯清水。   外头已有人声,这一日是休息日,早起来做弥撒的村民们聚集在教堂内,正等着神父出来主持。   杜云停说:“你先在里面等等,我得出去。”   他迈步朝外走,还没走上两步,袍子角被谁拽着了。骨架子指关节勾住他衣角,黑漆漆的眼洞望着他。分明没有眼睛,杜云停却莫名从那俩洞里头看出了委屈来。   他为难道:“我得做弥撒。”   骨架子一声不吭握得更紧。   杜云停拽了两下,愣是没从他手中拽出来。7777给他出主意,【手卸掉,直接把手卸掉!】   ……出的都是什么脑残主意。杜云停只好道:“那就跟我一起去吧。”   他自然不能让骷髅就这样明目张胆出现在教堂上。好在骨架子还有件宽大的黑袍,这会儿将大大的兜帽戴好了,几乎什么也露不出来。杜云停把它的手塞进袍子里,吩咐它:“绝对不能拿出来。”   骨架子连连点头。   于是做弥撒时,杜云停将它安排在了自己的侧面,隐在垂起来的帘子中。满教堂的村民谁也不曾察觉,只如往常一般恭恭敬敬跟随着神父祷告,骷髅躲在长长的布中,能看见底下每个村民的神情。   那些alpha,或多或少都在盯着神父看。他们的目光总是从神父身上扫过,眼神围绕着他转。   黑袍遮的实在太严实,一分一毫多余的皮肤都不曾显露出来。那些人只能在心中臆想,那袍子底下的皮肉该是有多白,腰肢有多细。将这一身衣服扒下来时,素来神圣而不容侵犯的神父眼角染上红,又该有多漂亮。   特里斯神父如今已然是漂亮,不,是美的。被他那双安宁圣洁的眼睛望着,就像是在热天浸泡进了清冽的泉水里,浑身上下都觉得畅快。正因为禁欲,正因为掩藏,这种美好像又发酵了,愈发有种勾魂夺魄的魅力。alpha的体内都存着征服欲,谁都想狠狠征服一个本该永久保有贞洁的美人神父。   骷髅盯着他们,慢慢地拧着自己的手指。   它已懂得了淫欲,自然也读得懂这些目光。它望向小神父,看了半日,才重新看向人群。   弥撒结束后,埃里克也挤上前来。他已经从一个朋友那里拿到了药,那朋友与他保证,再坚定的omega,也能在这样的药下哭成一滩水。埃里克向往着小神父哭成一滩水的模样,却始终找不到时机将药放进去。   特里斯神父似乎比先前更加谨慎。除了弥撒祷告外,教堂的门几乎不怎么打开,神父连忏悔的人也没怎么见。他找不着空隙,只好在这时穿越人流过来。   “特里斯神父,”他说,“我想给您送一下我为您准备的点心……”   他递过来一个竹篮,上头蒙着一层布。杜云停掀开看了,里面是一些精巧的点心,做的十分小巧玲珑。似乎是为了讨好小神父的口味,各种花样都有一些,整整齐齐地码在篮子一端。   见并非是什么名贵东西,小神父便接了过来,与他道了谢。   见他拿了,埃里克神色也好看起来了,再三叮嘱他,“请您一定要用了,不要超过今天,以免耽误我的心意。”   杜云停点点头,把篮子提在手里。   他甚至连闻也不曾闻,便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这定然是能让特里斯的抑制剂失效的东西。   这种小花招,在杜云停面前的确还不够格。他自然不会去碰,更不会吃,只往房中一放,等着大主教派人来时,找个方法在大主教面前告上一状。   却没想到他一抬头,骷髅正立在篮子旁,紧紧地盯着那一篮子东西。   “不是什么好东西,”杜云停说,想把他领过来,“来,二哥,你来我身边坐。”   骷髅这回没有去。它仍然看着篮子中的点心,它从上头闻见了自己的味道。   那是淫欲……   骷髅骤然抬起眼。它安静地从篮子旁走开,与小神父坐在一处。   待小神父暂时接待来忏悔的村民时,骷髅便把自己的手放在篮子里。它安静的,不发出一点声响的,将满篮子的东西全部都捏烂了。   在捏完之后,它站起身,朝着玫瑰花窗外看了一眼。   那个方向的不远处,是埃里克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七宗罪:我要生气了。   除我之外的人,都不能对我的孩子犯这七宗罪!   神:我呢?   七宗罪:嗯…… 第49章 小神父(五)   黄昏时分, 埃里克从农舍后头走出,准备再次前往教堂。   这是乡村的傍晚。向泛着黛色的天边望去, 能望见影影绰绰挂出来的月亮。他踩过路上稀稀落落的花, 径直向通往教堂的小路拐去。   埃里克需要确认,掺杂着药剂的食物是否已经被神父咽下了肚子。   他在教堂门口看见了自己拎过去的小篮子,那里头已经空了, 只剩下一些碎屑残渣留在篮底。埃里克心中有了底,张开嘴来,笑的如同一条等待着猎物钻入嘴里的毒蛇。   他冲着这高耸的教堂嘶嘶吐着毒液 ,心满意足地舔着嘴唇走回去。   路上有人招呼他,“埃里克!——一起喝一杯去吗?”   埃里克志得意满,说:“去。”   他脸上的春风得意, 遮也遮不住。   村中只有一个酒馆,并不大, 狭小的空间里挨挨挤挤放满了桌子。为数不多的几个alpha占领了大部分座位,穿着靴子的脚也放在位置上,一边的beta也不敢说什么,只聚成一堆在角落坐着,交谈时声音都极小。   酒被打开了好几瓶,澄澈的酒液在杯子里晃荡着, 倒有大半人都喝的脸颊潮红。有半醺的alpha起哄, 嚷嚷道:“埃里克最近有什么新事迹, 也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馆中顿时一片欢呼。甭管乐意听的不乐意听的, 都愿意来凑一凑热闹。埃里克挥挥手, 道,“什么事迹?我什么也没有!”   “没有?”alpha们不乐意了,“那说说埃里克的心上人,怎么样?”   beta们坐在角落,一听见心上人,都纷纷望过来,眼神有些炽热。这炽热与埃里克这个人无关,只与他的性别有关,一个年轻的、身强力壮的、没标记过人的alpha,要是能结成夫妻,日后自然能跟随着对方过好日子。要是对方争气点,甚至还能去城里。   与一个alpha结合,他们甚至还有生出Omega的可能。   那些已经到了婚龄的姑娘目光都凝聚过来,手中小扇子扑簌簌打开,为自己轻轻扇着风。那扇子之中往往还有些暗语,暗传的秋波来回在这间狭小的酒馆之中打转。   埃里克将酒馆中所有人的面孔一一扫过去,紧接着,在人们多少带了些企盼的注视下,他挥挥手,嘴唇微微一抿,似是觉着有些可笑。   “就凭你们?”   这句话有些刺人,几个人都蹙了蹙眉头,将方才摇动着的扇子收了起来。年轻人平白无故闹了个没脸,彼此对望时,都有些讪讪。   埃里克道:“我要娶的Omega,那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即使到了主的圣殿里,也找不出第二个的。——他得是世上最美的!”   底下有人笑,高声道:“埃里克,你不会是打算找特里斯神父吧?”   神父的名头一抬出来,酒馆之中笑的人便更多了。他们都知道,特里斯神父那是什么样的身份?主教养子,真真正正的尊贵,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来到他们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里,已然是出人意料;若是还能被埃里克破了戒,那才是稀奇呢。   可他们谁也不敢说,不曾在心中臆想过神父。特里斯神父何等圣洁,清冽的像高山上的雪,越是圣洁的、不容亵渎的,越令人牵肠挂肚,心荡神怡。   埃里克哈哈地笑,没和众人说,但在他的一个朋友靠近时,便低低地和那朋友说了。朋友一惊,继而大喜,拍着他肩膀笑道:“难怪你看不上这些。”   与教堂里的那位Omega相比,这些实在逊色太多。   埃里克晃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同样一笑。   “标记了之后,我一定和你说。”面对苦苦求他到时说说感受的同伴,埃里克回答,“毕竟不过是一个Omega……只要我想,他就得乖乖张开大腿迎接我。”   他微微眯了眯眼,想起小神父藏在黑色圣袍下白皙的玉一样的皮肤,愈发心动。   “——我会灌满他的生殖腔,让他从里脏到外。”他张开嘴,吐出的都是让人不堪入耳的粗话,“我打算把他彻底标记,让他在被我标记过后,再也没办法从我的床上下去。   同伴为他拿来一杯酒,目光说不出的艳羡。这是他们中最强壮的一个alpha,依照alpha的体魄,埃里克完全有让Omega死去活来的本事。   “要是真的成功,一定要记得说。”   埃里克就笑了。他说:“一定。”   他们谁也不曾注意到,就在不远的角落,伫立着一个裹着黑袍的影子。风飒飒地吹拂起它宽大的兜帽,露出其中隐藏着的——那里头没有脸,在兜帽中被藏起来的,只有一个惨白的头骨。   *   骷髅站在教堂的尖顶上凝望着一切。它盯着埃里克醉醺醺用靴子在地上踱来踱去,这才用手骨在上面一撑,轻而稳地落在地上。它的力量又增强了,即使是从这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也没有半点不适,那一身骨头不再像起先那样嘎吱作响,足够它安静地潜伏在暮色里。   它从打开的玫瑰花窗中钻进教堂里。神父仍然在自己的房间中,伸手解开金色头发上绑着的缎带,听见窗户吱呀一声打开的动静,扭过头。   “二哥,”他轻声问,“你去哪儿了?”   骷髅没有回答,它露着白森森的牙关,在神父身旁坐下。原本束着头发的带子这会儿被它握在手里,捏在细细的手骨中。   杜云停也没指望听到它的回答。   身为神父的日子实在是枯燥,戒律清规像是时刻锁着他的枷锁。特里斯神父每天有近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研习经文,向他至高无上的主祷告。杜云停做不到,但因为知道了这世界的神是真的存在的,也会时不时过去点个卯,刷刷好感度,以免神在哪一天想起他唱小黄歌的事。   那一定会成为灾难。   向神明祷告之前,杜云停特意把骨头架子打发的远远的,以免被神发现。   他一直不知道骷髅究竟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光明正面的东西——杜云停是真的怕,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顾先生,一个弄不好就被神给灰飞烟灭了。   所以得藏好。   他把骨架子裹进幔布中,不放心地再次叮嘱:“别露头。”   骷髅黑漆漆的眼窝凝视着他,点点头,乖乖地把布扯起来牢牢裹在身上。等到小神父走远了两步,他才从幔布后探头探脑,张望了下。   神父又回过头,两片唇抿成一条直线。   骷髅瞬间就把布严严实实盖了回去。   杜云停这才满意,在神像的面前拿着十字架,恭敬道:“万能的神……”   神从他的语气之中,听不到一点真诚。   全是敷衍,小信徒的眼睛里根本看不见虔诚的光。在看向他时,那目光甚至不如看向那副骨架子来的专注。   杜云停照旧吹着彩虹屁。   “我的圣父!你是我心里的力量、是我性命的保障、是我四围的盾牌、是我坚固的磐石、是我在忧患中的安慰、是我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你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你的话是我属灵生命的粮食。你的训言多麽甜美, 在我口中比蜂蜜甘甜。主是我永远的福分, 胜过朋友与生命, 在人生的孤单旅程中, 恳求主与我同行,愿神掌管我的生命……”   神座上的神半阖着金色的眼。   他曾听过不计其数的祷告词。那些从苍老的、年轻的、幼小的人嘴中吐出的话,往往都是动听的。他们夸赞他,敬慕他,将他视若父神。   可从小信徒口中说出来的字眼,却似乎比那些更为动听。他闭着眼,从那嘴唇当中吐出字眼,好像也染上了青年身上的气息,并不甜腻,清清淡淡,在细细闻时,却格外有种勾魂夺魄的魅力。   神的手指抓紧了权杖。他静静聆听着这声音,甚至舍不得去打断。   小信徒的声音忽然打了个绊子。神座上的男人抬起眼,发现一具白惨惨的骷髅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他的信徒的身后。七宗罪大张着黑漆漆的眼洞,注视着面前的神像,牙关上下碰撞着,咔咔作响。   神的心中忽然涌上了一丝不快。他并未说话,只是蹙起了眉头。   他听见小信徒的声线骤然软下来,与和他说话时完全不同,像是自内而外,透着蛊惑人心的甜意。   “二哥……”   杜云停拽住骷髅宽大的袍角,将他重新往回领。   “不是说好不出来的么?”   骷髅凝视着他,随即慢慢地把自己白兮兮的大脑门垂了下来。   杜云停拿他没办法,只得说:“下不为例。”   他以为骷髅是觉得无趣了,也顾不得再将剩下的祷告进行完,径直拉着骨架子一根细细的指骨往房间里走,想给他找点乐趣。   神在神座之上等了许久,都不曾等到他们归来。   他的手于神座上搭了良久,最终站起了身,从雕像身上缓步迈下,紧跟着两人的步伐向房中走去。房里的神父捏着骷髅的手,指关轻柔地覆盖住它的,正教导着它一个字一个字地在纸上试着写。   骷髅握不住笔,青年便替它握着,两人黑色的袍子搭在一起,几乎要融为一处。   它如今已经学会了淫欲,在这样近身之时,便将身子靠得更近了些,一点点去触碰对方的手。小神父的掌心温热,手心纹路并不怎么明显,由于常年被圣水浸泡洗涤,修长而干净,带着他所熟悉的香气。   骷髅用压根儿不存在的鼻子闻了闻,随后拽起小神父的袍角,几乎将整颗头骨都埋在了里头。   杜云停哭笑不得,低声道:“别闹……”   然而这一声也是轻的,没什么力度。神一眼便看出,他对这骨头架子是真的纵容,任由对方顶着羞的泛粉红的骨架一个劲儿在他怀中蹭。   神静静地凝视了他们许久,忽然觉得无趣。他没再看,径直一挥袖,重新回到了神殿。   他想,他果然是寂寞太久了。   他已不记得自己究竟在这座位上坐了多少年。   百万年,又或是更多。神捏出了人类,造出了无数孩子,然而这些孩子没能填满他的神殿,他坐在这里,依然是孤单一人。   这兴许是由于贪婪,于是神分出了七宗罪。   他将饕餮、贪婪、懒惰、淫欲、傲慢、嫉妒和暴怒扔于大地,自那之后似乎无悲无喜、无所求亦无所盼,他又过了这许多年。   可如今——   神竟然有些怀疑了。   倘若他不曾将七宗罪分离出去……   神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想着小信徒,缓慢地阖上了金色的眼睛。   房中的骷髅忽然张开了牙关。它摸了摸自己颈部的骨头,察觉到了新力量的涌入。   依旧是“嫉妒”。   小神父仍然低着头,望着纸面,“不如从这个方向写……”   房间里突然传来另一人结结巴巴的说话声,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每一个字都吐的万分艰难。   “特——”   杜云停猛地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它。   “二哥?”他轻声说,“是你?”   “特……”骷髅缓缓道,“特里斯……”   杜云停的心忽的一软,望着他。   “特里斯,特里斯……”骷髅像是正式学会了这个名字,于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它黑乎乎的眼洞对着杜云停,却并没让杜云停觉得害怕。那目光牢牢锁定在神父身上,一遍遍地说着,最终笨拙地用十指扣上了对方的手指。   这是杜云停昨日教给它的。   要牵手。   第一次开口说话,骷髅反反复复念的,都只有这么一个名字。在那之后,它便闭了嘴,并不怎么开口了。   杜云停试着把手抽回来,被对方不乐意地重新一把拽回去。它比杜云停这么个Omega的力气要大的多,轻而易举把对方手腕固定在自己手里,坚持着又把细长的指骨贴上来。   杜云停算是明白了,这个骨头版二哥尤其喜欢牵手。   这挺好,杜云停也喜欢。只是他握着对方的骨头,总觉得有些怪异,一不留神一用劲儿,那骨头倒是一下子掉落了满地,洒的到处都是,噼里啪啦向地上砸。   杜云停:“……”   完了,我好像把顾先生捏废了。   骷髅倒是泰然自若,连慌张的表情也没有。他将另一只手摊在地上,不过片刻,那些细小的骨头便咕噜噜滚回来,一个接一个地往它手腕上接。   过会儿再看时,骷髅的手已然安然无恙。   杜云停挺羡慕地看着它,喃喃道:【要是顾先生那百分之七也能随便做这种缩小手术……】   多好!他能拆成好几截,还能给再安回去!   系统:【……】   这特么不是人,是魔鬼吧?   还安回去??   *   夜深人静之时,埃里克算着时间来教堂敲门。他砰砰砰地敲了半日,最终才看见一个裹着黑色兜帽的身影从教堂中钻出来,帽子很大,几乎遮住了所有的脸,青年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清他的容颜。   埃里克不曾怀疑,在这样的深夜中能在教堂之中来去自如的,只有神父一人。他举起灯,依照先前的说法急匆匆道:“神父,有人生了病……请您立刻去看看!”   这是神父的职责,他依靠着神的力量,赐予世间众人健康平安。特里斯神父义不容辞,因此默不作声跟在了他身后。   埃里克领路,穿行在树丛的小道之中。他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跟在身后的神父,瞥见对方走的依旧很稳,长袍覆盖过了脚面,犹有一部分垂在地上。他的脚步不见什么异常,看起来与平日一样。   埃里克心中难免有些焦急,目光又向着对方飘去。   后面紧跟着的黑袍忽然顿了顿,接着一个趔趄,倒像是脚步虚浮,险些摔倒。埃里克看见这一幕,终于彻底安下心来——这正是吃了药剂的表现,腿部无力,筋软骨松。他松了一口气,连忙殷勤地将手中灯举得更高,加快了脚步。   “神父,您这边请——”   埃里克拉开了自己家的门,瞧见青年走进门后,终于流露出个带了恶意的笑。   他紧紧地将门闩上,扣牢了,这才抬起眼,看着面前的神父。神父一路上始终一声不吭,微微侧着头,安静的像是个用纸剪出来的纸片人,轻轻于手心上一吹,便能吹到村庄的那一头去。   床上自然没有什么病人。埃里克厚颜无耻,自己坐在床上,伸出一只手将衣服的纽扣扯开了。   他有意放开了alpha气味的限制,那味道此刻浓郁的像是张铺天盖地的网,能轻而易举将所有的Omega网在里头。   “特里斯神父,我想请您来为我看看。”埃里克焦急地说,“我的心,每一次见到您时都在疯狂跳动;我想,我的灵魂早已经不受我的掌控,我的灵魂早已经承认您为主人——神父,求您救我——”   他跪倒在黑袍面前,颤栗着、迫不及待地去掀开对方的袍子,亲吻对方的袍角。然而那里头根本没有他朝思暮想的一双脚,只有两个惨白的脚骨架,上头几块小的骨头还有些晃晃荡荡。   埃里克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抬起头,终于对上了兜帽里头的那双眼睛。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哆嗦。   那——   那哪儿有什么眼睛!   方才凝视着他的,根本不是他想象之中的小神父,而是一具骇人的骷髅。骷髅的眼窝空洞洞,里头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骷髅?   埃里克的大脑空白一片,血液似乎也一同停滞了,他甚至能听到血逆行发出的低细微声音。兜帽下的骷髅冲他裂开白森森的牙骨,好似一个狰狞的笑。   面前的alpha青年拿出腰间佩剑,毫无章法地乱舞一通,像是想靠着这个震慑面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邪物。   然而那骷髅依旧毫无阻碍地向他突进着。那据说坚硬无比的佩剑,只是被对方那一小截指骨轻轻碰了碰,便转眼间化为地上的一小滩粉末。   埃里克连叫也叫不出来了,他拼命地撒开腿,向着外头跑去,然而那骷髅的速度比他快,甚至没有一点声音。他细长的指骨死死锁住alpha的喉咙,将男人的脖子提了起来,好像鹰爪一样在喉结处缩紧。   埃里克拼命扑腾着,喉咙里慢慢挤出断断续续的咔咔声响,像是马上要被掐断了。   他眼睛通红,充满着血丝,终于见那骷髅将惨白头骨凑在他面前,咧开嘴,说了今晚他所听到的第一句话:   “——远离我的信徒。”   *   黎明到来之前,骷髅又静悄悄回到了房间里,不曾被任何人察觉。   杜云停也不知道。他在用早饭时打量着对方,忽然之间有点犯愁,啃面包都没了胃口。   他对7777说:【小六子,你说顾先生会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吗?】   7777莫名有点欣慰。它的宿主终于长眼睛了,知道这模样是真的不好看了,这让系统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你也看不下去了?】   【不是看下去看不下去的事……】杜云停苦恼道,目光慢慢下滑,定定落在对方肚子往下大腿往上的部位。   那地方,并没有已经与杜云停培养出了深厚感情的百分之七。   怂怂有些为难了。   【没这东西的话,我要怎么睡顾先生呢?】   坐上来自己动也得有个基础设备吧?   7777:【……】   它还是高估宿主了,感情半天就在那儿担心这件事。   杜云停不乐意了,纠正:【这可是大事。】   关乎着一辈子幸福生活的大事!   系统说风凉话,【既然这么着,你就找个东西给它带上吧。】   比如黄瓜,地瓜,都可以用。拿个布条系在腰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建议你翻翻我的敏感词库,一定会大有所获。   杜云停:【……】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几乎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小六子,你口味真重。】   7777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被杜云停说口味重的一天。它的宿主是忘了种地和浇花给系统带来的恐惧了吗?   要知道,自那之后,它在系统里头买的房子都不种花了——连草都不种,就怕哪一天需要施个肥翻个土。   它可一点都不想当杜云停那样的农学博士。 第50章 小神父(六)   他们这一顿饭并没来得及慢慢用完, 教堂外已经有村民急匆匆地跑来敲门了。几个农夫站在外头,声音焦急:“特里斯神父, 请您去看看埃里克!埃里克好像不行了……”   杜云停终于想起了那个渣攻,一时间手倒是一顿。   他拉开教堂门,外面还有埃里克的父亲,这会儿急的双眼通红, 顾不得别的,伸手就要来拉神父。   “快点, 这边——”   还不等他碰到特里斯神父的袖子, 手已经被什么重重打开了。他被打的一哆嗦,再抬起头时, 才瞧见一个黑袍人静静地站在神父后头。   他的兜帽很宽大,将脸遮了个完全, 看不清模样,只能从身形判断对方身材高挑, 像是个男人。   难道是教廷派来保护特里斯神父的?   埃里克的父亲皱皱眉,却也来不及多想, 急匆匆地带着神父向自己家中走。他说话时, 声线微微有些抖, “神父, 埃里克他好像是呼吸不过来……”   神父踏进了他们家的门。在角落的床上, 静静地躺着那个alpha青年,他如今模样看上去好像与杜云停记忆中的不大一样,全然不见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 倒像是被谁死死扼住了喉咙,脸上通红一片,大张着嘴,从嗓子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嗬嗬声。   他的父亲几步跨过来,心急地摸着儿子的头。   “没事,埃里克……神父来了,神父来了!”   “神父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埃里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瞪着眼睛,里头满满的都是血丝。他顺着父亲的方向勉强转过头向床头看去,在看见紧跟着神父走进来的一个黑袍身影时,瞬间抖的更加厉害,   是……   是恶魔……   他瘫软着手脚,连指也没办法指向那个黑袍男人,自己瘫软在床上时,像是一团废了的泥,拼凑不成个完整的形状。杜云停在看过之后,也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他竟然毫无办法,搜遍了原主的世界线也没从里头看到如此奇异的症状。   七宗罪默不作声地立在他身后,黑漆漆的眼洞直直地向着床上人。   埃里克绝望地在床上翻着,他在心中恨透了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袍人,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点点感受着自己慢慢窒息。他是家中独子,他的父亲眼睁睁望着儿子如此模样,也瞪圆了眼睛,忽然间像是气极了,一下子扭过身,冲着神父叫道:“救他啊!——你不是神父吗?为什么不救他?”   杜云停微微蹙起眉,并没发怒,只是道:“我并没有救他的办法。这不是恶魔所为,而是神迹,您与其在这里质问我,倒不如问问自己的孩子,是否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您兴许是忘了,主的眼睛可以看到一切。   绝望的父亲听不进去这些解释。他心中的神父应当是无所不能的,怎么会不能救他的儿子?   他气急了头,吐出来的话也失了涵养。平日便不是一个绅士,这会儿说的话也愈发粗俗,“你一个omega,活该是躺在床上被操的东西,怎么也敢和我这么说话?你要是不能救,那要你还有什么用!你不如进羊女之家……”   七宗罪的牙关咔哒一动。   跟着埃里克父亲一同进来的几个农夫都大吃一惊,忙于胸前划了个十字,惊慌道:“你怎么……怎么能对神父说这样的话?”   “我就是这么说又怎么样?”埃里克的父亲也是个alpha,向来自视甚高,从来不将其他性别放在眼里。在他心中,beta都是彻头彻尾的弱者,omega则连弱者都不算,顶多能算是他们这些强壮的alpha的附庸,真真正正在床上使用的工具,“要不是因为他是神父,我连这些话都不会说——就凭他刚刚的态度,我能在这儿把他给干死!”   神殿中的神眸色忽然转深。   神父并不知晓羊女之家究竟是什么地方,只是单凭男人说话的语气,也能判断定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心中的三分不悦如今已然变为十分,打定主意即使有办法也绝不会救,双手往袖子里一揣,就站在一边说风凉话。   “您说这种话,是会下地狱的。”   埃里克的父亲咆哮道:“什么地狱!——我哪儿还管什么地狱?”   他并不知晓,如今神已然离开了神殿,就站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蹙着眉站在神父的身后。听着这些凡人的话,他的眉头越锁越紧,在听见针对小神父的话语时,终于抬起了手。   神本不会插手于人世间的规则。然而此刻,他已然听不下去。   床上的埃里克忽然间浑身颤抖起来。他的父亲急匆匆跑过来,问着他究竟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在场的几个beta被他方才对神父说的话吓住,站在角落里一遍遍念着祷告词,不敢与这对父子靠的太近。   念着念着,不知是谁忽然间用力吸了吸鼻子。   他们都闻到了味道。那味道与躺在床上的青年平日所散发的信息素气味大不相同——它们不再是强壮而具有侵略性的,反而像是羊的腥臊味,纯粹的发着臭的气息。农夫又闻了闻,确定这里头连半点信息素都没有。   怎么会?   哪怕是平凡的beta,味道里也会掺杂着少量的信息素。然而他们如今在埃里克的身上,只能闻到纯粹的腥臭,好像躺在这里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羊圈里拖过来的一只羊,浑身皮毛不知多久没剪了,在泥里打滚过的味道。   与此同时,埃里克的父亲瞧见儿子全身痉挛的模样,惊慌地掀开了一角被子。   “埃里克——”   他突然哑了声,圆瞪着双眼,如同土里钻出来的一只鼓着眼的蛤蟆。   他往后退了一步。   青年脖子后颈处的皮肉掉下来了,像是被谁硬生生撕下来的,上头还沾着血。那脖子上多出了一个空洞,洞里还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我的腺体!   青年哆嗦着手,还想去拽住那一团肉。那是他的腺体,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alpha——   然而那些改变并不曾就此停止。埃里克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变,那些原本象征着强壮的alpha的体态渐渐都消失了,结实的双肩垮塌下去,精壮的腰部宽胀开来——那些让埃里克为之得意自满的地方都已然消失不见,只一瞬间,躺在那里的便不是昔日那个被无数人追捧的优质alpha了,而是一团体型肥胖、模样活像是头羊的肉。   父亲连一声也叫不出来了。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再在空中闻了闻,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   他忽然腿一软,向后倒去。   没有性别了。   埃里克,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为了这世上的第一个无性人。   站在角落的杜云停神色肃然,沉默了许久。   7777被刚才那场景吓了一跳,强撑着才没有躲在墙角嘤嘤嘤。它觉得自己有点儿晕血,因此转移开目光,这会儿迫不及待想找个人说说话,【怎么还能这么来?】   杜云停说:【我也没想到还能这样。】   这个世界神的力量,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杜云停心里更慌,这么说来,他当时强行给神洗澡……真的没问题吗?   7777说:【我看有问题。】   当初就告诉你有问题了!   杜云停不搭理它,忽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小六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迟早要把渣攻给阉了。】   7777:【……???】   杜云停有些不确定。   【所以现在这样……渣攻是不是也算被阉了?】   7777:【……】   不是alpha,不是beta,也不是omega。   【真棒,】杜云停由衷地说,从头到脚的每个毛孔都透露着喜庆,【这基本上等同于是个太监了。】   7777竟然一时间无话可答。它居然觉得,宿主说的很有道理……   这事情转瞬便传遍了村子。村里的人闲聊时,总要扯一扯这件新鲜事。   “真的?”   “无性人……他哪个性别都不属于了?”   “已经没有腺体了,”说话的人畏惧地抬头看了眼天,“这一定是来自于主的惩罚……因为他对特里斯神父说出了那样的话……”   村中在场的人都眼睁睁看着当时那一幕。皮肉掉下来的场景远比任何语言都要有威慑力,好似在这一天,教廷于人们心中的形象瞬间又高大了不少,他们谈起教堂和特里斯神父时,比起先前还要虔诚。   教堂忽然之间迎来了更多的人,一天来几次的祈祷。杜云停不是个真的信仰神的人,渐渐有些烦不胜烦,便正儿八经与他们道:“万能的主曾说过,只要心中有他,一切地方都可是教堂。”   7777听着他胡诌。   然而来的民众将这句话当了真。神父于他们心中,那便是神的眼睛,神的嘴巴。他代替着神的眼睛看管着他们,又代替着神的嘴巴向他们传话,因此,村民都毕恭毕敬,将这句话当做神谕一样记下,当真来教堂来的少了些。   他们在自己家中支起了小小的神坛,一日日的供奉。走在村子里,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个十字架,一有空闲便停下脚步专心祷告。   杜云停终于闲下来,常常趁夜深人静,带着他的骨架子版顾先生去村中散步。   偶尔路过埃里克的家,永远都是大门紧闭。窗户黑乎乎的,透不出一点光。   杜云停其实心中存着怀疑。   他自己的能耐他自己最清楚,在这种世界背景下,是绝对没有那个能力真把渣攻阉了的。性别的划分严明残酷,埃里克是个alpha,力气体魄上都比他强不少,若不是特里斯神父长时间服用教廷发给他的药,只怕也抵挡不住这么一个强壮的alpha的信息素。   若非如此,原世界线中,埃里克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得逞。   一个omega,骨子里就是要臣服于alpha的。尽管这个alpha再不可一世,再不像个人,再混蛋……只要他放出信息素,照旧可以逼迫omega服从。杜云停还没那个本事跨过这一道阻碍。   他经过渣攻门前时,像是不经意似的轻声问:“二哥,是你吗?”   骨架子跟在他身后,分明听见了这句话,却一声不吭,沉默地迈动着步子。小神父不曾得到回答,也沉默了会儿,随即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二哥……”他低声说,“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做。”   倒不是因为不赞同。杜云停自己更想直接阉了那个不把其他性别当人看的沙文主义alpha,只是,“二哥,主能看见一切。”   他眼睛里头含着关切。   “要是让主注意到了你,该怎么办?”   骷髅把脚步停下来,定定地望着他。它并没与小神父说,自己其实便是神,一部分神,他口中的主——它隐约觉着,自己是喜欢小信徒为了自己而担忧的。   好像他的心神都全部在自己身上,一丝一毫都分不出去。   杜云停在那之后又接连接了几封来自于大主教的信,多少已经确认了顾先生便是主教口中的恶魔,他在这村里,也的确找不到其他更近似于恶魔的存在了。   谁能比一个从土下钻出来的亡灵更具像魔鬼呢?   小神父的心里头有些不放心。他把骨架子的一截小手骨牵牢了,将它带回去。   一时分了神,便不曾注意到脚下有一处小小的土堆,一下子被绊下去,整个人脸朝下倒下。   骷髅的身形一晃,转眼便到了他身下,两只苍白的手骨牢牢把神父举了起来,自己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袍子掀起了一角,整个背部都露出来,摔得背面骨头跟着颤了三颤,没散。   杜云停勉强站起身,忙去拉他。   “二哥!——你没事吧?有没有把自己摔散架?”   骷髅从地上支起来,浑身骨头噼里啪啦紧了紧,表示没散。   小神父总算松了口气,盯着它背面,又蹙起眉。   “沾上了土。”   他指尖轻柔地摩擦过来,是很让骷髅喜欢的触感,如同一片靠近了摩擦的羽毛。   在黄昏时分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土地湿漉漉的,泥沾在了骨架子的背上,在白森森的骨头上愈发显眼。杜云停多少有些洁癖,“这怎么办?”   骷髅想告诉他,它其实把那一截骨头拆下来,拿在手里抖抖就行了。   紧接着,小神父却道:“我待会儿给二哥擦擦吧。”   他密密的眼睫一垂,碧色的眼里头好像噙着一汪水。   “二哥,”他轻声道,“行吗?”   骨架子动了动。   那当然行,它立马把刚才想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了,并且头盖骨上蒸腾出了一片艳丽的粉红色。   小信徒想给它擦身。   小信徒想给它擦身!嘤!!   七宗罪脚步虚浮地跟着杜云停回教堂了。小神父去打水,它就在凳子上坐着,赶忙检查了遍自己浑身的骨头漂不漂亮,是不是排列整齐,有没有小骨头在刚才被摔的掉了队。它在那儿坐立难安,兴奋藏也藏不住。   神一眼便看见了,于神座之上蹙起眉,敛起金色眼睛之中的情绪。   杜云停把水端过来,柔软的毛巾浸透在里头,湿淋淋的,“二哥,先转下身。”   七宗罪转了转,将沾着泥的骨头露出来。   它要被擦——   就在这一瞬,七宗罪忽然觉得自己被从骨架上剥落了,转而化为轻飘飘的一团飘在空中。   怎么回事?   它茫然地在空里飘来荡去,不信邪地还要往骨头架子上附,还没等它的边缘挨蹭到,便觉得骤一酥麻,巨大的神力将它远远地震颤出去。   七宗罪:“……”   七宗罪:“!!!”   这会儿要是有嘴,它定然要大骂出声了,这个……这个不要脸的神!   这分明是属于它的擦身!!!   被神附身的骷髅僵硬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背部的骨头都紧紧地排列着,显然是绷的相当紧。小神父淡金的发丝没有绑,就在背上自然垂落着,每当他俯下身来在盆中拧着布巾时,那长长的头发边缘甚至能碰到地,于地上垂泄了一小片,骷髅能看到那一小片金色,牙关紧了紧。   它忽然站起身,挤出几个字,“不用。”   “怎么不用?”小神父直起身,不赞同地看着它,“快过来,让我把上面的土擦干净。”   神站在那儿,有史以来第一次觉着束手束脚,沉默片刻,想要迈起步子就走,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就这么从小信徒身边离开。   七宗罪围着他的腿脚打转,气呼呼的,一个劲儿嚷嚷着让他把身体还给自己。   那是它的!   小神父是准备给它擦身的,还喊它二哥,……才不是给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无耻的神!   喊二哥这一句不知为何触动了神的神经。他骤然想起在梦中听到小信徒通红着眼眶的低语,忽然生出了些不痛快。   不就是擦身?   当日在教堂里,他、他也不是没被擦过……   神紧绷着脸,后退一步,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这才对,”小信徒似乎模糊地笑了两声,“二哥等等……马上就好了。”   神只等了片刻,湿软的布便覆了上来。   温度恰到好处,并不令他觉着烫。小信徒的动作相当轻柔,倒像是怕一不小心便把他给摸散架了,顺着那些骨头排列的方向慢慢移动着,从上而下。他擦得细致,骨头缝隙间也不曾被漏掉,神被他擦的挺直脊背,腿骨也不知何时绷紧了。   这情景其实有些奇异。以姿容闻名的神父不曾去侍奉他的神,反而在这昏暗的教堂中,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像对待神一般虔诚地对待一个亡灵。他并不把这亡灵当什么邪恶之物看,反而像将他视作自己唯一的爱人。   神察觉出了他的爱惜,因此愈发不痛快。   七宗罪飘在空中,不甘心地围绕着小神父的手臂打转,被骷髅似乎是不经意地一抬手,硬生生给打散了,只好在小神父看不见的虚空之中嚎啕大哭。   这到底是什么神?   当初将自己硬生生抽离出来扔下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还要霸占属于自己的接触……   它一面哭,一面察觉到,自己似乎又变强了。   神的心里生出了嫉妒,七宗罪因此愈发气力充盈。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它如今没了身体,只能这样在空中飘来荡去。七宗罪围绕着他们转了好几个圈,见始终没有什么机会把无耻的神从自己身体里挤出来,只好生着气转个身,飘向大教堂之外,找其它能让它短暂附体的生物去了。   这边的神终于得了个清静。他直挺挺地坐着,任由小信徒擦。   擦到暴露出来的尾椎骨时,神忽然浑身颤了颤。   小信徒浑然不觉,在那个地方微微加大了力道,“二哥,你先别动……”   神无法不动。他将手指松开了,又握紧,来来回回许多次。   小信徒身上的芬芳更强烈了。它们好像化为了实体,一下一下地勾着、摆弄着,那气味实在是太过强烈,让神忽的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往前迈出了几大步。   小信徒把手收回来,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   他方才多少是存了些别的心思的。比如想试探看看,顾先生是不是真的不能那什么……   虽然没有二两海绵体,但是杜怂怂不怎么甘心。   说不定能从哪两块骨头之间突然间冒出来呢?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确想的有些太美好了。就他刚才那个擦法,要是前几个世界,早被顾先生压倒了放在床上好好地浇花下雨了,指定能把小白花浇的湿漉漉,花蜜都能被采出来好几回,花蕊只能在空中微微抖,却再也生产不出一点蜜了。   可现在,骨架子版顾先生居然不仅不浇花,还往前走了两步。   杜云停一颗少男心都被那两步碾成渣渣了。   他好不容易是个omega了,不用像前两个世界那样担心被百分之七给搞死了,结果顾先生却不行了……   他就不能好好地享受一回吗?!   怂怂好气。   7777倒是幸灾乐祸,没了那方面能力正好,它抓紧时间与宿主普及,【咱们和谐社会,一定要讲究一个和谐……】   杜怂怂把手巾一扔,去你的和谐。   他心一横,干脆直接问了。   “二哥……”   神这会儿耳骨上都是红的,注视着黑暗,倒像是黑暗之中藏着什么吸引他目光的东西。   “嗯。”   “二哥,”小信徒又喊了声,怯生生地问,“二哥……你不能睡我吗?”   ……   什么?   神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第51章 小神父(七)   糟了,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杜云停不动声色往回兜,“我是说恶魔。二哥, 你知道恶魔吗?”   骷髅僵直地站立在地上,扭头看了他半晌,才微微点点头。   他自然知晓恶魔。   小信徒抬起眼,嘴唇红红的。他轻声问:“那二哥, 梦魇女妖……也是真的存在的吗?”   神拧了拧眉头。他如今附着的这具骷髅让他面部表情并不会被展现出来,然而提及恶魔时, 神仍旧生出了些厌恶。   梦魇女妖莉莉丝, 掌管的是淫欲。   “——肮脏。”   神终于吐出了一个完整的词,词里头的反感意味丝毫不加掩饰。他盯着自己的信徒, 淡淡道:“她善于蛊惑人心。不要被她迷惑。”   小信徒的动作突然停止在了这里。他垂下眼,那一双湛青的、透明的好像是种绿色宝石的眼睛没有再看向骷髅。神在此时突然发觉, 他在耳下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在长长的金发被拨开后, 那一点异色在雪白的脖子上相当显眼,很轻很小的一颗, 却不知究竟是为何让神的心忽然一跳。   小信徒模样像是透着些失望, 不再像之前那般有精神。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说:“二哥, 睡吧。”   没办法被顾先生浇水的杜怂怂已然要枯了。   他愁的头发都要掉, 对7777说:【这可怎么办,顾先生看着不仅不行,而且还不想……】   系统难得扬眉吐气, 一点也不真诚地安慰他:【这不是很好?】   ……   好个鬼!   杜怂怂好气。   他并不是什么柏拉图,自然也不向往纯粹的精神之恋。不,他可是立志要被顾先生睡个日日夜夜、和顾先生谈两个亿大生意的人!   7777无情地戳破他的幻想,【别想了,你的顾先生根本就没生意。】   更别谈大了。   杜云停嘤了一声,对着窗子感叹:【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能让顾先生转变这观念,最终得到的结论也很简单:体验一回就行了。   难的是途径。   他怎么才能让顾先生体验到呢?   他总不能给顾先生真安一个人造的吧?   7777看着他这会儿愁的头发都要掉的模样,真想仰头大笑。   杜浪浪居然也有这一天!简直大快统心!!   7777掏出笔,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了,准备把这一天定为“杜浪浪翻船”的纪念日,痛快的让它多读了好几遍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显然一点也没有系统爱。   外头的七宗罪还在教堂门口盘旋。它转遍了整个村子,终于找到了个能轻易附身的东西,这会儿附上了只农户家里养的小狗,正在外头一个劲儿地叫唤。   七宗罪试探了好几回,想从窗户跳进去。可每回它蓄起力,准备蹿起来,教堂里所建立起来的屏障便把它打出去老远。   七宗罪咕噜噜在地上滚出去,再跑回来时揣了满肚子的气。   神!!   怎么还能这样?!   里头的神显然听见了它满是抗议的叫声,只将手骨抬起来,于空中遥遥一指,那些声音便被牢牢地隔绝在了教堂外。房中的小信徒什么也不曾听见,随着夜色变深,慢慢地也合上了自己的双眼。   他怀中抱着一个羽毛枕,柔润的脸颊贴在上头,沉沉睡了过去,甚至不曾发觉到床前还站着一个身影。   骷髅站在他的面前,定定地盯着他这会儿睡得红润的面颊。纵使是在梦中,小信徒的眉头也没有松开,微微地蹙着,像是有些不舒服。   他在梦什么?   骷髅苍白的手骨抵上了他的眉心。   杜云停在做梦。   他清楚地知晓这是梦,却仍旧感觉不怎么好。好像是哪只手将他拉了回去,他听见上课铃声一阵阵响起来,走廊上满是学生急匆匆地往回跑的声音。   他却仍然待在洗手间的隔间里,不知道是谁从外面死死堵住了门。有人在外头笑着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个男的……”   “和他那个妈一样,都是狐狸精。”   小孩子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叫狐狸精,但听大人说的多了,也就牢牢把这个词记在心里。没嫁入杜家之前,杜云停的妈带着他一直住在栋陈旧低矮的房子里,左右邻居都不怎么喜欢他们家。   “长得太艳了,”房门开着时,杜云停能听见隔壁的奶奶大嗓门的议论,“看着就不正经,也不知道是干啥的,平常连个工作都没有,一天天地有男人送她回来……”   连带着对杜云停,她们也喜欢不起来。   这孩子遗传了他妈的长相,在她们看来,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子妖气,一点也没有这个年龄的小孩该有的活泼可爱。   还听说这小孩不喜欢上学,这算什么好孩子?   长大之后,铁定又是一个祸害。   有了这么一家住在楼里,好像都脏了这一片的地。杜云停的妈叫苏荷,偶尔回来的晚一点,会被对面的奶奶拦住,毫不客气地指责:“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回带,万一弄出什么病来,脏不脏?——把你家孩子那衣服也洗洗,好歹看着像个小孩样……”   杜云停不知道小孩样应该是什么样,但应当不是他这样。   他似乎是定然不会讨人喜欢的。他妈苏荷比他要好一些,还算讨楼里这些男人喜欢,家里什么东西坏了、出毛病了,她只要说一声,总有男人心甘情愿地下来给她修。那些男人钻进厨房或者客厅修理着水管时,苏荷就在吊带外头披着薄薄一层披肩,靠在墙边上静静看着,并不说什么感谢的话。   可即使这样,不少人也仍然乐意给她帮忙。只是修一趟回去,楼上定然会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像是吵架。杜云停听见了,便抬起眼去看他妈。   “别管。”苏荷说,将他的书包递过来,“快去上学。”   杜云停应了一声。他其实并不喜欢上学,在这一天听到楼上的吵闹声后,就更不喜欢了。   他走到楼道里时,楼上的小胖子也蹬蹬蹬背着书包跑了下来,拉开门时,吵闹声明显大了一些。路过杜云停,小胖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使劲儿撞了他一下。   没有小孩子会喜欢爸妈总吵架,他们将吵架原因全都归结于楼下住着的那个倒霉鬼。   “他自己没爸爸,就想抢我爸爸!”隔间外头的小胖子尖声道,“我妈说了,他长那个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个男孩……”   外头的笑声更加响亮。   “要不谁进去把他裤子扒了,看看?”有人提议。   杜云停没有出声。他静静地靠在一边角落,半点声响也不发出来,活像是隔间里根本不存在这个人。门外的人见他久久没动静,果然有些奇怪,“真在里头?”   “怎么不敲门了?我刚刚往里头浇过水了啊……”   有手砰砰砸门。   “杜云停!杜云停我把你作业撕啦!”   隔间里的孩子仍然缩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将脚踩上了马桶。见里头没声音,便有小孩缩下身,趴在缝隙里试图瞧里头的人,看了半天却都没看见他的脚。   他们最终拉开门,确认里面是不是真有人。也就趁着这个空隙,杜云停猛地向外挣去,轻巧地穿过他们中间的空隙,往门口跑。他马上就要跑到门口了,却忽然被人死死拧住了胳膊。   他抬起头,看见是比他们要大上两级的大男孩。大男孩锁着他,嚷嚷着:“这儿呢!在这儿呢!”   杜云停用力蹬着双腿,怎么也挣扎不开。他那时生的实在是瘦弱,比不得他们身强体壮,硬实的像是小牛犊。被锁住的时候,只能使劲儿试图去踹对方的软肋。   顾先生……   他下意识想喊,却又骤然想起,这时候根本没什么顾先生。   杜云停还只是一个人。——他只能靠自己。   他憋足了一股劲儿,忽然张开嘴,不管不顾朝着他们身上咬。被咬的人惊叫着,一下重重地把他甩出去,揉着自己疼痛的手臂。   “闹什么呢!”   这声响终于惊动了大人,有老师进来,一看这里的状况便皱起眉头,“你们都在这儿干嘛呢?课不上了?还不快回去上课!”   又扭头对浑身湿淋淋的杜云停说:“先把自己弄干净了再出来!下回别这么淘气,玩什么水?”   几个孩子一哄而散,杜云停自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也没试着去辩解。   他早就知晓了。告状是不会有用的,在将这状告到老师面前后,他们也只能去叫家长。被叫来的家长自然不会承认,在回去后,便会变本加厉地孤立他们、在背后议论他们。   这种暴行一旦有了开始,便很难再有结束。尤其是对年龄并不算大的孩子来说,在他们脑子里根植下“有个人就应该被欺负”的印象,便没办法再洗刷下去了。这甚至会成为班中的一种潮流,就好像要是不欺负他、不在背后说他几句坏话,那便是不合群的、是不对的。   所以杜云停最终选择什么也不说。他没什么人可以给他做主,将他妈带进这些事里,只会给他妈带来更大的麻烦。   苏荷光是赚钱养他,就已经极为艰难了。杜云停不想让这些事再去为难她。   他站直了身体,独自去镜子前,一点点把自己衣服上沾染上的脏东西洗掉。就在这时,他望着镜子,忽然看见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男人微微蹙起眉,就站在他身侧。杜云停瞧见他略高的眉骨,微深的眼窝,那眉毛上有一颗小痣,浅浅淡淡的。   是顾先生。   镜子里的孩子使劲儿扯动了两下嘴角,让自己笑了笑。   “是不是很脏?”他轻声道,“顾先生……”   这是神第三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称呼。然而前两次并不像这一回这样令神不舒服。他将眉锁得更紧,倒像是这声称呼原本便是属于他的,是冲他喊的。   “顾先生。”   杜云停又喊了一声,眨了眨眼。他的眼睫垂下来,神从这个角度,看见了他耳朵下头的那颗痣。   与小信徒截然不同的脸,却是相同的位置。面前的人年龄还小,短手短脚,可脸已经透出点鲜明于其他人的轮廓,上头的眉眼都形状适宜地待在它们应该待的位置,一眼看过去,居然有些大人的模样。   他听到孩子低的近乎听不清的声音。   “……现在,这是个美梦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被孩子伸出手臂,牢牢地抱住了。   神没有脱身而出。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让这个孩子抱了许久,直到这个梦结束,眼前的场景像云烟一样湮灭,他才缓缓地回到了眼下,站立在了熟悉的教堂。   有月光斜斜地从窗子里打下来,好像格外怜惜小神父的容颜,反复于那脸颊上的一小片皮肤上摩挲。神沉默了会儿,骨节摩挲平了小神父的眉头。   小信徒咂了咂嘴,仍旧裹着圣袍的手臂从被子里探出来,放松了枕头,转而拽着他的一截骨节。   七宗罪锲而不舍地在外头跳高,终于透过窗子瞥见了这一幕,简直恨不能自己上。   磨磨蹭蹭什么?   学会了淫欲的七宗罪难以置信地想,神到底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神在原地站着,半晌后骤然后退了一步。他没将那一小截骨节从信徒手中抽出,反而径直将骨头断掉了。   七宗罪:“……”   不解风情,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趁机钻一钻被窝吗?   神只又看了小神父几眼,随即大踏步而去。七宗罪重新从狗身上脱离出来,盯着神的背影,居然从中看出了点仓皇。   这可是千古奇闻。   它隐约觉得,自己怕是不久便可以与神重新融合了。   淫欲、嫉妒、贪婪……这些神原本不屑一顾甚至弃如敝履的情绪,如今都在这个小神父的身上重新复生了。早在七宗罪撕开了坟墓,重新站立在夜色下的那一日,它就知道,它定然是能等到这一天的。   能让圣洁的神重新生出这样的欲念……   它缓缓地笑起来,有些志得意满地往窗户上靠。   神光一闪,它像团球似的,骤然被弹了老远。   “!!!”   这屏障怎么还没去掉——该死,神是不打算把它身体还给它了是吗!   几天后,埃里克的父亲重新找上了门。相比于那一日的嚣张,他如今老实了不少,与神父说话时,也多了几分恳求,“特里斯神父,我想向您赎罪……”   杜云停看了他一眼。他穿了极厚实的衣服,将浑身上下都挡的严严实实。   “我正在变。”中年人动了动嘴唇,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他捋起袖子,让信息素的味道更清晰一些,“神父,我……”   杜云停闻见了味道,眼皮一颤。他闻上去已经不是个alpha,反而是个omega。   一个已经成熟的,很快就要迎来发情热的omega。   “这不会是主的旨意,”中年人闻着自己身上的气息,终于哆嗦起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之后一定不会再犯——我是个alpha,生来就是要标记别人的,怎么能被别人标记!”   杜云停:“……”   说实话,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字,爽。   要不是眼前这人这么教儿子,也不会让埃里克以为alpha便可以为所欲为,只有沙文主义的父母才能教出沙文主义的儿子。杜云停并不想管他们的闲事,神色淡淡,只道:“请原谅我无能为力。”   中年人哆嗦着嘴唇,在他面前嚎啕大哭了一场,全然没有alpha常见的硬气。杜云停把这一出戏当电影看,在对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之时,还让他喝点水,润润嘴唇。   他心里生不出半点怜惜,知道这些人是拿着特里斯神父的善良做把戏。只可惜这身皮囊底下不再是悲天悯人的特里斯神父,只有个铁石心肠的杜云停。   中年人哭了半天,也没换来他松一句口,反而听神父平静道:“请您回去吧。”   埃里克父亲终于愤怒起来,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叫道:“你算什么神父!不过是个——”   他骤然住了嘴,杜云停也没生气,反而笑起来。   “何必这么说?”他轻飘飘道,“你我现在都是一样的人。”   站在阴影处的骷髅骤然生出了些笑意。   埃里克父亲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被这一句气的不行,欲要反驳却又无法反驳,只能干瞪着眼。杜云停火上浇油,“您也马上该发情了吧?与其来做无谓的祈祷,请您还是先找些办法被标记,度过发情期吧。”   他得拼命掩饰,才能藏住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要是到时候找不到,那可怎么办啊。”   中年人显然被这一句气极了,胸膛上下起伏。要不是这个问题,他又如何会拉下面子来找神父?   倘若找不到个alpha第一时间标记他,他的气味只会传遍村子。到了那时……   他有些不敢想,牙几乎都要咬碎,最后只能仍旧折返回家。他前脚一走,杜云停后脚就和7777感叹,【啧啧啧,突然从干人的变成了被干的,他看起来都快怀疑人生了。】   7777感同身受,想象了下都打寒颤,【真可怕。】   这一句说出来后,宿主诡异地沉默了会儿。   7777:【怎么?】   杜云停说了实话:【我觉得你不该有这种担忧。】   毕竟,你这性子,看上去就不像是个1……   7777:【……】   7777气愤地朝他扔出一本哲学书,愤而下线。   它哪里不像1了?它的数据库里头,1这个数字可比0出现的多得多!   杜云停这回没有等来放在外头的篮子,教廷派来的人径直来拜访了他,还带着一封大主教的亲笔信,恭恭敬敬地请他回去。   大主教已被主任命为新的教皇,在典礼上,他希望能看到自己的义子。   “我的孩子,”新教皇在信中写,“这些日子,我从未如此频繁地感应到神的感召……恶魔之火已经在神的照耀下熄灭,我想,也已经到了你从那里回来的时候。”   “看到这信,请你尽快赶来。我的孩子,我等着在这里再次见到你。”   杜云停把信一合,自然乐意。   大主教将原主养育大,对他倾尽心神教导,是合格的父亲。   那相当于什么?   那简直是一条金大腿!   突然有了条金大腿可以抱,杜云停还很开心。只是,他看了眼身旁的骷髅,有些为难。   要是与二哥一同前去……会不会给二哥带来什么危险?   杜云停难得有些踌躇。他想了会儿,仍然决定不让顾先生冒这样的风险,认认真真趴在桌子上写回信。   “我的父亲,蒙您惦记,请恕我不能从此处脱身……”   骷髅就站在他后头,瞥见这一行字,忽然合紧了牙关。   为何不去?   典礼之上,神若是心情好了,甚至也会露一露面。所有的神父都盼望着这一日,能够于庄严的大教堂之中一睹父神的真容,更有甚者,期盼着得到他的青睐恩宠。可小信徒却拒绝了,理由也写的冠冕堂皇,“我无法放下村中百姓,深觉自己受主所托,更该永久守护这片土地。”   神实在是无法开心起来。   他什么时候这么托付了?   他盯着小信徒,头一回觉得对方有些死心眼。杜云停把信写完,封住了口,端端正正在信上盖上自己的印,一回头,便发现骨架子正站在他身后,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望着他。   杜云停有点摸不着头脑,把信拿起来,问:“二哥?”   骷髅定定望着他,忽然间像是生了气,一言不发地挥袖而去。   被留在原处的杜云停:“???”   他又是怎么着顾先生了,这怎么还说气就气呢?   大教堂中,即将成为新教皇的大主教忽然在一晚上受到了五次神的感召。所有的感召基本上都是一个内容,总结下来就是:你义子得来,必须得来,没的商量。你就算是让人用绑的,也得把他绑过来!   “……”   听完神谕后醒来的大主教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他的父神,万能的主,难道是被什么奇奇怪怪的恶魔附身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后,神又给大主教下了神谕。核心思想只有一个,把你干儿子献上来,我要他侍寝。   大主教:……???      杜怂怂:(怜惜)可怜的顾先生,不知道气什么,脸都气白了。   7777:醒醒,就它那骨架子,哪儿都白。 第52章 小神父(八)   大主教觉得自己听到了条很荒唐的神谕。   然而主的旨意不能违背, 他沉默片刻,从垂着厚厚帷帐的床上坐起身, 将书桌上堆着的信件推开了,转而拿起羽毛笔,为自己的义子写下新的信。   写完后,他拽了拽书桌前悬挂着的金铃铛。片刻后, 有仆人恭敬地为他打开门。   “大人。”   “将这一封信寄出去,”主教吩咐道, “马上。”   ……   全新的信于第二日到达了小神父手里。仆从驾来了马车, 将车帘掀开,显然是不允许拒绝的架势。   “特里斯神父, 请您上车。”   杜云停皱了皱眉,有些猝不及防。   “怎么忽然……”   他淡金的长发束在脑后, 在晨光下的影子澄净安宁,好像是日光勾勒出来的一道浅浅的虚影。   仆从低声道:“这是主教的命令。路上所需的东西已经为您备好, 请您立刻上路。”   他上前一步,为神父放下脚蹬, 撑着这位身形纤细单薄的小神父上去。特里斯神父被他搀扶着上了车, 仍旧向教堂中回头, 忽然道:“既然这样, 我需要将我的一位友人也一并带去。”   仆从只管要将特里斯神父带回去, 旁的却是不管的,点点头,并不多言。   杜云停朝后一望, 骷髅已经披着长长的黑袍大踏步从教堂中迈了出来。牛皮靴的声音咯吱作响,它黑色的袍角扬起来,迎着晨间的风,飒飒于身后挥舞着。   小神父手撑在车窗上,略有些担忧地望着它。骷髅只微微一撑,便轻而易举坐进车里。它落座在信徒身旁,安静地于袍子里收起自己惨白的手骨。   仆从见他们已经坐好,便也坐在了马车前面,高高地扬起手中的马鞭。   在一声马的嘶鸣声中,素色马车辘辘向前驶动,迅速将这一处狭小的、像是永远被蒙在晨雾里的村子扔在了身后。两边高大的冷杉树飞快地后退,逐渐消失在了视线里,小神父坐在车里,轻轻地用手勾了勾骷髅的袍角。   马车走了整整一天,到达大教堂时已是傍晚。远远的,杜云停瞥见了高大的建筑顶端——教堂的尖角高高矗立着,每一扇花窗都在暮光里闪烁着斑斓的色彩,高大的拱柱撑起满是雕刻绘画的天花板,上头都细细刻着神创世的画面。   大教堂门前已经有人等候。在看到这辆马车时,守卫移开了手中的刀,马车便从细细的拱道之中通行,绕过教堂前方的树丛,径直向着教堂正门前驶去。   有男仆迎上来,彬彬有礼将这位神父向后领去。   “是特里斯神父?大人正在厅内等候。”   骷髅由仆人先领去安歇,杜云停跟着领路的男仆向后走,过了几道猩红的帷幕,这才看见了大主教的身影。他如今年过五十,已经算是一个老人,可仍旧精神矍铄,即使两鬓上生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发,仍旧有着像刚年满二十的小伙子一样的活力。   “我的孩子!”   大主教放下了手中的笔,拍了拍义子的肩膀,“可有用过晚餐?”   他打量着义子的脸。义子看上去丝毫也不像是在偏远的村落待过的,他甚至比当日离开教廷时还要光彩照人。那好像阳光倾落的发丝,那碧青的如同两颗名贵宝石的眼睛,都无一不让人心动。他连气味也更加香甜了,属于omega的气息即使是服用了药剂也无法完全掩下,站在门前的修女已然双颊通红,恋恋不舍地用余光注视着这位风姿卓越的神父,碍于教堂清规戒律,并不敢肆意上前。   见义子摇头,大主教便吩咐人:“先将特里斯神父带去用晚餐。”   一句话还没完,外面已经传来了纷乱的声响。大主教皱起眉,看见有仆从匆匆跑进来,惊慌道:“大人,二皇子来了,说是、说是要见……”   他目光瞥了瞥站在一旁的特里斯神父,虽然不曾把名字说出来,然而却已经表露无遗。大主教瞬间将眉头拧的更紧,看了眼一旁出脱的愈发出挑的义子,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他哪里来的消息?”   仆从苦笑,“大人,二皇子若是想知道这些消息,又怎么会打探不到?”   虽然不及教廷的威信,然而皇家究竟是皇家,仍旧存着自己的威严。如今在皇座上的国王是个老alpha,已然有多年不管政事,国家大权全部旁落于教廷手中,轻易不往这边来。唯有一个二皇子,每天不仅常常往教廷来,更有个花心的名头。他也是个alpha,曾有人说,只二皇子标记过的omega,只怕便不止十几个。   “将特里斯神父带下去。”   仆从道:“二皇子已经进来了……”   门口有人大踏步走进来,一把掀开了厚厚的猩红色帷布。他体型相当壮实,腰间佩着一把装点着红宝石的剑,幽蓝的眼睛定定地盯住了教堂内的小神父。   “特里斯神父,”他说话时,声音像是从胸腔内震颤着吐出来的,“好久不见。”   大主教横插一脚,打断道:“殿下来大教堂有何事?”   “自然有事。”二皇子脚下的那一双靴子踩得咯吱作响,离得更近了些,紧紧望着小神父湛青的瞳孔。他勾了勾嘴角,调笑,“特里斯神父比我记忆之中的还要香甜。”   大主教无法忍受这样的话出现在教堂里,厉声打断:“二殿下!”   “何必如此紧张?”   二皇子一松手,将厚厚的披风解下来,随意抛给一个人。他拉开个椅子,自如地在椅子上坐了,仍然盯着神父,“主教刚刚在说什么?我也想听一听。”   主教沉着脸,并不给他好声色。   “特里斯神父还未用晚餐,”大主教冷声道,“请二殿下原谅,要先安排他先去用餐。”   “这恰好,”二皇子笑得更深,“我也不曾用晚餐。”   主教彻底冷下一张脸来,“我这教堂里并不曾准备殿下的餐食。”   二皇子微微一挑眉,颇为自负地摩擦着自己腰间闪闪发亮的佩剑。他将剑从剑鞘之中抽出来,拿着柔软的方巾于上头反复擦拭,并不将主教的拒绝放在心上。   侍从不敢真不做皇室的餐食,还是将他的饭菜一同端上了桌。杜云停只挑一些蔬菜吃,吃的飞快。   他将手中刀叉放下,冲着二皇子一躬身,“请殿下慢用。”   “慢着!”   见他溜得这么快,二皇子不满意了。他挑高眉,问:“神父跑什么?”   杜云停并不想与他多搅缠,因此搬出了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该是时间做祷告了。”   什么祷告……二皇子嗤之以鼻,伸手去勾他的手。小神父看着瘦弱,速度却丝毫不慢,不待他的指尖碰触到,便飞快地向后退了一步。   alpha凝视着他,颇有些含情脉脉的味道。   “总是穿着圣袍有什么意思?”他低声道,“做我的omega,岂不是更好?只要是神父想要的,通通都会有。”   他自恃身份,还真不曾被谁拒绝过。越是气味纯净的omega,便越渴望一个身强体壮的alpha的标记,像特里斯神父这种,若不是一个信息素味道格外强烈的alpha,恐怕还没办法安全熬过发情期。   小神父却仍旧往后躲,道:“殿下请不要开玩笑。”   “这怎么算开玩笑?”二皇子道,“像神父这样——若是有一天压不下发情期了,要怎么办?”   他幽蓝的眼睛里头满是志得意满的光。   “神父选我,岂不比选别的人要好?”   杜云停还真没看出来哪点好。   他仍然拒绝,将十字架捏的更紧,倒像是受了什么屈辱,两颊都微微泛起红。   “殿下……请您不要被恶魔所蛊惑。”   只丢下这一句,神父匆匆从他身边离开。二皇子盯着他的背影,那黑袍的袍角在空中微微晃荡着,好像是一朵小小的浪花。   alpha忽的笑了笑。   身边侍从道:“陛下,特里斯神父他……并不会答应。”   “不答应有什么?”二皇子淡淡道,手摩挲着自己的佩剑,“他这种人,最不会懂这事中间的美妙。——得让他看见了,才知道。”   这话要让杜云停听见了,铁定会跳起来反驳。   他不懂?   开玩笑,他会不懂?——世界前百分之七的枪膛,他都摸过多少次了好吗!   要是能给他个锄头,他还能现场给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演示一下如何种地。要知道,这可是门艺术。   那些花样,保管是二皇子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过的。农学专家杜云停,可从来都不是浪得虚名!   典礼前仍有需要采购的东西。特里斯作为义子,也需要给大主教帮忙,这几日常常往街上走。   骷髅也与他一同前来,也历史神父与仆从一同去挑选花束,它便安安静静在马车上坐着等待。杜云停上车时,瞥见对方笔直笔直的脊背,板正的坐姿,竟然觉得有些异样。   他将车前的布放下来,随口笑道:“二哥好像与之前不一样了。”   骷髅骤然全身紧绷起来,一声也不吭。   杜云停微微眯起眼,又补充一句:“不过,这样更像是二哥。”   之前的那个,着实有点活泼了。   事实上,他还不曾见过顾先生活泼的样子。似乎于他的印象里,顾先生便应当始终是沉稳严肃的,大多数时间,当杜云停缩在角落里盯着路上时,都只能从一闪而过的轿车中看见个沉静的侧影。   骷髅又慢慢把身上骨头放松下来,没发觉自己居然因为这一句而舒坦了些。   发觉了的是七宗罪。它这会儿就在空气里头飘着,听了这句话,顿时更气了。   没身体就算了,现在小神父还要嫌弃它了吗?   ——它到底是哪儿活泼了?   路过一家定制的服装店时,杜云停让侍从将车停了下来。他早看不惯顾先生一天到晚裹着那身黑袍子,打定主意要让对方换换衣服,挑的布料上加了细致的纹样。做衣服的是个beta,闻见他的气味都有些脸红心跳,一面频频抬头打量这位神父的侧脸,一面问:“大人,您想要的尺码?”   小神父连顿都没顿,背的可熟练,都不用量身的。只是背完了,就有点心虚地往后头瞄了一眼。   7777:【……】   呵呵,一看就没少摸。   杜云停幽幽叹道:【地都种了。】   只摸摸算什么?   尺码被记下后,杜云停出了店铺门,又重新上了车。街上有闹嚷嚷的声音,片刻后,侍从将帘子重新掀了起来,神色为难,“特里斯神父,二皇子的人来了……”   杜云停朝外看了一眼,也皱起眉。这一次,二皇子显然是非要将他带走不可,直接找了不少亲卫军来将他围了,刀闪闪发亮提在手里,像是硬要他走一遭的架势。   “他怎么敢!”侍从犹有些不可置信,“您可是大主教的义子……”   “殿下只是想请神父一聚。”前头的亲卫军高声道,“自您回来之后,他还没时间为您接风,请您不要拂了殿下好意。”   他也不允许仆从去教堂报信,径直带着人像押解囚徒似的押解着车往前走。杜云停一时间也有些搞不清这二皇子究竟是想干什么,要是真抱着标记他的念头,在那之后便会与教廷彻底交恶,并不算是一件好事。   要是不是为了这个……   他心底转着念头,脸上却不怎么显,眼睫微微垂下,看上去还有几分可怜。神坐在他身侧,已然隐隐有了怒意。   马车停下的地方,有浓郁的香风吹拂出来。   那香味儿好像是掺杂着什么的,让小信徒一下子就蹙了蹙眉。亲卫军不由分说便拉开了门,强硬地将他请下来,“您请。”   迈过一道拱门,是一座搭起来的圆拱型建筑,里头似乎挤满了人群。杜云停听见里头兴奋的低吼,这些吼声已经不怎么像是人了,更像是某种发情了的野兽。他们欢呼着,迫不及待地叫嚷着什么。   圆拱门上有招牌,杜云停看了眼,上头写的是“羊女之家”。   这个曾经听过的名字,让他眉心忽的跳了跳。   亲卫军将他一直向上带,在最上面的一层,有一扇门半掩半开。二皇子就坐在里面,有人为他打着扇子,他支起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的什么。   杜云停不得不向里走。他的动静让alpha回过头,随即笑起来,“特里斯神父——您总算是来了。”   他站起身,将这位穿着庄重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父往里让。   “请您坐在这个位置。”   小神父不坐,仍然蹙着眉,“殿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骷髅紧跟着他的小信徒进来,站在门廊的阴影下,好像是一道被掩藏起来的影子。二皇子甚至不曾注意它,只眼望着小神父,迫不及待要向他展现,“您看——您还不曾看过这样的表演吧?”   他这么一说,杜云停总算是将目光向台上移了移。   台上站着人,他香甜的气味无疑向着台下无数的观众展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omega。他身子很纤细,身上的袍子轻薄的几乎裹不住什么,发情的气息让台下都是躁动的,隐藏在黑暗之中的alpha们跃跃欲试,都牢牢地盯着他。   他无需饰演,已经是一个正在被莉莉丝折磨的omega。在各式各样的喊声之中,他还强行拽住袍子的一角,像是在勉力维持清醒。   二皇子凑近了些,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小神父的脸侧。   “特里斯神父,您也会像他一样吗?”他低声说,“这么坚持——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向人张开大腿?”   骷髅骤然抬起头,若是沉迷于神父美色之中的alpha注意到了,他会发现那宽大的兜帽之下,根本没有什么脸,只有白惨惨的头骨露在空气里。黑漆漆的眼洞转向他,头骨上蒙上了一层黑色的薄雾。   台上的omega只是个演员,稍微拉了两下衣服之后便不再拉了,他将袍子一松,任由自己在地上趴着。有alpha演员大步从帘子前走过来,看样子还想要去扶他,然而被他一碰,这碰触便全然变了意味。   “标记他!”   “标记他!!”   在观众们瞪红了眼睛的叫喊声里,台上的声音逐渐响亮起来。omega专业地拉长了声音,像是疼又像是畅快,刺着所有人的心。   骷髅也瞥见了这一切。他其实从不曾见过,神是不需要这些的。   然而如今,小信徒的脸却在这样的暗光之中薄红起来——骷髅只一眼便看见了。那两小片红晕似乎比台上所上演的戏剧更能扰乱他的心神,在端庄的神父身上,这股子正经又肮脏的气味好像翻了倍。二皇子也没有心思再去看什么剧了,他痴迷地望着面前的神父,朝着青年的后颈伸出双手,“特里斯神父……”   这气氛相当要命,空气里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全都胶着在了一处。杜云停如今也是个omega,台上omega的气味于他而言,影响极大,他眉心砰砰跳着,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殿下,我该走了。”   “为什么走?”alpha也站起来,仍然盯着他,“神父,若是你惧怕大主教,我会去和他说……”   “您怕是搞错了,”杜云停微微侧过脸,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闻到这里的空气。他用了太久的抑制剂,如今闻到别的omega处在特殊时期的味道,体内血液好像都一下子沸腾起来了,“我不惧怕于任何人。”   alpha道:“那——”   “但我是主忠诚的信徒,”小神父义正言辞,“殿下,您做这一切时,有想过主的眼睛也在看着您吗?”   就在方才坐在马车里时,趁亲卫军不注意,他已经偷偷从车里扔出了纸条,这时应当已经把消息传回了教廷。杜云停掐时间算算,也差不多该来人把他带回去了。   他斥责:“这如何对得起主的教诲?耽于情欲!殿下,您怎么还能再站到教堂面前?”   7777不敢相信他居然有脸这么斥责别人。   这情景很眼熟,听起来也有点耳熟;好像不久之前,它对宿主绝望地吼“这一点也不和谐”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状况。   然而这会儿站在面前的,活脱脱便是一个圣洁的神父,半点看不出来兴风作浪的能力了。二皇子不耐烦地蹙着眉,道:“特里斯神父,您何必浪费时间……”   门外有人冲了进来。大教堂的侍卫们转眼间将羊女之家围了个水泄不通,举起手中的逮捕令。   “主教大人已下令,对于此处严重不符合教义的地方,予以查封!”   二皇子的亲卫军也在门前,两边对上,提刀便对峙着。然而教堂侍卫手中拿的还有主教的命令,亲卫军手里却空空如也,只有将他们带到此处的皇子。   但皇子如今坐在包厢里,仍旧缠着神父。没了后头的人做支撑,他们只能凭力气强撑着,“不能过去!”   侍卫将手中另一道手谕也露出来,高声道:“国王陛下的旨意也在此,谁还敢拦?”   大主教正在王宫之中陪伴国王。接到层层传进来的消息,他只略一沉吟,便对国王说了此事。当然,二皇子与特里斯神父都被他隐在了话里,大主教与国王打了一辈子交道,无比清楚对方究竟在乎什么,因此只装作不经意提起,有一处房屋,倒像是在私下供养恶魔。   异教徒是个大问题,国王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下了旨意要人查封。大主教道:“不该向陛下禀报。若是没能查出什么……”   “那也不能轻易放过。”国王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挥手,“不需再说。”   大主教心中有了谱,自己也跟着下了命令,让人去围剧院。国王的命令显然比一个皇子大,亲卫军不敢再拦,里头的二皇子还没来得及再说句话,便看见有人持刀闯进来。   他蹙着眉,一声斥责还未吐出口,就辨出了来人身上的衣服。   是教廷的。   二皇子脸色瞬间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若有所思)原来是这么来的。   杜怂怂:……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第53章 小神父(九)   他即使再不将教廷当回事, 也不能当众给教廷难堪。脸上青青白白变了几次,二皇子最终还是站起身, 问:“这是干什么?”   侍卫们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对着他身旁的特里斯神父行礼。   “神父,您这边请。主教大人正在等您。”   杜云停迈步出去,心仍然有些砰砰跳。他在下楼时, 手微微扶了一把身边的墙,直到现在才知道, omega的身体真是要了老命。   只不过是方才闻到了味道, 现在那味道却像是在他的血液里头活过来了。他勉强撑着,头也不回地向下走, 直到上了马车,那车帘重新被侍卫放了下来, 他才靠着车壁,整个人都发着抖。   也不知空气中浓烈的香气里到底是混合了什么, 冲的他头一阵阵发晕。前面驾车的侍卫都闻到了,谁也不敢回头, 只僵直着脊背提醒道:“特里斯神父……”   “特里斯神父, 您的味道……”   骷髅就坐在他身畔, 闻的最为清晰。那气味与先前时的清淡截然不同, 里头混合了甜而微腥的气息, 骤然间浓烈起来,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像是魅的, 在他露出来的一小截白生生的脖子上缠绕着。小神父服用抑制剂的时间太长了,一旦放开禁锢,那刺激反而向上增长了千倍万倍——他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靠在车上喘着气,手下意识松开一截衣领,探手到后头去揉自己的脖子。   那一块原本该被用来咬住标记的地方被他的手指揉得通红,异常显眼。   骷髅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它听见了外面侍卫渐渐大起来的呼吸声,便将手于空中挥动了一把。宽大的袍子袖口于小信徒面前一荡,那种气味瞬间便被压制下去了,只禁锢在这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外头的人连半丝半毫都没法再闻见。   小信徒就靠在它的手臂上,脸颊蹭着白惨惨的骨头,狠狠打着哆嗦。   “二哥……”他的声音带着软绵绵的哭腔,拽着那手骨向自己后头探,“二哥,你帮我揉揉……”   这是神从未看见过的景色。它从小信徒此刻柔顺地伏在它膝头上的身姿望去,能看见对方露出来的后颈。小信徒眼睛泛着红,欲哭不哭,整洁的圣袍这会儿都乱的一塌糊涂,被他夹在两腿里。   神没有动手。它定定地盯着眼前人,半晌后,伸出手去揉着他的嘴唇。   信徒几乎是立刻便迎了上来,吐出来的气息灼烫的吓人。神摸了一会儿,忽然之间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将指尖从信徒的嘴里抽出来,还能听到外头七宗罪砰砰撞着车壁想要进来的声音。   神本不屑于与这些欲望为伍。   他不曾见过标记,却见过莉莉丝于她的无数男人之间徜徉徘徊,那些纠缠到一起的场景,无一不让他觉得恶心。他把清规戒律附加于信徒,为的便是他们永不与恶魔为伍,始终保持圣洁清明。   他让这世上的信徒穿上从头裹到脚的黑袍子,让他们困于教堂之中,难以出门一步。   他亲手造就的这世界。   然而如今,神却忽然对这世界生出了怀疑。车外七宗罪的力量显然正在不断变强,已逐渐要化为实体,沉甸甸如同一片蓄满了雷电的乌云。   神只看了一眼。他重新扭过头,沉默片刻,手中闪过一道淡淡的金光。   这是他失控的源头,若是直接将这个蛊惑他心的信徒消灭于此处……   神父仰着头,脸上的濡慕与信任掩饰都掩饰不住。它们从他那双碧色的瞳孔里透出来,灿烂的金发密密地铺满了骷髅的膝头,如同一匹用上等材料织就的布。它望见青年眼睛里的光,听到他喃喃地喊:“二哥……”   小信徒于他的膝盖上支起身,在他面颊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碰触。湿润的,转瞬而逝的。比起亲吻,更像是将自己上供。   骷髅抓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它忽然间侧头,让小信徒脖颈上那一块被揉弄的通红的皮肉露了出来——   随即,狠狠咬了下去。   杜云停忽然间仰起脖子,叫也叫不出声了。巨大的神力伴随着信息素的气息瞬间将他淹没,好像四肢五骸都被冲泡过,经过了几轮洗礼。他抱着顾先生,整个人打着颤,如同片在浪涛里随波逐流的树叶,这会儿被汹涌的水流一冲,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晓了。   神的牙齿嵌在他的信徒的肉里。他生出了诡异的满足,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神力输进去,那气息横冲直撞,甚至霸道的有些可怕了,在这样的气味之下,杜云停几乎是瞬间便被安抚下来,原本血液里头的躁动一点点消退去,只剩下终于被暂时标记的心满意足。   只是这气息实在太强大,他连清醒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倒在骷髅怀里。骷髅的一只手臂抱着他,沉默片刻后,忽然将车帘掀开了。   若是决定将小信徒留下,那七宗罪独自在外头,只会越来越强大。   早晚会变成祸患。   外头的七宗罪终于找着了空隙,连忙一头撞进来,就要高声抗议。   “神——”   神并没听它多说。他抬起此刻黑漆漆的眼眶,冲着七宗罪伸出了手。   七宗罪顿时心生不妙,在空中窜了窜,还妄想要逃掉。然而骷髅苍白的手骨伸开了,轻而易举便将它握在手里,随即微微用力——四散的光点从手中逸散开来,骷髅骤然间生出了血肉。从五脏到血液,身体飞快地重建着,无数血管密密麻麻地附加上,里头淡金色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只一瞬间,坐在这处的便没有什么骷髅了,神恢复了原貌,骤然睁开了紧紧阖着的双眼。   他的眼底一闪而过了一道暗光。   在将七宗罪剥离之后的第一百三十四万年,神重新将七宗罪吸纳回了自己的身体里。在这一日,世间万物皆有感应,魔鬼于深渊之中高高昂起头,兴奋地发出嘶鸣;莉莉丝盘踞在自己布满荆棘的王座之上,含着得意的笑摆弄自己的裙角。成堆的男魅魔于她的脚下狂欢着,她猩红的眼睛注视着人世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锁链松卸的声音。   打开了。   莉莉丝想,神的欲望……那会是什么样的呢?   马车直到三小时之后才回到大教堂。大主教却像是丝毫不曾注意到,甚至对义子身上明显改变了的气味也没有任何反应,神蒙蔽了他的感官,让他察觉不到这样的变化。他只匆匆进了房内看望自己的义子,见床上躺着的神父像是并没有什么异样,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能再纵容了,”他与自己的心腹道,脸色沉沉,“二殿下一日比一日荒唐,今天是特里斯,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是别人?”   心腹显然也赞同。   “今天既然已经得罪了二皇子,只怕以后也结上了仇。既然这样,不如将他——”   他伸出手,做了个彻底扳倒的姿势。   大主教微微眯起眼,掩去了眼里的精光。   事实上,教廷从不像原本的特里斯神父所想象的那般神圣无瑕。权欲与征服欲都在这一处被无限放大,即将成为教皇的大主教,势必要与国王之间争出一个高下。他不想让教廷成为皇室的傀儡,就必须牢牢拿捏住国王的短处。   如今的老国王尚且好说,但他年岁已大,恐怕时日不久。究竟是谁会接过王位,皇室与教廷各有各的考量。   然而教廷绝对无法接受二皇子作为新任国王。他需要找的,是个更加乖巧听话的继承人。   “等着,”主教最终沉沉与心腹道,“会有时机的。”   并不需要等待什么时机,特里斯神父刚刚回到教堂不久,大主教便收到了来自国王的传唤。他匆匆赶去时,看到老国王脸色难看,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岁。   “刚刚,主传达了神谕,”国王抖了抖浓密的白胡子,缓缓道,“神厌弃了托德……要将他从王室之中驱逐出去。”   托德便是二皇子的名字。大主教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也是一怔。   他喃喃道:“是主的谕意?”   老国王神色愈发阴沉。他其实很喜爱这个在他面前格外会讨好的儿子,然而主的意思已经传达,他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个勇气与主较量,衡量半日,终究还是狠下心,一闭眼。   “从明天起,王室将会擦去他的姓名。”他与大主教道,“只怕是触怒了主,请主教在典礼后,安排一场神祭,平息我主的怒意吧。”   大主教应下。   “只是陛下,神祭的人选……”   老国王疲乏地挥挥手,“由您来定。”   大主教从王宫中退出,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他步子慢慢加大,越走越快,反复思考主究竟是为何忽然生出了愤怒——这么多年,主始终不理世事,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地于人世之上观瞧着,绝不会插手国家运行。   这样一次两次下达谕旨,几乎是他想也不曾想过的事。   若要真说出个原因……   大主教加快了步伐。他乘坐马车回到教堂后,连衣服也不曾换,径直去看了自己的义子。特里斯神父还在床上睡着,像是在见过那样的场面之后受到了些刺激,始终不曾醒来。他盯着义子的脸,从义子脸上看出了甚至比之前还要鲜艳的容光。   毫无疑问,倘若特里斯不在教廷的庇佑之下,他定然会是最受人追逐的一朵玫瑰。他是最娇艳的花,却并不是肆意开放、张开自己花瓣的,相反,他怯生生收敛着花心,将这些鲜艳的颜色全都盖在漆黑的圣袍之下。   但这并不曾影响什么,真要说起来,这比那些全开的玫瑰还要令人心悸。这种圣洁的、仿佛永远不可亵玩的、干净的美,纵使是大主教看了,也会心生赞赏。   那若是万能的主看见了,又会怎么样?   大主教沉思半晌。他隐约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似乎太过荒唐,却又觉得正确。倘若不是神对特里斯的格外眷顾,怎么会在一天之内,向他下达五条神谕?   这无疑是好事。大主教的唇角动了动,终于流露出一丝笑容。   得到主的宠爱——这是多少人想也不敢想的事。不会有比这个更能护得义子平安的了,更何况若是顺了神的心意,在这之后,多少人将会因此蒙受恩泽?   他的心腹问:“大人,您在想什么?”   “在想神祭。”大主教淡淡道,从义子的房中站起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神祭的主持,已经有人选了。”   大主教并不觉得残忍。特里斯本就是在教堂之中长大的,教堂庇护了他一辈子,没让他成为被alpha撕碎的俘虏。也因此,特里斯也需要为教堂做出更多。   神若是想要享用他的信徒,信徒只能将自己虔诚地奉上去。那是他们的父神,他们的身、心、乃至灵魂,都理所应当属于神。   若是真被宠信,那是荣耀。   他大踏步向前走,喃喃道:“我的孩子……”   你将会是典礼上,献给神最好的祭品。   杜云停直到晚上才醒。初次被短暂标记带与他的刺激有些大,他抬起头时,发现自己对骷髅的气味甚至比先前更加敏感,只是这一时没有闻到,便莫名的心慌意乱,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朝着旁边的被褥中摸索,“二哥?”   骷髅从旁边的帷布之后露出身。他将自己宽大的黑袍掀开了,无声地坐在小信徒的身侧。   杜云停呼吸着他的味道,终于放下了心,又将手伸过去,握着对方惨白的骨节,“二哥……”   他隐约记得发生了些什么。行进的马车里,骷髅为他做了暂时标记,暂且压下了他的发情热。   杜怂怂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将头靠在骷髅身上,动作比往常更加贴近。骷髅知道这是omega在被暂时标记后的反应,会对标记他的alpha生出极强的依恋心理,却仍然心中动了动。   它伸出手,摩挲着青年的脸侧。   小信徒微微眯起眼,好像被摸顺了毛的猫。   神的心里骤然一软,却不知道这会儿小信徒正在心里不敢置信对7777说:【顾先生真不睡我?】   7777:【……】   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这不可能啊!】杜怂怂道,【我都那什么了……】   这要是换成动物世界的口吻,那妥妥就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就该翻来覆去地做些睡与被睡的激烈运动。更何况怂怂如今回忆起来,他袍子当时都快湿透了,怎么顾先生还能没半点反应?   ……   看来是真不行。   残忍的事实又一次映到了杜云停的脑子里。   怂怂委屈,怂怂想哭。   他低下头,拽了拽自己衣服,忽然想起什么,【我身上的衣服……】   这个7777可以回答,【你的顾先生给你换的。】   杜云停瞬间又心花朵朵开了,小手巴巴地握着衣角。   7777:【……】   可以,这是真好哄。   【嘻嘻,】怂怂心里还挺高兴,【这么说,顾先生还是很在乎我的。】   就是不大行有点可惜。   不过心意在了,这些也可以忽略,而且换个角度想,指不定他是那个被谈了两亿大生意的人呢?   7777倒吸一口冷气,难以想象宿主要怎么和一具骷髅谈大生意。   【你不懂,】杜云停目光放远,幽幽道,【做人总得先有梦想。】   系统真是一点也不想知道他的梦想。   马克思在上,让杜云停的梦想全都破灭成泡沫吧,最好一丁点儿都别实现!   杜云停没能在床上和骷髅一块依偎太久。骷髅仍然要回自己房间休息,杜怂怂虽然恋恋不舍,却也知道,这会儿刚暂时标记完,要是待会儿被这味道刺激的再出点什么事,夜深人静的,顾先生又是具骨头架子,抱着都膈人,那真是着了火都没法往下灭。   难不成要让顾先生再咬他一口?   杜云停伸手,在脖子后头摸了把。那一处还隐隐有些胀痛,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满足,让他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吸饱了水的水母,懒洋洋的,身体都极放松。   神看了他许久,终于起身要走。他是极有分寸的神,纵使重新吸纳了七宗罪,也绝不会为欲念所操纵,沦为莉莉丝的傀儡。   可小信徒还巴巴拉着他袍角,声音轻轻的,怯生生的。   “二哥?”   “——嗯。”   杜云停觉得说出这些话有些羞耻,但omega对alpha的依恋操纵着他,让他不受控制地道:“二哥,你的衣服……”   他的手指勾着那黑袍,脸红红的,将自己身上同样漆黑的圣袍向下拉。   骷髅黑漆漆的眼洞凝视着他。   “能换换吗?”小信徒低声道,随即又欲盖弥彰补了句,“我只是想抱着二哥的气味睡……”   骷髅的脚步停了,一步也没办法再向门外迈出去。   他骤然调转了步伐,干枯苍白的脚骨踩在地毯上,随即重新踩上床,将小信徒兜头罩在了被子里。   杜云停扯了半天被子,终于从中冒出了头,巴巴地看他。   “二哥?”   骷髅说:“睡。”   “但——”   “睡。”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极其有说服力,杜云停慢慢感觉到眼皮沉甸甸,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闭上的眼。骷髅于月光之下凝视了他好一会儿,随即覆上他的眉心,为他捏了一个美梦。   大主教于第二天一早来找了自己的义子,告知他:“这一次的神祭,需要你来主持。我的孩子。”   小神父微微蹙起眉心,神色看上去有些茫然。   “可是大人,”他毕恭毕敬道,“为何是我?”   大主教不能说出原因,他只道:“这是教廷的决定。”   他的手顿了顿,终究是在义子身上搭了搭。   “放心,”他低声道,“主定然会欣悦的。”   杜云停并未理解,由他来主持神祭,如何能保证主便能欣悦。   毕竟,他是曾经给主唱过小黄歌的信徒。   神祭与册封大典几乎是同时进行,教廷里里外外都是忙碌的人,张罗着各项事宜。为了神祭,大主教的典礼最终从简举行,在那一日,他站在大教堂中,由前一任教皇为他带上属于教皇的桂冠。   崭新的权杖握于手中,当新教皇向着台下的神父们转过身时,这些信徒们心中都知晓,这将是距离神最近的人。   遗憾的是,在这一场典礼之中,神并未亲自现身。   “其实主只现身过一次,”有神父向杜云停解释道,“那是百年前的事了——那时,有一位神父有着罕见的黑头发、黑眼睛,主兴许是不曾见过,所以亲自出现在教堂之中一看究竟。”   杜云停说:“这么说,他是得到了主的恩宠?”   “自然不是,”神父连连摇头,“主也只是于教堂里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拂袖而去。然而仅是那一眼,也足够了。”   他指指如今教堂顶部的雕刻。那里头大多都有神的身影,被笼在一层圣光之中,几乎看不清面容。   “有人看清了主的脸,却怎么也没办法把他雕刻出来,”他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钦羡,“若是真能亲眼见到父神,那该是何等的荣耀?”   缓过神来,他又与身旁金发碧眼的特里斯神父道:“但这一次的神祭,是由您来主持的。说不定,您能得到这样的恩宠呢?”   特里斯神父只微微一笑,眼睛碧的好像一潭泉水。   他在那之后接连于圣水之中沐浴了七日。教廷制作了种有着奇异芬芳的脂膏,每日沐浴之后,都需厚厚地涂一层于身上,甚至连头发也不曾放过。神父本就是于教堂之中养出来的人,身体洁净,连阳光也不曾怎么见过,在这之后愈发滋养的肌理细腻皮肤丰盈,湿着金发于圣水池中起身时,让神都忽的心中一跳。   教义本就繁琐,杜云停只当圣水沐浴是神祭前的必须步骤,丝毫不曾放在心上。侍从将漆黑的圣袍换掉了,换成了一身轻薄的白袍,它并不像圣袍那般宽松,走路时能隐隐看到勾勒出的腿部线条。   淡金的长发被松松束成辫子,一直垂到臀际。年轻美貌的神父手中紧紧握着十字架,被白色的帷布裹起来,带着面具的侍从将他扛着,送进了教堂里。   那里已经有无数神父在等候。新教皇站在最前端,悬挂着的长长帷布飘动起来,遮挡住了下面人的视线。   他们也看不到,这一次的神祭上,并没有什么献于神的猪羊或粮食。   只有被裹着的特里斯神父躺在祭坛之上。侍从将帷布一把抽开,他迷茫地伸展开身体,绷直赤着的脚尖。   有细细的金链子从他手上缠绕过去,蛇一样蜿蜒盘旋,最终扣在了祭坛的扣上。   杜云停终于察觉出了不对。   他是主持,为何会躺在祭坛上?   然而此刻,他却被巨大的威压牢牢固定于上面,甚至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台下的人泼过圣水,低低的吟唱声于耳畔盘旋。   “我万能的主……   我以虔诚的心供奉您,以炽热的灵魂效忠于您。   以绝不背叛的赤诚感恩您,以魔鬼也会震颤的决心跪倒在您脚下。   您把我们从尘土中抬举,从死亡的深渊中拯救出来,成为天父。您的儿女愿将世上最好的供献于您,请您品尝——”   在呼啦啦弯下腰去的信徒之中,唯有教皇动了动嘴唇,无声念道:“——您最忠诚的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   怂怂:???   什么情况???   怂怂:都说了他不行——不行!你们送进他嘴里他也是不会……嗯嗯嗯? 第54章 小神父(十)   神这一日并没有附身于骷髅。   他从高大的神像之中抽出自己的身影时, 其实并未对神祭抱有什么期待——神祭常常有,人们往往会贡献上他们最好的种子、最鲜的葡萄酿成的酒、最肥嫩的牛羊。神看惯了这些, 知道祭坛上摆着的究竟会是什么样血淋淋的祭品。   这一次,唯一的意外在于小信徒。   他缓缓聚于空中,淡金的眼眸径直向着台下的位置望去。那里站着的应当是他的信徒,披着全新的圣袍, 金色的长发用碧绿的丝带系在脑后,领口整理的十分整洁——然而他并不曾看到, 站在主持位置的是一个两鬓头发发白的老头子, 新教皇。新教皇弓着身子,嘴中低低念着祷告词。   神骤然蹙了蹙眉头。   他在庭中搜寻一圈, 神父与主教们站满了教堂,沉沉的黑色从这头一直铺到那头。那里头或年轻或老去的脸里, 都没有他所见惯的孩子,只有一群对他说着虔诚效忠的灵魂站在这里, 心里转着的念头却足以与魔鬼相提并论。   叮——   象征着神亲自到达的金铃铛于教堂上方敲响了,继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新教皇骤然抬了抬眼皮, 却并不敢将头抬下来, 只恭恭敬敬道:“我敬爱的父神, 万能的主——我已将最珍贵的祭品献于您, 请您享用。”   神并未回答, 片刻之后,有沉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来了。   “特里斯去了哪里?”   那声音让教堂的地板也跟着隐隐震动,庭中站着的神父皆把头低得更低, 因为这含了些怒意的声音而惶惑不已。   新教皇却并不曾慌张,事实上,主对于特里斯的过问让他提起来的心更放回去了一些。他愈发弯下腰,回答:“蒙您惦记,父神。请您先前往祭坛上一观,特里斯,您虔诚而忠心的孩子——”   风骤然扬起来了。飒飒飘舞着的白色轻纱将神的视线遮挡住,当它们再飘荡开时,神瞥见了祭坛。   白纱包裹着的神父静静躺在上面,长长的金发束成辫子放于一侧。往常圣洁而禁欲的黑袍被脱掉了,难得一身雪白的小信徒轻薄的像是被放在祭坛上头的一捧雪,脚踝手腕上都缠绕着细细的金链,此刻被晃动的哗啦作响。   那方才被殿中熏香掩盖住的气味如今扩散而来,omega甜美的信息素味道微微有些腥甜,好像活过来的蛇,顺着他的血管攀爬上去,勾着人的心。   新教皇毕恭毕敬,奉上了一条白色的长带。   那上头绘着教廷的纹样,细长的十字架立在荆棘与玫瑰里,闪着神圣的光。   “请您——”   神忽然动不得了。他看着新教皇将那一条带子缓慢地缚住年轻貌美的神父的眼睛,将那一双碧青的眼眸藏在了十字架之下,就像缚住往年献祭的待宰的羔羊。有低低的乐音奏起,四面的帷布忽然重重下落,将祭坛遮挡的严严实实,隔着重重阻碍,下面的信徒们看不到分毫。   “请您享用。”   他听到新教皇缓缓的声音。   “我的主,这便是我们献上的祭品。”   眼前一片昏暗,连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杜云停好像泡在温热的水里,从上到下都酥麻的提不起半分气力,他努力动了动手指,却搞不清楚这动作究竟有没有用。他瘫软着,如同一团任人搓圆揉扁的泥。   他在心底呼唤,【小六子?】   那边迟迟没有应答。   杜云停又叫,【二十八?】   【……】   【7777?】   系统仍旧没有上线,杜云停只能仍旧瘫软在这里,心中仍旧不曾搞明白。   到底是为什么——   忽然有冰冷的指尖从他的下巴向上,缓缓拂过他的半边面颊。那温度让他微微颤了下,打了个哆嗦,脖颈上瞬间冒出了一小层鸡皮疙瘩。抚摸他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手抽回去,再覆上来时,便变成了温热的、让他觉得舒服的。   神几乎都忘了他创造的孩子有多么脆弱。   他们没有他血管内这样淡金色的血,也不曾有刀枪不入百万年不灭的身体。他曾用骷髅的指尖抚摸过许多次,然而那手骨虽然冰冷,却也不及他自身的体温冷。   他将手收回来,再伸出去,指尖便冒出了小小一簇淡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绝不会伤到小信徒。他从上而下轻抚时,小信徒只是把脊背团起来,试着想要并拢着拱起双腿——这个动作不曾成功,他的腿提不起半分力气,且拴着的金链子牢牢地将他固定在了这里,强迫他接受来自神的恩宠。   他只能沉默温顺地躺着,露出脆弱的颈侧,如同一只雪白的羔羊。   神的手反复摩挲着他的后颈。   上头仍旧留着齿印。信息素灌入了血液,这印记短时间内绝不会消去,若是消退了,立刻便会被印下另一个。   神本该满足于此。然而他此刻抚弄着这一小片被咬过的皮肉,却又仿佛不满足了。   他知道那是什么在发挥作用,是贪婪。贪婪张大了嘴迫不及待地喊着,着急地要把面前雪白的羔羊全都揉碎了,按进骨子里,锁在神座下。他曾经见过了那样的场景,在羊女之家里,那似乎才是真正洗涤血液的占有,——让自己成为对方的一部分,好像能冲撞出灵魂。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小信徒听见了这一声叹息。他忽然仰起头,像是分辨出了什么,被布遮着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的方向,从混沌一片的脑海中抓到了一些。   他于空气之中闻了闻。在教堂燃着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熏香味道里,他闻出了令他放心的、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原先就在他枕侧,他一回头便可以嗅到。   “二哥?”   他小声含糊地说,心好像安定下来了,一下子就稳稳落回到了肚子里,“是二哥?”   抚摸着他的手忽然顿了顿。随后,有他无比熟悉的声音沉沉回答他:“嗯。”   杜云停彻底放下了心。他不再反抗,任凭自己乖顺地躺在上头,又喊了一句,里头的依恋浓的几乎要滴出来。   “二哥……”   他甚至没再问为什么。对顾先生的信任压过了一切,连眼前被蒙住的惊惶也瞬间消退了,小信徒放松地躺着,松松垮垮的白纱垂下来,顺着风的方向展开,好像一双欲要完全伸展的翅膀。   神的手按住了那双翅膀。他俯下身去,在小信徒的唇上微微地印了印。   比起欲望,这更像是一种尝试。杜云停感觉有些痒,微微地笑出声来,还有些不解,“这是……”   他想说别闹,干什么呢,回头擦起了火顾先生也不负责灭的,到时候岂不是很麻烦。   杜云停动手能力不强,尤其不擅长给自己动手。   神没有回答。他飘于空中,俯下身来,抚摸小信徒的模样像是贵族孩子为自己心爱的小马梳理鬃毛。小信徒被他逗得直笑,在祭坛上来回扭动,想拽掉脸上蒙着的布巾。   神的手微微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什么,沉沉于空中漂浮了一瞬。   杜云停眼泪都快笑出来,犹自喘着气,不明白顾先生为什么要在神祭上给自己蒙住了眼睛挠痒痒。   这难道是什么童年游戏?   想到这儿,他的心里骤然升起了些怜惜。看顾先生如今这副骨架子的模样,只怕童年都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若是真怀念,似乎也并非说不通。   算了,他想,大不了待会儿再陪顾先生玩一下丢手绢。   就当是弥补一下童年遗憾。   他张张嘴,想要提出这个建议。然而再俯下身来的神已然从人的意识之中搜寻到了自己想要的,重新上阵时,抚触便骤然间变了意味。   杜云停骤然昂起头,呼吸都像是被硬生生揉断了。   他曾见过恢弘的瀑布。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瀑布也不能与这样的神恩相比,信息素好像是裹挟着狂风浩荡而来的,水流湍急而下,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的水珠,慢慢便汇集成了洪流——原本结实的土地,硬是被这样的水花打出了坑。那坑越来越深,于是有更多的水溢过来,将新的战地也牢牢盘踞。   飞沫起虹,万马奔腾。   祭品中的小白花最终被栽进了土里,好好地种了下去。   这还是杜云停头一次知道播种的另一种方法。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合格的农学专家,直到此时才切实领会到究竟什么叫学无止境。显然,这一门高深的科学已经在这些年里发展的更加迅速,甚至于为农作物翻土时,都可以从翻出来的孔洞之中另外寻出一条窄窄小道,拿了水管来,径直向植物的根部输送营养液。水龙头就严严实实堵在道口,等到所有的水源全都灌溉下去,这才会将管子沉甸甸提起来。   地上种的小白花被冲击的蜷缩起茎叶,好像是经过了狂风暴雨,从叶子到花瓣都在空中颤颤巍巍。   “浇太多了!”   杜云停拍了拍神的肩膀,声音里含着掩饰不去的担忧,“二哥,真别再浇了——这样下去会死的!”   会死人的!!   他严重怀疑,顾先生创造花朵这种生物时是否从来没考虑过了解它们的生长习性。不然,依他这个浇法,即使是常年在高温多雨的情况下生长的热带雨林的草木也能被硬生生浇死。   神的动作于是骤然轻了些,像是回忆起这并不是无坚不摧的自己,而是脆弱的、容易倒下的生物。   他猛然停住了,拎着水管,神色倒有些不知所措。溢出来的水珠泛着浅淡的金色,那是神力的证明。   他抱起怀中雪白的羔羊,羔羊颤抖的如同一片轻薄的、被风吹起的叶子。   这叶子如今从上而下全是他的味道了。属于神的气息蔓延开来,具有着极强的压力,让殿中的人全都沉沉低下头去,一言也不敢发。   他们只来得及在刚开始时听到了些声音,好像有断断续续的水声,随即是哭声。但那声音转瞬就被盖起来了,所有的人屏息等待着,全然不知晓神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唯有新教皇离得最近,他站在白色的帷布前头,眉宇间轻松下来,只握着手中的十字架。   他的祷告声一刻也不曾停。   “我主,我最神圣而尊崇的圣父……”   主的雕像俯视着他们,眼中满含悲悯。在众多信徒的见证下,在沉默的十字架下,莉莉丝终于收获了她新的、也是最强大的信徒,这无疑是背德的,是教义中所禁止的、是不应当的。   可神便是教义,有谁可反对神的决定?   二十八扇玫瑰花窗闪着光。这一场神祭迟迟没有结束,直到已然要落下地平线的夕阳将最后一缕光投照进来,地上拉出了信徒们长长的影子。他们的黑袍被这余晖镀上了金边,十字架于胸前手中闪闪发亮。   没有信徒敢作声。顶上的金铃铛仍旧在响,神还在这处教堂之内,未曾抽离。   站得腿脚酸软的神父们悄悄揉了揉酸痛的腿。他们终于看见面前帷布重新掀起来了,有裹挟着圣光的身影于其中款款迈出,让他们瞬间跪倒在地,恭敬地伏在冰冷的地面上。   信徒们齐声道:“圣父!”   神并不曾回答。有胆大的神父偷偷抬起一点头,用余光观瞧,却只看到了刺眼的光。   那光让他的眼睛瞬间红肿疼痛起来,他却不曾放弃,于迷蒙的泪眼之中反复眨动,终于从光里隐隐分辨出了什么。   那是条自神的怀中垂下来的手臂,白皙纤细,如同凝固起来的牛乳。   神父骤然一惊,忙垂下眼,不敢再看。他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冒犯了什么,却又忍不住于心中震惊。   那样高高在上的神,居然也会有宠信的人?   甚至还这样抱于怀中?   这似乎是荒唐的、不可置信的。哪怕是有身份的贵族,他们也绝不会做这样失礼的举动,即使是标记,他们也只会礼貌地啃咬对方的后脖颈,随后仍旧保留着整齐的衣物,只将下摆掀起来,尽量减少身体接触。   这是为了教义,为了不使他们耽于欲望,让他们头脑清明、进退有度,不会为着一时的享乐而成为魔鬼的信徒。   只有最下贱的农夫和擅于此道的魔鬼会这样毫不犹豫地贴近。这绝不神圣优雅,甚至是肮脏的。   他更深地俯下身子,心底却一阵惶恐。   这真是他们信奉的主?   新教皇也跪倒在台阶前。他高高举起手,等着从神的手中接过祭品。   然而神并没有给他。那圣光一闪,他只是将怀中的小信徒抱的更紧。   新教皇听到了神谕。   “他发了热。”   教皇明白了,低声道:“我主——特里斯正是特殊时期。”   omega在这时,多少都会有些发热脱水,需要被一点点喂进去清水和牛奶,以维持体力。他仍然伸着手,道:“请允许我带特里斯先去梳洗。”   神没有松手,沉默半晌后,回答:“不用。”   教皇一愣。   “我带他去。”   眼前的圣光骤的一闪,顶上的金铃铛发出了最后一声清脆的响,意味着神已经离开了这座教堂。庭中的信徒们于是陆续站起了身,无数黑袍神父自教堂之中鱼贯而出,有亲近教皇些的不曾走远,都围着他,问:“大人,主他在教堂中待了这么久,他是否不满意我们的祭品?”   他们品阶低下,甚至没有接触神谕的权利,更遑论与神对话。想要知道消息,他们便必须倚仗于教皇。   教皇微微地笑了声,整了整自己的袍角,意味深长望了一眼他们。   “不满意?”他指着其中一名神父,“你要知道,我教廷这几百万年,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合圣父心意的祭品了。”   那些献祭上去的牛羊,神连碰也不会碰。人世间推崇的金银珠宝,神弃如敝履。   这许多年,神祭不过是教廷展现于神的忠心,却不曾真正祭献上一件让神满意的祭品。   被指的神父不由讷讷,“大人,您为何说的如此确定?”   教皇摇了摇头。   “我教廷定然会有下一个百万年……”他慢慢道,“而这一切,都是特里斯的功劳啊。”   神父们彼此交换了个目光,愈发不解。他们谁也没有再问出口,只跟着教皇的步伐向门口缓缓走去。   立下了大功的特里斯神父如今还在沉睡。他哭的脱了水,汗也不知道究竟是出过了几轮,身体内的水分似乎完全蒸发了。7777喊了他好几声都没能把他叫醒,只好静静在脑海里等着,等宿主终于艰难地翻了个身,似乎清醒了些,立马发问:【出什么事了?】   杜云停慢腾腾移动着双腿,道:【我还想问你……】   怎么忽然下了线?   【我没下线,】7777焦急地道,【我一直都在线啊。】   杜怂怂明显不信,指责:【我刚刚叫了你好多声。】   你连一声都没回我。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小系统说,【你家顾先生不知道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就在那时候,好像把我屏蔽了……】   在那之后,它基本上就待在一片黑暗里头,把宿主喊了又喊都没听到半点回音。   7777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它是个初出茅庐的系统,杜云停是它带的第一个,而且7777有预感,也定然是所有宿主最难带的那个。   在遇到这样的蹊跷事后,它回去向系统的老大求了助。那老大就是他们主神的儿子,如今已然有了人形,一抿嘴唇边还有俩梨涡,甜滋滋的,整个人好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糖,然而偏偏起了个名字叫熊伟。每一回喊他【熊哥】或是【熊伟老大】时,7777都觉得自己好像在精分。   分明对方看起来比自己幼多了。   老大听完屏蔽这事后,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被什么病毒攻击了?】   唬得7777检查了好几遍自己的数据库,半个木马都没排查出来。   【没……】   老大很有经验地说:【那对方一定是关系户。】   说的小系统一阵怀疑,杜云停还是关系户?   倒也不是没可能,不然怎么能每世界都给他派发一个顾先生那么舒坦。   【谁说他了,】老大敲它头,【说的是那个顾先生。】   他顿了顿,道:【小世界这么多,回头排查一下,看是不是哪个世界掌管秩序的世界意识又跑出来了。】   7777有点儿不理解对方为什么会说又。   它把情况简单与宿主说了说,杜云停忧心地道:【下一次不要随便下线,我很担心。】   系统忽然心里头一暖。紧接着就听杜云停捂住肚子,道:【我会以为你从这里头离开了我……】   7777:【……】   都说了多少遍了,它不可能当宿主的崽!   【不要拒绝的这么干脆,】杜怂怂遗憾地道,【我可以翻过月台去给你买橘子的。】   系统怒了。   【我也读过书!】   【哎,成吧成吧……】杜云停随口应付它,这才开始操心,【这是哪儿?】   他坐起身。身下躺着的似乎是绵延的云海,两侧高耸的柱子看不见顶端,飘扬着的白色帷布与这建筑风格让杜云停想起古希腊的神庙。他勉强翻了个身,想着顾先生,刚张了张嘴,便见那帷布呼啦啦掀开了。   他梦中的顾先生出现在眼前。手中沉甸甸的权杖上缀着硕大的晶石,神抿紧了嘴角,缓缓低下淡金色的眼眸。   小信徒犹有些怔,坐在云床上愣愣地望着他,倒好像是反应不过来。神的唇角终于掠过了一丝笑,他伸手在小信徒的额头上抚了抚,原本的高热已经基本褪去,然而这过去的不过是第一波,第二波也会很快来临。   “醒了。”他沉沉道,将他的孩子的脸抬起。   杜云停这会儿好像是木雕的、泥塑的,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他手里的权杖,又觉着这是做梦,又清醒地知道这不是梦。   他也不傻。这样的打扮……他不仅在梦里见过,在如今大教堂里也见过。   ……卧槽。   他骤然咽了口唾沫。   卧槽卧槽卧槽……   这怎么也是顾先生啊?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种到一半)让我再看看……嗯,会了。   怂怂:??? 第55章 小神父(十一)   他怔怔的, 仍旧未反应过来,喃喃喊了一声“二哥”, 被神的手碰触着脸。   刚刚完成彻底标记的omega,往往都会对alpha有着极强的依赖心理。   杜云停也免不了。更何况他本就是带点娇气的性子,男人的手不过微微碰着他脸颊,他便不自觉将整个身体都移过去, 离对方愈发近了点,眼睛仍旧盯着男人一眨不眨地看。   信息素的气味很浓郁, 杜云停还有些腿软, 伸手去试探着摸索神金色的眼睛。   神一动不动,任由他碰。小信徒白皙的手摸到了长长密密地垂下来的眼睫, 它们也是金色的,上头镀着一层极细的光, 犹如是于边缘上镶嵌了一层密密小小的宝石。   杜云停摸完之后,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他盯着男人眉骨上头那一颗熟悉的小痣, 也用指尖试探着摸了摸。   动作倒像是人间的孩童饱含好奇地摸从未见过的新事物。   神端坐的犹如一座雕塑。   沉沉的云翻卷起来,神殿被不知从何处投射而来的光照的依旧透亮。小信徒犹豫了会儿, 将手收回去, 背在身后头。   ……这什么情况?   这个分明也是顾先生, 之前那个也是顾先生……   杜云停狐疑地道:【二十八, 你给我整了俩?】   【……】   7777觉得他梦还没醒。   一个都不可能给你整, 还俩。   你咋不上天呢。   杜怂怂说:【我现在好像就在天上啊。】   【……】   【所以是真给我整了俩?】   【没!】系统没好气地回答,【没——一个都没!为什么有俩,你问你男人去!】   杜云停哪儿敢问, 万一这个顾先生根本不知道有另一个存在呢。这被他一戳破,那岂不是白学现场。   他很专情的,还不想体验修罗场。   很快,他便没有心思再想这些了。不知是因为男人坐在了他身侧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没过片刻,便有新的岩浆在他血液里汩汩沸腾起来,他手臂骤然脱了力,一下子软倒在了云床之上,将因为热意而生出的一层薄汗也悉数滴在了云上。他小腹还微微有些鼓,之前所承受的还未完全下去,这会儿闷哼一声,只能伸手去拽男人的袖子,眼睛好像是在温泉水里头泡过了,清澄澄湿漉漉,镀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二……二哥……”   神低头凝视着他。这一次,小信徒的眼睛并没有再被盖上,神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碧青的眼。   那里头并没什么反感,也不似寻常过分忠心的信徒那般充满病态的痴狂。小神父凝视着他时,目光是清明的,却又含着让人心醉的诚挚,不带半分虚假。   神顿了顿,俯下身去亲他。怂怂拽进了他身上的圣袍,发出了低低的、含糊的呜咽声,如同受了伤的幼兽。   这一次甚至比之前还要猛烈。已然知道了这样彻底浇水是个什么滋味后,不待杜云停想明白,他的身体就已经自动认准了熟悉的信息素,不用吩咐,就已经彻底打开。   神的恩泽如海般宽广,杜云停只能当海上随波逐流的小船。   他被高高抛到顶端,又从顶端之上狠狠跌下来,溅起的全是雪白的浪花——不知道激起了多少泡沫,全都围绕在船四周,四溅开来。   小信徒哆嗦一下,没过多久就骤然软下来,只能勉强挂在男人身上。他在前两个世界里多少被养的有些娇气了,闷哼一声后,自己舒坦了就开始推神,“难受……”   其实并不难受。omega的身体像是天生便为此而生的,每一个细胞都齐刷刷地冲着神高声唱着赞歌。杜云停仿佛一只吸饱了水的水母,四肢都懒洋洋,像是在水里飘来荡去,思维都几乎断了片。   他隐隐有些害怕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又隐约觉得顾先生这个世界疯的尤为彻底。   这就好比手枪和冲锋枪的区别。前者只是打了一枪,中或不中,也就算了;冲锋枪却不一样。它硬生生用子弹将敌人堵在了战壕里,强硬地将所有的弹药都噼里啪啦射给他。在没耗完弹药之前,绝不放敌人出去。   杜云停要是个筛子,这会保管被冲锋枪密集的火力打的千疮百孔了。他摸着自己撑得微微鼓起来的肚子,痉挛许久,才能感觉到手下的皮肤重新一点点平坦起来,倒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要不是这会儿花瓣还合不拢,杜云停都有点儿怀疑自己刚刚是做了个梦了。   他沉默半晌,将手放在肚子上。   【小六。】杜怂怂忧心忡忡道,【我不会是海绵成精吧?】   这怎么这么吸水?   7777:【……】   这怎么天天想些乱七八糟的,它宿主的脑回路是和马里亚纳海沟连着的吗?   杜云停自己都数不清这到底是过去了几日。这一片天空似乎从来不曾黑过,殿内空空荡荡,除了他们也找不到半个其他的身影。他每日倒有一多半时间是在与顾先生一同进行运动的,只有少数时间能勉强保持清醒,大主教见那日神将义子带走了,心中已然有了猜测,知晓义子这是彻底蒙了宠,在那之后接连供了好几天的饮食。   神一眼从祭坛之上看见,知晓这些都是给小信徒的,便通通拿过来,在小信徒清醒的时候喂给他吃,回复他由于特殊时期而消耗的体力。   omega迷迷糊糊,凑过来在他手上喝了几口,眼睛仍旧是红的,蒙着水。他好像不喜欢牛乳,喝了两口后便不肯再碰,把头扭过去。   神知道他是不想要这个,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这还是神殿之中第一次有凡人。在这之前,神从未注意过人——这也是正常。这些人,本就是他一手造出来的,他将其中的alpha赋予了自己的特征,教与他们爱、思考以及祈祷。   而在这之前,神已然独自待了几百万年。他原本还因为有了新鲜的东西而生出了些兴致,在发现人心底也会存在自己的想法、会为着权欲互相争斗后,这种兴致便像退去的潮水一般,飞快地于他心中消失了。   虽然是他亲手造出的物种,然而有些地方,却与肮脏的恶魔无甚区别。   神自此之后不再关注人世间。不管多少政权更迭,教廷教皇换了一任又一任,他也只在神祭或大典之上会偶尔露头。   小信徒是个意外。   神不知晓究竟该如何去照顾omega。待特里斯神父再度沉沉睡过去后,神给教皇下了一道神谕。   “将天下的食物都祭献上来。”   看见这一条时,教皇悚然一惊。天下的食物,那该有多少……!   他隐约觉得荒唐,细细一想,却又生出了满意。教皇不再耽搁,立马摇动了铃铛,将仆从召进来。   “神说,他要天下的食物。”   这一句话从教廷之中,飞快地向着各地大大小小的教堂传去。教廷于人间的威信全然发挥了作用,牛、羊、燕麦……粮食与蔬菜、肉一同,沉甸甸装满了筐子。他们选出了最好的厨子做菜,圣水洗过了几次手,这才敢恭恭敬敬碰触要献于主的瓷盘。祭坛之上的新鲜食物从来不曾少过,一道菜被神取走了,很快便会有新的补上来,一时间,厨子反倒变得炙手可热,不少贵族甚至不惜花用重金聘请,好能在为神祭献上的菜肴上留下自己家族的姓名。   神显然很满意。几日之后,教皇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竟然不似之前那般白发苍苍。   他起码向前倒退了十岁。这十年的岁月,被神从他的身体之上抽掉了。教皇活动着自己的手,那上头暗褐色的老人斑也轻了不少,再站起来时,腿脚轻便,连困扰他许久的膝盖疼痛也全然消失——他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禁不住感叹神的仁慈。   侍从来服侍他更衣,骤然看见教皇的变化,也不禁一惊。   “大人,”侍从结结巴巴,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您……”   教皇微微一笑,握紧了手中的十字架。   “您……怎么会?”侍从道,“您好像年轻了……”   “这是主的恩赐,我的孩子。”教皇将厚重的圣袍披到身上,淡淡道。   侍从满眼都是掩饰不去的钦羡,亦生出了些自豪。他道:“您真是主的宠儿——”   放眼教廷,还有谁还能得此殊荣?不仅在神祭之时于殿内停留半日,甚至还亲自赐下这样额外的恩赏,让时间都于教皇这里倒流。侍从态度愈发恭敬,膝行上前,低着头为这位大人整理袍角。   熟料被他服侍的教皇却微微摇了摇头。   “你错了。”教皇道,抬起自己的手臂,“我何曾是什么神之宠儿?”   真正的宠儿另有其人。只是世人皆不知晓,也绝不会知晓。神若是宠爱起人来,竟然也是如此的不讲道理。   “说起来,”侍从为他整理背后,低声道,“倒有几天不曾见特里斯神父……”   他笑了笑。   “大教堂这些日子倒有不少人是过来见他的。”   特里斯神父美名远扬,不仅生的赏心悦目,人也温和虔诚,格外得那些贵族小姐们的青睐,在他回了大教堂之后,这些贵族们来往教堂的次数都多了不少,时刻可见摇着扇子的小姐们提起偌大的裙摆,小心翼翼从马车之上下来。她们在祷告台前绕着圈,打听的都是那位小神父的消息。   教皇微微蹙了蹙眉,忽然觉得如芒在刺,摇头制止他再说下去。   “噤声。”   侍从不知自己说错了些什么,惶恐地止住了话。教皇抬了抬眼,顺着那芒刺方向不着痕迹朝着上方微微看了一眼,那里刻着小小一尊神像,衣角清晰飘逸,面容就对着他。   主的眼睛是无处不在的,是可以看到他们、听到他们的——   教皇骤然止住了话,连同心里隐约升起的一些志得意满,也瞬间粉碎了个干净。   教廷上下皆为这一次神祭而喜悦。他们迎来了主的亲自光临,这是足以照耀灵魂的荣耀,是多么骄傲而自豪的事!他们在这之后愈发虔诚,更加恭敬地侍奉尊贵的父神,决不让神沾染上半丝灰尘。   唯有皇室悄无动静,看上去却像是并不为此而欣喜。几天之后,国王将教皇召过去了一次,说起二皇子,仍旧愁眉不展。   “神祭之后,我主可否有改变心意?”   教皇蹙眉不语。国王瞥见他神色,忽然便将桌上的东西悉数推了下去,动了气。   “神祭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您还记得——为何现在,我儿仍不能回来?”   教皇表情未变,平静地说:“陛下,已被神厌弃之人,很难再重获神的信任。”   国王不听那些。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桌角,忽的道:“我有一个人,想带给您看一看。”   他摇了摇铃,片刻后,有侍从带着一个纤细瘦弱的少年上来。少年头发颜色极为醒目,是罕见的沉黑色,黑的如同乌木做出的窗棂。   国王对那少年道:“抬起头。”   教皇原本还有些不解其意,待那少年怯生生把下巴抬起之后,瞬间便明白了国王的想法。那少年有着一双黑色的瞳孔,黑发黑眼——与主曾在祭典之上亲自走到面前看的人特征一模一样。   他打量着这张脸。五官也清秀,许是因为瞳孔颜色的缘故,看上去格外有些不同的味道,娇怯柔弱的好像是在后圈圈养的幼畜。他的气味香甜,一下子便可分辨出,这是一个omega,还是个血统极为纯正的omega。   国王道:“与教皇大人行礼。”   少年便缓步走过来,向着教皇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这是伊恩。”国王道,像是极满意,手在桌上敲着,“教皇觉得如何?”   教皇侧了侧头,回答:“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这是神曾亲自下来看过的孩子,”国王微微一笑,“我想,主格外偏爱于这样的发色瞳色——所以我将其找来了,作为代替我的孩子祭献于神的礼物。”   “教皇,您如何想?”   教皇看着眼前的少年。虽然清秀,然而若是放在他的义子身边,那便是拿星辰之光去比太阳了——不需要费什么力气,轻而易举便能被特里斯神父的光芒完全覆盖掉。他一点也不看好,并不相信神会为了这样的人而拜倒于莉莉丝的祭坛之下。   然而他并未说出自己的反对,反倒微微笑起来。   “当然是好的,”他回答,“主定然会体察到您的用心。”   走出王宫时,教皇微微笑了一笑。   同样是这国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他远比从小便尊贵的国王更为心机深沉。况且国王的心思也着实是明显,不过是看神祭全是教廷得了好处,因此心中惶恐,迫不及待要得些神恩以压压教廷锐气。   国王并不知特里斯献祭的事。倘若知道了,只怕会更为急迫。   他坐上马车,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那样一个人,如何能与他亲爱的孩子相比?   这新的一次神祭,定然会是一场笑话。   新神祭全由皇室主持,教廷一次也未插过手。有了教皇的吩咐在,甚至连明面上的帮忙都不曾有,与这次祭祀全然甩开关系。老国王如今也是心急,丝毫管不了这些,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教廷势力一日日坐大,只怕这样,要不了几年,他坐着的基本上便成了一把空交椅。   这便犹如群狼环伺,老国王没有别的法子,非得得到神的恩宠不可!   他挑了相近的一天,匆匆举办了神祭。皇室与贵族站满了大厅,金光闪闪的装饰悬挂满了墙壁。被挑选的少年衣着华贵,安稳地合着双眼,静静躺于祭坛之上,心中满含期待。发情期的香气是如此浓重,让在场的贵族alpha们都有些心神不宁,一直用目光向上打量着。   上方也悬挂了象征着神到来的金铃铛,老国王亲自主持,念完祷告词之后屏息等待着。   铃铛叮叮当当响起来,神果然来了。   国王的心中骤然一喜。他迫不及待向下念,将祭坛上的祭品推出去,“我万能的主,我敬爱的父神……啊啊啊啊啊!”   忽然有贵族高声惨叫起来,眼前有圣光猛地一闪,好像是尖锐的锥子,一下子扎入了他们的眼球。他们捂着眼睛,痛苦地蜷缩起身子,哀嚎声与尖叫声一下子覆满了大厅。国王也眼睛通红,他勉强把眼睁开一条细细的缝,看见祭坛上的少年同样死死捂着眼睛,发出已然不太像人的低吼。   主发了怒,蜡烛皆于一瞬间熄灭下去,只滴了几滴灰暗的烛泪颤巍巍流淌在一旁。   他本是为了小信徒的食物而来,却不想竟在祭坛上看到了一个发情的omega。这些人,几乎将他视作与莉莉丝一般信奉肮脏情欲的恶魔,以为他会在这样从骨子里低贱的人面前燃起火焰。   这让他破天荒生出了怒气,出手惩戒了所有人。老国王没能得到神宠,反而连眼睛也看不清了,自那之后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如同隔着厚厚一层雾。   神祭不得不匆匆宣告结束。为平息主的愤怒,皇室成员与贵族一同跪在殿中,许久都不敢起身。直到听到了消息的教皇被老国王召唤而来,才让众人回去,“只跪在这里,不会打动主。”   皇族们悻悻起身,仍旧用手摩挲着眼睛,因为这刺痛而微微痉挛着。老国王好像突然之间又老了十岁,对着由于得了宠信而年轻的教皇,愈发显得脸孔苍老的如同斑驳的树皮。   他并未想清楚为何,神分明是格外喜爱黑发黑眼的人的。   对此,教皇只是微微一笑。   “陛下,您将这事实在是想的太简单了。”   若是这样轻而易举便能让主动心,那才是荒唐事。主不是恶魔,也不像恶魔那般沉沦于欲望,只怕将全国上下的omega都摆放在神坛之上,也不能让主多看他们一样。   他的义子特里斯,是唯一特殊的。   老国王的锐气都被挫了个干净。在那之后,便再无心于政权,从此不再过问国事。皇室也都眼睛受了伤,没什么人能再安稳坐在这王位上。教皇因此大权独握,西教廷自此彻底扬名,信徒一日多过一日。   在发情期过后,杜云停终于能从早到晚保持清醒了。他最近留神观察了一下,发现顾先生的营养液里都带着浅淡的金色。   这成为了更强的佐证。顾先生定然是神。   7777不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还问他:【有没有可能是他上火?】   怂怂:【……】   你家上火之后连营养液都变成土豪金啊?   一看就是没有夜生活的。   7777:【……】   说着说着话,为什么又要突然进行统生攻击呢?   它真是好冤枉。   【是神也好,】系统乐观地想,【是神的话,你的浪应该就对他不起作用了。】   指不定它能清静点儿呢。   杜云停闻言沉默,半晌后才道:【可昨天晚上我把腿夹上去之后,喊我乖孩子的就是顾先生啊……】   分明就被浪的很开心!   况且,【顾先生是神,还有一点最大的好处。】   7777忽然心生不妙。它警惕道:【是什么?】   杜怂怂嘿嘿一笑,让它听。   7777听了半天,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听什么?】   【听不见吗?】宿主抬抬腿,【你好好听。】   7777憋屈。好好听也听不见啊!   【水声都听不见吗?】杜云停啧啧,【这么响,真是……】   系统脑门上冒出了一连串问号。   【我这个海绵精能自己往外挤水了,】怂怂幽幽道,【小六子,你没发现,我没再管你要过和谐膏了吗?】   7777:【……】   7777:【!!!】   等会儿,那岂不是——   【没有负债的人生可真美好。】杜云停感叹,【而且还不疼,这简直是天赐良鸡。】   鸡蛋的鸡。   系统眼前一片黑暗,听着宿主兴奋地搓手手,【哎嘿嘿……】   他终于不用收着敛着,可以好好和顾先生谈谈生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人被献祭。   神:呵呵。把我当做什么了,低贱的恶魔?   小神父被献祭。   神:……   嗯,我就是低贱的恶魔。   ——真香。      既然有人说不能直视了,那就给你们贴一贴壶口瀑布记吧。   “原来黄河在这里,先因山逼而势急,后依滩泻而狂放,排山倒海,万马奔腾,喧声蔽天。却正当她得意扬眉之时,突以数里之阔跌入百尺之峡,如水入壶,腾荡急旋。于是飞沫起虹,溅珠落盘,成瀑成湫,如挂如帘。裂坚石而炸雷,飞轻雾而吐烟,虎吼震川,隆隆千里,龙腾搅谷,巍巍地颤。……水借裂石之力,轰然辟开大道坦途;沙借波旋之势,细细磨出深沟浅穴……”   你们仔细品味品味,背下来,考试要考的。 第56章 小神父(十二)   神在回来后, 又理所当然地上了云床。   小信徒如今已经不在发情期了,因此神智清明, 抱着双膝陷在厚厚的云雾中。他嘴唇不再像先前那般永远泛着有些糜烂的水色,愈发透出本身的红润颜色来,让神瞥见了,竟然觉得有些可惜。   小信徒也听见了动静, 抬起眼来看他,眼睛碧青。   omega对于标记自己的alpha的依赖根本无法掩饰, 神父挪了挪身子, 不自觉地向着神的位置移了移。   他像是骤然察觉什么,又将身子移动回去, 披好了身上的圣袍,低声道:“父神……”   这称呼是他的无数信徒都会叫出来的, 却在从那两片被亲的发红的唇里吐出来时,多了些让人心惊肉跳的味道。神淡淡嗯了一声, 纠正:“叫二哥。”   小神父将目光移开了,密密的眼睫垂下来, 小声道:“我……我不敢那样称呼您。”   7777:【……】   这不净是瞎扯吗, 你这个称呼都喊多长时间了!之前画面屏蔽了声音可没屏蔽, 喊好哥哥都被它听见了, 这时候装什么纯洁无辜的小白花?   神又不眼瘸!   但男人显然都吃这套, 纵使是万物之主也不能例外。怯生生蜷缩着的小羊羔仍然裹在那一日献祭时的白纱里,白纱被他们垫在身下了太久,都已经皱皱巴巴, 上面湿痕斑驳,两人信息素的味道满满当当,浓郁的几乎要溢出来,正被小神父紧紧抓着一角,粗粗披在身上。他像是想遮盖什么,可那白纱清透,全然盖不住他皮肉上的斑斑点点的颜色。   纯真圣洁的、沾上了淫欲的美。   神淡金色的眸子凝视着。他轻而易举便可以将这些都抹去,然而却意外地并不想抹去。他倾下身子,手指抚向小信徒颈后的痕迹。   印记仍然在,极深。这让神的心情愉悦起来。   “为何不敢?”他淡淡道,“你之前都这样叫我。”   杜云停心里有了谱,他那天从坟里头挖出来的,和眼前的应当是同一个。   他仍旧垂着头。   “那时在人世间,我并不知道您是父神。”   “现在知道了呢?”   神说,摩挲着他的后颈,好像在摸一只皮毛雪白、被他拎起了一双长耳朵的兔子,“便不敢了吗?”   小信徒没有回答,只是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忽然仰起头来,望着他。神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濡慕爱恋,这两样合在一处的光芒让眼前的人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耀眼。   “您允许吗?”   神顿了顿,骤然移开目光。   “我赐予你这样的权力,”他道,像是极不习惯如此与人说话,“你可以这样称呼。”   神的话,比世间一切法则都要有用。在他说出这一句时,细碎的淡金色光点也随着浮在了半空中,随即又呼啦啦向下沉去。神摸着小信徒的印记,慢慢倾下身来,想要重新品尝自己独一无二的祭品。   他的祭品金色的辫子已然松散完了,发丝顺着肩膀垂泄了一身,柔柔地披着。莉莉丝的魔力似乎于此处忽然发生了作用,她令眼前万物忽的染上了诱惑的光彩——好似连这风,连这云,也都是于心头的火苗上更加了一簇。   神还从未有这般快活过。他甚至管不得自己是否成为了恶魔的信徒,若是小信徒成了那淫欲王座上坐着的人,他想,他恐怕也要在王座底下低下头来。他勾着小信徒的下巴,凑上前碰触他的双唇。   熟料底下的小信徒忽然轻声道:“既然这样,请父神允许我回去。”   神的动作骤然僵住,定定地凝视他。   什么?   “请父神允许我回去,”小信徒又说了一遍,模样相当坚定,“我——想要回到人世间。”   “……”   神看着他。   “为何?”   “父神交与我的任务还未完成,”小神父低声道,“我还未能将您的福祉传遍大地……”   神再次察觉出了这孩子的死心眼。他蹙起眉,“你需要留下来侍奉我。”   “身为您的孩子,自然该留下来侍奉于您,”面前的青年恭恭敬敬道,“只是,也请父神理解,作为您的孩子一天,我便是神父——我有自己的使命,还请您宽容。”   他弯起双膝,隆重地俯下身,叩拜了三次。   这一次,连7777都看不懂了。   这搞的到底是什么鬼?   这可不像是杜怂怂啊,有何顾先生从早到晚天天腻在一起的机会他都不要,转性了?   神眉峰蹙的更紧,嘴唇也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定定地盯着小神父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像是发了怒,骤然一挥袖子。   “那便去吧,”他冷硬地道,“回你的教堂中去。”   小神父又叩拜了三次,当真把白纱披起来就要下云床。神的脸色阴晴不定,终于还是冲着他遥遥一点,漆黑的圣袍从脚踝升起来,一下子将站立着的信徒裹得严严实实。那些落了艳色的皮肉,半点都没有从圣洁的黑袍之中露出来。   “走吧!”   神冷声说。   小信徒居然与他行了一礼,当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殿中便有通向人世的法阵,神盯着阵,一时间居然想将这阵直接撤销了。好让小信徒走也走不了,离开也离开不了,那链子要是还在,便将他绑在这床上,绑的动弹不得。   已经是自己的祭品了,怎么还会离开?   然而他终究是神,因此一动也不动,只冷冷看着小神父一脚踏进法阵中去。那身影转瞬间便被覆盖住,再一眨眼,面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   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他闭了闭眼,骤然将手上的神力撤销了。   小信徒不在,把这一点用来取暖的神力留着,也没什么必要了。   杜云停落在大教堂中时,教堂中仍旧在举行弥撒。教皇亲自主持,率领着信徒们于玫瑰花窗之下吟诵:   “ 让我们赞美天堂的保护者,赞美主的威力和他的神意,   赞美这位荣耀的父的工作,因为   一切奇迹都由永生的统治者创造。   神圣的制造者首先为人类的子孙   创造一个天空盖在头顶;然后   这位人类的保护者,万能的主,   缔造了天地万物,并建起   这片土地供人类生息—— ”   星星点点的烛光亮着,忽然便有一点雪白的圣光于神坛之上亮起来。信徒们瞪大着眼,诧异地向着神坛望去,以为这是了不得的神迹。   那一点柔和的光芒慢慢延伸开来,逐渐勾勒出了纤细匀称的人形,一尘不染的圣袍、熟悉的金发、望过来的碧色眼睛……只一眼,便有信徒认出了他,于底下惊呼:“特里斯神父?”   更大的骚动立马爆发了。   “特里斯神父,是特里斯神父!”   “特里斯神父怎么会从天而降?”   人群之中有无数人踮着脚尖,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张乘着圣光而落下的神父的脸。在看到时,他们都面孔通红,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叹息,曾见过的不曾见过的,都为这位神父罕见的姿色而赞叹。   那仿佛是一双被主亲自亲吻过的眼睛。   有农户大声道:“从天而降,特里斯神父怕不是带来了主的口谕?”   这一声提醒了信徒。他们纷纷下拜,等待着神父向他们传达神圣的谕旨。教皇也亲自上前,将他的义子扶了扶,语气之中皆是满意,“我的孩子。”   “他不需要什么口谕,”他高高举起义子的手,向着信徒们宣布,“特里斯神父,他自己便是真正的神之宠儿!”   其实,也已经无需他宣布。教廷延续百万年,从未有过一个神父能有这般荣耀,被圣光自天上送下来——这简直是至高无上的恩宠。   神之宠儿特里斯,这个名号很快便在民间传开了。教皇拍着义子的肩,让他仍然在教堂之中安歇。   他并没问义子为何会被送回来,只道:“你是否会怨恨为父?”   杜云停心说,我恨你干什么?要不是你,我还没法玩这么刺激的。他垂下眼,规规矩矩回答:“为父神献身,这是我的荣幸。”   “你能这么想便好。”教皇欣慰,“特里斯,你身份特殊,又是个omega,这于你而言,是件好事——只要神曾经宠信于你,你的一生便算是有了保障。要是我这把老骨头哪一年没了,不需要教廷的庇护,你也能靠这个护住自己。”   杜云停明白他的意思。   教皇心里自然是为教廷着想的,但却也不是全然不在乎自己这个义子。虽然现在有药剂撑着,但药剂喝的多了,总会有一天彻底失效,那时候,就凭着特里斯神父的姿色,若是教皇再与世长辞,还有谁能拦住二皇子一流?   祭献给神,反而是条捷径。哪怕之后失了宠,也不会有人胆敢碰神曾经的宠儿。   教皇也并没指望杜云停能在神殿里停留多久。一个凡人,能被主带上去度过发情期,已经是意外之喜,哪里会奢求更多。他吩咐人去为义子打水,又嘱咐小神父早点休息。   杜云停一一答应了,还要将他送出门去。   教皇制止了他的动作。   “特里斯——如今,你的身份比我更高。”   他不让义子送,坚持着自己走了出去。杜云停往床上一躺,忍不住伸手去揉腰,发情期刚过,他还有些腰酸背疼。   这会儿没人了,7777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疑问:【你这是干嘛呢?】   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   它的宿主揉着面条一样软塌下来的腰,轻轻笑了声。   【小六子,谈过恋爱没?】   【没啊。】   【那你当然不懂。】   【……】   7777感觉自己遭受到了统身攻击。   杜云停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去。   【从早到晚在一起当然重要,】他喃喃,【可推拉也很重要啊。顾先生是神,要是只想要个omega,他想要什么样的都能有,并不一定得是我。】   7777不赞同,【你这话说的……】   就神那清冷寡欲不近人情的模样,哪点像是会痴迷于情欲的?   杜云停笑它,【所以说你不懂吧?顾先生只觉得自己想要我,那当然不够。】   【???】   【我得给他点距离,】杜云停喃喃,【让他知道——他是彻底爱上这个由他亲手造出来的造物了。】   生意场上通常都需要技巧。尤其是这种大生意,分量更重。   杜云停也算是有经验的了。纵使如此,想要在这个世界里好好地勾搭顾先生,也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为顾先生是神。他想要神的爱,就像奢求人去爱上一只不起眼的蝼蚁。   所以,不能让得到自己变得如此轻松。   7777半解不解。   【就像是放风筝,】杜怂怂教育,【那风筝线得一会儿拉,一会儿放,一会儿拉,一会儿放……】   系统觉得他纯粹就是嫌的*疼。   【你都回来了,还怎么拉线?】   杜云停像看傻子一样,7777被他的目光看得心烦。   【……干嘛?】   杜怂怂说:【等着。】   他对顾先生很有信心。   这时间,定然用不了多久。   杜云停安心做回了他的小神父,每天于神前祈祷,帮助穷人,传播福祉。他的慈爱温和很快便让他的名声更响,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只是听说他是神之宠儿,原本对他很感兴趣的贵族们不得不打了退堂鼓,只能远远一观,谁也不敢上前亵玩。   民间皆是赞颂之词,将特里斯神父比做圣子,甚至有信徒做了他的雕像,一同在家中供奉。   得知此事后,特里斯神父亲自上门拜访,劝信徒将雕像收起来。   “我不过有幸蒙了神恩,如何能与创造万物的主相提并论?”他低声道,束的整整齐齐的金发微闪着光,“感谢您的抬爱,但请您一定要把他收起来。”   信徒受宠若惊,又为他的谦虚谨慎所感动,忙把那雕像拿过来,要献给特里斯神父。   “这是我亲手做的,请您一定要收下!”   神父推拖不得,便揣在了宽大的圣袍袖子里。信徒的手艺很好,那雕像与他本人有七八分相似,一模一样的金发垂在后头,身上也裹着象征圣洁的黑袍子,连闭眼祈祷的模样都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神父在晚上睡前把玩了许久,做完晚间祈祷后,忽然轻声冲着空气笑,“父神,这做的,是不是很像我?”   他像是随口说了一句,把小雕像放置在桌子上。第二天早上醒来,再摸索时,雕像已经不见了踪影。   杜云停微微一笑,眼睛里骤然含了光。   与此同时,神殿中的神反复将小雕像放在手心里摆弄着。那真是和小信徒像极了,他却蹙着眉头,骤的向旁边一放,移开目光。   过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将目光移了回来,重新把雕像捧起来。   “特里斯……”   他念着这个名字,抿紧了唇。再看这神殿,只觉得空空荡荡,没有半点意思。   殿里支着一面巨大的水镜,里头倒映出人世间的情景。小神父脚步匆匆,正走在为人诊治的路上,他额角渗透出了几滴汗,微微捋起圣袍宽大的袖子,将莹白的手掌放在那人被恶魔所啃噬出的伤口上。   他仍旧过着寻常的日子。   神的眉头越蹙越紧,从早到晚紧盯着水镜。   小信徒从早到晚都忙忙碌碌。出诊,听人诉说自己罪恶,为贵族新出生的孩子做弥撒和祈祷……归来后,他还要主持晚饭前的祷告,再翻一翻经书,直到睡前,才有那么一小段自己的时间。   小信徒躺在床上,裹着被子,身形单薄。他翻来覆去许久,将床单都挪动出了浅浅的印子。   像是睡不着。   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看见那被子里头探出一双莹白的脚——小信徒赤着双足,只穿着夜间宽松的黑色睡衣,头发也不曾扎,就这样下了地。深秋时节,教堂里雕花的地砖沁着冷意,他的脚踩上去,便蜷缩了下双肩,微微一哆嗦。   神看向了地砖。不过两秒后,地面热起来了。   神父诧异地在地上踩了踩,察觉到恰到好处的温度后,便径直向着内室之外小步跑去。他纤细的手臂悄悄拉开门,如同一道不引人注目的影子,悄无声息溜出了内室。   这样子,倒像是去见一个人。   神忽然有些不舒坦,紧紧盯着他,看他是准备做什么。   穿过走廊,绕过忏悔室,神父终于到达了他这一趟夜间旅途的目的地。宽大的教堂内一个人也没,与白天时热闹的景象全然不同,特里斯神父松松垂着金发,就站在大教堂正中间,定定地看了那巨大的神像一会儿。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迈动步子,缓缓拾阶而上。   圣水冰凉,他专注地洗过了手,这才向着神像靠去。   他靠在了高大的神像的腿旁。   神也感觉到了温度。那温热的气息紧贴着他,熟悉的信息素的芬芳闻起来比之前更加甜美。小信徒把一双赤足垂在台阶下,依恋地用纤细的手臂抱住他的腿,低声喊:“父神……”   神的心骤然一揪。   神父垂着眼。他的脸色被这时的夜多少冻得有些苍白,倒像是要在雕像之上汲取温暖。   神听见来自信徒的低语。在这样的深夜中,那声音更像是来自于他心底掩藏着的恶魔。   “我一直都在想您。”他独一无二的孩子喃喃道,如同犯下了天大的过错,“我如此卑贱,本不该奢求于您一直宠爱于我。但,我的主,我要向您忏悔,我受了莉莉丝的蛊惑……我只想夜夜躺在您的臂弯中安眠,想您抱我——我、我是多么的不知廉耻!我如何配当受您眷顾的孩子?”   神怔怔地听着,又震惊又诧异。这么多年来,教堂的戒律清规将他独一无二的孩子锁的太死了,以至于当神只想着将小信徒永远留于神殿之上时,他的孩子却在为了内心前所未有的躁动与所经受的教育而苦苦争斗。神知晓其中是什么滋味。在决定接受来自大教堂的献祭之时,他也曾经那样争斗过。   直到如今,他才明白,小信徒与他,是一样的。   他几乎要用雕像的手去抚摸身侧的信徒。   神父的目光忽然间雪亮。   “所以,我已经将它带来,”他从自己睡袍的内侧,摸出一把锋利的餐刀,“我把自己作为您的祭品,请将我当成您向恶魔所下的战书——一个不再圣洁的神父,请允许我把自己亲手结束在您的雕像旁!”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餐刀。就在这一瞬,教堂的风忽然扬了起来,深红的帷布全都被吹得飒飒飞扬。明亮的月光从窗外遥遥倾泻进来,也格外垂爱于他,都集中于他一人身上。   有一只手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   特里斯神父怔怔地回头,看见了一双淡金色的眼睛。他手里的餐刀掉落在了地上,犹且不敢相信。   “……父神?”   餐刀转瞬弥散成了细碎的光点,神连一眼也不想再看见了。他也裹着一身沉沉的黑袍,将自己的信徒放置在了自己的神像旁。   “我何曾允许过你这么做?”   小神父不可置信,嘴唇也微微颤抖。   “您……您下了界?”   神说:“来见你。”   特里斯神父密密的金色眼睫垂下来。   “可这样有违教义,您也不能成为莉莉丝的信徒——”   神举起了他的手臂,淡淡道:“我便是教义。”   “您——”   “叫我二哥。”   被他的眼睛注视着,信徒最终还是让了步,手缠绕上对方的脖子,低低地叫了一句二哥。   他被他的神放倒在了圣桌上。   若是白日,这里会被无数人的目光注视着。而折腰的深夜中,却只有高大的神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望着他在神明身下颤栗着啜泣。十字架矗立在黑暗里,壁画上描绘着的神们都在月光照耀下短暂地露了露脸,转瞬却又被黑暗盖上了。   他听见来自神明的低语。   “我不会是莉莉丝的信徒。”   神捂住了他的碧色的眼睛。   “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信徒太可爱了怎么办##总是想着他念着他怎么办##那就在大教堂里好好地来一发吧#   怂怂:……这疼爱真是要人命了…… 第57章 小神父(十三)   小信徒莹白的臂膀绕过他的脖子, 手指穿插在密密的金发里。发丝水波一样轻晃着,那两条手臂就好像是伊甸园之中引着亚当去看那禁果的蛇, 紧紧将人缠住了,一点点向着深渊之中拉去。   “父神……”   神咬住他后颈上的印记,将信息素灌进去。透过那一小块被咬的泛红的皮肉,信息素好像海一般汹涌着翻腾起来, 它们顺畅地流进了血管之中,掀起来的全都是足以将杜云停整个儿淹没的惊涛骇浪。   夜色更深, 玫瑰花窗映下斑驳的、摇晃的影子。月亮透过窗子好奇地望了一眼, 随即也羞涩地重新隐回了云雾之中。   杜云停的头发汗湿了。他靠在圣坛上,微微喘着气, 身上漆黑的圣袍撩开了大半,就顺着圣坛边缘垂下来。   他淡金色的发丝黏在了脸颊上。男人伸出手, 温柔地将它们拨开了。   小信徒紧紧抓着他,神色似乎有些惶恐, 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海上最后一根浮木。   “父神,我们这么做……是对的吗?”   神骤然停止了动作, 定定地盯着他。男人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 那手指如今又像是普通人一般有温度了, 当他抚上小信徒的脸颊时, 不至于让小信徒冷的微微哆嗦起来, 反而因为这温度温顺地又向他的手掌上靠了靠。   “无需担心,”他低声道,抚摸着这雪白的羔羊, 唇边似乎涌起了一丝笑,“主宽恕你的过错。”   神像矗立于他们身后,沉默地注视着。杜云停靠着圣坛,睫毛低垂着,仍旧有些不安。他轻声说:“可是父神,明天,我还要在这里做祷告……”   他摸了摸湿润的圣坛,移开眼。   【这样好像被好多人看着,】杜怂怂羞涩地说,【好刺激哦。】   清楚听见这一句的7777:【……】   它一瞬间简直要为宿主的浪跪下了。   这还不是一般的浪,杜云停自己都可以给海啸取名了——他的这浪,都不带间断的,一阵接着一阵来啊!   神显然也因为这一句受了些刺激。他愈发大力地摩挲了下青年的颈部,问:“喜欢被人看着?”   小信徒脸上都泛起一阵薄薄的红。   神微微一挥手,那一瞬间,教堂之中忽然便站立了许多人影。他们都如平常一般,垂首站在庭中祷告着,似乎谁也不曾看见正被放在圣坛之上的神父。熟悉的祷告词一句句吐出来,低低的梵音吟唱着,圣洁空灵。   他们歌颂着万能的主,万能的主却只垂首看着自己独一无二的信徒。   世间万物,皆渴求于神的恩宠。   渴望神赐予他们财富,渴望神让他们健康,渴望神给他们长寿……神本并不眷顾于其中任何一人,如今却抵着小信徒的额头,将这所有的祝福都毫不吝惜地灌进了他的血肉。   来自于神的恩宠,最终洒了杜云停整整一身。原本于圣坛上开着的花,终究是被这一阵狂风暴雨拍打的垂下了叶子,直到雨收风顿,它花瓣上也依旧残留着斑斑点点的湿痕,在风中微微地摇晃着,如同是被折断了,无力地垂着茎叶。   杜云停都记不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去的。   当他再醒来时,仍旧躺在教堂的内室之中,他将头埋在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于空中伸展了下胳膊。   真爽。   杜怂怂意犹未尽,砸吧着嘴回味无穷。   相比他这会儿的精神,他的系统看起来活像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被摧毁重建了一遍,与他说话时电子音都有气无力,【醒啦?】   杜云停奇道:【你怎么了?】   不提还好,一说起来,7777就是一肚子气,立马张嘴告状,【后半截你的顾先生又把我屏蔽了!】   它忿忿地,【什么都别说了,指定是个关系户——真是不像话,我们社会主义,向来讲究的都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像这种频繁靠走后门来屏蔽我的,这哪儿还算npc?】   从没见过npc这么牛掰的,你怎么不干脆去当主神算了呢?   杜云停教育它:【不要张嘴闭嘴就说别人是关系户,关系也是一种实力。】   系统骤然间喝下一口毒鸡汤,感觉统生都不好了。   【不过,】杜怂怂咂咂嘴,【你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   【?】   【走后门嘛,】它的宿主嘿嘿一笑,【咱们也没有前门可走啊,只有后面这道门能来回开个几回……】   7777本来并没有听懂,直到它看见宿主一面说着这话一面意有所指地按着腰……   马克思在上!   它当时到底为什么要把门这个字从敏感词系统内扔出来?分明应该再扔回去!   7777好气。它感觉自己跟宿主混在一起久了,都不是当初那个纯白的系统了。   要是系统有颜色,它这会儿应该跟香蕉是一个色。   杜云停:【说到香蕉——】   7777尖叫:【闭嘴!】   放过香蕉!!!   【你这么大反应干嘛?】杜云停揉着自己肚子,很无辜,【我只是想说,我饿了。】   【……】   杜云停摇响了床头的铜铃。有侍从从外面进来,手中已然端好了餐盘,上头放着新鲜的牛乳及吃食。他恭恭敬敬将餐盘放置在床边的桌子上,忍不住用眼睛去看这位神父。   “大人,是否还有什么需要的?”   年轻貌美的特里斯神父仍旧躺在床上,像是身体不舒服,并未从被褥之中坐起来。他莹润的脸露在被子外,细密的金发洒落在枕头上,温和礼貌地回答:“不需要了,谢谢。”   侍从便重新退下。杜云停勉强坐起身,去拿盘中的食物。   拿到一半,身边便骤然多了一个笼罩着圣光的影子。   小神父惊喜地回过头,喊:“父神?”   “嗯。”   神披着黑袍坐在床侧,侧脸犹如一尊用刻刀细细雕刻而成的石像,眼窝很深,眉骨略高,这让他看上去多少有些不好接近。   小信徒碧色的眼睛中饱含濡慕,问:“父神,您可要也吃一些?”   神原本从不尝试人间的食物。可盯着小信徒泛着殷红的嘴唇,他竟然也微微恍了恍神,随后道:“嗯。”   兴许是沾染上了小信徒的味道,那食物看上去,好像比被摆在祭桌上献给他的要香甜许多。   小信徒便垂下头,从里面舀了一勺汤,“您……”   神张开嘴。那勺子并没有贴上来,反倒是年轻貌美的神父骤然靠近,将自己的双唇虔诚地贴在了神微凉的嘴唇上。   这显然出乎神的意料。他淡金色的眸子定定盯着青年,刚刚想要用力,面前人却已经骤然退开了。   他的脸上一片薄红。他本就皮肤白,生的也莹润,那薄红相当显眼,让神想起透过玫瑰花窗洒下来的晚霞。   神父轻声道:“这是我向您做的祈祷。”   神苍白的指尖抵着自己的唇角,眼中有浅淡的笑意。   “这算什么祈祷?”   他本没想着会听到他的孩子的回答。毕竟,他的孩子如今垂着头,模样倒像是羞怯不已,因为刚刚那惊世骇俗的一下儿耗尽了力气。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听到了小信徒的声音,细细的,声线也有些颤抖,却仍旧坚定地被从口中吐了出来。   “祈祷您能永远宠爱于我——”   他轻声道。   “祈祷我能一直陪在您身边,就好了。”   神父说着,将自己的头靠过来。   “父神,我是否太过贪心?”   神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半晌后回答他:“不。”   这算不得贪心。神的心中有时存在着比这要暴戾百倍的想法,他想将小信徒收起来,不教任何人看见。他想让小信徒全身上下都涂抹满圣水,灌满他的气息,只能待在他的神殿里。他甚至想过锁链,金色的饱含神力的锁能让小信徒一步都不离开他,他能为小信徒捏出一双雪白的翅膀,却绝不能让它们能伸展开飞翔,他要让那一双翅膀只能在他被他标记时伸展开来,被他摩挲。   然而这些想法都不过是一瞬。神望着面前的人,暴戾便悉数被化解了,剩下的只有温情。   “若是你想拥有,那你便会拥有这一切——”   他将灌满神力的指尖点在神父的额头。   “我最宝贵的孩子。”   杜云停的额头多出了一个淡金色的印记。   教皇第一眼看到时,也怔了怔,为义子所受的宠爱而一惊。那象征着神应允了他的请求,并将这世间所有美好的祝福都灌注于他,不用想,特里斯在这之后,定然也是一生顺畅。   这还是第一个受到神宠信的凡人。   这消息瞒不过,很快,连皇室也知晓了。老国王亲自来看,见到特里斯神父的身影时,脸色也是阴晴不定。那样一个人站在室内,就像月光一样温和从容,那从未见过的美貌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兴许是因为神的恩宠,如今又附上了更多圣洁的色彩。   老国王心惊肉跳,不得不在这样的印记之下低下头。他将特里斯神父奉做座上宾,像对待父神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他,甚至提出为他单独建一座教堂。   特里斯神父拒绝了。他说:“我生长于大教堂里,我便是大教堂的孩子。”   这句话传出去后,民间有更多人为此感动。特里斯神父,这个名字显然已经被赋予了几乎与神等同的色彩。   连当初被神夺去了眼睛的黑发黑眼的少年也听说了。   他本来是个底层的omega,因为特殊的发色瞳色而出挑于众人,却也不甘心于一般的皇室贵族。当国王选上他时,他心内的欣喜无法言说。   能侍奉神——这是多少人做梦也不能有的荣耀!   他是那样满怀期待地去了,以为自己被当做神祭的祭品,神便会因为他的姿容而对他另眼相看。他也许会被带到神殿里,被宠信,甚至为神生下神子——若是生下了,他也可以被当做母神一同供奉,从此再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然而当他躺在祭坛之上时,才知晓自己想的究竟有多荒唐。   主果然来了。他于神像之中缓缓现出被蒙在圣光之中的身影,那修长流畅的身形让omega的腿都微微颤抖。他屏息等待着,终于等到那一双淡金色的眼睛望向自己——   那一瞬间,omega如坠冰窟。   那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痴迷——神淡漠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路上随意的一株花,一棵草,又或是普通的、足以被淹没在种群之中的蝼蚁——他甚至没被完全收纳在神的瞳孔里,紧接着,他便感受到了神澎湃而来的怒意。   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是他的噩梦。神因为他的献祭而大发雷霆,夺走了他们所有人的视力,自那之后,omega无论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几乎成为了一个瞎子。   他简直是一败涂地。可要是所有人都败的这样惨,那也没有什么;可偏偏,有了一个特里斯神父。   特里斯神父不仅没有失败,甚至成功的让所有人都为此眼红。   凭什么?   omega每次想到这里,胸腔内都有什么东西激愤着,几乎要让他心底滋生出恶魔。   凭什么?   他也是顶级的omega,他的样貌,他独特的发色瞳色,他浓郁的信息素……他已经是这世界上的一流,为何神不眷顾于他,而要眷顾旁人??   听说特里斯神父晚间祷告的事后,omega踌躇再三,最终还是去了。他带了工匠特别制作的眼镜,勉勉强强才能看到近处的物品。他来的最早,站在了第一排,瞪大着眼,半天后才看到那位得到神恩的神父。   他穿着一身漆黑的圣袍,自殷红的帷布之后缓缓迈步出来。袍角微微晃荡着,好像翻起了一朵浪花。   omega听到了身旁人倒吸的一口气。他拼命地大睁着眼,眼眶都酸痛一片,终于看清了那一张脸。   “……”   那与他全然不同。那是一张被光明眷顾的脸。   他忽然懂得了那些吟游诗人所唱。“神把阳光织进特里斯神父的发间,把日月含进特里斯神父的眼眸。于是他走过之处,一切皆寂静无声,连鸟儿也侧着头,只为从他的唇里听到一声温存的低语。”   他看见神父额头上闪着的一点金色,神父雪白的手自圣袍之中探出来,浸泡在清澈的圣水里。   omega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在祷告结束之后,他恍恍惚惚向外走,忽然便意识到了,神为何会不宠信他。   有了日月的光辉在侧,又有谁能看到黯淡的星辰呢?   特里斯神父的二十岁生辰,教皇提出要提升他为主教,依然被神父拒绝。   他本来不是争名逐利的人,并不想要这样的名号。   他宁愿做能日日守在神像前率领众人祈祷的小神父。   实际原因,杜云停也和7777说了,【因为主教这称呼听上去就老气。】   没神父刺激。   7777:【……】   它就知道,宿主这儿说出来的,肯定不会有什么正常理由!   二十岁生辰的前一日,神依旧出现于了教堂内室之中。他的信徒在床上等候,问:“父神,您可有贺礼要送我?”   神没有回答。他自然准备了,只是现在还不想立刻展现给小信徒看。   “教皇大人说,明天要在教堂里,为我办一次典礼。”小神父说,将头微微靠过来,“父神……蒙您庇佑,我已经平安度过了二十年的岁月。”   神道:“你也会平安度过剩下的。”   他绝不会让小信徒在他的注视下出一点事。   特里斯神父微微一笑,并未接下这句话。   典礼办的极其隆重,因为是神的宠儿,连皇室贵族也全数在座,谁也不曾漏掉。经特里斯神父的吩咐,教堂大门打开了,不仅这些有身份的人,连平常老百姓也可随意进入。满庭皆是人,他们共同见证着这位特殊的神父的生辰。   当神父将本来简单束在脑后的金发缓缓放下,改为梳成成年神父都编起的辫子时,底下的民众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他们都盯着后头高大的神像,不可置信地望着,惊呼出声。   “快看神像!”   “神像——”   更多的人立马跪了下来,连连叩拜。   “伟大的父神……”   皇室成员都震惊地注视着这一幕。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那神像忽然睁开了一双金色的眼眸。有一道笼在圣光之中的身影自神像之中缓缓迈出,手就停留在特里斯神父的头上,于是有饱含神力的桂冠戴上了神父的额头。梵音忽然高奏,乐声轻灵,鸟群自花窗之内飞入,于教堂上方高高低低盘旋不定,扑闪着雪白的翅膀头尾相连,犹如一顶花冠。   花自教堂门口一路铺到了神父的脚下。他踩在满地雪白的花里,被那一道身影俯下身来,印了印额头。   只有杜云停听到了神的声音。   “我的孩子,”神道,“我赐予你——与我等同的生命。”   刹那间圣光大放,接触到神父时,却像是潮水遇到了阻碍一样呼啦啦退散了。神微微一怔,又将方才那一句祝福再次说了一遍,仍旧没能成功。   怎么会?!   杜云停并不意外。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回答:“感谢您,我的父神。”   神依旧处在震惊中,僵直地于空中飘着。杜云停拉了拉他,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并不能随意做些什么——他只用自己的手,牢牢地握了握神冰凉的手。   “我在一日,便会陪伴您一日——这是我虔诚的誓言,永不会改变。”   于神的注视之下,他唇边缓缓浮上了一丝笑。   “我要向您,祭献我忠诚无二的灵魂,还有我同样忠诚的心。”   7777也顿了顿,道:【渣攻离开世界后,你的任务就结束了。你知道的。】   系统的法则凌驾于世界法则之上,哪怕是小世界之中的神,也不可能在世界里赋予杜云停永恒的生命。杜云停心里早有猜测,不过一直不愿去想,如今猜想已经被验证,心内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沉吟片刻,道:【不如,我把渣攻弄成那种永生的恶魔……】   【你可想清楚,】7777警告,【要是渣攻始终无法死去,你的任务就一直不能算完成——这样,你便不可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说到现实世界,怂怂的眼睛微微亮了亮。   他还不能永远留在这里。   【顾先生会难过的。】   7777知道他。他只说顾先生难过,半个字都不提自己,系统原本也以为他没心没肺,可看过他在梦里哭的一塌糊涂的场景后,就知道这个宿主只是从不承认自己难过,半个苦字都不往外说,犟的像头驴。它并不揭穿,只说:【那就珍惜当下吧。】   珍惜当下是,说着似乎很简单,却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赐福失败之后,神为之深深震惊,在那之后又试了许多次。   当圣光覆盖住小信徒之后,无一不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碍似的弹开了——没有一次成功过。   这还是神头一回想将自己的生命分给一个凡人。当杜云停试图来安慰他时,看见顾先生紧蹙着眉头,忽然说:“我当时应当用神骨。”   杜怂怂:“嗯……”   是说造人的时候应该用神的骨头吗?   神盯着自己的双手,正在进行自我反省。   他将人造出来时,实在是太草率了,并没有认真想过人究竟是该怎样的。说白了,也只是造出一群为他排遣无趣的工具。因此,人才会如此脆弱,寿命如此之短。   要是他用自己的血做小信徒的血,用自己的骨头为小信徒重塑一具身体……   神若有所思,淡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信徒。杜云停被他这目光看得有点儿害怕,顿了顿,小声和7777说:【顾先生不是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法子吧?】   没用的啊,哪怕你是用钢铁做的身子也不顶事儿啊!   7777也看了眼神的目光,随即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自己的宿主,【你节哀。】   杜怂怂:【……】 第58章 小神父(十四)   神的宠儿的名声传开后, 杜云停始终负责着教堂中的祷告。在初时,来做祷告的人塞满了以宽广闻名的大教堂, 甚至连大门口也站满了想要一睹特里斯神父真容的百姓;可几天后,来的人便越来越少,渐渐都不怎么来了。   杜云停心中诧异,教皇也在此时找上了他, 委婉地劝告义子,以他的身份, 无需再负责日常祷告这种小事。   神父看上去有些不能理解。他浅金色的眼睫耷了耷, 问:“为何?”   教皇无法与他解释。   事实上,并不是神父的问题, 而是神的问题——那些在亲眼看了特里斯神父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感觉到眼睛刺痛。看得多了或是内心抱着别样想法的人, 甚至会当场失明。   这消息并没有传开,他在听说之后, 也只得吩咐百姓暂且不要前来。他微微顿了顿,与义子道:“我的孩子, 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侍奉神, 这才是每个信徒的本职。”   杜云停有些莫名其妙。他抬抬眼, 看了看教皇, 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是。”   教皇松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 率领百姓祷告的换做了一个年迈的老神父。教堂里的人又慢慢多起来,一点点将大厅塞满了。   杜云停大受打击。他站在高高的阁楼之上,注视着百姓们鱼贯而入的场景, 摸着自己的脸。   【小六子,】他狐疑地道,【我毁容了?】   7777听说他毁容了,心里竟然一阵窃喜。然而它仔细地看了又看,愣是没能从那张白皙平滑的脸上找出半点瑕疵来,只好道:【没。】   声音里饱含失望。   杜云停也没心思和它计较它幸灾乐祸的问题,愈发莫名其妙。   【那为什么……】   不应该啊,说不通啊。   这种看脸吃饭的世界,他这一张脸难道不该大杀四方吗?怎么这会儿跟门神似的,往哪儿一放,大家都不敢来了?   7777想了会儿,中肯道:【被你浪怕了?】   【……】   【瞎说,】杜云停慈爱地纠正它,【那怎么能叫浪呢,那是爱的表现。】   7777差点儿一口过期数据梗到喉咙里。   每月,教堂都要做一场盛大的弥撒。皇室也会亲自到场,这王国中最炙手可热的权贵们站在一处,都诚惶诚恐地对着面前的神像低下头。   进行准备的有刚来的小侍从。年纪还不大,只是个普通的beta,脸上印着几点淡淡的斑。他小心翼翼端着圣水盆向前行进时,不小心脚下一滑,整整一盆圣水全都泼在了地上。   他到底太小,也不曾经过什么事,眼睁睁看着自己将手头的活干砸了,吓得腿一软,径直跪在地上,整个人如秋风里头的一片叶子一样瑟瑟发抖。领头的人也脸色铁青,道:“这可怎么办?”   小侍从的肩膀抖了抖,几乎不曾哭出声来。他还用手去鞠那些圣水,企图把它们再灌回盆里,被领头人厉声斥责了几句,这才发着抖作罢。   “这可是大罪!”领头人训斥,自己也因为惶恐而微微哆嗦,“你弄洒了马上要用的圣水”   吱呀一声,教堂侧面的小门被人推开了。小侍从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一个劲儿地念着祷告词向父神请求原谅。他慢慢瞥见了走近的袍子下角,它们随着来人的动作,翻卷的如同一朵小小的漆黑的浪花。   “出了什么事?”   有温和的嗓音问。那声音平滑优雅,好像是什么乐器奏出来的,于大教堂内微微回旋。   他听到周围的侍从都倒吸一口冷气,向着两旁退去,弯下腰来,“特里斯神父……”   特里斯神父?!   小侍从心中微微一跳,悄悄抬起了一点头,从下而上打量着这位神父的脸。   这个名字在民间,几乎是一个传奇。他是当之无愧的神之宠儿,于他的生辰之上,神甚至亲自现身,为他带上镶嵌着宝石的桂冠——那一幕,始终为人所津津乐道。   他还不曾亲眼见过这个人。他稍稍抬头,却撞进了特里斯神父低下来的眼睛。   小侍从吓了一跳,却又不曾躲开,只怔怔地望着那一双碧青的眼。   那、那真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眼睛。他没见过多少omega,不知道是否所有的omega的香气都是如此令人沉醉的,也不知道是否所有omega的眼睛都是如此动人的——然而那一刹那,他倒好像是被那眼睛里的什么安抚了情绪,连心魂也随之飘起来,荡过去。   他张口结舌,身边在教堂内伺候的久一些的老侍从见特里斯神父见的多了,并不像这般失态。神父问他们:“这是怎么了?”   “启禀大人,这个孩子——”老侍从点点仍旧跪在地上木呆呆的年轻人,“他打翻了圣水……”   小侍从没反应。他目光追逐着这位神父,就好像是草木不自觉追随着太阳。   特里斯神父也看见了地上的水痕。   “没事,”他微微笑了笑,温和地道,“将地擦干净就好。让他起来吧。”   老侍从踌躇,“可要是主怪罪……”   “主从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怪罪。”   特里斯神父淡淡道,随即穿过他们,径直朝着神像前走去。他在那里捏紧了十字架,于胸前划了祷告的手势,慢慢屈下了身。   教堂里伺候的久了的人一看便知道神父这是要找父神了。他忙将地上的愣头青拽起来,匆匆几下把地擦拭干净,随即拽着人往外走。新来的侍从愣头愣脑,还在一个劲儿回头看,老侍从拽了拽他,低声警告:“别看了。那不是你能看的人。”   “特里斯神父……”小侍从小声道,“怎么一个人在里面?”   老侍从厉声道:“这也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记住,要想好好活着,就不要多看特里斯神父——那是神的宠儿,哪里是我们这些凡人能够直视的?”   小侍从不信,“那位大人看起来脾气很好。”   “大人脾气自然好,”老侍从道,“但——”   他将后头的话咽下去,独自摇摇头,向着外面走去。小侍从依然有些恋恋不舍,他趴过来,透过门缝悄悄地注视着教堂。教堂内渐渐有雪白的光亮起来,随即有被笼罩在圣光之内的身影款款浮现而出,他伸出手,将地上的神父扶了起来。   “我的父神……”   “过来,我的孩子。”   神将神父安置在了自己的膝头。他抱着小信徒,如同年幼的贵族小姐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偶。他的手摩挲着神父长长的金发,他按揉着神父殷红的嘴唇。   象征圣洁的黑袍被扯乱了,小侍从的心里砰砰直跳,他闻见香甜馥郁的气息。那气息比他之前在特里斯神父身上闻到的还要重,许是因为遇到的是标记他的alpha,气味里头也被糅杂进了色气。   好像是罂粟。   “父神,”他听见神父微微苦恼的声音,“这已是我这周的第四条圣袍了……”   在这之前,侍从从未想过会有人这么与创造他们的神对话。无需下跪,也无需张嘴便是祈祷,特里斯神父对话的倒好像并不是统治一切的神,而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寻常人。而神抱着他,也如平常人一般,将他放在自己的膝头晃着。   “那便再做一件。”   神父的声音更软,里头还含了些撒娇的意味,“二哥再这样,我都没脸让人去做了……”   “嗯?”神低声笑了笑,揉着他的后颈,“不想要了?”   特里斯神父没有再吭声。侍从贴的更紧了,眼睛透过那一道狭窄的门缝向里看。风将帷布吹得老高,玫瑰花窗在教堂里洒下深深浅浅的影子,斑驳着在地上微微旋转。年轻貌美的神父仰着头,被这世间最为强大的神抱在怀中,亲吻着他殷红的嘴唇,如同露水滴上了娇嫩的花瓣。   “……”   小侍从悚然一惊,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他匆忙地后退一步,却骤然察觉自己眼前的景物已然开始变得模糊。   他伸手,死死地捂着眼睛。   “父神!”他惊慌地叫道,“父神……”   老侍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我提醒过你了,”身后的人轻声道,“不要妄想去窥探太阳——”   “除非,你想被守护他的猎鹰啄了眼睛。”   他拖着这个新人,熟门熟路地将他向另一个房间带去。   这已然不是第一个。   特里斯神父是个omega,哪怕已经被完全标记,那也仍然是个血统纯正、信息素浓郁的omega。顶上了神之宠儿的名号,只会有更多的人对他心生好奇,想亲眼看一看,能让神也为之走下神坛的美色,究竟是怎样颤动人心的地步。   每一个来看过的人都心满意足。特里斯神父与他们想象中的一样,甚至比他们想象之中的还要令人心旌摇曳,然而神的占有欲并不输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他决不允许有人窥探他的宝物。   有时,老侍从甚至会想,这个神是否真的是他们的神。   这个如此贪婪地想把特里斯神父完全据为己有的影子,在这上面,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接连有人失明之后,这件事于教堂内人尽皆知,也只有神父不知道罢了。   他把失明的侍从塞进房间里,让人将他带出教堂去。   万能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究竟能将一个凡人宠到什么地步,才会连有人多看了他两眼都会觉得嫉妒?   老侍从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   他只知道,只怕神父要被锁在神像前一辈子了。   神一日也不曾停过与小信徒共享生命的念头。   他如今已然明确了心,定然要与小信徒共同度过这无尽的日子,可无论他怎么尝试,那代表着圣力的金光却始终无法将小神父完全覆盖。神想遍了各种办法,他为小信徒换了神血,甚至亲手用自己的骨头为他做了崭新的身子,然而都没什么用。   杜云停也想告诉他不要再尝试,可每次等他张口要说出原因时,便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堵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出与任务有关的话。   “……”   几次变成哑巴之后,怂怂终于怒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7777道:【你想说什么?说你肯定是要走的?】   杜云停忽然哑然。7777继续道:【这只是任务世界,杜云停。你要是还记得,应该知道,你来这个世界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在你生活的地方,你的顾先生还在等你回去。】   【……我知道,】怂怂低声道,【不用提醒我。】   他碧青的眼睛看向了外头。那一瞬间,7777忽然觉得他是难过的。   【二十八,】他的宿主慢慢道,【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这想法荒唐。但,这里头的顾先生就是真的顾先生……我控制不住自己这样想。】   7777没有吭声。它不想撒谎骗宿主,却也没有办法说出实话,因此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杜云停顿了顿,唇角也挂上了笑。   【要是真的顾先生能有这么喜欢我,能抱我,能亲我……那我真是,不管死几遍都没有遗憾了。】   7777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杜云停的目光紧接着就变了,若有所思,【话说回来,要是现实里的顾先生也是世界前百分之七,我是不是得多买点和谐膏?】   他羞嗒嗒地蜷缩着手指,【或者可以试点别的……】   系统:【……】   系统刚才的那一点感伤跟海上的泡沫一样,这会儿全没了。它没好气道:【你这会儿就在想这个?】   杜云停应的理直气壮,【啊。】   7777简直想穿回去打死刚刚那个为宿主而难过的自己,并且迫切地希望杜云停真的回去之后,能被他的顾先生好好地打一顿。   对着屁股使劲儿扇的那种。   最好能把这股浪劲儿都给扇个一干二净,不然都对不起杜云停这么努力地划桨翻浪……   晚上,神再次降临在了内室之中。   “过来,我的孩子,”他沉沉道,“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从神这里得到的,定然都是好东西。小信徒坐在了他身侧,犹且望着他,满怀依赖地贴近了。   “是什么,父神?”   神道:“转身。”   神父于是转过身来,将纤细的脊背展现给神明。他将长发撩至肩膀一侧,察觉到神冰冷的手指探进圣袍,抵上他的背上那两块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有灼热的感觉自那一块皮肉上传来,并不让人反感,却让杜云停微微地打着哆嗦。   他在神的面前垂下头,安静顺从的如同一只幼兽,只从喉咙里挤出来几声小小低低的唔声。   神的手摩挲着。那一片金光于小信徒的背上慢慢地扩大,终于汇集成了流畅的线条,勾勒出了形状——漫天大盛的金光里,忽的有雪白的羽毛自上方缓缓飘落,最终落在了神的掌心里。   有什么东西于金光之中抖了抖。它们略显不熟练地摇晃着,宽大的羽翼完全伸展开来,几乎占据了整张床——它们足有半个小神父那么高,伸展开来时,能轻易地把小神父完全裹在里面。   杜云停试探着拿手去摸索,愕然睁大了眼睛。   他扭头,惊讶道:“父神!”   ——他有了一对翅膀。   神的指尖正划过那一双翅膀的边缘。许是因为新生,这一对羽翼看上去还格外青涩,它们在空气之中轻轻拍动着,将那些细碎的金光都抖落起来。密密的白色羽毛覆盖在上头,还不够强健的骨头支撑着,微微抖动。   不需要展开时,它们便只是一对只有手臂长短的小翅膀,于神父的身后扑腾,可以完美地被掩藏在圣袍之下。   只有被碰触到时,它们才会伸展开来,沉甸甸垂在神父身后。   杜云停还有些不习惯。他试着扑扇着翅膀,并没能从床上飞起来。   “它们不能飞。”神简短道,仍然抚摸着这一对漂亮的羽翼,“我更改了规则。”   杜云停一怔。   “有了翅膀,你便不是凡人,而是神,”神淡淡道,“自然会得到永生。”   小信徒愣愣地盯着他,像是还未从这一句之中回过神来。   神低低叹了一声,将他向自己拉的更近。羽毛抚上了神明的脸颊,他的嘴唇落在了翅膀的根部,惹得小信徒一个劲儿在他怀里头打哆嗦,没一会儿就如同泥人般倒在了他身上,放出甜腻微腥的信息素,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像是河边一枝抖落露珠儿的花。   “父神……”他听见小信徒低声道,“要是我不能永生,怎么办?”   神忽然陷入了沉默。   要是小信徒不能永生……   他其实并不愿考虑这样的可能性。小信徒是必须永生的,是必须永远都在他身侧的。他蹙紧了眉,神色骤然间显得有些严厉,并不回答这话。   “不会,”神最终避开了这个问题,“你会得到永恒的生命。”   杜云停没有回答。   第二天,他交给了教堂里的侍从一个名字。这名字他已有许久没有想起过了,叫埃里克。   “去查,我要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过的如何。”   最重要的是,还能再活多少年。   侍从领命而去,这并不算是什么难事,民间的百姓都有名册。他几天后回来复命,将埃里克的消息带回给特里斯神父。   “那似乎是一个被主厌弃之人。”侍从回答道,又有些不解,不明白身为神之宠儿的神父如何能与这些人扯上关系,“他并不是alpha,也不是beta或omega。他身上已经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因此从不出门。他和他的omega父亲,住在边缘地区的山上。”   还有四个字他没说,那便是穷困潦倒。埃里克如今已经是一个无性别人,甚至拎不起斧头,更不要说起来挣钱。他的父亲,原本也是一个强健有力的alpha,如今成为了自己最看不起的omega,身子弱的也像是纸糊的,做不了什么力气活,家里攒着的那点钱很快就花了个精光。   埃里克的母亲同样是个omega,本跟着丈夫儿子不离不弃,但在埃里克父亲整天愁眉不展、懊悔自己成了个没用的omega之后,很快也就忍不得了。   她自己同样是omega,从没觉得自己矮了谁一头。她已经忍了丈夫这么多年,本以为丈夫体会过omega难处后,多少会有改变,哪想到竟然半点也没有变!   于是,她从教堂里头拿了清洗剂,自己给自己喝了。身上的标记被洗掉,她便成了自由人,在一天傍晚走出家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些都还好说,最为难的是发情期。埃里克父亲原本把自己锁在屋里,在把十里八乡的alpha都吸引来聚集在他的窗下后,便再也不敢了。他不能在教堂中拿到药,神不允许他服用药剂,因此几次之后,埃里克父亲最终选择了顺从。   他找了一个年老的alpha,主动让对方标记了自己。标记过程并不美好,男人身体沉甸甸的满是腥臭,为了更舒服甚至逼着他服用了点东西,想让他生出孩子。埃里克的父亲在那之后,几天都没能从床上起来,因为疼痛几乎要被整个撕裂成两半。   然而标记他的男人却沾沾自喜,将其作为战果夸耀自己身材强健,又与村民大声嚷嚷这个omega是有多么不解风情。   “甚至连腿都张不开!”他道,“一个omega——都松了,还上哪儿想找个像我这样的好心人?”   埃里克父亲麻木地听着。他几乎都要忘了,他当时也是对这个性别评头品足的人中的一员。   天生就是该生孩子的、,就应该乖乖躺着,除了被干还配做什么?   这些话,他常常说,甚至将其作为道理讲给儿子听。他以为自己便是世界的主宰,其他性别不过都是他们的陪衬、他们的奴隶、他们可以随意征用的机器,直到自己如今亲自成为其中一员,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甚至想过一头撞死,可他已经没了那个胆量。   神不会让他死的。   侍从调查到了这些,却并不想将这些说与特里斯神父听。神父是如此圣洁,他怕这消息脏了神父的耳朵。   “我想,他们活不了多久了,大人。”   杜云停沉默了许久。   “大人?”   半晌之后,他听到了来自神父的新的吩咐。   “——让埃里克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被锁了,不敢浪,不敢浪…… 第59章 小狼崽(一)   这个世界比他之前待过的两个都要特殊。7777和他说, 在渣攻死去之后,他的任务便算是完成, 会在那一瞬间被剥离开身体,不会再有什么生老病死。   这也正常,因为神不可能允许他有生老病死。   神会让他好好地活着。   杜云停仿佛身处在一场拉锯战里。战斗的一方是一定要将他从这个世界带离的系统,另一方是无论如何也想给予他永恒的生命的主——这两者拉锯了许久, 最后双方都生出了一肚子的气。   7777愤愤对宿主说:【这是规则!规则怎么能因为一个人改变呢?这种客观规律,不以人的主观能动性为转移……他走多少后门都不行!】   神虽然也气, 但他并不是会抱怨的性子, 只愈发沉默寡言,一日日琢磨着如何能将小信徒变为永生。   被夹在其中的杜云停:“……”   他私下派人去照看着埃里克, 并不让埃里克活的舒服,却得确保他活着。   即便7777一个劲儿冲他嘟囔说这样肯定会拉低最终分数, 杜云停也管不得了。   比起得分是高还是低,他更在意能不能在这个世界里多留一时片刻。   即便如此, 身为一个凡人,埃里克也不能活过太久。七十岁时, 他生了一场重病, 在那之后再没能从床上坐起来。   杜云停渐渐感觉到了特定时刻的来临。   他最终的日子, 始终待在大教堂的内室里。神摩挲着他雪白的翅膀, 一点点摸过这独一无二的信徒, 紧紧抿着嘴唇。   小信徒的眼睛好像要闭上了。他勉强撑着,又睁开了点,低低地冲着身边的男人喊了声, “顾先生……”   神再次听见了这个称呼。这一次,这个称呼所带来的熟悉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甚至让神的心也忽然为之触动,几乎要出声应答。   “顾先生?”   特里斯神父又喃喃叫道,几乎要阖上的碧青色眼睛注视着男人的眉眼,圣袍下的手缓缓抬起来,触碰着那略高的眉骨上头浅浅淡淡的一颗痣。   他的思维混混沌沌,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何人。神守在他身边,听他一句接一句地叫,叫的最多的是顾先生,也夹杂着“舅舅”,又或是“二哥”、“父神”。   教堂的钟声忽然间响起来了,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是奏起的镇魂曲。就在这声响之中,身边的人好像回光返照般恢复了些神智,从床上坐起来,拖着脚步向门边趔趄走去。神紧蹙着眉,将他拉回来,护在臂弯里,听他喃喃道:“是该向父神祷告的时候了。”   他的脸上,骤然现出了一种欢喜的容光。那殷红的颜色从他耳根处蒸腾起来,一路烧至脸颊。   神看了半日,终于意识到,那是透过玫瑰花窗映进来的夕阳。   夕阳把小信徒温柔的影子拉了老长。他的翅膀,他长长的、蓬松散着的金发,他碧透的眼。他好像要融化在这光里了,融化成一捧水,鞠也鞠不起来。   承认自己的无能,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于创世的神而言。   但他现在却知晓自己无能了。这是他前所未有的溃败,神力如同虚设,哪怕这世上的人同草木都任由他使唤,他也没办法将小信徒从死亡的路上拉回来。   于是他召唤了恶魔。七恶魔从底下盘旋而出,笑话着神明此刻的狼狈。他们漆黑的羽翼垂在身后,尖尖的耳朵同尾巴一起微微晃动着,摇晃着手里尖锐的三角叉。   神从不说废话,道:“我要救他。”   恶魔们盘旋而上,围绕着床上的人转着圈。他们露出狰狞的鬼牙,冲着神笑。莉莉丝披起丰厚的皮毛披风,眼波流转,盯着神明。   “一个凡人,哪儿需要您如此上心?”她不紧不慢道,鲜红的指甲在自己另一只雪白的手背上搭了搭,“您要是想要omega,我那里有的是。他们不仅美貌,也远比您身边的这个要识情识趣——”   有雪亮的圣光一闪而过,一下子贯穿了她的翅膀。莉莉丝被定在大教堂的墙面上,垂着两条修长的、赤着的腿,喉间涌出大量乌黑的血。恶魔们的笑声停止了,为首的恶魔终于停止了飞行,将手中的三角叉牢牢握着。   “您是在试图留下一个不属于此处的灵魂,”他张着干枯的嘴,一字一顿道,“我们帮不了您——您是绝不会成功的。”   干瘦的如同枯木的手缓缓上抬,在沉睡着的神父的额头上点了下。那里并没有本世的灵魂随着他过来,倘若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头上本会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纯白代表虔诚与圣洁,黑色则代表放荡堕落。   这是恶魔用来评判自己同伴的标准。但他将手挪过之后,特里斯神父的额头上仍旧空空如也,并没有开出一朵花。   神骤然之间闭了闭眼。   恶魔将手收回来。他望着神明,却忽然之间从创世的神上看到了变化——有星星点点的金光自男人的身上溢散出来,慢慢变为了大块大块的光斑、泼洒开的光柱。他张口结舌看着这一幕,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您……您在遣散神力?”   恶魔们都愣愣的看着这一幕。铺天盖地的圣光从大教堂之中扩散开去,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大教堂的钟声一遍又一遍反复地敲响,有鸽群不知从何处飞来,并不曾落下,只在教堂顶反复盘旋着。   它们或高过低地飞着,首尾相衔,如同一个巨大的花环。   花开完了,无论什么季节的花,如今都热热闹闹簇拥在一起。红的粉的,白的黄的,地面上绽开的色彩几乎花了人的眼。动物一声接一声地叫,天色映出一种异样的红,漫天星辰忽然都闪出了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向下落去。   这场景,人们曾经在特里斯神父的生辰典礼上看过。于是有更多的人从家中走出,诧异地对着远处教堂的尖顶指点。他们以为这是主送与神父的另一件礼物,都站在原地,定定地欣赏着这奇异的景象。   没人知道,这是神的陨落。   教堂内的神缓缓睁开了眼,那里头已经没什么淡金的颜色了。   他缓缓摊开一只手,手掌的温度温暖,不需要他再用神力,也不会让小信徒冷的打哆嗦。他把床上的人缓缓抱至怀里,抚摩着他如今已然显出了些白色的金发。   亲眼见证了神明陨落的恶魔们仍然呆呆站着。内室的男人仿佛不曾看见他们,他的脸飞快地苍老下来,头发一点点变得花白,手上有了星星点点的老年斑,垂垂暮矣的神明靠在床边,已然是一个无甚特别的普通人。   “您?!”   神抚摸着他的信徒垂下来的翅膀。   再没有永生的办法了。   他试过了所有能做的,却都无法把他的信徒从死亡的阴影之下抢回来。   但是神想到了更便捷的方法。   他把头靠在神父的头上,微弱的鼻息交错着,好像在空气之中交融了。   “我与你一同走,”他拨开了些信徒鬓旁的碎发,已然浑浊的眼里有细碎的光,低声道,“这样——也算是共生了。”   恶魔们久久无言,竟然自创世的神眼中看到了令他们都为之心悸的东西。片刻后,领头的抬脚后退了一步,他们张开翅膀,齐刷刷自教堂之内飞了出去。窗外的天空是一片奇异的玫瑰色,它把这教堂里一对人的脸色都映照的鲜艳。在玫瑰花窗下,在温柔地荡起来的风里,钟声始终不停歇地响着。   它最终沉沉奏响了最后一声,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自那已然不堪重负的木托之上重重砸了下来。   它砸进了土里,再也没有被敲响过。   结算后,杜云停对着六十八的分数瞪大了眼。   【这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地冲着7777道,【渣攻都被阉了!】   没了腺体,在abo的世界里便等同于被阉了,这话没毛病。   7777冲着他冷笑。   【你还好意思说?我当时劝你不要在最后救他,你听了吗?】   杜云停有点儿心虚。他嘟囔道:【那也不能扣这么多分……】   【有这么多分你都应该感恩戴德了!】7777道,【要不是顾先生,你连及格都拿不到……】   甚至连阉了渣攻都不是你的功劳。   发现那身体用不着和谐膏后的杜云停,就如同一匹彻底没了缰绳的野马——早把任务忘得一干二净,只想纵情地在草原之上驰骋。   能混到及格,7777都觉得这里头有黑幕。   这难道不应该给这种消极怠工的宿主负分?   杜云停回味无穷,意犹未尽。   系统:【……家不回了?】   【回,回。】杜云停赶忙端正态度,忽然又问,【二十八,我走之后顾先生……】   【他没留,】这不算是什么说不得的机密,7777回答了他,【他跟着你走了。他遣散了神力,把自己催老了,和你一起闭的眼睛。】   宿主忽然之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半晌没有回答,只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二十八,要是我攒够了积分,那十分钟能够我干什么呢?】   系统说:【你可以干任何你想干的事。】   杜怂怂羞涩地道:【可我没有想干的事,只有想被干的事。】   7777差点儿一口数据溢出喉咙。   【别想!】   【——那就不想。】杜云停耸耸肩,不再说这些刺激小系统。   他许久之后,忽然道:【要是我攒够了,那就送我回去打电话的那一分钟吧。】   什么人寿保险,什么投资商铺,都不用说了。那些连他自己听起来也荒唐可笑的借口,不需要再被吐出来。   要是再来一次……   他想好好地、认真地说,说给顾先生听。   他绝不会因为怂再缩回头去了。   系统对此深表怀疑。   【准备好了吗?】它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三——二——一——】   眼前的画面忽然斑驳起来,好像灵魂被人一把拽出来,猛地粗暴塞进了另外一具身体里。杜云停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发生了些什么,就有人抓住他,狠狠冲他的脸打了一巴掌。   杜云停猝不及防,被这一巴掌扇的眼冒金星,一瞬间有些懵。   他吸了吸鼻子。   满屋子的酒味儿。这味道很重,夹杂着粗热的鼻息,让人有些反胃。空气里有潮湿的味道,外面好像是在下雨,清冽的青草香和被打湿的泥土的气息跟着一并从窗缝里悄悄地溜进来。   杜云停身形摇晃一下,终于看见了眼前人。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这会儿显然是喝多了,满脸通红,冲着他一个劲儿地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瓶。   “白夏!我跟你说,嫌弃我……你就直说!”   “瞎给我扯什么借口,连床都不上,又是说不能了,又是说害怕……你他妈就是觉得老子没钱!……你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他伸手来拽杜云停,动作很粗暴。杜云停皱了皱眉,没让他碰着自己的衣角,向一旁躲闪开了。   出乎意料,对方的速度比他要快上许多。杜云停也算是从小练出来的灵活,分明觉得自己能避开男人,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却还是被男人牢牢拽在了手里,啤酒瓶高高举起来,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砸;里头还有半瓶没喝完的酒顺着往地上淌。7777高声叫道:【小心!】   杜云停也看到了。他头皮微微发麻,飞快地后退一步,没往门边走,反而往桌旁边靠。   7777懵了。   【你……】   你咋还不跑?   杜云停不跑。他从桌子上的砧板上头抽出了一把重重的大菜刀,对着男人来回比划。比起他手里那刀,男人手里头的玻璃瓶就跟个玩具似的,半点没作用。   对面的男人居然并不曾怕,看见他手里拿着菜刀,甚至嘲讽地笑了声,醉醺醺打了个嗝儿。   “你一个旧人类……”他含糊不清道,“还有胆量砍我?”   什么旧人类新人类,杜云停并没听明白。但他并不是任人欺负的主。眼看男人不受他威胁,还在一步步靠近,杜云停左手持刀,右手冷静地从墙边操起了一瓶用了一半的杀虫剂。   【二十八,关闭点嗅觉。】   7777把嗅觉关了,杜云停打开杀虫剂,噗噗噗对准了男人脸喷。男人叫了一声,眼睛火辣辣地疼,下意识伸手就去揉——趁这个时候,杜云停左手的刀也举起来了,刀刃平着在男人头顶上狠狠一敲,硬是将他敲的懵了半晌。   趁着这时候,杜云停飞快地顺着墙边打开门蹿了。他一面跑一面气喘吁吁对7777难以置信道:【上来就打?】   还有没有人性了?他完成的又不是超级英雄系列任务!   7777也很震惊。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和任务对象硬碰硬的宿主。】   杜云停跑出了老远,踮起脚往后头看了看,确认男人没有追上来。   【你总共见过几个宿主?】   【你一个,】新手系统7777坦诚,【你是我带的第一个。】   照你这个能把系统气死的程度,很可能也会成为我带的最后一个。   【不过,】它又道,【我之前听说过这个世界的任务。来完成的人不少,但成功的还没有。】   杜云停挑了挑眉,说:【发来看看。】   系统把完整的世界线发来了。   这是个新时代。在经历过一轮末日之后,为更好地适应地球环境,人类与动物进化成了新物种,可以同时拥有兽形与人形两种形态,生命力、敏捷度都大大提升,在末日时代成为了拯救世界的主角,被称为新人类;而原本便生活在地球上的普通人类,则被称之为旧人类。   原主白夏就是个旧人类。他的家人都没能挺过末世,也没能见证末世后的新生,他作为家中唯一剩下的人,在这新建起来的世界上活着。   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政府努力将人民的生活水平恢复到末日前的日子,鼓励人们都走出家门,重新建设家园。   白夏就是其中一个。他亲眼见证了足有几十层楼高的巨大藤蔓从自己家的小区上缓缓退去,逐渐消融,于是隔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能走进了家。   努力工作,努力学习,这就是他的生活。他本是一个天生的gay,好在末日后,人们对于同性的恋情也逐渐变为了包容,毕竟,生与死都跨越了,同性和同性,这其实不能算什么问题。   在同小区的一个阿姨热心介绍下,白夏有了个相亲对象,江文康。   江文康是个新人类,还具有豹子的形态。他人高马大,身材健壮,在桌子边一坐,便带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好像十分值得信赖。介绍的阿姨将江文康几乎要吹上天去,说他:不仅是个新人类,而且还体贴,懂事,求上进……   白夏也喜欢。他没了父母,天生对这样能带给自己安全感的人很有好感。对方似乎也看上了他,在那之后频频约会,圣诞节时,正式向他表了白。江文康说家里的房子暂时出了点问题,没办法住人,两人便住在了一起。   虽然住在一起,白夏却始终不能接受这么快便迈进最后一步。他仍然是传统的老的思想,认为这样的事,总要在双方确定了此生都是这个人后,找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在许诺下余生之时,才能进行尝试。江文康几次试图在夜里爬上他的床,都被他严词拒绝了,态度便不如之前好。   直到此时,白夏仍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认为自己亏欠了男友,对他加倍地好,一日三餐做的好好的,近乎供奉神一样供着他。   江文康不喜欢出去工作,他就自己打几份工,辛苦赚着钱供两人吃用。   问题真正暴露,是在江文康第一次喝酒后。回来之后,他二话不说,就捋起袖子,用啤酒瓶把白夏的胳膊打出了伤。   白夏不得不在半夜捂着胳膊去了医院。酒醒之后的江文康连忙赶过来,又是给他下跪又是给他认错,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要是再有下一次,”跪在地上的男朋友信誓旦旦说,“我就不是人,我是狗!我下辈子不得好死!”   白夏心肠软,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不得好死的话。   毕竟有感情在,对方认错也诚恳,白夏信了。   他没把这件事当事,只以为是江文康喝多了耍酒疯。在那之后,该怎么照顾男友还是怎么照顾男友。   谁知道,不过半个月后,这件事就发生了第二次。   这一次远比第一次严重,他被打的浑身上下都是淤青,头磕在了桌子上,磕出了半个碗口大的一个包,狼狈不堪,不得不再次赶往医院。   江文康又来了。仍旧是老一套,下跪,求饶,发誓,哭……他还给白夏写了保证书,写的情真意切,手指头刺穿了滴出血在保证书底下印的指印。   当时的介绍人也劝,谁还没有个醉酒的时候?醉酒的人意识模糊,男人都这样,不能算错。   更何况,这可是个新人类,这年头新人类比旧人类可吃香的多,能从事的职业也多,白夏能找着这么个人,那简直是祖坟上头冒了青烟——百年修来的福分!   哪儿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分?   白夏自己也同样是男人,从来不碰酒。他动动嘴唇,没说什么。   他终于还是把男朋友原谅了。江文康喜极而泣,抱着他连喊了好几声宝贝,保证之后定然会好好地保护他。   白夏又信了。对方说的是如此言之凿凿,他们的感情又摆在这里,哪里还会有假?   于是他接受了。这一次,江文康老实了好几个月。在一个与朋友聚会后的夜里,他闻见男友身上的酒味儿,心里就是一咯噔。果然,江文康一把将他从床上掀下来了,把他的头往床头柱上撞。   然后发生了第四次,第五次……到后来,甚至不需要喝酒了,江文康一旦有不顺心,便会拿他撒气。   拳打脚踢都是常事,真的动起手来,白夏几次躺进了救护车。   他是个旧人类。比力气,比速度,都完全不是江文康的对手。他也不是没想过彻底分手,可他一个旧人类所能待的城市就那么几座,江文康咬着牙在他耳边说,翻遍角落也会把他翻出来,到时候有他好果子吃——白夏就怕了。   这个道理是直到这时才知晓的。家暴从来都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根本不存在一次两次三次这些选项。   只是如今知道了,却也太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静静蹲着,准备上线…… 第60章 小狼崽(二)   杜云停就这么从房子里出来, 连手机也没拿。他在街边晃荡了几圈,发现附近有几个身材高大的新人类正走来走去, 嘴里头还叼着烟,看样子不怎么好惹。   新人类与旧人类的差别相当明显,他们个个儿都生的高挑健壮,从身上透出血腥气和威压来。像杜云停这种旧人类, 瞧见他们时,往往都得避让着走。   墙角处阴暗一片。附近的新人类忽然将身上外套向地上一扔, 伏下身躯, 转眼便变了模样。他们原本的身形迅速缩水,四肢稳稳地立在地上, 雪亮阴寒的眼睛在黑暗处闪闪发光。他们迈开步子,转眼从杜云停身边蹿过了, 其中一个花豹模样的新人类跑过时还撞了撞杜云停,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与此同时, 有另一道声音在杜云停脑海里响起来:“别挡路,小可爱。”   这还是杜云停第一次亲眼见到新人类变身。他向后扭头, 瞧见这些猛兽都已甩开了四爪, 以令他目瞪口呆的速度转眼便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夜风很凉, 杜云停站在风里, 摸遍了身上, 最后摸出来几张纸币。   看上去像是新的钱。   家如今是回不去了,家里的渣男现在还在耍酒疯。杜云停换了条路,朝着不远处闪烁着“宾馆”:两字的新楼层走。在前台的也是一个新人类, 眼皮抬都没抬,紧紧盯着眼前的电脑。   “住宿?”   杜云停说:“住宿。”   男人便把手伸过来,在接过杜云停递过去的钱之后,脸色好看了点。他手在桌子下摸索了一会儿,随即一张卡被摔上了桌子,“三楼右转。”   杜云停把房卡拿起来,简短说了句谢谢。   他沿着楼梯向上走,楼梯里没有点灯,只借着走廊里的一点光,其它地方都是黑糊糊一片。这点黑暗对于视力远比之前发达的新人类而言着实不算什么,对于旧人类却影响极大。杜云停摸着一面墙壁,小心翼翼地朝上走,还没走上两步,便忽然觉得身边一阵风过。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侧蹿过去了,紧跟着响起来的还有后面追过来的骂声。   “你有本事别回来——你回来看我把你四条腿都断了、拧掉你脖子!”   赤着上半身的中年男人站在走廊里,房门半开着,身边有个长卷发的女人勾住他胳膊,来回晃着他手臂。   “敢偷老子钱!”中年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眼睛仍然盯着那黑沉沉的楼梯,“个兔崽子……”   “商哥,别生气……”女人软声道,娇滴滴与他撒娇,“他还小呢,还不懂事,可能是真饿坏了。”   “饿坏了就知道偷他老子东西?”男人犹自骂骂咧咧,“有这本身,怎么不去偷别人,不去抢别人?”   女人又与他咬了几句耳朵,终于让他笑起来,不再管之前的事,扫了眼楼梯口。   那目光从杜云停身上扫过去,好像钉子一样,刺得他浑身作痛。   “就是个拖油瓶,”男人抱着女人往房间里走,“早晚把他尾巴给撅了。”   杜云停脚步没有停留,摸到了自己的房间,直接进了门。他打开灯,昏暗的灯光底下,这房间里就放得下一张床,过道走人都是勉强,连着床的只有个狭小的卫生间。杜云停勉强凑活着洗漱了下,愈发坚定了得把渣男从房子里头扫地出门的决心。   被子好像有一股潮味儿,他没法安稳睡,夜里辗转反侧许久。不知道是凌晨几点,门口有了细小的动静,好像什么人正踮着脚悄悄试着打开房门。   杜云停一下子彻底醒了,7777也在他脑海中清醒过来,问:【这是什么动静?】   【……】   他的宿主没有回答,只是拉亮了房间的灯。这灯的亮起好像是个信号,门口的声音顿了顿,再也没有响起来过。杜云停重新回到床上卷起被子,把自己盖住了。   第二天一早,宾馆里就传来了吵闹声。   “偷了我的吃的!”有没见过的女人站在前台处,一个劲儿冲前台的男人嚷嚷,“我屋里头的吃的东西少了好几块——哪个不要脸的把我东西吃了?”   末世刚过没多久,他们说起吃的,倒比财迷说起钱还要痛心,倒好像丢了的不是一点吃的,而是半条命。   前台的新人类仍然是那副懒散模样,半点也不操心。   “可能是老鼠。”   “老鼠打得开我柜子?”女人把桌子敲得砰砰响,“老鼠能把我东西都给拖出去?”   ……   不知怎么,杜云停想起了自己房门前的动静。他沉默了会儿,抬脚往楼上走,却在角落看见个瘦小的身影,正趴在墙边上听前台的人说话。   男孩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七八岁,脸色苍白,宽大的旧衬衫脏兮兮披在身上,没怎么修剪的头发乱糟糟,垂下来盖住了眉眼,只露出半张消瘦的、没半点血色的脸。他的衬衫袖子挽起来,上头还有斑驳的淤青,对上了杜云停的目光,男孩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立马抬起脚向反方向跑去。   杜云停甚至来不及喊他。他兴许也是个新人类,跑起来转瞬间便没了影。   “……”   杜云停对7777说:【这孩子是兔子异形吗?】   跑这么快?   7777说:【不知道。】   顿了顿,又发自内心道:【真可怜。】   它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系统,没怎么见过这世界的黑暗面,这会儿看着小孩身影,铭记爱与道德的7777眼泪都快往下掉。   杜云停感叹,【是啊,我也可怜。】   这世界的难度,显然比之前的世界大多了。上个世界他尚且有教廷的庇护,虽然是omega,却仍然能活的安稳;但在这儿,他没有任何庇护了。这个刚刚从末世之中挣脱出来的世界还没有完全摆脱弱肉强食的规则,法律不健全,道德心也在几年末日里消耗了个差不多。   杜云停要想作为一个旧人类虐渣男,那简直是难上加难。   好在如今只是渣男第一次对他动手。参考原世界线里江文康的态度,杜云停觉得还有点做文章的空间。   他决定先回去看看。   杜云停把自己头发揉乱了点,拉开门。江文康已经醒了酒,立马从房间之中迎出来,抓住他的手上下打量。   “小夏,”他充满愧疚道,“你有没有事?我昨天好像喝多了……”   青年没有说话。他神色像是很疲惫,在玄关处换了鞋,踩着棉拖鞋一言不发往自己房间走。江文康堵在他面前,语气恳求,“小夏,我知道错了,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青年的眼睛冷冷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江文康心中有些发慌。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地道:“还不是你平常都不让我碰……”   “所以呢?”白夏终于说话了,话里没什么感情,只是单纯陈述事实,“你就准备打死我?”   江文康心里一惊。   “你怎么这么说?”他道,“我就是那一会儿糊涂了,酒没醒……而且,你这不是没受伤吗?”   他的手伸过来摸男友的脸,像哄小孩儿一样。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青年闪开了,没让他摸,江文康围着他来回打转,又是给他倒水又是给他揉肩膀。邻居大妈过来借东西,看见这一幕,大着嗓门和杜云停感叹,“看看江小子,对你多好!”   她就是将江文康介绍给白夏的媒人。说是媒人,其实只是一群有幸挺过了世界末日的大妈,如今生活资料重新丰富起来了,她们的日子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便操起了别人的闲心,整天走东家串西家地给人张罗对象。因为自觉张罗对象不是件容易事,说话都带着底气,好像给了杜云停天大的好处一样往沙发上一坐,让杜云停给她洗个苹果。   “当初让你去见,你还不想去。你看看,要不是大妈,上哪儿能找着个这么合心意的对象?”   江文康脸上堆着笑,道:“姨,别闹了。这会儿小夏正生我气呢。”   这话一出来,大妈就不乐意了。   “还生气?”她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扭头去看青年,响亮地啧了声,指着江文康,“小夏——江小子说的是真的?找着这么个好对象,你还和他置气?你知道现在新人类多难找吗!像江小子这样的,长得又好,脾气又不爆,还懂得疼人——我要是你,做梦都能笑醒了!你咋还瞎和人生气呢?”   这套夸人的说词,她跟白夏介绍江文康时也说过。只是白夏到底年纪轻,不懂得这相亲市场里头的行话,杜云停一听就冷笑。   7777奇怪道:【你笑什么?】   【就这夸人的话,】杜云停说,【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真的没得夸了,才会这么说。】   7777:【……?】   【真正优秀的,早该夸他工作好、有几辆车几套房了,】杜云停与小系统指明,【像这种,全是套话。】   说体贴,那这人多少是个中央空调,指不定逮着谁都使劲儿温暖。   说懂事,那可能只是平常油嘴滑舌点,格外擅长哄老年人。   说上进,那就意味着这人长到现在,还啥都没混出来。   7777彻底被惊着了。   【媒人的嘴,骗人的鬼,】杜怂怂说,【比如说,当初有人把我介绍给个姑娘,也把塑造的像是个前程无限、坐拥上亿资产又温柔谦和懂事礼貌的富二代。】   系统想了好久,这里头的词没半个和自家宿主沾边的。   它瞬间理解了媒人到底有多么不靠谱。   【可怜。】   【是吧?】杜云停说,【当初我多可怜!】   7777:【我说那姑娘。】   搞不好还以为自己带回去的是下一个马爸爸呢,结果要是真成了,带回去的其实是个心里头还存着人的浪里娇娃。   可怕。   杜云停:【……】   大妈丝毫没察觉出青年这会儿格外阴沉的脸色,因为是媒人,说话也带了股颐指气使的味儿。   “小夏啊,我借你家的吸尘器回去使使。”   江文康说好,转身就要给人拿。大妈一个劲儿推他,“你拿干什么,你让人小夏自己装,宠的他……”   “小夏这会儿生气呢,姨,我给你装。”   江文康把吸尘器的线缠绕起来,整个儿交给大妈。邻居伸出手,笑嘻嘻地去接,刚刚拿到手里,忽然见青年冷着一张脸过来,把吸尘器又拿过去了。   邻居懵了,江文康也诧异地看他。   “小夏,你这是干嘛?”   “吸尘器我还要用。”白夏淡淡道,没有要过多解释的意思,“就不借给姨了。之前借给你的吹风机和锅,我待会儿跟姨上去拿吧。”   这一句话出来,面前两个人都瞪大了眼。江文康难以置信,道:“小夏!……怎么这么和姨说话?”   邻居大妈也瞬间沉下一张老脸,冷笑一声,往门口走。   “算了,我走,我走。这邻居当的,一点都没意思——一片好心都喂了驴肝肺!”   渣男赶忙伸手去拉她,赔着笑,“姨,小夏不是这意思。那东西您要是用,就放在您那儿,您用着就行。“   “怎么就行了?”杜云停反而笑了声,抬起眼看他,“江文康,这是你的东西?”   “小夏!你怎么——”   他终于对上了青年的眼睛。白夏的眼珠子颜色浅,是有些透明的棕色,看着人时,总像是笼在一汪甜蜜的蜜里,现在这蜜淬了毒,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甜了,反倒有些不寒而栗。   江文康心里猛地一咯噔。   “不是你的,你也没花一分钱——”青年望着他,说出的话半点也不留情面,“那你又凭什么说这话?”   “……”   江文康被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一甩手,气道:“你把我当外人?!”   邻居也一个劲儿在那边嘟囔。   “狗咬吕洞宾,现在过得好了,就不记得当时谁提携的你了。小小年纪,心都是黑的,不要半点脸。”   “您要脸,”杜云停冲着她笑,呲出一口小白牙,“能把我锅还我了吗?我晚上要炖汤。”   大妈的脸彻底拉不下来了,半晌之后一甩手。   “给给给!”她恶声恶气道,“不就是一口锅,值几个钱?倒弄得跟谁想赖你的一样!”   她一扭脸儿,回去开自己家房门,把从白夏家借的东西都拎过来,一股脑儿扔门口。   杜云停看了眼,对江文康说:“洗干净。”   上头沾的都是灰。   “我?”渣男的手指指着自己,“凭什么?”   “凭是你借出去的。”   “……”   “而且你还不赚钱。”   “……”   江文康不吭声了,沉默地去厨房洗锅。杜云停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把电视打开,跳着看了几个电视节目。   7777说:【没事吗?】   这么硬着来?   【没事,】杜云停道,【放心。他没钱。】   末世让许多人都习惯了不工作的生活,日复一日在恶劣的环境里头厮杀,或者找个安全的、还未被变异的动植物围剿的楼里,靠囤积来的粮食安稳地待着,几年也不动一下。等社会秩序逐步恢复之后,这些人反而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没有他们能厮杀的地方了,他们也不能再像那几年中,随意地抢掠别人的粮食钱财,道德重建后,他们就成了不愿再就业的无业游民。   白夏不一样。他是个小说家,相当有天赋,上学时试着写的长篇便成功出版。末世结束后,他的新的长篇发表,又激起了新的浪潮。   人们刚刚从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之中逃脱,正是需要心灵慰藉的时候。靠着文笔功底,白夏的就业没遇着什么困境,自由写作者当的风生水起。   更何况,他家原本在这城市里便有车有房。   江文康还当真不敢与他闹翻,眼看着他在沙发上看电视,跟平常温顺和婉的模样大有不同,便在他旁边坐了,哄他:“还气?”   杜云停看他一眼,说:“锅刷完了?”   “刷完了。”江文康往他身上靠,“你……哎!”   青年站起身。他这一下没能靠上去,反而身形摇晃,差点儿跌到地上。   他支起身子。   “小夏,你干嘛去?”   杜云停进了厨房炖汤。他把家里的材料简单处理了下,冰箱里头剩的半只鸡用水过了遍,洒了一小把鲜红的枸杞,调料完开始炖。两条肥嫩的鸡大腿都还被留着,杜云停也没怎么切开,整个儿扔了进去,其它材料也通通往里倒。   江文康站在一边,以为是给自己吃的,只当他消了气。   做的差不多了,杜云停吩咐他:“出去给我买瓶香醋。要两条街外的那个大超市里头卖的牌子。”   江文康答应了句,站在门口摸自己钥匙,没一会儿传来声音:“没了!小夏,看见我钥匙没?”   厨房里传来青年的应答声,“你直接去。”   江文康也没当回事,换了鞋果然出去。杜云停就把鸡汤装起来,其它吃的也拎着,随后飞快地进了屋子,抓起几件一看就不是他的衣服往窗户底下扔。   7777:【……?】   杜云停晃荡进浴室,把江文康用的牙刷也扔了。   7777:【……???】   几下把东西清理了个干净,杜云停把自家两把钥匙都揣着,反锁了好几遍房门。   7777目瞪口呆。   【你这是——】   【我说了,】杜怂怂拍拍手,冷笑,【我早晚要把这渣男扫地出门。】   7777疯了。   说扫地出门就扫地出门的么,这么干脆?   【他要是回来堵你呢?】   【他回来呗,】杜云停满不在乎,【我这两天不在这儿住,随他堵。】   他还打算换座房子住,不留下来给渣攻当喝醉就酒之后的沙包用。   杜云停往路上走,忽然道:【二十八,你那儿有能进化成新人类的药吗?】   系统的兑换界面里应有尽有,回答:【有。】   【多少钱?】   【五十八积分。】   杜云停在心里算了算。   【这玩意儿怎么比和谐膏还贵?】   7777说:【那不要了?】   【不,】杜云停一副土大款的架势,【来一瓶。】   不然这世界真要玩不下去了。   片刻后,他手里多了沉甸甸一小瓶液体。系统道:【这药剂并不能保证将你变为哪种异形。】   【没事,】杜云停挺放心,他昨天在路边看了,人家不是老虎就是山豹,反正都是霸气外露的,足够他提升自身素质后反过来暴揍渣男一顿了,【这世界我要揍他,你可不要拦我。】   7777不是赞成暴力的系统。可想想原主的结局,它又对渣男恨得牙痒痒,在自己的道德线上苦苦挣扎半天后,系统小声说:【就这么一回?】   【就这么一回。】   【……那成。】   杜云停笑了两声。   他仍然往昨天住的宾馆去,有了昨天那么一遭,今天便镇定了不少,打开手机带的手电筒,一路照着上了楼。   睡之前,他把鸡汤放在了门口,还有一盒放在保温盒里的米饭,上头洒了一把细碎的黑芝麻。   半夜,那声音果然又响起来了。小小的脚步声在杜云停的房门口顿了顿,像是发现了吃的,犹豫了好一会儿。   随即,慢慢有细碎的嚼动声响响了起来,门口的人像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着,勺子碰刮到饭盒底部,发出了些噪音。他仿佛意识到了,剩下的动作便骤然轻了不少,没再吵着人。   7777总算是放下了心。   【吃了呀,】它说,【不是饿着肚子就好。】   它对那个孩子满怀同情,喊的时候都喊小可怜。   【明天给小可怜做鱼吧?】   杜云停怀疑自己是个假宿主,这系统对自己都没这么上心过。   他控诉:【二十八,你都不心疼我!】   7777连声呵呵。   还好意思说?   它倒是想心疼——只可惜每一回心疼不到两秒,杜怂怂的浪就能让它的心疼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咬牙切齿。   过会儿,它说:【好像走了?】   杜云停于是拉开门。那里,饭盒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小小的雪白的花,上头还沾着新鲜的露水,根茎处的截面仍然透着汁液,显然是刚摘下来的,被摆在房门正前方。   杜云停一怔,随后也笑了。   这孩子,喂的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人家不是老虎就是山豹,反正都是霸气外露的,足够我提升自身素质后反过来暴揍渣男一顿了。   进化完后,怂怂摸着自己软乎乎的耳朵:???我58积分就换了个这???   (怀疑人生.jpg) 第61章 小狼崽(三)   杜云停早上下楼时又碰着了小孩的爸。中年男人这一回穿了上衣, 不过褂子松松垮垮,看上去仍然不怎么精神。他的头发理的很短, 露出几道雪青的头皮来,脖子上多出了挺大一块刺青。前台的人正在和他说话,问他这刺青是在哪儿弄的。   “就前面,”中年男人舌头舔了舔上嘴唇, “前头那家的丫头长得还挺周正,就是岁数小点。”   前台里坐的男人笑。   “怎么, 商哥, ”他说,“又想着找个新的?”   “找个新的怎么了?”男人不以为意, 嗓门也大,“前几年里, 别说是换新的了,男的也不是没睡过——关了灯, 都是一个样子。那有的男的,长得像模像样的, 在床上比女人还得劲儿呢。”   杜云停装没听见, 自顾自往门外走。他走出去老远, 还能察觉到后头中年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背上, 盯得牢牢的。   直到出门后, 杜云停才把手机开了机。他打开一看,一溜全是来自江文康的未接来电和短信。   刚开始时还好声好气,问:“小夏, 你怎么不给我开门?”   “我就在门外面。”   “你把门打开。”   ……   后来,也许是意识到了屋里压根儿没人,短信的语气越来越急躁了。   “你大半夜的上哪儿去了?”   “你在哪儿?”   “人呢!”   “你他妈耍我呢是不是?”   杜云停看了眼,没搭理他,连给回条短信的想法都没。他绕着附近转了两圈,最后找着个做房产中介的,走进去。   “挂套房。”   房产证和其它重要的证件资料都被杜云停带出来了,他将身份证明掏出来,给店员看了眼,做了登记。   末世刚过完,人走了那么多,其实不怎么缺房住。没人住的都被政府接管了,以低廉价格再往外卖,只是那些房子大都被变异植物动物给破坏了点,杜云停这套房子地段好,装修也好,还稍微值点钱。   店员说:“这时候要卖,恐怕不划算。”   “不卖的话,换一套也行,”对面青年道,“可以换个小一点的。”   这对中介来说挺赚,店员自然乐意,只是有点儿搞不懂,“怎么要换小,该不会是什么凶宅吧?”   杜云停说:“只是一个人住,觉得大。”   店员立马便心领神会,不知触及到了心里哪个地方,一瞬间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当青年是因为家里人过世了,才不愿意在之前的家里再住,因此也没说什么,立马替杜云停记下来,让他过两天过来挑挑房子。   走出中介所,门口还有卖油条的。杜云停停下步子,买了两根。   油条黄橙橙的,看上去挺诱人。他嘴里咬着半根,再走回宾馆去,就在门口发现了自己的饭盒。饭盒已经被冲干净了,半点儿油星都没剩下来,被摆在房门正前方。   这孩子,还把碗洗了。   杜云停低身捡起来,愈发觉得这小孩懂事。他扭头往后看看,没看见小孩,倒好像有一道小小的影子顺着墙边蹿过去了。   这要是正常社会,简直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杜云停把另一根油条也放在了饭盒里,没把盒子收走,仍然留在门口。半小时后他推门出来再看,又只有一个空落落的饭盒摆在那儿。   这感觉,好像是养了只看不见的宠物。   杜云停还挺喜欢的。他感慨:【我一直想养点什么。】   只可惜他妈苏荷是个正儿八经的花瓶,养他的钱已经是勉勉强强牙缝里头挤出来的,上哪儿还有闲钱给他养什么宠物。等到嫁入杜家之后倒是有钱了,但杜云停这个拖油瓶,住在那带游泳池的大别墅里头,总有种寄人篱下低人一等的感觉,没什么资格提要求。   【我还没养过小猫小狗。】   7777:【……那是个人。】   不是什么宠物。   【没差,】杜怂怂满不在乎,【他比猫狗还好养。】   的确是好养,给点吃的就能安安静静待着,不声不响悄悄跟在后头。杜云停有几次走在走廊上忽然回头,都能看见小孩儿躲在墙壁后头却不小心露出来的两根头发。兴许是因为头发乱的缘故,发梢总是蓬松着钻出来,暴露了小孩的行踪。   杜云停有些想笑。   他对这世界其实还不算熟悉,白天经常在外行走。有时候傍晚赶回宾馆,总能看见巷子拐角处有新人类在那儿聚集,跟开会似的召集了一大帮子人,面无表情蹲在墙角,盯着来回的旧人类们看。杜云停感觉不对劲儿,避开了他们两回,偏偏那一天路上耽误了点时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帮子新人类换地方了。   往前走了一条巷子,正好把他堵在了里头,就跟黄鼠狼堵鸡崽似的。   为首的男人两鬓的头发剃的精光,露出乌青的头皮,笑起来有点儿痞气。嘴角一勾,又邪又狠。   “哥们儿,借哥几个点儿钱花花呗?”   他们的胸大肌都挺发达,吹气球似的膨胀着。杜云停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眼自己单薄的小身板,在他们面前,就跟纸糊的假人儿一样,看着都不够对方上手碰一下的。   让人心慌。   他咽了口唾沫,也没慌神,只朝不远处的酒店一指,露出个有点儿苦涩的笑,“各位大哥看看,我就住那地方,上哪儿有钱?”   为首的男人盯着他,嘴边倒流露出了点笑。   他手敲了敲路灯柱,问:“没钱?”   他像是某种猫科动物的进化种,在这样的黑暗里头,眼睛渐渐转化为了野兽般的竖瞳。黄褐色的眼珠在眼眶里竖着,紧紧盯着他看。   其他几个人哄笑几声,也都不紧不慢迈着步子靠近。   “长得还不错啊,哥们儿。”   “有钱去中介那儿,没钱给点过路费?嗯?”   杜云停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看来这帮子新人类已经接管了附近所有的店铺,把他的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他在中介那儿挂了套房子卖的消息,根本逃不过这群人的耳朵。   这就是特意过来堵他这只肥羊的。   7777也想明白了,这会儿声音都在发抖,颤着电子音问:【给他们?】   【给什么?】宿主说,【白夏辛辛苦苦攒的钱!】   【那怎么办!】7777也很绝望,冲着他喊,【这世界没医保——五险一金也没!】   万一被打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杜云停:【……】   他这到底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他伸出手,往自己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来几张钱,放在了地上。面前的男人嗤笑一声,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反而更往前逼近了一步。   “就这么多,嗯?”   杜怂怂对着7777吐槽:【没有那种帅脸就不要瞎嗯来嗯去。顾先生说起来多苏的一个字,都被他们给弄俗了。】   7777几乎要打他脑袋把他敲醒,这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   “大哥,我兜里真没钱了。”杜云停道,“要不你们先放我一马,我回去再给你们拿?”   新人类们嗤笑几声,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跟你回去拿?——你当我们是傻子?”   为首的人俯下身子,转瞬之间高大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在地上磨着爪子的鬣狗。他抖着耳朵,高高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兴奋地低鸣,向着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旧人类腾空扑来。   他们教训过的旧人类不算少。这些旧人类没进化过,基本上都弱的经不住一拳,稍微打打就能给打服。更何况,眼前这青年看起来又格外瘦,压根儿不需要他费什么力气。   他没多想,只冲着人张大嘴,一口雪亮尖锐的獠牙在昏暗的路灯下闪着光,凶狠地去咬青年的脖颈。马上要咬断的兴奋感让他血液沸腾,好像又回到了末日时能随意折断人脖子,看血液一下子喷泉似的喷溅出来的时候。   其他人也叫着,给他鼓劲儿。   “大哥,上!”   “这小子,吓得都快尿裤子了,看他那俩腿抖的……”   他们讥笑着,彼此互看几眼,眼里都闪着轻蔑的光。   一个旧人类,落他们手里,那就跟猫抓老鼠似的,只有任由他们搓圆揉扁的份儿。他们想把人抛起来扔回去,想怎么玩都行,旧人类根本没什么反抗的本事。   鬣狗扑上来,杜云停的眼前忽然布满了密密的阴影,那是鬣狗腹部浓密的毛。   “让我们大哥帮你想想,你到底还有没有钱——”   “刺啦……”   一声刀刃划过皮毛的响声,让在场的人都懵了。向上扑来的鬣狗志得意满,都不曾想到这个旧人类居然还在口袋中藏着一把尖锐的小刀,那刀片也很锋利,刺啦一声便把他柔软的腹部划出了一道血口子。他没能再跃起来,往下一看,皮毛下头滴答滴着血。   后头跟着的几个人也愣了。   卧槽。   一个旧人类,居然有这种胆子?   杜云停不待众人反应,径直冷笑一声,小刀直直地稳准狠朝着鬣狗一双眼睛扎过去,刀尖对着鬣狗棕黄的瞳孔。他动作相当快,鬣狗立刻侧过头去,却没能完全逃脱开,硬生生被刺破了眼眶边上的皮毛,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在突如其来响起的嚎叫声里,几个跟着的小弟终于回过了神,他们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儿遭受到反抗,于是接二连三化为了进化体。   几只鬣狗落在地上,都朝着杜云停扑过来。   不给这个旧人类点颜色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块地盘混?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几声响亮的嚎叫。那叫声绵长凄厉,在空气中回旋着,久久不散。为首的鬣狗动了动鼻子,忽然间浑身的毛发都是一个哆嗦。   他立刻便分辨出来了,那是狼。   是狼!   狼的声音越靠越近,不再只是一匹,而是许多匹。狼的叫声彼此呼应着,远远听着,简直像是一个狼群靠近了。鬣狗们不敢迎战,彼此看了一眼,立马便调转方向,丢下猎物,迈开四条腿向着相反方向溃败逃去。   他们甚至比怕老虎狮子还要怕狼。狼的进化种往往都有狼性,不仅凶狠,且极有智慧,继承了狼们群居性生物的特点,一般都是集体活动,一群都涌上来时,比一头两头狮子老虎更为要人命。他们谁也不敢留下应战,只仰着脖子简短地叫了几声,表示自己放弃这边的食物,便飞窜开来,眨眼不见了踪影。   杜云停手里还握着刀,刀上滴答滴着血,黏腻的让人恶心。在当初看完世界线后,杜云停已经认识到了旧人类的弱小无助,穿来后便立刻把一把刀带在了身上。   他并不是好欺负的人。被堵了这么多回,早已经堵出经验了。   杜云停微微喘着气,头皮还有些发麻,拱起脊背朝巷子里走了两步,等着看新的新人类登场,看究竟是来帮自己的还是来送自己一程的。然而等了许久,那边仍然没什么动静,路灯所照射到的区域空空荡荡,连影子也不曾出现半个。   半晌后,路灯下才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个子不高,看着瘦弱,像是个小孩。   两个人隔着中间灯光投下的长长一段昏黄的路,对望着。   小孩身上穿的衣服挺简陋,一身的黑,上头的褂子有点儿小,底下露出一小截挺白的肚子来。杜云停冲着他招手,招了半天,男孩也没靠近。   杜云停没办法,只好将手卷成喇叭形,冲他高声道谢。   “谢——谢!”   他心里有了猜测,知道定然是小孩学狼叫赶走的鬣狗。在草原之上,狼才是真真正正的捕猎者、骁勇善战的战士,而鬣狗只能是跟着在后头吃剩饭的残兵败将。小孩很有心,知道学什么最有用。   杜云停又跟他比划。   “过来吗,”他喊道,“我们聊一聊?”   男孩沉默半晌,朝他靠近了几步。   杜云停很有耐心地等着,并不着急。他知道这种进化种新人类都多少有着动物特性,不敢上来便贸然与人亲近。   为了缓解小孩的紧张,他把兜里摸出来的一块巧克力包装撕开了,对着小孩挥了挥。   男孩紧紧盯着,凑得更近了。   杜云停于是来回晃着巧克力,让他走到自己身边,同样也蹲在墙角里。他乱糟糟的头发垂在额际,遮挡住了眉眼,也看不清楚眼睛深处究竟含着什么样的情绪。   杜云停把巧克力整个儿给了男孩。   “谢谢你救我。”   男孩低下头,目光聚集在那巧克力包装上,半晌后闷声不响又给还了杜云停大半块。他手心里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块,被他万分珍惜地在手里摸了摸,这才塞进了嘴里。   很甜……很甜。   虽然泛着股陌生的苦味儿,然而更多的还是甜。他拱起脊背,闷不做声地把这一块都在舌尖化开了,好像是裹挟在了舌头上,之后连呼吸都带上了甜蜜的芬芳。   他们一起在角落里分吃了这一块巧克力。吃完之后,男孩也没起身离开,他犹豫了会儿,从地上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了根树枝。   树枝的一头被塞在青年手里,另一头被他握着。小手握得紧紧的,几乎要把树枝攥出汗来。   “跟着我。”   这还是杜云停头一次听见小孩说话。这声音很好听,虽然有些沙哑,可盖不住仍然清脆的童声,男孩转过身,领着他往宾馆走。   杜云停在后头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和他搭话。   “你叫什么?”   小孩沉默了半天,才回答:“商……商陆。”   杜云停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一低头,却看见小孩手腕上醒目的淤青,在孩童的身体上格外的显眼刺目。他微微蹙起眉,问:“是谁打你?”   男孩这回没说话了,像是不想提。杜云停没有再问,当他不愿意说,不再问及此事。   他们从另一条路走到了宾馆。到了门前时,男孩把树枝松开了,将它扔进了花坛里。   他冲着来的路指了指。   “……走这边。”   杜云停明白了,只怕小孩前几天撞见了那帮子新人类在那儿蹲点,所以今天才能及时赶到的。   他又认真说了句谢谢,这回小孩嘴角上翘了点,总算有了点笑模样,回头望他一眼,便蹬蹬蹬向楼上跑去了。杜云停自己跟在后头走进宾馆,前台的男人仍旧在那儿打游戏,这回总算是把眼睛抬起来了,没看杜云停,在看男孩。   “商陆这小子,”他啧啧,“又被他爸打了吧?”   杜云停听见这一句,便问:“好好的,为什么要打?”   前台的男人反而笑起来。   “这能有什么理由?”他说,“他那爹是个狼性进化的新人类,之前还算是头狼,挺出名的。后来,就因为在末日里头对抗一朵变异花,硬是不行了,头狼做不成,地位也没了,打了挺大一场败仗。”   杜云停没听出来这和小孩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关系,”前台男人说,“可他这不是过的不顺心嘛……”   本来是应该叱咤风云的人,现在没了权力,没了地位,没了钱,就只能鬼缩在这种宾馆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连老婆都跟其他的新人类跑了。每回看见儿子,就看见了当初把他扔下独自走了的老婆,上哪儿能有什么好声气?   生活的不如意,再加上这种背叛,很快就把这匹曾经的头狼给压垮了。   他也没什么别的宣泄方式,唯一能拿来任意宣泄又不需要背责任的,便只剩下了一个儿子。   “现在这都算是轻的了,之前每天晚上都打。我看,老商今天又出去喝酒了,晚上回来,商陆还得挨打。”   杜云停的眉头蹙了起来,没有说话。   他在这一晚没有睡,灯始终在开着,果然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听到了动静。外面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和摔门声相当响亮,杜云停下楼时,正好看见小孩风一样从他身边窜出去了。   他的速度相当快,已经喝醉了的男人竟然不怎么追的上,就只在后头跟着勉强追。蹿到杜云停面前时,小孩的目光和杜云停的目光对了下,随即改变了方向,转而朝着楼上跑去,眨眼就没了踪影。   中年男人很快也过来了,瞥见穿着拖鞋站在楼梯口的杜云停,问:“瞧见那兔崽子往哪儿去没?”   杜云停眼睛眨都没眨,给他指了个下楼的方向。   “往楼下去了。”   “又跑出去了,他妈的……”男人爆了句粗口,也没生出什么疑心,径直朝着楼下追去。底下声音模模糊糊,前台的男人好像顺嘴说了他两句。   杜云停没有再听。他手心隐约有些冒汗,径直顺着楼梯上去,回了自己房间。   小孩果然就在他房间门口,没有他的允许并没进去,只抱着双膝蹲在那儿,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团。杜云停打开门,微微侧过身,给他留下个位置。   “快进来。”   商陆愣了愣,紧接着顺着那缝隙飞快钻了进去。   房间里的灯仍然在亮着,他的眼睛还有些不习惯,伸手挡了挡,这才又放下了,打量着眼前的屋子。这屋子和他所住的没什么区别,但没有浓重的烟酒味儿,也没有那些小姐们身上的劣质香水味儿。他吸吸鼻子,能从空气里嗅到青年身上的那股味道,很淡很轻,像是被阳光晒的暖烘烘的青草。   青年在给他找毛巾,递给他一条,喊他去浴室洗头。   “商陆,先过来洗洗!”   小孩顿了顿,于是钻了过去。他好像是头一回被人洗头,动作都有些不知所措,僵硬地把自己整个脑袋递到青年面前,头垂的相当低,几乎快把自己身体弯成对折。   杜云停说:“不用这么低。”   商陆的身体就直了点,只是杜云停刚把手插进他打湿了的头发里,就看见两只狼耳朵咻的从头发丝里冒出来了。一条僵直的尾巴也从裤子缝隙里挤出来,上下机械摆动。   杜云停:“……”   他没忍住,上手摸了一把尾巴,一直撸到尾巴根。   这一下子就把狼崽子撸的炸了毛,尾巴炸的活像是个鸡毛掸子,差点儿跳出三米开外。睁着眼睛看他时,里头写满诧异,倒好像是面对着个不怀好意的登徒子。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哥哥摸我……   7777:过分!变态!他才这么小,你个禽兽!!   怂怂:我不是,我没有,我——我就只是想秃噜下毛啊!   怂怂没有,怂怂委屈。 第62章 小狼崽(四)   杜云停还没明白, 一手拿着花洒一手按在他细密的尾巴毛里,问他:“怎么了?”   男孩的表情变了变, 把僵硬的尾巴垂下去了,低声道:“没……”   他被刚刚那一下摸的有些哆嗦,悄无声息移了移大尾巴。杜云停替他揉着头发,忍不住顺手又揉揉那一对尖尖立在头顶上的狼耳朵。这会儿耳朵已经被水浸软的湿哒哒, 杜云停怕水灌进耳朵里,道:“等等。”   他从房间里找出两张纸, 卷成两个小小的漏斗形状, 把商陆的狼耳朵给护住了。   男孩默不作声地垂着头,乖巧地用手按着漏斗边缘, 一声也不吭。   直到杜云停拿大毛巾把他擦干了,又翻出吹风机, 他的神色才僵了下,像是有些坐立不安。   “用……这个?”   “得吹吹。”杜云停把风打开了, “不然待会儿睡觉,要着凉的。”   新人类的身体素质比旧人类要强上许多, 基本不会再有发烧感冒。但商陆喜欢听他用这样关切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好像透着股温柔, 让他的心也安定下来。   他乖乖坐在床上, 侧着身子。青年站在他面前, 吹风机的风声呼啦啦,转瞬吹乱了他的头发。额前乱乱的发丝被微微吹起来,杜云停用手拨了拨, 说:“有点长。回头剪剪吧?”   商陆的手就去摸柜子上的小剪刀。   “不用那个。”杜云停把他动作止住了,转而打量着他的脸。这会儿小孩一张脸洗干净了,他也终于看清楚了模样,只是脸上还有些青肿,辨不出骨骼轮廓,只能看清一双黑透的瞳孔,光看眉眼,居然和顾先生有几分相像,将来定然出脱的十分出挑,他拍拍小孩,发自内心道:“这么好看的脸,不能随便剪,明天咱们出去好好剪剪。”   听他说起明天,商陆的眼睛微微一亮,随后重新黯沉下来。他的手卷着下摆的边缘,紧抿着嘴唇,半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明天。   脸颊上的刺痛一阵接着一阵,要不是这疼痛,他几乎都要忘了,他并不是能在这房间里安全度过一生的人。当太阳再度升起的明天,他还是要迈出这房间,重新走回他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去。   他一夜都没有回去,明天一定会被打死的。   商陆把卷成卷的上衣下摆骤然松开了,转而抬起眼来,望着青年。杜云停正将吹风机的线收起来,他的身形纤细,气息也温和,微碎的发丝垂在眉下,并不是纯黑色,而是一种棕栗色——当处在阳光下时,它们就会发着微微的金光,被镀上一层闪耀的边缘,看上去柔软好摸。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青年也转过头来,冲着他一挑眉。   “商陆?”   男孩摇摇头,重新将眼睛低下去。杜云停在行李中翻出一件小一些的衣服,递给他,示意他换上,“该睡了。”   即使小了点,对于商陆来说,仍旧是宽大。他褪下身上陈旧的衣衫时,下意识向被子下躲了躲,好像不愿意让杜云停看见。可杜云停把人像剥花生一样从被子里剥出来,立马就看见了——那上头的痕迹很多,像是拿什么棍子打的,还有狼爪留下的一道道锋利的印记,整个背部斑驳青紫,乍得一看,相当触目惊心。   即使知道了他爸打他,可亲眼看见,还是让杜云停的心都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放在上头,在那还肿着的一块印记上小心碰了碰。   “疼不疼?”   商陆摇头。   这种伤,其实真的不算什么。他的肋骨都曾经被打断过,那样的疼痛于他而言,才算是比较大的、需要注意的,像这样的轻伤,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身上有多少。   最初时,男人还会愧疚。每一次打完他,都会对他格外的好。那时他只有六岁跟在男人身边时,听男人给他保证:“等末日过去了,爸给你买冰淇淋,买上头插着小叶子的那种冰淇淋……”   他最终没能吃到。男人的耐心并没有活过末日,他的躯壳还在,身体里的灵魂却只剩下了一个整日喝的醉醺醺的失意人。他一天比一天更暴躁易怒,到了如今,已经不需要寻找什么理由了。   生活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摩擦,不许他再抬起头。他避无可避,便只能将身边唯一比他弱小的儿子也按进泥土里。   谁也不能抬头。   “反正你是我儿子……”男人抡圆了手里皮带时,曾这样与他说,“谁让你倒霉,摊上了我这么一个爹。”   杜云停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啜泣,7777眼泪都快掉下来。   男孩裸着背部,平静地低声说:“是我命不好。”   杜云停的手停在那儿了。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   商陆说:“是。”   身后的青年好像愣了愣,随后重新将他背部的衣服拉下去,道:“听他放屁。”   头一次听见他说这样粗鲁的话,商陆不由得怔了下。   “全都是瞎说,”杜云停道,“命这种话,只有最弱的人才会挂在嘴边。什么命不好?他自己不是人,拿命做什么借口?”   商陆转回身来,浓黑的眼睛望着他。头顶的两只狼耳朵竖起来了,尖尖地顶着。   “什么命?”杜云停拍拍他,“等比他更强,打的他嗷嗷求饶,给你下跪,那才叫命!记住了,别承认他嘴里的这玩意儿,这种瞎扯淡,他只能拿来糊弄自己,不应该糊弄住你!”   7777声音里还带着哭腔,道:【你说话注意点……】   在孩子面前,怎么就一口一个放屁,一口一个扯淡的。   杜云停说:【没事,他小。】   而且不认识原主,也不怕崩人设。   【小才不能这么说!】7777不乐意了,【人家好好的孩子,别被你带坏了。】   杜云停感觉自己好像是系统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二十八,我发现你不爱我了。】   闻言,系统很是诧异。   【我们的爱情什么时候开始过?】   【……】   杜云停很幼稚地问:【要是我和商陆掉水里了,你救谁?】   7777反问:【要是我和顾先生掉水里了,你救谁?】   【……】   那必须救顾先生啊。   【呵,】7777一声冷笑,【男人。】   这一场嘴仗没有结果,杜云停拍了把狼崽子的尾巴,催他上床睡了。这一拍,商陆又是微微一哆嗦,待滚到床的最里面时,忍不住小声道:“不要碰尾巴。”   杜云停也坐上床,关了灯,“好好想想,该喊我什么?”   男孩犹豫半天。杜云停几乎以为要等不到了,眼睛都快合上,终于听见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哥……哥哥。”   杜云停心满意足。他将商陆也裹进被子里,拍了拍对方的肩。   “睡吧。”   男孩闻言,闭上了眼睛。   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安稳地躺在一个地方。没有被饥饿折磨的心发慌,也不需要担心半夜忽然间被发了狂的父亲掀翻到床底下去,他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缩在这被子里,能感觉到来自身边躺着的人的温暖。   被窝中充斥着青年的气息。很轻很淡,像是被阳光晒的暖烘烘的青草。商陆闻着,慢慢不自觉地舒展开来了身体。   他的耳朵机警地立着,空气中青年的呼吸绵长均匀,像是睡熟了。   “……”   许久之后,床上鼓起的两个人形挨的近了些。商陆小心翼翼卷着被子,朝着身边人靠了靠。   他的尾巴又冒出来了。毕竟还未成年,仍然不能完全控制身体。商陆扭着身试图给尾巴找个安歇的地方,却听见青年迷迷糊糊咂咂嘴,伸手就是一抱。   稳准狠地从空气里捞过来毛尾巴,给塞自己怀里了。   商陆有些惊。   他被抓着尾巴,僵硬地挪着身子,试图把它从青年的手掌里头拯救出来。然而拽了几下,青年也不知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抱得牢极了,不仅牢固,还要用手顺顺毛,往下取触碰根部。   拔河似的拔了两下,尾巴仍然在他手里头握着。   狼崽子翻腾不安,心里头噗通直跳,活像是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又想说又不敢说,生怕打扰了青年睡觉,只好忍住浑身的哆嗦躺在被子里,强行说服自己闭上眼睛。   杜云停揉了一夜的毛尾巴,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就和系统说:【二十八,我梦见自己买了条毛围脖。毛茸茸的,挺舒服。】   7777说:【狼毛的吧?】   你拽人家尾巴毛拽了整整一晚,得亏人家孩子脾气好,就这样都没把你给弄醒,老老实实自己躺着。这要是匹成年狼,早转过身来一口咬断你喉咙了。   它嫌弃,【你睡就睡,干嘛还拽人家孩子尾巴?】   杜云停也是一愣。   【瞎说吧……我拽他了?】   7777连声冷笑。   杜云停摊开掌心,上面居然还残留着一根细细的灰黑色绒毛,像是他夜里从商陆身上薅掉的。物证都明晃晃摆在这儿了,他一时间哑口无言。   没办法,是个人都喜欢毛绒绒。   他坐起身,发现身边的小孩已经没了人影,昨晚换上的衣服都整齐搭在了椅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杜云停有点儿担心,赶忙批了衣服下床,下了一层楼,到商家父子的门口一看,商陆的爸已经醒了。中年男人这会儿怀里还抱着个年轻的男的,兴许是晚上尽了兴,脾气也没有之前那样暴,只大声催促商陆赶紧把他昨天换下的衣服洗了。   商陆抱着衣服走出门,抬起头,目光与杜云停的对了对。他弯了弯嘴角,像是在和杜云停说不用担心。   杜云停站在楼梯口看了半天,确认他不会挨打,这才重新走上去。   吃食一如既往被留在了门口。这次底下压着的还有膏药,以及一张字条。   “晚上过来,给你上药。”   狼崽子当晚听话地重新摸了过来。他爸到了夜间,活动便异常繁忙,只有这个时候没心思管他的儿子,在之前,商陆也全靠着这点时间到处找东西吃。如今他肚子里还有晚上从杜云停这儿喝到的暖烘烘的汤,有了存货之后,时间也不像之前那样难捱了。他小心地走到房门前时,发现杜云停给他留了门。   门里透出一道光,暖融融的。青年就坐在灯底下,不知在埋头忙碌什么,许是听见动静,他抬起头,被灯光修饰出一个毛茸茸的剪影。   他的手在床上拍了拍。   “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呀。”   商陆依言推开点门,走进去。杜云停正在研究药的说明书,见他来了,就让他将后背露出来,“把药上上。”   红药水滴答着,被均匀地涂抹在背上。推开后,杜云停又换了一种透明的药膏。   他拿书替小孩扇着,让药干的快一些。   商陆今天身上没有新伤,只是旧伤看着,也狰狞可怖。   小孩好像有些介意,总想着用什么去挡。杜云停握住他手腕,说:“别乱动。”   小孩就听话地不动了,许久之后才说:“难看。”   “不难看,”杜云停替他摸摸,“这是勋章。”   商陆被他逗得微微笑起来,将衣角又向下拉了拉。   “哥哥,”他小声说,“上药上的好像很熟。”   杜云停将剩余的药装回盒子里,没打算骗他,大大方方说:“是啊,哥哥小时候也经常被人打。”   商陆脊背骤然一僵,眼睛直直望着他,目光里头关切藏也藏不住。   “被人锁厕所里,撕书,扔书包,拿砖头砸,”青年摸摸他的头,道,“这些,也不是没经历过。”   暴力通常有一个共性,那便是易扩散。   一旦有具有权威性的人对他态度冷淡,很快便会有无数跟从的人一同将他拖进沼泽里去,哪怕是与他没仇,也要踩上他两脚,好像这是什么讨好别人、被别人承认的方式。不这么做的人,反而是异类。   没有人想成为异类,他么都渴望成为大多数。   杜云停也曾经想过,干脆死了算了。他要是死了,他妈就能再嫁个好人家,不用再带着个拖累。他能去见他爸,说不定能像他爸一样上天堂。   杜云停不怎么在意天堂,他在意的是能和他早早就没了的爸在一块儿。他脚曾经踩上过学校天台的栏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想过死,”杜云停道,“但是没去。”   商陆眼睛静静望着他,低声道:“……我也想过。”   但是为什么——   到底什么,能把你已经踩上栏杆的脚拽回来呢?   “——因为,我遇到了个人。所以,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男孩忽然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杜云停才又听见他声音。   又轻又飘,好像能融在风里头。   “很重要?”   “很重要。”青年嘴角带了丝微笑,浸润在回忆里,笑里好像也带上了甜。商陆看着,莫名觉得有些刺目,像是细密的针,一下子扎进了他心里。   “很重要、很重要……除了我妈也就是他了。”   杜云停喃喃道。   所以,必须得回去见他们。   说完之后,杜云停自己也有些诧异。他从不是随意向人剖露内心的人,可也许是这时夜太深,也许是因为这上药的场景太熟悉。他想起当年顾先生让司机为他送来的药,竟然有些怔怔的出神。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好像已经隔了好几个世纪。   然而回忆起来,四肢五骸依然泛着暖意,嘴里也浸润着甜味儿。   7777说:【他有点像你。】   同病相怜。   还不待宿主说话,系统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比你惹人疼多了。】   【……】   杜云停越发确定,他家的小系统心里已经完全没他了。   指不定数据库里和他有关的内容这会儿都被狼崽子替代完了。   他也不觉得嫉妒。总有人对其他人而言是不同的,是特殊的,就像顾先生于他而言。他拍拍狼崽子的脑袋,说:“商陆呢?”   男孩怔怔的,仍然未回过神。他浓黑的眼睫微微颤着,答道:“我还不知道。”   能支撑着我活下去的理由。   “会遇见的,”杜云停说,“他一定也在等你。”   男孩忽然抬起头,深深望了他一眼。就那么一眼,杜云停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定格在了商陆黑黝黝的瞳孔里,就浓缩在那小小的人影里头。那眼神里的情绪,不仅眼熟,甚至让他隐隐有些心悸,可转眼,商陆又撇过头去,为他倒水去了。   商陆这一晚上仍然是在青年房里头睡的。杜云停无论如何也不放他回去看现场版的激情,让他仍然在这儿睡。   男孩自然乐意,只是提及楼下他爸与那带回去的年轻男人做的事时,远比杜云停想的还要镇定 。   “他们在交配。”他淡淡道,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撞见这个过程,“八十块钱一次,我爸爸经常让他来。”   杜云停这会儿想法倒难得和系统一致。   “你还小,不用知道这些。”   商陆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并不因为看见了这样的事情而感到羞耻。在他眼中,这不仅是正常的,也是肮脏的,他耳中眼中都充斥着那样的声音画面,却并不能因此而被激起半分好奇或兴奋。这就和上厕所一样,是自然而然却又恶心的事。   杜云停和他对这种事的观念全然不同,咂咂嘴,还对前几世回味无穷,念念不忘着顾先生的百分之七。   话说回来,顾先生怎么还没出现?   怂怂真的很急。   7777不急顾先生,它急任务。   【你把渣攻扔下了,准备什么时候解决?】   杜云停说:【等我变强的时候。】   他在那天喝了系统给他的药剂,正在逐步调理身子,使自己进化为一名新人类。可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感觉到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怂怂狐疑道:【二十八,你卖给我的不会是假药吧?】   7777就像蒙受了巨大的屈辱。   【假药!】它音调高了,【什么叫假药?我这样的系统——】   我正经,道德,售卖的东西都是经过主神审核通过的!……哪儿会有假药?   【你这是对我人格尊严的侮辱!】   【我就问问,】杜云停安慰它,【别激动。】   7777仍然很气。   【你就是不相信我!】   【信信信,】杜云停好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一样连声哄着,【别急,我肯定信你。看你的和谐膏,功效多好。】   接连说了好几句好听的话,总算把7777的怒火平息下来了。杜云停算明白了,有脾气的系统比人还难哄。   起码比他身边的狼崽难哄多了。   他侧着睡下,喊狼崽子。   “商陆?”   小孩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杜云停有点手痒,“商陆……”   男孩睫毛颤了颤,终于回过头来了。他看起来模样有点委屈,道:“哥哥,尾巴不能再摸了。”   杜云停仍然伸着手,和他打商量:“我就摸两下。”   商陆抵不过他的目光。那眼神看着可怜巴巴的,透着股朦胧的水光。   几秒后,一条狼尾巴从他宽松的睡裤里头探了出来,被杜云停伸长手臂,一把抱进了怀里,很有点“有毛茸茸万事足”的模样。他抱着尾巴,就好像抱着只懒洋洋蜷缩在他怀里头的猫,上下很有条理地盘着,来回梳理上头细密的毛。   过一会儿,他又把目光慢腾腾移动上去,盯住了男孩的耳朵。   “……”   商陆试图负隅顽抗。   “哥哥,耳朵就……”   杜云停仍然盯着。   “……”   男孩把脑袋垂下来了。杜云停一手摸耳朵,一手摸尾巴,俨然是个人生赢家。   狼崽子被摸得浑身直哆嗦,脑袋都快完全埋进枕头里,闷声道:“就十分钟。”   “没事,”杜云停安慰他,“等哥哥耳朵尾巴长出来后,也会给你摸的。”   商陆抬起头,眼睛里头水蒙蒙的,神色好像有些诧异。   “……?”   杜云停信誓旦旦,“包你摸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狼崽子一手拎耳朵一手摸尾巴,“哥哥说了,包我摸个够。”   怂怂:……   我靠,之前不知道,被人摸尾巴感觉这么刺激的! 第63章 小狼崽(五)   狼崽子的表情看上去有一些奇怪, 动了动嘴唇,像是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没有说。   旧人类想要进化成为新人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末日来临之时,这种进化主要靠命。有人注定会被上天选中,成为新的基因与能力的所有者;而有的却仍旧保留着人类原本的脆弱特性, 在度过末日时便格外的难捱。   如今末日已经结束,这种分歧靠着血缘更深地留了下来, 已经无法改变。   他知道, 面前的哥哥是个不折不扣的旧人类。   这定然是个无法完成的誓言。可他却并不因为对方欺骗自己而心生愤怒或不悦,他微微侧过头时, 能看见青年被灯光勾勒的十分柔和的侧面——从清晰可见的上翘的睫毛到稍稍张开一些的柔软嘴唇,好像都被笼在光里, 蒙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泽。   商陆盯着这侧面,许久之后才移开了目光。   他在凌晨时仍旧先起身, 悄无声息下了床,拉开了房门下楼。走下楼梯, 商陆的心忽然微微一咯噔, 他盯着自己房间的门, 门已经开了。   他爸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盯着他。   “……”   男孩的手将门框抓的紧了些, 面无表情与他对视。   “上哪儿去了?”   商父说,在地上狠狠地吐出一口痰,一双狼眼里头发着让人胆寒的光。他到底是个新人类, 身上的肌肉也鼓鼓囊囊,大臂十分健壮,商陆闻到了还没完全消散开的酒味儿,出乎意料,男人这一晚好像并没带人回来。   他简短道:“出去了。”   “出去了?”商父冷笑一声,抱着双臂,站起来走近两步。他忽然抬起脚,狠狠冲着小孩膝盖骨踢了一脚,“门口根本没你味道——说实话,上哪儿去了?”   狼的鼻子也异常敏锐。男孩硬生生扛下这一下,脸色没变,道:“跳窗出去的。”   好在商父并没完全质疑他的话,盯着他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别的来。在得到这个回答后,好像若有所思地哼了两声,又踹了他两脚,便让他赶紧滚去做饭。商陆在走进这一层公用的狭小厨房时,还能看见他爸的身影在窗边来回打转,像是在嗅闻什么。   商陆微微呼出一口气,飞快把上衣掀起来,用水管里涌出来的凉水将背上的药冲掉了。   水很凉,与昨晚为他上药的青年温热的手指全然不同。他的脊背因为这样的温度而微微哆嗦,泛着点红色的药水顺着脊梁骨流淌下来,被他飞快地扯了块布擦了个干净,随即拿过一瓶香油,打开了。   香油浓重的味道很快把药水味覆盖的干干净净,男孩在厨房中确认了几遍自己身上不再有遗留的味道,这才走出去。   他们吃饭,是在房间简单支起来的小桌板上。桌板上头垫着几张报纸,商父吃的呼噜作响,嫌弃饭菜咸了,又打了几下。这都是家常便饭,商陆一声不吭受着,知道若是反抗,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打,在逃不开的情况下,不如安安静静受着。这样只是短时间的发泄,几分钟便会结束,他还有时间、有可能,再在男人外出时,偷偷再上一次楼。   吃完后,商父把碗一推。   “快点儿。”   小孩站起身,把两个碗收了,到厨房里头去洗。厨房在走廊的最尽头,透过窗子能看见下头的街道。洗着洗着,他的目光向下瞥去,手便慢慢顿在了原处。   青年正蹲在街旁,摸着一只流浪猫的头。那猫拱起脊背,在他的手下蹭来蹭去,从他那儿得到了些吃食,为此而心满意足。   杜云停的手覆在细密的猫毛里,脸上都带上了些笑。狼崽子的手扶上了窗,微微探出头,看着这一幕。   青年的脚下踩着斑斑点点的光斑,衣服领口微微有些宽大,笑的很温柔。风好像停止了,他头顶的树只微微抖动着叶子,于是那些光斑随着轻微晃动,像在弹跳着奏响一曲清新的歌。   半晌后,商陆的手悄悄地抬起来,也摸了摸自己的头。   他听见了自己口中溢出的一声叹息,随即低下头去,重新盯着油腻的碗。外头是商父大声的骂骂咧咧,惹得走廊上住的其他几个住户打开门,高声抱怨。   “有完没完了?关门行不行?”   “一天到晚……”   碗撞在锅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商陆没有再把头抬起,任凭无形的手重新一把把他拉住,拽回到这脏污不堪的现实中来。   他在这一天晚上,没有再向楼上去。   得是个结束了。若是哥哥走了,他总得再靠自己。——他不能指望着青年永远住在他楼上,和他一样在这种阴冷潮湿的房子里头被困一辈子。   青年明显有些担心,罕见的一大早便出现在了这一层。商父还没醒,只有商陆自己对着水龙头在搓洗衣服,再一扭头,身后头已经站了人。   “伤好了吗?”青年轻声问,“昨天怎么没过来?”   商陆并没说原因,只道:“好了。……谢谢哥哥。”   “不用这么客气。”   杜云停在他面前,难得有了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在那一晚上,他原本以为,小孩的心防已经完全打开了。如今才知道,原来不仅没有打开,反而比之前更重。“早饭,我给你带过来了。”   饭盒被放在旁边,男孩仍然垂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神色。   “多谢哥哥,以后——就不用麻烦了。”   杜云停一愣。   “嗯?”   外面忽然响起了商父的咳嗽声,杜云停也是一惊,没有再说话。他将饭盒飞快地推到柜子里藏着,装作来厨房拿些什么,随意拎了瓶酱油上楼,迎面正好撞见中年男人往这边儿走。   两人对面时,商父目光跟着他转了转,又回过头,盯着青年的背影。   白夏的身材很好,并不过分单薄,只有后面屁股两块有肉。跟随着步子,那两块也上下轻微摇晃着,好像很有弹性,在薄薄的裤子里头跳跃。   商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来干嘛的?”   他的儿子仍然站在厨房里,声音被水声盖着,好像有些模糊不清,“来拿点东西。”   商父的目光仍然盯着看,青年已经上楼了,这会儿他盯着的,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是个旧人类啊?”   商陆搓洗衣服的手顿了顿。狭小的厨房里,只有这一个水龙头,无论做饭洗衣都只能在这儿解决,只有这么大的地方,他的心却扑腾狂跳起来,好像要从这块空间里跳出去了,“不知道。”   “一看就是旧人类。”商父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往回走,“是个好货色。”   他说年轻的男人女人,统一是货色。就好像这些都不是人,不过是摆在商品架子上供他挑选的货。   商陆忽然把头垂下去,没有吭声。   商父有一帮子所谓的兄弟,都是在出了末日之后找不到人生价值的新人类。他们骨子里头还流着杀戮暴虐的血,却又走出了末世,来到了所谓的和平年代,这简直像是条枷锁,硬生生把他们锁住了。   聚集在一起的话题,只剩下了这家的男孩、那家的女孩。   商父坐在中间,眼睛赤红。   “洗发店里头的那个小娘们儿……”   他高声说了句荤话,于是一帮子人拍着腿笑。笑到一半,有人将门打开了,下楼去买酒。   再上楼来时,声音有些亢奋,“刚刚倒看见个好的。是这楼上住的?小年青长得干干净净,细胳膊细腿的,比那娘们儿还得劲——估计身上连点毛都没!”   “真的假的?之前怎么没见过?”   商父说:“楼上新住进来的。怎么样,是个好货色吧?可惜是个旧人类,要是跟了你,能被弄死在床上。”   对面的男人嘿嘿笑。   “弄死怕什么,就怕他不要死要活呢,那多不带劲?”   他顿了顿,又说:“哎,不如上去给他杯酒……?”   这一看便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其他人笑道:“可算了吧,你别把他吓哭了。”   “谁说我自己去了?”男人嚷嚷,“那什么——那兔崽子!”   他手遥遥指了指,将正在墙角坐着的商陆喊过来,“上楼去,知道那小子住哪间不?把人给请下来,就说哥哥们请他喝杯酒。”   他把一杯浑浊的酒塞进商陆手里,醉醺醺不知往里头塞了什么药。商陆端着杯子,手微微有些抖。   他如这些人所说出了门,却并不曾往楼上去,只在拐角静静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几乎要在黑暗之中变为一尊雕像。   等房间里几个男人都开始不耐烦了,他才走回来,手中酒仍然是原样。   男人眼睛就瞪圆了,问:“怎么回事?”   商陆将杯子放置在桌上。   “人不在。”   “不再?”男人嚷嚷,“我刚才看着他上的楼!”   “前台的陈叔说,刚才他只是上来拿点东西,”小孩扯起谎来,表情丝毫未变,“这会儿拿了,又下去了。”   男人不满意,敲着杯子说扫兴。商父拍拍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两个人便一并笑起来。   “还是你有办法,”男人举起杯子,口齿都有些不清,“来——兄弟敬你!”   他们对看了一眼,眼睛里都闪着光。商陆的心噗通跳的更快,脚几乎要黏在地上。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好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他挤出来的。   “……什么办法?”   “你要知道这么多干嘛?”商父瞪了他一眼,松开皮带就要往这边抽,“兔崽子,谁给你的胆子!还不快给我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商陆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像是化为了一棵树。他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杯子碰撞、乱七八糟的大笑声,酒味儿与烟味儿一块在这空间里闷着,发酵成令人作呕的味道。   模模糊糊之中,又是谁打了他一巴掌。   “赶紧滚!”   小孩滚了。他顺着走廊往前走越走步子越大,脑中一片浆糊。直到对上青年有些惊讶的脸,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楼,敲响了青年的房门。   “商陆?”杜云停将门拉开,让他进来,“怎么了,你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   小孩更像是没头没尾撞进他房间的,进来后一声也不吭,只呆呆地站在墙角出神。杜云停试探性摸摸他的头,没觉出什么不正常的温度。   他有点儿担心,和7777说:【孩子怕不是傻了吧?】   7777明显心疼,咬着牙说:【他要是被打傻了,我允许你和他那个爸拼命。】   杜云停登时大喜。   【那买凶……?】   他是真的很想把这所谓的爹直接阉了拉倒。   7777:【……】   它看了眼小孩的脸,顿时更气。   民族的栋梁啊!祖国的花朵!   怎么能这么被人磋磨?!   【买,】7777说,【允许你买!出了什么事,我扛着!】   在道德不起作用的时候,只有以暴制暴。在这之前,7777从不信这句话,现在却有些相信了。   怂怂吃了颗定心丸,站在商陆身旁,轻拍着小孩的脊背。   许久之后,小孩主动说话了。   “……哥哥。”他抬起眼,望着面前的青年,“要是我不想让一些人去做不好的事,我伤了人……会下地狱吗?”   面前的青年明显因为这个问题愣了愣。他将手收回来,抿了抿嘴唇。   商陆以为他这便是否定的回答了,眼神忽的一黯淡。   半晌,青年的声音却忽然温和而坚定地在这房间里头响起来了。   “不会。”   “……嗯?”   “因为根本没什么地狱。”杜云停笑着,摇摇头,“没有地狱,也没有来生——你要是有想做的,那便抓紧时间,现在去做。”   他摸了摸小孩的头。   “想要阻止的,是坏事吗?”   商陆的脑袋迟疑着点了点。   “那你做的,就是好事。”杜云停低下头,与他的目光撞在一处,那目光清澄干净,让商陆的心也静了下来。他感受着自头顶传来的温度,听着青年低低的声音,“会有人因为你做的事而感激你的。”   商陆于心中模糊地想,自己并不想要这人的感激。   比起感激——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看到的青年。在晃动的树影下蹲着,触碰一只皮毛柔软光滑的猫。   他也将头低下来,动动嘴唇,终于轻声把那一句请求也说出口了。   “哥哥……”   “能再,摸摸我的头吗?”   阻止,其实是一件简单的事。   商父经常会喝的醉醺醺,有时是在自己屋里,有时是在外头酒馆。商陆趁他不注意,拿过了他的手机,与他的朋友发了信息。   喝酒位置定在了他们常常过去的老地方。   他滑动了下屏幕,将这一条信息删掉,重新悄无声息把手机放还原处。   晚上,商父果然接到了电话。那边的人都已经意识不清,嚷嚷着让他过去。   “怎么不来?就少你了!”   商父披上外套,出了门。商陆在他身后注视着,平静地与他说:“爸爸再见。”   男人看他一眼,只压低了声音警告:“你等着,兔崽子,你要是敢上楼和那谁说一句半句,我回来就打死你!”   他儿子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像是往常一般,沉默着点了点头。商父于是去赴了宴席,一直喝到了深夜,到了酒席结束时已然断了片,脚下仿佛踩着云,晃晃悠悠。   他的朋友们都东倒西歪,谁也不能带他回来,就等着他儿子过来把人领走。   可这一回,商陆没有来。   几个狐朋狗友很快就醉倒了,只剩商父晕晕乎乎站起身,半天也没瞧见儿子的背影。他朝马路对面一望,狼的视力好,只这么一眼,竟然远远看见商陆站在边上,分明看见了他老子在这里,却根本不往这里走,视若无睹。   “兔崽子……”   商父心头的火蹭的一下就蹿起来了,他解开腰间皮带,往手上啐了两口,下意识迈着步子往马路对面走。   “兔崽子,不把他老子当回事了!看我不抽……不抽死……”   对面的小孩竟然一转身,还要向家的方向走去。商父更怒,眼前雪花似的炫白一片,高声叫道:“给我站着!”   他抬起脚,一脚踏进了车流里。   这时的人行道还是红灯。他醉醺醺穿在车流里,东倒西歪地往前走。   “给我……”   天色极黑,路灯也暗。有旧人类司机视力不曾提升,到了近处才看清人影,刹车也来不及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车子牢牢撞了上去。   “吱——咚!”   商陆就在对面,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其实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的噩梦在这一瞬间躺在地上,抽搐两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把颤抖的手指藏进了口袋,闭上了眼。   最终赶来将他领走的是杜云停。青年冲着他张开手臂,将他向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吓坏了吧?”他摸摸小孩汗湿的额头,低声道,“走,哥哥先带你回去……”   怕他有什么心理阴影,杜云停并没带他再回之前的宾馆。他如今手里也有钱,带着小孩径直去了个更好的,大厅温暖而整洁,连前台坐着都不再是无精打采的男人,而是个露出八颗牙标准微笑的小姐姐。   “您的房卡,请收好。”   杜云停接过房卡,道了声谢,拉着小孩上了电梯。他一路都在打量狼崽子的神色,好在小孩只是看上去有些恹恹,并没什么太过激的反应。   这也是正常。   摆脱了那样的一个父亲……其实算是一种幸运。   杜云停将人带进来,先在浴室里头放了热水,喊他去好好泡泡,洗个热水澡。   “就当把之前的东西都洗掉了。”   他如是说。   商陆于是听话地把自己浸泡在里头。稍微有些烫的水包围着他,他好像是回到了母亲的羊水里,那样的温暖安心。他不用再想着出去之后会面临着父亲的毒打,也不用再考虑他们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手段来对付青年——他靠在这里,终于有史以来第一次,从头到脚的轻松下来。   他甚至不想欺骗自己,他并不因为商父的死而感到悲哀。   那样的一个人,早在几年前,便已经死了。灵魂死了个干干净净,一直挣扎着活着的,不过是一团让他觉得恶心的肉。   商陆将自己更深地浸泡在池子里。水没过了头顶,他使劲儿地伸手搓着,几乎要把自己搓掉一层皮。   等他裹着毛巾再出来时,青年就在外面等着。   “什么都别想,”杜云停对他道,“好好睡一觉。”   商陆躺下了。在柔软的像云一样的被褥里,他闻到了清淡的、好像被阳光晒过的青草的味道。他仍然勉强睁着眼,低声说:“哥哥……”   青年的手顺了顺他的额发。   “嗯。”   “……哥哥?”   小孩又叫了一声,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含着说不出口的害怕。   ”——嗯。“   杜云停这一次回答的,比之前都要认真。   “我在这里。”   他将手递过去,握着小孩的手。手指被牢牢扣在掌心,商陆终于像是彻底安下了心,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杜云停心里头有点儿酸涩。他在心里和7777说:【二十八,我要养他了。】   7777为他鼓了两下掌,发自内心道:【真好!】   杜云停怅惘道:【没想到,我和顾先生的第一个儿子不是你,居然是个狼崽子……】   7777:【……】   说真的,杜怂怂能让它安安静静欣喜一会儿吗?就非得趁着这个时候占它便宜?   杜怂怂还在锲而不舍地努力:【你真不想当我儿子?商陆可以给你当哥的。】   7777心智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不想。】   更何况,【就算我当,也应该我是哥好吗!】   ……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像他弟!   杜云停:【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哦,】7777冷漠地回应道,【那你眼瞎。】   杜云停:【……】 第64章 小狼崽(六)   “姓名?”   “年龄?”   “出生地?”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杜云停坐在走廊里, 隐约能听见里头警察问话的声音。小孩的头埋的很低,一一作了回答。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猛地一眼看上去几乎不像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在听到年龄时,几个警察眼神都有些诧异。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车祸发生的全过程都有证人在场,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商父是在自己喝醉酒会后过的马路,闯了红灯, 这才被躲闪不及的车撞到,主要责任都在商父身上, 这也无可厚非。   调来了监控录像再三确认后, 商陆便可以从房间里出来了。临走时,女警察很关切地问:“需不需要我们帮你联系下其他亲人?……比如, 妈妈?”   商陆的心里其实没有关于妈妈的任何影子。早在末日的时候,女人就已经扔下他, 和别的据说更加有前途、有希望的新人类走了。   他摇摇头。   女警察道:“那你……”   “我……”男孩长而黑的眼睫垂下来,低声道, “我不需要人照顾。”   “这怎么能行!”警察皱起眉,“你还没成年呢!虽然这是新世纪, 可未成年人还是得有个监护人才行!”   商陆没有回答。他倏的把眼抬起来, 看向门外。   门已经被拉开了, 青年站在门前, 道:“我可以做他的监护人。”   小孩的手指一下子捏紧了, 眼睛里头有掩饰不住的亮光一闪而过,明晃晃的泛着欣喜。   警察扭过头,并不确定杜云停身份, “这位是你……”   她还想问问商陆意见。还来不及问,男孩已经几步跨了上去,往青年的身边站了站。   “……这是个好心人。”他低声说,“之前就很照顾我。”   “我愿意……跟他走。”   警察又看了几眼,确定面前这青年不过是个旧人类,本不应该抚养新人类的孩子。但此时法律还未完善,不会有人有心思来揪这样的过错,她看着小孩带着些恳求的亮晶晶的眼睛,心中不免也一软。   “请跟我过来办手续。”   杜云停去了。半个小时后,他拿着厚厚一叠文件重新走回来,停在了商陆面前。   “好了。”青年如释重负地笑,冲坐在椅子上的男孩伸出一只手。   “咱们走吗?”   商陆抬头看着他,慢慢把自己的手也搭在了上头。长长的袖子掩饰住了他手臂上被打的交横错杂的印子,他紧紧握着青年的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放松。   就好像一个长途旅行的疲惫的旅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嗯。”   他想,他终于要从那样灰暗的生活里头解脱了。   从警察局出来后,杜云停第一时间带他去了理发店。   “想剪成什么样的?”   “清爽点,”杜云停俯下一点身子,对着小孩额头处的位置比了比,“这边的碎发都修一修。还有后脑勺这块,也稍微剪短点。”   商陆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手指仍旧拽着盖在身上的理发布的边缘。杜云停拍拍他,他才松开了,乖巧地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坐的规规矩矩。   理发师笑道:“没必要紧张。小帅哥,我保证不给你剪砸了。”   他拿起了剪刀,对着杜云停先前比划的位置剪了剪,碎发一缕缕向下掉。剪着剪着,理发师哦了一声,“小帅哥这儿还有颗痣呢!”   商陆伸手,下意识在他比划的位置上按了按。痣的位置在眉梢上头一些,小小的一颗,颜色淡淡的。但当额头全都露出来时,这一点不同的颜色便异常显眼,好像是点缓冲,让他略高的眉骨和较深的眼窝所勾勒出来的严肃感稍稍被冲淡了些。   杜云停正在一边翻看杂志,听见了有痣这两个字,便低头来看。   “哪儿呢?痣在哪儿?”   理发师朝着眉骨上头比了比,笑道:“怎么这么激动……”   话音未落,他看见面前站着的青年骤然变了脸色。随后倒像是不相信似的,向前跨了一大步,手扶住男孩的脸,掰着他的头,盯着那一颗眉上痣看了又看。   7777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理发师脸上的诧异表情掩饰也掩饰不住,站在一旁望着他,很是莫名其妙。   “这位先生,你……”   “别说话!”杜云停冲他吼了一嗓子,专注地又去看商陆的脸。没有了长长的头发的遮挡,这张脸上的五官终于第一次被他完全看清了,从鼻子到嘴,他认认真真来回看了好几次。那原本只有几分的熟悉感慢慢涌上来,不断上涨着,他紧紧盯了好一会儿,随即后退一步,好像是要哭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他竟然刚刚意识到这件事。   许是因为他此刻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商陆紧张的脸也凑得近了些,嘴唇动了动,低声道:“……哥哥?”   “……没事。”杜云停的手撑在椅背上,“我先缓缓……”   他出门了,坐在理发店门口的台阶上,对着天上挺大一轮大太阳发愣。   【第四个,】他对7777道,【顾先生还是来了。】   7777说:【恭喜。】   青年在台阶上伸展开一双长腿,没吭声。半晌后,他嘴角勾起来,微微笑了下。   【二十八,人真是种纠结的生物。】他对7777说,【明明我是想顾先生来的,可当我知道他就是商陆之后……我又不想他过来了。】   那得受了多少委屈?   杜怂怂想想就心疼,一抽一抽的那种疼。要是商父这会儿还站在他面前,他兴许会冲上去和对方拼命。   7777也道:【不容易。】   身为系统,它比杜云停这个宿主了解的更多。每一个世界都打破界限前来,并且每一次的人选都选在杜云停旁边,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它甚至怀疑,这个顾先生对它的宿主,是否从一开始便存着其它的心思。   杜云停在外面坐了好一会儿,再进去的时候,手里头举了两个蛋筒冰淇淋。理发师的理发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为小孩的刘海打薄了下,便把椅子转过来,让杜云停看。   “多清爽,”他道,“是不是!”   没了那一层碍眼的头发,商陆本身所具有的那种光华便一下子显露出来,藏也藏不住。理发店里有做学员的女孩子,一个劲儿用眼睛余光向着这边瞄,显然是觉着这孩子生的俊。   商陆有些不习惯,从椅子上下来时,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他接过了杜云停手里头的冰淇淋。青年笑的很温和,蛋筒与他的轻轻一碰,有稍微化开的冰淇淋顺着边上流淌下来,长长的一道白白的印记。   “以后要共同生活了,还请多多指教。”   商陆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冰淇淋。他忽然也微微笑起来,抿了一口进嘴里。   很甜……很甜。   好像能把之前的苦涩全都盖住的甜。   商陆好像一脚踏进了蜜罐子。   青年和他的父亲完全不同,虽然也有锋芒,但这锋芒并不是对着他来的,也不会将他刺伤。在去警察局做完笔录、处理完商父的事后,他们从那个阴暗潮湿的宾馆里搬了出来,青年说要让他换换环境,于是他们找了个崭新的小区,租了一套房子。   小区的绿化做的相当好,即使人们仍旧对这些末日里随意操纵他们生死的植物抱有无法消磨的恐惧,但亲眼看见这些绿色覆盖住地面,还是能让人心情生出愉悦。   商陆没有什么要搬过去的东西,他把那些和商父一同火化了。   他现在有了新的衣服,整整齐齐码在衣柜里的,各种牌子都有。他的床也整洁干净,上头没有男人呕吐留下的印记亦或是酒渍,更没有乱七八糟的人躺在上头按得到处都是烟头印子。房间的窗帘卷起来,外头暖融融的阳光能顺着玻璃窗洒半床,晒的满屋子都是太阳的味道。   但小孩还是更喜欢隔壁的房间。他常常踩着棉拖鞋,小心翼翼敲响隔壁的门,打开门后,就能看见青年的脸。   “小陆,”青年的手在床上拍拍,“过来坐。”   商陆现在知道了。青年叫白夏,是一个作者。他进房间时,通常白夏都坐在电脑前,忙碌地在键盘上敲着什么,怕他无聊,还会翻出几本书给他看。   “你先看看这几本……”   男孩依言接过来,盘腿坐在床上,恰恰好能看见青年的侧面。兴许是外头金灿灿的阳光的缘故,他好像也被笼在光里,脸上细小的绒毛也能被看清。   房间中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敲完一章后,杜云停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臂,顺便笑眯眯问他:“这本好看吗?”   “嗯?”   商陆怔了怔。他低头看了眼书皮,道:“好……好看。”   他手里的书其实连一页也不曾翻动过。借着那书页,他始终在看的,都是身边的人。   就在那么一晃神间,他好像看见青年头顶冒出了一双毛茸茸的耳朵,雪白雪白,内里粉红一片,从他的发间垂下来。   狼崽子愣了愣,诧异地盯着他看。   “……哥哥?”   “嗯?”   杜云停抬起头,仍旧是先前的模样,根本没什么耳朵。   商陆咽了口唾沫。   “没……”   他揉揉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狼都是彻头彻尾的肉食动物,杜云停也知道,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肉吃,力图将他喂得胖一点。商陆努力地将肉往嘴里塞的时候,杜云停就在一边幽幽盯着他鼓囊囊的腮帮子,一面盯着一面握着男孩手臂,来回试探他有没有长点肉。   新人类的身体素质本就远比旧人类强,不过几天,小孩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好起来。许是因为生活舒畅,无需担惊受怕,连眼神气质也与先前大为不同,慢慢向着杜云停记忆之中的顾先生靠近了一大步。   房屋中介也传来了话,说房子已经卖了出去。杜云停听完,便打算抽个时间,再回去收拾下房子里的东西。   他没把渣攻放在心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江文康就算是再不甘心,也不可能还在他家门前等着。   他直接把商陆带了回去。   车子拐了一个弯,驶进熟悉的小区,狼崽子一直透过窗户打量着。这里的安保做的很好,在核对过人之后,保安才将他们放进去,杜云停带着小孩上了楼,打开门。   他透过玻璃窗向下望,能看见不远处蜿蜒的河,这是只有在这样的小区才能看到的高级视野。   他将帘子重新放下来,并没有开口询问青年为什么不在这里住。   杜云停正在埋头收拾东西,虽然看着东西并不多,但东一件西一件向袋子里放,慢慢也就增加了重量。尤其他今日身体不知为何格外别扭,他试着将装的满当当的袋子提一提,结果手臂都被勒的酸痛,也没能把收纳袋拎起来。   还是小孩默不吭声从他手里接了过去,轻而易举地拎着走到门口。倒不像是在搬运足有近百斤重的行李,而像是在拿一片树叶。   刚刚累的吭哧吭哧的杜云停:“……”   比起体魄体能,新人类要甩下旧人类起码三条街,哪怕是未成年的新人类也远比杜云停强壮。   怂怂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对7777说:【其实我也是经常打架的。】   非常迫切地想要抓住最后一点离自己远去的男性尊严。   7777冲着他呵呵。   房间里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砰砰砰,十分急迫。商陆就在客厅里,对着可视电话看了一眼,随即侧过身,喊:“哥哥。”   “是谁?”   来的是个男人,身材挺高大,是个新人类,商陆从未见过。他描述了下长相,问:“开不开门?”   杜云停一听那模样儿,就知道是江文康找上门来了。   ……他难道是狗变异的吗,来的这么快!   “不给他开!”   小孩于是听话地对外头的敲门声充耳不闻,继续低头收拾东西。外面江文康敲了许久,慢慢地升起了火气,转敲为砸。   “白夏!”他用手肘砸着门,高声叫道,“白夏,你给我出来——你得给我个解释,和我说清楚!”   杜云停不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事和他说清楚。他仍然待在屋里,安稳地做着自己的事,商陆虽然不知内情,却足够相信他,因此看上去比他更为淡定,连脸色都未变,眼皮抬也不曾抬,专注地做着手上的活。   外头江文康声音里火气越来越足,将隔壁几个邻居也都给吵了出来。最开始做媒的王妈袖着手站在江文康身边,在外头说:“我早就看这娃子有问题。你看,江小子多好,又高,长得又好,对他好的不得了,他可好,没事就把人关门外面,自己一声不吭就走了!要我说,这就是骗子,专门骗人的……”   几个不明真相的邻居也站在一旁围观。杜云停眼皮跳了跳,终于站起身,将门拉开了。   外头的人看见他出来,立马围了上来。王妈嗓门最高,嚷嚷:“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白夏,你当时怎么说走就走了,上哪儿去了?”   杜云停就不耐烦听她在这儿叨叨。   “怎么了,姨,我上哪儿去您也要管?”   他笑了笑。   “您真当我是您儿子?”   “怎么说话呢!”老太太生了气,“我就是你邻居,管不了你,可江小子是你对象,你怎么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我刚刚给他打电话,他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好嘛,杜云停算是明白渣攻怎么能出现的这么快了。   感情还有个在这儿通风报信的。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姨,这事不牢您费心了,我和他分了。”   江文康的表情瞬间一变,跨上前了一大步,紧盯着他的眼。   “……你说什么?什么分了?”   旁边老太太也跟着搅缠不清,“这咋还有这么分手的呢?你给个说法,江小子到底哪儿不好……”   商陆就站在门边上,目光跟随着杜云停,时不时警惕地看一眼旁边人。杜云停既然找到了顾先生,也没有心思再和他们歪缠,直接道:“他打人。”   这话一出口,渣攻的脸色僵了僵,阴晴不定起来。旁边几个邻居听了这句话,倒有些不确定了,诧异地回头去看他。   “小江?”   “我都道歉了。”渣攻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跟你道歉了,白夏——”   杜云停堵着门,抱着手臂,无动于衷。   “我说过对不起了!我……我那时候只是喝多了……”   老太太道:“谁还没有个喝多的时候?男人,又是新人类,可能脑子断片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才打的人。你怎么还和醉了的人计较?”   这番论调,杜云停曾经在原世界线中看到过。当原主白夏慢慢忍无可忍,决定彻底与渣男决裂的时候,出面的同样也是面前这个老太太,用同样的话,将他劝了回来。   再找你也不一定能找个更好的。   男人难免都会动点手,大家都这样,习惯了就好。   谁还没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说不定是你当时做错了……   就当是为了两个人感情,而且,江小子不是都道歉了吗?   ……   那时,活在这具身体里的是心软的白夏。他真心诚意地在乎这份感情,生怕自己将它摧毁了。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选择了原谅,以为这样的暴力真的只是江文康的一时冲动。   况且,在每一次打伤了他之后,江文康都会对他加倍的好。   几乎要把他捧到天上去。   这些对他的好,似乎更向他证明了,这个男人实际上爱他、疼惜他、在乎他……所采取的暴力,不过只是一时的不清醒。   可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杜云停,他对这种所谓的真情嗤之以鼻,因此连脸色都没变,反而问站在那儿喋喋不休的老太太。   “姨怎么这么确定?”   “我当然确定!”王妈说,“我知道江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年耸耸肩。   “那不如,姨给他出份担保?”   老太太一愣。   “……啥?”   “姨这么热心地想把我俩再撮合到一块儿,我终身幸福都在您身上了,您当然得给他的人品担保下,”杜云停说,吩咐小孩把纸和笔都给拿来,“您现在就可以开始写了。要是江文康之后再动手,您会对此负责任的,起码得给我出医药费吧?”   一听说还要自己出医药费,老太太就停住了嘴。她看看杜云停,再看看身旁站着的江文康,已然打了退堂鼓。   “这个……这没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杜云停把笔硬往她手里塞,“我现在觉得您刚才说的对极了,所以,您签个担保,我就能安心和江文康一块儿了。万一他以后再打我,您还可以给我出气。”   老太太表情都变了,看上去进退两难。   “这……”   她手把笔哆嗦着往杜云停的怀里头推,“这……我不干,我不干。”   她不过是中间扯条线,其实压根儿就不知道江文康是个什么样的人。传到她这儿来的消息,那都是从她所谓的姐妹团、相亲团里头传了四五道菜过来的,要是负责任,那肯定扯不到她身上去。   只是这么一推拒,就显示出心虚来。旁边几个邻居看她刚刚那么言之凿凿,把江文康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这会儿却连给江文康写个担保书都不敢,都有点儿不相信她的话。   “姨,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这不是对江小子没信心吗?”   老太太扎手扎脚,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又不是他妈!”   “是啊,”杜云停笑道,“您也不是我妈。”   言下之意是,你管我闲事干嘛?   王妈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张嘴张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将门一摔,大声嚷嚷着好人没好报之类的话回了家。旁边人见这会儿没什么瓜可吃了,也都纷纷散了,只剩下一个江文康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说话,杜云停已经把门一关,重新把他锁在了门外。   不知是因为气还是因为爽,他这会儿浑身都有些发热,对商陆说:“下次看见他,都不开门。”   狼崽子没回应,眼睛瞪得溜圆,使劲儿盯着他屁股看。   怂怂被他看得心慌。   “……怎么了?”   “哥哥,”商陆声音都在打着颤,喊了他一声,慢慢把手伸出去,覆在了他腿间圆润的好像是一小团白球球的毛上,“你……”   青年无意识地被他揉得一哆嗦,诧异地回望过来。   商陆咽了口唾沫。   “你尾巴冒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尾巴冒出来了。   怂怂:哪儿呢?哪儿呢?哪儿呢???(因为尾巴太短,只能转着圈拼命探头看)   狼崽子:(被萌的说不出话并猛地将他扑倒!) 第65章 小狼崽(七)   杜云停:“……”   杜云停:“??!”   他终于察觉到, 商陆的手,好像正握着什么。   “你先把手撒开。”   狼崽子乖乖地放开手。杜云停自己的手臂向身后伸了伸, 先摸到了被顶的裂开一道小缝的裤子。然而杜云停这会儿没空心疼他的新裤子,只顾着往缝隙里头摸,软绵绵一团毛被他捏在手里头,揉弄来揉弄去, 尾巴上的毛都快被他揉塌了。   狼崽子目不转睛站在一边盯着看,小声道:“哥哥……”   他有点儿心疼那圆鼓鼓软乎乎的白尾巴, 又伸手把它给搓成一个圆, “哥哥这样,会把毛拽掉的。”   杜云停向前走了两步, 勉强维持镇静。   怎么回事?   他突然间进化了?……可怎么尾巴摸着这么短,这是什么物种?   商陆目光还在上头聚焦着, 拔都拔不下来。   杜云停拼命转着脑袋试图看。可那一小团实在是太小又太圆润,他脖子都快扭断了也没能看见到底长啥样, 反而跟只追着尾巴颠颠跑的短腿柯基一样在地上来回转了好几圈,只好问小孩, “什么色的?”   狼崽子咽了口唾沫, 眼睛里的光这会儿异常明亮。   “白……白的。”   杜云停更加狐疑, 什么野兽的尾巴是白的?   他啪嗒啪嗒跑去屋里头照镜子。商陆在后头看着, 白绒绒的一小团尾巴跟着他的动作上下跳跃, 活泼的不行,真像是只白毛红眼的兔子蹦着进去了。   他鬼使神差,也跟着走了两步, 就站在门口看青年使劲儿对着穿衣镜扒拉自己后头。   半晌后,房间里响起了杜云停冷静的一声粗口。   “……操。”   这特么是在玩我。   7777不赞同道:【不要在祖国的花朵面前爆粗口。】   杜云停拎起自己尾巴尖,面无表情。   【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   它的宿主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进化结果?】他晃动着自己跟个棉花团似的尾巴,【兔子??!】   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不应该都是猛兽?给他个软呼呼的兔子……是指望他在下次被渣男家暴的时候,能竖起两只耳朵来让渣男拎着打吗?!   7777倒是相当冷静,道:【我之前告诉过你的,进化结果是随机的。】   杜怂怂面目扭曲。   【你这是消费欺诈!】   给我看的都是狼啊虎啊豹子啊,结果等我被广告骗进来了,里头的实物其实是它们的口粮!   【胡说,】7777道,【人家是自然成熟的,你是拔苗助长强行催熟的,哪儿能一样?而且,我们这种有道德的系统,从来不会消费欺诈。之前进化的都是猛兽,那是因为当时是末日,为了适应环境而进行的自然进化,当然要选战斗力更强、更能生存下来的物种。现在已经是和平年代了,自然不需要这么高的战斗力,当然是随机挑选了。这能怪谁?只能怪你脸非。】   真正的非酋杜云停:【……】   【抽卡从来没抽到过好的吧?】7777同情道,【这是人品问题。】   杜云停:【……】   字字扎心。   他把尾巴松开了,一时间心灰意冷,把自己摔进床铺里,脸埋进被子。   商陆还站在门口,神色有些踌躇,半晌才道:“……哥哥。”   他走进来,在杜云停身边坐下了,小声道:“哥哥,现在是新人类了吗?”   被子里隔着厚厚一层棉花传来青年模糊的声音。   “还不算,还在进化。”   小孩低垂着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并没张嘴问青年为什么还能够进化。他只是唇角微微向上一勾,捏紧了拳头,心里头欢喜的向上噗噗冒了几个泡泡。   哥哥没有骗他。   说是长出耳朵尾巴来给他摸,便真的长出来了。   杜云停在里头越想越气,怒拔尾巴毛:“啊啊啊!”   还没拔两下,先被手里头毛茸茸的触感给吸引了。   嗯?等等。   好像还挺好摸……   他翘起来屁股,手伸进被子里头薅自己尾巴毛。外头狼崽子听见动静,又看见他这动作,还因为他要把尾巴拽掉,急的赶忙拍他。   “哥哥,这不能拽,小心真掉了……”   小孩的手也探进来,牢牢把那一团毛给护住。   “不能拽!”   杜云停把手放下来,懊丧道:“不拽。你先松开,我就——我就摸摸——”   卧槽,手感贼好。   他要薅自己薅上瘾了。   杜云停走到哪儿都盘尾巴。刚刚开始进化,他还不能收放自如,盘的稍微有点过,一不小心带下来几根,把商陆心疼的了不得,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将地板上那几根细细白白的绒毛都给捡起来了,小心翼翼地搁在盒子里。   连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狼崽子都操心:“哥哥,尾巴要压扁了。”   “……”   杜云停木然地抬了抬屁股。   那不然能怎么看,侧躺着?   商陆有主意。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坐垫,中间有一个凹下去的洞,刚刚好在尾巴的位置,能让杜云停把那白软软圆啾啾的一团正好塞进去。   杜怂怂坐在上头,越坐感觉越奇怪。   这好像是个痔疮垫啊……   他扭头看看小孩,小孩这会儿正在给他切苹果,块块儿苹果都是兔子形状的,有两只尖尖翘翘的小耳朵。杜云停嘴边的话就吐不出来了,只好憋屈地再转回去,盯着电视看。   7777提醒他,【刚开始进化,你的一些习性也可能受到影响。】   杜云停捏着遥控器,还没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习性?   直到三分钟后,电视剧里的男女主红着脸关上了门。气氛恰到好处,蜡烛的影子摇晃,红酒在高脚杯中轻轻晃荡着,是要开个小火车呜呜呜的节奏。   小孩削苹果的动作慢了点,垂下头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耳垂处殷红了一小片。   杜云停贴心地伸出手替他挡着,不让祖国未成年的花朵遭到这等毒害。   然而看着看着,他自己反倒是越来越不对劲,浑身上下跟有一团火在蹿来蹿去一样。女主激动的一批,他比正躺在床上的女主还要激动,兴致嗖嗖地就起来了,速度跟开火箭有的一拼。   他将挡在小孩眼睛前头的手撤回来。商陆颤了颤眼睫,茫然地睁开眼睛,那眼里头清澄澄一片,越发让杜云停觉得自己污浊。   他站起身,道:“哥哥去一下洗手间……”   商陆微微张开些嘴,神色有些茫然。   洗手间的门被反锁了,杜云停往马桶盖子上一坐,以一种破釜沉舟的架势开始吭哧吭哧耕作。   半分钟后,他猛地往后一扬脖,目光涣散。   ……我操。   我屮艸芔茻!   怎么回事?他虽然不是顾先生那种火箭炮型选手,但也绝对不是……绝对不是这种的啊!这什么情况?   杜怂怂慌得一批,然而很快,他就惊悚地发现,第二波也跟着涌上来了……   短短的半小时内,怂怂呜呜呜开了四五辆小火车,每次都是超短途旅行,出租车都只收起步价的那种距离。他好容易握上方向盘,做好长期抗战准备,结果油门刚踩上就要开门下车,憋屈的眼睛都发红。   几趟车开下来,不说神清气爽,倒要被这种超短途却高频率的小火车给磨的亏损了。   他把门推开,脚步虚浮,活像是脚底下踩着云。   商陆虽然坐在沙发上,目光却一直在朝着洗手间这边瞥。远远地看见他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担忧地扶住他,眼神里头满含关切。   “哥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杜云停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地方,只能摇头。   ……他虚的慌。   小孩将电视关了,抿着嘴,扶着他向房间去。   “哥哥,要不躺一会儿?”   躺躺好,躺躺说不定就不想了。杜云停于是被半搀半抱着往床上去,被子一摊开,他就咕噜噜滚了进去,扯起一角盖在自己身上。   他含糊地嘱咐小孩,“小陆先自己玩一会儿。这里头东西都可以用,哥哥待会儿起来再陪你。”   商陆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低声道:“哥哥快休息,不用操心我。”   他见青年仍旧睁着眼睛,干脆学着杜云停方才的模样,也将手罩在了上头。他的掌心很热,虽然面上有些羞赧,动作却十分坚定。   “快睡。”   青年翻了翻身,说:“好,好……”   终于闭上眼,睡着了。商陆坐在他身侧,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过他不曾发烧之后,这才小心地将他的被子掖了掖。   杜云停睡觉不怎么老实,一个劲儿往床边上挤。那被子被他往上拽了拽,很快就将半个脊背和腰臀都露出来,许是因为刚刚开始进化的缘故,那一团圆尾巴还不怎么稳,没一会儿就像是变魔术似的收了进去。   尾巴毛虽然没了,裤子的缝隙还在。小孩的脸上跟有两片火烧云似的,看也不敢看,目光飞快地移开了。   过一会儿,那里又噗的冒出了一团尾巴,像团白乎乎的毛球。   商陆微微咽了口唾沫。   他不受控制地盯了那尾巴好一会儿,终于伸出了手。   反正,哥哥也说过,尾巴耳朵可以任由他摸……   他把尾巴完全罩住了,放在手心里头顺毛,又按揉了两把。第三把的时候没摸到毛,尾巴又缩回去了,他一把按在了那一片细腻莹润的皮肉上。   狼崽子的心里砰砰直跳,鬼使神差一般,竟然没将手收回来。青年恍恍惚惚之中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动着身体低声嘟囔了两句,好像是觉出了有什么东西,迷迷糊糊伸长手臂去拍。   商陆被他的手拍在手臂上,就像是个信号,让他瞬间清醒了些。他匆忙收回手,在这里连片刻也坐不住了,忙站起身,去厨房炖粥去了。步伐匆匆,倒好像是在逃离开什么。   粥做的是蔬菜粥。小孩躬下身子,在橱柜里找了找,找出了还没过期的大米,却没能看见新鲜蔬菜。   他踟蹰了下,拿着钱和钥匙出了门。刚走出去,却看见墙角处有个人影猛地站起来了,再一看,正是下午时来敲门的江文康。   江文康自己也是个新人类,人高马大的,因此并不惧怕这种看起来毛还没长齐的小孩。   “小子,白夏呢?”   商陆的目光在触及到他时,微微变了变。   他还记得下午时男人所说的话,这个人,曾经是哥哥的交往对象。   交往对象……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品在嘴里时,格外的让人觉得不是滋味。好像嚼着一枚青橄榄,越嚼越嚼出酸涩来。狼崽子一言不发,怀揣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兀自向着电梯走去。   江文康拦着他,倒被他的态度气笑了,并不让他走。   “说你呢!小子,你聋了是不是?”   他大力拍拍小孩的肩。   “你才多大?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兔崽子,难道你爸没教过你要听人说话?嗯?”   商陆终于把头抬起来了。江文康对上了他的眼,倒愣了愣。   他没从那双深黑的眼睛里看出胆怯或别的什么,相反,这小孩的眼睛里头盛着别的光亮,那种锐利的亮度让江文康这样的新人类竟然也隐隐觉得胆寒,好像瞳孔里头藏着一把锋利的刀,要将他割伤了。   他皱皱眉,不相信一个小崽子敢有胆量和他这种成年的新人类单挑,因此还是壮了壮胆气。   “怎么不说话了?嗯?”   商陆盯着他,半晌后,忽然出了声。   “你是用哪只手打的哥哥?”   “……什么?”   狼崽子靠得更近,目光亮如刀锋。   “你,是用哪只手,打的哥哥!”   他提起了拳头。江文康看着,短促地笑了一声。   “怎么,”他说,“我两只手都打了,我还拿啤酒瓶子砸了。你是觉得,你能打赢我?”   多余的话已经不必再说了。商陆眼睛中的火焰彻底翻腾了起来,他猛地俯下身子,发出低低的吼声,随即一纵身,化为了四爪都牢牢站立在地上的狼。虽然如今年岁小,他还不曾完全成年,但身上的毛发已经算得上是旺盛。它们被这些日子养的密的发亮,好像一匹灰黑的绸缎,紧紧包裹着底下强壮有力的骨骼。   江文康也化为了猎豹,稳稳落于地上,讥诮地冲他张大嘴,咆哮一声。   就你?   他丝毫没把眼前这匹狼崽子放在眼里。   狼的目光慢慢聚焦,喉咙里发出警告似的呼噜声。   他猛然间像是把离弦的箭,瞬间冲了出去。两只猛兽瞬间扭打做一团。   楼梯间的空间并不大,江文康的猎豹是匹成年豹,想要上前扑杀却不能有足够的地方,行动多少有些受阻。商陆的狼体型却要娇小许多,再加上还未成年,在这空间里腾挪躲闪完全不成问题,他全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左躲右闪,抓住空隙去袭击猎豹的喉管。尖锐的獠牙亮了出来,闪闪发光,能轻而易举刺穿那厚厚的皮毛,扎进结实的肉里。   猎豹虽然占上风,却也着实狼狈不堪,被他咬了好几下,咬的皮毛上都挂了彩,连声嚎叫,只能凭借着身形与绝对的力量优势试图去扑住商陆。   然而商陆最擅长的便是躲避,倒也不为他所控制,反而趁乱使劲儿蹬住猎豹的肚子,将它牢牢蹬在墙面上,一顿猛踹。猎豹被踹的连气也喘不过来,伸长结实的后腿去捣狼崽子的眼睛。   墙面上满是锋利的爪子抓挠过后留下的印子,动静一阵大过一阵,住在这一层楼的人家都听见了。王妈透过猫眼朝外望,一看是两个新人类在打架,吓得肝胆都要裂开了,一个劲儿在屋里叨叨叨。   “要死了,要死了……这是做的哪门子的孽……”   有人一眼看出那狼崽子还没成年,身形还小,便要给警察打电话。江文康吃够了狼的苦,打起架来活像是不要命的,连自己会不会受伤都顾不得,只满门心思想着蹿上来扑咬,那架势,比起他们当时末日时还要瘆人。江文康本来就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汉子,猝不及防被狼崽子这么一咬,自己倒先慌了神。   它找着了个空隙,猛地向楼梯上跃去,转瞬间化为了人形站在台阶上。身上还挂着彩,衣服上滴着的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狼狈不堪。   “小子,下次再找你打,肯定好好教训你!”   扔下这一句话,江文康便脚步匆匆下了楼。狼崽子仍然稳稳站在走廊上,低着腰紧绷着身子,背部的毛发都快根根竖起来,仍旧是满怀戒备的模样。它的鼻子在空气中动了动,确认了下男人的确走了,这才低下头,舔了舔腿上被咬的皮开肉绽的伤口。   片刻后,他也化为了人形,将长袖小心翼翼地拉下来,把狰狞的伤口挡住了。   他出门买好了菜,回来给青年炖粥。   杜云停睁开眼睛时,鼻间围绕的都是饭菜的香气,闻起来比平日里还要清甜。他掀开被子下了床,看见桌上正摆着已经盛好了的粥,小孩围着灰黑的格子围裙,正站在锅前搅匀,一回头,神色有些惊喜。   “哥哥已经起来了?”他乖顺地说,“我正想着去叫哥哥……”   勺子被递到杜云停手里,被煮成了半透明的米粒颗颗开花,粥不稠不稀,里头有剁的细细的青菜叶子,还有橙黄橙黄的胡萝卜片。   杜云停一看是胡萝卜,就伸长脖子往小孩碗里头望。果然,全是绿色,半点橙色都没看见。   他唇角微微一跳,故意用勺子捞起一片,往小孩碗里头放。   “小陆也吃点胡萝卜。”   “……”   商陆的手顿在那儿了,眼睛低垂,看不清楚眼底的神色。他含糊地说了句谢谢哥哥,随即便陷入沉默,一下下用勺子把那胡萝卜片捞上来又按下去,看动作倒像是在挣扎。   杜云停终于忍不住笑了,用筷子把胡萝卜夹回来,“这么挣扎?”   狼崽子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口气,却又怕他生气似的,用余光小心地瞥着他。   “没事,”杜云停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发软,伸手摸摸他的头,“不吃也没关系的,哥哥回头给你炖肉。”   这都几辈子过去了,顾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厌恶胡萝卜。   他秃噜着小孩的毛,兴许是摸的太舒服,两只尖尖的狼耳朵猛地从发丝里头冒出来了。杜云停又拍了拍,在那耳朵尖尖上揉了一把。   这一回,小孩没有再任由他揉,而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哥哥?”   “嗯?”   “哥哥,”小孩小声说,“尾巴……”   他盯着青年在坐垫里被收敛成一个球的白尾巴。   杜云停怔了怔,刚想说不行,却被小孩猛地一下子从椅子上抱了起来。也不知道这孩子力气怎么这么大,抱他这么大一个人,活像是只端了一盘子菜,轻轻松松的将他放置在了自己膝盖上,尾巴的那一块晃晃悠悠在两条腿之间悬空着,小孩的手覆在上头,坚定而不容拒绝地摸了又摸。   这个姿势好像是在给婴儿把尿,杜云停怎么坐怎么奇怪,忍不住拍他,“先放我下来。”   商陆不放,不仅不放,还要用可怜兮兮的目光和眼神一同围攻他。   “哥哥说,有了耳朵和尾巴就让我摸的。”   “说是这么说,可这个姿势不太对,你先让我下来……”   狼崽子热烘烘的气息就在他耳畔,低声道:“哥哥……哥哥说话要算数的。”   杜云停其实很乐意说话算数,但现下他着实是心慌。就好像只不小心错进了狼窝的肥兔子,浑身的毛都快竖起来了,被摸尾巴摸的浑身上下直哆嗦,脊背僵直着,闻见这呼吸,根本没办法放松下来,被种族压制压制的死死的。   他沉默半晌后,干巴巴道:“小陆啊。”   “嗯,哥哥。”   “你该不会是,看我看的饿了吧?”   杜云停忧心忡忡,哥哥可是不能吃的啊!   哥哥不是那种肉兔!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嗯,不是肉兔,是毛兔。   怂怂:……   狼崽子:看起来也好吃。   怂怂:……!!! 第66章 小狼崽(八)   事情在第二天变得愈发不受控制。   杜云停从床上起来时, 察觉到小孩的眼神一下子亮了几个度,一直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头。他这会儿都不需要看了, 心里已经有了谱。   “我耳朵也冒出来了是吧?”   商陆微微咽了咽唾沫,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点点头。   他迟疑地小声道:“哥哥……”   杜云停脚步都不带停的,立马到洗手间的镜子前看。他余光已然瞥见有雪白的东西在自己脸侧一晃一晃, 真正走到镜子前,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那长长的俩耳朵垂下来, 白绒绒的, 内里透着浅粉,活像是小朋友在货架上挑选的戴在头上的那种发箍。   商陆跟在他后头进来, 伸手扶了把,有点儿担忧。   “哥哥, 耳朵在垂着。”   商陆只见过立起耳朵的兔子,还没见过这样垂在脸颊边上的, 表情看上去生怕他生了病,前后跟着他。杜云停头也不回, 解释道:“有垂耳兔。”   他顶着长耳朵圆尾巴, 对着镜子, 试图做一个凶悍的表情。   刚一扯动面部肌肉, 杜云停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   ……这特么难道不是卖萌?   他揪住尾巴那软绵绵圆乎乎的一团, 试图把它塞回到屁股里去。还没塞两下,小孩从后头把这白软软的兔尾巴扶稳了,不赞成地道:“哥哥, 这么下去会掉毛的。”   可杜云停也没办法顶着这耳朵尾巴在街上走,他走在路上,那就跟在玩什么奇奇怪怪的play一样,羞耻的不行。   他问小孩,“小陆当时是怎么学会把尾巴收回去的?”   商陆是天生的新人类,他父母的血统让他生下来便具有狼的形态,虽然如今未成年还有些不稳定,常常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冒出兽人形态,但总的来说,也算是掌握了变化方式。   青年又向他身边坐了坐。那气息很香甜,像晒过了暖烘烘阳光的青草香,淡淡的,并不过分浓重,裹挟着向他的鼻子中涌来。小孩微微深吸了一口气,手在膝盖上放的更紧了些,随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身来。   “我……我给哥哥舔一舔……”   杜云停一愣。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小孩已经薄红着脸颊凑上来,他如今个子并不算高,好在青年这会儿是坐着的,身高差刚刚好。他的嘴唇贴上去,轻柔地贴近了白绒绒的兔耳朵,舌尖梳理着那上面细细的绒毛,情态如同母兽在舔舐自己的幼崽。   坐在沙发上的青年脊背停止了些,好像是僵住了。他道:“小陆……”   “舔舔,”小孩埋在他的长耳朵里,含糊地道,“舔舔就好了。”   他还是从所谓的母亲那里学到的这些。那时,母亲很温柔地舔舐遍他还是一只眼睛都不怎么能睁开的小狼崽子的全身,并告诉他,这样才能让那些毛毛长得更好。   狼崽子有样学样,也用这样的方式来舔青年。在碰触到耳窝里那一片粉粉的、格外细腻的绒毛后,杜云停的兔耳朵猛地抖动了下,连带着尾巴也圆鼓鼓跟着颤。他忽的向后扬了扬脖子,像是有些禁受不住,喊了停。   商陆停下了,神色还有些不解。他又舔舔自己嘴唇,模样茫然。   “哥哥?”   杜云停没办法跟他解释清楚,立马从沙发上蹿起来,就往卫生间里跳。狼崽子眼睁睁看着那一团兔尾巴上蹿下跳,最后砰的一声,被阻隔在卫生间的玻璃门后头了。   “……”   他呆呆地揉了揉指尖,仍然在原地坐着。   杜云停跑进去,火急火燎往马桶盖子上一坐,又给自己人为开荒了个一两回。两次加起来,连三分钟都没。   开荒完后,他两眼放空,盯着自己的手。   【……二十八。】   【嗯?】   【我以后就这样了?】杜怂怂难以置信,【每次都是闪电侠?】   7777严谨地纠正他,【在兔子里,你已经算是顶尖了的。大多数兔子通常都只有十几秒。】   【……】   谁特么要比这个!   【虽然时间少,但是次数多,】7777一丝不苟地科普,【如果觉得不够,建议你再多尝试几次。】   光是听着它说话,杜云停就由衷地肾疼。   他伸出手,捂着自己肾的位置,从未有过这样渴望一颗刀枪不入的肾。   这一场进化持续了近一周。这一周内,杜云停没有从这套房子里离开,先前还知道捂捂,后头索性就大大方方顶着圆乎乎的尾巴走过来走过去。唯一的麻烦在于,带过来的裤子都被这一团尾巴给顶出了条缝,跟开裆裤似的,杜云停不得不让小孩再去帮自己买一条。   不然,他即使形态稳定了,也没办法走出这门。   三天后,药剂完全发挥功效,他躺在床上,浑身都在发热,像是得了一场高烧。小孩在几个房间里忙的团团转,因为不能确定他是进化所引起的还是当真生了病,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端来水和毛巾时时给他擦拭。杜云停有时迷迷糊糊睁开眼,还能看见小孩抓着他的胳膊,试了试毛巾温度,小心地为他擦拭手肘。   他的思路都因为这高热混乱成了一团浆糊,低声喊了句小陆,又翻过身,长腿一蹬,将被子也踹开了。   商陆抓着被子边缘,重新把他覆盖住,低声道:“哥哥,得捂一捂。”   被子角被掖的严严实实,皮肤上好像蒙着一层薄汗。杜云停来回动着,终于找着了条缝隙把手探出去,一把拽住了什么冰凉的东西,舒适地往上头贴。   狼崽子猝不及防被握住手腕,倒怔了怔。   他的手慢慢垂下来,望着青年的脸,眼睫微微颤动。   他并没把这只握着自己的手分开。   这只手从未打过他,不会拿起酒瓶,也不会响亮地甩着皮带。它细细白白,与青年这个人有几分相像,就用那点力气握着他,小指头勾着他衣角,只要商陆轻轻一甩,便能把他甩开。   商陆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卷起了一截自己的袖子。   他露出了一小截手臂,那上头曾经被皮带抽过的斑驳青肿的痕迹如今已然消退了不少,只剩下浅浅的、有点儿发黑的印子。哥哥不想让他的身上留疤,因此买了最好的祛疤药,每天为他涂抹受伤的地方。   第一次去看医生时,那医生还误会了,一看狼崽子满身的伤,立马转身教训青年,“怎么能打小孩?一看这就不是头一回了,怎么着,过了末世还改不了这暴力习惯了?”   那时候,哥哥也没解释,只是手指摸着那些痕迹,看上去倒像是比他还难过。   商陆独自在病房里头被医生检查,整理完衣服走出来时才发现,哥哥站在墙角,独自一人面对着白墙,眼睛里头都有亮晶晶的水光。   商陆难以形容这对自己是多大的触动。他活了一十五年,从未有人为他哭过。在末日,人们都看习惯了死亡和绝望,心麻木的像一场大火后留下来的灰烬,又哪里有什么力气去体会旁人的情绪。   好容易从那段日子之中走出,他也从不值得别人为他哭。哪怕是断了两根肋骨的时,商陆自己也不曾哭过。   可他看见青年眼角处的水光时,却好像是有千斤重的石头压了下来。他站在墙边,一步都无法走动,终于从那时起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   爱,这个词说起来有多扯,起码商陆从来不信。但的确,他越是不信,便越是不由自主地用力渴求着。   他所渴求的一切都终于找到了归宿,他都在哥哥身上找到了。   商陆犹豫了会儿,手也搭上来,慢慢地覆住了青年的手。   “哥哥……”   他心内存着无法言说的感激,这感激之中又多少盛放了一些担惊受怕的味道。未来这个词还太遥远,商陆无法确定,也不能确定,自己究竟能在青年身边待上多久。这好像是凭运气的,他得把自己毕生的运气都压在上头,恳求老天对他有且仅有这一次的格外疼爱,才能让他仍旧得以拥有这份温暖,不失去这份温暖。   就好像一个挑食的孩子,他吃惯了甜蜜的糖,便再也吃不下去昔日习以为常的苦了。   男孩倾下身,迟疑了下,柔软发烫的嘴唇缓缓贴了贴那雪白的耳朵根。他紧贴着细腻的绒毛,半晌后,飞快地将脸抬起来了。   半夜,杜云停终于退了烧,像是彻底清醒了,耳朵尾巴都收了回去,又是平日的模样。他甫一醒来,便说身上黏腻腻的不舒坦,一定要洗澡。   商陆说不过他,他其实不想让哥哥洗,怕又着凉。杜云停已经不算是旧人类了,但看在商陆眼睛里,好像仍然是柔弱的,身子骨并不好,得时刻小心照顾着。   他最终后退一步,同意让青年去。杜云停泡在浴缸里,将方才在被子里头闷出的汗都洗掉了。   狼崽子在外头给他收拾换下的衣服。他做这些也已经做习惯了,不管杜云停怎么说他不需要干这么多家务,都没办法让小孩放下手里的活。他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件从地板上捡起来,找了个盆泡着,预备着待会儿搓一搓。   还没收拾完,忽然听见浴室里头噗通一声响。狼的视觉灵敏,听觉也灵敏,立马到了洗手间前,敲了敲玻璃门。   “哥哥?”   里头没反应,也没什么人应声。商陆心中一慌,顾不得别的,一把将门拉开,“哥哥!”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进去,匆匆向浴盆里看,却并没看见青年的身影。只有一团湿漉漉的毛团子沉在底部,这会儿拼命扑腾着,好像是要往上冒头。   商陆赶忙伸出手,将他捞上来,裹在浴巾里。杜云停刚刚猝不及防掉了一回水,这会儿呼吸都有些不畅,湿透了的耳朵蔫蔫垂在脸颊边,毛拧成了一条条的。他把白肚皮翻过来,因为连喝了几口浴缸水而有气无力。   商陆心惊肉跳,被这一下吓得魂也要飞了,接连在他的毛肚皮上按了好几下,确保他没溺水。   兔子短腿蹬着他的手背,耳朵上下扑扇了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狼崽子尤为不信,捧着他飞快地去拿电吹风。怕风力太大吓着了青年,还特意调了最低档,对着杜云停浑身上下的毛吹。   吹着吹着,垂耳兔跟吹气球似的蓬松起来了。   商陆的手顿了顿,有点儿迟疑,手伸进毛毛里摸了把。   怎么和他记忆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还有湿润的,他继续开着风。眼前这个白绵绵的兔球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越蓬松越高,最后蓬的连四条腿和头都分不出来了,往那儿一搁,俨然是个圆乎乎的大毛球。   商陆收了吹风机,“……”   他的手试探了半天,终于找着了垂耳兔下巴的位置,试探地摸了把脸。   还是小小一张兔子脸,三瓣嘴湿润润,微微动着。   ……那怎么能蓬的这么大?   杜云停晃着脑袋,想看看自己这会儿的模样。狼崽子犹豫一会儿,还是听话地将他抱到了镜子前,垂耳兔就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毛,就惊了。   卧槽,毛怎么这么厚这么多!   更要命的是,第一眼看见,他的反应居然是手感一定很好……   真是可惜了,这会儿没长手薅自己。   7777:【……】   这宿主应当是没救了。   杜云停很难从这一团里头分辨出自己的腿。他跟包裹在一团云里头一样,整只兔子都像是云里雾里,只有垂下来的耳朵还能勉强分辨出轮廓。他后腿在地上蹬了蹬,越看越觉得自己好摸。   【二十八,这么多毛是怎么回事?这难不成也是进化?】   7777:【你希望这是进化?】   重度绒毛控对这一进化毫不吝啬地加以肯定。   【就应该朝着这个方向进化,多好!】   要他说,其它方面也得提升提升。比如减少点数量,增加点质量,把一分钟延长到一小时什么的……   7777冲着他呵呵。   【想多了,长这么多毛是因为这种兔子养来就是为了产毛的。】   杜云停一下子从毛绒绒的享受者惨变成了毛绒绒的生产工。他抬头看一眼,小孩这会儿的眼睛都快发绿了,一个劲儿盯着他猛看。   成为新人类之后,意念通话的本领也是自然而然学会的。杜云停被狼崽子的目光盯得心发慌,整个兔球缓缓后退一步。   他是产毛的,可不是吃肉的。   他不是那种兔!   商陆跃跃欲试。   “哥哥,”他道,“你答应过我……”   杜云停明白了,这是想盘自己。说真的,这没什么奇怪的,他自己看了都想盘,更别说小孩。他站立在原处不动了,任由商陆把他抱起来,手捧着他软的好像一滩温热的水的毛肚皮,上上下下好好地盘了几把,从爪子到耳朵都来回摸了个遍。   摸的他长耳朵微微哆嗦,鼻子在空气中拱动了几下。   杜云停终于有了完整的兽形,因为还不能自由切换,只能跟小孩挤一张床睡。这样若是出现什么异常状况,商陆还能第一时间发觉。   为防挤到他,商陆给他留出了老大的空位,自己几乎是紧贴着床边子睡的,只占了那么一小条细窄细窄的床。   垂耳兔从桌子上跳过来,稳稳落在枕头上,趾高气昂的。   他这会儿发现,他的后腿异常强健有力,从一米之外的桌子上跳过来都是轻轻松松,相当稳。杜云停试着蹬了蹬,感受到里头蓄积的满满都是力量。   这让他多少安了点心,起码在以后再面对渣攻的时候,还能使出了一招兔子蹬。   说不定能把渣攻给蹬成骨裂。   商陆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杜云停的旧卫衣,铺在底下给垂耳兔当窝,被杜云停踢到一边去了。他往床上一倒,圆脑袋靠着枕头,和做人时一模一样,安稳地把被子盖在下巴下头。   狼崽子把灯关了。   “哥哥,晚安。”   兔子球冲他叽叽叫了两声。   过一会儿,黑暗里头又有兔子叫声响起来了。   不许舔我!   “……”   狼崽子悻悻地把刚尝着点兔子味儿的舌头伸回去了,品了品,意犹未尽。   好像连毛都透着鲜香。   在彻底掌控变身技能后,杜云停终于能再度走出家门。兴许是先前与狼崽子打了一架的缘故,这些天,渣攻也不再上门了,倒像是放弃了。杜云停对此喜闻乐见,按照原先的计划将房子卖了出去,他与商陆一同折腾着搬了几天的家,将东西都搬回到了他们租的房子里。   与此同时,灾后重建一直在继续,社会秩序持续恢复。这一年的九月,商陆与其他的新人类一同进了学校。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去上学。上学当天,杜云停特意起了个大早,为他再三检查了书包。   “东西都带齐了,路上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在学校里要听老师话。走路走大路,啊!”   其实这些嘱咐都没有任何必要。商陆是个新人类,又是狼的进化者,只有面对杜云停时乖巧一些,软呼呼地喊哥哥,面对旁人,那全然就是不要命的架势。一般还当真没有人敢招惹他。只是这会儿听着,即使是狼崽子也一副小白兔的模样,乖乖点头。   他将书包背上,道:“哥哥,我走了。”   杜云停眼眶里几乎要含泪,他伸长胳膊,好好地抱了抱狼崽子,在门口一路目送他离开。   7777:【……】   这戏演的没完了是吗?   杜怂怂感叹,【这些台词,我一直都很想说一次。】   可惜没什么机会。   现在,终于能全了他当老父亲的心了。   杜怂怂笑得慈爱极了。   商陆的课上的很顺利,他天资聪颖,也在课业上极有天赋。即使在一群猛兽中间,也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不像一些稍微弱小些的新人类,往狮子老虎身边一坐就腿打颤,没听老师说几句话就哭着向外跑。他相当平静,只是平日里沉默了些,话不多,与同学的交流几乎没有。老师见他学习认真,也就并不在乎他的这一点小毛病。   为着他家顾先生,杜云停经常跑学校。他知道小孩不喜欢与旁人打交道,今天送点手做的点心,明天送点新鲜的水果。东西不仅分给老师吃,还分给班中同学吃,肉脯做的尤其好,每回带过来都会被一抢而空。商陆的同学因此都很喜欢他,天天盼着他来,好在课间时间改善一下伙食。   但杜云停毕竟偏心,偷偷往小孩的盒子里放的最多。那些新人类们分完肉脯,往往要催着商陆打开盖子。商陆一掀开饭盒盖,听到的都是羡慕的赞叹声。   左右是自由职业,在家中的空闲时间也多,杜云停就每天变着花样儿来,一定要把顾先生的身高养回正常的水准线上。他深觉任重而道远,格外在饮食上头花功夫,不同的汤每天一道轮换着炖,鸡鸭鱼肉换着法子给顾先生带。   身旁的同学都极其羡慕,有同学道:“商陆,你哥哥也是新人类?”   商陆的嘴唇抿了抿,下意识地不怎么喜欢这个话题。其他人道:“是新人类怎么了?你还想怎么着?”   “咱们新人类,总不能娶旧人类嘛!”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倒有理有据,“我总得先问问。我每回望见他,都觉得心里砰砰跳。”   身边男生哄笑成一团。他们都是十六七的年龄,马上便要成年了,正是对这些充满憧憬和幻想的时候。杜云停对于他们而言,其实年岁也大不许多,正好相配。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进化的,每一回从我旁边过去都觉得格外香。”   “身高也正好,刚好能抱怀里那种。”   “肌肉也不多,可爱死了,眼睛特漂亮!”   狼崽子听着听着,便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在旁边同学莫名其妙的注视下,他猛地一扔,将书包重重甩在了桌子上。   砰的一声,倒把身边围着的人都唬了一跳。   “干嘛呢你?”   商陆的眼睛里头发着狠,好像要和他们每个人干一架。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好气,想打架。   那是我哥哥!就……就只是我的! 第67章 小狼崽(九)   几个人看着商陆的目光都透着诧异。   他们没觉得说这话有什么不对。说真的, 在经过了末日之后,人们对于类似的东西已经开放了很多, 原来兴许讲究含蓄唯美,现在不讲究了。过多了可能没有明天的日子,每个人都想着抓紧时间,能享乐便享乐, 能快活一天便快活一天。欲望在那样的绝望里头根本掩盖不了,不如说, 末日的灰暗情绪让它更加肆意生长蔓延, 不管不顾。   所以男人找男人,才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他们说起商陆常常往学校送东西的这个哥哥, 语气就好像马上便能采取行动,晚上就能睡上同一张床。这让商陆全然无法忍受,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脑海里过一遍,就像是水崩进了滚热的油锅, 瞬间噼里啪啦炸开了。   他阴沉着一张脸的样子很能唬住人,跟草原狼一样从头到脚透着凶狠。刚才说话的人被他眼睛一看, 竟然有些瘆的慌, 嘟囔道:“有病吗, 就说一句, 摔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 商陆已经一拳挥舞过去,两人瞬间扑作一团,打了起来。   同学都是新人类, 平常很以这身份为傲,骨子里头存着股子傲气。这会儿一见要打架,又是十六七血气方刚的年龄,立马便捋起袖子开打。教室里的桌子被拉开了,腾出一片空地,两个人都化了兽形,眨眼间便见了血,撕咬的空气中全是纷飞的毛。   最后还是老师来把他们分开的。   “有本事了,嗯?都会在学校里头打架了?”   老师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头,冲着两个学生冷笑。   “怎么,嫌弃作业太少?”   俩学生都垂着头,但模样看着仍然很不服气。商陆垂手站着,一言不发,谁都不肯说是怎么回事。   老师拿他们俩没办法,最后只得搬出这几十年来为人师表都会用的老法子,“叫家长!明天,你们俩的家长都给我到办公室来!”   另一个同学显然不在乎,平常叫家长早就不止一次两次,把手往裤兜里一揣,全然不当回事。   商陆却没办法不在乎。他从听见叫家长这三个字时,脸色就变了,站在一旁闷声不吭,直到老师的眼睛询问性地看向他,他才道:“老师,我爸妈都不在了。”   老师也经常收杜云停送来的东西,很熟悉,因此道:“喊你哥来。”   商陆的眉毛一下子拧的更紧了。   他向来算是个好学生,从不曾被叫过家长,这还是第一次。回家之后跟在杜云停身后踌躇半日,都不知究竟该从何开口,只沉默地帮着杜云停洗菜,几片青菜叶子被他握在手里头用力揉搓,搓的都快烂了。   青年炒着菜,说:“小陆,待会儿把剪子拿出来。”   商陆明白了,这是要给哥哥剪毛。他心里头倏忽冒出来了些欢喜,在吃完饭后,立刻去洗了手,将柜子里的小剪刀拿出来,铺了块布在膝盖上。没一会儿,一个雪白的兔球踮起来两条几乎分辨不出来的后腿,一跃跃到了他身上,乖巧地在他腿上蹲着,埋下头。   他比之前更蓬松了,好像大个儿的蒲公英,又像一捧轻轻软软的奶油球。虽然形态看着大且圆润,但落在商陆腿上时,基本没有什么重量,轻飘飘的,如同一片落上来的叶子。狼崽子的手浸透在他丰厚浓密的毛里,就跟陷入了海洋里一样,要是放两只蚂蚁到他身上,跟隔着高山大海也没什么区别了。   杜云停爱干净,浑身的毛都白,半点儿灰尘都见不着。商陆拿着小剪子,小心地在这一团毛里确定了脑袋的位置,这才捧着一只垂下来的白耳朵开始剪。剪刀声咔嚓咔嚓,渐渐有细密的毛掉下来,耳廓被狼崽子修的圆润极了,商陆把他的毛耳朵微微翻过来,将里头的那一层浅粉的绒毛也修了修。   兔尾巴修剪成浑圆一团,在后头翘着。杜云停又伸出自己的一条腿,爪子搭在狼崽子掌心里,被商陆揉了把爪子尖。   等布上的绒毛落了厚厚一层,杜云停才勉强显出了形状,俨然是只浑圆的垂耳兔。它后腿使劲儿在布上蹬了蹬,将身上的碎毛像雪一样抖落下来,这才心满意足,要从商陆膝盖上蹦走。   狼崽子的手托住他的白肚皮,没让他走,又从头到脚盘了几遍。待把毛梳理的整整齐齐,这才放了手。   杜云停把自己的毛都收集起来,预备着回头找家店,给小孩再纺点儿线,织点儿围巾啊手套啊帽子啊什么的。按他这个毛量,用不了两年,毛衣都能给商陆凑出来。   纯兔毛的,暖和又轻,铁定好用。   玻璃瓶子里已经积攒了满满一瓶,有一小团还没用完的兔毛线放在一边,被杜云停拿过来,翻飞十指继续织。商陆将腿上毛巾收起来,踌躇半晌,低声道:“哥哥……”   杜云停还在跟毛线做斗争,“嗯?”   “哥哥。”商陆的声音很轻,“明天,老师想让你去一趟。”   杜云停织东西的手停了。他抬起头,神色有点儿诧异。   顾先生……   居然会被老师请家长?   小孩活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这会儿坐立不安,看都不怎么敢看他。目光飘过来飘过去,就是不往他身上落。杜怂怂一看他那情态,心里头简直化成了一滩水,立马道:“没事,明天我过去。”   商陆看上去并没被他这一句话安慰到,反而愈发忐忑不安。平常越是乖的小孩,做错了一件事便越是自责,杜云停拍拍他的手,反而被他的模样逗得微微笑了。   “真没事。小陆洗澡没?赶紧去洗吧。”   商陆垂着脑袋,朝着浴室过去了。杜云停盯着狼崽子的背影,又是觉得好笑又情不自禁地心疼。   这么小心翼翼,不该是他的顾先生该有的心情。   他幽幽感叹,【小时候的顾先生真可爱。】   7777也觉得可爱,活脱脱就是祖国的花朵。   杜云停眼神满怀期待,非常想给祖国的花朵开一开家长会,或者手牵着手去游乐园。   他说:【二十八……】   7777:【……】   宿主的目光,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渴盼儿女健康长大的老父亲。   怀揣着满腔父爱的杜云停第二天去找了老师,一进办公室就听老师告状。   “在教室里头还打架,问他们原因谁也不肯说,这算怎么回事?你们做家长的,希望能配合配合学校工作。”   旁边的家长显然对这事并不上心。新人类嘛,打个架不算什么罕见事,往旁边孩子身上看一眼,道“等我回去揍他。”   老师又把目光移到杜云停身上。   杜云停可舍不得揍,开玩笑,那可是顾先生!他宁愿把自己揍得头破血流都不想伤顾先生一根指头。他不说怎么回去教育小孩,反而道:“老师,这肯定不是商陆的错。我们家小陆特别乖,从来不找事。”   这话说的,旁边家长不乐意了。   “你这意思,是我家小孩找事?”   谁家小孩不乖是怎么着!   杜云停护犊子护的很,“这我不太清楚,但我家小陆特别乖。”   “嘿我说你……”   家长有点儿被他的态度惹恼了。   商陆就站在旁边,始终一声不吭,听见老师告状也没什么反应。他知道哥哥绝不会打他或骂他,却做好了从哥哥眼睛里头看到失望的准备。说真的,这甚至比打他骂他还要让他觉得难受。可他不曾想到,哥哥仍旧选择相信他,不仅不曾打骂,甚至在连事情经过究竟是怎么样都不了解的时候,便毫不犹豫站在了他这边。   这感觉很奇妙。人类有的时候,并不希望对方过分讲理。   比起讲理,他更希望自己于哥哥而言是特殊的,能让哥哥偏心。   青年的手伸过来,握着他的手。手心那么热,好像要让小孩整个都融化了。他的心跳声忽然之间大了起来,不得不稍微移动步子,向旁边挪了挪,避免让哥哥听见。那心跳那么迅猛,像是要从胸腔里头蹦出来了。   他喜欢哥哥维护他的模样。   “你这……”老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最后只能转过身,对杜云停道,“商陆哥哥,孩子是不能这么宠的。”   青年微微笑着,手顺了把小孩的头毛。   “没关系,”他道,“我就喜欢宠着。”   杜云停总觉得小孩欠缺了很多。少了童年,也少了父母的疼爱,在生活的柴米油盐和父亲的暴戾之间挣扎了太久。早早的成熟对于小孩而言,并不算是一件好事。他护短护的明目张胆,完全不打算遮掩,一句话也没有批评商陆。   倒惹得一同挨训的同学眼睛里头都是羡慕。   出学校后,杜云停问他:“小陆是怎么想的?”   商陆很欢喜,这种欢喜他已经抑制不住了,眼神里都透着欢欣。他跟在青年身边,听他用亲近的语气同自己说话,熨帖的如同泡进了温热的泉水里。他就是那泉眼,咕嘟咕嘟冒着泡。   杜云停没得到他的回答,也不急,只是道:“我知道小陆,他们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小孩略略有些迟疑,杜云停就明白自己的猜测中了。他抚了把小孩的头,教导他,“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一定要让他们说的话被老师听见。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自己吃亏。”   狼崽子点了点头,慢慢伸出手来,试探性地去握杜云停的手。   杜云停察觉到了,一把就将他的手握紧了。   “去买点吃的?”他笑道,“哥哥请你吃冰淇淋。”   兴许当真是浪惯了,收不回来,杜云停便连吃冰淇淋都与别人不同。他一定要舔,偏偏天热,上头的那一层奶油化的飞快,他便来来回回上下舔,沾惹的嘴唇上全都是白花花一片。   商陆手里头拿着纸巾,顾不上自己吃,忙替他擦着。他擦拭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后来倏的住了手,微转过头去。   “哥哥……”小孩低声说,像是有些看不过眼了,“别这么吃。”   兴许是在昨天听那些人说了哥哥些有的没的,现在他心底里竟然也存了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觉得哥哥这模样分明是性感的,可把这两个字与哥哥联系在一起,又像是污了他。   商陆对杜云停的感情不仅是亲近,这亲近里头多少还夹杂着崇敬的味道。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都渴求光明,看见一束光都舍不得放手,更何况杜云停展现给他的不只是一道光,而是明亮的新世界。狼崽子把他当这世界里的神看待,不想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沾染上他一星半点。   杜云停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听他这样说,还以为他是擦的烦了,两三下咽下去最后一口。他拍拍手,嘴里头还含着冰淇淋,说话也含含糊糊,“不吃了。”   商陆松了一口气,又莫名觉得失落。   他听了杜云停的话,在那之后,那几个同学多少都有些看不惯他,总做些让人反感的小动作。商陆也不吱声,更不打架,回回都诱他们在老师在背后时说,没几次,这几个男生就被教训的烦了,再也不敢拿他出气。   商陆因此重获清静。   他的个子蹿的很快,兴许是因为营养跟上了,慢慢连体魄也比之前优越起来。属于新人类的基因一点点在他身上发挥作用,让他的身材一日比一日看着令人眼红,偶尔从浴室里洗了澡出来,只围了浴巾,都能让杜怂怂看得一愣。   “小陆什么时候有的腹肌?”   小孩闻言,也是微微一怔。他含糊着,将身边的毛巾扯过来,在腰间围了圈,像是羞了,整个人从头到尾都蒸腾出热气来,似是求饶般喊了声。   “哥哥……”   他有些禁不住青年的目光这么看他,好像他是日光下的一块软糖,马上要被这热烈的目光烤的化了。   杜云停知道他不好意思,便不再拿他打趣,笑吟吟将目光移开。商陆低着头匆匆往卧室里走,没走两步,却听见身后青年噗嗤一声笑,“尾巴也出来了。这么不禁逗?”   小孩往后头一摸,果然摸到顶开浴巾冒出来的一根毛茸茸的狼尾巴。他脚步加快了,又是羞又是臊,不知道为何还夹杂着一些畅快,好像方才青年说话时的语气让他隐秘地觉着满足。   高考总是一件大事,哪怕在这样的年头也是如此。杜云停本不操心,如今做了家长,便自发自觉地开始操心,每天陪着狼崽子学习,哪怕自己看的昏昏沉沉,也一定不去睡,非要在沙发上等到商陆关灯。商陆说了几遍都不管用,又看不得哥哥在桌边一个劲儿小鸡啄米的模样,便假说已经写完了,早早地关了灯。   等杜云停困倦地爬回去睡,他才悄悄翻身下床,重新将桌上的小台灯打开了。   他其实是好学生,但再优秀的学生面对这样重大的考试也得费心费力。好在商陆心态稳,发挥的也好,从考场上下来后,心里便有了谱。   定然不会差。   他没和同学对答案,出了考场便直奔学校大门去。外面的家长站的满满当当,他一眼便从里头看见了哥哥,哥哥正和身边的一个壮年新人类说些什么。那个新人类笑了起来,凑得近了些,同杜云停说话。   商陆的心里一咯噔。他两三步走上前,先扫了一眼那人。   长得高大,年龄也和哥哥差不多,这让他心中慌乱更甚,低声道:“哥哥,这是……”   “是你同学的家长。”杜云停伸手,接过他沉甸甸的书包,与男人打了招呼便带着小孩往回走,“小陆今天不去和同学聚一聚?”   商陆这会儿想不起什么同学,满门心思只有刚才两人说话的情景。他到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年纪太小,应该再向上长几岁,最好能比哥哥更大。这样,他才是理所当然照顾哥哥的那一个,而不是总被青年反过来当做小孩儿一样对待。   “——不用。”   狼崽子摇摇头,“我和他们不熟。”   杜云停也没在意,顺口道:“那哥哥待会儿给你买个庆祝蛋糕。”   商陆应了声,又回头看了眼,忽然道:“哥哥,今天能骑自行车带我吗?”   这话说的,让杜云停愣了愣,“嗯?”   “那边有公共自行车,”狼崽子站在原地,坚持道,“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   杜云停有些不明所以,还是选择顺从顾先生的心思。他骑上自行车,这种公共出租的车,后头都带着座,方便有的父母带小朋友。商陆这么高的个子坐在上头,其实并不和谐,可他跨坐的如此迅速,倒好像是满怀期待,杜云停只好带着他骑车走,不忘嘱咐,“要是有什么不对的,你就从车上跳下来啊,哥哥头一回带人——”   小孩没有吭声,只抬起了眼,目光扫着仍然在向着这处张望的男人。他猛地张了张嘴,冲着男人做了几个口型,随即将自己的脑袋缓缓贴上了青年的脊背。他们靠得这么近,这么自然,倒像是一对热恋之中的情侣。   新人类的视力都很好,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仍旧能够一眼看清。   男人被那样的目光一扫,倒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瞬间后背的汗毛倒数,倘若这会儿是原型,定然已经拱起脊背做出了战斗姿势。他咽了口唾沫,缓缓读出了那四个字。   “离……他……远……点。”   话音刚落,他的冷汗便浸了出来,立刻转开了目光。   商陆总算是心满意足,他赶走了对哥哥垂涎欲滴的野兽,重新回归了自己的领地。回去后,杜云停端出一个早已经准备好的蛋糕来,示意他切。   “庆祝你考试完,快切蛋糕吧?”   商陆接过刀,顺着中间慢慢下切。谁知切着切着,便察觉到了里头有旁的东西,他放下刀,试探性地在柔软的蛋糕中间摸了把,最终摸出了一张卡。   “哥哥最近拿的稿费,”杜云停痛快地说,“零花钱,随便花!”   真爽,他居然也有给顾先生零花钱的时候,杜怂怂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得到了升华。要知道现实世界里顾先生有钱的一批,哪儿轮得到他这种小虫小虾给男人塞零花钱?   当爸爸的感觉真好,杜云停要当上瘾了。   商陆瞧着模样有点愣,抿了抿嘴唇,将卡又放了回去。   “我不需要这些钱,哥哥自己留着。”   “怎么不需要?”杜云停不赞成道,“以后上了大学,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你也得有个自己的小金库。”   7777冒出头,幽幽道:【同样的话送给你。】   你也得有个自己的小金库,不要想着一天天靠贷款和赊账过活!   杜云停佯装听不见,仍然专心致志地教育狼崽子,“哥哥有的是钱,小陆先拿着这些,以后再需要,再和我说。”   他顿了顿,又笑笑。   “而且,小陆也马上就要十八了,——是时候学着花钱了。”   商陆的生日在高考结束后的第四天,要杜云停说,这个日期赶的正正好。他在这之前始终循规蹈矩,生怕一不小心浪的过了头,就是因为顾先生如今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未成年。   如今这未成年的身份终于要走到尽头了,杜怂怂感觉自己的春天也快要来临了。   他对此满怀期待,兴奋地几乎要搓手手。   7777看着他这模样,不得不提醒他,【之前你一直和我说,你拿他当崽子养。】   你就是这么对你崽子的?   杜云停目光幽幽,感叹道:【崽子长大了,是时候侍寝了。】   【……】   【我看生日那天就是个良辰吉日。】   【……】   还侍寝呢,这是要上天了。   系统闻言,立刻又下单了三本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时刻为杜云停的不和谐而准备着,以防自己被猝不及防席卷而来的浪头打翻在地。   好在杜云停还没那么不靠谱,并没有摧残祖国花朵的打算,而是先给商陆买了几本生理健康教育课本。依照他所说,上场打仗之前,一定得知己知彼,充分提高将领的个人能力,否则,带着百万雄兵到了城池门口也不一定能把城给攻下来。   7777:【……】   话说的都对,可从杜云停的嘴里吐出来,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儿呢?   它愣是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了呜呜叫的小火车是怎么回事?   商陆拿着那几本书,书页里头还夹着几个没打开的小雨伞。他随手翻了几页,瞬间耳朵便涨红了,一时间都不能抬起眼去看青年。   杜云停也干咳一声,觉得自己给顾先生启蒙这情景多少有些微妙,“小陆也马上成年了,这种事……还是要了解了解。”   他冠冕堂皇地说完这话,自己都不怎么信这借口。可狼崽子看着信了,拿着那薄薄的几片小雨伞,倒好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芋,像是马上想丢掉,却又忍不住拿在手里反复观瞧。   杜云停对他的悟性很有信心,把书交给他之后,便任由他自己研究去。狼崽子独自坐在房间里头,想了想,站起来锁上了门。   他把自己卷在被褥里,终于慢慢地把书从头看到了尾。里头没有写男女,从头到尾都只有两个男人,商陆越看越是脸红心跳,把书页匆匆合上,头也埋进被子里,强行催促着自己马上睡觉。   他终于睡着了,但梦里却仍旧不得安宁。他手里好像抓着什么,将它们高高地举过头顶。   有链子的撞击声哗啦啦地响。面前人的兔耳朵冒了出来,粉白一片,耷拉在脸旁,那一点圆乎乎的尾巴跟着在他身下颤,上下跳跃着,被他腾出了一只手去揉,揉得人浑身上下都打哆嗦……   耳畔的声音是含着哭腔的模糊颤音。   “小……小陆……”   商陆猛然醒了。他在梦里看清了身下人的脸。   ——是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假孕后的杜怂怂哭唧唧:我都有了孩子你还不着家,你是不是不爱我……   只是出去了一趟给他买零食的顾先生:……   真.戏精。 第68章 小狼崽(十)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了, 醒后摸了摸身下的床单,便沉默着站起了身, 一把扯下去,团了团放进了外面的洗衣机。外头天色还没亮,商陆的手放在洗衣机按钮上,迟疑了片刻, 又收了回来。   他怕吵醒了哥哥。   洗手间的灯被打开了,小孩自己坐在里头, 用盆接了水, 将那一小块床单反复浸泡在水里头,搓洗了几遍。他低着头, 思绪混乱的像是浆糊。   门忽然响了声,狼崽子一惊, 抬起眼,看见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了。青年迷迷糊糊迈步进来, 身上穿的还是用来当睡衣的大背心大裤衩,松松垮垮, 白生生的手臂和腿都露在外头, 头发也睡得微微炸了毛。他打了个哈欠, 眯着眼睛看小孩的发旋, “嗯?小陆怎么还没睡?”   商陆的心突然之间狂跳起来。兴许是因为刚刚从被子中钻出来的原因, 青年看上去格外的没有防备,软乎的像是团年糕,充斥着小动物一样温和无害的气质。他嗅到熟悉的香气, 那味道在这样天色还没亮起的清晨里格外的勾人,呼啦啦插满了小钩子。   他猛地将头埋的更低,道:“没事,只是醒了……”   眼前的毛拖鞋不仅没走远,反而靠得更近了。拖鞋上两只肉乎乎的兔子支棱着,是他们一同在超市里选的。哥哥在他面前蹲下来,望着他盆里湿淋淋的床单,“怎么在洗东西?”   商陆低声道:“刚刚口渴,不小心把饮料洒在了上头。”   “那也不用半夜洗,”哥哥的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额发,“放在那儿,哥哥明天给你洗,嗯?”   狼崽子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他单是想象着青年蹲下身来,用他的手搓洗这一片污了的床单时的场景,便好像有火焰在血管之中沸腾起来了。他只能发出一声短暂的嗯,察觉到自己在说什么后,又忙摇了摇头。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小陆真是……”   青年的手指头点了点他的额心。   “好好的,又跟哥哥客气什么?既然坚持,那就赶紧弄完睡觉吧,还早呢。”   商陆闷声应了句好,瞧着那拖鞋上的小兔子慢慢地转了个身,离他远去了。走到门口,兔子的脸却又拧了回来,对着他。   “对了,”杜云停说,“我昨天把咱们家里剩下的床单被罩也都拿去干洗了,除除螨虫。小陆的床单湿了的话,待会儿过来和我睡吧?”   7777:【!!!】   “……”   小孩猛地抬起了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嘴唇动了动。   “哥,哥哥……”   “怎么了?”青年挑挑眉,“又不是没和哥哥一起睡过,害羞什么?”   他的手敲敲门框。   “赶紧过来,给你留着门啊。”   他转过身,施施然回房间去了,往床上一躺,等着狼崽子主动过来钻被窝。7777以一种近乎尊敬的语气感叹,【我算是明白你昨天把四五套被单床单都送出去干洗的原因了。】   这分明就是算好了,设了套等小狼崽子跳啊。   【不然呢?】杜怂怂志得意满,脑袋一翘,还有点小骄傲,【要不,还怎么叫顾先生过来侍寝?我向来是那种做事有计划有规程的人。】   7777感叹,【哎,这点儿小聪明,要是都用在了正途上该有多好。】   要是杜云停把浪的心思放在建设社会主义上,早成为社会的扛把子、祖国骄傲的中流砥柱了。   只可惜这扛把子满心思只想着睡男人,这会儿躺在床上,兴奋地几乎要搓手手。   他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卧室的门被推开,商陆慢吞吞从门外走进来,不知在想什么,脚步看上去有些踌躇。   哥哥眉目莹然,掀开被子的一角,拍拍床。   “过来睡。”   商陆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了。   怎么能和哥哥睡,尤其是在做过这样的梦之后?   在……刚刚清洗完罪证之后?   可他实在是找不出理由拒绝,也全然没办法拒绝。他朝床上的人走去时,好像是心脏被一道隐形的线牵着,硬生生将他拉过去、拽过去。   长大后,他再没和哥哥一同睡过。   还在宾馆的时候,小孩经常上楼与杜云停挤同一张床。那时他年纪还小,身材也瘦小,两个人一同睡那张窄窄的床也不能算拥挤,还能有些空隙。   可现在,商陆马上就要成长为大人了。他站立着时,已经能隐隐看出成年狼所拥有的体魄,并不过分健硕,但胸膛和手臂的肌肉线条都极其流畅,好像是用刻刀细致地一刀刀雕出来了,有种恰到好处的美感。他的个子也蹭蹭向上蹿,如今已然达到一个新人类该有的身高,比杜云停还要高上半头。   这样的身材再坐到床上,显得这张单人床瞬间小起来,连同一边的杜云停也被他衬的娇小。床并不能算宽敞,商陆坐下来,手肘都能感受到身旁人传过来的温热的温度。   他沉默着拉拉被子,将长腿收进去,为了遮掩这会儿已经蔓延到了脸颊的红晕,立刻伸手去关灯。   还没碰到开关,青年倒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将他的手拉过去。   “小陆怎么手都长得这么大了?”   在狼崽子漆黑的瞳孔里,杜云停把他的手掌摊开,自己的手紧跟着贴了上来。   被碰触到时,商陆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这触感与他捏着哥哥的爪子为他修理上头的毛时全然不同,兴许是没了那一层厚厚毛发的阻拦,肉与肉的接触好像是滚烫的,能把人心都烫熟了的。   比起少年修长而宽大的手,杜云停的要小上许多,每根手指都比小孩的要短上一截。他的眼睛微微睁的圆了些,紧贴着手示意小孩看,“小陆看,真的大了好多!”   手指微微弯曲,便变为了十指交握的姿势。青年像是单纯地在比大小,商陆的脑袋里却已然全都成了乱的解不开的线,他甚至寻不出线头,目光只痴痴地追逐着,更在他身上生根发芽了一样。   兴许是这夜色太深浓,他盯着哥哥时,却好像在盯着梦里将手臂高高举过头顶的人。那时的两条手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无依,甚至没有地方可以安放,因此只能固定着,环住他的脖子。   他想起细细的链子碰撞的声音,好像这会儿还在他耳边上撞着。   他一动不动,化作了靠在床头的雕像。青年比完之后,将手放下来,忽然轻轻笑了声。   “小陆真的长大了,”他意有所指道,“哪里都大。”   挺普通的一句话,商陆也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手。   可不知道为何,从那一双温柔的嘴唇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商陆能察觉到自己脸上在灼烧,这温度已经将他的眼睛也灼的泛红,他没再说话,只伸长手,一下子将开关按掉了。   他不敢让青年再看,怕再看下去,便会发现什么。   “哥哥,睡吧。”   小孩的声音有点沙哑,比起寻常更加低沉。   房间里响起细细索索的响声,青年慢慢下沉,将单薄的肩膀也掩藏进了被子里。商陆沉默半晌,也紧跟着完全躺进去,就躺在青年的身侧。   天还没有亮,房间里漆黑一片,正是千家万户安睡的时候。外头没有几盏灯在亮着,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此时守着周公,于自己甜蜜的床上与周公会面。   身边人的呼吸渐渐绵长起来,商陆却连一丝困意也没有,他紧紧攥着被子,像是在按捺什么。   忽然,青年翻了个身,靠过来了。   温热的气息靠得近了些,就喷洒在他耳廓,暖烘烘的。   “小陆……”   青年喃喃地喊,手臂也盖过来。狼崽子沉默片刻,慢慢地在被子中转过了身,从背对着变为了面对面。   新人类的视力即使在夜间也很好,足够他一眼瞥见哥哥乌黑的发旋。青年睡时看上去相当乖巧,微微歪着头,眼睫密密垂着,好像是要靠上他的胸膛。商陆看着看着,便缓缓伸出手指,神色有些犹豫。   片刻后,他下定了决心,慢慢地将指尖,抵上了青年的嘴唇。   很软……很软。   嘴唇中吐出来的气息有些热度,还有些湿润。青年好像也感受到了这碰触,眉心微蹙,下意识就要抿抿嘴,商陆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猛地将手指收回来,飞快地转回过身去。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听着身后的动静。没什么动静,哥哥并没被他的动作弄醒。   “……”   小孩好像做贼一样,慢慢慢慢又将身子转回来了。   他全然不受控制,迟疑片刻,重新覆上了那两片柔软的嘴唇。这一次没有再用手,他微微歪着头,只敢小心翼翼地品尝那唇角处的甜蜜。   偷一个吻。   这动作,如同供奉神明一般虔诚认真。清新的牙膏的气息与青年本身带着的暖香一同覆过来,没有酒,却让人像是微醺一样迷迷糊糊。   商陆看见过亲吻,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宾馆阴仄狭小的房间里。那些在里头过了夜的男男女女嘴唇猩红,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一把搂过来,带着浓重烟味儿和酒味儿的嘴往上头印一印,腥臭的很,多数时间都让他觉得恶心。   商陆不想把哥哥与那些人相比。他的哥哥本身便是独一无二的,是将他从那些灰暗的日子里头带出来的。他想着要和青年亲近,连半分排斥都生不出来,甚至从内而外都透着欢喜。   他直到如今才明白这件事情的好,原来相贴的时候,竟然是能像让他这样快活的。他无法形容这究竟有多让他欣悦,但他好像连灵魂也一同震荡起来了。   没错了。   商陆反反复复地想,不会有错……   这是八月的第一天。外面的天空还没有亮起来,只有边缘处蒙了一层薄薄的红。没有风,小区看着也有些沉闷,远处有飞来的鸟群稀稀落落停在房顶上。商陆重新躺回自己的位置,带着不曾被发现的秘密,心情就与这一日的天气一样,是沉闷的,却又带着热气,即将升起明亮的太阳。   杜云停起来在镜子前刷牙时,忽然间皱了皱眉头,对着手使劲儿哈了几口。   他闻了闻气息,笃定道:【他肯定亲我了。】   7777一怔。   【你怎么知道?】   【他和我的牙膏,不是一个味道,】杜怂怂说,重新将牙刷塞回进嘴里,【这崽子——比我想的有胆子。】   第一天过来,就敢亲他了。   7777也是很佩服,他的宿主为了被睡,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小孩这一天起的格外早,更像是一夜都没睡,这会儿早饭已经整整齐齐摆上了桌。杜云停吃了两口,埋头喝粥,忽然头也不抬道:“我刷牙时,嘴里有股哈密瓜味儿。”   对面的狼崽子一怔,手里头的勺子慢慢放了下去。   “有点儿奇怪是不是?”杜云停好像丝毫没有察觉,道,“我的牙膏明明是薄荷味儿的。”   只有商陆的牙膏是哈密瓜味,在这之前,杜云停都把他当自己崽子养,连给他买的牙膏都是甜滋滋的,像小孩的口味。   小孩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黑沉沉的眼睛抬起来,望着他。   “哥哥半夜起来偷吃了?”   “……”   杜云停反倒一愣。   进步可真大啊,这才一夜过去,现在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扯谎了。   厉害,厉害。   他搅着碗里的粥,没再深究这个话题,问:“后天就是生日了。小陆有什么想要的么?”   狼崽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什么都可以和哥哥提吗?”   “什么都可以。”杜云停慷慨大方地给他画饼,“只要是哥哥能做到的,都会满足你。”   所以不要大意的开荒种地吧,这一块田都荒了好久了,再不被耕种,都快变成盐碱地了……   杜云停期待着从小孩嘴里直接说出“睡你”之类的词。   商陆低头想了想,随即冲他笑了笑。年轻的眼睛明亮极了,里头装着光。   “等到了那一天,我再和哥哥说。”   青年说:“得确定是我能做到的,哥哥可买不起飞机。”   “放心。”狼崽子搅动着粥,声音低沉有力。   “——哥哥肯定能做到。”   杜云停的腿都要酥了。   他忽然明白了小狼狗的好,这样年轻又带着蓬勃朝气的模样,忠诚地向着自己的心,被自己带着引领着的、为自己所一手掌控的感情,在特定时刻,却又带着孩子气的霸道劲儿,强健有力的手臂能把他高高举起来……   他越想越腿软,最后站起来时都扶着桌子。   啊,怂怂要开花了。   真好。   小狼狗和他一起睡了一夜,杜云停有点儿恋恋不舍,想马上就有第二回 。可偏偏这时候是盛夏,暑热的天,商陆昨晚洗的床单往上头一晾,被那日头那么一烤,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杜云停几次看那床单,都觉得不顺眼。商陆也过去摸了一回,摸着干了的床单一角,没有说什么。   杜云停偷偷和7777说:【咱们往床单上喷点水啊?】   7777:【……】   【喷水,喷水,】杜怂怂嘿嘿笑,【这样,他今晚还是得和我睡。】   7777:【……】   它要报警了。   警察叔叔,这里有人想要摧残祖国的花朵!   杜云停不理会他,狐疑地翻了半天,嘟囔道:“我的喷壶呢?”   他没找到平常放在厨房那个,只好翻箱倒柜找出了了另一个,接了满满一壶,小跑着要往阳台去给床单喷水。7777捂着眼,简直没眼看,就听见宿主的脚步声轻轻的,小跑着靠近了阳台。   过一会儿,杜云停的脚步声又轻轻的,小跑着回来了。   7777放下堵着眼睛的手,【怎么?】   它没听见洒水的声音,总不能是杜浪浪良心发现了吧?   【……没。】   【你把床单直接扔下去了?】   也是,这个更干脆,更符合杜浪浪的风格。   【……也没。】杜云停往沙发上一坐,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恍惚惚的,【二十八,你给我看看,我眼睛坏了吗?】   【没坏。】系统都有点儿急了,【到底怎么着,你直说!】   杜云停憋了半天,终于说了实话,【我看见,小陆正在往床单上头滋水……】   刚才没找着的那个喷水壶就握在小孩手里,咻咻地往上头喷水,小水流一道接着一道,全都准确无误落在了床单上。杜云停乍一看见,几乎以为顾先生被自己上身了。   他捏紧自己手里头的第二个喷壶,又是惊诧又是莫名欣慰,喟叹,【英雄所见略同。】   【……】   7777差点儿一口水喷他脸上,这算是个什么英雄!   浪里白条吗!   阳台上的商陆又摸了摸床单,确定它仍然湿漉漉,一时半会儿都干不了,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壶。壶里满满的水这会儿已经都没了踪影,他确认之后,便将它重新放回厨房。   狼都是直接的生物,在明白自己的心思后,便要立刻采取行动,绝不磨蹭。   商陆擦了擦沾湿的手,自然地往房间里走去。杜云停盘腿坐在床上,心思复杂,正在等他。   过一会儿,果然看见小孩又过来了,模样还有点怯生生的。   “哥哥,床单还没干。”他小声道,“我今晚能还和你先一起睡吗?”   青年道:“一天了,还没干吗?”   “可能是床单太大,不好晒,”狼崽子解释道,像是生怕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狼尾巴也露出来,“我今天晚上就这么睡。”   卧槽,这太狡猾了,居然还利用毛绒绒!杜云停彻底震惊了,这真是他认识的顾先生?   【所以呢,】系统凉飕飕问,【拒绝?】   【开什么玩笑!】杜云停手一挥,有力地反驳,【那可是顾先生!】   更何况还有毛绒绒!   有谁能拒绝毛绒绒?   他往一边挪了挪,给小孩留出个空位。有了昨晚的经验,狼崽子这一回便要镇定不少,相当平静地掖紧了被角,甚至倾过身来,狼尾巴于空中挥了挥,赶走了绕着他们转的一只蚊子。   赶完蚊子后,这一条尾巴就沦为了杜云停的抱枕。杜云停抱着它,又是摸又是薅,从头到尾盘了好几遍,盘的小孩脸上通红,发出了几声低低的闷哼声。   要是往常,狼崽子被摸得直哆嗦,早就低声请求他别再动了。可这回商陆不仅没有吭声,甚至纵容地把尾巴又往他怀里塞了塞,一副任由他撸毛的架势。   杜云停彻底高兴了,他本就有点儿绒毛控,只可惜在现实世界中从未有过机会养任何小动物。现在抱着条毛丰厚细密的狼尾,那尾巴抵在脸上并不刺人,反而软极了,在臂弯里还很有些分量。他接连梳理了好几把,因为这浓厚的狼的气息,倒弄得自己差点儿耳朵尾巴全露出来。   小孩随他摸尾巴,摸的差不多了,就让青年抱着毛尾巴睡觉。   杜云停紧紧抱着,睡得呼噜呼噜的。   7777还没睡,它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等着看狼崽子到底是准备做些什么。   凌晨时分,它的宿主睡熟了。商陆探过脑袋,偷了他人生当中的第二个亲亲。   系统习以为常,根本没当回事,只盯着看还有没有下一步动作。   狼崽子半天没有反应,7777几乎以为他也睡着了,便选择了退出意识。就在这时,黑暗里慢慢伸过来了一只手,把杜云停摸着狼尾巴根部的手缓缓往上又拉了拉,不声不响探进了衣服里。   7777:【……】   7777:【!!!】   它惊诧地盯着这一幕,看着小孩又闷声不响调整了下那只手的位置,固定在了比较重要的地方。他的手腕扣着杜云停的手,不让这只手从衣服里头逃离。   系统震惊地又去看自家宿主,宿主睡得跟死猪一样,根本没任何反应。   7777搞明白了,这是准备碰瓷。   它痛心疾首,早知道,就不应该让杜云停来教孩子。——看看都把好好的祖国花朵教成什么样了!这是要干什么,两个人对着比谁掀起来的浪高吗?   这么会冲浪,你俩怎么不干脆去参加奥运会算了!   它在心内无声地呐喊吐槽半天,两个人却半点也不知晓。商陆做完这件大事后,便也闭上了眼,只是心跳的仍旧有些快。   他其实并没什么把握。   哥哥的确是疼他的,也是照顾他的,商陆绝不否认这些。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哪怕将自己的骨头敲成渣子,也不可能否认哥哥对他的恩情。可这份疼里头,都是把他当做一个孩子看待的,又有多少能转化为真正的成年人之间的爱呢?   从私心而讲,商陆希望是全部。他渴求着这份特殊的爱,就像是快干枯的植物渴求水一样。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符合哥哥的要求,他年轻,也有冲劲,只要哥哥高兴,他可以像书中写的一样,为证明这份爱从高高的山崖之上跳下去,跳入海里,让高高的浪花淹没头顶。——他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   这是他等了多久才等来的人,把他的过往都洗刷掉了,留下来的全是光。   商陆想要青年爱他,彻头彻尾的、身心相属的那种爱。   但他没有什么可以给的,他现在所享有的一切,还都来自于哥哥的馈赠。商陆左思右想,自己还是应当像所有的雄性狼一样,毫不吝啬地在追求的伴侣面前展现自己的身材——或者说,他渴望用自己现在所能展现的东西,让哥哥认识到,他是个男人。真真正正、可以依靠的男人。   他在黑暗之中把那只手更紧地握着,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天的怂怂:……???   我又在半夜浪过头了吗?   不显山不露水的顾先生:不,是我。 第69章 小狼崽(十一)   杜云停醒来时, 发现自己手里头好像还覆着什么。软软的,手感不错, 他下意识捏了把,这才想起来睁眼看。   这触感,摸着好像不是尾巴啊?   他的手揉了揉眼,终于勉强睁开了, 望向自己的手。手被盖在柔软的被子下,杜云停又动了动, 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手底下碰着的到底是什么。   !!!   是两片河谷!   他猛地一惊, 下意识就要把手往回抽。就在这时,被他碰着的商陆也慢慢醒了, 睁开眼睛望着他。那黑漆漆的湿润瞳孔还没完全对上焦,小孩说话都带着点鼻音, 迷迷糊糊伸长手臂去拉被子。   “哥哥……醒了?”   杜云停盯着他,脑袋这会儿一片空白。   是自己又浪了吗?   是自己的浪深入骨髓, 以至于在半夜手都不听自己指挥,自动就往重要地方去了吗?   最关键的是, 他这会儿手还没来得及抽出来呢……   怂怂难得感觉自己翻了车, 坐在那儿半天没动作, 就愣愣地望着。商陆与他说了两句话, 忽然像是察觉出了什么, 猛地从耳垂处泛起了点鲜艳的红色,好像有霞光,慢慢将他的脸色映衬的艳起来。   他垂下了眼, 低声道:“哥哥,你的手……”   杜云停终于反应过来,忙将手向外抽,心中仍旧觉着有些怪异。他解释道:“抱歉,小陆,哥哥睡得糊涂了。”   商陆没接他这话,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两眼。   那手指穿过裤腰的松紧带时,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响。杜云停听了个清楚,跟自己心也被拨着猛地跳了下一样。   “可是,哥哥,”他忽然听见小孩的声音,许是因为刚睡醒,这声音带着沙哑的低沉,“睡糊涂了的话,为什么要摸我呢?”   “……”   这句话,把青年问的懵了。   他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年,见他的脸色愈发艳丽,头顶的狼耳低垂着,耳朵尖几乎快要碰到头发梢。   青年无法回答这话,他只当这是梦中一时的情不自已,因此闭了闭眼,低声道:“抱歉。”   对不起你,哥哥的浪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   杜云停挪动脚步,沧桑地往洗手间去了。他往牙刷上挤了条牙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上拍了拍。   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像商陆这种已经十七八的少年,杜云停的确是想让他开这个窍。可赶现在就占便宜,这可就不在他的想法里头了。   毕竟,狼崽子现在还小。杜云停手伸的太长,总有种罪恶感。   事实上,他现在罪恶感就相当强烈,往镜子前一站,长吁短叹。   【二十八,你说我是不是憋的太久了?】   7777没吭声,心情有点复杂。   【梦里都在想这种事,】杜怂怂自我检讨,【我的思想真是不纯洁。】   7777终于出声了,【不。】   【……不?】   杜云停拿着牙刷,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猛地被系统这么一否认,他几乎要以为7777被别的系统顶替了,立马道:【二十八?是你吧,你还在吧?我可不要别的系统来!……我跟你说,尽早把我的小六子还回来……】   系统很受不了他的聒噪,【是我。】   【开玩笑!】杜云停不信,【你会说我纯洁?】   他宁愿相信天会下红雨,相信太阳能从西边出。   7777说:【不,你不纯洁。】   【那你……】   【但昨天的事,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7777冷静地陈述道,【我们绝不会冤枉无辜的人,无论这个无辜的人是不是恶人。】   杜云停听明白了,它把自己当恶人。   【重点在于,昨天,是他拿着你的手放上去的。】7777说,【明白了?】   【……】   杜怂怂懵了,不可置信地探头出去看了看。小孩这会儿还在床上,正低着头穿衣服,两条修长匀称的腿被塞进牛仔裤里头,衬得又直又长。他手中的皮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被他扣在了腰间。   【你说小陆?】杜云停简直不能相信,【可为什么?】   他到底也是浪里白条出身,再转念一想,立马便反应过来了。   【卧槽!小陆碰瓷?!】   这特么居然还是个仙人跳!   系统的话里头明显都是痛心疾首,【看看你把好好的孩子都教成了什么样。】   本来多纯洁天真的狼崽子,这会儿都变成切开黑的黑心狼了。   杜云停也很感叹。   【我一直以为只有我给顾先生设仙人跳的份,没想到顾先生居然也能给我设仙人跳。】他顿了顿,居然嘿嘿地笑起来,【他一定很爱我。】   【……】   系统要被这一对狗男男气死了。   外头的商陆也进来,自然地从杯中拿起了牙刷,模样倒好像他一直住在这房间里似的。他与青年并肩站着,两人一同噗地往洗漱池里吐了一口沫子。   站起身后,又用同一张毛巾擦了擦脸。小孩低声道:“哥哥,早上的事……”   这会儿还打算接着碰呢。杜云停段数比他高,反问:“早上什么?”   狼崽子明显一怔,没想到青年居然这么快就能把早上手放在自己身上的事忘了个干净。他抿抿嘴,心下有些不如意,倒好像哥哥并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他那些砰砰乱跳的心思,全部都落了个空。   “早上起来时候的事。”   青年的笑意更深了,故意逗他,“早上起来怎么了?”   小孩的神色慢慢委屈起来,嘴角都得耷拉下来了,还勉强忍着,“哥哥……”   只一声,就把杜云停的心给叫软了。他摸摸狼崽子的脸,问:“小陆还在因为那件事不高兴?”   他手中捧着的脑袋上下动了动,狼耳朵低垂着,蔫蔫的没什么生气。   杜云停嘴角愈发上翘。   “那哥哥,明天让你摸回来好不好?”   狼崽子一下子抬起头,半是惊喜半是不敢相信地望着他。杜云停装作没看见,道:“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商陆几乎要蹿起来了,迫不及待用手去握他的手,“哥哥……”   他直到碰触到了青年的手,才知道自己手心已然因为紧张而黏糊糊出了汗。汗那么多,他生怕哥哥握着不舒服,又忙松开了,拽出一截纸巾来擦了擦。   杜云停一直看着他的动作,失笑道:“傻孩子。”   商陆硬是从这句话里也品出了甜。这甜味让他快要晕眩,只能紧紧握着青年,更握住了什么世所罕见的宝贝一样。   他猛地一伸手,硬是把哥哥一把抱了起来。   青年先是一愣,后头便开始挣扎,“放我下来,抱着我干什么?”   商陆没松,固执道:“我抱哥哥去吃饭。”   虽然都是新人类,可商陆到底是狼,与杜云停这种软乎乎的垂耳兔不太一样,抱起他轻轻松松。那一条强健的手臂揽着青年,便能轻而易举把他拦腰稳稳托在臂弯里头,一路抱着他进了餐厅。   早饭还没做,商陆又跑过去做饭。杜云停从椅子上下来,几次想帮他打个下手,都被小孩赶了回去。   “哥哥坐着,我来就行。”   坐在桌前等吃的杜云停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残废,只好变出耳朵来自己摸着毛绒绒。他把玩着垂在脸颊边上的白耳朵,来回捏着那一小片绒毛,感觉了下长度。   “小陆,我的毛又长长了!”   商陆答应了一声,于是又从柜子里摸出小剪刀。   杜云停剪毛的频率很高,基本上三天就得一次,才能让他勉强维持垂耳兔的形态,而不是瞬间就炸成一个圆球。对此,杜云停一度非常想要靠卖自己的毛发家致富,鼓动狼崽子拿兔毛出去卖。   他说了一回,商陆的脸色就瞬间变了,相当不赞成。   “那可是哥哥身上掉下来的,怎么能拿出去卖呢?”   他单是想想哥哥的毛发被人做成各种衣服穿在身上的场景,心中便十分不痛快。随着年龄增长,商陆的占有欲也一日比一日强,他连旁人身上沾染到杜云停的味道都忍不得,更别说是这样亲密的事。   杜云停只好妥协,“那哥哥攒着,给你做围巾。”   商陆这回满意了。   这几年来,围巾已经打出来了,长长的一条,雪白雪白,围在脖子里又轻实厚密又暖和。商陆这种狼其实不怎么怕冷,但每年都要从十月份便开始戴,一直围到次年三月份才肯取下来。现在杜云停忙活的是一双手套,这回他决定弄点花纹,往上绣上小孩的名字。   商陆给他剪完毛,他便顶着一对垂下来的兔耳朵,专心致志坐在阳台的小秋千上织手套。狼崽子来看了好几次,最后满是恋慕地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由他捏着自己立起来的狼耳朵。   “哥哥。”他含混地喊了声,手臂缠绕着去抱青年的腰。   杜云停自然地搂了他一下,隐约察觉这孩子比之前更黏人了。   蛋糕是提前便预定好的,杜云停挑的款式,他没让小孩去,自己过去取的。   将票递给店里的收银员,便听见外头轰隆隆地响。店员探头看了眼,说:“打雷了,先生。”   杜云停也看了眼,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雪白雪白。夏天的雷阵雨总是一阵接着一阵,突如其来的,他也没当回事,在店里的位置上坐下了,等着外头这阵子风雨过去。   雷还挺大,行走的行人都匆匆忙忙到两边的店里躲着,偶尔探出头来看一眼天空。天上的云乌压压一片,没过一会儿,就有豆大的雨点伴着雷声砸下来,噼里啪啦溅起了一丛接着一丛小水花。   杜云停背对着窗户坐着,忽然听见店员说:“那位怎么看起来那么着急?”   杜云停一愣,紧接着回过头,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匆匆往店里头进。外头这会儿的雨太大了,风也大,雨点子都是倾斜的,伞基本上什么也遮不了。小孩的浅色牛仔裤这会儿都变成了深色的,露出来的胳膊上湿漉漉一层水珠,他收起伞,目光牢牢地定在杜云停身上,大步走上前来。   “小陆?”杜怂怂道,“你怎么这时候……”   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孩的手忽然覆过来,牢牢捂住了他的耳朵。沾染了外头的水汽,手指带着凉意。   “嗯?”   哥哥好似懵了,本就圆润的眼型这会儿看着愈发圆了些,他望着面前捂住自己耳朵的狼崽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商陆抱着他的头,又把他往自己怀里压了压。外头轰隆一声响过,小孩将外面穿着的湿衬衫解开来,牢牢把杜云停抱进了里头干燥的衣服上。   “没事,”他低低道,一下下顺着青年的脊背,声音轻的如同梦呓,“哥哥,别怕。”   “……”   杜云停起初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怕,直到被狼崽子更深地搂住了,这才微微打了个哆嗦。他想起最初的那个雨夜,同样是这样沉重的雷声,他抱着枕头和被子,敲开了顾先生的房门。   他忽然之间说不出别的话了,喉头好像正被什么梗着。   这过去了多久?几个世界,多少载春秋?   连他自己都要记不得了。——可顾先生还记得。   他没再动,乖乖被少年搂着。商陆抱着他的手用了力,直到外头的雷声停了,这才慢慢松开来,打量着他。   “哥哥没被吓到吧?”   杜云停说没。   “你怎么知道我怕雷?”   商陆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像是觉得这个问题难以回答。他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摇摇头,答道:“只是——只是知道。”   他说不出原因。   店员一直在后面看他们,从刚刚少年急匆匆跑进来那一幕一直看到他一把把人搂进怀里,表情十分精彩,以至于杜云停一度想往她手中塞一桶爆米花。突如其来被塞了满嘴狗粮的店员来回打量着两个人,眼睛里头写满了浓浓的八卦欲。   她的目光,看的杜云停这种老脸都有点儿不太好意思。站起来接蛋糕时,店员妹子小声和他道:“您真有福气。”   她也想要这样能跑着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小狼狗!   想起家里的钢铁直男,妹子简直一肚子的气。   杜云停笑了笑,同样觉得自己有福气。   他本觉得自己是多么不幸的人,但因着有顾先生在,好像这些不幸也都不复存在了。   蛋糕被两个人一同提了回去,杜云停问:“确定不想要你的朋友来吗?”   这么大的蛋糕,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吃着还有点多。   小孩摇摇头,模样显出几分坚定来。他用一只手拎着蛋糕盒的绳,另一只手去握哥哥的手。   “之前也不是没请过同学,”他低声道,“今年——我只想和哥哥两个人过。”   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挺多,这时候便能看出末日的好处。这一场大灾难,让人们的接受能力都高了不少,即使看见了前面有两个男人一同牵着手,也照旧面不改色心不跳,连多余的眼神也不向他们投一个。两人大大方方地牵着,杜云停偶尔抬头看,小孩的嘴角都是压也压不下去的笑。   毕竟还小。杜云停看看,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生日蜡烛被一根根插进了蛋糕里,怂怂指挥着他围绕着蛋糕插了一圈。   打火机里蹿出幽蓝的火苗,一根接着一根将它们点燃了。一圈火焰围着,映出了莹莹的光亮。商陆低下头,就要吹。   “等会儿,”青年示意他,“先关灯,吹蜡烛时要关灯!”   商陆于是小步跑过去,把灯关了。房间其他的角落都陷入了黑暗,只有这一小片被光映亮了,在墙上映出占了小半面墙的人影。烛光摇曳,映衬的青年眉眼柔和,眼底满是细碎的亮度。   商陆的双手合在了一处,许下了愿。   在他挣扎着想从父亲的皮带下逃出去时,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会有人爱他,疼他,会为他庆祝生日,准备蛋糕。这全是美梦,他陷在美梦里,生怕自己会有哪一天忽然清醒过来,真正睁开了眼睛。   哪怕是梦,别醒就好了。   他慢慢抬起眼睫,凑近了些,一口把蜡烛全都吹灭。   黑暗猛地笼罩过来,青年在对面啪啪啪给他鼓了几下掌,又摸索着要去开灯,“小陆先等等……”   一句话尚且没说完,忽然有手臂伸过来,将他一把拉过去。那手臂很温柔,小心地护着他的腰,避免他撞上桌子角。   他听见哥哥的声音,里头好像含着茫然。   “小陆?”   商陆在这黑暗里头看得见,看不见的是杜云停。他伸出手要向四周摸索,却被狼崽子拉住手臂,换了个位置,转为摸向他的胸膛。   小孩的体魄越发好了,隔着衣物能摸出下面薄薄的一层肌肉。   杜云停微微咽了口唾沫。暂时的失明让他其他的感官更敏锐了些,连小孩每一次的呼吸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他的手拽住了小孩的衣服。   “小陆……”   叫了一声,这次终于有了回答。   “哥哥。”   “怎么不开灯?”   “没关系,”小孩低低道,“这样,我也能看见哥哥……”   杜云停好兴奋,这是要干什么?他的心都快从胸腔里头蹦出来了。   【真会玩花样。】他羞涩地同7777说。   7777恨不能堵住耳朵。   商陆的呼吸很热,近乎是烫的。他又靠的近了些,轻声说:“哥哥之前答应过我,要给我一份礼物。”   “小陆想要什么?”   “想要——”   他把人抱了起来,放在了桌上。   “想要哥哥。”   与此同时,杜云停大喊道:【二十八!和谐膏,和谐膏!!!】   7777黑着脸,噼里啪啦给他扔下来两盒。两个小圆罐子咕噜噜从杜云停口袋里滚到桌上,杜云停自己摸了半天没摸到,反而是夜间视物能力仍旧良好的商陆一眼便看见了。   他将两个小罐子拿起来,握在手里,拧开了盖。   里头的膏体是乳白色的,泛着清甜的气息。商陆的手指头蘸取了一些,有些迟疑,道:“哥哥……”   他隐约猜得到这是什么,在走上这一步之前,狼崽子独自查了不少的资料。杜云停交给他的教育课本到底讲的太浅显了,商陆看了几场实战,将作战所要用到的武器先都了解了个十成十。   只是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从哥哥身上带来的,这也就意味着……   商陆的心发着热,凑上去反复亲他。杜云停招架不住,没两下耳朵都冒了出来,后头圆圆的尾巴都快被抵成扁的了,听见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掉了什么?”   “没事。”商陆含糊道,“哥哥这个,好像比我准备的要好。”   他声音又飘又轻,慢慢抚摩着杜云停的脸。   “这样,哥哥就不疼了。”   杜云停曾多次给他上过药,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昏暗的宾馆房间里。少年露出自己被打的满是斑驳印痕的背部,杜云停的手小心翼翼帮他擦着红药水,药水滴滴答答向下落。   现在,这角色反过来了。杜云停自己成了那个被上药的人。   药膏抹的很厚,几乎快融化了,边缘那一层都变成了透明的。空气中有蛋糕的甜香,杜云停感觉自己就倒在蛋糕里。   商陆脸色绯红,一面抱着他,一面还要哄着他,同他讲童话故事。   狼扣着门。   “小兔子乖乖,”他断断续续地哼唱,“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许是闻见了狼的味道,房屋里的垂耳兔两只眼睛愈发泛起红。他贴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朝外看。   狼很有耐心,就在门外等着。白兔子看了一回两回,想事情确认了他没有威胁,终于向后退了一步,让这长得有些可怖的大灰狼慢慢俯身钻进了他的家。   “你——”   他本以为,这狼看起来年岁还不大,应当只是个对这里抱有好奇心的游客。   没想到这压根儿不是游客,这分明是个劫匪。家中的东西都被碰撞的一塌糊涂,兔子自己被拎起了两只泛着粉的长耳朵,一口一口吃下了肚。圆尾巴颤着,四肢也颤着,家几乎都要因为这样强有力的震动而塌了。   狼都有很强烈的地盘意识,这房屋左右前后,都被他留下了印记。他察觉到青年微微的哆嗦,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战利品。   他没再喊哥哥,咬着那两只长长的兔耳朵时,喃喃喊了一句乖宝。   白兔子就是一颤,瞬间就完事了。   “……”   杜云停感觉自己亏大发了。   他这就是个吃亏的命,顾先生那要是连绵不断的两万响的炮,杜云停自己顶多能算是个二踢脚。别人是噼里啪啦一口气连响过去,跟打雷似的一串接着一串,都不带停歇的,他这是咻——啪!就没后文了。   半天后,颤颤巍巍又是一个二踢脚。   这谁禁得住?他放十几二十几个二踢脚,也赶不上人家一串炮的时间长啊。而且,人家的声音听起来多响,光听动静都猛,哪像他这,放完了都无声无息的,还得小孩摸了把,才发现,“已经放了?”   火力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杜云停好恨,他这身体真的太不争气了。   他什么时候也能成为世界的百分之七?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再也不放炮了。   顾先生:放炮真好玩。 第70章 小狼崽(十二)   杜云停中午醒来的时候, 还能闻到自己身上沾染到的奶油的甜香。   小孩像是抱他洗过澡了,但他昨天实在是在奶油堆里滚了太久, 这气息连盖也盖不住,好像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子甜味儿。他闻了闻自己,还没说什么,身边的狼崽子已经凑了过来, 迷迷糊糊又开始舔他。   “哥哥……”   小孩小声嘟囔着,手里头动作也不老实, 环绕过去想要去圈住他的腰。   杜云停往他身上拍了拍。   “醒没?”   商陆的眼睛睁了半天, 最后终于睁开了。他把脸凑过来,往青年胸口上拱了拱, 小狗一样。   杜云停这会儿可生不出什么怜惜。事实上,他更怜惜自己——他昨晚一度觉得, 自己怕是要活生生死在这上头的。   年轻实在是太可怕,虽然不过小个几岁, 体力精力却像是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杜云停原本还想着对方因为青涩,应当会速战速决之后躲在被窝里头慢慢回味, 他掀开被子给自家狼崽子一个鼓励的亲吻。   这是他幻想中的打开方式, 然而事实实在是和他想象的有些距离。   别说是速战速决了, 商陆这战线, 长的都快拉到太平洋了!   这是准备开拓海外战场么!   杜怂怂连半点便宜都没讨到。他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人人提起小狼狗来都是一脸诡秘的笑, 小狼狗,不仅有听话乖巧的狗的一面,还有狼的一面啊。   就是那样的两片嘴唇, 又柔密地亲他,又凶狠地想吃了他。   杜云停如今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能从这样的晚上活下来真是个奇迹。他捂着自己的腰,艰难地翻了个身,试图从床上坐起来。   商陆彻底醒了,忙伸出只手护着他,“哥哥先躺着。”   他不容拒绝地又让青年重新躺回去,“躺好了。”   “不行,”杜怂怂说,“我有点事儿。”   “有什么事?”狼崽子按着他,“什么事,哥哥都可以让我去做。”   杜云停:“……”   这事儿你还真没办法替我去做。   商陆按着他,还不松手,神色坚定。   “哥哥腰疼吧?腰疼就不要逞能了。”   逞什么能,杜云停额角砰砰直跳。   他是真的得下床啊!   狼崽子一副你不说出个理由我就坚决不让你下去的架势,他只好说实话了。   “我想去洗手间。”   “……”   商陆悄然松了手,从耳垂处蒸腾起了一片红。   “你替我去?”   “……”   小孩往旁边让了点位置。杜云停一手捂着腰,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把脚塞进软和的兔子拖鞋里。   还没等他完全穿好,商陆的嘴唇忽然抿了抿,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猛地伸出手来,一手撑起青年腿弯,一手抱住他,一下子把杜云停抱了个满怀,站起身。   哥哥显然没反应过来,惊诧地用手拉着他衣服一角。   “小陆!干什么这是?”   商陆抱着他,声音也低低的。   “哥哥腿软,走不好路的。”他轻声道,脸上的红色愈发显眼,眼睫微微颤动,显然是极不好意思,却又做了决定,“我——我抱哥哥去。”   他抱着杜云停,不由分说往卫生间走。青年先是懵的,待后头回味过来这话里的意思,接连摇动着小腿试图从他臂弯里下来,“我是要放水的,你抱着我怎么办?你先让我下来……”   卫生间门被关上了,商陆换了个抱的姿势,像是父母小时候抱着小婴儿一样架开双腿,很温柔地哄:“没事,哥哥不要害怕……”   这根本就不是害怕不害怕的事好吗!   杜云停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感觉体内机制吱吱呀呀鸣响了警报灯。兴许是因为这洗手间年久失修,连洗手台上的水龙头都坏了,半滴水都滴不出来,在空中颤颤巍巍的,打开半天也没见水珠。   “小陆,这不行——你先,你先放我下来……”   狼崽子没放,反而把他抱得更紧。圆润的兔子尾巴这会儿还没有被收回去,他轻轻地在尾巴的根部碰了碰,揉着那处细密的绒毛,揉得怀里人一个劲儿打哆嗦,回过头,“别碰尾巴!”   只可惜这句话说的实在没有什么威胁力,那眼睛里头几乎含着水,汪着一层透亮的水色。商陆轻轻笑了一声,也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仍然一下下薅着毛。   没一会儿,就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来了。狼崽子把他洗干净,又放置在洗漱台上给他刷了牙,洗了脸,重新抱回来。放回到床上时,杜云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把脸深深地埋进被子里。   他这都做的是什么事?   他并不是脸皮薄的人,可这举动也着实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仍然微微打着颤。狼崽子又趴过来,顺着他脸颊两旁那两条长长的白耳朵,神色痴迷。   “哥哥怎么会什么时候都这么好看?”他啄了啄青年额头散下来的发丝,“连刚才都好看。”   杜云停现在最不想听他说的就是刚才。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开始回忆自己到底是哪一个教育环节出了问题。   不对啊,不应该啊。   他把小孩从他爸那边带了回来,用爱感化他、启迪他——怎么感觉这棵小树苗在他的带领下,不仅没有朝着阳光雨露茁壮成长,反而朝着个奇怪的病娇方向越长越歪了呢?   商陆的手还在床上摸来摸去,像是在找什么。他最终从床头的缝隙里摸到了个小小的圆罐子,打开看了眼里头还剩了多少,便心满意足地放进了床头柜。   杜云停也跟着探了探脖子看了眼里头和谐膏的剩余量,登时心惊。   娘嘞,这一回的量跟以前两回都差不多。   他咽了口唾沫。   除了商陆没经验,第一次抹的比较多之外,这和他的战线拉的太长也有直接关系——毕竟,再牢固的城池也禁不住几次连攻,更何况是在这样兵力悬殊的情况下。   商陆那儿是八十万大军,他这儿顶多算俩小兵。空城计没唬住对方,现在城池沦陷不说,连里头俩小兵也都壮烈牺牲了。   这简直是惨败。   7777对此深表赞同,它还没在宿主的冲浪史上看过这样惨痛的经历。   惨痛到它昨晚也濒临崩溃,都顾不得上看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了,一个劲儿在数据库里头搜索那什么尽到底会不会人亡……   杜云停幽幽道:【我之前并不是闪电侠的。】   都是这该死的进化弄出来的。   7777难得踌躇,半晌才慢吞吞道:【这是随机。】   杜云停愤而指责,【你们的产品太垃圾了!】   【这怎么能叫垃圾?】系统据理力争,【这只是——这只是个意外!之前也不是没有宿主兑换过这种产品,大家进化的都是比较正常的动物,我们也不会知道你一进化,就是大自然的快枪手……】   还是一分钟都撑不下去,却偏偏靠数量取胜的快枪手。   杜云停捂住肚子,看上去非常像是个被不良小贩坑了的可怜人。   深觉自己欺诈了消费者的系统终于松了口,【算了算了,虽然是随机,但看你实在太惨,还是给你点东西。】   杜怂怂瞬间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摊开掌心。   【什么东西?】   7777在自己的兑换系统里头翻了半天,最后翻出来一条艳红色的丝带,放他手里了。   【……】   这啥?   【能发挥特殊效用的丝带,】二十八正儿八经告诉他,【你把自己用这个绑上,这样除非对方缴械投降,否则你绝对不可能开枪,能一举帮你成为与顾先生并列的世界前百分之七。】   杜怂怂好像一脚踏上了呜呜叫的小火车。   ……开枪?   【少跟我装,】7777道,【你肯定明白。】   你这种把敏感词系统当新华字典用的人。   杜云停是明白,可是这种东西拿在手里,哪儿能算什么补偿?   这难道不是给他找罪受的!   他也不傻,特殊时候开枪绝对比不开枪好受多了。他还不想自己在床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因此手里头捏着那丝带,悄无声息地往被窝深处藏了藏,打定了主意。   这东西,绝对不能让狼崽子看见。   怕不是要出人命的。   经过了昨晚,商陆倒是浑身轻松,像是已经验证了什么,从头到脚都焕发出新的活力来。他将裹成个花生的青年拉过来,唇印了印被子,随即便起身去做饭。杜云停半晌后才头发纷乱着从被子里钻出来,盯着空中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7777盯着他方才把丝带往被子里藏的动作,忽然冒出来一句:【你知道墨菲定律么?】   从来都不是好学生的杜怂怂一脸茫然。   【什么?】   【——没什么。】   就只是怀疑,你这样做有没有用而已。   离考试成绩发放的日子越来越近,商陆开始频繁接到电话。除却老师同学打来的问他估分的,还有些学校招生处打过来欢迎他前去参观的。杜云停也看了眼小孩的估分成绩,商陆在这方面算是小心谨慎的,并不过分高估,也不过分低估,给出的分数相当保守。   饶是如此,这个成绩仍然足以让他在几所最出彩的大学之间随意挑选。   他试着问过小孩的志愿,但一提起这件事,狼崽子便只是打哈哈,或者只用深浓的眼睛望着他,凑上来亲他,并不明确与他说。到了报志愿那一天,还是学校的老师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说起商陆的选择。   “他要去军校,商陆哥哥,你了解这个情况吗?”   杜云停不太了解,一听这话,也有些懵了。   “怎么会选择去军校?”   老师说:“兴许是因为有什么情怀。怎么,商陆哥哥,你也不知道?”   杜云停的确是不知道。他骤然察觉到自己身为家长的失职,但再仔细一想,似乎小孩在上学之后便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想法,已经不会再大大小小的事都与他说了。   这兴许是成长,可这成长对于他而言,却有种雏鸟骤然挣脱出他的翅膀荫庇的奇异失落。   狼崽子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从学校回来的商陆进门便看见了哥哥。哥哥坐在沙发上,脸色不能算好看。   他脚步停了,知晓这是为什么。他这一年的分数相当不错,学校都希望他能报个名气更大的大学,这样张贴在红榜上,也算是为校争光。   但他一意孤行要去军校,这可不在学校的安排里,老师怎么会不打电话过来?   商陆的手攥成了拳头,在门口踟蹰半晌,终究是伸出手,缓缓推开了门。   门发出咯吱一声轻响,沙发上的青年也回过头。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狼崽子便迈步走了过去,在他身畔坐下了。   他还想要撒个娇,低声喊:“哥哥……”   哥哥的表情看起来仍旧严肃冷峻,这娇撒的不怎么成功,没什么作用。商陆只好乖乖坐直了,不再朝青年身上腻。   “之前怎么不和我说?”   小孩活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小声说:“怕哥哥反对。”   杜云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   “那和哥哥说说,为什么想选军校?”   “……”   少年没有回答,紧紧地抿着嘴唇。   青年望着他。   “小陆现在,这样的事都不想和哥哥说了吗?”   狼崽子绕开了这个话题,只道:“我报的军校离家里很近,我会常常回家的。哥哥……”   他骤然伸开臂弯,环住了眼前人,好像抱住了他的稀世珍宝。杜云停这会儿还有点气,气他隐瞒自己,正想要挣脱,无奈种族压制在这儿搁着,没一会儿就长出了毛茸茸。狼崽子炽热的嘴唇印在他耳朵内侧,他微微地颤了下,瞬间便没有力气挣扎了。   商陆亲着亲着他,便把他抱起来,往房间里走。一只带着兔耳朵的拖鞋掉了,很快,另外一只也跟着被晃荡下来,杜云停被牢牢地叼着颈侧。小孩在这种时候很有些狼的习性,喜欢让自己的味道浸染的他全身都是,也喜欢轻轻的、不怎么用力的噬咬,总是用尖尖的两颗牙齿去磨着他的毛耳朵。   白兔子一下下地蹬着腿,好像要在这上面断气了。还没等他回过神,忽然间感觉小孩的手伸向被子里,摸出了什么。   “这是什么?”狼崽子的声音低低的。   杜云停下意识顺着说话声音望了一眼,瞬间脑海一片空白。   卧槽,卧槽卧槽我屮艸芔茻——这丝带怎么还在被子里头?   完了,他怎么把这一茬忘了!   杜怂怂简直悔不当初,赶忙要把东西拿回来,“这没什么,就是根带子。”   商陆不松,若有所思在指尖把玩着那根艳红的丝带,又抬起眼,看了看哥哥。他的脸颊忽然红润了些,温柔地道:“总是那样,对哥哥的身体不太好。”   他修长的手指绕过去,在上头牢牢地打了个蝴蝶结。丝滑的触感磨蹭着,杜云停一下子软成了水。   “先忍忍,”狼崽子又亲了亲他,低声道,“乖宝……”   杜怂怂真不知是他从哪里学来的称呼。但每次听到这个称呼,都会让他从头酥到脚,倒好像两人的关系倒了个个儿,商陆这个年龄小的反而是真真正正的引导者,引导着他、操纵着他,在这份感情里头担当起大部分。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杜云停并不讨厌。   他伸出手,也把狼崽子的脖子环住了。   海绵一点点吸满了水,最终鼓胀的老高。夜色深浓,身边的青年已经抵着枕头,沉沉睡去,商陆却不曾睡,他变出了兽形,一下下梳理着自己身上的毛,待梳理整洁了,半点灰也不曾沾上,这才重新轻盈地跃上床,卧在了青年的身旁。   许是察觉到身边的体温,哥哥翻了翻身,伸出来一条手臂。那手臂摸索了下,准确地将这一团毛茸茸圈进了怀里。   商陆一声不吭,任由他抱着,乖顺地收敛起了自己锋利的爪牙。   他如今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成年狼了,狼的体态比起之前要更加健壮。那浓密的毛发蓄积着,好似是一块灰紫色、笼着薄雾的乌云,随时都能从里头下出一场瓢泼大雨。他的牙齿比之前更加锋利,钢铁一样的爪子也能轻易地撕穿对手的喉咙。   可商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仍旧不觉得足够。   他比杜云停更懂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规则,尤其是在这时仍然还未完全稳定的社会上。末日激出了人们对于暴力与权力的向往,这份向往追逐并没跟着末日的结束一同被掩埋进深不见底的地下去,相反,这就好像是潘多拉的匣子,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了。   商陆知道弱肉强食是个什么滋味。在他叫做父亲的那个男人举起皮带时,因为打不过,他只能选择转身逃跑,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门。可即便这样,若是男人不曾喝醉,也会轻而易举地跟在他后头,仍然能用绳子把他绑回去,那时候要挨的打,比之前没跑的时候更为严重。   倘若他不是这样弱小,他绝不会选择像个懦夫一样逃跑。   商陆连做梦都想要变强。   他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哥哥。商陆知道,哥哥也曾经受过这样的罪,那时为他上药,青年与他说起这段经历时,好像是在随口说别人的平生,甚至都没有说出委屈。   “哥哥小时候也经常被人打——”   “被人锁厕所里,撕书,扔书包,拿砖头砸,”青年摸摸他的头,道,“这些,也不是没经历过。”   他说的这么云淡风轻,好像这些事都已经成为轻飘飘的过往,根本不足以挂齿。可商陆听了,却不由自主地为他委屈,甚至比自己遭受到的这些更让他愤懑。   他——   他不能让哥哥,再遭遇同样的事第二次。   卧着的狼猛地阖上了眼睛。   商陆最终还是被军校录取了。学校的老师满心不乐意,却也没有办法,只得遗憾地将录取通知书递到他手里,还在啧啧,“怎么会选择走上这样的一条路?你是能沉得下心来的孩子,要是选择去做学术研究,一定会轻松很多。”   对面站着的学生只是笑笑,脊背挺得笔直,低声与他道了谢。   他拿着通知书走出校门,立刻在街边望见了青年的身影。   杜云停正站在炽热的日光底下,门口没什么树,自然也没什么阴凉。小孩出门时特意给他带了把伞,这会儿杜云停就撑着小花伞,隐隐觉得自己喉头有些泛酸,胃里的东西都在一阵阵往上翻涌。   他侧过头去,有些想呕吐,忙在路边蹲下身来。   刚出校门的商陆一眼便看见了,急匆匆地跑过来。   “哥哥!”他喊了声,伸手抚摸着青年的脊背,一下下替他顺着,“怎么回事?中暑了吗?”   杜云停也说不出自己是怎么了,但小孩抚摸着他脊背的手并没有让他觉着好受,反而让那种干呕的冲动更加强烈了。他咽着唾沫,神色有些狼狈。   【杜云停正站在炽热的日光底下,门口没什么树,自然也没什么阴凉。小孩出门时特意给他带了把伞,这会儿杜云停就撑着小花伞,隐隐觉得自己喉头有些泛酸,胃里的东西都在一阵阵往上翻涌。   他侧过头去,有些想呕吐,忙在路边蹲下身来。   刚出校门的商陆一眼便看见了,急匆匆地跑过来。   “哥哥!”他喊了声,伸手抚摸着青年的脊背,一下下替他顺着,“怎么回事?中暑了吗?”   杜云停也说不出自己是怎么了,但小孩抚摸着他脊背的手并没有让他觉着好受,反而让那种干呕的冲动更加强烈了。他咽着唾沫,神色有些狼狈。   这是他幻想中的打开方式,然而事实实在是和他想象的有些距离。   别说是速战速决了,商陆这战线,长的都快拉到太平洋了!   这是准备开拓海外战场么!   杜怂怂连半点便宜都没讨到。他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人人提起小狼狗来都是一脸诡秘的笑,小狼狗,不仅有听话乖巧的狗的一面,还有狼的一面啊】 第71章 小狼崽(十三)   杜云停吐了半天, 愣是什么都没吐出来。他被小孩搀着从洗手间里扶出来时,腿都有些抖, 小心翼翼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了。   商陆半蹲在他跟前,拿着点菜单给他扇风,又伸手去摸摸他的头。   一头的冷汗。   小孩更慌了,把书包往身上一背, 道:“哥哥,还是去趟医院吧。”   杜云停嘴里头泛苦, 摇了摇头, 下意识咂了下嘴。商陆瞥见了,立刻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过一会儿买了包糖回来,又找店里头的店员要了杯清水给他漱口。   糖是草莓味儿的, 甜的腻人。杜云停漱完口后噙在嘴里,品着这甜味儿, 忍不住说:“要酸的。”   小孩听了这一声,立马又出去了, 这回没买糖, 听话地买回来了一包酸梅。杜云停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塞, 丝毫觉得牙倒, 倒看得旁边的店员口水都分泌出来了, 牙根一疼。   还没到吃饭的时间,这会儿店里头人不多,店员见他们两个都是赏心悦目的型, 也乐意帮个忙,让他们先在这儿休息。一面忍不住打听,“你们是兄弟?”   商陆点点头,眼睛仍然关切地望着杜云停,给他拍着背。店员看他紧张的模样,不由得感叹:“感情真好。哪像我和我弟,一天到晚就是打架……”   小孩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可因为还担心着青年的缘故,这笑意半分都没往眼睛里头去。   杜云停在店里坐了二十分钟,这才感觉那股子冲动慢慢下去了。他坐上出租车,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真是奇怪了。”   怎么突然之间反应这么强烈?   小孩没有吭声,只是眉头蹙着。半天后,才闷声说:“都是我不好……让哥哥在外头等着,天又这么热,可能是中暑了。”   杜云停拍拍他的脑袋。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哥哥本来就进不去学校,别把这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小孩依然闷闷的,看起来半点都不开心,把这罪责全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   他做了好几天的自我检讨,在那之后仔细地观察着杜云停的身体状况,基本上寸步不离。杜云停去个厕所,都能透过玻璃门瞥见外头小孩走来走去的影子,又是好笑又是头疼。   商陆好像生怕他独处的时候再出现什么问题,走哪跟哪,颇有些502胶水成精的意思。   杜云停很快就吃不消了。   “厕所就不用跟了吧?”他对小孩说,“不嫌臭?”   商陆摇头。   “哥哥是香的。”   “可算了……”杜云停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终于察觉到这小孩痴情起来就像追星的脑残粉一样,很有不管不顾随时随地都要为他打call的意思,“没事的,小陆不用这么担心。”   商陆实在是没办法不担心,嘴角耷拉着,头顶耳朵也蔫哒哒垂下来,没什么生气。   杜云停揉了两把他的毛耳朵,温声道:“哥哥就这么让你不放心?”   “……”   小孩没说话,伸出手把他环住了。   他的头靠在青年的肩膀上,嗅闻到的都是杜云停独有的香气。那气息清清淡淡,好像是阳光晒过的青草,泛着暖烘烘的温度,让人觉着安心。商陆抱了半天,声音也低沉,“哥哥身体得好好的才行。”   “没事,”杜云停安慰他,“哥哥也是新人类啊。新人类怎么会这么容易出毛病?”   这话说的有道理,商陆总算有了点笑模样。他握着青年的手,再度认真观察他的脸,见他面颊红润,再没有那天那么苍白的脸色,这才稍稍放下了一颗心。   “那哥哥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杜云停想了想。   “柠檬。”   “……”   小孩一怔。   只吃柠檬?   他乖顺地转身,“那我去给哥哥泡水。”   “哎哎哎,不泡水,”杜云停跟在他身后,“泡水就没味儿了——我要直接吃。”   商陆的脚步顿了,站在原地。   生吃柠檬?   他想象一下,都觉得酸。   可青年好像半点都没有酸的感觉,柠檬被切成一瓣一瓣,他一口一块,吃的速度就像人们吃苹果。桌上还放着他们去超市选的零食,杜云停基本上没拿别的,不是酸梅就是山楂片山楂卷,这一桌子看过来,全是酸的东西,光是看着都要让人牙倒了。   他倒浑然不觉,吃的津津有味,一颗酸梅在嘴里咬了半天,想吐核。   刚低头去找垃圾桶,小孩就已经把手心伸过来,“吐我手上就好。”   杜云停把那颗核吐在了他手上。小孩帮他扔了,又自然地往他嘴里头塞了一颗。   7777一直冷眼看着,看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说:【你饮食习惯是不是变得有点多?】   杜云停还在嚼着酸梅,【有吗?】   7777说:【你之前都是喜欢吃辣的。】   从来不吃酸。   【没事,】它的宿主含糊道,【可能是随着年纪增长,口味变了吧。】   是吗?7777看着他这模样,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对味。   且不说每个人的口味都是固定下来的,基本上很难发生改变;就算是口味变了,哪儿有变得这么迅猛,一下子嗜酸如命的?   它只觉得奇怪,却也说不出个究竟,只好默认为宿主的内部调节机制发生了些毛病,短暂性地抽了一下风。   除了爱吃酸,杜云停还多出了个怪异的毛病,他忽然间特别喜欢闻路上的汽油味儿。这毛病实在是奇怪,他没好意思和任何人说,只是同商陆一起出门时,忍不住就频频吸鼻子,使劲儿往里头灌入汽车尾气。   小孩是细心的人,没过多久就发现了,问他:“哥哥是鼻子不舒服吗?不通气?”   杜云停说:“通啊。”   商陆诧异地望着他。   杜云停老脸一红,说了实话,“我就是觉得这味道挺好闻。”   商陆不赞成地拧着眉毛,“吸入尾气太多对身体不好的。”   杜云停也知道,可就是忍不住吸。商陆不能允许任何对他身体不好的事发生,立马道:“哥哥先等我一下。”   他走进家商店,再出门时手里拿了个口罩,严严实实给杜云停带上了。   杜怂怂:“……”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乐趣了,小孩居然残忍到连这个都要剥夺吗?   “不行。”狼崽子看起来难得有些严厉,顿了顿,语气又重新软和下来,“哥哥,这对呼吸道不好——乖。”   他这个乖字,让原本还有点生气的杜云停瞬间就没了脾气,只好任由那口罩把他的快乐源泉阻挡在了外头。   转过一条街,商陆问他:“吃不吃棉花糖?”   杜云停指着那个长着兔子耳朵的,嘱咐他,“要橙子味儿的。”   小孩一路小跑着排队去买,杜云停独自在路边上站着等,忽然间看见从衣架服装店里头走出来个熟悉的身影。个子挺高大,身形也健硕,这会儿手里拎了五六个袋子,正在等人。   杜云停眯起眼,认出来那是他的前男友,江文康。   他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这个人了。   江文康背对着他站着,头发比起之前要短了些,身材倒是仍旧保持的很好。有些紧身的黑t恤勾勒出了结实的肌肉线条,他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装袋,望着手机。   没一会儿,路边有个身形纤细的青年走过来,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等久了吧?”   “没,”江文康笑道,“就一会儿……”   他与青年并肩,一同向着商场里走去。杜云停盯着他的背影,倒是有点奇怪。   这人渣居然还能找到新的小年青?   他对7777说:【旁边那个人的资料有吗?】   7777说:【5积分。】   【……】这个黑心商贩,【成交。】   7777于是把资料发了过来。杜云停两眼扫过去,发现这又是个乖巧的小孩,现在才刚和江文康交往不久,对方还没暴露自己暴力的这一面。   但这种和平,又能维持多久呢?杜云停摇摇头,将这个名字和家庭地址都记下了。   崇尚暴力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收敛起自己的爪子。   江文康也不例外。他虽然掩藏的好,但终究会露出尾巴的。   江文康倒是没看见杜云停。他这些日子忙的很,早已经把白夏这个名字忘在脑后了。倒也不是忙别的,不过是因为长期饭票丢了,不得不重新再找一张。   只是上回被呛声之后,总热心给他说媒的王妈说什么也不肯掺和进这趟浑水里头,不再给他介绍新的对象。江文康又没有正式工作,缺了媒人的那一张天花乱坠点白为黑的巧嘴,光靠着他自己的条件出去找,很难找到合心意的人。   他手头很快就没了钱,又找不着下家,不得不找个地方先打着工。打了两三年零工,这才又遇见个单纯的。   小年青人乖巧,收入虽然不高,但是个旧人类,什么事情都听他的。江文康心里头挺满意,已经住进了对方家里头。   又有了人养,他之前的工作立马就辞了,整日在家里头待着。这天看见小年青拿着个信封进来,问:“什么东西?”   “不知道。”小年青说,随手翻了翻,“可能是账单。”   江文康对账单不感兴趣,听见是这个便不再过问。小年青把信封拆开,从里头掏出薄薄一张纸,倒不是账单,是别的。   他仔细看了眼,发现是个陌生人的来信。来信人坦诚地说是他男朋友的前男友。   “……”   他看完后,只觉得荒唐,把信撕碎了扔进垃圾桶。   文康会打人?   那样温和又脾气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打人呢……他摇摇头,隐约觉得好笑,紧接着忙活着做饭,不再过问。   杜云停也知道对方不会一说就信,倒也不急,慢悠悠等着。   7777说:【当初就不应该那么直接把他赶出去。】   现在可好,渣攻又找着了个新的祸害对象,万一让他得逞了,这还怎么虐?   杜云停说:【这不是当时有特殊情况嘛……】   什么特殊情况,系统完全不吃他这套,不就是因为当时满门心思想着顾先生,懒得和渣攻虚与委蛇打这太极拳嘛!   就是个典型的恋爱脑,要不是有它一直提点着,指不定杜云停很快就能连渣攻姓甚名谁都忘个一干二净。   恋爱脑宿主安慰它:【没事,他就像那风筝。当初我们把他放出去了,现在拽着线,还是能再拽回来的。】   7777:【……】   杜怂怂的风筝说重现江湖。   夏日的夜晚仍旧有些燥热,即使拉开了窗户也没有多少风。房间里开了空调,杜云停裹着个薄毯子,靠在狼崽子身边一同看电影。   小孩特意寻找了个评分很高的经典鬼片,心思昭然若揭,就想让青年靠他靠得再近一点。   杜云停还真没看过鬼片,盘腿在沙发上坐着,怀里头揣着狼崽子的毛尾巴,手边一大袋酸梅,兴致勃勃。   “看看看!”   商陆把电视打开,将影片调出来,还关了房间的灯。   前奏的音乐单调的很,反反复复吟唱着同一小段,透着股阴冷的气息,相当瘆人。小孩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哥哥可以靠着我。”   杜云停抱着毛绒绒,摆摆手,“没事儿,直接看就行。”   倒是7777这会儿抖成筛子,非常想要找个肩膀靠一靠。   小孩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失望。   电影是真的恐怖,导演兴许是学心理学出身的,每一次鬼出现的契机都是在人最猝不及防的时候,逼的人提心吊胆,从头紧张到尾。杜云停看得挺专注,倒是不怎么紧张,只是碰着商陆的手,觉得小孩手冰凉。   他探过头,有点儿奇怪。   狼崽子的眼睛黝黑黝黑,紧紧盯着电视,看起来模样挺正常。只是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最开始时中间还稍微隔了一个巴掌的位置,这会儿都已经直接贴上去了,隔着两层衣服,皮肉贴的紧紧的。   杜云停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发现对方瞳孔放大,手心直冒冷汗,被抱着的尾巴炸的如同鸡毛掸子。   他哭笑不得,又觉得可爱,悄悄凑过去。   “小陆,怕?”   用的是耳语,呼吸轻轻的吐在耳畔,让商陆又是微微一哆嗦。   狼崽子摇了摇头,分明有点紧张,却怎么都不肯承认。   “——不怕。”   一面说着,一面又忍不住用余光瞥着电视,瞧见正从井里头血淋淋爬出来的女鬼时,又是禁不住一蹙眉。   这和商陆想的显然有些不太一样。他本想着,若是哥哥害怕了,他可以抱着哥哥在怀里。商陆到底年纪小些,总想被哥哥当做大人看,时刻想要证明自己也是个彻头彻尾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效果与他想象的截然相反,杜云停这只兔子活像有了熊心豹子胆,倒是他从头到尾看的紧张不已,心脏砰砰跳。在看见女鬼把自己的头扯下来的画面时,忍不住猛地缩了下,将自己的头埋进青年的颈窝里,声线都不太稳,“哥哥……”   温热的呼吸贴上来,皮肤相触着。   杜云停一下下顺着他的脊背,又亲亲他立起来的狼耳朵,声音温存。   “没事的,哥哥在,小陆不怕。”   与此同时,7777也在他的脑袋里鬼哭狼嚎:【啊啊啊啊啊啊!】   她脑袋怎么掉了,她脑袋怎么能被扯掉啊啊啊啊啊!   杜云停对待爱人像春风一样温暖,对待系统就冷酷无情的多。   【你嚎什么?屏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没事儿在这瞎捣乱。   7777哽咽着,哇的一下子哭成一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   一部电影看完,系统和商陆都心有余悸。反观杜云停,不仅没被里头的场景吓着,甚至在结尾时还落了几滴眼泪。   “这鬼真是太惨了,”他哽咽着说,“可怜的让我想给他捐钱。”   商陆:“……???”   7777:“……???”   他们的目光同时变得奇怪起来,有史以来第一次达成了共识,觉得青年好像是哪里有点不太对。   这一次的哭,好像是个引子。杜云停在那之后变得格外多愁善感,几乎都不怎么像是之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杜怂怂,伤春悲秋的活像是个诗人。偶尔外面下一场雨,他站在窗边,便幽幽感叹:“绿肥红瘦,花谢花飞……”   7777差点儿一口数据喷出来。这哪儿像是杜云停的台词?   他还格外喜欢看孩子,路边有个小孩走过,杜云停的目光都要跟着对方追逐好久。直到商陆问他话,他才回过神,答非所问道:“那孩子的眉毛长得真像你。”   商陆的表情有些懵。   杜怂怂叹了一口气。   “要是眉上有颗痣就更好了。”   “……”   “小陆,要是我们有孩子,你希望他长得像我还是长得像你?”   系统真不懂这种扯淡的问题有什么意义,但偏偏商陆特别纵着他,即使这问题问的十分不现实也回答了。   “像哥哥。这样每一次看见他,我都会多疼他一点。”   他笑了笑。   “如果像我自己的话,哥哥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疼我了?”   杜云停若有所思,“可我想要个像你的。”   7777:【???】   什么叫你想?   “要不这样吧,”宿主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咱们要俩!”   7777用疯了的目光注视着他,商陆倒是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顺从地附和他这话。   “好啊,哥哥,我们就要俩。”   杜云停好像终于满意了。   就当7777以为这孩子的事就算翻篇了的时候,有一天半夜,它与狼崽子忽然一道被杜云停从梦中惊醒。青年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很是认真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商陆也跟着坐起,半点被惊醒的不满都没,打量着对方的脸色,紧张道:“怎么了?哥哥不舒服?”   “不是。”杜云停摸着小腹,神色纠结,“我忽然想起来,我们还没给孩子起名字……”   “……”   【……】   啥?   “叫什么呢?”杜云停思考着,“跟你姓商的话,后面跟什么字比较好听?——我们是不是应该男孩名女孩名都预备着?”   商陆的表情变了又变,看上去也是哭笑不得。他半晌后伸出手臂,撑着额头,附和着青年的话,“明天我去翻一翻字典,一定找一个好名字。”   杜云停嘱咐:“最好再找个人算一算。”   他虽然不信命,但是事关孩子的话,信一信也没什么大碍。   商陆的碎发从额角垂下来,好似笑的更深了。他忽然翻了个身,把青年压在底下,低低道:“哥哥……”   杜云停躺在他身下,懵然望着他,眼神清澄。   “嗯?”   “是故意的么?总说孩子的话。”狼崽子的手摸着他的小腹,声音很轻,“哥哥这里,是还没被喂饱吗?想我给更多,所以才说想要我的孩子?”   他低下头,去亲青年的嘴唇,同时也看见了青年佩戴着的两颗红宝石。那宝石好像比之前更大了些,泛着殷红,商陆抚摩着宝石的切面,心头也有些疑惑。   是过敏吗?   还是睡前被亲的?   他提醒自己,第二天一定要把哥哥的这套衣服给换掉。磨的都肿起来了。   被子一掀开,就是一阵雨露。杜云停这一次不怎么配合,一个劲儿哼哼唧唧,还拿腿蹬他,非说会伤着孩子。商陆本来没有半夜折腾他的打算,被他一而再再而三这么撩拨,心里头的火苗蹭蹭蹭涨成了十分,愣是好好下了一通暴风雨,全下给杜云停这朵娇滴滴的小白花了,半点都没浪费。   “哥哥说了,”他迷恋地亲着青年侧脸,抚着他小腹,“要给我生狼崽子……”   杜云停的思绪一下子跑偏了,忽然之间瞪圆了眼,接连拍着商陆。   “会是狼崽子还是兔崽子?——万一是狼长了兔子耳朵怎么办!”   兔子长了狼耳朵也好不到哪儿去啊!   他的这种虚无缥缈的担心,在商陆看来,简直可爱的要开花发芽了。他亲亲青年,顺着他的意思假装去听杜云停的肚子,“让我听听,里头到底是哪个崽子的动静——”   他把耳朵贴在上头,忽然之间收敛了笑容。商陆再三听了听,慢慢抬起头,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他从里面,真的听到了细小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踹他。   “……哥哥?”   杜云停摸着肚子,满足地喟叹。   “小陆,你要当爸爸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商陆:???!!!!!!!   怂怂:是的,没错。我要有娃了!owo!(天大错觉) 第72章 小狼崽(十四)   深更半夜的, 商陆把杜云停带医院去了。在医院挂号时,护士问他:“看哪个科?这会儿只有急救室的医生值班。”   狼崽子说:“妇产科。”   护士的手顿在那儿, 半天没动。   她诧异地把眼睛从拿着的记录表上抬起来,定定地注视了面前的人一会儿。两个人看起来都挺正常的,长得也俊俏,说真的, 医院里很少能看见这样俊的人。   只是精神是不是不太正常?   两个男人,大半夜的, 来医院看妇产科??   她目光在后头梭巡了阵, 试探着问:“产妇是没有跟着您一起来吗?”   看起来年纪稍微大几岁的青年说:“来了。”   他满怀慈爱地摸着自己的小腹,露出一个微笑。   “我就是。”   “!!!”   护士的模样, 看起来更想立刻为他找精神科大夫……   小孩走上前一步,看起来也有些错乱。他解释道:“他的确有怀孕相关症状。现在有大夫可以见一下我们吗?”   “……”   商陆也知道这事荒唐, 要是换成别人和他说哥哥有了身孕,他连一个字都不会信。   可青年的改变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那些变化让狼崽子看在眼睛里,未免心惊。况且如今末日刚过, 谁也不能说人类的进化就此中止了, 万一生育从此也不是女性专属了呢?   商陆光是想着就心焦, 全然没办法安心睡觉, 最终大半夜就将青年带了出来。杜云停倒是十分坦然安心, 满心都是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时不时拉一下小孩的手,示意他摸摸肚子, 感受下里面的动静。   商陆越摸越是心里敲鼓,面对着青年的笑颜,却又不得不也挂上笑。杜云停拉着他,小声问:“你会喜欢我给你生崽子,对吧?”   这话问的……   小孩心都酥软了一片,低下头来印印他的额头。   “哥哥怎样我都喜欢,”他抚摩着青年的背,低语,“但是我们还是得来检查一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崽子。”   杜云停对此很是赞同,他不希望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他道:“我比较希望像你。”   狼崽子还是比兔崽子要好听点的。   商陆不吭声,把他的手攥的更紧。   片刻后,他们进了医生的办公室,面对着他们的是个精神科医生。   护士将他们领进去,对里头的医生道:“胡医生,这位男性患者坚持说他怀孕了……”   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荒唐。杜云停倒是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还纠正她的措辞,“我的确怀孕了。”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很是温存。   “说不定,还是两个。”   “……”   护士立马转身出门。   商陆这个准爸爸把症状都和医生说了。胸部好像有异常隆起,腹部真的有动静,口味偏酸,格外多愁善感,还有闻汽油味儿的奇怪偏好,吃油腻的东西会干呕……他一面说,医生一面记,越记越发现这和平常孕妇的症状当真一模一样。   基础的身体检查,无论哪个科的医生都会。他让杜云停把衣服掀起来,用听诊器听了听动静,随后问:“是新人类?”   商陆替他回答:“是。”   医生继续记录,“什么物种?”   “……”   “什么物种?”医生以为他没听清,抬起头又问了一次。   没等小孩说话,杜云停已经喜滋滋自己回答了,“兔子。”   “呦,”对面的医生一愣,“这个物种少见啊。”   杜云停很是羞涩道:“谢谢夸奖。我也不是特意要挑这么罕见的物种进化的。”   语气里都是沾沾自喜。   7777:【……】   个不要脸的,谁夸你了啊!   商陆这会儿满心思都是他的状况,忙问:“医生,我哥哥他……”   “明天来做个抽血吧,”医生的笔在纸上点点,“再确认一下。”   商陆登时好像一脚踩进了云里雾里,整个人晕乎乎。听这意思,居然还有可能是真的?   医生又道:“十有八九——”   杜云停自己接:“是男孩?”   “不,”胡医生推推眼镜,“十有八九是假孕。”   商陆一愣。   医生转过身来,问商陆:“养过兔子没?”   商陆自然没养过,就旁边的青年,是他养过的唯一的兔子了。   “听说过兔子的假孕没?”医生说,“兔子是很容易以为自己怀孕了的。你是不是喜欢摸他?”   狼崽子点点头。   不仅摸,还亲,还抱,还舔——挨着青年,他就好像得了皮肤饥渴症,一定要碰触着这人,将他抱进怀里,从耳朵到圆啾啾的兔尾巴全都亲湿了也不过瘾。   这么说是假的?他还有些疑虑,“可是肚子里的动静……”   “这是夜晚,”医生道,“正常的肠道蠕动。”   “那其它地方?”   “心理一旦认为自己怀孕了,身体上也会跟着出现假孕症状,”医生耿直道,“你要是来的再晚一点,仍然不停止刺激,他兴许会出现产乳现象。”   狼崽子懵了。   医生教育他:“以后不能再这么频繁地摸了。瞧瞧,瞧瞧,说你呢,还摸他后背!”   小孩被吓了一跳,默默将正在青年身后轻拍着安抚他情绪的手收了回来。   “就像刚才那样,会让他的心理和生理都误认为自己怀孕了的,会给他一种错觉。这段时间先不要碰他后背了,他的身体会慢慢反应过来的。但是保险起见,明天还是抽个血。”   商陆点点头,向医生道谢,“麻烦您了。”   他带着身旁的青年往外走,杜云停看上去还有些不大高兴,抿着嘴,闷闷不乐地跟着他。商陆下意识要拍拍他的背,想起医生的嘱咐,又硬生生将手收回来了,转而牵着他,“哥哥,怎么不开心?”   “他干嘛说我撒谎?”杜云停这会儿情绪格外敏感,还在斤斤计较,“我又不会骗小陆!——他凭什么不信我怀了崽?”   商陆握着他的手,温声道:“不是不信……”   夜间的风有些凉,狼崽子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青年身上。他的个子比杜云停要高大许多,外套也大上不少,肩膀处的布料松松的垂下来。商陆帮他扣了颗扣子,又摸摸他的头。   “哥哥说什么,我都信。咱们明天再来看看好不好?”   杜云停不说话了,下巴被罩在外套竖起的衣领里,神色看上去还有点儿委屈。半天之后,才闷闷地挤出一个好。   他们第二天来抽血化验,商陆就在那儿蹲着,下午便蹲到了化验结果。杜云停当然没怀孕,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看到这个结果,商陆松了一口气,却又隐约有些失落。   他并不期盼他和哥哥的孩子。商陆不想隐瞒这点,他没什么传宗接代的观念,也不在乎血脉延续。——他只在乎青年。   他曾经看过同样住在宾馆里的女人生孩子,因为没钱,只能在身下垫一块脏兮兮的白床单,痛呼声楼上楼下都能听到。那声音半点都不让人觉得美好,几乎是不寒而栗的,在当时的商陆听来,就像是人被打的半死不活时发出的惨叫。   满是血色的水一盆盆往外端,整个走廊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腥臭味,好像是失禁了,还夹杂着血的味道,像铁锈。   商父从那门口走过时,都加快脚步。他呸了一口,说:“晦气……”   就出去住了,两三天都没回来。   那时女人的痛呼也持续了好久,在之后商陆才知晓,她是因为难产大出血,因为怀的是远比母亲本身强大的新人类的孩子。这孩子体型都比寻常要大,母亲的骨盆又小,在挣扎一天一夜之后,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一张白布一盖,人就抬出了宾馆。   商陆几乎无法想象青年躺在床上同样遭受这种罪的模样,半点都不能接受。他更希望哥哥是独属于自己的,除了他之外,不属于任何人,也不拥有父亲这样的名称。   他的独占欲,远比杜云停所了解到的澎湃的多。   生出的失落,不过是为着青年对崽子的执着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深。这发现让商陆心头咯噔一声,隐约有些不安。   他拿着报告,试探性地问青年:“哥哥真的这么想要崽子?”   杜云停的脚在地上磨蹭,“是啊。”   狼崽子没有说话,只是一颗心往下沉。   “想要,”青年低着头,头顶的发旋很清晰,又低声说,“想给小陆一个完整的家……”   这是出乎商陆意料之外的话。他心尖尖颤了下,单膝跪在地上,望着青年。杜云停神色有点恍惚,摸着自己肚子,像是确认又像是不确认,“小陆,医生有说到底是兔崽子还是狼崽子了吗?”   商陆顿了顿,再抬起头时,笑得很温柔。   “有啊,”他说,“说是——一定会长得像哥哥呢。”   问题在于,这个症状,商陆等不了几个月。再过不久,他便要离家去上军校了,怎么能把此时的哥哥独自放在家里?   如何能让假孕症状迅速消失?   就此问题,医生给出的回答是,要让他的身体和心理共同认为已经没有身孕了。   商陆左思右想,最终在两周之后,选择了一个深夜把杜云停晃醒。在青年还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往床上泼了半盆温水,装作兵荒马乱地要张罗着去医院。   杜云停还是懵的,问他:“怎么了?”   “羊水破了!”小孩的演技相当逼真,惊慌失措地抱起他,“哥哥,你先闭上眼……不行,动不了了,我现在叫救护车……”   很快有救护车过来,拉着杜云停往医院去。杜云停一摸自己的裤子,果然湿了一大片,顿时开始叫唤。   “啊,疼……啊啊啊啊啊,小陆……”   7777:【……】   它要没眼看了。   宿主叫的宛如杀猪。   狼崽子紧紧攥着他的手,安慰:“没事,我在这儿!”   去了之后,医生当机立断给他服了两片安眠药。等青年沉沉睡过去,商陆就在床边守着,同时把自己先前买的东西抱了出来。   几个小时后杜怂怂再睁开眼,小孩的怀里赫然多了一窝刚出生的兔子。   杜云停:owo   这是他的崽?   他摸了摸,这一窝里只有两只,由于刚出生不久,毛都不怎么多,眼睛也还未完全睁开,但能看出白白的样子。商陆满含怜惜地捧起一只让他看,低声道:“哥哥,和你想的一样,是两个。”   杜云停摸了摸那软的好像一片云的头,神色有点奇怪。   “这真是我的崽?”   商陆说:“对。”   他打量着青年的表情,“哥哥,怎么?”   “不怎么。”杜云停道,又摸了摸,“我就是觉得,他毛太短了点……之后不会秃头吧?”   病房里的护士努力憋笑,商陆也禁不住笑了一声,揉揉他的头。   “怎么会?”他说,“只是还没长大,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他顺着青年的意思,又道:“哥哥得给他们起个名字。”   这个好办,杜云停老早就想好了,“一个叫商二十八,一个叫商小六。”   7777:【???】   喵喵喵?   狼崽子也是一怔。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7777也在心里呐喊,对啊这名字也太奇怪了,赶紧改掉啊!就算是兔子你也不能让他们顶着这样的名字过一生啊!   然而商陆事事都纵着青年,起名字根本不算什么。他眼睛眨也不眨,称赞道:“起的真好。”   7777:【……】   这可是睁眼说瞎话的典范了。   孩子都生下来了,杜云停的假孕症状总算是停止了。他天天怀里头抱着俩兔子晃荡,把自己耳朵尾巴也变出来陪它们玩。商陆之前忍了挺久,现在忍不住想亲近,半夜总往他床上摸,几次都被哥哥赶下去。   “不行,”青年小声道,“还没好呢……”   狼崽子简直要憋屈坏了。   怎么会还没好?都没做过手术,哪儿来的伤痕等好!   他忍了又忍,看着哥哥的眼都要冒绿光了,却只能等着杜云停安安稳稳坐月子。好在杜云停没打算坐一个月,半个月就结束了,半个月一出,商陆立马把他往床上拽。   杜云停还蹬他,“慢点,轻点——”   说真的,这些此刻都已经通通顾及不得了。他已经化成了一块糖,被狼崽子翻来覆去地舔舐,又咬着脖子好好地弄了一番。耳朵尾巴都化出来,毛都在床单上蹭掉了几根,弄完之后,床头柜上的东西被撞掉了好几个。   商陆把它们都捡起来,抱着白兔子去洗澡,总算是心满意足。两人浸泡在温热的水里,商陆下意识又要去抱他的背。   手都放在背上了,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又收了回来。   他可禁不起再来一窝了。   出月子后一周,杜云停终于彻底恢复了清醒。他回忆起自己这段时间所作所为,简直羞耻的不行,几个世界的老脸都被通通丢光了。   7777阴阳怪气。   【醒过来了?不去看看你的崽?】   【……】   杜云停挪动着步子去了。两只兔崽子被安排在客厅的窝里,这会儿嚼着鲜嫩的青草,已经长出了洁白细密的毛,俩毛团子抵在一起蹭来蹭去,场面看上去温馨有爱。   7777给他指,【左边那是你大儿子,叫商二十八。】   【……】   【右边那是你小闺女,叫商小六。】   【……】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杜云停慢慢举起手,捂住了双眼。   这都是什么事——一剑捅死他算了。   7777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下午了,你该带着你俩孩子出去吃草了。】   【……】   杜怂怂好气,看来一孕傻三年是真的。   小区里就有草场,他在阳光不怎么晒人的时候,还是拎着笼子把俩兔子拎出去了。正打开笼门看它们四处慢吞吞撒欢儿时,杜云停忽然看见他家门口有个身影。有个小年青脚步踟蹰,在门口打着转,这样热的天,还穿着严严实实的长袖长裤,半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伸手去按门铃。   杜云停有点儿奇怪,凑上前一看,才发现是江文康的现男友。   他的那封信,当时留了自己的电话与地址。   小年青也望见他了,迟疑道:“您是……”   “进来吧,”杜云停打开门,“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这句话一出,小年青眼眶瞬间红了,低着头闷声不响地跟着他进去。杜云停给他倒了杯茶,听见他声音哆哆嗦嗦,“他真的打我。我都没想过他会打人……刚开始打的时候,他跟我说他肯定会改,还给我写了保证书,我以为他那天只是酒喝多了,只是一次偶然,可他在那之后,每天都出去喝酒……”   他越说越惶恐,声线都在抖,慢慢把自己的长袖卷起来,上头青紫一片,像是被用什么钝物打的。   “这是球棒。”小年青动动嘴唇,“好笑的是,这还是我给他买的。”   等到那只手握住凶器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平日里看起来那样温和的人,在这种时候却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狰狞的魔鬼,下手时丝毫不留情。小年青不是没想过报警,可他们已经是伴侣了,就算是警察来,多半也是以家庭纠纷草草结案。他一个男人,更不适用于保护妇女的各项条例,又是个旧人类,在真正面对暴力时,只有蜷缩着挨打的份,全然不能反抗。   他也想过跑。但与江文康交往早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已经带人回去见过了父母。江文康说,要是他不见了,就回去找他爸妈。   小年青没这个胆子,他不能让那对已经年迈的老人家出事。万般绝望之下,他想起了当时当做是个恶作剧的信——好在那信上的地址被他记下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找上了门。   杜云停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讲述,就好像看见了原世界线里的白夏。   法律还未完善,同性伴侣还不受保护。偏偏他们仍旧顶着伴侣的名号,就将这包里变为了外人不好插手的家务事,无论和谁说,别人都只当这是夫夫之间的事,根本不愿意多管。   他们都尝试过想要从这泥潭里挣脱,却又无数次被重新拉回去,房门一关,又是一场新的噩梦。   小年青捂着眼睛,终于哭出了声。   “有什么办法吗?”他道,“我不能……不能再这么活下去了……”   杜云停拍拍他,平静地说:“有。”   小年青的哭声戛然而止。   “什么办法?”   “比你想象的还要简单,”杜云停说,“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让这件事不再仅仅是家事。”   小年青的神色有些懵,看上去并没有听懂。   杜云停也不和他多解释,只问他:“有没有什么特长?”   小年青脸一红,低声说:“我就只是吃饭香。”   “最爱吃什么?”   “——麻辣兔头。”   杜云停忽然间感觉头一疼。   这么残忍的吗?   他默默把怀里的兔笼子往脚底下放了放。   “没事的,”小年青看到他的动作,赶忙说,“我们都不吃这种兔。这种兔子都是用来长毛的,不是肉兔……放心。”   用来长毛的……   杜云停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他道:“直播会吗?”   小年青点点头。   “那就先直播吃吧,”杜云停说,“我待会儿给你个账号。”   他又对7777说:【干活了,营业了,得兑换点药了!】   系统:【兑什么?】   【兑速度增快的。】杜云停说,【有什么?】   【有提速卡。】   杜云停相当大方,【来两张,快速安眠药也给我来一点。】   他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小年青。   “他再喝醉酒回来,就先把这药掺杂在水里让他喝。这两张卡,等到后面再用。”   小年青点点头,站起身,又忍不住啜泣着道了谢。他抖着肩膀还没走出门,忽然看见房门被人拉开了,狼崽子从外头大步迈进来,瞧见家中有个陌生人,脚步诧异地顿了顿。   尤其这陌生人正对着哥哥哭,商陆的眉头一蹙,几步上前,把杜云停护在了臂弯里,放出危势,嗓音低沉。   “哥哥,这是谁?”   小年青看他一眼,被他这气势一吓,登时哭的更凶了。   这个新人类看起来,好像是要吃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的崽不是我亲生的……   qaq   我是生不出崽的!所以不用再浇灌我了,我没法生娃!   顾先生:说不定。   怂怂:???   顾先生:再多试试。 第73章 小狼崽(十五)   杜云停拉了拉小孩的衣角。   “没事, ”他道,“小陆, 这是我认识的。”   商陆的眉头仍然蹙着,有些警惕地望着眼前人,哪怕看出了这不过是个旧人类,也丝毫没有放松。   “哥哥认识?”   “对。”杜云停道, “放心。”   小孩终于慢慢后退了步,将距离拉开来。小年青这会儿眼泪收也收不住, 唰唰地向下掉, 杜云停看着他这模样,感觉很有些对不起他, 只好道:“留个号码,回头我跟你联系。”   小年青把自己号码哆哆嗦嗦写在纸上, 飞快塞给他,随即撒腿就跑。狼崽子眼睁睁看着青年跟别人要号码, 心里头登时打翻了一坛子醋,把杜云停身体转了转, 转向自己, 闷声不响地望着他, 瞳孔黝黑。   杜怂怂说:“干嘛?”   “……”   小孩还没说话, 嘴唇抿得紧紧的, 从里头透出了点委屈。   杜云停实在是绷不住笑,凑上前,飞快得亲了下。那碰触的一下跟蜻蜓点水一样, 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商陆要向前靠时,被他轻轻推了把。   “怎么看着这么不高兴?”   当然不高兴,狼崽子可委屈。   “哥哥怎么找他要号码?”   “你不知道,”杜云停解释,“他挺可怜的。”   小孩低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我也可怜啊……”   哎呦,一副小可怜样,跟个才几岁的小孩一样。杜云停安抚地亲亲他,轻声将来龙去脉解释给小孩听。刚听见是他当初揍过的那个江文康,商陆心头的火就一下子蹿了起来,猛地起身。   “哎哎哎,干嘛去?”   “——找他干架去。”   “干什么架?”杜云停哭笑不得,“好好坐着,这事儿先别急着插手。”   商陆看看他这会儿的表情,心中有了谱。   看来青年是有了主意,不然也不会这样不慌不忙。他并不会打击青年的热情,因此抬起眼来,将这事姑且放置在了脑后,巡视一周,道:“二十八和小六呢?爸爸回来了。”   怂怂:“……”   他羞耻的恨不得和他的一双儿女一块钻到桌子底下去。   商陆找一圈没找见,又过来拍他。   “哥哥,看见崽没有?”   杜云停的表情这会儿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精彩,就静静地望着他。只那一瞬的神情,狼崽子就明白过来,忍不住唇角也带上了笑。   “哥哥醒了?”   怂怂是彻底没脸见人了。他的目光在地上梭巡来梭巡去,试图找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一干二净的脸,还有威严。   身体忽然腾空,狼崽子把他抱在了膝盖上。   “醒了就好,”小孩低低道,“我马上要去上学了,还有点担心……”   他不说话了,只亲吻着杜云停的侧脸。杜云停刚开始还没明白他在担心什么,等到他意有所指地摩挲着两颗红宝石时,终于反应过来了。   靠!担心他产奶吗?   商陆正直道:“担心哥哥胀的慌。”   “……”   这小孩真是变了,随时随地都开这种黄腔!   杜云停的兔子耳朵都冒出来了,气得一个劲儿磨蹭他下巴。被狼崽子拎起来了耳朵,好好地给浇了一回花,浇的尾巴都湿淋淋,沾满了营养液,一碰触就哆嗦。   两人讨论了一下这两只兔子。   毕竟当儿女养了两周,多少也培育出了些感情。杜云停也舍不得把它们扔了,就将它们养在客厅里,仍然住在舒服的窝里头,连名字都没改。7777对此不甚满意,整天在宿主耳边叨叨念,一面念着这俩名字不适合给兔子用,太草率,一面又因为自己和它们同名而感到不爽。   【凭什么一个叫二十八,一个叫小六?】   杜云停想了想。   【因为我想听你叫爸?】   【……】7777字正腔圆,【你做梦!】   说完立马下线,连一秒都不想再应付宿主。   它是有尊严有身份的系统,可不是那俩肥兔子,谁给它们喂食它们就跟谁亲。7777是绝对不可能认宿主做爸的。   杜云停对此连连叹息,直言可惜了。   出了孕期之后,杜云停重新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7777一看他这架势,有点奇怪,问:【你打算写东西?】   这么多年,杜云停基本上都是靠稿费养活他和小孩的。白夏相当有文采,杜云停目前这具身体里多少留着他的部分意识,因此写文章写得也相当顺手,算是小有成就。   只是始终是短篇,一直供稿的都是杂志社或报纸。杜云停将电脑屏幕打开,回答自家系统:【当然得写。】   【???】   【——笔在谁手里,谁才有话语权。】   宿主缓缓勾起了一抹笑。   【这么好的条件,怎么能不用呢?】   他捡起了一个曾经被白夏废弃的开头,接着那句话向下写。   “生命是光亮的,但那不过是曾经。   我选择在一个安静的角落死去,兴许是在满是月光的地方……”   这一年的九月,杜云停送狼崽子去了军校。大包小包的行李,商陆都没让他拿,全都自己拎着。杜云停两手空空站在学校前,看着无数正值青春的孩子涌进校门,心中有些感叹。   商陆正在和一个路人说话,得到了对方同意,便几步小跑过来,示意他。   “哥哥,凑过来点,看镜头——”   他的手自然地放在了青年的腰上。路人的镜头灯光一闪,对着他们点头。   “可以了!”   商陆说:“谢谢。”   他将手机从陌生人那里接过来,查看着刚刚拍出来的照片。照片里的两人凑得很近,虽然身高有些差距,但看着仍然是毫不掩饰的亲密,胳膊挨着胳膊,都笑得很灿烂。   杜云停摸着手机屏幕,虚虚勾勒着小孩嘴角笑出来的弧度,感觉有些新奇。   他很少见商陆这样开心地笑。   “走了,”商陆带着他往里进,“先去领制服……”   军装是相当显人身形的,巴掌宽的武装带一勒,只要是稍微细一点的腰都能被勒的看起来又细又直。更何况小孩的体型是真的好,从上往下看,标准的宽肩窄腰大长腿,穿什么都好看,穿这种显身材的衣服,更好看。分明大家都是皮和肉组成的,但在杜云停看来,那区别就像是香喷喷的五花肉和白惨惨一块大肥肉一样,就只眼前这块格外对他胃口。   其他几个舍友还没到,杜云停在宿舍里头看他换衣服,愣是半天都没移动开眼睛。   小孩好像察觉到他的目光了,将衣角整理了下的时候,笑了笑。   “哥哥?”   杜云停心痒痒,还想上手摸一摸。他说:“小陆啊……”   7777都要没眼看了,这求亲亲的三个大字都快明摆着写在脸上了。   商陆眉梢一挑,忽的一把把他举起来,放置在桌子上,顺着他的意思亲他。但这亲就跟隔靴搔痒似的,只斜斜地落在唇角,微微一印便撤开。小孩歪着头,瞧着他的模样,忽的笑了一声,气息温热。   “哥哥这么喜欢这衣服?”   杜云停意识朦朦胧胧,下意识嗯了声,被人攥住了什么。   “耳朵,都冒出来了。”   商陆说完这句,又覆上去细密地亲他,调整了好几个角度,直到听见门外有靠近了的脚步声,这才松开。松开后,还不忘把杜云停再从桌子上抱下来。杜云停腿都有些软,迷迷瞪瞪摸着这会儿通红的嘴唇,扭过头去平复呼吸。   还没平复完,小孩又凑上来跟他咬耳朵。   “我穿一套回去?”   那自然好,杜怂怂喜上眉梢。   狼崽子一看有机可乘,拉着他衣角,又趁机和他提了个平常因为害怕一直不肯的姿势。杜怂怂真想有骨气地说不,可他是真喜欢这么穿的顾先生,挣扎半天后,又羞又臊地还是应下来了,“嗯。”   妈耶,想想都刺激。   商陆的喉头动了动,看模样恨不能立马跟着他回去。   这当然不现实,军校的管理比起别的学校来要更加严格。家长们很快就被请了出去,大门一关,里头就是个单独的封闭世界,杜云停跟其他家长一同往外出,刚刚走出校门,就收到了来自小孩的短消息。   “好想哥哥。”   带了个懵头懵脑捧着红心的兔子表情包。   杜云停心知这是小孩又在撒娇,回他:“不是刚刚才分开?”   商陆的回复来的飞快。   “分开一秒都想。”   随后给他发来了一堆的么么哒。这三个字一打出来,无数撅着嘴的小人就噗通通从屏幕最上端跳下来了,个个儿都像小孩耍赖想亲时的脸。   杜云停指尖停滞片刻,随即正儿八经也回给了他一个大么么。   随即把屏幕关了,又莫名有些怅惘。   小孩长大了,也是时候该挣脱出他的臂弯了。   商陆的训练相当紧,每天只有睡前能匆匆挤出时间和杜云停说两句。杜云停打开视频,看着里头小孩头发还滴着水,显然擦都来不及擦就跑来和自己视频的模样,忍不住操心,“怎么又不擦?你也不怕感冒。”   狼崽子低声说:“想多看哥哥两眼。”   他忽的又笑了,道:“要不是是公共浴室,其实可以边洗边和哥哥说话——”   怂怂光是想想就脸红,忍不住心里头跟着想象,小声道:“别瞎说话。”   也不怕旁边有人听见。   他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夜里独自躺在床上就开始做梦。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梦,做的杜云停第二天脚步虚浮,眼底下都有了浅浅的青色印子。   7777说他这叫肾虚。   与此同时,杜云停也在和小年青联系着。小年青听了他的话,已经开了直播,目前主要的播出内容便是吃。他长得不错,吃相看起来也让人相当有好感,会激发人的食欲,在这上头半点没骗杜云停,他就是吃饭香。只是直播间观众还不多,杜云停也不着急,反而说:“观众多了也不能算好事。”   小年青显然不明白,他隐约明白青年为什么要让自己开直播,是想将家暴的事捅出来,引得大众同情。   那怎么观众多还不是好事了呢?难道不是吸引的眼球更多?   杜云停难得给他上课,“这种时候,你就是弱者。既然是弱者,那就要彻头彻尾地扮演弱者,要真是红了,那可就不算弱了,估计得是别人眼中钉了。”   这可不是杜云停想要的结果。若是有人嫉妒,到时候从里头搅和,指不定就把众人目光从家暴本身上移开了。   杜云停不打算给渣男任何翻身机会。   他问:“药用了吗?”   “用了,”小年青忙回答,“这些天,他吃了就睡,都没有再打过我。”   说到打,他的神情又有些苦涩。   在来见青年的前几天,他被打的着实有些狠了,花瓶的碎片就是擦着眼角过去的。至今想起来,他仍有些不敢想象,要是那一下自己不曾躲开,那瓷片是不是会直直扎进自己眼里。   也因此,他每一次给自己上药时,心底的恨意就会更浓重一分。江文康对于枕边人的变化浑然不知,只是奇怪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喝的断片,又想着有小年青爸妈握在手里,丝毫不把他当回事。虽然没再打,但言语之中也早没了当时的轻怜蜜意。   小年青对着这会儿睡得死猪一样的江文康,忍了又忍,还是没在这时候打回去。   他自己不是事,问题是他的爸妈。老人家年纪都大了,总不能在这一时尽兴之后,跟着他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小年青叹了口气,又打开了直播软件。他这些天多少也积攒下了一些粉丝,虽然人数不能算多,但相当忠心,打开之后,他对着镜头笑了笑。   “今天要给大家直播下吃螺蛳粉……”   他装作不经意地将镜头挪了挪,早有人一眼看见后头床上躺着的人,便有观众问:后面那个是谁?   是男朋友?   小年青说:“是啊。”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像出神了几秒,又重新笑道:“刚刚等他睡了才有时间过来直播,大家见谅。”   底下早已经有人刷,说主播平日里很勤快。   “能不勤快吗,”小年青道,“得养活我们两个……”   他掩过话题,不再说这个。观众们却都听出了弦外之音,飞快地在底下刷屏,问他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养家。   无论怎么问,主播都不再说这个话题,只专注地搅开了碗里的螺蛳粉。   江文康在第二天十点多才醒过来,乱着头发坐在桌边时还阴沉着一张脸,问:“我睡的时候,你都在干嘛?”   小年青搅着碗里的鸡蛋,小声说了句直播。   江文康这些天都没再打人,心里头憋着的火一直发不出来,这会儿可算是找到了个爆发点,猛地踹了一脚桌子,厉声问:“直播干嘛?”   站着的人身形猛地抖了下,轻声道:“我……我就只是赚点钱,不然家里没钱了……”   他又看了眼江文康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把钱都转给你吧?”   江文康一看那卡里的余额,登时对他直播这事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仍旧有些不痛快。   “别在外头乱说什么话!”   小年青低声答应了一句好,慢慢转过身去,把方才一直开着的摄像头关掉了。直播间里本来是来看主播做饭的观众早已经炸开了,个个都义愤填膺打着字,让主播赶紧把人踹了。小年青匆忙给关了,依照青年的话,并没有细看。   在这个时候,杜云停的第一篇长篇也开始连载。他原本便有作者基础,长篇又远比短篇挣钱,出版社打定了主意要捧他,热度和话题一直都没有断过,营销做的相当到位。   小孩在视频时说起这本书,却不像旁人那么为他激动,甚至还透着点小心翼翼。   “哥哥,里头的情节……”   狼崽子顿了顿。   “有原型吗?”   他看过了书,书中描写的角色是一个饱受家暴折磨的青年。商陆在熄灯之后用手电筒的灯光打着偷偷连着看了几个晚上,越看越是心疼,只是想象着将那些放在青年身上,都禁不住心尖尖一抖。   杜云停倒是笑了,说:“有原型,但不是我。”   小孩隐隐松了一口气,又自豪道:“我给我身边的人都推荐了,给他们每人送了一本。”   典型的孩子气,在杜云停眼里却可爱的不行。他把在自己脚边徘徊的兔子抱起来,抱给狼崽子看,“乖,二十八,叫爸爸。”   老父亲商陆幽幽道:“哥,这是小六。”   “……”   喊错孩子名的杜云停臊红了一张老脸,把怀里兔崽子放回去,强行挽尊,“长得差不多。”   商陆道:“就知道哥哥不上心。”   又问他:“哥哥的毛是不是也长了?”   他刚刚看两只兔崽崽,这会儿都长得更球一样。   杜云停说是啊,又有些犯愁,“你不回来,我自己也不好剪。要不要出去找个宠物店?”   狼崽子那一点独占欲立马起来了,一口否决了这个方案,坚决让杜云停等着。   杜云停忧愁地把耳朵给他看,这会儿蓬的像是俩夹着他脸的棉花糖,“都成这样了……”   狼崽子的声音里隐隐含了笑,问:“哥哥是在找理由让我回去?想我了?”   一眼就被看穿了,这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杜怂怂躺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幽幽道:“孤枕难眠。”   他已经习惯了与人分享一张床,在只有自己躺在上头的时候竟然怎么也睡不着了。杜云停尝试了好几回,都没有半点睡意,只好起身找那种专门给宠物拍的兔片看。   倒不是他龌龊,只是大自然的快枪手不仅解决速度快,升起相关想法的速度也快。偶尔兴起了,杜云停不得不靠着这种宠物片独自美丽,依靠勤劳的双手提升技术,用不到一分钟的奴隶换来短暂的快乐。   他提意见,【场景太单调了。】   而且大多数都还有笼子!   7777:【……】   不然你想怎么样,往它们身上再围点小衣服,现场角色扮演吗?   杜云停沉默了会儿,脸红红的,片刻才小声与7777讲:【可不尽兴啊。】   他真是被商陆惯坏了,非得要狂风暴雨才能觉得舒坦。像这样又短又不够刺激的劳动于他而言,简直食之无味,半点都觉不出爽。   杜云停还想和系统好好探讨探讨这个话题,还没开始说,便听7777道:【你等等,我先捂个耳朵。】   大脑里传来两声轻响,好像是7777把什么放进它根本不存在的耳朵里了。随后,系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瓮声瓮气的,【好了,说吧。】   杜怂怂:【……】   这还能说什么?   他如同一朵没了雨露滋润的小白花,蔫蔫地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上了。蜷缩在被子里时,脚都有些凉,这么窄窄的一个被筒居然怎么也暖不热。   外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的雨,淅淅沥沥的。在角落里放着的兔子动着三瓣嘴,发出细细的嚼动声。杜云停听着沙沙的声音,不知是何时闭上的眼,梦里全都是被7777定义为不和谐的东西。   军装,阳台,下着的雨。他背靠着玻璃,好像是冰凉的,却又是灼热的,抬起双腿——   他忽然睁开了眼,身畔好像有动静。杜云停猛地坐起身,伸直手猛拍了一下台灯按钮,却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床柜前,翻找着什么。瞧见灯光,那人影转过头来,身上还带着湿润的雨气,“哥哥怎么醒了?”   杜云停怔怔地望着他,一瞬间几乎以为是自己的梦还未醒,不然怎么会在这看到小孩?   商陆身上的衣服湿了,正在柜子里寻找干爽的衣服。他按捺不住思念,先歪着头碰了碰青年嘴角,这才又把柜子里一条裤子拉出来,“哥哥等等,我先换上……”   这梦做得实在太真实了,杜怂怂迷迷瞪瞪伸手按着自己唇角,心里头那一点想法蠢蠢欲动。   他伸出手指,把狼崽子的衣服一角握住了。   小孩回头,“哥哥?”   “别换了,”他听见青年低低的声音,“反正都得脱……”   商陆一怔。   怂怂舔了舔嘴唇,向梦里头的顾先生鼓动道:“不然,就别穿了吧?”   他的声音细若蝇蚊。   “我喜欢你光着。”   作者有话要说:  狼崽子:???!!!!!   扑倒,舔毛!   杜怂怂:???   怎么回事,这是不是真实的有点过分了? 第74章 小狼崽(十六)   狼崽子犹且愣愣的, 直到被眼前的白兔子按住肩膀,凑上来在嘴角印了印, 这才像是清醒了些。捕食者的本能慢慢冒出了头,后头毛绒绒的兔子尾巴蓬松的好像一个圆滚滚的球,他伸手按着,下意识将白兔子抱在自己怀里。   又回忆起身上衣服是湿的, 声音也哑了。   “先等等……”   他生怕怀里头的兔子被这有些凉的温度弄的生了病,匆匆将上衣脱了, 将他按在炽热的胸膛上。刚才的那一句话就跟火种似的, 一下子将整个火盆都点燃了,商陆抱着他, 低低道:“哥哥,再说一次……”   青年不说了。他这会儿好像隐约感觉到了危机, 像其它的小动物一样下意识折叠起双腿,闷着头往被子里钻, 要把自己藏在里头。商陆拉着他的脚踝往外拽,一层层从被子里头剥开来, 不由分说还是给他好好喂了一回药。   许是看着他这一次咳嗽的太厉害, 这一回喂过来的糖浆比往常都要多。   棕红色的药瓶对于杜云停来说有些大, 里头的糖浆装的满满当当, 是几个月前生产的, 还不曾开封过,这还是头一回。一勺一勺喂进去时,嘴角滴滴答答有零星的糖浆溢出来, 商陆通通给亲了,为了安慰他,又哄着喂了一颗糖。   “烦死了你……”   醒过来的杜云停眼神哀怨,尾巴湿淋淋的,抓着床单,“一回来就喂药……”   就不知道干点别的?   小孩低低笑了一声,低下身亲亲他,手指把玩着他的毛耳朵。   “哥哥,还记得刚才和我说了什么吗?”   杜云停这会儿自己吃饱喝足,一扭脸便是死不认账。   “说了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呜——”   不记得的代价相当惨重,杜云停难得地看到了回天明,是脸靠在玻璃上时,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看见的,鲜红的太阳从那一道线上极富生命力地跃起来,慢慢升腾到了空中。   商陆并没在屋里待多久,天色刚刚有点发白,他便起身又穿回了衣服。杜云停手软脚软躺在那儿,哑着嗓子问:“怎么回来了?”   他知道军校管得严,小孩肯定不是通过正常渠道回来的。   商陆从不对他撒谎,从地上把自己的武装带捡起来,穿到腰上,道:“翻墙回来的。”   杜云停一惊,抬眼看他。   “那你待会儿……”   “再翻墙回去,”小孩满不在乎,整了整衣袖,“哥哥,没事,那墙不高。”   根本不是墙高不高的事!杜云停有点儿担心,“万一被人逮到了,会不会挨骂?”   他顿了顿,又道:“怎么突然想着回来?”   狼崽子的眼神又痴又粘,像是在阳光底下晒的半化的奶糖,几乎能拉出丝。他重新凑近,身上蓬勃的青春感与少年已然出脱的坚朗修长的体型好像共同带来了隐隐的压迫,让杜云停下意识抿了下嘴唇。   “想哥哥了。”小孩低声说,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带着点亲昵的撒娇,“哥哥想不想我?”   杜云停说不出不想的话,脸上微微泛起了红。这一抹红色比什么都要明显、让人心动,商陆半咬着嘴唇微微笑起来,又恋恋不舍地亲亲他。   “再等等,”他低低道,“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等他成长为真正能保护哥哥的新人类,他便再也不会与哥哥分开了。   相聚时越是浓情蜜意,离别时便越发地艰难。小孩磨蹭到了最后一秒,直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才慢吞吞提着包从门口出去。杜云停还要起身送他,小孩死活也不准。   “哥哥再送,就真走不了了。”   杜怂怂只好把家中的伞强行塞给他,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在对方迈出家门后,立马几步来至窗前,看着他的身影从楼下出现,冒着这清晨时细细的雨帘穿到了马路对面。   像是有感应一般,小孩在马路对面也回过了头,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杜云停也向他招了招。雨声淅淅沥沥的,在这样的声音里,他望着他的少年迈开脚步,朝着来时的方向一路奔跑过去。   这一天私自外出,最终还是被学校里的老师发现了。老师查不出他去了哪儿,只知道他翻墙出了校,因此罚了他十圈的负重跑。商陆不怎么当回事,答应一声,便把重重的沙袋捆在了腿上,又向肩上背了个重重的包。   离校时是室友们为他打的掩护,这会儿挨罚时,几个室友也在旁边站着,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实诚,背包里装这么多砝码干什么……也不拿出来点。”   商陆摇摇头,只言简意赅道:“不用。”   他将从家中拿来的小碎花伞细致地叠起来,放在一边,随即冒着雨开始奔跑。冷着脸的老师掐着表站在跑道边上,呵斥,“速度再快点!”   商陆于是咬着牙,将速度提的更快。兴许是因为见过了青年,他这会儿心里的缺漏也好像被填补上了,毫无顾忌地拉大步伐,将自己的速度提到最高。   他在学校中是当之无愧的好学生。说真的,学校里新人类并不少,大都是狮子老虎,奔跑能力也都相当强悍。可系里几个老师都格外欣赏于他,不仅是为着他努力,更是因为他身上有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儿。那种劲儿,非得是经历点过东西才能培养出来的,一般的顺风顺水的新人类身上,看不到这种真正属于猛兽的光。   正因为看好,所以格外严厉。旁人背五十斤负重,商陆需要背八十;旁人跑十圈,商陆需要跑十五。这若是杜云停知道了,指定能心疼的当场抽抽过去,可这儿没有心疼他的人,商陆也丝毫不知道心疼自己,不管是什么样的任务都咬着牙往下担。   他很少关心别的事,除却训练外,便只剩下了青年。   这天训练回去,却忽然听到寝室里唯一一个博览群书的室友说:“大瓜!之前那个还挺出名的作家,这会儿突然出来说他那本小说里头被家暴的主角实际上有原型……”   这事,其他几个人都丝毫不感兴趣,连头也没抬。商陆正做着拉伸,却忽然像是有了什么感应,蓦然开口,问:“哪个作家?”   室友没想到他能张嘴搭这话茬,一时间倒也愣了愣。   “就……就之前写蜂鸟的那个……”   《蜂鸟》是杜云停之前写的短篇。商陆猛然站起身,从他手中接过了手机去看,发现社交媒体上已然翻了天。   起因是杜云停写给公众的一段自白。   “我深觉自己作为朋友并未起到作用,不能将他从泥沼之中拯救出来。我所写的一切,皆基于这位朋友的实际情况……如今,我已忍无可忍……”   后头附了一段视频,是段录下来的直播。镜头对着的年轻人长相斯文秀气,看起来也瘦弱,只一眼便能让人确定这是个没什么反抗能力的旧人类。他的面前放着面碗,嘴角还挂着笑,一面笑,一面同观众说着些家长里短。   正说着,后面忽然有人开门进来,是个已然喝的醉醺醺的成年男人。小年青忙站起身,镜头也来不及关,着急地去扶他,“你小心点……”   出乎意料,那男人却一把把他的手甩开了。   “少碰我!”男人不耐烦道,又眯起眼望着他,甩着手里一张薄薄的什么东西。   “我的卡为什么停了?……我的钱呢?”   “没钱了,”小年青哽咽,“我这个月的收益还没拿到,你又一分钱不挣,家里是真的找不出来钱了……”   他眼睛里头含的全是泪。   “你不喝了成不成!”   喝醉酒的人脸上赤红一片,连眼珠子都泛着不正常的猩红血丝,倒好像被触及到了什么,伸手便要打。   他强健有力的手臂握着小年青的手,就像老鹰尖锐的爪子稳稳地抓住了一只弱不禁风的鸡崽。他攥着那两条胳膊,把人提到半空,上去便是一巴掌。   这一下子,倒把无数正观看着这视频的观众打愣了。这样毫无理由的殴打,他们中有许多人都还是第一次见。   小年青哆嗦着身子,被打的半天抬不起头。到这里仍旧不算完,男人又顺手抄起身边花瓶、笤帚,二话不说往他身上挥,拎着他头发要把他往屋里拖,要把他的头往墙上撞。那场面看起来,当真是让人不寒而栗,看得人情不自禁汗毛倒竖,心中生出了惊恐。   “别打了!”小年青好像也忍不了了,在劈头盖脸挥下来的工具中间哭叫道,“再打我就分手——真分手!”   对面男人动作没停,反倒笑了声。   “你分手?你还有胆子和我说分手?你一个旧人类,离开我连半天都活不下去,还有本事和我说这个?我跟你说,你爸妈姓甚名谁我都知道,住哪儿我也知道。真惹急了,我给你点一把火——”   “旧人类怎么了?”小年青骤然扬起头,好像被狠狠咬了一口,“就因为我是旧人类,所以活该被你欺负吗?”   摄像头闪着一点红光,然而刚刚喝下的酒实在太多了,江文康竟然半点也没有察觉到。他紧紧捏着手里人的脖子,感觉到他底下血管脆弱地跳动,就好像他手上微微一用力,就能全部掐断似的。这种感觉让他分外畅快,说出来的话也没办法再经过这会儿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来思考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只冷笑道:“谁让你连进化都不行,是个废物?”   视频到这里全部结束,然而仅仅是被拍摄下来的内容,便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胆战。尤其是最后一句,不知道捅了多少人的心窝子、肺管子,在视频下,有许多旧人类纷纷留言:“我们也是旧人类,我们兴许在武力值上比不过你们,但也绝对不是任由人欺负的窝囊废!”   “旧人类就活该被打吗?赚钱养你还要被打吗?凭什么,就因为我们没进化吗?”   “不,我们不是废物——我们在当今,仍然靠着自己的劳动获得报酬赚取价值。他一个游手好闲的人都不称自己为废物,凭什么用这样的称呼来称呼我们?”   更有甚者,直接留言道:“这已经不止是简单的家暴了,这是歧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末日结束之后,新人类与旧人类之间的矛盾始终未能完全调和,问题也层出不穷。就业、婚恋、生育……这些全部是问题,还需要进一步地部署,才能改变这样泾渭分明的形势。新人类不屑一顾,旧人类又无话语权,这一个视频一出,立马便激起了无数浪花,激出了一群对现状不满的人。   之前的直播视频也被人翻了出来。小年青靠着直播和打工辛辛苦苦赚钱时,江文康只是躺在后面呼呼大睡,横七竖八。偶尔说起相关话题,小年青只是沉默,绝口不提自己为什么独自养家,随后若无其事笑笑,飞快把话题引开了。   事到如今,他的观众们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始终穿着严实的长袖长裤,这其中隐藏的含义让无数人心疼。在杜云停宣布这便是书中的原型后,心疼的人便更多了,舆论效应一波接着一波朝他涌来,好像是涨潮时的大海,汹涌的几乎要把他淹没。   杜云停的书写得好,角色塑造的也成功,其中的主角被男朋友殴打多年,却仍旧保持着澄澈感恩的心,不知感动了多少人,实在是让人心疼。爱屋及乌,在被告知有原型后,便有无数人追着原型来了,那份可惜而愤怒的心,也跟着一并交给了小年青。   小年青一下子出了名,而且是巨名,整个视频在网上转发足足上了百万。对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直播主来说,这个转发量无异于祖坟上头冒青烟。   讨论的话题变得很快,火力都集中在新旧人类之争上。江文康作为视频中人物简直首当其冲,很快便被愤怒的网民人肉出来,个人信息在网上明晃晃挂着,天天有人在门前静坐示威,要求给个说法。   为平息民众情绪,军队不得不先对江文康进行处置。他们也没法再管什么协调不协调什么家务事不家务事了,如今这事情已然闹大,非得处理他不可。   江文康一觉醒来,已经在网上彻底出了名。他被带进警察局时,还觉得自己无比冤枉。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什么事都没干!”   警察沉着一张脸,将当时的直播视频放给他看。   “这还叫什么都没干?”他问江文康,“你还想干点什么?”   杀人放火?   江文康瞪着眼,心里十分憋屈。   “我基本上都没打到!”他叫道,“他不知道怎么,速度特别快——都躲过去了!而且,我昨天被人打了一顿,我才是受害者……”   他的确不是第一回 对小年青动手,凭借他的速度,小年青一向只有乖乖挨打的份,只能被他拎着出气,像个沙袋一样乖乖任由他打。可昨晚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小年青腾挪躲闪,竟然灵活的不得了,虽然从摄像头的角度看像是打到了,实际上碰到的都是些很小的皮外伤,压根儿没有一拳是真的实实在在落在对方身上的。   到了后头,江文康心中火起,刚想去拿绳子把人捆起来,却有其他的人进了他家,二话不说蒙了他眼睛就是一顿好揍,揍的江文康自己吱哇乱叫、哀嚎个不停,疼的蜷缩起身子,活像是个煮熟的虾子。   直到这会儿,隐秘的地方还火辣辣作痛。   他分辨:“我真是被打的那个!”   没人信他的话。视频里拍的清清楚楚,房间里除了他,只有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旧人类。旧人类能比新人类速度快,还能打新人类……   这是个笑话。   警察只当他是在狡辩,怒道:“怎么到这种时候还不说实话?”   江文康是真的委屈,“我说了实话……”   他又急又躁,问:“就因为这就把我抓起来了?那是我男朋友,这是我家里事儿,情侣吵架,你们管得太宽了吧?哪条法律规定了我不能打男朋友?”   警察冷笑了一声,把记录本合上。   “家里事?早不是什么家里事了。”他冷冷道,“现在,是件大事了。”   因为那样明显含有歧视色彩的话,和无法辩驳的打人行为,江文康已经火透了。   渣攻顿觉不妙。   “你这什么意思?”   警察没心思和他解释是什么意思,只抬抬下巴,示意其他人把他带下去,先看守起来。江文康这会儿终于慌了神,手拼命地拽着门款,无论如何也不想被带走。最终还是手劲强大的警察硬生生掰开了他的手指,才让人把他带到了禁闭室。   民间的声浪仍然没有消失,这不过是个引子。在这引子后头,有一连串潜伏着的问题都冒出了头。旧人类与新人类的矛盾自始至终都存在着,只是如今被摆上了台面,便成了敏感的政治性问题。   警察局前始终有静坐的人,甚至有旧人类支了帐篷,就住在了门口。杜云停偶尔从附近过,都能听到那边激情慷慨的演说声:“今天我们不站起来为自己的权利而奋斗,明天任人宰割的便会是我们自己!”   “我们生来如此”的标语醒目的很,被挂在每一个帐篷上。旧人类是明显的弱势群体,可面对着这样的形势,也无法选择再沉默。视线已彻底从简单的家暴案上转移开来了,更多的“强暴案”“抢劫案”“杀人案”一个个浮出水面,靠着绝对有利的力量,新人类所犯下的罪孽已然不止一起两起。   之后便是和谈。   和谈的时间相当漫长,双方拉锯战一样试图争取更多的权利。杜云停登门去拜访小年青,发现当初围在他家楼下的记者已经散了,没什么人再追着他的隐私不放。人们的目光,都被这一场世所罕见的权利之争吸引走了。   小年青给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身边,感激道:“感谢你……”   “谢我干什么。”杜云停笑笑,“你的伤呢?”   “没伤到什么。”小年青说,卷起自己袖子,“之前的都好的差不多了,还好我一直在直播,知道摄像头拍出来到底会是什么角度。”   不然,也不会躲开的这么恰到好处。   江文康被带走了,看如今的阵势,只怕几年内都不可能有机会出来。小年青摆脱了他,就好像是从泥潭之中抽身,简直身心舒畅。他这些日子连噩梦也不再做了,不再战战兢兢地恐惧着拉开门的男人喝了酒,不再畏惧酒气喷在脸上的滋味。   没了这份害怕,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杜云停如今再看,小年青脸上的容光比起当日,不知道鲜艳了多少。   他不知想到什么,又微微笑起来,“你那天打的那一顿,也着实解气……”   一共有两张提速卡,杜云停给自己用了一张,给了小年青一张。在把摄像头关了之后,他们痛痛快快地把人揍了一顿,揍得浑身舒畅。   江文康本来便喝多了酒,再加上如今杜云停也已经是个新人类了,兔子蹬腿还是相当厉害的,又提升了速度,二打一完全不成问题。制住人之后,两个人避开显露的部位,拳打脚踢了好一阵,等把人打晕了才罢休。   小年青如今想起来,仍然觉得爽。他在这样的噩梦之下待的太久了,第一次反过去用拳头击打对方时,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又是激动,又是愤恨。   激动的是居然也能有这样一日,愤恨的是自己居然在这么个人的拳头下瑟缩了这么久。   他无法说清楚此刻究竟是有多轻松,但在真正碰到江文康时,他才发觉,那拳头,也并不是永远都强健有力。   乌云都散去了。外头的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晴朗起来的,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浮絮一样飘远的云。   小年青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青年,禁不住心头一松。   ——是时候好好地生活了。 第75章 小狼崽(十七)   商陆大学毕业之后并没有从军。他选择了独自创业, 不少同学都到了他的手下,给他帮忙。靠着这份子情谊和天生的精明, 商陆的这条路走得顺风顺水,公司规模也不断扩大。没过多久,人人都得喊他一句“商总”。   杜云停对此并不意外,毕竟是顾先生, 天生脑袋里就有从商这根筋。   7777问他:【那你脑子里有哪根筋?】   浪吗?   杜怂怂羞涩地道:【我脑子里只有顾先生这根筋……】   7777差点儿被这一句土味情话逼得当场上吊,满地找绳。   狼崽子的几个室友都成了他的下属, 偶尔与商陆一同在晚上应酬, 每每到了八点半,在人前威风八面的商总就会站起来, 走出包间打电话。室友们见怪不怪,谁也不稀奇, 但之前从未见过商陆如此模样的合作对象未免稀奇,有人就笑道:“商总家里管得这么严?”   话里多少有些试探, 毕竟商陆看着小,并不像是已经成家了的模样。   室友说:“倒也不是。哪儿是家里管得严, 是他乐意被人管着。”   在座的已婚男性都没有听懂。他们过来应酬, 桌上多少会有几个陪同的年轻小姑娘, 个个儿鲜嫩的跟花朵儿一样, 其中有出众的, 仗着年轻漂亮,不甘心看一个这么好的猎物就从嘴边溜走了,也站起身要往外去, 只娇声推说要去洗手间。有老总看出她心思,因为猜不透商陆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也随着她去,只打趣两声。   小姐娇滴滴拉开包厢门,往走廊里梭巡。她没有找多久,很快便在走廊安静的一角里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那位商总在那儿站着,身姿挺拔,手中仍旧举着手机,正在低低说些什么。   这处的灯光不怎么明亮,男人被笼在半明半暗里,一半是光,一半是影子。他的眼窝相当深邃,眉骨微高,倒有几分像是混血。   她往前靠近几步,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好似是柔软的水流,含着轻轻的笑意。   话语零星地飘进她耳朵里。   “我很快回去。……哥哥,乖宝……”   “来接我吗?我怕你累。”   那两声称呼让小姐轻轻颤了下,分明应当是矫情的话,但兴许因为男人说的太过认真顺口,倒透出几分情真意切来。让她这样在欢场上混惯了的人听了,竟然也生出几分隐隐的羡慕。   这是在与哪个情人说话?   小姐又往前走两步,男人满目柔情挂了电话。   “商总……”   突然冒出来的一声,让商陆微微蹙了眉,扭头看时,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这位小姐的领口开的像是能去做心脏移植手术。她半抬着头,模样看着乖顺濡慕,“商总,您没事吧?要不要我帮您拿点儿醒酒药?”   男人避开了她的手,方才的温度好像瞬间蒸发了,冷淡地说了句不用。他穿过头一次被拒绝仍然愣愣的小姐,独自朝着包厢走去。小姐猛地回过神,又追上前,想要挽住他的臂弯。   “您——”   身边的这位商总骤然回过头,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让她忽然瑟缩了下,一瞬间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的笑容慢慢挂不住了,渐渐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倒像是被什么凶狠的捕食者盯住了,头皮直发麻。   她也是新人类,却从未在任何一个客人身上感受过这样的气势。到底是这种地方出来的,多少有些聪明,小姐靠后半步,再不敢说一句话。   他们一前一后回了包厢,里头坐着的人一看这情态,就知道她没成事,一时间有些恨铁不成钢。又没别的法子,只好亲自举起酒杯来碰杯。   “商总,敬您!”   商陆很有分寸,从来不将自己喝醉,稍稍饮下两杯便再不碰酒。再有人劝,他便只道:“身体不好。”   酒桌上是正儿八经出过几件事的,他把身体抬出来当幌子,便没人敢再硬劝了。   虽然喝的不多,到底也是喝了。酒席散时已经快十点,几个老总晕晕乎乎走出来,不是找代驾便是叫司机。下属过来,问:“商总,您怎么走?”   商陆是其中唯一一个还能保持清醒的,如今是初春,他穿了件长长的风衣,罩住了里头笔挺的衬衫西裤,愈发显得身材修长笔挺。他揉了揉太阳穴,道:“你们走,有人接我。”   说到有人两字时,眉宇都舒展开了。属下心领神会,道:“是嫂子……”   小姐一听,便情不自禁抬起眼睛看,想见见这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人吃的这样死。   有一辆低调的白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冲着他们滴滴按了两声喇叭。紧接着,后座上有人拉开了门,在这夜里赶来的青年并没怎么打扮,身上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帽衫牛仔裤,脚上踩的还是板鞋。再加上脸嫩,看起来竟然比这会儿的商陆还要小上几岁。   他匆匆从车门前走来,接过众人手里的狼崽子。   “喝多了?”   狼崽子低着头,冲着他笑,笑里隐隐有些醉意,倒好像比刚才下属扶着他时醉的更厉害了些。下属心中有点儿吃惊,却不能揭穿老板,只得道:“今天多喝了几杯。”   杜云停拍拍小孩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难不难受?”他有点儿心疼,摸着狼崽子的脸,“不能喝就别喝,谁逼你了?走,先回家,我炖了煮酒汤……”   他礼貌地同众人道了别,半是抱半是拖地把狼崽子往车上带。刚刚还站得笔直的商陆这会儿跟没骨头一样,只是一个劲儿哼哼唧唧往他身上靠,脸颊磨蹭着他的脸颊,青年推都推不开,小声说他像小狗。   他们走后,几个刚才同在席上的老板都有些诧异。   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个商总的这副模样。倒像是小孩儿撒娇一样,非抱着人不放。   “那是商总的爱人?”   小姐嘴角一撇,觉得长得也不怎么样。虽说是清秀,但远没到能让人沉迷的程度。   多少出于嫉妒心,她问商陆的下属:“商总是真的很疼他爱人?”   下属看出她的心思,只笑了两声,道:“哪里只是疼!”   他还记得那时仍然在念军校时,商陆为着这个人挨了好几回处分的事。基本上来之不易的休假,商陆从来都不会跟他们混,直直地收拾了行囊迫不及待奔家里。想的狠了,加高的围墙都拦不住他,他想尽办法也要翻过去,从来不怕腿折了。见完之后哪怕第二天受罚,脸上都挂着止不住的笑。   他们常常开玩笑,说家里恐怕是个金屋,里头藏着个宝。   后来才知道,居然这几年来,都是为了同一个人。这人于商陆而言,当真是块宝。   杜云停好不容易把人弄上了车,拍拍他的脸,感觉小孩似乎是醉了。他伸出手,帮小孩按揉着太阳穴,忽然感觉有手在自己后头摩挲。   杜云停把他手打开,问:“干什么?”   狼崽子可委屈了,眼巴巴望着他,低声道:“尾巴……”   他又在那处摸了摸,瘪着嘴,小孩一样小声嘟囔。   “要摸尾巴……”   “……”   杜云停无奈,只好变出尾巴来给他。毛茸茸一团被商陆攥在手里,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样翻过来覆过去把玩了个彻底。   尾巴根部对任何动物来说都相当敏感,兔子也不例外。更何况兔子本来就是大自然的快枪手,这会儿枪都快上膛了,不得不阻止他,“差不多就行了,再薅要秃了。”   商陆住了手,又眼巴巴地盯住他耳朵,喊:“哥哥……”   圣人也能被他这一声喊的心软。杜云停把自己的长耳朵也贡献出来,感觉着小孩几乎整个人扑在自己身上,舌尖绕了绕,轻柔地舔舐着他耳廓里头那一层细软的绒毛。没两下,杜怂怂就被舔的腿软了,微微有些打哆嗦,不得不将他推开。   “可——可以了。”   商陆没觉得可以,手还拽着他下摆。小醉汉拽着他衣服,趴在他耳边,小声和他商量着什么,还没说完,就被青年否决了,“醉了就好好休息,别想着弄这些乱七八糟的。”   醉汉还觉得这不算乱七八糟,又出声让司机下车。杜云停头砰砰跳,连忙命令司机别下,可这俩人里头,商陆才是真正发工资的那个。司机心里头门清,很快把车停进一条没有摄像头也没人经过的偏僻小路,独自站得远远的。里头的狼崽子心满意足,叼着他耳朵把他压在车座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亲。杜云停被亲的喘不上气,又不好跟醉汉计较,等能呼吸了,就狐疑地瞪着小孩。   “商陆,你该不会是装醉吧?”   狼崽子懵然抬头,神情澄澈无辜,两颊因着酒意的熏陶还有些隐隐泛红。杜云停看着那两抹红,又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感受着小孩这会儿的状态,有些无奈。   “真在这儿?”   狼崽子眼睛发亮。   杜怂怂拿他没辙,妥协了。   “在这儿就在这儿……”   狼崽子兴奋地拱着他,几乎不曾把他拱下车座。   车里还很宽敞,车座也舒服。就在这座位上,杜云停把他炖了好久的醒酒汤倒了出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静心熬煮,汤已然变为了乳白色,微微有些粘稠。商陆低着头,把他的一滴不漏吞下去,又舔干净了勺子,这才从口中缓缓吐出来。那勺子上已经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发亮的水光,他抿着嘴,舌头碰触了下嘴角,好像还在回味。   这场景着实有些刺激,杜云停想找个什么帮他擦擦嘴,还没碰到,小孩却握住了他的手腕,低低道:“不用,我喜欢哥哥的汤……”   他靠近了些,脸又渐渐红了。杜云停只听得他在耳畔小声嘟囔,“想让哥哥也尝尝我的。”   这话只是说说,商陆从来舍不得喂他喝,倒是一不小心打翻了汤碗。狼的占有欲在此刻的酒精催化下显露无疑,他把汤汁涂了杜云停一身,抹的那些地方都镀着光,连那圆啾啾的兔尾巴毛里头都是湿润的。被这样强烈的狼的气味刺激着,杜云停接连从保温桶里头倒出了三四回汤,倒到最后,桶里连半滴汤汁都看不见了,空空如也,一点儿也倒不出来了。   他大叫:【7777!】   7777简直恨不得没听到他叫唤。但它不能不管宿主的生死,只好咬着牙扔下几盒和谐膏,咕噜噜滚在地上,全被商陆倒进了汤里头当调料。   有了这个,醒酒用的兔子汤便更加鲜美了。   兴许是酒的作用,杜云停如同坐在过山车上,从高处猛地坠落下来,整个人都晕晕乎乎。机械运行的哐当哐当声不绝于耳,好像这长的看不见头的轨道,竟然把他带到云巅去了。   杜怂怂最后有些搞不明白到底是谁醉了。   难道不应该是商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反倒此刻更像是不太清醒的那个……   他想着,很是硬气地咬紧牙。只可惜这硬气没撑过几分钟,马上就重新怂成了兔子球,软乎乎地抱着小孩胳膊低声请求。商陆摸摸他这会儿汗湿了的头发,重新帮他整理好衣裳,有的沾上醒酒汤不能穿了,索性把自己长风衣脱了,将他整个儿裹在里头,只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腿。   他开了通风系统,半天才重新喊了司机上来。司机头也不敢回,尽职尽责把两人带回家,倒好像撞破了什么不该撞破的似的。   杜云停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了中午,再醒来的时候满肚子的气,立马兴师问罪。   “昨天喝醉了?嗯?”   小孩为他倒水的手顿了顿,抬起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抿抿唇,倒笑了。   “哥哥?”   只这么一句,杜怂怂就明白了。感情人家压根儿没醉,这都是哄着自己玩儿呢!   杜云停感觉自己已经丧失了作为哥哥的尊严,小孩虽然嘴里还这么喊着,但明显根本没有之前对他那么尊重了。相反,如今的小孩就跟真的狼没什么两样,动不动就想咬着他脖子把他往窝里拖,恨不能直接生吞活剥吃干净——这习惯不好,得改。   他眼神慢吞吞聚集在小孩身上。   “这两天太过分了,反省一下。”   商陆不干了,凑近几步,委屈的很。   “哥哥,马上就是春天了,”他的气息热烘烘的,“这是本能,哥哥为什么要压制呢?”   杜云停捂着自己的腰,更气了。   “因为我的腰不允许!”   都说狼的腰是麻杆腰,要是商陆那也算是麻杆,那杜云停这顶多算是个阿米巴原虫。   区别着实有点儿大。   杜云停很硬气,“总之今年春天,绝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胡来了。”   不然,他早晚得废。   “听到没?”   狼崽子委屈的不行,还想挽回一点他的心,“哥……”   无奈郎心如铁,“没的商量。”   于是这个春日,杜云停决定分居了。   倒也不是感情破裂,只是杜云停忽然意识到,他应该坚持可持续发展道路。毕竟他如今年纪慢慢大了,也不再是之前顶得住一天四五次快枪的精力充沛的年轻人,总得考虑着留个健康的身体陪着顾先生到老。   他本就比这个世界的顾先生年纪大,又比这个世界的顾先生身体虚。再不注意点,简直是英年早逝的节奏。   杜怂怂就算再想浪,也得顾忌着自己这艘船会不会沉。毕竟他只是小船,不是万吨巨轮。   况且泰塔尼克号都沉呢,怂怂号可没法和人家比。   他信誓旦旦和7777说:【我要过一个不需要和谐的春天。】   7777:【……】   我先听着。   杜云停挺硬气,第一天真没去敲门,乖乖在自己床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稍微有点辗转反侧,但也能忍。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七天时,白兔子红着一双兔子眼自己来狼窝了。商陆把门一拉开,白兔子就一头撞进他怀里,被这该死的春天弄的欲哭不哭,俨然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势。商陆看不得他这模样,心都快化了,把他抱自己怀里,低低和他咬耳朵,“哥哥看过那种片了?”   杜云停当然看了,但是没什么用。就跟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回去啃窝窝头一样,习惯了小孩带给他的刺激,其它的方式都跟下毛毛雨似的,根本不爽快。   他炸着耳朵毛,跨坐在狼崽子身上,两只垂下去的耳朵几乎要竖起来。   “成不成了?给个痛快话……”   “当然成。”   商陆轻声笑着,低下身亲他。   “只要哥哥想,我自然是随时奉陪的。”他的语气好像是一个无比孝敬兄长的弟弟,“只是头上也悄然无声冒出了两只狼耳朵,大尾巴在后头左摇右晃,俨然是心中愉悦。   “哥哥,我们再试试看生崽子吧?”   不说别的倒好,一说生崽子,杜云停登时一哆嗦。   “把你手从我背上拿下来!……别摸背了!”   商陆笑出了声,把他搂的更紧,几乎要嵌进血肉里。   诚如他之前说的,是春天呢。   春天,这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是繁殖的季节。皮毛光滑雪白的兔子为了保存自身而努力着,他造出了一个又一个兔子洞,然而到底还是被狼整窝掏了,叼着后颈拖进了自己的老巢。   杜云停的身体一直很健康。   商陆格外注意他的养生,在他身体上花了相当多的心思。到了五十岁时,商陆把公司交给了信得过的亲信,带着哥哥出去转了很大一圈。   他们在碧透的海边看过了日出,在滑翔伞上见过了日落。坐过了最慢的火车,也走过了据说最美的路。最终旅程慢悠悠到站时,两人也都已经老了。   从头再回顾自己这一生时,商陆没觉得有什么悔恨的。他曾经以为,自己就是在那个家里头腐烂了的一滩泥,再也站不起来了。可哥哥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当商陆回首时,他由衷地因为自己是与身边的这个人共度这一生而感到欣喜。   暴力终究只是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爱才是最终剩下的永恒不变的话题。   他们最后去拜了佛。   海拔几千米的地方,远处能看到澄澈的白雪。山尖立在湛蓝高远的天空里,云是那样低,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了。   五颜六色的经幡悬挂着,牦牛的铜铃铛叮叮当当响。僧人敲着木鱼,香炉里青烟弥漫,催着他们许下一个愿望。   “许个愿吗?”   商陆听到身畔的人说。侧过脸,他看到了哥哥的脸,那脸仍旧如年轻时一样,含着微微的笑意,笼着明亮的光。   他顿了顿,握紧了手中冒着一点明亮火星的香。   商陆从不是信这些的人。   但倘若有来生,如果他背负着的这些罪孽还能允许他有来生——   他飞快地低声许下了什么。   来生的每一日里,希望都有你。   世间最独一无二的,他的哥哥。      杜云停最终是在一个夜晚离开的。他紧跟着小孩的脚步,因此并没生出太多难过。   7777把他的分数给他看。   【八十九分?】杜云停跟每一个不敢相信自己考砸了的学生一样大声嚷嚷,【我以为我能上九十五!】   【你做梦吗?】7777冷笑,【你中间有多少年都把渣攻忘得一干二净,是不记得了吗?——还想上九十五?】   你怎么不干脆上天呢?来的更快。   杜云停:【……】   小系统说话真是越来越狠,半点都没有当初信奉爱与道德的样子了。   现在一看就非常暴躁,一眼就能让人明白它没有夜生活。   好在这一句腹诽没让系统听见,否则可能短时间内都不会再上线了。   调整完情绪后,便是下一个任务世界。   7777越来越朝冷艳模式发展了,高冷地道:【准备好没?】   杜云停说:【还没。你让我先——】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7777一脚踹了下去。   杜云停:【!!!靠!】   那你问我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是在你还没准备好的时候进入下个任务,】7777浑身都畅快了,回答,【请接收本世界的世界线。】   而且,【刚刚的那个字属于不文明词汇,宿主已触发四十五分钟自动教育。教育课程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即将开始,请做好准备。】   【……】   杜云停发自内心地想对它比中指。   作者有话要说:  数学老师:请这位同学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怂怂:……   老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在听政治……   遨游在马克思的海洋! 第76章 高中时代(一)   “别嘉言。”   “……”   “别嘉言!”   有一截粉笔稳狠准地砸过来, 落在了杜云停额头上。他头一疼,下意识用手按了按, 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里。两边的学生都笑着朝他这处看,讲台上的中年男老师挺着有点发福的啤酒肚,蹙着眉头望着他。上头的电扇呼呼地转, 桌上的卷子堆得横七竖八,他好像只是在书堆里打了一个盹儿, 再醒来, 又重新回到了这样的学生时代。   “上课都这么不用心了是不是?”台上的老师又捡起一小截新的粉笔,“马上就高三了, 看看你们一个二个现在的状态!高考,那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你拿什么和人家争——”   杜云停下意识接道:“拿爹?”   满教室哄堂大笑。老师也被他气的乐了,抱着双臂, “怎么,上了考场你准备往考卷上填你爹名字?有用吗?”   他拿着厚厚一叠卷子往桌上摔了摔, 没再揪着这个学生不放, 只是眼睛里头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   “下课后走廊蛙跳!”他隔空点点杜云停, “来回各五圈!”   隔的不远的一个小平头遮着嘴, 小声地吃吃笑。等老师转过了身, 他才幸灾乐祸往这边探了点脖子,拍拍杜云停肩膀。   “怎么着,被老杜骂了吧?”   杜云停扭头看他, 才十六七的少年这会儿脸上疙疙瘩瘩,还有点往外冒青春痘。长得不算英俊,可透着股机灵劲儿,看着像是班里头嘴格外甜的那种开心果。那嘴一张一合,小声地和杜云停说话。   “刚刚那纸条不是传给你了?赶紧看看,是林华翰传过来的。”   讲台上老师一转身,小平头立马不敢说话了,转而鬼鬼祟祟从兜里头摸出手机,对着杜云停悄悄比比。杜云停心领神会,试探性地摸了摸,也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手机。一声振动,有信息发了进来。   是小平头发的,一条接着一条,看着有点儿焦急。   【林华翰!你不是喜欢他?】   【你赶紧看看写了什么啊,别愣着。】   【还看不看了?再不看哥们儿帮你。】   【纸条拿来!!!】   最后一条语气明显更急了,杜云停侧过头,对上一双这会儿写满了掩饰不住的八卦欲和探索欲的少年眼睛。小平头对着他比比手势,示意他把纸条递过来。   杜云停终于意识到,自己左手手心正握着一张相当小的纸。他没有让身边只隔了一个过道的小平头开,反而迟疑了下,自己慢慢将叠了两叠的纸展开了。   字迹很工整,像是个好学生。起码与杜云停自己的一手狗爬字有着挺大的差别。   “我也觉得你可爱。”上头写着,“放学后,一起吃冰淇淋吗?”   杜云停抬起头,对上了不远处一个少年的眼睛。那人明显比这儿的大部分学生都要生的好看,头发也像是经过精细打理的,穿件干干净净的白t恤,像是从言情偶像剧里头走出来的男二脸。他微微侧着头,始终观察着杜云停这边的动作,对上他的目光,便弯了弯眉眼。   就在这一瞬,无数轨迹忽然灌入了杜云停的脑海。日子不断地向后翻,日历本呼啦啦地撕扯,别嘉言的这一生好像是一本薄薄的书,一下子从头看到了尾。   这一年是高二,在近二十年来最灼热的夏日里头,别嘉言开始了他的初恋。   同他喜欢了整整两年的人。   年少时的喜欢其实没有太多缘由。偶尔从走廊路过时对方擦过自己肩膀的发丝,又或是他只是在自己的作业本上玩笑似的化了一只胖金鱼。青春年华青涩的像只橄榄,嚼在嘴里,总是能品出酸酸的滋味儿。作业,考试,下课铃……日复一日烦恼着的,不过是脸上又长了一颗痘或是不小心将作业本落在了家这样的小事。   在这样的日子里,似乎总是要找出一个人来喜欢的。他是和朋友操场踱步时用代号代替的人,是站起来回答时全班都会起着哄看向你的人,是偶尔会帮你打好杯子里的水、在你桌面上放杯奶茶的人。   别嘉言喜欢林华翰的原因也简单。他第一次看见林华翰,是在高中开学典礼上。   作为中招分数第二被挖进来的尖子生,林华翰对着话筒,客客气气念他写好的演讲稿。词都是老一套,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新学期,新起点,新气象……可因为这位尖子生那张在人群里头挺醒目的脸,这种老词在别嘉言心里都有了点新意。   那天,队伍里的女生悄悄地看了台上的学生代表好久,别嘉言也跟她们一同看了好久。   别嘉言是富家子,家里很有钱,虽然分数不够,但靠着关系,还是硬生生地把他塞进了这种尖子班里。与他同类的还有几个人,小平头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和整个a班其实不大相融,在一群好学生里头,就跟白芝麻堆里的黑芝麻一样,很有些格格不入。   这没什么关系,好学生把他们当智障看,他们同样觉得这些好学生是傻逼。   同样是走后门进来的,这几个人走的都很亲近。小平头老早就知道了别嘉言是个基,一度还相当恐慌,以为对方是看上了自己,扯着领口直往后躲。直到别嘉言相当无语地说看不中他的痘,他才放心地松开了,问:“那你看上了谁?”   “……”   别嘉言没吭声。他低下头,手里翻来覆去把玩着一块橡皮,只在偶尔时抬起眼来看一眼前头。   小平头顺着他那样的眼神向前看,只看见了正在讲台上擦黑板的林华翰,当时发言的那个学生代表。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是吧,哥们儿?——他?”   男生看男生的角度,与基看男生的角度全然不同。小平头打量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身材干瘪,胸部也平,“他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我帅——”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身边人肘击了。   “成成成!”小平头只好投降,“帅,帅……”   又被对方的目光惊了下。那目光那么专注,好像能把讲台上的人盯得烧起来。   他挠挠脖子,道:“真喜欢啊?”   犹豫了会儿,小平头伸出手,一把勾住别嘉言脖子。   “既然这样,兄弟我帮你追他呗。”   倒并不是因为他对同性的接受度有多高,只是这个时候,他们更在乎所谓的哥们义气。   哥们儿既然喜欢,那就追回来。道理很简单,没什么不对的。   别嘉言平常胆子很大,这会儿却有些别别扭扭,不肯干。   “万一他不是那什么呢?”   “那你就等他表白呗,”小平头嘟囔,“你先给点暗示,给暗示总行吧?”   别嘉言给不了暗示。他也不知道怎样去暗恋一个人,他所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对这人好。林华翰偶尔在教室里说看中了一双挺贵的限量球鞋,别嘉言马上就买了放到他家门口;林华翰提及早上没空吃饭,别嘉言把家里头保姆做的饭打包一份带过来。林华翰说过的喜欢的电视剧,喜欢的电影,别嘉言都去研究,通通看了个遍,想找找所谓的共同语言。   他送了很多礼物,整整追了快两年。在高三前的这个补习的暑假,林华翰终于松了口,率先向他递来了小纸条。   “我也觉得你可爱。”   别嘉言把头埋进臂弯里,看到这一句,心都要从胸膛里头蹦出来。   ……啊。   这是个多么炎热的夏天。   放学后,他在门口等来了林华翰,与对方一同去吃了冰淇淋。许是心中自觉比不上,别嘉言主动掏的钱,无论林华翰怎么说都劝不动,只好看着他付款。   他们正式在一起了,别嘉言要操的心更多。林华翰说有一个教课教的很好的老师,别嘉言便想尽办法把老师请来为他辅导;林华翰说高考志愿得需要点内部信息,别嘉言便找人去打听。连林华翰考研,也是他出的面,为对方找到了合适的导师,又一日三餐往出租屋里送饭,小心地照顾着,帮着林华翰顺利通过笔试面试。   好不容易考上的那一天,林华翰喜极而泣。在大厦最高层的旋转餐厅里,别嘉言为他订了一桌,他们坐下,好好地庆祝了这一喜讯。   几杯酒下肚,男朋友的目光愈发温柔。   “嘉言……我想和你说实话。我想找你借点钱,趁着这个暑假,试着做一下生意……”   别嘉言没当回事,问:“哪方面的?”   林华翰说:“电子。”   “那正好,”别嘉言挺欣喜,“我家公司就是主营这方面的,要不,你进来先感受下公司运营吧?”   林华翰于是进了公司,在公司里当起了实习生,研究生毕业后当起了中高层。别嘉言越来越依赖他,将最大的项目也交给他办,想着等对方结束这个项目便将其正式提拔为副总。   可是他没能等到林华翰结束这个项目。带着团队里大部分的人,林华翰跳槽了。对家公司用高薪挖他,他背着其他人,偷偷地去了。   别嘉言家的公司受了极其重的打击,业务大幅度下滑。别嘉言不信,上门要个说法,却发现自己已经进不去恋人的家了。   他失去了恋人的消息。   再往后,就像所有狗血电视剧里头发展的那样,他最终在美国找到了人,瞧见恋人搂着个漂亮女人往房间里进。那一瞬间的怒火盖过了所有的理智,别嘉言什么都记不得了,从包里掏出了刀,哆嗦着就要往里闯。对方把门死死地关着,随即立刻报了警。   “911!”   “门外有个疯子,想袭击我!”   “疯子……”   杜云停没有再往下看。这些已经足够说明问题,林华翰看着像君子,可也只是个汲汲营营的小人,一个正儿八经的凤凰男。他对这种凤凰男不怎么感兴趣,手一顿,便把那张纸条揉在掌心里,慢慢地撕碎了。   旁边小平头急了,还以为他疯了,对着他小幅度地手舞足蹈。   嗨!……你撕它干什么?别撕呀……   你是不是高兴傻了?   杜云停想想,不撕了。他转而从笔记本里扯下一张纸,写了几个字,扔给小平头,示意他传回去。   小平头赶忙按照原路线往林华翰那儿递,整条传送线路相当隐蔽,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悄摸摸进行。班里头个个儿都是快递小哥,纸条很快到了正主手里。   林华翰放下笔,又冲着最后一排的杜云停笑了笑。他慢慢拆开纸条,看见上面写着:“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能是什么意思?林华翰唇角笑意更深,揣满了浓情蜜意。   他回过去。   “嘉言,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怀着同样的心。”   飞快写下这一句,林华翰把纸条传了回来。杜云停把它握在手里,心里有了谱,忽然站起身来,动作幅度相当大,猛地踹了一脚桌子,像是无比震惊。   “靠!”   前头的物理老师顿了顿,停下写板书的手,不赞成道:“不要爆粗口。干嘛呢你?”   “靠……”杜云停脸色潮红,像是被气的狠了。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几步走到了林华翰面前,难以置信地冲他挥了挥纸条,“你这上头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什么同样的心?……你喜欢我?!”   班中瞬间炸开了锅,学生们一瞬间眼睛里头都放出了光。   谁喜欢谁?   卧槽,林华翰……   标准的好学生林华翰,居然会喜欢富二代别嘉言?   这可太刺激了,刺激程度跟真有学生扛着炸药包来炸了学校也差不了多少。物理老师也愣了愣,随即训斥道:“瞎说什么!”   这一声明显是对着杜云停来的。老师都有一个通病,喜欢在各种问题上包庇好学生。   他几步走下讲台。   “你怎么知道是林华翰传的?拿过来我看看。”   林华翰这会儿脸色跟纸一样惨白,就盯着物理老师接过去的手。老师们都认识他的笔迹,一看见那句话,瞬间脸上神色也变了变。他从纸上抬起眼,有点儿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华翰?”   “你搞错了吧?”杜云停还要在一旁煽风点火,“我是喜欢同性,可要喜欢也不会喜欢你这种啊。只不过想让你帮我写写作业才给你买东西,这得脑子多有毛病才会误会我对你有意思?”   班里有人小声笑,和他走的近的那几个人笑的最响亮。老师也哭笑不得,刚才的震惊这会儿多少都变成了学生居然敢这么当众出柜的无奈,偏偏别嘉言是个富二代,有个好爹,连校长都对这学生好声好气,他也没什么办法,“那要不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杜云停半点不避讳,大大方方道:“我喜欢那种个子高,身材正好,腿长的。最好眼窝比较深,眉骨高一点,要是眉毛上面有颗痣,那才好看……”   他越说,班中的同学目光越奇怪,听到眉毛上面有痣,都像是说好了似的齐刷刷扭过头,往教室第一排的窗边看。   物理老师脸绷起来了。   “别嘉言,玩笑开一次就够了。你把顾黎同学牵扯进来干什么?”   杜云停听到了那俩字,心里头猛地一咯噔。他迟疑地望着老师的眼,慢慢又把那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顾……黎?”   后头有人大声嚷嚷:“你怎么不直接说你喜欢顾黎呢?”   这一句好像掀起了什么风浪,全教室都哦的意味深长。杜云停的心砰砰跳,好像把这里头的其它声音都盖住了,他只慢慢扭过头,朝着众人都在看的那个方向望去。   那里还坐着个学生。他的身板笔挺,头发弧度被外头照进来的炽烈的阳光切割了,好像里头装满了细碎的光斑。桌面上有短短的影子,他的手臂放在影子里,手指仍旧握着笔,在写着什么。仿佛这喧闹的声浪在传到他身畔时避开了,他独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安坐如山。   杜云停眼睛都要直了。他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抬起步子就要向对方走去。物理老师平常脾气挺好,这会儿倒也没生气,只拍了拍他,说:“干什么,魂都被勾了?一见钟情?”   班里头的笑声更响亮,杜云停立在这样的起哄声里,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   顾黎的眼睫颤动了下,慢慢抬了起来。他隔着这样的距离,淡淡看了少年的方向一眼,看到一张挺秀气的脸。这个富二代有着一点也不像富二代的模样,干干净净的,脸也小,倒像个女孩子。   顾黎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这会儿却像是头次见面一样蹙起眉,微微打量着。他不喜欢这样靠后门进来的,但这会儿,少年好像和之前又有些不一样。   物理老师拿书打了下杜云停,没好气道:“快坐回去,别闹了!”   他不能看着得意门生的名声都毁在这儿,自然得帮着林华翰圆话,“愚人节都过了,怎么还这么淘气?”   这就把这些都定性成了恶作剧。杜云停倒也不奇怪,眉毛一挑,慢吞吞往座位上走。等坐到位置上,环视一周,不忘再对着林华翰强调,“那什么,林同学,你可别真多想。我对你半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咱俩还是做同学好,啊?”   他说的这么正经,学生们探究的目光顿时都投给了这会儿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林华翰。看对方明显是被气着了额头都有点儿冒汗的模样,倒让他们也产生了些怀疑。   该不会说的是真的吧?   林华翰真这么自恋,误以为别人喜欢他?   小平头半天没吱声,只震惊地频频转头看杜云停。等下课了,再也憋不住了,趴到他桌子上,简直不敢相信。   “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喜欢他吗?”   杜云停按着笔,反问:“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他了?”   “你……”   小平头一时间哑口无言,仔细想想,他倒还真的没有亲口说过。但是,“你暗示了!”   “你理解错了。”杜云停道,“我不喜欢他这种,我只想雇他帮我写作业。”   “那恐怕不行,”小平头说,“正确率太高了,你肯定会被逮。”   杜云停:“……”   学渣毫无尊严可言啊。   小平头左思右想,忍不住又八卦,探着身子往杜云停这边靠。由于隔着点距离,他拱的活像是座人体拱桥,小声道:“那你说顾黎……”   一句话还没说完,身边有人淡淡道:“让让。”   杜云停抬起头,看见了很熟悉的一张脸。好学生顾黎神色平静,就立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过道上,示意两人分开点。   讨论的正主就在眼前,小平头有点儿讪讪的,讷讷往后退。顾黎垂着眼,自然地从两人之间走过,连看也没多看杜云停一眼。   杜怂怂难免有些失落,盯着他背影,恹恹的。   倒是小平头连看了两眼,小声说:“奇怪。”   杜云停:“嗯?”   小平头急着与他分享发现,“顾黎这不是往洗手间去吗?”   杜云停眯着眼,判断了下顾先生的方向,“嗯。”   “那就怪了,”小平头百思不得其解,“他从咱这儿过干嘛啊?咱这儿可是最后一排,他直接从前门出去不就成了吗?”   何必专门绕这远路?   他半天没想通,喊了杜云停一声,想问问他想通没。却看见他的好哥们儿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在椅子上左扭右扭,忽然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小平头差点儿失去平衡,手勉强撑着桌子,很是诧异。   “咋了?”   “我刚刚才感觉,我也要放水。”好哥们儿头也不回地说,拍他一把,跟兔子一样连蹿带跳地往洗手间去,“我去了!”   小平头:“……”   他诧异地坐直了,望着哥们儿难掩激动的背影,竟然觉着从中间看到了个怀春少女。   “撒尿就撒尿呗,还放水……”   说的文绉绉的,蹿的倒是挺快。   看这模样,不会是真看上顾黎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当众公布求偶标准,标准就是顾先生!   顾先生:……   嗯,不错。 第77章 高中时代(二)   池子前零星站着几个学生, 这会儿拉上了拉链,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杜云停一眼就瞥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又或者说鸟影,那雄姿英发的模样,打死他也不可能认错。   他朝着那人身边靠,往旁边一站, 装作若无其事也开始放水。   顾黎并没有扭头看他。在这种地方,人一回头扭身, 鞋子都能给弄湿。可耐不住身边人目光灼灼, 一个劲儿往他这边瞟,顾黎不是个木头人, 自然也不可能毫无察觉。他微微一蹙眉,整好衣服后, 扭脸看着身边的少年。   “为什么看我?”   少年好像还没察觉出他话里头的冷淡,仍然是副认真模样。别嘉言绝对不能算是个好学生, 这会儿的神情比上课还专注,没把目光撤回去, 慢悠悠道:“只是看看。”   “好看么?”   顾黎的声音有点冷。   杜云停诚实地点头, “好看。”   顾黎嘴唇一抿, 抬起脚步就走。后头少年还一路目送着, 声音颇为遗憾:“唉。要是能摸摸更好……”   顾黎脚步骤然加快了, 好像这儿有个随时会爆开的炸弹。   杜云停心情更好了点,慢悠悠跟在后头洗了手出去。有学生在走廊里打闹,瞧见他出来, 表情都有些奇怪。   经过上节课那么一场,杜云停也算是出了名。之所以说是也算,是因为他之前便已经相当出名,不过靠的不是这么轰轰烈烈的壮举,靠的只是家世。   现在不一样了,这根本就是当场出柜!   这时候,思想其实已经算开放。可在老一代看来,这仍然是相当严重的事,是病。好好的男孩,不去喜欢娇娇软软的小女生,偏偏去喜欢和自己同性别的男的。这不算病,又算什么?   有人问杜云停:“都说你喜欢男的,真的假的?”   杜云停挺大方,说:“真的啊。”   哄声一下子响了起来,那男生也笑着,带了点八卦问:“那你刚刚还进男厕所?不觉得刺激?”   他说这话,其实并没什么恶意。在他们看来,这应该和他们进女厕所一样,都羞耻。   杜云停倒是不避讳,说:“这有什么刺激的,又不好看。”   男生问:“不好看?”   “嗯,”杜云停答,“一个赛一个的小。”   走廊的笑声更响亮了,站在窗边的几个女孩子红了脸,急忙往教室里去。男生们都笑了,倒觉得杜云停这话说的挺有意思,人也好玩。他们都知道这是个富二代,来学校那纯粹就是混日子混学历的,平常从不跟他们搭话。这会儿一聊,才感觉对方皮囊底下还有一个吐槽魂。   怎么说呢?挺接地气。他本来以为这么一问,这富二代肯定得拉下脸转身就走呢。   “那顾黎呢?顾黎就好看?”   杜云停不喜欢用这种口吻谈起顾先生,避而不答,反而抬眼看了看他们。   “没听过情人眼里出西施?”   搁在他这儿,那就是情人眼里出潘安,出卫玠,出宋玉。   甚至这仨加一块儿都比不得他的顾先生一根头发。   男生还想再说话,目光一瞥,忽然眨眨眼。   “哎,老师的乖宝贝来了。”   林华翰阴沉着一张脸,径直穿过他们,向办公室的方向去。物理老师虽然在课堂上给他打了个圆场,可事后想起来,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他这个得意门生,绝对不是会在课堂上随意传纸条的性子,更别说写出这样的内容。这不仅仅是直白,后头隐藏的问题大了去了,一下课,林华翰就被他叫了过去,说是要谈心。   虽说是谈心,林华翰也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在经过杜云停身旁时,使劲儿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头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   杜云停一挑眉,懒洋洋把手插在裤兜里。   “……”   林华翰收回目光,走了。   有男生说:“他得挨训。”   又忍不住八卦,“他是真给你传了那种纸条?真的假的?”   “真的。”杜云停说,撇撇嘴,“可能是误会了吧,哎,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他那样的。”   话音未落,远远地看见班主任抱着一沓卷子过来。走廊上本来闲聊的这一帮学生瞬间像是老鼠见了猫,眨眼间就蹿回了教室。杜云停慢悠悠跟在后头,最后一个进去。   他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已经年龄不小了的班主任就把厚厚一沓卷子摔在了桌子上。   “考的像什么?”他说,“你们真是我待过最差的一届……”   小平头用手捂着嘴,小声道:“他每一届都这么说。他嘴里的最差可真不值钱。”   杜云停很有同感,连连点头。   “马上就要高三了,到了现在,还是有同学心思没有放在学习上!”班主任把下面一沓卷子抽出来,对着念名字,“赵春,陆博,孙香香……”   小平头很有些幸灾乐祸,结果下一秒就从老师嘴里头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蒋彦,还有你——你和别嘉言的卷子怎么一模一样?”   班主任手里头挥舞着两张卷子。   “他在填空题里选c,你也跟着在填空题里选c?啊?”   全班哄堂大笑,小平头讪讪的,硬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奇怪的,像这种典型的靠分数决定成败的高中,考试时通常都会按照成绩来排考场座位表。他们这几个走后门进来的成绩相当稳定,永远都是最后几名,简直堪称是宝座王者,连监考老师都不怎么把注意力投向他们。   一帮子不咋样的学生,互相再抄,难道还能抄出来个优秀不成?   因此很放心。   小平头上一次考试运气不怎么好,决定借借身旁哥们儿的运气,怎么也没想到哥们儿能蠢到犯这种错。   “还打不打算学习了,你们两个?”班主任啪啪摔着卷子,“你俩要是能静下心来学,不会比这儿的任何一个人差——只要你俩能学上去,不拉平均分,想干什么都成!不来上课都没人管你!”   他显然是真气急了,连这样的话也说了出口。小平头只能跟着嘿嘿傻笑,目光一瞥身旁的哥们儿,好家伙,哥们儿高高把手举起来了。   ……这时候举手?   他心里有点儿害怕。这是要干嘛?   班主任也瞥见了那只举得相当高的手。手指并拢着,还朝他的方向弯了弯,生怕他注意不到似的。   杜云停坐的笔直,像个乖学生一样拼命伸长手臂,道:“老师!”   “干嘛?”   “你刚刚说的话,算数吗?”   班主任被他这一句话气笑了。   “老师说话当然算数,但前提是,你得真的认真学。”他说,“怎么,你真想不来上课了?”   “那倒不是,”杜云停说,“那老师,我能申请换个座位吗?”   这句话一出,全教室的人都有些愣。小平头更是瞪大了眼,一个劲儿地扯他衣服。   你傻了?这儿就是风水宝地!   教室里哪儿还有比这块更容易躲开老师目光的地方?教室的最后一排,向来都是像他们这种学生的天堂!哪儿有人放着天堂不住的?   可耐不住身边人好像这会儿是被猪油蒙了心,丝毫不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杜云停声音更高了些,诚挚道:“我也想好好学习。”   有人笑出了声。   班主任表情也相当精彩,半天才道:“别嘉言同学?真的?”   “当然是真的,”杜云停道,“可是我基础太差了,我需要一个同学来辅导我。”   “……”   小平头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杜云停就把一个名字吐出嘴了。   “我能坐在顾黎同学旁边吗?”   “!!!”   小平头的眼睛彻底瞪大了。连班中其他同学也都诧异地望了过来,目光定格在杜云停身上一会儿,又扭过头去看顾黎的神色。   顾黎仍旧没什么表情,倒好像现在讨论的一切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他独自往窗边一坐,手下压着一张卷子,在这会儿班级里同学都为杜云停这个提议而心生震惊的时候,他是唯一丝毫看上去丝毫不感兴趣的那个。   班主任有些犹豫。   “顾黎同学成绩是好,但……”   但他是班中最优秀的那个了。若不是他本人喜爱安静,平日里不喜欢出风头的场合,当初在台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就应当是顾黎。入校时成绩第一的辉煌履历放在那里,哪里还可能是别人。   这么一个得意弟子,交去带一个只剩下钱的富二代,总有种杀鸡焉用宰牛刀的感觉,像是大材小用了。   还没等老师出口反驳,杜云停就又把他方才的话传了一遍。   “老师,您说,什么条件都可以的。”   “……”   班主任方才说出去的话又不好往回收,只好征询似的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学生。   “顾黎?说说你的意见?”   他十分确信,这个得意弟子并不会答应。如今是高二升高三的关键阶段,这些好学生们只是提升自己便要耗掉大部分时间,又哪儿来的精力去教一个连基础知识都一窍不通的学渣?   况且这是顾黎,平日里就不跟人亲近。若是换个性格开朗的,倒还有些可能。   他知道,顾黎最厌烦的就是这种没有梦想的富二代。因此语气虽然是询问,却也带着几分确信,“会打扰你学习吧?”   男生没有回答,只微微侧过头,从眼睛的余光里瞥见了仍旧在站着的少年。眼睛亮晶晶的,里头好像盛满了细碎的光斑,眼巴巴地望着他时就像是只白毛红眼的兔子,半点也没有校霸模样。相反,看起来乖极了。   顾黎拿着笔的手停在了原处,半晌之后,才淡淡出声道:“不会。”   老师一愣。   “什么?”   然而得意弟子已经没有再说别的话。他只是伸出手,将另一张空的桌面上厚厚的卷子抱到了现在的桌子,砰的一声放下去。   顾黎的另一只手把椅子拉开了,方便人坐。   “我同意。”   “……”   杜云停欢喜的不行,不待众人反应,已经抱着几本书兴高采烈地坐过去。   “让让,让让哎,兄弟。”   他推开过道上伸长腿的同学,把那几本书往桌面上一摆,就坐在了顾先生的身旁。顾黎从书堆里抬眼看他一眼,随即继续低下头去做题,只是兴许是有人在身边的缘故,他在草稿纸上演算的速度明显低了下来,好几分钟才在卷子上简单写了两个字。   “……”   老师的目光里仍旧满是难以置信,盯了两人好一会儿,才慢慢移开了眼。   小平头也很不敢相信,一下课便立刻跑了过去,压低声音对杜云停说:“兄弟,你不要我了?”   杜怂怂纠正道:“不要这么说,我们没有在一起过。”   “谁和你说这个,”小平头长了几颗青春痘的脸上有点儿发红,“我是说你这架势,你是准备唱因为爱情?——这可是第一排!”   碍着顾黎在身边,他并不敢大声说话,小心翼翼地把音量降了下来。   “你可想好了,有顾大神在这儿,你说不定天天都得被提问。提问了不会不说,顾大神也没那个时间来照顾你,你这……你这不是……”   他简直要直接说出口了,你这不是傻了吗?   杜怂怂嘿嘿笑,看出了他的心思,“没傻。”   小平头更担心了。   这哪儿像是没傻的样子?简直被迷得七荤八素了。   他仍旧在桌边蹲着,杜云停已经摊开了书本,认认真真拿着笔在上头做笔记。写着写着,他不知想起什么,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人。   “黎哥?”他小声说,“这一页笔记能给我看看吗?”   顾黎听见了这个称呼,眼皮子便是微微一跳。他密而长的深黑色睫毛耷下来,底下掩藏着的两颗瞳孔也是同样的颜色,清清淡淡的。他听了这一句,蹙了蹙眉,继而低声问:“哪儿来的叫法?”   “只是喜欢这么叫。”杜云停道,“黎哥,怎么了,不喜欢?”   “……”   小平头简直要给他鼓掌,这是什么样的勇气和决心。   他蹙起眉,感叹:“爱情。”   爱情让人疯魔,让人陶醉,让人爱上第一排的滋味。   顾黎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移开了目光。   “拿过来。”   就三个字,说的相当冷淡。杜云停却好像是得了圣旨,立马将自己方才遇到了问难的题摆在他眼前,男生没有吱声,只是看完题目之后,便若有所思看了杜云停一眼。那一眼里头的意味很明显,分明写着对杜云停居然不会这种题的诧异。   杜怂怂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小声道:“我没好好学过,基础可能有点儿差……”   顾黎的笔在纸面上点了点,给他写出个公式。   “套。”   杜云停就明白了,跟接圣恩一样伸双手接过这张薄薄的草稿纸,独自埋头演算。小平头挤走了过道那边座位上的同学,自己坐在那儿,就盯着看两人。等瞧见自己兄弟居然真的开始学习了,心里头又是震惊又是诧异,想了好一会儿原因,最后只能将其归结于爱的力量。   毕竟,杜云停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会主动学习的人。   杜云停虽然也是学渣,可这会儿好像才明白自己究竟渣到了什么程度。一整天的课上下来,他基本上便是云里雾里,半点都没听懂。尤其是数学课,他好不容易理解了前半截,但只不过弯下身捡根笔的功夫,后半截便连一个字都不理解了。   数学课上简直像是存在着黑洞。   身旁的顾黎也不怎么听。不过和他这种听也听不明白的相反,优等生是因为都已经掌握,故而只埋头做着自己的题。杜云停听着听着课,目光便开始飘忽,毕竟这样的课程对他而言毫无吸引力,反倒是身旁的顾先生跟块大号磁铁似的。   他就是一小块铁片,这会儿整个儿都快贴上去了。   他的目光瞥着优等生的书。   那些书都被包上了书皮,在书脊上写了名字,书名一致朝外,摆的整整齐齐。顾先生的笔迹相当醒目,这会儿已经带了些锋利,笔走龙蛇,很有些味道。   杜云停下意识又去看身边人的手。那手骨节分明,干干净净,指甲修的很整齐,圆润整洁的半弧型。   他并不是什么手控,可这会儿盯着那只手,倒全然移不开目光了。杜怂怂盯了好一会儿,甚至想做他手中捏着的那支笔,也算是被顾先生抱着。   “……”   忽然间,男生将右手握着的笔换到了左手。   杜云停一愣。   紧接着,那只右手抬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推着杜云停的脸,让他的脸换了个方向。   “看黑板。”   顾黎淡淡道,手心都有些发烫,下意识将笔攥得更紧了点。   杜云停仍然怔怔的,顺从地将目光投向了老师。顾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重新将笔握回来,继续看下一道题。   然而,兴许是因为身畔多了一个人的缘故,他怎么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轻而易举将心神集中起来。少年的味道很清晰,并不浓重,浅浅淡淡的,不知是洗衣液还是洗发水的味道,飘过来时还掺杂了一点儿奶味儿,混着清甜。   后座的学生明显也闻见了,下课时便问:“怎么一股子奶味儿?”   少年扭过身,解释:“是护手霜。”   他喜欢用这个味道的护手霜和身体乳,也是从第一个世界留下来的习惯了。这样的气味总能让杜云停觉着安心,每一回洗手后,都要认认真真把手心手背都抹上,连指关节都需要好好地摩挲个几遍。   这才刚穿来的第一天,杜云停就找系统兑换了几罐子身体乳。   7777说他这是穷讲究,被宿主纠正了。   【这叫精致!】他反驳,【不精致,怎么能配得上顾先生?】   7777真是不懂他们这些精致的基。   后座同学也有些吃惊,道:“你还用护手霜?”   他又吸了吸气,笑了,“不过这气味蛮适合你,还挺好闻。”   顾黎垂着眼,像是根本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小平头一天往他们座位边跑了几次,等到放学时也站在门口等杜云停。他踮起脚尖看了看,瞧见兄弟收拾完东西出来了,便上前,手一把勾住了对方脖子。   杜云停还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兄弟情谊。他在现实世界中,有一帮子狐朋狗友,可能这样与他亲近的没几个,这样在说话时好像当做自己亲兄弟一样看的更没几个。   小平头揽着他,低声问:“你认真的?”   被他勾着的人反问:“什么?”   “顾黎。”小平头沉默片刻,小声道,“我看顾黎人挺好,比林华翰那家伙靠谱多了,可也太难追了吧?”   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这会儿放学了,学生们都已经站了起来,三三两两往外走。顾黎却仍然坐在桌前,像是还在学习,头都不曾抬一下。   他咋舌。   “这可不是林华翰了。——你真想追?”   他兄弟点点头。   小平头忧心忡忡,“你不怕碰钉子?”   杜云停说怎么会,“我有经验。”   这好像是个火星,一下子把小平头的笑点点燃了。他哈哈哈地连声笑,后头笑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你有经验?哈哈哈哈你哪儿来的经验,看小电影看来的吗?哈哈哈哈哈……”   杜云停任由他笑,一副不动如山的高人模样。   开玩笑,他和顾先生都待过几个世界了,哪里还会掌不住顾先生的脉?   小平头的笑声总算止住了,擦擦眼泪,仍然忍不住勾着嘴角。   他亲密地说:“走,哥们儿再给你出出主意。走走咱们出去谈……”   声音慢慢远了,两串脚步声一同远去。   教室里只剩下了一个人。顾黎慢慢从卷子上抬起眼,望着空荡荡的讲台。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半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份没做完的资料被他装进包里,他抬起脚步往下走,其他学生已然散了个干净。只有一辆黑色豪车停在门口,驾驶座上的人下来,恭恭敬敬喊他:“少爷,您请上车。”   车门被拉开,顾黎坐了上去,在车里头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儿。 第78章 高中时代(三)   小平头对这一块地方的店面相当熟, 轻车熟路带着杜云停往里进。服务员把点菜单拿过来,他瞥也没瞥一眼, 张嘴便往外报菜名,叭叭叭报了四五个才问杜云停:“有什么想吃的没?”   杜云停翻着菜单,指着里头的猪脚汤说:“来一份吧。”   他感觉自己得补一补胶原蛋白,才能显得更嫩点。   不然, 经过了好几个世界的心理年龄真的匹配不上这十六七的青春年华。   小平头椅子往他那边靠了靠。   “哥们儿,你是真有胆子, ”说起今天, 小平头至今还有些不敢相信,“跟顾学霸同学两年多了, 我都没敢和他说一句话。你今天居然敢直接说坐他旁边——”   顾黎身边的座位一直没有人,倒并非是老师安排, 而是他自己要求。依他所言,身旁的人发出的动静会干扰他的学习。   再不合理的要求到了这种年纪第一的嘴里都变成了合理的, 这要是换个学生提出来,准能被班主任当场赶出教室。可偏偏说这话的是顾黎, 他不仅没赶人, 反而一口答应了。   他对这个学生抱着相当高的期望, 再好好培养培养, 未来的理科状元指不定便是出自他们班了。   别说是空个座位了, 说真的,给他安排一间自习室都行。   顾黎也因此,一直不曾有过同桌。他性子也独, 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从来没有过什么热情。因此,虽然长相相当引人注目,给人的感觉却仍然是不好亲近的。林华翰虽说成绩相貌都比他差些,但看着却温和的很,倒引来不少人喜欢。   小平头更觉得他兄弟胆子大,很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   他也着实百思不得其解,顾黎一直说身边有人会干扰到他,可怎么别嘉言一说……   居然就同意了呢?   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小平头干脆用审慎的目光打量着对面人。别嘉言家中条件好,被养的也身娇肉贵,白的很,那一张脸清清秀秀,甚至有几分像个丫头。他越看越觉得秀气,最后不由得喃喃道:“不会是被激起了父欲吧?”   杜云停喝了一口茶,没听见他这话。   菜还没上来,门口又有脚步声传来。小平头没选在包厢里头,而是找了个靠窗的座位,说是视野好,这会儿一眼就瞥见了大门。门被侍应生拉开,有同样穿着他们校服的人迈步走进来,脚步稍停了停,紧接着向着他们这处走。   小平头:“!”   他赶忙往前凑凑,压低声音喊:“喂,看后面,后面……”   杜云停莫名其妙,也跟着扭转过头。他朝后望了望,便对上了一双相当熟悉的眼,少年这会儿的轮廓不比成年时深邃,多少还透着点青涩,只是眼睛形状分毫不变,眉毛上头的那一颗痣浅浅淡淡的,一下子映进了人眼里。   他也惊了下,愣愣地盯着。   “顾……”   小平头已经替他招呼出来了,声音里头都是掩饰不住的诧异,“顾黎?”   少年没怎么看他,神情仍然是冷淡的,只放下书包,镇定地在他们隔壁桌坐了。小平头望望他,又看看对面眼睛都快长人身上的兄弟,忽然间一咬牙,站起了身。   “顾黎,”他热情地道,“你也来这儿吃饭啊?”   “嗯。”   “这可真巧,没想到学校之外也能看见你。”小平头端起个盘子,硬着头皮道,“你看咱们这么有缘,要不凑一桌上吃?”   他说着话,另一只手就悄悄拍拍杜云停的手,示意他赶紧说话。   这可是个好机会,难道要就这么放过?   顾黎眉头稍稍蹙了起来,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小平头敏锐地察觉到,那目光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更多地是朝自己兄弟身上去的。他心里有了谱,又碰碰杜云停。   “嘉言,成不?”   “……”   杜怂怂轻轻地移动了下椅子。   这声音并不算大,却让对面的顾黎把眼睛从菜单上抬起来了,望着他。正是青春的时候,少年的脸颊还有一些肉,这会儿低垂着眼睛,一改平日里头混不吝的模样,格外有一种乖顺的神态。那神态掺杂着蓬勃的青春感,两片嘴唇微微张开,唇珠饱满,发丝被阳光映照的毛茸茸,看上去让人有种将手放在上头揉一揉的冲动。   他的声音也低,像是不好意思,耳根处都泛起了一阵薄红。顿了顿后,才小声问:“顾黎同学,可以吗?”   小平头看呆了。   卧槽,卧槽卧槽,这会儿别嘉言看上去格外可爱是怎么回事?   他认识别嘉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人虽然长得的确是清秀,可到底是个被宠大的富家子,平日里总有种不管不顾的任性劲儿。怎么可能这么乖?   这人是会魔术吗?   他瞪着坐在那儿的自家兄弟,瞧着对方此刻堪称娇羞的神态,嘴巴半天都没能合上。   看了会儿,又忍不住扭头去看顾黎。   这特么连他都萌了一跳,顾黎真能忍住?   旁边的顾黎表情丝毫未变,只是沉默片刻,骤然向着旁边挪了挪。有位置被空出来,杜云停小声道了谢,自然地端着盘子坐到他旁边去了。   小平头也跟着坐过去,越在这处待越是觉着自己碍眼。他摸了半天,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装着打电话。   “现在回去吗?啊,好……”   他用手捂住屏幕,装模作样道:“嘉言,要不你和顾黎吃吧,我这会儿我妈催着让我回去呢。”   这点儿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两人的眼。小平头不想当电灯泡的想法几乎是被醒目地写在脸上的。可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他们俩谁也没揭穿,杜云停自然地道:“回去路上小心。”   卧槽,真是好兄弟。   两肋插刀!   两肋插刀的小平头立马蹿了,蹿了的时候还不忘对杜云停摆手。   “那我就先走了,嘉言,我让你家司机也走了,你待会儿打车回去,啊!”   杜云停答应了声,望着对方身影转眼从门口消失,再次为这份纯纯的兄弟情谊而感动。   真够哥们儿。   他心里这么想着,身边的顾黎却忽然将手里杯子放在了桌上,当啷一声。   杜怂怂一愣,抬起眼皮望着他。   “顾黎同学?”   顾黎嘴唇一抿,终于出了声。   “怎么不叫黎哥了?”   “……”   少年像是害羞,两只手搭在一处,好半天才小小声喊了一句黎哥。这一声让顾黎的心中稍微畅快了些,又重新端起杯子,不咸不淡道:“真是个好习惯。”   杜怂怂:“?”   “目送别人离开。”顾黎道,眼睛沉沉的,“有礼貌。”   对面少年好像有些诧异,眼睛瞪得越发圆了些。顾黎自己这一句脱口而出,也有些后悔,便抿紧了嘴,不再继续向下说。   索性这时候点过的菜陆陆续续上了,多少缓解了下两人之间奇异的氛围。   菜里头有一盘白灼虾,杜云停拿湿毛巾擦干净了手,戴上一次性手套,从盘子里头捞了最大的一个出来。   他剥虾向来细致,稳妥地将虾线连带着虾尾一同拽掉,这才开始慢慢剥壳。白白嫩嫩的虾被浸泡在醋里头,刚刚没过身,便又被捞出来,整个儿放在了顾黎的碗里。   顾黎的筷子停在了碗里,微微怔了怔。   “黎哥喜欢吃虾吧?”少年仿佛没看见他这会儿的表情,又从盘子里捞出了一个,“我给黎哥一个大的。”   又一个完整的虾仁落进顾黎碗里,他终于蹙了蹙眉心,道:“自己吃。”   他重新夹回去。   杜云停还要往他碗里放,“我知道黎哥喜欢吃这个——”   顾黎的确是喜欢,可这会儿看着少年自己都没吃两口,一个劲儿给他剥的模样,他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了。他又放回去,声音里多了些不容置喙的味道。   “吃!”   杜怂怂只好住了手,眼巴巴望着他,像是想起身,却又没起来。   身边人察觉到了他的动作。   “想要什么?”   “那个,”杜怂怂小声道,“我想盛碗汤……”   汤盆在顾黎的胳膊旁,离少年稍微有点距离。杜云停装模作样,还要站起来自己盛,顾黎看他一眼,自然地伸出手帮他盛了,放在他面前。   “烫。”   片刻后,又僵硬地自己也戴上了手套,笨拙地剥了个虾。虾仁不怎么饱满了,顾黎看了眼,抿抿嘴唇,似乎觉着有些寒碜。他换了个重新剥,好半天才剥出个漂亮的,问身边人:“要不要辣椒?”   身边的少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要。”   顾黎便把虾仁在辣油里蘸了蘸,放在了身边人碗里。   “礼尚往来。”   他淡淡道,又从盆里头捞起了一个,又看杜云停一眼,隐约觉着对方瘦。若是再稍微胖一些,只会更好,他往杜云停碗里头连夹了好几筷子肉。   杜云停:【嘻嘻嘻……】   7777被他笑出了一数据库的鸡皮疙瘩。   能换个正常点的笑声吗?不要这种荡漾的都能具象化出波浪线的。   杜怂怂俨然是春心萌动的模样,对着系统炫耀,【顾先生是不是很可爱?】   7777:【……】   它的宿主彻底没救了,整个儿就是一波浪线成精的。   借着桌布遮掩,杜云停手底下还在摸着什么。7777问:【你在干嘛?】   杜怂怂头也不抬,道:【这不藏钱包呢。】   7777愈发搞不懂了。好好的,藏什么钱包?   饭后是顾黎刷的卡,没等杜云停站起来,他已将自己平日用的卡递给了侍应生。回过头来看时,少年还低着头在身上东摸西摸,神情有点儿诧异。   “找什么?”   “我钱包,”杜云停道,摸了半天,终于确认,“钱包没了……”   他又看了眼屏幕。   “手机也没电了。”   他要怎么打车回去?   7777:【!】   它真是低估自家宿主了,原来藏钱包居然是为了这个!   7777无数次地想,要是宿主能把这股子聪明劲儿放在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上,指不定早就实现祖国复兴了。   这么锲而不舍绞尽脑汁,放在其它方面多好?   杜怂怂可不想放在其它方面。他站在桌边发愁,又被顾黎看了眼。   “走不了了?”   “嗯,”少年恹恹的,“可能得在这儿刷盘子了……”   顾黎喉咙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声音,像是在笑。   “先出来。”   少年把头抬起来。   “嗯?”   “——上车。”   学校的同学其实并不清楚顾黎的家境。不像其他人,顾黎并不与这些同班同学亲近,也很少见带什么奢侈品。他们只能偶尔从对方脚上穿着的鞋子品牌,又或者是说话时的气魄,判断对方应当条件不错。   可等上了车,杜云停才知道,这条件哪里只是不错。   这分明是相当好。   他自己已经算是富二代,可顾黎家里似乎更有钱些。虽然车买的不算昂贵,但看一眼前头那司机一身的派头,多少就知道到底是哪个重量级的了。   这叫什么来着?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有钱,比你出身好。   真是,说出来都能把一群愤恨社会的人气死。   杜云停骤然有了嫁入豪门的自觉。   他把自家地址报出来,“麻烦黎哥了……”   顾黎没说麻烦不麻烦,只示意司机开车。他阖上眼,靠在车座背上,眼睫密密地覆在眼睑下。杜云停看了会儿,越看这场景越觉着熟悉,不由得微微倾过上半身,靠过去。   “黎哥累了?”   “嗯。”   “学习很辛苦吧?”杜云停小声道,忍不住上辈子的毛病又开始犯,跟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回去早点休息,这么下去,黑眼圈都会冒出来的……”   他下意识伸出手,帮着身边的少年揉了揉太阳穴。这动作,他对上一个世界的顾先生做过许多次,每一次都能成功安抚对方的头痛。每每撒开手时,狼崽子还要环住他的腰,对着他低声地哼哼唧唧,撒着娇求一个更亲近的拥抱。   他习以为常,直到手碰触到少年温热的皮肤才觉得不对。顾黎骤然睁开眼看他,却也没说不好,眼皮颤了颤,重新又慢慢合上了。   杜怂怂凑得更近了,一下下帮他揉着。   “别让自己太累了,”他低声说,“这么一来,看着多心疼……”   少年没有睁开眼,只沉声问:“谁心疼?”   “我。”   “……”   杜云停又重复了遍。   “我心疼。”   顾黎没再吱声,待车转过一个弯,拐进了另一条道,他才道:“你和林华翰也这么说?”   “关他什么事?”少年按摩他额头的动作稍稍重了些,有点儿不乐意,“他还不值得我关心。”   顾黎绷得紧紧的嘴角松了松。   “你给他买了鞋。”   这事儿还翻不过去了,杜云停只好又把那个借口拿出来用,“这不是想抄他作业嘛。”   顾黎淡淡道:“抄作业没有用,要自己会才行。”   “我基础不好,”少年声音又轻又软,好像在撒娇,“现在好多内容都听不懂,老师上课说那么多,我就低头捡个笔的功夫,就完全不明白了……”   “你得补课。”   少年说:“可是找不到人给我补。”   “辅导班里不有的是老师?”   “那都年纪太大了,”少年道,“我想找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这样才能听的进去。”   “……”   顾黎半天没吭声。   杜云停心知肚明,问:“不然,我还找林华翰吧?要不给他买那鞋,岂不是亏了本——”   顾黎的眼睛彻底睁开了,这回已然毫不避讳,紧紧地盯着他,里头有令人胆寒的光。杜怂怂被他这目光看的皮一紧,瞬间不敢瞎浪了,也不敢再刺激他,“我就随口瞎说的。”   娘的,刚才那一眼让他想起上个世界把他压在底下往死里干的狼崽子了。每回露出那种眼神,都是兔子上桌等待被吃的时候。   杜云停如今看见那种目光都心颤颤,晃晃悠悠的,跟要翻了的小船一样。   顾黎眸色深浓,似在考究。   “真想让他给你补?”   杜怂怂摇头如拨浪鼓,再三发誓自己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完全,彻底,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顾先生终于又靠了回去,盯着外头的风景看。车子拐进了杜云停住的别墅区所在的那条路,停在了路边,杜云停刚要伸手去拉门,却骤然听见身后人没头没脑道:“他是第二。”   “嗯?”   顾黎望着他,郑重声明,“我才是第一。”   杜云停的嘴角彻底压不住了。他索性也不去开门了,往少年身边挤。   “那,黎哥帮我一个忙,帮我补补课行吗?”   顾黎盯着他,神色终于明朗了些,却仍然是一副老成的沉稳模样。看那严肃冷淡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正在会场上的成年人。   “我是要补课费的。”   典型的口不对心,杜怂怂也不拆穿他,笑吟吟道:“要多少都给黎哥。”   顾黎紧绷着的嘴唇慢慢松开,淡然侧过头。   “我考虑考虑。”   这就是同意了,杜云停心中彻底有了谱。   他下了车,冲着车挥了挥手。往小区里去时,活蹦乱跳的简直像是只兔子,恨不能嗷嗷叫出来绕着小区跑三圈。   补课!   顾先生要给他补课!   第二天是周六,学校没有课程安排。家中父母都在外地出差,没了人叫,杜云停一觉睡到了八点多,被一通电话吵起来。   他接通时,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声音里都透着困倦。   “哪位?”   那头少年的声音冷硬,道:“别嘉言,你还没醒?”   杜云停一下子醒透了。   “黎哥?”   “不是说补课吗,”顾黎在电话那端说,“我只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在这一个小时之内过来。把你的作业都带着,现在。”   一个小时?   杜怂怂终于感受到了来自于学霸的威压,胃部都有点儿隐隐作痛,立马冲进自己卧室收拾东西。乱七八糟的书和卷子被他塞进书包里,杜云停背着就往门外冲,想起什么又重新倒回来。   他对着镜子,匆匆扒拉了两下自己的衣服,把衣服的领口往下拉了拉,衬衫纽扣解开两颗,营造出刚睡醒还有些惺忪的慵懒模样。   7777:【……】   它真是服了,这种时候也不忘浪,宿主的浪真是刻在骨子里头的。   指不定当时在捏杜云停这个人的时候,上帝就是用的海浪呢。   杜云停蹿上了自家的车,司机一脚油门将他带过去,到楼下时刚好五十八分钟。里面的保姆给他开了门,杜云停一路小跑着过去,头发都被风吹的微微乱了,睡得还有些卷,气喘吁吁。   “黎……黎哥,我过来了……”   顾黎已经坐在书桌前了,将自己正在写的本子一合,望着他。   “最想补什么?”   杜云停想了想自己到底有哪门是还能算擅长的,结果是没有。他这种学渣,那就是纯粹的学渣,没有一门的成绩是拿的出手的。   “全部!”   “……”   顾黎伸出手。   “卷子。”   真是惜字如金,杜云停认命地把书包拉过来,将卷子递给他。   顾黎翻看着卷子,脸上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乎震惊的神色。杜云停想,他兴许在思考,世界上怎么会有能考出这个分数的正常人。   他说:“黎哥,咱俩是一个班的,你应该知道我分数。”   事实上,顾黎在这之前从不关心班里任何一个同学,自然也不会去关注其他人的分数。他这会儿翻了翻,才知道少年的不懂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不懂:估计上课都跟听天书没什么区别。   他把卷子一折。   “你先说说,觉得有什么适合你的学习方法。”   杜云停倒还真想了想。   “我觉得,激励学习法很适合我。”   顾黎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道为何,少年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慢慢多出了一种鲜艳的容光。他两只手扣在了一处,低声道:“比如……比如如果我做对了一道题,就奖励我亲你一下……”   “……”   7777差点儿把自己呛死在这里。 第79章 高中时代(四)   很难说这一刻, 系统和顾黎到底谁更震惊一点。   顾黎沉默了片刻,重新从桌上抓起笔, 在指尖转了转。   他淡淡道:“这就是你的动力?”   身边的少年这会儿脊背挺得笔直,眼睛发亮。方才那种不好意思的容光还未完全从他面上消散下去,脸颊上馥馥一层薄红,粉光润泽, 像块上等的桃花玉。   他的头还低着,神态却是真诚的。   顾黎似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笑。   “这对你有用?”   “有用, ”少年小声道, 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又加了一句, “不,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仿佛鼓足了勇气, 骤然倾过身。   顾黎的眼睫骤然颤了颤。   他坐在原地,一动也不曾动。窗外是倾泻进来的阳光, 暖意融融,因着未到中午, 并不灼人。他的手心却不知为何滚烫起来, 几乎要沁出汗珠。   少年的脸颊有种奇异的半透明的质感, 凑近时满是清清淡淡的奶香。两颗黑瞳仁又清又亮, 这会儿慢慢闭上了眼, 凑过来。   顾黎的心神忽然间晃动了下,好像一下子坠进了温热的水里。这小混蛋嘴角还微微翘着,唇珠饱满, 几乎快要滴出来,像是已经把他拿准了、吃透了。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思,又是怀揣着难以否认的欣喜,又为小混蛋这么轻易就能撩动他的情绪而懊恼。   他的手还握着笔,忽然间也闭了闭眼,在两人的距离几近于无时,骤然伸出手,阻隔在了两人之间。   杜云停怔了怔。   “黎哥?”   “不行。”顾黎道,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会儿身上究竟出了多少汗,仿佛刚才在少年靠过来时,他由正常的哺乳动物变为了生活在水里头的水母,甚至生出几分不明的焦躁来。他稍稍掐紧掌心,让自己冷静些。   杜云停模样有点遗憾,慢吞吞坐回去,还在小声为自己争取:“黎哥,这真是对我而言最有效的补课方式了。”   顾黎竟然生出了点不痛快。他道:“你所有的老师都是这么给你补课的?”   杜怂怂眼珠子转了转。   “要说是的话,黎哥可以也按这个方法来吗?”   顾学神的嘴角绷得死紧,神态一下子变得有些可怖。好像杜云停要是说了是,下一秒就能被他张开下颌嚼碎了,整个儿咽进肚子里。   “当然不是,”少年的声音轻飘飘的,“我又不喜欢别人……”   他重新低下眼睛,若无其事把玩着手里的笔。顾黎绷着的肌肉放松了,一字一顿道:“不许早恋。”   “唉,”杜云停叹气,“不早恋不早恋。”   真是要命了,顾先生好正经。   连个亲亲都不肯,怂怂做题没动力了。   怂怂非得顾先生抱抱才能写卷子!   无奈这会儿的顾黎格外的不近风情,近乎严厉。他把卷面拂平整,掏出课本,开始从头为杜云停讲解。杜云停中途几次试图冲对方比个心或者眨眨眼,都被学神的冷淡光环挡了回来,不得不认命地抓着书本投身学习。   顾黎讲题,那比老师讲的还要简略。   “用这个公式,考察这个概念。”他道,“听懂了吗?”   杜云停:“……”   不是,这能听懂才有鬼吧!   他摇头如拨浪鼓。   顾先生于是又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头满是对他智商的怀疑。怂怂干脆伸手按着他的手,恳求:“黎哥,你慢点讲。”   顾黎身子猛地僵住了。   “松手。”   “慢点讲嘛,”杜云停小声道,“好歹步骤写一下,这样我真的不懂……”   学霸和学渣之间隔着马里亚纳海沟。   顾黎道:“先松手。”   这一回终于松开了,只是眼神仍旧是巴巴的,像街边被人扔下只能祈求地等人把他带回家的小动物。   顾黎笔尖顿了顿,慢慢开始给他写过程。这一次的步骤异常详细,每一步的演算都被清清楚楚列了出来,旁边还附带标上这是课本第几页内容。   杜云停看了,终于满意了。他拿着笔,也开始跟着身边的人演算。好不容易绞尽脑汁写出一道来,就拿给顾黎看。   “这个对吗?”   顾黎望了眼,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对。”   少年就跟得了天大的夸奖一样,开心的掩饰都掩饰不住,立马又去解下一道。顾黎在一旁看着,偶尔指点他两句,越是教,便越是发现少年实际上很聪明。   颇有点天资聪颖的意思,说一就立马能联想到三。要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只怕成绩早就起来了。   7777也说:【你这股聪明劲儿,要是好好学习,也不至于被人当成不求上进的富二代。】   现实世界里就是,任务世界里居然还是。   话刚吐出口,7777就后悔了。它知道宿主学校里头过的半点都不好,每天光是被人捉弄就能来好几遭,提心吊胆,哪儿有什么精力投入到课本上?   不恨学校都算是好的。这样的教育背景下没长成反社会人格,已经算是杜云停内心纯良赤诚了。   杜云停哎了声,倒是没当回事,翘起尾巴跟它嘚瑟:【我也想。可我这么聪明的人要是也好好学习了,那岂不是考生们压力就更大了?】   他说的义正言辞。   【我这是为了造福全人类!】   【……】   7777刚才的心疼劲儿烟消云散,恨不能冲他翻白眼。   写着写着,杜云停心思又飞了,蠢蠢欲动。   【这会儿快饭点了吧?】   7777警惕道:【你干嘛?】   杜怂怂的小心机几乎要写在脸上,兴奋地搓手手。   【我想——】   想在顾先生家里头蹭个饭!   这样说不定下午也能在顾先生家待着了!   他写题的速度慢了些,故意往下拖。顾黎也不知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写到一半时,保姆就过来敲门了,“少爷,出来吃饭吗?”   杜云停提起书包,作势要走。   “打扰黎哥这么长时间了,我就先回去……”   顾黎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淡淡,“留下吃饭。”   杜怂怂心头大喜,还要推脱,“这怎么好意思?都让黎哥帮我补习功课了。”   顾黎走在前头,不轻不重看了他一眼。   “不饿?”   “……”   “饿就过来。”   怂怂被他这一声勾的心魂都没了,立马颠颠跟着人去了。   顾家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说是吃饭,其实饭桌上也只有杜云停和顾黎两人,顾家父母都不在场。保姆是不和他们一同吃放,这会儿忙前忙后,正把盘子往桌上端,还张罗着给杜云停夹菜。   “这位小同学想吃点什么?”   杜云停老早就在看桌上菜了。他口味相对而言重,不似顾先生偏爱清淡,满桌只想喝一碗酸辣开胃的酸辣羹,“汤——”   “王妈,汤给他盛一碗。“   两人的声音是同时响起来的。   少年稍稍侧过头,看着顾黎,神色有点诧异。顾黎并未解释,淡然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   保姆也愣了愣,她算是看着顾黎长大的,还从未见过顾黎带同学回家里,更不要说和对方一起吃饭、张嘴就能报出对方想吃的东西。她对着杜云停态度更加热忱,笑得也愈发真诚,“哎,我盛一碗……”   饭后是酸奶,里头加了水果粒。杜云停把小小一罐吸空了,晃动了下,扔进垃圾桶。再回来时,桌上又多了新的一罐。   顾黎没什么表情,好像压根儿不是他放的。   杜怂怂把这一罐子酸奶也喝了,和7777探讨:【这个世界的顾先生是不是有点闷骚?】   7777诚心请教:【什么是闷骚?】   【就是表面一本正经,实际上内心里燃着火的那种。】   7777哦了声,【那你们挺配。】   怂怂大喜。   【怎么说?】   【他是闷骚,】7777客观点评,【你是明骚。】   【……】   杜云停对这个系统没爱了,半点也不想认它当自家崽子了。   他在顾黎家待了整整一天,本还想再加个一夜。可傍晚,顾父顾母打了电话过来,催促着顾黎抓紧时间换衣服,说是晚上还有一个晚宴。杜云停一看这架势,还不想这么早就见公婆,只得恋恋不舍提起包告辞。   顾黎也没挽留,站在小区门口送他。杜云停叫了出租车,一路小跑着往路边去,一颠一颠,头发都微微晃起来。坐进车里后,他还摇下了车窗,冲着顾黎摆了摆手。   顾黎也僵硬地冲他摆了摆。   这显然助长了杜怂怂的歪心思,这回两条白生生的手臂都探出来了,两只手大拇指和食指交叠着,冲顾先生掏出了两颗心。   顾黎:“……”   他沉默了会儿,没什么反应,扭头走了。   杜云停遗憾地把手收回来。   果然是进展太快了吗?   7777也说他:【你稍微收敛点,这才两天,你改变的太多了会引起人怀疑的。】   顾先生又不傻,前头你还对渣男一片赤忱要死要活,这会儿就变成对他百般撩拨春心萌动了,指不定以为你是要把他当备胎呢。   【怎么会?】杜怂怂反驳,【我这么情真意切!】   【……】见鬼的情真意切,你这分明是兴风作浪好吗?   那头,顾黎回到了家,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叫来了保姆。   “王妈,”他把方才少年比的手势又比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王妈:“……”   到底是年龄大,又不是网民,王妈对这种年轻人里头玩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全然不知,懵逼地注视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小心翼翼问:“是聋哑人比划的那种吗?”   顾黎就知道,从她那儿得不到答案了。   他把两只手放下,进屋去查找,用“拇指按在食指第一二关节中部”这样的语言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搜出来,反而看了一堆穴位。   他抿抿唇,坐在床上。   外头保姆说:“少爷,今天晚上要穿的衣服已经给您拿出来了,在衣帽间里挂着。您要不现在去换上吧?”   顾黎站起身,向着隔壁房间走。那里挂着一套定制的小西装,他看了一眼这衣服,微微蹙了蹙眉头。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一群人装着亲近的模样,碰着香槟,说着些客套的话,越是左右逢源、能在这圈子里吃的开的,越是嘴里头没几句实话,只知道到处找关系套近乎的。分明外头彩旗飘飘却还要装作伉俪情深,分明恨不能你死我活却还要笑脸相迎。兴许是年纪还小,顾黎由衷地厌恶这样的虚假。   可偏偏他也是这圈子里的一员,这种虚假,从生下来起便半点逃不过。   他站在礼服前半晌,忽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周一,小平头八卦地碰碰杜云停胳膊。   “怎么样了?”他小声说,往前站了站,跟站在他前头的杜云停说话,“我那天走了后,顾学神有没有送你回家?”   上午例行是学校的升旗仪式。主席台上立着名高一的学生,这会儿正在抑扬顿挫念着自己的演讲稿。   “我们的学习需要目标,国家的未来需要目标——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一个个小目标积累起来,那就是中国梦!”   这样的激情慷慨里,杜云停也压低了声音。   “送了,”他忍不住嘚瑟,“而且,我也去他家里补了课。”   小平头瞪大了眼,一句响亮的卧槽脱口而出,惹来身边巡逻的老师狠狠的一个白眼。   他收敛了点,重新将声音压下来,仍然忍不住震惊,“顾学神?……给你补课?”   杜云停那小模样,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骄矜地应了一声。   小平头真是服气了。   “有你的啊,兄弟,你这进展也太快了点。你当时敢在物理课上表白,我还以为他肯定得躲着你呢……”   毕竟是学神,怎么会分心思在这种事情上?   学神的终生伴侣应该是考试题。   他摸了把头,有点儿怀疑人生,喃喃道:“我是不是也该学着你,直接点?”   杜云停想想,“那恐怕不行。”   “为什么?”小平头锲而不舍地追问,“我看你这方法挺管用的啊?”   杜云停语重心长,“那是因为我们有感情基础。”   “……”   “你没有。”   “……”   小平头想,快别瞎扯了,你们俩之前连一句话都没讲过,有个屁的感情基础。   典型就是糊弄他们这些老实人。   升旗仪式散了,操场上的学生三三两两往教学楼里涌去。顾黎有班主任特批,从来不需要参加这种活动,课间操也可以在教室里学习,其他人可没有这个资本,仍然得认命地挤上楼梯。   小平头跟他一起走,一路上还忍不住打听:“学神家里是不是全是书?”   杜怂怂有点儿警惕了,慢吞吞道:“你好像还挺感兴趣?”   “那是,”小平头迈上个台阶,对上兄弟的目光,骤然意识到什么,“不是那种程度的感兴趣——嗨,就想知道知道,是不是正常人。”   他拍拍胸膛。   “朋友妻不可欺,这点儿觉悟我还是有的!”   杜云停纠正他:“是夫。”   小平头迟疑:“你是想说夫妻?”   “不,”他的兄弟又往上走了几步,冲着他和善地微笑,“我只是告诉你,他是朋友夫。”   “……”   卧槽,他为什么要知道这种东西。   这会儿涌过来的学生实在太多,台阶上满是人,挤都挤不动。杜云停跟着人群往上走,忽然察觉到脚下多了什么,好像有人故意绊了绊。他身形一晃,险些没站稳。   好在小平头反应快,一把把他拉住了。   “卧槽,你什么情况?这会儿人挺多的,你好歹站好啊!”   杜云停重新恢复平衡,心里头也一咯噔。他抬眼望去,身边的人都是没见过的脸,全是十六七岁的学生模样,青涩青春,看不出来什么特别的。   他问7777:【二十八,看清楚刚才绊我的是谁没?】   7777说:【看见了。是那边的女生!】   它给宿主看了看照片,【就那个!】   杜云停顺着那方向望过去,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他们学校的校服仿的是日系的jk制服,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藏青色,很难分辨出来。   好在那女生刚刚伸腿绊了他,因此就站在离他不远处。他端详着那张脸,确认自己并不认识。   系统说:【是不小心吧。】   它的宿主沉默片刻,回答:【不像。】   7777一愣。   【不小心的话,刚刚感觉自己绊到了人,就该开口道歉了。】杜怂怂淡淡道,【——是故意的。】   虽然他还并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女生是隔壁班的,学习成绩也好,是学习委员,还兼任着英语课代表。杜云停认认真真把原主记忆给搜寻了一遍,也没想通哪儿能和她结下愁。   他最终只能归结于自己光芒太耀眼,才穿过来两天就让她感觉到了威胁。   【没办法,】怂怂摸脸,诚挚反思,【怪我过分貌美。】   7777想打人。   课前发了之前的英语作业本,大家都拿到了,只有杜云停桌子上还是空的。连顾黎也侧头看了两眼,少年对上他目光,率先道:“我交了的。”   顾黎于是又把目光移开。   杜云停也不急,慢悠悠等着。过一会儿,隔壁班的学习委员亲自拿着个作业本过来了。   “这是谁的?”她高高举着,里头都已经被翻开了,一溜的全是鲜红的x号,刺眼的很,“封面没了,有谁作业本没拿到?”   全班只有杜云停没有。他顿了顿,懒洋洋把手举起来。   “我的。”   女生的声音拖的长长的。   “我说呢——是谁一道题都没对。原来是别嘉言同学。”   她迈着步子,把那本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语气嘲讽,“真厉害。”   杜云停脸皮相当厚,眼睛眨都不眨,“谢谢。”   还真当是夸赞了,女生一噎,显然是没料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   “一道题都做不对,你怎么还这么骄傲?”   杜云停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不骄傲?”他说,“平常人还很难做到全不对呢。”   班里有同学哈哈笑起来,男生们显然都挺欣赏杜云停这种勇于自嘲的性子,砰砰拍着桌子起哄。身边顾黎的睫毛颤了颤,从题目上抬起了头。   “你……”女生明显卡了壳,半晌之后愤愤道,“你有什么,你不就有个好爹吗?”   杜云停回视她,正儿八经回答:“有一个就够了,我很知足的。”   “……”   女生明显是被他气着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睛一个劲儿瞪着他。   “你要是嫉妒,也有个方法,”杜云停把长腿伸开,慢悠悠说,“你喊我一声爹,这样,咱俩就都有个好爹了。”   7777简直要掩耳朵。   听听,这都说的是什么话——这根本就不是人话!   本来还妄想着让杜云停下不来台的课代表最终自己下不来台了,哄笑声一阵大过一阵,她的脸越来越红,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水色,最后只能脚愤愤一蹬,扭头就跑。杜云停还在她后头喊:“哎哎哎,慢点跑,讲台要塌了!”   小姑娘跑的更快了,杜怂怂目送她溃败的背影,很是遗憾。   【怎么战斗力这么弱?】   7777忍不住叹气。跟杜云停玩这种校园软暴力,那真是踢到了铁板——毕竟杜云停硬暴力都扛过来多少了。   而且没脸没皮,像这种低级的言语攻击,基本上不可能对杜云停这样的校园暴力高级玩家造成伤害。   这会儿,林华翰终于开口说话了:“别嘉言,这么说个女生,不太好吧?”   班级里有人小声赞同,杜云停倒是挺潇洒,一挥手。   “哪点不好了?”他真诚道,“我是真的挺想有个儿子或闺女的。”   上世界的兔子养了好久,最后死时他还哭了一场呢。   林华翰冷笑一声。   “你也太把自己的钱当回事了。”   “是啊,”杜云停说,“毕竟是我爸妈辛苦挣回来的钱,难道你不把你爸妈的心血当回事?”   林华翰皱起眉。   “你这是胡搅蛮缠!”   “什么胡搅蛮缠?”杜云停悠悠道,“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林学霸,我当初给你买东西,是因为我爸妈说让我多跟你学习学习,给我辅导辅导,我也想抄个作业。可这会儿我准备好好学习了,你既然不在乎钱,那就把我花你身上的钱还回来吧?”   在林华翰不可思议的注视里,杜云停的目光一点点幽暗下来。   “那些小东西,就当是捐款了。那一双限量鞋四千八,你总应该还给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骄傲)我可是校园暴力届的元老级人物!   顾先生:(忽然心疼并把他抱进怀里)      单独辅导与哔——都会有的。   每错一类题,就开发一个新花样。这样,怂怂很快就能学会了呢。 第80章 高中时代(五)   “……”   林华翰下意识把自己的脚往桌下藏了藏。   别嘉言给渣男买过的东西不少。林华翰家庭条件顶多能算得上是小康, 属于这个城市的中低产阶级,手里头零花钱也并不多。比不得这些富二代, 人手几张卡,随意刷。   也因此,他拿的心安理得。都知道别嘉言平常是个手头松的人,这几千块钱, 对他来说能算什么?   不也就是一个包的钱?   班级里头学生的鞋大多是名牌,林华翰平常穿不起这种牌子, 收下鞋盒时, 心里头还有些隐秘的欣悦。这会儿被杜云停当众说出来,轻飘飘的, 跟戳破一个泡沫一样,他脸一下子涨红了个彻底, 反问:“你说什么?”   “我送你的鞋。”杜云停道,“林同学不会忘了吧?小票可还在我家呢, 要不我拿过来,帮你想想?”   林华翰半晌没言语, 只是表情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他爱面子, 在班里威信也高, 还从没在一个人身上栽这么多次过, “送出去的东西, 还能往回要?”   杜云停看着他的目光更不可思议。   “无功不受禄,这话林同学总听过吧。林同学又没给我提供什么帮助,收下礼物就不心虚?”   他顿了顿, 又意有所指地长长哦了一声。   “当然,要是林同学真半点不心虚,那就算了。”他笑眯眯,“毕竟这年头,都是实诚的人吃亏么。”   林华翰几乎要把牙咬碎,这人哪儿有半分要吃亏的样!   偏偏这时候,班里同学也慢慢从他俩的对话之中反应过来了。十六七岁的少年把面子看的比天重,这会儿听说林华翰居然白拿人这么贵的东西还理所应当,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于往常。有人道:“好几千块钱的东西,又不是便宜……”   “就是,这怎么能白拿呢?这有点儿不要脸吧?”   “平常请喝杯奶茶,往往都得请回去呢。他怎么好意思收?”   这样的声音响了,让人想忽视都不行。林华翰低着头,像是受了莫大的屈辱,半晌后猛地从脚上把那一双名牌鞋脱下来,往过道上重重一放。   “还给你!”他咬着牙道,“谁知道当初你给我送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谁稀罕你的钱!”   杜云停没去拿,反而扭过身,跟坐在后头的女生说:“借张纸巾。”   女生从纸巾盒里头抽出一张给他,杜云停垫在手上,拎着鞋帮把鞋拎起来。   “都穿过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退。   班里男生说:“不能退,你送给顾黎也成啊。正好他俩鞋码也一样,这鞋还是全新的,不浪费。”   “那哪儿成?”杜云停不乐意了。   身边的顾黎抿紧嘴唇,心里头忽然有些不痛快。   “——怎么能给他送这种二手货!”杜云停坚决反对,“要是送,那肯定得送全新的,这种多脏?”   “……”   顾黎扭过头去,心里头那一点不痛快跟被风吹过一样,彻底散了。   身边少年伸出手,小心翼翼碰碰他。   顾黎声音还是低的,头也不抬:“怎么?”   “黎哥有想要的吗?”少年趴在桌子上,巴巴地望着,剖白自己,“什么都行,我什么都给黎哥。”   要我都行!   他眼睛发亮。   顾黎沉默了会儿,慢慢把拇指放在了食指第一二关节处,冲着少年比了比。   杜云停大喜。   卧槽,顾先生是在和他比心吗?   要不是这会儿还在教室,杜云停都要扑上去了。依照系统所言,他这会儿高兴的就像条终于见着了主人的哈巴狗,恨不能把顾先生按倒在地用舌头舔遍他的脸。   顾黎望着他毫不掩饰的欢欣表情,慢慢把后面的话吐出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   一盆冷水兜头就把杜怂怂刚才的高兴浇灭了,半点儿火星都没剩下。   原来顾先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顾黎仍旧探究地望着他,对方情绪从高昂瞬间跌落下来的转变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微微蹙蹙眉,问:“怎么?”   “没怎么,”杜怂怂蔫蔫地趴回去,“就只是比心的意思。”   哎,他还以为顾先生这么早就开窍了呢。   7777不赞成:【你们现在还是高中生,应当以学业为重。祖国的未来等待你们去建设,不应该这么早就开始早恋……】   杜云停被它这些大道理吵吵的头疼,又委屈,【我倒是想早恋,可顾先生不乐意,我一个人也恋不起来啊!】   7777的语气中满是庆幸,【谢天谢地。】   不然怂怂岂不是要在这时候就上天。   杜云停很认真地想早恋。   年少时的恋爱真是有意思。课堂上老师叫起一个学生,底下的全都嗷嗷起着哄,扭着头往另一边看,一定要看的那个女孩子或男孩子红着脸低下头才肯罢休。偶尔两人分到了一组,那更是了不得,上课能被人从头盯到尾,恨不能从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里头看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碰碰胳膊,说句话,全是青涩。   这时候的喜欢藏不住,一个人喜欢另一个,全班都会知道。稍微受欢迎点的,全年级都能知道。他们总能从各种各样的迹象里察觉出来,一传二二传百,将这消息很快传播出去。   杜云停还没有体验过校园恋爱,他看着心痒痒。   可惜顾先生不太配合,一心只读圣贤书。   杜怂怂咬牙,他还就偏偏不信了这个邪!   他搬着凳子,不着痕迹地挪的更近了点。   两人的座位靠的近,手臂几乎是挨着的。这会儿一靠近,顾黎便能嗅到那股熟悉的奶香味儿。他掀起眼皮,少年就靠在他手肘旁,脸也凑过来,趴在桌子上,一张脸小的几乎要被完全埋进胳膊肘里。   他小声喊:“黎哥……”   数学老师还在讲课,顾黎瞥他一眼,瞧见少年手在裤兜里摸来摸去,好像要翻找什么。   什么东西?   他微微抿抿唇,余光始终向着身边。杜怂怂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出来了,咻的从口袋里伸出了已经捏紧了的手指,在课桌底下,悄摸摸给他比了一颗小小的心。   顾黎心猛地一跳。他甚至无法假装在听课,眼、鼻、耳朵,五官在这一刻都被面前的人侵占了。他闻着清清淡淡的香气,盯着少年从兜里头掏给他的心,神色那么郑重认真,好像那是少年真真正正从胸腔里掏出来献给他的。   顾黎喉头突然有些艰涩。他想转移开目光,杜云停却手腕一翻,换了个方式。两手弯着微微合拢,俨然又是一颗圆润的心。   停留三秒后,趁老师转过身去写板书,他飞快地把手臂伸到了脑袋上,歪过头。   咻!   你的怂怂向你发射一枚爱心攻击!   顾黎终于溢出了一声轻轻的笑。他望着少年,问:“不听课了?”   话虽这么说,可却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里头的意味柔的跟水一样。杜云停自然也听出来了,很是羞涩地又在包里翻找,过一会儿掏出来了一枚粉红色的心型。是用百元纸币叠的。   顾黎望着。   “上课叠的?”   “不是,”少年压低了声音,“昨天晚上。”   “我只值一百块?”顾黎反问。   话说出口,又忽的生出些懊恼。他觉得自己如今真是奇怪极了,情绪好像是个被身边人紧紧拉扯住线的风筝,随着对方的动作一会儿朝上,一会儿朝下。这不仅仅是幼稚,可怕的是,他既为自己如此被人掌控而隐隐恐慌着,又情不自禁欣悦着。   “怎么会?”杜云停回答,“那是因为最高金额是一百块的。”   “我值得最高?”   杜怂怂回答:“你是无价的。”   顾黎的笑意加深了。他黝黑的瞳孔凝视着那枚小小的、粉红的心,没有什么动作。在杜云停看了眼老师的动态再回头时,那颗心已经从桌面上消失了。   课间时分,小平头又挤过来了。他和别嘉言从开学来就形影不离的,这会儿一分开就不习惯,有事没事总往第一排蹭。前头老师还没走,站在那儿给一个学生讲题,远远地看见他那颗剃的露出一片雪青头皮的脑袋过来,不由得皱眉。   “蒋彦,你老往前头跑什么?”   人都偏心,老师也避免不了。他看这几个靠走后门进来的学生,就像看到坏了他班里这锅好汤的老鼠屎,没什么好气。   小平头也不在意,嬉皮笑脸回答:“我这不请教问题来吗。”   老师眉头皱的更紧,“你和谁请教问题?”   “这不嘛,”小平头抬抬下巴,“就别嘉言。”   老师的嘴角压下去,神情有点严厉。   “和别嘉言请教?——请教怎么考出倒数第一?”   他短暂地笑了声,好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小平头的手还指在一道题上,听见这一声笑,忽然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晃晃脑袋,知道自己成绩的确不能算是好,只能继续笑着装作没听见。忽然响起轻轻的一声,顾黎将笔放在了桌上。   他突然说:“做做看。”   杜云停一愣。   “嗯?”   “我给你讲过这个知识点,”顾黎抬起眼,淡淡望着他,“做做看。”   “……”   笔递了过来。杜云停握在手里,盯着题目。他的确在周末补习时看过这个知识点,因此只是略略迟疑,很快便拿起笔开始算。老师站在他身边紧盯着纸,显然是摆明了不信别嘉言能把它做出来。   谁的学生谁清楚,别嘉言半点心思都没有往学习上放,怎么可能会这种题?   他嘴角愈发向下压了压,就站在一旁看着。在看到杜云停计算过程的时候,不由得瞳孔一缩。   ……嗯?   他不敢相信,又凑近看了看。杜云停写出所有步骤,这会儿正按照顾先生所说回套进题目里检查答案,确定无误后,便慢慢放下笔。   “对。”顾黎简明扼要给出了答案。   小平头眼睛瞪得溜圆,望着杜云停。   “卧槽兄弟,厉害——这种题目你怎么都会?你不一直说这种函数题跟天书一样吗?”   怎么突然间还开了窍?   老师脸色也变了,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双腿牢牢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顾黎看也未看他,只将书又拿起来,道:“学得不错,他的确得向你请教。”   啊,顾先生夸他了,顾先生护他了——怂怂炸了,怂怂要当众炸成一朵超炫的大呲花!!   小平头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感觉一阵悲伤。   说好的学渣一生一起走,谁先成神谁是狗呢?   怎么还带偷偷学习的!叛离学渣队伍,这就是个叛徒!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好像还在顾学神嘴角看到了一丝笑……   “我瞎了。”小平头默默把手举起来,捂住眼,自我催眠,“是我瞎了。”   这个世界一定不是真实的。   他试图把兄弟重新拽回来,“放学网吧去吗?”   不等杜云停回答,顾黎的笔咔哒一响,目光转向少年。   “晚上补课。”他替少年回答。   小平头不敢相信,“平常也补课?——今天可是周一,光晚自习下课都九点四十了!”   这还补课?   这怕不是要学死?   哪知杜云停得了这一句简直心花怒放,忙道:“补的,补的。”   我爱学习,学习爱我。最关键是补习开始都已经十点了,顾先生总没办法大半夜的再让他回去……   他小心思一套一套的,当即道:“我有很多地方都想向黎哥请教。”   小平头目光登时像是被主人遗弃了的狗,可怜巴巴的。他在原地转了转,说:“这总不能你成绩上去了,我还在原地踏步吧?”   虽说爸妈不在意,那也是大家都是这种情况才会轻轻放过。要是别嘉言成绩跟坐了火箭一样往上蹿,他却还稳固停留在年纪倒数前三……   他打了个哆嗦,拽住杜云停袖子。   “兄弟,带我一个成吗?”   杜云停有点为难,一个是兄弟情义,一个是春心萌动,很难办啊。   他把征询的目光投向身边人,就听顾黎淡淡道:“不可以。”   小平头大受打击。   “为什么?   “我只教聪明的,”顾黎如是回答,“你不属于这个范畴。”   “……”   好好的说话为什么要人身攻击!   小平头简直要气死,杜怂怂美滋滋,“我聪明,我聪明。”   小平头有一句mmp很想现在说出口。   下课后,杜云停跟着顾先生上了他家车。   已经将近十点,门口有不少车辆停着准备接学生。大部分人顺着窄窄的道仍旧往前走,径直进到学校的宿舍区,只有离家近的走读生们从道里拐出来,往家里去。   小平头还恋恋不舍在后头跟着他们。   “真走啊?”他嚷嚷道,“咱们今晚上可有团战!”   杜云停已经坐进了车里,冲他挥挥手。   “靠……”小平头喃喃一句,瞧见那车的车标时,倒皱皱眉。是辆好车,看来顾黎家中远比他想的要条件好。   他自己也上了车,正准备走,远远地看见校门口有个熟悉的人影出来了。   是林华翰。   小平头下意识眯起眼,喊司机:“先等会儿。”   他也不下车,就坐在车里静悄悄地看。   林华翰心情并不好,在班里丢了这么大的人,这会儿脸上还是臊红的。他扯扯背包带子,正要往前走,却听见后头有人叫了他一声。   “华翰!”   隔壁班的英语课代表小跑着过来,拽住他袖子,好像是要哭出来了。   “华翰,我今天在你班里,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林华翰是真没什么心思应付哭唧唧的小姑娘,更何况今天最开始这导火索就是她。可他没法在这种地方生气,两边路过的都还有学生。他只能强行把心里头那点不耐烦压下来,道:“没有,怎么会?”   小姑娘低声道:“他说话挺气人的……我真说不过他。”   林华翰说:“不是你的错。”   小姑娘放心了些,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她喜欢林华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林华翰成绩好,长得好,温文尔雅,像个标准的小绅士,跟从那些言情小说里头走出来的男二号差不多。小姑娘一直偏心男二号,忍不住也多关注他,行动都是为了给他出气。   她慢慢把头低下去。   “……那我们去操场走走吗?我还不想回去。”   大晚上的,林华翰连半点心思都没有。他蹙蹙眉,想想这女生家境也相当不错,到底还是抬起脚步,“走吧。披上我外套,夜里冷。”   女生受宠若惊,忙小步跑着跟上去,把长长宽宽的外套袖子捏住掌心里,笑起来时满是青春的羞涩。林华翰也在笑,可那笑半分都没有到达眼底。   校门前的黑车停顿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发动了,两束摇晃的灯柱慢慢消失在黑夜里。   那头,杜云停在玄关处换了拖鞋。   保姆看见他又过来了,显然有些不敢相信。然而她只是拿钱干活,没有权利说什么,只是对着杜云停的态度愈发热情,“小同学想不想吃点什么当夜宵?”   顾黎也换了鞋,问:“他们人呢?”   保姆轻声答道:“顾总和太太都出去了,可能后天回来。……少爷,要不您先回房吧?我之前炖了鸡汤,待会儿给您送过去。”   她匆匆转身进了厨房,顾黎望着这空荡荡的屋子,抿抿唇。   他提着书包,径直顺着旋转楼梯往楼上走。   杜云停也跟着他。高中生的书包又重又沉,包看起来比他整个人都壮实,有点儿勒肩膀。往上走两步,忽然有手伸到了他面前。   “包。”   杜怂怂小声道:“没事,黎哥,我自己背……”   顾黎看他一眼,径直把手伸过去,硬是从他肩膀上把书包卸下来了,提在手里。杜云停再想接,只听见少年淡淡的声音:“压的长不高。”   原主并不算高,也就一米七六差不多。虽然说着好像不矮,可一个稍微过一米七的妹子站他旁边,都比他显高。   还好他腿长,多少拉长了点视觉比例。但这会儿听见这句话,仍然不由自主地感到不痛快。   身高也同样是杜云停的软肋,自从进入杜家之后,他找了挺多种法子妄想把自己吃的高大威猛一些,最好是能冲淡下他那张脸所带来的感觉。   结果是毫无作用。那些个补品不仅没能让他长高,甚至让他皮肤变得更好了,有狐朋狗友说他:跟能掐出水似的。   还是块被欺负的料。   杜云停于是不再争,任由顾先生背一个包拎一个包,领着他上去。   这还是他头一次进入这个世界顾先生的房间。里头收拾的很干净,各样东西都放的规规整整,只是黑白灰的色调有些压抑,像是没沾上什么人气,透着和顾黎这个人一样的冷淡意味。   保姆将用小火煨了好几个小时的鸡汤送上来,许是怕他们晚上不想吃油的,还用勺子细细地撇干净了油星儿,只留下几块细嫩的肉在汤里沉浮。杜云停捞起一块啃了,他吃东西一向很香,让人看着有食欲。   顾黎本是不吃夜宵的。他自制力相当强,这在他的字典里与不健康三字挂着勾。   可这会儿对面人慢慢嚼着的模样,又让他觉得这碗的汤格外的香。因此沉默片刻,到底是慢慢地低下头去,啜饮了一口。   杜云停抬起眼来,冲着他弯弯眉眼。   “这个好鲜。”   顾黎应了一声,目光仍然停留在对方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觉出不合适了,这才缓慢移开。   他给杜云停讲题,只挑典型案例讲,知识点标的明明白白。杜云停点头如捣蒜,一面听课一面做笔记,很有点好学生的样子。   解决完这一节内容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外头保姆敲门提醒他们时间,又问:“这么晚了,这位小同学是回去还是……”   顾黎已经站起了身,道:“他留下。”   杜怂怂瞬间心花怒放。   留下!   紧接着,顾黎的下一句就来了。   “王妈,收拾一下客房。”   “……”   杜怂怂好气。   好不容易留下了,为什么要睡客房?   这房子里头为什么还有客房??   7777觉得他简直是被激情冲昏了头脑,这么大的别墅,怎么可能没有客房!   它劝说:【你就先认命,乖乖呆着,别浪了。】   无奈杜云停的字典里头从来都没有什么认命。他捋起袖子,已然下定决心,【那我就梦游。】   【……】   系统说:【我猜你梦游地点是固定的,只有这房间吧。】   杜云停奇道:【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才怪好吗!你压根儿就不梦游,这根本就是居心不轨!   它真想撬开宿主脑袋,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什么。难道除了顾先生,就只剩下浪,浪,和浪了吗?   客房收拾好了,杜云停纵使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得过去。他在客房自带的浴室里头洗了澡,便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神态看起来相当乖巧,还和系统说了晚安,一度让系统以为他这是要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了,慢慢也要进入睡眠。   结果一个小时后,杜怂怂就起来了。系统还没睡着,看着他这动作登时心生警惕,【你干嘛?】   杜怂怂无辜道:【我就喝口水。】   他光着脚下床,拉开门。   【你上哪儿喝水去?】系统说,【桌子上不是有?】   杜云停的理由一套一套,【我肠胃娇弱,要喝热的。】   【……】   杜云停溜到楼下,开了厨房灯烧水喝。烧水壶咕嘟嘟的响,他也不急,撑着两条光裸的手臂在旁边等着。保姆为他拿的睡衣原本是为成年的男性客人准备的,有点大,这会儿松松垮垮,一小半白生生的肩膀都从里头露出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坐在桌边喝。   7777就纳闷了,这白水还能品出甜味儿来是怎么着?   【你不上去睡了?】   宿主没回答,只竖着耳朵好像在听什么,一面听一面往自己胳膊上涂婴儿润肤露。半晌后忽然一震,飞快地把睡衣最上头的那颗纽扣解开了,拉开露出一小片胸膛。紧接着,他伸出手,把自己的头发也挠的凌乱了些,润肤露匆匆丢进柜子里,又飞快地重新坐好,整个流程顺畅自然,跟排练过许多次一样。   7777一头雾水。   【你这——】   “还没睡?”   它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顾黎披着纯黑的浴袍,正从楼梯上走下来。许是因为深夜,他眸色比寻常更加幽暗,只有灯光在里头映照着,留下小小的、发亮的光斑。   杜云停举起手中杯子,不答反问,“黎哥喝不喝水?”   他没等人回答,已经重新倒了一杯,用的是他刚刚用过的杯子。杯口被不着痕迹旋转了下,方才嘴唇碰到过的地方这会儿准确地旋转到了顾黎面前。   顾黎分明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却什么也没说,只顺着他递过来的方向喝了一口。   这水里头好像加了糖,甜的很。   他在少年身边坐下。   “怎么不睡?”   少年托着脸颊,回答:“睡不着。”   “怎么?”   杜怂怂的嘴唇动了动,答道:“少了些东西。”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清而亮的眼睛就在这昏暗的灯下一瞥身边人,紧接着又像是受了惊一样匆匆收回去目光,专注地盯着桌面,好像要从上头看出一朵花,“少了,所以没法睡。”   顾黎望着他。   “少了什么?”   眼前的少年低垂着眼,慢慢道:“我平常在家里睡,都会有一个晚安吻……”   7777:【!!!】   作者有话要说:  7777:(痛彻心扉)我就知道!   杜怂怂:哎嘿嘿~      形容顾先生开心:嘴角终于流露出一点笑意。   形容怂怂开心:现场表演螺旋上天下楼跑圈啊啊啊当众炸成一朵大呲花!大!呲!花!!!   攻受立现啊。 第81章 高中时代(六)   顾黎的声音里头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伯父伯母每天都有时间给你晚安吻?”   两家都是从商的,生意做起来究竟有多忙大家都心里清楚, 基本上从早到晚没法沾家,整日里穿梭在各种酒席宴会之中。这种情况下,说别家父母每天睡前都能给别嘉言一个晚安吻,基本上等同于不可能。   杜云停也察觉出不对了, 改口:“我平常都会抱着娃娃睡。”   顾黎的眼睛黑沉沉的,好像带了一丝笑意。   杜云停伸开手给他比划, “人那么高的娃娃——我非得抱着才能睡得着。”   他说完后, 便巴巴地去看少年的脸色,言下之意相当明显。   顾黎说:“抱枕头。”   “那太矮了, ”怂怂瘪嘴,“抱着不像……”   顾黎打断他, 声音淡淡的,“竖着抱两个。”   “……”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杜怂怂有点进退两难了。他怀疑地摸了把自己的手, 挺滑挺嫩的;又摸摸自己脸,也跟刚出锅的水豆腐似的, 好像戳一戳就能散掉。怎么对顾先生而言半点吸引力都没呢?   顾黎的模样像是在沉吟, 片刻后道:“睡不着的话……”   怂怂眼睛一亮   “就, ”顾学神把后半句话补上, “一套数学题, 现在去写,写完再睡。”   “……”   他试图挣扎,“我现在好像有点困了, 眼睛都睁不开……”   “这里没有枕头,也没有晚安吻,你怎么睡得着?”顾黎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桌子,不容置疑,“来我房间拿题。”   怂怂简直要委屈死了,半夜浪的结果不但不是亲亲抱抱举高高,甚至还要做题——这是什么鬼发展?   我一心只想睡你,而你只想劝我学习?   他蔫头蔫脑地跟着上去。   凌晨一点,别墅里静悄悄,没什么声响。保姆早已经睡了,楼梯上只亮了壁灯,昏黄一片,将人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杜云停赤着脚踩在地毯上,顾黎微微一蹙眉,看到了。   “怎么不穿鞋?”   这其实是夏日,天气炎炎,只是别墅中开着空调,又是夜晚,这才稍微有了些凉气。   杜云停说:“没事,我踩着地毯。”   顾黎不赞成地将眉头蹙的更紧,当即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去了隔壁客房。再回来时,手里头已然多出了一双拖鞋,他放在地上,示意杜云停套上。   少年套上了,下意识踩了踩。   顾黎就像被火苗燎了下,瞬间移开了目光。   客房里的鞋本来是为成年男性客人准备的,套在杜云停脚上有些大。偏偏他还不好好穿鞋,非要将鞋跟踩下去一点,他生的纤细,脚踝也纤细,由于没怎么被日头晒过,小腿白生生的,能看清上头淡青色的、细细的血管,像是蜿蜒攀爬上来的小蛇。   怂怂跟着他重新进了房间。代表着学习的那盏小台灯亮了,顾黎挪了挪底座,让明亮的灯正好照亮杜云停面前的那一片桌子。   他从书包里抽出一份数学试卷,交过去。   “一个小时,”顾黎道,“选择填空,做做看。”   “……”   真做啊?   顾黎的神态显然是认真的,“从第一题开始。”   怂怂有气无力应了声,认命地拿起笔。   “解题步骤全部写出来,写在旁边。”   “嗯……”   妹的,他想哭。   顾黎坐在他身边,盯着他笔下的字,低声给他讲解。到底是半夜,杜云停又不是真的睡不着,没一会儿便开始哈欠连天,眼睛里头蒙着薄薄一层水雾,几乎快要涌出来了。他抓着笔,逐渐感受到困意来袭,困的他上下眼皮直打架,跟有谁在里头滴了502一样难舍难分,睁也睁不开。   身旁人的讲解声平缓温和,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兴许因为是夜里,比平常听起来更少了几分冷冰冰的意味。在杜云停听来,简直就像是一首催眠曲。   “这一道题……”   少年低着头,写出来的字迹已经变成了鬼画符,画的全是乱七八糟的线,笔头在纸上戳久了,落下深浅不一的小点。顾黎的声音顿了顿,看着这颗毛茸茸的脑袋也慢慢开始点起来,上下直晃。   他沉默片刻,手搭在了少年的肩部,微微一碰。   借着这点力,少年靠了过来,一头栽进了他臂弯里。甜软温热的呼吸跟着一同过来,喷在他赤着的脖颈上。   顾黎许久没有说话。他感受着身上人,像是软乎乎的幼兽,毫无顾忌地靠在他肩膀。这小混蛋睡着的时候没有半分校霸的样子,也半点看不出来牙尖嘴利,那在白天气的几个人哑口无言的嘴唇这会儿微微分开点,从里头吐出轻缓的呼吸,有种奇异的脆弱感。   顾黎没有动。   他垂着眼,定定地望着。这整间别墅中都没有什么人气,从这些深色墙壁上泛起来的,与那些孤独地待在养老院中的老人心中涌动的没什么区别,里头装着的灵魂已然是耆耄之年。   顾黎从小便精明,虽然这种精明有一部分是被这家庭逼出来的。他深知人的劣根性,凡是容易到手的,往往都不会被重视珍惜。冲着这个缘故,他没办法就这么简单干脆遂了少年的意,尽管大半的他是迫不及待想抱住这个人的,但理智的那部分他却必须狠下心,起码让这小混蛋先了解过求而不得的滋味。   了解过后怎么办?顾黎还不敢去想。一十七念力,他始终是彻头彻尾的好学生、别人家的孩子,从没踏错过一步。这会儿却仿佛站在了万丈悬崖边上,少年向他走近一步,他便向着深渊又靠近了点。现在,他已然有些招架不住了,早已经狼狈的节节败退,不过是面上无法被看出来,实际上随时可能会坠下去。   “黎哥,”他听见怀里人含糊不清的呓语,“黎哥……”   顾黎的手环着他,终于伸手去拂开他鬓旁的碎发。   即使是睡着了,少年看上去依然有着消散不去的委屈,拽着他衣襟,瘪着嘴。顾黎拍拍他的背,听见少年嘴里头又蹦出来三个念念不忘的字,“晚安吻……”   顾黎一瞬间哑然,半晌之后,禁不住低低地笑了声。   这孩子醒着的时候,他不能如他的意。   可如今睡着了,顾黎沉默片刻,终于缓缓俯下身,他抱着怀里人,就好像在抱着什么珍宝,将距离一再慢慢拉近。   最后终于碰触到,只是简单一蹭便离开,轻的像是只蜻蜓印在荷叶上的匆匆一吻。   只是心潮荡漾的远比湖水厉害,他耳边都涌起了一阵薄红。   两人距离仍旧是近的,顾黎慢慢后退,想将距离重新拉开。少年迷迷糊糊地哼唧着,像是心满意足了,跟只幼兽一样从喉咙里溢出了低低小小的呼噜,忽然又凑上来,不容拒绝地伸手把他脖子揽住了。   顾黎微微一惊,拉住他的手。   “别嘉言。”   “……”   “别嘉言?”   少年猛地按住他,像饿极了一样张嘴就来啃。脸颊蹭着脸颊一顿猛蹭,蹭完之后又开始咬,小狗一样叼着他鼻头不松口。   顾黎鼻头被咬出了一个红红的印子,不得不伸手按着他。   “别动。”   “呼……”   “我不是抱枕,别咬!”   他声音沉沉的,很有些威慑力。无奈杜云停完全不怕,梦里也嚣张的很,又气势汹汹把他瞎亲了一通。顾黎脸上全被乱七八糟亲了个遍,欲要直接将人喊醒,却又有些心虚。   毕竟是他先下的嘴。   他只好受着,等怀里的人重新安静下来。杜云停足足闹了十几分钟,终于把头一歪,又睡着了,睡得相当香甜,一点也没有做了坏事的自觉。   顾黎却睡不着了,他去浴室洗把脸,一眼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顶着个醒目的红鼻头,像马戏团里头的小丑。那上头的牙印子还有些明显,一颗颗的留下了凹痕,顾黎伸手摸了摸,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7777以为杜云停是睡着了,不由得感叹宿主连睡了也不忘占顾先生便宜,可以说是浪的相当敬业了。正想着,却忽然听见宿主嘻嘻一声。   7777:【……?】   床上的杜云停慢慢伸出手,按在了自己嘴唇上,哪还有半点睡着的模样?他翻了个身,感叹:【顾先生床真好睡。】   7777:【!!!】   失算了,这宿主压根儿就没睡着!   它目瞪口呆,【你……】   【谁让顾先生喊我上来做题的?】杜怂怂慢悠悠道,【这是他自己提供给我的机会。】   喊他过来轻易,想让他走,那可就不容易了。   他,杜云停,不被顾先生亲过,绝对不走!   7777张口结舌,当真是被宿主的演技惊着了,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由衷感叹:【你怎么不去演戏呢?】   这材料,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杜云停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在顾黎从洗手间出来后,便又闭了眼,一个劲儿往他那边蹭,逼得顾黎不得不分出条手臂来给他枕着。第二天早上,顾黎有史以来第一次没听到闹钟的响声,最终还是意识到不对的保姆上了楼,喊他们下去吃的饭。   “少爷?”保姆敲敲门,“少爷?”   顾黎把门拉开了,保姆吃惊地看着他这会儿明显还没洗漱的模样,好一会儿才说:“该下去吃饭了。您鼻子怎么红着?”   又道:“我刚刚去叫那位小同学,怎么叫也没人答应。小同学是已经走了吗?”   顾黎捋了把睡得蓬松的头发,淡淡道:“没走。”   保姆茫然。   “啊?”   “在屋里,”顾黎说,“我喊他起来。”   紧接着,在保姆瞠目结舌的注视里,他转了个身,走回自己房间,拍了拍床上一团裹着被子的东西。   “起床,背书。”   保姆:“!!!”   从顾家离开的时候,保姆对杜云停的态度更热情了,瞧那模样恨不能来个十里香颂。顾黎吃饭快,已经站在玄关处检查书包了,杜云停还在桌边慢悠悠喝他的热牛奶。   “加快速度。”顾黎沉声道。   怂怂三两口喝掉了底,从椅子上蹦下来,朝着他走过去。保姆已经将切成了小块的水果放在了保鲜盒里,交给他一并带着,“记得和少爷一起吃。”   杜云停应了声,低头装进包里。   保姆又说:“我家少爷平常不和人亲近,这么长时间,你是唯一一个被他带到家里来玩的,以后也要多多过来。你来了,少爷脸上的笑都变多了。   杜云停把包的拉链拉上,听了这句话,认真道:“那我住这儿好了。”   “哈哈哈,”保姆把这当玩笑话听,“那感情好,都不用走了。”   她哪儿知道杜云停和她说的是大实话。   上午下课,老师将书本往讲桌上一放,宣布:“今天考试。”   底下没人抗议,现在已经是高二的下学期了,他们和高三也就隔了一个暑假。班里的尖子生已经有了相当强的危机意识,每个人每天都要按高考时间刷题,早已经形成了习惯。老师考或不考,他们这个时间段都是留出来做卷子的。   只有杜云停不一样,他基本上都是用来补觉的。   杜云停坐在第一排,考试的时候受到了老师们的重点关照。他们都不去看顾黎,知道他那儿的答案肯定是对的,都只盯着杜云停的卷子。   补了几天课,杜云停所掌握的知识点其实不能算多,好在顾黎给他讲的都是常考的,大题里还真涉及到了几道。他把公式步骤列出来,后面的选择填空勉强靠运气蒙了蒙,倒也写满了一张卷子。   除此之外,他唯一有把握的只有语文默写。毕竟是记忆里相当优越的人,看一眼便记了个七七八八,更何况这几天早读,他在顾黎的监控之下不敢做别的,老老实实把语文英语都背了好几遍。   能胡诌的全诌上,能写的公式就往上写。把笔放下时,杜云停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也有希望成为学霸。   他举起手,正想交卷,身边的顾黎却一把把试卷抽了过去。   杜云停一愣。   他抬头看监考老师,几个监考,老师分明都看见了,却都没什么反应。毕竟顾黎自己就是年级第一,想抄也没处抄去,他们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不当回事。   顾黎把身边少年的卷子抓过来,前前后后看了一圈,随即面无表情地放回去。   “再检查。”   “……?”   “检查两遍才能交卷。”   “……”   杜云停只好耐下性子,从头再看。这一看,倒真看出了两个计算错误,他把结果改了,这一回不敢再随便交卷,老老实实地在座位上一直待到了结束铃打响。   高中老老师卷速度快,改卷速度也快,这边还在考着,那边已经拿交上来的卷子开始批改。不少人都不由得抬起头,小心翼翼观察老师的神色,想从里头看出点蛛丝马迹。   杜云停倒是完全不操心,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反正不会比原主之前的成绩更差了。   他确定自己会进步,小平头却急的几乎要抓耳挠腮,瞧见他这岁月静好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交卷后一个劲儿和杜云停嘟囔说是背叛了他们的队伍,直到上课还不肯放弃这个话题,往前头扔纸条。   他懒得传,直接把纸搓了搓,大致搓成个圆的,从后往前一投递,架势更打棒球一样。杜云停正要伸手去捡,却被身边的顾黎拍了拍手臂。   “监控。”   顶上的监控摄像头转了个角度,旋转着对准了纸条。   “……”   杜云停不捡了,悄悄冲着最后一排摆手。无奈他俩之间的距离实在是隔的太远,小平头完全没看懂他的肢体语言,反而急的抓耳挠腮。   咋还不捡起来啊?   他又搓了一个新的纸球扔过去,这回精准狠地砸在了杜云停后桌的胳膊上。最后一排的小平头站起来,冲着他手舞足蹈。   快看!   快——   教室门被推开了,小平头瞬间安静下来,乖乖坐回去。班主任冲着他冷笑,把地面上的纸条捡起来,“过来读。”   小平头头皮发麻,咽了口唾沫。   “老师,这不好吧……”   “读!”老师不容置喙。   小平头只好站起来,把纸条摊平整了些,先看了一眼杜云停。随即清清喉咙,终于开始念。   “见色忘友,脱离群众,背叛学渣队伍……”   底下学生哄的笑开,小平头那么厚的脸皮这会儿红完了,解释:“老师,我就是开个玩笑。”   无奈老师丝毫不吃他这套,“上课开玩笑?”   “……”   “出去罚站!”   小平头于是悻悻出去了。老师又转眼看了眼杜云停,想起他一直没捡起来,也不斥责他。倒是杜云停自己把手高高举起来了,说:“老师,我出去开导开导他吧?”   老师这会儿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挥手,“去去去。”   杜云停立马出了教室门。他在外头,跟兄弟一起站墙角。   小平头脚在地上磨蹭着,忽的叹了一口气,满怀惆怅。他对杜云停说:“哎,哥们儿,你是真准备去做好学生了?”   杜云停站在他身旁,说:“是啊。”   “就为了顾黎?”小平头声音闷闷的,“咱俩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公会,你这两天团战都不打了……”   “不是只因为黎哥。”   杜云停顿了顿,说:“还有点别的。——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好好学。”   小平头纳闷,“怎么忽然想证明这个?”   “因为之前没有机会。”   杜云停回答。他低了头,盯着自己的手,手上干干净净,校服上也干干净净,没有刻意被画的痕迹,也没有人故意向他的衣服上泼墨水。他盯了一会儿,忽然呼出一口气,转过身。   “你不想试试么?”他说,“等公司交到你手里的时候再开始学,那就已经晚了。”   小平头愣了愣,过了会儿,也将头低下去。半晌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重新站起来,“学就学呗。我爸妈之前给我找的家教都被我气跑了,这回重新找一个,指不定能找个大胸小姐姐。”   他斜睨着杜云停,“又软又甜,到时候你可别稀罕!”   杜怂怂对此不屑一顾。   大胸小姐姐有什么稀奇的?他家顾先生家里养的还有大鸟呢!   气宇轩昂的,你见他出来炫耀过么?   “没事,我铁定比她软,还比她甜。”   小平头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着。他听着隔壁传来的读书声,忽的又想起了别的事:“之前隔壁班那个学委,我看见她和林华翰一起走了。”   “哪个学委?”杜云停想想,知道了,“冲进班里说我成绩不好那个?”   “对。”小平头回答,“你这几天注意点,她好像要给林华翰出气,总盯着你。”   “没事,”杜云停说,“低级玩家。”   在这种校园游戏里,他简直相当于是满级玩家回了新手村,这种小怪一打一个准,根本不可能给他造成什么伤害。   杜云停什么样的架势都见过,自然不会怕一个黄毛丫头。   比起这小姑娘,倒是林华翰一直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上一次杜云停当众要回来送给他的鞋,逼的林华翰不得不找篮球队另借了双运动鞋穿着回去,在班里头面子丢了个干干净净。这事不太容易翻篇,渣男一直挺记仇的。   只是杜云停还没想明白,他到底是准备出什么招。   晚自习时,今天测验的成绩全部发了下来。杜云停进步不小,虽然他的进步不过是从年纪倒数第三变为了年纪倒数第三十,但那也着实是了不起的飞跃了。有几个老师都顺口夸奖了他,鼓励他再接再厉。   头一次在学校里被夸奖,杜怂怂尾巴简直都要翘起来。他与7777感叹:【原来老师还会夸人啊。】   7777奇道:【你之前的老师对你说的最多的话是什么?】   杜云停想了想,给出答案:【“我没看见”,“做人要懂得宽容”,还有“满嘴谎话”?】   7777:【……】   你以前过的到底都是什么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日后,顾先生:做对这道题才能亲亲。   怂怂:???   我只想和我老攻谈大生意,然而我老攻只想带我学习!      打了一整天的稿子因为内网崩溃不得不重新再打,哭惹。   好消息是今天听说国内第一例pua的行政处罚下来了。   虽然只罚了拘留五天,罚款五万,但到底是一个好的开始! 第82章 高中时代(七)   中午下课铃一响, 黑压压的人头就迫不及待向外冲去,一窝蜂往食堂里挤。杜云停被淹没在人海里, 勉强保持着自己的步伐和小平头一起往前走,提高了声音问:“怎么看着比平常还激动?”   小平头也想了想,这一想倒是一拍手。   “嗨,对了——这马上就该高考了, 这会儿食堂供应营养餐!”   他扯了一把杜云停,也撒开腿往前跑。   “走走走, 咱也跑!”   杜云停被他拉着, 扭头看了一眼。人群的后头是顾黎,离这些闹嚷嚷的声音站的远, 不紧不慢地走。只看周身气度,不太像是挤着去吃饭的, 倒好像脚底下踩着红毯,旁边亮着闪光灯。   食堂的营养餐也算是传统, 只为即将高考的高三学生提供,据说是有相当合理的营养配比。这些学生们其实都不在乎, 他们在乎的只是好吃。   营养餐里连个糕点都是蛋挞加提拉米苏, 汤也不一样, 炖了好几个小时, 炖的香而不腻。米饭里还洒了黑芝麻, 甚至盘子都用的精巧,马卡龙色的,跟旁边高一高二学生手里头端着的不锈钢铁餐盘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有一点不好:数量有限, 仅限高三学生购买。   “高三的才能买!”负责食堂秩序的老师拿着根小棍,梆梆敲击那块提示板,“他们是要高考的,你们这些凑什么热闹?去旁边窗口排队!”   学生们鼻观眼眼观心,假装自己只是普通的高三学生。然而他们到底压力小些,连头发都比即将迈进考场的高三生们浓密,很快被眼熟的老师挑出来,扔去旁边窗口人挤人。食堂里充斥着学生的抗议声,小平头带着杜云停一个猛冲,径直到了营养餐窗口最前头。   “兄弟,让个位儿呗。”   他平常人缘好,结交的朋友各个班都有。后头的人看一眼他,发现认识,便往后退了一步。   “谢了,”小平头拍拍他,“明天一块吃鸡!”   说着,他把杜云停推到了前头,示意他先打。杜云停要了满满两盘子的东西,都端在手里,本来一个人不能打这么多,可打饭阿姨看一眼他白生生的小脸蛋,愣是没忍心说出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   等他一转身,小平头唬了一跳。   “你这干嘛?……准备倒卖?”   杜云停说:“不是啊。”   小平头特怀疑地瞅着他,“那咱就俩人,你拿三双筷子干嘛?”   杜云停说:“要用呗。”   他端着盘子,挤过人群往餐厅另一边走。小平头纳闷地跟在后头,远远地瞥见顾黎一个人坐在那儿,像是为了避开这会儿的队,桌子上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打,正翻着手中的书。周围一圈都是空位,都知道顾学神性子冷不喜欢搭理人,愣是没一个敢坐下,只端着盘子往其它地方找位置。   小平头:“……”   不是吧?   “黎哥!”他兄弟笑眯眯把盘子放旁边,将堆得跟小山一样的食物往顾黎面前推,还扭头招呼他,“坐啊,过来坐。”   小平头:“……”   他只好坐了,看着兄弟找了个空盘子,一个劲儿往上面夹菜。顾黎看他一眼,并未说什么,拿起了筷子不紧不慢地吃。杜云停一直盯着他看,跟能从那脸上盯出一朵花儿来一样。   小平头看他这模样就蛋疼,“你都不动筷子能吃饱?”   杜云停深情款款回答:“秀色可餐。”   “……”   一刀砍了他算了。   杜云停还要帮顾黎搅拌汤,好凉的更快些。小平头郁闷:“你怎么不干脆喂他嘴里呢?”   话音刚落,杜云停双眼发亮。   “可以吗?”   小平头:“当然不行!”   这么多老师呢!   杜云停闻言,很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小平头有点害怕,看这个架势,他好像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啊……   他一抬头,刚想和杜云停说收敛点,却瞧见顾黎默不作声地将盘子里一块牛腩夹到他兄弟碗里。   杜云停推说:“你吃。”   顾黎淡淡:“你吃。”   杜云停又塞回去,“黎哥要学习的。”   顾黎说:“你也要。”   “我——”   “而且长高。”   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平头已经忍无可忍伸筷子半路把肉夺过来,塞进自己嘴里,“我吃!”   他三两下嚼了,抱着盘子站起来。杜云停茫然道:“你吃完了?”   “不,”小平头苦大仇深地回答,“我换个位置。”   这么吃非得把我吃出胃病来不可,光看着都让人消化不良。   杜云停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与顾先生都经历过多少个世界了,对对方的喜好早就摸的门清,挺自然地在一张桌上吃完了饭,画面还听和谐。小平头经过吃饭那一波打死也不跟他们一起走,杜云停只好自己和顾先生走回去,还打了把小阳伞把两人都遮着。   有认识的同学经过,禁不住扭头笑:“别嘉言,男生还打太阳伞呢?”   “当然,”杜云停回答,“不然等晒黑了,谁丑谁知道。”   他这种致力于大生意的,必须是个彻头彻尾的精致男孩。   同学又看看顾黎,目光里的讶异盖也盖不住。   “学神也怕晒黑?”   顾黎没有说话,杜云停先替他抢答了:“他不怕,可我怕。”   我们顾先生可不能黑成煤球。   他们走回教室,零星有几个学生趴在桌子上午睡。杜云停也试图趴桌子上,刚一伏下去就被身边的学神拎了拎后颈皮,跟拎兔子耳朵似的,“起来。”   “嗯?”   “昨天的错题,”顾黎把错题本一放,“再做一次。”   杜云停感觉自己就像只小鸭子,不过不是被顾黎赶着上架,是被顾黎赶着奔赴学海……   顾先生那满怀爱意的小鞭子啪啪地打在他身上,催促着他好好做题天天向上。   杜怂怂感慨:【我多少辈子都没这么努力过。】   【所以这就是问题,】7777教育,【不努力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你扑到书本上,应该像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才对。】   杜云停想想,【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吃书?】   不消化吧?   【……】   7777说:【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像追求顾先生那样追求知识。】   你要能对学习有这个死了也不休的态度,中科院都能进去。   杜云停只好埋头苦学,做完了题才有时间站起来伸展伸展身体。正伸长胳膊,忽然发现班中有人偷偷摸摸瞟他,目光有些怪异。   他一看过去,那人又匆匆把目光移开了,装作埋头看手机。   杜云停眯起眼,感觉有点奇怪。   这一天学校里窃窃私语的人似乎格外的多。去接一杯水,路上都是靠着窗子小声说着什么的人,回教室之后,杜云停掏出手机,开始搜自己学校贴吧。   7777有点搞不明白。   【看这个干什么?】   宿主没有回答,只快速地向下浏览着。议论的人数有点多,超出了口口相传所能传递的范围,在他看来更像是在贴吧这种聚集地发了什么东西。就在这时,最后一排的小平头砰的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了。   “谁发的?”他提高了嗓门问,举着自己的手机,“谁发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与此同时,杜云停也看到了那个飘红的帖子,标题相当醒目。   【李涛,顾神是不是被别嘉言包养了?】   杜怂怂:“……”   杜怂怂:ovo?   【不是我瞎说,大家都知道别嘉言家庭条件很好的,在学校里也算是数一数二。这些天,顾神又是辅导他又是帮他写卷子,考试的时候还帮他作弊,一点学神的架子都没有。别嘉言之前就给林华翰送过东西,好几千块钱一双鞋,他是不是掏了钱,把顾学神包养了?】   【我也觉得,食堂的饭钱都是别嘉言替他掏的……】   【顾黎之前什么样子大家都知道,他怎么能同意别嘉言当他同桌?他不是谁都看不惯吗?】   【我也不知道顾神家里条件怎么样,从没见过他家里人。】   【包养个男的?太恶心了吧。】   【不会是说真的吧,之前别嘉言还说喜欢顾黎那样的。】   【这么一说真的有点道理……】   【说到底还不算仗着家里有钱呗,说不定顾神本来不愿意,被他逼得不得不干呢。】   小平头越看越气,猛地踹了桌子一脚。   “什么包养?我兄弟根本就不是那样人!我兄弟什么时候欺负人了?”   这一声动静大了些,连顾黎也微微蹙了眉,转了转身。小平头怒气冲冲,拿着手机往第一排走,“他们怎么能这么瞎说?”   再看一眼自家兄弟,好像半点没生气。小平头不可思议,道:“你就这么平静?”   杜云停慢慢摇摇头。   小平头:“就是!他们这些人,见不得别人好——”   “唉,”杜云停遗憾地叹气,“要是我真能包养黎哥多好。”   “……?”   可惜顾黎家里比他还有钱,根本包养不起。但是梦想还是要有的,杜云停憧憬地说:“我也想当一回黎哥的金大腿。”   被顾先生紧紧抱着的那种。   小平头:“……”   小平头:“他们都把你说成个只专注于顾黎的变态了!”   杜云停疑惑地和他对视,“是啊。”   什么?   “所以才不生气,”杜云停道,“因为没说错啊。”   “……”   小平头转身走了,觉得刚才操心这件事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叉。   杜云停还在翻帖子,看到一条回复,不由得撞撞身边人的肩膀。   “哎,黎哥,楼里还有人觉得咱们每天晚上睡一张床呢。”   顾黎的笔尖在纸面上停滞了下,淡淡道:“没睡过?”   杜云停摸摸鼻子,嘿嘿笑。   “睡过,睡过。”   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林华翰和他的小伙伴弄出来的话题。但林华翰显然搞错了几件事——顾先生家境并不贫寒,而他,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这一天放学时下起了雨。夏日的雨总是突如其来,没什么预告,说变脸就变脸。学校里的大半同学都没有带伞,挤在楼梯口犹豫要不要跑回宿舍,看着豆大的雨珠,又着实找不出勇气冲出去。   杜云停也没拿,家里司机先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是否需要送过来。   同学都挤的挺近,这几句话听的清清楚楚,有人心里头泛酸,低声叨叨了句有钱人。林华翰就站在身边,邻班的女学委为他撑着伞。他看了眼这雨势,忽然间微微笑起来。   “嘉言,”他亲热地喊,“今天你得送顾神回家吧?——雨还挺大的,把我们学校的学霸淋湿了可怎么办?”   他话一出,无数学生顿时都望了过来,眼底闪着八卦的光。高中时代能引起轰动的事太少了,这种和包养有关的话题显然是其中之一,人人都想插一脚。就好像身边有这样的事,就能证明他们的确成为了成熟的大人一样,说出去都是谈资。   林华翰还站在伞下。他身边的女学委也跟着笑起来,笑的眼睛弯弯,好像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   小平头气不过,瞪了他们俩一眼。   “再瞎说话,有你们好果子吃!”   林华翰的嘴角多了丝嘲讽的笑,好整以暇在原地站着。他并不清楚顾黎的家境,顾黎总是留在班里,最后一个才会走,因此没人见过他家里人。但几个富二代在学校里都是出了名的,顾黎哪怕家庭条件不错也肯定比不得别嘉言。只要存在财富差,这事儿就没那么容易说清楚。   不然,年级第一又是凭什么对别嘉言另眼相待呢?   他心里头存着底气,准备亲眼看看别嘉言把顾黎送回家那一幕。等了一会儿,远远地便看见有三五个人打着黑伞过来,急匆匆的,林华翰说:“来接你和顾神了,嘉言。”   谁知那几个人走过来,竟然冲着顾黎一鞠躬。   “少爷,”为首的人说,“今天晚上还有晚宴,夫人让我先送您回去换衣服。”   挤在平台上的学生都是一愣。   ……少爷?   顾黎神色淡淡,习惯了这样的称呼。他没有看这会儿表情都变了的林华翰,只对杜云停道:“作业好好写。”   杜怂怂乖乖点头。   “不会的照片发给我,”顾黎说,“尽快。”   当辅导老师当的相当严格。   顿了顿,少年的手抬起来,在杜云停的脑门上按了按。   “走了。”   杜云停恋恋不舍冲他挥手,声音甜的能滴出蜜。   “黎哥明天见!”   林华翰这会儿还愣愣的,显然没反应过来。他瞧着这群人簇拥着顾黎,小心翼翼的,生怕他沾到半点水星儿。有黑色的豪车早早在校门口停着,司机将车门拉开,恭敬地请顾黎坐进去,剩余几个坐了后面紧跟着的那辆,这才驶离学校。   “卧槽。”   许久之后,人群里有学生感叹,“这是什么鬼包养啊……这明明就是人家富二代和富二代之间的专属爱情故事好吗……”   林华翰胸膛微微有些起伏,下意识说:“不可能!哪儿来那么多富二代……”   他的自尊好像被谁猛戳了一刀,原本对顾黎的嫉妒这会儿涨的更高了,几乎要从眼睛里滴出来。他勉强笑着,说:“嘉言,你不喜欢同学说这种话,也不用专门找人来演戏吧?”   说这话的工夫,其他两家的司机也到了,纷纷撑起大伞。杜云停瞥他一眼,声音里带了点嘲讽的笑意。   “你不是,就怀疑别人都是假的?”   林华翰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他没再说话,可总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他身边的英语课代表望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我好像之前在宴会上见过顾黎……”   林华翰骤然回过头,下了狠劲儿盯着她。   “你说什么?”   小姑娘有点被他这会儿的表情吓到,忙解释:“我说我之前好像见过他——他好像是四海的太子爷?就是那个四海,你知道的……”   林华翰当然知道。全市的人有谁会不知道四海?他咬着牙,声音里头也带了点狠意,“你之前怎么不说?”   他平日里都相当温和,在女生面前的表现俨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暖男。也是因为这个,小姑娘才喜欢他。这会儿看见他此刻的神情,早已经感到幻灭,又夹杂着委屈,“你这是怨我?我也不知道你会在意这个,你也没问过我啊?”   林华翰烦躁道:“不是怨你,你——你害我丢了多大的人?!”   这一句话,一下子将小姑娘点燃了。她年纪不大,家庭条件又好,成绩也好,走哪儿都顺风顺水,这才养成了点公主病,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他什么都好,什么都肯为他做。可一旦意识到对方有另一面了,不对她温柔了,她也绝对不会容忍。   林华翰凭什么那么说她?她不是也为他丢过人吗?   “混蛋!”她哭着骂了一句,猛地把伞从对方头上撤下来,自己打着跑了。雨水猝不及防浇了林华翰一头一身,他的校服湿透了,狼狈地站立在雨里,头发湿粘成了一缕一缕。半晌之后,他才抬起手,抹了把往下滴水的脸。   “……操。”   学校里流传的包养言论在第二天就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顾神居然也是条金大腿的劲爆消息。在之前,顾黎被人提起,多少只是说他自制力强的不像人,说他冷冰冰没半点人情味儿。   现在不一样了,学生们说起他时,就跟网友们说起王思聪一样,几乎能从对方身上看到金子的光芒。   最令他们害怕的是,这条金大腿不仅比他们有钱,还比他们努力。   听听,都这么有钱了,居然还玩命地学习——这他妈还是正常人类吗?   借着这个风向,杜云停和顾先生的来往也一下子变了性质。有人一口咬定,是因为家里长辈有生意往来,把杜云停托给顾神照顾的。   这话相当有说服力。毕竟上流社会圈子只有那么大,彼此都会有点交情。说不定别嘉言成绩上去后,双方公司还能合作呢。   “我们只想着去罗马,人家是被生在罗马的,却已经想着在罗马建高楼了。”   有学生牙酸道。   杜云停就在这样的羡慕里,每天仍旧去找顾先生补课。他学习的进度相当快,简直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到底记忆力强,理解力也不错,甚至课堂上都开始举手回答问题。   第一次主动举手之后,顾黎摸了摸他的头,夸了他。   “不错。”   要是还是上个世界,杜云停能被他摸的兔子尾巴都蹦出来。半晌后,杜怂怂决定趁热打铁,悄摸摸背着老师在他面前放了个小纸条,里头用红笔画了一颗圆润的心。边缘被描粗了好几圈,勾勒的相当饱满。   心都给你!   顾先生看了看,随即动手开始在纸上写字。杜怂怂心里砰砰跳,又是欢喜又是期待,余光连连往那处瞥。   没一会儿,顾神的回应回来了。怂怂一展开,上头写了一行字。   “试着求一下心的面积。”   怂怂:“……”   这要不是顾先生,他都要怀疑对方是钢铁直男癌晚期了。   不,绝症。   他对7777道:【顾先生是准备和他的题目厮守终生吗?】   7777对这个世界的顾先生异常有好感,一听这话立马说:【多好!这才是正确的人生态度,正确的价值观!幸福的奋斗出来的,活到老学到老,你真该好好向顾先生学一学!】   杜云停就纳闷了,【他到底是喜欢数学题,还是喜欢我?】   系统想了会儿,中肯回答:【数学题吧?】   怂怂好气,都要气成河豚了。晚上再在顾先生家刷题时,瞪着数学题就好像瞪着情敌,写下的每一个字都用力的跟要把试卷毁容一样。   顾黎教课也讲究劳逸结合,每隔四十五分钟便会给他十五分钟休息时间,自己仍然坐在灯光下看书。忽然听到手机短信提示音一响,他打开一看,是一条新的消息。   “小哥哥,撩骚吗?我很寂寞。”   顾黎:“……”   “小哥哥,我喜欢你这型的,从头到脚都喜欢。需要特殊服务吗?”   顾黎嘴唇抿了抿,向上一翻,是一个被屏蔽了的号码。   紧接着,另一条也跟着蹦进来了,很是哀怨。   “你也理理我嘛……你再不理,我就去找别的客人了。后头还有好多客人排队呢。”   顾黎一言不发地把这几条翻看了个遍,随即站起身,直直地朝着洗手间走去。一把他拉开洗手间的门,刚刚进来的杜云停这会儿正坐在马桶上摆弄手机,一看见他进来,倒唬了一跳,砰地把手机扔到了墙壁的架子上,衣服下摆向下扯了扯,小声道:“黎哥?”   顾黎定定地望着他,没错过对方这会儿晕红了一片的脸色。他慢慢伸出手,在那耳垂上摩挲了下,问:“寂寞?”   少年咽了口唾沫,眼睛里头好像都蒙上了薄薄一层水雾。因着现在的状态,他还有些不安,手指扯着衣服。   “不是……”   顾黎淡淡道:“喜欢?”   “嗯……”   “还给谁发了?”   少年猛地一抬头,有点儿惊诧,忙道:“没人了!我就是刚学会了屏蔽号码,发来玩玩的……”   他声音越说越小,顾黎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真的把周身气势放出来,很有些唬人的架势。那较平常人更深的眼窝里,瞳仁黑沉沉的,也像蓄着风暴。   “衣服穿好。”   杜云停连忙站起来,将衣服整好了。他抬头悄悄看了眼,面前人完全没有要避讳的意思,只好在对方的注视下匆匆把拉链拉上。   “出来。”顾黎说,声音低沉。   杜怂怂磨磨蹭蹭从里头出来,神色还有点委屈。他好像要说什么,可在这人的注视下,却又没法张开口,只得把两只手都绞在一处,蔫蔫站着。   顾黎揉了揉眉心。   他甚至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犯了病。分明这只是个没什么了不得的玩笑,可里头提到了找别人三个字,就好像瞬间从玩笑的意味升到更严重的地步了。在那一瞬间,他心脏都一缩,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是惧怕少年感到厌烦的。   顾黎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趣。要是少年已经厌烦了……   他抬头望了眼少年,那眼睛那么清亮,却好像能把人污浊的欲望全都倒映出来。顾黎在里头看到了自己,这会儿脸色阴沉如水,全然没有少年这样的蓬勃朝气的自己。他骤然觉得自己先前的忍耐都像个笑话,要是等到少年放弃追逐,他要怎么再将人拽回到身边?   顾黎的嘴唇抿了抿。   “题不够做?嗯?”   还有空闲感到寂寞?   少年挪了挪位置,摇摇头。   顾黎的表情像是在思忖什么,随即敲了敲桌子,声音难得带上了些别的情绪。   “别嘉言,我的辅导不是免费的。”   杜云停像是没听明白。他睁着眼睛,低声喊:“黎哥……”   顾黎的喉头动了动。   “——你得付学费了。”   说完这一句,顾黎骤然俯下身。他从他的学徒的嘴唇上,很快收取到了甜美的学费——它们好像蜜糖一样涌进来,轻而易举打开门关,连心里涌动起来的潮水都是甜的,灵魂都在跟着一同震颤,几乎要从他的皮囊里撞出来。   这是他们即将升入高三前的夏日。外头树的阴影被拉的老长,里头人的影子也被台灯拉的老长。顾黎从这上头,终于知道了世界上的什么事情是既肮脏又令人沉醉的,可笑的是,即使这是万丈悬崖,他也会为了这一下,头也不回地跳下去。   甘之如饴。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老攻爱数学题胜过爱我![○?`Д?? ○]!   顾先生:胡说。   没有谁能和你比,数学题也不行。   怂怂:那你总是做题……   顾先生:以后改成做你。   怂怂:??? 第83章 高中时代(八)   墙壁上的影子慢慢覆在了一处。外头是浓黑的夜, 窗帘并没有拉严,有溜进来的路灯的光。它们投到墙壁上时, 好像也是缠绵的,是格外沉醉的。   全是甜味。   亲完之后,两人稍稍分开了些,顾黎低着头, 望着他,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畏惧这一时刻。   他心中仍旧是拿不准的。虽然少年总是用各种各样毫不遮掩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喜爱, 可这种喜爱是否是认真的, 又是否是他所想的这个方面的……顾黎微微抿起唇,神色更像是在听审判。他看着面前的人, 少年头垂下来时,乌黑柔软的头发里隐着发旋, 清亮的眼睛这会儿向下看,被睫毛遮去了大半的情绪。   他无法从少年的眼里判断什么, 因此更生心慌。   他喉头微微动了动,道:“别嘉言。”   少年的手无措地交握着, 虽然听他喊了一声, 却仍旧不抬头看他。   “……别嘉言。”顾黎又叫了一声, 下意识要伸手去碰触他的面颊, “看着我。”   他终于得到了回应, 少年的声音很低,问:“这就是学费么?”   顾黎的心忽的往下一沉。他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甚至开始判断自己是否能就这样放这小混蛋离开。答案是不能——他已然在深渊里了, 他绝对不会对眼前的人放开手。   他声音干涩,“是。”   “那——”   少年的音调又低了些。   “那,这学费是按天收费的吗?”   “……”   顾黎忽然一怔。   什么?   他终于看清了小混蛋的眼睛。那一双眼睛清澄澄,这会儿注视着他时,里头好像藏了明亮的光。毫不掩饰的恋慕让他的眼神温顺的像是只幼兽,杜云停润了润嘴唇,低声道:“如果是按天收费的话……”   他主动凑上前,把自己像献祭一样呈现在此刻已然僵住的少年面前。杜云停含着笑意,在嘴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这吻和隔靴搔痒没什么两样,两人的嘴唇都紧闭着,可不知道什么东西烧的两个人都在颤抖。面颊贴近的时候呼吸相闻,杜云停慢慢退开,将剩下的半句话补完,“我得把剩下的学费都结清了啊。”   顾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开始算。他从为小同桌补课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周,满打满算只有十四次亲亲。他抿抿嘴,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拨了拨,最终正经道:“按小时算。”   这就多了,毕竟白天在学校,顾黎也在督促他学习。   杜云停:“……”   卧槽,虽然说补学费这说法是他提出来的,可顾先生这顺杆子爬的速度也太快了吧?高利贷也禁不起这么坐地涨价的啊!   又不是炒房!   “就按小时算。”顾黎不容置疑道,顺带拖出一张空白的草稿纸给他,“现在,你可以算算到底欠了我多少学费了。记得加上这一小时,只有一分钟就要到十一点了。”   杜云停整个人都懵逼了,还没从刚才的温情之中脱身出来,“算?”   顾黎:“对,按应用题算,写出解题步骤。我给你三分钟。”   杜怂怂:“……”   他就说吧,顾先生的最爱果然还是数学题!   怂怂好气,忍不住想无理取闹,“如果我和试卷都掉进了水里,黎哥先救谁?”   顾黎顿了顿,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   杜云停松了一口气。   “试卷不防水,救上来也没用,”顾黎道,“可以再买。”   杜云停竟然有些欣慰,还好他是独一无二的,在这一点上可以胜过数学题,买都买不来第二份。   “那要是那种只有一份的密卷呢?”   顾黎的嘴唇抿了抿,神色竟然有点犹豫。   杜云停不干了,手中笔一松,牢牢盯住他。在这种满含谴责的目光之下,顾黎脸上终于带上了点浅浅的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跟卷子较劲?嗯?”   这一声嗯听的杜云停腿都软了,可看着卷子的目光却实在无法变得温和起来。他对7777说:【我从来没想过,我这几辈子遇到的第一个情敌,居然会是数学题……】   而且这情敌可比他想象的难对付多了,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可就麻烦了,因为他完全读不懂。   杜云停拿着笔算了半天,最后得出了个数值:132次。   这特么是要把嘴亲的秃噜皮吧……   顾黎对这个数据满意多了,又将笔递给他。   杜怂怂说:“我算完了。”   “再算,”顾神说,声音淡淡的,“一个星期内结清,看看你想怎么还。”   怂怂:“……”   卧槽,这是打劫吧!   而且这还不算劫财——这是劫色啊!   他一时间胆从心头起,问:“那我要是今天一次性还完呢?”   顾黎显然是低估了他的接受度,竟然被他问的一愣。   杜怂怂色胆包心,又小声加了句:“从现在开始还呢?”   “……”   他又被亲了。兴许是确认过心意的原因,这一次嘴唇覆上来时比上一次还要温柔,好像在触碰珍贵的瓷器。分开后,杜云停捂着自己的嘴,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定然是红了一大片。   他凑上去,还想再还一个,却被顾神伸手推开了。   顾先生亲的耳廓也微微发红,淡然道:“还是分期。”   “……?”   顾黎的小算盘拨的门清,“这样可以收利息。”   “……”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怂怂很满意。   在这样的满意气氛里,杜云停觉得自己应该追加点什么给顾先生当甜头。可顾黎却一转身,重新把卷子抓起来,“但今天的题还是要做。睡前再做一套填空,来。”   杜云停想,他的情敌果然是数学题。   还有英语题语文题理综题……   这天晚上,躺在顾先生的床上,杜云停做了个挺奇怪的梦。他梦见了顾先生拥有了后宫三千,他虽然是皇后,却有一堆妃子和他争宠。最受宠的皇贵妃整天顶撞他,动不动就难为他,名字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有一个表面清纯可人的小贱人,实际上肚子里头一窝坏水,特别喜欢彰显自己的文采,据说也是京城里名气响当当的,名字叫《海淀密卷》。   醒来后的杜云停抵着额头,和7777说了这个荒唐的梦。   【真是太不像话了,是吧?】   【是啊,】7777也好气,【你怎么能不选王后雄?你这是歧视!】   杜云停:【……】   完了,他对这个系统也彻底没爱了。系统和顾先生一样,从头到脚都是容易被题目这种小贱人迷惑的料。   但知会了的心意多少也带来了改变。虽然顾黎在给他补课时一如既往的严厉,绝不因他是自己的小男朋友而对他放松要求,那红叉画的,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杜云停捧着被他批改过的卷子,感觉跟捧着古代皇帝发下来的赐死诏书没什么区别。   改变是在其它地方。共同坐在顾家豪车的后座上时,会有手悄悄地伸过来,若无其事牵着他的;在教室里自习时,杜怂怂偶尔起了点怀心思去蹭他腿,也只是被顾先生看一眼,笔杆敲敲他的头。   顾黎从未谈过恋爱,也不知恋爱究竟是该如何开展的。在面对小男朋友时,其实还有一些手足无措。杜云停并不像是他平常所解的题目,他在写下一个解字后,便不知该将哪个公式套上去,才能真正解决这个问题——他好像一脚踏入了从未涉足过的领域,迫切地需要补充学习新的知识。   在这个领域里,顾黎不仅要求自己拿满分,还要求自己做对全部的附加题。   高三的学生毕业了,那一天有许多人站在楼上向下扔卷子扔书,白花花的纸铺了满草坪,底下的保洁阿姨死命地捡也没能捡完,不得不喊了几个收废品的进场。在这一场狂欢结束后,杜云停他们真正成为了这所学校里最接近高考的一届。这几天各科老师都站在讲台上开展深刻的思想教育,恨不能把危机感直接灌输到每个学生的脑子里去。   早读的时间一再提前,从六点十五分便开始了。每天校门口都有赶时间的学生一路狂奔进来,跑着穿过走廊气喘吁吁往教室里去。要是运气好,还能躲过去;要是运气不好,一准已经有老师站着门口了,指着表对他教育:“都高三了,怎么还这个时间点才来?——走廊蛙跳三十个!”   于是走廊上经常见蛙跳的学生,手背在身后,踮着脚往前蹦。这几乎成了他们这层楼的一道风景,时常有早来的高一值日生站在楼梯口傻愣愣地看。   看着看着,一个更明确的念头就映进他们脑子里:他们也会有这么拼命的一天。   这么想,高一的学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们由衷地盼着,这一天永远都不要来临。   准高三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打仗,从老师到学生都像是吃了火药桶。然而今天的火药有点猛,班主任走进来时,用力地摔了门。那哐当一声,让教室里早读的学生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班主任虎着脸,对后头说:“进来!”   后面有一对男女学生跟着进来,杜云停一看这个架势,就明白了。   这是抓着了处对象的。   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在这个年纪,人心底都存着遐想,日子又过的单纯,瞥见个喜欢的、想靠近的,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在家长老师那儿,这就跟洪水猛兽差不多,是要被立刻消灭在萌芽状态的。   “都高三了!”班主任的教棒在讲台上敲的啪啪作响,“你们怎么想的?进学校还牵着手,是生怕影响不了学习还是怎么着?——你俩准备手牵手一块考个大专?”   男生还比较刚,说:“老师,不是,我们有梦想。”   “有个屁梦想!”班主任说,“你俩本来有多好的未来,非得现在把这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上?你们爸妈知道你们花他们的钱就是来学这个的吗?”   男生倒还真正儿八经回答了,“知道啊。”   班主任拧起眉,“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俩谈恋爱,”男生说,“我爸妈说,让我俩一块努力考同一所大学呢。”   听了这一句,底下的起哄声、鼓掌声,全都哗啦啦响起来。男生在这样的声音里还抱了抱拳,说:“谢谢各位同窗捧场,到时候订婚宴肯定给你们安排位置啊。”   班主任不说话了,只是胸膛上下起伏,看着是被气着了。他把教棒一扔,不再训这两个学生,转而去摸手机,看着是准备约谈一下思想更有问题的学生家长。被抓包的女生含着羞意笑了下,手被男生重新牵过去,大大方方走回了座位。   杜云停感叹:“真好,有勇气。”   他都能从这两个人眼睛里看到青春的火光。那么亮,那么纯真,抱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和期待,几乎快把他这个活了好几个世界的老年人一块点燃了。   顾黎听了这句话,转头盯了他们好一会儿,似在沉思。   他忽然伸出手,手心向上伸向杜云停。   杜云停还没明白,“怎么?”   “牵手,”顾神淡淡道,“在贾老师面前牵。”   贾老师就是他们班主任。   杜云停简直傻了,愣愣地盯着他,半晌后噗嗤一笑,把他的手推开了。   “你要是敢在他面前牵我的手,老贾保准立马就能被救护车送进医院。”   顾黎可是班主任的心肝宝贝,把他看得跟命根子似的,就指望着他出人头地报效母校呢。这要是被瞧见和个男生动手动脚,没心脏病都能被气出心脏病来。   顾先生瞧着自己被推开的手,慢慢地蹙紧了眉头。   小男朋友不乐意。   顾神的眉头越蹙越紧。   下课时,他起身去了洗手间。早上大出风头的男生也在,就站在离他两个池位的地方放水,嘴里头还哼着歌。他没和顾黎打招呼,一是因为这地方着实有点尴尬,一面对面说话能让对方沾半裤子的福利;二来,也是因为顾黎平常实在是冷漠了些,并不和班里同学来往。他们俩连一句话都没搭过,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自讨没趣。   然而这一回,顾黎居然主动和他说话了。   “李微风?”   男生愣了愣,左右看了圈,确定这里头没有第二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了,才吃惊地扭过头,指指自己。   “我?”   “嗯。”年级第一道,“早上表现不错。”   男生骤然升起了被教导主任夸奖的诡异感,颇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顾神,顾神怎么会和我说这些?”   他还以为,对方一门心思都在题上,又是个富二代,脾气应该很难搞才是。   顾黎这会儿有求于人,态度都比寻常好。趁着这会儿洗手间里没别人,他终于问出来了,“你的恋爱,是怎么谈的?”   男生吃惊不小,听见这一句,惊的半个身子都转过来了。顾黎皱着眉向后躲开,他全滴在了自己的鞋上,也来不及蹭,只诧异地望着顾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恋爱?”   是他还没睡醒吗,顾黎?   那个年级第一,两年身边都不允许有同桌的?   居然问他恋爱??   年级第一的眉头蹙的更紧,看样子已经开始怀疑他的智商和听力。男生张了半天嘴,摆摆手,说:“抱歉……我只是没想到,顾神居然会问我这个。”   他穿好衣服,扯了纸擦鞋,被恶心的低声骂了一句。骂完之后还不忘回答顾黎问题,“也没什么,恋爱不都是这样?你想办法对她好,早上的时候给她带早餐,平常帮她写写作业解解题,她来那什么的时候给她泡杯红糖水。然后轧轧操场逛逛街,吃个日料看个电影,情人节送个巧克力。”   顾黎若有所思地听完,显然不太赞同。   “帮他写作业?”   “那是之前,”男生说,觉悟倒也挺高,“现在都要高三啦,肯定不行。帮她补习补习还行。”   他站直身,去洗漱池洗手,“主要还是得送点礼物,女生都挺在乎仪式感的。多送礼物肯定不会错,最好还是亲手做的那种礼物。”   顾神嗯了一声,把手也放在水流下,冲了冲。   顾家父母对彼此其实都没什么好感,更像是因为双方家庭联姻而被组合拼凑到一起的。没有爱,自然也不会送彼此礼物,顾黎所接触到的礼物,只是生日宴会上客人手中拿着的包着蝴蝶结的包装盒。它们往往在桌子上整整齐齐码放着,打开来,里头几乎全是他所不喜欢的东西。   小时候送的大多是玩具,都会被顾母装在大袋子里一股脑扔进杂物间,说是会影响他学习。长大后,送的东西变为了电脑、手机,甚至机器人,还有名贵的摆件。这些礼物,顾黎几乎从来不碰,他所碰到的,只有父母允许他碰的寥寥几项。   如今说起礼物,他的脑海近乎一片空白,无法从自己贫瘠的收礼物的回忆里汲取到什么经验。   然而这说的对。他如今已经有了对他而言独一无二的别嘉言,自然也要为对方送些什么。   ——最好是亲手做的。   顾黎整理自己收礼物的记忆,又加上一条:最好还是对方需要的。   这么一想,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顾神心中有了谱。   他回座位时,小平头正在杜云停身边说话。原本看着顾黎的位置没人,很想在他位置上坐一会儿,沾沾学霸的气息,可无奈杜云停在这方面实在是气人,死活也不肯让他坐下,说是会坏了这一块的风水。小平头只好站着,和他八卦早上的那一出。   “你那事儿要是让老贾知道了,他能当场操起扫操场的大扫帚扇你。”   杜云停深以为然,说起这个,又有点小骄傲。   “嗯,他的确会扇我。”   “肯定,”小平头咋舌,“你胆子多大?敢动他的宝贝学生!”   杜云停看了眼,这会儿班里的人稀稀拉拉,附近的座位上没什么人,不会有谁听见他们说话。他的唇角便浮现出了点笑,放下笔,意有所指道:“倒不是为了这个。”   “……”小平头懵然和他对视。   “是为了别的。”   小平头懂了,当场爆出了一句响亮的卧槽。   “卧槽……我就说你这段时间怎么春光满面的,不是吧,这么容易就拿下了?”   这不大科学啊,顾黎看着也不是这么简单能被蛊惑的性子……   小平头看着兄弟的表情像在看个祸国妖妃,慢吞吞从头看到脚。   “看不出来啊哥们,瞧着挺乖的,本事倒还挺强。”   他拍拍杜云停的肩,又禁不住八卦:“到哪一步了?救爷爷没,葫芦娃?”   7777感觉自己要聋了。   马克思在上,这都是什么鬼对话?   葫芦这俩字等于什么,杜云停一听就明白。提及这个,他也难免有些心酸,有气无力的,“没。”   “怎么会?”小平头不信,“他这些天天天给你补习,你俩都一个房间一床睡的!那你俩干什么?”   杜云停说:“你不都说了吗,——补习。”   小平头张大嘴,“真补习?”   杜云停把做的厚厚的一沓卷子展示给他看。上头全是顾黎用红笔批改过的痕迹,后头杜云停又订正了遍,整沓卷子的边角处都密密麻麻,相当壮观。   小平头:“……”   情侣在一块儿纯补习,这可真是对国宝。   他发自肺腑道:“这么下去,你和他考同一所学校我都不稀奇。”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毅力啊。   除了补习,其实也还了还学费。只是每天旧的还没还上,新的便又欠着了,杜云停每天都在赊账,俨然又回到了当时一穷二白的欠债状态。   他抬起眼,瞧见顾先生已经回来了,立马把小平头忘在一边,站起身去迎。那小声儿喊的又脆又甜,“黎哥!”   小平头自觉地回自己座位,顾黎坐下了,忽的开口道:“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杜怂怂:“???”   顾黎的手在包里翻了翻,像是在搜寻什么。几分钟后,他从里头抽出了厚厚的一个本子,放在了杜云停面前。   小男朋友显然没从学神的浪漫之中回过神来,很是茫然地和他对视,完全没明白。   “这是……”   “我送你的礼物。”   杜云停心里头噗滋噗滋往外冒喜悦的小花,心想难道是写给他的情书吗——顾先生给他写的情书!   卧槽好兴奋,几辈子以来头一次收到这个!   7777鄙视道:【看你那点出息。】   杜云停不管它,兀自把本子的边缘抓紧了,小声问:“可以现在打开看吗?”   顾先生颔首。   杜云停于是小心翼翼翻开了。第一页是满满的字,上头写的全是sin、cos和tan。   杜云停:“……”   他不信邪地往后翻,后面终于换了个内容,是立体几何。   杜怂怂懵逼。   “这是……”   “是我的数学笔记,”顾先生回答他,“我亲手写的。”   亲手做的,对小男朋友而言有用的。两个目标同时完成,顾先生简直不能更机智。   “……”   7777的笑声一时间响破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虽然五三是皇贵妃,还好我是皇后。   还是正宫(忽然欣慰)   7777:一般来说,皇贵妃才是真爱。   怂怂:……   果然还是宫斗弄死算了。    第84章 高中时代(九)   杜云停望着手里的笔记:“……”   所以, 这是把情敌送给了自己吗?   顾黎还在望着他,眉头一敛, 显出几分深思的神色来,问:“喜欢?”   杜云停回过神,慢慢把手里头的本子抓紧了。他嗯了声,有点儿苦逼地回答:“喜欢。”   顾黎仍旧望着他, 修剪的干净整洁的手抓起笔,在指尖转了转, 似乎是不在意地问:“就这样?”   杜云停只好违心地夸赞, “超喜欢,太贴心了你。”   想想也是, 像顾黎这样常年在重点高中稳居年级第一的主,不用说都知道笔记到底有多值钱。指不定毕业后, 这笔记本会被各路学生家长抢破头,费尽各种法子也想买回家里。   杜怂怂这样想, 看着笔记的目光顿时像看着一堆钱,满含热忱。   但他也有点害怕。   【要是顾先生在我生日时候送我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7777:【你会感动的哭出来?】   【不, 】杜云停顿了顿, 由衷道, 【我会想打他的。】   真心的。   这要不是顾先生, 妥妥得单身一辈子。   进入七月, 教室的空调终于开启了,电扇停止运作。有学生家长送来了两台加湿器,一前一后在教室里摆着, 往外喷水汽。两边空调风对着,吹得有些凉,原主身形又不算强壮,一直有感冒发热的小毛病,没两天就有点儿打喷嚏,很快又发展为咳嗽。   小平头大惊小怪,说:“没事吧?”   他伸手要去试下杜云停额头的温度,还没碰到便被另外的人抢了先。顾黎眉头微微蹙着,一手撩起少年的额发,另一只手按在他额上,感受着上头传过来的热度。   不怎么烫,他把手放开,“药呢?“   杜云停小声地咳嗽着,把包里头带着的药掏出来给他们看。里头的药片已经吃去了一大半,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成效,反而看上去还加重了些。小平头说:“那待会儿的动员大会,你不去了?”   “嗯,”杜云停低声回答,“跟老师说过了,不去了。”   他真没什么力气,额发因为沁出的汗湿了点,黏在脸侧。班里的同学蜂拥着往外出,在成为准高三之后,他们的自由时间也越来越少,语数外和理综成为了自习永远的主角,一天天被留在教室里,从五六点的清晨一直待到十点多的晚上,几乎都没时间看看太阳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座位转眼便空的差不多,小平头也站起身。身边只剩下个顾黎,仍旧用手抚着他的额头。   杜云停把脸微微偏过去,避免传染给他,小声道:“黎哥,你也得下去了。”   动员大会上,顾黎作为这一届准高三的年纪第一,也需要上台演讲,这会儿早该去找负责人候场了。可他却连动也没动,只道:“难受?”   “唔……”   少年含糊地应了声,被这阳光刺的有些不适,眯了眯眼,提醒他:“黎哥,再不过去要来不及了。”   外头有学生会的干事匆匆跑过来,喊:“顾神,教导主任找你——你怎么还没下去?马上就开始了!”   顾黎的手顿了顿,终于从座位上站起身,却没走向门,而是将窗帘拉的严了些。玻璃窗里倾泻过来的光被盖住,教室里陷入了一片朦胧的昏暗。   他沉声道:“睡会儿。”   少年点点头,哑着嗓子给他喊了一声加油。   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后,杜云停动了动手臂,找7777又兑了瓶感冒药。7777说:【这是原主身体体质的原因,不管怎么喝药都不能改变的。】   杜怂怂瓮声瓮气,【那你指望着怎么着?还能等它自己好?】   7777语气坚定,【等一个星期,自己就会好。】   杜怂怂:【……】   系统:【原主都是这样的!】   【你可算了,】杜云停重新趴回去,【原主怎么样我不管,我感冒得治啊。】   7777没明白原因。   杜云停说:【我可是要还学费的人。】   万一还的时候传染给了顾先生怎么办?   这样的重要时机,自然不能被这种病痛拖累了。杜云停有史以来第一回 恨不能离顾先生十米远,上课时都努力把凳子往过道上靠。   他小声地咳嗽着,把头枕在手臂上,慢慢闭上眼。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忽然察觉到额头有冰凉的温度,再抬起头来时,顾黎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教室,将一块打湿了的毛巾往他额头上放。   他动了动,小声喊了句“黎哥”,又被少年的手重新按下去。   “乖乖趴着,”顾黎不容拒绝道,“有点儿烧。这会儿校医还在操场上,过几分钟我背你过去。”   少年的额发被毛巾沁湿的更多,神色看上去像是只在雨里头淋得湿淋淋的猫崽子。顾黎摸摸他的头,少年就跟被摸了毛耳朵一样,骤然往后缩。   顾黎眉头一拧,无声地望着他。   “得传染了,”杜云停说,脸也偏过去,“快,离我远点。”   年级第一没坐的远,反而坐的更近了。他皱着眉,将杜云停的胳膊一架,架上了自己的肩膀。   “上来。”   杜云停说:“待会儿路上万一撞见人……”   “上来。”   他只好轻轻一跃,当真跳到了面前人的背上。顾黎的脊背宽阔,稳稳地撑着他,一路往校医室去。   直到外头的动员大会结束了,校医才带着防暑用品回来,一打开门,瞧见里头有学生,倒是一愣。   顾黎说:“他有点发热。”   “先量个体温,”校医把体温计递给他,“塞衣服里等几分钟。怎么回事?空调吹多了?”   没得到回应,高个儿的那个正帮矮一点的那个解校服扣子,把温度计往腋窝里放。过会儿一看温度,三十八度。   果然是烧了。校医说:“你是刚才上台发言那个吧?你们马上高三,是不是赶时间?”   顾黎沉声道:“不图快。”   “那就打个屁股针,”校医拿好了针头,示意杜云停转过身,“衣服再往下拉点。”   杜云停感觉有些羞耻。他看了眼仍然在旁边站着的顾黎,隐隐希望对方能从这儿走出去。   他咽咽唾沫,小声喊:“黎哥……”   顾黎没走,反倒伸出手,按着他。另一只手也跟着上了战场,把他的皮带解了,又往下拽了一把。   卧槽,怎么还能这样——怂怂震惊地与7777说:【顾先生怎么能帮着别人看我这儿!】   【……因为是打针。】   怂怂还在震惊,【为什么不扎手?】   【因为是屁股针,效果好。】   效果好不好没法马上知道,但疼却是正儿八经的。杜云停挺长时间没打过针了,针头一戳进来就是微微一哆嗦,按着他怕走针的顾黎马上感觉到了,顿了顿,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   杜云停的注意力被分散了,顾先生掏出了颗奶糖,单手把糖纸剥了塞进他嘴里。   甜味儿蔓延上来的同时,校医说:“行了。”   顾黎这才将刚才按着少年的手松开,跟着走出帘子,“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就是饮食清淡,”校医在帘外道,“注意一下睡眠……”   里头的杜云停还在战战兢兢提裤子,模样跟头一回被睡的黄花大闺女一样。好容易把皮带系好走出去时,顾黎已经听完了注意事项,把药袋子提在了手里。   杜云停走路有点儿别扭,总觉着那一块被注射的肌肉在僵着。他拒绝了再被背着,走在顾先生前头,不由自主调动着那一块儿的肉,试图缓解下这种奇怪的发胀感。   夏裤很轻薄,两块饱满的肉顺着他动作颠来颠去,好像手感极好。   那地方还贴着止血的药棉,他在前头晃动来晃动去,忽然听后头的顾黎沉声道:“好好走路。”   怂怂只好把小动作收回来,憋屈地说:“我是在好好走路。”   顾黎没有说话,只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神色却很清楚,明晃晃写着:这也叫好好走?   杜云停又咳了两声,闷着头往前走。进了教室,才见小平头扑上来,紧张地拉着他问:“上哪儿去了?”   “校医室。”杜云停答,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小平头压低声音,模样全然是传播机密时的隐秘表情。   “你不知道,今天的动员大会,顾神特别刚,就只讲了四个字……”   “四个字?”杜云停一愣,“可学生会给他写了发言稿啊?”   “没照着念!”小平头说,全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从站到主席台上,到下来,从头到尾又冷又拽就只说了四个字——你是没看见校长的表情……”   杜云停想想,扭身碰碰同桌的胳膊。顾黎抬起头,说:“怎么了?”   他黑而深的眼睛抬起来,注视着少年,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还不舒服?”   “不,”杜云停解释,“黎哥,你今天上台讲话……真只说几个字就下来了?”   顾黎淡淡嗯了一声,确定了他温度并未升高,便把手收回来。   “为什么?”怂怂百思不得其解,“今天有媒体到场录像的。”   动员大会弄得还蛮隆重,教导主任说了几遍,甚至搬出了顾家父母,才劝动了这个年级第一上场。甚至连发言稿都是经过了几版准备的,看着像是要拿去做这一次招生的宣传材料。   “浪费时间。”对着身边一群人的躁动不安,顾黎只简短做了评价。小平头这会儿对他的崇敬蹭蹭往上升,听这四个字都听的格外心潮澎湃,“谁说不是!就这么个东西居然还要排练,要不是能趁着这机会到外头走走,谁乐意在大太阳底下陪他演这么一出……”   顾黎的笔尖停滞在纸上。   他其实接到了父母的来电。顾母有朋友是学校董事会的成员,如今正要借着对方人脉再搭上一条线,因此打电话来时,声音都是不容拒绝的,丝毫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好好配合,当这是工作。”   顾黎垂下眼,也不与她说耽误学习排练太多之类的事,只回她:“好。”   他们母子之间话从来不多,几乎可以说是除必要外从不说话。顾父顾母都很忙,在顾黎的记忆之中没有回过几次家,更多时候都是在各条国际航班之上来回飞行。他们家人都有些商业方面的天赋,对孩子的要求也与对生意伙伴的要求一样,严厉的近乎苛刻。顾黎不打算与她说什么,答应下来便准备去做。   他站在主席台上,底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灰蓝的校服涌动着,簇拥成一团,又慢慢被引导着排成整齐的队列。顾黎才发觉自己连半点心神也不能聚集在发言稿上,他想着独自被留在教室里头的少年,好像从那边牵过来了一条线,绊住他的手、绊住他的脚,绊的他几乎不能思考。   校长的声音模模糊糊,像是隔着遥远的水面。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学生代表……我们的顾黎同学……”   有谁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上场。顾黎走到话筒前,在校长热切地说要他传授给同学经验时,薄唇一张,只吐出了四个简单的字,“多做点题。”   “……”   校长还笑着望着他,等待着听他后面的话。顾黎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下了主席台,似乎全然没听到底下骤然炸开的声浪。   “真是神了,”小平头还在叨叨念,“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六的——这一通操作猛如虎啊!也不知道这么着急回来是干嘛?”   这句话说出来,他居然看见自家兄弟从耳垂开始慢慢透出一片红。小平头惊悚道:“你干嘛?”   杜云停不理他,兀自转过身,冲着顾黎笑。小平头一看他这笑就想起那天共同吃饭的屈辱,顿时一分钟也待不下去,起身就走,“卧槽……笑得这么荡漾……”   欺负他没对象是怎么着?   他坐回最后一排,拿着纸琢磨怎么给自己还挺喜欢的那个女生写封情书。第一排的杜云停却在座位下伸出了手,在身边人的腿上放着,他吐出的呼吸仍然有些炽热,喷在鼻下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勾着顾黎的衣角小声问:“黎哥,那我这几天没办法还学费了,怎么办?”   顾黎头也不抬,说:“加利息。”   杜云停和他商量,“那利息能稍微低点吗?我现在都还不完了……”   少年张着嘴,模样有点可怜,“都肿了。”   不知是被烧红的还是被亲红的,嘴唇上的确是殷红一片,鲜艳的很,唇珠比平常看起来更饱满。   嗯,顾黎心想,的确是要研究下别的还款方式了。   不知为何,今天所看见的那两块相当有弹性的、晃晃悠悠的肉,忽然间映入了他脑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心机)不如我们肉偿吧?   顾先生:……   居然可耻的有点心动。 第85章 高中时代(十)   屁股针挺有效, 一针下去,杜云停的咳嗽少了不少。   早上的天气凉快点, 连虫鸣声都不怎么听得见,倒是老远就能听见班里头的读书声。读的也是五花八门,从物理公式到英语语法,乱七八糟的声浪听着阵仗挺大。   杜云停前一天没补课, 他感冒了,额外被批了一天的休息假。他坐到位置上时, 旁边的座位还在空着。   顾黎还没有来。   他自觉地把错题本掏出来, 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顾先生的字迹整洁干净,清清楚楚地把知识点都给他标出来, 列在旁边就跟打印出来的一样。相比之下,杜云停那一手字简直像是爪子挠的, 惨不忍睹。   杜怂怂皱皱眉,用手把自己的答案盖住了, 感叹:【这才赏心悦目。】   7777恨铁不成钢地教育,【别光说, 你也得练!】   杜云停哎了一声, 说:【那我描个红。】   他练字, 也不用寻常人都用的字帖, 而是把顾先生送他的笔记掏出来, 一个字一个字对着往自己本子上抄。仿顾黎字体不说,知识也能在脑子里过一过,留个印象。   7777知道他记忆力好, 有了点欣慰模样,仿佛看着终于懂得了上进的儿子的老父亲。   顾黎今天来的比寻常晚,手中还提着一个挺大的包装盒,惹得门口的女生小声地谈论几句,都在猜测那包装盒里装的是什么。   盒子被放在桌上,杜云停抬起眼,先喊了句:“黎哥!”   这才瞧见东西,问:“是什么?”   顾黎卸下肩头上的书包,声音没什么起伏,“给你的。”   经过了上一回的笔记礼物,杜云停这回的心理期望往下降了不少。虽说不管顾先生送什么他都会喜欢,他还是提前做了点心理建设,要在打开的那一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   后座的男生探头探脑,跟着张望,八卦道:“别嘉言,今天是你生日?”   他看着少年拆包装,等把里头的东西掏出来时,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这什么啊?……这么大一个杯子?”   “这能叫杯子?这是壶吧!我家茶壶也就这么大啊……”   “哈哈哈,太搞笑了吧,怎么还有人送这个?”   笑声响成一片,男生指着那配色,“还是粉红的,挺配你啊别嘉言!”   怂怂拎着粉白的保温壶:“……”   他将目光投向了身边人。   顾先生神色挺正常,好像并没听到其他人对这个不同寻常的礼物发出的嘲笑。他道:“医生说了,要多喝水。”   杜云停懂了。   “可是这么大的壶……”   “刚好一天八杯。”   杜怂怂立马把壶抱在了怀里,扭过头去驱赶那些这会儿笑起来没完没了的人,“你们懂什么?我们黎哥多体贴,专门买过来让我多喝热水的!”   后座男生的笑还没止住,说:“别嘉言,你这话说的就跟顾神的小媳妇儿一样。”   之前别嘉言并不怎么和班里人说话,从头到脚透着股有钱人的冷淡,只和小平头几个走的近。直到这一段时间,班里头同学才慢慢发现,这个富二代其实挺有意思的。   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不学无术不说,脾气也好,没事能和他们开开玩笑。这会儿听见小媳妇这个称呼,也没生气,反倒一副诧异模样望着他们,眼睛清澄澄的,问:“那么明显吗?”   同学嘻嘻哈哈,逗他说:“明显。”   “那完了,”杜云停叹了口气,“暴露了。”   谁也没把他说的话当成真的,只有班里头几个热衷于腐文化的女生眼睛亮了亮,瞧着顾学神伸手拍了拍,富二代就乖乖扭回过身去,捧着自己杯子任由顾神给他倒水。   一天一大壶水,喝的杜云停每节课下课都得去洗手间报道一下。放完水浑身舒畅走回来时,正好迎面撞见了林华翰。一看见他,林华翰的脸骤然拉下来,二话不说扭身走了。   他上一次测试成绩不太理想,头一回跌出了年级前十。班主任从同学那儿听说了点别的,拉他进办公室教育了好几次。   隔壁班的女学委也一块儿挨批评,据撞见的人说,出来时两只眼睛里头都汪着水,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老师格外操心,在班上又把“专心备考”这四个字拿出来说。   “都最后一年了,等你们上了大学,什么样的恋爱不能谈?非得到现在从窝边草里头选?——等你们进了大学校园就知道了,那儿可是汪洋大海,你们现在身边的人顶多能算个小水洼洼!”   杜云停还挺稀罕身边的小水洼洼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倒是林华翰脸色难看,抿紧了嘴唇半天不吭声。   上一次的事,对他造成的影响更大些。班里头同学亲眼看着他和隔壁班的学委闹翻了脸,分了手,私底下传了好长时间的闲话。要是只是分手也就算了,偏偏女学委在这之前还给他送过东西,并不便宜,林华翰也收了。   这可就让人不太爽了。都还是学生,花的也都是家里钱,怎么别人送你这么名贵的东西,你也好意思腆着脸收?   之前还有杜云停的先例,学生们对于林华翰的评价直线往下降。这多少影响了林华翰,他在班中都找不出几个人和他搭话,有同学过生日,也不去请他,只给其他班里人发请柬。   “要是他到时候也让我送几千的礼物怎么办?我家里没矿,送不起。”   “人家有矿的还不想送给他呢!”说话的男生问杜云停,“对吧别嘉言?”   杜云停只是笑了笑,点点头。男生获得了支持,底气更足,“就是说啊,人脸皮太厚真是不行,学习再好都没用。”   骨子里都是废的。   当晚又进行了测试。隔壁班的学委和林华翰的成绩都在往下降,双双被喊进办公室再教育。这一回兴许是说的狠了,女学委不再是眼睛里头汪着泪,而是直接哭着冲回教室的,把头往胳膊肘里一埋,哭了好几分钟,随即收拾了书包就要回家。   林华翰跟在她后头出来,用力揉了一把脸。   第二天早上,学校的贴吧里头爆出了新的消息。昨天和杜云停讨论过林华翰的男生挤过来,兴奋地指着帖子让他看。   “快看快看,有人曝了!”   这还是清晨,帖子却已经飘了红,不断有人把它顶上去。发了半个多小时了,仍然稳稳停留在第一页。   【林华翰他爸妈就是俩扫街的!】   帖子里头附了图片,像是当天清晨刚拍的。中年女人正在往脸上戴口罩,穿着统一配发的浅蓝色制服,上头还印着明晃晃“城市环卫”四个字,身边摆着大扫帚。   紧跟着的照片上,中年女人正在和林华翰说话,还伸手要去整理对方的领子,被林华翰避开了。   这两张图摆出来,一下子把林华翰的家庭情况都给暴露了。楼主在里头详细地列了环卫工资,一家俩环卫,撑死了也没多少钱,能养大一个孩子都算是不容易。   底下有不少学生回帖:   “看不出来啊?”   “他之前那双鞋不就抵得上他爸妈俩月工资了吗?我看中好久了都没忍心下手。”   “楼上消息延迟太久了吧,那鞋是别嘉言送他的,早要回来了。”   “他之前一直说他家是小康家庭啊,这差的有点远吧?”   “看你怎么定义小康……”   杜云停没看完,班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林华翰大步流星走过来,上来就要拽住他领子。   “别嘉言!”   他还没碰到人,面前忽然多出一只手。顾黎猛地把他推开,将杜云停往身后扯了把。   “干什么?”   “是不是你干的?”林华翰眼睛都红了,“我不是把鞋还给你了吗,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你凭什么乱说话?”   杜云停皱起眉,不接这盆脏水,“你说这帖子?”   林华翰瞪着他,像是头斗牛,用力地喘着气。   “这不是我发的,”杜云停声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才是我的宗旨。没空爆你料的。”   林华翰明显不信。   “除了你还有谁!就你知道……”   杜云停不耐烦听他这些歪七扭八的话,不客气地反问:“你没去问问你那小女朋友?”   林华翰根本听不进去,双手握紧了,眼圈也通红。他嘶声说:“我家里条件不好我自己知道,你为什么拿出来说?我爸妈供我上学本来就不容易……”   “林华翰,”对面的少年打断了他,“感到羞耻所以从来不让爸妈来开家长会的,不是我,是你。”   一句话把渣男彻底堵了个完全,好半天才说:“那是你家里有钱!”   “哪怕我爸妈都没钱也一样。”杜云停说,声音里头带了点真正的怒意,“觉得丢人就能找别人要东西?就能不认爸妈?林华翰,世界上穷人多了去了,也没见各个出去当人渣当小偷。”   “我没不认爸妈!”   杜云停挺困惑的,“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呢?不就是说说你妈妈工作吗?又没人说别的。”   他指指前头还在护着他的顾黎,这个时候还没忘了捧老攻,语重心长,“你看,顾黎同学的家庭背景不是也被人爆出来了,他就没像你这么暴躁。——你向他多学学。”   “……”   那哪儿能一样!   渣男比不得他牙尖嘴利,被叭叭叭堵了个哑口无言,气的扭身就走。杜云停瞅着那架势,八成是要去找隔壁他小女朋友再来个现场对峙。   挺好,他就喜欢这种热闹。   杜云停重新坐下后,跟顾先生打报告:“能出去看看吗?”   顾神的笔尖一顿,默不作声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抬起来,望着他。   杜怂怂从里头品出了点别的味道,赶忙将上一句补充完整了,“看戏。”   不是看渣男。   渣男哪儿有顾先生好看!   他眼巴巴看着,圣人也能被这目光盯得心软。顾黎望他一会儿,喊他伸出手,往他手里头放了一袋子奶糖。   “十分钟。”   杜怂怂乐颠颠地嚼着糖出去了,往窗边一靠,明目张胆围观林华翰撕他小女朋友。撕逼的话仍然是同样的一套,我家里是穷没错,但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往外说!我多不容易,我爸妈得费多大力气才能把我供到这种学校……   只是可惜气氛没渲染起来,因为林华翰不会哭,反倒是小女生瞬间眼泪就下来了,扬手把书扔他脸上,反骂对方渣男。   “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就这么对我!”   剧情如此狗血精彩,杜云停简直恨不能拿个手机现场录像。   他对这个学委也没什么好印象,说好听点是富贵命,说穿了就是典型的小公主、恋爱脑。喜欢的时候为了爱情都能把自己往楼梯下推,一点都不怕出事,被家里宠的无法无天了。   简直欠缺教育。   杜云停说:【得多教育教育。】   7777:【你上?】   【我才不上,】杜怂怂说,【多掉价。】   他不紧不慢道:【这不是有老师。】   7777:【……】   杜云停抹了一把脸,把表情调整了下,扭身就向着办公室去了。   “老师!出事儿了!”他提高嗓门,“林华翰和陈薇薇打起来了!”   7777:【……】   居然还打小报告,宿主真是越来越没下限了。   小报告的结果是两人都被请了家长。两班老师逮两人吵架逮了个正着,气的不行,即使是俩好学生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甚至来不及到办公室,在教室里就把人训了一顿。隔壁班看了热闹,扭身就往贴吧上发,从头到尾报告情况。   贴吧里什么都有,杜云停看完新消息,又往下翻了翻,忽然看见了个盖的高高的专楼,叫“离别”。   “离别cp火爆营销,自认是小媳妇!”   “你是我的独一无二,离别当场告白一号楼!”   “转身过去,万种繁华皆是你,离别当场告白二号楼!”   “我是你永远解不开的谜题——离别当场告白三号楼!”   杜怂怂:ovo   杜怂怂:【这啥?】   【你和顾先生的专栏,】7777看过了内容,回答,【他们显然拥有一双善于发现基情的慧眼。】   杜云停打开一看,里头除了用代号记载他和顾黎每天的对话外,还会写同人小说。他看了两页,不满意道:【这也太不刺激了吧,都没点花样。】   最重要的是,【顾先生的可乐瓶子写的毫升数也太少了,一点都不科学!】   这些人根本就没法领略到种地的精髓!   7777从这句话里头嗅出了点别的意味,果然,下一秒,杜云停就蠢蠢欲动,【不如我亲自着笔……】   7777:【……】   7777:【发不适当言论你会被封号的。】   【瞎说,】杜云停谴责,【我有分寸。】   他目光放远了些,忽然嘿嘿笑起来,【正好顾先生今天送了我个水壶……】   系统默默地提前把“水壶”扔进了屏蔽词系统。这是个明智的选择,它接下来看到的东西顺眼了不少,全是框框里留出了滚烫的液体之类的话。杜云停着重描写了粉粉的壶身,描写的自己心潮澎湃荡漾不已,一个劲儿嘴角上挑。   顾黎一早便发现他不对,笔敲了敲桌子。   “在做什么?”   杜云停连忙把纸往书本下拉了拉,解释:“写作文!”   顾学神定定地望着他,微微眯起眼,没有吭声。   杜云停干脆从奶糖袋子里掏出颗糖,塞进他嘴里,全当是贿赂,“黎哥……”   少年咬着奶糖,声音也不像平常那么冷淡,愣是被奶糖沁的带上了点儿甜,“别嘉言,这就是我给你的。”   你拿我给你的东西贿赂我?   杜云停又剥开一颗,讨好地冲他笑。   顾黎目光触及到他的笑,瞬间便没了脾气,决定再给自己的小男朋友十分钟休息时间。就这一会儿休息时间,小男朋友也不老实,不知道写什么又写了几行字,便把头凑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臂弯,“写什么呢?”   顾黎在写英语作文,杜云停看了个开头,心里头的醋意就搅动起来了。   他指着卷子,问:“为什么又给李华写信?”   7777:【……】   这什么鬼问题——卷子上就是这么出的啊!   杜云停这会儿胡搅蛮缠,相当不乐意,“上一回你就给他写信,这回还给他写信……”   上一次跟他介绍中国的名胜古迹,这一回居然还要约他来自己的城市玩!   下一回准备写什么?自家床有多软吗?   顾黎眼睫黑而长,这会儿脸转过来,上头那一颗小痣浅浅淡淡,好像中和了深邃的眼窝,给这张脸添了些温柔和平的意味。杜云停的声音小了,轻轻细细,“你都没给我写过……”   7777算是看明白了,这是杜怂怂换着法子跟人撒娇要表白呢。   这么能作,要是换它,早就打爆宿主狗头并好好灌输一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可顾黎听后,却并没什么反应,只摸了摸小男朋友的头,叫他做题。   杜云停这会儿很吃李华的醋,自己也翻出张英语卷子来,故意给李华介绍鬼屋,并再三祝愿李华秃头。7777看着,觉得他真是幼稚的不行,恨不能对头敲几下。   没写两行,顾黎忽然喊他:“别嘉言。”   “嗯?”   “还看吗?”他的笔尖点点卷子。   杜云停凑过头去,在这封英语信的最后,顾黎写:等你来到中国,我会向你介绍我的男朋友。   你会喜欢他的,因为我便很喜欢,从头到脚。   怂怂:!!!   卧槽——他捏试卷,恨不能把它塞自己包里——情书!   作者有话要说:  学霸的浪漫:保温杯,奶糖,还有写给李华的信里夹带着给你的情书。 第86章 高中时代(十一)   这还是杜云停从顾先生手里得到的第一份情书。   他甚至不舍得把试卷再还回去, 折了几折拿在手里,犹豫地看了一眼身边人。到底是作业, 杜怂怂有些踌躇。   顾黎看穿了他的心思,浓眉微微一蹙。   “拿着。”   他顿了顿,看了眼小男朋友欢天喜地的模样,又伸手拍拍他的头。   “以后, 还会给你更好的。”   这张答题纸最后被杜云停美滋滋折成了心,塞进了书包里。快下课时, 英语课代表开始挨个儿收英语卷子, 收到顾黎这儿时,顾黎并没有掏出试卷来递给他。   课代表奇怪地看他两眼, 还以为他沉浸于学习没注意,喊:“顾神?顾神?”   顾黎淡淡道:“丢了。”   课代表诧异地瞥着他, 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抱着卷子往办公室去。顾黎这个好学生的身份所起的作用在这时便格外明显, 换了另一个,这会儿定然是要挨骂;可丢了的是顾黎, 英语老师什么也没说, 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只有杜云停自个儿知道, 那卷子上头有给他的情书。   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 但也已经足够让他爆成一朵大呲花。   杜云停一瞬间觉得, 他的爱意又汹涌了些。   情话是让人动容的,尤其是来自于心意相通的爱人嘴里的话。他像一把被精心保养的琴,这会儿顾黎将手往上面一放, 他便能听见自己从胸腔内饱溢出来的回应,悦耳的琴鸣。   杜怂怂有点想亲他。   他抬头望望——前后两个摄像头。这俩东西让他的热情不得不压抑下去,埋着头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回卷子上。   外面有空调外机传来的滴滴答答的水声,透过窗子便是操场,这会儿黑压压的,看不见一点光。   只有教学楼的灯光还明亮着,学生们手中拿着笔,仍然在写着什么。   忽然之间,头顶上的电灯闪了闪,骤然灭了。整栋楼猝不及防陷入了黑沉沉的夜里,教室里一片惊呼声,不知道是哪个学生提高声音说:“停电了?”   “别吵!”主持纪律的班干部喊,“可能是空调开的太多,跳闸了——都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   教室里陆陆续续闪起了几道手机的光,只能照亮身边的一小块区域,茫然地到处扫着看。前头几排仍然是一片黑暗,好学生们上课并不会带手机,这会儿只能借着那一点余光,伸着手试探着到处摸索。   停电的那一瞬间,顾黎也抬起了头。他下意识先伸手去摸身旁的少年,还没摸到,却先被另一只手带了过去。熟悉的奶香气一下子扑过来,好像在他胸膛前撞了满怀,椅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噪声,他骤然被人按在了窗台前。少年一手呼啦扬起了窗帘,一手摸索着找到他的嘴唇,小声而飞快地喊了一句黎哥——   紧接着,少年把自己覆了下来。   窗帘展开来,将两人都牢牢护在了里头。外头是同班同学嘈杂的议论声,小平头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会儿正哦哦哦地起哄。不知道谁趁乱在拽女生的头发,引得她大声斥责,乱七八糟的声浪叠加在一处,前所未有的热闹。   顾黎这儿却什么也听不见。他背后是隔着窗的宽阔操场,头顶是终于从云里露出了头的月明。他不知何时长腿伸展,径直坐在了窗台上,杜云停站着,张开嘴去亲他。   他们只能借着月色,勉强分辨出对方的身影。   这个亲吻里头饱含着热情,黑暗好像格外助长了杜云停的嚣张气焰,毫不收敛地将他青春的气息都灌进来。他本来稳稳占着上风,可顾黎的手固定住了他的后脑勺,转眼便反守为攻,轻而易举扭转了局势。   他捧着少年的脸,忽的从嘴唇里挤出了个音节,“乖……”   隔壁教室的灯已经一盏盏亮了起来。   要来电了。   灯光一下子大亮,刺的人眼睛一疼。班干部走回来,立马主持纪律:“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你们几个在门口干嘛呢?”   本来想趁乱翘掉晚自习的几个学生骂骂咧咧,心不甘情不愿坐回去。   “真是,”班干部喃喃,“学校的电路,都老旧了……”   他抬起眼,环顾一圈,确保班里头人都还老老实实待着。目光扫到杜云停时稍微顿了顿,杜云停这会儿脸上还是没消退下去的红,不得不用两只手捧着脸。   他的校服领子湿了一小块,好在是灰蓝色的,不容易被察觉。   只是心还扑腾扑腾跳,杜云停对系统说:【太刺激了。】   7777:【……】   杜怂怂意犹未尽,问:【二十八,你那儿有断电券吗?】   他还想再来一把,这回断电时间再长一点,他就能和顾先生多练练到底怎么用舌头打结樱桃梗。   7777:【……想都别想。】   我是不会给你兑换东西让你去做这种事的。   杜云停顿了顿,慢慢把目光转向教室的电线。   【你剪电线也不行!】7777恨铁不成钢,【这都有监控——而且你不是试过了吗!】   怎么还想!   杜怂怂按着嘴唇,情真意切地回答:【就是因为试过了,所以才想。】   【……】   【顾先生可真热情,】怂怂喃喃道,荡漾的模样掩也掩不住,【食髓知味了。】   【……】   去他的食髓知味。   7777再次重复:【想也别想!】   好好好,行行行——杜云停真是搞不懂,他在前头几个世界都跟顾先生搅在一块多少次了,马赛克也没少给,怎么小系统的承受能力还是这么脆弱?   系统指望不上,亲自剪断线也没什么可行度,杜云停只好天天巴望着再次停电。只可惜第二天,学校就喊了专业的检修队来,将学校电路检查了个遍,在整个夏季,即使天气再热、空调开的再多,电也没再出问题,非常有违杜云停的期望。   反倒是虫鸣声一天天大起来,走在路上总能听见各式各样的虫声,跟交响乐团似的。   杜云停这个暑假过的很单调。马上要升入高三,学校把他们两个月的假期压缩到了一周——挤海绵也不是这么挤的。就那唯一的一周暑假,他也没清闲,抱着书本被顾先生带回家补了课。   别母瞧见他背书包出门时,还把他喊住了,很诧异地问:“就这几天假,你还要去同学家学习?”   杜云停低头穿鞋,头也不抬说:“是啊。”   别母盯着他的目光,就好像看见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一样。她喃喃:“转性转的这么猛?”   她哪儿知道是爱情的力量。   “前几天王董的儿子还问你怎么不和他一起去骑车。”   骑什么车,怂怂的心里现在只有学习。他头也不抬道:“因为飙车太危险,一点也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别妈:“……?”   这真是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说出来的话?   她还在愣怔着,杜云停已经整理好了鞋,冲她说:“妈,我出门了。”   别母一愣一愣的,人都走了,这才想起来回答一声好。   好在顾先生还懂得劳逸结合,并没一味地逼他强学,总是给他放小假。休息的时候,他允许杜云停在他屋里翻着找书看,说是可以积累作文素材,提升文笔。   外头阳光那么热烈,房间里却是清凉的。杜云停坐在床上,腿伸直了,身子半靠着顾黎,探着脑袋去看他正在翻动的诗集。   纸张薄薄的,透进点从窗外溜进来的光。杜云停着迷地望着那些在顾先生脸上映出来的细小光斑,试图伸手去捂,但那些光斑只是换了个地方,跟抖落着翅膀的蝴蝶一样轻轻巧巧落在了他手上。他把刚刚写完的一张卷子拿开点,问身边人:“黎哥在看什么?”   只有两人在,顾黎的神情远不如平日里冷峻。他回答:“诗。”   书又翻过去一页。少年趴在他肩头上念:“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顾黎道:“不是那儿。”   “嗯?”   顾先生的手指,指向另一行。   “是这里。”   他没有等杜云停的目光扫过来,自己先开了口,一字一句向下念。他的声音早已经脱出了青春期的喑哑,低沉悦耳,不紧不慢。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杜云停微微一怔,终于从这些诗句之中品味出了什么。这是情诗。他抬起眼,目光正正地和顾黎撞上,只喃喃喊了一句黎哥。   光如此炽烈,他好像是被晒化了。他从头到脚都化了,只能靠着,只能用眼睛望着。他知道顾先生是不善言辞的,不管哪一个世界的都是如此,哪怕是狼时,顾先生也只是拱着他,哀哀地一声声喊着哥哥。   顾先生从来不会说这些花一样的话。这个人更是真正的实干派,少说多做,没有那样多的甜言蜜语。   然后,就坐在同样一张床上,顾先生认认真真地给他念了一首情诗。   怂怂……怂怂的苏点简直要被戳爆了!   “我不会说这些话,”顾黎的手抚了抚他额头,唇边涌起了点笑意,“只能念别人写的。”   “念也好,”少年说,“念就足够了……”   剩余的话没了音,两个人又亲了亲。稍稍分开些后,杜云停枕着他,很认真地问:“我还欠多少学费?”   顾黎说:“还不清。”   “还不清归还不清,”怂怂道,“我总要有个还的态度。”   比如那什么什么……   怂怂眼睛发亮,满怀期待。   有态度容易,顾黎又想起那一天看见的两块肉。可这会儿少年还小,身量还未完全长开,又是要紧的高中关头,他并不能按照自己的念头去做。   顾黎是不能走一步看一步的。从他第一次在夜里亲了别嘉言后,他便已然开始计划未来,因为多出了一个人,他半点都不能踏错。   他沉思了会儿。   “嗯。”   怂怂激动,这是要举高高和做俯卧撑了吗?——他就是俯卧撑撑着的那个平板!   然后顾先生说:“那就做题吧。”   “……”   顾黎拍了拍他的肩。   “把你的五三拿出来。”   “……”   看吧,顾先生果然更宠爱皇贵妃,杜云停的肚子里又开始搅酸了。   在正式进入高三后,学校再次组织了一次摸底考。经过三个月的补习,杜云停这一回答得比往常顺手的多,还规规矩矩检查了几遍。   成绩出来时,也着实跌破了一大半人的眼镜,他竟然挤进了班里前四十名。   “班里头学生一共六十七个呢!”小平头咋咋呼呼,“你这一下子就超了……就超了……”   他猛地卡了壳,杜云停说:“二十七个。”   “二十七个!”小平头手一挥,“后头好几排人,都还没你成绩好!”   被拉出来的几排人脸色阴沉。他们都知道别嘉言之前的成绩,基本上是科科倒数一二,从来没跌出倒数前三过。这回居然一跃而上,成为了班里头的中等学生,这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头一次觉得自己居然连个富二代的成绩都比不过。   班主任在上课时,也额外地把杜云停拎出来夸。   “你们看,别嘉言同学的学习态度就很好。他进步,并不是因为偶然,而是他这段时间真真正正努力了,学习了——他不就成绩上去了吗?”   他老怀欣慰,又对杜云停道:“我看你本来就聪明,再加把劲儿,以后肯定能出息!”   杜云停被这一顿彩虹屁夸的晕晕乎乎,走路都飘。他还是头一回被老师夸,居然有点手足无措,又有说不出的新鲜感。   往常那些人一看他,都说他肯定没出息,哪会有人说他将来一定有出息?   杜云停第一次知道,出息两个字居然是这么让人高兴的,让人听着欢喜。一路走回教室,小平头喜气洋洋站在门口迎接他,号召其他几个弟兄一块儿把长长的绸布扯开了,“来来来,恭喜哥们儿!”   杜云停一看,那横幅上写的是:恭喜别嘉言喜提高三一班第三十九名!!!   杜云停:“……”   刚才那一点欢喜的小火苗,就跟被水浇灭了一样,呲的一声,就没影了。   ……这群傻子。   横幅最终被挂在了外墙上,一进学校大门就能看见。许是因为他们几个家庭背景的缘故,居然也没人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把这消息传的到处都是。一天不到,好几个富二代特特跑来他们班,问考班里第三十九的是哪个别嘉言。   哪个别嘉言?这学校里就一个别嘉言。   他们于是倒吸了一口气,表情一个比一个震惊,写满了不可置信。同一阶层里消息流传的快,连别母都听说了,捧着杜云停的脸喜气洋洋说他给家里争了口气。   杜云停:“……”   他真想问问,这些人的标准到底是有多低?   只有顾黎一个正常人,跟他说了再接再厉。   杜怂怂挺满意,还想趁机再讨点奖励,一个劲儿拿腿去挨蹭顾先生的长腿,眼巴巴望着他,想在下课后讨一个亲亲。   蹭的多了,就被顾黎捏了捏后颈皮,低声警告他下课要拉他一起去开闸放水。   可这话没什么警惕的作用,杜云停的期待都被写在脸上了。顾黎笔尖在纸面上顿了顿,忽然站起身,神情严肃。   “老师,他身体不舒服。”   杜怂怂:“???”   台上的生物老师不明所以,忙道:“那快去医务室!顾黎同学,要不你陪着……”   顾黎率先离开了座位,指关节在桌上敲了敲,淡淡道:“出来。”   声音压得很低,透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杜怂怂:“……”   卧槽,他突然有点儿腿软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我就是想要个亲亲——我不是想喝可乐qaq!   卧槽,好大的瓶子!   顾先生:忍无可忍.jpg      诗句来自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下半截是: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第87章 高中时代(十二)   放水这种事, 真是光说说都让人觉得刺激。   杜云停那小动物的危机感这会儿全蹭蹭升起来了,跟在顾黎身后晃悠着出去, 往医务室的方向走。他们并没走到医务室,路上有一条僻静的小道,没什么监控,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情人路, 顾黎便把他一拉,拉进小道里, 握住他的手。   怂怂试图辩解, “我就是想要个亲……唔……”   他如愿以偿收获了个亲吻,分开后, 顾黎也轻轻呼了口气,才说:“嗯。”   他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将后面半句话补全,“我也是这样想的。”   怂怂:“……”   卧槽, 顾先生现在改吃素了吗?   顾黎摸摸他的头,并不与他说太多, 实际上心中自有计较。别嘉言到底年纪小, 他心中顾及的多, 只是把对方压在墙上好好亲了亲。墙面上乱七八糟的都是字, 几乎全是正在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写下的, 粗粗望去皆是表白。从简单朴素的“我喜欢你”,到文艺浪漫点的“你比月光更美”,或者粗暴地画出一颗心, 把两个人圈里头。   顾黎目光向上一移,忽的将距离又扯开了点。杜云停茫然睁开眼,嘴唇还有点泛着不自然的殷红,诧异地瞥他。   “黎哥?”   顾黎盯着墙上头的一行字看,忽然开了口。   “王诗雅是谁?”   “……谁?”   少年看上去比他更懵。往上一看,才看到上头的一颗心里头,框住的有他。   再往右边看,居然还有别嘉言的名字出现。顾黎面上的表情收紧了,问:“那杜琳琳?”   杜云停连忙摆手,“不认识,不认识。”   “墙上有你的名字。”   杜云停倍感冤枉。   那是她们暗恋我!   不,甚至还不是我——那是她们暗恋原主!   他做错了什么?他就只是一朵清清白白的小白花……   杜云停的危机感蹭的升起来了,隐约觉得墙面上还会有。原主人气其实算不得低,尤其是在非重点班,这一大半都得归功于他的脸,还有他背后的家产。倒并不是说这时候的孩子有多看重家中财产,像渣男那样功于心计的终究只是少数,但不可否认的是,一个富二代在学校中,总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容易引起注意。   青春期懵懂的情感,大多也就是从这样的注意和好奇之中生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看着这会儿顾先生的表情,倒好像要把这些全都加在学费上……   他果断地伸手,搂住了顾黎的脖子,凑上去又蹭了蹭。声音甜而软,能勾出丝。   “黎哥……”   圣人也抵不住这一声。顾黎眼睛黑沉沉一片,深不见底,倒像是被他蛊惑了,当真没有再提,只使劲儿地亲了亲他。这一回有些用力,杜云停的嘴唇都感觉到了隐隐的疼,他含糊不清地低声说了句,那唇舌重新温柔下来,变为了轻轻的舔弄。   杜云停回到教室时,简直能用“面如桃花”来形容。   那脸上容光鲜艳极了,许多人都直愣愣盯着看。杜云停在座位上坐下,仍然能感觉到从后背传过来的目光。   下课时,小平头也晃荡着过来了,上下打量着他。   杜云停抢在他开口之前率先回答:“没病。”   “没问你这个,”小平头恨铁不成钢,“都看出来了……你怎么也不找校医要个冰袋?”   他指指嘴,压低声音。   “你这跟做了丰唇手术一样——是生怕人看不出来?!”   怂怂老脸一红,用手捂住了。   好在班中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只是觉得他当时脸色格外好看,跟涂了腮红一样。只有林华翰紧紧盯着他们两人看,半晌之后忽然松开了手中的笔,将它扔进了笔袋里。   周五下午,有个个子高挑的女生站在门口,喊杜云停出去。   “别嘉言!”   她脆生生喊,靠在后门上。她比许多女生个子高挑点,一样的校服短裙穿在她身上,似乎更短了些,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脸上也画着淡妆,在一众素面朝天的女生里头,就跟仙鹤一样出众。后排几个男生转过身去,有人笑嘻嘻道:“诗雅怎么过来了?”   顾黎拿着笔的手忽然顿了顿。   王诗雅语气很不耐烦,“关你什么事?我找别嘉言,你叫这个名字?”   她扫了一圈班级,又喊了声,这才把杜云停喊了出去。瞧见他走出来的位置,女生倒是诧异地挑高了眉毛,“你怎么坐到第一排去了?被老师找事儿了?”   杜云停说没,“我自己想去的。”   王诗雅愈发挑起眉,表情有点儿不可思议。她对着面前的男生,将一缕散下的头发拢到耳后去,露出纤长的脖颈。   “周六是我的生日,家里头准备给我办个生日会。”她干脆利落道,“你来不来?”   这一群富二代都是一起玩的,彼此熟悉。还没等回答,小平头先吊上了杜云停的脖子,替他答了,“来来来,肯定来。你的场怎么能不捧?”   王诗雅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把请柬也拿出来。   杜云停压根儿就没想起这姑娘的名字来,他有点为难,没接请柬,慢吞吞道:“……我恐怕去不了。”   “去不了?”小姑娘一愣,“为什么?”   杜云停说:“我得补课。”   小姑娘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在听个笑话,难以置信,“别嘉言?你,补课?”   杜云停说:“是啊。”   她上上下下打量少年几眼,问:“你病了?”   “……”   怂怂好气,学渣就没有尊严吗,非得脑子抽风了才能有自觉跑去学习的吗!   王诗雅把手里头的请柬抓紧了,仍然望着他。   “之前咱们的活动,你都没去。你到底怎么回事?少拿学习给我当借口,什么补习?你跟老师请个假不久行了?”   杜云停小声说:“这个请不了假……”   “怎么请不了?”妹子声音拔高了,“你把老师电话给我,我给他打!”   杜怂怂:“……”   妹子已经把手机递出来了,示意他拨号,一副不拨就绝不罢休的架势。   “快打!”   杜云停只好硬着头皮给就在不远处的顾黎打电话。没几秒钟,那边的人就接了,声音淡淡,“嗯。”   “别嘉言明天不能去上课了,”小姑娘斩钉截铁地在电话里头和这个补课老师说,“他得请假。”   那头的顾黎也沉默了下,随即回答:“不行。”   “为什么不行?”王诗雅彻底被惹恼了,“哪儿有你这样的,……你是他什么人,张嘴就说不行?”   她话音未落,却瞧见班里有另一个人也走到了门口。王诗雅别人不认识,年级第一还是认识的,还以为他要出去,侧侧身子给他腾位置。但年级第一没往外走,反而站在了杜云停身边,手中仍然举着手机。   “你要请假?”   杜怂怂赶忙声明:“不是我,我已经拒绝过了——我很热心学习的!”   沉迷于学习的海洋不能自拔,甚至都不需要带桨!   顾黎薄唇一抿,神色显得格外冷淡。他道:“请假了,学费是要涨的。”   王诗雅终于明白过来了,诧异地瞥着他,失声问:“你给嘉言补课?”   顾黎??   她有些搞不懂这些学霸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他们几个富二代里头,就没一个是学习的料,从小到大,成绩都烂的一塌糊涂。有什么好补的?   真说起来,和这些成绩好的,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涨就涨,”她并不因为顾黎是给杜云停补课的那个就松口,“多少钱?我出。”   杜云停夹在两个人中间,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叫涨就涨——姑娘,你说话这么轻松,要负责任的好吗?   学费你出不了,出了我才是要和你拼命的好吗!   他到现在还没从原主记忆里翻出来这姑娘叫什么,也不敢随意搭话,免得被她看出太多异样来,只好憋屈道:“不是钱的事。”   王诗雅冷哼一声,问:“那是什么的事?”   “……”   是命的事。   “我不管这些,”小姑娘说,“总之你明天必须得过来!”   她猛地转过身,就要往外走。小平头格外怜香惜玉,这会儿压低声音,说:“这样不好吧,人家女孩子就是请你去个生日宴……”   杜云停很有操守,既然有了顾先生,那还是要和外头的莺莺燕燕保持距离的。他问小平头,“她叫什么?”   小平头难以置信瞪着他。   “卧槽!你连人家叫什么都不记得?”   这到底得见色忘友到什么程度!   “快说,”杜云停打断他的感叹,“叫什么?”   小平头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勉强道:“王诗雅。”   “王诗雅……”杜云停念了一遍这名字,隐隐觉得有点熟。他也没多想,迈开腿朝着妹子的方向追了两步,喊了她名字,“王诗雅!”   小姑娘回过头来,瞪着他。杜云停走上前,到了没人的拐弯处,重新把那一封邀请函交还给她手里。   “抱歉,”他客客气气道,“我真的不能去。”   这一句话出来,小姑娘的眼眶忽然有点红。她吸了吸鼻子,说:“你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   杜怂怂没有前情提要,什么也不知道,只好顺着她的话往下点头,“——是。”   “你不想接受我的表白,所以就干脆不去?”   “……是。”   居然是表白!还好说了不去!   “你——”   小姑娘倒也酷,眼睛里头汪了眼泪,却还是倔强地说:“没什么了不起。这事本来就讲究两情相悦的,你要是不喜欢,我把告白墙上的也擦了。”   杜云停:“……”   他想起来是在哪儿看过这妹子名字了。   这不就前两天的事?   杜云停冷汗都要出来了,忙给妹子塞好人卡。妹子愣是没收,只从他那儿接了张纸巾,擦完那点泪后就问了他一句话,“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杜云停想了想,谨慎地纠正她,“有正在交往的人,是我喜欢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你值得更好的。”   可以说是求生欲满分的回答了。   小姑娘头一昂,没再说别的,扭身便走了。杜云停解决了这一朵桃花,回去的时候还觉得惊险。   他在顾黎身旁坐下,班中的人仍然在讨论刚刚王诗雅过来给他送请柬的事。漂亮不说,而且家里条件也好,很有些白富美的味道,几个男生凑过来,兴奋地问杜云停相关的事。杜云停含糊几句给打发了,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扭过脸去看身旁人的神色。   这一看,完蛋了,顾先生做题速度都被气慢了!   顾黎平常做题,那完完全全就是在刷题,看一眼题干就可以头也不抬地往下做,基本上保持两分钟解决一道大题的超高频率。这会儿杜云停关注了他好几分钟,对方的速度明显往下降,半天才只是在题干上画了几道毫无意义的线。   杜怂怂心慌,试探着去拍拍他。   “黎哥?”   顾黎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学习。”   杜云停说:“今天的试卷……”   片刻后,一沓试卷被放置在他面前,是平常的三倍。   杜怂怂:“!!!”   这妥妥是生气了吧!   不过顾先生生气的方式也很别具一格,别人生气都是找个出气筒,顾先生生气是带着他一块儿刷题多给他布置作业……   杜云停不敢再招惹他,老老实实埋头做。这一回的确是给的多了,他一直写到回顾先生家都没能写完,最后头一点一点,几乎不曾睡过去。   顾黎停下了手中的笔,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还是把他抱上了床。被子被拉开,少年躺进去,瞬间便舒展开了身形,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脸小极了,这会儿被调低了亮度的灯下,好像笼着一层模糊的光晕。顾黎一小截衣角被他捏在手里,少年凑近了,像是迷迷糊糊中咂咂嘴,喊了一声。   “黎哥……”   杜云停心里头清醒的很,打定了主意要让顾先生消消气,借着说梦话一个劲儿吐露情话,“想你……”   床边许久都没有回应。过了会儿,顾黎的声音响起来了,不咸不淡。   “想我干什么?”   杜云停哼哼唧唧。   “想你亲亲……”   末了又补上一句,“就想你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先生应该不吃醋了吧?   结果顾黎停顿了片刻,反倒问他:“那王诗雅呢?”   “……”   完了,看来是轻易过不去这茬了。 第88章 高中时代(十三)   生死关头, 杜云停的演技全冒出来了。他眼睛没睁开,仍然是半梦半醒的样子, 回答:“谁啊,不认识……”   说完,他维持着绵长平稳的呼吸,支着耳朵听顾先生那边的动静。床边的人半晌没说话, 随后像是被他这一句取悦了,手拽着被角, 又将他盖得更严实了些。   怂怂伸直胳膊, 拥住被子,被人在额头亲了亲。   黎低低地嗯了声, 仿佛是心满意足了,之后摸着他头的动作都格外缱绻。杜云停还在使劲儿听, 听见他站起身往浴室去,心情显然好了许多, 脚步轻快。   杜怂怂:【……】   他对7777说:【顾先生可真好哄。】   就这两句话,居然也能哄的心花朵朵开。   7777也很感叹, 【也就现在好哄。】   要是再长大点, 都不用你哄的。   直接就能把你办了。   杜云停深以为然。这时候的顾先生到底年纪不大, 虽比同龄人成熟, 可还仍未到七窍玲珑之时。若是再大点, 他一眼就会看穿自己的这些小心思,根本不会采用梦里问话这样的方式来试探。   成人后的顾先生有的是法子,光是靠着种地开荒也能把杜云停开荒的什么好话都说出来, 好像他本身就是一块湿泞肥沃的土,被顾先生一翻,收获的全是一箩筐一箩筐还打着颤往外冒的情话。   想着开荒,杜云停的脸上又有些臊。他悄摸摸睁开一只眼,扫着浴室。   门被关着,许是怕吵醒了他,水流开的并不大,听不太清晰。杜云停喉头动了动,忽的拥着被子坐起身来,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笑。   7777莫名其妙,说:【又怎么?】   看着宿主那笑,它隐约生出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是这样的,】杜怂怂慢吞吞说,【人有三急……】   7777:【!!!】   7777:【楼下还有卫生间!】   【可是我还没睡醒,】杜云停倒是有理有据,【没睡醒的人怎么能下楼梯呢?万一摔着了,顾先生多心疼?】   7777感觉宿主在把自己当傻子耍,这特么难道不是纯粹因为他自己想进去参观吗!   【怎么能用参观,】杜怂怂教育它,【顾先生又不是什么景点。】   【……】   原来他还知道。   杜怂怂眼神坚定,【是宝藏。】   【……】   他的宿主哎嘿嘿直笑,【说不定还能看见顾先生害羞。】   【……】   好想翻手甩他一脸啊。   杜云停才不管它这会儿崩不崩溃,已然翻身下床,穿上了鞋,朝浴室走去。   浴室的水流声中断了,顾黎站在花洒下,将湿淋淋的头发向后捋去,从架子上扯过浴巾。   温热的水溅起的全是雾气,镜面上也覆着薄薄的一层雾,朦朦胧胧,看不清晰。   他裹上宽大的浴巾,忽然听见门哗啦一声响,谁将门拉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是杜云停,眼睛还未完全睁开,迷迷糊糊掀起马桶盖子,发出啪嗒一声响。他好像全然不曾看到身边的人,只顾着自己松松扯开腰带,站立好。   少年的腿又细又白,踩着拖鞋,连脚指头都是圆润的,脚那么瘦,脚趾上的肉很饱满,又丰盈又瘦弱,有种奇异的脆弱感。他半阖着眼,直到余光触及到身边人时,才骤然一哆嗦,诧异地将眼睛睁开了。   “……黎哥?”   【卧槽,】他惋惜地和系统说,【来晚了!】   7777内心庆幸。   还好晚了,不然岂不是要瞎。   少年低下头,密而长的眼睫覆盖在眼睛下,行成两道铺着的扇形。他好像骤然生出了些羞赧,脸颊从耳畔开始红,一点点红到下巴,于是整个人都透出了一种深粉色,好像被升起来的朝霞映亮了脸。他磕磕巴巴的,两下松松系好了腰带,拉开门忙往外去,“我先出去,黎哥你先洗……”   门口有一道细细的缝,少年猛地一绊,倒把自己给绊倒了,整个人摔在地板上,甚至来不及用手臂撑一把。顾黎眉头一蹙,两步上前,握住他手腕。   “怎么不小心?”   他猛地用力,手放在少年腿弯处,轻而易举把他抱起来。少年的身形纤细,也轻,在胳膊弯里虽然有些分量,却仍旧是轻飘飘的,没什么压迫感,被放置在床上后还缩着腿要往被子里去。顾黎拍拍他,不容置疑地将他重新拖出来,居高临下检查他身上。   “伤着没?”   伤了一点。杜云停本来便皮肤细嫩,这会儿膝盖处青了一片,他肤色白,看起来颜色格外重,有点骇人。   顾黎嘴唇抿得更紧,道:“别动。”   眼前人不怎么老实,还一个劲儿想把伤藏起来,与他说:“没事,黎哥,就一点小伤……”   “别动。”顾黎与他说了第二次,这回稍微用了些力道,固定住他的腿。少年忽的哆嗦了一下,低声道:“黎哥……你摸疼我了。”   握着他的手腕骤然松了些,顾黎淡淡说:“怕疼?”   被握着的人又是一哆嗦。顾黎抬起眼,说:“疼还不老实?”   话虽然如此说,可动作更轻了。医药箱被提过来,他将其中的药油打开了,用棉棒蘸取了药,绕着那一块受伤的膝盖一点点涂抹,最后才用手推开。   已经受了伤,便不适宜再穿长裤,药都会被蹭到衣服上。顾黎从柜子里找出自己没穿的一条短裤,交给少年,示意他换。   杜云停换的倒是飞快,还躲在被子里,没一会儿就把自己原本穿着的那条小心翼翼放在了床沿子上。过一会儿,他却又探出来了,小声说:“有点大。”   反正是睡着时穿的,大一点也没什么关系。顾黎把床头的校服裤子收起来,示意他:“快睡。”   杜云停不睡,还要从被子里头伸出头,悄悄地看他换衣服。顾黎一扭头,就能对上他炯炯的目光,偏偏一对视,小男朋友又猛地把头缩回去了。   “……”   顾黎摇摇头,换完睡袍,也钻进了被子里。   “别嘉言,睡不睡了?我给你三个数,再不睡起来做题了。”   “睡睡睡!”一提到做题,杜云停如遇大敌,立马坐起身,“我再喝一口水,马上——”   他伸长身体去够水。顾黎这会儿才明白,方才的“有点大”究竟是什么意思,何止有点大,那裤腰松松垮垮,顺着这个动作往下掉了一小截,勾出细细的腰来。他曾经看过的那两块在布料下晃荡的肉也露出来一点,相当白。   顾黎眉头忽的一蹙,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骤然伸手去关灯。   “赶紧喝了,睡觉。”   他不容拒绝道,耳边还有小男朋友抗议的声音:“看不见了!水都喝进脖子里了!”   顾黎没有再吭声,心砰砰直跳。杜云停不过自己小声嘟囔两句,很快又靠过来,手抱住他胳膊,含糊不清地说:“晚安亲亲。”   湿润的气息落在右脸颊。杜云停很快睡了,睡得又香又稳,半点没有醒的意思。   顾黎却睡得并不好。他的一条手臂揽着少年的腰,怕他掉下床去,半夜又与人换了位置,把杜云停挪进了床里头。好不容易闭上了眼,却又陷入了许多奇异的梦,梦中别的看不清,唯有那一双透澈的眼看的清清楚楚,在他的眼前晃着。   少年好像在哭,又好像在叫。手指紧紧扒着他的肩膀,几乎要按进他的皮肤里去。那一截纤细的腰线又出现在梦里,来回晃动。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满含爱怜地喊他:“乖宝……”   嘭。   嘭。   世界都在晃动。画面模糊不清,他好像跌进了火炉里,从头一直燃烧到脚。   顾黎猛地睁开眼。这会儿是凌晨,身边的人丝毫未醒,昨夜写的卷子还都一叠叠堆在桌面。他把勾着自己脖子的手臂挪开,坐直身,摸了摸脖颈,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汗。   甚至连浴袍也浸透了,紧紧贴着皮肤。   顾黎顿了顿,没有再浪费时间将手往被子里伸。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异。他并不是年幼无知的孩童,早知道成长应该是什么样的,在第一次长大时,他也不过泰然自若将床上的被单被罩都扯下来,由于天生有点洁癖,甚至都不曾再洗,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可在那之后,顾黎甚少再有类似的冲动。他不属于热情的人,骨子里头透着的都是冷淡,连与人相处也觉得麻烦。自从十五岁第一次以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做这样的梦。   梦究竟彰显着什么,也很清晰。   顾黎没觉得奇怪,他早就知道了,少年于他而言是特殊的。对于这世界,杜云停是个开关——只有接触到了少年,他才能一扇扇开启常人打开的那些门。   他甚至有种奇异的错觉,倘若少年不来,他便永远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外人。   只是这会儿,杜云停还在睡着,顾黎并不想吵醒他。   但他要收走被单……   顾黎坐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最终找出了解决方法,他从书桌里,抽出了一把大剪刀。   醒来后,杜云停发现,自己睡着的床单少了一半。   他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什么情况?】他问7777,【我半夜里不仅抢被子,甚至还开始撕床单了?】   由于醒着而目睹了全过程的7777:【……】   它头一次用怜惜的目光注视着宿主,满心关怀地想,这怕不是个傻子。   进入十一月,各式各样的考试便正式拉开帷幕。每周有周考,每月有月考,过不了多久还有一模二模三模……成堆的考试能把浩浩荡荡的考生大军都给淹没在里头。杜云停本来不是刻苦学习的性格,这一次也多少被激励出了些斗志,从早到晚地沉醉在学海里。   他多少有些想证明,自己也是能成为好学生的。   在现实世界里,他没有这个机会。无论当时的老师还是同学,没人愿意接受这种可能性。   但在这个世界中,这样的可能却是切实存在的。天生优秀的记忆力和深知他特点的定制版家教,都让杜云停学习变得轻松了不少。况且听顾先生讲课和听老师讲课完全不一样,从顾先生嘴里说出来的,杜云停每回都会死命地认真听,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主要也是因为,顾黎的声音是真的好听……   杜云停的成绩平稳地向前进步,在一模到来时,他已经从班里的第三十九名,一跃成为了班里的第十八名。   这已然是一个质的飞跃。不过顾先生显然对他有更高的期许,夸奖他的同时也嘱咐他胜不骄败不馁,争取一模直接进入全班前十。   前十!   在这之前有谁敢想?这么个根本没人对他抱有期待的学生,居然也有可能进入班级前十!   只是前十目标太高,杜怂怂还迫切需要点更加猛烈的鼓励。他眼巴巴看着顾先生,示意,“黎哥,光是靠说,我考不了前十。”   “嗯。”   “给点奖励,”怂怂搓手指,“比如……比如一起洗澡?”   7777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一方面着实被宿主这一阵狂浪给吓着了,另一方面又不由得庆幸顾先生是个好学生。既然是个好学生,那自然要视学习为生命的,肯定不能允许杜怂怂这么胡来。   成绩好了就一块洗澡,这是什么鬼奖励?这么搞,那万一怂怂考上重点大学了呢?   你准备怎么着,换个位置让杜怂怂去开垦吗?   不知为何,7777面前忽然浮现出了一幅画面:怂怂的脸上洋溢着老农民丰收的喜悦,高高举着锄头……   不敢想,不敢想。   顾黎目光猛地一顿,定定停留在他脸上。说出这一句后,少年自己也像是万般不好意思,脸上又泛起了他所见过的那种深粉色,垂下眼,一声也不敢再吭。顾黎望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将目光移开了,回答:“好。”   7777:【!!!】   居然答应了!   它简直要化身成土拨鼠站立起来狂吼了——这鬼要求,一听就浪的没边,非常不符合做学术的严谨性和纯洁性——顾先生居然还真正儿八经答应了!!   杜怂怂心里也是一喜,睁大眼睛望着他,满脸写着欢欣雀跃。   “真的?”   顾黎手中把玩着笔,淡淡道:“真的。”   要是这是个动漫世界,杜云停浑身上下都能冒出竖线来代表骤然爆发的小宇宙了。他握着拳,蹭蹭燃起了斗志,“我会加油的。”   冲着这个目标——死也要加油啊!   他学习比往常更加认真,早上的闹钟提前到四点半,一大早就斗志昂扬坐在桌前背英语。小平头几次在课间过来找他搭话,都被他这架势吓着,“你准备上天吗?”   杜云停说:“不,我准备下地。”   小平头一头雾水。   下地?   杜云停也没法和他解释。下地这种终极目标,一般人根本听不懂,事实上,杜云停更希望实现农业的可持续化和自动化,充分利用喷灌、滴灌、微灌技术,深耕细作,最好这一片地能反反复复开荒个七八十年,一直开垦到他不在这世界为止。 第89章 高中时代(十四)   没等小平头从那句“下地”里头品味出意思来, 他就带着书也加入了杜云停的专属学习小组。   倒不是他愿意,只是两家家长认识, 关系也好。偶尔聚会上遇见一聊,杜云停的成绩跟火箭一样,蹭蹭往上蹿,他的成绩却始终徘徊在班里最后三名, 说出来都丢人。人不怕别的,就怕对比, 小平头立马被爸妈赶着往杜云停这儿来了, 说什么也要带着他一块补课。   他挺有自知之明,生怕顾黎不愿意, 还买了一大袋子零食往桌子上一放,讨好地看着俩人。   “那个, 我就一块儿写写作业……”小平头跟杜云停打商量,“成不?”   念在他之前两肋插刀的情分上, 杜云停答应了。小平头高兴起来,在后头跟着。   “那咱们上哪儿学习去?找个网吧?”   “……”   找个网吧还学什么习, 学怎么上分排位吗?   杜云停说:“自习室吧。”   楼上有二十四小时不熄灯的自习室, 是为住宿学生准备的。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 里头也坐着满满当当的人, 小平头打眼一看, 一屋子的学霸。他有点儿被这样的学霸气质唬住,挑了好一会儿,才挑了个僻静的角落, 三人对着坐。   杜怂怂的学习计划本都是顾黎负责的。他掏出本子,对照着在上头完成的任务上画勾。小平头探头看了会儿,瞧见他上头写的满满的都是字,而且还挺工整,再看看自己的卷子,居然有点儿自惭形秽。   他扯着书,把那一手鸡扒字盖了盖。   自习室里静极了,只能听见笔在纸面上写动的沙沙声响,夹杂着书页翻动的声音。顶上的灯发出柔和的白光,小平头望了又望,没有一个人抬起头。   他盯着那卷子,只能认识上头的汗字,却全然读不懂题干。正茫然着,忽然听到身边的别嘉言低低地道:“黎哥,这个公式……”   他下意识侧过头去,在灯的照耀下,少年的侧脸愈发显得柔和,上头轻细的绒毛都被照的清楚,有一种奇异的毛茸茸的错觉。   他听见顾黎的声音,里头掺杂着种不动声色的温柔,前所未有的耐心细致。   “这样。”   他接过少年的笔,在纸上带着他演算。少年小声与他说了两句,不知道说了什么,顾黎微微笑起来,手抚着他的头,帮他掠过了鬓边有点儿乱的头发,顺手按了按太阳穴。   “嗯,对。”   少年重新低下头演算,仍然皱着眉。顾黎低声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干脆抓着他的手,指导着他写下什么——这一下,杜云停的眉头彻底松开了,开玩笑似的说:“顾老师教的真好。”   顾黎手中的笔敲敲他的额头。   “再不会,学费就要涨价了。”   他将保温杯的瓶盖也拧开,示意少年喝一口。随即他自己的嘴唇也贴在上头,仰起头时喉结微微滚动,毫不避讳地用的同一个杯子。   “……”   小平头的笔掉了,瞪着顾黎的模样活像是不认识他。他以一种崭新的眼光打量这两人,好像直到现在才明白交往两个字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像一道轰雷,彻底将他劈懵了。   顾黎和人用同一个杯子?!   顾黎连有人在他旁边坐都不愿意……   他愣愣地盯了好一会儿,直到杜云停狐疑地扭过头来看他,问:“不写作业了?”   小平头这才反应过来,匆匆道:“写,写。”   他在卷子上划拉两笔,实际上全然不知晓自己究竟写的是什么玩意儿。余光只顾瞥着两人,那灯下的两颗脑袋并没时时刻刻凑在一起,但隔一会儿,总是要抬起来互相看一看。   他兄弟看的尤其频繁,跟从那上头充电似的。   小平头看的牙疼,却又有点儿说不出的羡慕。他转了转笔,半晌才随意勾了个答案。   凌晨两点,他们从自习室里出来。街道上的大部分商店已经关了门,家里的车就停在学校门口,杜云停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小声地说了句饿,紧接着踮起脚尖来四处张望了下。就在不远处,小摊上头还亮着灯,他说:“关东煮吃吗?”   小平头眼睛发亮,“吃!”   “没问你,”杜云停嫌弃,“都没学习吃什么吃?”   小平头很委屈,“我也看了书。”   “把语文书当课外书看有什么用?”他兄弟半点都不给他面子,“那上头课文早讲完了。”   “……”   小平头说:“那我付钱?”   “……那成。”   杜云停扯扯顾黎的袖子。   他们站在关东煮的棚布下,就着这时候暖黄的灯光,简单几口把夜宵咽进肚子。顾黎还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街头小吃,简单咬了两口,带着点儿辣味儿的汤汁暖烘烘涌进胃里。吃完后的签子被扔进桶里,杜云停拍拍手,示意小平头赶紧掏钱。   “抓紧的!”   小平头三两下把最后一个牛肉丸吞进去,正要付钱,顾黎却已经默不作声从钱包里头抽出了一张黑卡。   摊主愣了愣,随后倒也笑了。   “同学,你这不是逗我吗?我们这种摊子上哪儿刷卡去?”   小平头一口丸子没来得咽下去,又是被呛着又是忍不住哈哈笑,“顾神,咱们这儿给钱就行,不用刷卡。没钱,你扫码啊!”   顾黎的神情似乎有些犹豫,怔了怔,将目光缓缓投向杜云停。杜云停打开自己的扫一扫,演示给他看,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在给一个老古董上课。   小平头也有同感。   “顾神,怎么连这也不会?……你该不会是上公交车连公交卡一块扔进投币箱的那种人吧?”   顾黎的表情居然有所迟疑。   卧槽,小平头真被惊着了。   他倒也很快想通,和他们这种靠拆迁款起来的暴发户家庭不一样,顾黎家里,是正儿八经的经商世家,从小实行精英教育,硬是把人往不沾地气上头培养,跟插上俩翅膀就能飞上天了一样。这么想,他心里又平衡了些,大方地又买了两串,将剩下的关东煮都买了个光。   “哪天咱们出去一块喝个酒,”小平头说,“也挺长时间没喝过了。”   他还真有点怀念。   杜云停说:“成。等高考完。”   “……靠!那得什么时候了!”   几家的车停的不在一个地方,到了路口,小平头冲他们挥手。   “别打游戏了,”他兄弟嘱咐他,“睡不着起来做两套题。”   “……”   还是人吗?   小平头赶苍蝇似的连连摆手,随后朝着自家的黑车走去。走到一半,他忽然鬼使神差般扭过头,看见那边的两个人牵了手。   他们牵的那么自然,两个人的书包都在顾黎一个人的肩上,倒好像是习以为常。小平头脚步在原地停驻了好一会儿,忽然一笑。   也挺好的。   虽然不再是以前能陪他熬夜喝酒上分的哥们儿了——可仍然是哥们儿。哪怕成绩高了,谈恋爱了,照样不会有半点区别,这是义气。   他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把步子拖的老长,一步步向前走去。   一模很快便来临了。第一场大型的模拟考,学校从上到下都无比重视,成绩出来那一天,许多人都心惊胆战,瞧见班主任抱着厚厚的卷子进来,恨不能伸手捂住自己眼睛。   有胆大的率先喊:“老师,考的怎么样?”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破天荒露出点笑模样,“还不错。”   学生的心蹭蹭往下放。   “但是!”班主任的下一句又跟上了,“你们中的有一些同学,还是没有意识到高三的重要性!没有把自己的人生当回事!”   他在讲台上画了个圆,里头点了个p点。   “比如选择题最后一道,我在这个圆里放了一个p——”   杜云停:“……”   他悄悄扭头看了眼顾黎,在顾先生的嘴角也看到了笑意。   讲完题,班主任开始念考试成绩。他从上往下念,杜云停就一个接一个地数,等到念到第九个时,偏偏班主任停下了,顺道鼓励了第九名几句。   杜怂怂好急,他的鸳鸯浴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咱们班这回的第十名……”   班主任把眼镜拿下来了,说:“别嘉言!第一次进入前十!”   杜云停的心落回到了肚子里,他的鸳鸯浴保住了。   【你看,】他对7777说,【我就说激励学习法对我最有用吧?】   【……】   7777想,要是顾先生把每一回耕种都拿来当条件,别说是清华北大了,杜云停连哈佛剑桥说不定都能拼一拼……   没有什么能阻挡杜云停奔向顾先生的决心,学习当然也不能。   怂怂当晚便迫不及待要讨要自己的奖品,巴巴地跟着顾先生后头要往浴室里进。顾黎没让他进,指头抵着他额头又将他抵出来,“分开洗。”   杜云停丧头耷脑,好像个被冰雹打了的茄子。   只看他这模样,顾黎的心中又涌出了些不忍。他顿了顿,将后一句补上,“等考试结束。”   “……”   怂怂好气。   趁着门还没完全关上,他和顾先生打商量,“那下一次我要是再前进,我们能去救爷爷吗?”   顾黎的眉头一蹙,显然是没明白什么叫救爷爷。杜怂怂很是羞涩地和他解释:“就是打蛇精的那个动画片……”   葫芦娃,互撸娃……   顾黎这么个冷淡自持的人,这会儿愣是被说的耳垂都红了,薄唇紧紧一抿,立刻一把将门合上。杜云停在外头笑得不能自已,听的7777心里直敲鼓。   【你就不怕后头翻船?】   【翻什么船?】杜怂怂说,【就现在后宫三千的顾先生,怎么可能陪我去打蛇精?——我倒指望顾先生好好翻几回土。】   系统怒吼:【别提翻土!】   放过纯洁朴实的农民伯伯!   杜云停体贴地换了个词,【耕种,耕种。】   【……】   杜怂怂的歪词成串地往外冒:【不然播种?农作?耕地?锄地?挖井?】   【……】   7777选择屏蔽所有农学相关词汇。   洗完澡出来后,顾先生铺着床,忽然从薄唇里头蹦出了个词,“可以。”   杜云停这会儿早已经把刚才作的浪忘完了,茫然道:“什么?”   顾先生的黑眼睛一眨也不眨望着他。   “打蛇精。”   怂怂张了张嘴,合不上了。   “可我刚刚是开玩笑——”   “嗯,”顾先生淡淡道,“我不是。”   “!!!”   果然,顾黎脸上连一丝说笑的意味都没有。杜云停这会儿有点慌了,他更多的意思只是想逗逗这会儿难得纯真的顾先生,并不是真想和顾先生玩“如意如意顺我心意”的游戏,毕竟可乐瓶子和养乐多之间的差距有点大,努力的结果往往都是杜云停自个儿手腕酸疼,跟提了超负荷的东西一样好几天换不过劲儿来,指不定还得用上腿。   他咽了口唾沫。   “我刚刚想了想,觉得纯洁的学习还是不应该和这些东西挂上钩……”   顾黎沉声说:“应该。”   他将杜云停之前的说词拿出来,“你也说过,你就适合激励学习法。”   卧槽!杜云停好想穿回去捂住自己当时说这话的嘴!   他试图挣扎,“可是上一次激励的成果我都没拿到——”   “这一次的你可以马上拿到。”   “……”   “而且,”顾先生慢吞吞把后半句话补全了,“激励机制,有奖自然也有惩。”   杜怂怂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顾黎拍了一把他的腿,拍的少年整个人一哆嗦。   “要是没有进步——”   他嗓音没什么起伏,眼睛里头却好像燃着火。明亮的火光把瞳孔映照的愈发幽深,里头藏了许多明明暗暗的起伏。   像是潜藏着的波涛汹涌的大海。   校服的领带不知道是何时被拆下来的,这会儿缠绕着他的手腕,在少年白细的腕子上打了个结。   顾黎把剩下半句话补全了。   “用这里。”   杜云停的腿又是一哆嗦。   卧槽,卧槽卧槽!   这什么情况,顾先生怎么突然这么会了?……他刚刚在浴室里到底看了些什么?   他试图去够顾先生放在一旁的手机,想看看顾先生到底是研究了些什么东西。然而手腕还被演示性地捆着,活动并不方便,顾黎看出他的意图,眉梢微微一跳,将界面展示给他看。   杜云停一看,是熟悉的学校贴吧界面。第一个帖子就是“离别”同人帖,帖名叫“燃烧的森林”,光扫一眼都知道这里头到底都写了些啥。   他忽然噤了声,一句话都不吭了。   顾黎拿着手机,仍旧在往下翻。   “别嘉言,”他嗓音轻柔,“猜猜看,他一共写了几个帖子?”   “……”杜云停咽了口唾沫,小声道,“七,七个……”   而且花样繁多,号称新世纪的农政全书。   要说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就是我写的。】   他怎么会知道那时候是作茧自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嘿嘿嘿,学校的这个地方适合播种,那个地方也适合播种,写下来写下来,反正顾先生看不见,我还能圈一波cp粉……   顾先生:我看见了。   杜怂怂:!!! 第90章 高中时代(十五)   他知道顾先生定然是看出来了, 却又有点讶异他竟然会看贴吧这种东西。   顾黎修剪的干净整洁的手指摩挲着屏幕,慢慢把那几个帖子展现给他看——果然是七个。以燃烧的树林为开头, 学校隐蔽的角落都没被放过,帖子里的话说的并不直白,可却含着种若有若无的色气,跟火一样直往人心口里烧。   他卷着领带, 慢慢拉紧了些,声音里有笑意。   “怎么知道的?”   杜云停微微打个哆嗦, 果断地先行认错, 只是双手被束缚住了,当真妨碍他发挥。他只能将长长的眼睫搭下来, 放软声音,喊了一声“黎哥”。   顾黎没生气, 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想要这么玩?”   “……不,”杜云停夹紧了腿, 憋屈地回答,“我想学习。”   “是吗?”   “是, ”这会儿后颈上窝着的发丝都快炸起来了, 杜怂怂一字一顿说, “我爱学习……学习让我快乐……”   “那背书吧, ”一本薄薄的课本被扔过来, 顾黎的声音不紧不慢,平淡的很,“错一个字, 就加学费。”   “……”   卧槽,他是不是给顾先生加上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属性?   顾黎手臂撑在被面上,定定地看他。他的确是没想到,别嘉言看起来超出寻常的乖巧,心里头萦绕着的念头却和这副温顺外表展现出来的不大相同。但这并不稀奇,甚至给了顾黎一种“就该如此”的奇怪感觉,他翻着书页,听着少年断断续续的背书声,从头到尾,连一个字都不曾错。   他微微顿了顿,说:“可惜了。”   怂怂:“……”   早知道就背错几个字了。   他垂下头,看着那条领带从自己手腕上重新松开,竟然也跟着从心里涌出了点可惜。   7777不得不喝止:【差不多就行了,你们还是祖国的花朵!】   祖国的花朵不能干这种污浊之事!   杜云停目光放远,幽幽道:【祖国的花朵想要被浇灌……】   【不行。】   【那滴灌?】   【什么灌也不行,】7777冷酷地打断他,【你就当你是仙人掌,不需要水。】   怂怂委屈的一批。连浇水都不让,他感觉自己的花瓣都要枯萎了,蔫哒哒地把叶子垂在了床上。   高三的这一年寒假,是杜云停记忆之中最短最仓促的一个。他只有七天假期,匆匆忙忙,甚至在这七天里带回了四十几张试卷,不得不从早到晚扎根在顾先生家的书房,像是把自己移植在了这里,只有年夜饭回去吃了一顿。   别家的年味儿挺重,兴许是为了弥补平常都不怎么见得着面的儿子,张灯结彩,门口和廊下都挂上了红灯笼。别母亲自下的厨,等到儿子回来时,开了两瓶子好酒。   “真是,大过年的,怎么还这么忙?”她说,又难免有点心疼,给儿子夹了好几筷子东坡肉,“还学习呢?”   杜云停点头。   若是这之前他这么回应,别母是定然不会相信的。她不是不知道儿子的脾气,那天生不是块学习的材料,倒是让他去喝酒取乐,他耍的挺好,整日里坐在电脑前冲着屏幕大叫大嚷。   可这半年来,别嘉言的确是脱胎换骨了。他把进入全班前十名的答题纸带回来时,别母险些将自己的眼睛瞪脱眶,拿着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回,这才敢相信这是她儿子考出来的分数。   真是久违了——别嘉言上一次离全班前十这么近,还是在幼儿园,那时候全班同学都考了100,就他考了72,勉强能算是全班第二的成绩。因为也没别的分数了。   在那之后,别嘉言再也没再在学习上头展露过聪明才智。如今好不容易展露出来,别母的心里都不由得跟着甜,给他连连夹菜,嘱咐他多吃点。   “你那个同桌这两天还在给你补课呢?”   杜云停说:“是。”   他对着爸妈,使劲儿吹了一通顾先生的彩虹屁。年级第一,长得又俊,人又好,又热心,关心同学乐于助人——要是让顾黎听见,都听不出他这是在说自己,开玩笑,顾黎什么时候能和乐于助人这四个字沾上边?   别母却当真了,不说别的,儿子在人家家里成绩有提升总是实打实的。她说:“那明天给人家送点年礼,待会儿我让阿姨给你收拾点东西。”   杜云停的心头微微一动,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那倒不用,妈……”   他低声说了两句,抬起头看着别母。别母神色犹豫,下意识说:“大过年的……”   她摇摇头,最终还是摆摆手,“随你去。——别跑太远,路上小心点!”   这一年的春节格外没有年味。顾黎从卷子上抬起头,朝着窗子外看了眼,天空黑沉沉的,没有半点月光,反倒是大片大片乌黑的云占据着,空气中吹荡着饱含冷意的风。   他顿了顿,重新将目光收回来。保姆小心地敲门,站在门口说:“少爷,那我现在回去了?”   顾黎没让她就这么走,将之前来人送的一点东西也让她拎回去。保姆推拒了几次也没拒绝掉,只好满满当当提在手里,瞧着他一个人站在玄关的模样,又有点心疼。   “菜我都做好了,就在厨房里,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少爷待会儿要是饿了,   稍微热一下。”   顾黎点点头,望着她出门。他扭过身,这偌大的别墅里头冷冷清清,没有升起来半点人气。   他父母谁也没回来,至今仍然在海外与合作方开会。顾黎也能明白,毕竟外国人从不过春节。   可这屋子里的其他人总是要过。   他重新走回自己房间,定定站在桌边许久,终于去摸手机。还没等他解锁,好像是心有灵犀,屏幕上猛地弹出一条消息,是小男朋友发过来的。   【吃年夜饭了吗?】   配的表情包是一只白毛红眼的兔子,在墙后头探头探脑。这个表情与他本人有点像,顾黎欣赏了好一会儿,将它存进了自己的收藏,这才动动手指,回:【吃了。】   他知道这时别嘉言定然是和父母在一处的,因此言简意赅,并不扰了对方难得的阖家相聚。   小男朋友的信息回复来的很快。   【我也吃了,红烧肉特别好!】   顾黎摩挲着屏幕,脸上微微的带了笑。   【卷子写完了?】   【……】   对方义正言辞地指责他:【过年了,怎么还能只惦记着卷子?】   顾黎唇角笑意更深,有一搭没一搭回他信息,一直聊到了将近午夜。马上就要到十二点,他终究是忍不住打了电话,想听听少年的声音。   电话不过嘟了两声,很快便接通了。对面的少年声音清朗,气息却有些急促,像是在一路小跑,“黎哥?”   顾黎皱皱眉,问他:“这个时间还在外面?”   “没,”杜云停含糊道,“我放炮呢……得跑远点。黎哥等会儿……”   那头的声音更乱,隐约像是他跨过了几个台阶。终于安静下来时,杜云停的喘息声有些急,问:“时间到了吧?”   顾黎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分针慢慢地向着时针移动,摇曳的树影投在了他的书页上。   “马上。”   他举着手机,更操心杜云停这会儿究竟是在干什么,沉声道:“很晚了。”   “很快了,”少年说,“先等等……”   他好像也在看表,随即声音里带了笑,说:“三——二——一——”   “黎哥,新年快乐!”   顾黎心头好像是炽热的,被谁点起了一簇簇火苗。他同样回复了新年快乐,随即方才意识到,这声音好像并不仅仅是从手机中发出的。   他倏的一下站起身,抬起眼。透过窗纱,他的少年站在大门前,冲他遥遥挥动着手臂。   顾黎怔了怔,紧接着,他第一次在家里这样仓促地奔跑起来。他一把拉开门,再打开大门时,少年把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塞进他口袋里,还带了一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毛线帽,俩毛线球球白绒绒,顺着他脸颊晃悠下来,透着点童真的意味。   “冻死了,”少年说,脚在地上跺了跺,将手中的保温桶递给他,“我就是来给黎哥加两道菜。伯父伯母在家吧?我就不进去了……”   顾黎的喉头动了动,忽的道:“进来。”   “真不去了,”杜云停说,靴子又蹭了蹭,“我就是想见见你——见着了就好了。你还没穿外套,快进去,小心冻感冒了!”   顾黎仍旧说:“进来。”   “……”   杜云停慢慢也意识到了什么。顾家一楼的灯并没有亮,只有门廊处的顶灯开着,二楼唯一一点光亮,也是从顾黎自己的房间里发出来的。他不再拒绝,跟着顾黎进去,在门口熟门熟路换了自己的拖鞋。   房子里没什么声响,倒是隔壁楼的狗叫一声接着一声。厨房里的饭菜都被端出来,杜云停自己也带了几道过来,这会儿通通摆上了桌,满满当当,也算是一顿团圆饭。   顾黎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开了一瓶红酒。那红酒是他爸的典藏,向来不肯给人喝,一直宝贝又宝贝地藏在酒窖里,这会儿顾黎开了,只给杜云停倒了浅浅一点,全当是增个年味儿。   这样的家庭里,培养出来的孩子往往是从小就出没于各种社交场合的,酒量自然不会差。这一点酒,只是助兴添彩的意思,并没想着把人灌醉。   然而他着实是高估了杜云停的酒力。几分钟前还没个老实样,非要站起来给他夹菜,电视也被打开了,杜云停完美违背食不言寝不语的祖训,对着个小品笑得不能自已,脸上都快被他挤出来俩酒窝。   几分钟后顾黎不过给他盛碗汤,再一看时,杜云停杯子里头已经空了,这会儿两眼稍稍有点朦胧,坐在原地发愣。   过一会儿,他的双手慢慢捧上了脸,许是察觉到了顾黎的目光,抽风似的抖了半天眼皮,给他挤出了一个歪七扭八的wink。   顾黎一怔。   他伸手去摸摸,少年的脖子红透了,连嘴里头都透出了些微的酒气。   “顾先生啊……”   他含糊地喊了声,慢慢地起身凑过来,像只幼兽一样从地板上往顾黎身上蹭。手指拽着衣角,鼻尖抵着鼻尖,失了焦距的瞳孔逐渐对准他,醉意朦胧又是一笑。   “顾先生……”   他只喊了这一句,眼泪忽然就砸了下来,啪嗒啪嗒往下掉。顾黎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委屈,倒好像有人把他的心也一块跟着攥紧了,跟着闷闷的疼。他将少年举起了些,让他在自己膝上坐的更稳当,声音低沉。   “别嘉言,怎么了?”   少年没说话,只是哭的更厉害,鼻子眼睛都通红一片。顾黎反反复复亲他,从脸颊亲到颈侧,拍着他的后背诱哄半天,也没让他停下来,反而被少年摸着背,反过来问他:“很疼吧?”   顾黎愣了愣,竟然没有听懂这句话。他箍着怀里人的腰,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反复问他是不是很疼。   顾黎回答了句不疼,又被说骗人。他真是半点法子也没了,无数解法到了这都解不开眼前这一道题,顾黎哄着人,忽的又想起了那一夜里头炽热的梦。   他轻轻喊:“乖宝。”   这一声喊出来,杜云停安静了点,窝在了他的臂弯里。   顾黎轻轻晃着他,本以为这一声喊起来并不容易,可真到了嘴边才知道,里头包裹着的竟然只有滚烫的蜜一样的怜爱,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肉麻感。他第一声出去了,剩余的便喊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好像这称呼本来就是给怀里人的。   “乖宝,乖宝……”   杜云停不动了,半天后揪着他袖子低声嘟囔说:“想喝可乐。”   顾黎给他倒了一杯,喂到嘴边,就尝了一口,杜云停就不乐意了,侧头抗议。   “不是这种装的!——比这个甜!不喝这个!!”   顾黎家里只有这一种可乐,只好哄着他换别的吃。杜云停倒也好哄,换了要求说要吃肉。   桌上有一道兔肉,是保姆做了留下来的。顾黎夹了一点喂他,就吃了那么一口,杜云停张开嘴,呸的就给吐地上了。   顾黎一愣,紧接着就看见他眼睛里头刷拉又滚落出两滴圆圆的泪珠子。杜云停转过身来,不可置信道:“你吃咱儿子……”   顾黎:“……”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有了兔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一喝多就有点串戏。   顾先生:逐渐沉默并若有所思.jpg      高中时代得结束了,没到年龄不能有驾照,有一部分想写的情节必须留给大学……   就明天!(握拳)   感谢大家的鼓励和加油,后天开始恢复正常日六!   还在努力调整,不知是因为这几天工作压力太大,还是因为体内湿气重,已经买了褪黑素,准备用用看了。有用的话到时候会分享给各位失眠姐妹qaq 第91章 高中时代(十六)   杜云停坐在他腿上, 伤心的一批,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他哽咽着说:“那是我好不容易生下来的……”   顾黎:“……”   他恍然觉得自己竟真像是个渣男, 又禁不住好笑,又被这小混蛋哭的心疼,拿指腹给他擦泪。杜云停手还指着那碗,嚷嚷着说不吃。   “里面是豆腐, ”顾黎拍着他的背,小声哄着, “没有肉——都是假的, 是豆腐。”   杜云停的哭声梗了梗,泪眼朦胧地看他。   “真的?”   顾黎说:“真的。”   少年看上去松了很大一口气, 腿使劲儿往地上站,要从他膝盖上下去。顾黎拉着他手, 跟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哄他,“乖宝要去干什么?”   杜云停挺认真地回答他, “我要去看看我孩子。”   “……”   这个梗算是过不去了。   顾黎还真没兔子能给他充孩子的,翻了半天也只能翻出两个抱枕, 拿笔画出了眼睛四肢, 整个儿囫囵着塞他怀里。杜云停抱了俩白绵绵软乎乎的枕头, 还挺不乐意, 翻来覆去地看, 问顾黎:“怎么长这么胖了?长这么胖容易被吃……”   顾黎失笑,道:“不吃。谁也不让他们吃。”   少年放下了心,这才把枕头抱起来, 轻轻走着晃。他带着醉意,自己脚步都走的歪歪扭扭,抱着的手臂却还挺稳,小声说:“回头让爸爸给你们换个食谱。”他摸摸枕头,“得减点肥了,胖的耳朵都没了。”   顾黎盯着他看,目光跟在他身上生根发芽了一样。杜云停又伸手摸摸自己后头,嘟囔:“我尾巴呢?”   他什么也没摸到,巴巴地把目光又投向顾黎,瘪瘪嘴,像是要哭。   “顾先生,我尾巴呢?”   顾黎赶忙起身给他找,从衣帽间里拽出了他妈的一条真皮毛领子,雪白雪白的。他把杜云停裤子拉开了点,给别进去。   杜云停摸了一把,又开始嚷嚷。   “我尾巴长了,我尾巴长长了!”   顾黎反应过来了。别嘉言生的是兔子,自然自己也是兔子,当然是短尾巴。小醉鬼这会儿神智不清,逻辑链居然还挺清楚,他把厨房的大剪刀掏出来,把他妈的皮毛领子给剪了,剩下短短一截给杜云充尾巴。   顶着短短的白尾巴,杜云停总算消停下来,不吭声了。顾黎半哄半喂地灌进去了点醒酒汤,打横抱着去浴室里洗澡,有了尾巴孩子,少年乖的了不得,一声都不带吭。只有顾黎给他揉头发时,才从嘴里头溢出两小声低低的咕噜,提醒他别把自己的长耳朵里灌进了水。   因为湿哒哒的难受。   他说的那么正经认真,倒好像是真的经历过。顾黎的手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帮他吹头发。   躺在床上,醉鬼还在跟他提要求:“想抱抱。”   顾黎把他揽进怀里,他又迷迷糊糊嘟起嘴,软的像是块融化了的奶糖,几乎能拉出丝,“想亲亲……”   顾黎给了个晚安吻,纵容地拍了两下他的背,含笑问:“还有什么想要的?”   杜云停倒真的想了想,随即吭哧吭哧说:“想种地。”   顾黎一怔。   种地?   他心中怪异的感觉更浓,先允诺:“明天带你下地。”   杜云停心满意足了,紧紧攥着他的领口,连刚刚还抱在怀里的孩子也不要了,专心靠在他胸前睡觉。他的呼吸绵长轻柔,一下下喷在顾黎颈侧,还带着沐浴乳的甜香,犹蒙着湿润的水汽。   顾黎却没有睡。他把抱枕重新塞回到少年怀里,独自坐起身。   天仍旧是黑沉沉的,这是新年的第一日。远处隐隐可见亮着的灯火,他的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把,下意识要抽一根烟,反应过来后,不由得一蹙眉。   他从不是抽烟的人,家中自然也没烟。   顾黎将手收回来,靠着床头,忽的用手指在被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若有所思。   少年在床上翻了个身,低声嘟囔了句什么。顾黎听见这动静,低下头来定定地望着他,慢慢摩挲着他光洁的脸。   “别嘉言。”   他缓缓把这个称呼在嘴里咀嚼了一遍,骤然阖了阖眼。   “如果说,我像是和你认识了很多辈子——”   “是不是很荒唐?”   尾音轻轻的,却没有人回答。少年皱着眉摸索半天,重新拽到他衣领,便立马迫不及待将手探下去,直到触着他结实的小腹,这才满意地咂咂嘴。   顾黎忽的笑了笑。他把人往怀里带了一把,低声道:“很多辈子也好。”   他还想再陪这个人很多年。   顾黎从来不信命,也不信什么前世。可毋庸置疑的是,在半年之前,他对别嘉言这个人从未有过半分兴趣——所有的关注都是在一天里奇怪地投注过去的,别嘉言的呼吸,别嘉言的话,别嘉言的小心思,这些突然有了意义,都在他心里一一挂上了号。   顾黎学理,知道感情也和化学实验一样需要催化剂。   但他并没有催化这一步,汹涌的感情是自动泛上来的,从头到脚将他打湿了个透彻。顾黎再想起半年前的那一天,能记起许多有违和感的细节。   他心里有了猜想,却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杜云停第二天起来时,头疼的不行。他一眼瞅见床上放着的抱枕,很嫌弃地扔了,“这上头画的是什么?”   顾黎正在穿衣服,头也不抬地回答:“你儿子。”   杜云停的手就是一顿,惊悚地把抱枕抱回来看,一连串地喊系统。   【二十八!二十八!】   7777:【你叫魂呢?】   杜云停说:【我打蛇精了吗?——我是说,我救爷爷了吗?刚刚顾先生怎么说这上头有我儿子??】   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没看见什么湿的地方啊……   7777:【……】   7777:【你就只有那两亿个儿子吗?】   杜怂怂想了想,很是怀疑地说:【你在这上头?】   系统不乐意了,再次强调,【我不可能给你当儿子!】   杜云停就不懂了。   他在这个世界,哪儿还有别的儿子?   7777凉飕飕道:【是你上个世界的儿子。】   【……?】   7777幸灾乐祸,把昨天的录像都播给他看。   【串戏了,这位同志。】   看完了的杜怂怂:【!!!】   卧槽,这串的还不是一点两点——这串的远了去了!   他登时有点心虚,抬起头来小心翼翼打量顾黎。顾黎没什么别的表情,只捡起地上的皮带重新束上,淡淡道:“起床洗漱,我去熬汤。”   杜云停松了一口气,想想又觉得荒唐。   也是,正常人只会觉得他是耍酒疯,哪儿能想到几辈子这样荒唐的事上呢。这到底是个唯物世界。   在那之后,顾黎表现的没有半点异常,仍然一如既往盯着他学习。节后,几所大学的自主招生也陆续开始,学校推荐了几个学生,去参加国内数一数二的两所学校的招生考试。   顾黎自然是其中之一,林华翰却第一次没被选上。自从被爆出家境之后,他在学校里头也没了拥护者——倒不是因为他家庭条件不好,学生们的眼睛都透亮,看不惯的是他居然假惺惺地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有钱人,让人恶心。   学校里的孤立很简单,一旦有了这种对立情绪,班里人都会若有若无避开他。不同他说话,不同他接触,偶尔碰下手臂,都跟蹭着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拿纸巾擦许久。出了这个班,隔壁女学委又将他形容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在学校贴吧里也出了名。之前还会递情书的女生,如今光是看见他都要绕着走。林华翰先前还傲气,没两个月,这股子傲气就彻底消失了个没影,连带着学习成绩也跟着一路下滑。   他本来在年级也能排的上前三,如今却在班里也只能勉强维持前十,和他当初那么看不起的别嘉言是同一个水平。甚至有时,别嘉言还会比他高几分。   这比什么都要打脸。林华翰日复一日阴沉下去,话也几乎不怎么说,只挤破脑袋想拿到个学校的推荐名额。他把所有的底牌都押在了上头,提交成绩证明时,专门将自己高一高二的辉煌成绩都清清楚楚列了出来,光是看着都骄傲。   可班主任并没有将名额给他。相反,老师找他谈话时,相当语重心长。   “林华翰,你现在太浮躁了,应该沉下心,好好拼一把高考。”   林华翰把这话当谎话听。谁不知道自主招生被录取好?省了多少力,多少工夫!……怎么到别人那儿就是好事,到他这里就是说他太浮躁?   他脸上明显是不服气的,老师也看的一清二楚,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不是老师说,”他缓缓道,“你的这个成绩……”   林华翰打断他,“老师,我之前一直都是年纪第二第三的。”   “是啊,”老师说,“可你也说了是之前。”   “……”   “现在,你一直在走下坡路,其他人却一直在走上坡路。”老师说的语重心长,“你看别嘉言,虽然每一回进步的不能算特别多,但每一回都在进步——他现在成绩,都在你前头了。你还没意识到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吗?”   林华翰忽然感觉到胃部一阵抽痛。他几乎开始犯恶心,盯着班主任开开合合的嘴,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道:“那,您把名额给了谁?”   班主任说:“我给了别嘉言。他——” 第92章 高中时代(十七)   林华翰进教室门时, 杜云停还坐在第一排刷题。他英语不怎么好,这几天正被顾黎着重狠抓, 重点句型和单词列了满满一个小本子,动不动就抽查。只要一个不对,学费就蹭蹭往上涨,比高利贷涨的都猛。   惹得杜怂怂这两天嘴红润润, 愣是被亲出来了好几分血色,走在路上还有人问他口红是哪个色号, 是不是斩男色。   杜云停搞不懂斩男色是什么, 但听着着实不怎么好听。他对追上来的妹子直接开口道:“亲的。”   “……”   路人愣是被他这一句说的脸红,脚步一顿。   反正不是认识的人, 杜云停胆子挺大,晃晃身边顾先生的手, 小小地秀了一波恩爱,“他亲的。”   路人嘴巴彻底张大了, 瞧着这俩人,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回学校里再被问唇色, 杜怂怂就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了, 换了个说法, “是学习。”   还没等人再追问, 他目光放远, 幽幽叹道:“学习是最好的保养品。不仅保养你外在,还保养你灵魂。”   “……”   鸡汤一灌,登时没人和他搭话了。杜云停顶着个嘟嘟嘴, 把这三年英语的阅读理解题从头做了一遍,挨个儿往外标注不认识的单词。   身后有人撞他椅子,男生小声说:“别嘉言,林华翰看你呢。”   杜云停还没明白过来,莫名其妙:“他看我干什么?”   “谁知道,”男生说,“可能是自主招生的事儿——哎,人来了。”   林华翰几步迈进了教室门,径直走向了第一排。他的心里憋着气,脸上也难免有所体现,看人的目光里头都含着怒意,快从眼睛里喷发出来。   “别嘉言,”他一字一顿,声音很冷,“你是不是故意的?”   面前人没有回答,手里仍然攥着笔。林华翰看他这一副根本不搭理自己的好学生模样,心里头火气蹿的更猛,咬着牙,一把抽出了他的卷子。   “别嘉言!”   “哎哎哎,”后座男生一看这架势就不乐意了,“干嘛呢?有事儿你好好说话不行?”   “装什么!”林华翰短促地笑了一声,“谁不知道你家里有钱,根本就不用学?——你还和我们抢什么名额?”   这会儿顾黎不在座位上,杜云停本来不想和他吵,平白无故掉价。听了这句话,忽的把笔一放,胳膊肘伸直了。   他凭什么忍着?   面前的人把头抬起来,目光锋利的像刀一样。林华翰骤然触及,竟然有种被割伤的错觉,又禁不住震惊。   这根本不是他记忆里别嘉言该有的眼神。这眼神刺的他生疼,好像把他外头这层皮都剥开了,直接摸着他骨头,洞察着他心思。   面前人忽的勾起来嘴角,笑意也没什么喜悦,倒更贴近于嘲讽。   “——什么叫抢?”   他轻飘飘说:“那也得你有资格才行。”   这一句话说的轻极了,除了离他最近的林华翰,谁也没听见。林华翰额头青筋一下子暴凸起来,这么久以来的不顺这会儿全都倾泻而出,归根究底,都是从这个人身上开始的。他甚至心里头生出了恶念,恨不能把眼前这张脸捶烂了,按进土里、灰里,烂了这一身娇生贵养的皮。他握紧了拳头,“你!”   他真恨不能直接抠出这一双眼睛!   杜云停:【二十八,有能伪装伤口的吗?给我来一份。】   7777:【丐帮专用套餐,要来吗?】   杜云停:【来。】   林华翰心里的气到达了顶峰。他按捺不下这种恶念,挥手便直接要打——可对面的少年居然也不闪不避,任由他的拳头一拳打到脸上。   刚触及皮肤的那一刻,林华翰就觉得不好。他的确是生气,却没想过真能打到人,这要是真打了,那就是大事!他肯定要挨处分,还怎么能有个好前途!   可这人……这人怎么不躲?   倒像是专门站在这儿让他打的。   林华翰忙把拳头上力度往下撤,硬生生撤了七八分。可即使这样,打过去时,他还是看见面前人头猛地一歪,随后哇一声,竟然从嘴角吐出了鲜红的血,全滴在了雪白的卷面上。   林华翰:“……”   林华翰:“卧槽?”   他一瞬间懵了,盯着自己的拳头发愣。   我靠……这是碰瓷吧?别嘉言又不是瓷娃娃,他也不是武林高手,怎么可能一拳过去打的人吐血?……这又不是什么电视剧!   杜云停嘴角还挂着血丝,这会儿蹙着眉头,倒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下子鼻头眼眶都红了。班里头学生一看这架势,都唬的不行,后座男生也赶忙上来,拿纸巾帮他擦,又抬头瞪着林华翰。   “你还打人!你还要不要脸了?”   林华翰:“……”   谁不要脸了,这明明是别嘉言不要脸好吗?当自己是那种七八十的老太躺在车前头硬讹吗!   他怒道:“不是我,我根本就没用劲儿——”   没人信他,后座男生更气,嗓门都高了:“我们又不是瞎!”   你不瞎,可是你傻!林华翰简直要气死了,要分辨却又没处分辨,正站在原地,却远远瞧见后门有人进来了。   顾黎回来了。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立马有人跟他告状:“顾神,你小媳妇儿被人打了!”   班里人都管杜云停叫顾神的媳妇儿。一方面是当初告白的事大家都有见证,另一方面,这俩人也从来不否认这个称呼。偶尔被当面叫,杜云停甚至还乐呵呵的,瞧起来挺高兴。   称呼传开了,现在反倒没几个人叫真名了。小平头刚撒完尿回来,一看这架势,登时也嗷嗷叫着过去:“干嘛呢,都干嘛呢这是?”   他还没说完话,却看见一只手,在他面前有力地一挥。掌心向外,手指劲瘦有力,做出一个推开的手势。   那是顾黎的手。   周围人都散开了,给学神腾开地方,只眼巴巴看着顾黎的背影。他的脚步在少年面前停伫下来,随即弯下身,蹙着眉,用拇指慢慢抹过少年殷红的嘴角。   小平头听见他的声音,低低的,放轻了,好像生怕吓到杜云停。   “疼?”   少年含糊地应了声,还带着鼻音,用几张纸捂着嘴角,“没。”   顾黎点点头,重新站直了。   小平头看着他这架势,莫名有些心惊胆战,仿佛风雨欲来。他张嘴说:“顾神……”   一句话没说完,顾黎已经转身,稳狠准地一拳挥了过去!   门口的班主任也匆匆赶到了,看到这一拳,失声喝到:“顾黎!”   这一下全然不是林华翰当时的那种力道,他甚至听见了被搅动起来的风声。顾黎向来是个好学生,没人知道他发起狠来,竟然是有这样强的威慑力的——那拳头甚至都不等林华翰反应,就已经挥舞到了脸侧,劲头太大,若是落到脸上,真能把人打的喉头腥甜。   可不等他碰到,少年已经像有所预见似的站起来,伸手死死抱住他胳膊。   顾黎声音沉沉,犹含着怒意,“放开。”   “黎哥……”少年喊他一声,一点也不因他这会儿的状态而害怕,反而按了按自己嘴角,声音委屈,“我疼。”   顾黎漆黑的眼珠缓缓向他的方向转动,语气冷硬:“刚刚不是说不疼?”   “现在疼了。”杜云停捂着嘴,小声说,“我难受。”   “……”   顾黎转回了身。教室中的学生仍然被刚刚那一拳唬得不行,甚至不曾反应过来。身边几个人下意识给他腾了腾位置,顾黎一把拉开椅子,拉着脸,杜云停慢慢站起来,跟着他去校医室。   班主任抬起脚,要跟着去。可顾黎却根本没往校医室的方向走,他不知和谁打了电话,径直把人往校门口带,站在门口等车。班主任看着这架势,追了几步也没追上,竟然有些害怕这会儿学生身上的气息。   他好容易赶上了,道:“别嘉言,这事,学校肯定会好好处理。”   顾黎目光森冷,连看也不曾看他,等车到后一把拉开后车门。杜云停张嘴还没说什么,已经被推了进去,“上车。”   班主任在后头看着车影,知道这事肯定不能轻易结束了。   杜云停被押着去医院做了全面体检,他身体没什么毛病,除了原主从娘胎里头带出来的弱身子骨,没别的问题。检查完后,顾黎脸上的表情总算松动了些,不再冷硬地板着,杜怂怂趁机凑过去,想要一个安慰的亲亲。   顾黎没下嘴,把他的脸推开了。   “今天的学费涨三倍。”   杜怂怂委屈的一批:“我也不知道他上来就打……”   话音没落,顾先生慢慢将漆黑的瞳孔对准他。就这一眼,杜怂怂好像整个人都被他看了个透彻,连小心思也瞒不过他的眼,识相地闭上了嘴。顾先生说:“四倍。”   “……”   算了,债多不压身,欠着欠着也就习惯了。   7777恨铁不成钢地纠正:【那是技多!】   谁债多不压身!   它也知道杜云停有自己的考量,却仍然忍不住问:【有必要真让他打吗?】   【你不知道,】杜怂怂说,【这种人,是不可能消停的。】   若是不一击摧垮对方的全部傲气,林华翰就会无数次像蚊子一样嗡嗡着缠上来。杜云停一直提防着,怕他拿自己和顾先生的关系当筹码,直接往上举报,好在一来,他和顾先生亲热时都注意避着人;二来,同学喊他小媳妇喊的多了,反而更加觉得这只是个玩笑,没人把这当真事。   男生之间也有亲近的,有时候还会在班里搂搂抱抱,每一回都看的几个特定的女生眼睛冒光。顾黎不过是给同桌补补课,富二代之间玩的好,没什么奇怪的。就算林华翰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但林华翰有他的阴毒之处,在楼梯上都敢挑唆他的小女朋友下手,还想着玩校园暴力,杜云停不能放纵他这么下去。   非得把对方的意志磋磨完才行。   7777难得踌躇。它是学着马克思长大的系统,只觉得纠结,【这是不是不太好?】   宿主说:【恶人总得恶人磨。】   他不可能真去等着林华翰杀人放火。甚至连对林华翰的冷落,也不是他刻意指使的,更不是同学刻意做的。只不过没人愿意靠近阴暗的人,自然让林华翰被孤立。这怨不得别人,锅只能林华翰自己背。   7777不吭声了,想想林华翰当时的那一拳头,又觉得气。   【他凭什么打?他才没那个资格打你!】   杜云停:【……】   他怎么听着这个话,那么不对味儿?   【你这意思是有人有资格?】   7777暗戳戳撺掇,跃跃欲试,【我觉得顾先生应该打你一顿。】   【太阴暗了,】杜怂怂指责它,【顾先生怎么舍得!】   话说出来,他自己也有点心虚。顾黎那一眼,倒好像摸清了他故意站那儿被人打好碰瓷……   他咽了口唾沫。   应该是舍不得……的吧?   顾黎的确是舍不得揍他。但在那之后三天,杜怂怂晚安吻和早安吻都一块儿消失了,抓着人袖口撒娇也没能让人心软一下。   顾黎打定主意要磨磨他的性子,话都不和他多说,等人急的恨不能上蹿下跳,再三给他保证了,这才松了口,勉强给了亲亲,亲的时候嘴紧紧闭着,一点不张开。   杜云停撬了半天,感觉自己像在撬一个紧紧的蚌,声音里明晃晃透着委屈,“黎哥……”   他贴过来蹭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对面人淡淡道:“张嘴。”   杜云停大喜,忙把嘴张开了。顾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含上他的舌尖,下了劲儿嗟了一口,吸的怂怂舌根发麻,猛地一激灵,从头到脚软成了一汪水。   顾黎抵着他额头,没头没脑道:“最后一次。”   杜云停赶忙又跟他保证,绝对不做这种可能危害身体的事。   “再有的话……”   顾黎的手慢慢向下,拍了一把那两块肉。杜云停下意识夹紧了,欣喜地想:顾先生是开窍了吗,难道说再有一次就要开垦了吗!   顾黎的下半句话也出来了,“再有一次,就挨打。”   “……哦。”   只是挨打啊。   7777:【……你好像很失望。】   杜怂怂幽幽道:【我想让顾先生用锄头打……】   把我打出水来都行。   7777庆幸自己把农学相关词汇都扔进去了,不然这会儿指不定要听见杜云停说什么词。   打人这件事没办法善了,杜云停家里又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教室里也有监控。证据往桌面上一摆,领导商量过后,还是给林华翰记了个处分。   有处分,林华翰就算是想去争自主招生的名额也不行了。他原本便心气不顺,经过这一次更加不顺,慢慢连学校都不来了,整天和一群小混混为伍,吆五喝六地在街头晃悠。他还想着去堵杜云停,可杜云停一下课就上车,车上带着的都有司机,林华翰在他周边晃荡了好几次,愣是不敢下手。   三月,杜云停跟着一道去参加了自主招生考试。   他和顾先生考的是同一所学校,可到底是高三才开始努力的,高一高二成绩不好看,没能进面试。杜云停也不气馁,仍旧按他的步骤做着题,直接备战高考。   顾黎倒是不出意料的进了,免考录取。但他仍然按点上学放学,整日揪着杜云停的学习不放,从早到晚盯着。   班里头同学看着他都受刺激。   人都录取了,怎么还过来?   真是……   同学之间怨声载道,班主任不得不给顾黎又单独批了间教室,让他在里头追逐永无止境的学术高峰。顾黎也没反对,只让把监控撤了,等到那一天搬桌子时,理所当然把杜云停的桌子一块儿搬过去。   眼巴巴看着的同学:“……”   小媳妇嘛,没毛病,没毛病。   他们在这样的氛围里离高考越来越近。   现在已经不需要老师再叨叨念了,所有人都将剩余天数记得清清楚楚。它们被写的并不大,只占据了黑板的一个角落,现在这角落范围越来越小,这个数字也由两位数缩减成了一位数。   变成一的那天,老师出乎意料把杜云停和顾黎又叫了回来,让他们挨个儿上讲台重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有男生站在上头,吭哧吭哧半天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道:”请大家参照三年前……“   班里哄堂大笑。   更多人站在上头,说的是梦想,是同学。   “高一刚来时,我想考北大。现在,我就想考完不被打。”   “当了几年同学,也没为大家做什么事……”   “我记得那时候一块儿出去打游戏……”   小平头说:“我要是能考上大学,一定要在大学里头谈场恋爱,轰轰烈烈,全校都知道的那种。”   班主任在门边一个劲儿摇头,说他没这潜质。   杜云停是倒数第二个上的。他其实没什么梦想,有的梦想也无法在这里告知天下。他站定了,最后只笑道:“感谢顾神,让我知道,我也能当个好学生。”   没人知道杜云停这话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意味,只有台下的顾黎缓缓颔首,好像连眼神也比寻常更温存。   到最后,班主任坚持让顾黎也上去说两句,给点建议。学神想了想,道:“当时已经告诉过大家了。”   班里人都好奇,望着他。   顾黎薄唇张开了点,吐出四个熟悉的字,“——多做点题。”   “靠!”   “又是这个……”   有笑声,有起哄声,在这样的声音里,他们听到了最后一遍下课铃。   这一回的铃声和往常都不一样,它不再单调而乏味,反而沉甸甸地落在人心上。不知道是谁率先起的头,剩余的声音慢慢接上,像是细小的水流一道道涌进大海,最终形成了浩大的声浪。他们中有人红了眼,更多的人只是默默地低头收拾,把这三年来留下的东西都塞进书包里。   他们唱的是张震岳的《再见》。   我怕我没有机会,和你说一声再见。   来路多长!   可我仍然会牢牢记住你的脸,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注定是永远都不能被轻易抹去的三年。   走出校门的那一天,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一个寻常的六月的下午,日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大,空气仍然闷热,他们背着书包,感觉就像是无数次从这里踏出去一样。只是这一次,他们很难再一同走回到这个地方。   第二天,杜云停踏上了考场。   别母罕见地来送他,因为从没来过,甚至还用了汽车导航。她一面开车,一面嘱咐儿子不要紧张,等从后车镜里一看,不免纳罕,“你干嘛呢?”   杜云停说:“拜学神。”   他把钱包里顾先生的照片掏出来,恭恭敬敬合起手掌,对着拜了又拜。   “顾先生保佑我……”   7777:“……”   求自家老攻保佑可还行。   车到达门口时,杜云停一眼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还没等别母下车,他已经拉开门,背着书包,欢悦地跑了过去,声音又脆又亮,跟见了母兽的小兽似的,“黎哥!”   被扔在后头的别母只好跟上去,瞧着儿子草率地冲她挥手。   “妈你走吧,我跟着黎哥就行。”   顾黎倒是很有礼貌,微微一弯腰,客气道:“伯母。”   “那个……顾黎是吧?”   别母听他名字听的很多,一见真人,心里头更喜欢。不但是好学生,而且这周身气度也好,带着自己儿子往正道上走,一看就靠得住,“麻烦你了,别紧张。”   她儿子在一旁说:“妈,黎哥不考试。”   别母一愣。   不是……不考试来干嘛?   她站在一边,看着这男生挺自然地给她儿子检查文具盒准考证,又给她儿子太阳穴上抹清凉油,自己半点也插不上手。杜云停把自己刚刚拜的照片拿出来,小声让他看,顾黎只低头看了一眼,唇角缓缓带上点笑。   他按了按少年的头。   “用不着拜照片。”   杜云停还有点忐忑,“拜拜安心。”   就跟转锦鲤是一个道理,万一有作用了呢?   “不用,”顾先生淡淡道,“信我。”   他声音好像是夏日里头清凉的水,一下子让本来还心生不安的杜云停镇定下来。这声音将周围的嘈杂都隔开了,只剩下眼前人,只能看见眼前人,他仰着头,感觉顾先生像是把一缕仙气传给他了。   “——会考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信我男人!(握拳)我男人是考神!!!   顾先生:…… 第93章 高中时代(十八)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晚, 无数人夜不成眠。   网站相当卡,临近公布时间打都打不开 。上头的小光标一个劲儿绕着圈转, 杜云停头一次有这样忐忑不安的心,坐在沙发上心里都敲着小鼓,噼里啪啦敲的像交响乐。   别母别父也好不到哪儿去,号召了公司上下的人跟着一同开网页, 一个也没能点进去。惹得别父粗口都爆出来了几句,恨不能花个几百万给网站捐一个服务器。   五十七分, 系统却先在他脑海里燥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7777嚷嚷, 【高分,高分!】   杜云停问:【多少?】   7777激动的不行, 给他报了个分数,甚至比杜云停自己心中预估的还要高。他足足超了这一年的重点线几十分, 虽然不足以让他和顾黎上同样的专业,但起码同一所学校是保住了。   他心刚放下来, 手机也跟着响。杜云停扑过去接起电话,听见那头顾先生的声音, 虽然仍然是淡淡的, 可也透着欣喜, “恭喜。”   杜云停知道, 顾黎定然是有自己的渠道, 率先拿到了分数。他这会儿顾不得别的,只激动地嚷嚷:“黎哥,我真做到了!我居然上了重点线——”   他在这端发着疯, 那头的顾黎也不曾把电话挂断,只含着笑意听他咋呼。别父别母这会儿还守在电脑前,冲他喊:“别叫了,成绩还没查到呢!”   杜云停这才想起爹妈来。   “查到了,”他说,把分数报出来,“我考了这个数!”   别家父母互看一眼,别母说:“我还是再查查吧。”   “……”   这是摆明了不信。   杜云停任他们去查,过会儿,别父别母蹦的比他还高。   真是这个分!   这回居然不是在诓自己!   考出这个分数,基本上几所名牌大学都可以随意挑选了。杜云停半点纠结都没,直接选了顾黎被录取的那一所,挑了个人少些的保底专业。父母并没有拦阻他,说真的,杜云停能考出这个分数,实在是让他们至今也无法相信,恍恍惚惚,像置身云里梦里。   在一年前,他们还为儿子的未来而发愁,担忧他没文凭,是不是真有这个能力接起公司,又是否能服众。可一年后再看,当初的那些担忧竟一样也没变为现实,全都随着儿子的向上迎刃而解了。别家父母喜上眉梢,在公司里走路都带风,碰见个下属就亲切问候对方家孩子的高考成绩。   等对方报出后,自然而然询问:“您家公子……”   别父就不好意思地摆手,“发挥的还行,还行。”   对方还要追问,别父这才把大学名字报出来,云淡风轻,“他这个分数,也就这几所里头挑挑吧。”   说的是全国top5的几所。   忽然被压下一头的下属:“……”   别父简直扬眉吐气,从上而下都透着舒爽。他一高兴,手笔也大,杜云停的日子一下子好过起来,连零花钱都是往常的三四倍。   顾黎却一天也没有休息,这边刚刚结束毕业典礼,那边已经在家族企业里挂上了名,负担起了一整个分公司的运作,甚至比高中时更忙碌。两人见面时间锐减,杜云停只好一手手机一手充电宝,全靠着电话和视频一解相思。   会前会后,顾黎都会简单与他说两句,两人对着手机屏幕,飞快把这一天的新鲜事说一说,直到有人敲门催促才会挂断。挂断前,杜怂怂嘟起嘴,认认真真地在屏幕上亲了一口,亲完后眼巴巴望着,显然是在等回吻。   顾黎没回,反而面容沉静下来,教育:“上面有细菌,下次不要碰。”   “……”   顾先生的浪漫细胞一定死完了。   杜云停只好退而求其次,问:“那黎哥今天晚上——”   顾黎看了眼日程表。他约的有应酬,可看着屏幕那端小男朋友满含期待的脸,却又忍不住心魂都跟着牵荡过去。   “晚上我去接你。”   杜怂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而问:“几点下班?”   顾先生重重画下日程表上的那一行,回答:“七点。”   听完回答完后,怂怂并没就此罢休,反而仍然巴巴地瞧着他,显然是舍不得挂。   “视频还开着,”杜云停和他打商量,“行吗?——不用开声音,我就想看看黎哥……”   当然不行。顾黎的工作和生活分的很开,况且,他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在少年的注视下不分神。但那眼睛清凌凌的,黑白分明,顾黎光是看一眼就要心软,拒绝的话压根儿吐不出来,心神一动,忽的道:“别嘉言。”   “嗯?”   顾先生僵着一张清冷的脸,慢慢做了个从口袋里掏东西的动作。他摸索了半天,最后大拇指与食指第二关节处交叠,模仿着当初杜云停教他的动作,冲那边的小男朋友比了一颗心。   怂怂:“!!!”   “晚上见。”顾先生的声音缱绻低沉,耳根处有些薄红,按了挂断。留下杜云停一个发了半天呆,等反应过来之后穿上鞋啊啊啊下去跑了好几圈。   大呲花!   怂怂差点儿被顾先生甜成一朵大!呲!花!   六点五十,顾黎提前结束了工作。他与助理交代完事,签署最后一份文件,却忽然听到楼下有响亮的鸣笛声。   顾黎并未当回事。他们的分公司选址靠着一条主干道,来来往往车多,挺正常。他匆匆把签完的文件放置在桌上,正欲给司机打电话,屏幕上却显示有另一道电话打进来了。   是小男朋友的。   顾黎以为他等的心急,接通后便向下走,“我马上下楼。”   那头少年应声说好,也不催他,笑眯眯的。   顾黎匆匆走到门口,还没收起电话,却忽的在面前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杜云停穿了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下摆做了些特殊处理,格外清爽。下头是水洗牛仔裤,板鞋,从头到脚透着蓬勃的青春感,正靠在一辆银色的超跑上,交叠着一双长腿。这车少见,市里头看不着几辆,惹得路上人皆频频回头,有的甚至驻足附近,就盯着他看。   “看那车……”   “人也长得好,跟个明星一样。”   “是不是来接女朋友的?”   顾黎的脚步顿了顿,随即骤然加快,大步向他走去。   瞧见他出来,少年眉眼一扬,冲他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下班了?”   杜云停手里头转着车钥匙,这会儿倒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慢悠悠把车门一拉,声音里头含着笑。   “——你男朋友来接你了。”   顾黎瞧他一眼,竟真的弯腰坐了进去,默认了这个男朋友的称呼。周围人眼看着一个男生把另一个男生接走了,表情一时间都有些诧异。顾黎公司里的职工更愣 ,望着这一幕,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发生了什么?   太子爷怎么就上了别人的车?   坐上了车,顾黎才问:“什么时候买的?”   “爸奖给我的。”杜怂怂说,手又摸了把真皮车座,“我爸妈还说,想给你也买一辆,全当是给你的补习费。”   顾黎淡淡道:“不需要。”   “我猜也是,”杜怂怂毫不意外,甚至还有点生气,“他们怎么这么想呢?难道不应该用他们的儿子抵补习费吗?”   7777:【……】   哪有正常人会这么想啊。   杜云停还在义愤填膺,“这么大的恩情,根本不是钱能还完的事,必须我以身相许!”   7777:【……】   我看你就是为了种地而硬扯。   但这显然扯到了顾先生心坎上。少年沉静的眉目这会儿都柔和下来,眉宇间的沟壑散开了,听着身边人说着以身相许的话。   顾黎从不是天真的人。相反,他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彻底的现实主义者,也知道少不更事时随口说出的话根本不该相信。那甚至不能算是誓言或诺言,只是一时兴起信口许下的承诺。   可他还是信了。   在等红灯时,车里的灯光被熄灭了。驾驶座与他们的后座隔离开来,他尝到甜的滋味,鼻间萦绕着清晰的奶香。   在车潮里,在没有亮灯的车的后座。外头车流的灯光照进来,投射下一道道细细的光斑,橙黄的,白的,顺着车流涌动的方向旋转着,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们就身处在这条车流汇聚的银河。   顾黎是一个努力自律的好学生。连他的舌头也是好学的,一点点学着开拓探索,在最初交学费时,杜云停还能靠着前几个世界的经验占个上风,如今却只有被压着亲的份。他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顾黎怕咯着他,一只手摸索着垫在他脑后。   “乖宝……”   杜云停就是一哆嗦。他像一团面,几乎要在这一双有力的手掌下被搓圆揉扁了,最后顾先生发了狠,用力地咬了口他的上唇,连喘气声都沉沉的,说:“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后,杜云停就正式成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怂怂的腿突然间有些软……   顾先生不会是也准备在这上头搞个百日冲刺吧?   九月,两人到大学报道。顾黎并没住进学校宿舍,他单独购置的有套房,理所当然带着杜云停一道出来住。两人一同去选了家居用品,杜云停依着自己的喜好,将整个房间布置的分外鲜艳。   最过分的是,他把墙壁和橱柜都刷成了牛油果绿,家具全选的明亮的柠檬黄。   7777:【……】   这到底是什么死亡配色。这顾先生居然也能忍?   事实证明,顾黎能。只是把衣服往房间衣帽间里挂时,色彩就显得格外单调了,顾黎春夏秋冬四季,无一例外都是黑、白、灰,半点别的颜色都见不到。   只有在床的选择上,顾先生说上了话。他在这上头异常坚持,选了一张格外大的,并且否决了杜云停兴致勃勃要买的水床。   杜怂怂很是惋惜。   “真的很有意思的!”他竭力试图说服顾先生,“里头的水会晃,就跟在浪上一样——”   顾黎沉沉抬起眸子,看他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   “不用水床,你也可以像在浪上一样。”   “……”   杜云停指责,“黎哥,你开黄腔。”   7777真的不懂,他到底是为什么有脸说别人。   顾先生:“选正常的。”   他顿了顿,又道:“两个月后,你可以试试水床。”   卧槽,怂怂果断闭了嘴。   他好慌,为什么顾先生老把这事儿挂到嘴边上,难道还准备给开垦来个倒计时?   大学的课程并不算多。顾黎除了必修,也选了好几门选修,和杜云停这种到了大学就松懈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半个月,杜云停就起不来了,每天早上都靠顾先生出门给他买饭,帮他定闹钟,才能把他喊醒去上课。   杜云停在系里还挺受欢迎。一是长得的确出色,二是家境又出类拔萃,一身衣服全是叫的出来的国际大牌,衬得他格外唇红齿白,站在楼下都会被人搭讪,示好者能排满三层楼梯。   系里有人半开玩笑喊他系草,给他看学校论坛校草投票,“前二肯定稳了,咱们系妹子们正在努力帮你争第一。”   杜云停的重点在争第一上。   “那现在的第一……”   “是那个光华管理的顾黎,”同学说,“你认识吧?长得的确也帅,就是不怎么说话,看着挺冷——”   他生怕杜云停因为这个而不满意,忙安慰,“不过咱们系努努力,肯定能把你投上去!”   杜云停摸了摸下巴。   “为什么要把我投上去?”   “……?”   杜云停发自肺腑道:“我觉得顾黎很帅啊。”   “……”   一般人哪有承认的这么干脆的,说自己不如人说的还这么欣悦,跟夸自己媳妇一样。   同学满脑子的问号,杜云停又问:“从哪儿投票?”   男生指给他看,杜云停看完后,施施然登上了自己的账号,给顾黎投出了所有的票,并在下面连排了二十几楼为顾黎的盛世美颜疯狂打call。   男生:“……”   这可真是个活宝。   杜云停不仅自己投,还要探过头来号召他投,“你仔细看过顾黎吗?你看他眉毛长的,眼睛长的,你看他眉头上那颗痣——绝了我跟你说,绝了——”   男生麻木地动动自己的手指,屈服于他喷薄而出的彩虹屁之下。   “我投,我投。”   杜怂怂满意了。   男生投完票后,心里头仍然觉着奇怪。一抬眼,却瞧见有人站在系活动室门口,仔细一看可不是顾黎。细看,浑身气度的确不一样,分明都是同年龄层的人,可顾黎身上总有种超脱年龄的沉静稳重,只是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看上去不好亲近,待人也冷淡。   他正好奇顾黎怎么会来这儿,忽然看见身边的别嘉言一跃而起,跟安了弹簧一样蹦跳着往顾黎的方向去了。要是他后头有尾巴,这会儿准能晃的看都看不清。   “黎哥!”他亲热地喊,身子也凑过去,“黎哥……”   顾黎的手里拎着刚刚少年发信息给他嚷嚷说想吃的板栗,满满一袋子糖炒栗子,还有些烫,这会儿都已经被他剥掉了壳,只剩下黄橙橙金灿灿的果实。杜云停接过那一袋,脸上笑更甜了,拎在手中。   顾黎不轻不重拍拍他的脑门。   “小心上火。”   “不会,”杜怂怂说,“我多喝水。”   高中时那个能一口气装两升水的保温壶也被拎过来了,顾黎薄唇一抿,“晚上回去检查,一滴都不能剩。”   杜云停举起手跟对方保证,看见顾先生凉飕飕的目光后,慢吞吞把四根手指变为了五根。   他再关上门回来时,男同学已经看傻了。   “卧槽……”男同学喃喃道,“他是你哥?——你之前没说你俩认识啊。”   杜云停没承认哥的说法,只道:“高中时他就是我同桌。”   那还真是缘分,男生说:“难怪你投他。”   原来是关系好。   “不,”杜怂怂纠正,目光坚定,“是因为黎哥真的帅!”   “……”   这个别嘉言怎么说起话来像顾黎的脑残粉一样。   两个系的课程有相当大的差别,杜云停经常冒充光华管理的学生混进去听课,每每都能被老师揪出来。主要是那张脸的确在学校里头出名,又成天跟着顾黎坐第一排,顾黎专心致志看黑板,他就专心致志看身边人,实在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因此经常被教授叫起来提问。   “第一排的那个男生,对——”   一句话还没说完,被叫的学生没站起来,旁边的学生倒拉开椅子站起来了。   教授一愣,刚想说没叫你,就听那学生不紧不慢开始答题,把他所讲的问题分析的透透彻彻,半点遗漏都没有。说着说着,连教授都沉浸在了正统的学术问答之中,完全忘记自己刚才到底要点哪个学生了。   顾黎坐下后,杜云停在桌子下小声地给他鼓掌,还要夸奖:“黎哥厉害!”   顾先生的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学习。”   从他嘴里头吐出来的这俩字比什么鞭策都有用,杜云停乖乖把自己的课本掏出来了,趴在桌子上画重点。从顾黎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对方毛茸茸的后脑勺,贴近颈侧的碎发格外的细碎柔软,微微弯着,看上去相当好摸。   他瞥见乌黑的发旋,还有那一截细白的颈子。那颈子隐在衬衣领口里,剩下的地方都被掩藏着,呼吸时背部也微微起伏,连绵的像独特的山河图。   顾黎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还有七天。   第二天,他悄无声息地断了小男朋友的辣食供应。饭桌上伙食清淡了不少,油盐都少放,晚餐喝了好几天的清粥。   还有六天。   第三天,顾黎找好了地方,里头有一张特别大的水床,比当初杜云停看中的还要大,两个人怎么翻也不会掉下床。水很多,顾黎坐在上头试了试,不用他怎么使劲儿,床面自然就会跟着晃荡。   还有五天。   第四天,顾黎做了相关内容的最后研究,并一丝不苟写了五种实施措施,等待在实践中一一予以验证。毕竟,正像他们所学习的,实践出真知。   还有四天。   第五天,顾黎备齐了所有的东西,万事俱备,只欠杜怂怂。   而与此同时,什么也不知道的杜云停只顾着每天活蹦乱跳,甚至以为顾先生这段时间忙的把开垦的事忘了。他这几天格外欢快,走在路上都像踩着风,完全不知道这是最后的蹦跶。   风平浪静底下潜藏着的,其实是一场暴风雨。   生日那天,杜云停在他们共同居住的家里吃的蛋糕。吃完蛋糕后。顾黎把他整个儿塞车里,一脚油门就带走了。   杜云停这会儿已经把自己当时嚷嚷着要买水床的事忘了个精光,还好奇地追问:“咱们上哪儿?”   顾先生略一沉思,回答:“去开采水资源。”   “……开采水资源?”杜怂怂茫然问,“是什么,南水北调吗?”   南水北调好像也不经过他们这儿啊……   等到了目的地,亲眼看见了那水资源,杜云停这才明白等待着被开采的到底是什么。   卧槽。   ……是他。   顾先生提前已经做过了充足的功课,对这一片土地都相当熟悉,勘探过后都不需要再去摸查具体方位,一踩上来就知道哪里有水。他也带来了专业的开采用具,主要是靠能挖井的钻机。   钻机马力相当强劲,一开启开关,整片土壤都在跟着颤。杜云停这世界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景象,只能站在一边看着,望着深层的地下水都被打通了,有飞扬的土片溅出来。   伴随着钻机的轰鸣声,终于瞧见了底下一汪清澄澄的水。杜云停站在井口边,几乎要喜极而泣。   这片土地,终于不再贫瘠了。   上头终于能种出点好庄稼了。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干涸了这么久,田埂里再次涌出了足以灌溉作物的水源。杜云停望着这大好局面,不由得露出农民伯伯丰收时的喜悦笑容。   他对顾先生说:“为了构建社会主义新农村!”   顾黎也冲他点点头,“共同努力,争取培育新动能、新亮点,助力农业再上一层楼。”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提醒,请注意农业相关词汇,避免在文下提及。   没有驾照,所以请不要随意上路!   我们的目标是:   日产翻倍!(不) 第94章 高中时代(十九)   醉心农学的杜云停下地下的腰酸背痛。   他活像是弯下身插了无数次秧, 又或者自己成了头吭吭哧哧的老黄牛,愣是被驾驶着犁完了一整块地。翻完土后播种了三四回, 这才筋疲力尽将缰绳从身上卸下来。   跟他一同下地的顾黎倒是精力充沛,干了一整夜活也仍然精神奕奕,又提了一筐种子。   “再种一亩。”   杜云停一抖,声音里都含了哀求。   “哥, 黎哥……可以了,真可以了……”   他现在躺在床上, 都仍然像躺在浪尖上。那浪翻卷着涌起老高, 他于是左摇右晃,眼前的景物破碎的不成样, 斑斓的色彩糅杂在一块儿,活像是个旋转的万花筒。   顾先生却俨然是新时代的弄潮儿, 不容拒绝道:“水资源的开发不能半途而废。”   “……”   再这么挖井,地都能被你挖漏了。   “不会, ”顾先生说,“人有多大胆, 地有多大产。”   “……”那都什么时候的口号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咱们好好地考虑一下环境承载力成吗?   顾先生:“我租了一周的房。”   “……”   顾黎淡淡阐述, “你当时想要买一张这样的床。”   杜怂怂简直恨不能回去打死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房费都付了, 自然不能白白回去。杜云停只好每天都下地, 好好的一个农学博士每天拿着成盒的营养剂往地里倒,感觉像是在往里头倒积分,哗啦啦的都心疼。   这得多长时间才能攒回来——把营养剂价格定这么高, 一群奸商,奸商!   7777:【你可以不开垦。】   怂怂说:【不开垦憋死我怎么办!】   【那你可以不用和谐膏。】   杜怂怂更怒,【不用疼死我怎么办!】   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和顾先生建议,一定要科学种植、量力而行。路得一步一步走,饭得一口一口吃,谁都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农业想要更进一步,更得合理规划、合理耕种,在不破坏环境的前提下保证粮食亩产。   顾黎听完之后,若有所思。   “量力而行?”   杜怂怂:“……量我的力。”   不是你的。   小船足足荡漾了七天。这七天里,地里的庄稼被种了一茬又一茬,种的满满当当,全都挤着蹭着靠在一处。   杜云停拖着自己废了的腰回去时,望着学校大门热泪盈眶。   7777:【……你干嘛?】   【我爱学习,二十八,】它的宿主哽咽着冲它道,【我爱学习啊!】   杜云停玩了整整一学期,临近期末,顾先生催促着好好学习的小皮鞭又啪嗒啪嗒抽起来了。有善良的老师给他们发重点,也有瞧都不瞧他们一眼直接说“我上课讲过的都是重点”的,一到这时候,为了不让复习变预习,班里头同学基本上会全部上阵,给各科老师端茶倒水、咨询问题,试图从其中打探出点情报。   老教授看他们的心思一看一个准,登时挥手。、   “没用,”他说,“学习这种事,靠的是俩字,自觉。有这时间,不如回去学习。”   同学悻悻的,他们倒是想回去学,但那也得全部听得懂啊……   杜云停得了这句话,倒是半点都不急,施施然掉头往回走。男生跟在后头,问他:“别嘉言,你准备回去学习?”   “嗯。”   “你有笔记?”   杜云停想了想,“没。”   “那你……”   “但我有顾黎。”   “顾黎不是咱们系的。”   “没关系,”怂怂说,“他肯定会。”   同学看着他的目光里明晃晃装满了羡慕。   真好啊,有一个学神当朋友……   国家什么时候给他们也一人发一个这样的朋友?   杜怂怂抱着自己的小本本,又去找顾先生补课了。他故技重施,还想凑近顾先生来个亲亲,顾黎微微一侧头,反而躲开了。   怂怂:“???”   他有点茫然,为什么不让亲?   顾黎掀起眼皮看他,淡淡道:“学费。”   杜云停说:“我就准备交啊。黎哥为什么不收?”   顾黎:“因为涨了价。”   杜怂怂:“……?”   顾先生不动声色,手指在桌上一下下轻敲着,敲的很有些心猿意马,“每错一个知识点,就开荒一次。”   杜云停大惊失色。   卧槽,这涨的比房价还猛——顾先生的教育机构什么时候变成黑心企业了!之前的友情价呢?   他试图讨价还价,“黎哥,要不一门——”   顾黎唇角微微一勾,很快又放下来了,“不还价。“   “……”   顾先生:“补不补?”   杜云停忍辱负重,“补。”   不补能怎么办?他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个又了解自己又尽心尽力的老师?   顾黎拉过他的课本,开始讲课。虽然并不是同一专业,但顾黎所学涉猎很广,这些基础课程讲起来丝毫没有难度,理清脉络后,很快从头到尾给他串了一遍,串完后一掩书本,“现在开始考核。”   杜怂怂瞪圆了眼,跟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差点儿从原位上蹦起来。   “现在?”   “——现在。”   “等等等等!”杜怂怂东蹿西跳,“让我先看一遍……”   他这会儿采用填鸭式记忆法,强行把知识往脑子里头塞,全靠着出色的记忆力单方向灌输。可这课程完全不是靠记忆力搞得定的,回答时,杜怂怂还是答的磕磕巴巴,看着顾先生的小本本上一个知识点接着一个知识点往上记,就跟看即将被犁坏了的地一样,痛心疾首。   顾黎一个个点过去,身心愉悦,“七个。”   杜怂怂舔舔嘴唇,试图申请再来,“我想尝试第二次机会……唔……”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已经被顾先生压住了腿。成年后的顾黎比起之前身量高了不少,腿长也愈发优越,轻易地就能把他困在里头。杜云停挣扎了两下都没挣扎开,反而被抱起来,放桌上了。   桌上的书哗啦啦往下掉,顾黎的手托住他的腰,不容拒绝。   “没有第二次机会。”   “……”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杜云停感觉自己进了狼窝。   第二天,杜怂怂对着系统发表感想:【真的咯。】   末了又咂咂嘴。   【但也是真的爽……】   死去活来的那种。   7777恨不能长出一双手来好捂耳朵。   多亏了顾先生填鸭式的补课教学,杜云停的期末全都高分通过,有几科还拿了满分。同学都知道他平时不看书,知道他的成绩后都有些惊愕,“怎么过的?”   杜怂怂:“……”   一言难尽。   你们这些人,永远不会知道我为学习牺牲了多少。   这一段补习经历实在太过惨痛,以至于在考四六级时,杜云停一度想要自己随便考考算了。然而顾先生显然不会因为他上了大学就放松对他的要求,张嘴就说了个分数。   杜怂怂听着那高分,胆战心惊,“过不了怎么办?”   顾黎黑沉沉的眼睛定定地凝视他,里头倏忽绽开了笑意。那笑意半分都没让杜云停觉着温暖,反而恨不得倒退几步。   顾黎慢条斯理卷起衬衫袖口。   “过不了就站着,”他低低道,“乖宝。”   ——这个时候喊什么都是没用的,杜云停瞬间咽了一口唾沫。   他不怎么喜欢站着,主要原因之一便是难度太高,而且会比平常更加困难,几次下来身子骨都能废,500ml的可乐瓶喝起来能跟1l的差不多。想想当时受的苦,杜云停浑身的斗志一下子被激昂起来了,庄重点头,“我肯定能过——我现在去看书!”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不由得觉得自己简直是被顾先生鞭策的老黄牛……   7777深有同感,【也非得他鞭策鞭策你你才能动,不然你能懒死。】   可不是老黄牛?   杜怂怂:【不,和黄牛比还是有点区别的。顾先生才不会和黄牛睡一张床。】   【……】   这重要吗?   但不得不说,顾黎的这一招反向激励学习法对于杜云停而言异常管用。他甚至在系里拿了奖学金,上台领奖时,他一眼就能看见人群里头站着的顾先生。   这是杜云停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他一直都不能算是个好学生。从小学起,他就是最让老师头疼的那个,那时他妈苏荷每天都会被叫到学校,听老师喋喋不休地告他的罪状。   “欺负班里其他的小朋友!还伸手推人家——把人家头撞出一个包来怎么办?”   “一点都不像话,课也不好好上,作业也不交……”   “还跟我扯瞎话说丢了!谁偷他作业?——谁会偷他作业?”   苏荷淡淡听着,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去,露出白皙的近乎透明的耳廓。   “给老师们添麻烦了。”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许多人都这样说。并不只是外头的漂亮,苏荷的那一股子温柔的媚意,更像是从骨子里头透出来的,举手投足都有种欲语还休的意味。杜云停曾有一个小学语文老师很倾慕她,悄悄给她传过情诗,上头写的就是徐志摩的那一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只可惜苏荷不是什么才女,也没什么大志。她许多年都在丈夫的保护之下,如今丈夫过世,就只剩她带着杜云停直面这人世间。   苏荷并不说他,听了老师们的指责,也只是将手伸给儿子,两人牵着手。杜云停脸上还有一块青肿,用力踢起路上一颗小石头,仍然觉着委屈,“就是他撕了我的作业!他还想扯我裤子,说看我是不是个带把儿的……”   但没人相信他,老师们谁也不曾看见,只瞧见了他把别家小孩儿往地上推的那一幕。   苏荷不吭声,仍旧朝前走。杜云停紧跟着她,忽然就住了声。   他想起当时来家中砸东西的那些人,他肩膀轻轻一抖。   “……我是不是做错了?”他拽着苏荷的衣襟,慢慢问,“我不该推他……”   那孩子的爸爸看起来很强壮,力气很大。要是闹到家里,他打不过,他妈更打不过。就跟之前一样,他们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份,只能躲在墙角里。   苏荷的脚步终于停了,她拢了拢披肩,沉默地看了会儿手里牵着的儿子。   她带着淡淡香气的手摸过儿子的脸,与他说:“你错不在推他。”   “你只是错在,没有爸爸。”   “……”   杜云停小声说:“这是我的错吗?”   苏荷的嘴角好像带着笑,转瞬即逝,“不是。”   “可要是闹大,会成为我们受的罪——云停想不想受罪?”   那一次后,杜云停再也没还过手。他面对那些仍然拿他作弄取笑的小孩,再也不吭声,能躲则躲。他也再没找任何老师求救过,自那之后,他在学校里没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杜云停如今回忆起来,他甚至是有些害怕学校的。他永远是那些人嘴里的坏学生,是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是表面可怜实际上肯定有可恨之处的人。这情况直到他进入杜家也没什么改变,一半是因为情况变本加厉,另一半,则是因为杜云停有意为之。   自己并不是真的杜家人,这一点,杜云停比谁都清楚。   他又怎么能去好好学呢?——学成了想干什么,想鸠占鹊巢?   还不如一个纨绔子弟能让他的继父安心。   杜云停很精准地把握着其中的度。他虽然做着纨绔,但不酗酒、不抽烟,更不掺和进违法乱纪的事。他只是带着一帮子狐朋狗友到处在这城市里撞,往来于各种高级会所,实际上不过是一群朋友自己玩。   这只要钱就能搞定,不会给他妈找出更多的事。他逐渐成长为别人眼里头任性妄为的杜二少,靠着这点分寸感,在杜家待的也算是其乐融融。   但人总是会怀念另一条道路。   杜云停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若是没有那些作弄他取乐的人,若是他认真地学、好好地学……   他是不会会比成为一个纨绔更有价值?   他想了想,又觉得荒唐。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能安下心学习。——这本来就是做梦。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扭过头来说:“我其实很聪明,要不是我当时……”   这种话不可信,杜云停只当这是做梦。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梦其实也是能成真的。   他居然真能在这上头产生价值。   杜云停站在领奖台上,举着手中鲜红的颁奖证书。上头的章圆圆的,印着他学校的名字,杜云停把它抓的更紧了些,朝着台下的顾先生晃了晃。   看见了吗,顾先生?   顾黎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笑,直直地望着他。杜怂怂瞧见对方的嘴唇动了动,那几个字读出来,应当是“我为你骄傲”。   大学毕业后,顾黎并没进入自家公司。   他在学校时便尝试着自己创业,已经有了年轻的团队,也上手了几个不错的项目。工作室仍然在这座城市,顾黎靠着攒下来的钱租下了一栋大厦的两层,当做自己的办公室。   杜云停则选择了考研。   倒并非是因为他想,而是这几年一直被顾黎鞭策着学习,多少已经养成了习惯,并且有个试就非常想去考一考。按照7777所说,他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把考试当成了和顾先生玩点花样的借口。   但不管怎么样,顾黎的补习都是一如既往的给力。杜云停笔试面试都过的相当顺,仍旧留在他的大学,朝着永无止境的学习之路迈进。   顾黎每天都来接他放学。   课程表在车里贴的有一份,司机在前面开车时,后面的两个人便各忙各的事。顾黎通常在车上看着文件,杜云停也经常拿着笔记本,两手在键盘上匆匆忙忙打字。想起来时,两个人便凑在一处,嘴唇彼此贴一贴,交换一个短暂的吻。   要是时间还充裕,司机就有可能会被打发的远远的去买烟,只剩下两个人在车里好好研究农学的现代化道路。   研究的结果,往往是两个人贴身的衣服都被浸湿了,额头滴着汗。   忙完一个课题后,杜云停才想起过年。这几年来,他们的春节始终是在别家过的,别父别母都对顾黎这个把自己孩子带上正途的好学生很有好感,年年邀请他来,还让他喝杜云停睡同一个屋,并不知道门一关,顾黎就在里头教他们宝贝儿子种蘑菇。   种之前先松土,随后洒点水。待土地变得湿润了,蒙上透明的塑料布,保持土壤温度——   然后里头就会冒出来大蘑菇,根茎发达,顶部饱满的那种,连吃法都多种多样。杜云停每天喝蘑菇汤,吃烧蘑菇炒蘑菇清炖蘑菇,基本是换着花样吃了个遍。   这一年,杜怂怂仍旧问他:“黎哥,还来我们家过年吗?”   顾黎略一沉思。   “嗯。”   杜云停于是拿出手机订机票。还没订完呢,忽然听见身边人把后半句也加上,“多带点东西。”   “……?”   “当聘礼。”   “……”   杜云停的手机砸腿上了。   这一回的年过的格外忐忑,杜云停回家时,往箱子里头塞了两双运动鞋,放在好拿的地方。在跟他爸妈坦白之前,特意带着顾先生把鞋都换了,这才敢跪在二老面前吭哧吭哧说事。   说完之后,别父都懵了,刚哆哆嗦嗦去拿棍子,就瞧见他儿子一下子跳起来,二话不说拉着人就跑。   再一看,好嘛——这小子还特意穿的这鞋!   别父气的不行,偏偏如今年纪大了,比不得这俩兔崽子正值青壮年,赶都赶不上。顾黎还算是沉稳的,率先停下来,任由别父几下打在他身上,只低声道:“请您放心把嘉言交给我。”   别父上哪儿能放心?这会儿火都快蹭蹭从嘴里喷出来了。   “怎么放心?”他说,“你们俩男的……”   杜云停幽幽道:“这得问您,我其实可以当个女的。这不是您的染色体……”   别父气的直喘,又想去抽他,可顾黎在面前挡着,怎么也抽不到。别父只好嚷嚷:“兔崽子!躲在别人后头算怎么回事?”   杜怂怂纠正他,“黎哥是自家人,不算别人。”   瞧瞧,瞧瞧,别父嘴里头泛酸,这会儿还没承认呢,可就知道全身心护着人了!他摆手让这俩人一起滚,回头看看别母的脸色,居然没太大变化。   别父奇怪道:“你怎么了,气糊涂了?”   别母只是抿了抿嘴,神色挺平静。   她与别父不同,和这俩孩子相处的时间稍微长点。即使再忙,她也是一个母亲,身为母亲,好像总会具有一些特别的感知。   她又想起那天高考。那时的日头很烈,六月的天艳阳高照,找不着半片云。连她都嫌热,始终在车里坐着,可扭头看刚刚陪着儿子的那个学生时,才诧异地发现他居然没有走。   别母看着他那神情,额角微微渗出了汗都毫无察觉,竟然比自己这个当妈的还要认真操心。   她儿子考了三场,这学生就在场外陪了三场。别母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她在商场遇到的事情多了,并非没有见过同性之间的恋情。虽然放在自己孩子身上,格外让人难以接受;可再转念一想,除了顾黎,又有谁还能把杜云停带到这正道上来呢?   她只担心一件事。两个男人谈恋爱,不会有任何保障。   若是哪一天分开了……   她把顾黎叫进屋里来,独自和他谈。听到这一种假设,顾黎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烈,立刻便蹙紧了眉,道:“不会。”   别母看多了抛弃糟糠妻的事,只摇头。   “有证有孩子也难免分手,别说你们这种什么都没有的。”   顾黎说:“伯母,我与嘉言一起走过的,不是一两年,而是七八年了。”   “不腻烦吗?”   “——怎么会腻?”   顾黎摇了摇头,抬起目光,神色忽的柔和下来。别母顺着他看的方向望,一样便瞧见了她儿子,杜云停生怕她委屈了顾先生,整个人都贴到了玻璃上,像一只大型壁虎。   她的心忽然间也一动,竟然有些为之动容。   “请您相信,”顾黎缓缓道,“我与嘉言,并不只是一辈子的事。”   他笑了笑。   “说出来有些俗气,但不怕您笑话。……我们管这个,叫生生世世。”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妈居然不反对……   别母:主要是因为他比你靠谱ovo 第95章 高中时代(二十)   生生世世。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 如此自然,倒好像已经在心里想过了千遍万遍。   别母不再说话。她向椅背上靠了靠, 目光格外悠长,只用手反复摩挲着眼前的杯子。   她忽的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和他爸,其实都挺对不住这孩子的。从小到大,没陪他做过什么。”   杜云停还在窗户上趴着, 眼巴巴地透过玻璃望过来。别母望着他,又扭过头来看面前面容坚定的青年, 终于将杯子当啷一声放下了。   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一句, 便是默认了。顾黎心中一喜,低声道:“谢谢您。”   别母摆摆手, “谢什么?……是我该谢你。”   倘若没有眼前这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儿子会朝着哪一条路走去, 说不定便是歧路。可现在,别嘉言终于真的越过越好, 她也能放下一颗操劳的心了。   虽说是接受了,可一时半会儿, 别母还真没法习惯。顾黎本是年年都与杜云停一起睡的, 可如今关系挑明了, 反而没法在二老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进同一个屋子, 犹豫了一会儿, 终究是让保姆另抱了一床被子去客房。   这面床刚刚铺好,一回头,杜云停就从门框旁探出个脑袋, 看着他,目光活像是被抛弃了的小狗。   顾黎摸了摸他的头。   杜云停看看床,又看看他,小声说:“真睡这儿?”   “嗯。”顾黎简短道,“伯父还不能接受。”   杜怂怂恋恋不舍,一根手指扯着他衣角,在手上绕来绕去。   “我怕自己睡不着……”他密密眼睫垂下来,飞快地闪了闪,轻声道,“没有黎哥,不习惯——”   客厅里看电视的别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咳嗽,拿起遥控器换台。   杜云停:“……”   杜云停称赞:“耳朵真好。”   这么大年纪了,这么小的声音都能听见。   顾黎哭笑不得,由于是在别家,并没什么更进一步的亲昵动作,只安抚性地摩挲了下他的后脑,声音沉沉,“乖宝乖。”   杜云停被这一声安抚了点情绪,这才肯回去睡觉。还没走出门,就又转过身来,冲他嘟起嘴,像是只小章鱼。   顾黎心领神会,先朝着房门处看了眼,随即在死角处飞快地给了一个香甜的晚安吻。   他自己却也睡不着。两人一同休息了好几年,几乎不曾分开过,顾黎的手臂动了动,总觉着缺了些什么,无论如何也没法合眼。他终于坐起身,将床头的台灯按亮,忽的听见一声细小的响动,紧接着有轻巧的脚步声越靠越近,停留在了他的房门口。   还没来得及有进一步动作,门口忽然传来别父的咳嗽声。随后是青年明显心虚的招呼,“爸,还没睡?”   别父板着脸,瞪着他。   杜云停讪讪道:“我就去倒杯水……”   “倒杯水从这头走?”   杜云停打哈哈,“这不是睡迷糊了嘛。”   他悻悻地重新回去,深感自己这一次行动大为失败。顾黎在房间里听了个清楚,知道青年这一晚是定然过不来了,心里头也有些空落落。   他关了灯,强迫着自己睡。正半梦半醒时,突然察觉有温热的呼吸一个劲儿往自己颈部蹭,有什么人凑得近了,八爪章鱼一样箍住他,枕上他的胳膊。   顾先生睁眼,果然是杜云停。这会儿终于摸到了他的青年跟得了个大宝贝似的双手环着,心满意足靠着他胸膛。   男人的胸口微微震动。   “怎么过来了?”   “偷偷来的。”青年冲他比划,“嘘——小声点,我爸这会儿睡着了。”   顾黎抱了个满怀,掖了掖被角,下巴蹭着对方毛茸茸的头顶。他好像浸泡在了温泉水里,眉头慢慢松开,那些焦躁不安都被一只无形的手奇异地抚平。   杜云停靠着他,又凑上来啃他嘴角。顾黎按住他,纠正:“那是咬。”   他教青年把舌尖探出来一点,含吮进嘴里,温柔地舔了舔。   “——这才叫亲,乖宝。”   青年好像被亲的心满意足了,喃喃与他道了晚安。顾黎也闭上眼,几乎立刻便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一夜无梦。   第二天,别父别母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从客房里出来了。   “……”   杜云停脸不红心不跳和他们解释,“我梦游,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走到那屋里去了。”   “……”   “下回别惊扰我,”杜云停说,“很危险的。”   “……”   别父别母都望着他,感觉儿子仿佛在把他俩当傻子。别父气的直喘,又没什么办法,只能猛搓他手里头盘的那颗白玉核桃,看架势恨不能把它秃噜下来一层皮。别母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连连劝他,“睡都睡了,总得对人家孩子负责任……”   别父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顾黎的确是个不错的儿婿,什么事都记挂着,逢年过节往家里带的东西从来没少过。虽然别家并不缺钱,可看他这么放在心上,总是件让人欣慰的事。况且顾黎深知投其所好四字,送的礼样样都撞在别父心坎上,没多久态度就软化了,到了中秋,甚至板着脸问顾黎用不用和他爸妈见一面。   提起自己爸妈,顾黎的身形却微微一僵。他重新笑了,并不打算瞒着二老,道:“我已经与他们脱离关系了。”   骤然听闻这消息的二老都是一怔。   脱离关系?   顾黎还在给青年剥桔子,上头白色的脉络被他去除的干干净净,放在盘子里。他语气仍旧平静,没什么多余的起伏,“他们不同意。”   别母喃喃:“那也不用……”   “用。”顾黎打断她,“他们只需要按着他们想法来的儿子。”   顾黎很早就清楚这一点。他爸妈其实并不想要孩子,想要的更像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他被要求着从小完美到大,成绩掉出年级前三就是耻辱,是足以羞愧到几天不吃饭的事。他懂礼仪,看完全不感兴趣的书,练各种父母觉得需要的技能。他在各式各样的宴会上像商品一样陈列展出,被推给所有其他的家庭看,当个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们不可能要一个在他们眼中有污点的儿子。   顾黎想的很明白,于是从大学时起便计划着离开。他靠着超前的投资眼光积攒下自己的第一桶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不再受家中掣肘。   也因此,他才能走的这样干脆。   “我不想再做那样的人。”顾黎淡淡道,面容沉静,好像只是在说两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我永远做不到完美。”   杜云停不赞同:“黎哥就是最完美的。”   别父忍不住酸道:“人和人标准不一样。”   杜怂怂目光坚定,义正言辞:“如果有人觉得黎哥不完美,那一定是他自己的标准有问题!”   “……”   别父瞪着他,像是瞪着一头飞天的猪。   顾黎的唇角终于挂上了笑。他把最后一瓣桔子也投喂进青年嘴里,心里柔软成一江春水。   几年后,他们在去小平头的婚礼的路上遇到了林华翰。倘若不是有人喊出他的名字,杜云停甚至认不出来。   林华翰和当年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少年意气都被磋磨了个干净,正被几个人围着要求他还钱。他好像全然不曾听见,甩开其中一个人的胳膊,仍旧自顾自地往前走。   “林华翰!”被他甩开的瘦小男子大声道,眼眶通红,“欠钱就得还,我妈生病了,急着要用钱……”   林华翰仍然往前走,不耐烦道:“我手头没钱,你还不知道?我爸妈都是环卫工,上哪儿给你弄这三万块钱?”   瘦小男子亦步亦趋,紧紧跟着他,说话腔调里都带着哭音,“可是我当时借给了你这么多……”   “那是你出于义气帮我的。”林华翰的双手插在兜里,说,“当时我们怎么说的,有福同享——你就借给我几万块钱,现在怎么还想着拿回去?你到底想不想做兄弟了?”   杜云停打量着那男子的脸,也认出来了。那是隔壁高中老大的一个小跟班,在高三的最后几个月,林华翰便是天天和他们在一处厮混,课也不再去上,在校门口试图堵过他几次都没有成功。   那时嘴上的好兄弟,如今却一文不值。为着三万块钱,两个人在街上推推搡搡,几乎要打起来,引来了许多人围着看。   这并不奇怪。杜云停一早就知道林华翰是一个要面子的人,才会在当时收他几千块的鞋,又为了他的家世假惺惺与他交往。这种要面子,换个同义词便是虚荣,借别人几万块钱拿出去耍排场,这完全像是渣攻能做出来的事。   杜云停把头收回来,身边的顾黎问:“怎么?”   “没事。”杜云停并不想把这样的人说给顾先生听,只道,“我在想要在红包里塞多少。”   顾先生嗯了声,道:“多塞点。”   毕竟当初,小平头在他们俩的事情上也出了不少力。   他们的车很快走远,杜云停并没听见后头骤然响起的惊呼声。有人嚷嚷:“拿刀了,拿刀子了!”   瘦小男子的眼睛血红一片,高高举起的手里有一闪而过的寒光。那一幅情景不过在车的后视镜里闪了闪,很快掠过去了。   小平头那一年高考发挥的并不好,又复习了一年,才勉强考上个三本,学校和他们的在同一个城市,三不五时就约着杜云停出来玩。他一直没女朋友,说是对高中暗恋的那个女生念念不忘,等到了大学,却意外地在回去的火车上与对方重逢,倒续了一段缘分。   因为这个巧合,两个人竟然真成了一对。小平头和当年的女神一块儿在爱情这条道路上跑了好几年,终于跑到了婚姻殿堂。   他比起当时要精神许多,年纪大了,油脂分泌没有那么旺盛,连星星点点的青春痘都不见了,脸上带着消退不了的喜气,一个劲儿在那傻乐。杜云停把大红包塞给他,还被他嫌弃,“当伴郎怎么能来的这么晚?”   杜云停说:“路上堵了点车。”   又看了看,问:“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小平头手心里头直冒汗,塞给他一个大包,“这是待会儿收礼金的,你替我拿着,除了你我谁都信不过。”   杜云停:“……”   杜云停:“这个看起来有点像蛇皮袋。”   小平头冲他笑出一口白牙,“因为就是个蛇皮袋。”   他说的相当理直气壮,“不然怎么装得下!”   杜云停觉得他错误地估计了礼金的多少。   婚礼请的人相当多,整整八十八桌的大席。小平头带着伴郎来回转,知道杜云停酒量不好,反而替他挡酒,自个儿喝的醉醺醺,就只有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搂着杜云停逢人就介绍说这是他兄弟,贼会学习的兄弟。   新娘子很温柔,与杜云停柔柔地笑,“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多年的朋友。”   杜云停也笑了笑,勉强把他扶稳了,听着他大着舌头喊自己哥们儿,喊着喊着,又伸手去抱新娘,一声声叫老婆。   杜云停就把他交给新娘,自己去找顾先生。顾先生正坐在位置上剥虾,一个接一个地剥,白嫩的虾仁装了大半碟,他推过来,示意杜云停吃。   杜怂怂坐下了,小声感叹:“真好。”   顾先生手顿了顿,若有所思望他。   “也想要?”   杜云停摇摇头。他不怎么在意形式,在意的只是身边人,“那倒不用,还没一个亲亲来的实际。”   他又去看男人,眼巴巴的,“黎哥给不给我涨工资?”   研究生毕业后,杜云停就进了顾先生的公司里工作,顾黎给他安排的职位是市场部经理,兼任自己秘书。办公桌摆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发的工资都按亲亲算,就像当年的学费。   顾黎沉声说:“涨。”   杜怂怂心花怒放。   顾黎补充,“涨成按次发。”   “……”   笑容逐渐消失。   按次发,那岂不是……   杜云停果断起身,“打扰了。”   他还不想当第一块被犁坏了的田。   顾黎唇角的笑愈发清晰,微微摇摇头。   他记起那一天站在教室里的少年,那样煞有介事。   “我喜欢那种个子高,身材正好,腿长的……最好眼窝比较深,眉骨高一点,眉头上面有颗痣……”   所有的同学都扭过头来望着他,那是高二那一年的夏天。   他也扭过头去看,只那一下子,就好像是有什么硬生生撞进了心里。   群山都撞入怀,万物复苏。   说出来兴许是矫情的,可顾黎是在那一眼里,知道了什么叫做生生世世。   杜云停平安活到了七十八岁,早已经皮肤松弛,却仍然如年轻时一样与顾先生睡同一张床。顾黎的身体后来出了些问题,杜云停也没有聘用任何护工,全靠自己整日帮他注射吊水,夜间用红绳连接住顾先生的手腕和自己的,这样对方一有动静,他便能立刻感知到。   直到最后一刻,顾黎仍旧牢牢握着他的手。那手上用了力气,却并没有抓疼他,顾黎的嘴唇微微张开,费劲儿地示意他凑过来。   杜云停俯下身,把自己的耳朵贴在他的嘴旁。他隐隐感知到,这便是最后了。   顾先生要留给他最后一句话。   他眼睛里含了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泪。他费力地听着,让那几个字一个个在自己耳朵旁响起来,钻进脑海里。   老人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杜云停却听懂了。   “乖宝……”   顾先生喃喃地和他说,“乖宝,等我。”   杜云停的眼泪终于下来了。   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留下来,看人安排了顾先生的后事。小平头的孙女已经长大了,把他们当自己的亲祖辈跑前跑后,杜云停收拾了男人留下来的东西,却意外地在一本书里发现了一封信。   那是他高中时用过的补习书。书上画了很多的重点,顾黎的批注密密麻麻写满了边角。   杜云停将信拆开,瞧见了熟悉的笔迹。   “乖宝:   若你看见,我应当已经不在人世。但不要难过,我们终会有下一世。   平安,健康,我的宝贝……”   后头的字迹全都模糊不清,分明是写了许多,可杜云停却一个字也辨别不出来。他死死地抓着那张纸,哆嗦着手去摸老花镜,将眼镜带上了,却依然什么也看不清。他呼唤系统,【二十八!我想兑换能看清这个的东西……】   出乎意料,7777竟然回绝了,【我这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怎么会?】杜云停不信,【你自己说的平台囊括万物。】   7777严谨地纠正,【我说的万物,是指不触及世界规则的万物。】   杜云停忽然一惊。他沉默半晌,把纸张重新举起来,隐约从上头看见了类似于“知青”“新人类”这样的字形。他又想起顾先生临走时的那一句等我,好像有什么一下子映亮了心头,点燃了一整片明亮的火光。   【你的意思是——】   7777道:【我没有任何意思。】   可它之前的语气却显然是另一回事,杜云停安静地站了会儿,忽然道:【多谢。】   他知道,7777这是擅自偷偷将违禁内容告知于他了。   系统很少听他这么好声好气地正常说话,简直浑身不自在,扭捏道:【谢什么,我就随口说说。】   杜云停发自肺腑说:【二十八,你对我真好。】   7777:【你说的我要起鸡皮疙瘩了。】   【不如这样,】杜云停提议,【你这么让我感动,要不你站在这儿等等,我翻过月台去给你买点橘子?】   7777:【……】   7777一口回绝,【想都别想。】   杜云停只好遗憾叹气。小系统的戒备心是真重啊,一声爸爸都不能哄着喊。   他选择了结算。   林华翰在那一次争执中,虽然没有被债主砍死,却伤了腿,自此之后行动不便,几个月后演变为瘫痪,剩余的人生过得格外痛苦。杜云停这一次的分也因此格外高,尽管7777一个劲儿嘟囔着谴责他基本上把渣攻扔一边自己玩的行为,可也拿这分没办法。   好歹得多给点分,让宿主把和谐膏的无底洞填上啊,不然这任务什么时候是个头?   看杜怂怂的这股子兴风作浪的劲儿,怕不是得三千世界之后。   旧世界结算后,杜云停很快被一脚踢入了新世界。他睁开眼时,第一眼瞧见的是车顶,随后才看见两旁拍着窗子闹嚷嚷的记者。车连一步也移动不了,杜云停往左右一看,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正夹在俩身姿挺拔的警察中间。   他看了眼自己,寻常的衬衣西裤,不是制服。   “……”   杜怂怂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这是被抓了?   “请让开,”有警察下去开路,“请让一下,不要干扰我们执行公务!”   记者们并不听这话,一看见车门开了,登时更为兴奋地朝着这处涌过来。话筒迫不及待向门里塞,恨不能直接戳到杜云停脸上。   “陆由举报你吸毒,是真的吗?”   “真的在家中搜查出毒品了吗?”   “你对陆由的举报有什么看法?你是否因为他改签星航的事而不满?”   “你承不承认自己有强迫他人吸毒行为?”   杜云停还是头一次遇着这情况,相当茫然。最茫然的是,他实在分不清,这些人嘴里头的陆由到底是个人名,还是指路由器……   他喊系统,【二十八?】   【来了来了。】   7777把世界线整个儿塞进他脑子里。   这是个寻常的现代世界。主角,斐雪松,一个正儿八经的金牌经纪人,娱乐圈大染缸里头浸淫出来的老狐狸。但老狐狸居然有一天被雏鹰啄了眼,他手下带的一个年轻小鲜肉陆由,靠着自身姿色和出色的演技,竟然把他唬得动了心,愣是把对方从不温不火的十八线捧成了超一线。   熟料成为超一线后陆由反打一耙,转而陷害举报他吸毒,并飞快跳槽新东家。   杜云停目前就是那个被陷害的可怜虫。   杜怂怂飞快地把人物关系理清了,紧接着诚挚地问旁边的警察,“警察叔叔,能给我面镜子照照吗?”   警察:“……”   警默默打开手机摄像头。   杜云停对着打量了眼自己,紧接着响亮地啧啧了几声。   这不长的挺好!   为什么这么看不开要当经纪人?   7777:【……?】   这话说的好像有点奇怪……   【我们换个思路,】杜怂怂给他画饼,激动的一批,【我们取代那个路由器,成为新的时代巨星!肯定能把他鼻子气歪!】   7777:【……】   这算什么,不想当明星的经纪人不是好经纪人? 第96章 圈中戏精(一)   杜云停还是头一次得到这种待遇。俩警察一左一右夹着他, 他往前走,和7777确认:【那渣渣真往食物里头掺粉了?】   7777回答:【掺了。】   【能检测出来?】   7777:【……你好像在质疑科学。】   杜云停憋屈, 哪儿是质疑不质疑的事?他沉默半晌,说:【兑张卡。】   【兑什么?】   【能把身体状况恢复到前一天的那种。】   【20积分。】   杜云停干脆道:【来一个。】   他感觉自己这会儿头脑都有些不正常的亢奋,脚踩在坚硬的地上活像踩着棉花,胃中像有火烧。系统的卡很管用, 兑换过后,这种奇异的兴奋感几乎是立刻便消退无影, 杜云停心放下来, 镇定地跟着人民公仆去做检测。   检测结果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出。杜云停乖乖坐在椅子上,又看了一遍原世界线。   斐雪松是个相当有能力的经纪人, 手下带出来的一线艺人很多,活跃在大小荧幕上。但他们公司中负责的艺人除了一线, 还有几个尚未出头的,陆由就是其中之一。   陆由出道了五六年, 都没有混出什么苗头,最致命的便是没有记忆点, 换句话说, 容易让人脸盲。他虽然长的不错, 但这圈子里混的哪儿有长得差的?这种端端正正的长相, 当真是半点都不占便宜, 在娱乐圈里一抓就是一大把。   斐雪松手下当红小生小花都有,自然不会把陆由这种小虾米放在眼睛里,连名字都不记得。   但陆由并不是一个能甘心待在十八线的人, 他的手段远比斐雪松想的要高的多。   他走的是暗恋棋。   陆由不知道从哪儿查到他与斐雪松实际上是同一个初中,特意找来了斐雪松的同学,在同学聚会上,那同学就酒后失言,吞吞吐吐说起当时有学弟偷偷喜欢斐雪松的事。   什么巧克力,告白信,花……斐雪松收了那么多,那学弟一个都不敢送。做过的唯一一件勇敢的事,就是紧追着斐雪松的步伐,也进了娱乐圈。   末了,同学以感叹的口吻说:“真是情圣。”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斐雪松也不例外。他在这圈子里头呆久了,格外渴望真挚的感情,不是装的,也不是拿着剧本演出来的,是正儿八经掏心掏肺的那种。但他的戒心也相当强,并不主动去打听,以免自己做了别人手里头的棋子。   陆由也在这时候进行了他的下一步计划。他在公司里偶遇了刚从酒席上回来的斐雪松,一眼便看出对方胃疼,默不作声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片递过去。   是斐雪松高中时便常吃的牌子的胃药。   斐雪松的心里一动,再抬起眼睛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记住了那张脸。   自那之后,陆由的体贴关怀从没断过,大都是偷偷的、匿名的,却全都落在斐雪松眼里。他自己也去调查,发现陆由与自己正是同一所母校出来的。   所以,同学口中的学弟……   斐雪松慢慢地把人和那个形象挂上了号。   他难免地有些心动。说真的,当一个人知道别人喜欢自己,他是很难不对这个人生出好奇的,他总要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看到自己的好。   好奇心是个灾难,一旦开始了就很难收回去。斐雪松不由自主开始上心,在撞见陆由被个当红艺人羞辱时,终于忍不住出了手。他把人要到了自己身边,亲自去带,看着陆由一下子亮了的眼,还以为是自己满足了这孩子的夙愿,哪知道他是成了人的踏脚石。   陆由的演技实在是好,在他面前羞涩的话都说不完全,整个儿一专情的小奶狗。斐雪松越跟他接触便越以为他单纯,向他保证,一定要把他捧上金字塔的顶端。   他也确实实现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庆功宴上,他所谓情深如许的学弟居然会给他下药,算计着让他染上毒瘾。   随后,陆由躲在洗手间里,偷偷报了警。   “请快来,”他说,“虽然斐哥待我很好,但这样的事情是错的……我想起那些缉毒警察丢掉的性命,我实在不能昧着良心看他做这样的事……”   这样的说法很能给人好感,尤其是这几年打击走私保持高态势的情况下,不少人都说陆由这是大义灭亲。他的形象一下子光明伟岸起来,无数投资商争着抢着向他抛出橄榄枝。与此同时,被检出毒品的斐雪松却一路往下跌,陷入毒瘾的深渊,从那之后再没爬起来过。   他甚至没有精力去责怪陆由恩将仇报了,他只能当自己瞎了眼,错把白眼狼当成了温顺的奶狗,还误以为对方忠心耿耿。   可哪儿来的忠心!从头到尾,都是陆由在给他演戏。   现在,杜云停自己就是斐雪松。他已经喝下了饮料,就站在悬崖的边缘。   可杜云停不打算往里跳。   当经纪人,捧来捧去都是捧别人。   杜云停准备换条路。   他打算捧自己。   检验报告出来了,警察看着上头的数值,对杜云停的态度一下子温和了不少。   “斐先生,您的体内并未发现有毒品代谢的痕迹。也请您原谅,我们接到举报,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杜云停很好说话,并不会和尽忠职守的警察较劲,反倒满脸笑眯眯。   “是我要感谢各位,还能帮我洗刷一下身上的罪名。”   这个好说,警察点点头,“我们会发布官方消息向大众澄清。”   他也知道这会儿网上都是什么状况。无数网民敲击着键盘,正在对斐雪松进行集体声讨,一个接一个的明星涌出来,都表示对吸毒这件事绝对零容忍,永远不能接受。陆由首当其冲,却始终不曾出来发声,反倒是新接手了他的星航娱乐出面,表示陆由念在旧情,对前经纪人错入歧途而无比痛心,同时也为自己未能尽早阻止深感歉疚,过于伤心无法露面。这话一出,下面粉丝大军立刻涌过来,排着队在下面安慰陆由。   “摸摸,这本来就不是哥哥的错啊……”   “斐雪松自己吸毒,关我家哥哥什么事?又不是谁逼他吸的!”   “陆由半点没有做错,做错了的是前经纪人啊。”   “哥哥真的太勇敢了,敢于面对这世界的不公……”   杜云停往下翻着评论,清一色都是心疼陆由声讨他的声音。陆由的几个大粉尤为活跃,在底下疯狂艾特他希望他暴毙。杜云停挨个儿看完,挑一个舞的最猛的大粉回复:你怎么这么确定我吸毒?   组织活动的大粉和明星团队之间都有联系,这大粉也硬气,想必是在团队那儿得到了确切消息,张嘴就立flag。   “要是你没吸,我直播吃键盘!”   杜云停:ovo   杜云停回复:“一言为定,记得吃个大的。”   粉丝只当他是死前挣扎,没人理他。少数尚存理智的散粉看这些大粉和营销号一个个言之凿凿,斐雪松被警察带上车的图片也贴的到处是,不信也得信。杜云停的私信暴涨了十几万条,全是不堪入目的辱骂,没一个为他说话的。   四点,第二波营销跟上。   这一波不再只关注吸毒事件,而飞快地将陆由的跳槽归结到了斐雪松身上,谴责斐雪松对他不上心,公司配不上正快速发展的陆由。新接手陆由的星航娱乐又站出来了,代表陆由表示“各自安好”。   这四个字可算是捅了粉丝的肺管子。   各自安好?   这什么意思,感情陆由之前过的半点都不好?   火苗蹭蹭往上窜,越来越多的粉丝加入进来,全网声讨斐雪松。紧接着,就在六点整,当地公安官方账号发布了一条微博。   “经现场检验发现,该位斐姓公民体内并无毒品代谢迹象……”   一石激起千层浪。   终于有路人出来质疑,官方还未给出结论,怎么就有营销号在带节奏?   显然是一群陆由的脑残粉在自嗨。   粉丝也不甘心,立马反驳:“天底下姓斐的多了去了,你怎么知道说的是斐雪松?”   “到底谁在带节奏?你想帮斐雪松洗地?”   谁知五分钟后,斐雪松走出公安大门的照片便被贴上了网。他和身边的几个警察都神色轻松,甚至还握了握手。   这要真是个瘾君子,怎么可能这么快被放出来,又怎么可能还和他握手?   双方争执不下,片刻后,斐雪松的账号自己转了官方微博,并艾特了之前说要生吃键盘的选手。   “诚实的人呦,你是要吃左边这个机械键盘,还是要吃右边这个无线键盘?”   配图是斐雪松自己左手拎一个右手拎一个,围巾缠住脑袋,看架势显然是在cos河神。上头还用七彩的大字在空白处写:为了正义。   俨然是个沙雕表情包。   围观网友:“……”   皮。   他们现在才发现,斐雪松这个人是真皮。      杜云停恢复自由之后,没往家里去,先被一个电话叫到了公司里。公司老总姓王,已经年近五十,一见到他便蹙起眉,问:“出来了?”   杜云停说:“嗯。”   王总劈头盖脸就问:“陆由是怎么回事?”   杜云停神色仍然不变,淡淡道:“他早有异心,不老实。”   王总脸色更阴沉,手里头的钢笔重重地搁在桌上。   “那为什么不早说?花了公司那么多资源,现在人走了,算是怎么回事?”   不怪他如此不平。斐雪松为了捧陆由,着实想了不少法子,手里头稍微好点的资源都攒着给陆由往上堆,还帮他立人设,一手把陆由给带出来。   可现在倒好,刚刚成熟的果子还没怎么闻着香气呢,就被人给摘了。   搁谁谁也不乐意。   杜云停倒是挺平静,往这一站,半点心慌的模样都没,反而说:“我既然能把他捧起来,也能把他重新踩下去。”   他这话说的相当有底气。王总瞪着他,知道这一次的吸毒事件多少也离不开陆由的手笔。大家都是艺人,谁能不清楚买水军集体踩人是什么操作?只是不知道这其中陆由到底占了多大部分。   这会儿看着手下经纪人这么信誓旦旦,倒让他心里微微一惊,有了猜想。   恐怕不只是参与,还是主导。   他其实相信斐雪松的能力。斐雪松虽然年龄不大,可从事这一行也已有好几年了,八面玲珑进退有道,相当有手段,不然也带不出来那么多个当红。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烟,点燃了,缓缓问:“说说看,你准备怎么来?”   依照王总的想法,斐雪松应该是想拿着陆由栽赃他这件事起个头,干脆把事由全推到陆由身上。   最好再兜头泼盆脏水,三千营销号用起来,一人一句骂的陆由不得翻身,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忘恩负义的污点。   谁知道他对面的金牌经纪人沉默两分钟,随即开口道:“我觉得,应该再捧一个出来,打压打压陆由的气势。”   王总蹙眉,倒有些出乎意料,“你准备捧谁?”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人选。能捧的、有潜力的,斐雪松基本上一接手就在往上捧了。如今剩下的这些都是歪瓜裂枣,没什么特长拿得出手,再捧又有什么用?   他挺稀奇地盯着斐雪松看,准备看从对方的口中究竟会吐出什么。   哪知杜云停说:“我。”   “……”   王总手里的烟掉桌上了。   王总:“谁?!”   杜云停又明确地重复了一遍,“我。”   “……”   随后他就被老总请出了门,并劝他还是去看看医生。尽早看,免得耽误病情。   杜云停站在门外,相当委屈。   【我没病。】   7777:【这不好说吧?】   杜云停:【他们就是不肯相信我的梦想。】   7777:【……】   废话,你见过哪个金牌经纪人有这样的梦想!   斐雪松可在这行业干好几年了,一直都是在幕后活动的,不争不抢,压根儿没什么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的打算。这会儿你突然间蹦出来,说转了想法要去当明星,这跟一只鸡突然说要下河游泳有什么区别?   杜云停的重点抓的很精确,【你拿我和鸡类比?】   7777:【不,我的意思是——】   杜怂怂斤斤计较,【要比也应该是和鸭。】   凭什么是鸡?   【不信咱俩掏出来看谁大。】   7777忍无可忍,当即掏出了思想政治课本,并为宿主大声朗诵了十分钟其中选段。   当它停下来时,杜云停感叹:【我的灵魂受到了洗涤。】   系统莫名欣慰,结果下一秒就听杜云停悄摸摸打探:【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能睡顾先生?】   7777:【……】   7777想死。   刚刚给杜云停洗涤灵魂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加去污粉?   没人相信杜云停能去当明星。杜云停对着手机摄像头反复打量自己,怎么看怎么是个好苗子。他长得并不像陆由那样过分端正,眉眼虽然清秀,但眼尾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就带着一股子媚意,是泛桃花的长相。唇珠也相当饱满,颜色浅浅淡淡,整个人像沾了露水的桃花枝。   杜云停啧啧。   这长相,不当明星多可惜?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为了不喧宾夺主,斐雪松的打扮一向很低调。上头的头发没烫过也没染过,甚至连造型都不怎么打理,只顺其自然地垂下来额发。   要想以明星身份进军娱乐圈,这么没有记忆点可不行。   杜云停于是扭头往发廊里走,先去给自己染了一头白毛。   为他做头发的是常常和他手下艺人合作的理发师,熟门熟路安排他坐下,又问:“斐先生想做个什么发型?”   杜云停翻着宣传书页,指着其中一张图片。   “按这个来。”   理发师一愣。   “您的意思是,造型……”   杜云停指着,说:“颜色和造型都是。”   理发师咽了口唾沫。他盯着杂志上一头白金毛的混血模特,又扭过头来看看这会儿头发乌黑亮丽的杜云停,嘴巴合了半天也没合上。   “不是,斐先生,”他结结巴巴道,“您……是要给您带的哪个艺人做这个发型吗?”   杜云停:“不啊。”   理发师懵了。   “那您的意思是——”   “我说的还不明白吗?”杜云停也很茫然,“我说的是我要染啊。”   理发师手里紧攥着梳子,头一次体会到了千万匹草泥马于心中狂奔的感觉。他说话都磕磕绊绊的,勉强解释,“可按您头发的颜色,肯定得先漂白。漂白可能对头皮有点伤害……”   “没事,”杜云停冲他摆手,“直接染。”   理发师于是让他躺倒了,一层层把染发剂往上抹,那一套动作在杜云停看来,很像是在给即将进入屠宰场的猪身上抹油。   染发时间很长,杜云停握着书,几乎要睡过去。再睁开眼时,是理发师轻轻晃着他的肩膀,示意他抬起头看。这会儿理发师目光里头的惊艳遮都遮不住,牢牢地盯着镜面,“真适合您。我还是第一次见像您这么适合这个颜色的。”   白金色并不好驾驭,长相太老气会衬得像古稀老人,皮肤不白又会衬得黯沉——但这一头的白金色头发在杜云停头上,却跟他本来就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衬得整个人有点缥缈的仙气,跟扯了一团雾气裹在身上似的。刘海修剪的并不过分整齐,反而有些凌乱的随性,斐雪松本就秀气,顶着这一头相当有光泽感的白头发,脸瞧着更嫩了点,说他是中学时的叛逆少年都有人信。   理发师盯着他看了半天,根本无法把眼神从他那张脸上移下来,只知道喃喃感叹:“斐先生怎么不也去当明星呢?你要是去了,我们肯定都会pick你。”   果然是为明星服务的店主,这种网络语言摸的是一清二楚。杜云停摸摸自己的头发,也挺满意,夸奖,“你是唯一一个觉得我该去当明星的。”   理发师反倒笑了。   “嗨,大家都这么觉得,只是斐先生平常一直是经纪人,都看习惯了——要是一开始就是艺人,这会儿斐先生保准红透半边天了。”   杜云停拍着他的肩膀,发自肺腑道:“我看你很有品味,有很强的预见性。”   7777翻白眼。   明显就是因为别人夸了他而沾沾自喜呢,扯什么品味?   杜云停被夸的心喜,给钱的时候额外多给了两张,相当大方。他随即顶着这一头新做的头发往外走,果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杜云停特特去坐了个地铁绕城一周,过程中一直不忘保持忧郁眼神,很有点深情贵公子的模样,引来不少心痒的路人偷拍。   这几张白毛的照片很快在微博上流传开了,底下一堆路人惊为天人。   【卧槽!卧槽!!这颜值!!!】   【这个白色太好看了吧,这用的是什么染色膏?】   【真的好看,为什么我地铁上遇不到盛世美颜?】   【不知道为了什么,柠檬它围绕着我……】   一片插科打诨底下,慢慢有眼尖的网友看出不对来了。有人在底下评论,问:“大家都不觉得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吗?好像斐雪松啊。”   下面的人排队哈哈大笑。   “斐雪松!听到了吗?他说是斐雪松!”   “哈哈哈哈哈逗死我了,这个白发小哥哥怎么可能是斐雪松?”   “就是,斐雪松今天的照片还在网上放着呢,明明是黑头发。”   “他怎么可能突然去染头发?总不可能受了刺激,准备亲自出道去当明星吧?”   网友们嘻嘻哈哈,都把这一句当成个笑话看。也有人好奇,“斐雪松难道不应该在蹲牢子?”   很快下头就有人给这个明显吃瓜没跟上潮流的人普及,“不,官方都出声明了,说他没沾毒品,这个不能乱说。”   “可说这小哥哥像斐雪松也太过分了,人家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斐雪松是谁。”   “只是个经纪人,又不是什么明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谁知几分钟后,评论说像的网友收到了来自斐雪松本人的亲自回复,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对啊。”   对什么?   吃瓜群众都有点懵。   哪知斐雪松就在这条微博底下把本人认领了,“照片上就是我啊。”   吃瓜群众:“……”   吃瓜群众:“!!!”   这个形象气质差异,会不会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渣攻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就是在我面前演小白花。   因为我,比他更像小白花(忽然自豪) 第97章 圈中戏精(二)   斐雪松以往的照片立刻就被扒出来了。   作为一个经纪人, 斐雪松被拍的次数并不少。只是他向来低调,即使在艺人身边被镜头一同扫到, 也永远是棒球帽向下压,遮住额头和眉眼,只露出小半张光洁的脸。唯独一次五官能被看清的,还是在被带上警车时的那一次。   但他那时刚刚被算计着吸了粉, 脸色都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透着病态, 自然不能和这会儿状态恢复了的杜云停相比。   网友把几张照片都摆在一处, 瞪着眼看了又看,从眉毛一直比对到下巴。最后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 这好像还特么真是斐雪松本人。   微博下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刚刚还叫嚷着“开什么玩笑”“别说瞎话”的人这会儿全都偃旗息鼓,只剩下一群颜粉兴致勃勃爬墙过来, 在他的私信里疯狂叫嚷着希望他发自拍。   “小哥哥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当经纪人!当明星不好吗[大哭][大哭][大哭]”   “白毛太仙了, 真的。”   “这样的男孩子,打一下应该能哭很久吧……”   “楼上什么毛病?怎么张嘴就打一下?起码也得是两下!”   “……”   这一帮人转变阵势之快, 让7777也惊了。   【这立场也变得太迅速了吧?】   墙头草也没这么说倒就倒的啊。   【就说你不懂吧?】杜云停掏出面小镜子, 细致地摸自己那张脸, 【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就我这长相, 那肯定是祸水级别的。】   7777:【……】   它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不去接宿主的话茬。果然,下一秒, 杜怂怂就幽幽感叹,【像我这种小妖精,非得被顾先生收了才行。不然放出来,那都是祸国殃民的命。】   7777:【……醒醒。】   别做梦了。   网友们忙着舔他的颜,当然也不会忘了陆由举报他的事。自官方出面发表声明之后,陆由那边就没了动静,始终静悄悄的,只有星航娱乐之前表明痛心的微博还在首页挂着,成堆的网友正在底下集体轰炸,嘲笑他啪啪打脸。   “不是说吸毒吗?说的那么言之凿凿,怎么什么都没查出来?”   “陆由该不会是想跳槽想疯了吧,这么污蔑前经纪人?”   “人呢!!!陆由 星航娱乐”   “人呢,都这时候了,别装瞎!出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由的粉丝自然不乐意,立刻在底下反驳:“你怎么知道斐雪松不吸?说不定是这一次正好没吸呢?”   网友也是服气了脑残粉的言论,“你当这种官方检测是闹着玩的?”   然而陆由粉丝显然并不想背下这个锅,仍旧在底下歪缠。粉丝控评的言论都如出一辙,一看便是和公司通过了气的大粉组织群发的,通通表明他们相信陆由,也愿意等待事实真相,表示陆由只是出于好意,并没有多余心思。   更有逻辑怪表示,多亏了陆由举报,不然斐雪松根本没这个机会澄清自己没吸毒。   这是给他机会,难道斐雪松不应该感谢陆由?   杜云停看见这一条,反倒笑了。他点点屏幕,在评论中回复:“是啊,多亏了他,不然我可能连澄清都不需要。”   毕竟没流言,又哪需要费这个劲儿?   一句话怼的小粉丝脸上讪讪的,又是不平又隐隐觉着理亏,只好在自家超话里小声逼逼几句斐雪松心眼小,居然还窥屏。   这会儿显然是把他之前扶起陆由的功绩忘的一干二净了。   杜云停也不意外,粉丝本来就是双标的生物,对待别人和对待自家正主永远是两套标准。别人家控评都叫做糊,叫做不尊重言论自由,自己家控评就叫做为小哥哥打下一片天地,帮助小哥哥走向世界;自己家群攻对方就叫做出气,别人家群攻自己就叫做网络暴力——简直不能更虚伪。   但人心总是偏的,没谁能保证真的不偏不倚。他因此相当心平气和,只粗粗扫了几眼,见大部分与他相关的微博里头还都是舔屏,终于觉着心情好了些,不紧不慢退出微博。   7777还在费劲儿地研究,狐疑道:【这个姐可妹亦可……是什么意思?】   杜怂怂沉默了会儿,给出回答,【指的是这个人,他就像一辆车。】   7777满脑子的疑问。   杜怂怂贴心地给它补全,【她们都想上。】   7777内心震惊,立刻把目光从手机上收回来了,这一回规规矩矩收起眼神,半点都不敢再往那儿瞟。   马克思在上。   现在的小年青,怎么一个赛一个的浪?   前浪拍后浪,几乎要把系统拍死在沙滩上。   杜云停的手机唱着歌儿颤起来。那边说话的是公司的人,通知:“来了一个广告,导演说要海选,不指定,你看看你带谁去试镜。”   杜云停的精神一振奋,问:“什么广告?”   “一款新出的唇膏。但是比较难办,品牌方想要一个男模特,却不想要那种脂粉味儿重的,要的是又纯又欲的……”   他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扯。一个男明星代言彩妆本就奇怪,搞不好就会变成大型泰国特产展销现场。之前不是没有明星试过,但效果都称不上好,本身不具备那种雌雄莫辨的气质,就算把脸修成雕像都觉着违和。   “你不是带着几个新人?王总的意思,让你带他们都去试试。还是你已经有人选了?”   杜云停跃跃欲试,眼睛发亮。   他问:“我行吗?”   那头公司的人好像受了惊吓,一下子不吭声了。杜云停还要再追问,就听他冷静道:“你是哪位,把手机先还给你经纪人。”   杜云停:“……我就是经纪人。”   电话里猛地传来了杂音,那人似乎把手机摔地上了。杜云停把电话挂断,又在心里头琢磨了一会儿。   又纯,又欲……   他猛地一拍大腿,那不说的就是我!   这机会送到了嘴边上,不吃都说不过去,杜云停喜滋滋站起来,跑去冰箱里头,取出了一片冰镇的面膜。他精致地把面膜贴在脸上,又掏出了他的宝贝身体乳一层层往身上抹,保证自己在这样干燥的天气里也依然细腻柔滑且奶香四溢。   试镜就在两天后,除了杜云停,他手下的两个新人也过来了。俩小男生都是清秀干净的长相,是公司指定来试试的,杜云停把两个都看了看,觉得还是自己的竞争力大。   那两人,根本没有自己这样的欲。   7777:【是浪。】   杜云停恍若未闻。   品牌是个国际知名的美妆大牌,每一年的代言人名气都极为响亮。如今它准备开拓男性护肤线,自然要在这大市场里提前试试水。因着这品牌,来试镜的人也相当多,几个大公司几乎都出了人,杜云停带着新人往前走,坐在最里头等待着。   旁边椅子上坐着的年轻人眼睛细长,嘴唇也薄,扭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像是瞧见了什么肮脏东西,猛地将头扭回去。   “还真染头发了,”他声音微微高了,似乎是在与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话,但更像是刻意说给杜云停听,“从来没听说山鸡染个色儿就能变凤凰的,这是疯了吧?”   杜云停带来的两个小新人一声都不吭,只低着头,看着模样像俩凑在一处瑟瑟发抖的鹌鹑。   他们都认识这人。这也算是星航捧出来的当红小生了,虽然比不上陆由的人气,可微博也有三千万粉丝,当个准一线绰绰有余——跟他俩那贴吧里的几十个粉丝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   这要是真撕起来,怎么撕都赢不了。他们俩也乖觉,干脆便不吭声,免得把人开罪了。   他们有这个顾忌,杜云停却没,反倒抱着双手,上下打量着他,唇角一扬。   “这位先生为什么说自己是山鸡?”他声音并不响,除了站得近的年轻人,别人都不怎么能听的清,“你应该把山字去了。”   年轻人自己也染了头发,不过不是染白,而是染黑。他看了这一次的广告要求,为着体现一个纯字,将自己原本香芋色的头发硬生生染了回来,听见杜云停说这个,脸色就不怎么好看。等把这句话在嘴里一品味,登时就更不喜。   这不是说自己是鸡?   他刚想说对方嘴里不干不净,就看见对面的白毛青年忽的向后一步,黑漆漆的眼睫密而长,这会儿垂下来,里头两颗深棕色的瞳仁好像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透明的水雾。只一下子,这经纪人眼角突兀泛起来了潮红,那红色就像一片窄小润泽的桃花瓣,贴在他眼睑下,是这张平静的脸上唯一一点艳色。   经纪人的牙一点点咬住嘴唇,于是那两片原本还苍白的嘴唇也被口水润过,泛起了一点殷红,与那一双兔子眼相得益彰。   他的声线有些抖,却硬是强撑,“……你怎么能这么说?”   对面年轻人一瞬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说?说什么?他怎么说了,怎么这人就好像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模样?   走廊上人不少,除却准备着上场的明星,还有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杜云停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被他们看了个正着,纷纷将目光转移过,杜云停嘴唇也轻轻一抖,好像是受了天大屈辱,很是难堪,一字一顿地低声道:“我已经证明了,我没有吸毒。”   小年青悚然一惊,隐隐明白过来了。他赶忙摆手,解释:“我没说你吸毒!”   杜云停仍旧在脸上挂着委屈。他长得好,度也把握的刚刚好,就这委屈,多一分就会变成窝囊,少一分又会变成骄纵。杜怂怂在这上头相当熟练,展现出来的伤心刚刚好,分明不说出来,可看着都让人心疼。   连7777这个一直嫌弃他的系统,看完这个表情后都很有化身精卫为他填海的冲动。   杜云停还在微微哆嗦。他好像是害怕,又好像是难过,手紧紧贴着墙面。   “已经澄清过了……”他轻声说,“为什么不信呢?——为什么一口咬定说我吸毒呢?那不是你们找的场所么?”   就这两句话,足以让走廊的人脑补出一出狗血大剧。事实上,他们都知道斐雪松的经历,不少人其实还有些心疼,毕竟毒瘾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染上了,那当真是连一辈子都要赔在里头。   现在,斐雪松好不容易从这样的漩涡之中挣脱出来了,居然还要再因为这样的横加指责而回去?   在场人心中的火都蹭蹭往上蹿。年轻人大感不妙,刚想摆手说自己压根儿没和这人说这话,就见对面金牌经纪人眼眶里头啪嗒一下,掉出两颗圆圆的泪珠子,瞬间在膝那一块牛仔布料盖上散开了。   年轻人:“……”   卧槽,这特么还当什么经济人啊,不演戏都浪费。   平常人哪儿能有这么说哭就哭!   这两滴眼泪下去,情况发生了变化。虽然没人站出来给杜云停出头,可看着年轻人的目光多少带了不善。星航娱乐挖人不说,还动用手段让人染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本身就已经令人唾弃。更别说这会儿都敢当着受害人面耀武扬威……   工作人员脸色阴沉下来,对年轻人说:“请您注意言行。”   我屮艸芔茻!   年轻人心里头简直有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过去,心里头几乎要开草场。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傻,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   他想辩解,可这会儿那经纪人模样,实在是可爱又可怜。鼻头都微微红了,衬着他那一头刚染出来的白毛,透着股玻璃一样的脆弱感,细细白白的颈子上透出雪青色的血管,着实招人疼。年轻人自认装不成他那样,百口莫辩,只好悻悻在座位上坐了,头一次有了这样强烈的挫败感。   十分钟后,试镜开始。艺人们陆续进去,又一个个出来,显然是都没能入导演的法眼。年轻人是第七个进去的,走出门时也垂头丧气,不用张嘴问便知道结果不好。   “被骂了,”一个男艺人说,仍然心有余悸,“骂的是真狠啊……让我觉得我都不配当演员了。”   杜云停带来的俩新人还没见过这架势,看着简直心惊胆战,跟刚出生的小兽似的,又往杜云停这母兽身边依偎了下,怯生生的。   “斐哥……”   “别怕,”杜云停说,“不如这样,哥哥先进去给你们探探路。”   两个新人表情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探路?   恰好这时,工作人员也出来了。   “第八位!”他喊道,“八号是哪一位?”   杜云停微笑着,淡定自若地把其中一个新人的号码牌握手里了,“我是八号。”   他也不算是替代新人位置,毕竟这是海选,新人的号码会自动往下轮。杜云停向里走去,走进面试场地时,才知道为什么之前进来的人都一个个面有难色。   因为这里根本没有道具。   没有唇膏,也没有别的,空荡荡的背景里,还有场工在忙着扯电线。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要又纯又欲……   和登天区别也不太大,都做不到。   长桌子后头坐着四个评委,年纪都不小,骤然看见进来个白毛,倒是一愣。   也没人让他自报家门,只挥挥手,示意开始。   杜云停在场地中间站住了。   想象对他而言,不算是件难事。他站在原地,开始想象顾先生。   若是这儿站的是顾先生……   杜云停的眼神变了,好像是湿粘的,几乎能拉出丝。他慢慢举起手,细白纤长的手指按在嘴唇上,一点点摩挲过去,在触及饱满的唇珠时格外用了点力气,于是那唇珠微微一颤,又弹回了原位。   白的牙齿,殷红的嘴唇。他摩挲自己的手就像是摩挲爱人。他碰到湿润的舌尖,于是飞快地探出来,在唇边匆匆一扫,好像是只蜻蜓在荷叶上留下的匆匆一吻。   那动作简直色气极了。在场的评委大都四十多了,却愣是被这个动作弄的心跳都格外快了点,又觉得讶异——   这人的眼睛太干净了。   那里头清澄澄的,好像半点杂念都没有,好像他这会儿对的是神像,做的是祷告,几乎能从里头看出虔诚来。可是他的手呢,分明做的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他的脸似乎分成了上下两个人的,上头是干净的毫不知晓的白雪,下头却是雪上落的扑簌簌的花瓣。   一点都不矛盾,纯和欲都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这种冲击格外有魅力,在场的人近乎不自觉地盯着他看,身子微微前倾,紧抵着桌子,好像是想靠的更近些。   直到青年收回手,最后抿了一下嘴唇。上下两瓣唇轻轻一碰,迅速分开了,重新露出里头白生生的牙——他脸上微微带着笑意,道:“我的试镜表演结束了。”   几个评委意外的口干舌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掩饰性地把桌上几张纸立起来,说:“嗯,还不错。……你叫什么?”   杜云停说:“斐雪松。”   “斐雪松……”   评委把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随即道:“回去听消息。”   斐雪松自己就是个经纪人,杜云停按照他的回忆这么一听,就明白自己十有八九是拿到这个广告了。他心里头挺欢喜,冲着几个人一鞠躬,走出去。   这边的评委这才从方才的冲击里头回过神来。   “挺好,挺好。”   “这孩子感觉就像是为这个广告生的。说真的,太合适了……”   “叫什么?斐雪松?看看是几号?”   “好巧,他和这几天闹得风风火火的那个经纪人同名呢。”   负责试镜者资料的评委把几张纸都翻了个遍。   “斐雪松,斐雪松……”他从头找到尾,最终茫然地把资料合上了,“没这个人啊。”   “说什么呢?”另一个评委责怪,“那他怎么进来的?你再仔细看看。”   他不信邪,自己亲自翻找了一遍,也愣了。   真没这个人啊?   那这个试镜者,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可能是混进来的,门口安检那么严,除了试镜艺人和公司人员,谁能进来?他茫然地看了半天,忽然指着一处,有了发现,“这不是有斐雪松的名字吗!”   再仔细一看,他脸色变了。   “哪儿呢?”最初找名字的评委也探过头来看,狐疑道,“我刚刚怎么没看见?”   “……”评委咽了口唾沫,“因为不在艺人名单里。”   “?”   “在随行名单里。”   他语气艰涩。   “这——就是那个经纪人。”   结束试镜之后,杜云停回去等消息。他没等多久,王总就亲自打电话过来了,声音里头不知是惊恐还是别的什么,“斐雪松,你怎么回事?我让你带人去试镜,你怎么自己被面试上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这种群情况,艺人没选上,经纪人居然被看上了——这算是个什么事?   杜云停说:“王总,好歹广告没丢啊。”   还是咱们公司的。   这是丢不丢的事吗!王总简直要头秃,“你来真的?你真想当艺人?”   杜云停说是啊。   他其实老早就有这个梦想,只可惜现实世界里虽然长得挺出众,但他那继父嫌娱乐圈丢人,死活不肯让他去。杜云停暂时不敢和这个继父硬抗,只好假装自己从未这么想过。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杜云停只想尝尝被这么多粉丝喜爱的感觉。   想想都爽。   王总:“你到底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片酬?”   经纪人工资也不低啊!   “不,”杜怂怂目光坚定,“为了梦想。”   王总牙疼,仿佛来到了哪个选秀现场,下一秒选手就能举着麦克风说自己童年时受过的苦,说不定家里头还有个瘫痪的爷爷。   他拿杜云停没什么办法,只得叮嘱他:“稍微收敛点。这段时间咱们总部的领导也过来了,说是要视察——你别搅动静搅到他那儿去。”   杜云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当回事。王总又说:“星航娱乐给陆由争取了个角色,是一部古装剧的男二号……”   杜怂怂兴致一下子升起来了,问:“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王总想了想,词汇匮乏,只得简单和他形容:“特别善良,战斗力不强,典型的男二角色。”   还比较喜欢嘤嘤嘤。   小白花!   杜云停猛拍一把自己大腿,亢奋地说:“王总,这个我擅长啊!”   王总:“……?”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走渣攻的路,让渣攻无路可走!   顾先生:没我戏份的第二天,想出来,想媳妇。(生无可恋) 第98章 圈中戏精(三)   杜云停显然相当有信心。   “说起小白花, 谁都不会有我白!”   王总将目光慢慢转移到他的头上。   嗯,如果说的是这个白的话……   的确谁也没有他白。   杜云停还在争取, “我也可以试试那个角色的。”   王总:“……?”   这个经纪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得不强调,“你是个经纪人。”   杜怂怂满怀热情:“我也可以试试跨行的,我一直梦想着当一名全方面发展的人才。”   王总:“……”   他当真是说不过,竟然还从杜云停的胡搅蛮缠里头听出了几分道理, 只好把脸一板,“咱们公司不缺艺人, 缺的是有手腕的经纪人。况且, 一个人要做事,那就得专心致志!你看有几个跨界的能成大器的?”   杜云停只好叹了口气, 很有点胸怀大志之人不被赏识的悲哀。   王总劝回了心思已经飘了的经纪人,又想起领导视察的事, “这回来的是董事长他儿子,马上就要接班的——在这种时候, 你也把你那想法收一收,之前已经闹的很大了。”   吸毒的事是个烂摊子, 虽说是澄清了, 可到底还是留下了些污点。都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杜云停要是想辟谣, 那并不单单是官方发表个声明就能解决的事, 直到如今,仍旧有不少人坚信他这次能成功从里头出来,并不是因为他实际上没有吸毒, 而是因为公司做了什么手脚,买通了人,托了关系才把他给保出来。   人总是会相信更为黑暗的事实,这样的想法更能佐证他们日常中对于这社会里这种阶层的认知。   杜云停也没再说话。他回楼上办公室时,几个他带的艺人正在训练室,杜云停去看了眼,这样的天气里,他们硬是跳出了一身的汗,额头一片晶亮,碎发都黏在了脸上。   休息时间,杜云停给他们都买了水。这些还没正式红起来的艺人都盘腿坐在地板上,对着水瓶子猛往嘴里灌。   有人八卦:“斐哥,听说这次领导要过来?”   这种消息向来瞒不住公司里人,杜云停点点头,随手将空了的水瓶投掷到垃圾桶里。练习室里猛地安静下来,几个人都不再吭声,其中样貌最出色的两个女爱豆也闭上了嘴,只垂下头想自己的事。   杜云停多少也明白他们所想。这算是个机会,这种大的娱乐公司里,艺人层出不穷,小花小生多的如过江之鲫——根本就不稀罕。   更别说像他们这种还没正式走入观众视野的,那连条鱼都不是,顶多算是个小虾米。   小虾米怎么能被当盘菜?   娱乐圈这么现实,他们要想出人头地,跟那些当红明星一样月入斗金受万众追捧,就非得牺牲点什么。当然,这牺牲的代价在每个人心里头都不同,有些人宁愿用自己的一辈子去交换。   杜云停在练习室看他们训练,自己也跟着跳了跳。他压腿压的尤其认真,很努力地想把自己的线条再拉的长一点、身子骨再练的柔韧一点。   7777看他这么努力,倒有点吃惊。   【你准备走偶像路线?】   它还以为宿主要在演小白花的路上拔腿狂奔。   【当然不,】杜云停仍然弓着腿,伸长手臂。他白生生的一截手腕探出来,细的很,试图去碰触地面, 【这不是为了给生活增添一点乐趣嘛。】   7777:【……】   它怀疑宿主说错了,想说的应该是情趣吧。   杜云停有理有据,【我总得有点资本才能和顾先生谈生意啊。】   还想在这个世界多给他一点惊喜,比如能多开发几个姿势什么的,脚能轻易举过头顶什么的……   7777:【……】   不,都这么多世了,顾先生早就习惯看你浪了。   哪儿还需要什么别的资本?   杜云停扭扭捏捏,【你不懂,上个世界站着废了我老大的劲……】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   【从那时候我就觉得,这柔韧度的确得练啊,不练不行。】   系统真是对他们种田的事半点都不感兴趣,恨不能长出两只手来捂耳朵。   【但是练这些唱歌跳舞太没劲了,】杜怂怂又说,【所有的明星都会,没什么好稀奇的。】   系统敏感地从他的话里头听出了弦外之音,感觉宿主这是又要搞幺蛾子。   【你准备干嘛?】   杜云停兴奋地搓手,【我想来个新颖的。】   【……比如?】   【比如,】杜怂怂两眼放光,【在线给他们表演如何刷题!】   【……】   可以的。这是还沉浸在上个世界里头缓不过神来呢。   杜云停向来是说做就做的,当天就在微博上广而告之放了直播预告。   【晚上七点,熊猫直播见。给你们一个不一样的斐雪松。】   吸毒事件还没彻底掀过去,一听说他居然要直播,无数吃瓜群众纷纷涌过来,还以为他要在直播间里澄清什么,或者直接和陆由开怼,说起来个个儿都满怀期待。   营销号们都在预测,这一次斐雪松的直播到底会是什么内容。毫无疑问的是,一定会和陆由相关——不然,除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还有什么会让一个常年在幕后工作的经纪人突然之间冒出来说要直播呢?   他们都没考虑到另一个可能性。   ……可能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澄清,只是这个经纪人厌烦了幕后,自己也想出出镜。   陆由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微博账号仍旧关注着前经纪人,扫到这一条时,眉梢微微一挑。化妆师在后头一眼瞥见了他的屏幕,倒比他还吃惊,“斐雪松打算开直播?”   旁边的新经纪人也刷到了,尖声说:“他开什么直播?他还真把自己当根蒜了?”   他刚刚接手陆由,手里头就只有陆由这么一个超一线,日常活动都在跟着。陆由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没应和他的话,反倒说:“磊哥,不要这么说。”   “怎么不这么说话?”磊哥气道,“这时候开直播,还能说什么?——肯定是说你呗!他都打算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   “话不能这么说。”陆由淡淡道,将手机放到一边,“斐哥有他的自由。况且,这件事的确是我做错了。”   他微微低了低头,神色倒有些自责。   “我看到他和那群人在一起,我太想当然了。”   后头的化妆师敏锐地从这话里头领会了点什么。这么说,斐雪松当初去的真实一个吸毒趴?   要是这样,也怨不得陆由把他举报了——要是不想沾染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去!   他心里头的天平一下子朝着陆由的方向斜了斜,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为了他好,我想他也能理解——”   陆由抬起头,在镜子里朝他微微笑了笑。   “希望吧。”   他轻声道,目光扫了眼手腕上的表。   此时是下午四点。   晚上七点,杜云停的直播正式开始了。有了之前的预告,熊猫直播平台几乎要被挤爆,在房间正式开启的瞬间就有几十万人一窝蜂涌进来,大部分是吃瓜的路人,还有一部分是怕现场出现什么问题提前过来控评的陆由粉丝。   直播间里乱嚷嚷的,消息飞快地刷过去:   “人呢?”   “准备说什么,要和陆由正式撕逼了吗?哇,说真的我好期待!”   “我一直觉得陆由那个人有点假……”   “陆由哥哥我永远相信你!天下第一陆由由,盛世美颜陆由由!”   “陆由粉表示不关注其它,请大家多多关注陆由下个月的新作品……”   一群消息里,倒没几个是真心为了杜云停说话的。众人关注的焦点,都在斐雪松到底准备爆什么惊天大料上。   直播间的人气一个劲儿往上升,很快破了二百万,朝着三百万进军。   七点整,终于有人影出现在镜头前了。青年好像还没察觉到摄像头已经打开了,朝着镜头拨弄了下散乱的头发,又检查了下自己的皮肤状态。   当他凑近时,看着直播的观众竟然都有一瞬的心悸——说真的,斐雪松长的的确是相当不错,尤其是在把遮住脸的刘海捋起来后,那一张脸去掉棒球帽和框架眼镜,实际上相当显小,眼尾微微上挑,很有点眼带桃花的味道,望向人时清澄澄的,看哪儿都像是汪着水,自带深情滤镜。   好像谁被他看着,都是被饱含情意地爱着一样。   青年把刘海调整了下位置,终于坐好了,把手一拍。   “今天很高兴能给大家直播,我是斐雪松……”   正值休息时间,陆由也打开了直播,定定望着。他的公司和公关团队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斐雪松准备在直播时就将矛头彻底对准他,营销号会立刻来一波反水,把斐雪松的消息死命往下压。   但陆由的心中,不知道为何,总有些没谱。   这不应该。他认识斐雪松不是一天两天,深知对方性子。可就像那一天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喝了掺了料的饮料却还平安无事一样,从那时起,事情就好像慢慢脱离了他原本的计划,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滑去。陆由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抿紧了嘴唇,定定地盯着屏幕。   这是……斐雪松?   他恍然发觉,他几乎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   镜头里的人甚至比大部分明星更像个明星,露出来的五官出色又独特,相当有记忆点,可以说令人过目不忘。尤其笑起来时,那真的是又纯又欲,陆由还从没见他笑的这么好看过。   【嘤嘤嘤小哥哥太好看了吧!】   【这真是经纪人?有哪个经纪人长得是这个样子的?】   【说真的,我感觉他比有些艺人都好看】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比陆由好看吗?】   最后一条飞快引起了陆由粉丝的注意,瞬间群起而攻之,指责这人拖陆由下水。杜云停没看评论里头的纷纷扰扰,只淡定地把自己包里的东西掏出来,道:“这就是我今天要给大家直播的。”   无数人的目光立刻定格在了他的手上,满怀期待。   是什么?是证明自己没吸毒的资料,还是陆由在他手上的把柄?   是——   紧接着,他们就看见,斐雪松从包里头掏出来了一本相当眼熟的东西。紫金的配色妖娆又艳丽,杜云停拿着,对摄像头晃了晃。   是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   在这一瞬间,网友们都觉得自己眼瞎了。   什么状况?   说好的证据和互怼呢,怎么从包里头掏出一本五三来?   “?????”   “?????????????”   “搞什么,是来给我们现场讲课的吗?”   “别开玩笑了,我不相信一个经纪人还兼职家教的……”   “假的吧?这里头其实夹着别的东西的吧?”   杜云停豪情万丈,把书皮给掀开了,拿起笔。   “接下来,我要给大家直播一个现场刷题!”   无数观众:“……”   真的吗?你认真的吗?   他们不可置信地盯着杜云停拿起笔的手。   你开了个直播,就是让我们看你刷题???   杜云停拿着尺子,已经在上头画下了一条辅助线。   “来,大家看一下这道立体几何,我们需要从这到这做一条垂线……”   网友:“……”   妈妈,快来看。   这儿有个经纪人疯了。   同一时刻,机场。   机坪的尽头是星星点点的城市灯海,正是吃晚餐的时候,来接机的人跟在身后,小声询问:“顾总,您要不要用点什么?”   走在前头的男人淡漠道:“不用。”   接机的人便不敢吭声了,忙为他拉开车门。顾黎坐进去,打开笔记本,扫了眼还未处理完的文件。   “公司业绩表呢?”   “都给您准备好了,已经发到您邮箱了。”   “有一个艺人走了?”   “是,”接机人低声说,“是那个陆由……他可能早就有这个心思……”   顾黎微微颔首,不再说话。接机人坐在他身边,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浏览了下热搜,等看到热搜前三之后,忽然之间瞪大了眼。   前三都被斐雪松包揽了,分别是“斐雪松直播刷题”、“斐雪松疯了”和“斐雪松数学真好”。   接机人想了半天,这个斐雪松到底是不是自己公司里的那一个。等他点进去后,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就明白了,这特么真是他公司里的那一个……   他瞬间坐立不安起来,忙顺着链接点进直播间看。杜云停这会儿还在写数学题,他的速度被当时顾先生的小皮鞭给练出来了,毕竟做不出题就要下地,如今只需要匆匆扫一眼题目,就能顺着往下写,写的相当流畅。看直播的观众又是被他这会儿做题的速度给震撼到,又是觉着吃惊。   现在经纪人业务素质都这么高的吗?   处理平常事务也就算了,连数学题都做的这么好?   “该不会是提前把答案背下来了吧?”   质疑声越来越响亮,杜云停也不以为意,把笔一放,“你们可以报一下页数,我从那一页开始写。”   评论里有人随手打了两个数字,杜云停把书页哗啦啦向后翻,当真从那一页开始写。压轴的函数题,他写的就跟玩儿一样,连眼睛都不带眨。   来看直播的观众里头有高三学生,这会儿是真被震惊了。   卧槽,写的是真的好。   学习这么强的吗?   接机人看着自己公司里头同事表演现场刷题,瞳孔都开始地震。他认识斐雪松,学历大家都差不多,斐雪松也就是从一个普通的211学校出来的——况且这都毕业多少年了,怎么还记得高中知识?   最关键的是,他一个经纪人,为什么要表演现场刷题???   同事的心里头蹦出了十万个为什么,一句卧槽几乎要脱口而出。碍于这会儿身边有老总坐着,愣是没敢说出来,硬生生往下憋,只瞪着屏幕。还没瞪完,忽的听见身边老总淡淡道:“在看什么?”   他还以为是自己开了一丁点的声音吵到老总了,赶忙将手机关了,说:“公司有一个同事正在直播……”   顾黎黑漆漆的眼朝这边一扫。他并不是典型的东方人的长相,反倒有些像混血,眉骨较高,眼窝也相当深,眼睫黑而直,密密地排着,总衬得这一张脸有些严肃的、不近人情的意味。只有眉骨上头那一颗小痣轻轻淡淡,把这种严厉的感觉冲淡了些,就好像一滴清水滴进浓墨里。   同事被他看一眼,不自觉有些瑟缩。   “打开。”顾黎淡淡道。   接机人忙重新将直播打开了,递给老总看。屏幕上的青年顶着一头白毛,毫无阻碍地向下做着题,很有点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的意思,看的出来底子相当深厚。涌进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朝着三百五十万突破,评论刷的更快,几乎看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只看了一眼,顾黎眉头微微蹙起来。   “他是裴雪松?”   接机人有些诧异,没想到顾黎居然会认识。他想了想,原因只能是前一段吸毒的事,不由得替同事分辨,“雪松原本带陆由带的特别尽心尽力,主要是因为陆由自己有异心,才弄出来事——”   顾黎没有听他说话。他只定定地凝视着屏幕上的人,若有所思。   半晌后,顾黎的嘴角忽的多了些笑意。   他本来不是那种温存的人,这会儿一笑,倒让人莫名在意起来。接机人愣愣的,还没从老总下飞机之后第一次出现的笑脸里头回过神,就听见顾黎评价:“写的不错,还没忘。”   接机人:“……?”   什么叫没忘?   他想了想,试探着接道:“雪松年纪还不大,毕业没几年,高中知识可能还记得点……”   顾黎往车座上微微一靠,仍旧看着直播,“嗯。”   他没有再多言。   杜云停当晚结束直播时,直播间观众人数已经朝着四百五十万飞奔。这回除了来看热闹的,还有哀嚎的高中生,嚷嚷着这根本不是人类的速度,是神的速度。   一套卷子做的这么快,老师看了都要哭了。   这怎么够时间品味其中的精华?   更别说正确率还高……   之前黑过斐雪松没文化的人都觉得有些啪啪打脸,也不再在评论区冒泡。直到刷完一套题,杜云停把书一合,就要和大家说再见。   无数观众在屏幕前露出了黑人问号脸。   这就完了?他们还以为有什么大料要爆……   “没什么料,”杜云停笑眯眯,“就是想和大家分享一下学习心得,离高考没几个月了,希望大家都能在学习里收获到乐趣,有所体会和成长。”   “……”   你一个经纪人,为什么要抢高中老师的台词!   众人愤愤不平,人人心里头都开启了马场,无数匹草泥马飞奔而过,嚷嚷着要求他多说点陆由的事。杜云停跟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就要关直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返回来说:“对了。”   观众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陆由猛地沉下脸,紧紧握着手机。   他已经猜到了斐雪松要说些什么。自然是他的事。   说他忘恩负义,说他陷害……   但杜云停张张嘴,吐出来的话却和他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说起来,之前发誓要吃键盘的那一位是不是还没吃?”   众人:“???”   你又走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有人提醒,“陆由,陆由!”   话题怎么总是跑偏,你整个直播间的画风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杜云停顿了顿,声音里慢慢含了笑意。   “谁?——陆由?”   陆由的手越握越紧,盯着他的嘴唇。青年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他还不值得我说。”   这一句话出来,陆由猛地捏了一把手机,心里头的火忽然间便蹿高了。   他怎么会不值得说?   他现在有千万粉丝,多少人费尽心思也就为了见他一面。好的本子如今都是供他挑选,他难道在斐雪松心里还是什么都算不上?   底下有评论也说:“可是陆由现在人气很高啊!”   “人气高又怎么样?”杜云停说,“说到底,仍然是我捧上去的。”   “我能把他捧上去,就能让他重新摔下来。——我说到做到。”   陆由猛地向后一靠,连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要浸透衣裳。 第99章 圈中戏精(四)   陆由进公司之前就听说过斐雪松。   他认识斐雪松时, 甚至还不曾出道,只是公司里的一个小练习生。而斐雪松从大学时起便在公司中实习, 已然成长为经纪人中的中流砥柱,多是因为他那一双善于看人的眼。   一哥一姐,全是被他从街上一眼相中的。之后一路培养起来,斐雪松跟着一同披荆斩棘、保驾护航, 他们这些练习生心中都极羡慕,期待着哪一天这样的运气也能落到自己身上。   陆由还记得初见时那天, 公司的年会上, 他端着一杯香槟想去与这位金牌经纪人说上两句话。然而有这样想法的又何止他一个,三五个练习生都拥过去, 想和他说些什么。斐雪松就站在垂地窗帘边,只用了简单的一眼, 便将他们几个都看了过去。   陆由的心直直向下垂——他甚至不愿细看。   斐雪松伸出手,那是一个典型的推拒的姿势, 手心向外,不由分说, 将这群热切的练习生与他的距离割裂开来。   “不用敬酒了, ”他端着酒杯的手并不曾抬起来, “我知道了。”   陆由心里头一下子就窜出了火。他根本没有被这个人真正地收纳进目光中, 连介绍都不曾吐出口, 斐雪松已经迈开步子,朝着另一端走去,那头他带的小花正急切地向着他碎步跑来, 斐雪松的手放置在对方背上,微微拍了拍。   那时正是小花绯闻缠身的时候。有狗仔开出了高价,要公司买走他手中的私会照片。在那之后,斐雪松果断地说服公司,让小花主动向粉丝坦露感情。   这在那时仍旧是一件罕事,甚至被不少人称为偶像失格。然而这一举动渐渐在后来显示出了其明智之处,小花并没因着狗仔的偷拍而陷入被动境地,她甚至将之前被包养的黑料也洗清了,慢慢彰显出了果敢的一面,竟然风评翻身,人气更上一层。   陆由亲眼见证了那一次危机,已然明白了斐雪松的能力。   可他那时并不被放在眼里。   如今,他已经逐步走上金字塔的顶端,却仍然不曾被放在眼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久久不去翻动手机。   他的新经纪人立在他身后,十分不可思议,尖声道:“斐雪松疯了吗?——这又是搞的哪一出?这是没的炒了,所以什么疯话都往外讲了?”   陆由并没有吭声。他疲乏地闭了闭眼,向椅子上靠了靠。   这一次直播掀起的风浪比想象中的更大。不少网友饱含希望而去,满含失望而回,在热搜话题中疯狂讨论这个经纪人到底是哪个设置出了错。也有高中老师对斐雪松的做题速度表示惊讶,直言对方要是再参加高考,top5应当都不是问题。   学霸无论在哪个圈子里都是让人敬仰的,斐雪松因为这个着实又火了一把。部分数学不好的考生把他的白毛形象做成了考神,疯狂转发以求好运。   7777看着稀奇,【上一次你还拜顾先生来着。】   居然还有自己被做成考神被人拜的一天。   杜云停却蹙起眉,打量着那张照片,随即顺手打开两个软件,明显应付地回应系统的话:【嗯……】   7777觉得自己像是个在和负心汉说话的可怜妻子,这一声嗯应的当真是半点不走心,【你干什么呢?】   【这张照的太丑了,】杜怂怂皱着眉,【我调一调。】   7777:【……】   杜云停精细地调整了光线,又加了个滤镜,这才满意地重新发了出去。他待在自己的办公室中,将手头的文件往桌面上一推。   陆由不在他手下了,杜云停的活一下子少了不少。他慢悠悠迈着步子往外走,准备去吃个饭,塞在裤袋里的手机却忽的一震动。   是他手下一个女艺人给他发的短信,相当慌张。   【斐哥,我现在在第三大街这边,那个会所……段总也在。】   最后四个字让杜云停顿了顿,这个段总,他曾在原主的记忆之中看过,是个老不正经,最爱玩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喜欢往死里折腾人。他脚步一转,不再朝着常去的餐厅过去,反倒向着街上走去,伸手招呼:“出租车!”   会所里的光开的晦暗不明,满桌的人都赔着笑,女艺人硬着头皮坐在旁边,手却在微微发抖。   有一只手正按在她的腿上,顺着她穿着的薄丝袜一路向上探,一直往她的裙子里去。甚至没有隔着桌布,这一举动就这样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里。   看见的导演编剧却都不吱声,反倒笑容满面劝她:“还愣着干什么?给段总倒杯酒啊!”   女艺人端起高脚杯的手不怎么稳,小声道:“段总,我敬您……啊!”   段总不仅没去接,反而用手摩挲了下她的手背,直直望着她。酒杯没有被握牢,里头的香槟洒了两个人一身。   导演责怪:“手怎么这么不稳,还不快帮段总擦擦!”   中年男人连声说:“不用,不用!”   他眼睛上下一扫身边坐的这个战战兢兢的小演员,又重新笑开,“这有什么。那个,小芸是吧?你跟我上去,我让人再找两套干净衣服……”   女艺人呼吸一窒。   上去……   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只能连连摇头。段总不满意,慢慢拉下一张脸,手往桌子上一放。   “怎么,给你衣服你还不要?”   “就是,”导演也劝她,“小芸,别辜负了段总一片心意。快!”   女艺人的眼睛里猛地含了哀求,她慢慢把目光从桌上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去。男主,男配,导演,编剧……这桌上坐了许多人,却没一个人上前帮她,反倒像是迫不及待要把她往上推。   她记起来之前导演的话,“有投资商,到时候表现好一点……”   但没人告诉她,投资商竟然是这个人。   她的手下意识抓牢了桌布,还要摇头,男人的脾气逐渐上来,微微一眯眼,“给脸不要脸?”   “……”   女艺人下意识答:“不,不是……”   段总板着脸,手又往上探了探。   “那怎么不听话?”   包间门忽然一把被人拉开了,外头有人扬着笑走进来,先招呼:“段总,这是我手下的小孩,才出来的——惹您不高兴了?我陪您先喝两杯,给您赔个罪!”   段总坐直身,目光还有点漫不经心,在触及到对方的时候倒怔了怔,“斐雪松?你这样子倒没见过。”   桌上有人笑道:“斐哥剪头发了。”   何止是剪头发,简直是脱胎换骨。斐雪松往常都把自己往低调里打扮,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穿衣服也都是一股子精英范儿,永远的细纹衬衣加西裤。哪像现在走进来的人,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子张扬的气,却并不是那种明着的张扬,而是暗处的、从他骨子里头浸透出来的,和他干净的眼睛不怎么相配,却又让人觉得,这就是本该在他身上出现的东西。   女艺人好像得了主心骨,也站起来,喊了一声斐哥。   杜云停瞥她一眼,对方眼睛这会儿有些红,显然方才过的并不愉快。   他不动声色,只仍然满面春风和老男人打招呼,“段总,倒有好久不见了。”   段总的眼睛越发眯起来,笑得露出几条眼纹,“前一段你倒挺出风头的啊。陆由走了?”   杜云停笑道:“什么出风头,不过是给大家取个笑而已。”   他没接陆由的话茬,桌上几个人对看了看,都心照不宣。有人招呼,“斐哥,来,这边坐。”   段总却一伸手,把他拦下来。   “怎么能这么就入座?”他说,将杯子举起来,“来这么晚,怎么着也得自罚三杯!来来来——”   他的手抬高了,要给杜云停倒酒。可碰到酒杯时,那手指却要向杜云停手背上探。   杜云停:【7777,兑张卡。】   7777问:【兑什么?】   杜怂怂想了想,【有没有那种让人摸着触感不怎么正常的?】   7777于是给他兑了毛绒控专用卡。段总的手一把攥着了杜云停的手,被满手的毛感唬了一跳,一下子松开了,诧异地低头去看。这只手纤长整洁,腕子很细,白净的很,没什么不对的,段总心中不知道为何有些发毛,重新坐了,只道:“得喝。”   杜云停说:“这是自然。”   他又找系统兑了张千杯不倒,镇定自若地一杯接着一杯向下灌,喝完三杯后爽快地一亮杯底。桌上人喊了声好,杜云停便拍拍女艺人,笑道:“小芸上那边儿坐去,我再陪段总喝两杯。”   女艺人朝着角落挪了挪,心仍然高高提着。她已经察觉出来,这段总又对斐雪松产生了兴趣。她是不想进这火坑,可怎么能把自己经纪人带进去?   女艺人心里头砰砰直跳,不知经纪人到底打算怎么脱身,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杜云停却半点不急,仍然给段总倒酒,愣是敬满了六圈,一点醉意都没有。段总不信邪,和他说着话时,还要用手去摸,摸了好几回,触感都是毛茸茸的,不像握着个人,倒像握着个人猿泰山。   他又惊又疑,却怎么看都看不出毛病,只能怀疑是自个儿喝的太多了。   但这触感,着实让他原本的兴致嗖嗖向下掉,只能端着杯子又喝了几杯。刚刚剩个底儿,身边的青年便又凑上前,殷勤地给他倒酒,“段总,来……”   老男人本身酒量不错,但到底年纪大了,禁不住杜云停这么一轮轮地灌。没喝多久,便有些撑不住,摆手不再喝。可杜云停的劝酒词一套一套,话说的跟花儿一样,格外让人听着舒坦,他就算是想不喝都不行,满肚子晃荡的全是水,坐那儿感觉都不稳。   眼看着人醉的差不多了,杜云停站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千杯不醉功效显著,他脑子清醒的很,就是总想往厕所去。他走进来时,身边的位置上已经站了人,背影相当挺拔,宽肩窄腰的,皮带一勒,两条大长腿被遮盖在西装裤下。   杜云停在心里头称赞了一声,与7777道:【臀部不错。】   他以专家口吻说,【够翘。】   7777:【……】   杜云停并没当回事,离男人站得远了点,自己去放水。一面放,一面漫不经心把目光抬起来,在男人走时下意识往那边一扫。   他这一眼只看见了个侧面,瞥见了点鼻梁的影子。还没等他觉出熟悉,男人已经朝着镜子走去,微微弯下腰在洗手池中冲洗。   杜云停盯着那个侧面看了一会儿,忽的匆匆忙忙把水龙头塞回去,也走上前去洗手。   他抬起眼时,在镜子中和对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男人眉眼冷淡,与大部分帅哥一样,有一个高挺的鼻子。那股子显得禁欲而高冷的气质多来源于他的骨相,眉骨微高,眼窝深陷,显得不近人情,眉头上轻轻浅浅的痣多少冲淡了些,给了这张脸点柔和的意味。   他倒像是只简单看了镜子一眼,随即又重新低下头去。杜云停当机立断,并不给他移开目光这个机会,倒一瞬间显示出了几分醉意,一下子将水管开大了。   水花四溅,星星点点,溅了他和身边的男人半身。男人的眉毛微微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青年却已经凑了上去,神情显得有些慌张。   “不好意思……”   7777一看,简直要爆粗口。   这人是什么时候把自己脸都弄红的?这会儿顶着一张红晕遍布的脸,眼睛里头噙着水,倒真跟醉了似的。那一双手表现的也像是醉了,拽过一大团纸巾,极不稳当地帮男人擦着,手顺着男人脖颈一路往胸膛上去。身子东倒西歪,几乎要靠在上头。   纸巾被攥在手里,偶尔触碰上去的便是手指。男人身形微微一晃,却并不吭声。   “……啊。”   7777忽然听见宿主的声音,那么轻软,跟含着奶糖一样,浓浓浅浅浸透了春情,含糊道:“这儿也湿了……”   他松开擦上头的手,满满蹲下来,细致地去擦皮带下头那一块。   男人嘴唇忽的一抿,脊背更直了些。   7777刚刚瞧见了,是杜怂怂故意把手上水往上头甩的。罪魁祸首此刻表现的却像是刚才全出于无意,蹲着仰起头时,眼睛里头水雾朦胧,还迷迷糊糊冲着男人一笑,干净的几乎能从脸上攥出水来。   别说是顾先生,连7777的心里也是猛地一跳。   真是要了人命了。这股子劲儿……   他擦得那么轻缓,忽然手腕被人握住。男人将他整个儿提起来,好似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不用。”   杜云停两颊潮红,仍旧望着他,“先生——我得赔您一件新的。”   “这是水,”男人淡淡道,“很快就会干。”   杜怂怂拉着他,不叫他走,“我总不能让您穿着这个出去……”   才怪,我总不能就这么放你出去!   “我得赔您。”   男人唇角好像含了点笑意,但不等杜云停看清楚,这一点笑意便瞬间蒸发不见了,“无需。”   卧槽,不上当。   杜云停简直要急死了,这人怎么这么不上道?   他这会儿几乎是几辈子的功力全都使上来了,站都站不稳,一个劲儿往顾先生身上靠。手拽着对方,不由分说在他手心里画着,“您……好歹给我一张名片……”   顾黎的手忽然间一顿。他眉头稍稍挑起来,像是遇着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身上的人。杜云停装着醉鬼,实则眼巴巴地看着他,跟讨食的小狗一样。   男人颔首,道:“名片?”   杜云停大喜,忙摊开掌心。男人看他一眼,却没给他名片,只拿出一根钢笔,在他的手心里龙飞凤舞写下一串号码。   “这个。”   杜怂怂问:“这是您的工作号码?还是……”   顾黎道:“私人。”   杜云停忙把手握紧了,心里头呼噜噜往上蹿的全是欢喜的泡沫。他瞧见男人转身,干脆跟了几步,走上去,正想着和对方再说两句,却瞧见自己的包间里头走出来个人,正是段总。   段总这会儿喝高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来,干脆自己出来找。他已经把刚才那奇怪的触感忘了个干净,只瞧着杜云停格外鲜嫩的脸心痒痒,迈着步子朝他走来。   “小斐,怎么去了这么久——该罚。”   他喷着浓重的酒气朝着杜云停走近,不由分说就要伸手来拉他。   “走走,再进去喝几杯。你再多喝点,我还能追加投资,里头的人也能加戏——你说加多少,都加!进去!”   他已经五十多了,和大多数这个年纪的人一样,挺着个格外圆润显眼的肚子。头上的头发也逐渐稀疏,顶着个地中海头,就像颗少毛的猕猴桃。杜云停这会儿遇着个顾先生,便不耐烦再应付他,只向着顾黎身边靠。   顾总醉醺醺,看着他的目光像是从腥臭的沼泽里头爬出来的水蛭。   “小斐啊……”   杜云停干脆停在那儿了。他心里头转瞬便升腾起了个新的主意,转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边人,许是由于担惊受怕,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他低声请求:“这位先生,请您帮帮我……您能帮帮我吗?”   顾黎没有走,事实上,他也不会走。杜云停的手牢牢攥着他的袖子,跟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眼睛里头饱含的都是惊惧,这惊惧甚至让他脸上的醉意都淡了几分,只剩下害怕,匆匆躲避着那只伸过来的手。   顾黎眉头蹙的更紧。即使知道眼前人不过是装的,他也无法接受这人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伸出手,果断地阻绝了段总和面前人之间的距离,将青年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把拉去。   想要的小美人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摸不着,段总的脾气一下子起来了,声音里也含了怒意,“你干什么?——你是哪位?”   顾黎并不曾回答他,倒是走廊上的服务员远远地听见这边的动静,到这儿一看,瞧见顾黎的脸,唬了一大跳。这位是他们老板的朋友,本身也相当有地位,得罪不得,他满脸堆着笑,忙让人上来劝阻,将段总搀回包间里去。段总如何会乐意,他也算是平日里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如今就想要一个小小的经纪人居然都这么困难,反手一推,嚷嚷道:“你们干什么?不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服务员赔着笑脸,小声与他道:“段总,我当然认识您——可您可能不认识那位,那位是顾家的……”   单单是顾家两个字被吐出来,老男人的酒都一下子醒了一半。他惊疑不定地转着眼珠,问:“哪个顾家?”   “还能是哪个?”服务员说,“这不只有这么一个顾家。”   段总额头渗出了很多的汗。他伸手颤巍巍擦了一把,绝口不再提那个貌美的小经纪人的事,甚至连包厢里头的女明星也没什么心情了,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去推包厢的门。   那头的顾黎却带着杜云停,一路走出走廊。   杜怂怂眼睛里头汪着水,这会儿还不忘给自己做铺垫,整个儿一可怜的、被欺压蹂躏的小白花:“谢谢您。刚刚要不是您,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7777差点被这言情剧的女主台词雷的吐了。顾黎微微颔首,只问:“他欺负你?”   杜云停声音打着颤,道:“不能说是欺负——只是我这样的人,一向不能接受这样的潜规则,毕竟,我只是个小明星,还没多少人气,他们就想借着这一点欺辱我……”   7777:【……】   要脸吗?宿主还要脸吗?   杜云停显然是不要的,不仅脸不要,连节操也一并丢的干干净净了。他把刚才那一通添油加醋,把自己塑造的纯洁又无辜,俨然是圈里头剩下的最后一座活牌坊,末了不忘眼巴巴望着顾先生,称赞他:“多亏有您这样的好心人。可我害怕,我回去之后还会被要求陪酒……我能在您这儿多待一会儿吗?”   要是可以的话,借宿一晚就更好了。   要是潜我的是顾先生的话,倒找钱我也干啊!   杜怂怂双眼发亮。   7777:【……】   这一瞬间,它好像忽然看见面前的男人笑了下。顾黎紧接着响起来的声音仍旧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的,“你醉了。”   杜云停眼巴巴,是的,醉的都不能自己走路了。   非得顾先生睡睡才能好!   顾黎:“或许你还没握过自己的手。”   杜云停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握自己的手?   他把一只手缓慢地探到另一只手上,立马明白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卧槽,这毛茸茸的触感……   他刚才居然就是用这只毛手撩的顾先生?!   顾先生怕不会当他是南方古猿!   杜怂怂咽了口唾沫。他冷静道:“这不是我汗毛,真的。”   我们这种小仙男,都是没汗毛的——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想象中的场景:细嫩的指尖慢慢摩挲……   顾先生感受到的场景:毛茸茸的东西沿着他胳膊往上摸……   哇,南方古猿。 第100章 圈中戏精(五)   这一句出来, 杜云停又在男人的嘴角看到了点笑意。   这一次的笑意是明显的,但也只在男人脸上停留了一瞬, 转眼便不见——杜云停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花,再看时,男人仍旧是那副冷清模样,好像一尊用象牙雕出来的雕塑, 终生都不曾真正笑过半点。   他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不敢再去触碰男人, 只微微仰着头看他。顾黎重又迈开步子, 不紧不慢地朝楼上走,见他久久没有反应, 便扭过头来,定定望着。   “不是没有地方待?不走?”   杜云停忙道:“走, 走。”   他匆匆几步跟上去,隐约觉得男人的步伐放小了, 恰巧能让他跟在后头。   杜云停还没忘记自己这会儿喝醉了,步伐凌乱, 被男人伸出手, 扶了一把。   那手只是在他臂弯处克制性地微微一碰, 便收回去了, 甚至还隔着层薄薄的衣裳。可杜云停却像是被烫着了, 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他已经被教出了这样的本能,享受甚至追逐着男人的触摸。只是这一次太过隔靴搔痒,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 反而让他心里头烧起了火。   顾黎在顶层开了间套房,刚一打开门,醉鬼便东倒西歪走了进去,躺在床上不动弹了。顾黎将薄薄的房卡向桌上一扔,问:“既然不想,怎么会招惹上段存?”   青年的手臂举起来,稍稍遮着眼。他皮肤相当白,是那种常年被掩盖在长袖衬衫下不见天日的苍白,袖口向上卷了两卷,露出细细的手腕,垂在床头,像截一折就断的花枝。   “手下有个人在拍戏,是段总投的资。”   顾黎在椅子上交叠起双腿。   “只是这样?”   青年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眼睛里头好像浸透出了点无奈。   “不然会怎样?——她是我带的人,总不能把她交出去,岂不是得我亲自上?”   他说着,却微微笑了声,说:“这年头,不搞这种规则的也少见了。”   顾黎眼睛深的像是一汪潭水,并不接他这话茬。杜怂怂自己低声说完这一句,便慢慢从床上撑起了身,望着他。那话语里头浸透着别的味道,看样子像是醉了的人慢慢用目光凑近他,瞳孔湿漉漉的,干净的很。   “您呢?”他轻声道,“您——走不走这条路?”   顾黎的双腿彻底交叠起来,手指在扶手上叩着,睨他一眼。   “你刚刚说,并不愿意。”   “那也得分对象,”青年狡黠地眯起眼,“要是和您这样的人……”   别说是包我了,我包你我都愿意!   杜云停恨不能一脚把自己这艘小船踹翻了,好和顾先生一起浸透在浪里。   顾黎没有吭声,手一下下极有节奏地敲着。杜怂怂急了,坐的更直了点,极力推销自己,“我还年轻,长得也不错,关键是好用……”   7777:【……】   顾黎目光猛地停滞了下,再投过来时饱含威慑力。杜云停被他那么一看,竟莫名有些心虚,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借着醉酒的名义瞎撩了,只规规矩矩把两条腿并拢了些。男人站起身,道:“这间房你用着,明天直接退就可以。”   杜怂怂在后头眼巴巴地注视他,知道这一晚是肯定没指望了,却又实在无法从男人身上拔下来目光,“您不住这里?”   顾黎松了松领带,答:“不住。”   青年脸上的失望无法被掩饰住。顾黎最后看他一眼,径直迈开长腿,朝着门外走去。   他走到电梯口,眼底终于泛上了压制不住的笑意,手指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那是刚刚被青年毛茸茸的手牵过的地方。他现在还能感触到那只手缓缓向上时带来的麻酥感,像是通了电,鲜明的很。   和他无数次梦中的一样。   顾黎难以述说自己究竟有多欣悦。他自年幼时便频频做梦,梦中的景象大都是乱七八糟连不成线的,甚至连他都说不清自己是谁。他有时是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有时也是会化作狼的异种,是退伍了的兵,甚至是高高在上的神。   唯一的共通点在于,那些梦里都有同一个人。他把人揉进被子里,听见有什么碰撞发出的叮当响声——那声音连成了线,和那个人像是痛苦又像是欢愉的面庞一起,给顾黎的青春开启了那一道门。   他刚刚对上的,就是梦中人的眼睛。   顾黎频繁地梦到青年,甚至连对方笑起来时弯起的睫毛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有时觉得,自己才是门,而这个人手里头握着的则是钥匙。   是打开他被锁起来的情绪的钥匙。   而如今,锁已经被打开了。顾黎走进电梯,几乎能听到自己心里什么东西开启的声音。   房间里的杜怂怂正在捶胸顿足。   【都是那张毛茸茸卡!】怂怂好气,【要不是那卡,说不定我今天就能睡到顾先生了!】   说真的,顾先生现在不想睡他,杜云停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不是谁都喜欢人猿泰山,面对着浑身上下摸着都跟个毛绒玩具似的人,能有几个可以提起来兴致的?   7777提醒:【你自己兑的。】   杜云停开始生自己的闷气。他一面生气,一面满怀怒意地把手放置在自己胳膊上,使劲儿薅了两把。   ……手感不错。   杜云停沉默半晌,伸出两只手,同时开始从上而下盘自己,越摸越美。   【二十八,】他着迷地说,【这什么手感?真不错。】   让他想起来了上个世界撸兔子。   7777:【……】   杜云停半点气性都没了,只剩下喜滋滋,【我真好盘。】   摸着特别舒服,跟陷在温热的水里一样。   7777:【……】   它提醒:【别盘了,你家顾先生都走了!】   【走了怕什么,】杜云停一点不急,【我这不是有电话。】   7777不明白他要找什么理由给男人打,总不能真开口就让男人包自己吧?   杜云停眼睛发亮,【可以吗?】   系统:【……当然不行。】   【唉,】杜云停猛搓着自己小腿,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那成吧。】   他恋恋不舍把手从自己身上撤下来,开始摸手机。男人给的名片放在一旁,杜云停对着名片把号码存进去,改了备注名,“专属版顾先生”。   他教育系统,【做人要学会未雨绸缪。】   7777:【我是系统。】   而且这句话,他完全没有听懂。   杜云停说:【比如,在见面的时候,我会不小心落下一些小东西……】   他说着,作势去摸自己手腕。这么一摸,上头空空荡荡,7777盯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在包厢里时,杜云停手腕上还戴着表。   这会儿表已经没了,手腕上什么也没有,腕骨尤其显得娇小。   【哎呀,】杜云停遗憾地说,【怎么办,我好像把手表落在刚刚那位先生的口袋里了,没办法,只能明天拜托下这位先生,让他帮我送过来了……】   7777:【……】   卧槽,宿主到底是时候把表扔进去的。   这何止是一般的秀。   这是造化钟神秀啊,兄弟!   没了顾先生,杜云停还是在这张床上睡了一晚,勉强欺骗自己,把“睡顾先生为我准备的床”和“睡顾先生”之间画上了等号。   四舍五入得出来的结果。   杜云停心里仍然记挂着段总的事,决定再跟女艺人几天,怕老男人贼心不死。   第二天到剧组时,女艺人仍旧在拍摄,远远地瞧见他便放下了心。这边导演刚刚喊了卡,那边她已经走过来,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斐哥,惊喜地瞥着他。   “斐哥,你是专门来看我拍摄的吗?”   杜云停朝四周看了看,没有看见段总的身影。女艺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段总昨天跟见了鬼一样,匆匆忙忙就走了,东西都没拿——我还是听同组的演员说的。”   杜云停眉头蹙起来,并不理解,“为什么?”   女演员也说不清,但她并不想去纠结。对她来说,老男人能把兴趣移开,那就是件好事——至于这件好事为什么会降临在她头上,那已经没必要去研究了。她单纯为自己逃过一劫而高兴,对这个经纪人也愈发恭敬起来,“斐哥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吗?”   杜云停摇摇头,叮嘱她:“有情况再和我说。”   女艺人点点头,目送他上了车。杜云停解决完她这头的事,就被一通电话叫过去,急急忙忙奔赴另一个拍摄现场,那边还有他带的一个小演员,这会儿正因为戏份的事闹脾气,在剧组里头哭鼻子。   杜云停一到,那小演员骤然得了主心骨,哭的更大声。   “斐哥……呜哇!他们当初说的好好的让我演男二,可现在,男三男四男五都比我戏份多了!”   杜云停如同被孩子告状到这里的家长,马不停蹄又去和剧组协商,又是讲道理又是摆资历,终于把小演员戏份往上升了点。   他直到这时候才知道一个经纪人有多操心。   一天下来,几乎没有清闲的时候。这边也呼唤他,那边也呼唤他,有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连破点油皮都是天大的事。斐雪松手下共有六七个艺人,还不算那些没正式出道的练习生,能在其中周旋调转却还不露难处,着实不是件容易事。   杜云停打从心里觉得自己是又当爹又当妈。偏偏这爹妈当的操心要命不说,还养出来个白眼狼。   这得是多差的运气。   剩下这几个虽然不能算是白眼狼,可当时看着他被全网黑深陷吸毒门,也没半个站出来给他发声的。   杜云停光是想想,都有点替原主不值。   他把几个片场都转了个遍,这才回公司。王总说要从练习生中选三四个重点培养,预备明年出道,杜云停拟定了人选,拎着本子往练习生平常训练的舞蹈室去。里头除了有训练的,还有几个盘腿坐在角落里小声说话的。   门开了一条缝,杜云停凑近一听,是在说新来的领导的事。   练习生们彼此交换了下情报,把新领导的形象拼了拼——大概是个油盐不进、冷心冷情、一点都不好相处的人。听说是老总的亲儿子,因为自己也负责了好几家分公司,所以也算是个老总了,不过是年轻版的,眼睛里头除了业绩别的什么都装不下,负责人一看见他就一个脑袋七八个大。   他们说的绘声绘色,杜云停却不由自主琢磨了下一个脑袋七八个大是个什么模样。   他只能想起年画上的胖头娃娃。   说完这个,有练习生小声提起陆由,说:“也不知道陆由哥现在怎么样了……”   杜云停一听,就知道陆由实在是心思不浅。不仅在原主面前塑造的全然无辜,甚至在练习生面前也做足了功课,这里的人都对他印象很好,大力称赞他亲和、体贴人。反倒是斐雪松,因为是经纪人,总有严厉的地方,平常不是纠正这个就是纠正那个,并不讨练习生们的好,虽然不明着说,可几个人心里都向着陆由。   中间一个按捺不住,说:“我听陆由哥说,他被公司重点培养,已经接了好几个剧本了。之前斐哥为了看住他,都不让他接——”   杜云停心说才怪,那明明是原主为陆由掏心掏肺地打算,生怕人戏路限制住了,打不开了,这才把角色雷同的剧本都给拒了。这要是换一个人,都能被这么细心的职业规划给感动哭,怎么到陆由这儿,就变成“都是为了看住他”了?   他一抬脚,往舞蹈室里头走。练习生们说着小话,猛地一抬头看见他,脸都白了。中间那个尤为明显,讷讷地把脚往里收了收。   杜云停眼睛一垂,似笑非笑。   “都不练习了?都在这儿说话?”   练习生们匆匆站起来,小声说:“练,练。”   他们重新走到场地中间,去开音响。杜云停抱着双臂往后一站,没有多余的话,却把一群练习生都吓得跟鹌鹑似的,只敢悄摸摸用余光瞥他。等到一次练习结束,杜云停往他们面前走过去,一个个儿把他们毛病都给拎了出来。   “节奏不准。”   “舞蹈幅度太夸张,收不回来。”   “卡没卡点你没感觉吗?”   “跳成这样,你以为自己是大猩猩吗?”   “……”   挨个儿训了一通,所有练习生脸色都更加阴沉,还有人明显不服气,紧紧抿着嘴,满脸写着不乐意。杜云停目光一扫,问他们:“被说的不高兴吗?”   练习生虽然没点头,可脸上分明就是这么写着的。   “很好。”杜云停说,“以后你们真上了舞台,比这难听的话多了去!观众会抠你们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你以为那个时候你就真的只拥有掌声了吗?”   这一群小年青明显被经纪人突如其来的火气给镇住了,愣愣地瞧着他。杜云停也不打算跟他们客气,原主就是太客气了,以至于对他们好他们都半点没感觉——一群被宠坏了的熊孩子。   杜云停不是那种纵容的家长,扭头让人把刚刚的录像调出来看。小年青们一看,更是讪讪:经纪人挑出来的毛病半点都没说错。   他们中有明白事理的,早已经红了脸,垂下头。杜云停说:“挑毛病那都是为了你们好,真只知道一个劲儿夸你们的,那才不是真心为你——谁替你们打算,你们心里还没点谱?还是小学生?”   这话里明显说的就是陆由。练习生们想起陆由平日里待他们,当真是只夸他们的好处,从来不往外指出缺点。那时候他们只觉得陆由平易近人,现在想想,却觉得对方居心并不像想的那么好。   杜云停扔下这一句,扭头往外走。他没走多远,后头忽然有个练习生追上来,把他喊住了,模样忐忑,“斐哥!”   瞧见经纪人停住脚步,他咽了口唾沫,说:“其实我们几个,都接过陆由哥的邀请——他说只要我们去了星耀,他能保证我们明年就出道……”   卧槽,杜云停心里头的火彻底起来了。   这渣攻还是个人吗?   栽赃陷害不算,居然还要挖墙脚?   7777也气,这得是多大的仇!   面前的练习生神情犹豫,诚实地和他说:“我以前的确想过。可今天听斐哥这么一说,却又不想了。——我要是不够资格站在舞台上,就算出道了也没用。”   杜云停心里总算畅快了点,这还有个懂事的。   练习生冲他一弯腰。   “麻烦斐哥操心了。”   杜云停挥挥手,“能想明白就行。”   他气的是渣攻,脸皮厚度跟城墙一样,让人好想套麻袋打爆他狗头。   可偏偏不能打,上一次从警局里头出来时,杜云停把可能是陆由给他下毒的线索提供上去了。如今警察是憋足了劲儿要把娱乐圈里头这条暗线给揪出来,陆由是其中重要一环,不能打草惊蛇,还指望着靠他彻底发现这条毒路。   7777说:【你气也没办法,总不能乱了大局。】   杜云停想了想,两手一拍,【不如我们也挖吧。】   【……?】   杜云停磨刀霍霍,【我们把星耀的人给挖过来。】   不就是比给人画饼么,杜云停觉得,自己这个捧出了超一线的可比只会捡他残羹剩饭的强多了。   他保证,能把这张饼画的跟地球一样大。   晚上,新领导终于来公司视察了。王总专门组了队形,排成两列欢迎老总,为了显得隆重,杜云停这个经纪人中的门面跟艺人一样,站在了第一排撑场面。   他那一头白毛显眼的很,王总看了就头疼,“你还没染回来?”   杜云停伸手摸摸,还挺稀罕自己这个白金发色的,“不染了。”   身边人也说:“好看。”   王总胸闷,这哪儿是好看不好看的事,重要的是斐雪松一个经纪人,头发颜色弄得这么高调干什么——   然后他就想起来,这个经纪人已经接了广告,准备拍摄出道了。   这回不仅是胸闷了,而且还胃疼。   老总迟迟没有现身,杜云停趁着这个空隙,掏出手机来给顾先生发短信。他话说的委婉极了,“我可能有东西落在了您口袋里”、“您是否有时间?我想感谢您那一天的照顾”。   整套说辞滴水不漏,不着痕迹突出那块表对自己有多重要,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杜怂怂美滋滋点了发送,随即手紧紧握着手机,等回音。   他预备着和男人一起吃个饭,让7777寻找着附近出名的餐厅。   还没找到合适的,忽然感觉手心一颤,男人的回复来了。   “嗯,马上还给你。”   杜怂怂:“……?”   马上?   他有点诧异。   恰巧这时,门口驶过来了一辆黑色的车,稳稳停在了正中间。王总满脸堆笑,一个箭步上前,殷勤地为对方拉开门,伸手去迎,“小顾总,您来了,请这边——”   从车里头稳稳迈出了一双熟悉的长腿。杜怂怂一看那长度,心里头就一咯噔。   卧槽,好眼熟。   这流畅的腿部线条见过挺多次。   再往上看,缓缓从车里钻出来的男人眉眼深邃,里头蓄着冷淡的光,眉头上一颗小痣相当显眼。在杜云停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男人迈动长腿,靠近他,手指拎着那一块表。   “伸手。”他淡淡道,望着这个在人群里头醒目的了不得的小白毛。   杜云停愣愣的,下意识把手掌心摊开了。男人把表往他的手心里一放,说:“斐雪松是吧?头发颜色怎么回事?”   王总赶忙在一旁解释:“我跟他说过了,让他马上染回来——”   顾黎的目光仍然定定打量着。   “来一趟我办公室。”   他不容置疑道。   这话是对杜云停说的。杜云停眼珠子跟着对方转,浆糊一样的脑子终于在这会儿理清楚了——显而易见,顾先生就是他领导。   杜云停忽然间兴奋起来。   进办公室干什么?难道是要玩纯情员工冷总裁的戏码吗?——犯错了就被总裁按在桌子上惩罚的那种?   他忽的想起什么,懊悔地扼腕。   【我今天穿的是条棉质四角裤!】   太没情调了,还是藏蓝的!   7777:【……】   你想的真远。   作者有话要说:  刚开始的杜怂怂:都是毛茸茸,阻碍了我幸福的道路!   摸了自己两把后的杜怂怂:噫,我真好撸。(幸福) 第101章 圈中戏精(六)   杜云停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中跟着去了。他走进办公室, 外头的同事仍然没从刚才那一幕里回过神来,待反应过来, 都是一愣。   ……怎么回事?   有人看向王总,试探着问:“斐雪松看着,好像是认识小顾总啊?”   王总也从没听说过,表情同样含着诧异。   顾黎刚来不久, 他也是头一次见,斐雪松上哪儿认得去?   他想的有点头秃, 伸手摸了摸已然岌岌可危的发际线, 冲着在场的人咳嗽了声。   “都还愣着干什么?”他说,“不干活了?”   同事们讪讪的, 都散开了。虽然人走了,可目光仍然朝着老总办公室那儿偷瞟。   八卦之心谁没有?更别说是这种和老总相关的, 连公司艺人都好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 时不时看一眼紧闭着的办公室门。   杜云停站在办公桌前,心里头还在惦记他那条一点都没办法突出特点的四角底裤。   还是藏蓝色, 跟个老头穿的一样。   要是早知道上班都能见顾先生, 他就应该换个丁字裤!   顾黎的脑子里却像半点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坐在办公桌后, 指关节在桌上笃笃一敲。   “为什么染头发?”   他盯着青年一头显眼的小白毛。   杜怂怂说:“为了突出亮点。”   他的手指卷了卷额前一缕垂下来的发丝, 问:“您……觉得不好看?”   顾黎眼睛黑沉沉的, 一眨也不眨望着他。说真的,这发色在青年头上半点也不显得违和,倒好像是他自身长出来的似的, 衬得整个人还多了点缥缈的仙气,甚至比公司里的一部分艺人还要像艺人。   显小。   他没再对青年的头发发表意见,只攥起笔,淡淡道:“听王总说,你有成为艺人的想法。”   杜云停略失望。   原来找他进来,就是为了谈工作啊?   他还有点期待办公桌。   得不到回答,男人目光抬起来,重新定格在他身上,声音低沉。   “斐雪松。”   青年回过神了,回答:“是。”   “为什么,”男人道,“说说原因。”   杜云停倒真的努力想了想,随即字正腔圆回答:“因为好看!”   7777:【……】   顾黎:【……】   男人的笔放下来了,好像也有些忍不住的笑意流露出来。   杜云停向来喜欢说实话,也没觉得有毛病,“因为长得还挺好看的,不做艺人感觉可惜了。永远在幕后工作,观众不会看到你的努力——比起让别人发光,我更想让自己发光。”   他想当恒星,不想当围绕着别人转的行星。   男人慢慢地打量他,从头到脚,对他这伟大的理想不做评价,只冷淡客气地说:“你可以走了。”   就这?杜怂怂的失望一瞬间都没有办法掩饰了,欲要再找个什么理由,才想起来,表已经被男人还回来了。   就很气。   他拉开办公室门,外头王总正在等着,一看他出来,立马满怀忐忑地问:“你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吧?”   杜云停摇头,“没。”   他只是阐述了下他的梦想。   王总松了口气。   “那就好。小顾总严的很,你别在他面前再提你想当艺人了!再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小心你明天就得去人事处结算工资!”   杜怂怂:“……”   他明白了,原来在王总这儿,他的梦想就等于乱七八糟的。   那完了,刚刚他可是大讲特讲了一通。   可是看着顾先生的模样……也不像是准备把他炒了鱿鱼啊?   王总匆匆走进去,对上办公桌后新领导的眼,张嘴先给他道歉。   “真是对不住,小顾总,刚刚那个是咱们公司的经纪人。雪松他工作能力挺强的,就是平常喜欢胡思乱想……”   他多少听说过这位新领导的作风。顾家并不仅仅是在娱乐圈独占鳌头,在其它行业也多有涉足,从九十年代发家起至今,公司范围越做越广,一直紧跟潮流。   分公司多了,自然也会存在尾大不掉的现象。有人欺下瞒上,靠着公司利润中饱私囊,弄得整个集团乌烟瘴气。老顾总便把自己才十九岁的亲生儿子调过去当空降兵,刚开始时没有一个人看好,还以为这么个小年青,肯定只有被商场老油条们糊弄的份——哪成想这小年青比他们想象中厉害的多,手法果断,而且足够狠,上任三个月,前面还是客客气气捧着,后面不动声色就来了个集体大换血,恩威并施,把那一群心术不正的全都踹了另聘他人。   再出年报时,分公司的利润足足上涨了53%,一度引以为业界神话。   这位小顾总后头又陆陆续续接手了几个,个个儿都整治的毫不留情,连当初一起创立的伙伴试图架空他时也能说踹就踹。公司里头有人悄悄喊他铁面包青天,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王总生怕这位包青天把斐雪松也当成眼底沙。说真的,斐雪松自身工作能力相当不错,要是因为这点事就在领导面前上了眼药……   他心里砰砰敲着小鼓,就听面前新领导头也不抬说:“什么叫胡思乱想,是说他想当艺人吗?”   王总心中一突突,完了,这还是瞒不住,被新领导知道了。   他勉强挂着笑,道:“斐雪松他可能只是开个玩笑——”   新领导记录的笔总算停下来了,瞥他一眼。那一眼好像有刀锋沿着他的背剐过,王总不自觉把脊背挺得笔直,在这个小顾总身上感受到了比老顾总更强的威慑力。   “他说这话时,可不像在开玩笑。”   王总有点儿往外渗冷汗,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   “您的意思,是要开除他?”   顾黎薄薄的唇一抿,想起青年看过来时的眼神。   可怜巴巴的,还透着点显而易见的委屈,好像是气他这么快就结束话题。小心思相当直白,只有他自以为掩藏的好,可看在顾黎眼里,基本上是一览无余。   他没觉得失望,这更像是青年的本性。甚至连那点小心思,顾黎也能从中品出可爱来。   他还从没对一个人有过这么浓的兴致。   “——不。”   王总一愣。   不开除?   顾黎的笔在纸面上点了点,突兀地又道:“要是有资源,也拿去给他看看。”   “……?”   新领导长睫一敛,漫不经心地垂下眼,说:“他要是想演,那就让他演。”   “!!!”   王总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还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晕晕乎乎走到斐雪松桌前,皱着眉头打量自己手里这个金牌经纪人。   杜云停这会儿正在看剧组发来的节目台本,对上他的目光,很有些莫名其妙,“王总?”   对面的中老年男人仍旧盯着他,半晌后,伸出手来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是我老了?”他低声嘟囔,“思想太闭塞了?”   连向来以看人眼光出名的小顾总都同意斐雪松当艺人……这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经纪人适合当艺人?   只在幕后亏了?   兴许是藏蓝平角裤出师不利的缘故,小白毛整个晚上都异常安生,规规矩矩待在自己办公室里忙活。顾黎瞥了眼文件,又看了眼墙上的表,抿了抿嘴唇。   人还没来。   他皱皱眉,顺手点开了微博,在搜索栏输入斐雪松的名字。   斐雪松也是个微博大户,经常在上头晒自己的日常生活。在前几天,微博上纷涌而来的还都是谩骂的言论,官方澄清之后便干净了许多,大多是艾特他要他帮忙解数学题的。   杜云停偶尔心情好了,也会帮着做一两道;心情不好时,就装作没看见,完全不帮忙。   这一天显然是属于心情不好的。他没解数学题,反而发了三条意味不明的微博。   “想吃黄鳝。”   “想喝可乐[大哭][大哭][大哭]”   “我恨四角!”   底下的评论大都是猜测,更多人都在猜测四角是什么。有人说四角恋,但介于杜云停之前所表现出的对数学的热爱,许多网友说更可能的原因是他讨厌四角形的不稳定性。   这个明显瞎扯的答案一出,还有不少人在底下点赞,可见斐雪松的学霸形象已经不知不觉深入人心。如今教育机构都喜欢拿他那张脸做封面,宣传标语就是“让你孩子解题速度堪比斐雪松”。   顾黎的手指缓缓在上面两条上摩挲着,眉头微微一蹙。恰巧这时,王总又来敲了新领导的办公室门,“小顾总,今天和几个主管一起,请您吃个饭吧?”   他本来不指望新领导能答应,毕竟顾黎是出了门的不近人情,也不喜欢人和他套近乎。可出乎意料,这一回,新领导却先问他:“有黄鳝吗?”   王总一怔。他原本定的是一家高级日料店的贵宾席,由登过世界级美食杂志的厨师亲自主厨,可新领导都这么说了……   他一口咬定,“有。”   顾黎的眉头松开了。王总心想,难不成这领导还喜欢吃黄鳝?   谁知顾黎仍然没动,又抛出来一个问题。   “有可乐吗?”   王总一头雾水,但这个问题要好回答的多,“有……”   小顾总在走进这家公司之后,头一次朝他露出了近乎赞许的表情,淡淡道:“做得不错。”   王总被这一声夸奖夸的晕晕乎乎,很有些受宠若惊。   “您还有什么吩咐?”   顾黎想了想,说:“把斐雪松叫上吧。”   “……?”   片刻后,王总带着新领导和几个公司主管,一同在一家大排档的长凳上坐了。   那凳子还有点油,哪怕之前拿好几张纸擦了,也仍旧给人种黏糊糊的错觉,王总心疼自己身上好几千的裤子,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旁边几个主管也不遑多让,只是碍着新领导的面子,还得强颜欢笑。   “我也早就想着吃黄鳝了,正好。”   王总擦着汗,把方才从隔壁小超市买来的可乐也放桌上。两大瓶,十九块九买一送一,往桌上一放,这小桌板都有点翘起来。   这样的场合,能吃什么?   他余光瞥了眼一边自己手下的经纪人,这会儿,斐雪松倒是对这地方最为习惯的一个了。只是看着表情也有着按捺不住的狐疑,悄声对他说:“王总,咱公司破产了?”   王总不乐意了,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杜怂怂看着他,跟看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孩子一样,小声提醒他:“那你就请老总吃这个?”   正常人都知道得吃点好的吧?   王总有苦说不出。他倒是预定了好的,那也得老总乐意吃啊。   这时候上哪儿找个高级餐厅给他做黄鳝去,也就路边摊肯帮他们炒一炒炖一炖了。   可乐倒了满杯,几个主管平日里喝惯了好酒,还是头一回喝碳酸饮料,感觉胃里盛满了气泡,一张嘴就往外冒。杜云停自己也抿了两口,没敢喝太多,怕待会儿在顾先生面前打嗝。   他希望顾先生也别喝那么多,毕竟这东西有害大生意。   在这种地方,王总原本预想的话题一个也说不出来。烟熏火燎的,他既不好和领导谈公司规划,也不好说自己对娱乐圈未来前景的预估,只能拿着些家长里短聊。顾黎垂着眼,身板笔直,像是在听,又像是丝毫没听进耳朵中去。   杜云停陪坐了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忽的闻见股子孜然香味儿,扭头一看才发现是大排档又摆了烧烤摊。他对那些烤串蠢蠢欲动,目光接连往那儿瞟了几眼。   王总这会儿开始称赞老顾总老当益壮,还没说完,忽然看见新领导眼皮子一掀。   “想吃?”   他下意识应了声啊,再一回神,这才反应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顾黎拿出了自己的真皮钱包,整个儿推给青年。柔软的皮子抵到了杜云停的指尖,他抬起眼,男人又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去。   杜云停张了张嘴,之前的那一股子委屈悄悄散了点。   他打申请,“我想吃烤牛筋。”   男人微微颔首。   “买。”   桌上的气氛变得有点奇异。几个主管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不定,杜云停拿起钱包,冲着烧烤摊直奔而去,站在烟的上风向看着老板给他烤牛筋。新老板仍旧笔直地坐在凳子上,只是看着那头小白毛在烟雾缭绕里头晃荡,神情居然带了点宠溺的味道。   杜云停等烤串时,与7777说:【是我太贪心了。】   7777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说出这么正常的话,相当警惕,【什么意思?】   不是要用“贪心不足蛇吞象”这种话来比喻呜呜呜的小火车吧?   杜云停摇摇头,手插在口袋里,缓缓道:【顾先生没有记忆,也不记得他都经过哪些——我不能指望他一见面,就对我掏心掏肺。】   人都是有防备的,不会轻易对一个陌生人献上自己的全部感情。   7777赞同,【你有点操之过急。】   杜怂怂的目光飘了,慢慢在嘴里头咀嚼这四个字,【操之过急……】   他感叹,【二十八,你说话真形象。不过前面应该再加个被字吧?】   不加被的话会很累的,光是想想都腿软。   要是顾先生被他压在底下……   7777:【我说的那个操不是你想的那个操,只是操作——算了,当我没说。】   它都想什么呢,居然指望杜云停能从词里头品味出纯洁来。   这可是把新华字典当农科全书看的种子型选手!   杜云停举着二十串牛板筋回去,还加了烤的羊肉和棉花糖。他把棉花糖分给顾先生一串,“这个很好吃。”   主管们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疯子。   想不开了吗,给老总吃这个!中间有人按捺不住说:“雪松,你……”   话没说完,顾黎已经从青年手里接过去,淡然咬了一口。   “嗯。”他道,“不错。”   主管:“……”   王总:“……”   他掏出手帕擦着汗,骤然意识到,自己和烤棉花糖在新领导这儿得到的评价是一样的。   都是不错。   这会儿,瞎子也能看出来新领导对斐雪松另眼相看了,更何况是这群在商场上打滚的老狐狸。几个人都从杜云停手里接过去一串,咬了一口后连声夸赞,把一家普通的大排档里卖的东西夸的如同米其林三星餐厅里出来的。   王总还算有眼色,话题只略在吃上绕了绕,便往斐雪松身上讲。先说斐雪松聪明,又说他勤奋,夸他刚进公司便有想法、有思路——出乎意料,新领导倒好像对这几句评价半点都不感兴趣,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王总彻底把不住新领导的脉搏了,只好把求救的目光往斐雪松身上投。这一眼瞥过去,气的不行。   斐雪松这会儿光顾着吃,他刚才投过去的目光压根儿没有传送到。   杜云停吃完串,黄鳝锅也上了。顾黎垂着眼,将其中特别肥美的一块夹起来,不动声色放进小白毛盘子里。   小白毛把清凌凌的眼睛抬起来,望了他一眼,含糊地道了一声谢。   顾黎的心中就舒畅了点,又夹过去一块,看着青年跟只白兔子一样把它啃完。   吃到一半,杜云停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不是来吃的,主要还是来撩顾先生的。他把筷子一松,当即开始敬业地撩人,长腿在桌下瞄准位置,若有若无往男人身上蹭。   脚尖沿着西装裤下的小腿往上滑,稍稍点着核心。桌上的可乐瓶子满了,晃晃悠悠的,顾黎抬起眼望过来,青年脸上却连半点异常都没有,好像不过是不经意碰了碰。   他复又垂下眸,忽的微微张开膝盖,猛地一合,牢牢把小白毛的那条腿锁在了里头。   杜怂怂往外抽了两回,愣是没能从男人的禁锢里把腿抽回来。   两边坐着的主管都毫无察觉,对这一场桌下官司一无所知。王总作为组织者,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话题,并不知道这会儿底下正在表演升旗仪式。   男人的膝盖紧紧锁着他作怪的腿,大腿内侧发力,稳的像挣不开的锁链。杜云停又抽了两回还没用,不信邪地伸长另外一条腿,干脆轻轻踹了他一脚。   顾黎眼睛里流露出了浓厚的笑意,这一次没能遮挡住,对面的青年看的相当清晰。   杜云停感觉自己像是专程来给男人取乐的。他干脆不动了,任由男人夹着,他还不信了,顾先生还能夹着他的腿一顿饭不成?   小桌板并不怎么稳当,只是把可乐放在上头都有些倾斜。男人的手微微一碰,筷子便落在了地上。   “抱歉。”   他沉声道,随即微微弯下腰,伸手去探。   杜云停望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了种奇怪的预感。   顾先生……   下一秒,预感成了真。严肃冷淡的顾先生在捡筷子时,手钻进裤筒里,摸了他的小腿。   杜云停整个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而一哆嗦。顾先生的触碰就跟电流一样,一下子从头贯穿到脚,让他猛地一激灵,浑身的毛孔都紧缩起来,感触鲜明的很。他甚至能感觉到男人修剪的干净整洁的指甲抵着他细腻的小腿肉,慢慢往腿弯处靠拢。   杜云停穿的是条铁灰色的西装裤,上头细条纹衬衫,很有点斯文败类的味道。西装裤宽松,他有点发痒,下意识要躲闪,却又被男人牢牢锁着,躲也无处可躲。   真是要了老命,碰一下都起一片鸡皮疙瘩。杜云停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只能和7777感叹:【顾先生是不是闷骚?】   7777回答:【总比你明着来好。】   杜怂怂:【……】   系统说话是真不留情。   他只好自己拯救自己,开口问:“顾总,您怎么还没捡起来?是筷子滚的太远了吗,需要我帮您捡吗?”   这一声一出,几个主管都低下头要帮忙。男人的手松开了,杜云停飞快收起两条腿,这回并的紧紧的,完全不敢再浪了。   一顿饭结束后,王总问新领导:“您怎么回去?”   新领导说:“车马上来。”   他瞥了眼小白毛,小白毛立马乖觉道:“我的车也——”   顾总脸色一耷,杜怂怂愣是从他那双黑眼睛里头看出了不高兴。于是这话拐了个弯,硬是转过去了,“来不了了,能蹭一下顾总的车吗?”   男人终于颔首。   “嗯,”他说,“坐我的。” 第102章 圈中戏精(七)   杜云停被顾先生塞进了车里。   来接他的司机是公司里刚刚派下来的, 也认识斐雪松,瞧见他跟着新领导坐进后座时, 很是诧异,“斐先生?”   杜云停只好冲着他笑。还没笑完,男人冷着一张脸,手掌在他屁股上一拍, “上车。”   司机愣愣地看着他,跟看动物园会杂耍的猴子一样, 目光里满含稀奇。   车里很宽敞, 杜怂怂往里头坐着,靠着窗边。身边的男人也跟着坐下来, 淡淡道:“开车。”   司机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根本不知道斐雪松家在哪儿, 看看老板的表情,又硬是憋了回去, 一股脑先发动油门。   新领导这会儿看着跟要吃人一样。   顾黎松松领带,也有些意想不到。他向来不是欲念强烈的人, 基本上不会和自己的右手亲密接触, 可从刚刚在桌子底下被那只脚微微触碰开始, 就好像是瞬间打开了什么开关, 相关感觉排山倒海, 几乎快将他淹没在里头。   抓住青年腿的一瞬间,顾黎简直想把这人直接揉进自己骨血里头。   他将窗户开了点,外头的夜风一股脑灌进来, 透着凉意。这凉意让他舒畅了些,手微微放松。   杜怂怂规规矩矩在一旁坐着,因为刚才猝不及防被反撩了,这会儿也不大敢吭声,垂着小白毛闷声不响。只偶尔看旁边一眼,小声和7777说:【我看见可乐瓶子了。】   7777:【……】   它也……   杜云停说:【我感觉我之前想的可能有些偏差。】   顾先生哪里是对他没有感觉,更像是因为感觉太强烈了而感到害怕,怕自己失控,所以不敢靠近。   这么想,他心头居然还涌上了点甜味儿来。杜怂怂瞥着那可乐瓶,沉吟:【要是我现在帮他擦擦溢出来的泡沫……】   7777尖叫:【不许提泡沫!】   杜云停说:【成吧,你真麻烦。】   前头司机还在,他实际上什么也做不得,只能当个乖乖牌,好像刚才率先去蹭男人的压根儿不是自己。顾黎也感觉出了他的乖觉,往旁边一看,只看见青年绯红的耳尖,在昏黄的车灯下也红的可爱,浑圆的耳珠。   他有了把它整个含进去的冲动,喉结上下微微一动,问:“现在知道害羞了?”   刚刚可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   小白毛眼睛朝他这边飞快一瞥,又转移过去,慢吞吞说:“我不知道顾总在说什么。”   顾黎也不去揭穿他,他自己这会儿就像是一团火,非得抱着人一起烧一烧才行。前座司机讷讷道:“斐先生,你是去……”   杜云停是自己住,报出了小区住址。一直在附近来回转圈的司机如蒙大赦,忙按着导航往小区开,停在门口时,杜云停道了谢,就要从车上下去。   顾黎却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住了。   青年拽了拽自己的手臂,小声问:“顾总?”   男人没动,反而对前面的司机说:“你先下去。”   司机赶忙下了车,朝着绿化带旁边一蹲,抽出根烟往嘴里一塞。这边顾黎重新把人拉回来,却用另一种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青年,半晌后,手捏住了小白毛的下巴。   杜云停被他捏的有点疼,小声说了一句,男人手上力道松卸了不少,但并没松手。   “为什么蹭我?”   他低低问,黝黑的眼直直注视着面前人,眉头上那一点小痣让杜怂怂看得目不转睛,恨不能立刻贴上去碰一碰。   他咽了口唾沫,不答反问:“那您为什么要摸我?”   顾黎眉头微微蹙起,倒被这一句问倒了。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触碰,那与其说是他的反应,倒更像是某种潜意识里的反射机制——就好像他早就猜到了,青年在那样的场合肯定会不老实。   所以要把小白毛拿捏住。   他盯着青年,又莫名觉得好像有什么一直在从脑海中流失。   他之前好像常常做梦。   ……做什么梦?   顾黎眉毛锁得更紧,发觉自己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只看着眼前的青年,忽的道:“斐雪松。”   小白毛应了一声,抬起眼来看他。那一双眼睛清澄澄的,上头软软的白金色头发垂下来,有几撮就在他眼尾旁。   他和顾黎长得一点也不像,眼睛那么圆,瞳孔也圆,色泽浅,总是透着股纯真的味儿。   顾黎的薄唇抿了抿,伸出点舌尖,在上头润了下。   “过来,”他低声吩咐道,“亲亲我。”   他隐约觉得,自己需要证明什么。   小白毛看他一眼,听话地凑上来了。顾黎并不奇怪,他早就看出来,这人是故意来勾自己的,可他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轻而易举上了勾,他还不曾想通。   男人嘴唇没有张开,还有些干。杜怂怂靠近些,与7777道:【唇膜保养有没?来一份。】   7777:【……】   它莫名有些生气,积分不是让你这样用的!   不是为了让你兑换和谐膏和唇膏身体乳的!   杜云停催促它:【二十八,江湖救急,快!】   7777只好从兑换面板里扒拉出来,给杜云停用了。杜云停抿抿自己嘴唇,感觉到一片柔滑细腻,这才慢慢靠上前去,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相闻。   很软,这是顾黎的第一感受。   他嗅到清浅的奶香味儿,像是从青年身上传来的。那味道并不浓郁,清清淡淡的,却透着股子甜意,顾黎闭着眼,沉敛克制地碰着那两片嘴唇,按捺着想将其撬开深入其中的想法。   呼吸滚烫起来,小白毛缓缓松开了,小声道:“顾总,晚安。”   他只扔下这一句,飞快地拉开门,小跑着进了小区。顾黎在背后看着他的小白毛在空气中上下晃荡,像是神魂也跟着一同荡过去了,变成了萦绕在青年身边的风。   他好容易才把目光收回来,沉声喊司机,“开车。”   司机刚刚吸完了一根烟,忙重新坐回来,握住方向盘。顾黎低垂着眼,手指慢慢摩挲着嘴唇,像是想起什么,重新将微博打开。   “斐雪松:开心(*^▽^*)!”   “斐雪松:就是更想喝可乐了……”   顾黎想起桌上剩了大半的可乐,神情里难得露出了点茫然。   司机开着车,忽然听到后排的领导出声问:“可乐分很多种?”   司机年纪还不大,平常喝碳酸饮料喝的挺多,虽然诧异小顾总怎么会问这个,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分的类型很多,味道也多,还有樱桃味、香草味的。”   他咂咂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忍不住道:“樱桃味的简直像在喝急支糖浆……”   顾黎的手按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明天,各种口味的都买一瓶。”   司机脚下一滑,踩油门的脚差点儿踩上刹车。   买可乐?公司业务是又要扩充了吗?   紧接着,老板的下一句嘱咐也来了,“放斐雪松办公室里。”   司机:“???”   顾黎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重又低下头。他的手顿了顿,在键盘上按了什么,也发了出去。   “顾:晚安。”   好梦。   杜云停争取来的唇膏广告在第二天开机。为了保证广告效果,他特意把从系统那儿要来的唇膜又细细给自己抹了一遍,这才顶着完美的嘴唇状态去拍摄,不得不说,导演相当有想法,除了常规拍摄外,还给他加了个特殊版。   他把杜云停放进了一个加大版的夹娃娃机。只是里头没多少玩偶,全都是满满当当的唇膏,杜云停被吊在夹子上,自己更像是里头的奖品,伸手努力在这唇膏海里捞。   作为合作方,顾黎比观众更早看到了剪出来的成片。穿着白毛衣的青年看上去从头软到脚,跟只兔子似的,无一处不好捏,那昨天碰过他的嘴唇上镀着浅浅一层水光,柔润的很,微微张开,探出一点柔软湿润的殷红舌尖。   他盯着那一张广告图看了半晌,拿过来的员工也极其满意,小声说:“斐哥表现力比我想象的还强。”   这图片,看得他都心动。   真是又纯又浪。   顾黎仍旧看着海报,“他们要用这个做宣传图?”   员工说是,“没有问题的话,我就这样和合作方回复?”   新老板沉默了半晌,忽的道:“海报多领回来点。”   员工:“……”   他感觉自己可能领会错了老板的意思。这是合作方的海报,都是要用来宣传的,他们公司领回来那么多干嘛?   他迟疑道:“您说的多是指……”   新老板淡淡道:“三千张。”   “……”   您怎么不干脆拿着底图自己去打印算了。三千张,是准备拿来当地板铺吗!   员工正头大,顾黎却一通电话,把王总也给叫进来了。他问王总:“之前斐雪松说,对一个角色有兴趣?”   王总想了想,这才想起陆由定下的那个小白花角色。   “是,”他回答,“但那角色星耀已经谈妥了,应该会给陆由演。”   毕竟当初也是为了陆由争取的。   顾黎眉头微微一动,颔首道:“试试。”   王总一愣,诧异地盯着他,心里头猛地涌上了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   争取来这角色,不会是打算给斐雪松演吧?   饶是他再迟钝,也感觉到新领导对斐雪松的不同了。本来以为这只是领导对于公司金牌经纪人的看重,但从昨晚到今天,新领导的一举一动,倒好像在和他诠释截然不同的意义:他对斐雪松有兴趣。   还不是一般的兴趣,是相当浓烈、甚至要为他荒唐的梦想保驾护航的兴趣。   这在王总看来,有些让人不敢相信。可顾黎却一再印证他这个猜想,让他不信也得信。他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那斐雪松手里的活儿……”   顾黎正书写着什么的笔顿了顿,紧接着回答:“他想做便做。”   王总一颗心沉沉往下坠,忍不住拿出手帕来擦鬓角。   这就是要给斐雪松当后台了。   他有了谱,出门后立马联系团队,“之前说的那一部剧……”   争角色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是在剧方已和星耀娱乐谈的差不多的情况下。但陆由的人气在吸毒门后多少受了些影响,不少人说他吃里扒外,每天在他微博下嚷嚷着要一个回复。   陆由的粉丝相当多,却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只能一个劲儿在底下控评。   只是连带着业界风评也不太好,剧组已然有些后悔当初开出那样的高价,动了换人的心思。这会儿把斐雪松塞过去,就像往饥饿的人嘴里送食。   听到这个经纪人想来试镜的消息,导演在电话那头愣了好半晌。   “可他不是在你们那儿干的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想转行做艺人?   团队说不出个原因,只好把杜云停的说法搬出来,“为了梦想。”   导演居然有些感动,“他居然还有这梦想?敢于实践,也相当不错了。”   团队:“……”   他们竟然没办法接这话。   导演松了口,“让他来试试镜。”   合适不合适,看过后再说。   团队扭头和杜云停一说,杜云停登时大喜,跟他们保证:“我这个角色肯定能演好!”   ……成吧,他看起来真有信心。   王总却连半点信心都没有。他语重心长和杜云停说:“做演员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演戏也不是过家家。你不是科班出身,别到时候闹出笑话。”   杜云停倒也赞同他这话。   “演别的角色,我的确没信心。”   不过,小白花的话——   他信心足足的!   因为他自己就是一朵小白花啊!   杜白花骄傲地抬头,相当自豪。甚至7777也罕见地同意他的观点,【这个角色,你应该能演好。】   简直就是为杜白花量身打造。   第二天,在试镜现场,杜云停第一次见着了陆由。   陆由和原主记忆中一样,长着一张看起来挺正直的脸,但并没什么让人记住的特质。斐雪松为了给他打造出特质,着实废了不少功夫,最后给他接了一档新综艺,为他量身设定了面对异性语死病和选择困难症的反转人设,和他那张脸看起来不怎么相配,倒一下子让人有了记忆点。   综艺的台本,是斐雪松亲自看过的,为了让陆由身上有笑点,还为他设计了里头台词。   陆由只需要背下来,照着念。   可以说,陆由的人设全由斐雪松一手完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陆由已经坐在化妆间里了,就像斐雪松无数次嘱咐他的那样,绝不给任何人留下耍大牌的印象,对工作人员也客客气气,把化妆师逗得前仰后合,给他画睫毛的手一个劲儿直抖。   他听见开门声,微微抬起眼,笑着朝他望过来,“斐哥,好久不见。”   陆由语气那么轻松,倒好像之前那件事并没对两人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   不就是装小白花么,杜云停顿了顿,脸上也挂上一抹笑,“好久不见。”   “……”   陆由微微一怔,倒想不到心高气傲的斐雪松居然还能对自己露出笑脸。他还以为对方会像之前一样直直从他身边走过,半点不把他放在眼里。   连那一头小白毛,这会儿都格外扎陆由的眼。   真是太适合了,远比陆由自己要耀眼。——他还是更习惯对方棒球帽加卫衣的低调打扮。   他若有若无打探:“斐哥怎么会突然想着当艺人?”   “这不以前和你说过的吗,”杜云停半点不气,朝他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感慨,“这都多长时间过去了?你终于实现了你的梦想,我也该试试实现我自己的了。”   陆由品着这话,有点不对味儿。倒好像他成为超一线,全是经纪人牺牲自己梦想换来的似的。他笑道:“斐哥原来可没和我说过。”   杜云停眼皮一抬,神色有些无奈,“我怎么没说过?——只是你从来不听。”   这就是在指责他自私了,连身边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关心。陆由头一次在斐雪松这儿频频碰钉子,又是稀奇又是觉着碍眼。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在说话这方面居然是比不上前经纪人的。   至少没办法像对方这样绵里藏刀。   “真巧啊,我们居然试镜同一个角色。”杜云停先发制人,笑吟吟道,“小陆是什么时候看中这角色的?——还没去星耀的时候?”   这回,连造型师都品出不对劲了。她为陆由整理睫毛的动作停了下,迟疑地问:“原本谈的投资是顾氏吗?”   这话也不算说错,在剧本交给星耀之前,的确先在顾家的公司里过了一遭。但那时斐雪松并不想让陆由接下这样的角色,因此一口拒了,这口剩食兜兜转转,这才又进了陆由的嘴。   只是这么一说,倒好像是陆由在老东家就看上了这个角色,因此去了新东家特意挑唆着把角色抢过来似的。   背弃公司不是件光彩的事,陆由紧抿住嘴,不吭声了。倒是化妆师刚刚和他谈的挺好,这会儿多少有为他出气的意思,对斐雪松道:“请先等等,我先把陆由的造型做完。”   陆由唇角微微一松,终于露出了点笑意。这会儿离开始试镜的时间可不远了,又是古代戏,要是斐雪松来不及换装,试镜效果定然不会有他好。   哪成想前经纪人半点不急,反而问:“你想化成什么效果?”   化妆师语气不耐,“什么效果也没法现在画。你先等着,等一会儿就好。”   说归说,可他手上动作半点不急,什么时候才能弄完。   杜云停还问他:“我找别人给我画也不行?”   化妆师嗤笑一声,说:“一个试镜,你还指望这儿有几个化妆师?你要能找,你就找。”   杜云停得了这一句话,便慢悠悠往椅子上一靠,提高了嗓门,喊了声,“进来吧。”   这一声一出,外头骤然涌进来七八个人,手里头提着全套的化妆用具,有条不紊地打开箱子,开始在他脸上涂抹。乍一看见这架势,化妆师也懵了——这不过是个试镜,怎么还会有人自带造型团队?   陆由目光愈发阴沉,他牢牢盯着镜子,来的晚的杜云停头上也被贴了发片,乌黑的长发一点点遮住他的白毛,又被松松挽起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仙气。身边浩浩荡荡一群人围着转,倒比只带了俩小助理过来的他更像是个明星。   虽然晚到,可人多力量大,杜云停的造型完成的比他还要早。他一扬宽大的袖子,从椅子上下来,还笑眯眯和陆由道:“加油,哥在前面等你。”   陆由嘴唇动动,勉强给他个好脸,“斐哥也加油。”   待杜云停一出门,他的脸色便彻底暗下来,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   化妆师很快结束了最后的工作,房间里只剩下他和两个助理。   小助理怯生生道:“陆哥,喝不喝水?”   “不喝。”陆由紧紧捏着手机,“磊哥怎么还没来?”   几分钟后,他的新经纪人推开门进来了,嗓音尖锐。   “真是可笑——我们家陆由是什么样的咖位,看中他们家角色那都是往他们脸上贴金,这会儿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   陆由表情慢慢沉下来。   “之前说的,是这个角色确定给我。”   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试镜了?   新经纪人爆了句脏话,骂道:“不讲信用!一群没眼睛的……”   陆由不想听他发泄无用的脾气,他只关心结果。   “商量出下文了吗?”   “还能有什么下文?”磊哥说,“人家是带着投资过来的,这年头,剧组全看资本!”   陆由不可置信,“他们不怕违约金?”   磊哥表情有些为难,终于还是吞吞吐吐说:“咱们当初谈的时候,那事儿不是还没爆出来吗。现在爆出来了,剧组那边说,你故意陷害自己的前经纪人,名声受损……咱们属于过错方……”   陆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   公司去要说法,就只要来了这样的羞辱?   ——当初在斐雪松手下时,斐雪松为他撕资源,可一次也没有输过!   他紧紧盯着自己的新经纪人,这会儿磊哥已经开始了又一轮的骂战,但骂的再凶都没半点用。陆由往后重重一靠,头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这他妈就是个废物团队。   ……一群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过来亲我。   怂怂:飞扑——亲!   顾先生:(被亲秃噜皮了) 第103章 圈中戏精(八)   新经纪人安慰他:“没事。斐雪松连个正儿八经的演员还算不上, 和你比试镜,那才是自取其辱呢——哪怕多了这一道程序, 角色也肯定是咱们的。”   陆由心中稍稍舒坦了些,抿着嘴未吭声。   这一句话说的有理。斐雪松和他不一样,既不是科班出身,也没什么基础。……演技这东西, 可不是平常随便说说就能有的。   他骤然又升起了信心,伸手整了整自己的头发, 站起身来。   新经纪人给他带着路, 把他带到试镜场地去。剧组的几个导演都坐在桌子后头,中间一块地空空荡荡, 什么道具也没有,杜云停手中拿着薄薄几张纸, 已经在看剧本。   导演低头看了眼表,声音提高了些, 说:“来,斐雪松是吧?先准备——”   他其实并不看好, 一个经纪人跑剧组里头来试镜, 这简直是胡闹!   偏偏顾氏集团专门派的人和他对接, 还自带投资, 导演就算是再看不上这经纪人, 也不至于和钱过不去。有了这笔钱,他还能把特效做的再好一点,能把五毛特效升级成一块的。   冲着这, 他看杜云停的目光都像在看一颗摇钱树。   陆由也站在了旁边,静悄悄看着。按道理来说,同样参与试镜的演员并不应当在现场,可统共只有他们两个,工作人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在一旁看热闹。   杜云停酝酿了下,找到状态。   等他再抬起头时,周身气质都变了——方才看着还只是轻灵的小伙子这会儿从头到脚都透出脆弱感来,还带着点纯真,好像真是枝细细的、沾了露水的花枝,在河岸边上微微摇曳着。   他脚下的步子也是乱的,由于清瘦,腰间的腰带系的格外紧,几乎只剩下一道玉色的剪影。   梨花带雨,怆然欲泣。   导演动作微微一顿,紧接着坐直了。不止他,场中其他人的神情也多少有些诧异——他们简直像是看见了朵真的白莲花,活的,雪白雪白的那种!   但这白莲花婊的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还透着股子可爱。工作人员想了想,将其归结于脸。   脸长得好,恨都恨不起来。   导演身子越来越前倾,几乎要拍案叫绝。他猛地一拍手,对这段表演赞不绝口,“好,不错!我还没有见过能把这个角色诠释的这么完美的!简直是本色出演!”   7777心想,可不是……   也就这种角色杜怂怂最有把握了,毕竟他自己在顾先生面前装小白花都装了多少世了。   光是那一点又纯又浪的功夫,拿出来都足够把渣攻比下去的。   导演目光炽热,虽然不曾当众宣布决定,可谁都能看出来他到底有多欣赏。他也不让杜云停离开,就让他在旁边站着,随即喊陆由上来表演。   新经纪人可没看出刚才那段表演的半点好,伸手轻轻推了把陆由,叫他:“该你了。你也上去演一段,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演戏!”   陆由从这一推中回过神,脸色却并不像磊哥想象的那么好看。新经纪人看着他这会儿阴沉的能滴下水的脸,迟疑道:“……陆由?”   陆由总算有了反应,上前接过了他的试镜剧本。   同样的戏。   他并没感到欣喜,相反,一颗心都直直沉了下来。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斐雪松诠释的很好——怎么会诠释的那么好!   这东西多少都有点先入为主,有了珠玉在前,他要是还想出彩……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额角竟然有些渗汗。   “陆由?”导演问他,“准备好了吗?”   “……”陆由恍然回神,这才意识到,五分钟已经过去了。   而他甚至都没有研究剧本,只投入在斐雪松带给他的压力里。这压力让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根本不被人正眼相看的十八线,在第二次见面时,斐雪松甚至都叫不出他的名字。   那是怎样的耻辱?陆由现在又一次感受到了。   他毫无退路,只能被赶着上了架,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指尖却微微有些颤抖。   他想象着自己就是剧中人物,那样的楚楚可怜,那样的委屈——   导演猛地皱起了眉,场中的其他人也一怔,随即诧异地对看了眼。   有工作人员小声说:“怎么回事?”   “和刚才的……”   导演脸色一下子肃穆下来,并未打断,只是紧紧盯着中间的试镜演员。陆由慢慢找到了感觉,越演越自如,好像自己真是剧本里活过来的人物,举手投足都是戏。他抿紧了嘴唇,露出苍白的脖颈,仿佛自己真的站在高台上,随时可能从上头一跃而下。   演完之后,他心中安定了不少。虽然斐雪松的确演的不错,可他应该也不会差——就刚刚那一段,陆由还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入戏过。   他抬起眼,正正撞上了导演的目光。导演盯着他,目光里似有深思。   陆由忽然微微一哆嗦,他侧过头,发现斐雪松的脸上居然在笑。   那笑把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也给击垮了,他整个人都颤起来,不得不并拢了双腿。磊哥没看出什么问题,还在旁边给他鼓掌,问:“张导,您觉得怎么样?”   导演看了眼他,往后微微一靠。   “演的不错。”   陆由吐出一口气,放心了些。   导演话锋一转,“但是——”   他严厉地盯着陆由,问:“陆由,你知道你刚刚完全在照搬前一位试镜演员的表演吗?”   陆由一愣,随即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   他本能地以为导演在开玩笑。可场地里陆陆续续响起了工作人员的应和声,分明都是赞同的。   “就是,除了人不一样,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这简直是复制下来的,没有半点区别。”   “虽然说是表演,可也不能这么copy吧?”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响,陆由头嗡嗡作响,新经纪人不敢相信,又往前走了几步,满脸堆笑。   “是不是张导看错了?我们陆由可是科班毕业出身,但斐雪松之前只是个学传媒的……”   “传媒又怎么了?”张导并不吃他这一套,“只要是能演的好,那就是好演员,跟学了什么没关系。”   磊哥心里头突突狂跳,隐约感觉这个角色恐怕是抓不住了。他还不肯放弃,仍然对着张导道:“要不这样,您再考虑考虑,您看我们陆由,多么大的流量——”   导演阴沉着脸不回答这话,反倒有两个工作人员上前来,客客气气请两位演员出去。磊哥想再多说句话也说不成,硬是被领着离开了试镜场地,到了等候室。   等候室只有一间,俩演员还得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磊哥对杜云停半点都没有好脸色,阴阳怪气说了一通,又去安慰自家艺人,“肯定没问题。他们不考虑演技,也得考虑粉丝买不买账!”   陆由半点都没被这样虚假的话安慰到。他不知道粉丝会不会买账,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怕是拿不到这个角色了。   他垂着头,一声也不吭,只是双手攥的紧了些。他喉咙这么干渴,新经纪人也不曾想着给他倒杯水,只一个劲儿站在身边絮叨,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陆由忽然有些想念斐雪松。倘若斐雪松仍是他的经纪人,绝不会现场威胁导演让他难堪,更不会在出来后还对他说这些。斐雪松只会严厉地指出他的毛病,要求他时时刻刻做一个完美的艺人,从头武装到脚,甚至武装到大脑——   然后告诉他,他下一次一定会更好。   陆由使劲儿闭了闭眼,终于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步错棋。   他太急着向斐雪松证明,自己已经强过他、赢过他了——以至于都忘了,一个优秀的团队,对于艺人来说,是多可遇不可求。   现在他身边围绕着的,只有一群蠢货。   二十分钟后,工作人员重新将他们请了回去。导演表情轻松,只是看一下那张脸上这会儿神采奕奕的状态,陆由就知道了答案。   他几乎是自取其辱,却又自虐一样动不了脚,硬生生站在这里。   导演夸了他们两人,随后上前拥抱了他选中的那一个。   “合作愉快,”他笑道,“我非常期待——你一定会给我带来更多惊喜。”   ……是斐雪松。   陆由还从没像今日这么难堪过,他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抬眼看了看这会儿的前经纪人。   笑的多开心。   这个人——   为什么还没有去死呢?   陆由连妆也没卸,大步朝外走去。他身后忽然有人叫他,不是磊哥尖锐的声音,扭头才看见,居然是前经纪人。   前经纪人也仍旧穿着戏服,白袍翩翩,被风吹荡起来。   陆由停住脚步,问他:“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当然!   怂怂几乎要脱口而出,又按捺下去,仍旧笑着,“怎么会。”   陆由沉着脸,一言不发又迈动步子。杜云停声音提高了些,说:“我是作为把你带出来的经纪人,给你最后一个忠告。”   “——永远不要和蠢货为伍,”他唇角勾起来,“要是你明白的话。”   除非你自己也是蠢货。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从这个角度看来,陆由和星耀真是配极了。   陆由越走越快,钻进自己的保姆车里。磊哥也急匆匆追上来了,由于今天这一出超乎想象的闹剧,还有些气急败坏,“什么剧组!这样的剧,不演算了……还配不上咱家的咖位,还是个男配……”   他一扭头,对上了艺人的目光。那目光和平日里不一样,透着股狠意,让经纪人心里猛地一打颤。   “陆由?”他问,“……你怎么了?”   陆由顿了顿,重新将目光移开。   “没事。”   ……斐雪松说得对。   他不能再把自己交给这样的蠢货了。      杜云停拿了角色,第一个想法是和顾先生嘚瑟。   他打通电话,刚准备分享消息,就听那边的男人淡淡说:“恭喜。”   杜云停:“……”   也是,老攻肯定早就知道了。   他也没失望,脚在地上碾来碾去,碾的一根小草摩擦着地面,渗出了点汁水。杜云停自己的声音也软的能滴出汁水来,问:“顾总吃过饭了吗?”   顾黎还在办公室里,回答:“没有。”   那头的青年朝他抛过来橄榄枝,羞答答的,“我可以邀请顾总一起吗?您今晚有没有应酬?”   旁边站着的秘书指着日程表,向老总示意,有的。   顾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去,道:“没有。”   秘书的眼睛差点儿瞪脱眶。   不是,这哪儿叫没有?   今天晚上有两个说好了要去的酒席啊!   她的手就指在上头,顾黎分明看见了,却仍旧对着手机道:“你定。”   秘书:“……”   她默默地收起了日程本,看严肃的新老板把桌上文件一推,吩咐,“还有什么要做的,半小时之内送过来。”   他要赶时间。   这头的杜云停得了“你定”的回复,头都要秃,在车上将市里有名的餐厅研究了个遍。   可是都没特色,人也多。   7777:【人多?】   杜云停翻着手机,解释,【会有人认出我。】   7777为他的自信吃惊。   【你会不会想太多?】   现在还不是明星呢。   杜怂怂幽幽道:【不是。我是怕被泼硫酸……】   他本是没有身为公众人物的自觉的,但陆由的粉丝多,其中难免有偏激的死忠粉。指不定这会儿角落里就有认定是他害了陆由的anti呢,在这种情况下出去,冒的风险太大。   他摸着自己的脸,感叹:【主要是怕毁了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   他以后要靠这个吃饭的。   7777:【……】   外出吃饭被否了,杜云停准备在家里做顿大的。他这句话出来后,7777摆明了不信,宿主往常在任务世界里基本上不下厨,偶尔炒两次菜,还都是简单的家常菜。   做顿能吃的,它信;做顿大餐,它完全不信。   宿主都不像是有那个脑子的人。   杜云停为它的不相信痛心疾首,指责它一点都没有父子之情。   系统呵呵他一脸。   哪儿来的父子?   杜云停信心满满让人买回了菜,在家里开了火,又像模像样往腰上系了围裙。挺久没有下厨过,他的确不太熟练了,把切好的青菜往锅里放时手一抖,差点儿都扔出锅外去。   7777:【……】   年纪轻轻,就像得了帕金森。   老了可怎么办?   折腾了两三个小时,杜云停折腾出来了四个菜,全都是家常菜色,没有一个是他说的场面菜。7777问他:【说好的大餐呢?】   杜云停嘿嘿笑,【马上。】   7777:【……】   它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杜怂怂舔了舔嘴唇,谄媚地喊:【二十八,小六子,我最最亲爱的小六子……】   系统要是有人形,这会儿鸡皮疙瘩能全掉锅里。杜怂怂讨好地说:【你送我一道菜呗?】   系统难以相信,他居然把送一道菜说的这么理所当然。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你有积分。】   杜云停说:【那是要攒下来换和谐膏的。】   需求量太大,更别说他还想再换几张毛茸茸卡,没事薅自己玩。   再加上回家的那520点,杜云停简直是个乞丐,想买的和手头有的积分完全不匹配。   7777:【……你居然还想着兑毛茸茸?】   这到底是什么宿主,欠债也要撸毛?   杜云停遗憾地说:【落后的社会生产力和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之间存在矛盾啊。】   系统才不纵着他,一口回绝,【不送。】   杜怂怂眯起眼。   【真的?】   【真的。】   杜怂怂:【那成吧。】   这么轻易就放弃,系统警惕心更盛。   杜怂怂摸着下巴,【那我就只有再送我的意识流小火车出道了。】   7777:【???】   7777:【!!!】   晚八点,顾黎到了门口,敲响了门。   斐雪松住的是高档小区,他父母都在国外,家中只有他一人,每周有保洁过来帮着打扫。杜云停听见门铃声,一溜小跑着过去开了门,顾黎看向他时,他还围着小黄鸭的围裙,一头小白毛又软又乖。   系统刚刚受了新的熏陶,这会儿正抱着思想道德课本嚎啕。杜云停也不理它,只顾眼睛亮晶晶望着男人。   顾黎的目光在他被系着的细细一截腰上额外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掀起眼皮。   “自己做?”   青年答应了声,给他找出一双新拖鞋,和他自己脚上那双是配套的。一黑一白,上头还耷拉着俩粉白的兔子耳朵。   顾黎还没穿过比这更不符合他气质的东西,冷静地把脚塞进软乎的毛拖鞋里。   他从刚进门时,就闻到了香气。那香气浓重极了,几乎是强制性地往人鼻子里钻,顾黎从未闻到过比这更霸道的食物味道,走到餐厅才发现,是从一个汤罐子里冒出来的香气。   那里头也不知炖的是什么,汤汁都成了乳白色,有细小的肉块浮浮沉沉,由于时间久了,边缘已然成了半透明的,几乎要化掉。   桌上点燃了三支红蜡烛,大灯被灭了,只有盈盈的烛光和着昏黄的壁灯,气氛恰到好处。   顾黎抿了口汤,鲜味在他嘴里爆开了。他眉头慢慢松开,整整衣领,问:“是什么?”   对面青年说:“龙精凤髓。”   男人以为他在说笑,薄唇一抿,“孩子气。”   杜怂怂:“……”   他和7777委屈地说:【真是龙精凤髓,没说错啊。】   7777响亮地呜咽一声,更深地埋头于书籍之中,妄图靠书本来拯救自己越来越不健康的心灵。   洗涤灵魂!   杯子里还倒了点香槟酒,搭配的恰到好处。杜云停盯着男人微微扬起头时的喉结,有点心猿意马。   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酒是色媒人……   只可惜顾先生酒品相当好,酒量也不错,压根儿不会干酒后的那种糊涂事。   杜云停只好另谋主意。他站起身,跑去厨房看另一道猪脚汤是不是炖好了,他感觉自己确切需要补补胶原蛋白。   往锅里倒到一半,忽然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男人越走越近,呼吸压抑的很低,沉沉的,像是头在觅食的狼。   头颅靠在了杜云停肩上,顾黎眯了眯眼,控制不住地去咬他颈侧的嫩肉。牙尖叼着一点皮肉,厮磨。   杜云停被咬的有点疼,扭过头想问顾先生在干什么,却被这会儿男人的表情吓了一大跳——顾先生眼睛里全是他熟悉的那种暗芒,写满了灌他可乐的渴望。   杜怂怂:“……”   杜怂怂咽了口唾沫,目光飞快地往下一移。   卧槽,他腿一下子就软了——这可乐瓶子装的有点满吧?包装都快爆了。   他动动嘴唇,隐约感觉不对,喊:“顾总……”   男人没有回应,只一下下在他颈侧吐着气。气息全是滚烫的,像是一团火从衣领里滚进去,把人点燃了。   杜云停难得头皮发麻,他还是第一次见男人这个状态,跟要变身了一样。   可问题是顾先生的可乐本来就很厉害了,再进化能变成什么?——可乐侠吗!   他吓得大叫:【二十八!二十八!!!】   你快出来看看,顾先生怎么眼睛都变红了!   7777电子音还带着鼻音,没从刚才嚎啕的余韵中缓过来,【我以为你知道。】   杜云停惶恐,知道什么?   【龙精。】7777慢吞吞强调重点,【那是龙精炖的。】   杜怂怂:【……】   杜怂怂这会儿被男人轻而易举抱了起来,跟拎鸡崽子一样放在了料理台上。料理台挺大,顾黎手一挥,碗筷砸落了一地,但他把青年放上去的动作却很轻柔,不容拒绝地分开青年两条腿,挤进去,伸手去解他围裙的系带。   杜怂怂:【……你不会是想告诉我,那玩意儿还有点别的作用吧?】   7777想了想。   【也还好。】   杜云停松了口气。   【也就强于你们所说的伟哥个八九十倍吧。】   【!!!】   杜云停想起来了,那一锅龙精凤髓,他半滴都没舍得喝,全盛给男人了。   卧槽——这得是多少倍?   7777:【放松点,说不定待会儿顾先生能喷火呢。】   如果喝的多了,说不定可乐还能抽中买一赠一。   毕竟龙都是附带着俩的。   【……】   杜云停腿肚子抽筋了。   这让他怎么放松?他怕不是要死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买一增一。   怂怂:……拒绝!我拒绝!!! 第104章 圈中戏精(九)   顾黎的眼睛里泛着红, 闷声不响将脑袋放在他肩上。青年被压着,不仅心惊, 而且胆寒,连顾总都忘了叫,只小声说:“我腿疼……”   他想靠着这,多少唤起点男人的怜悯。   顾黎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沉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哪条腿?”   怂怂咽了口唾沫,低声回答:“两条都……”   顾黎的手捏住了他的小腿。宽松的牛仔裤被拉上去, 他捏到细腻柔软的腿肉, 一下下按揉着。杜云停头皮发麻,没觉得感动, 反而觉得自己像是被腌制了的鱼,这会儿正加调料揉入味儿, 待会儿好直接上锅吃。   他抵着后头的锅,咯的后腰生疼, 腿不仅没好,反而抽的更厉害了。   7777声音里头还带着鼻音, 【你怕什么。】   杜怂怂:【……】   废话, 你说怕什么!   还不是你那一道菜整出来的?   7777:【是你主动要点的。】   杜云停:【……】   【不对, 】7777更正了说法, 【是你从我这儿硬抢的。】   杜云停从它的话里头听出了浓浓的幸灾乐祸。他头皮都要炸开了, 感觉到这会儿顾先生的状态,就跟饿了几个月的狼没半点区别,——都是要把人直接嚼烂了咽进肚子里的节奏。杜云停也顾不得别的了, 急急催促:【快快快,给我兑换!】   【兑换什么?】系统这会儿倒是半点不急,甚至还翻着书,【毛茸茸卡?】   这时候兑什么毛茸茸卡!杜云停停顿了下,心存侥幸,【要是我变毛茸茸的话,顾先生还会让我开花吗?】   7777:【你可以试试。】   杜云停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个世界里的头一回,他不想让顾先生回头回忆起来,真以为睡的是个南方古猿。   他还想当个人。   脖颈猛地一疼,他被男人咬了。杜云停感觉到那一小块皮肤被厮磨的破了皮,欲哭无泪,又催系统,【快,兑东西!】   7777:【二十八积分一盒。】   卧槽,涨价了?【你搞什么?】   7777:【没办法,物价飞涨,通货膨胀。】   杜云停刚想张嘴控诉这个无良奸商,却猛地一哆嗦,只好咬着牙认下来。   【二十八就二十八,给我来两盒——不,三盒。】   这简直是明抢了。   三个沉甸甸的小盒子落进他口袋里,杜云停终于松了一口气,连挣扎都没力气挣扎了,闷哼一声,立刻被扯进了无尽的深渊里。   他被带上了顾先生谈生意的谈判桌。   杜云停一直都知道顾先生生意做的大,两个亿的大生意不仅只是说说。可如今亲眼见着了顾黎金融帝国的全貌,这才知道男人生意做的究竟有多大——光是一栋办公楼,高耸入云不说,建的也相当气派,从装潢到构造,无一不是杜云停喜欢的。   那种大气,光是看着,都让人胆寒。只是空调似乎没有故障了,楼层表面被晒的滚烫,地板都像冒着火。   杜云停看着面前的百层大厦,想起自己那两层的小洋楼,简直没眼再看——他跟顾黎的本钱,的确不是一个级别上的。   他心生怯意,咽了口唾沫。和男人打商量:“要不不要了吧……”   他现在觉得,这笔生意不一定是他这么个小公司承受的了的。   偏偏顾黎坚持要向他这个生意伙伴展示下,不容拒绝道:“一定得要。”   顾先生硬是拉着他一层层向上攀爬,亲自上了楼。   站在楼层顶端往下看,白茫茫一片。楼下带着两个圆形的游泳池,连着漂亮的小花园,杜云停的小洋楼虽然也带游泳池,但是没有这种种了很多草木的花园,光是看着就心动。他看过园子里各色花草,和顾先生一同到池子里游了个泳。   水花哗啦啦地翻,他一脚不小心踩了空,就彻底被掀起来的水浪淹没了。   ……   杜云停和顾黎就合作事项谈的不太愉快。第二天醒来时,他形如废人,对7777说:【我只是想要一笔小资金……】   7777:【然后?】   杜云停嚎啕大哭:【然后顾先生给了我一笔特别大的!】   巨款不说,居然还特么是分期!   一会儿给一次,一会儿给一次……他这种小公司根本接不了这么多的投资,资金链都快出毛病了,运作即将瘫痪。杜云停两眼无神望着天花板,喃喃:【感觉我要破产。】   为了这一次合作,他透支了。   7777:【……】   7777:【你可以劝他少给点。】   杜云停闻言沉默良久,再一开口都是哭音,【我劝了,我甚至哭给他看了。】   嚎啕大哭的那种,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不管用啊!   【我说我不要这么多,他非要给我,非给我——我真的只想要一点资金投资农业,不想接受顾先生的亿万家产啊!】   7777:【往好了想,起码你现在是亿万富翁了。】   杜怂怂:【……不,昨天晚上,那些钱都打水漂了。】   真.打水漂。   他慢慢在床上翻了个身,感觉自己和挂在绳子上等风干的咸鱼也没什么区别,干脆把浴袍向上一拉,露出白生生的小肚子,透风。   浴室里水声一停,顾黎走了出来。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的,这会儿和刚下了谈判桌半死不活的杜云停完全不同,仍然是一副商业精英的派头,走上前拉下他的衣服,盖住他肚子。   杜云停有点儿委屈,巴巴看着他,一张嘴声音都是哑的,“热。”   他昨天谈合作的确谈的有点猛,嗓子几乎发不出音。   男人似乎早有准备,在床头坐下,倒了杯水。杜云停喝了两口,从里头品出了点甜味儿。   蜂蜜柠檬水,润喉的。   他咂咂嘴,就着男人手往下喝。顾黎另一只手不容拒绝把他偷偷掀起来一角的衣服按回去,按着他手不让他动,“小心冻着。”   杜云停还想再掀,连系统也劝:【别掀了吧。】   那上头一看就是被盐腌过的,痕迹可重了,人家红梅画都没你这么猛。   杜云停就不动了,只是往床上一瘫,仍旧委屈,“我想吃鸡腿。”   顾先生垂眸望着他,“你吃不了重油重盐。”   杜云停不听这话,在床上咕噜噜翻滚,拍着被子,“鸡腿!”   他就不懂了,他为了拉动gdp差点儿没能再起来,这会儿想吃点鸡腿怎么还不行了!   男人像是僵在了床头,沉默片刻后起身去拿手机。再进屋时,公司里几个助理吭哧吭哧跟在后头,给杜云停床上支起了小桌板,放上一个大碗,里头盛满了白粥,还有撕的细细的鸡腿肉,干这活时头都不敢抬,只是偶尔扫过来的目光里头写满惊异,仿佛发现了天大秘密。   卧槽,新老板这是干什么?   金屋藏娇?   顾黎抿着嘴,一勺勺喂给床上的人吃。青年吃的急了,他就停顿在那儿,拿纸巾帮人细致地擦嘴角。助理们越看这情形越古怪,干完活后半秒都不多呆,飞快地拿走了碗提走了食盒走人。杜云停看着他们有些仓皇的背影,感叹:“顾总,你在公司里的形象怕是要毁了。”   顾黎摸着他额头垂下来的一小撮白毛,淡淡道:“没事。”   杜云停:“他们肯定要说你包养我。”   包养个还不出名的小明星,拿资源捧红,一看就是这种霸总会做的事。   霸总略沉思片刻,看着青年的神色倒好像在期待,不由挑起一边眉,“你想让我包养?”   杜云停诚实地点头,攥着被子哑声说:“刺激。”   顾黎唇角微微一勾,哭笑不得。他一只手替青年揉着腰,低声问:“疼吗?”   杜怂怂摇摇头,伸长胳膊,圈住了他。男人说:“是我的错。”   “不是,”杜云停忿忿道,“是那道菜——”   顾黎截断他的话,“是我。”   他其实早便意识到内心想法,知道自己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真正开始时,他其实是清醒的,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差点把人整个儿吞吃下去。   顾黎心里存着令自己也害怕的阴暗心思。他想把人永远锁在他旁边,就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只有他能碰,只有他能看,嚼碎了,滚烫的骨血都咽进他肚子里。   他摩挲着这人的脸颊,缓缓凑上去,亲了青年。   杜云停睁着眼,浓密的睫毛碰触到他的皮肤。   这个吻很轻柔,倒像是为了安抚什么,不含任何多余的东西。顾黎抵着他的鼻尖,一下下抚摩他的后脑。   男人的话并没说出来,但杜云停却已经知道了。他眼眶发酸,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后来,杜云停才知道,那一天他晕在了谈判桌上,把清醒后的顾先生吓的不轻,连夜叫来了医生。等人真的来了,顾黎却又接受不了让对方检查青年伤势这种事,亲自上阵看过后给医生口述。   好在医生见多识广,听完也见怪不怪,只说他努力的过了头。等恢复过来体力,自然就好了。   临走时还嘱咐顾黎,不要乱用药。   被冤枉的顾总:“……”   他不是,他没有。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   只有杜云停心里苦,却又不敢说,硬生生忍着。   这一天过后,他与顾先生的关系发展的很快,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也不知上一次来的助理回去到底传了些什么,公司上下对着他的恭敬态度又新上了一个台阶。隔着一长条走廊,员工也要热切地和他打招呼,他走过去,甚至还有人给他鞠躬。   杜云停进茶水间时,偶尔听见他们说漏了嘴,管他叫娘娘。   他对这个称号半点不满意。   7777奇怪道:【为什么?】   【正宫都不是真爱,】杜云停说,想起上个世界的五三和王后雄,仍然是一肚子气,幽幽道,【得宠的明明是贵妃。】   7777:【……】   吃习题册的醋都吃到下一个世界了,宿主这不是醋坛子,醋罐子,这是醋管子啊,绵延不断的那种。   他进自己办公室,用内线给男人打电话。那头的顾黎很快接起来,嗯了一声,“你说。”   杜怂怂甜甜蜜蜜,声音都快化了:“我想你。”   男人沉默了会儿,语气仍旧古井无波,说的话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也想你。”   正在老总办公室里汇报事项的王总:“……”   他站在那儿,不由得拿出块手帕擦半秃的头顶,感觉自己像是颗光光亮的电灯泡。   杜怂怂乖的跟块奶糖一样,又糯又甜,还是果酱夹心儿的,“我想顾先生亲亲……”   顾黎:“……”   他抬起眼来,扫了一眼面前站着的王总,伸出手捂住话筒,淡淡道:“捂住耳朵。”   王总听话地把两只耳朵都捂了,眼睛看着新领导转过身,对着话筒认认真真地啵了一下。因为没做过,动作还不熟练,发出的声音也不清晰,薄唇靠在一处碰了下,飞快地传回去,“啵。”   王总:“……”   妈的,要瞎。   他酝酿出了一肚子的脏话。   半月后,剧组正式开机。杜演员头一次进组,进来时导演挥挥手,喊他:“雪松,这是你的休息室。”   杜云停略看了看,感觉不怎么够用。   “怎么会不够用?”导演莫名其妙,“这房间挺大的,足够好几个人在里头休息了。”   起码能容纳五六个。   然后他才看见,这个新入组演员身后跟了一群……   杜云停也很为难。他本来是经纪人,当然知道去剧组不用来这么多人,但顾黎显然并不放心,因为怕他吃不惯剧组的盒饭,光是厨师都派了两个,做不同菜系的。   剩下的化妆师造型师助理,都能组一个团了。公司的另一个老牌经纪人也被派了出来,这会儿满面笑容出面寒暄,熟络地把导演招呼到另一边去了,“张导,这是我们顾总的意思,给咱剧组再提供两位厨师,到时候也方便大家吃饭……”   导演听说过不少来剧组带生活助理的,还是头一次听说来剧组带俩厨子的。他问:“在哪儿做?”   经纪人笑眯眯,解释:“他们已经找好地方了,借了附近的居民家。”   导演微微蹙眉,看着这架势,心里有了底。   瞧见他闷不做声了,经纪人又道:“雪松之前是我同事,他没演过戏。还请张导多多照顾,给新人点机会——”   导演挥挥手,倒是不担心这点,他看了当时斐雪松的状态,分明相当好,比陆由那种科班出来的还出彩。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这么大张旗鼓,斐雪松是不是在公司里担什么要职?   经纪人没法和他直接解释,但冲着这派头,导演心里也明白,这不是富二代出来玩票,就是后头有大金主,把人当眼珠子疼的那种。   无论哪一种,都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鉴于这一点,剧组上下对杜云停态度都好了不少。当初对他阴阳怪气的化妆师如今见了他,一口一个斐哥喊的特别甜,瞧见杜云停在化妆镜面前坐下,特别殷勤地要凑过来帮他化。   手还没碰到,杜云停带的化妆师已经上前,不着痕迹挡住他。   原化妆师当他是还计较试镜那天的事,心中有气,说话也没那么好听了,“斐哥,不是我说,你确定你带来的人能画出张导想要的效果?到时候要是擦掉再化,那可就浪费时间了。”   顾氏的人没理他,只顾着手上忙活,轻柔地替杜云停打底。原化妆师在一边叨叨了几句也没人搭理他,面子上下不来台,不由得抱了看笑话的心。   他倒是要看看,能化成个什么样子。   等杜云停出来,却着实让导演眼前一亮,从椅子上站起来时,不由得拍手叫了声好。   真是好,服装也好,模样也好,他简直挑不出毛病,这人活脱脱就是朵白莲花,让人恨不能把他插池子里。   他赞扬道:“小刘画的也比之前好了。这个妆容效果,比我们之前讨论过的能出彩。”   原化妆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没吭声。倒是杜云停摸摸脸,笑道:“这得谢谢我们薇薇的巧手,把我这么普通一个人化成这样。”   身后的小姑娘也乖觉,立刻道:“那也得斐哥原本长得好看,不然神仙也救不了。”   张导顿了顿,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原化妆师,眉头一蹙,显出几分严厉来。   他没再多说,只把手一招,示意准备开拍。   小白花是个配角,戏份没那么多。更多时候,杜云停只是在一旁看着,他坐的地方是剧组最佳观赏位,一边喝着冷饮一边吃着零食,还津津有味看着电视剧,日子过得的确是舒服。   有了专属厨师在,他说一声吃什么,后厨都会照着做。整个剧组因为他的原因,伙食着实提升了不少,几个工作人员专程过来感谢他,夸奖他以一己之力拯救所有人于盒饭之中。   剧组盒饭怎么样,大家心里有数,虽然不能算不好,但同样的菜拍几个月吃几个月,实在是能让人厌烦到吐。至于汤什么的,更是少有,毕竟剧组上下那么多人,哪儿有那个时间细火慢炖。   哪像现在,下了戏还能喝碗热乎乎的玉米排骨汤,又清淡又营养。   神仙剧组。   杜云停和大家蹲在一处,慢悠悠喝汤。他的白米饭都和别人不一样,上头洒了黑芝麻,扒进嘴里两口,忽然听见个刷微博的工作人员说:“陆由打算解约?……他不是才跳槽没多久?”   这一条消息已经被顶上了热搜,其他人打开手机,也都瞧见了。配的照片是陆由的脸,他亲自发的声明,表示与星耀娱乐想法不同、规划不同,决定与对方解除合作关系。   底下的吃瓜群众蜂拥而至,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解约而诧异。   “这不是新东家?刚签的?”   “这才几个月啊,就解约?这回不会又说是因为经纪人吸毒吧?”   “你眼瞎?没看见说是想法规划不同?”   “这话也信,微博里真是一群脑残小学鸡。”   剧组中人心中也诧异,扭头看看杜云停,下意识想问问他这个前经纪人对于这件事的看法。杜云停慢悠悠又喝了口汤,倒是半点没觉出意外来。   他从原主的回忆里,就看透了渣攻这个人。   年纪虽然不大,野心却着实不小,在之前被漠视的实在太严重,已然心理扭曲,迫不及待想往上爬。不止斐雪松是他的脚踏板,所有人都是。   这样的陆由,又怎么会容纳下做不好事的新经纪人?   但他显然也搞错了一点。   星耀在干实事上的确没什么本事,恶心人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强。当初废了多大力气才把陆由这颗摇钱树给搬到自家院子来,如今摇钱树说走就走,怎么可能?   就算是不择手段,他们也非得把这颗树圈死在这里不可。   陆由原本不觉得摆脱这个团队是难事,他与对方签的并不是长约,为了打动他,条件也相当优厚,违约金几乎等于没有。他与经纪人说了说,便打算正式从星耀里脱身。   却不料一向对他好声好气的磊哥骤然变了脸,问:“你要走?——上哪儿?”   已经有新的经纪公司朝他抛出了橄榄枝,陆由从中选了一家,预备着过去。他仍然客气,避而不谈新公司的事,只道:“我与公司的想法不同,并不能很好地配合你们的资源。要是有机会,我可以帮着带带磊哥手下的艺人。”   这样的话说出来,经纪人脸上却仍然连半点好脸色都没有。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艺人,忽然笑了声,说:“陆由,你还是再想想。”   还想什么?陆由心中涌上了点不耐放,他不想把职业生涯都折在这个蠢货手里头,“我已经想好了。”   “你还是再想想。”经纪人却出乎意料地固执,“你想想,斐雪松当时是为什么被警察带走的?——那里头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这句话一出,陆由怫然变色。   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直视着新经纪人的眼睛,像是要从里头看出什么。他自认那件事做的隐蔽,甚至连斐雪松至今也没有看出来,这人是怎么知道的?从哪儿知道的?   新经纪人冲着他笑了。笑的很深,透着点森森的寒意,那寒意让陆由从头凉到了脚。   “现在,还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今天的我,是站在百层大厦顶端蹦极的男人!   就一个词,刺激!!!   ! 第105章 圈中戏精(十)   杜云停调整了下耳朵上夹着的窃听器, 若有所思。   窃听器是他拿五积分换来的,时间只有短短二十四小时。7777原本还担忧, 要是宿主没听见重要信息,反而听见了些乱七八糟的怎么办。   比如刚打开的时候,渣攻正好蹲在马桶上拉肚子……   杜怂怂光是想想那画面都打寒颤,让它住嘴, 不要再说。他只是想听听情况,还不想把命也搭进去。   这纯粹是凭运气, 好在杜云停还不太非, 正好逮到了陆由和经纪人说话的时候。陆由声音沉下来,听着全然不似往常温和, “磊哥这是什么意思?”   经纪人笑笑,倒不被他吓着, 反而不痛不痒地说:“没什么别的意思。这不是就和你随便说说吗?”   “……”   陆由许久没有吭声。经纪人知道他在思忖,也不去打断他, 只从容地站在一边玩手机。他心里明镜似的,陆由这个人, 把圈中地位看的和命差不多, 知道了有把柄握在自己手里, 先前要走的心思少说也会散了百分之七八十, 因此半点不急。果不其然, 两分钟后,艺人再次出了声,客客气气喊他:“磊哥。”   新经纪人拿眼睨着他, 问:“不走了?”   陆由咬着牙,嘴角一弯,还是流露出了点笑意,“走什么?”   他整整袖扣,若无其事说:“这只是和磊哥开了个玩笑。我进了公司,自然就是公司的人,哪有走的道理?”   话虽是这么说的,他眼底却飞快划过一片暗沉。   他怎么能一直和这样的蠢货团队绑在一起?   杜云停摘下窃听器,对7777说:【你说他经纪人电脑里头有没有东西?】   7777也说不好。这已经涉及了原世界的主线剧情,它无法给出宿主更准确的信息,只能盲猜,【应该有吧。】   杜怂怂笃定地摇头。   【肯定没有。】   7777大奇,【你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陆由还只是气,但没有慌,】杜云停说,【像他那样的人,要是真有实打实的把柄握在对方手里,这会儿估计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这么平静,只能说明一点:他有把握,他的证据绝对落不到别人手里。】   7777仍然不解,【可你这么说,他干嘛要听新经纪人的?】   【傻了吧?】杜云停教育小系统,【这还不明显?这虽然只是个猜测,可歪打正着猜着了。要是他真解了约,后脚他经纪人难道不会把这事拿出来说?】   即使没什么实际证据,闹得风风火火,对陆由也绝不算是件好事。他不能和这件事有太大牵扯,也不能让人以为他在毒品上头真有什么线。   简而言之,他害怕真被查。   7777:【可他已经被查了。】   【是啊,】杜云停眯起眼,说,【这多有意思——】   早在渣攻不知道的时候,探测的网就已经悄悄罩在他头顶了。   他的头上悬着利剑。   杜云停说:【二十八,再兑张卡。】   他让渣攻蹦跶的太久了,是时候预备着收网了。   7777说:【兑什么?】   杜云停兑了张梦境。这一张卡用掉了十五积分,让他有些肉痛,感觉自己又要变成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这一张梦境卡,能让人做指定背景下的梦。   杜云停把卡片揣在了口袋里。   半小时后,星耀娱乐的官v发了声明,表示陆由之前的言论是被盗号所发,本人对此毫不知情。声明最后圈了个律师事务所,表示将对散播谣言的人保留证据,起诉维权。   剧组里人一看这架势,登时大失所望。   这么说,这是不解约了啊?   真是,解约这么大一件事,说的跟玩一样。   下午的拍摄结束的早,杜云停回到休息室,刚把厚重的妆发都拆干净,小助理就来了,手里小心翼翼举着一套正装,示意他换上。   晚上没通告,杜云停还没红到那份上,眼神狐疑。小助理对上他的诧异目光,解释道:“斐哥,这是顾总要拿过来给您的……”   他话还没说完,杜怂怂喜滋滋一挥手,表明自己理解了。   这是要玩刺激的。   7777:【……】   到底是从哪儿看出的这点?   杜云停很有信心地回答:【直觉。】   7777:【……】   杜云停举起那套西服,心里头跟猫抓的一样。他说:【食髓知味这个词听说过没?】   7777:【你是想把你自己比成骨头,还是想把顾先生比成狗?】   怎么说话呢,杜云停脸一拉,老大不乐意。   就算是狗,他家顾先生也得是那种威武雄壮的狗,比如德国边牧。   而他——   7777抢答,【吉娃娃。】   它又把自己否定了,【不不不,泰迪。】   反过来的那种泰迪。不想着日天日地,只想着被种花。   正装很合身,里头套的马甲刚刚好勒出细细的腰线。杜云停对着镜子左右转了两圈,手放在衬衫纽扣上犹疑不定,想了想,还是系上了。   他觉得,这种板正的西装,还是得板正地穿最有感觉。   最有让人想撕下来的感觉。   但里头,杜云停穿的就没那么正经了。他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掏出了一小块布料,系统一看就疯了。   为什么要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你不懂,】杜云停锲而不舍地往上套,【经过上一回,我就知道了——那种老人平角裤是不可能带来好运的。】   非得这种才行。   他啪地一拉系带,对镜子里的自己吹了声口哨。   门口的司机已经在等着了,恭恭敬敬拉开门请他进去。杜云停坐进后座,感觉还有点勒的慌,忍不住在座位上动了动。   系统劝他:【换了吧。】   【没事,】杜云停对于这方面相当执着,【反正待会儿都是要脱的,没区别。】   【……】   7777觉得他真是疯魔了,说话的语气像在大冬天光着腿嚷嚷着说是为了风度的女生。   汽车在红绿灯的地方拐了个弯,没朝着顾黎的别墅去,反而向着另一条杜云停从来没走上过的路去了。最终停下的地方是一家酒店,门童上来拉开门,里头灯火辉煌,响着悠扬动听的小提琴声,上流社会的女士提着长长的裙摆,只留下个挽着优雅发髻的身影。   杜云停懵了。   这哪儿?   他问小助理,“走错路了?”   来这门口干什么?   “没走错啊,”小助理比他还茫然,“斐哥,刚刚我就想和你说,顾总要带你参加一个晚宴——你难道不是知道了?”   不然,怎么会话都不让他说完?   杜云停:“……”   晚宴?   系统笑得无比猖狂,电子音里幸灾乐祸几乎快溢出来。【哈哈哈哈,晚宴!你为着个晚宴还穿了你的战袍……哈哈哈哈!】   杜云停脸上火辣辣地烧,小声跟他说了句闭嘴。   小助理催促:“斐哥,快下车吧。顾总已经在等你了。”   晚宴办的相当大,一进去,满场都是举着香槟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的人群。杜云停摸出手机,刚想问男人在哪儿,却率先收到了来自顾先生的消息,“甜品台。”   他往甜品台的方向望去,看见了站在旁边的顾黎。   男人站得笔直,身边围绕着三五个人,像是在和他搭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仍旧注视着手机,略深的眼窝和高耸的眉骨在灯光下愈发清晰,透着点不近人情的意味,在人群里头相当醒目。杜云停望着他,发自肺腑地说:【顾先生简直是鸡群里的那只鹤。】   系统没嘲讽他是脑残粉滤镜,毕竟从它的角度看,男人的气质也是当真出众,从容不迫。   它又看了眼自己宿主,忍不住想叹气。   宿主气质也是出众的,不过是另一种出众。   浪的那种。   男人黑沉沉的眼抬起来了,远远地望了杜云停一眼,杜怂怂从里头读出了“还不过来”的意味,乖乖地过去了。走到身边他才发现,正和顾先生搭话的都是圈中出了名的名导,全然不见平日里媒体报道时的高傲,个个笑容满面。   顾黎将小白毛往身边拉了拉,与周围人道:“这位是斐雪松,以后劳烦各位多多照顾。”   圈里人认识斐雪松的不少,只是大多是听说过他做经纪人都名声,再不然就是前不久的吸毒门事件。这会儿猛地见了真人,不由得上下不着痕迹打量着他,又去看顾黎如今的表情,心中有了思忖,客客气气。   “斐先生好,谈不上照顾……最近在忙什么?”   顾黎把小白毛正在拍的戏报出来,淡淡道:“他试镜上的。”   “……”   几个圈中大佬竟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种蜜汁自豪。   说真的,这种没什么内涵的商业剧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睛。可顾黎说的这么从容淡定,又让他们不由得想,难道是剧本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还是眼前的青年有什么过人之处?   顾黎看了眼小白毛,小白毛正在看马卡龙,碍着正在和名导说话,并没去拿,只跟着微微地笑,露出一点雪白的牙。他看了会儿,开口问:“想吃什么颜色的?”   小白毛一愣。   “马卡龙。”顾黎说,“什么颜色?”   杜云停指了指。   “就——”   “紫的。”   可以的,基佬紫。   顾黎也没叫侍应生,亲自过去拿了,盛在一个小碟子里端过来。他不止拿了紫的,其它颜色也选了两个,端在手里。   甜品到了杜云停嘴里,盘子却还一直在顾黎手中端着,更奇怪的是,小白毛一点受宠若惊都没表现出来,竟然像是习惯了。   导演们的目光愈发奇异。   他们原本以为,顾黎今日将人带来,主要是为了让他们认识认识,之后会是公司主捧。毕竟斐雪松看着的确也有那个资质,是个好苗子,除了对于新人来说年纪大点,没什么别的毛病。运气好点,还有机会成为娱乐圈顶流。   可顾黎这会儿的反应,又让他们心里头敲起了鼓。   这看起来不像是要捧。   倒像是要宠啊……   他们悄悄地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对着杜云停的态度更加客气,说起手里的几个本子。   “斐小友,最近倒是有一个军人题材的……”   顾黎站在一旁听了一耳朵,听说那拍摄是要实打实去摔打的,目光里便流露出了不赞同。杜云停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果不其然,男人出口帮他拒了。   拒绝理由也毫不遮掩,“太辛苦。”   导演:“……”   他看出来了,顾总这根本就不是想捧着人往上走呢,这是想逗人开心吧?   心思一转,他倒有了别的念头。   “我手头还有一个挺有意思的剧本……”   他将剧本一说,杜云停果然感兴趣。剧本是关于东方神话的,轻松不说,也并不是简单地局限在情爱的框架里。他征询地看了眼顾先生,顾先生见他眼睛里头明显透着想演的光,心头便已拿定了主意。   导演笑道:“既然这样,斐小友回头来试个镜——”   一句话还没说完,酒席那边忽然有人说:“汪导。”   杜云停一扭头,竟然在这儿看见了渣攻的身影。陆由跟在一个男人身边,笑意盈盈地朝这面走,骤然看见前经纪人那张熟悉的脸,他的笑意也顿了顿,若无其事又重新挂起来。   导演说:“张总。”   又扭过头,对着杜云停介绍:“斐小友还没见过吧?这位是星耀的老总——”   杜云停还是头一回见。果然,不是所有的老总都像顾先生那么形象出众,更多的是已经迈入四五十的中年人,虽然穿的整整齐齐,可总能从那下垂的眼皮和笑容里头看出点油腻感,在商场上打滚了多年的老狐狸。老狐狸对着他也能笑得面不改色,手伸过来作势要握,“久仰,久仰。”   杜小白花上了线,也回握过去,“久仰。”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他忽的皱了皱眉,露出个有点痛楚的神色。那神色不过是转瞬即逝,可正好面对着他的几个名导都看得清清楚楚,等着握完松开之后再一看小白毛的手,早已经红了一片。   那其实是刚刚杜云停喊系统抹的,导演们盯着他的手,再看张总时,表情就有些变了。   他们都知道斐雪松和星耀的过节,那绝对是星耀理亏,抢了人家的摇钱树,还要买营销黑人一把。   这会儿见面,居然还玩这种难为人的把戏?   还当着他们的面?   杜云停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倒是表现的像什么也没发生。几个导演对他的印象更好,说话更加和气,张总几次都没能插话,最后好不容易找着了个空隙,介绍了下身后人,“这是陆由。”   陆由一直不声不响站在后头,听见说自己,这才上前一步。   杜云停一看就明白,星耀这是给了一大棒后,打算再给渣攻塞颗糖。张总冲其中一位导演笑着,说:“您看,之前咱们说过的那部戏……”   他们其实早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像这种投资换角色的事,导演们也乐意干。左右不是主角,不过是些配角,况且陆由人气高,演技也还行,进来帮忙带带票房也无可不可。   但那是当时,如今当着顾黎的面,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话说出口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张总从哪儿听说的?”   星耀的老总张了张嘴,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给了自己个台阶下,“这拍电影的消息,业界还能有谁不知道?您几位要拍,那可都是圈里的大事!”   他顺带拍了拍马屁,但没什么效果,这个马屁仿佛拍到了马头上。导演仍然冷着脸,不咸不淡,“目前角色还在商讨中。”   张总心中一突突,定了定神,指指陆由。   “这是我们家刚接手的,您要是有机会——”   导演的话模棱两可,“真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联系张总的。”   这便是拒绝了。娱乐圈的拒绝几乎从不直截了当,一定要绕着弯子。陆由跟在后头,脸简直跟火烧一样,烧得他直觉得热辣辣一片——他是什么,来乞讨角色的人吗?   他如今这样的名气,在这种电影里演一个配角,配不上吗?!   再一看,刚刚对他不假辞色的几个导演对着他前经纪人换了另一张脸,客客气气和对方说话,言语之中很是欣赏。陆由听见了,其中有人甚至喊他斐小友,把他当做忘年交平辈相交的意思。   他又一次从斐雪松身上感到了耻辱。这种耻辱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嘴角的弧度几乎挂不住。   顾黎的手臂半环着,勾了下小白毛的腰,领他去见其他人。这种场合,交际的意义比填饱肚子要重的多,杜怂怂几乎没碰酒,凡是要给他碰杯的,都被顾先生率先拦过去了。   没人敢劝着顾黎猛喝,两人得以清静。只是见的人多了,香槟喝的多,杜云停忍不住想去厕所。   他往里头一站,忽然想起什么,默默拉开了隔间门。   差点儿忘了,他里头穿的不能见人。   7777:【……】   亏他还知道不能见人。   杜云停在隔间里酣畅地放完水,走出门时,却瞧见个人影正好走进来。陆由今天穿的很齐整,颇有点人模狗样的意思,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领带。   杜云停停在洗手台前洗手,听见身后的渣攻忽然开了口:“斐雪松。”   见这人不搭理他,陆由提高了声音,又喊了次,“斐雪松!”   前经纪人终于扭过了头。那张脸配着一头白毛,简直扎眼极了,陆由光是看着,几乎想要把对方的头发一撮撮扯下来,他咬着牙,说:“你恨我?”   杜怂怂简直莫名其妙,恨什么?   陆由说:“你一而再地抢我角色——”   杜云停慢悠悠地在冷水下冲洗,“那什么时候是你角色了?”   虽然没有明说,可星耀分明已经和剧组谈过了,也商量过了。谈妥了的事,偏偏到了斐雪松这里就节外生枝,陆由看着这么一张脸,心里头的狠意一股股往上涌——但他终究还有些理智,没在这儿直接一拳打上去,只阴沉沉打量着。   不知道想起什么,他忽然间挑起嘴角,笑起来。   “斐雪松,”他说,“你不想你的金主知道吧?——你在之前追我的事?”   杜云停难以相信,这个人怎么能把“追我”这两个字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倒好像这根本不是他布下的局似的。   但陆由像是认定了杜云停是被那个顾总包养了,说话也愈发畅快,“让他知道了,还会这么对你?——还会把好的都给你?还会捧着你?”   杜怂怂一副被吓住的样子,问:“你想要什么?”   “你去和他说,不演了。”陆由不紧不慢说,眯着眼打量他,“从今往后都不演了。你退出圈子,别再想着当演员,也别再当经纪人——这样,我保证不会和那位顾总透露一分一毫。”   瞧见青年低头不语,陆由愈发有把握,古怪地笑了声,“你何必呢?有了那位顾总疼你,你想有多少钱花不行?——至于在这圈子里跟我们这种人一起拼命?”   当然不至于。   面前人终于抬起头来了,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胆战心惊忡然色变,反倒冷静的很,说:“你说你要和谁说?”   渣攻信心满满,还当他是在逞能。   “斐哥,冲着你把我带出来的功劳,我劝你还是听我这句话……”   杜云停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渣攻看着他的动作,终于心生诧异。   “你这是……”   “你不是要给顾总告密吗?”小白毛抬起头,冲他笑笑,“我帮你把顾总叫过来。”   “……”   陆由觉得他疯了。   “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老总能被你一通电话叫过来?”   斐雪松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杜云停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打电话。电话接通后,那边的顾先生声音淡淡,“怎么?”   陆由惊悚地发现,面前人的眼眶红了。刚刚还油盐不进的人这会儿跟受了天大委屈一样,哽咽着说:“顾先生……”   渣攻懵了。   卧槽,这一声怎么叫的这么楚楚可怜?   顾黎的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来时明显带了怒意。   “你在哪儿?”   “顾先生!”杜云停哇的一声,哭的更猛了,“我在洗手间——这儿有人欺负我,你快来!”   陆由:“……?”   陆由:“!!!”   他这会儿终于明白自己试镜为什么会输了。   这哪儿需要演白莲花啊——这他妈分明就是朵活的、会喘气的白莲花!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小心露出里面衣服的怂怂:卧槽……   顾先生:???   顾先生:嗯……   (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106章 圈中戏精(十一)   陆由没那个胆量得罪斐雪松金主, 他这么说,不过是想给斐雪松上上眼药。   杀杀对方的锐气, 免得这人真以为稳压了他一头。   当然,要是能说服对方放弃角色更好。陆由不是没见过那些金主捧人,喜欢的时候能把人宠到天上去,一旦失望了, 那也能把人从金字塔尖上一脚踹下来。这些金主往往还要求被包养的小明星全心全意,像斐雪松这样之前还对他动过心思的, 一看就不合格。   他把这当成前经纪人的致命把柄, 哪成想这人居然半点不怕——不怕也就算了,居然还有胆量打电话喊人!   陆由盯着他, 显然以为他已经疯了。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 门口已经有人匆匆走进。他一眼瞥见个熟悉的人影,是方才被人围着的那位小顾总, 斐雪松的金主。   小顾总在这会儿脸色沉下来,刚刚看着清冷的脸上透出点让人胆颤的寒气, 在看清青年泫然欲泣的表情时, 眉头一下子锁得更紧。   从不发脾气的人, 生起气来更让人害怕。陆由张了张嘴, 头一回有了吃哑巴亏的感觉, 他赶忙辩解,“顾总,这不是……”   小白花通红着眼眶, 微微吸着鼻子,不声不响站在那儿。男人托起他的下巴,一寸寸将他的脸扫射过去,确认他脸上瓷白无暇,不曾带有任何受伤的痕迹,这才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陆由。   陆由被这个目光看的心中一咯噔,不自觉后退了步。   他说:“顾总——”   “顾总……”身边小白花也跟着怯生生喊了,又软又糯,像能在那声音上头掐出印子。他伸出手,拽着点男人的袖角,小声地说:“我没事。我刚刚就是被吓到了……你别难为陆由。”   陆由的眼睛差点儿瞪脱眶。   卧槽,这他妈也入戏太深了吧!   这话里哪儿是让他别难为我的意思?这分明是挖了坑还要往自己身上盖土,生怕没活埋他啊!   他动了动嘴,忍不住想为自己辩解。星耀老总远远瞥见顾黎扔下身边人往这里来,也跟来了,一进门看见这场景,倒满怀诧异。   “陆由?……怎么了这是?”   他看了眼自家的艺人,又看看对面顾黎的脸色,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行走生意场的人都是老油条,星耀老总二话不说,先放下姿态给顾黎道歉。   他拉了把陆由,半是做戏半是真心斥责,“是不是你说话不合适,得罪顾总了?”   他又转过身,对着顾黎,诚恳道:“顾总,这孩子是刚刚进我们公司的,年纪还小。要是有什么冒犯了您的地方,还麻烦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体谅……”   男人掀起眼皮,沉沉看了他一眼。星耀老总蓦地有些心惊肉跳,他听说过顾黎的手腕,虽然雷厉风行,但向来也不是会当众与人难堪的人,这种有家世支撑的,往往都不屑于羞辱他们,白白的浪费精力。   可这会儿看着顾黎的神情,却和之前听说过的大不相同,让他竟然也隐隐生出了些害怕,碍于面子硬挺着,还要寒暄。   “顾总,您看……”   “张总,”男人截断了他的话,“我现在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   他话中没有再留下任何余地。   张总从他的话里头听出了决定意味,这怕是要当众将陆由赶出去了。   陆由也听出来了,又惊又怒地看着男人,又哀求似的回过头来看自己的老总,“张总,您也该说说话!”   说话?   说什么?   和顾黎这样的人,他能说什么动摇对方决定的话?   保安不知是何时到的,如今就站在两人身侧,客客气气问他:“您是要和这位先生一同离开吗?”   “……”   张总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方巾,擦了擦额角,磕磕绊绊回答:“不。只有这……只有这一位先生要离开。”   陆由一张脸唰的一下白了。他被两个保安夹着带走,犹有些不敢相信,频频回头去看自己的老总。但张总一眼也没看他,只赔着笑脸,这会儿才注意到了身边站着的斐雪松。   他原本不觉得这事与斐雪松有关,可现在,男人的目光只聚焦在青年身上,一只手缓缓拍着小白毛的背,倒像是安抚。   张总越看越心惊,心下隐隐有了猜测。   怕不是得罪了男人……而是得罪男人的心肝肉了。   他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知晓陆由这下怕是丢大了人,难以翻身。将人带来,本是为了在给他一棍子之后塞给他颗糖吃,给他牵牵线好让他更死心塌地为公司卖命——哪成想陆由居然是个傻的,半点也上不得台面。   这善缘没结成,反变成孽缘了。   陆由被保安夹着带出去,一路就从来来往往的宾客中穿过。不少人都扭头看他,脸色诧异,陆由夹在这样的目光里,简直恨不能一头钻进地板下头。杜云停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的与7777说:【今晚用梦境卡。】   7777问:【确定?】   【确定。】   杜云停眯起眼,缓慢说:【这种东西,就得在人心神不定的时候用。】   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陆由的确是心神不定,又是羞又是恨。依照他先前所想,这一次来,定然要有所收获。   然而收获没有,却是又丢面子又丢戏,从头到脚都狼狈的不行。他这么个顶级流量,居然沦落到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赶出场馆。   他没办法不气。   出来后不久,磊哥就给他打了电话,语气也不好。   “怎么回事?你怎么被人赶出去了?”   陆由咬着牙,说:“还不是那个斐雪松——”   “又是他?”磊哥声音尖锐起来,“他还没完了是不是?上一次抢了你的角色还不够,还打算和你死杠上,把你害死是怎么着?”   陆由不想听见抢角色三个字。他潜意识里总是无法相信,前经纪人实际上要比他这个艺人更为优秀。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犹在想办法,忽的看见手机上弹出了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   是一片乱码。   陆由的目光骤然凝了凝。   这一顿晚宴在陆由走后到了重头戏。本是庆祝分公司开业的邀请方在台上请出了他们老总的亲女儿上台讲话,这位小姐显然是从小被好好教养出来的,气质斐然,长得也清秀,往台上一站,堪称赏心悦目。   邀请方老总亲自下来和顾黎攀谈,言语之中提到自己的女儿,招手示意人过来,“顾总,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儿,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   他笑了笑,“你们年轻人,会不会比较有话题?”   杜怂怂:“……?”   杜怂怂把往嘴里塞甜品的动作停下来了,默不作声地离顾先生更近了点,后头伸出只手,揪住男人的西服后摆。   顾黎感觉到了,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脊背挺得更直,和小醋坛子靠的近了点,礼貌地听着老总说话。听着听着,身后小白毛开始不安分地试图挠他手心,顾先生忽的用手反过去一握他的,扭头道:“别闹。”   这一声里头毫无遮掩的无奈又宠溺的意味,让邀请方老总和他的千金都是一怔。再看这两人时,目光里便多出了些不同的意味,也不再多搭话,匆匆说了两句,便借着别的名义走开了。   顾黎这才转过身来,盯着小白毛。   杜云停也抬头望他,被男人轻轻点了点额头,低声问:“吃饱没?”   他点点头,顾黎拉住他,说:“那回去。”   他和邀请方打过招呼,带着人出去,坐上回家的车。前座司机仍旧是之前的司机,小心翼翼问:“顾总,您看,需要先送斐先生回家吗?”   顾黎薄唇一抿,骤然又松开了,回答:“不用。”   杜云停:“……”   【你看吧,】他在心底对7777说,【我就说顾先生食髓知味了。】   7777竟无言以对,几分钟后才问:【你不怕了?】   它这一句一出,杜云停的腿肚子就是反射性地一抽。   【……怕。】   他咽了口唾沫,又乐观地重振精神,幽幽道:【反正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比上一回刺激了吧?】   那种等级的大生意,杜云停再也不想谈第二次。   要是低一个等级的,他应该也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7777从他的“应该”两字里头听出了满满的不确定。   杜云停向来是干前虎,要干怂的。没生意可谈的时候,他能时时刻刻惦记着,嚷嚷着要搞个大的;真给他来个大的,他又能被吓哭,哼哼唧唧活像是有谁欺负他了似的。   这种行为在系统这儿,用一个字和一个字符就能概括:欠*。   后面一个字被它的屏蔽词系统屏蔽了。   杜云停跟着顾先生回了别墅,往床上一坐,眼巴巴望着。男人瞥了他一眼,吩咐:“先去洗澡。”   青年便乖巧地往浴室里钻,不一会儿又把头探出来,小声喊他:“顾先生?顾先生?”   从两人上回生意谈崩后,他便再没喊过男人顾总了,张嘴就是先生。这称呼在顾黎听来挺顺耳,倒像是含了另一层意味,亲密的很,他为此而心中莫名熨帖,自然不会纠正什么,只回望过去,声音淡淡,“嗯?”   小白毛看上去像是手足无措,被水汽浸染的湿润的手指抓着门边,留下几个深色的小点,“顾先生那里……有多余的换洗衣服吗?”   顾黎喉头微微一动,“等着。”   他从衣柜里找出了衣服,是件柔软的白衬衣,杜云停握在手里,小声地和他道了谢,又飞快把湿漉漉的脑袋缩回去。   他没立马换,反而把头埋进去,深深吸了两口气。   7777:【……】   没眼看了,【你怎么知道这是他穿过的?】   【废话,】杜怂怂和它说,【上头还留着顾先生的体香!】   而且,【这衬衣连点折痕都没有,袖扣也松开了,一看就不是刚刚买了的。】   杜怂怂想了想,又嘿嘿笑起来,【男友衬衣哎嘿。】   系统想死。   借着这一点时间,杜云停匆匆把脱下来的那一小块布料也给洗了,湿哒哒握在手里揉两把,又摊开来,犹豫着要在哪儿晾。偏偏这时候,刚刚没关严实的门慢悠悠开了,顾黎就坐在床边,抬起眼朝这里一瞥,正好看见小白毛就套了件衬衫湿哒哒握着丁字裤的样子。   杜云停毫无所觉,还把它举起来,朝着两边看了看,犯难。   这里头好像也没办法晒……   一扭头,他和男人目光撞上了。杜云停对这目光再熟悉不过了,写满了对谈生意的渴望。   卧槽!   这画面和他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这时候,杜怂怂忽然有点怂,他本来以为,没了那要命的汤,他应该不会害怕的。可这会儿看着男人这黑沉沉的眼睛,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怕。   他要是死在生意桌上怎么办?   杜云停腿肚子直哆嗦,往后退了步,被男人走进来,不由分说咬了嘴巴。他被咬的有点疼,又舒坦,小声说:“后头有浴缸……”   他的原意是怕自己跌进浴缸里,可在顾黎听来好像又是别的意味。男人顿了顿,声音愈发沙哑,问他:“想进去?”   杜怂怂连连摇头。   不不不,他刚出来,还不想再进去。   他说话显然是不管用的,顾黎仍旧将他整个放进了浴缸里,随即慢条斯理扯开了领带,挂在了架子上。   顾黎下水,是为了和杜云停展现下他的生意成本。   这还是杜云停第一次谈水产生意。   和办公桌上的那种唇枪舌战不同,水产生意要直接的多,顾黎作为合作方,二话不说就先带他去看了鱼塘。那里头稀奇的鱼类很多,最稀奇的是一种泛着红色的,虽不是热带鱼,却像热带鱼一样漂亮,鱼身弧度饱满流畅,一眼就能从水中辨别出它的英姿。   它游动的动作也格外优美,一下下不紧不慢划开水花,透着股贵族似的优雅气概,只是速度丝毫不慢,轻轻一挥动圆圆的鱼鳍,便能向前跃出老远。   杜云停不是头一回见这种鱼,却仍然为它吃起来的口感而诧异,在嘴里相当有嚼劲儿,又鲜美又有弹性,让人几乎都舍不得咽下去。就是这种鱼着实有点凶,瞄准了他做目标,便一声不吭地朝着他这个方向是使劲儿游,根本不知道换个法子再来。   杜云停不得不喂了他许多鱼饵,一次不够,又喂了第二次第三次。喂完之后,合作方顾先生问他:“你看怎么样?”   杜云停有苦说不出,喉头直泛酸,只能回答:“很好,很好。”   让人一看,就有把它买回家的冲动。   顾黎轻轻地笑着,像是极满意,“那它便归你了。要记得喂。”   杜怂怂双膝一软,差点儿给顾先生跪下来了。   “……”   怎么喂,舍身喂狼的那种喂法吗?   他看了眼仍旧慢悠悠游着的大鱼,忽然之间心好累。   他能选择不吃吗?   杜云停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碰鱼了。尤其是那种个儿大的、会自己往嘴里钻的鱼,简直可怕。   他和系统形容时,仍然心有余悸,【这种感觉,就像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个钓鱼的。】   7777:【?】   怂怂语气幽幽,【现在我才知道,他拥有这一片鱼塘,而且还想把这一块鱼塘都给我承包了……】   他只是想偶尔养养小鱼,没想着包鱼塘啊!   7777:【……】   很好,它也再不想碰鱼了。   杜云停翻了个身,想起来昨天用掉的梦境卡,让7777回放给他看。   梦境卡所给的,不过是个基础设定,其中细节还是由渣攻自己的记忆补全的。这件事涉及到原世界主线剧情,杜云停不能直接查看,只能拐弯抹角试图找点信息。   梦境开始是斐雪松出事的当天,他们坐在桌前喝酒。陆由的手腕微抖,趁着斐雪松扭过头去抽纸巾时,飞快地将藏在手心的粉末倒在了高脚杯里。   粉末化的很快,瞬间便溶解在里头,半点看不出来。回过身的斐雪松毫无所觉,举起高脚杯,与陆由的杯子碰了碰。   他眼底有温存的笑意。   “阿由,敬你。”   陆由在那时仍旧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小学弟,双手端起酒杯,受宠若惊似的小心翼翼和男人碰了碰。   他实际上没喝多少,只用眼睛余光观察着青年,在青年脸上慢慢泛起了点不正常的酌红时,便体贴地朝着那处侧了侧,关切地去看青年的表情。   “学长?……你不舒服吗?”   斐雪松只当自己是酒喝多了,并未当回事,微微靠着他,半闭着眼。   “阿由?”   陆由说:“学长,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拿起手机离开餐厅,在洗手间里举着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7777小声说:【人渣。】   人在梦中,潜意识会让事情按照所想的方向发展。陆由打完了电话,将一个沾了粉末的小塑料袋剪碎了,从马桶里冲下去,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很快,门外便响起了动静,来的人带走了尚且莫名其妙的斐雪松,陆由坐在桌边,好像是多年的郁气被一吐而空,连脸上都挂起了恶意的笑,畅快的很,将脚放在了青年家的桌子上,脚底踩着洁净的桌布。   杜云停看得胃直抽抽,忍不住说:【这就是他梦到的东西?就踩踩桌子?】   乱七八糟,梦都高大上不起来。   7777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接下来渣攻开始在原主家中来回转,显然他对原主优越的家境和所拥有的成绩心存嫉恨,斐雪松家中的奖杯全都变成了他的名字。在陆由的想象力,奥斯卡小金人金灿灿摆满了橱柜,他取代斐雪松住在这房子里,对着别人吆五喝六、将人指挥的团团转。   桌上的文件也都变成了他的,不太重要的背景板在梦里相当模糊,只有陆由在意的地方格外清晰。杜云停看了眼,忽然说:【二十八,往后倒退下。】   7777往后退了点,问:【怎么?】   杜云停盯着桌面上的一张纸。纸上的内容隐隐能看见,他问系统:【能截屏放大吗?】   7777给他放大了,杜云停看了两眼,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字符。猛地一看,纯粹是乱码,几个几个组合在一处。   系统说:【是不是他梦里随便编的?】   杜云停没吭声,半晌后说:【联个网吧。】   【……?】   【打出来一份给我。】   下午,他给警察打了电话。   杜云停和当初请他过去做笔录的警察一直保持沟通,相当配合对方工作。警察对他印象很好,只是说起来,进度仍旧不能算让人满意。   他们倒是在暗网搜寻到了相关信息,但这信息是用密语写成的,只靠他们目前掌握的情况,还无法成功解开。   杜云停听完之后,问:“这么说,还没办法确定陆由是不是和那条线有关系?”   这事本来不应该透露,但杜云停自己便是线索提供者,也是当初被栽赃陷害的受害者。警察只说:“目前的确无法确定。”   他也没指望杜云停提供更多信息,只半是叹息地说:“这事不好办,恐怕您得再耐心等等。”   杜云停心里有了谱。他对人道了谢,挂断了电话。   7777说:【这么说,这东西有用?】   【应该有用。】   杜云停思忖了会儿,问:【二十八,你有邮箱没?】   7777说:【有,怎么了?】   它的账号所有小世界通用,为的就是能时时刻刻上传学习资料,做紧跟时代的弄潮儿。   杜云停推推那张纸。   【你把这个发过去。】   系统不太理解,【为什么不自己发?】   这难道不算是功劳?   杜云停:【……我怎么解释这东西哪儿来的?】   7777恍然大悟,哦哦了声。杜云停目光满含怜惜,觉得自家系统好像是傻。   他看着7777操纵电脑打开邮箱账号,瞧见输入密码时,目光愈发诡异:【你的邮箱账号,叫深入学习马克思主义?】   7777还没觉出不对,回答:【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杜云停由衷感叹,【只是,我之前一直想让你做我儿子的。】   现在看,还是算了吧。   我儿子可不能是个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傻了吧,我不仅能种地,我还能下水。   我还能上天! 第107章 圈中戏精(十二)   他语重心长, 【深入学习这四个字不能乱用。】   7777:【???】   7777:【!】   它终于反应过来了,登时出奇愤怒, 【你以为谁都是你!】   这都什么毛病,好好的词到了杜云停这儿都不是词了——全是呜呜叫着往前行驶的小火车。   杜云停催促:【快快快。】   说的倒好像是系统一直在无理取闹。7777心里更气,不情不愿地用自己账号把东西发进了举报邮箱里,【以后别指望着我再帮你做这事。】   要扣积分的。   杜云停说:【为什么?就因为我帮你点出了深入学习这个词的错误用法?】   7777倒吸一口凉气, 【这特么不是错误用法,你才是!】   话一出口, 它顿时觉得不好。果然, 杜云停没放过它刚刚脱口而出的小疏漏,幸灾乐祸问它:【你现在居然还说脏话了?】   7777近乎窒息。它这样信奉爱与道德的小系统, 本来是从不说脏话的。   可见刚刚真是被杜云停气晕了,这种话都无师自通了。   7777:【……】   它沉默片刻, 不等杜云停再开口逗它,果断嘟的一声, 立马下线。   杜云停满眼怜惜,瞅瞅这傻孩子, 都傻成什么样了。   他挪动着鼠标, 确定了下举报邮箱的受理时间。据宣称, 四十八小时之内一定会收到回复。   杜云停没法收到回复, 系统这邮箱是高于小世界体系的, 只能从高往低走,不能从低往高走。他慢悠悠看了眼,准备时刻盯着阅读状态。   晚饭后, 这封邮件显示拆开。不多久,下午和杜云停通过话的警察便又打来了电话,张嘴便问:“关于陆由的事,斐先生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杜云停说没有,问他,“怎么了?哪里不对?”   警察也说不出来,只说:“倒不是不对……”   是太对了。   他拿着那一张被打印下来的薄薄的纸,再三和纸面上调出来的记录对应着,越看越心惊。他再次确认,“斐先生,你有没有给我发过什么?”   比如一封邮件?   那头青年仍然否认,听着比他更加茫然。警察也让自己的队员去追溯了,结果是他们所有的警力都用上,也没办法把这个邮箱的主人找出来,无论在哪个数据库里,他都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他心中信了大半。依他调查结果看,斐雪松大学读的是传媒,毕业后也一直在娱乐圈中活动,没那个机会接触黑客。   这应当不是对方发的。   虽不能确定发件人,这封信所起的作用却是毋庸置疑的。警察把纸紧紧捏在手里,扭头就和负责这件事的几个人开了个小会,通了通气。   有了密件的解开方法,那些乱码终于被理出了头绪,在看似风光无限的娱乐圈底下,埋藏着的这条暗线让警察无不为之心惊。   烈火鲜花,不过如此。   他们并未立刻实施抓捕,准备借着陆由去钓更大的鱼。陆由对于自己被查的底朝天的事毫无所觉,只是他生性警惕,不轻易相信别人,用密语写成的信息也只收了那一条,在那之后便重新转回暗网,采取了更为保险稳妥的信息传递方式。   暗网上挂的东西很多,除却常见的毒品、武器,还有买卖人口。陆由目光定定盯着其中一则买卖亚洲女人的拍卖,竟有些心动。   倒不是心动着想买,而是心动着想把斐雪松挂上去。   他在前一天做了一个奇异的梦,梦境是关于他给斐雪松下药那天,全然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和想法执行。后来斐雪松一败涂地,染上了这个东西痛不欲生,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昔日的美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骨架子。别说是演戏了,就连经纪人,斐雪松也没办法再好好做,他只挣扎着和体内的渴望决斗,这足以消磨掉一个正常人的所有心神。   可现在,陆由觉得这也还不够。   他受了那么多的屈辱,而斐雪松甚至都不曾染上瘾头。……这怎么能够?   这如何能算够!   他迟疑了会儿,试探着把斐雪松的图片挂了上去。   【亚洲人,59kg,身高一米七六。】   【四十万美金,接受适当砍价,可分开来卖,全球送货上门。】   斐雪松长得毫无疑问是出色的,一贴出来,倒有不少人立刻便敲了陆由私信,表示愿意把这个一头小白毛的亚洲美人带回家。陆由原不过是仿照着其他人的样子试着挂上去卖,真的看到了有人想买,反倒唬了一大跳,匆匆一把把电脑合上。   合上后,他沉默片刻,又重新打开了。私信里的红字仍旧在一行行地往外跳,里头的买家用英语问他:【这个小美人就在你手上?】   陆由头皮发麻,心狂热地砰砰跳。他缓慢敲击着键盘,回复:【不在。】   生怕那人就这样作罢,他又飞快写道:【但你可以上门来取。】   买家静默下去,像是在评估值不值得。陆由头一次接触到这样的法外狂徒,只能坐在电脑这端独自着急,等待着买家给出回音。片刻后,终于有鲜红的字又蹦出来,相当醒目:【成交。】   陆由出了一头的虚汗,他重重往椅背上一靠,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开始思量,如何能让斐雪松独自出现在约定地方。   这个可能性并不大。斐雪松如今今非昔比,已经是个艺人了,凡是稍微有点名气的艺人,无一不是被前呼后拥、被工作人员簇拥着的,更何况斐雪松还有金主,是他们公司的主推,他甚至都无需去想,便知道对方身边安保力量会有多强。   而若是要让斐雪松独自过来……   陆由思忖了又思忖,他最终从椅子上站起来,进到杂物间,在里头搜寻着什么,最终在收纳箱里扒拉出一张已然发黄了的照片。他将照片握在手里,心中终于打定了主意。   斐雪松是一个多么恋旧情的人。他把经过岁月的感情看的那么重,简直视如珍宝。   陆由从黑名单里找到了前经纪人的号码,将照片拍了张,发过去。那照片有点糊,能看清斐雪松自己的眉眼,另一边则是站着凝望他的少年,身姿笔挺,还背着,目光一动不动。好像在斐雪松身上落下了种子,生了根,发了芽,好像注视着的不是人,而是一朵稀世的花。   杜云停收到这条短信,点开来看,一眼就看见了原主的脸。   渣攻这一手恋旧情的游戏居然还没结束,他挑挑眉,把目光聚集到照片里另一个主人公上。   这么一看,杜云停倒是愣了愣。   他喊系统,【二十八,你来看看,这是不是有点像顾先生的脸?】   7777凑过来看。镜头的聚焦点在斐雪松身上,少年的脸被拍的模糊不清,没办法从上头清晰地辨别出五官,可就凭那么个模糊的背影,杜云停也像是确定了,双手一拍,【这就是顾先生的脸!】   他说:【我亲手养大过,怎么可能忘!】   他更气了,心头的火噗噗往上冒:【谁给他的胆子——居然敢用顾先生来p图!】   7777这才想起当初被宿主养了的小狼崽,它沉默下来,不再吭声。杜云停没觉察出它的不对,仍旧沉浸在渣攻竟然拿顾先生的脸引他上钩的猜想里,来回在房子里踱步。他本不想去,这种明摆着的鸿门宴,去了便是吃亏;可陆由这会儿动到了男人身上,杜怂怂就连一点也忍不了了。   这么多个世界,还没几个人敢不自量力对顾先生下手的。   他停下了脚步,先回复陆由:“到时候见。”   扭过脸,他又给警察发了信息,表明陆由一定要在固定时间地点和他见面。警察始终盯着陆由一举一动,闻听这个消息,立马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们将会派人跟随。   杜云停要的就是这个,为以防万一,还带了张提速卡。   要是真来不及了,只靠着这卡,他也能跑出去。   到了出门那天,杜云停和顾黎请假,“顾先生,我出去见个人。”   两人刚刚就合作的鱼塘的下一步发展做过了深入交流,顾黎虽然仍旧是副冷清模样,可从头到脚都透着股餍足的意味。他即使心满意足也仍旧脊背笔直,并不瘫坐在沙发上,听见这话,便抬起眼,看了眼小白毛。   小白毛身上满是沐浴乳的清香,奶味儿的。顾黎张开手臂,青年便乖觉地靠过来,自动坐在他膝盖上。   好孩子。   顾黎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揉着他的后颈。   “还有精力?嗯?”   杜云停这会儿走路都腿软,还有些懊恼,本来不该选在出门前讨论渔业的,偏偏男人当时洗了个澡,就裹着浴巾进去。   杜怂怂一看,简直是色迷心窍,鬼附身一样脚不沾地跟着去了。等到玻璃门一关,不只是顾黎洗澡,他也被一同抱了进去,后头一个劲儿哭着说水太多,又被男人放置在宽大的洗手台上,教他两条细细白白的腿顺着台子边缘垂下来。   胡闹了几次,闹的杜怂怂脚步直打颤。偏偏他和双方都约定好了时间,不能再改,只小声和男人撒娇:“腰疼。”   顾黎的一只手探进他的衬衫里,帮他揉着那一块紧绷的肌肉,鼻尖碰了碰他的。   “想去?”   杜云停哼哼唧唧,也是不情不愿的模样,“约好了。”   他简直要在男人怀里头化作一滩水,还是甜的、奶味儿的水。顾黎半抱着他,活像是在哄孩子,又托着他的脚跟,帮他把两只脚的袜子都套上。   连脚丫子都是绵软的,秀气白净,踩在手心上,指甲镀着层浅浅的光。   手机已经在颤,杜云停知道这是在催自己,抓紧时间仰起头,和男人要了个亲亲。他从男人膝上跳下去,走到门前,与男人摆手,“我很快就回来了。”   身后的男人嗯了一声,并没仔细询问是去做什么。   人总是要有独自空间的,顾黎不想让他产生太强的被压迫感。只有流动的活水才能长久,换做人也是一样,被圈死了,总有一天会泛酸、泛臭。   顾黎站起身,玄关那儿还丢着青年换下来的拖鞋,两只上头都印着胖乎乎的毛兔子。他俯身捡起来,整整齐齐放进鞋柜里,看着那白白胖胖的兔子脸,忍不住又想起了青年,不由得屈起手指,在上头轻轻弹了弹。   弹的兔子两颗黑眼睛一晃悠。   顾黎拿出手机,给青年发短信:“等你回来。”      约定的地点人并不算多,是个相当清静的小咖啡馆,隐在巷子里头。杜云停来时先看过了附近,进咖啡馆门时,陆由已经坐在里头的座位上喝咖啡了。   瞧见前经纪人走进来,他的目光一下子聚集过来,嘴唇动了动,笑道:“斐哥,你果然还是来了。”   杜云停觉得对方的状态有些奇怪,像是期待,又像是不安。这让他感觉不怎么好,又向外坐了坐。   “嗯,来了。”   陆由的手有点儿打颤,掏了半天,才把那张照片掏出来,摆桌上。   “斐哥,”他说,“你还记得吗?这是当时的你……”   他又点点照片上另一个人,“这是当时的我。”   杜云停不乐意了,嘴角耷拉,“胡说,你长得没这么好看。”   什么阿猫阿狗,居然也敢冒充顾先生的名头了。云泥之别,谁给他的胆子假冒?   梁静茹吗?   陆由一怔,又低下头去看那张照片,确定照片上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少年的脸。   斐雪松是怎么看出来好看的?   他神色怪异,却并未多说,只顺着道:“斐哥,我现在来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我是想请求你,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请你帮着在顾总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杜云停心知肚明这是幌子,也没兴趣照对方的剧本演。咖啡早已上了桌,他干脆托起咖啡杯,二话不说迎着陆由脸兜头浇下去。   这一下,将陆由硬生生浇懵了,坐在那儿深呼吸了好几口都没反应过来。杜云停找到演戏的感觉了,反倒眼眶一红,率先指责,“你怎么能和我说这样的话?”   渣攻:“……”   纵使他早见过了杜云停白莲花的功底,这会儿也不由得一怔。   挨浇的是自己,挨骂的也是自己,这是什么鬼道理?   杜小白花尽职尽责地哽咽,又坚强不屈又脆弱可怜,趁他还怔在那儿,手又一把举起了陆由的咖啡杯,又浇了过去。   深褐色的咖啡把陆由的妆发服装都弄得一塌糊涂,名贵的衬衫上沾满了咖啡渍,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流。   杜云停畅快地吐出一口气。   啊,爽。   他明白电视剧里的女二为什么动不动就拿水浇人了。   7777:【……】   来了这么两遭,渣攻的谈心算是彻底进行不下去了。他咬着牙,神色阴鸷,一字一顿从嘴唇里挤出来话,“你别后悔。”   杜云停慢悠悠起身,回他:“绝不。”   他走出门,仍然不太相信这就是全部。就渣攻那模样,显然是心里有鬼。   难道下面的戏份在巷子里?   巷子又细又深,杜云停离开咖啡店,往路口走。他忽然间加快脚步,像是感觉到什么,飞快地向后头一瞥。   身后有人,包的严严实实,看体型是个男人,很壮硕。   要是打,肯定打不过。   杜云停心中合计了下,忽然间迈开步伐,朝着一个方向撒腿就跑。男人显然没想到他警惕性如此之高,脚步微微一迟滞,紧跟着追了上去。   他已经看了这个要到手的货许久,皮肤身材都是亚洲人里头的极品,格外洁白细腻,看着又是纯又是浪,光看都能让人兴致勃勃。这样的人带回去,只有赚钱的时候,怎么都不会在手里亏了。   更别说卖家已经和他说定,只要是他靠自己本事把人带回去,就连一分钱也不会收,只要把到时候干这货物的视频发他一份就可以。没有本钱,哪怕不是做那种奴隶,光是靠着卖这一身皮子,都足够男人赚发。   他的同伴也在周围,他心知肚明,舔着嘴唇,慢慢把这小羊赶进自己的包围圈。   小羊没有回头望,速度也不慢,可对于他这样健壮的人来说,还有些不够看。   他靠近时,终于露出了自己狰狞的面目,手中的手帕已经掏了出来,就要往人脸上捂。   “呜呜!”   “干什么的,人民警察!”   “举起双手——”   周围骤然嘈杂起来,不知道从哪个店里蹦出的人把他们围了个团团转,那小羊居然也出乎意料地身手矫捷,反过去一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男人猝不及防,猛地一分神,已经被这群□□的条子彻底围上了,双拳难敌四手,无论他怎么挣扎,还是被人拷上了手铐,押着走了。   不远处的同伙眼看不好,并没上前,反而转个方向,拔腿便跑。   和杜云停打交道最多的警察走过来,问他:“没事吧?那手帕上面应该是迷药。”   杜云停摇摇头,松松手腕,“没事。”   他在男人捂过来时便有了猜想,刻意屏住了呼吸。   警察又与他说了两句,心里头全是气:“跑我们国家地盘上,居然还敢欺负我国公民!斐同志,你不要急,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杜云停和对方道了谢,抹了把额头跑出来的汗,松了口气。   他并没把这件事和顾黎说,但消息瞒不过男人,顾黎很快便知道了。   杜云停从警局里出来,正好对上了男人的车。   车门拉开了,里头男人脸色沉沉,阴的能滴水,“上车。”   杜云停知道不好,上来后格外乖巧,鹌鹑状坐在一旁,吭也不吭。   顾黎憋着一肚子火气,不好在此处施展,等到回去,前脚刚关上门,后脚就把小白毛抵在了墙上。杜云停对于这个动作抗议过很多次,照他所说,是500ml的可乐瓶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变成2l的,他害怕。   顾黎向来疼他,既然他这么说了,一次也没有试过。这一回却咬着牙,愣是把人抵着墙,死活让小白花开花了四五回。杜怂怂嗓子哭哑完了,坚硬的墙壁被他挠出了好几道印子,不碰都直哆嗦。   男人伸手去抱他,他就好像被打散了、冲坏了,顺着顾黎胳膊软倒下去,被放在床上时两条腿仍然在抽搐,可怜的很。顾黎难得没对他升起半点怜惜来,只摸着他的脸问:“知道错了?”   杜怂怂说话都是哭音,脸上全是泪痕,小声说:“知道了。”   他望了眼男人脸色,又怯生生伸过手来,说:“顾先生抱……”   男人定定看着他,在他锲而不舍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认命地把小白毛按上自己的胸膛,那位置刚刚好,好像他这副身体,就是为了眼前这个人而量身打造。   “斐雪松。”   小白毛声音轻轻的,“嗯?”   顾黎摸摸他的脸,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温情,“这是最后一次。”   “再有下一次,我会弄死你。”   小白毛整个人都是一抖,说不出是兴奋还是害怕——顾黎的形象一向是清冷禁欲的,像这样的话从那两片薄唇里头有力道地吐出来,还是第一次。他光是听着,就又有些腿软。   他小声哼哼着,没有吭声,只把头靠在男人胸膛上,沉沉睡过去。   他睡了后,顾黎拿起了他的手机。   “去查。”顾黎打电话对下属吩咐,“加快速度——我要很快得到回音——”   他的目光忽然顿了顿,停留在那一张照片上。   下属问:“顾总?……怎么?”   顾黎没有回答。他的手缓缓摸过去照片里的那张模糊的脸,无比确认,那就是自己。   衣服和场景,都是他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出入。   他的瞳孔缩起来,定定地凝视着。   只有一件事情有出入。   ……在他的记忆里,他从不曾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任何一个人。   更何况看的是青年。   他原本以为,他和斐雪松在酒吧里的见面,应当是初次见面。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机关都咔哒咔哒转动起来,好像有一只手在往回拨——他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站在教学楼前,站在树下,静静望着。   他在等一个人出来,那个人是斐雪松。   可等人真的到了面前,他却又没来由地失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声道:“不是他。”   随即又是一声轻轻的、含混的笑。   “没关系,”他说,“总有一天,会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是如此害怕,简直就是一朵瑟瑟发抖的小白花……   顾先生:嗯,小白花该开花了。   花期一年十二个月。    第108章 圈中戏精(十三)   顾黎猛地睁开眼, 因着自己刚刚听到的那一句话,竟然有些心悸。他手按着胸膛, 半晌不曾说话。   许久之后,他侧了侧头,看了眼床上的青年。   杜云停仍然在侧身睡着,侧脸上犹沾着些斑驳的泪痕, 像是被欺负的紧了,梦里头也蹙着眉头透着股委屈, 因为腰背酸痛, 还发出几声委屈的呼噜。顾黎沉默片刻,迈步走过去, 微微拍了拍对方的脊背——这动作让青年安静了些,一转身朝他怀里靠过来。   怀中是熟悉的奶香味, 小白毛柔软的头发蹭着他手臂,好像只睡着的幼兽。   顾黎帮他按揉着腰, 另一只手却拿着手机,打通了电话。   “再查。”   他沉声道, “查——斐雪松。”   斐雪松是大学时便在顾氏实习的, 毕业后就进了公司工作, 档案比别人更好调动。顾黎在那之后翻了翻, 发觉斐雪松并不是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相反, 因为父母从小离异、又常年生活在国外,他不习惯被人注目,更习惯做幕后工作, 没有半点出道当艺人的苗头。   同事口中的斐雪松,严厉、手腕强、不近人情。   不太像夜夜在他身边躺着的这个软乎乎的小白毛,倒更贴近于顾黎自己。   但也没人觉得奇怪,斐雪松当初在陆由身上耗费了多少心血,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结果好不容易培养出了果实,立马就被别人摘走了,之前的一腔心血全都打了水漂。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好接受。为此而变了心态、改了性情,也不是让人不能理解的事。   顾黎全都听完了,眼眸深深,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在第二天,警察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他们将陆由带了回去,却并没什么直接证据将对方扣下,陆由又是个公共人物,一口咬定自己根本就对这一起绑架事件毫不知情,警察也拿他毫无办法,双方周旋许久,终于还是先放了人。   陆由安然无恙被经纪人接回了家,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磊哥从后视镜里打量他的神色,瞧见他这副表情,忍不住说:“你收敛点,刚刚要是让人拍到了,又是事儿。”   陆由没回答,只重重往后座上一靠,手指按揉着太阳穴。新经纪人转着方向盘,也觉得可惜,“真是……斐雪松的命怎么那么大?都遇着歹徒了,居然还能让他活下来?”   他没指望从陆由这儿得到应和,陆由是个耍阴手段的主,在其他人面前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这一回,出乎意料的,陆由竟然和了声,“他是命大。”   这样的机会,竟还是失了手。   在这一次后,他还哪儿会有机会,能把人彻底解决掉?   陆由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想着对方居然要随时压自己一头,便从上而下都不痛快。他不怎么想去想那张脸,只阖着眼,靠着休憩。   手机忽然一响,陆由没看,径直把手机扔到了邻座。   他这会儿心绪乱的很,没心情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但这手机就像是成心与他做对,一声又一声响的没完没了,最后连磊哥也忍不住蹙眉,说:“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消息这么急?”   陆由紧抿着嘴,把锁屏解开了。紧接着他忽的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将手机摔在了地上,狼狈地朝一旁躲闪开去,因为力道过大,头顶重重撞上了车顶,陆由也没半点感觉,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有谁伸出手,用力扼住了他的脖子,逼迫着他陷入窒息。   磊哥不明所以,车都没心思开了,接连打量后视镜,“怎么了?怎么了?”   他看见他家艺人正死死瞪着手机屏幕,像看见了来索命的恶鬼。   屏幕上有一行血红的英文,刺目的很,扎着他的眼。   “wherekevin?”   新经纪人不懂得其中含义,还当这是个恶作剧,“kevin是谁?你朋友?”   陆由的喉头上下滚动着,后背的衣服湿透了大半。   他当然知道kevin是谁。   当初他提供地址的……便是这个名字的用户。   陆由忽然想明白了,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那一群警察!   是那一群警察!!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在他决定实施计划的当天,有那么多的警察在幽深偏僻的巷子里埋伏,斐雪松前脚出事,他们后脚就赶到,将主谋当场擒获——这一场从头到尾看过,简直像是早有预谋。   他就像是那个预谋。他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个特意放出来钓鱼的倒钩儿。   陆由缓缓靠紧了车座后背,睫毛像是也一并被冻住了,只能惊惧地微微眨着眼睛。   那一群人是什么人,陆由再清楚不过。杀人越货,胆大包天,一群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他们在深不见底的暗网里头待了多久?恐怕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沾着血。   而他现在,就是亡命之徒的眼中钉、心中刺。   等他再鼓足勇气去看,屏幕上的字迹变了。   这一次是中文,陆由一眼便读懂了,他喘息的更为剧烈,连一句话也无法吐出来了。   “猜猜看,”那鲜红的字用亲切的口吻写着,“什么时候是你的死期?”   陆由猛地打了个寒噤,他飞快地将手机翻过来,遮住那一行字迹,像是这样就能离他们远一些、再远一些。   过了一个红绿灯,磊哥看着他,仍旧觉得怪异。   “陆由,”他说,“到底是怎么……操!”   他猛地爆了句粗口,望着后视镜,后面有一辆车,这会儿像是钻牛角尖一样,势必要从他和道路边沿之间的夹缝中挤过去。磊哥开的保姆车不算小,被对方这样冲撞,竟有些把控不住,手腕一抖,就偏向了对面车道。   “操!”他骂,“去他妈的——对面这车,怎么还开大灯?”   陆由闻听,抬起眼,下意识朝对面来车瞥了一眼。这一眼,他恍然察觉,那车牌被人刻意遮挡了一部分。   他心中忽的一突突,高声叫道:“转方向!”   磊哥猛地打死方向盘,脚底油门踩到底,车辆在道路中央硬生生转了个大弯——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陆由眼前画面忽的一乱,紧接着是天旋地转,车被撞飞了老远。他被压在车下,脑海中只剩下一片凌乱的白光。   陆由出了车祸。   这个消息很快登上了热搜首位,粉丝哭天抢地,为他祈祷安然无虞。新闻紧跟着出来,担架上的陆由缠着绷带,雪白的绷带上头还渗着血迹。   他伤的并不算重,只是心灵上的惊惧远远要大于身体上的,陆由看什么都疑神疑鬼,连医院里为他诊治的医生,他都要求对方向他出示相关证件。   他整夜整夜睡不好觉,手机被关了机,放的远远的,一下也不碰。   新经纪人没他那么好运,因为不曾佩戴安全带,胸腔收到剧烈撞击,头部及脸部也被碎玻璃扎入,伤到了眼球,仍然躺在手术室里。陆由没办法安心在医院里待下去,他频繁地要求星耀为他增加安保,星耀的老总被他再三的要求扰的忍无可忍,来探病时便只往旁边一站,只当他什么也没说,睁着眼睛装听不见。   陆由在医院住了几天,出院时听到两个小护士说话。   “斐雪松好像差点儿被绑?”   “真是太嚣张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敢抢人……”   “还好没事。我还挺喜欢小哥哥的,数学题做的特别好。”   同她说话的小护士笑话她,“你喜欢人家,就因为人家数学好?”   “演技也不错啊!”小护士回答,“我听圈内人说,他接了电视剧,演的小白花特别有感觉……听说马上还要接新角色?”   陆由听不下去了。他加快步伐,匆匆从医院里挤出去,他戴着帽子口罩,只是这一次不再只是为了躲粉丝和狗仔,更为了躲那群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下一次。这就好像一把要他性命的刀,一直悬在他头顶上,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经纪人不在,陆由索性推掉了所有的通告,日复一日把自己锁在家里。星耀老总当他是受了刺激,半点不把摇钱树当人看,硬是让人将他从家中扯出来,用合同押着,赶他去拍广告。   陆由去是去了,但心神不属,久久都无法进入状态。   导演最终喊了卡,喊他:“陆由,出去走走,换个心情。”   陆由没什么走的想法,他仍旧在剧组里坐着,随手接过一瓶递过来的水。待打开来在嘴里喝了一口后,他猛地喷了出来,将瓶子反过来哗啦啦往地上倒。   摄制组的人围了上来,嚷嚷着问:“怎么了?”   “怎么回事?”   陆由说不出话,他只按着嗓子,目光惊惧。导演看他那模样,又把瓶子里水一摸,闻到了种异常刺激的气味。   他的脸一沉,心也跟着往下沉。   里头掺了东西。   陆由的防线一寸寸彻底崩溃了,他捂着喉咙,只能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吼。与此同时,暗网上原先的交易信息已消失不见,一条新的蹦了出来:   【买命。   陆由,二十五岁,性别男。活动范围:中国s市。职业艺人。   效力于中国警察,卧底。   接受提供不完整肢体议价。】   杜云停还不知道,陆由只想着坑他一回,却把自己坑成了故意潜伏进暗网的卧底,钓鱼的暗钩。他只瞧见陆由的新闻一天天往外冒,最初是车祸,紧接着是喝下不明液体、走路花盆掉落、栏杆失修……   杜怂怂:“……”   这倒霉催的。   这一出若是换个人演,妥妥便是现实版的死神来了。   警察倒是心中有猜想,怕是陆由得罪了暗线上哪一位,惹祸上身。这对他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一条暗线上的人越是乱了阵脚,就越容易被揪出来。   最终发现决定性证据进去逮人时,陆由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慌张,反倒松了一口气,难得显现出点轻松模样。   “我能交代,”他声音嘶哑对警察说,“我什么都交代……”   这一天是娱乐圈的大地动。陆由吐露出了所有他知晓的内容,有十几位艺人及娱乐界大佬被牵入贩毒卖毒之中。新闻每天都在换着人报道,瓜一个比一个大,让围观群众都吃惊不已。   陆由已然被踩入了污泥里,仍然有萝莉粉不甘心,试图为他争取洗白。   “我们哥哥不容易,他现在虽然做了错事,但我相信他之后肯定能改过!你们总得给他个机会!”   然而这一条洗白的微博之下,没换来几个路人的同情,相反,评论一溜的都是“不原谅”、“滚”、“这他妈是底线!”   没什么人站在陆由那边。他们不是陆由对不起的那一方,也不是有资格原谅的那一方,真正被背叛的人,有些已经成了无名碑下的白骨,有些仍然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奋斗在缉毒的第一线。   拼死拼活这四个字,远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仍然有人为了守护这土地而冒着炮火、扛着枪,他们站在这些人打拼出来的道路上,他们哪儿有资格说出原谅?   萝莉粉被骂的劈头盖脸,很快便不敢再发声。取而代之的,是要求重判的呼声。   斐雪松之前的吸毒事件也被官方再次澄清,表明已掌握足够证据,证明是陆由恶意举报,并试图在酒中投毒未果。   这新闻一出,登时又掀起了轩然大波。粉丝仍记得当初是怎样辱骂斐雪松的,如今那些话都反弹到了自家正主身上,正主反而被盖上了恩将仇报的章,个个脸上都火辣辣做烧。有明白事理的专门来杜云停微博下道了歉,也有人觉得没脸,偷偷把以前维护陆由的微博删了个干净。   无论是哪一种,陆由这大厦之倾,都再也扶不起来了。   这时候有人想起当时斐雪松那一句“我能把他捧起来,就能让他再摔下去”,只觉得有前瞻性。   如今陆由可不是因为斐雪松摔的更猛了?   也有人操心:斐雪松呢?好像在上一次说差点被绑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   不过这种静悄悄只是短暂的。很快,他所参与的电视剧剧组和电影剧组都进行了宣发,瞧见那上头写着的演职人员的名字时,无数人差点儿把眼睛瞪脱眶。   这个经纪人,居然真的从幕后走到了台前,成了顾氏里的一哥,各种资源堆砌着往上捧。   斐雪松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之前被全网黑,如今全网都被打脸,对他多少怀着点愧疚。这也导致杜云停的路人缘出乎意料的好,倒真成了众人眼里头清清白白的小白花,谁看着他都觉得他饱受欺压。   杜怂怂对7777说:【欺没有,压经常。】   7777:【……】   停止你的污言秽语。   渣攻铃铛入狱后,杜云停着实和顾先生过了几十年清闲日子。有顾先生这么个大金主为他撑腰,杜云停这艺人当的相当舒坦,不需要没日没夜跑通告,也不需要去给人陪酒赔笑脸。他只接感兴趣的剧本,不在乎营销,只在想演时演演,反倒把演技磨炼的出乎意料的好,在三十四岁时拿了国内一个挺有分量的影帝。   拿到奖杯后,主持人请他说一说自己的获奖感言。   杜云停站在台上,很认真地想了想。他看着台下人,轻易地就能从中间辨别出男人的脸——眉骨高、眼窝深、俊而清冷的脸。   他说:“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如果真要说的话,感谢我的先生。”   这一句出来,台下皆是一愣。连主持人也怔住了,干笑半天,给他打圆场,“雪松应该是嘴瓢了啊,刚刚说感谢先生……”   “我说了吗?”杜云停笑着反问,“那是我说错了,我想说的是感谢顾先生,我的老总。”   他把奖杯举起来,在嘴边碰了碰,又对着男人方向摇了摇。   “军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   这话也没清白到哪儿去啊……   怎么听怎么带暧昧。   四十岁那年,杜云停收到了高中同学的邀请,请他回去参加同学聚会。   他在聚会上碰到了当初说是有学弟喜欢他的人。对方与他闲谈时,又谈到了当年的小学弟,“当初那学弟真的,经常来门口看你……”   杜云停看着这人,无法想象他居然还在圆当初陆由扯下的那个谎。他问:“什么学弟?”   “你没印象了?”同学说,手舞足蹈给他比划,“就是那个个子长得还挺快,有点儿像外国人,挺好看的那个……你真没印象了?”   杜云停蹙蹙眉,对方这样的形容让他想起了顾先生,他心里头有点不对味。   “也是,”那同学又说,“他那时候只是在门口看你,远远地看你一眼就走了,都不上来搭话的。我们那时候都在猜,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来表白呢?”   他说的那么认真,一点作假的痕迹都没。杜云停盯着他,慢慢把心中原本的猜想推翻了,“真有这么一个人?”   “当然有!”同学不可思议道,“我扯这谎干什么?你问问班上同学,谁不知道?”   杜云停随意扯过一个,一问,对方果然也还记得。只有他半点也记不得,好像那不过是个陌路人,对他不会有半点影响。   同学聚会结束时,顾黎开车来接的他。外面下了点小雨,男人怕他淋湿,打着伞在门口等,身姿笔挺,气质斐然,半点没被这雨染上狼狈的味道。   同学定定地看了顾黎许久,随即一推杜云停,嗔怪:“你怎么还装不知道?……你这不是和人在一起了吗?”   这情景与当年的如出一辙,他看一眼,当初的那些回忆就都冒出来了。   杜云停眉头锁紧了,问:“你是说顾先生?”   “对,”那同学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手,“可不是姓顾——”   他剩余说了些什么,杜云停都没听进去。   他的心砰砰直跳,意识到是自己弄错了。小学弟这个人,从一开始,便不是陆由虚构出来的。   也是,顶替一个大家都记不清的人,总比编造一个全新的人更容易让人相信。只是杜云停仍然有一点不懂,怎么会是顾先生?   顾先生……怎么会额外关注那个时候的斐雪松?   他问7777,【二十八,你瞒过我什么吗?】   7777说:【我从不骗人。】   杜云停:【我没说你骗人,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7777避重就轻,答道:【不过是一点无足轻重的小问题。】   【比如?】   眼见逃不过去了,系统终于说了实话,【这个世界前期,主系统消除了一点小bug。】   杜云停问:【什么bug?】   【……】7777没有回答。   杜云停又问:【和顾先生有关,是吗?】   7777仍旧不回答,可这种不回答已然接近于一种默认。杜云停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问:【顾先生是带着记忆过来的,是吗?】   他知道自己会在原主被渣攻伤害的转折点出现,因此一直在等。   所以他始终关注着斐雪松,却又不曾上前半步。   所以有了小学弟。   7777终于有了回音:【在宿主正式接受任务后,bug已被逐步处理完毕。】   杜云停明白了。   他望着门口的男人,忽的低声道:【二十八,我真的觉得,他就是顾先生。】   不是系统设置出来的,不是仿造的数据——就是活生生的、会为他提供庇护的那个顾先生。   但杜云停从不敢确信这一点。他怕自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想法,回到现实后却发现并不是——倘若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扛过这一轮打击。   这就像个大型游戏,你和游戏中的本命相爱了。   可你如何能够确定,二次元的他爱着你,三次元的他便也同样心意相通呢?   这好像是无解的。   杜云停不打算再去想。他已经死过了许多次,他只想珍惜现在。   他慢慢朝男人走去,顾黎的伞面微微倾斜,将他严实罩住。   杜云停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他问男人。   顾先生沉沉的眼睛望着他,简略回答:“等你。”   伞往下一罩,男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很平静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听的怂怂眼眶有些泛酸。   “终于等到了,”他说,“我等了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写鬼夫,就是顾先生追怂怂拉!   开心!!!   这是我一直想写的题材,就是打字时间得早点了,不然我怕自己写到一半害怕…… 第109章 鬼夫(一)   陆由没能在牢狱里熬过四十岁, 兴许是因为性子太容不下失败,入狱之后很快便生了心病, 又转化为身体上的病,走时也受尽了折磨。他去世的那一年,杜云停已经拿到了影帝,成为了圈子里真真正正的山峰。   杜云停没受过什么气, 顾黎一直为他当着金主。奖项到手之后便更不可能受气,他只在一年之中挑一部戏接, 拍上三四个月, 之后便权当放假,全心全意陪伴顾先生。   顾家本是容不下他这么个明星的, 在他们眼睛里如同戏子,都上不了台面。无奈顾黎已然大权在握, 在有长辈仗着身份来他家中说三道四之后,径直将人赶了出去, 免了他在公司的职位。在那之后,再没人敢提此事, 即使是顾家小辈, 看着杜云停, 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句“斐先生”。   斐雪松的家庭则要宽容的多, 他父母原本便是在国外长居的, 思想也开放,并不在乎儿女是否喜欢同性这样的小事,听说后大方给予了祝福。   杜云停在这个世界安稳地待到了七十岁。他紧跟着男人的步子离开的, 在顾先生因病离世后,他独自处理了剩下的后事,一个人去了墓地。   人死如灯灭,往日跟在他们身边鞍前马后的人,并没几个还时时过来祭奠。   杜云停是唯一的一个。   司机在山脚下把他放下时,仍然满怀忧虑,低声问:“斐先生,要不我送您上去——”   杜云停摆摆手,说:“我自己去。”   他没让司机再往山上送,老早就下了车,慢腾腾踩过丛生的碧草往上走。他年龄也已经大了,脚步没法再轻快,走上几步便得停下来喘一喘,好在手中还有一根登山杖,可以供他依靠。   山上只有顾先生那孤零零一座墓,地方是他们在花甲之年共同挑好的。前有山,后是水,瞧着那一潭宽广的江,心境都随之开阔。石碑上刻着男人的生卒年月,杜云停在碑边坐下来,慢慢用手去摸照片上的人。   他没让他们用顾先生临终时的相片,刻在碑上的仍旧是当年未到三十的年轻人,眉骨略高,眼窝深邃,看着镜头时,只有眼睛深处存着一点温存意味,唇角向上勾着。   旁人看了照片都诧异,说:“顾总竟然也会笑?”   杜云停不诧异,拍摄照片的就是他。顾先生弯起眉眼,并不是冲着这一群陌生人笑,只是冲着他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方巾,把男人的碑擦了又擦,擦的光光亮。墓边空着一块位置,杜云停知道,是留给自己的,顾先生走之前,一如既往为他打点好了一切。   他就在这块位置上坐下来,两个人离得这么近,近到他可以把额头贴上照片里顾先生的额头。   风从他头顶上涌过去,天是那么高而淡,看不见一片云。杜云停的手臂暴露在外头,被太阳晒的温暖。   “等久了吧?”他说,将自己手中的登山杖摆好了放在一边,只靠着那石碑。   “真是抱歉,上一次让你等了这么久。”   那得是多少年?得确认多少次?   杜云停不会再让顾先生多等。   “这一次,不会啦。”   他小声地和7777说了最后一句话,随即安详地把头靠在了石碑上。他抚着石碑的背面,隐约好像有熟悉的手臂环过来,将他抱着、拥着。   兴许是风,又兴许是别的——杜云停的嘴唇上微微一凉,倒好像被什么碰过了。他唇角上勾,没有再睁开眼,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美梦。   等司机察觉到不对上山来看时,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湛蓝高远的天底下,斐雪松的身子紧紧靠着墓碑,像是睡着了。司机松了一口气,上前去拍他,喊:“斐先生,斐先生?”   他喊了两声,并没什么人应和他。司机忽然一哆嗦,颤抖着将手伸过去,在老人的鼻子底下探了探。   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些鼻酸。   多久了?   从四五十年前开始,这两个人一直这么好。矢志不渝,白头情深,他本来以为是个笑话,男女之间尚且艰难,更别说是两个男人。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往后退了一步,将这一片地重新空给他们两个人。   两个人的头抵着头,唇角都有浅淡宁和的笑意。      杜云停再睁开眼,眼前的景色已然大变。他的身子跟云雾一样轻,脚碰不着地,正坐在一顶摇摇晃晃的大红轿子里。   两边的轿子布扬起来,他往外看,瞧见了很多个后脑勺,看不清脸。无数影子簇拥着这一顶轿子,手中向外挥洒着纸片,奇怪的是却没什么声音,并不像一般人家娶亲那样敲锣打鼓。这样多的人,他却连半点脚步声也没听着。   他喊了两声系统,没有任何回音。杜云停低头一望,瞧见自己身上正红的长袍,下身像是裙摆,裙摆里头探出一双脚尖。   他骤然打了个哆嗦,率先去扯自己下半身的衣服。手刚刚探进去,7777的电子音就响起来了,很是古怪:【……你干什么呢?】   【二十八!】杜怂怂总算松了一口气,仍然没把手抽回来,【我这不是确认呢吗?】   好在底下二两肉还在,他又摸了摸胸,确认自己胸前没有多出什么。   虽然穿的是裙子,但是并没变性。   幸好,幸好。   7777:【……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杜云停很委屈地说:【想着怕你把我拎去泰国变性啊。】   万一是那种变性过的小哥哥小姐姐,哪怕他再浪翻天,也撩不动顾先生啊。   7777听起来相当遗憾,【我倒是想。】   只可惜任务世界不由它决定,不然它非得把宿主塞过去当个草履虫不可。   杜云停张张嘴,想问这什么情况。还没等他问出口,轿子已然轻轻一停,紧接着有一只青白瘦弱的手把帘子打起来,声音尖细古怪:“请新娘下轿——”   身边的人跟着弓下身,喊:“请新娘下轿——”   他们都埋着头,杜云停看不清一张脸,只能看到漆黑的发顶。这支接亲队伍像是站在浓雾里,四处望去都是黑沉沉一片,只有领路的几个影子手中的灯光摇晃着。杜云停感觉有些不对,踟蹰着没迈开步子,门口掀开帘子的人又重复了一遍,仍旧是一模一样的动作声音,机械的像是谁给他输入了固定程序,“请新娘下轿——”   有冰冷的东西扣上了杜云停的手腕,他打了个哆嗦,低头才发现是无数只手。那些手死死地握着他,他没感受到半点痛觉,可等中间的手指挪开时,上头留下了一片青紫的印子。   他被拥着,强行下了轿子,一路往门里走。说是走,实则脚从不曾沾过地——那些影子更像是提着他,强迫着他往一座看不清的宅子里进,等他扭过头去打量时,却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只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黑黢黢的浓厚恶意,数不清的眼睛在黑暗里头觑着他、注视着他,用饥饿的目光觊觎着。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这时也会发觉到不对。杜云停在心中喊了两声系统,听见系统的电子音叮嘱他:【先别乱动,先随着他们。你现在是魂体,要是反抗了,会死的很惨。】   它顿了顿,声音严厉了些,【别哆嗦!】   杜云停身子微微地颤。他反驳说:【我没哆嗦……这是这个身体!】   他不能算是怕鬼的人。比起鬼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杜云停更怕人。   人狠起来,比鬼要可怕的多。   可自打他意识到不对开始,这身体就好像自动有了反应,一个劲儿地开始抖,更膝跳反应一样完全不可控。7777说:【这原主怕鬼,原世界线里这里就被吓坏了,想跑——】   杜云停心存侥幸,说:【逃出去了?】   7777说:【死了。】   杜云停心里一咯噔,抖的更厉害了。   7777又说:【你撑住。】   杜云停有点想哭。   他倒是能撑住,只是这身子真的太不争气了,这会儿一片片往外冒鸡皮疙瘩,光是站在这儿,就恐惧的跟马上要下地府一样。杜云停不得不用右手摸了一下左手,试图安慰安慰自己。   没什么用,原主对鬼的畏惧是深入骨髓的。他哆嗦的像个小可怜,被压着进了堂。   上头供奉的是两座奇形怪状的雕像,雕像脸上带着惨白的鬼面,嘴角弯着,好像在笑。   杜云停被压下来,被迫弯着腰,终于意识到点不对。   卧槽,这是要拜堂?   7777对他现在才发现这件事也是服气,【……不然你以为呢?】   杜云停:【我以为是哪个恶鬼格外有情趣,吃个人还要玩cosplay……】   7777:【……】   听说是要拜堂,杜云停就不干了。   这怎么行?他和顾先生都还没拜过,这第一次,他绝对不能交给这么一个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鬼!   他心里起了挣扎的念头,还没形成大的火苗,系统便说:【建议你听话。】   杜怂怂叫了一声,无比委屈,【他们这是强娶民夫!】   【不管是什么,】7777说,【你现在干不过。要是真在这儿被解决了,这一次任务就算失败。】   杜云停不动弹了,倒不是他这么轻松就放弃,而是身子已经完全不由得他。两个影子在后头按着他的脊背,现在杜云停知道了,那是俩小鬼——他们强行把他按下去,红色衣角垂到了地面上,流水一样倾泻开。   杜云停用眼角余光一个劲儿向旁边瞥,没看清身边到底有没有人影,只看到了一团黑黢黢。   鬼魂们嘻嘻笑着,像是欢喜极了。   “一拜天地——”   他们按下了杜云停的头。杜云停垂下来时,瞧见了他们的脚,那些影子全是在空中飘着的,没有一个人挨着地。   小鬼的手劲儿极大,杜云停被他碰着的脖子上也青紫了一片。   “二拜高堂——”   目光更集中了,他能感觉到那些鬼魂的眼神明显炽热起来,急切地涌动着。好像有看不见的暗潮自黑暗之中泛上来了,它们的喉咙发出咔咔的响声,一个接一个把头扭向了他。   距离近了,杜云停焦急地喊二十八,【兑卡!】   7777比他更焦急。   【我这没几个能对付鬼的,对付人的倒有——关键是这种法宝,接了你也不知道怎么用啊!】   它绝望地抖着一张画着招魂幡的卡片。   【你拿了怎么办?你没这方面经验啊!】   这里鬼魂这么多,他们就算击退了,魂魄怎么回体?   全是问题。   7777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这个任务要栽。杜云停硬着头皮兑了,说:【有一个算一个——总比没有好。】   他将从卡片里拿出来的那面小旗子紧紧握在手里,权当是个安慰,眼睛瞥着。   小鬼的声音里也带了怪异的笑意,笑嘻嘻说:“夫妻对拜——”   杜云停转过了身。他总算看清楚和他拜堂的是什么了,那是一尊牌位。   红缎被系在牌位上,有雾挡着,看不清上面写的字。杜云停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用血红色字体写的,倒像是朱砂。   鬼魂的嗓音高了,又尖又细。   “送入洞房!”   它们呼啦啦涌动过来,盯着杜云停,就好像在看着一块肥美的肉。   “生人……生人!”   “活人!”   “吃掉他——”   杜云停头皮发麻,那种恐惧感又来了。这身子一个劲儿地哆嗦,他把手里头招魂幡握得更紧了点,已然准备拿出来。   小鬼也在等着。这样的仪式,他们已经进行了千遍万遍,从来没有什么例外。可这一回,它却瞧见牌位上亮起了一点光——那一团光亮停留在牌位的名字处,并没撤开。   红缎没有断,仍然牢牢地系在生人手腕上。   小鬼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它空洞的眼睛注视着这个生人,后头的鬼魂们同样发现了不对,一瞬间寂静无声,只剩下阴风吹拂着堂里垂落的红绸。   “大人接受了。”   “大人接受了——”   “生人不能吃了。”   “大人……”   它们中响着低低的私语,小鬼定定地打量他,看的杜云停头皮发麻。   【它干嘛?】杜云停说,【不打架了?】   【不打了。】7777也松了一口气,【你这个鬼老公接受你了。】   杜云停:【……】   杜云停:【???!!!】   杜怂怂瞬间炸了。   卧槽,谁要这鬼老公接受啊——他从头到脚都是属于顾先生的!   别的人,都不要肖想他的肉体!   别的鬼也不行!   【没事,】7777说,【反正人已经不在了,等回去阳世,你该怎么找顾先生还怎么找顾先生,多为这位前夫烧一点纸钱,找人做做法,应该就没问题了。眼下还是从这儿离开要紧。】   杜云停一想,觉得有道理,登时不握招魂幡了,改为紧紧握着红绸。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那红绸冰凉,好像有一股凉意顺着布料爬上了他的手。   他不曾看见,鬼魂们却都看见了。在生人的身后,慢慢涌起了一个高大的黑色影子,低垂着眼,只露出略高的眉骨和较深的眼窝,一只手拉着红绸垂在身边。   它们忽的一颤,谁也不敢再动,低下头去。   大人……   那位大人拥着生人,望也不曾望他们一眼。堂中挂着的白帷幔忽的呼啦啦飘起来,一瞬间全换为了鲜红的,杜云停还不及细看,便感觉眉心一凉,已然昏睡过去。   再醒过来时,他换了地方,正躺在张柔软的床上。   杜云停怔了怔,率先去看自己的手腕——那上头还留着青紫一片的痕迹,醒目的很,提醒着他昨晚那一切并不仅仅是梦。他再往床头看,瞥见床头上放着一块绯色的玉,7777也看见了,说:【那应当是你的鬼老公送给你的。】   杜云停很有志气,拿都不拿一下,势必要和别的人及鬼划清界限。   他从床上坐起来,这才来得及去查看原主的回忆。   原主叫路澄,父母已亡,目前住的地方是他名下的一套小公寓。   路澄的八字轻,按照年幼时来为他看相的大师的说法,容易被鬼缠上。他自年幼时便常常啼哭,又或是指着空中说上头站着个影子。他的父母为他求了不少人,最终整整磕上了山,才从早已退隐的方丈那处求来了一个平安符,开了光,让他随身携带,保他平安,那时路澄六岁。自那之后,他没再见过鬼。   可关于鬼的回忆,路澄却还记得一清二楚,包括那些鬼是怎样在他身边流着涎水张嘴咬他的。这些记忆让路澄极其怕鬼,只是看到与鬼相关的电影都会浑身发抖。   他的同事都知道他这个毛病,谁也不会在他面前提神鬼之事。直到这一年,公司挖来了一个新同事。   新同事叫杨达,可巧,与陆澄的出生年、月、时辰都完全相同,两个人私下偶尔说起,陆澄才知道对方也同样被鬼纠缠了几十年,有许多次险些丧命。   他是个善良的性子,既然自己有解决办法,自然不会绝口不提。他与杨达细细说了平安符的事,让杨达也同样去求。   然而杨达得到的消息并不怎么好,那位方丈早已圆寂,旁人的平安符并不能阻挡这些鬼魂。他兴兴而去,悻悻而回,接连几日都没了笑容。   陆澄心中难免愧疚,却也没有办法。他这一个平安符,并不是轻易得到,是他父母满怀赤诚磕了几千个台阶,才换来那方丈一句“有缘”的。有父母的情意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平安符让出去。   更何况如今父母都已辞世,陆澄每每摸着装符的荷包,总能在心中得到点慰藉。   杨达看起来倒也不在意,仍旧正常与他相处,言语之间很是殷勤。陆澄心里头觉得对他不住,难免又多照顾他,两个人有来有往,慢慢地生出点情意来。   三天前,杨达与他表了白。那一天两人喝的都有些多,陆澄在桌上昏昏沉沉睡了片刻,醒来时已经被杨达送回了家。   他并不知道,他的平安符已经被换成了别的。   那是一小截红绳。   杨达不是什么善茬,他又怕鬼,又想用鬼,他想从鬼那儿要来泼天富贵。然而这哪儿有那么容易?因着贪心,他跟着人一同下了墓。   他从墓里头捡来了许多值钱的财宝,装了满怀的金子。但这些金子在抱出来后什么也没剩下,只有一小截红绳飘落下来,落在他手掌心上。   当晚,他就做了梦。梦里有鬼魂拖长声音告诉他,他已经与鬼定下了婚约,七天之后将去拜堂。   第二天,同样还是这个梦,只是时间变为了六天。   第三天……   杨达几次想要把绳子扔了,但无论他怎么扔,绳子最终都仍然会回来。他试过烧,试过埋,试过千奇百怪的方法,甚至把它扔进搅拌机里搅碎。但都没用,不管他尝试多少次,转眼间,绳子又会回到他手心里。   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询问了同行当的人,要是人和鬼拜堂成亲会怎么样。   同行斩钉截铁告诉他,会死。   杨达还不想死。可同行说,接了人的东西便算是同意了婚约,那阴婚上记载了人的出生年月,除非找个同年同月同时辰的,也就是同八字,还有些可能移花接木、瞒天过海。   他还说,那一座大墓已经被发现许多年了,有很多人都进去拿过东西。他听前辈说过,他们手中也都剩下了那么一截红绳。   他们谁都没活下来,都在夜深人静之时选择了上吊。   只有一种办法,那便是找个替代者,唬骗过去。   否则,婚约当天,便是死期。   八字相同……   杨达恰巧认识那么一个。   他没有犹豫,人都是要活命的。杨达夺走了陆澄活命的东西,他把致死的红绳塞进了陆澄的荷包里。   为了让鬼魂混淆,他点了一支迷魂香,又剪了撮陆澄的头发,缠上了红绳,一同放了进去。   “要怨,你也别怨我——”   杨达将平安符挂在了自己身上。   “谁让咱们是同八字呢。”   “你和我,注定只能活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7777:让你走的时候和石碑头碰头!这下好了吧,被鬼缠上了吧?   杜怂怂:……    第110章 鬼夫(二)   陆澄被教的太好了。   他虽然能见鬼, 可见得更多的仍是人。父母朋友,无一不爱他, 童年时所经受的那点恐惧,已然成为梦魇,移不了他的性情——因此他见到杨达,只将对方当做同病相怜的朋友, 真心实意要帮对方寻求解决方法。   他还不知道,世上有些人比鬼可怕的多。直到上了鬼轿, 他也没想明白,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中了招。   杜云停看完之后,沉默良久。他并没对陆澄的人生做出评价, 他也没那个资格,杜云停只是买了点香和黄纸, 在家中为他烧了。   灰白的烟雾升腾起来,杜云停望着那烟, 说:“你放心。该有报应的人,总会有报应。”   这一回, 是时候轮到杨达了。   杜云停这一夜没怎么睡, 在网上查找了许多资料。那些神鬼之说大多不怎么靠谱, 甚至自相矛盾, 他看过之后, 意识到这大多只能当民间传说看,没法相信。   要真想了解这些,他还非得找个业内人士不可。   他问7777:【你那儿有没有类似的书?】   7777说没有, 它是一个信奉唯物主义的系统,不看这些书。   【但你不是有个鬼老公?你干脆问他好了。】   杜云停:【……】   别提鬼老公了,他这会儿想着怎么和人离婚,想的头都快炸了。   杜云停想了想,不管怎么说,对方也的确在婚堂里庇护了他,没教他被那些小鬼吃掉,这总是恩情。他犹豫了下,将床头的那一块绯红的玉拿起来,找个挺精致的瓷盘子端着,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紧接着,杜云停正儿八经冲那玉鞠了三个躬。   7777:【……你干嘛?】   【感谢他保佑。】杜云停头也不抬,站直身后,又将新鲜的瓜果都摆在了玉前,还点燃了三炷香。   系统:【我看你更像心虚。】   跟出了轨的老公对老婆格外好一样,又是买这又是买那。   杜云停背上公文包走出门,纠正它:【什么叫出轨……我那叫寻找真爱!】   7777凉凉道:【那些出轨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杜云停怀疑系统每天看的到底是什么,知音吗?   他咔哒一声将门锁上了,并没发觉到在玄关处摆着的一处水晶摆件上,映出了一道漆黑高大的影子。   那影子紧紧地附在他身上,跟着去了。   陆澄的公司离公寓有两站路的距离,杜云停挤上公交车时,正好是早高峰。他好容易从人群夹缝里强行把自己塞进去,前后左右都是人,他好像是三明治里夹着的那块薄薄的肉。   司机一个急刹车,杜云停差点儿整个摔前面人怀里。   “抱歉。”   他低声说了句,握住扶手,勉强把重心稳住了。做惯了富人,真被扔回来和普通的小白领一起挤公交,杜云停还真有点不习惯。   这些人挤得他有些热,杜云停伸手拉拉领子,背部有点渗汗。身后一个男人挤得尤其近,仗着自己身材健硕,几乎要把偏瘦弱的杜云停挤进角落里。   他还想再往这边靠,眼睛瞄着这青年公文包,想趁乱拉开拉链进去摸点什么。可刚一凑近,他忽然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意,就喷洒在他脖颈上,好像有谁冲着他吐着冰凉的气。   这一下把男人吓的不轻,这时是十月,车上并没开空调。他被那一股风吹得猛地一哆嗦,不自觉向后退了步,踩着了身后人的脚。   后面的人痛呼一声,不满道:“小心点!”   “叫你妈的叫——”   男人下意识反驳一句,揉揉鼻子,看这青年一眼,不敢再靠近了。杜云停没什么感觉,他多少年没挤过公交了,半点没经验,这会儿光顾着抱着柱子晃晃荡荡,正常的公交车都快被他坐成了过山车。   周围松懈了点,有人小声嘟囔着说冷,站得离他远了点。杜云停终于有了喘息空间,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里给自己争取到了点新鲜空气。   他在软件大道那一站挤下了车,往公司走。   互联网公司大多需要打卡,杜云停刷过指纹,这才往里进。路上遇到的同事不少,都和他打招呼,他一一回应过,走进办公室,在靠门的工位那里看到了个挺年轻的身影。   那是杨达。杨达穿的也和正常程序员不完全一样,大多数程序员都是格子衬衫,大裤衩,怎么舒服随意怎么来。杨达却是挺修身的拼接衬衫,底下配条淡灰色的休闲西裤,还正儿八经给自己架了副金丝眼镜,看着俊朗儒雅。   有同事从他旁边路过,随口道:“杨达今天看着脸色挺好。”   当然,摆脱了死局,又摆脱了鬼魂,脸色哪里能不好?   杨达微微笑着,道:“昨天休息的不错。”   “你之前不是说失眠?”同事建议,“你换个那种乳胶枕,在网易云里有轻音乐,听着睡觉真的管用——哎,陆澄也到啦?今天来的这么早?”   杨达的瞳孔骤然一缩,随后又回复若无其事的模样,扭头望了一眼。熟悉的人影从办公室门口进来,没缺胳膊也没少腿,仍旧和往常一样笑着,“瞎说。我平常来的不早?”   他没直接到自己的工位上,反而在杨达位置面前停下来了。杨达还保持着微笑,语气亲密,抬头问他:“休息的怎么样?”   这完全是一句废话,他相当清楚昨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他这么问,根本不是关心,而是害怕。   杜云停把他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脚跟一转,倒说:“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一回事……”   他低下头,在自己的包里找。同事站在一边,奇怪地问:“你找什么呢?”   “我昨天梦到了一个人,”杜云停说,终于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什么,紧紧握在手心里,“那个人说,让我转交给你——”   同事:“你真信了?梦里的东西,你掏的出来?”   他打量着杜云停,笑道:“陆澄,你是还没醒吧?”   杜云停没接他这话,只是看着杨达。杨达脸上的笑蒸发了个干净,嘴角微微抿着,是一个典型的警惕表情。   “谁说不是呢,”杜云停声音轻柔道,“偏偏在早上醒来时,我手里就握着这件东西。”   他朝着杨达摊开掌心,不紧不慢把那东西倒在了杨达的桌上。有什么红颜色映着他白生生的皮肉,扎的人眼疼。   杨达猛地打了个哆嗦,向后靠去。   ——那还是那一小截红绳。   他的瞳孔震颤,瞬间的慌张掩饰也掩饰不住,连目光都不敢触及。杜云停只放下这绳子,便自顾自走到工位上去写方案,杨达却怎么也心安不了,他咬咬牙,用书将那绳子扫进了垃圾桶。   片刻后,绳子又回来了,仍旧在之前青年放过来的位置。   杨达紧紧地咬着牙,与先前指导自己的同行发消息,“你教我的办法没用!”   同行回复的很快,“怎么会?你们不是八字相同?”   杨达:“是八字相同。但他活着回来了,好好地出现在了公司里!他怎么还活着?他怎么还能活着??”   他最怕的,是替婚这一件事露了马脚,他逃不过,还得去和一个恶鬼拜堂成亲。人和鬼结亲,这多荒唐!——真是那样,他就真的活不了了。   陆澄本来该替他去死的。陆澄凭什么没有死呢?   同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从墓中出来的人,并没有一个活着的,可偏偏人们信奉一句“富贵险中求”,哪怕前人白骨累累,也一定要踩着这些骨架试一试这滔天的富贵。   这还是第一个平安无事的。同行说:“你确定他是人?”   杨达仔细看过,青年的脚下还有影子,并无异样。   “是人。”   同行不说话了,许久之后才回复:“那可能真是他有大造化。”   大造化这三个字,让杨达的心里不怎么得劲。他与陆澄八字相同,年幼时都频频见鬼,凭什么对方就能有父母倾心尽力庇护,平安无事;而他就被当怪物看,被唾弃、抛弃,早早地就得自己养活自己?   这也就算了,难道对方连气运也和自己不一样,有逢凶化吉的大造化?   杨达在心中接连骂了几句上天不公。他怕的还有另一件事,因此摸了摸自己缝在里头的暗衣袋,“那这一道平安符……”   同伴:“在你手里,那自然便庇护你。”   杨达放心了,他没再吭声,独自对着电脑屏幕做程序,心中却仍在琢磨陆澄到底是怎么逃过的这一劫。   他不觉得是那个恶鬼良心发现,忽然放弃了杀心。——开玩笑!恶鬼就是恶鬼,哪里来的心?   更大的可能,应当是陆澄身上还有什么法宝,比这个平安符更强大的、足以能救他一命的法宝。   杨达做梦都想把这一道护命的宝贝拿过来。   程序员的日常是加班,这对杜云停来说其实不怎么安全。他如今阳气弱,八字轻,镇不住鬼,再赶上加班疲惫,三盏火都变成了两盏,正是容易撞邪的时候。往常有了平安符还好,如今没了,相当于最后一道庇护也没了。   只剩下他这么个散发着活气的生人,直接暴露在这些鬼的面前。   加班结束时已经接近午夜,只剩下杜云停和一个男同事。男同事嘟嘟囔囔,跟着杜云停一同上了电梯,一路都在抱怨996公司有多要人命,“上班三年,苍老十岁……”   他又羡慕地看了看身旁杜云停的头顶。   同样都是当程序员的,怎么陆澄就不掉头发呢?瞧那一头头发,发质也好,又顺滑,看着相当柔软好摸。   他忽的一顿,瞧见青年的一缕头发像是被人夹起来了。   同事一惊,下意识道:“陆澄……”   “嗯?”   等青年再看过来时,那一缕头发仍旧与其它的一样,安安静静垂落着。同事咽了口唾沫,说:“可能是我看错了。”   他揉了揉眼眶,兴许是看了太久电脑屏幕,有点眼花。就在这时,电梯叮的响了声,已然到达了底层,同事迈开步子,一手揉着眼往外走,“早点回去——”   一句话并没说完,身后青年忽然打了个寒噤,好像是从头到脚都被泡进冰冷的水里。他喊了一声同事的名字,一把上前拖住他,死死拉住他的手。男同事吓了一跳,一个劲儿挣扎,这才意识到自己踩的并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空气。   他从电梯里出来,到达的根本不是一层。往下看去,黑黢黢一片望不到底。   男同事额角渗出了一大片汗。他惊惶地喊着陆澄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喊他:“陆澄——救我,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杜云停手上用了很大的劲儿。但同事的体重在这时像是又增长了,他两只手一同捞,也只能勉强把男人挂在电梯间外头,保证他不掉下去。   【二十八!】他冲系统大叫,【给我兑张卡,力大无穷的那种!】   出乎意料,脑海里安安静静,什么动静也没有。杜云停感觉到了些不对,又喊了声,【二十八?】   7777没有回音,反倒是男同事叫的更加凄厉了,死命地拽着他的手。   “陆澄!陆澄!!”   杜云停忽然心中一凉。这只手比他记忆中男同事的手细小很多,不像是体重一百七的成年男人。   他闭了闭眼,随即就要挣脱。底下的东西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声音里一下子浸透了狠毒,尖细绵长,“陆澄——”   它死死地抓着杜云停的手,杜云停挣脱不了,反倒被对方带的往下一晃。   这东西想害死他!   杜云停骤然明白过来了,更加急切地摇晃着手,两只手都在被它抓着,腾不出空来去摸身上的招魂幡卡,眼看着晃晃荡荡,就要被对方拉下去。   手上忽然有冰冷的触感,好像是浸在了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里,毛孔都打开了。有什么人在他耳后根处微微一叹,紧接着,他手上的禁锢松掉了。   那东西猛地而发出一声满怀绝望的叫,朝着看不见的深渊里头沉沉跌去。杜云停只看见了一双猩红的眼,他出了汗,身体的旧毛病又上来了,靠着门边一个劲儿哆嗦。   他再睁开眼时,自己仍站在电梯里,身旁是死死拉着他的男同事。   “卧槽!吓死我了!”男同事仍旧惊魂未定,“陆澄,你不要命了?”   7777也一个劲儿在叫他,急切地说:【刚刚怎么回事?你忽然就走出去了——】   杜云停终于看清了面前是什么。电梯门打开了,不知停在哪两层之间,往下看还相当高。他就站在门边,差一点便要跌出去。   男同事把他拉回来,出了一身汗,说:“刚才怎么喊你你都不答应,而且你力气突然变得特别大……”   杜云停没说话。他刚刚撞了鬼,这会儿还沉浸在原主的反应里,肩膀直颤。男同事打量着他的脸,忽然狐疑道:“你哭了?你——”   青年没搭理他,独自靠着电梯间哭的稀里哗啦。这眼泪把7777也弄懵了,说:【我知道你劫后余生,可哭的这么猛……】   这不像你啊?   【废话!】   杜云停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愤愤地与系统说,【这能是我想哭吗?这不是陆澄被吓着了吗?】   男同事又瞥了眼他的脸,嗨了声,“别说,你哭起来还挺好看。”   跟个小姑娘一样。   杜怂怂:“……”   他们没敢直接按按钮,用电梯里的报警电话接通了保安室。很快,保安便赶了过来,撬开了电梯门,将他们都救了上去。男同事腿脚还有点发软,杜云停谢过他,隐约感觉自己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他往兜里一摸,摸出来一截和杨达手里的一模一样的红绳,这会儿微微地发着光。   杜云停心里有了谱,叹了口气。   这鬼前夫又救了他一命。   他把红绳握紧了,心情复杂。7777道:【他都救你两次了,而你只想着跟他离婚……】   杜云停:【……真正善良的鬼,应该是不图回报的。他不应该指望我以身相许。】   7777没法想象他要和一个千年的恶鬼讲善良。   但无可否认,这鬼又救了他第二回 。杜云停对这个莫名其妙结了姻缘的鬼更上了点心,在回去后查了许久的资料。   他没搜那些奇奇怪怪的神鬼之说,他找的都是关于那座大墓的消息。   墓地已经被发现有几十年了,据官方所说,至今仍未能找到入口。那些个盗墓贼,都是从当初工匠留下的一道通风口里进去的,可谁也没能摸到过主墓室。经考古学家考察,这一座墓起码是公侯墓,才会有这样的规格。   杜云停想起来那一天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深以为然。   平常人家出不了这么多人,不,鬼。   他继续往下看,只可惜因为主墓室还没被找到,墓穴主人的身份一直不能被确定。这么多年来,考古学家们组织了十几次的考察计划,却都草草而废。   杜云停搜过了,那些为了考古而进去的教授们并没受到红绳的干扰,仍然平安度世,只像是在里头受了些惊吓,出来后对其经历闭口不言。   接到红绳的,只有不怀好意进去的人。   杜云停说:【这还是一个挺明辨是非的鬼。】   7777也赞同,【不是那种无故杀生的。】   明辨是非。   杜云停开了个文档,把这些资料复制过去,又把这个词也跟着写在上头。他身后站着的黑影慢慢倾了倾身,盯着那四个字,像是满意极了,又重新挺直了身,直直伫立在后头。   杜云停感觉耳后一阵阵的凉,只当是窗户没关,也没在意。   他搜索完资料后,特意给这个前夫换了菜。   起码是个公侯,那当然得吃点新鲜的、没吃过的。   7777没懂,【他能有什么没吃过?】   身份那么高,肯定好菜吃多了,玉粒金莼的那种。   杜云停给玉前头放了一盘子山竹。   7777:【……】   杜云停:【怎么样,没吃过吧?】   7777:【……】   别说,这个还真没吃过。那时候这水果还没传进来呢。   杜云停又把培育的水果玉米也煮了两个,摆给鬼魂,自己也掰了半个啃。他在家中穿的随意,上头一件大t恤宽宽松松,下面还是条花色的大裤衩,等啃完了,杜云停手一洗,跑过去洗澡,随后又坐在床上,慢悠悠给自己抹身体乳。   他抹的相当细致,从脚丫子一直抹到脖颈,后头晃晃悠悠的两块肉是重点区域,杜云停用按摩滚珠滚了好几遍。   7777简直一言难尽,【差不多就行了。】   【你不懂,】杜怂怂伸长胳膊,给自己手臂上也涂抹上,【顾先生喜欢亲。】   凡是顾先生喜欢的地方,触感都必须保证一等一的好。   【……】   7777不是很想听。   杜云停把自己涂抹的滑溜溜,从头到脚泛着一股子奶香味儿,终于满意了。他闻闻自己身上,满足地往床上一倒,就要睡觉。   想起什么,他又坐起来,对着那玉双手合十拜了拜,小声加了句:“不管是哪一位大人,烦劳您再忙一忙——我是真的想睡个好觉。”   杜云停也不知道他这鬼前夫是否有听见,但香上漂着的烟微微一凝,他便当是听见了。   他把招魂幡捏在手里,缩进了被子。   这时已是凌晨两点。不多时,窗户外头便透出了隐隐的光亮。   有人影出现在了玉旁,修长的手拿起那一颗山竹,犹豫了下,张嘴咬了咬——他咬了满口的酸涩,长眉登时蹙起来,丢了回去。   杜云停浑然不知,翻个身,睡得呼噜噜。他的脸洗干净了,白白细细,手腕上和后颈处留下的青紫便显得异常碍眼。那身影坐在他身侧,缓缓用手指抚过那些地方,将痕迹悉数擦去。   领口被青年睡歪了,露出里头的一小片皮肤,细腻的很,透着淡淡的奶香气。黑影闻了一会儿,慢慢地附到了他身上,与他睡了同一张床。   就像一对真夫夫。   有什么想顺着窗子爬上来,被那目光一看,瞬间一个寒颤,调转了头。黑影赶走了其它恶鬼,独自享用他明媒正娶来的夫人。   第二天醒来,床头柜上换成了一个金摆件。镶嵌百宝,镂刻着鱼鸟虫兽花纹,就透着俩字:贵气。   杜云停:……   杜云停忽然有点蛋疼。这鬼老公难道是打算一天给他换一个当聘礼吗?   作者有话要说:  想安排怂怂看小视频了。   刺激的那种。   这样顾先生可以陪他一起看…… 第111章 鬼夫(三)   杜云停没去碰, 盯着那金摆件看了一会儿,幽幽道:【这让我感觉我是被个鬼给包养了。】   7777:【那你收不收?】   杜怂怂很有骨气, 张嘴就说:【不收。】   他把目光从摆件上移回来,伸手去拿柜子里的衣服。这一起身,杜云停忽的感觉出点不对来,他昨天穿的是件挺宽松的大t恤, 这会儿t恤领口好像比昨晚睡的时候更大了,锁骨和一小片胸膛都露在外头, 感受着森森的凉意。   他伸手摸了摸, 不知道为何,那一片皮肤还隐隐有些刺痛, 泛着点红。   杜云停懵了,问7777:【昨天晚上有虫子咬了我吗?】   7777也说不清, 杜云停只好把这归结于房间中有蚊虫,临走时特意往房里头喷了好几遍杀虫剂。   他这一天请了假, 没有往公司去,反而坐了地铁往城郊走。   当初给他平安符的大师修行的庙在山上, 平日里香火很旺盛。杜云停赶到山底下时, 一路台阶都有人往上走, 整整三千级的阶梯, 他望了眼, 看不到尽头。   这便是陆澄的父母为孩子祈福的地方。杜云停慢慢抬脚上去,在门口处买了香,独自进去拜佛。   这个世界, 神鬼之论不可不信。他也比平日更为注意,怕哪一点不知道便冒犯了神佛。   香台上白雾袅袅,抖落掉一点灰白色的香灰。杜云停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再抬起头来,才问一盘站着捻珠的小和尚,“不问住持埋在何处?”   小和尚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答还一礼,问:“施主为何问此?”   杜云停并没隐瞒,将自己昔日所受之馈赠悉数说出。小和尚手中仍旧抓着念珠,淡淡道:“施主手上并没有平安符。”   杜云停摇了摇头,说:“被人所骗。”   他没再细说,小和尚却像是已然明白了,转身领他往后室去。绕过前头人头涌动的拜佛大殿,后头还有一座小佛堂,隐在清幽的树林里,单独供奉着一小尊白玉佛像。   “住持曾说,他与施主命中有缘,故而当年为施主算过一卦。”   杜云停没在原主记忆里看到过这一卦,想来是结果不好,所以没有向原主父母说。   小和尚往佛堂后头的壁橱里掏出一个木筒,从中抽出一注挂签,递与这位男施主。杜云停接过了,打开一看,只有八个大字:   “来者是客,在此山中。”   这不像是一注卦,倒更像是句佛偈。   7777狐疑道:【什么意思?】   杜云停也不明白,抬眼看着小和尚。小和尚把这签交给他,重新施了一礼,并不多做解释,客客气气请他离开。待离开佛堂之时,方与杜云停道:“住持圆寂前曾说,施主与他的缘分已终结于两日前。”   杜云停心里忽的一跳,想想两日前,正是他进入任务世界的时候。那大师那么说,便是把他和原主彻底划分开来了。   看来是真本事。   他拿着签文坐在回去的车上,7777还在惋惜:【要是这位大师还在,说不定还能再求一个。】   昨天电梯的那一场,真是把它吓到了。它本来是信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系统,只可惜这是个灵异世界,完全不按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基本规律来——7777几次都几乎快嚎啕出声,至今想起来那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仍然心有余悸。   杜云停却摇摇头,要是大师仍然在,杨达便不会这么快下手。   他没再吭声,一路上都在思忖,坐在地铁上也满怀心事。   地铁上的人并不多。这时候是上班时间,又是城郊线,几节车厢才能零零散散看到一两个人。杜云停坐的地方,只有对面坐着个老太太,身旁一溜都是空位。   他坐在靠门的位置上,正想着事,车已到了下一站。   门打开,有人上了车。   杜云停没有抬起头,自然也不曾看清来人的那张脸。他拿出手机,重新搜索那一座墓的信息,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冰凉黏腻的东西蹭着他的脚踝过去了。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陆澄毕竟是年轻人,裤子也都是时尚的,并不规规矩矩覆盖到底。牛仔裤边缘带着发白的毛边,露出一小截又细又白的小腿及脚踝来。——刚才那东西,就是蹭着他的脚踝过去的。   只被这么碰了一下,寒意就从那一小块皮肤上蔓延开来。杜云停低头看了眼,只看见一个红包掉落在地上,里头似乎还包着钱。   他没动弹,仍旧坐在原位上。   倒是那掉了钱的人扭过头来,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随即抱歉地冲着他笑。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你能帮我捡一下钱吗?”   杜云停定定看着他,一动也没动。那人的表情焦急了些,又道:“我腿脚不怎么方便,不然我就自己捡了。我是想请你帮个忙——”   杜云停还没动,脸上神色看起来还有些迷茫。男人还待再说,杜云停率先挥动着手臂,做出了几个动作,又是点自己又是点对方,表情真挚又茫然。   7777:【……】   男人眉头微微蹙了蹙,小声嘟囔了句:“聋哑人?”   他试着往地上指了指,这聋哑人给他比划了一串更长的,彻底把男人给看懵了。他愣了愣,只得放弃这一个,也没低头把东西捡起来,仍然往前走去。   他走后,对面一直不吭声的老太太倒瞬间把眼睛睁开了,伸手就要去捡。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聋哑人却突然开了口,对她说:“我要是您,就不会去碰。”   老太太手一顿,惊诧地翻眼睛望他,“你会说话?”   她反应过来,脸又往下一拉,“我捡起来怎么了?——他自己不要的!”   杜云停说:“这钱不好,可能会害命。”   老太太只当他是胡说八道,理也不理。这里头有一百块呢,还是那男人主动扔下来的,凭什么不要?——她拿回去,还能存起来。   她不顾对面这小年青反对,自己宝贝似的把里头钱装起来,裹在一块布里头。杜云停见拦不住,也着实没什么法子,他自己尚且是被鬼缠住的命,哪儿能个个去救人。   他手摸着那张招魂幡,想了想,把它拿在手里,冲着那张钱的方向晃了晃。   【给个使用说明?】   7777:【……】   哪儿来的使用说明。   它说:【一般兑换这个,就默认为你会用。】   杜云停犹豫了下,拿在手里,开始念佛经。看书中人发动法宝,总是要用几句话做引子的,他也不清楚究竟哪一句才是对的,只把这两天在网上看过的小声往外说,叨叨念了个遍。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起作用,但总得试试。   万一就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呢?   他这边念着,那边对面老太太白了他好几眼。   多大一小孩儿,精神可就不正常了。   老太太家里其实不穷,只是从苦日子里头走出来的人,基本上都有这种毛病,爱钱爱的跟命一样。她从地铁站走回家去,兀自欢天喜地,心里头高兴。   平白得了一百,她怎么不高兴!   虽然有了钱,可桌上晚上做的仍然是炒豆角。孙子孙女都嚷嚷着说要吃肉,老太太嫌肉贵,愣是没舍得买,就买了点剁得碎碎的饺子馅,丸成丸子和豆角一起炒。炒熟后,她和儿媳妇说了两句话,出门找人去唠嗑。   老人都睡得早,老太太晚上七点就得睡。她躺在床上,不知为何昏昏沉沉,梦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剁。   她心里狐疑,摸了半天自己的老花镜,等终于摸着了,睁眼一看——那被剁的可不是自己!   她唬了一跳,一下子出了一身的冷汗。就听见有人说:“拿钱买命。”   再看她手里头捏着的,可不是那一百块钱!   老太太这会儿终于反映过来了,她拿了那张钱,等于默认了用这一百块把自己命给卖了。她哆嗦着手去摸,在那红包里头又摸出一张小小的黄符来,方才折的小小的,藏在红包里面,她并不曾看见。   这一吓非同小可,老太太哆哆嗦嗦,心里头悔的不行。正拼了命地想把眼睁开,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一闪,好像有一面旗呼啦啦挥过,随后有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光中伸出一只手,将她猛地一推。   她忽然从梦中惊醒,再回想刚刚所见,不由得冷汗涔涔。自那之后,再不占这种小便宜。   杜云停在之后过了两天太平日子。   原主不是什么骄横的人,性子柔的很,跟左邻右舍都相处的不错。时常有邻居上来敲门,送他点自己做的点心,又或是从哪儿旅游带回来的特产。   杜云停也客客气气登门造访,有来有往,也回送点小东西。   这些世俗人情,他原来不屑于做,也不想和那些在背后冷眼嚼他娘俩舌根的人有来往。如今真走过了这么多世界,杜云停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邻居都会关上门在背地里说他坏话的。   他做这些事,也难得带上了点真心。   杜云停把那一块玉供奉了七天,这七天里,玉前头的香火瓜果都不曾断过,杜云停自己吃什么,就往玉前头端上一小份,吃饭时,也分给香案上一双筷子,倒好像是家里真的住了个人。他做这一切,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念着这鬼救了自己的恩,又想着马上就要分手了,怎么也得说个好话。   免得对方一怒之下,直接把他给宰了。   为防止被宰,杜云停做了两手准备:这边讨好着鬼前夫,那边也没停,换着花样儿试招魂幡的用法。他花了四五天功夫,终于摸索出来了使用方法,牢牢地把那一句口诀背下,时刻握在手里。   他不知道这东西到底能有多大用处。但从系统手中出来的,定然不会差。   杜云停想想和谐膏的质量,就对这法宝充满信心。   他感觉自己靠着这个,说不定也能成为大能。   7777:【……】   它忍不住说:【宝剑配英雄。】   落猴子手里,哪怕是倚天剑也没什么用。   杜云停却想歪了,深思道:【这么说,和谐膏在我身上作用这么好,不仅仅是因为质量不错,还因为我强?】   7777闭麦了,一声不吭,由着杜云停喜滋滋拍了拍自己,夸赞:【名花。】   系统近乎自闭。   杜云停在这七日里没再见过鬼,活的就像是个普通人。在不见鬼的时候,陆澄的反应也正常极了,杜云停几乎要遗忘了他当初在电梯里哭成了什么模样。   他决定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这件事不能瞎搞,杜云停又上了一回山,拿这件事咨询了小和尚。小和尚虽然不及主持功底深厚,却也见多识广,很有把握道:“这叫阴婚。你扎一个纸人,烧给他,再宰了鸡鸭,香案前洒了米,把解契书烧给他就是。”   他随住持外出游历时,做过三四次这样的事,也算是熟门熟路。杜云停听闻,便把他请回来,请他帮着做法事。   小和尚下了山,就在他家中布下法阵,挑了阳光最好的午时开阵做法,敲响手中木鱼。   邦,邦,邦。   他盘膝而坐,面前一支香点燃了,烟雾升腾而起,倒将他的容颜遮了大半。小和尚坐在蒲团上,眼睛忽的一睁,杜云停按照他先前所说,点燃了买来的纸人。   他在心中说:这位大哥,你别怪我,实在是我心有所属……你要想娶媳妇,换个人再娶就行,在这之前,我先给你烧一个,我专门挑了个扎的最好看的,你就权当是充气娃娃……   7777差点儿把口水喷出来。   权当是什么?   小和尚虎目圆睁,说:“鸡鸭!”   鸡脖子里滴答出一长溜滚圆的血珠,香案前洒了薄薄一层米。小和尚掐着诀,杜云停将已经写好的解契书往蜡烛上一放,把纸张点燃了。   纸着了火,很快化为了灰烬。小和尚说:“事已成,自此之后,你——”   他话并未说完,便瞪圆了眼睛,一头向后栽去。方才被燃成灰的纸又重新复原了,在空中抖动片刻,随即被一条条撕碎,就像是那儿站着什么人,用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它彻底撕扯成了碎片。   房间里刮起了风。   有瑟瑟的声音自地上传来,杜云停察觉到不好,低头看去时,只瞧见那米上一个个落下的脚印——   四周好像起了雾。雾气那么大,白茫茫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那一片米是清晰的,有什么东西就踩在米上,一步步向他走来。   啪嗒。   脚步声很重,米粒被溅起来,向四周散去。   啪嗒。   杜云停头皮发麻,一把捏紧了手中的招魂幡。他手上不知是何时多出的红缎,像是当日拜堂时那样的血红,他再低头看自己,已然又是那日的红裙——裙角逶迤垂地,上头绣着细密的花纹,忽明忽暗地反出光。   冰冷的吐息就在他颈侧,这一次远比寻常要重的多。杜云停猜测自己怕是惹恼了他,想要晃动手中招魂幡,却又半点动不得,只恍惚觉得身子一轻,像是有无数小鬼将他托了起来,把他往雾气中送。   上一次,他只入了中堂,在这神像前拜过堂、成了亲。   这一次,却好像有什么线拉着他,扯着他,将他从堂后的侧门处拉进去——那里张着一张暗红的床榻,帷幕垂下来,又被只看不见的手掀开了。杜云停唬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已然被放置在了床上,他衣襟松开了,有什么气息从上头的衣领处一路往下,让他猛地打了个机灵,被冷的皮肤上冒出了细小的疙瘩。   气息包围着他、融合着他,仿佛是只手,不容分说地摩挲着。皮肤上的触感像是冰,底下涌动着的血液却像是火,杜云停哆嗦着,原主的反应又冒上来了,眼中逐渐溢满了泪。   他徒劳地动着,说:“不……”   风顿了顿。紧接着,有奇异柔滑的触感,慢慢把他眼角处的泪痕吻去了。   那动作中满含爱怜,甚至让杜云停恍惚了片刻,下意识舒展开身子——好像他不是在这处鬼堂里,躺在血红的帐子中,而是在他睡惯了的床上,被顾先生抱着亲吻。   他一滴一滴往下落着泪,模样甚至是有些凄惨的。在这帐子之中,有风渐渐荡起来,逐渐凝成了一个深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环抱着他,低声说:“怕?”   “……”   陆澄的反应如此激烈,杜云停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僵直着身子,只能被抱在对方怀里,像被摆上了刀板的鱼肉,只剩下个任人宰割的命运。   黑影摩挲着他湿润润的眼角,不紧不慢,声音里却含了怒意,“怕还写?”   杜云停忽然眨了眨眼。   这声音有点耳熟,只是这会儿传进来时格外虚无缥缈,他无法确定。   可这声音——   他心咚咚跳了起来,说不清是因为欢喜还是因为陆澄的害怕。他咽了口唾沫,一手掐着另一只手,勉强让这身体镇定了下来,终于抬起了头——   他拉动了手上的红绸。   红绸那一端绑着的果然是牌位,他这一拉,床前血红的帷帐都飒飒飘起来,房中忽的响起了声音,像是万千厉鬼嚎哭——   那声音汇成河,凄厉幽怨,长长地扯着调子。   从翻飞的帐子的缝隙里,杜云停终于瞥见了那乌木镶金的牌位上写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与他结下婚约的恶鬼的名字。   顾氏二子,名黎,字停之。   ……   名黎,字停之!   这几个字在杜云停心上转了又转,又是想哭又是难过,心神却骤然一松。他方才的那些害怕畏惧消了大半,哽咽半晌,眼泪又滴出来了。   是顾先生。   顾先生来找他了。   黑影只当他是怕自己,为此愈发眉头紧蹙,捏住他的下巴。   “回答我。”   他沉沉说,却忽然感觉到怀中一热,属于生人的温热气息霎时间撞了满怀——方才还哭的不能自已的生人这会儿缩在他怀中,分明吓得直哆嗦,却还要抱着他,轻声喊:“夫君……”   “……”   只这一声,神鬼都为之动摇。黑影一动不动,颜色愈发深浓。   青年仰起头来,又叫了一声:“夫君……”   这一声甜而滑,里头含了数不尽说不清的甜言蜜意,像勾人的钩子。   厉鬼的嚎哭戛然而止,黑影顿了顿,忽的将他按进喜被之中,紧紧锁住他的手腕。生人的身躯柔滑稚然,他能嗅到新鲜的血液的芬芳。   被气息碰触到的地方冰凉,整具身子却又火热的可怕。   杜云停伸出手,努力地想去回抱他。无奈这具身体当真是不争气,还没等抱上顾先生,自己已然又被吓哭了。黑影停下来,重新去亲吻他眼角,沉沉道:“不要勉强。”   杜云停:“……”   不,我没有勉强啊!   我很乐意的!!   他简直急死了,恨不能马上和顾先生亲亲抱抱,证明自己当真是心甘情愿——可一想起眼前这黑影是鬼,他的手便先颤抖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肯靠近半步。   杜云停心急如焚,他好容易才找着了顾先生,怎么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头?   他眼巴巴望着黑影,试图用眼睛传递愿意的信息。只是他哭的如此凄惨,黑影又如何舍得。   他如今怀中抱着的,并不是鬼,而是人。   顾黎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碰触到人了。然而这触感是这样的柔软细腻,脖颈细细白白,能被他轻而易举折断。   生人仍然在哭,连泪也是温热的。顾黎碰着了一点,心头也像是跟着烧了,猛地一软,便松开手。   他这一松开,生人倒是不哭了,只是眼巴巴望着他,声音里犹且带着鼻音,可怜的很:“夫君……”   杜怂怂心里简直要悔死。他冲着7777咆哮:【卧槽,之前为什么不说他是顾先生!】   被吼的7777无比冤枉。   谁知道你家老攻会化成什么?   它又不是关系户,没这个消息来源。   杜怂怂气死了,本来顾先生都是他老公了,这会儿可好,他居然先烧了离婚协议书——这要是老公变前夫,他还怎么和顾先生谈生意?   亏大发了!   更别说刚才都快洞房了!   他望着这会儿黑糊糊的顾先生,小声说:“夫君,那休契书的事……”   黑影颜色骤然深浓了几分,厉鬼的哭嚎声再度响起,显然是怒了。   杜云停咽了口唾沫,把后半句补全:“……你能不能当没看见?”   黑影:“……”   不知为何,7777愣是从这团黑色上看出了茫然疑惑的神色。   如同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顾先生的怂怂:你这叫强抢民夫!鬼能结婚吗?怎么可能——你这就是蛮不讲理!   离婚!   离婚!!!   知道是顾先生后的怂怂:owo堂都拜过了那肯定是不能退的了,不能退不能退。   离婚是什么?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owo 第112章 鬼夫(四)   黑影顿了顿, 微微化开了些,仍旧松松包裹着青年。那声音虚无缥缈, 淡淡道:“不要勉强。”   杜云停这会儿还真没勉强。   只是这身体反应实在太过强烈,俨然是惊吓过度,眼里头含着的泪珠都没断过。杜云停还不及为自己辩解,那一团黑影已然抽身离去, 掀开通红的帷幔,立在了桌旁。   杜怂怂:“……”   他要怎么说, 他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勉强?   他张了张口, 却听见外头一声梆子响,有光亮骤然自天边浮现, 硬生生将漆黑一片的天撕出了一条缝隙。有什么人厉声呵斥:“魑魅魍魉,也敢在我面前作乱!”   是小和尚的声音, 杜云停坐直身,有点心急。   他情知顾先生如今是鬼, 偏偏那和尚就是捉鬼的,要是把顾先生捉了去怎么办?   他伸手去扯黑影, 急匆匆想让顾先生先走。   顾黎却不动, 只抬头看了眼, 神色淡淡。他仍旧立在原处, 那光亮无论怎么扩展, 也无法尽他分毫,反倒是来不及跑开被照到的小鬼在这光柱里头被拉扯的老长,转眼间挣扎着化为了一滩飞灰。   叫声里充斥着让人头皮发麻的痛苦, 犹如身处阿鼻地狱。   可小鬼数量着实太多,那一点光亮根本无法照的完全,很快便湮灭了,转眼缩至针尖大小,消失不见。   “雕虫小技。”   黑影平静道,这才扭过头来,望着自己身边的生人。生人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像是被吓的紧了,模样可怜的很。   两人之间仍有一道红缎连着,只是如今,那缎子还绑在他的牌位上。   他看着生人时,这小生人也巴巴地望着他,轻声地唤:“夫君……”   黑影顿了顿,随即伸手在他额头一点。杜云停就在这一点里仰头栽倒下去,魂魄悠悠飘荡起来,再睁开眼睛时,已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回来后,跳起来就去摸纸笔。   请来的小和尚已然转醒,方才为了将他唤醒,已经动用了手中的看家宝贝。然而这只恶鬼远比他想象的腰强大要,他与对方交了个锋,竟然落于下筹,不得不看着这年轻的男施主神魂离体,一面急,一面想着别的法子救人。   再来不及,只怕就救不得了。活人与死人不同,神魂离体时间不能超过三息,若是再长,魂魄不稳,就算是把人救回来,多半也疯傻了。   如今看他睁开眼,小和尚倒是一惊。   怎么醒来了?   他深知那些鬼魂,遇着个新鲜的生人,只怕会把对方神魂吞吃个干干净净。……怎么会毫发无损地放回来?   小和尚双手合十,喊了句施主,杜云停这才想起来,将写了几个字的纸匆匆揉成一团,回答个礼,“大师。”   小和尚不与他打机锋,直奔主题,“你如何出来的?”   杜怂怂被这问题难了难。   他实际上是被他老攻放出来的,但这没法说。他只好换了个说法,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天上有一道光,正好照到我,好像有个人对我说该醒了……”   他说的心虚,小和尚却若有所思,打量了这施主好几眼。   他虽然不像师父那样,一眼便能看透一个人的功德罪恶,可打眼望过去,这个施主周身气息和善,也是没害过人的。   倘若手上沾的有血,他自然不会前来助阵。   若是对方家中几代都是好善乐施之家,有祖宗荫庇,从死局之中脱身,也并非不可能。   杜怂怂明知故问,道:“难道不是大师将我救出来的?”   小和尚脸上有了些愧色,回答:“技不如人,惭愧,惭愧。”   他没有在此处多待,自觉并不是这鬼物的对手,因此要回庙中再找一找救兵,寻个办法。临走时,他邀请杜云停一道往庙里去,住上几天以保安全,都被杜云停含糊搪塞过去了。   小和尚也不勉强,人各有命,生死由天,他并不能干涉,只与这施主道:“施主务必小心。这恶鬼道行很深,并不是简单的鬼,如今又与施主有婚约在身——请施主务必不要惹恼他,等我消息。”   杜云停听了这句话,简直喜出望外。他勉强按捺着心里头的喜意,问:“我和他,还有婚约在身?”   小和尚只当他是怕,长叹一口气,答道:“解契书没能奏效,已被烧掉,这婚约自然还是在的。”   yes!!   杜云停简直要振臂呐喊,没离成!   小和尚还没看出来他这会儿的兴奋劲,继续道:“请施主多多保重,恶鬼食人,请不要惹怒他。”   杜云停心说,我哪儿会惹怒他。   我特么恨不得现在就被他浇一回花。   他想想,脸上不由得蒸腾上了股鲜艳的粉色,看的7777叹气又咋舌。   小和尚走后,杜云停把床头柜前的金摆件捧起来了。他原本以为这是鬼前夫送给自己的,一直碰也不敢碰,如今知道了是顾先生送的,拿的就毫无心理负担了,抱在怀里来回端详。   一直被供着的血玉也被拿过来,喜滋滋佩戴在身上。杜云停手里一个,身上一个,乐的几乎要笑出声。   【嘿嘿嘿。】   7777:【……】   看这春心萌动的样。   杜云停盘腿坐在床上,和自家系统感叹,【二十八,这么看来,顾先生这个世界也很有钱。】   7777:【……是有钱。】   冥币应该不少,只要你花的着。   杜怂怂:【哎,其实我也想有钱一回的。】   7777:【?】   它的宿主幽幽道:【我还挺想试试包养顾先生的感觉的。】   他还没怎么试过,唯一一个有些相像的小狼狗世界,等小狼狗长大后,他也就成了被养的那个。每天被舔耳朵毛,又揉兔尾巴,没有半点金主该有的尊严。   系统觉得他着实想的有点多。   金主这个身份,想想都不适合杜怂怂。   杜云停双眼放空,表情又忽然变得高深莫测。他与系统说:【二十八,和你讨论个技术性问题。】   7777:【你说。】   杜云停真诚地说:【你说是鬼的话,还能用和谐膏吗?】   7777:【……】   7777:【你就是在担心这个?】   【怎么能不担心?】杜云停咋舌,拍拍大腿,【刚刚我看见了,那就是一团黑影!黑影——】   还怎么给他这朵小白花浇水呢?   怎么在鱼塘里养鱼呢?怎么犁地开垦呢?   杜云停还不想枯萎,他想盛开。   7777:【……】   它也情真意切地道:【你现在这样子,就跟遇见女鬼的书生一样,鬼迷心窍。】   不过人家书生都是想上,只有你是想被上。   杜云停摸摸下巴,只对鬼迷心窍这四个字不怎么满意,纠正:【这叫顾先生迷心窍。】   因为顾先生是鬼,所以才会稀罕;而不是因为稀罕鬼,所以才稀罕顾先生。这个前后因果关系,杜云停搞的不能再清。   他决定查查。   系统不吭声,由着他打开电脑自去搜索。网上的猎奇内容不少,大多是小说,杜云停接连看了几篇浓墨重彩描写女主角是如何生下鬼婴的篇章,不由得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看起来实在是不像能怀顾先生孩子的样,这会儿上头只有因为害怕而被激起来的细小的疙瘩。杜云停粗粗浏览过去,没有人把到底怎么和鬼开花浇水这件事说的清楚,一到重要环节就拉灯,用诸如“生命大和谐”“冰火两重天”之类的词汇匆匆对付过去。   他不高兴了,这就跟你冲着一锅红烧肉去,等上桌了才发现是盘子炒青菜一样,都让人失望。——平白无故拉的什么灯?   【谁说平白无故?】系统说,【分明严打。】   杜云停明白了,感情是严打堵塞了他前往幸福的道路。   他没能在网上搜罗到有用信息,直至晚上睡觉,都在担心用不了和谐膏的事。   没水浇这种事,是很容易显现出来的。杜云停上班时有点无精打采,对着电脑屏幕写着程序。   前两天与他一道加班的男同事经过了电梯那一件事,最近都下班下的早,说什么也不肯再留下来加班,一过六点,便站起身来收拾东西。杨达从他桌旁路过,正听见他嚷嚷的声音:“真是邪乎了!你们是没看见,陆澄往电梯口走的那架势,拦都拦不住——”   杨达眼睛微微一眯,脚步顿住了,停在原地听他讲话。有同事信,也有同事不信,不信这个的就说:“你瞎掰的吧?上哪儿这么邪门?”   男同事言之凿凿,要大家都去看监控,“我这骗你们干嘛?监控里头都记录的一清二楚——就差一点,陆澄差点连命都没了!”   “可我看陆澄挺正常的啊,”有人说,“他平常最怕这种东西了。”   杨达听了两耳朵,又扭过身去看坐在办公室那头的青年。杜云停仍旧对着电脑,手上动作并没停,飞快地做着手头工作,并没什么惊吓过后的模样。   杨达知道陆澄,陆澄从不瞒他,年幼时被鬼吓过许多次,如今光是听见鬼的话题就腿软。   他脚步一转,朝着杜云停的桌子走去,在上头轻轻一拍。   “陆澄,”他说,“写程序呢?”   杜云停抬头看他一眼,并不想和渣攻虚与委蛇,只简单道:“嗯。”   杨达没走,还探过头看他电脑屏幕。这一看,他在青年的桌上看见了一块血红色的玉佩,玉佩玉质清润通透,水头十足,一看就知道是上好货色;只是里头有丝丝缕缕的红色,像是人皮肤下头蔓延蜿蜒的血管,在里头流动。   他眼睛毒,知道这是好东西,瞳孔微微一张,又镇定下来,若无其事道:“这是什么?”   他伸手就去碰。手指还没探到那块玉,只觉得冷,冷的彻骨,指骨都发出了瑟瑟的响声。杨达打了个哆嗦,猛地把手收回来,手指上已然多出了一大片青紫,就好像把手浸透在了冰窟里。   他声音有些发颤。   “这是你的?”   杜云停说:“是。”   他当着渣攻面,自然地把那一块玉拿起来了。比起杨达的剧烈反应,他拿起玉时,简直就像是拿起来了一个寻常物件,相当平常地握在了手里。   他问:“怎么?”   杨达说:“没什么。”   他心里头砰砰直跳,知道那玉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只可惜到不了他手里。杨达又想,陆澄如今连鬼也不怕了,难道就是这玉的功劳?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平安符虽然能保他平安,却只在他不动歪心、不主动招惹的情况下有用。杨达尝过了下墓的甜头,并不甘心就此止步,他还想尝试更多。   他当初还没走到主墓室,那里头的财宝,已经足够他花上几百辈子。   要是有什么办法带出来,他往后岂不是可以活的更痛快?   杨达又多看了两眼玉,说:“陆澄,这块玉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随身带着?”   杜云停把鼠标一放,这会儿倒真的有些想笑了。他装作不懂,问渣攻:“为什么不是好东西?”   杨达神色踌躇,吞吞吐吐,半晌才道:“陆澄。你也知道你我八字相同,都容易撞邪——我撞的多了,对这些东西也有感觉。”   他指指玉。   “这上头有鬼气。”   这话其实没说错,顾先生赠的,可不是有鬼气?   瞧见青年并不当回事,杨达有些急了,语气也重了些,“不是我说——陆澄,你要是再随身带着,早晚有一天会害了你。”   杜云停抬起眼,定定地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说:“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他语气里头含了嘲讽,杨达半点都没听出来。陆澄是个老实孩子,心地也善良,纯洁的跟那出淤泥不染的白莲花一样,从来不懂得夹枪带棒是什么意思;杨达也不会朝这方面想,只当他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忙道:“你先放在我这里,我认识几个大师,明天下班之后帮你看看。”   他说的冠冕堂皇,“看看怎么解邪祟。”   杜云停身后站立着的黑影骤然浓了些,像是并不愉悦,冷冷朝着男人的方向探过来。杨达毫无察觉,仍旧试图说服陆澄,“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下班之后跟我一起过去。”   他声音忽的一低,里头多了些暧昧不明的意味,眼波勾着青年,“你还不信我?”   这还打算组团忽悠来了,杜云停眼睛一眯,说:“好啊。”   杨达心头一喜,又听见对方追加了一句话,“不过,我有护身符,应该没什么事吧?”   他那一道符纸,一直都装在荷包里,并不经常打开。杨达也知道,以为他还没发现符纸丢失,心中松了口气,连声道:“没事,没事。”   杜云停嘴角往下一拉,彻底不高兴了。   他很在意那道平安符,并不只因为平安符能救人,更因为那是陆澄的父母费尽心血为他求来的。   父母废了这样大力气,护的自然也该是自家孩子,而不是个无关的外人。   杜云停对7777说:【兑张卡。】   7777:【兑什么?】   杜云停说:【速度卡。】   他把渣攻从头到脚匆匆一扫,只在对方脖子上看见了点露出来的红绳,那道平安符又必须要随身携带,这么说,应当被藏在小袋子里,系在渣攻的脖子上。   动脖子这个动作太明显,杜云停没立刻下手。他挑了个休息的时候,瞧见渣攻进了茶水间,后脚也跟着进去。   他手里端了满满一杯滚烫的咖啡,不小心迎面和杨达撞上,咖啡从脖子处浇灌了杨达一身。   渣攻还在和两个同事说笑,骤然被泼,吓了一大跳。杜云停也像是被吓着了,赶忙扯了一大团纸巾,帮他擦拭着,自责不已。   “这怎么办?衬衫都毁了。”   有同事在旁边,渣攻并不能立马把平安符从脖子上拉出来检查,只得勉强笑着,连声道:“没事。”   杜云停不听他的,仍旧凑上来帮他擦。   “要不我赔你一件新的吧?”   渣攻说:“不用。”   他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小声说了一句失礼,便要往洗手间里去。同事跟着往里走,说:“没烫着你吧?”   杨达没能避开目光,也不敢把平安符拿出来检查,他只摸了摸那一个小袋子,确定是干爽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应当没事。   虽说如此,可等到没人时,杨达还是钻进隔间里,匆匆把袋子掏出来检查。袋子并没湿,上头的结口却被扯开了,杨达看着那开口处,心忽然间砰砰跳起来,他脸色骤然一变,立马将手指伸进去,探了又探。   他什么也没摸着,袋子里头空空如也。   杨达骤然把手一松,脸猛地一沉下来。   ……没了。   他刚刚得了才几天的平安符,没了!   可是是如何做到的?……不过是那样一两秒的功夫,陆澄是怎么从他身上把符纸拿走的?   杨达在身上摸了几遍,确定不曾掉落在衣服上,定然是被青年拿回去了。他站在隔间里,神色渐渐变得阴鸷,死死地盯着空白一片的隔间门,好像要在上头看出来陆澄的脸,用手把这张脸、这个人都撕扯成碎片。   杜云停拿回了平安符,并没敢立马往身上带。他回到家,先对着玉自言自语问了几出。   “带这个东西,会对你有影响吗?夫君?”   “……”   没有回答。   杜云停有些拿不准顾先生到底是不是附身在这块玉上,想了会儿,试探着把平安符往自己腰上挂。   “要是我这样——”   他手臂在空气中抡出了好大一个圆。   “你怕吗?”   7777:【……】   这宿主怕不是脑子里装着浆糊。   杜云停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了字,一张写着怕,一张写着不怕,一同在蜡烛上点燃了。   “哪个答案对你就烧哪个。”他对着寄身在玉里头的鬼夫君殷切嘱咐,“千万看清楚点,别烧错了。”   两张纸角都在蜡烛那一点蹿动的火焰上点燃了,杜云停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在他的背后,一个浅淡的黑影伸出手,淡然地从上头拽下了一张纸。   杜云停定睛一看,烧的是那张不怕。   他放心了,立马把平安符又带在身上,为自己的聪明赞叹,【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系统深深体会到他的不要脸。   杜云停摸着了和鬼夫君交流的方式,转念一想,又嘿嘿嘿笑了两声。   他抽了两张新纸,正儿八经在上头写了“能”与“不能”,随后递到蜡烛上头,正经地问:“夫君,那你能洞房吗?就像——”   他右手圈成了个圈,左手食指往里头一伸。   “这种?”   7777:【……?】   杜云停嘿嘿地笑,【烧正确答案。】   7777:【!!!】   它目瞪口呆,没办法想象杜云停刚刚做的到底是个什么鬼动作,简直脏了它干净的眼。紧紧跟在杜云停身后的黑影也怔愣了下,沉默了会儿,再度缓缓伸出手去。   这一次,他修长的手指从上头撤下的,是那张“不能”的纸。   也是,杜云停转念一想,哪儿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能。   他怀抱着自己的小私心,又小心地给男人写了俩纸条。这一回,他的声音要轻上不少,小声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喜欢我吗?”   他闭着眼,把俩纸条往上一伸。   “左边是喜欢,右边也是喜欢,烧正确答案。”   “……”   久久没有动静。杜云停低头一看,两张纸条都还好好在自己手里握着。   他表情一定不怎么好看,因为7777说:【怎么了?你是想哭了吗?】   杜云停说:【怎么会。】   他慢慢把手伸回来,沉默半晌,低声道:【这也是正常的。毕竟,顾先生才遇见我多久。】   他又不像上个世界那样有记忆,在这样的情况下,能见面便喜欢他,那才是件罕见事。   杜云停其实有心理准备。   不过说归说,这仍然让他心里头难过。   他一扭头去衣柜里拿出了换洗衣物,钻进浴室里洗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黑影逐渐浓厚起来, 第113章 鬼夫(五)   杜云停差点儿喊出一嗓子救火。   他再看了看, 觉着不对——火团里头像有什么在燃着,杜云停打量了眼, 瞧见了还没来得及烧掉的纸条边缘,上头写了字。   是喜欢。   顾先生不是没有回应,只是想攒齐这么多,都烧给他看。攒成一团炽烈烧着的火, 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大的多、热烈的多。   他回过味来了,又打量了眼熊熊燃着的火球, 粗粗数了数, “一百,二百, 三百……”   7777都快急死了,【你这还数什么啊, 灭火啊!】   杜怂怂把手收回来,根本听不进去他这话, 独自美滋滋。   卧槽,这么多个!   他对着系统夸耀, 【你真该好好看看, 顾先生到底有多喜欢我!】   这么多都是烧给我的!   7777:【……】   现在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杜云停把浴室里的花洒扯过来, 把这一团火给浇了, 浇的时候还乐的笑出了声。系统看得直牙酸, 跟吃了个不熟的柠檬一样,愣是把牙弄倒了一片,【你这笑还有玩没完了?】   笑的人胆颤。   杜云停总算把笑稍微收敛了下, 说:【二十八,我就是高兴。】   7777不吭声了,觉得宿主还挺难懂。   明明看着没心没肺,可心里头总存着点小心翼翼,这和杜云停平日的行事作风完全不搭边。但一碰着顾先生,杜云停就好像平白无故矮了一头。   它有时甚至觉得,杜云停骨子里头是自卑的。   它忍不住说:【你要是能在现实世界里有这份胆量,别说一个顾先生,十个也被你拿下了。】   杜云停的嘴角弧度平直下去,没有吭声。   他拿了拖把拖地,睡觉之前在玉前认认真真说了晚安,将血玉摆在了床头。   杜云停也一直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鬼夫君早已住进来了。   他将食物一样样摆上供桌时,黑影就在他身后立着,静静地望着他衣袖扯动时露出来的一截细白的腕子;他往身上抹身体乳时,黑影也同样于他身侧坐着,定定地瞧着,瞧见抹不匀的地方,还会慢慢伸出手,帮他涂抹匀开;他在床上沉睡时,黑影就同样躺在他身边,两人之间摆着一块金丝镶边的牌位,红缎一头牵着青年手腕,一头牵着牌位的底端。   在杜云停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如寻常的夫妻一样,于同一个空间里共同生存了许久。只有杜云停还当顾先生一直寄身在这血玉之中,故而将血玉随身带着,却不知原来男人早已经从那玉佩之中脱身出来,就站在他的身侧,与他的距离不过一拳。在他笑起来时,黑影望着他嘴角扬起来的弧度,像蜜流回了心里。   黑影动作顿了顿,指腹轻轻碰了碰,随即松开来,去看青年的反应。   杜云停只以为是风,那冰凉的触感只从他唇边一擦而过,转瞬便消失了。他不曾多想,仍旧一溜小跑着去挤上班的公交车。   在不知道的时候,他并没流露出什么害怕的反应。   黑影跟在他身后,若有所思。   杜云停找着了和顾先生沟通的方式,在那之后每天都会给男人烧纸条。大多说的都是生活中的琐碎,他所喜欢的,不喜欢的,这一天经过的开心的,不开心的,一张纸常常能写满。只是这身体对于鬼的话题仍旧有些发憷,在知晓是在和鬼沟通后,每一次将纸条放上来时,手都在打颤,一张纸抖的不像话。   好在平安符回来了,他也没再见过鬼。   真要说的话,顾先生应当是他见的唯一一个。不过只有这个鬼,杜云停见的心甘情愿,半点抱怨都没。   过不两天,公司安排了团建。   团建项目培养感情,培养企业文化,对各家公司来说,都必不可少。这一次的团建选址是由大老板亲自定的,他们这一座城市本身并不近海,但同省有城市近海,趁手头项目刚刚结束,人事处给员工买了火车票,定了海边的酒店。   越是这种公司,对于这样的活动越上心。996的公司,平常上班已经够折磨人,要是再不将福利待遇弄好点,只怕留不住人才。杜云停在网上搜了搜,发现还是个挺有名的酒店,这么多人,公司也是下了血本。   已经有去过的同事嚷嚷着哪个景点好,他低头摩挲了下血玉,听见有男同事喊他:“陆澄!到时候一起去吃海鲜自助啊?”   原主和同事关系都不错,杜云停笑笑,应了声好。男同事干脆大步走过来,勾着他肩膀跟他商量,“我想把游戏机也带上,你把你家里那几盘子游戏都拿过来——晚上咱们几个好好来一场……”   他说着,碰着青年肩膀的手忽然一抖,奇怪地嘟囔说:“怎么这么冷?”   这只是初秋,还不应当冷到让他骨寒。可刚刚一碰,他简直连指骨都在发颤,忙把手收回来。   刚一收回来,那种感觉又没了。男同事茫然地扫了眼自己的手,想了想,也并未当回事,只是在后头说到兴起,忍不住又去勾人肩膀。   这一次,寒意重新泛上来,他叫出了声。   “啊!”   办公室里几个人都奇怪地侧目看他,男同事抖了抖手,又看看杜云停。   “你什么情况?——你身上带静电?”   杜云停这会儿穿的是件套头的v领针织,里头是件衬衫,瞧着一派学院气。男同事看眼他的针织衫,愈发确定,“你这毛衣起静电。”   “是吗?”杜云停怔愣了下,决定回去用金纺好好泡泡。   “那咱们说好了,”男同事说,“记得带游戏!”   杜云停点点头,随手写在备忘录上,贴在电脑屏幕上头。   黑影站在他身后,默默地把那一行字看了很久。   出发的那一天天气很好,初秋的阳光虽然明媚但并不炽烈,正适合出行。   下了火车之后又换成了租来的大客车,路上有人率先领唱,慢慢变成了一路合唱。到达酒店时已经是傍晚,同事都聚集在酒店的大厅处办登记,两个人一间,全是自由组合。   杜云停已经和男同事说好了,两个人共住一个标准间。男同事美滋滋去领房卡,服务员看了眼登记本,却说:“已经没标准间了。”   男同事一愣,“没了?”   不应该啊,他们公司都是提前预约的。男同事说:“那换大床房,大床房也行。”   服务员抱歉道:“大床房也没了。我们这里只有单人间,要不给您开两个单人间吧?”   “……”   男同事惦记着打游戏,脸色不怎么好看了,往下一拉,“这怎么回事?我们可是早就预约过了的。”   脸色再拉也没办法,服务员看着本子,也说不出个缘由,但的确是没房间了。她为难地看着面前两位顾客,好在这俩顾客也不是什么难说话的人,不计较这一点小事,说了句“没事”,示意她办入房手续。   服务员松了一口气,将房卡交到他们手上,这才低下头去看登记本。她的笔在其中一行上重重一划,有些迷茫地呢喃:“顾黎……”   这位客人是什么时候预定的双人标准间?她连一点印象也没了。   杜云停推开单间的门,将行李放里头。独自住其实最好,杜云停还随身带着血玉和平安符,晚上还指望着和顾先生烧个纸交流交流。这要是真和同事一块,瞧见他什么都不干,就供着块玉在蜡烛上烧纸,恐怕会当他是疯了。   杜云停还不想给同事留下这么个印象。   他收拾完东西,听说这是个温泉酒店,还特意从原主行李之中扒拉出了泳裤,趁着这会儿打算去泡。   傍晚时分人少,大多都还在用晚餐,杜云停把泳裤套上,用一块大浴巾将自己裹着,往浴池里走。他的脚尖试试水温,往里头一踩,温热微烫的水浸到大腿,整个人的骨头都软下来了。   杜云停嘴里头溢出一声舒服的嗯声,从怀里掏出了血玉。   7777:【……】   7777:【你怎么泡澡还带着?】   【万一顾先生透过这块玉看得见呢?】杜云停觉得很有可能,拉拉自己的泳裤边,【我这泳裤可是特意挑的。】   藏青色,小三角,特别紧。杜云停选了很久,觉得这一条最能展示出自己后头的那两块肉,动起来时格外有律动感。   7777;【……】   7777只得违心地说:【你可真是未雨绸缪。】   它从没见过比杜云停在这上头花心思花的更多的宿主。   杜云停往池子边上靠着,特意把血玉摆了个最能看见自己背影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踩水玩。这温泉是露天的,这会儿蒸腾起的白雾袅袅,把视线盖住了大半,杜云停什么都看不清,筋骨松散,将自己的一双长腿在池子里翘起来。   白雾里头,好像有什么人下了水。杜云停只瞥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看不分明。   他往池边又靠了靠,忽然听见哗啦一声,有人同他说话,“这么巧,你也在。”   是杨达。   杨达也泡在水里,只是神情不像杜云停那么放松,倒像在绷着。杜云停扫了眼他的脸,发觉他脸上的表情也与平常不同,好像是僵了,脸颊绷起来的弧度让人看着不舒服,里头像戳了俩硬邦邦的假体。   他狐疑道:“你整容了?”   杨达脸上表情未变,只说:“你说什么呢。”   他瞥了眼池边上的玉,又盯着眼前的青年。   “陆澄,”他说,“你想不想玩个游戏?”   他的声音奇异沙哑,好像格外激动,僵硬的很。杜云停摇摇头,一口回绝掉,“不玩。”   他站起身来,就要走。杨达不让他走,伸出手来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别走嘛,”他缓缓说,“就是和你玩一玩……”   杜云停脸色彻底拉下来,说:“放手。”   杨达缓缓地笑起来,他嘴唇格外的猩红,跟平常的颜色都不一样。他力气大了不少,杜云停甩了几下都没能把他的手甩脱下来,头皮微微发麻,却忽然感觉手腕上一冰,杨达就好像被烫着了似的,猛地向后一躲。   杜云停趁着这时候,忙披上浴巾上了岸。他上岸后,杨达也不曾动,只站在池子里遥遥地看着他,眼睛里头装满了阴毒。   杜云停觉着不对劲。   渣攻这状态,像是撞了邪。   说真的,杨达撞邪,也不是什么令人诧异的事。被拿回了平安符后,杨达就连最后一道屏障也没了,难免心里头怨愤。依照小和尚所说,人心中不平时,最容易邪风入体,招惹些歪魔邪道。   更何况渣攻本来就不算什么好人,更容易被缠上。   杜云停如今看对方一眼,简直头皮都要发麻。他往酒店房间走,腿不争气地有点发软,在底下碰到了男同事,男同事惊讶地喊他:“陆澄,你怎么走路不稳?”   杜云停说:“泡的时间久了。”   男同事明白了,帮他一把,扶着他上去。上头有几个同事聚集在一起玩游戏,恰好房间里有一个笔仙盘,有人便嚷嚷着玩笔仙,“没玩过,我们也试试。”   他们招呼杜云停,“陆澄,一起来玩啊。”   杜云停不去,这是个神鬼世界,他又是个八字轻的命,这种东西还是能少沾就少沾。哪怕顾先生能帮他处理掉,那也不能总给顾先生找麻烦。   同事们见他不玩,倒也不稀奇。大家都知道陆澄怕鬼,平日里鬼片是扫一眼都不行的,因此嘻嘻哈哈仍然拿着笔盘,几个人的手握着笔,煞有介事问出问题。   “笔仙啊笔仙,我什么时候能月入百万?”   “……”   杜云停进了自己房间,早早地洗澡睡下了。第二天,他在早餐桌上看见了几个同事,中间就有昨天说要月入百万的那个。   同事显然没把昨天的游戏当回事,说:“昨天笔仙说了,我今天就能实现月入百万。”   桌上一群人哈哈地笑,笑他白日做梦。   “还月入百万呢,这是还没睡醒?”   同事也不生气,自嘲道:“虽然就是个梦,可万一实现了呢?”   他们在早餐后去了海边,这时候阳光正好,并不晒人,杜云停还是抹了好几层防晒霜,在海边上捡了一整天的贝壳,还和同事打了两场沙滩排球。   有几个人和沙滩边上的美女搭讪,杜云停对这些没兴趣,独自在一边往泥里找青螃蟹。   他抓到一只,挺开心地塞口袋里。黑影看看他这会儿欣悦的表情,若有所思。   过一会儿,杜云停抓到的螃蟹忽然间变多了。这群螃蟹跟瞎了一样,都往他这边的石头上撞。   人家是守株待兔,杜云停是守石头待螃蟹,一抓一个准。他拾起来满满一兜子,还在和7777感叹:【它们真傻。】   7777说:【好吃就行。】   杜云停深以为然,预备着待会儿带回去研究怎么吃。他把螃蟹兜着,远远地听见集合的哨音。   负责组织的同事吹响了哨子,微信通知大家回酒店吃饭。他瞧见人群聚集过来后,点了点人数。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人少了一个,是昨天问什么时候能月入百万的同事。组织人问:“有谁看见吗?”   没谁注意到。沙滩上人挺多,大家又都是成年人,不是小学生出来春游。   组织人也没办法,但一个大男人,又没下水,总不至于丢了。他以为对方是先回了酒店,在手机上记下来,便催促大家先过去吃饭。   “我再给他打打电话。”   这一打,他就再没打通过。直到晚上要睡了,组织人还在找人,他们联系了酒店,酒店派人一起搜寻了整片海滩,一无所获。   杜云停心里也存了这件事,晚上钻进被子里,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   杜云停说:“谁?”   外头响起的是那个失踪男同事的声音,道:“陆澄,是我。让我进去。”   杜云停还未多想,随口问:“你怎么回来的?大家都在找你。”   那人却没回答,只仍然重复着同一句话,“陆澄,是我,让我进去。”   杜云停一顿,忽的皱起了眉。   他在搜索时曾经看过,每个人的屋子里都是有屋灵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不能随意进入别人家的屋子,他们要是想进去,一定要得到主人的同意。   得到主人的同意……   杜云停忽然庆幸自己拉严了窗帘,不然,要是外头那东西改为走窗,非把原主当面吓哭不可。   他没有回答,闭紧了嘴。外头的人见他没有回音了,敲门的声音忽然变得焦躁起来,催促他:“陆澄,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陆澄,你为什么不开门?”   “陆澄!”   “陆澄!!!”   最后,那声音越来越大,里头带了满满的阴毒,门框哐当哐当地颤抖,薄薄的门板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可周围房间的人却连半点反应都没,仍然平静一片,整个酒店中静悄悄,只有这一道声音回响着。   杜云停只装作没听见,给自己放了首八荣八耻壮胆——可他的身形实际上一直在抖,抖的活脱脱是一个被欺压的小可怜。   放在黑影的眼里,他便是怕到极限了,因此连一声也不敢出,只能将头埋在被子里。   黑影顿了顿,慢慢地浓厚起来,环过手臂抱着他。青年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并没从上头得到什么温暖,反而愈发轻轻颤起来。   黑影顺了顺他的脊背,眼中逐渐涌起了点别的情绪。   他捂住了青年的耳朵,侧头去吻怀中人的眼角。   这一道屏障,让门外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青年颤动的身躯慢慢平复下来,只侧躺在被窝里,仍旧是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眼睛下头融了一片红晕,像只白毛红眼的兔子。   外头到底是什么时候没的声响,杜云停已经记不清了。等他再睁开眼时,已然天光大亮,他是被外头的喧闹声惊起的。   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敲他房门,同他道:“陆澄,出事了……出大事了!”   昨天说要月入百万的同事死了。   他的尸体在海边的一处岩石下被发现,奇异的是,昨天,搜寻的酒店人员也来过这个地方,却完全不曾看见什么尸体。今天早上,他们才在这个地方发现了人,只是已经救不了了。   他躺在岩石底下,眼睛还没合上,表情满怀惊恐。他身边洒满了冥币,杜云停瞧着那一幕,忽然间脊背有些发凉。   身旁同事也发现了,声音微微发颤:“陆澄,那些冥币……好像正好百万……”   冥币的面值都大,一张一万。死去的人身边散落着的恰恰好是一百张,正好是他曾在鬼仙面前说过的数额。   鬼仙没有骗人,他说同事昨天要月入百万,同事就真的月入百万了。   只不过,是死了后才能花的钱。   杜云停盯着那人看了会儿,忽然扭过头去搜寻杨达的身影。他在不远处发现了对方,杨达远远地站在沙滩上,只遥遥地冲着这边看。   隔得老远,杜云停却看见对方动了动脸,像是在笑。   渣攻张开嘴,和他说了什么。   杜云停奇怪地看懂了。   他说到的是:轮到你了。   酒店的人报了警,原本的团建气氛荡然无存。在这事情发生后,没几个人敢再心大地出去,大家都安安静静待在自己房间里。   前几天跟着一同玩过鬼仙的人最为心惊胆战,想把鬼仙盘扔了,却又怕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为此吓的几乎要哭。   杜云停想了想,联系了小和尚。   小和尚虽然修行,但也是现代人,用手机。他给小和尚发了短信,询问他鬼仙的事,很快便收到了回音。小和尚让他们先不要扔,会触怒鬼仙,最好装在米袋子里先封起来,他正往这边赶。   杜云停听完之后,让同事照做。   他心中其实还存着事。渣攻那架势,分明是盯上他了。杜云停有些吃不准自己是否该找小和尚帮忙,顾先生在身边,他总怕被和尚发现什么。   万一把顾先生收了怎么办?   存着这想法,杜云停不敢贸贸然求救。他在同事房里待了会儿,便乘电梯往自己房间去。   电梯门打开了,里头还站着一个人,身影熟悉,瞧见他上来后侧了侧身。 第114章 鬼夫(六)   电梯空间并不大, 青年的袖子几乎挨蹭着男人的衣角。   杜云停沉默了会儿,主动搭了话, “您也是住在这儿的?”   男人惜字如金似的,只从嘴里头蹦出一个单独的字:“是。”   青年没气馁,仍然在他身旁站着,“您去几楼?”   男人终于扭过头, 扫过他一眼,“六楼。”   “真巧, ”杜云停眼睛眨也不眨, “我也去六楼。”   【……】   7777提醒,【你房间在五楼。】   【现在在六楼了。】杜云停半点不好意思都没, 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人走。他这句话从嘴里头吐出来时,半点心理负担都没, 男人听见了,扭过头看他时, 眼睛里像是带了些浅淡的笑意。   那笑意不过是一瞬,转眼就像露水似的蒸发了。杜云停并不曾留意。   他亦步亦趋跟着人下了电梯, 同样向右边的走廊走去。顾黎打开了611的房门, 礼貌地淡淡冲他颔首, “再见。”   杜云停说:“再见。”   他心里头有点遗憾, 来回在房间门口踱步, 还有点想不通。   【顾先生这不是能化形吗?】   怎么之前老寄生在血玉里头?   7777想了想,倒是给了个中肯的答案,【应该是看你怕。】   【……】杜怂怂委屈的一批, 【我不怕啊。】   7777:【你都哭了。】   【……】   7777指出:【不止一回。】   是很多回,哭的梨花带雨,止都止不住。   【……】   杜怂怂好恨。   原主属性误他。   但顾先生能化形,总算是件好事。起码能骗过这身体,让他不时时刻刻想着顾先生是鬼。   说真的,杜云停在之前挺担心,比如他以后和顾先生种花的话,就原主这怕鬼的属性,会不会中途直接昏死过去。   公司安排的出行计划本是整整一周,如今突然出了意外,大家都没了出去玩的心思,只成天窝在酒店里。警察在报案之后很快赶到,法医检查了尸体后,给出了窒息而亡的结论。   可被发现时,尸首就仰面躺在地上,如何会窒息而亡?   他也不曾有水肿,显然不是淹死。   脖颈上没有勒痕,更不是被勒死。   杜云停的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没有说出口。只是他猜到了,其他人自然也想的到,当日一起参加游戏的同事打了个哆嗦,小声说:“……会不会是那些冥币?”   女同事还没明白,“这什么意思?”   男同事咽了口唾沫,神色变得有些仓皇。他比划着,指给在场的人看,“那些冥币还挺厚的。又厚,又浸透了水,要是正好贴在脸上……”   足以让一个人窒息。   可这样的概率性事件,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就那样巧,风吹起了地上飘散的冥币,恰好蒙住了这人的口鼻吗?   这其中还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譬如不知从何而来的冥币。正常人来酒店住宿,不会携带这样奇怪的东西,警察将这作为了一个线索点,以此开始调查,将酒店中的人一一传唤。   答案是没有,他们所有人都说,自己从未将冥币带进来过。警察调取了他们在机场过x光机时的行李图像,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图样,——这些冥币,当真不是住在这里的游客带进来的。   酒店中针对客人的监管松了不少,警察单独约谈了他们,找了小黑屋与他们一个个进去聊。   顾黎也被叫了出来。   他同样是酒店客人,自然免不了嫌疑。警察挨个儿排查过去,礼貌性地问了他昨天晚上的动向,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顾黎回答:“没。”   警察盯着手上的笔录本,忽的道:“可你住的是个双人标准间。你没室友?”   顾黎脸上仍旧没什么多余表情,淡淡道:“没。”   前台也道:“这位客人是一个人住的。”   警察的手在本子上叩了叩,又问:“您是做——”   顾黎说:“做生意的。”   他抬起眼,目光朝着一边微微一扫——那边有青年站着,这天与前两天穿的又不同,许是因为来海边,衣衫都格外轻薄,白衬衫底下隐隐约约透出点肉色。   做生意其实是个含糊概念,小本生意和开公司都叫做生意。警察还想追问,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竟像是被忽的扎了下,他感觉一股阴凉的寒意猛地泛上来,紧紧缠绕着他心脏,竟然有些胆寒。   他也算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人,穷凶恶极的歹徒并非没有见过。……可这人给他的感觉,要比那些恶人令人害怕的多。   并非是出自对邪恶的畏惧,倒好像他自己在男人这儿就是只蝼蚁,是不值一提的蝼蚁仰望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人的畏惧。   警察没再喊他,一转身去问别人。顾黎得到可以回去了的答复,身子一转,朝着电梯走去。   他走上来,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了,忽的听见有人的声音:“等等——先等一等!”   顾黎眉头微微一蹙,不动声色伸手挡住电梯门。青年气喘吁吁从门里挤进来了,站在他身侧,抚了抚胸口,小声地和他道了声谢。   “多谢您帮我按着,不然我还得等上好久。”   男人眉梢一挑。杜云停看出他的疑惑,解释:“我比较怕鬼,最近又出了事,不怎么敢一个人坐电梯……”   他眼睛一垂,密密的眼睫覆着眼睑,又黑又长,看着相当乖巧,像是那种放在货架上会被小姑娘抢着带回家的娃娃。   顾黎骤然移开目光,不曾说话。   电梯到了三层,门打开时,外面站着杨达。杨达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掠过去,于杜云停身上停留了好几秒,瞳孔颜色好像比平常青了些,看着不怎么像人,倒像只布满粘液的爬行动物。   他舔了舔嘴唇,盯着青年,又扭过头去看男人。脚步有些踟蹰,像是原本打算上这架电梯,却又碍着什么不敢踩上去。   顾黎没有看他,只问:“上来不上来?”   渣攻幽幽地望着他,忽的向后退了一步,已然算是回答。   顾黎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慢慢在他面前合上了,杨达眼睁睁看着,青年白净的脸渐渐在门的缝隙中缩小,最终被这道门阻隔在了另一面。   他又禁不住舔了舔嘴唇,舌头灵活地绕过上牙齿,脸颊却是僵硬的,强行将肌肉调动起来时,脸上的线条凹陷下去,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沟。他盯着上行的电梯,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低笑。   “有意思……”   他慢慢说。   “有意思,有个大鬼……”   杨达骤然转过身,头也不回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电梯到达六层,男人率先迈步下去。   “离他远点。”   他忽然侧首,对着杜云停扔下了一句。   杜云停点点头,很有些受宠若惊,表明自己知道了。他跟着男人往前走几步,想着怎么才能跟顾先生睡一间房,下意识就走到了男人房门口。   顾黎拿房卡刷开门,瞥着他。   杜怂怂:”……“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人家门口了。   顾先生客套说:“进去坐坐?”   那必须好!杜怂怂双眼发亮,就要往里进。恰巧这个时候对门开了,杜云停同单位的一个女同事走出来,瞧见他就好像得了主心骨,忙喊他:“陆澄,还好你在。你先过来,我有点害怕……”   她咽了口唾沫,仍然心有余悸,“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我那天也玩笔仙了,刚刚……我梦见笔仙来找我了。”   女同事显然是当真被吓得不轻,这会儿撞见原主这种最怕鬼的人都觉得有安全感,一定要将对方拉进来。杜云停不怎么想走,眼巴巴看着男人,女同事也瞥见了,登时觉得那样的人更有安全感,忙招呼:“这位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一起进来坐坐。”   多一个人总是好的,不都说青年男子阳气足么?   杜云停默默地看着女同事:“……”   不是说怕鬼吗,这么这会儿这么积极地要把最大的鬼往自己房间里拐?   他扭头望眼男人,征询地问:“顾先生?”   男人眼睛黑沉沉的,看不着底。   “你知道我的姓?”   青年说:“刚刚听警察说了。”   他又道:“顾先生要是没事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待一会儿吧。”   他微微抖了抖,小声说:“……我也有点怕。”   真是胆小又娇气。   男人看他一眼,迈动步子往房间里去。女同事松了一口气,忙招呼着他们坐下,自己坐在对面,跟得了救命稻草一样坐着。杜云停问:“你那天问了鬼仙什么?”   女同事脸骤然一垮,说:“就是问的要命了。——我那天问了,我会什么时候结婚。”   当时,鬼仙回答她的答案是一天后。   生,死,结婚,生子,都是最不能触及鬼的东西。她瞧见之前那个同事的遭遇之后,总有些心惊,虽然不知是不是当真和鬼仙有关,可万一真有关……   难道她会在今晚,和鬼结门阴亲?   她光是想着就胆寒,深深懊悔自己那一天脱口而出便是这问题。父母每天不要命似的催,家里七大姑八大姨也着急忙慌地想把她嫁出去,她虽然不急,但在家里这样整日里给她介绍男人的氛围下,只觉得喘不过气,这才想要问问姻缘。   可她还不想姻缘变恶缘。   “它当初说是今天。可现在我能结什么婚?在晚上和个鬼结婚吗?”女同事声音抖着,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那我还算是人吗?!”   杜云停诚心诚意道:“其实,和鬼成婚不一定有你想象的那么糟,关键是看你遇上了什么样的鬼。”   比如他家顾先生,攒的了火球赶的了小鬼,特别让人有安全感。   女同事只当他这是风凉话,“鬼哪还分什么样的,难道还有好鬼坏鬼?”   杜云停说:“鬼就是死了后的人。人都分好人坏人,鬼当然也分好鬼坏鬼。”   女同事脸上的粉底液被她的手蹭掉了一大块,妆容有点花,显然是听不下去。   就在这时,顾黎忽然道:“既然这样,就再把鬼仙叫来问问吧。”   女同事猛地停下了动作,不可思议地睁眼望他,声音尖了不少,“你还要找鬼仙?”   还嫌热闹不够大?   男人并没看他,只是余光扫着屋子一角,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女同事瞪着他,显然是以为他疯了。   杜云停对于顾先生是百分百的信任。男人这一句话一出,他立刻从米袋子里头掏出了笔仙盘,递给顾黎。   女同事瞳孔放大,往后重重一靠,连看也不愿再看一眼。杜云停说:“你不用玩。我和顾先生来。”   他望了眼男人,率先握住了笔。顾黎的手紧接着覆上来,那双手很凉,只是仍然是正常人体温内的凉,让人接触了,只觉得对方像是有些体寒,并不会思虑过多。   他的手比杜云停的大很多,轻而易举包裹住青年的手指。   灯被关了,房间里只有一小根蜡烛燃着的光,影子幽幽地在墙上跳跃着。   角落里藏着许多黑糊糊的阴影,里头好像有猩红的瞳孔反着光。女同事瑟缩了下,又往他们身边躲了躲。   杜云停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原主的反应又上来了。他望一眼顾黎,顾先生眉梢上头那一颗小痣被照亮了,浅浅淡淡的,勾着人。   他咽了口唾沫,顺着那一晚同事们所说的口令说:“前世随前世,我请前世来。笔仙,来了请画圈——”   空气里突然响起了风声,细小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踩着虚空,落在他们桌上了。   温度有些凉,杜云停紧紧握着笔,并没在上头施加力气。然而下一秒,他握着的笔像是被什么操纵了,慢吞吞朝着白纸滑过去。   笔尖绕了个圆。   那是一个圈。   女同事眼珠子不会转了,喃喃道:“来了……”   杜云停咽了口唾沫,仍然问女同事问过的问题。   “笔仙啊笔仙,她——”   他指了指女同事。   “她什么时候会结婚?”   这一句问出后,笔尖再一次滑动起来,在板子上歪歪扭扭地写出字。杜云停眼睁睁看着,一撇,一捺,是个人字,紧接着是人字下一点——   女同事的忍耐力像是一下子到达了极限,尖叫起来。   “是今天!她要写的是今天!是今天!!”   杜云停也有些慌,他抬头看了眼,男人脸上没什么过多的表情,倒像是成竹在胸。顾先生的存在让杜怂怂又有了底气,用力握着笔,拼命想阻隔它接着画下一笔画。   顾黎包裹着他的手忽然用了力。那力气很大,几乎是硬掰着这根笔朝着不同的方向去。笔尖颤抖着,像是想挣扎,又被男人硬生生拖了回来,不容拒绝在之前的字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女同事愣了,目瞪口呆地望着。   杜云停的手也握着笔,感受的一清二楚。到了这时,已经不是笔仙在控制笔了,而是顾先生——他愣是靠自身力量让笔的方向转了弯,转而在下头粗略地写了一个27。   松开后,那一根笔随之断成两截,躺在盘里。   “二十七岁。”顾黎淡淡道,“二十七岁那一年,你会遇到你想要结婚的对象,与他厮守一生。”   女同事仍然呆呆的,方才这一幕仍旧让人心生害怕,可男人“厮守一生”这样的词汇又让她莫名觉着温情。她沉默了会儿,说:“这是真的?”   男人颔首。   “我今年二十五。”女同事盘着腿,小声道,“我后年就结婚了?”   这个答案,远比那些“今天”“明天”“后天”容易让人接受的多,听上去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回答。   “那之前说我今天结婚——”   “不算。”顾黎将笔仙盘收起来,“这一次是对的。”   女同事松了一口气,感激地说:“谢谢。”   她也不是傻子,从男人坚持要玩笔仙开始,便隐约觉得这人像是有点真本事的,只不过不敢轻信。但不管是真是假,起码这一次,她的心安定了不少。   杜云停也松了一口气,心里头庆幸。   他在奇谈里看过,鬼要是想害人,总是要有个先决条件的。   譬如说敲门,拍肩,递钱。又或是像他撞见的那一次,伪装成同事掉下电梯让他去救。   同事所遭遇的,显然也是一个先决条件。当他们在玩鬼仙时,无意中同鬼达成了约定,鬼替他们完成心愿,随之便能直接拿走他们的生命。倘若不是顾先生强行修改了结果,女同事怕是真活不过今晚。   顾黎将手抽回来,女同事回过神,瞥见他手指上一条细细的红绳。   她奇怪道:“顾先生,您结婚了?”   那一根红绳,绑的是无名指。   顾黎没把手缩回来,只道:“是。”   “您结婚真早,”女同事说,忍不住八卦,“您今年多大?”   这个问题让男人微微打了个绊子,愣了愣后才说:“二十七。”   女同事感叹:“您看起来真年轻。”   杜云停心想可不是,从墓里头爬出来的,都不知道几千岁了,还长得一副二十七八的模样,看起来肯定年轻啊。   “真好,”女同事又说,“像您结婚这么早的,也可以早一点要孩子,到时候还有老人带,多舒服。”   杜怂怂:“……?”   顾黎平直的唇角也有了微微的弧度,道:“他不能有孩子。”   【当然不能,】杜怂怂对7777说,【我是个男的!】   哪怕我再想给顾先生下崽,也下不出来啊!   女同事却显然想歪了,只当是女方身体有问题,才不能有孩子。这年头,男方不孕不育离婚的很少,女方不孕不育离婚的概率却近乎百分百,像这样妻子有问题还仍然固守婚姻的男人,当真是少见。她也是被催婚催的太猛了,瞧见这样的幸福婚姻,总忍不住要问一问,好从上头汲取点经验。   “你们怎么认识的?”   顾黎倒真想了想,回答:“婚堂上认识的。”   女同事一愣。   什么?   直接结婚吗?   她不可思议:“您和您妻子,之前没见过面?”   顾黎说:“没见过。”   他目光放远了些,平淡道:“但我知道我在等他。从看见是他的那一眼,就确认了。”   这话说的浪漫又深情,女同事咋舌。   杜云停也咋舌,眼睛却一眨不眨望着男人,心化成了一江春水。   这是在说自己。   他握紧了身上随身佩戴的血玉,眼睛里头也有了浅浅的笑意。   女同事的情绪平复了不少,她的室友回来后,杜云停便起身告辞了。顾黎与他一同走出门,低声问他:“还怕?”   杜云停说:“不怕了。”   他嘴上这么说,可身体还有点颤抖。顾黎瞥了一眼,并不戳穿他,只默不作声向他身边站了站。   他沉默着把青年送到房门口,杜云停拿房卡刷开门,却迟迟不往里进,犹豫地扭头望着他,小声喊:“顾先生……”   这一声出来,7777就打了个哆嗦。   喊的太怯生生了,让它有种不好的预感。   杜云停的手握着门把,小心地看着男人。房间里头昏暗一片,房卡还没插到卡槽里,没有电,这样的黑暗让人心生畏惧。   他的眼神只是往里一溜,很快便跟被火烧了毛尾巴一样急匆匆把目光撤回来,又咽了口唾沫。   脚步在地上生了根发了芽,半天不动。   男人说:“你没有室友。”   杜小白花委委屈屈:“没有。”   他肩膀微微抖着,整个人不受控制打着寒颤,一眼就能看出到底吓成了什么样。顾黎淡淡道:“你刚刚说不怕。”   “我不是很怕,”杜小白花小声说,“我只是有点……”   男人眼睛里含了笑。他默不作声转身,杜云停就如临大赦,把门一带,跟着他身后往他房间里走,一路上都还在尽职尽责地嘤嘤嘤。   “好怕呀,我真的有点怕……嘤,嘤……”   7777:【……】   说真的,杜云停这小白花演技和原主的身体反应结合起来,简直无敌了。   门一关,杜怂怂正式登堂入室。   他眼睛四处一看,卧槽,居然还是个标准间。   为什么不是大床房!   怂怂好气。   7777:【这得分开睡了。】   【没关系,】杜云停一转念,反倒嘿嘿笑起来,【我这么害怕,怎么敢自己睡一张床呢?】   7777:【……】   脸呢?   【早没了,】杜怂怂感叹,【说起来,原主这怕鬼的身份真是太好用了。】   天赐良机啊简直!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好怕,抱紧我qaq顾先生抱紧我!   7777:…… 第115章 鬼夫(七)   床是两张, 一张靠墙,一张靠窗。中间摆着一个床头柜, 墙壁上有一面落地镜,从里头映出清晰的人影。   “坐。”   顾黎淡淡道。   青年落座在椅子上,长腿微微伸开,仍旧四处打量着。他像是有些好奇, 问:“顾先生没带行李?”   男人说:“出门两天,不需要行李。”   实则鬼根本无需休息。这两天内, 顾黎片刻也不曾在这张床上躺过——定下这个房间, 也不过为了青年当时不与他人同住一间而已。   至于后来方便他切换身份,倒也是意外之喜。   房间里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被子整整齐齐, 桌上摆设一如刚住进来的模样。青年幼兽一样环视过一圈,随即腼腆道:“那麻烦顾先生了。”   顾黎盯着他看了会儿, 移开目光。   说不上什么麻烦。他与小生人结了亲,小生人自然也应当归于他管。   顾黎与他相处几日, 深知他为人, 心思干净清透, 不带半点污浊。只是着实怕鬼怕的有些狠, 每一次见他都要掉几滴金豆子, 从头啜泣到尾,愣是将顾黎看的心软,原本想着以原形直接见他, 却也着实怕吓着他。   迂回辗转,这才另找了个生人身份护他周全,总好过将小生人三番五次吓得泪眼汪汪。   小生人这会儿坐在椅子上,不知他是鬼,果然便没了之前的害怕神色,毫无自觉地陷在椅子里,微微翘起腿,摆弄着腰上佩戴的一块血玉。血玉也是顾黎送他的,看他乖巧地随身带着,心中不由得舒坦了些。   青年手指很白,纤长,指甲上透着点鲜活的粉。他说:“顾先生对这些神神鬼鬼这么了解,是不是有什么家学渊源?”   家学渊源自然是没,顾黎自身便是只千年恶鬼。他不动声色,“只是家里长辈相信,所以知道的多一点。”   青年哦了一声,又说:“那顾先生觉得,这一次的事……是不是真的有鬼?”   他定定地盯着男人瞧,神色很认真。顾黎看一眼,便知道他是怕了,这会儿指尖都在哆嗦。   又胆小又娇气。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含着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纵容,答道:“没有。”   “没有鬼吗?”杜云停说,“可我觉得这事儿一点也不正常啊。”   “可怕的不是鬼,”男人淡淡道,“是人心。”   7777一怔,同样的话,它从宿主口中也听说过一次。   只是杜云停说这话,那是现实世界中真的受过了欺压,见识了黑暗面;可顾黎为什么也说这话?   它心里头犯着嘀咕,却没有说出口。杜云停眨眨眼,忽然扯了扯自己身上衣裳,笑得有些腼腆,“今天打扰顾先生了。不然我一个人,吓得睡也睡不着。”   才怪!   7777愤愤地想,这几天你都睡得可香了!   杜云停站起身,小声道:“能不能借用下顾先生的浴室?”   顾黎手指在桌上微微一叩,说:“好。”   杜云停应一声,转身就往浴室里去。顾黎跟了他几天,知道他爱干净,只用一缕神魂感知着青年的动静,有一搭没一搭轻敲桌面。   进了浴室的杜云停把自己脱光光,先急匆匆找7777兑身体乳,【快快快,我那一瓶还在我房间里,先给我来一瓶新的应应急。】   7777:【……你要这个干什么?】   它还没理解,听话地给宿主兑了,看着宿主糊墙一样往自己身上抹,从脖子耳后一直抹到脚丫子,浑身香喷喷,洋溢着股带着甜味儿的奶香。   7777提醒:【你还没洗澡呢。】   杜云停不急着洗澡,反倒伸手在架子上挑挑拣拣。系统没搞懂他打算干什么,又说了一遍洗澡,就见杜云停伸手,将一条浴巾拉下来了,在自己腰上系上。   他调整了下位置,又往下拉了拉,露出自己后头那一对凹陷的腰窝。他一直觉着这个地方漂亮,像是身上也长了一对会笑的梨涡。   漂亮的地方一定要露出来,杜云停抓着浴巾角,找好角度掖进去。   7777:【……?】   杜云停终于满意了。   他把招魂幡拿出来,握在手里。他之前研究了这个法宝,发现这法宝能驭鬼。   只是杜云停自己是个普通人,这法宝更像是给天师用的,到了他手里,也就能驾驭几个没什么大伤害的小鬼。   不过这对现下来说,已经够用了。   【我记得,这东西可以招魂来着。】   【是啊,】7777说,【可你——】   可你打算现在招魂?   【现在不招什么时候招,】杜云停理直气壮,【不然我哪儿有理由去扑顾先生?】   这会儿顾先生还不知道自己马甲掉了个干干净净,不能随意扑,【我不能让顾先生觉着我水性杨花。】   【……】你是不水性杨花,你是浪上加浪!7777不得不强调,【这是法宝!】   不是你用来搞农业的工具!   【这你就不动了,】杜怂怂教育,【你心中有地,世间万物皆是地。】   只要你打定主意要被开垦,世间万物都是工具。   7777:【……】   杜云停握紧招魂幡,贼兴奋地小小摇了一下。这一下果然有了动静,洗手间的镜子慢慢蒙上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杜云停抬头望去,没从雾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反而看见了长而黑的头发——   镜子里有个背对他的人,静静地在里头站着。它的长发垂下来,白衣上全是斑驳的褐色血渍,缓慢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双被挖掉了的眼睛。   “您叫我……”   它慢慢的道,没了眼珠的眼眶对上镜子前站着的人,听候他的号令。   是个驭鬼师。   它认出了对方手中的招魂幡,态度愈发恭敬,谨慎地垂着手等待对方的命令。没想到这个把她召唤出来的人一转刚才的兴奋模样,嗷的一声叫,一摔门就冲出去了,瞧起来惊慌失措,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一窜三尺高,叫的声嘶力竭:“有鬼!顾先生,有鬼!!”   被对方召唤出来的女鬼:“……?”   它懵逼地在镜子里头站着,鬼脸上写满茫然。   这个驭鬼师怎么回事?   明明就是他把自己叫出来的,怎么跑的这么快……   它在镜子里愣了好一会儿,想了想,开始手脚并用,试图从里头爬出来。刚刚钻出半个身子,忽然有一股极强的威压袭来,女鬼被这强大的威慑力压迫的瑟瑟发抖,抬起头,才发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人。   不,准确来说,应当不是人。   人不会有这样浓重的阴气,比她不知要强大多少倍——光是待在此处,女鬼便已感受到了魂飞魄散的危机。她把伸出去的头颅重新收回来,不敢直接抬头,只用余光扫着这俩人。   刚刚那驭鬼师这会儿靠在那威压来源的身上,软的就跟没骨头一样,活脱脱是牛皮糖、粘人精,几乎要吊上男人手臂。看那模样,倒像是被吓狠了,眼睛里头都泛起了一层晶亮的水光,眼眶红了一圈,可怜的很。   他扒紧了男人胳膊,就从后面露出一颗头,闭着眼不敢看,仍旧哽咽,“顾先生,我怕。”   女鬼:“……”   7777:“……”   不是,就是你叫出来的你怕个什么劲?   女鬼不服,女鬼委屈。它生前最恨的就是这种绿茶,愤愤地就要抬头戳穿这个人的真面目,谁知它还没把头抬起来呢,就又被男人的威压压迫着死死按了回去,“不许抬。”   凭什么?!   顾黎淡淡道:“他害怕。”   “……”   怕个鬼,刚兴奋地搓手把它叫出来的难道是别人吗!   他哪点儿怕!   女鬼的目光里登时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犹如看见了个被白莲花迷惑的钢铁直男。   杜白花眼泪汪汪,头埋在顾先生身后头,声音细若蚊蝇,“……走了吗?”   顾黎说:“走了。”   他看了眼女鬼。女鬼骤然一惊,连忙转身,默不作声顺着镜子又爬了回去。杜云停终于把头露出来了,先睁开一只眼怯生生打量,等发现眼前确实没鬼了,这才骤得松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和顾先生扯谎,“刚刚我洗完澡,就想在那儿洗把脸,一抬头就看见它站在镜子里——”   顾黎的双眼微微眯起来,沉默地打量他一会儿,半晌后才应道:“嗯。”   那是个缚地鬼,应该在楼上,不应该在这儿。有顾黎在这房间里,这些小鬼本该跑的远远的,有多远躲开多远。   但他并不曾戳穿,只应了声,听着青年小心翼翼和他说:“顾先生……”   方才跑出来跑的匆忙,生人只围着浴巾。白花花的皮肉晃眼得很,没什么壮硕的肌肉,但身体的线条流畅漂亮,透着股奶糖一样的甜味儿。   “顾先生?”   小生人又喊,怯生生的,“我有点怕。我今天晚上,能和你睡一张床吗?”   那头的女鬼顺着镜子,仍旧爬回到它平日里所待的房间里去。它仍然想着方才所感受到的威压,那威压如此强大,它在阴间走过,连千年的大恶鬼都不会有这样强的阴气。   那已经不能算是阴气了。那是阴涛,阴浪。那样的大人物拿捏起它,就跟拿着只蚂蚁一样。   它猛地打了个哆嗦,在心里揣测着究竟会是哪位大人。忽然间,它心头一动,想起了之前听过的传闻。   大墓动了。   里头睡着的那位曾翻转血池、令万鬼陷落的大人……   醒了。   顾黎不记得自己究竟在棺椁之中睡了多久,他只隐约知道,自己当初本该是要成亲的。   可与谁?什么时候?   却都无甚印象。   他醒来时,一百零八抬聘礼就与他一同埋葬于墓穴之中,火红的轿子还在,上头扎着红花,帘幕掀开。聘礼箱中千般财宝,万种稀珍,足以晃花人眼,东海寻来的夜明珠,上等的锦缎丝绸,各色足金的摆件器物,白玉观音,江南织娘绣了整整三年的万福万寿图……   可顾黎却不知自己究竟该与何人成婚。轿中无人,那一纸婚书被埋在黄土下,多少年来,早已化了个干干净净。   他后来才知,他入鬼道之时,究竟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奈何水涨,往生桥塌,满界沸腾。   血池翻转,饿鬼道开,自此之后整整一百五十年,人间毫无天日。   鬼界本当是新鬼王出,在那之后战战兢兢近千年,却不料他沉沉睡去,始终不曾从棺椁之中苏醒。   他阳寿尽时,是即将成亲的。礼堂已布置好,他身着大红锦袍,手中还握着一截断了的红绸。   有小鬼看见了,为讨其欢心,便率先抢着与他张罗,为这位新鬼王娶亲——   说是娶亲,不过是借着这新鬼王的由头,将犯了贪孽污了大墓的生人硬生生拖进阴世间来,只要不能让新鬼王睁眼,便当是不满意,由饿鬼道万千恶鬼分食,魂魄吞个干干净净。   人间贪欲永无止境。大墓一日立在那里,一日便有人妄想着进去,于其中谋得泼天富贵,自此余生不愁、恣意妄为。只是世间哪儿有那么多白来的好处,这些满怀贪欲的人,无一不是落入了恶鬼的嘴。他们中的大多数还背负着人命,甚至连婚堂都无法进,迎亲的轿子过奈何桥时,血池中伸出来索命的手便能把生魂拖进去,教他们永生不得见天日。   少数两个刚刚踏进婚堂的门,一心生怯意悔意,便也被饿鬼道吞噬。   青年尚且是第一个。   也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他忽的从棺椁之中睁开眼,冥冥似是有感觉,飘飘入了礼堂,果然见红绸绑着生人与牌位,生人垂着头,瞧不清楚面容,正在与那牌位互拜。   “夫妻对拜——”   小鬼拉长了声音,眼睛却瞧着生人,已然急切不已。顾黎心头一动,竟然涌上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激动,想也不想站在了那生人对面,低头去看他的脸。   他瞧清楚了,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因为害怕,上头印着斑驳的泪痕,已然被吓哭了。   这一回,那眼泪却跟烫着了顾黎一样。他伸手把那两滴水轻轻擦了,都没看到饿鬼道众鬼诧异的神色。   它们还是第一回 见新鬼王,在这之后齐齐拜倒,不敢仰望。那些顾黎都不曾注意,他只看着眼前人,像是瞧着失落的珍宝。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失去的。可如今,他将这珍宝找回来了。   鬼不需要洗漱,不会沾尘。顾黎为防止小生人起疑心,仍旧去了次浴室,从中出来时,大灯已经灭了。只剩盏床头灯,莹莹的。   青年坐在暖黄的灯下,映衬的皮肤像玉一样,有莹然的光。他仍旧佩戴着血玉,用一根红绳串了,就绕在脖子上,说:“顾先生,快来休息。”   顾黎上了床,床上只有一床被子。他躺进去,手脚不可避免地碰到青年的手脚。   即使将周身温度提的热了些,顾黎仍然是凉的,不过这凉更接近于普通人体寒的凉,而非鬼怪令人胆颤的凉意。相比之下,青年的气息热腾腾,满带着青春独有的蓬勃意味,微微贴着他,像是感觉到什么,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顾先生的手好凉!”他说,把两只手都握住男人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手不大,两个加起来也就能完全包住顾黎的一只手,给男人搓着。顾黎眉头微微一蹙,心头着实一动,可想着青年这样的亲近并不是对着当初与他拜堂的自己,又好像冷了下去。   他其实明白人鬼殊途这四个字。青年会害怕他,不敢靠近他,都没什么奇怪的。生人都是如此,对死亡和亡魂充满畏惧,他所见到的无一不是这样。   只是小生人,到底是与他结了婚约的。即使明白,也让顾黎不舒服。   顾黎将手抽回来,声音有些冷,“陆先生是自己一个人?”   青年好像愣了愣,旋即说:“不是。”   卧槽,这是浪过头了,顾先生醋了!   杜云停委屈,都是同一个人有什么好吃醋的!   7777幽幽纠正:【不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人,一个是鬼。   【……】   男人眉头松开点,杜云停赶紧顺毛摸,接着道:“我已经结婚了。”   同你。   这话很好地平息了下顾黎的脾气,他神色柔和了些,血玉镀着层幽幽的光。杜云停趁着这时候猛烈地吹了一波彩虹屁,“我的爱人对我很好。虽然他平常不怎么出现……”   基本上就看不见。   “但是每次危急关头都会保护我。”   帮我赶赶鬼什么的。   “也会常常和我交流……”   动不动还会攒个大火球!   “会给我送礼物。”   每天都送,基本上早上醒来,他都能在床头柜上发现新的东西。   这一度让杜怂怂的心情异常复杂,感觉跟嫖费一样。最让他心虚的是,他根本没有付出对应的劳动就收了费用。   他其实也想好好开个几回花的。   顾黎紧拧着的眉毛终于彻底松开了,淡淡听着小生人的评述。杜云停吹过一波,赶忙又表忠心,“我的爱人对我很重要,我想长长久久地和他在一起。”   长长久久。   这四个字彻底讨了顾黎的欢心,鬼王嘴角平直的弧度微微一改,又重新敛回去,道:“睡觉。”   杜云停:“……”   真好哄。   他笑眯眯的,说:“顾先生,晚安。”   鬼王这会儿还在吃自己的醋,没回应。   片刻后,杜云停在自己的梦中梦到了。仍旧是那间礼堂,他坐在红帷帐里,鬼夫君冰凉的手摸着他的脸。他仍旧看不到人,只能看到一团沉沉的黑雾,黑雾中有人形。   “嗯,”鬼夫君说,“晚安。”   灯光没有灭,顾黎微微倾过身,将人抱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头。   外头有什么在砸着窗,一声接着一声,哐当作响。一双黄色的眼睛透过窗户朝里头看,顾黎动动手指,窗帘便被放了下来,把那些窥探的目光都拦截在外面。   怀里的小生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呼吸有些不稳,拽紧了他的衣角。   “夫君……”   他喃喃叫了声,在顾黎的怀里翻个身。顾黎手臂有些僵硬,拍拍他的后背,手牢牢捂住了他的耳朵。   第二天醒来,是个晴天。   女同事一大早就起了,因为害怕一个人呆着,早早地下楼吃早饭。她吃的只剩了个盘子底,才看见青年和昨天认识的男人一道从电梯上下来,女同事远远地看见他们,冲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坐过来。   杜云停拿了盘子,简单选了几样食物,坐到她对面。   顾黎坐在他身边。   “今天说要走了,”女同事刚刚和领队聊完天,给杜云停通报最新进展,“警察那边查了监控,把咱们的嫌疑都排除掉了。出了这事,也没人想在这儿继续玩了,刚刚公司说租大巴把我们送到车站。”   杜云停没感觉到意外,公司给他们休假,让他们出来搞团建,那是为了给福利的,不是为了担这种生死责任的。   他说:“什么时候走?”   “他们商量的是下午三点的班车。”女同事说,又看看顾黎,神色有点惋惜,“真是可惜,昨天和这位先生聊了聊,还想着大家做个朋友……不知道您是哪里人?”   顾黎盘子里的食物也不多,他吃的更少,菜只是稍微沾了沾嘴唇。   “山海市人。”   女同事有点儿惊喜,“也是山海市的?那可不巧了!我们公司就在山海市,同一个地方的,以后还能再多和您学学——”   她说着话,声音却忽然停了。杜云停一扭头,也明白对方为什么停止了话题,杨达也起床了,正穿过大堂走进门来。   女同事愣愣地盯着杨达,表情有点怪异。杜云停以为她是注意到了杨达身上的变化,毕竟那种变化不小,杨达的脸都像整容失败了一样僵了起来。   谁知女同事并没说他脸的事,只轻声道:“昨天晚上我睡不着的时候,想了想。”   她牙齿咬了咬嘴唇。   “我早上问过服务员了,酒店房间里是没有笔仙盘的。那个东西,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当初,第一个提出来要玩这个的——”   “就是杨达。”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嘤!嘤嘤嘤!好怕!!!   被叫出的女鬼:……   你把老娘叫出来的你怕啥? 第116章 鬼夫(八)   她并不想怀疑杨达。   到底是同事, 虽然杨达加入公司时间没那么久,可嘴甜, 也勤快,和同事相处的都不错——女同事在这一趟出行之前,还对他印象极好,打算张罗着把自己小姐妹介绍给他。   但昨天那一出过后, 她的记忆也清晰了。她本不是痴迷于鬼神游戏的人,若非同事嚷嚷着要玩, 她绝不可能加入。   而这一点一旦被提出, 她就想起当初说要玩的究竟是谁了。   就是杨达。   “反正也没什么事干,”青年笑着, 双眼微微眯起,“正好这儿还有个鬼仙盘——不如咱们玩鬼仙吧?”   他是新人, 和其他人相处时间不久。女同事怕他下不来台,跟着道:“那就玩玩。——听起来挺有意思。”   他们当真在桌子前围成了一圈, 几个人的手握住了笔。   杨达说,一般人问笔仙的问题都是自己的愿望什么时候能实现。于是她与遇害的男同事两个人率先试过了, 得到的回答是“今天”“明天”。   当这个结果出来时, 杨达只是笑了笑。男同事也嘻嘻哈哈, 并不把这当回事, “明天我就能月入百万?真的假的?要是真月入百万了, 我请大家吃旋转餐厅的高级自助!”   那时候,没人能想着这是真的。   这只是个游戏,谁会把游戏当真呢。他们都是接受着唯物主义长大的新时代青年, 毕业于名门大学,信仰的只有马列——笔仙,这听起来,就是只能在国产恐怖片里唬人的小玩意儿。   可也就是这小玩意儿,真的将人害死了。   女同事的眼神微微涣散,又重新坚定起来,将椅子拉的近了点。   她的声音压的很低,更像是一句嘱咐。   “陆澄……以后还是离他远点。”   她知道原主与杨达交好,因此特意叮嘱。杜云停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也扭过头,遥遥地去看杨达。在阳光之下,杨达的那种变化愈发狰狞可怖,他的皮肤像是变为了蜡做的,苍白透明,几乎能看见底下蔓延的血管。他迈着步子走过来时,动作也是僵硬的,好像是谁扯着他的胳膊腿,操纵着他走出的这一步。   但周围人却都像是毫无感觉,有认识的人与他打了招呼,半点不对也没发觉。   杨达脑袋上下咔哒一动,忽的转过头来,慢慢地去看杜云停。   隔着中间两张桌子,他对上了杜云停的眼神。   阳光下,那一对深棕色的瞳孔一闪,露出了蜥蜴一样的土黄色的光。   中午一点,公司租的大巴车到了门口。   回去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静悄悄的,连说话声也不怎么听见。大多数人都闷着头按手机,杜云停头靠在车座上,逐渐被晃出了睡意。   他身边的座位上没人,只放着他的大包。几天的行李不算少,包里塞的鼓鼓囊囊,也占了大半个座椅。   前头人的脑袋慢慢低下去,像是也睡着了。杜云停阖上眼,手摸索了把,握到了血玉。   他眼皮粘结在了一处,困的睁也睁不开。正前后倒时,忽然听见身边的女同事说:“还有多久到?”   杜云停迷迷糊糊看了眼手表,回答:“还有半个小时。”   女同事应了一声,没有就此安静,反倒嗬嗬地低低笑起来,许是刷微博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她笑的不可自抑,杜云停终于勉强将眼皮抬起来,说:“安静点——”   这一句出口,他忽然觉得不对,汗毛几乎瞬间在后背上炸开。   他的身边,明明只有一个包。   哪里来的人?   女同事仍然在笑,笑的很甜,被口红涂抹的猩红的嘴唇咧着。她渐渐将头转过来,杜云停咽了口唾沫,看见了她的眼睛——   那不是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土黄色的眼,上头布满了粗而鲜红的血丝,瞳孔像裂缝一样将眼球撕裂开,眼珠子在眼眶里跳动了下,逐渐盯住他。   爬行动物的眼!   杜云停握紧了血玉,心里一跳。   他知道了自己为何会困成这样。有的爬行动物在捕猎时,会将长长的舌头伸入猎物的耳廓,为它分泌一种催眠的黏液。它们在将猎物分食之前,总是要有所准备的。   而现在,杜云停自己就是被相中的猎物。它定是趁刚刚便对他用过黏液了,否则,他昨晚在顾先生身边睡得很好,没理由忽然间困成这般模样。   这算是什么?鬼还是妖?   杜云停的心中盘算着,却又不敢分神,牢牢地盯住它的动作。它笑起来,嘴里露出一行尖锐的、白森森的牙——   就是现在!   杜云停猛地挥动了招魂幡,近处的鬼魂应召而来,大多是于这条路上出意外亡故的短命鬼。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穿过窗,飘进来,跟随着杜云停的手势,向着身边坐着的妖物身上扑过去。   它仍然在咯咯地笑着,有鲜红的长舌头从牙间探出来,顶端分叉。那条舌头灵活地卷住一个鬼,拖着往口里拽。   趁它这会儿被鬼缠住,杜云停蹿起来,瞧了眼车厢——   满车的人都在说睡,静悄悄没有一点动静。女同事头歪着,靠在前两排,倒是杨达没了踪影。   不,应当说杨达就坐在他身侧。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驾驶座,在座位上看见了头靠着方向盘的司机,司机的手早不在把控方向了。   杜云停心忽然一凉。他扭过头,看向前窗。   没有人在掌控方向盘。   那这辆车……在开向哪儿?   他透过车窗,却什么也看不清——外头灰蒙蒙一片,好像是一场罕见的大雾,越往里头水汽越密集,甚至在车窗上出现了细碎的雨点。雨点噼里啪啦击打着这辆车,车在风雨之中摇摇晃晃,朝着不知的终点驶去。   他们简直像是闯入了阴曹地府。   “陆澄。”   后头的妖物把那一个小鬼嚼完了。它咧开嘴,露出一个像是温柔的笑,长长的舌头绕着头左摆右摆,拍了拍身边,“陆澄,过来啊。”   它的语气黏腻、腥臭、充满毫不掩饰的恶意,听的7777也禁不住猛地一寒颤。   杜云停没过去。他将司机拖到一旁,自己坐在了驾驶座上,用尽所有力气旋转着方向盘——没半点用。这车辆仍旧在往前走,他又猛踩了刹车,却不能对这辆行进着的车造成一点阻碍。   “过来啊,”那妖物轻柔地唤他,“这么急干什么……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呢。”   杜云停猛地一怔。   他忽然想起了方才半梦半醒之时,这妖物问他的那句话。   “还有多久到?”   那像是句不经意的问话,但杜云停回过了味。   这个妖物……是在骗人和它定下契约。   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月入百万?什么时候到?   这些本来都是普通的话,但这妖物硬生生把这些话变了性质。话实现了,他们的命也就到期了。   换句话说,它靠人言而活,极难有自己的力量。   杜云停忽的看向它。   他不知道顾先生现在在哪儿,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若要让顾先生寻到自己……   杜云停咽了口唾沫,慢慢迈动步子,朝着车后半部分走去。   7777:【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你——】   杜云停比它更冷静。这具身体的手在抖,眼睛因为害怕而瞪得大极了,他却仍然不慌不忙,自然地在妖物身边坐下。   【冷静,】他对7777说,【起码我还能再活半个小时。】   7777不知道怎么冷静。半小时,过的多快!……宿主他男人到底能不能找过来?   妖物定定地盯着他,竖起来的瞳孔愈发变成了一道直线。杜云停深吸了口气,问它:“杨达呢?”   妖物重新笑起来,像是觉得这一句问话很有意思。   “我就是啊。”它说,猛地扯了把自己的脸,像是撕扯蛇褪下的皮一样,将整个脸撕开了,血肉里掏出了底下藏着的另外一张。形容看着阳光俊美,正是杨达。   妖物摩挲着自己的新脸,极为满意。   “怎么样?”   杜云停胃里直往上冒酸,伸出手说:“先等等。”   这身体要吐。   他猛地一低头,还记得从车座的小兜兜里摸出垃圾袋,对着哇哇地吐,吐完了才一抹嘴,又拿瓶水漱了漱口。   妖物:“……”   它难得觉得这个生人有意思了。明明都怕的吐了,却又像是半点都不怕,甚至敢在它面前这样从容。   杜云停同它打商量,“下一次要换脸时,说一声成吗?”   贼恶心。   妖物笑的更大声,并不回答他这话,反而盯着车前的表,说:“还有二十一分钟。”   这简直是死亡倒计时。   杜云停眼睛眨了眨,忽的说:“总看那时间多没意思。”   妖物吃完了最后一个鬼,脸鼓胀起来,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嗯?”   “还有二十一分钟。”杜云停说,“路上多无聊……我们来玩一玩鬼仙吧?”   7777懵了。它不可思议地冲宿主嚷嚷:【玩鬼仙?】   宿主难道忘了鬼仙的事?——只要是提出问题,马上就能实现了,还得死!   妖物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它并不耐烦多等这二十分钟,闻着生人身上鲜美的气息,只想立刻将他吞吃进腹。它说:“好。只能是关于时间的问题,不用鬼仙盘,你说的,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所有问题的答案,都会是现在。   杜云停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不试图去问“我得多久才能从这儿出去”这样的问题,这问题存在误区,他死后出去,也算是出去;而他若是加上活着,这妖物很可能会将他吞进肚子里,却并不急着把他咬碎,等把他带出去之后,再分泌胃液将他彻底溶解。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会好办。   7777也急,这在它看来几乎是死局:【怎么办?这真没什么能问的了,不然再拖一拖时间?】   杜云停说:【不能拖了。只剩下十几分钟,顾先生一直没有过来,便说明这儿,他恐怕是找不到的。】   这妖物在酒店便见过顾先生了,当时极为畏惧他。如今能把自己带过来,说明它有足够的把握,起码在这儿,它绝不会被逮住。   杜云停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和嘴中那颗虎牙。他微微沉了沉气,紧紧地盯住妖物。   妖物土黄色的眼睛对准了他,写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欣悦。   “快说呀!”它催促。   “我——”   杜云停将那句问话说出了口。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爱的那个顾先生?”   妖物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它笑得这样开怀,得意几乎无法掩饰——它提高了嗓门,尖锐地叫道:“现在!”   说完,它转瞬变成了男人的模样,手指变为尖锐的爪子,顶端青黑一片,冲着杜云停伸来。也就在同时,外头忽然传来了悠长的声响,有一道沉闷的鼓声响了起来,激的迷雾也散开了些,不知是哪个鬼拖长了尾音喊道:“鬼王出行——”   鼓声再响。   “百鬼避让——”   鼓声三响。   妖物不动了,它忽的将眼睛斜过去,瞧向前方。那里有一支万鬼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迷雾,中间一顶轿子被鬼魂簇拥,高高抬起,飘飘乎乎,穿行而来。轿子上八个角都缀着用细小的骨头串成的流苏,碰撞在一起时发出轻轻的响。   前头靠鬼而横行,足不着地的,是疾行鬼;生前瞠心太重,如今心口火烧的,是炽燃鬼;肚大喉细,口如针孔的,是针口饿鬼;身体貌俱黑如锅底的,是护身饿鬼。其余种种,不一而足。众鬼聚集,影影绰绰,让妖物也猛地怔愣了下,随后像是看见了什么害怕的东西,猛地收回抓向杜云停的利爪,攀附到车壁上,随即穿过车体,就要向外奔去。   轿帘忽的荡起,有一道雪白的光亮自其中打至那妖物身上——随即有铃铛叮当一响,轿中人道:“无端妖物,竟也修成邪魔。”   轿帘一晃,妖物就如同被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攥紧了,失声哀嚎着拧成一团。它被揉着,拉扯着,逐渐将那一身近乎透明的皮囊绷紧了,越膨越高,终于这一身皮子不堪重负,涨满了水的气球一样猛地迸裂开来,青色的血喷溅而出。   杜云停趴在车窗上,还想再看,车帘却被拉上,准准地将这图景隔离开了。   他只听到外头声响,妖物像是吃了大苦头,嚎叫声全然不断,倒像被人抽筋拔骨。终于安静下来后,帘子方才缓缓向一边拉去,杜云停再看,地上已经没了妖物的痕迹,只有杨达躺在那儿,昏睡不醒。   轿帘重新盖上,八角大轿再次被轻飘飘抬起。两鬼手中掌着灯,两点青色忽明忽暗,幽幽远走。杜云停没让他就这么走,先叫了句:“大人!”   轿子停了,半天后,里面缓缓伸出了只白玉一样精雕细琢的手。那手指把帘子微微撩至一旁,表明在听着。   杜云停唇角带上了笑,牙齿还打着战。他说:“多谢大人。”   里头的人沉默片刻,随即才道:“无须。”   他把帘子放下,众鬼簇拥,无声无息又隐入迷雾之中。   车子又动了,自动地向着另一个方向驶去。杜云停这会儿安了心,犹豫了下要不要把地上的渣攻捡起来,最后决定是不要。   反正也是垃圾,就先扔这儿吧。——大不了待会儿报个警。   他坐回到了座位上,这一次终于安心。7777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眼见着车走出这一片雾,慢慢看到了太阳,终于忍不住问:【怎么搞的?到底怎么搞的?】   说真的,宿主究竟是怎么个操作,它完全没有看懂。   杜云停:【……】   他的目光里带了怜惜。   7777恼羞成怒,【说不说了?不说算了。】   【说,说,】杜云停说,【你急什么?】   他又道:【这只是我的猜想……】   他从前几天的案件开始便有感觉了。最初搜集资料时,杜云停曾看过有邪魔假冒神,实现生人愿望收取信仰,代价是生命。只是他那时无法确定,今天也是在邪魔说了半小时后,才愈发心中笃定。   有了信仰,那便近乎于神了。这妖物肯定是有点本事,才能瞒过顾先生的眼,把他带过来,藏匿了他的行踪。   他借着对方迫不及待想吃掉自己的想法,趁机叫来了顾先生。   7777还不懂,【它不是给你化了一个你男人吗?】   按理来说应当算是完成契约了,怎么还会叫来真的顾先生?   杜云停的笑意更深了点,满含怜悯道:【傻孩子。】   7777:【……】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我不是加条件了吗,】杜怂怂悠悠道,【我加了一个我爱的。】   7777一梗。   【我所爱的,不是那身皮子,】他轻轻说,【我爱的,就是那一个——   独一无二的顾先生。】   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   杜云停又慢吞吞道:【但是,顾先生好像还不知道他马甲早掉了。】   为了合理地救他,还披了个鬼王身份过来,救完人扭头就走。   杜云停觉得有意思。   7777:【你可以告诉他。】   杜怂怂很不能理解,【我干嘛告诉他?看顾先生努力自圆其说,挺有意思的。】   7777:【……】   这都是什么恶趣味。   车子终于重新走回到了阳光下,司机猛地打了一个寒颤,醒了。他还握着方向盘,前头上平坦开阔的路,好像他刚才只是困极了,闭了一下眼。   他愣了好一会儿,赶忙重新把控住方向,暗自警醒自己绝不能再犯困。   车上可是有一车的人!   同事也接二连三醒过来,没人觉得奇怪。车程这么长,他们都不过是在途中打了一个盹。   只是,“杨达哪儿去了?”   坐在杨达身侧的同事左顾右盼,诧异道,“人呢?怎么没了?”   杜云停心说,扔半路了。   他实在是不想要,更不想下车把人给弄上来。杨达还裹在那妖物的黏液里头,糊的一身都是,光看一眼都让杜云停觉得恶心。   同事看见了呕吐袋子,说:“他是不是晕车,下去吐了?然后没上来?”   杜云停:“……”   杜云停心想,就这么以为吧。   下一个服务站,他们停下车,有人去找工作人员说了杨达的事。等把人找回来时,杨达的状态的确不能算好,甚至是惨不忍睹,服务站工作人员克服了很久,才找个担架把他给抬了回来,送医院了。   跟着一起去了的同事瞧见现场,很是不可思议。   “吐成这样了吗?”他喃喃,“吐到晕了,衣服上都是……”   杜云停当真是没有猜到他的脑回路。   但这并没什么关系,杨达住了院,据说伤的挺严重,短时间里都出不来。杜云停心里听了只有遗憾,怎么那东西死了渣攻都死不了呢。   看了真的是老天不长眼。   他回了自己的公寓,把门一开,先习惯性地说了声:“我回来了。”   黑影先他一步进的屋,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杜云停看不见,打开包整理着当时带过去的行李,随即想起什么,先将血玉重新供奉起来,给他的鬼夫君点了一根香,又烧了一张“我回来了”的枝条。   既然顾先生觉得马甲还没掉,杜怂怂的戏自然要演全套。   黑影跟在他身后,瞧着他做这一切。杜云停烧完纸条,又对着那血玉小声喊了句夫君,手指也不如平时颤抖的厉害。黑影冷眼望着,觉得这一趟出去,小生人的承受能力提高了不少。   说不定,就能接受自己化形的事实了。   杜云停进厨房,给自己炒了两个家常小炒。菜分一半,饭也分一半,都放在玉前头,给他的鬼夫君。杜怂怂偏心,一道菜里头总共二十来个虾仁,二十个都在鬼夫君碗里。   鬼夫君不怎么高兴,悄无声息把菜还给他,让小生人自己吃。   瘦成这样了,还不知道多吃点。   杜云停又挑回去。   黑影:“……”   黑影沉默片刻,给小生人攒了个写满“吃”字的大火球,放蜡烛上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鬼夫君面前的杜怂怂:(失声痛哭)我和你有婚约,但我爱上了一个活人……   在披马甲的顾先生面前的杜怂怂:(失声痛哭)我不能爱你,我和一个鬼成了亲……   杜.怂怂.戏精:卧槽,狗血桥段,过瘾。   顾先生:…… 第117章 鬼夫(九)   杜云停看着那架势, 感觉以后家里得常备灭火器。   虽然顾先生很靠谱,但万一有个什么万一……   他想了想, 隔天特意去了街道办事处,从管事的大妈那儿要回来了一堆消防安全宣传的小册子,一本本给顾先生烧了。   最上头的一句话相当醒目,“火灾远离家庭, 幸福平安一生。”   跟在后头的黑影:“……”   杜云停诚挚地冲着玉拜了拜,“希望夫君好好学一下。”   话音落后, 他脖子上微微一凉, 再一照镜子,上头多出了一个红印子, 像是被撮红的。颜色挺鲜艳,放在他挺白的肤色上, 更显眼。   杜云停伸手摸了摸,也没找个创可贴贴着, 就这么去上班。他进了办公室,几个同事抬头和他打招呼, 先就忍不住嚯了一声, “陆澄, 处对象了?对象挺狂野的啊!”   杜云停在椅子上坐下, 挺不好意思地说:“狂野倒不是, 就是热情点。”   7777:【……】   你还真好意思说。   “热情的好啊!”同事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双腿在地上一蹬,把自己的转椅滑过来, “现在的小姑娘,有的就是太矜持了——我就喜欢那种热情的,直来直去的。相处着得劲儿。”   他又说:“你什么时候找的对象?刚在一起?”   之前可从没听说过陆澄有女朋友。   杜云停说:“嗯,在一起没多久。”   “那就难怪,”同事唏嘘,眼睛瞅着办公室另一边,“哎,本来还有人打算张罗着给你介绍女朋友呢……”   这话说的不假,隔壁几个部门里,也有那种年纪大点的老员工。平常没什么好操心的,就爱惦记着给人拉个红线,撮合撮合认识的大闺女大小伙子。陆澄长得俊,人又嘴甜乖巧,格外讨她们喜欢,几个大姐说来说去,都想把家里亲戚介绍给他认识。   陆澄每次都笑眯眯找借口推掉,一次相亲宴也没去过。   倒不是他拿乔,只是他已经对自己性向隐约有了猜想,又哪儿能祸害人家姑娘。   这理由不好直说,他只能推说无缘。   同事说:“哎,她们介绍的你都不去,这会儿鸟不悄的自己找了个。你等着看,她们知道了,绝对不乐意。”   果然,中午,几个热爱做红娘的大姐就听说了。杜云停打完饭一扭头,几个人已经坐在了他桌边,眼睛盯着他脖子上那块红。   看这模样,真是有对象了。   她们和年轻人看这种痕迹的心情完全不同,一点也不觉得对方是热情直率,反而个个儿蹙起眉:好好的小姑娘,哪儿有这么不矜持咬别人脖子的!   这哪儿有她们准备介绍给陆澄的对象好?   她们都觉得自己手里的小姑娘好,工作稳定,盘正条顺,城市户口,五险一金。   吃饭过程中,有大姐就敲边鼓了:“陆澄啊,你对象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问题有点难答,杜云停想了一会儿,才含糊说:“在事业单位里上班。”   没错,地府里当鬼王的。   可不算是事业单位么。   大姐又问:“多大岁数啦?”   杜云停:“……比我大一点。”   可能也就大个七八百年吧。   “比你还大?”大姐眉头一蹙,“哎呦呦,虽然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可还是年纪小点的好,水灵——那是城市户口吗?家里有房有车没?”   “……”   说真的,车没有,但是有八抬大轿。   杜云停把筷子一放,干脆苦笑。   “姐,您这是户口调查呢?我和我对象关系挺好,他人也好,很照顾我。”   “嗨,”大姐讪讪的,“我这不就是随便问问吗……不还是操心你。你过得好那当然好,但找个对象,还是要有五险一金——”   话走了一圈,又绕到原处。杜云停没法改变他们这老一辈的人的观念,只好自己低着头扒拉饭。倒是后头的黑影颜色逐渐深浓,琢磨了好一会儿五险一金。   几个大姐组成图给杜云停洗脑,效果不怎么显著。杜云停对顾先生的执着太深,对她们所描述的那种一儿一女夫妻和睦的场面没有任何向往,满心满眼都只盛着一个人。说了半天都没什么用,大姐也就放弃了,走时仍然在感慨,觉得好好一小伙,交了个不怎么靠谱的女朋友。   陆澄还是个实诚人,指不定要被骗。   7777对此相当怀疑。   原主是个实诚人,这话绝对没错;但杜云停要是个实诚人,这世上就没有不实诚的了。   许是因为团建活动时有同事身亡的缘故,这几天,公司都没有要求他们留下来加班,到了六点便放人走。时间格外早,杜云停准备去菜市场买点菜,回去给自己和顾先生喂点好的。   女同事和他一起乘的电梯,等电梯门一开,倒愣了愣。   “呦,顾先生?这么巧?”   杜云停抬眼一看,可不是顾先生!男人比出去游玩时穿的更正式,细条纹衬衫,深灰色的西裤,裤线折的笔直,一双长腿相当引人注目。他正站在门前等电梯,深黑色的眼睛抬起来,和小生人撞了个正着。   男人微微颔首,道:“好巧。”   “可不是!”女同事说,惊喜地望着他,“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有什么事?”   顾黎说:“我来谈一个合同。”   这一座大厦并不只有杜云停他们一家公司,再往上还有两家,都是业内大拿。起码能来这儿谈合同的,绝不是等闲之辈。女同事心思活络了点,伸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丝,说:“我和陆澄就在这楼上工作。”   小生人站在身边,也轻轻喊了一句顾先生。   顾黎听着这一声,心中终于舒坦了些。他嗯了声,抿起有些薄的嘴唇,眉上那一颗痣晃着杜云停的眼。   女同事还在找话题,只是顾黎实在不是什么热情的人,她试着开了开新话题的头,见对方不接,也就讪讪地放弃了。她问杜云停:“现在走不走?”   不走,当然不走。杜云停脚定格在地上,跟生根发芽了一样,说:“我想起了我落了个东西。”   女同事说:“那我先走了?”   杜云停与她挥挥手。   女同事往外走两步,想起什么,又回过头,“你也快点,你女朋友不还在家等你呢?”   杜云停笑着说:“是啊。”   哪儿在家呢,这不出来接我了吗。   他心里头美滋滋的,对7777说:【瞧见没,顾先生想我了。】   7777是真没看出来。   杜云停:【你不简直就是新世纪法海。】   完全不懂爱。   他准备和小系统再科普科普爱情这回事,忽的听见身边男人淡淡道:“上楼?”   杜云停又站回到了电梯里。   他立在男人身侧,按下电梯按钮,听着顾先生沉稳的呼吸声。鬼并不需要呼吸,这无非是顾先生为了捂住自己马甲而做出来的假象罢了,杜云停很想伸手捂住男人鼻子和嘴,看看他是不是还能装的这么像。   7777觉得他满脑子骚操作。   两人单独立在电梯里,比刚才有旁人在侧舒服自然的多。顾黎并未特意侧目向旁边看,但余光却是关注着这一边的,看了好几眼小生人清秀的侧脸。   “还好遇到了顾先生。”小生人和他搭话,“之前顾先生帮了我挺大忙,还让我娶你房间里住,真是打扰了……我一直想请顾先生吃个饭的。”   小生人笑起来,露出来一颗小虎牙,甜的像在太阳底下晒的抽丝的奶糖。   鬼使神差,顾黎答应了一声,待反应过来才一蹙眉,说:“不必。”   “这怎么能不必呢?”青年不赞同,“于情于理,我都得请顾先生吃个饭——顾先生今晚有空吗?我待会儿等你办完事,一起出去吃?”   顾黎本想说不,可对上他那双清凌凌的眼,便沉默了会儿。   他本是打算,少用马甲与小生人相处的。   说到底,他是鬼,是千年的恶鬼——恶鬼化不成人,他只能用鬼相让小生人渐渐适应。   然而,拒绝的话却也完全说不出口。沉默了好一会儿,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杜云停要去的楼层到了,男人才应道:“好。”   小生人脚步轻快,蹿出去后冲他招手:“那我待会儿在楼下等顾先生,顾先生,待会儿见!”   男人手僵硬着,也冲他挥了挥。   杜云停当然没有落什么东西,他掏出手机,先开始做功课。7777说:【你搜什么呢?】   话音刚落,它就瞧见了,宿主的搜索栏里赫然打的是:山海市情侣餐厅,带酒店的那种……   7777:【……】   还特意强调是带酒店的,宿主居心有些太明显了。   杜云停一页页往下翻着,遗憾地说:【怎么都得先预定?】   稍微档次高一点的情侣座都需要提前预定,他下班已经是六点了,想要七点赶过去,基本上排队也得排两三个小时。杜云停头秃,一咬牙,干脆定了个十点的情侣座。   7777:【……十点你吃什么?】   夜宵?   【夜宵就夜宵,】杜怂怂盘算,【我还可以先和顾先生看场电影。】   他嘿嘿地笑,【看鬼片。】   依照原主这身体属性,看一半准能吓得钻顾先生怀里头去。   7777不是很能理解他的逻辑,电影里的鬼再可怕,也不比身边坐着个恶鬼的现实可怕吧?   不过十分钟,顾黎便从楼上下来了。杜云停与他通报了晚餐席预定情况,又问他:“顾先生愿意陪我去看看电影吗?我一个人其实不太敢去……”   顾黎说:“嗯。听你的。”   两个人率先去了电影院。   这时候是晚间场,来看电影的人没有白天多,排片也少。杜云停选了部国产恐怖片,居然还是4d版,在门口领了票,和顾先生一同带着眼镜进去。眼镜一带,气氛多少就出来了,眼前好像蒙着一层黑色的雾。   顾黎还是第一次带这种东西,坐在柔软的座位上,听见电影的背景音乐响起来。   第一个镜头是在水里。女主不知被水中的什么握住了脚,硬生生往水里拖过去。影院的椅子跟着一哆嗦,两边的喷雾器开了,对准观众席发射小水花。   顾黎:“……”   鬼王头一次见这种阵势,额头处的头发都湿了一片,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他强忍着动手的想法,强行让自己安静坐在椅子上。   “顾先生?”身边的小生人小声问他,“顾先生,怕不怕?”   顾黎当然不怕。他自身便是鬼王,再狰狞可怖奇形怪状的鬼也见过,这些鬼听他号令,为他驱使,本就是他的部下,他的臣民。   他坐的笔直,沉稳如山。倒是小生人格外怕这些,手微微有些打哆嗦,很快就变成了从指缝里头觑着看。   剧情进展相当快,不久,屏幕上正式出现了手中提着个残缺布娃娃的女鬼。布娃娃在她的手中被一刀切去了头,扭转过来时,那本是棉花做的镜子里竟然淌出了鲜红的血,有童音轻声地唱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童谣。   鬼王心中毫无起伏,神色不变。他的手臂撑在扶手上,却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温热的生人躯体猛地朝着他靠过来,声线抖着,带了点哭腔:“顾先生……”   青年被吓着了,整个人倾过来,蹭着他。顾黎的手臂被他抱着,独属于生人的芬芳而有温度的吐息一下下喷在他手臂的皮肤上,他看过去时,小生人眼睛微微一闪,像是镀着一层浅亮晶莹的水光。   这哭腔格外能牵动恶鬼的神经。男人声音忽然绷起来,说:“怕?”   杜云停没有回答。恰巧这时,屏幕上猝不及防出现了鬼的特写,青年骤然发出一声哀哀的叫,已然不敢在停留于原位了,手忙脚乱蹿起来,跨坐在他腿上,将自己整个儿埋进男人怀里。座位还在摇晃,他撞上了男人胸膛,膝盖抵着男人的大腿。   顾黎的声音有些古怪,倒好像在强忍着什么,骤然一碰他,“下去。”   青年不下,不仅不下,还要伸长纤白的胳膊揽住他脖子:“顾先生,我怕——”   哆哆嗦嗦喊出这一声,他眼角都染上了泪痕。从顾黎的角度看去,那一片白净的皮肤泛着红,倒好像是被揉搓的狠了。小生人靠着他,整个人如同一块新鲜的、一戳就散的嫩豆腐,毫无顾忌地贴着。   顾黎是鬼。恶鬼非人,从不讲人的道德。   他微微叹出一口气,说:“陆澄。”   这一声里头含了无奈,也存着警告的意味。杜云停不动,反而委屈地和他说:“我想顾先生抱抱。”   顾黎眼睛里头好像燃着火。   “你有女朋友。”   “我是有夫君,”杜云停埋着头在他怀里,小声说,“可是,可是我也爱顾先生……”   这是多不讲道理的话。顾黎声音古怪,“你想着他,还念着我?”   小生人眼泪都出来了,抱着他,说:“顾先生抱抱我——”   顾黎的手臂没有抬起来,任由他坐在自己膝盖上,费劲儿地试图与他更亲近些。这电影院的椅子帮了极大的忙,两边的小水花还在喷,杜云停的衬衫湿了点,贴在身上。   男人衣服也湿了,眉头微蹙,忽然感觉身上一热。   再抬头,小生人望着他,纯然无辜的模样,完全不像是碰着了可乐瓶。   “顾先生……”   他就来得及喊出这一声,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然腾空而起。   顾黎将他抱起来了。   杜云停挑电影院时用了心思,附近就有酒店。顾黎直接把他抱过去,用了些障眼法,街上的人谁也不曾看见。   楼上房间是空的,顾黎抹掉了前台服务员的记忆,把人重重放在床上。   小生人睁着眼,怯生生的。   顾黎心中存着火,他也说不清究竟是生的什么气。分明他和鬼夫君就是同样的人,但小生人居然能同时想着他们俩,这件事总是让顾黎不舒坦。他握着青年下巴,亲的时候用上了力道,把人脸亲的红了一片,呼吸都困难,忍不住直拍他后背。   好不容易亲完了,顾黎倒也没难为他,只是趁着这阵子火,拉着他带人去自家停机坪看了看自己的私人飞机。   凡是个男人,就没有不爱机械的,尤其是对这种飞机。   杜云停也见过不少飞机。他出国不是一回两回了,但见的大多是那种小型客机,盛不下多少人。不像眼前这一架,虽然是私人的,可看着规模倒比寻常客机壮观的多,线条流畅弧线饱满,又漂亮又气派,一看就让人知道,这种飞机,起码得用来谈两个亿的大生意。   杜云停看得有点惴惴。   他与男人小声说:“我恐高……”   顾黎说:“你只用待着。不需要你驾驶。”   他打算亲自开。   杜怂怂和他打商量,“好久没飞了,第一次咱们飞低点,好不好?”   顾黎还憋着火,嘴角一抿,并不回答他这话,只猛加速度,于空中盘旋。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杜云停这么个不怎么晕机的人,愣是被晃的晕了神,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不得不用力伸手抓住座椅。   他很想与顾先生说慢点开,但男人这会儿听不进去话,完全沉浸在速度带来的刺激感里。   追求速度,杜云停倒不是不理解,毕竟速度与激情也是他相当爱的电影。但他还是惜命的,这一次坐飞机却活像是被磨掉了一条命,忍不住哭着对7777说:【顾先生简直是把飞机当碰碰车开!】   这是什么神奇选手?   【你说什么?】7777也扯高了嗓门回他,【你说清楚点,我听不见!】   杜云停想起来了,系统有它的屏蔽功能。他只好独自委委屈屈待在飞机上,等到下来时,头晕眼花,路都走不好,两眼发直。   太可怕,太可怕了。   别人开飞机顶多要钱,顾先生要命。   而且,【飞机上是真的冷,我好想要毯子……】   之前还没感觉到有什么差异,头一次亲自坐上去才知道,飞机里是真的好凉。凉的他直颤颤,几度都想要去抓条毛毯盖身上,只是抓了几下也没够着。   7777:【……】   杜云停翻了个身,又想起来自己之前定的晚餐,不无遗憾道:【我以为还能吃个饭的。】   没想到这么急,饭也没吃成就上天了。   7777:【……你自找的。】   它就没见过比杜云停画风更清奇的宿主,勾人的法子是一套接着一套。光瞧着模样,别说是顾先生,连它看着也觉得心动——虽然于它而言,是核心数据库震动。   但没什么区别,杜怂怂的确有这本事。   系统还有点担忧,说:【你不怕惹出事?】   毕竟在这会儿,顾先生马甲还没脱掉呢。   【不怕,】杜怂怂豪言壮语,【天都上了,他还能怎么样?】   还不是得把我亲亲抱抱举高高!   他安详地在床上等着,果不其然,顾先生很快就绷着脸来把他亲亲抱抱举高高了。手中还端了几碗粥,咸的甜的都有,杜云停艰难地坐起来,张开嘴:“顾先生喂我。”   鬼王面无表情,把一勺子粥吹凉了,塞进他嘴里。   杜云停满意地咽下肚,手指指指另一碗,示意换个口味。   顾黎这会儿的脾气是当真好,又盛了另一勺。   只是这次喂进去后,男人黑沉沉的眼睛定定凝视着他。   “陆澄,你夫君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卧槽,这醋怎么还没吃完?   吃自己醋吃上瘾了是怎么着?   杜云停说:【我应该配合他吗?】   【……?】   杜怂怂提出自己看法,【顾先生看上去很想试试那些狗血桥段。】   7777满腹狐疑,什么狗血桥段?   杜怂怂摸摸自己下巴。   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伴侣,既然顾先生想尝试,那他当然得配合着演。   杜小白花重新上线,手指拧着床单,小声说:“我对不起他。”   “……”   “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小白花失声痛哭,眼泪珠子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落,又惭愧又不安,“我——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心,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7777:【……】   系统摆出了冷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杜怂怂:我爱你!我和他有婚约但是我爱你!!我同时爱着两个人,我的心好像要被撕扯成两半——   顾先生:……   我就静静看着你演戏.jpg 第118章 鬼夫(十)   男人伸手抚着他的脸, 神情说不上是醋意,又或是别的, 声音古怪:“你爱我?”   杜怂怂说:“当然!”   他贴着这只冰凉的手,任由对方缓慢摩挲向他的动脉,半分畏惧或是害怕也无。顾黎定定打量着他,没从这张脸上看见平日里那种怕的颤抖的模样。   是了, 他如今是人,青年自然不怕。   可若是青年知道了他是鬼呢?   知道他便是日日夜夜陪在他枕侧的鬼相公呢?   他手指微收, 生人温热的血液就在他手抚摸着的血管里头流淌着。小生人对他满怀信任, 纵使这会儿脸上依旧沾着泪痕,也仍然向他身上靠来。顾黎并不作声, 只重新舀起来一勺子粥,喂进他的嘴里。   慢慢地喂完一碗, 顾黎从一旁抽过纸,帮他擦嘴。   小生人嘴唇微微张开, 湿润柔软。顾黎忽的道:“陆澄,你有爱人?”   他眼睛深深盯着青年, 诱哄一样说:“你要不要我, 做你的情人?”   杜云停:“……”   卧槽, 顾先生这是要表演什么, 我绿我自己?   但是说真的, 他不可避免有点心动,心荡神怡不过如此,只是面上还有些挣扎。顾黎轻轻笑着, 眼睛里却连半点笑意也没,低声说:“不是说爱我?”   “……”   爱你就要陪你一直演这种偷情戏码吗?   杜怂怂纠结地对7777说:【顾先生是不是有点变态了?】   7777:【……】   顾黎按着他嘴唇的手用上了力道。   “还是说,”他声音轻轻的,“方才的话是假的?”   小生人忙剖白自己,“当然不是!”   他说:“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对——”   “为什么?”顾黎问,“你怕被他发现?”   废话,这不是已经发现了吗。   青年闭口不答,脸色苍白下去。顾黎定定盯着他,知晓他还是有良心的,毕竟鬼夫君还救过他许多次——   可让怕鬼的人去爱鬼,这本身就是荒唐的。顾黎分明知道,却又不可避免地在心中存着些许希望,纵使渺茫,也要试一试。   半晌后,青年下定了决心,终于从嘴中吐出了两个字,“好吧。”   恶鬼凝视着他的眼眸陡然变深,里头含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深的像潭。但他声音仍旧温存,像是个合格的情人一样爱抚着青年的发丝。   “来,”他低声说,“乖孩子,让我抱抱你——”   一点也不乖。   坏孩子。   他把青年按进了自己怀里。   杜云停又第二次见识了私人飞机,这一次行程比上一次还要长,足足飞了快三个小时。等下飞机后,顾黎体贴地将他送到了楼下,并不曾上楼。   杜云停与对方告别,这才拉开门。血玉仍旧供在桌上,他这一天并未带,迟疑片刻后,青年还是迈开步子,先在血玉面前点了一炷香。   片刻后,有一张纸条被燃烧着的火苗吐出来。   “你身上有生人的气息。”   杜云停:“……”   不生吧?不就是你的气息!   他双手绞在一处,低声说:“只是和朋友出去坐了坐,在他那儿睡了一夜。我先去休息。”   他没像平常那样拿起玉带在身上,转身就进了卧房,平平躺在床上。黑影定定凝视他一会儿,知晓他是被两次连续飞行累着了。   甚至在自己面前撒谎。   黑影颜色愈发深浓,沉沉立在床前。   杜云停睡得很快,他前一晚上基本没时间睡,一直在飞机上颠簸。飞机速度始终相当快,哪怕遇着了阻隔也半点不减,杜云停被晃得晕机,挨着枕头眼睛睁也睁不开,只隐约感觉有阴冷的气息围绕着。等他勉强掀起眼皮时,瞧见了血红的帷帐顶。   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那张鬼床上,衬衫被高高推上去,好像是风在触碰着他。他瞧不见人影,只能被这冰冷的刺激激出一片又一片细小的疙瘩,使劲儿试图缩起一双长腿。   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往外吐,由于害怕,这具身体已然间蓄满了泪,低声哀求。   “求你……”   后背碰触到了床柱,他好像一脚踏进了冰泉里。原本身上的痕迹被擦掉了,新的印了上去,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杜云停身上开了花,从头开到脚。他恳求似的喊了两声夫君,没换来什么同情,恶鬼打定了主意要折磨他。   鲜红的帷帐盖过来,他听见外头万鬼飘荡而过的声音。他眼泪掉的更凶了,恍恍惚惚之中,好像有看不见的手捂住了他耳朵。   卧槽,这可太刺激了。   这是杜云停清醒过来后唯一的想法。   他对7777感叹:【早说顾先生这么会玩,干嘛还要等这么久?】   7777:【……你男人以为你怕。】   他哪儿知道你不仅不怕,反而还满怀期待。   杜云停扼腕,都是原主的怕阻挡了他谈生意的路。   不然,他老早就谈成这一笔大生意了。   他感叹:【生意成功的感觉真好。】   7777:【……】   杜云停过上了梦想中的幸福日子。白天出去和情人版顾先生情意绵绵瞎混,回过头来夫君版顾先生就半是醋半是气地再啃他一回——几天下来,杜云停摸着镜子,感觉自己脸上都格外有光泽。   都说鬼吸人阳寿,他却是越来越容光焕发。办公室的同事问他,是不是回去偷偷用了什么补品。   自然没有,杜云停想了半天,觉得这都应当归结于爱情。   爱就是人最好的补品。   男同事明白了,意味深长,“还是上次的女朋友?好运气啊,小子。”   难怪整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了。   他按了两下笔,问杜云停:“今天下班后,领导要组织大家去医院探望一下杨达,你去不去?”   杜云停:“他醒了?”   男同事点头。   “醒是醒了,只是还要住院,怎么?”   他知道陆澄之前与杨达交好,还以为对方是担心。   杜云停摸摸下巴,决定跟着同事们一起去。去之前他还是做了准备,把顾先生这么久送他的宝贝全都带上,腰上挂着玉和平安符,其余的宝贝都提在口袋里,以防万一。   他也不担心有人偷。上头鬼王的气息这么重,谁拿了,那才是真的找死。   下班后,几个同事打了辆车,到了医院。   杨达住的是普通病房,旁边还有两个病床。两家床前都热热闹闹,有好几个人在旁边陪护,只有杨达床侧空荡荡,没半个人影,他紧闭着眼,不堪其扰。   过来医院探望的有小孩,就站在旁边大声嚷嚷着要大人给他切苹果。他母亲好声好气应着,伸手去拿苹果,不小心碰着了下杨达,连忙道歉:“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床上的青年已然睁开了眼,死死盯了她一眼。   年轻母亲打了个哆嗦。她还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像腥臭的泥潭一样毫无生气。她下意识移动了椅子,将自己拉的离这个奇怪的人更远了点,小孩却不安生,还在催促:“快点,妈妈,我要吃苹果!”   杨达的目光转到小孩身上,动动嘴唇,露出一个机械的、僵硬的笑,好像有谁拿着鱼钩,硬生生将他的嘴角吊了上去。   年轻母亲一把把孩子抱过来,不让他再靠近那个方向。   “妈,”她轻声和床上老人说,“咱们往那边靠点……”   杨达又重新闭上了眼。   病房里又吵嚷起来,有人喊着他的名字,客客气气说:“杨达,我们过来看你了。”   杨达掀起眼皮,骤然瞧见了站在人堆里头的青年。他的瞳孔猛地放大了,如同看着自己毕生的死敌,忽然从喉咙里溢出咔咔的声响。   他瞧见了青年身上挂着的玉,还有平安符。那只邪魔附过了他的身,他的眼睛已然打开,甚至在青年的身后,还瞧见了一个淡淡的黑影。   那分明是一个强大的恶鬼,伸出手臂,保护性地将青年圈在自己的范围里,   这么多天,杨达在医院中见到了许多鬼,各种各样的死法,却还未曾有一个让他如此胆寒的。哪怕是堕胎被打下的婴鬼,也不及这一个阴气深厚。毫无疑问,这是千年的恶鬼,足以护住陆澄安全——   杨达死死地咬住了牙,他的牙根都在颤。   凭什么?   他和陆澄明明是同样的八字,如今他还在被鬼侵扰,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担心被这些鬼魂所害;凭什么对方就能活的如意,不仅有人护着他,甚至连鬼也护着他?   杨达想的近乎魔怔。他牢牢地盯住杜云停,恨不能把对方的灵魂从那副身体里挖出来,把自己换进去。   男同事喊了他几声,都没有回应。   “杨达?杨达?”   “……”   男同事抬眼看了眼,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看着的是陆澄。他以为这两人交好,还当杨达是在操心青年,顺口便道:“陆澄最近过的挺好的,都找到女朋友了。你也得好好养病,赶紧好起来,到时候也能找到个好姑娘……”   杨达目光愈发阴寒,嘴唇半点也不张,只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男同事碰了个钉子,摸摸鼻子,再看杜云停时就满怀尴尬。   “要不,咱们先出去?”他说,“杨达好像是还没彻底清醒……”   哪儿是没清醒,这分明是被气的连眼睛也不想睁了。杜云停笑笑,说:“没事,我先跟他说两句话。”   原主和杨达之前关系的确好,又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有缘分的事情整公司都知道。男同事率先出了病房门,床边上就剩下一个杜云停。   杨达并不看他,死死闭着眼。杜云停也不在意,在对方身旁坐下,俯下身去,像是在检查对方输液管。声音却轻轻的,向他耳朵中钻。   “很气吧,我还活着?”   杨达没有吭声。杜云停捏了捏输液的线,加快了速度,微微地笑。   “别急啊,”他轻柔地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特别、特别好的日子。   他挥了挥招魂幡,房中的鬼魂一下子多了起来,挤满了屋子。杨达仍没睁眼,却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些东西,都想要他的命,或是他的身体。   尤其是那些刚刚死去的病人,他们想的,都是夺过他这副躯壳据为己有。杨达有一点保命招数,撑过了这么多年,可他身体被邪魔取代过,如今已然像是个打开了的容器。那些鬼魂再想取而代之,便比寻常容易的多。   他可以抵抗的了一个两个,却抵抗不了这么多。   一旦开了这个头,他便再回不来了——他还不想成为鬼怪操纵的躯壳。   他喉咙咔哒咔哒作响,终于缓缓道:“你……”   黑影仍然站在青年身侧,手环着青年的腰。杨达闭上了嘴,一个字也不再说。   年轻母亲隐约感觉到不对,抬起头去看隔壁病床时,却只看见了个清秀的年轻人低下头,好像和病床上躺着的人说了什么话。   他旋即便抬起来,自然地起身走了。年轻母亲愣了愣,觉得自己想的多了。   许久后,病房里猛地响起一声压抑的哀嚎。等年轻母亲再看时,方才那个令人害怕的青年端坐在床上,目光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喜悦。   两天后,小道士上了杜云停家的门,张嘴便问:“那恶鬼如何了?”   杜云停想了片刻,才想起他说的便是顾先生。   顾先生自然无事,事实上,若不是小道士开口便是恶鬼,杜云停几乎要忘了顾先生非人这件事。他没让小道士进来,只道:“大师找到办法了?”   小道士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看了眼这道窄窄的门缝。他敏锐察觉到,眼前人的表情与当初求助时大不相同,小道士猛地上前一步,撑住门不让合上,蹙眉望着眼前人。   “你可是被恶鬼迷惑了?你的脖子——”   青年下意识抬手捂住脖颈,然而小和尚一眼还是瞥见了。从耳根到宽大的衣领里头,缀满了深深浅浅的印记,青的红的,在那一片白皙的皮肉上开了花。   只一眼,他便悚然一惊。   这是做了恶鬼的枕边人。   他见过不少被鬼迷惑的人,那些凡人沉浸于鬼怪编织出来的美梦之中,甚至忘了自己与对方天人相隔的事实,最终并没一个落得好下场。鬼终究是鬼,改不了恶性,沉迷于其中的人往往尸首无存,被掏心挖肺者数不胜数。   他忍不住提醒:“那是恶鬼!你当他们是人,他们却当你是珍馐佳宴——恶鬼无心!”   “多谢大师,”青年平静地说,仍然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只说,“麻烦大师了,大师请回吧。”   小和尚盯着他,目光里头满含痛惜。   “你是真的忘了他是什么东西吗?”他沉沉道,把手中的小瓶子塞进青年手中,“把这东西抹到眼皮上,你能看见他们的真实模样。——到时候若是你还想逃开,就来找我吧。我就在城中,暂居老城隍庙。”   杜云停捏紧了塞了红塞的小瓶子,并未答话。他将门关上,那黑影便在他身后伫立着,沉沉望着这一幕。   许久之后,青年又迈开了步子,一如既往往厨房里进。黑影紧紧贴着他走进厨房,瞧着他在灶台上忙碌,随后仍旧将饭盛了两碗,菜也拨成了两份。   一份放在玉前头,一份放在他自己面前。一人一鬼共同用着餐,杜云停嚼着饭,手却微微颤抖了下,摩挲着那小瓶子。   他飞快地抹了抹眼皮,紧接着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又若无其事端坐好。他的手指有些颤,扶着东西时不怎么稳,险些把一个勺子掉在地上。   这是看见了。   黑影定定地注视许久,忽的勾了勾唇角,像是在笑。   坏孩子。   他的颜色愈发深浓,跟在青年的身后,在他洗澡时自然地打开了门,站在薄薄的一层浴帘外头。   青年如今是能看见他的,只勉强伸出一只手在架子上摸索,努力地不去触碰这一团黑漆漆的身影。   他终于知道了,这恶鬼从来不在什么玉里。   他就一直在这里。   在他身边,在他的另一边床上,在他的餐桌对面,在他身后揽着他的腰。在睡觉时,黑影摩挲着他,像是寻常的人摩挲自己的爱人。   杜云停这两日有些心神不宁,常与他相处的顾黎自然有所察觉,低声询问他是否出了事。青年望着他,犹豫半晌,到底是没把鬼夫这样荒唐的事朝着情人吐出来,只低声说:“……没什么。”   他筷子戳着餐盘,没什么食欲,终于低低道:“我下午出去一趟。”   顾黎体贴地并不问他去哪儿,只问:“我送你?”   “——不用。”青年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自己去。”   “可以吗?”   小生人抬起头,脸色有些白,冲着他勉强笑了笑。   “嗯,当然可以。”   顾黎便不再说话,只是唇角带着笑。他没走远,仍然以鬼身不远不近跟着青年,不曾让他发现,看他慌慌张张打了车,径直去了老城隍庙。   真是不乖——   彻头彻尾的坏孩子。   顾黎跟着去了,在小和尚暂时居住的侧室里见到了小生人。和尚半点也不意外他来找自己,只说:“见到了?”   杜云停是真的受了点惊吓,道:“见到了。”   他本来以为,顾先生就只是寄存在玉里头,却不知道对方原来是一直跟着自己的。   知道后的一瞬间,杜怂怂简直扼腕。   这么说,他还当着顾先生面抹了身体乳——他本来想让顾先生以为那是他体香的!   是天生的!   7777:【……你又不是奶娃娃。】   哪有人这么大年纪还一股奶味儿的。   杜怂怂暗自庆幸,还好没当着他面看小黄片,不然岂不是崩人设?   小和尚满目慈悲,冲着他施了一礼。   “施主,人鬼殊途,抽身是岸。小僧可帮你暂解此劫。”   他不敢说永解,那恶鬼超乎寻常,并非是他力所能及者。   杜云停沉默片刻,反倒施还了一礼。   小和尚一怔。   “施主,你这是何意?”   “我来便是为了谢谢大师,”杜云停道,“但是我——并不想解开这个劫。”   小和尚目露讶色,连一同跟过来的黑影也怔了。   他道:“恶鬼终究是恶鬼,会害了你性命。”   “别的鬼或许会,但他不会。”   青年轻声道,声音笃定,“他爱我。”   小和尚难以想象,一个活人竟然对鬼如此信任。他不赞同地摇头,“恶鬼往往鬼话连篇,善于迷人心窍。施主恐怕是被其所迷,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要是他有一天食你心肝——”   杜云停平静地说:“那我就给他。”   小和尚怔了。   “给他也好,”杜云停向往,“真到了地底下,还能当一对鬼夫妻。”   和尚胸膛起伏了几下,终于忍不住道:“施主竟然不恋命?”   “不,”杜云停回答,“我恋,很恋命。”   他相当惜命,恨不能让自己多活许多年,很多很多辈子。   但那都是在有顾先生在的前提下。   没了顾先生,他一个人,也着实没什么意义。   “……”   小和尚定定盯着他看了许久,摇头。   “施主决心已定。”   那还有何好说?   他虽然捉鬼,却不能强行打散人鬼。他只得沉沉叹息一声,扭身向着佛堂里去了。杜云停怀着歉意,给庙里头捐了不少香火,在走出门时,却骤然瞧见了树底下站着的黑影。   那黑影立在树下,上头满是翠绿的枝叶,风吹的瑟瑟作响。满树碧华摇晃,他藏在树影中,却还是一眼被杜云停分辨出来。   他转了方向,朝着那影子大步走去。   “顾先生?”他轻轻叫了声,终于含了笑意,“不走?”   黑影一怔,紧接着,恶鬼的颜色逐渐深浓,就在这树下显了形。   俨然就是顾黎。   这个角落没人,杜云停索性走近了,“我就知道顾先生会跟过来。”   顾黎沉声问:“你知道?”   杜怂怂目光无辜,“婚都结了,我当然得知道我夫君叫什么啊。”   恶鬼沉默了半晌。   这么说……   “是这样的,顾先生,”杜云停诚心诚意和他建议,“下一次切换马甲的时候,记得要换个名字。”   “……”   “不然容易露馅。”   “……”   顾黎问:“早知道为何不说?”   杜云停发自肺腑道:“我以为顾先生喜欢角色扮演。”   不然,哪儿有正常人切马甲名字都不改的。   又是片刻静默。   鬼王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老脸都挂不住,想想自己来回吃的醋,拔腿就走。   杜云停跟在后头,目光慈爱。   个千年老醋坛子。   他喊:“顾先生——”   顾黎脚步更快了,很想当众给他攒个闭嘴的大火球。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爽完了,揭掉马甲!   顾先生:……   脸丢完了。 第119章 鬼夫(十一)   顾先生的马甲猝不及防掉了。   在那之后, 他开始无所顾忌地在房子里任意出现,杜云停常常一回头, 就能看见一个黑影子慢慢浓重,随后是熟悉的人形,往往从长腿开始,向上逐渐清晰——   说真的, 这场景有点惊悚。   像国产恐怖片。   杜云停刚开始的确不习惯,或者说原主不习惯, 好几次等顾黎彻底显出人形了, 都能瞧见他向后退一步,惊慌失措的像是只被提起耳朵的兔子, 靠在身后的橱柜或沙发上瑟瑟发抖。   男人瞧他一眼,说:“害怕?”   杜云停摇摇头。   “不怕。”   他是真的半点都不怕, 只可惜身体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顾黎当他是嘴硬,拍了拍他的额头, 淡淡道:“娇气。”   杜怂怂挺喜欢男人的这种语气。   他有时也会装装怕,跟被老鹰围追堵截的小鸡一样拍着翅膀东躲西闪, 而强大的恶鬼甚至不需要动, 轻而易举便能把他拎过来, 整个儿压自己身下。他的躯体脆弱温热, 说不清是刺激还是畏惧, 哪怕轻轻碰到一点也会哆嗦,上头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声音染着哭腔。   顾黎听不得他这声音, 活像是钩子,上头插了绒绒的毛,扫着心尖尖,让人特别想弄他,让他哭出来。   杜云停哭也不是平常人的哭。他躺着哭时,总习惯性地微仰着脖子,抽抽搭搭,胸膛也跟着上下起伏,细细弱弱,让人想起岸边摇曳的、沾着露水的花枝。   他蜷缩起来,发出小小的、低声的嘟哝。偶尔不躺着,坐着或站着,涟涟泪水能沾湿顾黎半身。   顾黎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出于何种情绪在哭。   许是害怕。可他这哭声,毫无疑问,并不能缓解心头的火。相反,这是在火上又浇了油,反倒叫它烧的更旺——烈火鲜花,不过如此。   窗帘常常一拉便是一天,杜云停天天登机,乘坐私人飞机在天空翱翔。   他软的活像是一滩温腻的水,能从人指缝里漏出来。顾黎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抚过他额头的几缕乱了的头发。   杜云停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声道:“顾先生。”   恶鬼刚刚饱了口食之欲,态度比寻常更为温存,摸着他脸侧。   “嗯。”   “顾先生……”小生人又叫了声,望着他,“顾先生多大了?”   恶鬼说:“记不得了。”   杜云停更深地往被子里藏了藏,有发丝掉落在脖颈上,柔柔的碎发磨蹭着。“那,顾先生是什么时候走的?”   顾黎顿了顿,仍旧回答:“记不得了。”   他的目光微微放远,像是在想些什么。小生人的模样却像是有些心疼,道:“顾先生的身上有好多伤。”   那伤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所造成的,更像是从腥风血雨里头闯过来的——他摸着那些斑驳的痕迹,嘴一瘪。恶鬼定定瞧着他,反问:“心疼?”   他只是随口一问。他如今是鬼,一个人会心疼鬼,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   避让还来不及,更何况是疼惜。   可小生人却点点头,看着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他触碰着,小心翼翼的,好像还怕弄疼了他,甚至忘了这会儿与他在一处的是一个魂体,早就死了的亡魂。   “这得多疼?”   恶鬼心骤得一软,也被他化成了一滩温热的水。   他还从未被任何人或鬼心疼过,小生人是第一个。所有的第一个都弥足珍贵,顾黎抚着他的脸,忽的一笑,喟叹,“我当真是捡到宝了。”   他在这个人身侧,竟然连半分怨念都生不出来。   “——乖宝。”   他轻轻喊了一声,更深地将人抱进怀里,恨不能把他的血肉,嵌进自己的骨头里。   杜云停还是第一次与鬼同住。他并没什么不习惯,甚至主动将顾先生的牌位也迎回来了。   顾黎不能实际吃东西,哪怕装作吃了,后头也会尽数吐掉。他更多的只能靠香火,杜云停便每天拨一半饭菜给他上供,成日家还给他烧纸钱。   顾先生站在他身后瞧着,终于道:“无需烧钱。”   “怎么无需?”杜云停不赞同,“手上有钱好办事。”   “……”   鬼王头一次知道,自己在阴间原来还需要有钱才能办事。   杜云停把纸钱烧完了,一拍腿,又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一起烧给他了。   顾黎垂眸,瞧着出现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是张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眉眼弯着,笑的很无忧无虑。   他身后还有个淡淡的影子,是他自己。   “合照!”小生人说,“婚书上得用这个吧?”   顾黎定定地瞧了好一会儿,他并没说得用或者不得用,只是将照片收进了胸口。   他抬起眼时,撞上了小生人的眼。   干干净净,清清透透,在看向他时,里头什么也没有映出来。   恶鬼忽的希望自己是个人,活着的。   这样,当青年看向自己时,他起码能真正地存放在青年眼睛里头。   两个人过日子尚且有摩擦,何况是一人一鬼过日子。   顾黎虽然以背后灵跟了杜云停许久,但骨子里头还是个古时的恶鬼,存着让人心悸的控制欲与令杜云停惊叹的保守性。比如在街上瞧见了个穿吊带的姑娘,杜云停纯粹是用欣赏美的眼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恶鬼也不乐意,一定要让他的后脖颈凉飕飕,上头汗毛全都炸起来才行,还会强制地让他转头。   杜云停几次转头,都感觉自己特么跟要给街道对面的人敬礼一样。   好像是有谁对他喊了一声向右看齐。   偏偏山海市里头,时髦爱美的女孩子特别多,踩着小高跟穿着清凉出门的到处都是。杜云停走两步一扭头,走两步一扭头,回去就忍不住对恶鬼抗议,“我都快甩成落枕了!”   许是为了报复他这一句话,顶上灯泡开始刺啦刺啦响,阴风一阵接着一阵,电灯闪了好几下。   杜云停丝毫不为所动,虽然身体颤了颤,可眼睛里头却平静镇定的很,只抬头看着那灯,说:“顾先生,你要是震坏了,是要给我买新的的。”   那又怎么样?   电流响的更厉害。   杜云停十分犀利地指出关键,“你没钱。”   “……”   灯泡不闪了。杜云停在玄关处换了鞋,以养家之人的姿态昂首走了进去。   椅子上忽然出现了人形,鬼王坐在上头,难得脸色难看。他道:“我不穷。”   杜云停说:“冥币不算钱。”   鬼王哑口无言,半天才又闷声道:“我有聘礼。”   杜云停目露怜惜。   想什么呢傻孩子,这要是能卖,我就得被抓了。   这特么都是老古董,他一拿出来,卖不卖的出去暂且不说,首先就得无偿捐献给国家。   鬼王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他瞧起来有点郁闷,周围冒出来的黑气颜色都比平常深。杜云停拍了拍他,安慰道:“没事,不要在意,你还有脸。”   顾黎:“……”   他这么说,就好像自己一个堂堂鬼王,居然是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   顾先生沉默了会儿,随即站起来,径直飘过去。他冰冷的手环着生人,轻而易举将他抱起来。   杜云停一愣,还在看他:“顾先生?”   恶鬼不听他的,准备做点小白脸该做的事。   比如开私人飞机。   他驾驶技术越来越娴熟,现在不仅能平稳飞行,甚至还熟练掌握了飙升、迫降与转弯技术。杜云停坐在上头,感觉自己像是看了一场飞机技术表演。   下来后,男人擦了擦他额头涔涔的汗,忽的微眯起眼,道:“有人进来了。”   杜云停没明白。   顾黎声音有些沉,道:“有人闯进了我的墓。”   通道相当狭窄,有人想要点燃一根火柴,被身后的人猛推了把,压低声音不耐烦提醒:“你不要命了!在这种地方点火?”   那人脸上讪讪,有些下不来台,将火柴盒收了起来。为首的人拉亮了头顶的探照灯,朝远处照了照,仍旧是黑黢黢的洞,望不见尽头。   他扭过头,说:“你确定是这儿?”   跟在最后头的青年脸色惨白,不是常人、而是近乎鬼怪的白。他应一声,嗓音沉哑,倒好像被粗糙的砂纸磨破了嗓子,“是。”   为首人眯起眼。   “不是骗我?”   “骗你干什么?”青年说,神色有些不耐,“富贵险中求。你要是没这个胆子,就别接这个活!”   “人都杀过,下个墓会没胆子?”为首人说,猛地唾了一口,又向前爬了爬,“不就是古墓!又没活人,也没条子,会怕这?——走!”   他们爬过了足有几公里的绵长通道,终于瞧见了尽头。领路的青年显然已不是第一次来,解了机关让他们进去,几个亡命之徒走进这宽敞的地下大殿,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这墓中竟然有活泉!不是寻常泉水,而是灿灿金水,水银浇铸成宏大的城池,四渎、百川、五岳九州,一览无余。顶上日月星象璨璨生辉,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他瞧见了熠熠的宝石,大颗大颗跟普通石头一样嵌在这地上。   这甚至只是前殿。   他压低了声音,兴奋地问:“主墓穴里会有多少东西?”   “不要想,”领路的青年说,声音冷淡,“你没那个命进去。这里的东西还不够你们拿的?”   “够,”为首人兴奋道,“够!”   他蹲下身来,手忙脚乱将那些金银财宝向自己的口袋中装去,甚至不曾察觉到装珠宝的箱子仍不曾腐朽,用还没褪色的红绸系着,像成婚时所用的聘礼。   他把那些黄金装满了口袋,两手拿满了珍稀的珍珠及玉石。他头上歪七扭八插着几根玉簪子,神色兴奋,陶陶然也,几乎要在这墓穴之中跳起舞。   “大哥,看这个!”   有人从里头拽出了一件蚕丝的袍子,轻飘飘恍若无物,挂在手臂上没半点重量。他往身上披了披,说:“不大啊,挺小的。”   和他之前扯出来的那件不一样,刚刚那一件相当宽大,看起来身量应当很高。   为首人毫不在意,顺口道:“说不定是给他媳妇的呢。”   那人拿着蚕丝袍,小声道:“这也是男的衣服——”   “怎么这么多废话!”为首人不乐意了,瞪了他一眼,“你还拿不拿了?”   拿,当然拿。那人手忙脚乱将东西往袋子里装,等到装的满了,再装不下了,这才站起来,瞧着领路的青年。   青年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拿。   他狐疑道:“你怎么不拿?”   “我不要这些,”青年催促,“快,快出去。”   这一帮子亡命之徒沿着原路爬了回去,彼此交换了个目光。他们先将重重的袋子扔至地上,出来喘口气,预备着待会儿再下去——可就这一眨眼的功夫,见着了阳光,他们原本装满了珍宝的袋子就像融化了的冰一样瘪了下去,迅速软倒下来。   亡命之徒猛地发出一声不太像人的嚎叫,扑着打开袋子去看——那里头什么也没剩下,只有一抔黄土。   那些闪耀着的金子,珍珠,器皿。它们全没了,只剩下土。   他抓了又抓,从指缝里头漏出去的只有土。   全是土!   “我的钱呢?”他猛地转过身,冲着青年咆哮,“我的钱呢?——我的钱呢?!”   领路的青年被他拎着领子揪起来,神色甚至比他还要慌张绝望。他陡然间把亡命徒的手挣开了,自己拼了命地在里头找。   “绳子呢?——这儿本来该有一截绳子的!绳子呢?”   无论怎么找,这都是彻头彻尾的土。他们不甘心,决定再下去第二次。   亲眼看见了那样的富贵,想要抵抗这样的诱惑,基本无可能。亡命之徒又一次爬了进去,再次装了满满的珠宝,他们想要爬出来时,却留了心眼,让青年先爬。   领路的青年率先从里头出来,忽然听见轰隆一声。   这一声如此响亮,简直像是大地在震动,张大嘴咆哮。他瞪大眼,瞧着眼前的通道震颤起来,土扑簌簌地向下掉,紧接着是石块——随即,甚至连一声哀嚎也来不及发出,那些人便被彻底埋进了墓穴深处。   青年震颤着身子站起来,抖着手去抓被扔出来的一袋子珠宝。果不其然,在接触到外部空气的那一瞬,它们也变为了沙土。   没有红绳。   杨达的手颤着,猛地跪倒在了地上。   没有红绳!   他想了那么久,想的几乎魔怔,想陆澄凭什么过的那么好。后来他在陆澄身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绳子,他忽然明白了。   陆澄他成功了。他真的和鬼结了阴亲。   于是那鬼护着他,送他各色财宝;他不仅安全了,甚至还发了。他如今有数也数不清的钱,那些珍贵的古钱币哪怕卖出去一枚都价值连城。   杨达死里逃生后,再次想起了这座大墓。他这一次聪明了,自己不再去盗,而是让那些人去盗,自己再将他们手里的红绳拿出来。   这样,他便不是那个满怀恶意的拥有者,而是像陆澄一样的意外机遇者。他费尽了心力,想给自己寻求一点生机。   然而现下,那些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死了。甚至连通道也倒塌了,他的念想跟那些人的骨头一样,被埋了个干干净净。   杨达手抖了很久,目光一点点阴寒。   结阴婚……   民间不是没结阴婚的习俗,在那些乡村里,早亡的、还没来得及成家立业的孩子,家中老人会张罗着给他和个活人安排一门亲事。活人把灵位迎回去,就跟对待寻常人一样,据说能保佑家中平安。   杨达不是没想过这法子,但始终不敢尝试。陆澄的成功就像是一针强心剂,同时也让他懊悔不已,要是当初,他没将红绳让出去,是不是如今已然平安无事的就是他了?   他想活着,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陆澄夺了他的气运还活的好好的,他为什么不能活?   他咬紧了牙,终于把身子支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最近的村子走去。他甚至没感觉到,后头有什么东西张大了腥臭的嘴,在紧紧跟着他。   那东西不曾在地上留下半点痕迹   家中,杜云停问:“怎么样了?”   顾黎收回目光,道:“无碍。”   他给了那些贪心的人惩罚。然而这些不需要和小生人说,小生人胆子实在太小,在顾黎看来,就与米粒差不多,顾黎不想吓着他。   杜云停便也不再问。   他没停止过对那座墓的调查,对于墓穴年份,考古界专家一直口径不一,有说是百年前,也有人说是千年——它这么多年都未曾被开采过,也没任何人感到奇怪,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它就应该在那里。   杜云停若有所思,盯着男人的脸。   顾先生:“怎么?”   “没什么,”杜云停答,“只是在算我们中间有几个代沟。”   “……”   “三年一代沟,”杜怂怂说,“不多,也就大概几百个。”   “……”   鬼王忽然意识到了年龄带来的差距。   形势险峻。   杜云停晚上有同事聚餐,例行和顾先生报告,打申请晚点回来。说是晚点回来,他心里其实门清,男人肯定在后头跟着他。   不过心里清楚,表面工程还是要做。杜云停说的冠冕堂皇,和顾先生道了别。   男人也很正经地亲亲他的脸,“少喝。”   杜云停嗯嗯地应,一出门就往回看。小和尚给他眼皮上抹的东西还有用,他果然瞧见了个熟悉的黑影,不远不近跟着。   杜怂怂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老偷窥狂。”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那么多的不放心。   聚餐地点是常去的家火锅店,这会儿热热闹闹分坐了好几桌。女同事坐在里头那桌上,冲着杜云停招手。   许是因为共同经历过团建时的事,两人关系比寻常更近,说话也亲近。杜云停坐她身边,便感觉有阴凉的气一个劲儿往自己脸上扑,连女同事也察觉到了,抬起头左右望了望,诧异,“这店里头还开了空调?”   这也不是暑热天,火锅店里,哪儿来的凉气?   杜云停把距离拉的更开了,只好笑笑。   不是凉气,是醋意。   他没喝多少酒,杯子里的酒都被那黑影换成水了,反倒灌下去一肚子养生的热水。桌上白气袅袅,同事说笑,显得一派热闹。   也不知吃了多久,等出店门时,外头竟然下起了雨。出家门时还是晴朗的天,一溜人没一个带伞,都站在廊下等。   有对象的喊对象接,没对象的只好雨中苦等滴滴。女同事侧过身,问杜云停:“你女朋友不过来?”   几个同事都对这话题感兴趣,把头探过来。   “来吧,肯定来!”   “让她也来接接你,我们见见。”   “也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妹子——”   公司里人都知道,陆澄女朋友格外热情,动不动就啃他一脖子印子。有时候不仅脖子上有,耳后也会有,陆澄第二天来上班,眼圈都还是红的,走路不顺畅,常常被说是被女朋友榨干了。   杜云停拿出手机,倒也没推拒,只笑笑,“他不一定来。”   同事撺掇他:“问问!”   做媒的大姐也一块来聚餐了,听了这话,表情没之前明朗。杜云停在同事注视下,给就在身边的恶鬼发了信息,“你来接我吗?”   恶鬼回的飞快。   “来。”   几乎就在这信息传过来的同时,有豪车在路边停下了。来人打开车门,率先将一双长腿从车中伸出,不紧不慢撑开伞。   雨滴沿着伞面下滑,半滴都没溅到他身上。男人手修长整洁,握着伞柄,声音极淡。   “陆澄。”   女同事懵了。   “顾先生?”   她盯着男人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欢欢喜喜的“顾先生!”   紧接着,她瞧见个人影,径直朝着男人扑过去了。男人伞面微斜,先将他护入怀里,这才重新移回伞,不教雨水浸染着他半分半毫。   女同事:“……”   卧槽,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介绍一下,我对象。   顾先生:我有五险一金。   怂怂:……   老醋坛子记性真好。   然而你没有。 第120章 鬼夫(十二)   团建时有人见过顾黎, 这会儿再见满含惊讶。   “这位当初是不是也住哪个酒店?”   顾黎颔首。杜云停紧抱着他的手臂,与他一同站在伞下, 一把伞撑着,罩住两个人。   胳膊挨着胳膊,肉眼可见的亲密。   同事犹疑,“我不知道你们认识……”   “嗯, ”杜云停的手紧了紧,笑得更甜了些, “他是我的男朋友。”   他半点没有想隐瞒的意思。   在场人都是一怔, 再看这两人,目光不同寻常起来。他们都知道陆澄有个热情的女朋友, 动不动就啃他一脖子印子,可如今这么一说……   热情倒是肯定的, 就是性别不对。   居然是个带把儿的。   他讷讷,声音也弱了, “看不出来啊?”   他印象中那些gay都弱极了,从头到脚透着想要男人的气场。陆澄不一样, 虽然长得清秀, 可大大方方, 人也阳光, 不像是那种圈内名媛, “什么时候成的?”   杜云停腼腆:“挺久的了。只是没和大家说。”   恶鬼在一旁,不动声色添把火:“嗯,已经结婚了。”   众人更愣。   好在现在观念开放, 他们也并不觉得这性向有什么,只说了两句恭喜。先前张罗着给杜云停介绍对象的大姐老大不乐意,瞅着顾黎的眼光都透着不满,可从头到脚这么一审视,顾黎衣着、头发、模样,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甚至开的都是豪车。   她只好从别的地方下手。   “小陆,你对象是干什么工作的?”   杜云停张了张嘴,还没回答,男人已经开口了。   “我在事业单位工作。”   顿了顿,又补充:“有五险一金。”   “……”   这恶鬼的醋意可真久,现在还记得五险一金呢。   顾黎没再向下说,只垂下眼,望着他,“回家?”   “嗯,”杜云停说,“回家。”   他和同事告了别,跟着男人上了车。顾黎替他拉开车门,杜怂怂坐上去,摸了把,发现这真的是豪车。   他有点儿担忧,身子坐直了,背着司机,小声问:“顾先生,这车哪儿来的?”   顾黎可没钱,这该不会是恶鬼抢来的吧?   杜云停说:“违法乱纪可不行啊。”   顾黎一个鬼王,穷的叮当响,面子里子这会儿都掉了个光。他坐在后座,很有点屈辱,冷声道:“没有。——这车不要钱。”   杜云停仍然满怀忧虑,哪儿有车不要钱的?   威胁人也不提倡啊。   倒是前头的司机转过身来了,冲着他们俩毕恭毕敬地笑,“大人,您去哪儿?”   杜云停一看那司机,明白了。司机脸色发紫,面目肿胀,这是个鬼。   难怪不要钱,原来开的是鬼车。   想明白了他就放心的多,往后座一靠,听着身边恶鬼不满意地问:“你觉得我穷?”   杜怂怂顺毛撸,“不穷,不穷。”   鬼王从他嘴里听不出半点诚意。他沉沉道:“我的墓里都是金子。”   富可敌国!   怂怂又顺毛:“对,有钱——有钱!”   顾先生:“……”   这可真敷衍。   他心里头揣着气,很想这会儿就把人压过来给点颜色看看。可小生人不像之前那么怕鬼了,现在前头就坐着个鬼,也只是稍稍颤了颤,随即就向他靠近了,说:“顾先生……”   这小声喊的,神佛的心都能被喊软。恶鬼没了脾气,任由他靠过来,刚刚说穷的斗争心都没了。   他哪儿知道,在杜云停心里,这会儿他是被包养着的金丝雀儿——杜云停自己才是金主。   杜云停在那之后没了渣攻的消息,直到一个夏日晚上,他忽的发起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顾黎一摸他额头,烫的像火炭。   小生人烧的意识迷蒙,什么都分不清。顾黎一看他命相,才发现他的命格竟然在被改写,本来应当是平安富贵的命,却被一点点擦掉,重新写上去的,赫然是被鬼害死早亡的命。   这绝不是顾黎所允许的。   杜云停迷迷糊糊,只能勉强辨认出眼前的人形,喊了两声。梦里头的顾先生却越走越快,他怎么也追不上,急的几乎要哭了。   他声音里头带了哭腔,在后面拼命地迈动腿。忽然听见当啷一声,他踩进了泥沼里,泥里头有一只手把他往下拽。   杜云停看清楚了,那是杨达的手。杨达的脸从泥潭里慢慢露出来,满怀恶意。   “你也不是……”   他哈哈笑起来,嚷嚷着:“你也不是!——你不是他!”   他使劲儿地把杜云停往外拖,自己往里头挤。杜云停敏锐地察觉他是要取而代之,忙抱紧了这身体不让他碰。双方挣了许久,也不知杨达是哪儿来的力气,硬是把他从这里头拖了出去,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留在地上。   杨达迈开双腿,迫不及待就要进去。杜云停心知不好,忙叫7777:【二十八!兑卡!】   好在7777还能有所回应,也知道情况紧急,【兑什么?】   杜云停还是魂体,身上没有任何卡。他说:【魂体加固——】   7777在系统里找了很久,才翻出一张类似功效的。刚刚用了,杜云停身上透明的颜色肉眼可见深厚起来,周身蓄满了力,一脚把渣攻踢开老远。杨达咕噜噜滚远了,仍然锲而不舍地往回爬,还想把这具身体拽过去。   杜云停忙要往里进,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套回到这个壳里,只能干着急。   杨达爬的飞快,很快又回来了,发出低低的诡笑声。杜云停拽紧了,正准备和对方再来一场拔河,却忽的听见一阵响亮的铜铃。   紧接着,有新的人影出现在了身侧,修长挺拔。   是顾黎!   杜怂怂心头一喜,就要靠近。顾黎伸出手,先将杨达的胳膊紧紧捏在手里,他的手好像是烧热的炭火,甫一碰到,杨达的尖叫声便一下子响了起来,刺得人耳朵生疼。他嚎啕着,哆嗦着,被握住的胳膊颜色渐渐变浅,终于化作飞灰散在了空气里。   杨达浑身都在颤。他使劲儿想从男人手底下逃出来,但这阴气实在太浓厚,他不仅无法逃脱,反而周身都如火烧一般,扑簌簌落了一地的灰。   哀嚎声不绝于耳,杜云停怔怔在一旁看着,突然听到7777和他说:【快跑!】   他还没反应过来,【跑什么?】   【快跑,】7777急道,电子音都变了调,【你这会儿被渣攻弄出来了,你不是陆澄的模样了——你没感觉吗?你现在就是你自己!】   【顾先生来识海里找,却没找见陆澄,找见了你,他会把你当幕后黑手杀了的!】   杜云停一愣。   说真的,他还从未认真想过这个死法——真彻底地死在顾先生手里。   他挪动了下步子,不远处男人已经收拾完了杨达,回过了头。   杜云停对上了男人的目光。冷冷淡淡,里头没有平常可见的温情。   “……”   7777哀叹了一声,声音沉重。   【来不及了。】   杜云停的脚在地上生了根发了芽。他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顾先生朝他走来。   恶鬼扬起了手。   7777闭上眼,不敢再看;杜云停心没砰砰跳,他这会儿是魂体,根本没有真正跳动的心,只能睁大眼,望着。顾黎的手触碰到他,却并没让他像杨达那样灰飞烟灭,反倒方向一转,摸上了他的脸。   随即,恶鬼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了寻常对着他的笑。   “怕不怕?”   杜云停愣愣的,小声答:“不怕。”   顾黎的手收紧。   “小撒谎精。”   他又摸了摸青年的头。   “但这一次说的是实话。”   他没从那双眼睛里头看到害怕。他凝视着这张脸,和陆澄的清秀不怎么相同,甚至能用秾丽来形容,不是什么良家长相。光是一张脸,教人联想到的都是烈火鲜花,焚烧着的那种美,熊熊的、热烈的。   可被他碰着时,却仍然是熟悉的神情,靠过来的动作像终于见着了主人的小宠。他对那种动作目光都熟悉,他知道这外表底下,小生人的心干净的其实像山泉。   顾黎的喉头动了动。他说:“回去吧。”   他轻轻一推。   杜云停在现实里睁开了眼。   他仍然在熟悉的地方,醒在熟悉的床上。恶鬼就在他身侧,让他枕着自己的臂膀。   杜云停嗓子有点哑,他喊了一句顾先生,想要说些什么。顾黎什么也没让他解释,手指放在他嘴唇上,轻轻一按。   杜云停的心安下来。   顾先生认出了是他。   7777也感叹:【他怎么能认出来是你的?你和陆澄长得完全不一样。】   陆澄这种要是属于纯情挂的,杜云停就是正儿八经祸国殃民的那一挂。他不是秀气,不是干净,就是纯粹的好看,眉毛眼睛,鼻子嘴,恰到好处,生的艳丽。   这点随了他妈苏荷。苏荷的魅力就在于外头燃的像红玫瑰,性子却清冷的像白莲花。男人吃的就是她这一套,爱的不行。   只是这长相放在男人身上不怎么讨好,不然,杜云停也不会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的腌臜气。   7777本以为,像顾黎这样的男人,应当相当反感杜云停这种长相的人。   如今一看,倒让它诧异。   杜怂怂这会儿说话有底气多了,【我们是心在相爱,你懂什么?】   7777:【……】   可快别瞎说了,就刚刚那架势,谁能一下子认出相爱的心?   倒是外表一眼就能看见。   但没被灭掉总是好事,7777还是老怀欣慰,【我本来以为,我的第一次系统生涯就到此结束了。】   甚至做好了和这个宿主永别的准备,扔掉了新华字典。   只可惜祸害遗千年……   杜怂怂狐疑:【我怎么听着你有点遗憾?】   我还到底是不是你最爱的宿主了?   7777没吭声。   最爱不一定,但最浪,你肯定属第一。   杜云停也有点心惊。他本来以为渣攻已经是翻不起什么水花的了,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临死一搏。他问恶鬼:“顾先生,那施法的人怎么样了?”   提及施法人,恶鬼神色又阴沉三分,道:“我废了他的三魂。他现在,应当已经受到反噬了。”   他拿出一只极小的东西,放飞了。那东西扑着翅膀,很快飞高,顾黎说:“让它去找。”   那是专用的寻踪虫。   片刻后,虫子回来了。顾黎确定了位置,立刻带着杜云停一同上了门。   他见过杨达,本不想插手对方生死。然而如今杨达直接危及了小生人性命,顾黎无论如何也留他不得,径直出现在房中,倒将渣攻吓得一哆嗦。   骤然见了渣攻,杜云停忍不住皱起了眉。   杨达模样已经变了,如今看来,早不是当初年轻、意气风发的样子,从头到脚透着苍老。他脸比先前更僵,像是一张面具直接长在了皮肉上,动动嘴角都显得勉强。兴许是因为附身的鬼魂太多,透着股腐烂的死气。   他见了杜云停,倒也没惊讶,只把眼睛一抬。   “我就知道,”他嘶嘶地说,“你肯定会来找我。”   杜云停难以置信,他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顾黎解了他的疑惑,“他结了阴亲。不止一次。”   阴亲损寿命,更何况杨达为了有效,直接结了四次。里头有老实的,也有不老实想要他命的,他还有点从盗墓贼那儿弄来的法宝,勉强克住了,可自己的肉身也快崩了。   他别无选择,要想活命,非得和杜云停换命不成。   杨达靠在床头,发出桀桀的笑。   “你愧疚吗?”他说,“陆澄,你看着我——你对得起我吗?”   杜云停不可思议,他为什么要愧疚?   杨达眼睛里头浸透了怨毒。   “你当初夺了我的机缘!下墓的明明是我,拿到红绳的也是我——活命的本来该是我!凭什么是你?你凭什么活?”   杜云停觉得稀奇,他真是少见害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那可是你当初自己给我的。”   杨达猛地向前一挣,伸出手就要不管不顾挠向他。顾黎眉头蹙起来,半点不收敛力道,一脚将渣攻踢飞了。   他撞到了墙,再爬起来时,额头都是血。   “杀了我啊,”他喃喃说,“我的机缘——”   什么他的机缘,杜云停听了老大不高兴。   他在渣攻面前蹲下来了。   “你觉得是你的?”   杨达瞪着他,恨不能咬断他的喉咙,显然就是这么觉得的。   “那真可惜,”杜云停说,“命中注定了,是属于我自己的。——谁让你没找着门好亲事呢?”   他拍拍手,站直了,伸开手臂。   “顾先生抱。”   恶鬼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无奈,还是纵容地将他抱进怀里,点点他额头。“像什么样子。”   杜云停才不管,还要说:“顾先生亲亲。”   恶鬼当真是宠他,当着渣攻的面,也好好地把他亲了一回,亲的嘴唇软红,跟草莓一样泛着鲜艳的水光。   杨达目眦欲裂。   他忽的又笑起来,慢慢道:“你以为你能好?和一个鬼做夫妻,你——”   顾黎骤然伸手,于空中一握,杨达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高高悬起来,眼珠暴突,血管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杜云停不当回事,仍然靠着男人。   “鬼夫妻怎么了?”   他说,“兴许上一辈子,顾先生要娶我,却没有来得及——”   “所以这一次,才会化作鬼等我。”   他不觉得有半点不好。   顾黎的手松开了,杨达掉了下来,脖子却已经断了,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恶鬼将他扔在地上,环上了小生人的腰。   “他不会超生的。”顾黎沉沉道,“他入了饿鬼道。”   饿鬼道中没粮食,贫瘠干枯,鬼的嗓子细如针孔,肚子却大如西瓜,无时无刻不感到饿意。其中有强大的饿鬼,甚至会吞食小的,将其撕扯成碎片当粮食果腹。   杨达没了三魂,本就比其它鬼要弱。如今又入了饿鬼道,可见之后定然会不得安宁,不会再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了。   杜云停在阳世间过了许多年。   退休之后,他换了座大一点的房子,和顾先生一起住。偶尔会和恶鬼感叹:“他们都说如今墓地贵。”   还好他男人有前瞻性,建了座那么大的。   顾黎对他去世后的事并不担心,即使离开阳世,入了地府,那也是他的范围。他自然会顾着小生人,仍旧与他在一道。那时,他们就迁到陵墓里去住,顾黎死前身旁就有一个空位,他不知道是给谁的,却觉得小生人就应该躺在那里。   他们在里头做一对老鬼,等到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便到人世间走走看看。   他不打算让小生人喝孟婆汤。小生人该记住他,不该去转世投胎,他们就真真正正做一对鬼夫妻,也没什么不好的。   杜云停一直听他打算,关注的点却截然不同:“可我要是当鬼了,是不是看起来特别老?”   活人总归是会老的。杜云停如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早就不是年轻时鲜嫩多汁的模样了。   恶鬼不当回事,摸了摸他的脸,沉沉道:“好看。”   杜云停:“……”   顾先生的审美品味真的堪忧。   他最终倒在了病榻上,身上挂满了各种医疗仪器。顾黎陪在他身边,只是用的鬼态,其他人都看不见。   他拉着小生人的手,和他说:“别怕。不会疼。”   杜云停轻轻点点头,眼睛里头却有泪。   “没事。”恶鬼又说,声音温存,“乖宝,等你下来了,我带你去看我们的寝殿。”   他管他的大墓叫这个。   杜云停摇摇头。他没什么力气了,只能看着恶鬼,冲他最后伸了伸手。   “再见,”他挤出最后几个字,“顾先生,再见——”   一旁的护士有点心惊,她一面大叫着医生一面顺着老人指着的方向看——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心电图上的线条变为了一道直线,人没了。   顾黎仍然在房间里,他等着他的小生人从这具身体上起来,他们好手牵手一同去寝殿。然而没有,他在那儿等了足足几十分钟,直到有人蒙上了小生人的尸首要将他推去火化,他也没看见小生人的魂魄。   顾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扭头去地府搜寻,疯了一样将所有的鬼魂搜了个遍。没有,哪儿都没有他找的那个,鬼魂这么多,可他把小生人弄丢了。   找不回来了。   ……   他最终去了医院。   没了魂魄,他不能让小生人孤零零火化。   顾黎把人带走了,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带去了他的墓里。他让小生人躺在他身边,那地方简直是为杜云停量身打造的,身高,体型,都刚刚好——那是一个双人棺木。顾黎自己也躺了进去,他许多年没见自己的尸首了,如今和小生人的摆在一起,他觉得很好。   他没打算再去转世。小生人不在地府,自然也不会去转世。   他决定,就让自己停留在这里。   得过多久?顾黎不知道。   他缓缓把棺木盖子合上了,抱着怀里头已然僵硬了的爱人。爱人的身上仍旧佩戴着熟悉的血玉,他们头靠着头,像恶鬼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那样贴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棺。   这座大墓所有的入口全部被封存。许多年后,当终于有人将墓挖开,他们小心翼翼在保护措施下打开了棺木,只看见了两具紧紧抱着的骸骨。   其中一具已然时间久了,不知为何不曾化作灰烬;另一具矮一些,年份近一些,他们拥抱着,像是钟情不二的爱人。   当见到阳光的那一瞬,他们化作了飞灰,再也没有被拼凑起来。      将军府的人都知道,将军的房间里藏了一个人。   没人知道是谁,将军对那个人宝贝的不得了,从来不叫人看。他们只是在服侍的时候听到将军对着人说话,声音温柔的像水——他们从来不敢想,那个将军,正儿八经的战神,会有这样的时候。   送进去的饭菜永远是两份,洗澡水却是一桶。 第121章 金屋(一)   富贵在将军府里头伺候, 已经有段时日了。   他是中原地区的穷人家出身,当时胡人一直打到京城, 家里头老老小小都没了,就剩他一个孤零零的人,没法子来了京城找条活路。他没那么多心眼子,就是力气大, 会干活;当初管家从一溜人里头挑中他,也就看上他这一点。   话不多好, 将军不喜欢话多的。   人又忠厚老实, 没什么脾气,说让干什么干什么。   凭着这点, 富贵升的很快,没多久就被调去当将军贴身伺候的小厮。他原本担忧自己做不好, 后头渐渐发现其实也没多少要做的——穿衣,用餐, 沐浴,休憩, 将军都关上门自己来。他也就每天送送洗澡水送送饭, 喊其他小厮备个车。   依照管事儿的李管家说, 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之前这府里头, 光是暗卫都有一十二个, 整日里守着将军,不离半步。   可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 将军就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没给什么理由,一人发了五十两银子,府里头上上下下被换了个完全,暗卫也没了,就剩下李管家一个还在这儿当主事的。   再之后,在一天夜里,将军忽然叫了车马。   他再回来时,怀里头披了件雪青的斗篷。那斗篷把人盖的很完全,他们看不清里头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只从衣摆那儿看见了一双垂出来的穿着锦履的脚尖。细细的,但不像是女子裹了足的脚。   翌日,将军吩咐下人:“以后送饭都送两份。”   他们就知道,这是金屋里藏了娇。   说真的,藏娇没什么稀奇。将军早已过了加冠之年,这岁数的朝廷官员,谁家没有四五房小妾?软玉温香,都是常见事。   只将军府里空荡荡,别说是软玉,连半个女子影儿都难找着。   李管家每每想起,不禁忧心。   他是个忠仆,忧的不只是将军无后,更担忧他就这么清清冷冷一个人过下去,府里头没半点人气儿。   原本还是有点的。只可惜在那人没了之后……   他微微叹口气,又咳了声,催促着富贵赶紧去送饭。   “别误了将军用早饭的时辰。”   富贵答应了声,把餐盒提起来,早有其他人撩开了帘子。他到了门前,提高了些声音,道:“将军。”   里头响起了瑟瑟的声响,像是帷幔拉起。随后才是将军淡淡的声音:“进来。”   富贵毕恭毕敬推开了门。   将军素来不喜富贵,房里雪洞一般,没什么过多装饰。只有一处立着的百宝架,上头摆着满满当当各种万物,金银器皿,珠玉宝光,耀的人眼花。富贵把餐盒放在桌上,又将盒盖掀开,道:“昨日将军说要食鱼,今儿厨房特意做了来——”   鱼是清蒸的,基本没加什么调料,就洒了点盐。将军不知何时从床上起的身,这会儿正拿铜盆子里头的湿布巾擦着手,略瞧了一眼,“好。”   这便没话了。   富贵将盘子一一摆上,提着餐盒又退出去。他余光瞥了眼那帷幔,层层叠叠的雪青色,罩的几乎看不清里头,只能隐隐约约辨出个人影。   很纤瘦。   富贵退至门外,听见里头将军的声音,远比平日对着他们说话温存:“吃不得辣。你身子骨还没好,略尝点鱼肉都算让你开了腥了,如何还得寸进尺?莫气……”   ……   剩下的话音渐渐含糊,富贵听不清了。   他只在心中想,原来这被藏着的娇身子还不好。   这也奇了。   既然身子不好,将军怎么从不找名医过来看呢?   富贵觉得这十分说不通。民间都知道将军顾黎的名号,将他当神明一般敬畏着,家家都有他的雕像。顾黎的身世其实不详,只知其母是苗疆一族的圣女,闻听有号令百兽、驭策众鬼之能,后生出顾黎,简直是天降战神,正正对应了天上一颗破军星。   顾黎成人之时,正赶上胡人入侵,一路长驱直入,连破十四城打到了京城门口。天子闻风丧胆,意欲南下而逃,正好遇着顾黎接过兵符,挥鞭反击,一口气将胡人打回了老巢,自此不敢踏入边疆半步。   直至如今,每每听见其名号,胡人仍闻风丧胆。因此有个封号,叫神兵将军。   一战成名。   天子宝座又坐稳了,亲自封顾黎做了大将军,为其修了将军府。门前两狮,府院恢弘,正配得上神兵将军的赫赫威名。   甚至连上朝也免了他的,任由他去。顾黎想上朝便去,不想上朝便自在府中。   以此地位而言,从太医院里头寻个医术高明的太医,其实算不得什么难事。不过是将军一句话的功夫。   可富贵还从没在府里头瞧见过太医。他心里纳罕,既然病了,为什么不去瞧大夫呢?   他藏不住事,忍不住和李管家道:“李叔,要我说,还是让将军找个好大夫——”   李管家问:“怎么?将军病了?”   “不是,”富贵憨憨解释,“是那位。我听见将军说话了,那位好像是有病……”   一句话没完,管家忡然变色。   “富贵!”他压低了音厉声说,“你胆子大了,命不要了是不是?——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去听主子说话?”   富贵忙解释:“我就是不小心听见——”   “不小心听见也不成!”管家眉头紧蹙着,瞧见他又愣又冤枉的模样,终于拉了他一把,与他低低道,“你傻了不成?将军护的那么紧,看都不让人看,他想怎么照顾人,还用得着你说?——管好你的眼睛嘴,沾上那位,当心将军扒了你的皮!”   他这架势,把富贵吓着了。随后连连点头,再不敢吭声。   他把将军看做救命恩人。将军打退了胡人,为他一家老小报了仇。   富贵不会做抵触恩人的事。   他在那之后老实了几个月,管家一直盯着他,瞧见他把想法打消了,这才放下心来,仍旧叫他像之前那样去伺候。忽的有一天,将军被急召进宫,走前只来得及吩咐管家,将昨天说要吃的素圆子送进去,还有荷叶竹笋汤。   这活还是富贵的,他在晚上小心翼翼敲响了门,屏息把盘子摆在了桌上。   “这是给……给您的。”   富贵连另一个主子到底是男是女也不知晓,憋足了劲儿只能冒出来这么一句,随后一弯腰,就要退出去。偏偏这时候,有什么东西没拿稳,咕噜噜从层层叠叠的帷帐里头滚出来,里头的人也急了,哎了一声,掀开帘子伸手去够那白玉球——   帐幔被一只苍白的手拉起,富贵瞪大了眼,第一次瞧见这幔子后头的真容。   是个小公子。   年岁并不大,脸相当白——不是正常人的那种白,兴许是由于常年不见天日,泛着种死白。但他生的相当好看,富贵见过不少公子了,还头一次见生的这样清秀的,整个人细弱的像是池子边上一枝花枝,沾了水,盈盈的。   他淡青色的血管很明显,骤然瞧见还站在桌子前的富贵,怔了怔,赤足又向被子里塞了下。   被褥是亮色的,愈发衬着他孱弱。富贵看了,心想:是。这位小公子果然是病了的。   只是虽病了,美人仍旧是美人。富贵说不出别的,只觉得他病的也好看,格外招人疼些。   小公子瞧着他,又低低头看看地上的白玉球。   “哎……”他轻声说,“掉了。”   这声音很轻,让富贵想起那些老爷身上佩戴着的玉石碰撞时候的声响。   小公子又道:“你能……帮我捡起来吗?”   富贵蹲下身,把白玉球还给他。走的近了,他才闻见帐子里头一股淡淡的香,像揉碎了的花瓣拧出汁儿来的那种腐烂的香。   小公子伸出雪白的手,把那白玉球捧回来了。他又看看富贵,问:“你是新来的?”   富贵忙垂首,不敢再看,恭敬回答:“来了半年了。”   “半年……”小公子重复了遍,又说,“原来伺候的宫一呢?”   富贵摇摇头,表示自己从没听过这名字。   “那宫二?盛伦?绿绮?”小公子一口气报出三四个名字,“都没听过?”   富贵又摇头。小公子向软枕上一靠,神色有些失落。   “罢了,想必你也不认识那些暗卫。”   富贵咽了口唾沫,小心与他解释:“公子,府里头都换了人。只有李管家还在,其他人都走了。”   小公子一愣。   “走了……”   “暗卫也走了,”富贵说,“如今府里,就剩下咱们这些伺候的了。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那皮肉雪白的小公子怔怔看他一会儿,说了句“没了”,便仍旧在床上卧下。他只穿了白中衣,带子松松的,卧在床榻之上时,腰线被勾勒的异常清晰,在那一处深凹下去。   富贵便把帐子重新放回来,将里头这个公子遮上。他心有些砰砰跳,不知自己这样与公子说了话,会不会引得将军大怒——   但再一想,也并非是他想说。只是那白玉球意外掉落,故而才说上两句。   又不曾说什么特殊的东西,应当无碍。   这么想,他就安下心来。   将军回来时已是深夜,富贵送完了水,独自回去歇息。已洗过了脸,上了床,忽的又听见外头有人敲门,让他赶紧去院子里。富贵出门一看,所有下人都在院子中央立着,头一个是李管家,这会儿脸色漆黑,乌云罩顶。   将军站在台阶上,外头的朝服已经脱了,只松松披着件锦蓝袍。   李管家说:“今日可有人进了内间?”   这话一出,众人都不吭声。独有富贵是逃不过的,硬着头皮向前几步,走出众人,低声说:“小的送晚饭,去过内间。”   李管家定定瞧他一眼,又厉声问:“可还有旁人?”   “……”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李管家道:“那便好。要是发现谁再敢私自进去,仔细你的脑袋还能不能在你脖子上头待着!老实做活,别动那些脑筋——”   他训过下人,喊过富贵,“你过来。”   富贵心惊胆战,跟着往将军面前去。   将军立在阶上,居高临下望着他,神色并不好看。富贵头一次感觉到来自一个杀过人沐过血的将军的威慑,简直像是谁用力捏住了他的脖子,教他喘不过气来。   “就是他。”管家道,“将军,就只有富贵进去过。”   男人目光扫过来,冷的像刀锋。   他声音低沉,“你和他说什么了?”   这句话一出,李管家怫然变色,不可置信道:“富贵,你同谁说了话?”   富贵本不觉得有什么,寻常说句话而已,他也不会害人。可这会儿看着管家神情,他才隐约觉得自己闯了大祸,声音直哆嗦,将晚上时的事原原本本说了遍。管家身子颤抖,看向将军,二话不说跪下磕头。   “老奴没看好他,犯下大错,请将军责罚!”   男人拢了拢衣襟,淡淡道:“你起来。”   李管家不敢起,仍旧在地上跪着。将军转过头,却冲着富贵道:“你再去与他说。”   富贵茫然不懂。   说什么?   “就说,你不认得他口中人,那些人仍然在府里待着,”将军道,“现在去说。”   富贵又是不解又是惶恐,跟着将军又进了内间。将军率先撩开帘子,倾身进去,声音低低地哄:“不曾骗你。他们都在府里头待的好好的,那是个新来的,认不清人——当真不骗你,你若不信,他和你说。”   随即,将军吩咐他:“说。”   富贵忙把刚才男人嘱咐的话往外倒。他不怎么擅长说谎,可被帐幔后头男人的目光盯着,愣是没敢打磕绊,说的流畅极了,很像是真的。   将军问:“信了?”   里头沉默许久,半天才响起一声嗯。将军又哄了一会儿,小声说了许久,这才嘱咐富贵:“下去吧。”   富贵应了声,赶忙从房里退出去。   他关上门时,还能听见将军的声音。   “倒怀疑我——今天倒要试试别的。几处环都乖乖带着么?”   不知为何,富贵忽的想起来了小少爷藏进被子里的一双脚。那上头好像缀着细细的金链子。   还有几处环……   他微微一哆嗦,不敢再想,匆忙回房去了。   房中只剩下将军揽着怀中人。嵌了金边的玉环叮当作响,为怕磨损到他皮肉,里头垫了极精细的绒垫,上好的柔滑兔毛做的。他将人一点点揉进被子中,反复亲吻他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那人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他,恳求似的喊:“将军……”   顾黎的额头上渗着汗。他把人紧紧环着,拉紧了手里头的金链。   环佩碰撞着,一下接一下地响。终于没声时,男人的手掀开帷帐,拿起了温湿的布巾,又掀起帐幔进去为人擦拭。   他擦的极细,一点点一分分。床上人手紧拽着帘子,问他:“将军,我什么时候才能病好呢?”   顾黎的手顿了顿,随即又重新擦拭着,低声哄:“很快。”   床上人又问他:“很快是什么时候?我白天已有许久说不出话了……”   他神色有点担忧,将军倾下身躯,吻了吻他的额头。   “会好的。”   会好的。   “等你好起来,便成亲,”男人低低地道,摩挲着他细白的腕子,“乖——你见不得光,还是再等等。”   床上人便把头埋进了软枕里,又赖进男人怀里。顾黎紧紧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在他未曾注意到时,掀起了褥子的一角,向里头塞了什么。   半晌后,床上人忽然喃喃道:“二十八……”   顾黎手未停,笑道:“什么?”   床上人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思忖半晌,终于摇摇头。   “不记得了。”   好像是个人。可哪儿有人会叫这个姓名?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第二日,富贵被喊了过去。将军没在内室,在侧堂里见了他,赏给了他银子。   富贵诚惶诚恐,并不敢接,“将军,俗话都说,无功不受禄……”   “拿着。”男人道,顿了顿,又说,“要是民间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也都买一些过来。若我不在,看他无聊,你便找些东西给他送去。话本也可,别的也可,要能给他解闷的。”   富贵知晓他说的是那位病了的小公子,忙应是。   将军话锋一转,道:“但都得我知道,才能去。之后无我命令,绝不能擅入。”   富贵把头低的更低,几乎快垂到了地上。   “是。”   府里下人都听说了他的新差事,个个都好奇。不管是哪儿干活的,总要找到他问两句,   生的好看吗?   哪儿的人?   多大年纪?   什么脾气?   富贵被李管家专门嘱咐过,知晓祸从口出,从来不给他们漏口风。逼得不得了了,才说一句好看。   下人还要问:“有多好看?”   富贵想了想,答:“从没见过的那种好看。”   分明是个公子哥儿,却俊俏的像个姑娘家。   这么说,也难怪被将军藏着掖着塞进府里。   富贵开始常常往府外跑腿,刚开始时不过送些外传、话本,小公子得了趣,整日里头看。将军很快便忍不得了,没两天就把他又叫过去,说解闷归解闷,不能占住人心神,教他去买中庸、大学。   富贵暗自猜,应当是小公子沉迷话本,把将军都忽略了,这才引得主子不满。他听了吩咐,下一回就买了四书五经,小公子看了没多久就打瞌睡。   过两天,将军又吩咐:话本照买,少买点。   富贵一抬头,从将军脖子上头瞧见了印子,红红的。   坊间话本挺多,但小公子不爱那种名妓书生的,也不爱小姐公子的,偏偏爱那种断袖分桃的。这能有多少,没过多久就被买了个遍。小公子又觉得无趣,那一天他去送书,恰巧将军不在,偷偷摸摸嘱咐他:“买点新奇的。”   富贵不懂,什么叫新奇的?   “就……”小公子看着羞惭惭的,轻声说,“就那种,有画的……”   富贵是个实诚孩子,第二天给他买了一沓画。小公子翻着那些水墨画,脸都绿了。   “不要这些。”他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了点,“要那种有动作的,洞房前看的——”   富贵明白了,他脸也跟着红了。   他在之后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找来了小公子要的东西,挺厚的一大本,乍一翻开,里头全是缠在一块儿的人。   还是俩男人。买的时候,书坊老板看着他眼神怪异的不行。   富贵买时就翻开了一点点,就觉得心惊肉跳,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他把书递进帷帐里,小公子却好像得了至宝,在里头独自研究了许久,回头吩咐他不要往外说。   富贵自然不会说。这样的事,说出去才是傻子。   买回书的第二天,将军没起来。富贵端着早饭站门口时,听见里头的环佩叮当响,还有将军低低的声音,含着笑。   “现在知道怕了?嗯?”   “一个劲儿吸我——”   富贵心头一惊,没进去,转身吩咐厨房把早饭再重新热热。   不,还是直接做午饭算了。   他想,主子应该不需要用早饭了。   床上人慢慢睁开眼,也是精疲力竭的模样。他在白日里嗓子发不出音,连哭都是静悄悄的,这会儿睁着眼,又悄摸摸去枕头底下摸书。   还没摸着,帐幔被一把掀开,将军立在床前,微微笑道:“就知道你藏了东西。”   他把那书拿过去,床上人耻的不行,忙要去抢;将军比他更快些,举高了手臂不叫他碰,自己翻开看。两人挣着挣着,慢慢把床上褥子一角扯开了,那底下铺着的是满满的、用朱砂画了的黄符。   褥子下,床底板上,贴的都是。   顾黎瞧见了。   他不动声色,只轻轻把身体一转,悄无声息将那褥子再盖上。   床上人够不着,软声求他:“将军,还我——”   将军定定盯着他,眼里头好像含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用躲,”他说,揽过人,“一起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初见这个人。他收了这个暗卫,总怀着小心思不着痕迹往他怀里头落的小暗卫——   到如今,正正好,已有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失忆了也一样浪到飞起!(忽然自豪)   顾先生:…… 第122章 金屋(二)   几天后, 一笼八哥也被送进了房里,给房中人解闷。   八哥很灵巧, 被教养的乖极了,一张嘴能往外头说许多诗词,简单的都能说上来几句,三字经背的也溜, 黑豆眼咕噜咕噜转。笼子里头摆了小戏台,插着几面印着脸谱的旗子, 八哥自己摇晃踱步而去, 扑棱翅膀插旗玩。   房中人看着有趣,伸出手指去笼中逗它。八哥颤着尾羽, 立在他手心上。   富贵在旁边说:“这是将军特意让给您送来的,说是您指定喜欢——”   他身旁还堆着许多别的, 都是这次进宫后皇帝的封赏。那些名贵的玩件如今散落一床,绸缎铺着, 上好的宫用布料堆在一旁,都准备留给房中人裁衣。   小少爷坐在这些绫罗绸缎里, 却只顾着用苍白的手去逗八哥。他将笼子放过来, 搁置在膝上, 打开笼子小门。   富贵也不急, 这鸟是驯化过的, 不会乱飞乱跑。他只道:“小心别扇着了。”   房中人伸出手指,鸟稳稳落在他食指上,紧紧抓着。   富贵见他和这鸟玩的挺好, 便退身出去。房中人自己在床上卧着,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鸟羽毛,过一会儿便松开了,任由它去。   鸟在帐子里来回扑腾,再回来时,身上沾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房中人失笑,“这又是打哪儿沾上的……”   他伸手一摸,自己食指上却也沾上了。他忽的微微打了个哆嗦,好像从那上头有细小的火苗一路烧下去。   外头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推开门来。他瞥见熟悉的靴子,男人迈动长腿,瞧着像是刚从练武场上下来,额角还滴着汗。   他并不往前去,怕汗味儿腌臜熏着房中人,只拿湿帕子擦着,问道:“玩的好?”   小少爷坐起来些,喊他来看。   “这鸟上也不知沾的什么……”   将军瞳孔微微一缩,随后又是寻常模样。他看了眼那只八哥,只道:“兴许是笼子里头的东西。”   随后便扬声,吩咐人把鸟提出去。   “等弄干净了,以后再带进来。”   床上人重新躺回去,瞧着怯弱不堪,身形细的像是能被人拦腰轻轻折断。顾黎让人提来了木桶,自己先脱衣洗过。他洗的时候,床上人也不老实,虽然不曾明着看,可眼神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瞟。   顾黎是从血雨腥风里头出来的,对人的眼神情绪都异常敏感,知道对方目光都在哪儿打转。他将一件里衣拽来松松披着,含笑问:“不怕了?”   青年猛地咽了口口水,向被中缩了缩,不吭声了。他被那只大八哥啄了也不止一回两回,可如今看着,还是忍不住感叹,怎么恁大。   不像他家养的,整个儿就一雏鸟。   还是毛都没长全的。   水被换了,将军从房中提出罐子,向桶中倒。里头加了许多药材,黑乎乎的,浑浊的很,几乎看不清水的颜色。他把人从床上抱下来,轻轻将人身上中衣褪了,教他坐进水里。   房中人身上相当的白,隐隐有些发青。将军的手撩起水,一下下帮他擦拭着。青年后背微微靠着桶,腿脚因为许久不曾走路,还有些瑟缩,男人拽着他脚腕给他按着。   他慢慢感觉到了疼,好像这水中有灼烫的火炭烧着。但他一声也没吭,只稍稍闭了眼。   这是药浴。   能疼是好事,他怕的,是自己连疼的感觉也没了。   桶里头人不怎么老实,脚尖沿着小腿,一个劲儿往将军身上蹭。将军感受的清清楚楚,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将人再抱出来放进床榻时就用了些力道。   “别闹。”   青年把他这话当耳旁风,半点要老实的迹象都没。终究是忍不得,顾黎本没这个想法,却还是将环取了来,将他套着,低声哄:“听话——”   环是五个,都是水头极好的玉。上头系着细细的金链子,青年一直不知道链子那头连着什么。   将军不是说了么,这对他身子好。   他便也一直默默带着。   他做梦也想身子好,不只为了从此处出去。他本来是个暗卫,哪怕如今生了病,也不想做这将军府里头的累赘。   将军把他的手臂小心举过了头顶,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一尊名贵的瓷器。被亲着眼睛时,他忽的生出了点泪意,喉头微微泛酸。   他没发出声,将军却立刻察觉到了,放下手,哄他:“怎么了?难受?”   不难受,可他说不出的心里难过。他眼泪向下溅了两滴,被男人用指腹轻柔地擦了,不再继续,只拍着他脊背,一下下,像是拍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没事,”他沉沉说,“不会有事——”   他透过敞开的中衣领子,瞧见了从青年脊背上蔓延开来的青色。一大块一大块,转眼又像是被什么压下去,消失不见了。   “绝不会有事,”将军低声道,许诺,“你会好起来的。”   青年没有答话,他只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声,微微闭了眼。   他睡得很熟了,将军才起身,轻轻将他抱起来,放至一旁的软塌上,又把床上被子掀起。   他贴上了新的黄符,厚厚一沓,上头的朱砂鲜红的扎眼。   第二日,房间里头多了花。   是从园子里的水池之中现剪下来的,新鲜的莲花,如今被泡在铜盆里,花瓣洁白,花蕊金黄。床上人拨弄着花瓣,爱不释手。   富贵在外头做活,瞧着人剪花,忍不住说:“咱们园子里莲花种的真多。”   李管家袖手站在一旁,道:“可不是。——原来宫七可喜欢这种花,不然,将军怎么会让人栽这么多?”   富贵还是头一次听见这名字。他问:“宫七?”   熟料李管家脸上一下子变了颜色。   “什么宫七?”   富贵摸不着头脑,憨憨道:“就是您刚刚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李管家厉声道,“咱们府里没有这个人,不许瞎说!”   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走开。富贵仍然怔愣着,半晌没反应过来。   府里头的确没宫七这个人,下人都是新来的,谁也没听过这个名字。富贵晚上照旧往房中送饭,发现房里摆满了铜盆,养的便是管家说宫七最爱的那种莲花。   几天后,八哥被重新送回到了房里。房里头的小主子欢喜不胜,整日里拿着逗乐。   富贵也喜欢看他笑,美人笑总是赏心悦目之事。只是这位小少爷,身子当真太弱了,连下床都是件困难事,富贵看在眼里,心里着实为他可惜。   那一天正午,房里没有其他人。   富贵立在门廊处不远,低着头扫庭院,忽然听见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相当沉重,从远处的房里头传出来的。他心中一惊,忙向着那处一溜小跑而去,管家也已然听见了声响,匆匆忙忙跑着,吩咐他:“你进去瞧瞧,看看是什么——”   话音未落,窗子被人一把推开了。里头的小少爷勉强靠墙立着,焦急地把一只八哥捧出来——八哥的嘴上红红的,像是吃了什么,这会儿小小的身子一起一伏地抽搐着。   富贵唬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见小主子下地。   “爷——您怎么下来了?您先回去躺着……”   青年这会儿说不出话来,只用手频频指着手里头的鸟。富贵忙把鸟接过来,哪儿还有心思去管八哥,开了房门就要把人搀扶回去。他进了房,才知道是什么声响,房中的八宝架倒了,这会儿东西散落了一地。   但那些加起来,也不及他扶着的活宝贝宝贵。富贵忙搀着人,正要喊管家来帮把手,却瞧见李管家立在窗前,额头汗珠滚滚地向下落,脸色煞白,倒像是瞧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富贵喊:“管家?……李叔?”   李管家没察觉,仍然死死盯着窗中人。青年也认出了他,微微瞪大眼,透出瞧见故人的欣悦来。   富贵心里头疑惑,却又顾不得,张嘴就要再催。   他忽的听见了李管家的声音,极轻极细。   “宫七?”   他望着那熟悉的脸,再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惊骇。他声音打着颤,脚步慢慢地朝后头移了移。   “你不是……死了吗?”   富贵想说他说的什么胡话,这分明是个好好的活人,就立在自己旁边,李管家怎么信口开河! 他手里头搀扶着的青年身子却微微一颤,随即,房中人慢慢地把眼睛抬起来了。   他的手摸着胸口,声音轻渺。   “我死了吗?”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中问自己。他手碰着的地方没有任何跳动感,一潭死水。   那儿没有鲜活的心脏,只有这一具已然要腐烂的肉身还在撑着。   是啊,我——   他抬起眼来,和风尘仆仆刚到了门口的将军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没出声,将军却看懂了。   是啊。   他在喃喃地说。我死了。   他恍恍惚惚听见了许多声音。   像是熟悉的电子音:【去他的,怎么回事?怎么会出这种bug……什么叫没法正常抽身?你这什么意思?一个任务世界的npc——】   【……你男人把你扣了……】   【喂?杜云停,听得见吗?】   【喂?喂喂?】   有铃铛声响起来了。紧接着是男人的声音:“魂兮——归来——”   他被抱回了床榻。   “不是,”将军抱着他,不容置疑地说,“你是病了——只是病了。”   他的手抚在怀中人的额头上,额头冰凉,他的手却是温热的。   属于活人的温热。   将军拍着他的背,一字一顿道:“很快,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三月底是个好时节。   京城里头花开的繁茂,杜云停嘴里咬着根叶子,在屋顶上晃悠着甩腿。旁边有人拍了他下,他回过头,瞧见一张阴沉的脸。宫一说:“蹲好了,像什么样子。”   杜云停勉强坐直了,仍然从房檐上垂落下两条腿去。宫一看不惯他懒懒散散的模样,半点不像个暗卫,偏偏武艺高强,说了又不听,只好自己隐在树荫里。   “今晚主子回来,你可认真点。”他叮嘱,“再这么散漫,小心主子要你的脑袋。”   杜云停说:“一定。”   他朝外瞧了眼,又问:“主子什么时候回来?”   宫一答:“也就一个时辰的工夫。”   杜云停还没见过他名义上的主子,原主记忆之中,这主子是个名扬天下的将军,堪称用兵鬼才奇才,年纪轻轻大败胡人,在朝中地位无武官能与其相比,百姓心中几乎与神并论。   他对7777说:【这听着像是个英雄。】   7777说:【的确是英雄。】   只可惜原主宫七并不效忠于这人。他是从小被左相培养大的,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左相奉为神明,任凭吩咐;如今左相已然老死床榻,他又转而为左相之子效力,为其鞍前马后、劳心劳力。   宫七是个可怜人,一场洪水淹了家,导致父母双亡,他一个人拖着个病了的妹妹,走到哪儿讨口饭吃都难。那时他不过五六岁,只好在街头跟人学杂耍,勉强挣得两个钱。   恰巧有一日,被个挑人的人牙子看中,见其根骨尚佳,将其卖进了左相府。   彼时,左相刚刚于朝中站稳位置,急着培养出自己的心腹力量。他选的都是年小的孩子,送至一处习武,日夜不停。宫七就在那之中掌握了一身好本领,却从不曾抛头露面。   到了十八岁,他便被左相之子派去了如今的顾将军身侧。左相之子为其铺垫好一切,说是要让他去做暗卫,其实是要他去伪造叛国证据。   朝廷容不下这个将军了。俗话说,功高震主,顾黎如今的盛名,甚至远在当今圣上之上。百姓都长着眼,知道当时胡人打来时要仓皇南下的是谁,也知道真正将胡人打回去了的是谁,皇帝一天天瞧着顾黎,心里头就像扎了根刺,衬得他软弱无能。   他忍不得,却也没有这个胆子真去动顾黎。左相之子素来与顾黎政见不和,早也不满其许久,趁此机会,他揣摩圣意,便决定排遣颗棋子,等待时机,将顾黎彻底拖下马。   宫七就是那个关键性的棋子。他从小被教导到大,一心一意只有左相一个主子。   他心里头念着恩,左相将他带到府里,把他养大,又养大他的妹妹。虽然妹妹已然病死了,但起码中间那几年有吃有穿,死也是个饱死鬼。冲着这两点,宫七便足够忠心耿耿。   但杜云停看过原本的世界线,实际上,那一场把宫七父母都活活饿死的洪水,坚决反对放粮赈灾的便是左相本人;那个所谓病死的妹妹,也并没像他想象的那样过好日子,而是在一处宅子里头孤零零关着,很快也被饿死了。   暗卫是不能有亲人的,容易生出事端。左相只想要锋利的刀,不想这刀割伤手。   这些,宫七浑然都不知晓,仍然为他的主子卖着命。他为了主子,出生入死都不成问题,还当自己是在报恩。   但哪儿有什么恩要报?仇倒是不少。只可惜他被蒙了眼,直到死前才看清。   杜云停不打算再走这条路,他打算换条大腿抱。   换条牢固点的。   换条纯金的!   7777:【……】   说真的,宿主的心里就没有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这个选项吗?   将军府里头的暗卫共一十二个,从宫一到宫一十二。杜云停占了个中间的七,自己品味了下,还觉得挺好听。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果然有声响从前头传来了。宫一又提醒他:“待好了,主子最看不得人懒散成这样!”   杜云停:【……那他可真一点都不懂得享受生活。】   就垂个腿,就叫懒散了?   这位将军平常自己是从来不躺着吗?   “哎,”宫一说,“来了。”   杜云停从房顶上站起来看,甚至没看清人究竟长什么模样。这会儿天色昏暗,他只一眼瞥见个身影裹在朝服里,从马上一闪,随即进到房里去了。   没一会儿,府中准备开饭。饭香味儿上头都闻的一清二楚,下人端着菜,一道道往里厅送去。杜云停问宫一:“咱们什么时候吃饭?”   宫一看着他的目光像看动物,重复道:“吃饭?”   杜云停说:“是啊。”   “咱们吃什么,”宫一被气笑了,“你吃饭去了,还怎么看有没有敌情?”   杜云停:“……?”   这个理论……   他发自内心地疑惑道:“你们难道都是金刚钻打的,就我一个是肉造的?”   不然怎么就我自己感觉到饿呢?   宫一瞥他一眼,像是恨铁不成钢。他最终从自己身上掏出个皱巴巴的小袋子,扔给杜云停,“赶紧的,快点。”   里头是几个干了的素饼子,半点肉都没。   这伙食当真算不上好,杜云停委屈巴巴在个角落蹲着啃饼子,心中无比怀念社会主义。   起码小康社会能解决温饱问题。   他还没啃完,忽然听见顶上宫一喊他:“快点,宫七!——有人来了!”   杜云停仰头一看,好家伙,上头是什么时候来的黑衣人?还专门挑饭点来,这会儿手里拿着兵器,已然开始和几个暗卫对打。   真粗暴,这是完全不适合他们这种小仙男的暴力活动。他站在底下欣赏了会儿,问7777:【我会打吗?】   7777语气肯定,【会。】   杜云停于是信心满满回屋顶上了。他用着原主学过的招法,正准备对敌,却瞧见对方速度奇快,微微一晃,倒给了他一下。   好在他闪的快,这才没被刺着。杜云停捂着胸腹,心有余悸,怒道:【二十八,你说我会打!】   【你是会啊,】7777说,【不过是会挨打。】   【……】   7777:【你又没问我能不能打赢。】   【……】   卧槽,那他刚才冲上去干什么,送死吗?   【没事,】7777总算说实话了,【你刚刚穿过来,对原主这身体还不太适应。原主有潜意识在,不会让你死的,顶多也就是被伤着点。】   被伤着点也不行啊!杜云停捂着自己的脸怒目,【万一伤着了我的脸怎么办?】   这可是他的生意本钱,他还要靠这个上谈判桌的。   7777慢吞吞说:【那也挺不错的。】   能断了你浪的心思。   杜云停更怒。   没人疼没人爱,他就像颗地里的小白菜,现在连系统都嫌弃他了。   他瞧了眼局势,眼看自己这边妥妥占了上风,就从那一群黑衣人里头冷眼挑了个最瘦的,和对方打。最瘦的那个身形伶仃,打不过他,很快跌跌撞撞转身而逃,暗卫并不曾去追,而是有条不紊各自下去检查府中情况。   杜云停被安排的地方,就在中庭后头。他将园子踩了个差不多,一转身,又回了屋顶上,守着这房子。   底下有人出来了,他听见声音,探头朝下面一看。   迈步出来的男人也像是感觉到什么,清清冷冷的目光往房上一扫。杜云停感到扑面而来的威势,正正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眼——轮廓深邃,眉骨微高,眉头上还有一颗小痣的脸。杜云停再熟悉不过了,他心头一喜,几乎要开出花来。   顾先生!   他迫不及待想下去,却瞧见男人收回目光,并未将他当回事,已然迈开步子要走开了。杜怂怂心里头有点急,忽然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和7777说:【这瓦片上有点滑啊,这鞋不防滑吧?】   7777:【……?】   紧接着,杜云停脚下一滑,骤然向着房檐下跌落去。   地上的将军抬起眼,正好看见那小暗卫脚下不稳,从上头跌下来。   他本不打算去接,仍旧要走。谁知那人恰恰好,不偏不离,准准地划出道弧线,稳稳落在了他怀里头。还不及他有何反应,小暗卫倒先心有余悸环住了他的脖子,模样像是受了惊吓,眼角都有点潮红。   顾黎嗅到了极浅淡的味道,像是牛乳的气息。小暗卫瞧着年纪并不大,身形也不似是一般的成年男子那般健硕,连同扬起来的脖子,都是纤细的、白净的,上头沾染了点灰,扑簌簌的,愈发衬得白。   将军的喉头微微动了动,不容置喙道:“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7777:你男人把你扣了。   ……就很气,超气!   杜怂怂:……   气什么,气你干不过吗? 第123章 金屋(三)   兴许是由于年纪小, 面皮也薄。小暗卫脸上泛起了薄薄一片红,不声不响, 连忙从他怀里头下来。将军看他一眼,也并未责骂,连多余的话也无一句,只敛回目光, 根本不曾把这么个小暗卫放在眼里。   杜云停低下身请了罪,再抬头时, 人已经走远了。宫一匆匆从远处奔过来, 见面便与他说:“惹将军生气了?我都说了,要你小心点——”   杜云停说:“一时没站稳。”   宫一瞥了他一眼, 道:“毛手毛脚。”   他上下看了杜云停一圈,嘴唇紧抿着, 半晌才说:“赶紧的,干活去。”   杜云停拍了拍裤子, 跟着对方又去蹲守了。   将军府里头的暗卫一共一十二个,宫一是来得最早、年纪也最大的那个, 原本的宫七走了, 原身便顶替了这个名字。虽然数字排行在第七, 可却是不折不扣的新人。宫一不放心他, 专门让他在自己身边待着。   夜里头很寂静, 没什么声响,只偶尔能听见几声从树枝叶中传来的鸟的鸣叫。底下的李管家握着灯,带着一溜护卫巡了一遍府, 关门上锁。   杜云停在树影中隐着,只远远地瞧见了男人的身影。将军和管家吩咐了什么,方才抬脚进去,关上内门。杜云停瞥着,拐弯抹角问宫一:“将军府里就这么一个主子?”   宫一说:“自然。将军还没成家立业。”   杜云停放心了。   宫一又接着道:“不过那边儿西园子里的确住着几个。”   杜云停:“……?!”   “都是其他人送过来的,”宫一道,也不耐烦细细给他解释,“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不用你放在心上。”   这特么是在说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杜云停心里头醋泡泡都快把自己淹了,顺着西边遥遥看去,果然瞧见园子里头隐着几处院落,修建的极为雅致。   他嘴里头有点发酸,低下头闷声不吭。   宫一略想了一想,补充道:“有的衣服,倒是可以丢去那边洗。”   忙着泛酸的杜云停把头抬起来,呆呆的,“啊?”   “那群送来的都被将军安排着做杂活了,”宫一道,“你要是懒得洗,扔去也行。”   杜怂怂死了,杜怂怂又活了。他按着胸口,强行按捺自己的心花怒放。   感情都是干活的。   嘿嘿嘿。   他说:“将军身边没别人?”   他发自内心地替自己操心,“那得憋的多狠啊。——要是真开了荤肯定能把人弄死在榻上。”   宫一望他一眼,又拍拍他肩,斥责说:“小小年纪没成亲,乱七八糟的念头倒不少,净瞎操心。你还能把自己送将军床上怎么着?”   杜云停一句能呀能呀几乎要脱口而出。   怎么叫瞎操心呢?   他这是为自己未来的腰担忧——像宫一这样笔直笔直的汉子,根本就不会懂。   宫一没察觉出来,还拍拍他,带着他绕了一圈府内,教他如何巡逻查看。   将军府大,每个暗卫负责的区域亦是不同,越到将军休息的这一处越密集,好几个人时时守着。杜云停在房檐上呆了许久,夜风吹的脑袋都有些疼,他与宫一暂且说了声,下去找地方解手。   附近就有个茅厕,杜云停找了个坑位,开闸放水。   他没怎么用过这种茅厕,还有些不习惯。里头没什么灯,杜云停凭着感觉,心惊胆战把小鸟关回到自己的笼子里,还好没伤着。   这可是珍稀动物,再也找不出第二只能给他用的了。   他找系统兑了块湿巾,好好擦了一回手。再抬起头时,却瞧见了将军府内室的光,里头的烛台仍旧在亮着,灯光莹莹,昏黄一片。   顾先生还没睡。   杜云停盯着那一处窗口看了会儿,忽然微微开始笑。7777问他:【笑什么?】   杜怂怂说:【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今天顾先生和我说的那句下来了。】   他搓搓手,满眼期待,【我真想让顾先生把他那句话变成上去……】   那薄薄的嘴唇一张,手臂一揽,清清冷冷从嘴里头吐出来——怂怂光是想着,就要烂软成一滩泥了。   7777:【……】   那一盏灯火闪了闪,灭了。杜云停等了会儿,知晓顾先生是睡下了。   他悄悄于心中说:好梦。   也不知道顾先生在梦中,能不能见到他呢。   杜云停刚刚到达将军府的两周,宫一基本上对他寸步不离。后头瞧着他逐渐上手,也不像是先前那么自由散漫,也就放下心来,独自把一角交给他。杜云停守的那一块,就在将军每天休息的房子的正上头。   听见位置分派的那一刻,杜怂怂不由自主喜上眉梢。   这可真是个风水宝地。   宫一瞧着他那欢喜模样,怎么看怎么心里头别扭。倒也不是说这个新来的宫七有什么坏心眼,只是每每提及将军,对方神色表情都和平常不太一样,倒像是——   像个待出阁二八少女似的。   这个想法一出,宫一自己都是一哆嗦。但宫七的一身好武艺毫无疑问,甚至比他们都要强,守那一处也是无可厚非。   他晃晃脑袋,不再多想,看着宫七蹦跳着朝那一处去。   将军每一日作息都极规律,虽是说免了他的早朝,他仍旧日日前去。之后便去练武场操练,回来沐浴更衣,再独自研习兵书、列兵布阵;到了晚间,熄灯睡觉。杜云停跟了几天,日日如此。   说真的,这日子过得太乏味无趣了。杜云停忧心道:【顾先生家里养的鸟要是一直不放出来让它飞,会缩水吗?】   7777倒还真认真想了想,随即回答:【缩水了也能把你啄哭。】   你每回都哭。   【胡说,】杜怂怂不赞同,【万一他这一回不是之前500ml的了呢?万一他变成小瓶装了的呢?】   7777:【……你好像很可惜。】   之前怕的要死的难道不是你?   杜云停探了探脖子,忽的提议:【要不看看?】   【……】   杜怂怂有理有据,【兵书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万一对方是八十万大军,我军就才两三万,也能提前做好准备啊。】   【……】   什么准备,投降的准备吗?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沐浴的时候了。过不久,底下有下人敲响房门,恭恭敬敬道:“将军,热水送来了。”   将军仍然坐在桌前,淡淡嗯了一声。下人便将盛满了热水的木桶放至屋里,摆了沐浴用的胰子并布巾,随即退身出去。   杜云停在上头轻轻揭开一片瓦片,小心翼翼透过那缝隙向下看。   只可惜有屏风阻着,他并看不分明,只瞧见件里衣被只修剪的干净整洁的手搭在了屏风上头。隐隐的人形从后头透出来,从血雨腥风里头走出来的体魄并不过分健壮,更像是精干,长发垂在身后,只顺着灯影一掠,便垂到池中去了。   灯下看美人,又隔着屏风,便如雾里看花,越看越妙。   更何况杜云停早有肖想,心荡神摇,恨不能自己便是那桶中水,被顾先生掬起来捧着。   他情不自禁又往下探了探,把几块瓦片都扒拉开,半个身子几乎都探进了屋子里,整个人在屋顶上表演倒挂金钩。   7777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杜云停还没察觉到自己的痴汉,仍眼巴巴地往里望,想动手将屏风撤了。正这时,忽然听见外头有什么声响响起来,紧接着是短兵相接的声音——有暗卫高声道:“宫七!你那儿!”   卧槽,往这儿来了。   杜云停被吓了一跳,手一松,整个儿人倒着从上头一头栽下去。这身子有武学底子,他倒也没伤着,机敏地打个滚,重新站起来,才发觉自己方才一头把屏风撞倒了。   要完!   屏风另一面的将军仍泡在木桶中,看过来的目光中清清冷冷,手握着桶边放着的刀。刀鞘已然松开,里头一抹寒光出了鞘。   杜云停:“……”   他咽了口唾沫,在心中和7777说:【我现在告诉他,我真是不小心掉下来的——他信吗?】   7777痛彻心扉,废话,谁信才是傻子。   它就知道杜怂怂肯定会翻车——将军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敏锐性不是说说玩的,能不知道上头有个人在看自己?   这真是逃不掉,杜怂怂肯定要被揍。   7777想捂眼睛。它虽然总是对宿主咬牙切齿,可真要等看见对方挨打,居然还有点诡异的舍不得。   也可能是对方浪的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了。   杜云停和他面面相觑,最后把沉重的脚抬起来,往回迈了一步。   顾黎盯着他,眼中寒意更重。   他早便知道房上有人,等着看对方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可不曾下迷药也不曾暗杀,对方居然就一直在房顶上待着,倒是目光越来越赤裸裸了。隔着那屏风,顾黎都能感知的一清二楚。   这会儿发现是新来的小暗卫,他心中居然没有觉得怪异。他只望着这忽然从天而降的来客,微一蹙眉,刀光一挑,将倒下的屏风上落着的那件里衣挑来了,披在了身上。   杜云停眼神里止不住地流淌出遗憾,目光跟着对方的手转,巴巴的。   隔着这衣裳,他遥遥地瞥见了可乐瓶。   卧槽,还是熟悉的毫升数!半点没缩水!   顾黎终于又瞥他一眼,声音淡淡,“还未看够?”   这句话把杜怂怂的魂给召回来了。他伸出手握住腰间的刀,正儿八经道:“将军,我听闻有人闯入府,所以特意来保护您。”   7777被他的厚脸皮震惊了。本来纯粹是来看人的杜怂怂脸不红心不跳,仍旧坚持着往下接词,道:“请您放心。”   顾黎薄薄的唇微微一动,似是含了点笑意。他从桶中起身,拽起布巾,听见门哐当一声响,外头的暗杀者已然冲了进来,冲他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小暗卫自然奋勇当先,二话不说冲锋在前,上去与人厮打成一团。顾黎本还有些怀疑其居心,这会儿见着他真的维护起自己,却又觉得不像——瞧这小暗卫的架势,显然是不要命的。   且武艺比他原本所想的更为高超。   他本以为,那么个看起来细细瘦瘦的身子,应当敌不过几个人。可这会儿小暗卫招呼着好几个,却半点也没落到下风,愣是没让黑衣人靠近他半步。   只是他到底是独自一个,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做不到面面俱到。窗那边有更多的人跳进来,混战成一团,杜云停眼见不好,叫了声将军小心,便要去护男人。   如此一晃,倒露出个破绽。黑衣人没放过这破绽,立马攻去。   刀锋眼见着划上衣服,杜云停头皮一麻,骤得被另一只手环着,向后拖去。   “让开。”   那熟悉的声音道。   他扭过头,瞧见了将军。顾黎环着他,躲开攻势,随即方松了手。   他动了自己的刀。那刀并不是大弯刀,反倒瞧着精致,像是雕琢出来的摆件。刀光密密地织着,几乎化成铺天盖地的网,轻而易举将几个黑衣人逼退了。   远处已然有暗卫跟着赶来,急匆匆支援宫七。眼见着房中援兵已到,那几个人互看一眼,随即脚下一点,跳窗便走。宫二是个暴脾气,在后头紧紧跟着追出去,几个暗卫怕他遭埋伏,紧跟着一同去,预备着抓个活的。   宫一没走,站在房里二话不说跪下请罪。   “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将军责罚!”   顾黎将松松的衣襟掩上,后头杜云停立马给他递上了中衣,指望着他这会儿在其他人面前挡的更严实点。将军扭头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只对着宫一道:“有何破绽?”   宫一神色羞愧。   “将军,属下未能看出。”   顾黎又看向杜云停,同样问他:“有何破绽?”   “……”   卧槽,这是要考试。   杜云停像是站上了讲台上黑板答题的小学生,紧张地搜寻着原主的记忆。好在原主也曾经在这一次暗杀中回答过这个问题,杜云停照着他的答案,答:“他们用的弯刀,刀上有半月标记。看其标记,再看其刀法,倒像是胡人所用。”   将军难得颔首,对宫一道:“多加防备。”   宫一恭恭敬敬道:“是。”   他瞥了旁边的杜云停两眼,神色有些稀奇。虽然知道宫七身手不错,可方才情况紧急之时还能看清刀上不过指甲盖大小的印记,倒着实令他出乎意料。走出门后,宫一难得夸赞:“不错。”   宫七两眼发直,没反应。   宫一皱眉。   “宫七?”   随即,他听见他同僚以一种让人害怕的梦幻语气缓缓道:“将军长发的背影真好看……”   那语气就好像他们谈论邻村的大姑娘。   宫一:“……???”   人最终被宫二他们抓来了一个,只是嘴严的很,无论如何也不说。再一问话,嘴里鼓鼓囊囊,宫二早有察觉,牢牢撬开他嘴,不叫他去咬,再搜时从嘴里头搜出药来,一旦咬了,便是当场身亡。   他眉毛一扬,把药扔了,慢条斯理磨着刀,喊宫四,“过来看看,这有个张不开口的。”   杜云停把目光向着宫一投过去,听见宫一道:“他擅长这个。”   就几个字,说得极其简单。杜云停停留在原处看了会儿,好悬没直接吐出来。   血的腥气洋溢着,俘虏被堵住了嘴,惨叫声也发不出来,只能勉强溢出沉闷的声响。杜云停脸色发白,到底是从和平的社会主义里头出来的人,从来没见过这架势,独自出去吹风。   宫一蹙着眉,最后还是没强行要他留下来。   “到底还是年龄小。”   像他们,早就已经看惯了。   杜云停捂着嘴出去,扶着树干呕了好一会儿。他嘴里头直发苦,从腰间抽出条绢巾擦了擦,意欲找壶水漱口。   却听见有人道:“胆子这样小,还当暗卫?”   来的是将军,这会儿披了件莲花青的斗篷,身形颀长,就立在他身后。杜云停瞧见他那眉眼,心里头跟闯进来头鹿一样,这会儿砰砰地乱撞。   好机会!   他手微微一交握,杜小白花重新上线,垂下眸子,低声答:“禀将军,属下只是见不得血。”   顾黎定定看他一会儿,道:“方才你也可能会受伤。也会见血。”   听了他这话,面前人倒好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将头抬起来了。   “那如何能一样?”他说,毫不掩饰的惊诧,“那是为了您——我自然是愿意为了您出生入死的。”   杜怂怂趁机表了一波忠心。   将军上下打量着他,倒像在忖度。杜怂怂被看得焦心,半晌后才得来他一句不轻不重的回应。   “嗯。”   “……”   这也太平淡了点,不管再怎么品,在嘴里头咂出一朵花来,都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   杜云停倒也没失望。这具身体本就是个被派过来的卧底,以顾先生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只怕是步步难行,定然放不下戒心,没什么奇怪的。   他和将军面对面站着,听见后头不知宫九还是宫八喊他:“小七,该你了,去沐浴!”   府里暗卫总得时刻守着,哪怕沐浴也是匆匆忙忙,两三人一处尽快解决。和杜云停一块的人已然提了个桶,预备着站后院子里直接撩着冲,杜云停答应一声,与将军行过礼,急匆匆朝着那块儿走。   其他暗卫的手搭上了小暗卫的肩,肩膀撞了撞。   “走,”宫八向来热情,年纪小,性子也要活泼的多,不像宫一那样沉稳老成,“待会儿哥哥带你搓背去……”   他拉拉杜云停的衣服,凑上去闻了闻,倒诧异地一抬眼,笑开了。   “呦,咱们小七还是个奶娃娃呢,身上还一股子奶香味儿!”   他说的眉飞色舞,引得几个人都凑上来闻。   “真的假的?还有奶味儿?”   “听他胡言。小七都多大了……”   顾黎忽的蹙了蹙眉。   他在前厅将李管家叫来,问:“暗卫都是如何沐浴的?”   李管家骤然被问及,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仍垂了手小心回答:“回将军,他们都是在院子里冲着洗。时间紧,那块儿小院子也只有他们住,旁人进不去……”   他偷眼瞧了瞧,主子眉头锁得更紧。李管家想了又想,也没想通主子不满意的点究竟在何处,只好试着揣摩。“将军要是觉得不妥,我再重新安排。”   将军沉默半晌,又问:“几个人一同洗?”   管家道:“这是自然。”   莫说是暗卫了,他们这些下人,也大都是一起洗的。他们不是主子,哪儿有那么多热水等着他们一个个慢慢泡。   不过是拿着湿布略擦擦身子,简单冲冲,便算了。   将军手指在桌上轻敲着,忽的说:“不妥。”   李管家一愣。   “叫他们单洗,”顾黎淡淡道,“这么多人挤在一处,成何体统?”   管家闹不明白这事是怎么和体统扯上关系的,他弯了弯腰,又度量着将军的脸色,道:“那今天,是不是先让他们——”   将军气势一沉,不容置喙,“现在去说。”   管家:“……”   他满心的不懂,只好顺着小路匆匆奔至后院,好在后头几个暗卫还没立马扯了衣服。李管家一嗓子哎呦呦喊出来,把正在脱外衣的几个拉住了,“别脱了,将军说了,要你们单个儿单个儿地洗!”   宫八也是头一次听这种说法,眼睛都瞪大了,莫名其妙道:“为什么?”   李管家说不出个缘故,只好冲着他们直跺脚。   “这我哪儿知道为什么?赶紧的,各位,再把衣服穿上——待会儿将军说他要自己过来看!”   “……”   看什么,看大男人洗澡吗?   几个暗卫都是迷惑不解脸,只有杜怂怂一个心头一动,继而大喜。   他朝前迈出一步,不动声色道:“那既然这样,我先洗罢。”   他是宫七,单论数字排行,的确是这几个里头的第一个。管家点点头,忙把其他几个给撵走了,就剩下个宫七留在这儿独自慢腾腾舀水。杜云停舀的差不多了,他眼力好,这黑天瞧的也清楚,透过门缝遥遥瞧见那边儿有身影朝这儿来,赶忙把外衣脱了放边上了。   他那细腰,他那长腿,他那这两天抹的身体乳——   杜怂怂喜滋滋,总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又是怕可乐,又是爱可乐。怕的是它把我撑坏了,爱的是它真的很好喝。(脸红)   我尤其爱那种大瓶装的。   人们经常说可乐杀jing,我觉得很有道理——毕竟每喝一回,对于小蝌蚪的损伤都太大了。      适合本世界的说法:顾将军率领着两亿大军,冲向了杜怂怂的阵营!    第124章 金屋(四)   将军说要来看, 便是当真来看。   他到门前时,门还不曾被完全掩上, 透过门缝,能瞧见里头的院子一角。天色已然昏黑,只是对于他而言与白日无甚区别,他略站了站, 伸手去推那门,却骤然从缝隙里看到了什么。   那一抹白色相当醒目, 青年背对着他站着, 正解着里衣。顾黎一眼便望见他身形,从松松垂至腰际的里衣里头, 瞧见抹很细的腰。   杜云停实在是算不得强壮。暗卫虽然大多身材清瘦,可常年习武, 身上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强硬的线条。他不曾有,那种纤细更像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 带着若隐若现的青涩感,肩胛骨凸出来, 鲜明的很, 头发湿了些, 乌黑的, 贴在白皙的脖子上。   地上略湿了一滩, 水在桶里头荡着。顾黎脚步一顿,没有再向里进。   院子里再没有别人。   将军就在门外站着,隔着薄薄一层门板, 却不曾进去。   他瞧着里头人,略看了两眼,忽的将目光避开了。   杜云停又听到了脚步声,这次是越来越远的。他微微呼出一口气,问7777:【走了?】   7777说:【不错。】   【快快快,】杜怂怂手忙脚乱往身上披衣服,【冻死我了!】   7777:【……】   7777不得不赞扬他的浪的精神,【你可真拼。】   但是好像并没起什么作用,顾先生也没有进来看。   杜怂怂却没失望,将衣服又套回去,慢悠悠道:【他不进来看才好。】   他若是真的进来了……那才是坦坦荡荡,没半点遐想。   避开,反倒证明有点什么。   杜云停心情舒畅,把衣带牢牢系上,撩起下摆,用热的手帕在身上先粗粗擦了擦。他很注重这些,不像旁的暗卫,因为没什么时间,两三日才洗一回澡,擦一回身——杜云停每天都得擦,擦完后身体乳细致地抹到脚丫子。   他这人有点富贵命。本来不是什么富人家的孩子,但兴许是这几个世界当真被顾先生宠着哄着,惯坏了,原先多带着锋芒的性子现在都软乎下来,就只是娇气。这温热的水,他都不想沾,嫌弃这天冷。   跺跺脚准备回屋,管家又来了,让下人给他准备了一木桶热水。跟将军用的那种一样,是个大桶,能把整个身子泡里头。   “将军体恤下头人,说是天凉了,让你们用这个洗。”李管家说,又瞥眼杜云停,“说你们中间有人身子单薄……”   他打量了眼,这么看下来,也只有宫七年纪小,单薄点,其他人都和这个词沾不上边。   李管家背着手,隐约觉着,将军对宫七似乎有些另眼相待。他又瞥宫七一眼,说不出为什么,但暗卫总该是不显眼、静悄悄的,这宫七身上却好像有点别的东西,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吸引着人往他身上瞟。   这不是好事,但宫七身手不错,能护住将军,就算稍微出格点也没什么。   李管家这么想,又难得夸奖:“小小年纪,胆子倒是大。”   说的是杜云停护住将军一事。   青年脸上有点笑模样,没说暗杀时,反倒是将军把他护住了。管家绕过一圈,溜溜达达地走了。   他是典型的忠仆,一门心思就只有这么一个主子,踏踏实实为主子办事。这么多年,也算是顾黎的心腹。他回去复命,将军坐在灯下,摊开纸,正在上面写些什么,问:“水送去了?”   管家忙道:“送去了。”   他揣摩着主子心意,又道:“将军,我看宫七毕竟小些,被管得严了,倒不好。您看——”   将军笔峰微微一抖,这个字写毁了。他没抬起眼,只淡淡道:“嗯。——不要太管着他。”   这府里头大多数下人都是悄无声息的,小暗卫还有点活气。   管家忙应下了。   他转头就和宫一说,莫要把宫七管得太死,不太出格的事便随他去。宫一本是要求极严的人,如今主子都这样说了,他只好撒开手,任由杜云停自己先去撒欢儿,不再三令五申地管制着。   杜云停得了这道命令,每日里便自由的多。将军有几次打从府外进来,一抬眼,便看见小暗卫垂着两条腿坐在房顶上吃糖葫芦。   他的小腿生的很直,头发被风吹乱了些,自顾自咬着一颗鲜红的糖葫芦往嘴里送。顾黎定定看了会儿,忽的问他:“甜?”   小暗卫明显怔了怔,身形一晃。   “将军?啊,这个很甜——”   他从房檐上跃下来,试探着问:“将军要不要尝一尝?”   顾黎从不吃这些,他更惯于吃行军粮。但瞧见这人清凌凌黑白分明的眼,好像这东西也变得异常甜起来,手微微一掐掌心,才稳定了心神,“不用。”   小暗卫便又把吃的拿回去,上头裹着一层透亮的糖衣,许是嫌酸,他把舌头探出来,用舌尖一点点舔。好好的一根糖葫芦,到了他手里可以说是饱受屈辱,整个儿被含来含去,镀上了一层晶亮的水光。   将军声音忽然冷了些,道:“你好好吃。”   小暗卫抬眼看了看他,神色茫然。顾黎没解释,抬起脚便向屋中走,步幅比起平日更大。   他心神难得有些不稳。   宫七这个人,他最近见得有些太多,听的也太多了。   府里头不少下人都喜欢宫七这个暗卫。其他暗卫都沉默寡言的,独有这一个新来的年纪小,脾气也好,每日里帮这个扫扫地,帮那个提提水,眼里头总是存着活,和人说话也带着股子蓬勃的生气。连李管家说起他时,也跟说起自家孩子一样,说:“宫七他又在将军不在的时候去爬树了。”   “宫七总拉着宫一比试,回回都赢,回回还拉着人打。”   “宫七买了点绿豆糕回来,老奴尝着挺好的,将军也尝尝。”   “宫七……”   他们中许多人都不曾有孩子,一生就耗在高宅大院里,见识的是活的规规矩矩的人。杜云停没那么规矩,又刚刚习惯了自己这一身武功,蹿高爬低都是常事,没事儿总想练一练,愈发显得活泼。顾黎瞧向窗外,刚好看见小暗卫脚尖一点,飞跃至屋顶上,伸开腿坐下了,怀里头还抱着一包糕点。   他摇了摇头,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些。   “到底是小。”   行事还像个孩子。   李管家小心翼翼说:“将军,您也没大宫七几岁。”   可顾黎像是没有这段时期的,他简直生来就是沉稳踏实的人,从十七八岁接过兵符,挥鞭指挥大军,到如今在朝堂之中呼风唤雨,于百姓心中赫赫扬名——差不多的年纪黎,顾黎从没做过类似的事。   他更像尊石像,行的稳,坐得住,从不踏错一步。   这固然是好,只是在李管家看来,到底是太淡漠了点。他其实更希望主子再沾点人气,不说像其他高官那样妻妾成群,起码身边有个人伺候。   嘘寒问暖,软玉温香,有何不好?   他觑着将军脸色,说:“那边西院儿里……”   顾黎淡淡道:“怎么,她们活做的不好?”   李管家难得踌躇。那群娇滴滴的姑娘哪儿是做活的料,都是皇帝皇子送来给顾黎当妾室的,只有他家将军,把好好的美人当苦力用。   将军显然是没半点怜香惜玉之心的,道:“不好,便打一顿,撵出去。”   李管家愁眉苦脸,更担心了。   将军对那些人,还比不得对宫七上心。   说起来,如今宫七当真是了不得,居然真在将军面前排上了名号。他白天吃个糖葫芦,说是喜欢,将军晚间便着人再去买糖葫芦;他说爱东头那家绿豆糕,过两日,做绿豆糕的师傅都来府里头报道了。   上头新赐下了一批布,颜色挺鲜亮。将军从不穿这样的颜色,因此都在库房中堆着,那一日忽然找出来,说是给府里头下人裁剪几件衣裳,白放着霉坏了。   管家瞧那颜色,不是年轻的也压根儿穿不得,便做主多给宫七做了两件。那红色挺艳丽,宫七生的白,倒也衬得住,愈发显得皮肉跟雪一样。走哪儿都打眼。   府里人都夸好看,他去与将军倒茶,瞧见主子定定望着窗外,顺着那目光一看,看的也是宫七。   李管家笑道:“将军瞧,非得他这样白的,才能穿这种艳色。”   这句话出来,主子却没什么回应。管家再一看,心里头猛地打了个突突——他从主子凝视的目光中看出了些别的意味来,那样的光,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在注视着自己的心上人。   宫七生的太好了。性子也招人,在这将军府里头,他是唯一鲜活的不行的那个。   又是日夜守在将军窗外的,若是将军见多了,生出了点别的心思……   管家咽了口唾沫,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了惊。他轻声唤了两句,将人唤回了魂,“将军,将军?”   他有心扯开话题,“您看,那庄子上的事——”   将军应了一声,却没对他的话回应半点。他只仍旧望着屋顶那人,忽的道:“这颜色极衬他。”   管家心头一震。   男人淡淡道:“多与他做两件。”   管家勉强笑道:“将军,宫七是暗卫,不适宜多穿这样的颜色……”   将军手在桌上微微一敲,道:“适宜。”   管家心突突直跳,说不出来话了。   他原先在提携宫七时,并没想到将军居然能对这小暗卫上心到了如此程度,只想着宫七给将军逗逗乐——却不知乐没逗成,将军反倒生出旁的情绪了。   他额角有些渗汗,下去后思前想后,把宫七暂时调离了将军那一片。   三日后,顾黎把他唤去,令他再将人调回来。   “必须在这屋里,”将军沉声道,“不能去别处。”   这几日他都不曾休息好,眼下多了两抹淡淡青黑,倒像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管家心里一咯噔。他抬起眼,撞进了主子黑沉沉的眼里。   那眼中情绪如此深厚,让他知晓,这已然没有什么劝说的余地了。   宫七,怕是真的入了主子的眼了。   他说不得宫七兴许不愿意的话。唯恐伤了将军。半晌后,管家只轻声道:“主子,还请您三思。”   将军只摇摇头。   “他还小。”   这三个字,让李管家的心安了安——起码段时间内,将军是不会出手的了。   管家跟了顾黎好几年,深知他性子。顾将军打仗是好手,谈起爱来,却全然是生手,说不准就打算到时候金屋藏娇,直接把人锁起来。   按宫七这样的人,怕不是到时候要寻死觅活——毕竟,能有几个男人愿心甘情愿雌伏再下的。   他私下对于杜云停更加照拂,没事便跟杜云停叨叨将军的好,希望能将对方的心说软了,若真是将军哪一日忍不得,把人关进了房里,也不至于那样令人反感。有了宫七,倒把原本想的西院的人都忘在脑后了。   西院里住着的本来是一群心比天高的人,活生生都被洗衣服这种糙活蹉磨的没了心性,只想着能从里头出来。有头脑活的动起心思,准备试着勾一勾这府里主子。   拂柳就是其中之一。   她是太子送来的人,出了名的好颜色,一张脸生的比宫里娘娘也不差什么。眉是眉,眼是眼,气质斐然,尤其身段袅袅,格外配她名字里那一个柳字,当真是柳条一样细韧的腰。   都说将军从不近女色,指不定瞧见她,便改了主意呢?   拂柳专门挑了个好日子,咬牙拿出了头上两根金簪子才买通了其他下人,放了自己出去。她又在身上细致地抹了香,是太子府里头专门配的,香气清淡,据传三日也散不去。   园子旁的小道,是将军的必经之路。她立在一株海棠前,捏着手帕等了许久,终于等见人过来,可不是什么将军,倒是个看起来年纪挺小的暗卫,一身劲装,长得挺清秀。   拂柳忙冲着他招手,“小弟弟,你过来。”   杜云停左右看了看,终于确定她是在叫自己,挺稀奇地过去了。   “喊我?”   拂柳帕子捂着嘴,笑得很娇羞。她穿的清雅,一身月白色,裙摆在石子路上拖着。   “小弟弟,我问你,”拂柳说,“待会儿将军从这儿过么?”   杜云停明白了。   怪道说这突然冒出来个人呢,原来是想引顾先生上钩的。   这可不好,勾顾先生,怎么还找他这个正室帮忙呢。   他说:“主子的事,怎么说得准?”   “那就烦劳小兄弟待会儿把他引过来,”拂柳将头上一根玉钗子拔下来了,放他手里,眼波如水,她对这一身皮相极有信心,倒不考虑这看起来情窦初开的小暗卫会不答应,“小弟弟,就帮姐姐这一个忙,如何?姐姐这些首饰都给你。”   系统心说,这可真是没有眼光。在杜怂怂面前比谁更像小白花,傻子才干这事呢。   就勾引顾先生这件事上,杜怂怂心机一波一波的,从来都没输过。   怕不是要给杜怂怂作嫁衣裳?   小暗卫倒像是什么都不明白,还问:“引过来之后呢?”   拂柳只好将话说的再透彻了些,“兴许我会摔一跤——小兄弟只要引过来,后头如何自然是我的事。”   嗯,原来是假摔。   杜云停瞥了瞥,热情地给对方指位置,“那干脆换个地方,咱们去那池子旁边摔吧。那儿将军会经过,而且风景好,还能看见水,心里头敞亮。”   拂柳大喜,谢过他指点,还要把簪子往他手里塞。   杜怂怂推拒:“首饰就不要了。说不定我还得谢谢姐姐呢。”   拂柳一怔,明显没想明白。她只当这小暗卫是要她在得宠之后提携他一把,这自然不是什么问题。拂柳轻笑道:“若是能帮的,拂柳自然会帮。”   7777:【……】   要是她知道杜云停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肯定就不会这么说了。   杜怂怂踩好点,先去引人,剩下拂柳独自在原地等待。瞧见将军身影的一刹那,她不可自抑地颤动了下,顾黎战神名声在外,她本以为,来的应当是个一身蛮劲的彪形大汉。   哪知居然是这么清冷俊美的郎君,倒好像是从那些话本子里头走出来的。   她心头愈动,袅袅婷婷向着那边走,随即哎呀一声,小手帕一挥,脚下一崴,稳稳朝将军怀里头倒去了。   “将军……”   这一句满含娇嗔,喊的柔情似水。   谁知就在这时候,方才跟她说话那小暗卫也突然蹿过来,也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一抱拳,说:“将军,属下——”   他那位置不偏不倚,刚刚好选在拂柳的边上。被她歪了的身子这么一撞,手臂支棱着在空中晃了晃,居然没站稳,直直跌进了池子里。   拂柳:“……”   拂柳:“???”   她晃了一下,没能跌进将军怀里,反倒跌倒在了地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将军已然撩开衣摆,紧随其后扎进了水里,手托住人的腰,把方才掉下水的那个暗卫往怀里拉。   拂柳怔怔坐在石子路沿子上,难得有点犯懵。   不是……   这怎么回事?   刚才那暗卫怎么到这儿的?……怎么就被她撞下去了?   拂柳满脑子都是问号,再看水里头,将军湿漉漉把人抱上来,脸上黑云密布。小暗卫喝了两口水,这会儿神色有点蔫,没什么精神,纤细的手臂勾着将军脖子。那姿势,拂柳很熟悉,她本便是打算那样跌进将军怀里的。   可这会儿,似乎与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在将军臂弯里头抱着的,反倒是个男人。   拂柳不是傻子,立马就从这里头品出了点不同的意味。   那暗卫把她当了枪使!   她还以为暗卫是自己计划里头的棋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整个计划居然都成了对方的棋子!   她猛然站起身,张嘴便道:“将军,并非是您所见——”   谁知那小暗卫抢话比她快多了,声音还有些哑,湿了的黑发缠绕在脖子上,看起来惹人怜极了,娇弱的像是能被人随意折断的花枝,眼眶泛着红。   “将军,”他低声道,活脱脱就是池子里头开出来的一朵白莲花,“我没事。是我自己方才不小心,没看见这位大姐姐。”   被特意喊作了大姐姐的拂柳:“……”   她脸都僵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小暗卫居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顾黎沉着脸,一言也不发。他甚至没看地上的女人一眼,只抱起怀中人,大步向前走。没多久,李管家并几个下人也匆匆赶来了,瞧见这地上仍然傻愣着的人,更是生气,“怎么看的人,怎么让她出来了?”   他摆摆手。   “主子看了生气,快拖下去——让她把东西收收,打发出府算了。”   拂柳心中不甘,挣了挣,道:“凭什么打发我出府?我是太子送来的人!”   一个小厮道:“凭你是谁送来的人也没用。就刚刚你撞下去那位,平日里最被将军另眼相待,从没受过罚的。你撞谁不好,怎么偏偏撞了他?”   拂柳更气。   她何时撞他了,分明是那人自己往她身上撞的!   如今真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   杜云停被顾先生打横抱了回去,这回没进自己屋子,直接进了顾黎平日里睡的房。   他把小暗卫往床上一放,吩咐人去叫大夫。杜云停躺在床铺上,脸上发白,周身都是湿的,衣角滴着水。将军上下看他一圈,忽的道:“换掉。”   小暗卫微微张着嘴,还不曾反应过来。   “换掉。”顾黎冷声道,紧蹙着眉,说不出究竟是恼怒还是担忧,心里头意味复杂的很,倒好像是谁这会儿把他心紧紧攥在了手里似的,只瞧着这人如今的模样不好受,“再不换,该着凉了。”   小暗卫明白了,伸长手臂便要脱。衣袍浸透了水,都有些重,他扯了两下也没扯下来,顾黎看不过,自己上了手,跟抽丝剥茧一样拆开这衣服,把里头又白又嫩的小暗卫裹被子里了,一直盖到下巴下头。   大夫来的很快,诊过了脉,说是没什么大碍。   “只是下了水,小心风寒。”   顾黎身子硬朗,还没得过风寒,眉头微微一皱。管家倒是对此极有经验,忙安排人去熬姜汤,又吩咐人准备热水,让宫七泡一回澡。   他心中仍对将军直接将人抱回来这件事觉着不妥,遂小心道:“将军,您看,让宫一把人带回去?”   这事其实没什么需要商议的,宫七一个暗卫,不带回去,难不成还在主子房里头歇息?   只是说出来,都不合礼法。   可将军却罕见地沉默了。管家没得到他的回答,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宫七出这一回事,倒让将军忍不得了。这若是进了将军的屋子,之后还能不能出来?   他心里头咚咚敲着鼓,望着男人。   “那您说……”   顾黎终于出声了,淡淡道:“就让他先在这处歇息。”   他没提何时让人走。   管家的嘴张了张,终究是闭上了。他望了眼屋内的宫七,心中有些难办。   他是知晓主子对宫七的心思的,且这心思已经回不了头了——可问题在于,如何在不伤着宫七的情况下,心甘情愿让他上了主子的床呢?   作者有话要说:  管家:(操碎了心)他不愿意怎么办?   7777: 你可能对他有什么误解…… 第125章 金屋(五)   房中烛花噼里啪啦地爆, 床上青年缩在被子里,挡住了大半张柔白的脸, 只剩下额头仍旧露在外头,密密的眼睫抵着被角。外头下人送来了新熬的姜汤,李管家没让人插手,亲自给捧进来, 看了眼主子。   “将军,让宫七喝点热汤吧。”   顾黎还坐在床头, 没半点要走的意思。他一只手抬起来, 手心向外,手指修长有力, 一双剑眉下,黑沉沉的眼睛抬起来, 将管家一扫而过。   李管家下意识将声音放轻了些,知晓将军这是怕自己扰了宫七的好觉, 故而轻手轻脚将那碗放在了桌上。   他犹疑了下,道:“将军, 倒不是说旁的, 但总得让他喝点, 免得真染了风寒。”   将军的另一只手仍按在被角上, 也不知这一句话究竟是否听了进去。他沉默片刻, 忽的自己伸手去端汤碗,稳稳端在了手里。   李管家一怔,后头就心知肚明地掩了声音, 小心翼翼出去关门。房里只剩下两人,顾黎把人扶坐起来,教他靠着后头的软枕。   勺子抵在了唇角,暗卫无意识地张着一点嘴,兀自睡的沉沉,没半点要清醒的模样。   顾黎的勺子塞了几下,也没喂进他嘴里去。   他最终把勺子往手里一搁,终于喊了声,“宫七。”   小暗卫没什么反应,反倒侧过身来,糊里糊涂把他的一角衣角握手里了。顾黎没起身,任由他拽着,又沉沉叫了声,“宫七。”   床上人动了动,把他的衣服握得更紧了。他鼻子微微一动,倒好像要从上头闻出什么味道,朝着男人蹭来。   顾黎手一顿,将碗重新放桌上了。   他低着头,只凝望着怀里人的侧脸。那半边脸被烛火映亮了,只有半边隐在暗里,嘴唇仍然是苍白的。   顾黎看了会儿,随即伸出手去,按在了这人稍稍张开的嘴唇上。透过那一点缝隙,他瞧见里头一点白牙,还有乖乖卧着的舌尖。   他轻轻地揉了揉,比起旖旎,更像是一种验证。   片刻后,将军缓缓抬起手,按在了自己胸口。   ——不会有错了。   他心里头,有什么东西满了。   一碗姜汤最后在桌上放到了凉,将军并不曾去歇息,任由床上人拽着他,一直在这床畔坐到了天明。待管家早起来扣门时,瞧见将军身上仍然是昨日那一套衣袍,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忧心。他急匆匆进去看宫七,这傻孩子还在床上睡着,不知什么缘故,手里头还紧紧握着一截袖子。   李管家一眼认出那袖子是他主子的,再看着将军时,目光不由得朝着对方大袖上瞥。那袖子上裂口干净利落,是顾黎拿剑切断的。   管家心里头猛地冒出来四个字,断袖分桃……   他说:“将军,您这衣服——”   将军已然把身上外衣脱下来,自寻了一件穿上。他淡淡道:“他不松手,便给他了。”   管家一时竟静默无言,只跟在对方后头,心里头百般琢磨。又是想着宫七,又是想着自家主子,心里头倒比正主还要毛糙焦躁几分。   眼瞧着将军已经迈步走到廊下,马上便要出去了,李管家终于抑制不住一颗忠奴的心,又喊了声:“将军?”   顾黎一手握剑柄,扭头望他。已然四十五岁的李管家老脸一红,吭哧半晌,道:“回头我让门口小二子他们给将军买点书。”   将军眉头微微一蹙,显然并不曾理解这话中深意。然而他今早有事,车马已然停在门口等候,他也不再多言,自顾自跃上马。   李管家在后头背着手,独自操心。   他刚刚看了,都同住一屋了,宫七那衣服仍然是规规矩矩的,带子都没解开半个。哪儿有正常人与心上人同床共枕还能忍这么久的,李管家思来想后,只能归结于他不会。   谁让将军没学过呢?   加冠之后,本该由长辈来教他房中事,无奈顾黎找不出个能教他的长辈,当时又是战事吃紧,行冠礼草草便过去了,哪儿有时间走这些个旧例。   更何况宫七还不是个女子,而是个男子,顾黎不近美色,还从来没碰过人。这要是会,那才是件罕事。   李管家一时不确定哪一种更丢人,是和自己暗卫搅和在一起,还是都躺在一张床上了还什么都不会……   他犹豫半晌,终究招招手,把自己一个心腹喊过来,悄声在他耳畔嘱咐片刻。小厮脸上渐渐浮上红色,惊疑不定地望着管家,“李叔……”   管家背着手向苍天,神色苍凉壮烈。   他这究竟是得操多少心的命?   里头的小厮又叫道:“管家,宫七醒了!”   李管家连最后一点伤春悲秋的时间都没了,急匆匆往房间里去。他得抓紧时间,在将军回来之前,早早地把宫七给说动。   杜云停早醒了,只是一直没起,咕噜噜在被子里打滚。他闻着满床顾先生的味道,伸长了四肢,终于伸了个懒腰。   他还没起身呢,就瞧见李管家迈着步子进来了,满怀慈爱地坐在了床头。   “宫七啊……”   杜云停:“???”   这架势,怎么看着有点不大对?   李管家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和他絮叨,先问他家人,后问他小时候过的怎样,打的一手柔情牌。无奈杜云停是个冒牌货,原主还是个放进将军府的卧底,被他问的冷汗都有点朝外冒,一面回答一面问7777:【他知道了?】   7777怎么看这管家的神色,怎么不像。   【不应该啊。】   要是知道是卧底,还不赶紧赶出去拉倒,在这儿好声好气说什么呢?   杜怂怂思维顺着这猜想发散,顿时蹙眉:【他想从我这儿知道背后人是谁?】   那可不行,他可是要抛弃渣攻永远效力顾先生的!怎么能搞这种乌龙?   管家前头的引子抛的差不多了,后头终于慢慢引出了正题,“宫七啊,你看将军……”   就见青年如临大敌,一下子把他话打断了,赶忙把自己撇清:“将军自然是英明神武,我宫七这一辈子,只会有将军一个主子。”   他生怕老管家不信,又给自己加了戏:“我自打几年前起,就闻听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为了将军这样的盖世英雄,上刀山下火海亦是在所不惜!”   管家那一番话都被噎进肚子里了,差点儿没被自己口水呛着。   他忧郁地想,要是将军不想让你上刀山下火海呢……   要是就想和你一块儿采菊东篱下呢?   对上宫七发亮的眼,他到底是说不出,颤巍巍走出门,扶了一把墙。   宫一从房顶上落下来,蹙眉道:“管家?”   老管家摆摆双手,长叹一声,老泪纵横。   “宫七是个苦命孩子,”他感慨,“当真把将军当自己主子看啊。”   他如何忍心和这孩子说,他效忠的人不仅想用他,甚至想在床上头用他?   这、这简直像是强抢良家妇男!   李管家有良心,做不来这事,等晚上回来,忍不住又劝顾将军。   “宫七只将您当主子,他还小,压根儿不开窍,您看……”   将军脱衣服的手一顿,薄唇紧抿,半晌默然不语。管家愣是从那张没什么神情的脸上看出了些许受伤的味道,忙又补充道:“但再过些时间,兴许就开窍了。将军,要不您这段时间,多照拂照拂他?”   要真比起来,诱哄也比强抢的好。   这对顾黎来说,是件难事。向来都是由别人照料的将军问:“怎么照拂?”   管家的心里早存了主意,只是千叮咛万嘱咐,“您可千万不要急。宫七到底小,没见识过这些,心中想的也都是女子……”   将军脸色一黯。   是了,他们这些正常人,本来心仪的就应当是年轻活泼的女子。比起那些人,他简直是块石头,不仅年岁大了,甚至还不懂情趣,身子硬邦邦,两手都是血,说起来自己都觉得晦气。   他有何特殊的,能让小暗卫这样生气蓬勃的人为他困在这里?   管家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手心都是薄汗,鬼鬼祟祟把今儿买回来的那册子塞主子手里了。主子眉头一扬,问:“这是何物?”   “我的爷哎,您可轻声点,”管家忙拉他,“这是好东西,您等晚上再看……”   顾黎当真在晚上回去看了。他看得不多,只粗粗翻了几页,这一夜睡都不曾睡好,梦里都是那一日小暗卫从房顶上坠下来,直直掉进他怀中那一幕。只是这一回,他没再如此轻易将对方放开,反而将人径直抵到了墙上,教他咬着自己的衣角,掩住声音。   小暗卫哭的哀哀泣泣,他心都要被揉碎了,却怎么也没办法放手,几乎把对方抵进墙里。   他骤然醒来,才知自己竟然是在初见时便存了这心思的。   宫七……   顾黎反复念着这名字,没念出什么缱绻意味。可当想着青年那一双清澄澄的眼,他心头却骤得一软,柔情止不住地向外生出来了。   他本是谋略在心的人,这尚且是第一次如此的小心翼翼,生怕半步踏错。   若是说等,顾黎等得。   只要这人终究仍在他怀里,便是几十载……顾黎也等得。   第二日,宫七由将军的暗卫,提拔为了将军的贴身护卫。   这一个贴身用的巧妙,等同于他得与将军片步不离。对此,将军满意,管家满意,怂怂更满意,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听见“贴身”俩字,怂怂心里就有了底,黄花大闺女一样娇羞地望了将军一眼。   死鬼。   还在名称上玩这么多花样。   他喜滋滋地和7777说:【我前两天那一摔,真是赚大发了。】   顾先生开了窍,开垦农田指日可待,新世纪的种田技术马上就可以在古代发扬光大了!   大家都很满意,唯独管家,生怕宫七被逼得太紧,还专门给他提了月钱,边鼓敲了一遍又一遍,敲的杜怂怂一面想着浪一面皮紧心慌,唯恐对方真看出了什么不对,把他当卧底轰出这将军府去。   说起来,自穿来后,杜云停只接过一回来自左相之子的消息,还是那信鸽趁着无人时悄悄传递与他的。里头只有左相之子的一句话,“早日取得顾黎信任,尽快。”   杜云停看完后,就把那纸条烧了,为了毁尸灭迹,顺带把鸽子也给一块儿烤了。左相家的鸽子长得极好,特别肥,杜云停架起火,烤的油脂噗呲噗呲响,洒上点盐,格外有味儿。   左相之子还不知道自己培养的信鸽已然成了棋子的口中食,等了许久也不见回信,心中还奇怪,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与顾黎,远不止是政见不同。   左相在朝堂上花的心思多,真做起政绩来却根本没法看,不过是靠着溜须拍马一路平步青云,和顾黎这种危急之时扶大厦于将倾的,根本是云泥之别。连民间幼子也知道,歌谣里头唱着,“将军来了天下平,丞相来了人没影!”   说的是左相手下官吏强掳民女一事,惹得左相每次南下,所经城中人家总要急着找个女婿,街上空荡荡瞧不见人,几个倒也是人间奇景。后头左相自己察觉不好,虽然再不允许如此行径,但坏名声传出去了,哪儿还收的回来。   真要说起来,他和顾黎一个名声早就烂到了泥里,另一个却被捧到天上去,捧的高高的。   这如何能让人心平?   左相之子名叫陆匀,远比其父更有抱负。他如今担着的是个四品文官,朝中多半人与他交好,向上不是难事。   然而,以顾黎为首的武将并不对他另眼相看,甚至话语之中只将他当做小鱼小虾,乱不了朝堂这潭大水。   陆匀要想真当上丞相,非得将这一班子武将踩到脚下才行。   他多方打听,终于有从将军府出来的下人被其收买,说将军这些日子格外宠信一个贴身侍卫。陆匀一听那贴身侍卫的长相,便知道是自己派出去的人,顿时放下了一颗心。   这么说,这一枚棋子倒是放的好,当真换来了顾黎的信任。   再说将军府这边,管家有心让宫七和将军亲近,把贴身伺候的活一并交给了杜云停。   “将军不喜欢旁人服侍。”   这个活让杜怂怂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贴身服侍,那可有的是他发挥的空间!光说帮人洗脸,更衣,搓背……他光想想,腿都要软了,甚至还觉得有那么一点带感。   就像顾先生真的是他主子,他是对主子心怀想法的忠仆。   这个角色扮演,没别的说,得劲儿!   他羞涩地和7777说:【原来顾先生喜欢这一种。】   早说嘛,他完全可以好好配合。   7777:【……】   它仿佛已经看到了宿主在浪的路上一路狂奔。   果不其然,杜云停端个水都要捋起老高一截袖子,故意往外露出一小截细细白白的腕子,端着铜盆往里走时,向来沉稳的将军都忍不住抬头,目光在他的小臂上来回掠过。   杜云停装作不知,低下身把帕子浸湿透了,小声道:“将军,我帮您擦脸。”   将军眼睛黑沉沉,并不言语,杜云停便将温热的湿帕子盖在他脸上,轻柔地擦。他凑得近,那股子清浅的奶香闻的愈发清晰,撤开时,小手指擦着男人的唇线,轻轻一挑,蹭了过去。   将军的眉头微微蹙起来,像是忍不得了,但手在桌上敲了又敲,到底是又强行忍了下去。   看个书的功夫,他倒几次抬起头,忽的问:“用的什么香?”   小暗卫一愣,随即摇头。   “我从不用香。”   将军沉声道:“全是牛乳味儿。”   倒像是甜的,从里到外透出香甜来。教他想将人放在榻上,从头到脚地嘬,看能不能从那皮肉里嘬出香甜的奶来。   他说完这话,小暗卫倒像是比他还诧异,把手中盆一放,略沉思了下,迟疑地探出一点舌尖来。   将军手中笔停了,瞧着他殷红的舌尖在手背上轻轻一转,随即狐疑道:“不甜啊……”   那根毛笔在纸上洇出了一大团墨块,顾黎的眼睛里好像蓄了精光。   7777捂住眼,心里觉得杜怂怂这次肯定要被操——不说别的,就说这会儿他男人眼底的颜色,跟要直接把眼前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杜怂怂也是这么想的,心里头又是期待又是激动,可也不知顾先生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几个吐息,居然又把马上将摆到台面上的大生意给收回去了,绝口不谈生意合作的事。   杜怂怂:“……”   他怀疑地瞅着顾先生,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男人怕是不行。   没理由啊,都这时候了,还憋什么呢?   不都把自己调来当贴身侍卫了吗?……为什么还不睡呢?   怂怂忧郁地和7777说:【再不来,我感觉自己都要结蜘蛛网了。】   明明是这么年轻鲜嫩的身子……   7777没吭声,不受控制地想了一下是哪儿结网。   杜怂怂特怀疑地听着它声儿,忽的问:【二十八,你想什么呢?】   7777老脸挂不住,遂冷声道:【不要说这些不纯洁的话。再说就去上思想教育课。】   怂怂挺震惊,说:【我就说我心灵马上都要结蜘蛛网了,到底哪儿不和谐了?——卧槽,你想的到底是哪儿?你思想怎么这么不纯洁?】   7777:【……】   怂怂还在感叹,【二十八,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二十八吗?据说心里只有爱与道德的二十八?】   7777:【……】   这到底是谁害的——如今杜怂怂嘴里好不容易蹦出来一个正常点的词汇,倒是它完全没办法往正常含义上想了。   它一声也不吭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心虚地落荒而逃。杜云停再喊它,半天都得不到小系统半点回应,俨然是被自己身心已然被污浊的现实冲昏了数据库。杜怂怂长叹一声,手朝着后头摸了摸,幽幽感叹:“这话倒是没说错。”   他那儿也的确快结蜘蛛网了,迫切希望顾先生好好给他清理一回门户。   可他就想不通了,将军瞧着也不是对他毫无感觉,到底在那儿踌躇什么呢?   踌躇什么呢???   这简直是杜云停面临的世界级大难题。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在浪的路途上遭遇了如此严重的挫折,无论他如何努力——帮着男人搓背时摸过两颗红宝石,梳头时故意蹭到男人耳垂,连从屋顶往下飞,都起码在顾先生怀里头撞了三四回——顾将军倒是每一次都把他抱的好好的,不教他伤到一点,可在那之后,就半步接下来的动作都没了。杜怂怂这么个鲜嫩的美人儿,就被他往床上一搁,随后他自己去看兵书了。   杜怂怂每回被搁到床上时,都恨不能敲敲将军头,看看顾先生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只好把程度再放开一点,在床上一伸腿,摆了个姿势,喊7777:【二十八,帮我看看。】   7777:【怎么,你腿抽筋?】   杜云停说不是,他努力把脚尖绷的更直了点,【我这样看上去不像一盘甜点?】   让人想吞吃下去的那种。   7777:【……】   宿主怕不是疯了。   杜怂怂还在努力地拗造型,说:【我觉得不错,可顾先生……】   顾先生怎么就是没反应呢!   啊?   顾下惠?   怂怂好气。要是他的浪是真浪,先前世界都只是放个小口子,稍微汩汩往外头冒点水,顾先生便心领神会,两个人一同奔赴地里愉快地研究农活了——可这一回,他都快把浪搞成洪水了,这会儿都特么泛滥成灾了,男人愣是还不解其意。   说是怜惜,倒也疼他,这几日各种东西都往他面前送,什么都能给他耍,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可乐瓶从不展示给他看。   杜云停一点不想要那些金银财宝,他就看中了顾先生独家养的那只雕。   他想把雕圈养起来,变成自家的。   他还想飞,可这会儿顾先生连对翅膀都不肯给他。   杜云停越想越委屈,低声喊了句:“将军……”   顾黎看过来了,分明瞧见了他这会儿的动作,还瞧见了他那里衣底下露出来的一截白花花的小肚子。   李管家的话不期然又闯进了他脑海。   “宫七还是孩子,喜欢被人疼,将军就先把他当孩子看,慢慢再教他其他的……”   顾黎想着城中百姓面对自家孩子时的动作,僵硬着于床头坐下了。随即,他伸出手,在怂怂满怀渴望的目光注视里,摸了把他肉乎乎的小肚子。   “嗯,”将军说,“瓜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先生:瓜熟了。   怂怂:???   不,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日后,李管家:(庆幸)还好将军听了我的话,没有强取豪夺。   怂怂:原来还打算强取豪夺的吗,我到底错过了些什么……(笑容逐渐丧失)    第126章 金屋(六)   怂怂:“……”   怂怂低下头, 看着将军抚摸着他小肚子的手,逐渐失去灵魂。   7777:【吃的太饱。】   怂怂:【……】   所以这是不下地的理由吗?   【当然, 】系统说,【怕你吃完就运动,对身体不好。】   杜云停闻言,沉默了会儿。   【那一个小时后——】   7777很怜悯地说:【一个小时后, 你就该睡了。】   单纯含义的那个睡。   杜云停登时觉得自己失去了魅力。   他就跟其他人一样,当初还是宝贝的白月光, 如今年老珠黄了, 就变成了粘在桌面上的饭黏子、抠都抠不下来的蚊子血。   他在将军怀里头翻了个身,当真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将军瞧着他这脸色, 还当是自己方才的触碰惹恼了心思笔直的宫七,顿了顿, 将那一只放在小肚子上的手也收回来了。   杜怂怂:“……”   好嘛,这下他更不开心了。   唯一的肌肤接触也没了!   他愤愤地又把男人手拽回来, 强行放回肚子上。   收走干嘛呢?熟了就熟了,你怎么还不考虑吃?   熟料这一下, 倒像是更刺激到了男人。将军猛地站起身, 一下子把那只手从那细腻莹润的皮肉上收出来, 身形微微有些僵, 道:“你好好休息。”   说罢, 竟是转身要走。   他没能走出去,后头人忽然间伸出手臂,那两条手臂纤长薄弱, 飘带一样将他的腰环住了,小暗卫眼睛发红,声音极轻:“将军……”   这一声可怜可爱,里头不知道到底沁透了什么,简直像是下了蛊。尾音微扬,骨子也酥了,勾人的很。   将军的步子无法再迈开,从后头看,好像当真化作了雕像,一动也不动。   青年只叫了这么一声,随后便委委屈屈用手去摩挲男人的手。他低声道:“将军……当真不欢喜我么?”   他黑发散下来完了,乌压压披在肩前身后,从那里头探出一张莹白的脸。男儿的脸究竟与女子不同,虽说是清秀的眉眼,可轮廓到底显露出几分硬朗来,但不知怎么,搁在这人身上,竟然是融合的丝毫不让人厌恶的。顾黎望着他,无端地想起那些农户家中养着的兔子——白毛红眼,毛茸茸的,又是个活蹦乱跳、爱撒娇的性子,要是当真成了精,应当便是这般模样。   他也懂得了,缘何那些酒楼中说话本,总爱说什么魅人的精怪。彼时顾将军斩杀万人,手握雄兵,真当自己丝毫不思儿女情长,自然也不明白那些精怪究竟有何魅惑人心的本事;这会儿亲自摊着了,方知离开一步千难万难,原来竟恨不能便把他生生揉进骨血里,或是随身带着。   他沉默片刻,终于答:“你尚小。不懂得欢喜这两字。”   “我怎么不懂?”杜怂怂委屈道,“我知道这两个字是只对着将军说的,绝不对旁人提半句——这难道不是欢喜么?”   这自然是的。   顾黎的手微微握紧,几乎要转过身去拥住他。只是管家的话一个劲儿向他脑中冒,又是“莫要心急”,又是“他不懂”,让他终究是蹙了蹙眉,没有吭声。   他这般不说话,倒让面前青年眼眶愈红,忽的在被子上浸透开一个深色的小点。   将军猛然抬头,望着他。   “你哭了。”   怂怂瘪着嘴,坐在床上哭的抽抽搭搭。他一面哭,一面抬起眼来扫着男人神色,道:“将军……”   他真是被顾先生宠的娇气了,杜云停想。   先前,他几乎是从来不掉眼泪的——当然,开垦时除外。   那种时候,他想要不哭就全身而退,也是件难事。杜怂怂通常都是在没到手的时候浪,等真的被顾先生压着,那就当真怂的一批。被逼急了,“好哥哥”“顾哥哥”这样的称呼也能往外冒,张口闭口就是受不了了,当然没太大作用,不仅没让男人生出怜惜来,反而愈发生吞活剥了他的心都有了。   这会儿他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愣是挤出来两滴眼泪,剩余的不过是坐在床上攥着被子强行嘤嘤。7777看不过眼,道:【好歹再真哭的多一点。】   你这连眼泪也没有多少,当真是太假了。   谁信?   顾黎却信。他指腹把青年眼角那点泪擦了,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杜怂怂趁热打铁。   “我从小没爸妈,还没被人好好抱过,”他低低道,“将军……可以抱抱我么?”   将军顿了顿,手把小暗卫环上了,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他嘴唇上骤然一热,被什么啃了。顾黎猛地瞪大眸子,再看时,小暗卫眼睫微垂,眼角仍挂着泪痕,目光在那长睫之下游移不定。   将军怔了好半晌,手抵着唇。   没人会错这样的意。这事太过亲密,不可能在这之外有旁的关系。顾将军难得愣在那儿,瞧着倒像是心理建设塌了又建,杜云停看着觉得有趣,莫名又生出点怜爱来。   这模样,显然不是不喜欢自己的。   难得这个世界,顾先生什么都不懂……   他慈父的心冒出来了,趁着人没反应过来,又满含爱意地啾了他一口。这一回嘴唇擦到了男人仍停留在嘴上的手指,顾黎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微微一晃,随后又将沉沉的目光移向他。   “宫七。”   “嗯?”   将军沉声问他:“这是何意?”   杜怂怂心底的花一吐鲁一吐鲁往外冒,道:“是我欢喜将军的意。”   他衣襟都散开了,这会儿浑然不知,还以老父亲心态去摸将军头顶的发冠,心想顾先生古装也是好看极了,当真是清正雅致——还不及他想完,将军眉头微微一蹙,旋即唇角终于多了笑意。   他眉目舒展开,道了一声:“很好。”   杜怂怂巴巴地望着他。   将军没说出“我也欢喜你”之类的话。他只把青年压进了床铺里,低声道:“我本以为……”   剩余的声音都含糊着,听不分明。杜怂怂摸着对方的长发,暗暗和7777讨论,【顾先生会吗?】   7777:【难说。】   杜云停也觉得难说。这世界顾先生分明连半点经验都没有,他这个种田老手少不得担起重责,他沉吟了会儿,道:【要是我先当一回攻教他……】   7777:【……?】   杜云停说:【我感觉这世界,我有这个潜质。】   毕竟是有相关农学知识储备的热!   7777应了声,不冷不热,【你可以试试。】   不用他说,杜云停也打算试。他没把男人推起来,只道:“将军,不能只亲。您得这样——”   他主动地将腰微微抬起来,示范给对方看,“您先翻翻土,带会儿再上锄头……啊!”   他眼睛忽然瞪大了,不敢相信。将军竟然熟门熟路过五关斩六将,直接绑了他家主帅进军中军大营。   这哪儿有半点不会的样子?   杜怂怂突然觉得不好,这和他想象的有点不大一样。   他头皮发麻,喊了两声将军,打算今儿先鸣金收兵,“咱们明日再打……”   将军瞳孔漆黑,淡淡道:“箭在弦上。”   杜云停:“……”   卧槽,这什么意思,不得不发了是不是?   那就干呗!   他心里头那点儿野性也被彻底激起来了。杜云停好歹也是几辈子的将领了,领着手下那一帮子兵和顾先生干过了很多次仗,虽然没一次胜的,但俗话说的好,失败乃成功之母,他越挫越勇,如今经验已然凌驾于顾先生之上了。   虽然将军那部队气势恢宏,前头兵,后头炮,百万雄兵浩浩荡荡,光看那架势都够唬人的——但杜怂怂还有点信心。他上战场的次数,可比这世界的顾先生多多了。   顾先生那纯粹是纸上谈兵,谈不出实际经验的。   杜云停感觉,自己应该能打好这一场以少胜多,打的敌军四处溃逃。   然而事实往往不及想象那般美好,真等鼓声敲起,双方对垒,杜云停不过略冲锋了一回,便败下阵来。双方实力实在过于悬殊,顾黎那儿是挥鞭断流的两亿大军,他这儿就可怜巴巴数万人马,被将军带领主力部队多次冲锋,防御早已彻底倒塌,中军旗立都立不起来,不得不仓皇后退、溃不成军。   按理来说应当放过降兵,偏偏顾黎竟还紧追不舍。杜云停那点儿残败人马好容易想着能逃脱了,又被对方硬生生拽回去,愣是又在战场上厮杀了一回。   厮杀后,损伤无数,尸横遍野。   杜云停五日没能从床上头下去。他感觉上上下下应当都知道这回事了,毕竟这时候隔音并不能算好,而他那时候在战场之上又过于激情澎湃,喊的这两天下人进来送饭时瞅着他的眼神都不一样。   当时那几句刺破长空,实在是没办法让人假装听不到。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只是因着他那几声。毕竟寻常人,哪儿能在将军卧室中一歇便不走了?   哪怕是贴身侍卫,这也太过了。将军给了他旁人连想也不敢想的殊荣,自然会引来旁人侧目。   杜怂怂不怎么在意,他本来就不是在乎别人眼光的性子。他被人讨厌惯了,当初与苏荷住那筒子楼里,楼上楼下便没有喜欢他们母子的,个个儿都好像他俩欠了他们钱,张嘴闭嘴冷嘲热讽,杜云停照样过。该吃吃该喝喝,太阳该怎么升起还怎么升起。   那时他尚且只是个少年,如今经过这么多世界,愈发心志坚定,只听想听之言,只重视在意之事,旁人的话在杜云停这儿,那就是个哔。   他心安理得在将军房里歇着,也没人真敢和他说些什么。将军这么多年,就宠过这一个人,旁人哪怕想嘲讽杜云停几句不知廉耻,也得顾忌着不伤了将军的脸面。   只是表面上和和气气,眼底的不屑却藏不了,显然是把杜云停与西院的那些人相提并论了。   唯一不一样的,不过是杜云停成功了而已。   全府上下,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是高兴的,便是李管家。他第二天就张罗着让人炖了红豆粥,甚至还希望杜云停吃一碗枣、花生、桂圆、李子,杜云停不得不再三提醒他,就算吃再多也没办法实现早生贵子——说过几次后,李管家把这念头打消了,只是仍旧高兴。   他说:“将军身边,还是头一回有人。”   杜云停听出来了,他这并不是为了将军与自己在一处而高兴。他是觉着主子开了这个头,知晓了其中滋味,之后自然会接纳更多的人。   这府里,说不定就会冒出第二第三第四。万一哪个给将军留了后,之后有个夫人也便不是什么难事。   只可惜这计划定然实现不了,顾黎头一次尝着两情相悦的甜头,倒活像是被下了蛊,旁人愈发看都不看一眼。   李管家来看过杜云停几次,道:“还好我与主子提了醒,不然依照主子原本想的,你怕是要吃大亏。”   杜云停:“他原本想的是什么?”   李管家说:“他原本想贮个金屋,把你锁进去。”   他本以为,宫七听了这话,应当是心有余悸。毕竟也是有能耐的暗卫,飞檐走壁的,哪儿能容忍日日夜夜被关进个小房子里雌伏于一个男人?可不知为何,在听完之后,他居然从宫七的那双眼睛里头看出了遗憾来。   杜怂怂慢吞吞道:“是吗?……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吗?”   卧槽,他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杜怂怂好想被顾先生强取豪夺。   强取豪夺没了,宠倒是明目张胆起来。杜云停之后便住进了将军的内间,吃穿用度与将军不差分毫,甚至那些上等的布料率先走的都是他这头,等给他裁衣服裁完了,才给将军做——俨然便是府里第二个主子。他不把将军宠爱当幌子,仍旧该如何如何,性子比起之前丝毫不改,倒让那些本来以小人之心度量他的下人们生出几分愧疚来。   宫一等几个暗卫是听说后反应最激烈的,还当杜云停这是愚忠;可等撞见杜云停在屋头跟将军撒娇要他接着自己时,心思都是一转。   这恐怕不是愚忠。   这压根儿就是早有预谋吧?   宫一再瞧见杜云停时,不由道:“我看你倒像是许久之前就有这心思了。”   如今想起来,从一开始,杜云停就没想过好好当暗卫。   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杜云停背着手想了想,随即回答他:“几世之前。”   宫一蹙眉,当他这是玩笑话,“认真些。”   宫七脸上的笑也收敛了,定定瞧着他,“我认真的。”   宫一摇摇头。   “油嘴滑舌。”   他终是没再说什么。   这时尚且是杜云停进将军府的第一年。这一回的年,将军府过的前所未有的热闹——顾黎不曾去宫中吃年宴,反倒就在自己府中摆了家宴。说是家宴,其实上座坐的,不过也就是他与杜云停两个人,两人对酌共饮,外头银装素裹,下了好大一场雪,只有红灯笼在雪地里泛着鲜艳的光,沉甸甸挂着。   酒酣之时,不知是如何上的榻。杜云停嘟囔了两句冷,将军便把他揽至怀里,以身躯暖他,逐渐化为了缩于被中的轻声呢喃。都哼哼唧唧了,床上人还记挂着外头的雪,道:“要出去攒个雪球……”   然而,等得他下床来,雪都化了。杜怂怂接连气了几日,后头顾黎为着哄他,从外地买来了一车冰供他玩。   7777常说,顾先生有烽火戏诸侯为褒姒一笑的派头。   有了第二个主子,将军府也活过来了。   翌年,园中多了许多果树,池子里头栽满了莲花,说是那位小主子喜欢。   再之后,花树边上多了个秋千架,春日里头,能看见将军府里高高飘起来的风筝。   府里常常采买纸笔,据说是因着小主子的字写得不怎么好,总得靠将军手把手亲自教——然而教着教着,那位小主子又会耍赖生气,掷笔不写。坊间有书生写了将军与他府中人的话本子,都知道那小主子原本是府里头暗卫,写出来后,当真是缱绻绮丽,无数闺中女儿偷着藏着读。   后来朝堂之上,有人向顾黎发难,故意将那话本抛出来质问,言说对方为官不明、爱色、宠爱个男人,谁知顾黎竟也没反驳,反而问对方:“不知王大人家中共有几房妾室?”   那大人被如此一问,竟有些豪气,答:“不过七房!”   顾黎便微微笑了,道:“顾某只此一房,不会再有。不知大人方才说,谁人好色?”   “……”那大人脸上忽青忽白,说不上话了。反倒是御座上皇帝抚掌大笑,连声赞好,亲自写了个牌匾赠与杜云停。写的倒也奇特,是“松竹之姿”。   得了牌匾,自然该挂。可杜云停看着那四个字,总是觉得不是滋味。   松,竹,都是清正雅洁之物。赠与他这么个抱将军大腿的,倒像是刻意教他要自尊自重,莫名有些挑唆意味,偏偏杜云停没这个念头。   他没让人把牌匾挂自己平常喝顾先生睡觉的地方,偷偷命人挂后头了。   反正,看不见就行。   李管家望着府中情形,只觉着老怀欣慰。   他常常忧心这府里没半点人气,如今亲眼见着这府中人一日比一日鲜活,将军笑的次数也比寻常多了许多,那小暗卫格外能引得将军发笑——这一切都是好的,没半点不好。他心安下来,当真以为,这便是以后的日子了。   直到那件事发。   他站在院子里,亲耳听到将军命人砍了花树,遣散了所有奴仆,放下了红灯笼。牌匾被砸了,将军一日也不再去上朝。   这府里曾经活过,如今却又死了。这一次死的更为透彻,甚至不曾留下一星半点生机。   他清楚地知道这其中缘故。   宫七死了。   那个能让这将军府活过来的人,已然双脚踏进了黄泉路。      杜云停睁开眼时,将军就在他身侧。他身子软的不像话,手脚上套着玉环,环上连着细细的金链。男人的手抚着他额头,瞧见他睁开眼,手臂微微一撑,将他扶坐起来。   “可难受?”   将军低声问。   杜云停张了张嘴,想要答,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瞧瞧窗外,意识到这是白日。   他在白日,是说不得话的。   他微微点了一点头,身子疲乏的很,又要闭上眼再睡,迷迷糊糊却觉得像是忘了什么。他攥了攥男人衣襟,张了张嘴。   “无碍。”将军道,将被角向上一拉,道,“不过是病了,放心。”   床上人便又把眼睛合上了。   顾黎守着他,见他睡得熟透了,方才站起身。李管家就在门外等着,脸色惨白的如同宣纸,竟比寻常还要老上十岁。他见着顾黎出来,噗通一声便给顾黎跪倒了,苦苦求道:“将军,宫七他已经不在了,您便放过他——您让他自去转世投胎去,如此将人强留在世,您便不怕将来恶报加身?”   顾黎却像是半句话也没听进去,只淡淡道:“领银子罢。”   李管家头发松散,仍然不肯走,给他再三磕头。   “这绝非是老奴走或不走的事!将军,若是将来有何报应落到您身上,老奴有何颜面——”   男人仿佛不耐烦了,道:“富贵。”   立在后头的富贵走上前,亦是战战兢兢。顾黎当场命他做了新管家,富贵也生不出多少欣喜,他瞧着地上的老人,只觉着骨髓发凉。   那样……那样一个小公子,原来竟是死人吗?   他忽的忆起那位小公子的脸色。那么白,没有半点颜色的白,白的近乎透出青来。他原本当这是常日不见天日的颜色,等如今知晓了真相再去细想,便由天灵盖向下直发着颤。   顾黎并不曾苛待下人,李管家得了几百两银子。富贵送他走时,老人腿脚颤颤,老泪纵横。   “非是天命,乃是人强为啊……”   他最终幽幽一叹,离了府。富贵独自去埋那只死了的八哥,将军吩咐了,绝不能让小公子看到。   他瞧见那八哥嘴,红通通的。富贵抹下来一点,嗅了嗅,方才知晓这是画符用的朱砂。   他手一颤,飞快将这只鸟埋进了土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怂怂:???   那我…… 第127章 金屋(七)   杜云停这一睡, 比之前休息的时间都要久。他醒过来时,听见脑海里头有一个声音在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虽说是骂,可实际上半句粗俗的话都没,听着还文绉绉的。   【……不像话!怎么能这样!】   【不知廉耻,过分!仗势欺人!!】   【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容不下这样的腐朽——】   怂怂:【……】   怂怂:【二十八?】   7777听见了他声音, 道:【你醒了?】   【二十八……】杜云停摸着自己头,有点懵逼, 【我头为什么这么晕?睡得太多了吗?】   【什么睡多了?】7777嗓门儿又高了, 激动地冲他嚷嚷,【我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事!任务世界的npc, 居然能有这样的能量,把要完成任务的宿主强行扣在这个世界里——这要是都这么搞, 我们还完成什么任务?把你拆了一世界一个都分不匀!】   它大声叫嚷,企图从宿主那儿得到一点赞同。然而杜云停只是虚弱地撑了把头, 跟被暴风雨打的衰败的小白花一样柔柔弱弱侧躺回去,【你小声点。我头疼。】   7777更气。   它就不信能有谁比它还头疼——它可整整头疼了好几年!   它抗议:【你男人……】   话没说完, 门忽然被推开来, 一个下人恭恭敬敬地弯着腰, 将什么捧进来。他手端着铜盆, 里头新鲜的莲花有着橙黄的蕊, 雪白的花瓣在里头舒展开来。   旧的花很快被换下去,这个空间内,花似乎残败的格外快。房里充斥着一种糜烂的香气, 像是被捣烂了的鲜花渗出来的花汁。   来的人是富贵,他轻手轻脚把花换了,又掀起一点帘子来,稍稍往那纱窗上扑了些清水。屋内帘幕重掩,杜云停隔着层层幔帐看人,看的都是朦朦胧胧。   他听见有靴子踩在地上的声响,紧接着是下人的低声:“将军。”   男人嗯了一声,“可曾醒?”   富贵低低道:“小主子刚醒。”   他侧过身去,那帘子缓缓被一只手拂开了。走近的将军腰间仍旧配着剑,盔甲上沾染着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意,和着血腥气。他手微微抬起杜云停的下颌,细细看了他两眼,问:“今日可曾好些?”   杜云停张张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承受着男人轻柔的触碰,心里头却有浪掀起来了。   男人仍旧捧着他的脸,唇角多了些温情的笑意。他把人向怀中抱了抱,轻的像是把只收敛了翅膀的蝴蝶揽进了怀里。   他摩挲着青年脸侧,说:“我给你找了个好大夫。”   仍旧站在屋内的富贵忽的打了个哆嗦。他惶恐地抬起眼,盯着门口。   门前站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干枯瘦瘪,手臂上骨头的痕迹相当明显,一道道凸出来。她裹了条脏兮兮的黑袍子,衣摆上缀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彩珠儿,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足,一张脸上满是细小的纹路,只能从骨相上判断年轻时是个美人。   富贵的脚动不了了,眼珠在眼眶里头惊惶地打着转。将军瞥他一眼,道:“出去。”他就如同得了赦令,急匆匆从这房里迈出去了。   他见过不少大夫,医术好的,医术不好的。   可那些人,都是给活人看病的。   与死人看病的,是什么大夫?   他惶惶然站在廊下,听着方才把那女人引进来的下人道:“倒像是个南疆的巫医……”   富贵心咯噔一颤,转过身斥责:“胡说什么!”   李管家走了,他便是管家了。在场的几个下人都不敢反驳他,只是心中不平,待他转身,方才小声道:“何曾说错了?”   “我曾见过那南疆的巫医,便是这副打扮的……说是能医红颜,药白骨,哪怕进了阎王殿,巫医那手也能把你拽回来。”   “那些话如何能信?不过是邪门歪道罢了。”   “不要脑袋了?将军便是南疆出来的……”   “给谁看病?”   “还能给谁?怕是那金屋里藏着的娇吧?”   “为何要千里迢迢从南疆找?我中原有的是好大夫——”   南疆,从这处日夜不停地跑马,哪怕是上好的千里马,也要不眠不休跑上三十日方能到达。说起这两字,他们竟然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倒像是有谁贴着他们脖子,轻轻吹了一口气。几个下人都闭口不言,不敢再吭声了。   巫医绕着那床看了两圈,又将帐子撩起来。里头的人面色青白,孱弱清秀,手脚都瑟缩起来,被个玉环套着。她干枯的手抚弄着那玉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   杜云停听不懂她的话,只看着她与将军交谈。他从顾先生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分辨不出对方究竟是喜或是怒,只能从那巫医的模样上猜测。   看过他后,巫医与将军一同走到了外间,像是在开方子。   【7777,我是病了?】   7777避而不答,反倒问:【你还记得多少?】   杜云停说:【记得打仗。】   那是他与将军在一处一年后的事。胡人再犯边境,皇帝唯恐顾黎功高震主,并不肯叫他去,反倒派去了朝中一员大将。大将不敌敌军,伤亡惨重,接连丢了十八郡,连连败退。   危急之时,顾黎终于再被提拔重用,重返战场。杜云停身为贴身侍卫,与其同行。   7777说:【那之后的,你半点都记不得了?】   杜云停想了又想,还是什么都记不起。他张嘴再问,小系统却只长叹一口气,道:【应当是灵魂有损。】   末了又破口大骂:【去他的……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特么到底是不是人!】   怂怂:【……???】   7777没停歇,在一个时辰里花样骂人,从来满口仁义道德的系统如今声情并茂绕着弯子委婉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杜云停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它骂的对象到底是谁,只好作壁上观,问它要不要喝点水。   7777:【&hfri%b还喝什么水!】   杜云停怜悯地说:【还是喝点吧。瞧你气的,数据库都紊乱了。】   乱码一行行的。   7777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气了。   【不喝!】   【成吧,】杜老父亲说,感觉小系统可能是进入了青春期,火气这么大,【那我喝点。】   他撩开帐子,准备下地。谁知那两条腿往地上一踩,就像两块棉花条子似的,提不起半点力——他一晃悠,反倒朝着铺了厚厚长毛毯的地上摔过去。   杜云停心里猛地冒出来了一句“卧槽”。   他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喊系统:【二十八,你看我的腿!】   7777:【……看见了。】   【我的腿!】杜云停复述福尔康经典台词,【它不听我的使唤!】   【……】   【二十八,你说我是不是要瘸了?要截肢?】   7777说:【不,你死了。】   杜怂怂:【哈哈哈,这句话有点好笑哈哈哈。】   7777:【……】   它看着没心没肺的宿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个什么心情。   杜云停往地上跌倒的动静不小,外间也听见了。还没等他动用无力的手臂把自己从地毯上撑坐起来,将军已蹙着眉大步踏进来了,瞧见青年躺在地上,神色一顿。   他几步上前,一把将人抱起来,小心地探查着那露出来的手腕脚腕,问:“可曾伤到?”   杜云停摇摇头。   男人微微松了口气,又道:“是不是想要什么?”   杜云停满怀渴望地看向水。顾黎懂了,却没立刻把那桌上的水拿来与他喝,反而将目光移向了巫医。   片刻后,那巫医端来了个杯子。将军从她手中接过,端在手里,哄着杜云停喝。   “来,张嘴……”   杜云停就着他手抿了一口,眉头纠在一块儿了。这水里不知是什么味道,古怪的很,像是铁锈。   他瞧了眼,颜色也是浑浊的,灰不灰红不红。   他喝的艰难,隐约感觉将军手腕像是在颤。可不及他细细感受,顾黎又重新端稳了,不容置疑道:“一杯都要喝。”   这有些太难,杜怂怂眼睛里写满抗议。   瞧见那明晃晃的不满,顾黎唇角终于多了些笑意,他点点青年额头,低声道:“若是喝了……今天把那个环也解开。”   环?   杜怂怂感受了一下身上的东西。   手腕上俩,脚腕上俩。   还有一个,困着他家养的小八哥。小八哥被迫收拢羽毛,细细的金链子从捆着的玉环上头连出来,这会儿被顾先生握在手里,轻轻拽了拽。   怂怂电流一下子涌上天灵盖:“……”   卧槽,玩的这么大吗!   他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激动,又喊7777:【快看快看!看这链子!】   不知为何,7777今天显得格外暴躁,听见他这召唤,从方才的骂人里头平息过来后,听见他的召唤,只惜字如金地扔给了他两声呵呵。   杜云停不明白它在呵什么。   有了甜头,他喝那药喝的格外快,喝完后,富贵又进来收了碗,那巫医被他领着往外走。将军不曾走,只将他那一件月白里衣撤了,杜云停睁着眼,瞧见自己细细的腿,看起来比先前还要孱弱。   他又是期待又是失落,毕竟双腿不能用,种地就受限制了很多。   许多现代化的农业技术,都没有办法好好尝试。   比如插秧的一百零百式……   他眼睛里头冒着光,男人却像没看见,捧着他的肚子让他翻了个面。杜云停就像锅里的鱼,由正面朝上变为了背面朝上,露出细弱的脊背来。   在杜云停看不见的背上,有大块大块的青色蔓延开,一片连着一片。   那是尸斑。   将军的手轻轻抚着那些,什么也不曾说,只拿着温热的布巾浸透了药水替他擦拭。暗红的水从脊柱上流淌下去几滴,滚过的地方青斑悉数消退不见,仍旧是这副身体本来的模样。   顾黎低垂着眼,忽的说:“府里又架了秋千。”   青年动了动,似是想回头望他。顾黎未看他,只道:“待你好了,都是你的。”   待你好了……   7777更气了。   这怎么算好?——他还打算把人扣这儿一辈子不成?   夜间能说话时,杜云停试着问过将军,自己究竟得的是何病。   将军只说,那一次打仗之时中了暗算,令他失了记忆,身子也虚弱下来。   又说他已经在这床上躺了近一年。   一年!   这个时间着实让杜云停吃惊。他对此连半分印象也没了,记忆只停留在大军出发的那一日。他问7777:【这期间是不是还发生了许多别的事?】   7777说:【是,比如说你死了。】   杜怂怂:【……】   说真的,二十八到底有多盼着他死,才会张嘴闭嘴都是这个?   他不高兴地说:【不要乱咒我,我还是要和顾先生白头偕老的。】   7777不吭声了,只是呼气的声音听着重的很,像是饱含怒意。   巫医为杜云停换了药,每日三碗。杜云停喝得多,腿脚也显然比之前状态好,慢慢能正常地踩踏到地上,不至于摔倒。他头一次站起身来,踉踉跄跄扶着墙向前走时,着实让将军的眼中迸发出了光。   富贵撞见过几次,心里头猛地一突突。   他端着碗,站在门前发愣。路过的下人问他:“管家,您怎么不进去?”   富贵方才缓过神来,冲他们勉强笑了一笑,步子仍然没有迈进去。他的手腕发着颤,碗也摔到了地上,忙有人过来捡。   富贵说:“换一个。”   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在畏惧什么。   府里头日夜侍奉伺候的,是一个死人。   而如今,这死人甚至能下地正常走动了。   富贵只是常人,先前觉得小少爷为人极好,又像是病弱,看着惹人疼,对他自然多生出几分照顾之意;如今知晓这人其实是已然踏进了黄泉路却被硬生生拽出来的,再看着杜云停的眼光便不由得变了,又是畏又是惧,甚至不愿意触碰到他一星半点。   几次进房,都是低着头,不敢看那张比常人要白上不少的脸。   唯有将军,竟像是鬼迷心窍,毫无感觉。富贵数次瞧见他将那小少爷环在怀中,其姿态之亲密,丝毫不愿意藏着避着,就像是捧着稀世的宝贝,生怕伤着他一毫半点。他把玩那只套着玉环的手,并不因为那是死人的手而心慌,反倒细细摩挲揉搓,帮着他尽快恢复感知。   巫医就在府里住着,平日从不出门走动,整日里闭门在屋内,不知在做些什么。   半月后,杜云停白日也能说话了。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喊了声将军;顾黎紧紧凝视他,旋即一言不发地将他圈进自己怀里,抚着他脊背。   杜怂怂又欣喜道:【二十八!】   7777的声音黎半点喜的意味也没有。它硬邦邦说:【恭喜。】   杜云停听它说,是系统出了bug,也很是理解它这会儿的不爽。系统有bug,那就跟人生了病一样,自然是不舒服的。他体贴地道:【bug还没处理完?】   7777居然有点咬牙切齿,【更严重了。】   杜云停奇了,不知是什么样的bug,竟然能把二十八也难住。他不懂程序,犹豫了下,没问是不是能消灭,只听着系统在那儿立决心,【绝对要解决了这件事,不然,我们系统的脸面往哪里搁?】   杜怂怂心想,你们原来还是有脸的吗……   清醒点,你们连个实体也没有啊。   能说话后,杜云停慢慢开始见风。   最初只是打开窗户,后头将军不知道从何处造出了个木轮椅,推着他。杜云停坐在上头,裹着身白衣,柔弱不堪,跟沾了水的花枝儿一样,当真有副病弱美人的模样。   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将军的脸色却一日日苍白下来。杜云停摸着他的脸问过几次,将军只道:“朝中事多。”   他这些日子愈发忙碌,杜云停听说是因着新帝登基不久,故而朝中兵荒马乱。   忙自然是难免。他坐在轮椅中,乖巧道:“将军该忙将军的事,我就在这儿看看花。”   轮椅停在莲花池边上,只有富贵在后头跟着,小心翼翼侍立一旁。顾黎并不将推他的活假手于人,道:“无碍。”   话音未落,早有下人一溜小跑着从前门跑过来,道:“将军,有一位王大人求见。”   顾黎蹙眉。   杜云停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故而道:“我让富贵推我回去,不在这里多待。”   将军不曾松开轮椅,只道:“我先带你回去。”   下人又说:“那位王大人说……他有急事。”   杜怂怂:“我自己也可以转着回去。”   下人催促,他又坚持,顾黎最终将他交给了富贵。   “带他回去。”   富贵低头答应,伸手握住了轮椅的把手。杜云停被推着压过小花园的石子路,路过湖边时,却瞧见眼前扑腾腾有什么落下了。   他抬起眼,发现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宫一。   杜云停喜道:“宫一!”   然而,宫一的脸上连半点喜色都没有。他打量着杜云停的脸,瞳孔骤然放大又收缩,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杜云停说:“宫一,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是有任务?”   宫一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才道:“我还当李管家是在骗我。”   杜怂怂茫然。   “——当真是你。”   杜云停不解,不是他又能是谁?   这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被顾先生疼宠成这样的了。   宫一又道:“你能走了?……能说话了?”   杜云停说:“能是能,只是走的仍然不稳,再过段时间,应当就全好了。”   宫一不知为何眉头紧蹙,声音也轻轻的。   “你管这个……叫好?”   他的语气,让杜云停忽然有些惶恐。他敏锐地从男人的话里头察觉出不对来,问7777:【我到底忘了什么?】   7777没有吭声。   宫一又向前迈了一步,缓缓道:“你……你,不能再继续了。你会害了将军的。”   他的手有些哆嗦,终究说:“你——”   后头的富贵骤然松开了手。杜云停被宫一抱了起来,他身子骨大不如前,宫一却还是一样的健壮,抱他自是轻而易举,脚尖一点,轻飘飘落在了屋顶上。   “莫要怨我,”宫一低声说,“尘归尘,土归土,该到何处的,终究得归于何处——”   “我为将军效力这么多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误入歧途!”   他单手抱着杜云停,另一手却拔出了身上佩戴着的剑。杜云停感觉到不对了,那一点刀锋寒亮如闪电,直直地逼近他的喉咙。   他失声喊:【7777!】   【没事,】7777冷漠道,【死不了,你都死了一回了。】   杜云停怒道:【多少年前的车祸了你还拿出来说事?】   死了一回难道就不怕死了吗?   他说:【兑卡!】   7777:【浪费积分。】   【怎么能叫浪费积分?】怂怂很气,【我不能死啊!】   他说:【我死了,顾先生要怎么办?】   7777凉飕飕道:【大概是给我们不停找麻烦吧。】   杜云停没从它这句话里听出真正的含义来。他终究是匆匆忙忙兑换了一张加速卡,将那剑锋闪躲开来,同时满脑子都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砍他?总不能是因为他和将军搞断袖吧!   宫一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突如其来就砍他!   他揣测:【难道是他爱上顾先生了?】   所以打算血刃情敌?   7777:【……想象力不错。】   杜云停接连逃过了三次进攻。宫一不知为何,满眼淌着的都是泪,下头已经有下人瞧见了,俱是惊慌失措,但宫一到底是将军府的暗卫,武功远比他们要强得多,这些个普通人也只有在底下看着干着急的份,梯子都来不及架。   杜云停闪避过一道剑锋,终于忍不住怒了。   他有病吗,非得把自己搞死!   他终于准备还手,却听见身后一阵声响,再扭头去看时,竟是宫八宫九不知何时站在了屋檐上。   两人皆持着剑,白衣飒飒,眼中淌泪,手上动作却半点不含糊。   “小七——”   骤然有一道光亮没过他身子。   “对不住了。”   他听见宫八低低道。   杜云停低下头,瞧见那剑只剩下剑柄留在外头。剩余的已然贯穿了他的肚子,一剑捅了个透心。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几个暗卫都在他面前站着,宫一颤着手,还想去扶他。   “小七……”   杜云停感觉自己也应该发表个临终遗言。他按着自己肚子,终于问:“……你们用的是假剑吗?”   暗卫俱是一怔。   杜云停忍了又忍,终于把那剑一把拔出来了,“这什么剑,砍人都不带疼的?”   暗卫:“……”   7777:【……】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死了!!!妈耶,千年老尸!   7777:说了很多次了。只是你都不信。   心累,好气。    第128章 金屋(八)   在宫一饱含不可置信的注视之中, 那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被完好地从面前人的肚子里抽了出来。   上头没有沾上半点血迹。宫七仍旧立得稳稳的,安然无恙地立在他眼前。   “怎么可能……”   宫一的手有些打哆嗦, 亲眼瞧着这一幕,仍是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即便是从李管家的口中听说了,知道宫七当真是死而复生——可在眼前望见这样的事,仍然让人头皮发麻。   他甚至顾及不得别的, 下意识将自己的剑握得更紧,目光满含警惕。   “你——”   宫七的神情看起来比他更为茫然。   他注视着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的剑, 摩挲着雪亮的剑锋, 打了个颤,又去摸自己的身子。   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刚刚死过一次。   他终于知道不对了。   这定然不是正常人。他缓缓说:【二十八?】   7777没有回答。   杜云停声线有些抖,道:【二十八, 我死了,是吗?】   7777终于道:【……我不能回答。】   杜云停站在原地, 轻轻说:【这就是你所说的bug?】   系统仍然没有回答。与bug相关的话题,直接和整个任务系统的日常运行挂着勾, 它并没有这样的权限。   只是这时的沉默不语, 便也等同于默认了。   杜云停再说话, 他只是有些想不通, 他怎么会死呢?   他分明是这么惜命的一个人, 很认真地想在每一个世界里和顾先生白头偕老的……   他茫然地站在屋檐上,风将他的头发并衣角都飒飒地吹起来。下面有人喊他:“宫七。”   杜云停低下头,瞧见是将军。他像是刚刚听闻了消息, 匆匆忙忙从前院赶来的,眼睛黑沉如墨,瞧不清中间藏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杜云停立着,茫茫然地小声道:“将军。”   “宫七。”   将军又朝他走近了一步,伸开臂膀。他声音温和,里头带着像是诱哄的情绪,道:“下来。”   杜云停扔掉了手中的剑,瞧了瞧他的手臂。   “下来,”顾黎道,不容置疑,“我接着你。”   “……”   杜云停忽然想起了第一日。那时他那样猝不及防地跌进顾先生怀里,将军面上冰冷如霜,像是要立刻将他扔下去。   然而今天,却是男人站在廊下,柔声唤着他,要他来自己怀中。   他心头忽的一酸软。他说:“我去了。”   这一句轻的近乎是自言自语,除了他与系统,谁也不曾听见。随后,杜云停猛然迈开腿,向下一跃!   暗卫惶惶然睁大了眼,下意识要伸手去拉——可那一道身影翩跹而下,衣角都被风吹的扬起来,最终稳稳地落在了顾黎的臂膀间。将军抱着他,猛然旋转而下,将他好好地接住了。   宫一几人脸色都有些苍白,将军只抬起头,看了一眼他们。   那一眼简直也像是利刃,一下子将他们捅了个对穿,血腥气与煞气毫不遮掩地扑面迎来,身子都禁不住开始战栗。宫一他们曾见识过男人的本事,只是那时大多是在战场,对面是茹毛饮血的胡人。他们都以取了敌人的首级为荣,自是不在乎将军身上戾气的。   如今,这份敌意转而朝着他们,暗卫才知晓神兵将军的名号究竟从何而起。   当真是被看着,便要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几个人腿肚子有些发软,却仍然固执地站立在屋顶上,并不低头认错。将军也不曾把过多目光分给他们,一眼过后,便转而凝视着怀中人的脸,手抚着他方才被刺的地方,轻声道:“疼不疼?”   怀中人缓缓摇了摇头。   将军却像是没看见,视若无睹道:“走。——去上药。”   他抱着小暗卫,大步迈开了步子。   房间仍是熟悉的房间,只是如今再闻,那种奇异的诡香之中便混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杜云停本当那是花瓣被揉烂了发出的气息,现在才知道,那是自己身上传来的。   他被放置在软塌上,男人动作那么轻,像是生怕伤了他。旋即,衣角被掀起来,顾黎不知从何处拿来了药膏,一点点帮他细细抹开。   杜云停也低头看了看,那肚皮上白生生的,半点印记都没有。   他忍不住道:“将军……”   顾黎的手掌附在上头,神色却是疼惜的。他淡淡道:“很痛?”   杜云停的感觉愈发奇怪,顾先生对他,竟像是他还活着一样。分明刚才看见了他安然无恙的那一幕,这会儿却仍旧问他这样的问题,就像是——   就像是自我蒙骗。   他愣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将军,我是怎么死的?”   将军摩挲的手顿了顿,旋即道:“莫要胡说。”   “不是胡说,”杜云停说,“我已经知道了。”   将军眉头微蹙,“莫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他终于抬起眼去看小暗卫,道:“你只是病了。——会好的。”   杜云停从他脸上看出一种异常的苍白来,男人的面颊也微微凹陷了下去。杜云停张张嘴,半日才道:“将军,活人不会这样的。”   他摸着自己的肚子,半是叹半是难过地道:“你看看我……将军,你看,这哪里像是刚刚中过剑的身体?”   男人眼睛里头好像燃着无数幽暗的火苗,一簇接着一簇,从深沉的海底里冒出来。他道:“你只是恢复的快了些。”   在杜云停听来,这分明就是死不承认。   他摇摇头,欲要再说,“你——”   “你只是恢复的快了些。”将军将这一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也不知究竟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他。他的手碰到杜云停的皮肉,分明是个活人,却也不比杜云停这样的尸体温热到哪里去,那样的碰触让两个人都有些打哆嗦,“你只是病了。”   你不会死的。   绝不会允许你死的。   战事再起时,是杜云停入府后第二年的秋日。以左相之子为首的文臣上书,痛批以顾黎为首的武官无官德,欺压百姓、鱼肉乡民。写的折子递上去,也不知是从哪儿寻来的证人进了大理寺,皇帝虽然没说立刻将这群武官关进大牢,却也没说他们无辜,只说要命人彻查。   既是彻查,这些人的实职自然是不能再有了。   顾黎的虎符交了上去,手下几个在战场上厮杀立功的武官也与他一道被查,被勒令不许出府门半步。这其实不算什么难事,尤其是如今府中有了小暗卫,顾黎索性便撒手不管,整日里只在府里陪着宫七,由着那一帮子文官去折腾。   他们心中都门清,其实这事与武官是否欺压百姓,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是老皇帝如今愈发年迈,想起虎符一半不在自己手中,深怕哪一日被逼宫夺权——甚至用不得逼宫,他在坊间名声远不及顾黎这个民族英雄响亮,光靠百姓,也能将他从那宝座之上推下去。   一没民心,二没兵权,哪儿能不担心。老皇帝怕是夜里睡都睡不稳。   这个由头借的不怎么巧妙,武官纵使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个个儿在家赋闲。查了几个月,忽的听说胡人再动,借着如今朝中武官空缺的工夫,又临近了边境。   这一次,老皇帝没让顾黎去。他说:“总得给其他人些机会。我朝中有才之人甚多。”   他选中了一员名将的儿子,命他带兵前往。那小子年岁小,只在沙盘上耀武扬威过,压根儿没亲眼见识过战场,派他去,根本就是纸上谈兵;偏偏老皇帝对如今已有实功的这些武将都放不下心来,真派了这么个毛小子上去。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毛小子头一次见识到血淋淋能杀人的沙场,吓破了胆。胡人又凶蛮,头颅都串起来挂在马上,头发被血拧成一团,他光是看着,便不敢再上前,何谈带兵杀敌。   主帅心生怯意,剩余军士自然士气大衰。大军不说旗开得胜,反倒屡战屡败,接连丢了几座城池。   眼看着保不住了,老皇帝终于又想起来顾黎了。他其实并不想用这一员将,早在顾黎初出茅庐之时便有道士说,顾黎对的,乃是天上一颗破军星。压不住的。   谁知这一颗破军星,会不会存了夺取中宫的念头?   偏偏如今局势,他不得不用,只得忍气吞声又将顾黎官复原职。原先被办的案子匆匆搁置,老皇帝好声好气,劝顾黎又上了战场。   顾黎倒是答应了,只道:“为了百姓。”   他不能真教胡人铁骑踏破城池。   老皇帝欣喜:“对对对,为了百姓!”   顾黎又道:“既是这样,微臣随身亲兵,请陛下同意一同前往。”   老皇帝仰面想了想,明白过来味儿。说的是之前民间都在传的那个暗卫。   他原想把人握在手里,也当是留个人质。可如今顾黎这么提了,他竟不好反驳,生怕对方当真扔下了这战争不管,因此思索再三,终究是同意,“只是不能给个实职,恐寒了将士们的心。不如,就做个百人长如何?”   顾黎说不用,“只让他跟着我。”   老皇帝答应了,又急匆匆命他去领兵及粮草。顾黎从宫中出来时,恰巧撞见左相之子进宫面圣,瞧见他,倒微微一怔,旋即面上挂起温文尔雅的笑。   “顾将军?这么巧?”   顾黎淡淡嗯了一声,抬脚便走。他素来看不起这样用裙带关系做官的人,况且左相之子自视甚高,朝中勾帮拉派,很有些打压其他人的势头。   左相之子倒也没生气,仍然进宫去。也不知究竟密探了些什么,竟然在宫中与老皇帝整整待了一夜。   不久后,大军开拨。杜云停随军而行,骑在顾黎后头的马上。   他身份特殊,顾黎从不掩饰对他的照顾,安营扎寨之时,杜云停便坦荡荡住将军的中军大帐。随行的武官都是昔日与顾黎并肩而战过的,对这一位战神将军又是敬又是畏,自然不会说些什么,哪怕偶尔来报事,瞧见那小暗卫被将军抱在膝上,也是面不改色。   只偷偷在出来时说上两句。   “当真是宠……”   “瞧着像是来真的。”   “当日那么多,也从没见碰过一个。”   后头说归说,谁也不敢当着将军面提。大军几乎不停歇,接连走了三十多日,方才到达边境,先解了那毛小子的围。   毛小子被困在那城里已有半月,弹尽粮绝,只等救援。大军打退敌军入城,先是严明军纪,后头才在此暂时落脚,顾黎与几个武官商议了许久的军事。   杜云停对此听不太懂,只是将军每日回来的都晚,且贴身的金丝软甲从来不脱,剑也放在身边,握在手里,随时准备着起身厮杀。   这状态多少影响了杜云停,他这具身体本身武艺高强,足以自保,这些日子愈发勤奋地练起功来。   他不是心性残酷之人,但对于原主,杀人却是本能。况且,亲眼见过边境惨状,城中尽皆焚毁,百姓如同牛羊,看过之后,杜云停对胡人只剩下无法消磨的仇恨。他第一次上战场杀人时,尚且双手有些发颤;可瞧见那人马上耀武扬威挂着一个幼童的头时,他手便握紧了剑。   杀了第一个后,第二个、第三个,都变得极为容易。杜云停只做了一次相关的噩梦,在那之后,再没做过。   将军到底是将军,不过两月的功夫,已然将丢失的八城悉数收回。胡人虽不曾望风而逃,可也着实被挫了锐气,整日里只分拨开几队,围绕着城池打转。   与中原人相比,胡人在体型上的确占优势。他们往往更加高大挺拔,力气也大,马骑得极好。且那些军马,都是正儿八经的草原种,一匹比一匹勇猛。   不像他们的马,大多是配出来的种,虽然说是快,可到底没有多少野性。   顾黎那一匹马,是他爱宠,从南疆带来的。身上毛发像蓄着雷电,黑的近乎发紫,唯有四个蹄子雪白雪白。杜云停不是爱马的人,头一次见,也觉得这马凛凛威风。   他瞧着这军马高大的模样,忍不住手痒。欲要去摸。那马倒像是通人性一样,将头回过来,高傲地望着他。负责管马的军校忙道:“宫公子千万别碰,这马脾气暴的很——小心待会儿撩蹄子踹您。”   杜云停也觉得它不好惹,手一顿,慢吞吞往回收。黑马又盯了他一会儿,忽的嘶鸣了一声,竟然把头低下来,主动地在他手掌上蹭了蹭。   这一蹭,显然把杜云停蹭懵了。再看那军校,也是满脸不可置信,“还从没见它亲近人……”   想了想,又偷眼觑着杜云停,“兴许是觉着您身上有将军的气息呢。”   杜怂怂老脸一红。   是的,由内而外的那种。   他有些想捂脸。   他当真是被顾先生灌透了么,连马也认得他这气味了。   顾黎听说此事,倒是毫不意外。晚上小暗卫问他时,他眉峰一敛,道:“它向来欢喜我欢喜的,自然该欢喜你。”   杜怂怂从这句话里头品出了别的味道来,登时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两条腿一夹,骑男人身上了。   “将军欢喜我?”   将军脸色难得有些绷紧,道:“下来。”   杜云停不下,慢悠悠支撑着找准了个位置,眉眼带着笑,又问:“将军欢喜我?”   顾黎微微倒吸了一口气。他伸手固定住青年的腰,神色像是隐忍,道:“宫七……”   这是草原,草原上的雕常见的很。只是都和预备要啄杜云停的这只比不了,这一只格外的气宇轩昂,身形也相当健壮漂亮,羽毛梳理的整整齐齐。杜云停瞧着它,伸手要去抚弄它翅羽,还不及男人反应过来,他又骤然收了手,只是指尖于上头轻轻一点。   “……”   将军沉沉望着他,额角渗出了汗。   杜云停自个儿说:“不成,不成。万一待会儿胡军夜袭,我岂不是误了军机?”   顾黎眉头锁得更紧,道:“不过一刻。”   “将军别骗我,”小暗卫哼哼唧唧,“什么时候也不是一刻结束的了的……肯定得到天明。”   将军忍耐着,道:“就一刻。”   杜怂怂不信,卷着被子往另一边靠,冷血冷心地扔下将军自己在这头。过了会儿,男人也缓缓靠过来了,环着他。两人的气息都很热,这被褥之中像是要烧起火。   男人的手用力摩挲着他后颈,低沉沉说:“等退兵……”   怂怂猛地打了个哆嗦。   雕可三月没出来撒过欢儿了,真要展翅翱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卧槽,为什么他怕中又夹杂着一丝对开花结果的期待?   半月后,杜云停接到了来自左相之子的密信。   若不是密信传来,杜云停几乎要忘了还有左相之子这么个人存在了。他瞧过了信,左相之子知道他如今已然成了顾黎心腹,交给他任务时也是毫不犹豫的。   前头整整一大篇纸都是挟恩图报,将左相府养育他与他妹妹的事说了又说;后头半页方才提出任务,要他去看顾黎的战马,在那马中下些东西。   一封信写的恩威并重,要是杜云停真是宫七,当真是要被唬住了。   只可惜他不是。   看完了信的杜云停:【……这怕不是个哈批。】   好好的人,为什么要跟你干这样缺德的事。   杜怂怂很生气,来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战马究竟有多重要,一个马失前蹄,那就是要命的事。现在左相之子却要他在战马上头做文章,又说已经有新的武将赶赴战场,准备接替,显然是打算让顾黎不声不响死在这片土地上。   7777说:【你准备如何?】   杜云停倒真想了想,旋即说:【他来吗?】   7777:【按照原世界线,是来的。】   左相之子来,纯粹是为了给自己镀层金。有了战功,他回去后更好在朝堂立足,不用总是被说成是指望着死去的父亲的名声。   杜怂怂一拍手。   【他来,那就好办了。】   7777:【……?】   怂怂说:【敌不害我,我不害人。】   但要是他故意……   怂怂搓搓手,还有点说不出来的小兴奋:【我们就先送他个见面礼。】   像左相之子这种文臣来,那可真是太好吓了。   杜云停满脸都写着高兴。   7777:【……】   它忽然间有点同情渣攻了是怎么回事?   左相之子随军前来时,给自己的定位是军中的军师。谁知一到城门前,倒先被吓了一跳——城门上一串接一串挂着死人脑袋,无数人眼幽幽朝着门,黑发垂下来,接口处血淋淋的。   那是方才结束的一场仗中死了的胡兵。虽然打的艰苦卓绝,可到底是赢了,城中百姓为了泄愤,将胡兵的脑袋也被串起来,挂满了城墙,满墙都是已然化成了深褐色的血迹。顾黎瞧见了,也没说不许。   总得要些威慑,否则,这些人当真把他们当好拿捏的软柿子。   况且,百姓也需要个机会发泄。   左相之子是在丞相府中长大的,绫罗绸缎簇拥着,何曾见过这种架势?真瞧见了,当真是双股战战,进个城门也踌躇万分。终于鼓足勇气进去之后,见了顾黎面,张嘴便道:“顾将军,我朝向来讲究以礼相待——”   将军冷冰冰的,淡淡道:“这样的话,大人大可与胡兵说去。”   左相之子连连摇头。   “茹毛饮血之人,与他们能有何好说?然我们乃是泱泱大国,自然应有大国气度礼节,如此残暴、不近人情,恐怕将来写进史书中,对将军下笔时,亦不会是百世流芳啊。”   顾黎神色仍旧没变,道:“顾某不求千古留名。”   左相之子蹙蹙眉,欲要再说,忽的听见外头一阵响。紧接着,杜云停并几个暗卫一并进来,将一小堆人头提在手里,张嘴便道:“将军,领赏!”   左相之子眼前一黑。   方才瞧见的那些,都还是远远挂在城墙上的。如今这一堆,却是新鲜的,从他身边过时,血液都溅在了他脸上……   他瞧见那模样,偏偏有个暗卫撞了他一下,几乎把那东西糊他面上。左相之子闻到扑鼻的血腥气,胃里头翻涌了又翻涌,脸色发白,终于一低头——   哇一声,吐了。   “呕!!” 第129章 金屋(九)   在场武官也不干别的了, 齐齐往边儿上一站,看他笑话。左相之子终于把腰直起来时, 对上这里一溜武官的眼,居然有些抬不起头。   和他们计较什么?他们都是一帮子没上过学没念过四书五经的,就知道耍枪弄棒……   他在心中与自己说了好几遍,方才舒坦了些。这才扭头, 瞥了一眼刚刚从他身边过去的暗卫,这一眼, 他从里头看见了个挺醒目的, 模样和别的全然不同。瞧着白皙秀气,不怎么像个暗卫, 倒像是身边伺候着给唱小曲的。   只是周身气度不是小倌似的柔媚,眼睛清透的很, 跟两泓山泉一样。左相之子与宫七见过几面,一看便知, 这就是自己府里头安插来的内应。   他盯着这内应,目光里头飞快地掠过一丝志在必得。   战场不比府中清净自在, 时时刻刻都把头挂在裤腰带上。左相之子并不亲自上阵, 说是要研究战术, 便独自待在大帐里稳固后方。他在营帐中转了转, 忽的听见外头有声响, 是顾黎的声儿。   “今日还是待在帐里。”   与他说话的人并不同意,“我要跟着将军去。”   将军道:“只怕不妥。”   “如何不妥?”那人固执的很,丝毫不肯让步, “我自然该跟着将军去……”   左相之子听着声,慢慢把帐帘子掀起来一点。他从那缝隙里头看见了那张内应的脸,顾黎面对面站着与人说话,他看不清神色,只瞧见一只手扶了上来,在小暗卫的脑后摸了摸。   声音渐渐小了,听不清了。左相之子坐回帐中,心中却明白,自己这枚棋子安排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成功。   军中日子苦的很,吃的是行军的糙粮,干巴巴的硬馒头。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左相之子还当真没吃过这些,第一次啃牙几乎要咯掉。   他把馒头一撂,满面雷霆:“怎么就给我吃这个?”   来送饭的士兵吭吭哧哧,解释:“大人,将军也吃这个——”   左相之子全然不信。顾黎是这军中首领,如何会也吃这个?他愤愤然起身,二话不说便去掀开顾黎大帐,欲要看个分明。这么一看,将军当真坐在帐子里,手中拿着个与他一般冷硬无二的冷馒头,瞥过来,沉沉道:“陈大人来,是有何事?”   左相之子也不傻,若是他逮到了顾黎与他吃的不一样,那自然有的说;可这会儿他没逮到,男人手里头跟他是一样的伙食,再闹大便显得无礼。   他笑得温文尔雅,信步迈进,道:“不过是想与将军共用。”   将军眼皮子微微一掀,也不知究竟是信了他这话还是不曾信,明面上给他让了个位置,道:“陈大人请坐。”   左相之子硬着头皮,只得在那桌边坐了。   他一面坐,一面便打量这大帐。没什么特殊的,顾黎并不爱摆设陈列,里头雪洞一般,只有榻边摆着把利剑。他匆匆看过,心中合计,面上却不显,抬起手来帮顾黎斟茶。   他端过去,顾黎却不曾接,只道:“顾某饭时不用茶。”   左相之子手僵在那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没的尴尬。终于把杯子放下时,哈哈笑了两声,心里头却着实把顾黎恨了个彻底。   他和顾黎这种靠着实打实军功做官的不同,靠的不过是父亲左相那一面大旗。虽然群臣面上不说,他心里头却时时存着疑虑,觉着众人不服他、私下里看不起他。   如今瞧见顾黎这做派,那一点疑虑竟像是被坐实了。他咬着牙,恨不能把顾黎直接砍了双臂,扔进宗人府,也叫他尝尝个中滋味。   是夜,杜云停又收了封密信。瞧见那送信的鸽子,杜怂怂喜上眉梢。   7777:【你开心啥?】   这一看就是渣攻又催你当间谍呢。   杜云停伸出手,把鸽子抱下来,倒是不明白,【为什么不高兴?】   他指着那被养的油光水滑的信鸽,问7777。   【二十八,你看到的是什么?】   7777实诚,说:【鸟。】   【不,】杜怂怂纠正它,【是肉。】   【……】   你不仅打算放他鸽子,还打算炖了他鸽子?   【这怎么能算他的鸽子?】杜怂怂极不赞同,【他这不是送我了吗?】   【……】   是吗?   怂怂嗟叹,【他可真是个好人。你不知道,这年头吃顿肉有多难。】   军饷里的那一点肉,还不够他们人均咬一口的。他和顾先生已经啃了挺久的冷馒头了,现在听见肉字都心里头兴奋。   这一次,密信里却说起昔日清分,又约他在个地方一聚。杜云停看完了,仰面想了想宫七与渣攻究竟有何昔日情分。   昔日倒算是有,情分却算不得。如今回想起来,只能说左相的确是个搞这种阴谋的好料子,从一开始便打算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上阵父子兵,演的一出好戏。   他唱的是白脸,他儿子唱的便是红脸。   宫七八岁进的相府,其他几个也不遑多让。只是那些孩子都没宫七根骨佳,格外受师傅看重。   说是看重,实则是教的更严了些。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一日三餐倒有两顿都不怎么吃得着,日日只练功。   宫七究竟还年幼,刚进府没多久便撑不下去,卧床几日不起。师傅也不曾叫人去医治他,倒是当时的左相之子与他年纪相仿,谎称是自己病了,偷偷给宫七喊来了大夫治病。   宫七烧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瞧见府里头穿的体面干净的小公子望着他,手还搭在他额头上,瞧见他醒了,微微地一笑,把碗敲了敲。   “好了,”他脆生生说,“吃药!”   如今的杜云停看来,这里头全是水分——一个被看重培养的暗卫,哪儿需要左相亲儿子巴巴地去喊人才肯救?要是不救,之前培养的钱不全打了水漂?   分明是故意演出来,给他儿子造个顺水人情。   但当时的宫七看不出来,不仅看不出来,甚至还牢牢地把这当恩情记心上。   他是个良善人,虽然手上沾了不少血,可心思却还干净。宫七没别的想法,他是被左相和左相儿子救的,他妹妹多亏左相府庇佑,有吃有穿——这对他说,就是天大的恩情。   他为了这恩情,自然是拼死地干活。这其中或许悄悄摸摸存了别的心思,宫七经常偷偷看府里的公子,天未亮时听对方念书,天亮了便在书房外头晃,看小主子的身影。但,看归看,他从来不敢搭话。   到了左相头七时,宫七也去祭奠。他穿了一身白静默地隐在树上,瞧见底下的左相之子仍旧在哭——他哭的那么久,宫七在上头陪了许久,终究是悄无声息落下来。趁着众人都散了,他立在左相之子身后,犹豫半晌,静静递给了他一块帕子。   左相之子没接,错愕地扭头,瞧见是他,瞳孔放大了些。   随即,他神色又重新变得悲伤,并没接那帕子,只是将头搁在宫七肩膀上,放声大哭。   那些眼泪浸透了宫七的外衣,他肩上的皮肉都是灼烫一片。   也就是从那时起,宫七知道:他的小主子只有他了。   只有他能依靠了。   他从不敢将那些心思说出口。小主子是高高的云,他却是低贱的泥。他怎么敢把这样肮脏卑微的念头从自己低贱的嘴里头吐出来?   如今换了杜云停,对这样的心思感同身受。   只可惜,宫七这一颗心,所托非人。   他微微叹了口气,找了个僻静地方聚了个火堆,把那只新的信鸽也处理了,找7777兑了点孜然,一块儿给悄悄烤了,带回去给顾先生加餐。   将军正在中军大帐中排兵布阵,瞧着他偷摸端个盘子过来,掀开瞧见里头东西,不由失笑。   “从哪儿弄来?”   杜云停说:“个冤大头送的。”他催促,“快吃,别被人看见。”   将军眼睫颤了颤,显然还是第一次如此偷偷摸摸地吃东西,犹豫半晌,终于拿起筷子。两个人头靠着头,在红烛下鬼鬼祟祟把那一只鸽子给分吃了,吃完后杜云停光速毁尸灭迹,飞快地把骨头都埋进了外头的地里。   回头嘱咐顾先生,“谁问你,你都说没看见。”   将军这么个光明正直的人物,这会儿被他这个前辈带着偷嘴吃又开小灶,听话地点头。   杜云停嘴一抹,又在那土上踩了踩。   左相之子放回去的第二只鸽子又没了影。他左等右等,那一晚上等到了夜间巡逻也没瞧见那小内应过来,待到再出门时,他微微落后一步,与杜云停齐平,趁着没其他人注意,拐弯抹角问他是否见过鸽子。   他还不知,这会儿鸽子已经成了肚中食了。   小暗卫瞧着比他还茫然:“鸽子?什么鸽子?”   他眼睛清澄澄的,半点也不像说谎的样,脸不红心不跳,瞧着是个实诚人。左相之子瞧着他这副小白花的做派,怎么看也不像有这个胆量能欺骗自己,不由得狐疑,“丢了?”   小暗卫说:“应当是丢了。”   他真诚建议,“若是要紧,需不需要发动全军帮您找?”   那自然是不用的,左相之子连连摇头,压低声。   “阿七,有句话——”   一句话没完,就听见小暗卫兴高采烈地吆喝:“来来来,陈大人说他有真知灼见要讲,大家都来听一听啊!”   他在这帮子兵里头还很有些威信,一呼百应,瞬间有七八个脑袋热忱地凑了过来。这帮子兵都眼巴巴盯着左相之子看,准备听这个从朝里来的大官嘴里头到底能吐出些什么了不起的见解。   左相之子:“……”   他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许久之后才勉强笑笑,道:“我不过是嘱咐这位一句,无需大家过来。”   旁边的士兵不干了,憨厚道:“有啥事儿非要找宫七?找我赵武不也一样?”   “就是,就是!交代过来的事儿,包管也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左相之子是个文臣,文绉绉的,干不过这一群兵匪。他在中间夹着,再瞧一眼满面含笑的宫七,这会儿纵使是傻子,也品出滋味儿来了。   他想尽法子给对方传消息,这人却是半点不肯收,私下根本不愿与他相处——这哪里是当年那个承了他的恩,与他说一句话都含羞带怯的宫七?!   这枚棋子已然脱了掌控,他除了咬碎银牙暗恨一遭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另想法子。   谁知到了夜里,宫七居然自己来找他了,只说:“白日人多眼杂,不好与主子搭话,还请主子原谅。”   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根本没真跪下去。   左相之子白天真的是丢大了人,压根儿不想原谅他。但他如今还得假装成一个体恤下属的好人,只得上前一步把他扶起,道:“无碍,无碍。”   宫七便恭恭敬敬在一旁立着,满含濡慕地望着他。左相之子处在这样的目光之下,神色也柔和起来,叫道:“阿七。”   他叫的当真是亲热,杜云停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勉强听着。   左相之子低声道:“阿七……近来可好?”   他那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放下身段瞧着人时,倒像是真的蓄了万般柔情。小暗卫面上红了红,猛然低下头去,不吭声。   左相之子叹道:“跟随在顾黎身边,难为你了。”   杜云停心说,不难为的不难为的。   这样的难为,我宁愿多来几个!   左相之子不曾听见他的心声,继续道:“当日为了大业,将你安排至将军府,如今已是一年有余。阿七,你是否愿意回来?”   小暗卫抬头看他,眼中灼灼闪着光,声音也打着颤。   “我……还能回来?”   “自然能。”左相之子柔声道,“你是我相府人,怎可能一直待在将军府?”   小暗卫不曾说话,可喜悦的荣光遮掩也遮掩不住。他对面的渣攻瞧见他这容色,心里头越发安定下来,想着白天的事,可能是宫七责怪他几年不与自己联系,故意给他耍脸色。   他语气愈发软和下来,听着深情款款,倒像是面对着自己的情人。   “我也早盼着你回来。父亲不在,你便是唯一一个能令我安心的了。”   他话锋一转,道:“只是,还有些难办。”   这样的话说出来了,宫七这种忠心的下人自然当仁不让。杜云停接他的台词,“什么难办?”   左相之子眉峰紧蹙,许久才道:“顾黎。”   他的手沾了茶水,在桌上重重一划。   “阿七,顾黎难办。”   宫七说:“主子,他为何难办?将军为人极好,为天下百姓着想,为何要办?”   渣攻摇摇头,道:“阿七,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顾黎实际上的罪名数不胜数,我已经查着了,也交了折子。只是我如今在他手下,只怕他知道,到时候没法轻易了结……”   他留了个话音,摇头不语。宫七细细一想,骤然变色。   “他想借着这仗杀了您?”   渣攻嘴角一抿,面上现出几分苦楚。他缓缓道:“我本是个文臣,被派至这里,本就是将军的意思。如今天高皇帝远——”   杜怂怂不高兴地同7777讲:【他扯谎。顾先生才不会找皇帝要他呢。】   顾先生分明只找皇帝要了我!   7777:【……重点能对点吗?】   杜怂怂心不甘情不愿往下听,渣攻前头铺垫许多,后头终于不紧不慢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听说,你常常能骑将军的战马。”   宫七说是,神色仍旧不解。   “怎么?”   渣攻便把个小瓶拿出来,递给了杜云停。   “这东西,只需要滴一滴,在马吃的草料里,后头自然会有人料理。”他款款道,“阿七,这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只是要给顾黎哥下马威——这任务我找不到旁人,只能靠你。”   杜云停义不容辞,将东西接过来了。渣攻又道:“明日添上,千万别忘了。”   杜云停又点点头,很是正经。他道:“请主子放心。”   渣攻的确是对他放心,宫七是唯一一个从幼时培养出来的,能力过硬不说,且对他足够忠心耿耿。他微微冲对方一笑,瞧见对方忽的生出些慌张的模样,心里头竟然有些舒坦。   他原本不信父亲所说,“收服一个人,得牢牢收服住他的心,尤其是年幼之时雪上送炭。”如今看来,却是再正确不过。   只是他昔日看不起这暗卫,觉得不起眼;现在再看,兴许是因为长开了的缘故,那五官都显得和谐清秀,比起他房里头的人也不差分毫。   更别说,是顾黎放在心尖尖上的,却痴痴恋慕着自己……   左相之子喉头微微一动,打定主意要给这个忠诚的下属点甜头,故而上前一步,便要牵住对方的手。   这一下,却把对方唬得不轻,猛地将他甩开了。   渣攻蹙紧眉头,心中隐约觉得不对,“阿七?”   怎么会如此抗拒?   7777:……露馅了!   它刚要提醒,却看见宿主不慌不忙,把眼睫一垂,反倒从面上显出一种羞答答、极不好意思的神色来,又是羞愧,又是慌张,“属下的手脏,莫要脏了主子。”   7777张大嘴,彻底为这演技所折服。渣攻这回看不出不对来了,反倒目光愈发软的一塌糊涂,柔声道:“你不脏。”   7777:【……】   它一身鸡皮疙瘩都要掉在这儿了。   好容易从帐子里出去,系统深为感叹,【刚刚那一幕,建议两位试着争一争奥斯卡奖。】   俩影帝。   杜小白花也感叹:【棋逢对手。】   渣攻居然也能这么像小白花,真是出乎他意料。   他若有所思,【看来现在渣男也与时俱进了。】   7777:【……】   杜云停走到外头,手腕一扬,先刷拉拉把里面的东西倒了个干净。旋即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又揣回去。   他问7777,【有别的药吗?】   7777:【譬如?】   杜怂怂想了想,说:【比如那种促进发情的。】   系统目光陡变,不可置信。   【你还需要药?】   我看你倒需要个抑制的,这两天没能开垦,你脸色都没往常好看了。   杜云停:【……说什么呢,我是说马!】   7777回过味来了,老脸臊红。   杜云停:【二十八,你怎么回事?你思想为什么那么不纯洁?】   7777不吭声,恨不能立刻逃下线去。偏偏宿主这会儿还打算着找它换东西,它下不了线,只得恶声恶气道:【有,赶紧买!】   杜怂怂更不满意,【好凶的卖家,哪儿有这么强逼着人买的。小心我打315电话投诉你。】   7777:【……买不买了到底?】   买是自然要买的。杜云停不太喜欢渣攻那瓶药的功效,上去就把马弄死,多没意思。   他比较喜欢来点刺激的。   他翻身去了后头的喂马场,寻了半天之后找了匹相当健壮漂亮的,这还是匹母马,性情温顺,臀部肥圆,已经生产过了,速度仍然相当快。。杜云停绕着它走了一圈,旋即摸了摸它脑袋。   “别怕,”他对马说,“我马上给你找第二春。”   他避开养马倌,把大半瓶药都倒了进去。剩下小半瓶被杜云停揣进了口袋里,预备着留给渣攻尝试尝试。   回去时,帐中的灯还在亮着。将军坐在灯下翻看兵书,瞧见他进来,黑沉沉的眼睛一抬。   “去哪儿了?”   杜云停说:“去找点东西。”   将军信任他,从不穷追猛打似的询问,听了这话,也只将手臂伸开。小暗卫贴着他的臂膀坐进他怀里,环着将军脖子,笑嘻嘻的。   将军揽着他腰,与他低低说着话。忽的觉得手下有什么东西咯着,掏出来一看,却是一只挺精致的小瓷瓶,塞着木塞,有种奇异的芬芳。   他微微一怔。   杜云停趴在他肩上,还未看见,专心致志正把玩着男人的一缕长发。还没等他在指尖上绕几圈,忽的听见男人问他:“这是何物?” 第130章 金屋(十)   杜云停心虚, “没什么。”   他把小瓶子夺过来,牢牢握手里。将军于灯下瞥他一眼, 瞧他脸上被烛火映亮了的小半张脸,倒也不曾说什么。   他信小暗卫。   大帐里头,其实不能怎么亲昵。两个人不过略抱了抱,就分开来。顾黎教人打来了壶热水, 布巾浸透了,帮他擦脚。   小暗卫裤腿松松卷上去, 脚踝极细, 小腿也细,由于白, 还能瞧见那一层皮肉底下藏着的淡青的血管。顾黎捏着他的腿,眉头蹙着, 忽然将人拦腰一把抱了抱,在怀中掂了掂。末了道:“瘦了。”   杜云停仰面嘻嘻笑着看他, 道:“瘦不是自然?从没听说过谁来打仗还能越打越胖的。”   将军脸色着实说不上好看。宫七虽然身子骨还算强壮,但体型本就是纤细的, 为着把他喂胖一点, 将军府的厨子不知道下了多少工夫, 每日里换着花样做菜, 巴望着能让小主子多吃几口。   如今不过是几个月, 养起来的一点肉已经全掉光了,现在被他抱在怀里的,与刚入府时几乎无二。   偏偏军粮不可擅动, 顾黎是主帅,更加懂得军法。士兵都吃的是冷馒头,他不能让小暗卫一个人吃肉。   青年看上去倒是全不在乎,反倒伸出手臂勾住他脖子,扬起下巴。   “再摸摸。”   顾黎把他往大腿上又掂了掂,沉声道:“的确是瘦了。”   小暗卫脸上飞起一抹红,牙齿一碰嘴唇,倒主动伸出只手去,把将军的手拽上。顾黎长眸微微眯起来,不动声色看着他动作,瞧着小暗卫最终把那只手按在后头的两团软肉上,示意他感受感受。   他小声说:“将军摸摸……这里也瘦了?”   顾黎手微微一停。   7777恨不能以手捂面——又来了,那个驾驶着大浪的杜怂怂又冲着它来了!   偏生嘴里头说出这样的话,杜云停眼睛里仍旧是干干净净的,黑白分明,清透的像两泓山泉。这神色没能缓解什么,反倒教方才的举动愈发显得勾人,将军一只手把他揽紧了,半晌才低低笑了声,眼里倒像是燃起了火,这烛火都不及他眸中跳动的光亮。   他手不轻不重在上头一拍,“莫招我。”   小暗卫便笑起来,愈发往他怀里埋了埋,心里头知道男人这会儿是肯定不会把他怎么着的。原本就浪的人,现在愈发有了熊心豹子胆,睡也不好好睡,一双长腿一翘,偏偏要往将军身上搭。   灯火已灭,将军闭着眼,压根儿没把眼皮掀起来,手却牢牢一抓,把作怪的脚按住了。   杜云停又扭动两下,没骨头一样贴过去,絮絮地和人说话。说的东西其实都没什么要紧,不过是些夫夫平日里头的絮语,只是如今天色已黑,他贴的又近,呼吸都是滚烫的贴在耳侧。   顾黎听了一会儿,便有些忍不得,手扣着他脚腕。   “还不睡?”   杜云停睁着眼,兴许是白日茶喝多了,着实没什么睡意。他在被子里翻了又翻,跟条水里头滑动的鱼似的扑腾,末了还和将军说:“你睡。”   顾黎哪里睡得着,方才没起的火这会儿全起了。   他把手臂一伸,将小暗卫拉过来,低声问他:“睡不着?”   杜云停点点头,顾将军便略一沉吟,没把贴身的金丝软甲脱了,反倒把他一压,道:“那便做些别的。”   怂怂:“……?”   他本以为,打仗之时,将军是肯定没有闲心再跟他下地研究农活的。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先生对农学的热气完全不输给他,在被子中摸索摸索,到底是把地给种了。只是念及第二日兴许还有事,这一次农活做的相当简单,没有开闸放大水,也没来回翻地栽种,不过是简单粗暴地播了一回种,把人给弄服了。   效果立竿见影,一包种子洒下去,杜云停出乎意料地乖巧起来,额头涔涔一层汗,喉咙里咕噜的跟小猫似的,累的倒头就睡,喊也喊不醒。   7777瞧着,背地里就点了点头。   果然,杜怂怂这样的性格,不干服不行。   非得顾先生这样的大毫升数收拾他不可。   将军度把握的刚好,杜云停第二日还能正常起床,溜溜达达往马棚走了一遭。   管马的正在检查,杜云停也没靠近,远远站着看了会儿。那一匹小母马今日出乎意料的兴奋,就好像随时能蹿出去似的,不停地站在那儿跺蹄子。马夫拍拍它,勒紧了缰绳,道:“激动什么?今日有的是你驰骋的时候。”   杜云停哎了声,心想大兄弟,你这话算是说对了。   可不是有的驰骋——满场的公马都是你的。   喜欢哪个,只管上,千万别挑。   顾黎的战马也在一旁系着,神色高傲不屑的很,往那儿一立稳如泰山,任凭人给他上马鞍。小母马把周边的马都蹭了一个遍,也不敢去蹭它,知道它脾气不好,刚怯生生往那边儿迈了一步,顾黎那宝贝战马就高高昂起了白蹄子,警示意味极浓。   晌午,胡人再攻城。军马都被牵到了前头,左相之子也立在那儿,与顾黎一点头,“顾将军。”   顾黎跃上马背,长腿垂下,眸光微敛。身后的杜云停趁无人注意,冲渣攻略点了点头。   渣攻便懂了,登时心中大定。   “陈大人如何也来了?”   左相之子笑道:“既是来了这里,自然该同各位一起冲锋陷阵才是。请将军准我一同前往,可否?”   顾黎定定看了他一眼,并不去拦他,只道了一句“可”。他再度催动战马,转眼掠出场地。   左相之子在后头瞧着他的背影,瞧见那马不同寻常的暴躁,心里更安。   他哪里知道,战马是刚刚被那小母马骚扰出来的脾气。   他回头道:“给我也牵出一匹来。”   马厩的人却有些为难了。这位大人不比那些武官,是骑惯了马的——这么个文绉绉的文臣,真要骑那种烈马,只恐怕降服不住。   他左思右想,便把那一匹稍稍温顺些的小母马给牵出来,让这位文臣骑上。   渣攻并不在意,他这次去战场,只是为了看顾黎是如何死的,顺带再主持下大局。   他不可能亲自上阵杀敌,自然也不会在意马到底是怎么个脾气。脚下一夹,便催着这匹小母马也朝着外头跑去。   两军交战,喊杀声震耳,尘土飞扬。左相之子无需多瞧,一眼便瞧见人中高高一点红缨,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那是顾黎。   渣攻还是头一次见着这等战事,看罢只觉心中砰砰跳,他并不向前冲,只留在压阵的人身后,目光紧紧盯着那一抹红。   直至亲眼瞧见,才知晓顾黎战神之名究竟从何而来。他沉肃着一张脸,手中一柄长剑挥舞的猎猎生风,剑光雪亮,如今那上头血红一片,滴滴答答顺着剑锋往下落,已是不知宰杀了多少人。向来以勇出名的胡人在这样不要命的攻势之下,竟然也节节败退,一再向后退去。   他周围有亲兵几十人,亦是奋勇杀敌,个个儿双目赤红,脸上血滴如汗滴滚滚往下淌,悉数是被喷溅上的。   左相之子自认是个文雅人,做不来这粗鲁事,只在后头用手帕捂了口鼻,眼睁睁瞧着。   一面瞧,一面却又止不住地心急。   如何还不发作?   如今正是机会。顾黎身陷敌军,亲兵都四散开来,若是要寻个机会,不是此时,更待何时?!   他正想着,身下的那一匹马却有点不老实,一个劲儿挣起来。左相之子不耐烦,猛地攥了把缰绳,挥起马鞭打了一鞭,呵斥:“老实点!”   这一句没起到什么作用,这马愈发像牛皮糖似的搅起来。还不及渣攻反应,它忽然迈开四蹄,接连撞开几个士兵,疯也似的朝前蹿去。   渣攻心惊肉跳,拉了几把也没能拉住,只得抖抖索索长喝:“吁——吁!”   母马哪里还听他使唤?这会儿只顾着一头扎进胡人的军马堆里,磨蹭起来。   这也是因着杜云停。他方才冲锋之时,把手头半瓶子药也悄摸摸洒了,就剩个瓶底。当然不曾洒给自己这方军马,全洒给了胡人。虽然不及吃的效力大,但于空气之中一扬,胡人的军马也不安分起来。   再加上胡马本就高大,马纵使要交配,也下意识要寻强的雄性。母马被那气味一刺激,带着渣攻一骑绝尘,不管不顾往胡人堆里冲。   左相之子又是拉又是喝止,嗓子险些扯破,半点用处也没。倒是那些胡兵瞧见他身上盔甲值钱,又看他头顶也有红缨,长得文弱像个秀才,暗猜他不是个普通小兵,纷纷提起枪来刺他。左相之子不会多少武艺,转眼就淹没在了人潮里。   后头兵士俱吃了一惊,诧异地瞥着这处,不知道这位怎么忽的英勇起来,倒像是不要命了。   他们哪儿知道,左相之子如今是有苦也说不出——   哪儿是他愿意冲出去的?这马!全是这马带着他冲出去的!   他心头发恨,身子团起来,却还是招架不住胡兵。有人猛地把他打落马下,提刀就来取他项上人头,渣攻腿直发软,连忙叫道:“那是顾黎!我指给你们——我把他指给你们——”   离他不远的杜云停猛地蹙起眉,拨转马头。   话音未落,胡人已经一刀砍了下去,把渣攻捅了个对穿。出来时刀子血红,他甩了甩,嗤笑道:“谁不知那是顾黎。”   只是知道归知道,也得有那个命去扛才行。   左相之子带的也有亲信,见此场景大恸,此刻才刚刚赶到,忙去救人。其余兵士于将军率领之下一鼓作气,硬是把敌军冲了个七零八落,不得不调转马头转而溃散逃跑。   还有人欲要追,当即请将军示下。有人说:“穷寇莫追。”也有人说:“一网打尽!”   所有兵士仰面望着顾黎,只等着听他那一句话。顾黎慢慢将手中那一柄长剑擦亮了,旋即举起,朝着胡人溃散的那一处一指。   他声音极沉,力道却分毫不减,盔甲下的衣物几乎变为了棕褐的,沉得很。   “我大庆之地,绝不可让!”   “我大庆之民,绝不可欺!”   这两句如同两声闷雷,让所有人耳膜都鼓鼓作响,胸中豪情壮阔,呼声震天。旗帜一挥,他们便朝着那一处策马而去。   杀敌!   杀敌!   这一场,大军大胜而归。晚间难得有了酒肉,然戒备丝毫不曾放松,仍旧有人巡逻查看。军士喜气洋洋,独有左相之子被从战场上拖下来,死活不知。   他被人挑下马后,那匹母马便如鱼得水,径直钻进马群里寻了匹公马磨蹭去了。骑公马的胡人拦也拦不住,马也下不来,欲要弃马而逃,却先被这俩交欢的马甩了下去,被踩死了。   如此说来,左相之子还算是幸运的。只是这会儿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也快不行了。   杜云停喝着肉汤,忽的听见后头有什么人一面走一面愤愤道:“伤了大人,没你们的好果子吃!你们等着,待奏明圣上——”   扭头一看,原来是渣攻两个亲信。这俩亲信如今咬定了,说那马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管马的人连连喊冤,军中也有懂马的老兵道:“从没见过这样的事。若说是动了手脚,怎么不冲着我们的马来?况且还从没听说,有什么药能对马起这作用。”   杜云停坐的稳如泰山。药是系统给的,当然不是常见之物,这世界寻也寻不来。他因此分毫不急,慢悠悠的。   亲信怒道:“这么说,那马难不成还是好的?”   有士兵高声道:“说不准。兴许是在战场上忽然就开了窍呢?看对了眼呢?”   这一句出来,众人皆哈哈地笑,空气里满是快活的气氛。左相之子在这些粗人里的声名并不好,许多人都嫌他假正经,是个酸儒,平日里又拿腔作势,提不了刀拿不动枪的。来这沙场上,纯粹就是为了蹭个军功。谁也不傻,如何看不出来?   他们敬重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汉子,故而杜云停虽然常常在中军大帐中歇,也很少有人说他不是。   毕竟军功卓越,武艺不是闹着玩的,上了战场就是个拼命三郎。   像渣攻这样,压根儿不会有人替他讲话。亲信气急,又拿着禀报圣上的话威胁了两句,反倒让场上嘘声震耳。没什么人听他的话,反而都哄闹着让他赶紧去。   亲信下不来台,最终愤愤一拂袖,骂了句人,转身而去。   杜云停问将军:“他要是真去上报,会不会牵扯到其他人?”   顾黎长眸微敛,道:“无碍。”   他薄唇一张,不紧不慢道:“我先与圣上报一封军情。”   当天便有信使出发,将这一场大捷报与老皇帝,龙颜大悦。   信中尤其提了一句,说被派下来的陈大人英勇冲锋在前,精神可嘉,只是力气不敌,受了重伤,只怕危在旦夕……   左相之子当时主动冲出去的画面许多人都有见,算不得胡说。老皇帝满心都是顾黎又立军功的事,也无心去关注这么个四品官,一伸手,随口道:“赏。”   赏赐一到,还琢磨着等左相之子醒过来后给皇帝写信告状的亲信脸都绿了。如今这么一赏,就在皇帝那儿挂上了牌,证明他是甘愿的。   若是之后再翻脸不认,说其实一直躲在其他人身后……   岂不是告诉皇帝他搞错了?   只怕到时候龙颜大怒,他们扛也扛不住。   这么个名头安下来,渣攻还非忠勇不可了。他们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日夜期盼着左相之子赶紧醒。   渣攻受的伤不轻,胸口处被长枪所伤不说,身上也全是马蹄踩踏留下的印子,淤青遍布,整个人都没了人样儿。杜云停去看过两回,在人前高声歌颂了几句他的满腔孤勇,进去后就和7777八卦。   【哇哦,脸真的肿,像个猪头。】   7777:【辱猪头了。】   猪头还能下酒,这玩意儿只能恶心人。   杜云停说:【二十八,他能醒吗?】   7777:【祸害遗千年。】   意思是死不了。   杜云停听完后,就若有所思点点头,打从怀里悄摸摸把那小瓶子拿出来了。   系统倒是真惊了,【你还有?】   现场洒了那么多,还没洒完?   杜怂怂夸奖:【你们这真是实惠,小体积,大容量。良心卖家,等我回去一定给你们五星好评!】   7777:【……】   这会儿房里还有人,杜云停兑了张速度加快卡,喜滋滋当着他们面把东西飞快地洒药里了。有卡加持,在场几个亲信都是睁眼瞎,谁也不曾看见。   他悄声和床上的渣攻说:“别谢我,兄弟。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在这时候重温下初恋的感觉。”   7777:【……】   这会儿渣攻都没意识,四肢动都不能动,胸口还有个大洞——   这时候让他重温什么初恋的感觉?   ……魔鬼吗?杜怂怂是魔鬼吗?   杜云停干完坏事,双手往袖里一揣,坦荡荡回去。一面往回走,一面才想起来和7777探讨,【那药是马用的,人能用吗?】   7777说能,【就是猛了点。】   毕竟是给皮糙肉厚的马准备的。   杜云停闻言,目光飘忽不定。系统还当他是愧疚了,刚升起这个念头,便听见宿主幽幽道:【那一定很刺激。】   【……?】   怂怂长叹一口气,听着语气居然还有点遗憾,【便宜他了。】   7777:【?????】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真是一个善于为人解忧排难的好人。(忽然自豪)我帮他们开垦土地!   7777:……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会有这种忧这种难??? 第131章 金屋(十一)   晚饭时, 后头伺候渣攻的下人跟见了鬼一样跑出来了,惊慌失措往外冲。有人看不惯, 拦住他,喝问:“你跑什么?像什么样子?”   下人脸上又是红又是白,半天才说:“那位……那位陈大人……”   他说得磕磕巴巴,话没说完, 面皮倒涨得通红。兵士又追问:“陈大人怎么了?”   下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哆嗦着手。杜云停摸摸下巴, 诚恳提议:“不如我们去看一看?”   看热闹的心情溢于言表。   兵士们都觉得有道理, 点点头要往那边走。杜云停又道:“多叫几个人,若是需要我们帮忙, 人力也足够。”   他在队伍中相当有号召力,这句话一出, 果然人变多了,三四十个人热热闹闹往那边涌, 那架势,跟要打群架似的。   7777:【……】   杜怂怂这是聚集了一大帮子吃瓜群众啊。   吃瓜群众们刚到门口, 就听见了里头动静。和寻常动静不大一样, 全是渣攻那几个亲信慌张的声音:“大人, 大人您冷静些, 莫要冲动——”   “快!绑住他!别叫他动弹!”   “您这是做什么!您撒开我!”   “大夫呢?怎么还没人去喊大夫?”   这声响挺大, 有人抬起脚,一脚便忙把门给踹开了,急忙进去。房里头情景混乱的很, 两三个亲信都束缚着左相之子的胳膊腿,左相之子胸口的伤崩开了,血浸透了纱布,跟凶案现场似的。裤子却是褪下去的,中间那一块没有什么遮挡,高高地立着暴露在众人眼前,兴奋的昂首挺胸。   他一只手还试图着去抓,又反拉住亲信磨蹭,喉咙里溢出一声声困兽一样的嘶吼。   众人:“……”   卧槽,他们好像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是。……这怎么做到的?   都受这么重的伤了……还那么有精神??   困惑几乎是明晃晃写在每个人脸上。骤然被闯进来,亲信们脸色也不太好看,又是羞又是臊,倒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儿,好叫他们钻进去。   等大夫被喊来,几个亲信衣服也都是凌乱的,衣襟敞开,带子被扯断,活像是被谁给欺辱了。他们本对左相之子忠心耿耿,如今掺和进这一场闹剧里,心里头难免有些薄怒——文人最重面子,向来又古板,如今他们面子却当着众人丢了个彻底,这叫人如何冷静?   愈是想,愈是心中不忿。   这等……这等孟浪之事……   若是前朝,他们早一头撞死在柱上以证清白了。   他们也不肯再在渣攻床边守着,阴沉着脸往外走。大夫留在里头,对这古怪的药效也毫无办法,最终只得出来,建议道:“不如寻个青楼女子……”   这就荒唐了,哪儿有行军时用青楼女子的!传出去成何体统?大庆颜面何存?   可偏偏没别的法子,顾黎薄唇微抿,终于还是吩咐:“去找一个。”   他不能当真让左相之子死在这儿。   “莫要让其他人知道,辱了陈大人声名。”   杜云停听了,就和7777说:【顾先生心地真好。】   这时候还想着渣攻名声呢。   7777:【怕不是想着渣攻,而是为了朝廷。】   杜怂怂坚定不移,【顾先生就是心地好。】   7777:【……】   你都有定论了,还同我说什么?   只是顾黎虽然下了命令,心中也知道这事定然藏不住。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是这等事,听上去便极为刺激。在场人那么多,难保不往外说两句,坊间传闻不起,那才是稀罕事。   他也只是明面上顾及下左相之子的面子,实则并不想过多掺和。   这就是个泥潭。   这一回的事让渣攻的伤势加重了。他原本只是未醒过来,如今伤口却重新崩开,失血过多,又重新陷入危险情况。几个大夫日夜守着,生怕他再哪一次忽然心血来潮,就把自己送黄泉路上去了。   他未醒的这段时间,顾黎率领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以破竹之势一口气夺回边疆数城,将胡人打了回去。正是捷报频传之时,京城却忽然来了圣旨,要顾黎把兵力交给另一武将,自己回城。   顾黎看完那圣旨,眉心微蹙。手下武将心内愤愤不平,道:“将军,您分明是打了胜仗,怎么能就这么独自回去?”   他们都对老皇帝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道:“无非是怕您功高震主——”   将军未曾说话,只把那圣旨向桌上一丢。几个下属瞧着他脸色,也不敢言语了。   半晌后,才有人道:“您可要回去?”   这句话出来,他们也品出不对。圣旨已下,如何能不回去?若是不回去,岂不是成了反贼?   他说:“我们兄弟,必将誓死追随您!”   众人皆点头。   这句话中有表忠心的成分,更透露着愿拥护将军成天下之主的意思。老皇帝昏庸无能,年老体衰,早已是有心无力,治理这国家不仅不能使其海晏河清,反倒愈发走下坡路,朝堂内乌烟瘴气;顾黎却不同,他是武将出身,不知吃过了多少苦,懂民心,察民意,比其不知强了多少。   他们灼灼望着将军,目光中隐含期待。   顾黎沉默片刻,却摇一摇头,平静道:“回去。”   有人忍不住失望,道:“您——”   将军道:“你我是卫国之军人,而非反贼。”   此话一出,众人皆哑口无言,终缓缓点头。将军安排诸事,令大军仍在关口把守,独自带着亲信转身返京。   杜云停自然与他同行。   这一路回去,不比来时军情匆忙,将军也不再日夜兼程,倒有些带着小暗卫游山玩水的意思。到了哪处,便稍稍绕一绕路,于风景秀美之处略转一转。   一路好吃好喝地供着,把杜云停身上的肉又养回来一点。将军摸着他手臂,终于略略满意,颔首。   他们在边关之时,几个月不曾好好耕种过。等回来途中,将军慢条斯理将之前的账都算了回来,好好地耕种了数回,直种的这地里头庄稼茂茂、土壤都被浇灌的湿润。杜云停第二日不便骑马,顾黎便将那马系在了后头,令他坐进马车。   过了一会儿,又当着亲信意有所指的目光,与马车里递来了几个软垫子。   “垫着,”将军道,“小心腰疼。”   杜怂怂:“……”   他都快被以宫一为首的那几个暗卫眼神给看穿了,独自娇嫩的跟豌豆公主一样坐在垫子上头。   抵达京城之后,将军便进宫面圣。   他前脚刚走,后脚却有圣旨下到了将军府,令宫七也进宫面圣。宫一听罢,与杜云停道:“这是鸿门宴。”   自然,但杜云停根本没有不去的理由。来迎他的侍卫太监都在门口等着,圣旨高于一切,他不能与将军寻麻烦,瞧见众人目光担忧,便宽慰道:“无碍,将军也在宫中,自然不会让我出事。”   宫一显然极不赞同,却也没别的法子,只得让他去。   进宫与去别的地方不同,杜云停身上的刀剑都被卸了个干净,为以防万一,他兑换了几张卡,偷偷带着。   无人难为他,他径直被传唤进了老皇帝处理政事的朝政殿。   将军也在,就矗立在白玉台阶下。瞧见他进来,眉头一蹙,黑沉沉的目光里就带了几分怒意。   老皇帝也瞧见了这个小暗卫,上下打量几眼,没与宫七说话,倒笑着与将军道:“顾爱卿果然有眼光。”   将军嘴角平直,闻听此言,向下微微压了一压。   老皇帝又道:“朕闻听宫七武艺高强,若爱情愿忍痛割爱,不若让他来做个御前带刀侍卫,如何?”   杜云停心里咯噔一跳,心知自己若是真来当侍卫,那纯粹是被当人质来牵制将军的。他自然不愿意,张了张嘴,正要答话,将军的声音却已平缓响起:“论理,臣自然该听从陛下吩咐。”   皇帝脸上现出了些不悦,道:“哦?”   顾黎重新行礼,道:“只是宫七与他人不同。陛下想必早有所耳闻,微臣与他感情甚笃,无法放他走。”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并不好棒打鸳鸯,只笑道:“朕不知,爱情竟是如此情深如许。朕若是强行将人要来,岂不是误了爱卿终身大事?”   他这话里带了些怒意,顾黎却仿佛根本未曾听出,反倒答:“诚如陛下所言。”   老皇帝无言半晌,方冷笑一声。   “既是如此,便让他仍留在爱卿处。来人!赠酒!”   早有小太监端过两杯酒来,盛在金盘里。老皇帝颤巍巍道:“爱卿所言极是,便与宫七一道饮个满杯,朕与你们做个见证。”   杜云停目光瞧着将军,将军神色丝毫不变,镇静的很。两个人各拿起一杯酒,手臂缠绕了下,都一饮而尽。   只是悄悄的,把那酒全倒进了宽大的衣袖里,不着痕迹地兜着。好在衣服厚,许多层,倒显不出来。   顾黎倒是真饮下了,淡然自若,道:“谢陛下。”   老皇帝伸伸手,示意他们下去。等出了宫,将军方才低声问:“喝了?”   杜怂怂摇摇头,把满袖子的酒倒出来给他看。将军摇摇头,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声音里头带着赞赏,“不错。”   杜云停操心:“将军喝了?”   顾黎封住自己一穴道,微微张嘴,那酒液又从口中吐了出来。   他也丝毫不打算咽下去。   两人于此极有默契,相视一眼,顾黎催动马车,道:“回去。”   车轮辘辘,渐渐行回将军府。   回到府中不久,杜云停不知为何,竟然一病不起。先时只是烧,后头浑身起了许多红疹,请太医来看过,都说不出个究竟。最终还是一江湖神医闻听顾将军之名,亲自进府来看,看了便道:“这是被催动了子母蛊。”   将军愕然,继而猛地脸色阴沉。   他自然知道子母蛊,南疆尤为多,甚为广用。既然是蛊,自然于性命有害,只是这与其它蛊不同,母蛊一亡,被种下子蛊的人自然便会跟着死去。   他问:“有几分把握?”   那神医道:“十成。这定是子母蛊。只是如今被燃魂香驱动,蛊虫不安——“   顾黎忆起那日大殿面圣之时所燃的香,方知老皇帝的手段没有用到酒上。   子母蛊无解,只能寻出母蛊,保其平安。顾黎手下人兵分两路,一队人去寻这蛊虫究竟为何人所下,另一队人却去寻母蛊到底如今在何处。这就像头顶时刻悬着一把利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将军日夜提着心,守在床侧。   杜云停终于意识清醒一点时,才问7777:【我这是怎么了?】   7777也极为诧异。它道:【原世界线中并没有子母蛊这一段……】   杜云停没有说话,闭着眼,细细把原主的记忆又从小到大捋了一遍。他忽的皱起眉,想起宫七刚进丞相府时,左相之子为帮他调理身体,常常请人为他捡药。   他心中咯噔一跳,终于明白左相父子到底为何对他如此放心了。甚至他在将军府中一待两年,父子俩也丝毫不担心他会叛变。   并不单单因为宫七是个忠仆,更因为宫七的命和左相之子连着呢。   渣攻若是死了,宫七也得陪着一同死——这才是真正缘故。   宫七死了,渣攻却是平安无恙的。原世界线中,宫七发现自己父母妹妹,竟然全是因左相父子而死,因此心智崩溃,死在了渣攻前头,子母蛊的事并不曾暴露出来。   这阴损的法儿,全被左相用了来,都为给自己培养心腹力量。   杜怂怂瞪着眼看床顶,突然有点悔不当初。他与7777说:【你看渣攻那架势,顶多还能活几年?】   7777想了想渣攻的惨样。胸口那么一个血窟窿,怪瘆人的。   它客观地说:【撑不过一月。】   杜怂怂:【……】   这么令人绝望的吗?   他还抱有点希望,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消除?】   7777道:【没有。这是原主自身便带着的问题,无法更改。】   杜云停跟没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瘪下去了。   卧槽,这难道是要死遁?   7777想了想,安慰他说:【想点好的。】   杜怂怂:【……比如?】   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好的?   7777:【你的积分已经攒够了。】   【?】   【重回现实的二十分钟体验券,】7777提醒,【可以兑换了。】   【……】   杜怂怂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7777莫名:【你不高兴?你可以见见现实中的顾先生。】   现实中的……顾先生……   【你不是一直很急着想见?】   怂怂小声说:【也不是那么急……】   他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宿主打了个哆嗦,捏紧了手底下的床单,磕磕绊绊说:【二十八,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啊?】   7777:【……别怂!】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看咱们还是再等等……   7777:???   杜浪浪你怎么回事??? 第132章 金屋(十二)   怂怂实在是没办法不怂。   他当天晚上觉也没睡好, 唉声叹气的。将军以为他身子不舒服,拍着他背哄了许久, 杜云停只好闭着眼装睡着,实则半夜无眠。   7777很不能理解,说:【你怕什么?】   你平常不是浪的很起劲?   杜云停幽幽道:【可那是现实中的顾先生。】   7777:【有区别?】   ……区别大发了!   杜云停:【就像你买了一个明星手办在家里,你可以亲他抱他, 这意味着你能对那明星做同样的事吗?】   7777语气古怪,【你当任务世界里的顾先生是手办?】   【当然不是!】怂怂叫冤, 【你曲解了我的意思。】   他们当然都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顾先生……现实中的顾先生……要更特别一些。   杜云停仰面躺着, 心却砰砰地急躁地跳起来。他不是没被催过,那些朋友知道他看上的是那位顾家的公子哥儿, 时常怂恿着他去和人搭句话。   杜云停不是不想。但遇着顾先生,他那一张嘴, 就跟谁用502粘起来了一样——愣是半句讨乖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寻常并不是那样的人。杜家二少,向来是出了名的放得开、胆子大。   也就碰见这个人时, 那大胆子都缩成针尖儿了。   7777:【你之前没和顾先生说过话?】   杜云停倒真想了想,【说过。】   【就是啊, 】7777安慰他, 【既然说过, 那可以继续之前的话题啊!你们之前都说了什么?】   杜怂怂说:【我问他买不买保险。】   7777:【……?】   杜怂怂:【还问他投资不投资商铺。】   7777:【……???】   它沉默半晌, 问:【你家是搞推销的?】   杜云停:【不是啊, 我那个便宜爹搞房地产的。】   7777也无语了。那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推销套路!   杜云停心慌的很,吭吭哧哧半天,说:【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黎是个商界精英, 他瞧见这人时,对方大多数都是坐在车中,只在他面前留下一个一掠而过的影子。杜云停刚开始还抱着点希望,想在宴会上多看他两眼,但顾黎是几乎从不去那些场合的。不管是喜事丧事,他到的大多都是礼,不是人。   来的往往是顾家其他小辈,被众星拱月一样围着。杜云停瞧不见想见的人,也不愿意去了。   对方与他的世界不同。杜怂怂的世界是烂成泥的,连他本人都是从泥坑里头爬出来的,脏的很。整日里头灯红酒绿,结交的也是一帮子狐朋狗友。   他喝的醉醺醺从兰博基尼上下来时,顾黎在干嘛呢?   兴许仍旧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那些价值上千万的文件吧。   杜云停越想越气馁,那一点胆气跟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越来越瘪,小声和7777商量:【要不还是再过一个世界再说吧。你让我想想,该说些什么。】   7777说:【你和这个顾先生说什么,和那个顾先生就也说什么。】   撒娇,种地,要亲亲要抱抱,你不是做的顺手的很?   杜云停:【……】   他打了个哆嗦,惊恐的很。   【卧槽二十八你胡说什么?我要是在真的顾先生面前说种地,他指不定会把我送精神病院的!】   更别说要亲要抱,他光是想想都腿肚子打颤。那么高冷的顾先生,往他面前一站,眉眼淡淡的,他居然还伸手想求对方抱——   这肯定不成。   【万一顾先生把我当变态了怎么办?】   7777:【也差不离。】   【什么叫差不离?】怂怂怒道,【我这叫为爱疯癫!】   得,感情他自己也知道疯癫。   7777不跟他啰嗦,只道:【你试试。】   你男人才不会把你送精神病院呢,他只会把你干的喵喵叫。   杜云停有贼心没贼胆,摇头如拨浪鼓,并且一个劲儿地咽唾沫。瞧那模样,就跟被黄鼠狼堵在了角落里头的鸡崽子一样张皇失措。   7777:【……】   它这会儿终于明白,怂怂这俩字到底从何而来了。   这简直太配杜云停了,真的。   府中的太医一日比一日来的频繁。   杜云停的身体每况愈下,多出了许多毛病。头疼脑热都是常事,这样的大冬天,他却热的一身都是汗,涔涔地挂在额头。擅长解毒的太医来看过几次,分明看出了这是燃魂香冲了蛊虫的缘故,却并不敢说出来,只袖手道:“这位公子只是身子骨弱了些……”   他察觉到了来自男人眼中的锋芒,几乎要将他捅个对穿。太医微微打了个哆嗦,不敢抬眼去看男人。   “恐怕我无能为力!”   出乎意料,这一句出来,将军并不曾动怒。他只是眼中黯沉一片,像是蓄积着云,随时能下起雨。   他道:“无碍。你只需要写药方子,病的缘故,我已经知晓了。”   太医手又是一颤,心砰砰狂跳起来。   他祖上三辈都是杏林,且都是太医,自然对这等宫中秘药更为了解。那燃魂香,乃是先帝寻了个云游道人所制,闻之只有淡淡香气,倒像是香饼子、香袋子,并不引人注目。   只是若不事先服了解药,将其嗅闻进去,却会使得血气相逆,缩短寿命。早年间几个有反心的臣子,皆被这一支燃魂香所迷,死的无声无息。   他本以为,这香早已用完,却不知如今居然还能再见。看其模样,远不止眼前这小公子一人中招,倒更像是——   他偷眼瞧了瞧顾黎,心里头发憷。   倒更像是冲着将军去的。   这已然是宫廷秘闻,他不敢妄自猜测。只是燃魂香潜伏时间长,如今这位小公子反应如此剧烈,也不过是因为这香搅动了蛊虫而已。   怕是将军那儿,还未曾有反应呢。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终究道:“既是这样,我便斗胆给这位小公子开几服药——只是是否起作用,这便不能说得准了。”   将军的牙关仿佛咬紧了,半晌方道:“好。”   开完药方,将军立时命人去抓药,煎好了送来。他将床上人抱起来,温柔地哄:“张张嘴,喝一点下去……”   床上人没多少意识,那药顺着嘴角向下流,半点没有灌进去。顾黎便自己喝了,温存地给他口对口向下喂。   他手打着颤,神色却是坚定的。他低声道:“宫七?”   小暗卫没什么反应,软倒在他怀里。   “宫七……”   将军又唤了声,指尖擦去他嘴角棕红的药渍。   “我不会,”他沉沉道,“不会让你走的。”   他们终究是找到了渣攻身上。   宫七的过往都被扒出来了,宫一几个震惊不已,忙来禀报将军宫七其实是个奸细。然而将军听了,连半点反应也没,眼皮子也不曾掀动一下,只问:“陈大人如何?”   宫一艰涩道:“陈大人已然无法再救。大夫说,他怕是只剩下两三天的时间……”   他知晓子母蛊的事,看着将军如今神色,愈发不忍。他小声道:“将军?”   男人没什么反应,只轻轻晃着怀中抱着的人。层层帷帐垂下来,他摸了摸对方的脸,低缓地道:“真是不乖。等你醒了,定要将你绑起来。”   宫一骤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没从男人这句话里头听出悲痛,相反,将军活像是被谁所控,说话声音古怪而平直,充斥着莫名的意味。   他紧张地又唤了一声,想将主子的魂唤回来,“将军!”   顾黎仍旧无反应。他抱着怀里人,就像在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   7777轻声说:【还剩两天。】   杜云停仍然在睡,渣攻受的伤过重,失血太多,已然撑不下去。   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得了。   【还剩一天。】   将军没再去上朝。他整日整日待在屋里,三餐也不用,只守在床榻上。外头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出,李管家泪早已淌了满脸,站在门前独自老泪纵横。   杜云停知晓,自己是时候该走了。   他曾经试着想留在这处,然而没有成功——他注定得回去。走之前,他认真地摸了摸将军的脸,与他道:“将军,莫要伤心……我们定然还会再见。”   就在下一个世界,我们仍然会再见面。   将军喉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声音,像是啜泣。他摸着爱人的脸,埋头在青年的脖颈处。   他埋了许久,直到握着他的那只手缓缓松了,方才抬起头。   他的眼里,半分泪意都没有。他只抱着这人,说:“宫七……”   男人的眼里有暗色的火苗燃起来,扑簌簌烧得热烈。他慢慢把已经准备好的朱砂拿出来,解开爱人的衣襟,在他的背上画下了什么。   “不会让你走的。”   “绝不。”   七日后,宫七的棺椁下葬,老皇帝被弑。朝堂间重整了一番,新的小皇帝登基,成为天下之主。   四十九日后,将军从府外带入了一个新人。那人被蒙在宽大的斗篷里,只垂出一双穿着靴子的脚,辨不出男女。   自那之后,将军府里多出了一个主子。府中上下都被换掉,他被藏在将军的内间里,他是不为人知的、从不在人前唱歌的金丝雀。   他是被圈养的金屋人。   直至今日,说起这一段,7777仍旧很气。   很气,非常气,气到爆炸!   它本来已经准备结算任务积分了,欢天喜地准备把杜怂怂往现实世界里拉——哪知道一个转身,宿主的魂没了,它手里就剩下一个空壳。   7777茫然了很久,还以为它把杜怂怂的魂给搞丢了,为此甚至哭过好几场。   结果最终好不容易找到,居然是又被顾先生给拽回去了,又给塞回了宫七的壳子黎,活不活死不死地养着。   ……是把它们这些任务系统当摆设吗?   7777愤愤指责:【你男人真是太过分了,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系统的感受?】   怂怂:【……他肯定不考虑啊。】   他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系统。   7777:【……】   它更气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向着他的!】   怂怂挺冤枉,委屈巴巴,【这事儿也不是我能掌控的。】   谁知道这世界的顾先生还会这种术法?竟然当真把他从黄泉路上拉回来了。   他又是甜蜜,又是心酸,知晓自己离去于将军而言怕是万万不能接受,这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藏起冰冷的、没有半点吐息的他,仍旧将他当活人一般对待。   他轻声叹了口气,终究道:“将军,您演的真好。”   将军的下颌收紧了,姿态显出了几分防御性。他不动声色道:“什么?”   杜云停轻轻说:“我。”   他伸出手臂,打量自己如今苍白纤细的这条手。除却体温比常人略低,他根本无法察觉到这上头其他的不妥——他就像一个正常人。   将军瞒的相当好,许久以来,他连半分疑心也没有升起过。   他真当自己是病了。病的如此重,以至于连过往也记不清了。   “不需要再瞒了,”他低声说,“我已经记起来了。”   将军的眉头终于蹙起,上头一颗小痣浅浅淡淡。他说:“无碍。你会像常人一样,无人会知晓。”   杜云停说:“那宫一呢?”   将军望着他,回答的毫不犹豫。   “若是你想,他不会再存着这条命。”   杜云停摇摇头。他与宫一共事许久,深知对方只是愚忠,算不得错;他道:“府里总得有人是活着的。”   将军握住了他的手,不容置疑道:“你便是活着的。”   杜云停竟不知,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是说与他的?……还是说与将军自己的?   系统道:【bug已经开始修复,你不会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了。】   杜怂怂心中满是不忍。他瞧着将军此时的模样,问:【我不能陪他白头偕老?】   系统古怪地笑了声,回答:【他自己都没法活到老。】   杜云停心里一顿。   【燃魂香,】7777提示,【再加上他这些日子放的血,他当年施展术法所耗费的精力——他撑不了多久了。】   杜云停这才知道,他每日喝的那些有着奇怪腥味儿的药究竟是用什么做的药引子。……竟然是顾先生自己的血。   他伸手便去捋将军的袖子。将军向后一撤,并不曾叫他看,只问:“做什么?”   杜云停没理他,硬是把人拉了过来,将袖子往上卷。他慢慢看见了狰狞的刀口,一道接着一道,男人的小臂上满满都是。   伤痕还没完全结疤,有的仍旧渗着血。他闻到熟悉的血腥气,终于骤得眼睛一酸。自醒来之后憋着的那些情绪,都全部咕嘟咕嘟涌上来,将他彻底淹没了。   他哽咽着说:“将军……”   就喊了这么一声,他伸展开手臂,猛地勾住男人的脖子。顾黎感觉到了凉意,一滴接着一滴,就洒在他的脖颈处。   他心被这哭声纠成了一团,拍了拍对方的肩,终究是道:“不哭。”   杜云停满脸是泪,反反复复问他:“痛不痛?痛不痛?”   将军摇头,倒被他这一句逗得微微笑起来。   “如何会痛?”他道,“上阵杀敌,受的伤远比这些重。”   更何况那时他心中想着人,刀子划开时也不像是痛的,更像是甜的。   杜云停在他怀里哭了许久,终于道:“将军?”   “嗯。”   “不再撑了,好不好?”小暗卫声音轻轻的,发着抖,“我不求和将军做活夫妻,我们就做一对鬼夫妻,也是好的。我们黄泉路上再见,好不好?”   他们都知这样的日子撑不了多久。一个人能有多少血?他经不起每日这样大量地流失。   天道又能容下多少违背伦理纲常的日子?   利剑就在头顶悬着,不知何时便会掉下来。顾黎心知肚明,却总要试一试。   哪怕从阎王爷手中挣来一日,那也是好的。他有小暗卫在一日,心中便安稳一日。   杜云停睁着眼,眼睛黑白分明,清澈的很。他又问了一遍,道:“好不好?”   “……”   将军沉沉看着那一双眼。他从里头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死人的眼珠本该是浑浊的,小暗卫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透亮,蒙着薄薄一层水雾。   他看不得这双眼睛哭,终究还是沉沉叹道:“好。”   既然生不能厮守,死了,便做一对快活的鬼夫妻。   红灯结彩,十里迎亲。   他定然会与小暗卫一个最宏大的婚礼。 第133章 重回现实(一)   那之后, 将军府里接连忙了许多日。   坊间有将军成亲传闻,大多数百姓全然不信。他们都知当年小暗卫身亡一事, 只听说是病死的,但顾将军与暗卫情深如许之故事于许多话本子里头都能瞧见。如今骤然听说要结亲,还有不少人来门前打听,到底是哪儿传出来的消息?   等真到了将军府, 瞧见那府里遍挂的红绸,下人们忙的脚不沾地, 急匆匆准备着成亲一事, 方才知原来并不是唬人的。光是聘礼,便有整整一百零八抬, 其中绫罗绸缎、家具器皿、珠宝玩物,甚至于檀香木的拔步床, 无一不全。   百姓不免啧啧,询问:“这迎娶的究竟是哪家的小姐?”   府里头下人对此缄口不言, 再问,便只连连摇头, “将军之事, 我们又如何能知?”   虽说是为成亲准备, 可许多府里人连那位小公子的面也不曾见过, 只知晓将军在房里头藏着那么一个人。若论宝贝, 便连东海的夜明珠也比不得那位一根头发丝,那金屋人被藏得密不透风,只能隐隐听闻, 倒像是个弱骨子、病秧子。   将军因此不肯叫他劳费一点心,连做婚衣的裁缝也是直接给的尺码,压根儿没见着新娘子的脸。真能进那房里头的,只有富贵一个伺候的。   富贵嘴严,从不往外说什么。他只闷不吭声地在房中伺候,定点儿往房中送药。   小公子为人极好,从未难为过他,也不像是寻常的大人那般颐指气使。腿能走后,更多事都无需富贵帮忙,全由他一个人默不吭声地做了。富贵叩过门,端进碗,瞧着这金屋人那张昳白的脸,清秀干净的眉眼,竟不自觉也失神片刻。   这样的人,怎么便英年早逝,踏进黄泉路了呢?   他心中暗暗惋惜,面上却不显,只垂首道:“公子,您的药。”   小公子扭转过头,盯着那碗棕红的药,面上竟忡然变色。   他问:“为何还要喝药?”   富贵不理解这话。他道:“公子,您还在病……”   一句话未说完,向来和颜悦色的小公子脸上竟然带上几分怒意来,一伸手就要去摔那碗。不知想了什么,又硬生生将手收了回来,只是眼睛里头蒙上一层水雾,问他:“他人呢?”   富贵知晓他问的是将军,忙回:“在书房呢。”   小公子便下了床,径直往书房中去。外头尚且有阳光,富贵亦步亦趋给他撑着把纸伞,小心翼翼将阳光挡去,他一路匆匆,穿过几个满面诧异的下人,径直一把推开书房门,张嘴便喝:“顾黎!”   书房边上侍立的人眼睛瞪大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敢直呼将军名讳,张嘴便要斥责。再一看,管家富贵在后头一个劲儿地冲他摆手,是让他闭嘴的意思。   他便没开口,侧目去度量将军脸色,竟然也没有丝毫怒意。只是揉揉眉心,道:“你们先下去。”   下人们都往外出,只剩下富贵在最后掩了房门。即将合上时,他听见里头小公子的声音,竟像是悲戚的,“你为何还要放血给我做药?这药我绝不会再喝半口——”   紧接着便是将军的声音,透着些无可奈何,低低地喊他:“宫七。”   富贵听见了衣料拂动的声音,倒像是将军把人揽进了怀里头。   “莫要气……”   剩下的话语模模糊糊,富贵只听见了一个鬼夫妻。他心头猛地一颤,又向门前走近了两步,胸中涌动的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真要说的话,应当只是四个字的感叹,造化弄人。   他想,自己怕是永远也不懂得这情一字的。   富贵没有读过书,他只听过戏。汤显祖的牡丹亭里头曾经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那时他听了,只觉得荒诞不经。生便是生,死便是死,已然死了的人,什么情能使其重新活过?   如今方知晓,原不是书中妄语。   只是世人用情太过。   他轻轻叹了口气,终是沿着这门廊向前走。原本因小公子是个死人而生起的惊惧,如今竟是半分也没有了。   不过都是可怜人。   可怜人啊……   过了几日,将军听闻底下人回禀,言是宫一几人深觉无颜见他,已然自尽身亡。   他听后,只略点了一点头,命底下人厚葬。   若不是小暗卫并不愿这群人受苦,顾黎本不会轻轻放过。他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手上沾着的血也数不胜数,宫一几人当日所作所为,令他何止是震怒?亲眼瞧见的那一瞬,几乎想将人挫骨扬灰。   只是宫七心软,脾性好,死活也不肯。顾黎如何拗的过他。   这人根本便无需撒娇,只是看他一眼,他便溃不成军。   晚间休息时,将军也曾半玩笑地抱着他说过:“若你是敌军,怕早不会有这将军之名。”   小暗卫听了,只抿着嘴笑。他不再喝药了,身子骨里头的尸毒便再也克制不住,如今除却这一张仍旧白皙的脸,底下衣裳下头却是斑斑点点的青色,露出来的手腕上还有朱红的纹路,一路往衣袖黎蔓延过去,活像是活着的藤蔓。   那是顾将军用朱砂为他所画的符咒。   这符咒撑不了多久,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小暗卫对死期这两字绝口不提,只说成亲。说起来时,眼睛中亮晶晶的全是欢喜。   他手拽着男人衣袖,低声说:“我终于能和将军一同……”   男人沉默着将他揽进怀里,薄唇碰了碰他的额头。   “生同衾,死同穴,”将军道,将他乌压压的发拨至后头,“我应允过你。”   我决不食言。   成亲的那一日是个好天气。风轻云淡,天高气爽。   富贵小跑着进屋子,里头的小公子早已经穿戴好,红衣夺目,衬得一张脸雪白,手腕脚腕上叮当作响几个玉镯子,上头缠着细细的金链子。   他挑了盖头,盖在头上,遮住那张脸。   三梳梳到底,出门上轿。   迎亲队伍长的不见头尾,锣鼓喧天,惹得无数人出来看。   “恭喜啊,恭喜……”   百姓的声浪里,杜云停稳稳地坐着,心里头却是酸涩的。   他与7777说:【我从不敢想,我与顾先生居然也有这一日。】   7777:【你看起来并不高兴。】   杜怂怂真心的笑与不真心的笑很容易分辨,它一眼便看出来了。   宿主只略略愣了愣神,说:【我自然是高兴的。】   7777:【嗯。】   【我只是……】杜云停眼前晃荡着红盖头,小声说,【我只是……】   我只是在想,若成鬼之后,将军寻不到我,那又会如何呢?   他会像上一个世界的顾先生那样,苦苦等了上千年,只为将我再等回去吗?   他不敢细想,这念头不过在心中一转,眼里头便像是含了雾,什么也看不清了。杜云停眨眨眼,低声说:【奇怪,这汗都流到眼睛里了……】   哪儿有什么汗,7777心中一叹,也没有说话。   沉默半晌,杜云停反倒笑了。   【这么悲春伤秋,哪儿像是我?终于能和顾先生成亲,我高兴的很呢。——我做梦都没梦过这样好的事。】   他想也没敢想过。   杜怂怂发自内心,【7777,你真是个好系统,让我把梦都做全了。】   7777:【……】   都说了几遍了,顾先生真不是它捏出来哄宿主开心的npc……   算了,这时候不信,之后自然有他杜怂怂相信的时候。   迎亲的队伍绕了京城小半圈,又转回了将军府。轿子前有人伸开手,将那火红的轿帘子掀开,继而伸进了手。   杜云停把自己的手搭在上头。将军的手是温热的,他却是冰寒的,不带半点温度,全然是死人的手。   将军微微用力,将他从轿子之中拉出来——百姓的簇拥中,他并不曾像寻常人那样让这新媳妇稳稳站到地上,反倒猛然伸长手臂,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   众人的惊呼声中,那新娘像是也愣了愣,旋即伸出手环住了对方脖子。那一截雪白的腕子上头还挂着一双玉镯,水头十足,一看便知道是上品。   富贵站在迎亲队伍中,也瞧着这一幕,听着周围人的话。   “怎么瞧着那手有点像个男人?”   “别胡说!——将军如何会娶个男人!”   顾将军在百姓心中,当真是神一样的人物,让百姓容不下旁人说他半句。这娶男人,听起来便像是个污名儿。   只有富贵知道,这娶的不仅仅是个男人,还是个死人。   他一分神,耳边又响起一阵惊呼。再抬眼看,才发现是那新娘也不同凡响,将那盖头掀开一点来,露出殷红的嘴唇,稳稳落在了将军脸上。   百姓沸腾,富贵听见许多说胆大妄为的。可再去看将军的脸,上头分明带上了柔和的笑意,将怀里人抱得更紧了些。   直到到了门前,才放下了。   跨火盆,洒清水。连小皇帝也亲自来观礼,赠送一匾额,上头写了“天作之合”四字。   顾黎盯了那匾额许久,方才微微一笑,收下了。   并非是天命,不过是人为。天道哪里会允许他们这样在一处。   然而又有什么关系?   他握紧了手中的红绸。红绸的那一端连着小暗卫,蒙着红盖头。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四个字吐出来时,将军根本未曾留下来与人寒暄,径直跟着一转,也进了洞房。来庆贺的百官面面相觑,终究只得哈哈一笑而过。   府里的洞房就安排在将军的屋内,富贵将他们送进去,却听将军低声嘱咐:“让那些迎亲的人再回来。”   富贵一愣。   “主子是说——”   将军淡淡道:“再去个地方。”   富贵不解其意,这就是洞房,还能去哪儿?   将军的眼睛微微一阖,复而睁开,道:“西边。”   富贵懵了。   他是知晓西边的,西郊无旁的,只有修了三年的一座大墓。   他嘴唇颤了颤,心头已然有了猜想,却也不敢言说。只是出门时,手不由得扶了把墙。   他喊住了迎亲队伍,说:“……去西面。”   这一次没有敲打声,这一支队伍像是夜间行军一样带着那一百零八抬嫁妆去了墓前,轿子又架起来,杜云停坐在里面。   再下轿时,他怔了怔,从晃动的盖头下头瞧见这地方。   底下踩着的地砖极其陌生,并不是将军府中的地面。   他问将军:“将军,这是何处?”   顾黎拉着红绸,低声回答他:“这是你我二人之后长居之所。”   杜云停一顿,心头竟然噗通通有点跳。等到盖头终于被掀开,他瞧见了这地方。   竟然是一座大墓。   面前并排着的是一个棺材,却宽敞的足以躺下两个人。金做山,水银做河,这一处地下宫殿修建的竟比地上恢弘大气的多。   他瞥见了满满的箱子,那是将军用来娶他的聘礼。还欲要再看,将军却将他眼睛遮了,道:“先洞房。”   他们就在这棺中行的礼。杜云停身上皆是朱砂,自己看着也骇人的很,将军却半点也不在意,只拉着那细细的金链,细密地吻他。融合在一处时,将军动作却停了,摩挲着他乌黑的头发,声音里头含着说不出的、蜜一样的怜惜。   “如何哭了?”   杜云停睁着眼,说:“我哭了吗?”   他伸手一擦,果然指腹一片湿润。他勉强笑了笑,胡言乱语道:“我只是——只是太快活了——”   他环住了男人,埋头在将军的胸膛。   “我还想,再快活一点。”   将军呼吸微微一顿,几乎要将他揉碎了。   “喜欢这里么?”   杜云停说喜欢,也不知是说喜欢这墓,还是喜欢如今正被刺激着的地方。顾黎又专心地去亲他,将人抱坐起来,极其温柔地亲了会儿,晕晕乎乎中,杜云停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他抬起眼,才发现是将军从解开了的衣服中掏出了什么,挂在了他的金链子上。   “这是与你的。”   杜云停目光忽然微微一凝,在之后骤然变了颜色。连7777也心头一惊,说:【杜怂怂!】   小暗卫的手有点打颤,他极缓慢地摸过去,一点点,一点点,终于把那块玉完全握手里了。   全然相同的触感。那块玉石里头有着鲜红的、丝丝缕缕的血一样的纹路,那是一块血玉。   “那地方有一座大墓……”   “闯进去的人只要动了一件东西,手里头都会多出根红绳……”   “鬼王娶亲——”   “顾黎之墓。”   “一百零八抬聘礼。都是你的。”   他终于彻底颤抖起来,心头砰砰狂跳。他意识到了什么,抬眼去看男人,张了张嘴,最终也只喊出了一句顾先生……   他甚至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话。譬如,你等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怨我,恨我;譬如,你知不知晓,下个世界我还会嫁了你。   你这个老鬼这么多年也不肯投胎,不喝孟婆汤,一直在往生桥那儿等我,下个世界还以鬼身来吓我——   可我还是好爱你。   将军被他满脸的泪惊了惊,伸手来擦,杜云停却只握着他的手,还要说些什么,7777的电子音骤然响起:【时间已到,bug已修复。】   杜云停说:【等等!】   他还没说完,起码让他将这一句说完!   【传送开始,】7777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机械,【三——二——一——】   下一秒,将军的怀中突然没了人。   他睁眼看了又看,在他怀中掉落下来的,只有委顿的一席红衣。   他在那红衣之中摸了摸,“宫七?”   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宫七?”   “……”   没了。   小暗卫消失的猝不及防,就好像一滴露水,瞧见了太阳,于是骤然蒸发了。   是天道容不下了?   ——还是他将人弄丢了?   将军终于疯了,他死命地在那衣服之中翻找,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却瞧见了一封掉下来的信,是小暗卫的笔迹。   上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将军,等我。我们终会有见面时。”   顾黎紧紧捏着那张纸。   “宫七……”   你不要骗我。我信你。   你说要见面,便是定然要见面的。   他终于从箱子中把东西拿出来了,那是他原本用来与小暗卫做一对鬼夫妻的药。喝了这药,他便也做了个鬼,他独自躺在那棺材里,缓缓地将棺材合上了。   红衣就被平稳地搁置在他身侧,在许多个百年后,化为了一抔黄土。   终于有一日,将军醒来了。他清醒时,那些个小鬼正簇拥着他的牌位,逼一个生人与他结亲。   他飘在空中看见了那双眼睛,清澄澄的,黑白分明。于是他心中骤然一动,降了下去。   他做了那小生人的夫君。      杜云停是被系统硬生生从那世界抽离出来的,出来后他放声大哭。7777也毫无办法,说:【这是bug,必须要修复——方才那也是执行系统亲自来打的补丁,我也不能反对……】   它顿了顿,近乎讨好地说:【给你兑换回现实券好不好?你回去看看吧,啊?】   杜云停拿手臂把眼泪一擦,哽咽着说好。   他本是犹豫的,可经过了这一天,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顾先生。   哪怕只是把那些话说给他听。   【但是只要二十分钟!】系统说,【你抓紧时间!】   杜云停说:【好。】   他不想再怂下去了。   就这么一次,就有勇气这么一次——   胸口澎湃的情感几乎快把杜云停淹没了。他捂着胸膛,听见系统对他说:【传送现在开始。】   再睁开眼,杜云停又回到了出事的那一晚。朋友们正闹着让他打电话给那位顾先生,电话已经拨通,就被他拿在手里。   他听见那边男人清清冷冷的声音,说:“杜二少?”   杜云停说:“你在哪儿?”   男人像是怔了怔,呼吸突然间变得也没那么平稳。他说:“你是……”   杜云停打断了,冲他吼:“快告诉我你在哪儿!”   顾黎说出了一个地名,杜云停急匆匆挂了电话,迈开步子就往外冲。朋友瞧着他,都很震惊,上前说:“杜二少?……你这是干什么?”   杜云停心直发疼,他说:“有些话,我想亲口说给他听。”   他把众人都推开了,从酒吧里冲了出去。他从未把车开的这么快过,一路不知闯了多少红灯,惹得一群警车在他身后鸣笛示意。   杜云停眼睛发红,冲到了那一处大厦,还好大厦离得并不远。在二十分钟内,他终究是赶到了。   他闯进去问过前台在几楼,径直坐上电梯往上升,一路急的几乎跺脚。   终于到达时,会议像是刚刚结束。许多西装革履的老板正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杜云停一眼就从里头认出了顾黎。   那些老板也惊愕地看着他,其中还有杜云停那个便宜后爹,他说:“云停?”   他这个继子像是根本没听见,只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男人。他冲过来,骤然把顾先生的脖子勾住了,踮着脚凑上去,极其响亮地在那一双薄唇上头亲了一口。   还有三十秒。   “顾黎!”他说,什么也顾不得,已然破釜沉舟,“我他妈就是喜欢你——我从十几岁开始就喜欢你了,我爱你!你要是,要是愿意就好了……你要是不愿意也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怕来不及——”   他这话说的颠三倒四混乱不堪,终于说完时,系统的倒计时也已经到了尽头。   三。   二。   一。   杜云停跟着在心中默数,叹了一口气,又是酸涩又是满足。   他终于是说出来了,之后就算是再回不来,也无憾了。   他闭上眼准备从现实世界中抽离,可半天也没听见系统说走人。再把紧眯着的眼睁开一点时,在场老板都目瞪口呆,个个儿表情都像是被雷劈了。   他那个便宜老爹尤为引人注目。   杜云停:“……”   杜云停:“???”   卧槽,他怎么没走?   【7777!】他大喊,【怎么回事?】   二十分钟早到期了啊!   7777的声音听上去焦头烂额,【我也不知道啊,这什么状况?走不了了啊好像!】   杜怂怂:【……】   杜怂怂骤然扭转过身,“打扰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文明,但——   把我刚才的话,当个屁放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打扰了,溜了溜了。   顾先生:不是说要做大生意吗?——过来。   怂怂:我我我还是不…… 第134章 重回现实(二)   情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杜云停在圈里不是个生面孔, 如今从这会议室里头出来的老板,有一半都认识这个杜家继子;就算是不认识, 方才他那便宜老爹喊那一句又惊又愣的“云停”,也足以告诉众人这到底是谁了。   他们向来听说这个杜家二少玩的野。   只是,野到现场拉着顾黎亲一口这样的事……   闻所未闻,当真是闻所未闻!   杜怂怂亲完之后还没回去, 立刻便意识到不好,刚才那一点儿勇气这会儿瘪的飞快, 低声说了句打扰了, 扭头就要走。但他没能走成,男人拽住了他的胳膊, 硬生生又将他拽了回来。   杜云停扭过脸,瞧着顾先生熟悉的眉眼, 又有些发愣。   他同7777道:【……怎么个意思?这是准备算账了?】   7777:【要你,你不算账?】   杜怂怂:【……】   那肯定是要算账的。   平白无故凑上来亲了自己一口, 亲完就跑,这搁谁谁乐意啊。要是有人敢这么对他, 他保管把人腿都给打折了。   他莫名有点儿腿软, 心虚地替自己辩解, 【我这是有苦衷!】   7777冷笑了声, 说:【多新鲜。】   这年头, 谁还没个苦衷了?   杜怂怂:【……】   他忽然感觉,自己怕不是要血溅现场。偷眼去打量顾先生的神色,却没见多少恼怒, 反而唇角平直,眉心微蹙,只定定地用眼睛望他。那目光简直像火,几乎要把杜云停外头那层皮肉给烤的酥透了,连骨头都软下来,很是羞涩地和系统说:【他再这么看我,我都要发水了。】   7777当头厉喝,道:【冷静点!】   杜云停的满江春水愣是被小系统这一句给吓回去完了,几乎倒流。   旁边的杜林上前一步,抹着汗与顾黎解释:“顾总,这位是我那位继子……今天可能多喝了两杯,说起胡话来,多有冒犯,请千万见谅……”   他又去拉杜云停,道:“还不快给顾总道歉!”   杜云停张张嘴,道歉的话在嘴边涌了涌,愣是没能说出口。他只怔怔看着眼前人,瞧他清冷淡漠的眉眼,眉头上那一颗小痣晃得他眼晕心花,话也说不出来半句。   那是实情,不是什么胡话。   他揣着那样的心思过了许多年,如今却被他那便宜爹一口给打成胡话,心里头还有一点莫名的委屈。正想着自己当真是变娇气了,便听见顾黎淡淡道:“不是真的?”   杜林额角渗出了更多的汗,拿纸巾擦着,赔着笑。   “顾总这是说什么——”   “我问你。”   顾黎连余光也不曾分给他半个,只定定盯着杜云停,又重复一遍,“不是真的?”   杜怂怂心跳如擂鼓,胸腔里头装着的那只乱撞的小鹿几乎要把他撞脑残了。   他张嘴半天,吐出一个“是”字。   男人眉头舒展开,听见杜怂怂欲盖弥彰又补救,“我的确是想和顾先生谈谈投资商铺的事……”   7777:【……】   完了完了,怂怂的触角又缩回去了!   男人神情也一瞬间变了变,绝不是什么欣悦或有趣,反倒阴沉沉的,看上去有几分吓人。趁着这时候,杜林连忙挤上来,几个与他交情好的老板也涌上来,把顾黎的路给封住了,满脸赔笑给顾黎道歉,“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这会儿酒还没醒呢……”   一面说,一面早有人不由分说拉着杜云停下去。杜云停挣了几下,没有挣开,回头再看,远远地还能从那一群中年秃顶的老板中间一眼瞥见个画风格外不同寻常的顾黎。   他被塞进了杜林的车里,过一会儿,他那便宜后爸也拉开门上了车,张嘴就问他:“怎么来的?”   杜云停说:“自己开车来的。”   杜林的语气算不得好,“喝醉了还开车?”   杜云停说:“我没醉。”   杜林的眉心现出几道沟壑来,狠狠地拍了一把腿。   “没醉?看你都在顾黎面前说的是什么胡话!——这些天是不是没人管你,你玩的太疯了?这样的话也在外头满口乱说起来?”   他这个继子没吭声,只扭头看着窗外。车里灯没开,外头流光溢彩的霓虹夜色只照亮了他的小半张脸,只这小半张脸,漂亮的跟个娘们儿一样。   杜林看不惯他这模样,那长相,搁在苏荷身上,那是十足十的风情;可放在这么个男人身上,又是和他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他看着只觉得不顺眼。他重重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往后头一靠,司机胆战心惊开车,眼神都不敢往这一对父子身上瞟。   等到了杜家别墅,司机下了车,给杜林打开了车门。没人给杜云停开,他自己拉开门走出去,隐隐约约听见他那便宜爹与司机说:“不成器……”   杜云停知道,那话是说自己的。   他倒乐起来,和7777说:【我要是成器了,只怕他那个大儿子睡觉都睡不安稳。】   7777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进门后,首先瞧见的便是苏荷,她正微倾着身子,在一个白瓷瓶里头插花。鲜花衬着她纤白柔细的手指,画一样的眉眼,愈发显得岁月静好。   杜林就喜欢她骨子里头的这股清冷劲儿,和热烈的外表一点也不一样。这样的女人,让人很有成就感。更何况苏荷还是个富贵身,从来吃不得一点苦,离开他就没法再活下去,非得回到他身边不可,这让杜林觉得安全。   他这样的岁数,虽然有钱,能养许多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可没一个有苏荷这脸的。   也没一个有苏荷这种让人神魂颠倒的征服欲的。   如果不是这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一个拖油瓶住进杜家。杜云停这个继子,不过是美人到手所需的一个附赠品。   他说:“怎么又自己插花?小心扎了手。”   苏荷没接他这话,眼睛微微一抬,很是平淡道:“先生回来了?”   杜林说:“回来了。”   他把大衣脱了,放在保姆手里,上前几步去看那瓶子花。杜云停本来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正要悄悄摸摸上楼,却听见苏荷道:“云停和你一起回来的。”   “云停!”这一下子又把杜林的回忆给勾起来了,他叫了一声,不许继子再上去,“云停今天,办的都是些什么事——”   杜云停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只好垂着手听他训。杜林训他很有技巧,因为并不是亲生孩子,绝对不上手打,只是言语之中谈及他不成器,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顾黎不是轻易能得罪的,怎么偏偏就招惹到他头上?你平时做的那些事,我替你收拾收拾烂摊子也就算了……”   继子一声也不吭,放在杜林这儿,显然就是不服管教、心有怨言。   他叹了口气,疲乏地一挥手,说:“算了。哪儿能强求呢,本来就是这样的孩子。”   一旁的保姆照顾杜家久了,也在一边帮腔道:“先生千万别气。二少您还不知道?就是这么个性子。大少今天给我打电话,说他明天就从非洲回来了,到时候让人派个车去接他?”   提及大儿子,杜林的神色柔和了不少,有了点笑模样。再一看杜云停,长叹一声,“不成体统!”   不成体统的杜二少晚饭也没的吃,自己在房间里头待着。苏荷找了个菲佣给他送饭,菲佣是看着杜大少长大的,中文说的不错,就只是偏心偏的厉害,一面往他桌上摆菜一面教育他:“二少,不说别的,先生对您这养育之恩您是清清楚楚的。养您这么多年,不求您知恩图报,怎么还惹他生气呢?”   杜云停没对她这话有什么反应,只指着那几道菜说:“我不吃香菜。”   菲佣脸色没变,仍旧道:“但先生、太太和大少都爱吃。”   杜云停把筷子放下了。   “我不吃。”   “一家人怎么能不吃?”菲佣说,“您也太娇气了,没见过您这么娇气的——”   一句话没说完,杜云停已经站起身,把那几道菜全都倒到楼下去了。菲佣也没想到他脾气这么大,脸上青青白白,“你怎么这么浪费粮食?”   情急之下,连“您”也没说。杜云停冷笑一声,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抬起手,二话不说扇了人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把菲佣彻底扇懵了,抬眼望着他,愣愣的,作势要哭。还不及她哭出来,面前的杜二少已经眼眶一红,两滴挺大的眼泪珠子啪嗒就落在了地上。   菲佣:“……?”   她压根儿没想明白这人哭什么——倒菜的是他,扇人的也是他,他还有什么好哭的?   她张张嘴,正要说话,杜云停已经眼含热泪,又是倔强又是伤心地望着她,“你为什么倒了我的饭?”   菲佣:“……???”   不是,谁?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谁倒了你的饭??   杜小白花难过极了,这会儿脸都哭花了,把平常那过于艳丽的容色遮了遮,反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菲佣还是头一次见他这种神色,目瞪口呆之时,方才那扔盘子扔菜的声响已经把其他几个保姆都引来了。   瞧见屋里情景,一个赛一个的震惊。有人就来拉杜云停,说:“二少,你别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杜小白花骤得放开声音嚎啕一声,冲着楼下奔去。后头两三个佣人也没拉住他,眼睁睁瞧着他一路冲到晚饭桌前,欲语泪先流,活脱脱一个被欺压的小可怜。   苏荷的筷子半天忘了放下去,杜林也目露诧异,难得有了好声色,问他:“怎么?”   杜怂怂哽咽着把方才的事说一遍。   “妈让人来送饭给我,我一看那几道菜里头全有香菜,连粥里头都加了,肯定不是妈让人做给我的……”   杜林也知道他从不吃香菜的事,只是没放在心上。他自己爱吃,自然该是这个继子来配合自己,因此一句也没跟厨房吩咐过。哪知杜云停如今这么戳穿出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咳嗽一声,说:“就为这个?”   杜云停扭头,怯生生看了眼那菲佣,喊了一句爸。   便宜爹愣是被他这一句喊的哆嗦了下。   “爸……”杜云停又说,“我是不是真的多余?我在这家里就没有半点用,还不如早点滚出去?”   杜林的确这么想,可哪儿能就这么说出来!他把筷子一放,怒道:“谁和你说的?”   杜云停一指菲佣,菲佣面上又是青又是白。她的确是说过这话,就在两天前,哪里知道和人嚼舌根时被正主听见了。   杜林脸色也变了。   “胡说!这都是胡说!”   杜小白花站在那儿,说的情真意切,“刚刚,她又说我不懂得知恩图报,没良心,我想起这话,一时生气,就把菜都倒出去了……爸不会怪我吧?”   有了刚才那话,杜林哪儿还能说怪他?   只好强忍着气,说:“不怪,不怪。”   菲佣一怔,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哪晓得杜云停一侧身把她挡了个完全,哭的比她更猛,“我还扇了她一巴掌……”   杜林心头的气突突往外冒,这继子不仅四处找事,居然还在他家里头倒菜打佣人?   真把自己当杜家人了?   他脸色难看,但碍着苏荷在旁,又要面子,半天只能从牙缝里头憋出来两句,“没事,没事。”   杜云停心情舒爽,仍然低声啜泣。杜林只好安慰他,“你既然跟了你妈妈,便是我们家人。不要多想,在我心里,你就和云峰是一样的。”   杜云峰就是杜家大少,正儿八经的富家公子哥儿。   也不知这一句“是一样的”说出来,这个便宜爹有没有被恶心到,反正杜云停自己是有点被恶心到了。   当着杜云停面,杜林把做菜的保姆训斥了一顿,要她之后都单做杜云停的菜。紧接着又开了菲佣,把人赶了出去,这才算完。   杜云停上楼后,往床上一躺,这才发现已经有一会儿没听见7777说话了。他奇道:【二十八,你怎么了?】   7777没吭声,半晌才闷闷道:【他们之前就一直这么做菜。】   它知道杜云停,在任务世界里,那是个十足挑嘴的人。煎饼果子里头要是夹了根香菜,他非要把整个饼掰开把那一根挑出来不可,说是闻见味儿都犯恶心。   可在这家里头,杜云停吃了许多年。   他怎么过下来的?   杜云停手撑着头,懒洋洋的,说:【就这么过呗。】   7777有点不是滋味,它说:【按照法律,继子也是儿子。】   杜云停倒笑了,说:【你也说了是按法律。】   7777实在是笑不出来。   杜怂怂道:【有好多法律掌控不了的事呢……都是亲生的还有重男轻女,何况就我这么一个不爽亲生的?他们不把我当根葱,我总不能把自己当蒜吧?】   他往后靠了靠,忽的说:【反正,我也不吃亏。——我也知道,被别人当特别的去疼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7777知道,他说的是顾先生。   杜云停说:【二十八,我什么时候回去?】   7777:【你想回去?】   杜云停没说话,半晌才闷闷道:【有一点。】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小声说:【二十八,我今天又看见顾先生了。】   7777说:【我知道,我也在。】   杜怂怂嘿嘿地笑了,【他真帅。】   7777:【……】   杜云停忽然跟打了鸡血一样蹿起来,【二十八,我给你看看我的珍藏!】   他从抽屉里头神神秘秘拿出了个盒子,盒子的钥匙藏在他那一抽屉内裤里。   7777:【……】   这是什么鬼地方,这里头东西还能看吗?   杜云停兴奋地把盒子打开了,将里头东西掏出来。7777一看,满目都是车——大多数都只是车窗,看都看不清,只模模糊糊能瞧见里头坐着人。   【看见没?】杜怂怂跟它炫耀,【这个是7月6号的顾先生,这个是8月9号的顾先生,这个——】   7777难得震惊,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杜怂怂实际上有一双透视眼?!   【没有,】怂怂说,【哪儿有透视眼。】   他顿了顿,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哎……】   7777已经知道他后半句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它的宿主幽幽长叹:【要是有就好了,我可以天天去看顾先生……】   系统:【……】   说真的,杜怂怂得反思了。   为什么只敢在私底下浪的飞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浪是不敢当面浪的,只敢在私底下偷偷浪一浪这个样子。 第135章 重回现实(三)   苏荷进来的时候, 杜云停已经抱着他那一盒子珍藏蹬掉鞋上了床。   他头也埋在被子里,将被子顶的高高的, 像一座小山丘。山丘里头亮着手机的灯,有一个杜云停,还有无数个照片上的顾先生。   苏荷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在床头坐下,细白的手隔着厚厚的被褥, 摸了摸儿子的头。   “……妈?”   她儿子把脑袋钻了出来,望着她。   “有事?”   苏荷将他一缕飞起来了的额发扒拉回去, 淡淡说:“受委屈了?”   她当真是个美人。直到此时近距离地看她, 7777才知道杜怂怂的这张脸究竟是从何而来——那真是只挑好的地方长。眉眼俱艳,偏偏说话清清冷冷的, 有股顾先生的范儿,和杜云停这种一张嘴就让人想揍他的全然不同, 很容易能让人生出征服欲。   杜云停说:“没——谁有那本事欺负我。”   他撒谎向来不打腹稿,况且这个谎撒了也远不止一两次。   苏荷的眼睛望着他, 母子两人的眼是一模一样的凤眼,眼波流转时漂亮的很。她没有再向下追问, 只站起身来, 说:“我给你端了粥。”   厨房虽然说是整改, 可甚至没一个人想起再给没吃半口饭的杜云停送点吃的。   杜云停说:“谢谢妈。”   他从苏荷手里头把碗接过来, 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 旁边还配着个白煮蛋,不太像是保姆的水准。杜云停抬眼看看苏荷,又有些想笑。   这么多年, 他妈还是只会做这个。   门被打开又关上,他慢慢把这一碗粥都吃完了。他剥开那蛋壳,里头的蛋黄有点干,杜云停动了几下喉咙才勉强咽下去。   7777:【就吃这个?】   【这有什么,】杜云停不以为然,【我以前吃过好久。她也不会做别的。】   7777不吭声了,半天才说:【你不生气?】   哪有这样的父母,连孩子究竟喜欢吃什么也不记得。更何况这是生身父母,并不是杜林这种养父。   杜云停摇摇头。   【没什么气好生的。】   他其实半点都不怨苏荷。   苏荷是疼他的,只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疼一个人。   【我妈她啊,从小就被宠惯了。】   小时候有外公把她当心肝宝贝,长大了为了爱情离家出走,又遇到了杜云停的爸,更是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服也没洗过一件,隔壁家老奶奶每一次瞧见他爸出来晾衣服,都相当看不惯。   你又上班,又干家务,你媳妇干嘛?就在家摆着好看?   杜云停他爸就笑笑,只说:“她干不惯,还是我来。”   这一来,就来了好几年,一直到他意外身亡。   直到他不在了,苏荷才头一回踏进厨房。过了半个多月,她才学会给杜云停炖粥喝。   【真没办法,】杜云停说,【她一个人,养不大我。】   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受的这些叫委屈。他小的时候,杜父跟他说过很多次,你就是家里的小小男子汉了,要保护妈妈,给她遮风挡雨——   只是他那时实在太小了,他还撑不起来这个雨棚。苏荷也撑不起来,于是她找了个人,帮着撑。孤儿寡母,不过是想在流言和世道之间找条路活下去。   而且,杜林这个便宜爹也还行,起码还顾及点面子。   7777气哼哼的,说:【哪儿行?】   它看惯怂怂被顾先生当个宝捧着了,这会儿瞧见有人忽视他就莫名心里头来气,愤愤道:【你看他那样!一看就不像是个好父亲!还有你妈妈,也是,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好母亲……】   杜云停沉默片刻,忽然说:【二十八。】   7777还以为他要反驳,【怎么了?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不是,】杜怂怂说,【二十八,你太情真意切了——我现在有点理解,你为什么不想当我儿子了。】   【……?】   杜怂怂终于把心里头出现已久的疑问吐出来了。   【二十八,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当我爸?】   7777:【……】   7777愤然下线,并发誓,它下一次再心疼杜怂怂,它就出现数据故障!全部!全部故障!!!   翌日是个晴天。   保姆上来敲门叫了杜云停几次,杜云停不耐烦,干脆找7777兑了双耳塞带上了,一翻身继续睡。见他死活不起,保姆也没辙,只自己嘟囔了两句,心不甘情不愿下楼去了。   杜云停在床上翻了好几个滚,睡衣边角卷起一点来,露出柔软的白肚皮。   底下杜林心里头也存着不满,可经过昨天晚上那一通闹,偏偏又不好说什么,只耐着性子等。等继子姗姗来迟,踩着拖鞋打着哈欠下楼,杜林只看一眼他这模样,顿时蹙起了眉。   像什么样子!   睡袍挺宽松,他遮盖的也不严实,头毛散乱,秾丽的眉眼在额发底下依然醒目的很,就好像强行注入你眼睛中的艳色。   那下摆底下两截小腿,细细白白,脚踝也生的玲珑。毛拖鞋不好好穿,偏偏要把脚跟踩下去,显得脚只有手掌那么大。   依照杜林他们这一辈的眼光来看,没半点阳刚之气——从那张脸,到这身材,这姿势,都让人不满意。   他忍着气,吩咐:“待会儿吃完饭,和我去顾家一趟。”   杜云停脚底打滑,差点儿从楼梯上绊下去。他握紧了扶手,咽了口唾沫。   “……去顾家?”   去干什么?   “当然去道歉!”杜林说,恨铁不成钢,“你看你那天喝醉了,干的都是什么事——怎么能不去和顾黎道歉?顾黎那人,不是好得罪的,你收拾齐整点,去了别乱说话!”   杜怂怂又咽了口唾沫,小腿肚子有点儿发软。他绝望地哀嚎了一声,与7777说:【他为什么要提醒我?】   他本来都快强迫着自己忘了!   7777:【……这你忘不了的。】   杜怂怂目光坚定,说:【可以的。】他给自己催眠,【我那天喝多了,喝到断片——】   7777戳穿他,【你半滴酒都没沾。】   杜怂怂怒斥:【瞎说!】   他就是喝多了!   对,他喝多了,喝的不知道谁是谁了……他不认识顾先生,他怎么会认识顾先生呢……那天就纯粹是酒后失误……   7777:【……这你也就能骗骗自己。】   鬼信呢。   杜云停抹了把脸,很绝望。   早知道这样,他绝对不会在回来的时候兴奋到抱着男人亲一口……   就很后悔,非常后悔。   杜怂怂还没有准备好。   他沉默了会儿,干巴巴说:“那我上去换件衣服吧?”   杜林瞧了一眼他松垮垮的睡袍,眉头一蹙,表示了默许。杜云停三两步蹿回楼上去,打开衣柜,没找衣服,反倒把里头的床单扯出来了,麻利地剪开,开始搓长条。   7777:【……?】   7777:【你干嘛?】   【跑路啊!】杜怂怂说,把俩床单连一起了,从窗户里放下去试了试长度,【差不多,就这就行。】   7777:【……跑什么?】   【你没听他刚说的?】杜云停心有余悸,【要去顾家道歉!】   这还不跑?这不跑还等什么时候?   7777:【……】   它简直恨铁不成钢,【你的勇气呢,你当时凑上去就亲的那股子豪迈呢?】   杜怂怂动作一顿,声音沉痛,【所以我现在不是正在付出代价嘛。】   他就说,不怂果然是没好事的。   系统被他的怂惊呆了,半晌不言,杜云停趁这时候已经飞快把床单拴桌腿上了,像干过很多次的样子,熟练地把另一头系自己腰上,沿着外头管道蹭蹭下去。他落在修剪的干净整洁的草坪上,随即迈开腿,溜之大吉。   7777不出声了,看样子是被宿主的骚操作气死了。   那头的杜林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等到继子从楼上下来。他耐着性子又在那儿坐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喊人,“上楼去,看看云停干什么呢。”   这么长时间,重新做件衣服都该够了。   佣人答应一声,正要上楼,却瞧见门口修剪花枝的另一个佣人匆匆跑进来了。   “先生,”他说,“门口有客人来——”   来的人是顾黎。   杜林把他迎进来,吩咐人将上好的茶叶拿出来,又满面堆笑与顾黎寒暄:“不知道顾少来,本该带犬子上门赔罪……”   男人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听。他眉骨生的略高,眼窝又深,不苟言笑时极有威严感,好茶被放在那儿,一下也没碰,杜林有些心惊,生怕触了男人霉头,却听见男人开了口,淡淡道:“贵家公子呢?”   杜林忙答:“还在国外呢,也就这两天就该回来了。”   顾黎眉心微微一蹙,眉头上那颗浅浅淡淡的小痣跟着一动。   他手指在茶台上轻叩,“我说的是贵家二少。”   杜林方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杜云停。他心头砰砰一跳,知道这怕是上门算账来了,难免心急,“顾少,犬子那天酒后失德——”   男人眼皮一压,也不知道这话到底听进去没。杜林就不敢再解释,只道:“犬子还在楼上。”   顾黎旋即站起身。杜林揣摩其意,倒像是要亲自上楼去看看。   他并不想带顾黎去,就杜云停那德性,也不是能见得了人的,行动间透着一股小家子的局促气——偏偏这会儿男人显然是不容拒绝的意思,杜林只好硬着头皮,沿着楼梯把人往上带,“这边就是犬子的房间……”   房门在关着,敲了几下也没人开。杜林眉头皱的更深,喊佣人:“拿钥匙来!”   钥匙拧了半天,终于把门打开了。杜林一把将房门推开,没瞧见继子的身影,倒瞧见了一扇大大打开的窗户。雪白的窗帘被从外吹入的风灌的鼓胀,一下下翩飞着,他们走进去再看,只看见一条床单系起的绳子,顺着窗户垂下去。   人?早不见踪影了。   杜林:“……”   杜林还是头一次见这种把戏,往窗台前一扑,又气又急。   这小兔崽子,居然还和他玩畏罪潜逃的这一招!   他简直不敢回头去看顾黎的神情,只咬着牙,勉强说:“犬子不懂事……”   身边男人没回答。半晌后,忽的轻轻一笑。   杜林听见这一声笑,不由得一懵。他还当顾黎是被气糊涂了,平日里从来没个笑脸的人,这会儿居然能被杜云停气的笑出来——这得是多生气!   他道:“顾少……”   顾黎一面笑,一面摇了摇头。   “还是这样。”   这声音里头明显含着些亲近的意味,杜林更懵,怔怔地瞅着他,瞧见男人转了身,道:“走吧。”   杜林:“?”   杜林:“……???”   就这么就走了?那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看不懂了。   杜云停跑出去后,才意识到自己并没什么地方能去。   他不想找那些朋友,就只怔怔在这别墅区里打转,缓过神来,才发现他仍下意识朝着他最熟悉、最安心的地方来了。那一处角落就紧挨着顾家的别墅,相当隐蔽,藏在树丛的后头,寻常人一般不会到这面来。   杜云停怔了片刻,终于抬起脚,朝着这一处走去。   他缩进角落里,折叠起膝盖,把自己完全藏进墙投下来的阴影里。   只有这一处是静的。   他听见顶上树叶摇动的沙沙响,有光被摇碎了,漏了满地。他踩着一块光斑,手轻轻叩着墙。   墙那一面,就是顾家的院子。   杜云停说:【这儿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他走了这么多世界,原本以为,这一处应当已然变了许多了。   7777:【毕竟,这是现实。】   杜云停嗯了声,声音也轻轻的,【对,——这是现实。】   7777:【你好像一直不想承认这一点。】   杜怂怂半天没有回答。他秾丽的眉眼垂着,好像是在盯着虚空之中的某一点,他抱着自己膝盖,慢慢说:【二十八?】   系统说:【怎么?】   【二十八,】怂怂轻声说,【我好像,比以前更害怕了。】   他已经看过了很多次那张脸。看着那张脸亲他、拥抱他,看顾先生爱他——   要是现实中的顾先生不喜欢他呢?   要是现实中的顾先生,根本不在乎他呢?   他其实不怎么敢想,也不想去见。当初那限定的二十分钟带给他的勇气,这会儿已经蒸发了个干净,剩下的更多是难以掩饰的担忧。   要是……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   【二十八,我还能回去吗?】   7777不答反问:【你还想回去吗?】   杜云停说不出。兴许是想,兴许是不想,他的心情连他自己也不懂。   他怔怔地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忽然在视野之中,看见了一双穿着黑皮鞋的脚。   杜云停一愣。   他再抬起眼,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双眼睛轮廓有些深,眉骨很高,在眉骨上头,有一颗轻轻浅浅的小痣。   杜云停的嘴唇动了动,说:“……顾先生?”   男人朝他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平展着,是一个典型的、不容拒绝的姿势。   杜云停很茫然地看了一会儿,随即从兜里摸出手机,放男人手上了。   顾黎:“……”   7777:“……”   卧槽,这是干什么?   “你打吧,”杜怂怂蔫头蔫脑地说,“我保证不录像,肯定不报警……”   顾先生嘴唇猛地一动,似是要笑,又似是气,伸手揪着他后领,拎鸡崽子一样将他从墙角拎出来。杜云停哎哎地叫着,垂头丧气的,闭着眼,倒有点视死如归的架势。   “睁眼。”   杜怂怂不睁,还小声和他商量,“别打脸成吗?”   顾先生不容拒绝道:“睁。”   杜云停还不睁,他并不想睁开眼瞧见男人厌恶或反感的神色,因此把眼睛闭的死紧——他怕自己万一真看见了,便真受不住了,杜云停远没之前那样强的承受能力。他被男人捧在手心上过了这么多世,自觉已被养成了一朵娇花,愈发没那个胆子。   7777直叹气,杜怂怂紧闭着眼,听见男人声音淡淡,听起来还有些古怪,“知道错了?”   杜怂怂说:“错了,知道错了——顾先生,我不该亲你——”   他这话说的忐忑,颠三倒四的,“我当时只是太激动……”   男人沉默半晌,问他:“不是真心?”   青年猛然闭了嘴。他无法违心说出“不是真心”这话,眼睫颤了颤,愈发紧地合上眼皮。   面前人没了动静,杜云停听着,只当他是在想什么法子教训自己,铁定是要挨打的。顾黎不是什么好脾气,自己突如其来的强吻定然惹怒了他,只怕他把自己当做了变态,之后都会离自己远远的——   他越想越有些莫名的鼻酸,又是委屈又是气,牙关收紧了点。   却忽然听见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杜云停一愣。   顾先生叹气了?   ……因为我?   男人声音低低的,含了些说不出的柔情,问他:“就这么怕?”   “……”   旋即,有什么东西覆了上来,很柔软。那温度有些凉,轻柔地覆盖在他的嘴唇上,杜云停猛然惊诧地睁开眼,瞥见一颗凑近了的痣——那痣在他的眼前晃着,清清淡淡的。   他瞪着眼,骨头却不争气地软下来。男人把他抵在了墙上,不由分说啃着他,杜云停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块肉骨头,要被他整个儿嚼碎了吞吃下腹。   他被这样的狠劲儿弄得有些怕了,甚至感觉到了摆上了货架的可乐瓶。在他少年时期的庇护所里,他的庇护人将他压在墙上,长腿别进他腿间,二话不说把他亲了个痛快。   这场景经常出现,不过都是在杜云停梦里。他如坠云间,几乎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自己睡着了的一个春梦。   他只能在稍微分开时,下意识喃喃:“顾先生……”   这个称呼让男人一顿,紧接着猛然将头埋在了他的颈窝中。   “你不知道,”男人咬着牙,声音简直像是从唇缝里头挤出来的,“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这一句如同轰雷,一下子在杜云停耳边上炸开了。他茫然地大睁着眼,下意识去看男人的神色,顾先生却将手覆盖在他眼睑上,随即埋首在他颈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敢跑一个试试。”   他话音沉沉,分明是威胁的,却又像含了无尽的柔情蜜意。   杜云停不敢跑了,他被男人揽着,心里头仍然扑通狂跳。他不可置信地对着7777喊:【二十八!】   系统说:【怎么?】   【二十八,你看见没?】杜怂怂鬼哭狼嚎,【你看顾先生抱我!】   他实在难以掩饰心中震惊,叫道:【他还亲我!】   太可怕了,顾先生为什么亲我???   7777:【……我没瞎。】   看得一清二楚呢。   杜怂怂仍然无法理解,【可是为什么——】   卧槽,顾先生为什么一副和他很熟的架势?   7777:【……你猜?】   杜怂怂慢慢地咽了口唾沫。他逐渐意识到了一个一直不敢去想的猜测,为此声音都弱气了几分,小声说:【不会吧?】   系统没吭声。   【哈哈哈哈肯定不是的,】杜怂怂强行自我安慰,【怎么会呢?肯定不是一个顾先生,哈哈哈哈……】   系统仍然不吭声,只怜悯地望着他。宿主的笑声一点点小下去了,最终满目绝望地说:【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他可是在任务世界里面兴了不少风作了不少浪的啊!   要是这些都记得……他在顾先生心里头的形象,得变成个什么样子?   浪里娇娃??   7777慢吞吞说:【我有劝过你收敛点的。】   基本上每世界都劝,只是你不听。   杜怂怂:【……】   悲伤那么大。   他很悲哀地说:【顾先生会不会嫌弃我,不和我谈生意了?】   “不会。”   杜云停还没反应过来,说:【你怎么知道——】   7777简直想撬开宿主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它叹了口气,不得不提醒还在给自己挖坑的宿主,【我没说话。】   杜云停:【???】   杜云停:【……】   杜云停顿了顿,僵在那儿了,手微微有点儿发抖。   “嗯,”顾先生淡淡道,声音波澜不惊,“我说的。”   “!!!”   杜云停感觉自己又要死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7777都不忍心看了。   【别说了,】它忠告宿主,【也别想——说多错多,想多也错多。】   【这个世界的顾先生,是会读心的。】   杜云停被人拎着领子带回去了。   墙那边就是顾家别墅,他在这角落里呆过挺长时间,却还没真正进过顾家。如今被男人带着从正门走进,才知道这里头设计的十分疏朗,有头发发白的老管家迎上前来,虽然年纪大了,可身上西装却仍旧穿的板正严肃、一丝不苟。   他看眼杜云停,没露出什么诧异神色,反倒微微笑道:“这位便是杜二少吧?”   杜云停不奇怪管家认出自己。他在富二代圈子里也算是出了名的,换句话叫恶名远扬,恐怕这别墅区里头住着的人都知道。   可管家分明认出他,却没对他被带回来有任何表示,这就有些奇怪了。   顾黎颔首,仍然没松开拎着的衣领子,提溜的杜云停跟只小鸡似的。   管家说:“先生,刚刚杜总也来了一趟,说是要向您道歉。”   顾黎嗯了声,对这一句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在感觉到手里人不安分地挣扎蠕动后加大了手上力度,硬是又将人拽回来,“别想着跑。”   他绝对不允许这人再跑了。   杜怂怂只好安静下来,讨好地冲着他笑。   “没跑,没跑,”他讪讪道,“我就想看看……”   7777:【这话我都不信。】   杜云停:【你闭嘴,你最没这个资格吭声!】   要不是你们系统不靠谱,说好的二十分钟不算话,他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7777被他的不要脸震惊了,难道不是因为他自己浪?   杜怂怂更气,【要不是我以为那是npc,我怎么可能会浪!】   7777:【……】   它对宿主的甩锅水平又有了新的认知。   这锅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印度飞饼呢。   【别甩了,】它提醒,【你男人还在呢。】   杜云停这才想起来,赶忙去看顾先生,果然见顾先生侧头向着他,唇角还带着点笑意,像是在听他说话。   杜怂怂:“……”   杜怂怂咽了口唾沫,在那之后全程安静如鸡,并吓得立马在心中试着做了两套数学题,妄图证明自己还是有思想的、是热爱学习的。   顾黎将人带上了楼,进了书房。   他往书桌后一坐,方才将手松开,瞧着杜二少胆战心惊站直了些,又左右看了看。   这里已然是顾黎自己的空间,从上而下的装修都极简单,唯有柜中的书塞得满满当当,布满了几面墙壁。   他打量的时候,顾黎也在望他。杜云停急着跑路,根本不曾换衣服,穿的还是那件白睡袍,领口大的很,底下露出一截白而直的小腿。   顾黎目光在他腿上落了许久,忽的低声一笑。   这一笑,杜怂怂又要腿软了。他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顾先生……”   男人的手松开了点领带,反而问他:“不过来?”   杜怂怂还没反应过来,过去干嘛?   顾先生平静地注视着他,手在自己膝盖上一拍。   “不是说要谈大生意,”他淡淡道,“不来?”   杜怂怂:“……”   杜怂怂简直要被吓尿了,顾先生怎么会知道谈生意?   不。   这个谈生意,一定是单纯意义上的生意。   他站在那儿没动,干巴巴试图挽回点形象:“谈生意嘛——我之前一直想和顾先生一起投资商铺……”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男人唇角又是一勾,显然是被他逗笑了。   男人声音沉沉,说:“投资商铺?”   “是啊,”杜云停心虚地说,“就是那新开的西大街上的店——”   7777都有些不忍直视,低声道:【快别说了。】   越描越黑好吗!   杜怂怂:【卧槽——为什么顾先生看起来知道这么多!】   这不科学,那时候顾先生又没读心术!   7777抹了把脸,绝望地说:【他是没有读心术。】   怂怂咆哮:【那到底是为什么!这不科学!!】   【可是他是我顶头上司啊!】系统提高了嗓门,比他更为绝望,【他刚刚一下子就把我们的聊天记录都一键读取了,我有什么办法?谁让你说了那么多的?】   【……】   一瞬间,一人一统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晌后,杜云停干巴巴说:【你说什么?】   【顶头上司!】7777也干脆不瞒他了,直接道,【我也是才知道,做到它们这个级别的系统,基本上都有固定人形了……】   凭借顾黎的身份,动用下高级权限,轻而易举就能读取它这么个小系统的数据。就在那一秒间,杜云停和系统的聊天记录已经被暴露完了。   【……】   杜怂怂忽然有点想死。   7777还在尖叫:【你玷污了一整本新华字典!你以为他不知道?他心里明明白白的!】   什么农学啊,种地啊,翻船啊,拔萝卜啊……现在可好,全暴露个一干二净了。   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一句话:   ——让你浪!让你浪!!!   半小时后,杜林又上了门,这一次还带了东西。   他没能在家里找出那个不成器的继子,欲要派人出去找,方才发觉他对于杜云停半点也不了解,全然不知道对方可能会在何处。家里被派出去的佣人如一群无脑苍蝇,最后只能给杜二少几个狐朋狗友打了电话,朋友都说不知道。   杜林没办法了,只好放下脸面,再登一次门。   顾家如今的发展如日中天,顾黎更是个难得一见的商界天才,杜林不愿真结下仇。   他心里存着气,待管家将他迎进去,便问:“顾少可回来了?”   老管家并未回答他这话,只扭头喊人:“给杜总上茶。”   杜林喝不下去茶,只想着解决眼前这事。他摸出手机,从里头找出杜云停电话,又打了一次。   这一回电话仍然没有接通,但他听见了铃声从外头响起来。再扭头一看,一个手机被从二楼窗子里扔下,掉进草丛里去了。   杜林一愣。   那手机颜色鲜亮的很,挺少见的骚紫色,他印象之中,只有他那个继子用这个颜色。   为了这,他还训过几句。   “……?”   他扭头看看管家,管家倒是面不改色,吩咐人去将手机捡起来。杜林心里头存着疑惑,也走到窗边看,说:“这——”   “顾先生,手机……”   他骤然听见了声音,就在他头顶上。   二楼书房的窗户并没关,说话的人又被抵在窗边,声音因此听的极清楚。那音色里含着委屈,跟躺在地上耍赖撒娇的猫一样,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   紧接着是顾黎的声音,淡淡的,却不容置疑,“专心。”   杜云停好像哽咽了两下。   “可我没法接受这么多融资——”   太多了,不是他这种小成本生意能容纳的!   他一直以为百分之七只是任务世界里头的,可为什么现实世界里也是百分七?!   顾黎按住他,倒好像微微笑了声,“谈生意就是谈生意。”   他手慢慢下滑,额头滑下了滴汗,身上西装倒仍旧齐整,只有领带被扯开,微微露出点喉结。   “生意场上,不存在心慈手软。”   杜怂怂两眼一翻,感觉要完。   底下杜林听着这动静,又是心惊又是肉跳,问:“犬子在上头?”   管家面上颜色丝毫未变,只道:“您不用担心。”   杜林眉心猛地蹙起,说:“胡闹!云停不是谈生意的料子,怎么能真和顾少说这些——他在哪里?我这就带他回去!”   他没听见那些更不同寻常的声响,就算是听见了也没有朝着那处想。顾黎是什么人?他全然不觉得会被杜云停打动。   反倒是杜云停被扯着打一顿,这样的猜测更为真实可信。   杜林误以为继子是在上头顶撞了顾黎,这会儿在挨打,不然怎么哭腔都冒出来了。   这要是再得罪了顾黎怎么办?   他越想越心焦,一转身就要上楼,却被管家拦着,挡在前头。   管家没什么多余的话,只重复道:“贵公子无事,请杜总不要担心。”   他顿了顿,声音忽的有些意味深长,“等事情了结,贵公子自然会回去。”   杜林还没明白这个了结是什么了结。   没人给他再多做解释,管家也不再给他上茶,只扬声道:“来人,送客!”   几个佣人都彬彬有礼做了送客的手势,杜林坐不下去了,只得站起身。他一面朝外走,一面仍旧不受控制地担忧。   了结?……怎么了结?   顾黎若是当真发了怒,会不会对他的生意下手?   杜林回了别墅,眉头仍然未松开。他瞧见苏荷已经起了身,正端坐在客厅沙发上,显然也是听说了杜二少离家出走的消息,神色隐带担忧。   杜林看不得美人蹙眉,却也着实没什么好声气,道:“没丢。”   苏荷说:“找到了?”   “找着了,”杜林愈发烦躁,“在顾黎那儿呢。——说是等事情办完了,就把人放回来。”   他看眼苏荷,终究是忍不住道:“你看云停这,办的都是些什么事!他就算是再不正常,也不应该去招惹顾黎——现在可好,要是顾黎记了仇,之后他准备吃自己?喝自己?”   苏荷细白的手指搭在了一处,说:“顾少那儿?”   她仿佛根本没听见杜林担忧生意的那些话,只问:“顾少为什么将云停留下?”   “我哪儿知道?”杜林将西装外套脱了,皱眉道,“就凭他当时凑上去亲的那一下,顾黎把他腿打断都可能。”   那可是顾黎,不是其他人。顾黎向来不是什么好性子,在生意场上不近人情,手段雷厉风行,平日里也是如此。他身家显赫,模样又如此出挑,倒也不是没人动过商业联姻的念头。   只是这些念头在顾黎那儿,连一日也没存活过,就悉数被抹杀了。   顾黎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脑子里像是根本没有那根弦。无论是富家女,小明星,嫩模,学生妹……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真怀了这心思,反倒会被他打压下去。   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平日里酒场宴席上喝个酒,带个女伴,都是再正常不过。唯独顾黎独来独往,从来不曾见他身边有过其他人,永远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长此以往,倒有人说他是个冷冰山,和尚心。动不了心,移不了情,就跟那广场上立着的雕像没两样,注定没法知道这情爱的好处的。   说的再直白点,就是性冷淡。   这么多年,杜林也就听说自己继子大胆成这样,居然敢凑上去,强亲一口——   说真的,当时杜云停没挨打,已经很让他惊讶了。   苏荷未吭声,杜林看她一眼,从她脸上读出了些许担忧。   “没事,”他终于说,手搭在了苏荷肩膀上,安慰性地拍了拍,“我明天再去一趟。你别担心,嗯?”   他是当真喜欢苏荷,若是不喜欢,也不至于费了这样多的心力与人在一处。   苏荷眉宇间那一缕忧愁仍然未曾散去,只点了一点头,算是答应了。   “明天云止也回来,”杜林说,“让他和我一起去。”   他在心中叹了一声。   只怕这么一遭,把之后和顾家合作的机会都给断送了。   偏偏还不能与苏荷说,不然,倒显得他这个继父不近人情。   不过话说回来……   杜林回忆起听见的动静,着实又有些想不明白。   杜云停和人谈合作?   就杜云停那样……能谈什么合作???   他不知道,杜云停的那一点小生意成本这会子都快败光了。   他这时候才知晓顾先生记仇的很,可能是因为刚刚读取了7777的记忆,一词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都能背出来。   尤其是农学那几段,背的相当熟。   杜云停其实不怎么想听,因为太羞耻了。可顾先生按着他,又是意味深长一笑。   “想滴灌?”   “……”   杜怂怂抖如糠筛,连连摇头。   “不想,不想。”   “想浇花?”   杜怂怂声音更高,扯着已经哑了的嗓子道:“不想,不想!”   他手环住男人脖子,终于示了弱,脸在男人胸膛处的衣服上蹭了蹭,小声道:“已经不能浇了,要被浇死了……”   他只是株娇花,禁不起狂风暴雨。   杜云停心说,我是需要怜惜的。   男人的手拍着他后背,一下接着一下,未对他这一句话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被他这样撒娇,眉宇之间又缓和了不少。起初显得稍稍有些暴戾的情绪,如今却尽数缓和下来,只把失而复得的人紧紧抱在怀里。   他们就靠在窗前,杜云停慢慢有些困倦。他趴在男人肩上打了个哈欠,目光朦胧着朝外看,却骤地顿了顿。   他从这个角度,竟然看到了自己常去的庇护所。   ——那个平日里并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在第二层居然被看得清清楚楚。   杜云停微微一怔。   这是……   男人撩起他一缕额发,在他额头上将嘴唇印了下。   “发现了?”   杜云停的心忽然有些砰砰跳,他道:“什么?”   顾先生望着他,骤然移动了椅子。他抱着杜云停换了个方向,两人便一同望着下面,阳光已然一点点收起了炽热,那里只剩下昏暗一团的树影,笼罩着角落。   “你经常来这里。”   杜云停张张嘴,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他隐约有了猜想,却并不敢说出来,生怕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顾先生却抱紧了他,说:“对的。”   杜怂怂猛地一震颤。   他被男人揽在怀里,万般怜惜地去亲吻他——那吻那样柔和,好像稍微用力些,便能让杜云停碎了。   男人低声说:“乖宝……”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杜云停眼睛忽然有些酸楚。他努力眨了眨眼,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手拽着男人的衣袖,像是忽然之间一脚踏进了糖罐子里的孩子。   这是梦吗?   若是梦,那这当真是最美的梦了   “——我一直,在看着你。”   我看了你好久了。   顾黎还记得初见杜云停的时候。   他自有了人形之后,在这小世界中也有了身份。依照主神的话说,这也叫体验人生,为的是之后更好地完成任务。   只是顾黎平日里要忙的事多,虽然有了身份,实际上也并不怎么在这副躯体里待。更多时候,这身体中,不过是一个独立运行的数据系统。   那一天是个例外,他难得有了休假,坐在后座,车子匆匆从大道拐入。他瞧见拐角处有几个孩子,像是要做什么坏事,聚在一起晃荡。   顾黎这个名字,从小到大都是家长嘴里头念叨的好学生的典范,院子里的孩子都怕他,瞧见是他简直是老鼠见了猫,顿时像鸟兽一样一哄而散。   前座司机说:“又是赵家那几个,肯定是又堵人了。”   顾黎眉心微微一蹙。   司机是跟顾家久了的人,对这别墅区的情况也都了解,随口说:“赵少听说脾气不太好,学校里头也打过几回人。看这架势,说不定在这儿也欺负别人呢。”   后座的人没接话,司机也不意外,这时候的顾黎尚且才二十出头,可已经相当有上位者的威严了。司机在顾家时间挺长,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在顾黎面前,却总莫名觉得压制,说不出什么话来。   方才那两句,是这一周他和顾黎说的唯二两句了。   他往前开了点,即将到达顾家大院,却忽然哎了一声。顾黎把眼睛抬起,听见他说:“顾少,这边居然还有一个。”   顾黎顿了顿,朝窗外看去,果然看见窗外还蹲着一个。   那是个要更瘦小一点的小孩。他看起来已经十几岁,但不知是因为瘦还是因为脸小,缩在树影里时,几乎让人看不见。从顾黎的角度瞧去,能看见他白生生的脸,轮廓不太像个男孩子,倒有股子艳丽的意味。   司机车速放慢了点,瞧见顾黎像是对这孩子感兴趣,便解释:“这应该是杜家的继子。”   出乎意料,后座的人居然给了他回应,“嗯?”   司机忍不住一怔。待缓过神,忙与他解释:“杜总刚刚娶了新太太。这应该是新太太带过来的儿子,我当初瞧见过这位新的杜太太,和这位像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他忍不住又啧啧了两声,都是美人。   只可惜这美,不一定都是好事。   富二代们的圈子界限清楚的很,在一处玩的,也都是富家子弟,暴发户不怎么入得了他们的眼。   他们和杜家继子,天生就不是一个圈、一条水平线上的。   又怎么会有什么好脸色。   顾黎听着这些,眼睛也朝着那处一瞥。少年浓密的眼睫垂下来,闷声不响地缩在角落里卷裤腿,没什么表情。   他将目光移开了。   那是杜云停加入杜家的第一年,那一年,他十二岁。   十二岁的杜云停没什么怕的。他不怕被说,也不怕被骂,他练出了一双只能听见想听的话的耳朵,练出了两条能远远奔跑的腿。街坊邻居都说,他不是什么好孩子,小小年纪就会砸别人家窗户。   却没人说他为什么要砸。杜云停放学回家,清清楚楚听见了他们嘴里说着的都是什么。   “真是可怜喲,老杜走了才几年……”   “就说长成那样的靠不住——这可就傍大款去了,回头老杜孩子怎么办?那可是颗独苗苗,有了后妈就有后爸——”   “靠着一张脸……”   杜云停背着书包,闷声不响从他们中间穿过。几个碎嘴的街坊大妈分明看见他了,声音没往下降,反而说的更大声了些。   她们拉住他,问:“你就要有后爸了,高不高兴?”   杜云停就低着头,并不吭声。那些人还没放过他,仍然追着问:“你妈带你住大房子——”   杜云停笑了,他把眼睛抬起来,挺漂亮的一双眼直直看着面前女人,说:“刘婶,你别急,我知道你以后肯定也想带你小孩住大房子。”   大妈脸色都变了,手松开,斥责道:“胡说什么呢!你这孩子……”   杜云停从他们中走过去,往前走了很远,才回头看了看。   半夜,他站在楼下,拿着两三块砖头,放在手中掂了掂。   他微微眯起眼,朝着其中一家的玻璃猛地砸去。   哐当一声响,紧接着是大妈惊慌失措的声音:“干嘛的?干嘛的——怎么回事?”   灯还没亮起来,杜云停已经躲到楼道里去了。他心中前所未有的痛快,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头,微微地笑起来,一抬头,却发现苏荷就站在上头。   他妈举着个红色的手电筒,长发拢在一边肩膀上,静静地看他。   杜云停还以为自己要挨训,但苏荷只是叫他上去,“晚上冷,冻着了。”   再有人说闲话时,苏荷就亲自上了门,客客气气与人商量:“您要是这么看不惯,就先借我们一点钱,我要养孩子,给老杜家保一颗独苗。”   被借钱的大妈脸都绿了,门关的一个比一个快。苏荷挨个儿敲过去,自那之后,再没人敢当着杜云停的面说什么了。   她们只是嚼嚼舌根,还不想真将自己的钱搭进去。   后来杜云停就不需要去砸玻璃了。杜林要脸,哪怕不怎么看重这继子,表面功夫总得做的过去。杜云停开始吃穿不愁,他上了更好的学校,有了许多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   不是杜林。   是顾黎。   顾先生。   光是念着这三个字,杜云停就安了心。   他经常出现在顾家的这个角落里,起初还担心被人发现,后来意识到这角落偏僻,并不会有人找到这儿,便也放下了心。他常常在这儿坐着,一坐便是大半天,有时候揪揪草叶,发着呆,又或是将自己的耳朵贴在墙上,猜测着墙另一面的男人都在做些什么。   ……会在干什么呢?   杜云停想,一定是坐在书桌前,沉稳地握着笔的。   杜云停极向往那样的人。他早早地没了父亲,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带给他半点安全感。苏荷自己尚且是柔弱无助的,杜云停不得不学着强硬起来,帮着她遮风挡雨,自然不可能从她身上得到安全感。   杜林这个便宜爹更不可能,杜云停心中清楚的很,没了苏荷,他在这便宜爹眼里,甚至不如一根稻草。   唯有顾先生,是个例外。   杜云停很早就知道自己对这人的感情变了质,就像溺水之人寻到了最后一根浮木一样,又是心存向往,想要死死地扒住,又害怕他无法接受自己这样澎湃汹涌的情感,轻而易举地断掉。   他不知道,在他那样想着男人的时候,男人其实也在透过窗子,从上而下地看他。   顾黎看他,起初只是因为有趣。   杜云停是个不老实的人,更何况那时年纪小,坐在那儿不管玩什么都是玩的津津有味的。顾黎第一次从窗户里瞧见他时,他给两群蚂蚁之间建了座堡垒,简直像一座小山。   后来,各式各样的花样开始从杜云停手里冒出来了。他逗这个,招惹那个,分明是爱干净的人,坐下时一定要将地面擦一擦,却偏偏喜欢去祸害虫子或鸟,连麻雀也能被他吓得连蹦带跳。   顾黎还没见过这么鲜活的人,浑身上下都充溢着蓬勃的生命力,毫不遮掩的那种。   偶尔,杜云停也会在角落里做坏事。   比如偷偷摸摸地写举报信,告发欺负他的小孩在厕所里抽烟……   更多时候,杜云停是带着伤的。   伤或大或小,小的时候不过是蹭破了皮,大时却是连额头上都是血。他若无其事在角落拿纸巾擦掉,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粉饼,对着那伤口粗暴地盖了盖。额发被散落下来,他手微微一拨弄,恰恰好盖住了伤口。   管家来为顾黎送茶时,也看见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说:“这其实是个好孩子。”   男人未曾答话。   管家又说:“恐怕是不想让父母担心……只是伤口那样处理,容易发炎。”   顾黎站在窗前瞧着他做这些,少年就像完全不知道疼,做的顺手极了。哪怕痛的直吸冷气,   遮盖的动作也半点没停顿。   管家知道男人对于旁人的事情都不上心,只说了两句,便也打算走。却忽的听见男人问:“他叫什么?”   管家一怔。   “您是说——”   顾黎仍然注视着角落。   管家心中猜想被印证,道:“他应该是杜总的继子,叫杜云停。”   ……云停。   顾黎微微一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再低头去看,心里头泛上了一丝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滋味。   系统本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不过是数据。顾黎甚至不知晓,这种情绪或滋味究竟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自己在看见少年这样时,心中并不舒服。   不止是不舒服,甚至隐隐生出了怒气。   只是这怒意究竟该朝着何处去,他也不明白。但他在面对杜林这几个人类时,那情绪就像是活了,要从他心口上蹿出来。   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   顾黎回家的频率慢慢高起来,撞见杜云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直到有一次,他瞧见少年踉踉跄跄往角落里去,双方打了个照面,少年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神色一下子慌张起来,二话不说掉转过身就走。   就那么一瞬间,顾黎还是看清楚了。他腿上有伤,血浸透了牛仔裤。   “……”   顾黎眉头蹙的更紧,只盯着少年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   他忽的说:“王军。”   司机应声扭头,瞧见老板盯着窗外,神情说不上究竟是什么。   半晌后,顾黎说:“去。给他送点药。”   别墅里就有常备的医药箱,司机拿了药和绷带,匆匆忙跑上前去,将东西递了过去。顾黎在后头看着,抿了抿唇。   他不是很能分辨这异样的情绪。   他和那些老总们提起,说起他们的儿子欺负人。那些老总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当众这样被说,简直脸面都丢了个一干二净。更何况有顾家的威信在,有人便讪讪表示,之后一定会好好教育孩子,不让他们再出去四处滋事。   顾黎也不知道这是否有用,他本不该插手凡人事,但少年受伤的次数,的确越来越少了。   他渐渐少看到少年了。少年好像已经被接纳,真正成了这圈子里的杜二少。那个被欺侮到无处可去、只能在他家墙外寻找到片僻静地方当庇护所的少年,似乎已经被岁月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真正的富家子弟,玩车,玩花样,身边永远围绕着一群追随者,   顾黎也慢慢恢复了寻常的生活。管理小系统,做生意……   他只是仍然会不自觉地立在窗前。角落里没有了人,空空荡荡的。   他不知为何,心中竟然也有些空荡荡了。   这真是荒唐。——他是一个系统,又哪里来的心。   顾黎往自己的数据库里塞了更多数据,又让自己忙起来。他经常在各个社交场所听见少年的消息,大多是不怎么好的,伴随着“不学无术”“一事无成”这样的标签。   没人关心这孩子得费多少努力才能融入这个圈子,又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存活下去。那些苦难,没几个人看得到,他们只看得到表面展现出来的这些。   只有顾黎知道少年聪明。在角落里看书时,杜云停的速度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都要快。   他分明拥有超凡的记忆力,不显山不露水,不过是为了藏拙。   后来,顾黎接到了电话。   电话的那一端一发出声音,顾黎便知道是谁了。——分明是少年。   可那声音听起来慌张极了,又像是害怕又像是害羞,呼吸都是乱的。喊了一句“顾先生”,便半天无言,之后语无伦次问他考不考虑人寿保险,又问他是否愿意投资商铺。   顾黎听了许久,听见少年身份暴露了却仍然结结巴巴,不知为何,自己眼睛里头也带上了笑意。   他张张嘴,想要回答。可少年挂断电话的速度太快了,连回答一句话的机会也不给他。   顾黎觉着有趣。   这孩子,心中到底想着什么?   他忽的有些想去见少年了。他寻了个理由,准备去杜家拜访,在杜家等了许久,却都没看见少年回来。   等来的是有人匆忙跑进门来,对着杜林和苏荷说:“出事了,二少出事了——”   那一瞬间,顾黎的数据库忽然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来时,连自己也不知道。好在是没有人注意他的,苏荷睁大了眼睛,已经一头倒在了地上;杜林抱着妻子,连声喊人把苏荷送医院——   这会儿,杜家没人去问杜二少到底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慌乱着忙着把苏荷抬上车,只有顾黎站在那儿,不知为何,腿竟然有些发颤。他扶着墙,慢慢走出门。   他第一次动用了自己的权限,寻到了人。他瞧见少年时,少年躺在冰冷的地上,底下是一大滩的血,两只手臂却举起来,在头顶上比划出了一颗心。   “……”   顾黎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他立在那儿,连一动也动不得了。   他好像被病毒入侵了,所有的程序都悉数崩盘,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剩下。他分明站着,却半个动作也无法做,好像有一双手,将他的什么东西抽走了。   ……怎么会?   茫茫然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怎么会?   顾黎知道人类寿命短,但那些人,大多仍旧能活上七八十年。   可少年——少年才多大?   他不过二十出头。……他就死了?   这样,死了?   这是不在顾黎想象之中的,他怔怔地盯着人,直到警察问他:“你是家属吗?……请问,你是家属?”   男人没有回答,他已经无法回答了。   警察看了眼记录,还想再问什么,却骤然在男人眼角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亮亮的,转瞬滴到地上去了。   顾黎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系统空间。但主神看见他时,显然极为诧异,问他:“怎么哭了?”   顾黎抹了把自己的眼睛,湿的。   这就叫哭么?   主神说:“你在哭。”   他又问:“怎么了?”   顾黎沉默了半晌,向他说:“我想请您帮一个忙。”   主神微微露出了个讶异的神色。   顾黎把少年的名字说给他听。   “他该有机会。——他不该这样死去。”   主神一面听,一面打量着他的神色,最终缓缓道:“我能帮你。”   顾黎心神一松。   “但,”主神又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吗?”   “……”   这个问题,顾黎回答不了。   主神说:“你也该去试一试。你会找到答案的。等你彻底明白答案的那一天,我会让他再活过来的。”   于是顾黎自己也进了系统。他在那里头一次次遇见这个人,从春,到夏,到秋,到冬。   他终于明白,自己那样的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答案是如此明显,他甚至不明白之前为何一直未能看出来。   他独一无二的乖宝——   他心甘情愿,做他一辈子的庇护所。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就和我男人见一面,花了我半个月……你们这些人,真不懂得谈恋爱的人的心情。[○?`Д?? ○] 第136章 重回现实(四)   杜云止在第二天回了家, 杜林亲自去机场接的他。   对这个大儿子,杜林的态度要亲近许多, 瞧见对方走出来,手还在他肩上拍了拍,“路上顺利?”   杜云止笑了笑,说:“顺利。”   他长得挺高大, 看起来有一八六左右,生的也俊朗, 往机场里一站, 气质活像是个明星,来来往往都有人看他。他目光从附近搜寻一圈, 顿了顿,说:“云停……和苏阿姨没有来?”   提起继子, 杜林的脸色就变了。   “回去说,”他说, “云停就知道给我惹祸。”   杜云止在国外学习的是国际金融,他成绩其实算不得好, 到国外一趟不过是为了镀镀金, 熟悉熟悉国际经济形势。如今课程已上完, 毕业证书也拿到了手, 他便回国来, 准备正式接杜林的班。助理和司机都知道他就是下一届的董事长,对着他态度客气的很,恭恭敬敬喊了句“大少”。   杜云止颔首, 坐进车中,才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云停怎么了?——我在国外听说,他好像亲了顾家人?”   杜林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滴水,“这消息居然传出去了?”   “这怎么可能不传出去?” 杜云止顿了顿,笑道,“不会是真的吧?”   “真的。”   杜林从嘴里头迸出来两个字,又道:“真是……”   他将情况简单说了说,“现在人还在顾家没回来呢。这孩子从进家门来,就没消停过一天,不争气也就算了,总是捅这种篓子——”   他本来不是那种会说闲话的人,如今因为杜云停这事的确怕得罪了顾家,话也不如之前说的那样圆滑好听了。好在旁边坐的是他的亲生儿子,自然不会在意他这会儿话说的不得体,只若有所思,说:“那的确不好办。”   “何止是不好办!”他父亲叹了口气,“上午,你和我再去顾家一趟,看看顾黎的意思……”   他眉头紧紧地蹙起来。   “顾家,还得罪不得。”   父子俩回去后再次上门,这一次连顾家的大门都没能进去。里头人出来,毕恭毕敬和他们说:“顾总不在。”   杜林有些着急,“那,犬子……”   佣人说:“顾总是带着杜二少一同出门的。”   人都不在,在这里等着自然也没什么意义。杜林只得打道回府,只是心里头仍然在琢磨,这顾黎,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要说是恼怒,也不该将人留在宅子里这么久。   可要说没生气,却也完全说不通——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身份地位,被人猝不及防扑上来亲了一口,会不气?   顾黎不是那种能被容颜所迷的人。要是的话,早该被那些想着攀龙附凤的人得手了。   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个答案。倒是杜云止立在他身边,劝他无需担心,“我看,弟弟说不定还在顾少身边待的乐不思蜀呢。”   杜林怒道:“乐?他哪儿来的脸乐?”   杜云止淡淡一笑,眼睛里头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鄙夷。   “像云停这样的长相,哪怕是顾少,怕也会怜香惜玉的吧?”   杜林最看不惯的就是杜云停的脸,好好一个男人,不说生的轮廓分明,反倒从眉眼里透出股媚意来,妖妖侨侨,不成体统。他冷哼一声,愈发生气,“他怎么算得了香、玉?等把他接回来,一定要让他去军队里待几天,好好练练。”   他是当真看不得一个男人长那么一张脸,看着就不像个正经人。   但他也无心去思考更多,晚间有个极为重要的晚宴,是与他合作的老总一位千金的订婚宴,邀请的皆为商界名流。杜林打算带长子同去,也算是长子重回商界的首次登场。   他也要带苏荷去,特意吩咐人准备了礼服。红裙垂坠,配着的红宝石闪耀着光泽。   “亲爱的,到时间了——你怎么还没换?”   杜林走进房里,诧异地发现苏荷还是一身平常的装扮,就坐在床沿上垂首。她的头发也不曾拢起来,松松垂了一肩,盖住了大半张艳丽的脸。   杜林上前搂住她肩,问:“怎么还穿着这个?”   苏荷摇摇头,声音倒是平静的,“先生去吧,我就不去了。”   “怎么能不去?”杜林不同意,“我只有你这一个女伴。快换了衣服,我在门口等你。”   男人大抵都是有些炫耀欲的,与苏荷真正结为夫妇之后,杜林凡是社交场合,必带苏荷同去。苏荷虽然不是出身什么名门望族,可身上自然有股不紧不慢的气质,再配上那样一张脸,那身段,轻易便能引人侧目。每每带出去,羡慕的言论都只多不少,夸他福分不浅。   杜林也觉着自己福分不浅,拍一拍她背,催促道:“快去。”   半晌之后,苏荷终于起身了。她就在房中换了衣服,随意寻了发卡将满头乌发挽起来,两鬓碎发松松垂落。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那原本就白的皮肤在这红色映衬下愈发显眼了,像是能发光。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拉开房门。门外的杜林看着她,眼中流过一抹惊艳。   “来——”   他伸出手,略含了些暧昧地一揽美人的腰。   “你今晚一定会艳惊四座。”   苏荷侧过脸,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避过去了。   宴会开始是在六点。   香槟塔堆得高高的,珠宝的光闪着人的眼。各色裙摆摇晃着,苏荷站在其中,受到的注目更多。   身边的杜林满脸带笑,一手拉着自己的大儿子。   “哪里?”他与人寒暄,“云止没什么经验,之后还得托你多多照顾。”   杜云止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旁边一位名媛挽着他的胳膊,似是不经意问他:“你那个弟弟没来?”   杜云止唇角的笑意忽的僵了僵。他伸手整了整袖扣,重新又挂上,“他不能来。”   名媛立刻心知肚明,像这种继子,并不是能进这样的场合的。比如杜云停,她虽然对这位杜二少早有耳闻,但实际上还未在什么隆重的社交场合上亲眼见过对方。   她如今询问,也不过是因着好奇,“听说,你弟弟长得比女人还漂亮?”   这话实在不能算作一句夸奖的话,虽然语义没什么问题,可说话的腔调、重音,却像是含着嘲讽。杜云止听出来了,眉梢微微一挑,道:“是。”   他看了眼有些撒娇意味的名媛,说:“比你更漂亮。”   名媛一怔,瞧着他将手臂从自己臂弯里抽出来,文质彬彬道:“失陪。”   “……”   名媛在原地站了会儿,心里头难免有些气。   会不会说话?她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了,平常周围人哪里有不夸的?   那个杜二少,就算好看,又能有多好看?   ——难不成真能好看过她去?   杜林带着儿子去找了宴席主人王总说话,王总态度并不热切,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听见杜林向他介绍自己儿子,也不过夸了句“令郎年轻有为”,便又半转过身去瞧着门口。   王家算是老牌商业名家,杜林也不敢在他面前拿乔,陪着笑说了两句。又听他侧身问:“怎么还没到?”   话音未落,便有人推开了宴会厅大门。王总瞧了眼,登时带上了笑。   “到了!这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大步走上前,说:“顾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   杜林也朝着门口望去,倒是一惊。   “……?”   走进门来的人是顾黎。他的到来让场内人都转移了目光,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因为他并不是独自来的。   这个平日里总是只身独影的人,今天身边竟然带了伴。   在场人的眼神灼灼朝着他身畔去,都紧紧盯着被他牵着的人——那人长得极为出众,白西装剪裁修身而流畅,整个人简直像是被包裹在这西装里头的一块璞玉,甚至连顾黎都未能压过他的风头。   “那位是谁?”   “好像没见过……”   也有见过他的人狐疑道:“怎么看起来,有点像杜二少?”   杜林手一滑,高脚杯险些没有拿稳。   旁人不认得,他自然不会不认得——这分明就是杜云停!   他额角几乎渗出了汗,紧紧盯着那边。   杜云停?杜云停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   被牵着的人看起来也有些不自在,倒不是因着被人注视,只是顾先生这么毫不遮掩、不容拒绝地牵着他,让他腿都微微有点发软。   他甚至从人群里看见了便宜爹的脸,便宜爹脸上全是震惊,整个人仿佛那张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几乎能从头顶上看到大大的问号。   杜云停:【……他好像在怀疑我怎么还活着。】   7777:【不止他,我觉得其他人也开始怀疑了。】   当初瞧见那非礼一幕的可不止杜林,这会儿听说了传闻的人认出杜云停来,表情不由得也都变了。目光震惊地落在杜云停身上,又去看顾黎,晃了晃又回来看杜云停。   杜云停几乎能从这目光轨迹里头揣测出他们的心理。   卧槽,这个人不是那个强亲的?   ……怎么还没被打断腿?   怎么还被顾黎牵着???   ——一定是我看错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这疑惑太明显了,场内一时陷入了静默。倒是王总到底是东道主,哈哈笑了两句,打了个圆场,“这位长得有点像杜二少——”   杜云停:“……”   什么眼睛,把像字换掉。   顾黎也淡淡道:“他就是。”   王总懵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哈哈,真没想到……”   杜云停:“……”   别说的这么不情不愿,他也不想来好吗!   他直接被人塞上车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来哪儿好吗!   他憋屈地四处看了眼,没注意人,反倒一眼瞥见了那边的甜点车。原本都望向这处的人群慢慢收回目光,只是仍然若有若无地向这处瞥,目光里头的八卦意味盖都盖不住。   上流社会人士八卦起来,不比任何一个阶层差。   杜云停在这目光底下简直如坐针毡,偏偏顾黎像是丝毫没有觉察,反倒问他:“想吃?”   他将甜点桌上的马卡龙拿下来了。   杜云停的确是喜欢吃,可这会儿的场合看起来,并不适宜让他随心所欲地吃甜点。王总站在一边,还在与顾黎说话,“之前所说的方案——”   话说到一半,就看见男人比了个手势,“稍等。”   王总:“???”   紧接着,他就看见男人将那甜点盘端起来,手拿着勺子,喂给杜云停了。   王总:“……!!!”   有了读心技能的顾先生简直是开了挂。杜云停不过眼睛朝着旁边瞥一眼,他就将那看上的吃的喂过来;杜云停心里不过想了想,那东西就进他自己嘴里了。   全程王总看他们,都是:   顾黎:“想吃?”   杜怂怂:“……”   还不等人回答,顾黎便笃定道:“想吃。”   “……”   顾先生:“张嘴。”   “……”   王总站在旁边,越站越头皮发麻。不是,他现在知道这杜二少和顾少的关系可能没那么简单了——可他们到底为什么,非要站在他面前给他表演这些???   他一点也不想看啊!   王总待不下去了,扭头想寻找个能给他递个台阶下的人,结果一眼瞥过去,就看见杜林站在那儿,神情比他还要惊愕。   就跟被雷劈了似的。   那表情,让王总的心一瞬间平复了些。   还好,还好。   看,这不是有人比他还被惊吓着了么。   杜云停也从人群中看到了杜云止。   说真的,他对这个所谓的哥哥一点也不感冒,这会儿也丝毫没有上去打招呼的念头。倒是7777眯起眼,问:【他就是之前带头欺负你的?】   杜怂怂朝那边看了眼,无所谓地嗯了声。7777瞬间士气高涨起来,盯着杜云止,哼了声。它不怎么会骂人,憋了半天也只愤愤憋出来一句,【不知廉耻。】   它跟杜云停久了,心自然也多少偏了点,之前兴许只向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会儿却改为向着杜云停了。   它说:【这样的熊孩子,就该被家长好好教育教育。】   杜云停:【……快别说了,他家长哪儿会动手教育他。】   这简直是个冷笑话。   7777:【怎么能不教育?】它老气横秋,【有熊孩子都是因为有熊家长……】   杜云停没吭声。   他远远地望着,目光与站在杜林身畔的苏荷对上了。他微微点了点头,知晓女人看见了他,却并没有上前搭话。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富二代们都在他们引以为傲的爹的带领下,三五成群地簇拥谈笑着,那目光想掩饰也掩饰不住,总是朝着这处瞥。杜云停被他们这若有若无的眼神看的尿急,跑去洗手间放水。   他在洗漱台前冲着手,听见身畔有人轻轻哼了一声,说:“出息了?”   杜云停扭过头,才发现是杜云止。   他眉头猛地一蹙,没有接这话。   杜云止从头将他看到了脚。这种看法,不太像是在看一个人,倒更像是在看稀奇的动物。   “什么时候和顾黎也勾搭上了?”   杜云停终于扭过脸了,望着他,唇角忽然也泛上了丝笑。   “怎么,”他轻飘飘说,“嫉妒?”   杜云止笑了一声,眼睛里头黑沉沉的,看不见底。   “我嫉妒你?”他又往前踏近了一步,眯起眼来,“我嫉妒你什么?——嫉妒你像你妈一样,非得躺在床上才能找条活路?”   他知道,这个人是忍不了别人说他妈的。年少无知时,就靠着这样刺激手段,杜云止曾经成功过无数次——一提起父母,这个人就哗啦啦竖起了浑身的刺,全然不是平常油盐不进的模样。   欺负人也是要有成就感的。若是这个人根本没有感觉,那欺侮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真的去欺负这个人,是要压到他不得不跪地求饶、对着自己苦苦哀求、妄想换取一条生路的。   他紧盯着杜云停,果然在那张昳丽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怒色。随后,杜云停倒平静地笑起来,问7777:【你现在还能兑卡吗?】   7777说:【行。】   虽然二十分钟早过了,但现在仍然算是任务期——不然,它也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杜云停眼睛一眯,说:【那兑吧。】   7777打开系统兑换页面,【兑什么?】   【兑火箭炮,】杜怂怂说,【我现在送他上天。】   【……】   【开玩笑的,我知道自己没那么多积分,】杜怂怂又道,【简单点,给我来几张力大无穷。】   三个力大无穷累积使用在身上,杜云停俨然已经成为了新世纪的金刚。对面的杜云止对此一无所知,仍然在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子。   “怎么?”他微微笑了笑,没透出什么好意,“这会儿连话也不敢说了?”   杜云停低着头,慢吞吞说:“那倒也不是。”   杜云止显然不把他这话当回事。杜云停的性子,他早就摸得熟透了——这人顾忌着苏荷,是怎么也不可能真的跟他撕破脸的。   真撕破了,他们娘儿俩还怎么在杜家混饭吃?   他心知肚明,对这个所谓的继弟也没有半点尊重,这会儿冷笑着等对方到底准备说些什么。   杜云停说:【二十八,捂个耳朵。】   7777听话地把耳朵捂上了。   杜云停把头抬起来了。他殷红的嘴张开,非常平静地往外吐字:“你%tgvyutr……不知好歹%#%664……狗%&44&*^……”   杜云止:“……”   7777:【……】   难怪要它捂耳朵。   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脏话啊。   说真的,论起说脏话,杜云停比起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哥,那真是天生就占优势。他之前住的是什么地方?都是平常的筒子楼,可不是这种别墅。   那里头的人骂街,也不像上流阶级的人,说个话非得拐着弯儿。——那里头,骂街就是真的骂街。   那些话,光是吐出来都足够让他这个哥怀疑人生。更何况杜云停这就跟机关枪似的,一点都不打岔地往外冒,连个间隔都没,吐噜噜冒出来一大段。   杜云止:“……”   怂怂当真是平日当小绵羊当久了,如今乍的暴露出这一面,竟把对面的杜云止吓得一愣。他自然不会以为杜云停没有脾气任他嗟磨,只是不敢相信对方居然真敢这么说自己,“你……”   “我怎么了?”杜云停说,“怎么,还没听够?”   “你疯了?!”杜云止怫然变色,伸手就来拽他,“你个杂种——”   他这个继弟看起来瘦瘦弱弱,却跟座山似的,他手上力气也挺大,却好像撞上了一座雕像,他使劲儿拉了下,居然没有拉动。   杜云止:“……?”   他有点懵,手要去揪对方的领子,却瞧见继弟眼角一挑,居然把他举了起来,上手就是一个过肩摔!   杜云止:“???”   杜云止:“……!!!”   他终于慌张起来,隐约感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只能高声叫道:“杜云停你不要命了?你真敢打我,要是爸知道——”   杜云停说:“啰嗦。”   他扯过一团卫生纸,全塞杜云止嘴里了。杜云止呜呜的,声音也发不出来,杜云停就拖着他,像拖个破麻袋一样往隔间里去。   洗手间里没别人。   杜云停把人扔进去,扭身慢条斯理将按钮旋上去了。   杜云止眼睛瞪得极圆,既是震惊又是惶恐,平日里极其爱重面子一个人,这会儿却头发散乱,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杜云停在卷袖子,不紧不忙的。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玩这些吗?”他说,舌尖探出来,舔了舔下嘴唇,“做弟弟的,今天就帮你重温旧梦。”   要说这么多个世界教会了他什么,那就是不忍——   忍什么?——你退一步,恨你的人能走千步万步!   站起来,就是刚!!   杜云停准备打人了。他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气,还没真正把这些账收回来过。   【二十八,】他说,【你别看。】   7777哼唧了两声,象征性地给自己封了俩数据库的数据,装睁眼瞎,末了还加上一句,【记得打头。】   杜云停:【……】   卧槽,这哪儿还是之前那个信奉和平与爱的系统。   不远处的顾先生端着酒杯的手忽的一顿,骤然抬起漆黑的眼,朝着洗手间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捏着高脚杯的力度加大了些,随即唇角倒露出了丝笑。   与他说话的王总忐忑:“顾少?——怎么?”   他也注意到这会儿杜二少不在了,还以为顾黎是因着这件事不满,忙道:“要不我让人把二少叫过来——”   “不用,”男人打断他,淡淡道,“让他玩。”   王总一愣。   玩?   7777忽然卡了卡,卡过之后电子音都诡异起来,它与宿主说:【顾先生托我给你带句话。】   怂怂一愣,吓了一跳,默默把袖口又卷回去了。   顾先生该不会是要嚷他吧?   7777的声音字正腔圆:【顾先生说,让你轻点打。——小心手疼。】   【……】   怂怂不吭声了。   7777:【怎么?】   【不怎么,】怂怂喃喃说,【我就是突然感觉我好像能上天……】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二十八二十八,我感觉我长了翅膀!   顾先生:嗯,长。   怂怂:……   不,我说这句话的意思并不代表我想长翅膀…… 第137章 重回现实(五)   能上天的杜云停慢慢把目光移回到面前人身上。   杜云止:“……”   杜云止忽然升起了种不好的预感。   半晌后, 杜云停施施然从隔间里走出来了。这二十几分钟的工夫,洗手间里除了他们, 一个人也没。   杜云停不傻,自然不会以为是恰巧所有男客人的生理现象都避开了这个时间——这准是顾先生在帮着他收拾残局呢。   他心情舒畅,重重拍了把他兄长的背。   “这么垂头丧气干嘛?”他说,“高兴点!”   杜云止:“……”   杜云止步履蹒跚, 实在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咬着牙,说:“你不怕我和爸告状?”   杜怂怂表示自己无所畏惧, “你去呗。”   他一摊手, “你又没证据。”   杜云止哑口无言。   也不知道这个继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把他打了一顿, 居然半点都没有在身体上留痕迹。他刚刚在厕所里头呜呜叫了半天,等把衣服掀起来一看, 连块青的地方都没有。   这说出去,谁相信?   但不说, 杜云止又着实不甘心。他总不能被白打了,怎么着也得给杜云停点苦头吃。   他忍着皮肉上的疼痛直奔他爹, 张嘴就含愤带冤说:“爸, 云停他打我!”   杜林看他一眼, 上上下下打量了圈, 目光有些怪异, 问:“他打你哪儿了?”   杜云止指了指自己全身,尤其重点指了头。他等着他亲爹为他出气,谁知道杜林居然哈哈笑起来, 说:“云止,你喝多了吧?”   他可半点都不信,他那个继子,长成那样,又瘦瘦弱弱的,会打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会打人,难道还打得过一米八六的杜云止???   身高都不是一个等级上的!   杜云止简直要被气死了。柔弱的外表真是能欺骗人,他这会儿说真话都没人信,他爹还以为他被香槟糊了脑子。   再看那小恶魔,就在他对面站着,还冲他勾起嘴角笑。   他一笑,杜云止就想起厕所里挨打的场景,不由得一哆嗦,挨过打的地方又开始火辣辣泛疼。   金刚!   他忙把目光转开了。   杜二少在这个晚宴上大出风头,受到的注目不比这晚宴的主办人低,走到哪儿都被人关注。末了,晚宴主办方亲自将他与顾黎送出来,站在大门口还要坚持不懈和两人说话,很是慈祥地问:“杜二少,有什么让您不满意的地方吗?”   杜云停还没见他如此和颜悦色过,头皮都有些发麻。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说了句“没有”,扭头去看顾先生。   顾黎冲着对方点一点头,倒是惜字如金,“告辞。”   他将门拉开,示意杜怂怂上车,随后自己也跟着上去。   人群里的杜林有点急,一个箭步就要上前,“等等——”   王总拦着他,倒是莫名其妙,问:“怎么?杜总有不满意的?”   “不是不满意,”杜林说,“可那上头是我继子!”   怎么就这么理所当然跟着顾黎走了??!   王总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个就是车上坐着的那个杜二少的爹。眼看着儿子跟人走了,当然着急。   可是这么说起来,顾黎怎么就不打一声招呼把人带走了?   他沉默半晌,也没想清楚其中逻辑,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干巴巴的劝慰,“儿大不中留啊。杜总还是想开点。”   杜林:“……”   神特么儿大不中留。   杜云停上车了还在感叹,“我这简直是狐假虎威。”   他对自己认知清楚的很,他算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顶多是仗着顾先生这只老虎的威风撒撒野的狐狸。   顾先生嗯了声,说:“允许你借。”   他很自然地伸过手,将人向着自己身畔拉过来,不容置疑地握住了杜云停的手。杜怂怂唬了一跳,抬眼赶忙去看司机,又臊的想甩开,“顾先生,别……”   这声音没什么力道,倒像是欲拒还迎。反正顾黎听完之后没撒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他说:“之前不是喜欢?”   杜云停无法反驳这句话。他吭哧半天,勉强道:“喜欢是喜欢……”   他终于把心里话吐露出来,“可这么来,总觉得会脏了顾先生的手。”   顾黎拧起了眉。他转过头,望着身边人。   “为什么会这么想?”   杜云停小声说:“就……我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顾先生却这么厉害……”   他越说头越低,抿着嘴不吭声,小模样有点委屈,看起来很需要人顺毛摸。   男人顺着他的头毛,声音却是严厉的,“我不同意。”   “嗯?”   顾先生说:“你看不到自己的闪光点。”   他的手缓缓下滑,点了点怂怂的额头,又碰了碰他的脚尖。   “从这儿,到这儿。都是闪光点。”   这句话说的杜怂怂简直心花怒放,尾巴都能翘起来,偏偏还要矜持地自谦,“也没那么多……”   7777想叹气,他的傻宿主又忘记他男人能读心了。   杜怂怂对着系统沾沾自喜,【听见没,顾先生夸我好。】   7777:【成了,我没聋……】   真是见鬼了,它上司也算是系统界的钻石王老五了,到底是多想不开,才能看上杜怂怂?   看杜怂怂那样儿,插个翅膀就能上天了。   钻石王老五抱着怀里人,又喊了几句乖宝,喊的怂怂软了腿。他头一次于现实中被人这么捧着宠着,感觉极不真实,中途还试图掐自己几下想看看这是不是梦。   还没等他真掐,顾先生就读心读出来了,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想证明的话,完全可以换个方式。   于是司机被赶下车了,在外头憋屈地蹲着。两个人在车里畅快淋漓地浇了一回花,把花叶子都浇的蔫了,半天抬不起头。   【真好,】夜深人静时,怂怂躺在男人臂弯里头,小声和7777说,【我从来不敢想有这么一天。】   7777也说:【我也不敢想。】   没敢奢望你真能走上正道,要知道从一开始,7777就很害怕系统真的去街边站街,那就完了。   怂怂叹了口气,还对站街的想法念念不忘,【顾先生其实可以当我唯一的客人的。】   7777:【……不行!犯法!】   【成吧,】杜怂怂只好退让,只是忍不住嘟囔,【说打人打头的时候,你都没想起来犯法……】   7777:【……】   它半天没吭声,深觉自己已经被人类的双标和狡猾感染了。   杜怂怂又说:【二十八,我想带我妈从杜家离开。你说,能实现吗?】   系统沉默了会儿,回答他:【有顾先生在,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是啊,杜云停也想,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曾经待在顾家委曲求全,是因为他与苏荷都没有退路,没的选择。   现在,已然有别的路摆在眼前了,他还有什么好畏缩不前的呢?   杜云停又上了杜家门。   这两天,他过的相当好,杜林却过的不太好。一方面是因着继子与顾黎走得近,总叫他有些不放心;另一方面,则是杜云停传出了同性恋的名声,简直是污了他家门楣。   杜家二少靠脸上位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他光是听都觉着头疼,为此两天没有好脸色。听人说杜云停回来了,还以为对方是终于知道回家,往沙发上一坐面沉如水,等着人来给自己道歉。   哪知道杜云停不仅没道歉,反而在他对面坐下,说:“杜先生,我来带我妈走。”   “……???”   杜林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个直球砸懵逼了。   走?   上哪儿?   杜云停于是把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揭露出来了。   “是这样的,”他说,“我想让你们离婚。”   杜林起先还没能理解,待到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瞬间勃然大怒。   “荒谬!”他斥责,“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离婚?你怎么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自认我这些年,对你也不算差——”   杜云停发自肺腑地说:“可也算不上好啊。”   杜林没办法驳斥这句话,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真像对亲生儿女一样对待继子继女的?他也不是舍不得杜云停,只是无法放下苏荷,“你怎么能做大人的主!你让小荷跟着你去喝西北风?”   杜云停说:“不会。”   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后头。女人就站在台阶上,手拢着披肩,望着他。   “……妈。”   杜云停的声音有点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答应过爸的。——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养你了。”   他心跳的有些快,定定地看着。   “你……愿意走吗?”   女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他,忽的问:“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嗯?”   苏荷说:“你和之前不同了。”   杜云停微微苦笑,到底是母亲。   哪怕并不是那种寻常的温柔细致的母亲,也能觉察出孩子身上的差别。   “死了一次,所以长大了,”他说,“你信吗?”   苏荷的脸像是一整块精雕细琢的羊脂玉。她将披肩拢的更紧,方才说:“我信。”   她道:“我梦见过。是运沙车。”   杜云停一怔。   杜林听不懂母子俩在说什么,只是内心焦躁,“小荷,云停这孩子信口开河,张嘴就说什么离婚!你想离婚?”   他打死也不相信苏荷能放得下优越生活,“你想离开我?”   苏荷往下下了几步台阶,方才轻声道:“多谢先生这么多年的照顾。”   这话里的意思,简直昭然若揭。   “不许走!”杜林猛地站起身来,“你怎么能走?你——”   “先生,”苏荷温温柔柔地打断他,“我虽然结了婚,可我仍旧是自由人。况且,您也从没有当真爱过我。”   她微微笑起来,这笑看起来更像是含着叹息,“我知道什么是爱的,我见过的。”   那绝不是把她放在金丝笼子里养着,高兴时提出去给众人看。她一生就体会过那样一次纯粹的爱,那爱让她心甘情愿收拢翅膀,生育,养家——半点怨言都不会有。   那爱不是杜林给她的,是杜云停的亲爸给她的。   杜林说:“可你花了我这么多!”他指着杜云停,“你儿子,我把他养大,这其中得花多少钱?光你脖子上这条项链,你知道多少钱?你儿子买得起?”   苏荷听了这话,没现出什么犹豫的神色,反倒将脖子上的项链解开了。   她白皙的手指将项链撂在桌上,又看看儿子。   杜云停从提着的纸袋里拿出了新衣服,苏荷便将身上这裙子换掉,改为了儿子为她买的这一身,杜云停的眼光不错,这砖红色极衬她的气质。   她将手镯也松下来,手机放下,客客气气道:“先生,之后再见。”   杜林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踉跄了下,几乎跌坐在沙发上。他到底年岁大了,受不得这刺激,张嘴就喊他大儿子:“云止!还不快过来,给我拦着她!”   杜云止从房间里跑出来了,气势汹汹说:“拦谁?”   紧接着,他对上了他继弟的眼,那眼黑黝黝的,似笑非笑。   “……”   杜云止脚步停都没停,就是转了个弯,又一头冲回去了。   又来了,那个金刚又来了!   杜林气的直跺脚,喊:“你又回去干什么!”   他大儿子一声也不吭,在房间里垂着头当鹌鹑。杜林只好叫佣人,“都给我关门,不许他们出去!”   佣人也面面相觑,神色为难。有人说:“先生,顾少在门口站着呢……”   杜林这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没半个动作。顾黎的名头他们还是知道的,谁也不敢去招惹。难怪杜云停上门上的这么干脆果断,原来是把后台一起搬过来了。   他冷笑一声,说:“你就真相信,他能罩着你一辈子?”   杜云停谦虚道:“好说,好说,也就几十个世纪吧。”   杜林把他这话当笑话听,“就是个男人,你以为他会认真?”   杜怂怂倒真仰脸想了想,旋即说:“会的吧……”   毕竟婚都结了,儿子也生了。   杜林打不醒他,只好又去看苏荷,“你还想过那种穷日子?”   苏荷没回答,只是往儿子身边一站,意味已经不用言明。   “好,好……”杜林打着哆嗦,“真是好,你们两个狼心狗肺的……”   他猛地提高嗓门,叫道:“给我滚出去!”   杜云停没滚,反倒笑了。   狼心狗肺?   他看着这个便宜爹,说:“杜先生,顾忌着你还是出了钱把我养大的,我不想把话说这么难听——但你对我,可不是什么恩情。”   “想养天鹅,又不想要附赠的拖油瓶,这事儿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你想养废我,你儿子一天到晚欺压我,又是喊人堵我又是学校里霸凌我,你就跟瞎子一样视而不见——怎么着,你指望我也瞎?要不是因为你出了钱,就你儿子,我早把他送警察局你信不信?”   杜林浑身直颤抖,嚷嚷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真可惜,”杜云停眼睛里头带上了点怜悯,“就算是你明里暗里示意我别好好学,杜云止还是没我聪明。”   这话彻底戳到了杜林的痛处。他自然知道小时候杜云停的天赋,过目不忘不说,逻辑推理能力也相当强,甚至在金融方面也很有悟性。杜云止却完全不同,哪怕到国外镀了层金回来,里头照旧还是座泥菩萨,真一下了河,自身都难保。   他怎么能让继子赢过亲儿子?自然要打压。   只是他本以为,他已经把杜云停成功养废了,却怎么也没料到对方居然还有本事傍上顾黎这座大佛!   杜云停不留下来跟他闲扯。他往门外看一眼,远远瞧见了顾先生的身影,显然是要等他这边玩尽兴。杜云停心里头安生下来,有了着落,对苏荷说:“走了,妈。”   苏荷轻轻笑起来,拢了拢耳侧的头发。   “嗯,”她回答,“走了。”   他们一同走向了门外的车,谁也没有回头。   半个月后,苏荷与杜林成功办理了离婚手续。杜林并不愿意,但是他要面子,也拉不下脸来求人留下,只好捏着鼻子将离婚协约书签了。   那些车,房,珠宝,苏荷一样也没要他的。她干干净净出来,就好像她当年干干净净进去。   杜云停本打算让他妈和他一起住,但苏荷拒绝了,说是很少去国外,想要在国外定居。   她说了个国家名,“我和你爸一直想在那儿买个小房子。”   杜云停拦不住她,便让她去了。好在苏荷还年轻,身体也好,她这样的美人,兴许在国外,还能遇见第二个真情实意爱她的人呢。   临走的前一晚,苏荷问他:“你怨不怨妈妈?”   杜云停摇头。   苏荷说:“我并不是一个好妈妈。”   杜云停也笑,他说:“但你已经尽力给我好的了。”   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这些决定了很多。苏荷的性子注定让她不能成为扛起一方天地的母亲,但话又说回来,为母则强本就是一句妄语。   母亲也是人,有了孩子,不代表就有了不坏之身。   苏荷又说:“他对你很好。”   杜怂怂点头,“对,很好。”   苏荷说:“其实我梦见过他,在运沙车的那个梦里。——我看见他哭了。”   她听说过顾黎的,知道这人向来是个雕塑脸,铁石心肠,从来不哭,更不笑。无情无欲的像尊佛。   可梦里头,她却看见这个陌生人哭,为了她儿子。   梦都是不可信的,但这个苏荷却不知为何愿意相信。她因此并不想去阻拦,只道:“人生中遇不见几个这样的人的。”   杜云停说:“说不定你可以遇见第二个呢?”   苏荷微微一笑,竟然笑出了一个少女一样的梨涡。   “那也不是他了。”   就好像春风从生命里头渡了一遭,独一无二的。   她于第二天上了飞机,杜云停去送的她。跟着她一同去的,还有几个信得过的佣人。   杜云停知道她在那儿肯定能过得好,毕竟有个好儿婿呢。   好儿婿总是万能的。   几日后,顾先生忽然说要送他礼物。   杜怂怂还很好奇,不知道他要送什么。等面前一串人垂头丧气站他眼前了,才知道居然是当时欺负他的富二代们,里头还站着当年筒子楼里处处找他事的小胖子。   杜怂怂:“……?”   杜怂怂有点怕,转过头问男人:“……顾先生,你该不会准备贩卖人口吧?”   他忧心,“这种货色卖不了多少钱的啊……”   富二代们的脸又青又红,胆战心惊望着男人。顾黎说:“与他们家长说过了。”   他给自家乖宝出气也是出的理直气壮的,直接让人上门强请,顾家如今势头如日中天,身份在这儿一摆,愣是没人敢拦。家长们也不是不知道自家孩子之前欺辱过杜云停,都有点儿害怕,偏偏又不好阻拦,只能满脸堆笑请顾黎大人不记小人过。   顾黎没搭理这话,全把人带了来,让杜云停出气。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杜云停已经不气了。   他转了转眼睛,说:“那干脆玩个游戏吧。”   几个富二代萎靡的精神微微一振。   杜云停眯着眼,把游戏规则补充完全,“你们跑,我抓。抓到了,就挨打。”   “……”   卧槽,这算什么游戏,这难道不是他们当年玩过的花样?   “怎么着,还嫌不够?”杜云停说,“要不再加上浇冷水、关厕所?”   富二代们忙摇头,“不——够了够了。”   他们想,反正杜云停也不会真打。   这要是身上真有了伤,哪怕是顾黎,之后也逃不了被几家联合问责呢。   ——他们这会儿还不知道,杜云停把剩下的积分全兑了快速治疗卡和力大无穷卡,为的就是能好好尽个兴……   等他们领教完杜云停金刚的名声,后悔不迭时,都已经是后话了。   杜云停没什么遗憾的了。他和顾先生又养了两只兔子,顾先生说,若是他愿意,他们还可去别的世界旅游。   他回顾自己人生,已然心满意足。偏偏顾先生还要问:“还有没有什么愿望?”   7777:【……】   上司真是被杜怂怂这小妖精迷了心。   杜怂怂想了想,倒真嘿嘿笑了两声,“还要一个。”   【……】   不知道为何,7777的数据库忽然有点发抖……   杜云停眼睛发亮,矜持又憧憬地说:“我一直想让二十八当我儿子—……”   7777:【!】   它看眼顾先生——卧槽,确认过眼神,是宠怂无限制的统!   果不其然,顾先生微微一沉思,“那——”   他给7777下了新指令。   “你就是他儿子。”   7777:【……】   怂怂哈哈哈笑起来,畅快道:【快,二十八,喊爸!你喊一声,我爬过这月台去给你买橘子!】   7777:【……】   7777崩溃又无奈地心想,找个人来把杜怂怂这妖孽收了吧……   能收妖孽的人嗯了声,“再喊一声。喊我也该喊爸。”   7777:【……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杜云停笑得更欢了。他眉眼都弯起来,靠在了顾先生身上。男人揽着他,唇角也挂上了浅浅的笑。   他曾经觉得,那破釜沉舟的一亲是他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如今看来,却是最正确的。   若真要说从这些年中学到了什么,杜怂怂觉得,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不要怂。   把这个字拆开吧,就追从自己的心——   心之所向,定然是满载光华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想要的结局,请给我这样写:一家三口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7777:……滚!      到这里,怂怂的正文就算是正式完结啦!   接下来还会有番外世界~原本计划写小狱警x大佬,但最近情况特殊,改为修仙背景。   感谢从头陪我到尾的小天使们,没什么好说的,只好把我说过了两回的话再拉出来一次:你看到了哪一段不喜欢哪一段都感谢收看。   每一条评论都有看,有好几个小天使每天都出现,虽然不好点名,但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动力~之后也会继续努力,希望成为能被记住的作者!   爱你们(*  ̄3)(e ̄ *)      下一篇开泰迪,目前文名是《才不想日天日地呢》,之后可能会修改为《龙傲天们都以为我觊觎他》,文如名,是一个攻们都误以为泰迪精受想上他们的故事。   大概就是这样,番外仍然每晚六千,附赠的世界会放在最后一章的作话。   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君当如兰、墨栾、付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卫子卿、打哭、橙橙橙、萧筱竹、sonic、36764632、学着学着就习惯了、智若愚、渊和、绥念、今天也是咸鱼的一天、镜夜、alicesnape2、暴富的肉肉、荻麦、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幻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倒霉蛋的一天 150瓶;沈眷 106瓶;和安 86瓶;山有木兮木有枝 54瓶;君当如兰、qingyi 50瓶;念念念念,、烨烨 40瓶;清宁 39瓶;香花槐 33瓶;19304110 31瓶;镜夜 30瓶;折原临也与晚霞 27瓶;c喵 25瓶;打哭 24瓶;?小布丁?、宿久、小肥小肥、霄杳、未解忆长安 20瓶;魔矢流星 18瓶;后来的最好 17瓶;陌上梨花诗 16瓶;应是天仙狂醉、啵酱么么哒、^o^、君珩 15瓶;6769 11瓶;岫朝夕。、la呀呀呀呀呀、爱吃橘子、cafeharei、北北北、19335335、_夜祀、居其不意、方块、娜娜、西西、迷路的糖果岛、39度风的梦、苏染、景郎他何时归、李柏树、,、w扇子、栗子味、自闭的老王、梅尔、羽殇 10瓶;喽喽、回首向来萧瑟处 9瓶;小九 8瓶;ja 6瓶;minusss、五行缺钱、一场梦 5瓶;君炎辰、七七风、藏一 4瓶;黑之幻空、浒桦、白飘飘、一代智障 3瓶;青鲭和蛞蝓、懒懒、viviwu、土豪 2瓶;alicesnape2、问灵候故人、韶光、随忆、大佬的腿毛、雪宝梨梨、电臀小柯基、♀捃荌、张起灵家的小盆友、103君不想学习想放假、璃月、飞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