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劫,是要遭雷劈滴!作者:水无情 文案: 他知道自己是做了天大的错事,所以老天爷才会惩罚他, 懵懵懂懂地就被雷公劈死了,再睁眼时看到的东西差点吓得他尿了裤子——一 群人像疯子一样围着他乱吼乱叫,还没等他醒过神来又被关进笼子, 被人打,被人骂,而他只能缩着手脚抱着头忍耐。 成为亡国君是惩罚,强健的身体变得病弱是惩罚, 那么这个怨恨地看着他,原本属于这个身体的儿子,难道也是惩罚吗? 如果是,老天爷,只要惩罚做错事的大牛就好,不要让人欺负吉盛天,好不好? 本文讲述的是一个倒霉的初级抢劫犯在意外杀人后被雷劈死, 穿到另一个世界被自己的儿子压了又压的血泪史, 兄弟姐妹叔伯阿姨们,悠着点,要知道抢劫是要遭雷劈滴!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灵魂转换 不 伦之恋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吉十余(大牛),吉盛天 配角:宇文珏,宇文笙,孟无痕,孟子星 ┃ 其它:父 子,年下 引 XX市昏暗的某小巷,加班夜归的小白领很不幸地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给堵住了。 “你,你把钱给俺——”绝对不是错觉,这抢钱的人比被抢的人来得紧张得多,握着利器的右手很明显在颤抖。 记得曾在BBS上看过某人大约被抢得多了所得出的经验,这遇到抢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遇到的抢匪是个新手,为什么呢?因为这新手的抢匪他会紧张啊!其实偶尔抢个劫来救济一下可怜的荷包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喂……),主要是事情不要做得太绝,把那现金和值钱的一卷也就是了,别缺德地把人家身上也拔光了,至于那些个没啥价值的却对被抢的人意义重大的东西更是最好碰也不要去碰,经验告诉我们,那是大麻烦,因为抢匪确要搜刮别人手上一只十块钱的戒指而发生流血事故的报道还不少。(本来就算值钱也最好算了,但咋抢劫为的就是求财,某些附带的麻烦也只好忍了。) 以上是对老手而言,而新手呢,除了某些天生就灭绝人性或者神经异常粗大的,第一次做违法的事情总会有那么些慌张,这一慌起来就容易出乱啊,因为抢匪太过紧张而误伤、误杀人的事件也不在少数,所以遇到这样抢匪的人就要注意了,千万千万要沉重冷静,除非你本人是个武林高手,不然最好就不要做出丝毫的反抗动作,要以忠犬对主人的温顺程度来面对可能比你本人还紧张的抢匪同-志,叫你往东就往东,叫你往西就往西,叫你给钱就不要给手机,叫你脱衣服就不要脱错了裤子。(那得是个有求必应啊……) 不过现在被抢的小白领却显然没有看过类似的贴子,本来被老板半强迫性地免费加班,又半夜三更地还饿着肚子,心里早就窝了一把火,贪路近偶尔走个小巷还他M的遇到抢劫的!这是什么世道?小白领抬起一张绷得紧紧的俏脸向那五大三粗的抢匪看去,待见得他全身颤抖刀也握得半落不落的一副小受样,眼中的怒火顿时炽热了N倍——丫的!现在做什么都要求专业,就像不管你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打字员,老板硬要你为公司设计一个logo,末了还得挑三捡四,这里不够美观那里不够突出,再添上一句“现在就讲一个专业啊……”,气得人想吐血还不能吐出来了,这个什么事道啊?而现在这个抢匪不要说专业了,根本就是那抹灰的和建筑师的区别,抓把刀在手上就是抢劫了,那随便去菜市场拖个大妈出来也可以说是连环杀手了,至少人家杀鸡杀鱼定然不少的! 见这大姑娘家的一点也不怕他手上的家伙,反而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像妖怪一样,劫匪同志手上又颤了两颤,吞了吞口水,勉强把个二十公分长的杀猪刀再往前送了送,毫无威胁力地威胁:“你,叫你,把,把钱,给,给俺——” “给给给,给你个死人头!”小白领怒了,“你他M的有手有脚不去脚踏实地地干活养家倒跑出来学人家抢劫?你妈生块叉烧也好过生你出来丢人现眼,要是老娘有你这种儿子肯定一棍子敲死,再打得粉碎塞进肚子里重新培育过。” 先不论这“重新培育”的可能性,单看那劫匪筒子本就黝黑黝黑的脸此刻在黑暗中更是黑得发亮便可以知道小白领说到了别人的痛处,可她还不自知地在那里@#$$%^&&***!@#*#$%了一大堆,大有把今天受到的怒气通通发泄到眼前这“倒霉”劫匪身上的趋势。于是劫匪筒子又剧烈地颤抖了,他这一颤抖不要紧,那把二十公分长的杀猪刀就这么给颤抖进了小白领的身体。 “你——”小白领一脸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俺,俺,俺——”劫匪筒子的眼睛瞪得更大,松了手一脸不知措地回望,被她一身鲜血的样子吓得浑身颤抖,“大,大姑娘——” “扑噗——”小白领也不知是被这称呼雷得还是怎地,猛地喷出一口血失去了意识。 “大,大姑娘——”劫匪筒子颤抖得如同秋风中萧瑟的枯叶,原本握刀的右手在半空中收不回去,两条粗壮的大腿像扭过的麻花一样怎么也直不起来,眼中的恐惧像是本就胆小的人于深夜孤身一人在电影院看新出炉的恐怖片之后凝聚出来的一样厚重。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之前还有星有月,不知哪里就飘来了一片乌云,骤然一道明亮的闪电将黑暗的巷子里的状况映照地一清二楚之后猛地一个惊雷,然后才是倾盆的大雨浇了下来。天打雷劈!劫匪筒子脑子里刚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便觉得全身一麻,在闭眼之前嘴唇微张,吐出了一个字:“娘——” 亡国之君1 巨泊大陆在三大国呈鼎立之势,天宇、孟运和吉禅。它几乎被由北至南的支天山脉整个贯穿,“支天”,那是高达天际的意思,以此山脉为界,东为孟运,西为天宇。两国被支天山脉阻隔了大半,唯有一条曲折的伏龙大峡谷将其联通。孟运于支天山脉以东的扶遥山建登天门作为关卡,而天宇在以西的墨叠群山建了叠关,依为门户。巨泊的整个南方归于吉禅名下,天宇以玛由西(少数语言,炽热的意思)沙漠-沧山-芜州为界,孟运以自香禅以西的斯卡(少数语言,又冷又高的意思)山发源一直往东横过整个巨泊的雪源河为界。巨泊大陆至北是环境恶劣的雪山冷地,极少人居住。孟运以北倒建了两个小国——戎微国及步亚国,因为国势极弱,两国俱向相邻的孟运称臣,是附属国;天宇以北则完全是高不可攀的雪山,是大鹰都飞不过的高地。天宇以西是名为吉赞的草原部落和山势极高的克洛台(少数语言,很难穿行的意思)高原的北半部分,仰慕大国气度的甘希国便地属克洛台高原,并与天宇和吉赞草原部落接壤。斯卡山作为香禅的圣山,属于克洛台高原,且是整个高原甚至整个巨泊大陆的至高点。 这三个国家互为兄弟之邦,和平了近两百年,只是人心总是不足的,天宇安康八年、孟运仁和二十一年、吉禅威远元年四月,孟运国首先撕毁两百余年来的和平向吉禅国宣战,打着为民请命的口号进行实际上的侵略行为,并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打了吉军一个措手不及,成功抢渡雪源河,只是之后便之后便受到了拼死反抗,被拦截在慈城不得动弹。吉禅这十来年国势渐弱,皇帝吉十余因为暴虐昏溃而民心尽丧,兼且朝中小人当道,只有少数忠心之人倾尽心力,却也不过做到如此而已,大厦将倾。月余之后,另一大国天宇加入了此战,其太子珏善谋,使人混入吉禅国宣扬天宇帝之仁义,如此,民心所向,天宇几乎兵不血刃一路侵入吉禅国,直至都城——香禅。仅不足半日,香禅城破,天宇军对城内百姓不做丝毫侵扰,打扫了残余的抵抗之后直奔吉禅皇宫,一个时辰后破北门。威远,这个仅使用了一个月的年号至此沉入历史的长河。 *** “皇上啊——你怎么就这样去啦——留下老奴可怎么办呦——” 大牛浑浑噩噩地听到一阵难听的哭声,心里恼火:谁哭得这么难听?什么黄膳?黄膳跑了有什么好哭的?再抓一条就是了,想他小时候力气小,不知道给黄膳跑过多少次,他都没有哭,这个人的声音明明是大人,怎么这种孬-种?他这正在心里骂得起劲,那边又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声势浩大直比当年村长死时的全村哭丧—— “呜……呜……皇上……呜……” 这下大牛可不明白了,难道是跑了很多黄膳,还是说那黄膳是金子做的?不然怎么这些人哭得这么惨?可是他们哭归哭,为什么要在他耳边哭?他又不是黄膳!大牛怒了,奋力睁开像被浆糊糊过的眼睛,还不等他看清楚周围的情景,便听到一阵抽气声,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尖叫,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人“呯”地一声跪在他身边,大声叫道:“皇上,你没死啊——”大牛傻傻地看着衣着怪异的某人,彻底蒙了,这是做什么?他是黄膳?他,他没死,变成黄膳了?四下里动了动,更加不解了,他的手手脚脚都在啊! 不等大牛想明白自己的处境,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已经在那里哭得鼻涕横流地边叩头边谢天谢地了:“谢谢老天爷啊!皇上没死,真是太好了,我们不用陪葬了……” “那,那个——”被弄糊涂了的大牛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们是什么人?俺、俺这是在哪里?”末了还抓了抓头以加强表明自己的疑惑。 “皇上!”周围的人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俱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有的就在心里想,这柔妃可真厉害,不但弄得皇上“马上风”,还把他搞傻了!而此时那从皇帝断气那会就脚底抹油的柔妃当然不知道她在这些心中的“高大”形象,否则还真不知道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可怜一头雾水的大牛被他们这阵势吓着了,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道:“俺,俺,俺是什么黄膳?” “皇上啊我的皇上——”一直以来离他最近,哭得最大声的那人一副哀痛欲绝的样子,鼓着眼睛看着他,“您可别吓老奴啊——” 大牛实在不明白眼前的状况,只好莫名其妙地跟他大眼对小眼。 “皇上啊——”那人敌不过他的纯洁眼神,再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只是还不等他说出什么来,外面一直没有停止过的喧哗声猛地变大,只听得到处都在喊:“城门破了!天宇军攻进来了!” 屋里的人顿时止了哭声,静了片刻,突然跟着外面大喊:“亡国了,亡国了,大家快跑啊!” 看着一屋子的鸡飞狗跳,大牛傻眼得不能再傻,就这样看着一群衣着怪异的人把屋里的东西疯抢一空后四窜着跑了出去。面对关空荡荡的屋子呆了片刻,这才想到要爬起来,一动之间猛得觉得不对,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竟然是光着身子的,想到刚才那么多人看着他,顿时变得满脸通红,忙扯过床边的一件衣服,看也不看地就往身上套,可是他很快就沮丧地发现这衣服不仅长得要命,还根本没有扣子,他,他不会穿!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大牛大急之下看到地上有一条布带,忙把衣服往身上一裹,捡起布条往腰上一系,才刚打好结便听到一句冷声—— “押出去。” *** 直到被关进笼子里大牛也没想明白“黄膳”的问题,但他却想明白了自己被关起来的原因,一身是血的大姑娘瞪着眼睛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在脑中闪过,吓得他抱着双臂缩在笼子里发抖。他想他是死了,而这些穿着铁衣服的人肯定是阎王爷派来捉他的,那些往他身上丢东西砸他的人肯定都知道他做过的事,所以才这么讨厌他,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都是他应该受的,只是他放不下娘。娘辛辛苦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了自己却生了重病,而他这个没本事的儿子连为她看病的钱都没有,要是娘知道他做了这种事,肯定不会认他。想到这里,大牛不由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囚车周围先是猛地一静,尔后声音如同万千只苍蝇齐鸣,偶尔听得清楚几句—— “那昏君居然哭了!” “昏君现在才哭太晚了!” “昏君,还我儿子!”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昏君!” “无耻昏君,还有脸哭!” “无耻!” “昏君!” “不要脸!” “活该!” …… 伴随着谩骂而来的是烂水果、臭鸡蛋,甚至还有人捡起石头想扔向囚车,不过被押送的天宇军拦住了,毕竟上面还没有下达命令来说如何处置这个亡国之君,他们可不敢让他先丧了命。 大牛曲膝坐在笼中,手护住头死死地埋在双腿之间,任那些脏东西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身上,虽然很痛,但心里却反而轻松了些,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而这些是他应该受的,让他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些人叫他“浑军”呢?难道下地狱还要改名字? *** 月余之后,一队军马“护送”着一辆马车于天宇城外的驿站停了下来,护军统领秋雷利索地跳下马,行至车窗旁,也不行礼,淡淡地道:“吉国主,驿站到了。” 大牛这时已经知道这“吉国主”叫的是他,而这个穿铁衣服的人说的“驿站”就像他以前在城里时住旅馆一样,是给人吃饭睡觉的地方,不同的是旅馆外面看着大,里面的房间却很小,茅厕虽然用的是按一下就会冲走的“马桶”,却是又脏又臭;驿站则更像他家里,只不过要大些,看起来好看些。怕别人等久了会不高兴,他慌忙掀开车帘转了出去,在车里坐了太久没有动弹,身上不免有些僵硬,下车的时候便显得笨手笨脚的,他心里一慌,手脚更是不协调,脚下一滑便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扑噗——”饶是天宇军训练有素且看惯了他的丑态也免不了被他给逗乐了,虽然个个双眼直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留在了他身上。 “咳——”护军统领轻咳一声,提醒手下之余顺便掩饰唇角升起的一丝笑意,凝着张脸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左臂将人扶起来,冷声道,“吉国主小心了。” “喔,谢、谢谢——”大牛憨憨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发顶。 “不用。”秋雷淡淡地应了一句,做了个“请”的手势客客气气气地将这亡国之君让进了驿站,看着他不好意思地回以一笑后小心翼翼地往驿站走去,面上虽然神色未动,心里却再一次起了怀疑——这个人无论是谈吐还是举止都完全不像一国之君,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只是以前在他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确认了他是吉十余本人无疑,那么,会是因为破城那天所发生的意外吗?真如那些人所说的,这个皇帝傻了? 大牛不知道身后的人心里这些疑惑,此刻颇有几分战战兢兢地迈着步子,心里的不安在一圈圈扩大。他一直认定自己是下了地狱,而这些穿铁衣服的应该是传说中的鬼兵,可是经过多天的相处之后,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这些人根本就不像鬼嘛!他们跟自己一样要吃饭,而不是吃元宝蜡烛,他们也要睡觉休息,而且是白天出门,更加诡异的是,他们有影子!就算大牛再笨也发觉了不对劲,更何况这些人开口闭口地喊他“吉国主”,而半个月前总是用烂菜臭鸡蛋扔他的那些人总是叫他“昏君”,昏君,昏君,后来才想起来,小时候听村头的张爷爷说故事的时候就曾经听过,那说的是很笨的皇帝。想了一个多月,大牛终于在前天晚上想明白了——他大概没有死,而这些人肯定认错人了,把他当成了那个什么“吉国主”,一个昏君!在初初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大牛自己也是不可置信的,只是他越是观察就越觉得这个推论是对的,可一开始的喜悦之后更大的恐慌却又涌来——如果他不是死了下了地狱,那么,他在哪里?他还能回去吗?娘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老人家半夜痛的时候没有他在身边该多可怜啊! 沉默地走进驿站,大牛一直在想这些问题,以他有限的脑容量实在思索不出问题的关键,只能在心里祈求老天爷看在他娘亲一生劳苦的份上让他回去,他不敢再去做坏事找钱给娘亲看病,只求能够守在娘的身边帮看着她,让娘安心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只是现在的大牛还不知道老天从来看不得别人过得好,即使这么一个微弱的愿望也是他难以祈求到的。 亡国之君2 在驿站休息了一晚,那个“秋统领”却没有像以前一产来叫他出发,大牛心里很奇怪,可是他也不敢出去问,只好把屋里稍微收拾了一下,然后坐在一张椅子上发呆。他心里莫名地有些惊怕,又不知道在怕什么,总觉得心里空捞捞地没有着落,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房门猛地被推开为止。大牛心里打了个突,“呼”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满眼恐惧地看向门口。 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呃,男孩,眉眼长相都比伍哥带回来的那些画里的女孩子都还好看,就连又黑又长的头发都要好看很多,就是一个男孩子留长发有点奇怪。 “你是谁?” 就在大牛打量着来人的时候那个男孩开口了,大牛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往后缩了缩,不过他很快就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于是又强止住了,睁着一双墨色的眸子怯生生地看着那男孩。 “天宇太子。”来人挑了挑眉,先行自我介绍。他是天宇国的太子宇文珏,在这次对吉禅的作战中起了许多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中一道“四不得”军令(不得贱踏百姓田地,不得擅入百姓房屋,不得抢劫百姓钱财,不得奸污民女。违令者,斩!)成功地软化了吉禅国民的反抗。父皇命他负责三日后的受降仪式,他此来是特意先跟这亡国之君通通声气,只是他见到的人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传闻中吉十余荒淫残暴,而面前的人却意外地美。只是他的美是苍白、病态的。他的皮肤苍白而没血色,脸颊瘦削,高挺的鼻梁使一张脸更显得瘦长,嘴唇也呈浅灰色,是临近死亡的颜色。他很高,足有一米八几,却四肢瘦长,显得有气无力,着一身白衣,及腰的头发随意披在身后,他全身上下都死气沉沉的,那身白衣更让人如见鬼魅。唯一显得有些生气的大概也就是眼眉了,湿漉漉的,像受到惊吓的梅花鹿,很无害地样子。心里道了声有趣,宇文珏反问道:“吉国主?” 大牛这倒听明白了,忙道:“俺,喔——”猛地想起这里的人好像听不懂这个字,改口道,“正,喔不,我,是——” 宇文珏笑了,调侃道:“吉国主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还是不是?”他面上虽然笑着,那笑意却明显没达到眼底,眉头微微皱着,似有疑惑。 “是——”大牛心里一酸,低下头,很有气无力地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过如果说不是的话这人也不会相信吧? 宇文珏眼中精光一闪,突然侧头对跟在身后的秋雷和贴身太监小和子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可是殿下——”秋雷担心太子的安危,想要劝阻,却见小和子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奴才遵命!”然后便向外退去。于是他不敢再多言,也行了一礼,道了声“小臣告退”,紧跟着退了出去。 待门被拉上后,宇文珏打量了一下整个屋子,屋中只有一床、一桌及几只椅子,倒是擦过的,还算干净。他也不客气,径自走到桌前坐下,随手拎起桌上的茶壶,翻开两只杯子,倒了两杯水,一丝热气也没有,显然是冷的。 “吉国主,请坐。”宇文珏反客为主道。 明明是个小孩子,大牛却莫明地恐惧,他一点也不想过去,却又不敢不听话,只好尽量缩小步子,一挪一挪地往桌子靠近。 宇文珏也不去管他,自行端起一杯水,低头轻啜了一口,果然是凉的。将杯子放回桌上,纤长的手指在冰凉的杯沿上划来划去,眼眸低垂着,不知是在耐心等待,还是在想些什么。 再远的路也是有尽头的,何况是区区十几步,大牛终于移到了桌边,却犹豫着没有坐下。 “请坐。”宇文珏头也未抬,淡淡地说道。 大牛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像是遇到了老虎的小鹿,恐惧地看着这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如果可以他真想冲出这间房子,逃得远远地,可是现在的情况明显他不能,只好狠狠地闭了闭眼,然后战战兢兢地坐了下去。 宇文珏缓缓地推了一杯水到他面前,仍低垂着头,道了句:“请用。” “呃,谢谢。”大牛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个小男孩对自己这么温柔,想到自己那么怕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清俊的面孔微微扭曲,双手捧起那小小的杯子,猛地一口灌进嘴里,然后,嗯,呛到了。 “咳——”大牛发出一长串撕心裂肺的咳声,苍白的脸上透出两朵嫣红。 宇文珏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了头,却没有说话,待他咳声淡了下去,方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 宇文珏这轻轻的一句,却吓得大牛“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右手指着他,浑身颤抖不止,“你,你,你——”半天也没有“你”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希望别人知道他不是这个“吉国主”的,却又很怕别人知道,隐隐地觉得,如果有人知道了的话,会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比被人认错为这个“吉国主”还可怕! 宇文珏仍是低垂着头,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你知道?”大牛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应该你先回答本宫的问题吧,吉、国、主!”宇文珏慢慢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剑,直直地刺向他。 大牛双脚一软,跌回椅中,双手交叉,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双臂,眼神惊慌,嘴里无意思地道:“俺,俺,俺——” 宇文珏先前也只是试探,可一看他这反应就确认此人绝不是正牌的吉禅国主了,但真正的吉十余又去了哪里呢?军中的人为什么没有发现他是假冒的?单凭这气质便惹人怀疑了,莫非相貌以及身上的细节都是十成十的像? “俺说了俺不是什么皇帝,他们都不信,非要说俺是,俺不是故意要装的——”大牛双眼迷茫,眼中充满了无助。刚开始那几天他也有向那些穿铁衣服的人说过自己是大牛,不是什么“浑军”,也不是什么“鸡过柱”,只是那些人都不信,而他也是前几天才想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的。 “说清楚,先说你是什么人?”宇文珏语气冷漠地说道。 “俺,俺叫大牛。”大牛说完胆怯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大牛?”宇文珏将他从头至脚打量了一遍,单就长相而言,他很难想像这种名字会落到这样的人身上。 “嗯。”大牛应了一声。 宇文珏收回先前流于表面的疑惑,淡淡地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大牛偷眼看他一眼,带着几分畏惧,道:“俺是牟牛山,肥牛屯的人。” 宇文珏暗付,这村的名倒与他所说的名字很相符,又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俺,俺种地。”说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大牛顿时有劲起来,兴奋地说道,“俺还喂猪,嗯,还有鸡,还——” “那你怎么会到了吉禅皇宫?”宇文珏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俺,俺,俺——”大牛“俺”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一张脸瞬间苍白,比之前更显病态。大姑娘满身是血的样子再次在脑中闪现出来,吓得他全身都不住地颤抖。 “说。”宇文珏有些不耐烦地道。 大牛被他恶劣的语气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答道:“俺娘病了,要很多钱——” “然后?”宇文珏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一时未想到哪里不对,便继续追问。 “俺进城里找活做,但是没找到,俺就,就——”大牛说以这里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面容扭曲。 宇文珏像没有见到一样,问道:“就什么?” “抢,抢钱。”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大牛嘴里挤出来的,曾经犯过的错事怕是将化成恶梦纠缠他一辈子。 亡国之君3 宇文珏愣住,他倒没想到竟然问出这么个结果,因为无论是看外表,还是看内在,这个人都不是做抢匪的料,一是过于弱,一是过于笨。但他更关心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问道:“然后呢?你怎么进的香禅城?” “嗯?什么城?”大牛思绪被他打断,迷茫地看着他。 “香禅城,”宇文珏见他不明白的样子,便解释道,“就是吉禅国都,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大牛摇了摇头,一副茫然的样子。的确,从他醒来,到被抓起来关进笼子里,直到被押送到天宇,一路上也只有那个秋统领会跟他说几句话,但除了些日常必不可少的接触,其他类似“他不是‘浑军’、不是‘鸡过柱’”这些话题向来是鸡同鸭讲,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曾经过哪里,现在所处的地方又是哪里。 宇文珏看他这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得转而问道:“好吧,那你怎么会突然变成皇帝的?” “俺,俺不知道。”大牛还是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宇文珏皱眉,只好道:“那你说说在变成皇帝前面一点的事。” “前面?”大牛的脸色突然变得更为苍白,这件事是他的恶梦,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 “说。”宇文珏虽然见他神色不对,却仍继续逼问。 大牛被他的厉声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答道:“俺去抢钱,俺的同乡说抢钱能赚大钱,俺要有钱,就能给娘治病,俺抢了个大闺女,俺拿着刀,叫她把钱给俺,可是她不给,俺就拿刀吓她,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刀就插到大闺女身上了。”心里被恐惧占满,“俺不想杀她的,俺要俺娘看病,俺要钱,有钱医生就不会赶俺娘出医院,俺——”一想起病重的娘亲,大牛眼中怔怔地落下泪来。 听到这里,宇文珏豁然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你在哪里抢钱的?” “俺,俺——”大牛被他这个样子吓得不轻,惊恐地看着他,半天也“俺”不出来。 “说!”宇文珏厉喝一声。 大牛吓得身子一抖,战战兢兢地说道:“巷、巷子里。” 宇文珏身子越过大半桌子向他逼近,喝道:“什么巷子?哪里的巷子?” 大牛身子后仰,慌乱地道:“俺、俺不知道——” “什么?!”宇文珏猛地站起身,抓住他的领口,拖到自己面前,面色狰狞地吼道:“你竟然不知道?” “俺真的不知道!”大牛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问他这些问题,快被吓傻了的他只得闭着眼睛大声吼道,“俺只记得是XX市。” 宇文珏不知是被他的吼声唤醒还是被他话的内容所震到,愣愣地放开了他,颓然地倒回椅中,看着地上发呆。 这样一来大牛反而不知所措了,傻傻地看了他半晌,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宇文珏没有理他,大牛也不敢再问,只好再坐了回去,一脸傻相地看着他。过了很久,久到大牛屁股都快坐麻了,换了四次姿势,宇文珏方才抬起了头。在那一刻,大牛有一种错觉,他以为眼前这个俊俏的少年会哭,事实上那也确实是他的错觉,因为宇文珏一脸冷峻地坐正身体,然后说了一句话:“你怎么死的?” “死?”大牛呆住了。什么意思?他还是死了?他前几天才想明白自己应该没死,怎么突然之间又有人说他死了? “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宇文珏突然笑了,只是这笑很冷,真令人心底发寒,“你就没发现这身体不是你的吗?” “……”大牛说不出话来,他的确发现身体不对,太瘦了,一点也不像他以前那健壮的身体,太白了,不是他熟悉的古铜色,还有就是,太差了,动不动就气喘……太多太多都显示出事情的不一般,而他从来没有去想,或者说是不敢想,他怕,怕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潜意识告诉他不要去想……大牛越想越害怕,瘦长的双臂不自禁地抱紧,似乎想要留住什么,却怎么也留不住,只好抱得更紧。 那弱不经风的样子实在惹人爱怜,可惜在他面前的人并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宇文珏冷冷地看着他,追问道:“你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失去,意识?”大牛茫然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突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宇文珏用更为通俗的话说出来。 “呃——”大牛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记得那时候……“光,很大的光,从天上下来,然后轰隆的声音,然后,然后,就不知道了。” “光?”宇文珏想了一下,问道,“是不是闪电?打雷?” “打雷?”大牛想了想,当时心里太害怕,事后也不敢去想,现在这个小男孩一说起来,还真的是那么回事。“好像是,那,俺是被雷劈俺的了?”阿牛傻愣愣地问完,然后垂头丧气地道,“俺做的事情连老天爷都看不顺眼了,派了雷公来打死俺。” 宇文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道:“没错了,借尸还魂的感觉如何?” 借尸还魂?大牛想,老辈子说的这些事原来是真的,亏他以前还笑话过!“那俺变成现在这个病鬼,也是老天爷的意思了?难道老天爷觉得俺错得太厉害了,死了还不够,要俺活着受罪?”大牛越说越伤心,差点哭了出来。 “对,你的确罪大恶极。”宇文珏冷冷地看着他,嘴里吐出绝情的话。 “呃?”这个小男孩又在说他听不明白的话了,大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倒是暂时忘了悲伤。 宇文珏却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勾起嘴角,道:“你从现在开始,最好不要再说什么‘俺’之类的话了,也不要对任何人提你不是吉十余的事情。” “吉十余是谁?”大牛不是很明白地问道。 宇文珏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头猪,“你。” 大牛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被他“借”了的人还有这个名字啊!点点头说道:“俺知道了。”话音刚落便被小男孩瞪了一眼,他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赶紧捂着自己的嘴,害怕地看着他,也不敢去问他为什么了。 宇文珏似是极为厌恶他,挥苍蝇一样挥挥手,道:“三天后有个受降仪式,本宫会命人来教你该做些什么,但你不许说任何话,听着、记着便是。” 阿牛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唤道:“那个,太子?” 宇文珏看他一眼,淡淡地道:“说。” “俺——”被瞪了一眼,大牛惊觉说错,赶紧改口,“不,我可不可以问为什么?”偷眼看向小男孩,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眸如潭水般平静无波,却又深不可测,心下一跳。 “你只需知道,若被人发现你的事,你便是妖孽,将被捆起来,用火活活烧死。”宇文珏淡漠的语气好像他说的是一件多么普通的事情一般。 想象到那种场景,大牛猛地打了个寒颤,心中更为恐惧,慌忙连连点头,道:“我、我明白了。” 宇文珏看着他,又道:“以后你就是吉十余,世上根本没有大牛。” “呃,嗯。”大牛,不,应该说是吉十余本来还想问一下这个看着像是懂很多事情一样的小男孩,他要呆在这里多久,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娘亲身边,只是一对上他那双眼睛,便害怕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慌忙再点头。也亏得他没问,不然他本就受了打击的心灵怕是要承受更为严重的冲击了。 宇文珏看着他,笑靥如花,嘴里却说着恶毒的诅咒:“你记得就好,否则,本宫保证,你会比下地狱还惨。” 他的面色过于恐怖,吉十余面色陡然变得更为苍白,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宇文珏没有兴趣去欣赏他的脸色,冷哼了一声便起身离去。 看着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消失在门外,大牛瘫软在地上,想及少年所说的话,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心里一片茫然。呆了半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跃起身冲到洗漱架前,深吸了一口气方带着几分小心缓缓地往盆中看去。良久,他像是全身失了力一样软倒在地上,果然,他不是他了…… 夜半审问1 过了不久,果然有两个人前来教导大牛关于受降仪式上的事情,不过他一是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惶惶然不知所措,二是根本听不懂那些人说的话,半天下来竟然只知道睁着一双小鹿般纯洁的眼神无辜地看着那两人又是走又是跪的又是说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学到。 那两个礼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笨的人,若不是顾忌着太子的吩咐,怕是杀了他的心都有了,直气得吹胡子瞪眼,嘴里念叨着“朽木不可雕也”。 最后还是秋雷看不过眼,道了句“吉国主远道而来累坏了,可休息一晚,明日再学。”尔后客客气气地将两位礼官送了出去。 本来忙碌可以让人暂忘许多东西,突然闲了下来倒是令得大牛心里空荡荡地没有着落,茫然地吃了饭后便躺上了床,只是心里搁着太多事,向来沾枕即睡的他再一次失眠了。其实对于自己借尸还魂的事,大牛经过了起初的茫然后倒也释然了,他现在担心的是病重的娘亲,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伺候她老人家,她老人家一个人孤伶伶地该怎么办才好?(可怜的牛妈,乃儿子回不去了。)还有那个被他害死的大闺女,希望她也能像自己一样借尸还魂,以后遇到了一定多为她办事,他真是太对不起她了。(当然,以某牛的脑瓜子还没想到自己即使见了人也有认不出的可能这一回事去,更想不到他其实已经见到了他所对不起的“大闺女”了,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是许多年以后,而那时他不但没有帮到这个“大闺女”,反倒是别人又帮了他许多。) 在一动就嘎嘎作响的破旧木床翻来覆去地烙烧饼,凄厉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了很久,很久,终于被一阵扣门声打断—— “吉国主——”秋雷礼貌地叩起亡国之君的房门,“皇上有请。” 皇上?大牛愣了愣,皇上不就是他吗?又动用他那不太灵光的脑瓜子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喔,他是坏的皇上,被好的皇上给抓了。 门外的秋雷统领见他久没动静,就连先前的“吱呀”声都没有了,只当他是吓得不敢出来,便不客气地一个大力推开门跨了进去。就着门外的烛火往内看,却没见到想像中的索索发抖的人,而是一个傻呆呆的面孔,免不了滞了滞,只是很快被他掩饰了过去,轻咳一声,道:“皇上有请,请吉国主更衣。” 更一?什么?一更天吗?好像不是喔!大牛眼中冒出两个大大的问号。 秋雷被这样“天真”、“纯洁”的眼神看得太阳穴鼓了两鼓,不耐地道:“换衣服。” 大牛吓了一跳,慢了半拍方反应过来,“喔”了一声,忙翻身坐了起来,拉过睡前脱下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秋雷目瞪口呆地看着从被中钻出来的光溜溜、白花花的身子,半晌方愤恨地咬牙转过身去,心里暗骂:昏君就是昏君,果直无耻之极!亏他之前还觉得他不像传说中那样暴虐、荒-淫,反倒天性淳朴,还在担心他在皇上和太子的手下会受了委屈,可看他在自己面前自如地赤-身露-体,可见其性!真、真TM的走眼都走到天边去了!他这可是冤枉了大牛,要知道现在可是七月间,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算白天一个个大老爷们也是裸着上身下地干活树下吹牛的,而如今他看别都得穿得严严实实的,自然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光着,只在晚上独处的时候解放一下,他哪知道会有人半夜闯进他的屋子呢?何况他也不是全光,还穿着大大的底裤呢! 当然,大牛筒子是不知道这个秋统领心里的想法的,所以也不必费力去解释,他这时已经习惯了穿这种没扣子的长衣服,怕人等急了,忙三两下套上系好便跳下床趿拉着鞋小跑过去,道:“好了。” 秋雷回过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道:“走吧。” ***** “吉国主,到了。” 听到比往日略冷了些的声音,大牛心底的不安又加重了许多,他很想就呆在这个狭小的轿子里不出去了,可是一切都由不得他,很快轿帘就被人从外面猛地掀起。 “吉国主,请。”秋雷面无表情地看着想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男人,话虽说得客气,语气却比以往冷淡了许多。 “嗯。”大牛知道逃不过,点点头应了一声后小心翼翼地从轿中钻了出来,抬头望去的片刻便目瞪口呆,好,好大的房子!光是大门就比他家大了,他站在那里一眼看进去,竟然有一种望不到尽头的感觉。 “吉国主,”秋雷象没有看见他那副土包子样子一般,淡淡地提醒道,“皇上还等着呢。” “啊,喔——”大牛有些心虚地挠挠头,眨巴两下眼睛,明明一张病态苍白的脸竟然显出几分生动可爱来。 秋雷滞了滞,忙转过头不去看他,定了定心神,引着他向殿内行去。 *** 很多人都有这种经验,当你看到一座建筑的时候,你以为它很近,而真正到走过去的时候却会发现原来它一直离你很远。初时见到那座大房子的时候大牛并没有太在意,他自幼便在山里长大,穿山越岭地野惯了,并不觉得这么一点距离有什么问题,只是真正走起来时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是走惯了山路的没错,但那是用的他以前那个强壮的身体,而现在走快几步也会觉得气喘,收拾一下屋子就会累得浑身无力的身体显然不能达到他预期的效果,特别是那路程比想像中还远一倍的情况下。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大牛就觉得胸口憋得厉害,心更是像要跳出来一样,眼前一阵阵发黑。 秋雷走了一段没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才发现了这个亡国之君的窘状,心里算了算时辰,不免有些心急:早知道这个人身体差,却没想到差成这个样子,可是在这里是不能乘轿或者坐车的,皇上宣诏已经过去了许久,若是怪罪下来这个人怕是要不好受了。他没发现自己虽然对这个亡国之君很是不屑,却在很矛盾地关心着他,三两步跨过去,满是焦色地道:“你怎么样?要是没事就走快点,皇上还等着呢!” 再次大大地喘了口气,大牛望了望明显还有些距离的大房子,虽然眼前还在一阵阵发黑,但他不想给人添麻烦,于是咬了咬牙,道:“没事,走吧。”拖着发软的身体继续挪。 看着他那随时会倒的样子皱了下眉,秋雷犹豫了片刻,也不理会他的诧异,上前一把将他搀住,绷着脸便往大殿行去。 大牛心里感激,确实没什么力气了,便接受了他这一好意,只是为了不增加他负担,自以为悄悄地将秋统领拉过去的身子收回了许多,将压在他手臂上的力道减到最轻。 秋雷自是注意到了他这些小动作,一时拿捏不稳他的意思,最好只好归结于帝王的自尊心作祟,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人明不明白“自尊”二字的意思。 两人这样相扶相携,行进的速度果真快了许多,过了一小会便到了那大殿处,秋雷首先上前,对着守门的太监道:“麻烦公公通传一声,吉国主带到。” 夜半审问2 秋雷被命留在殿外,只得大牛心底惴惴不安地随着引路的小太监往殿内走去,四周很安静,映衬得他的呼吸声更显急促,他焦急地想令自己呼吸平稳一些,可是却得到了反效果。对于未知的恐惧压抑得他一直低垂着头不敢抬起,眼角的余光却控制不住地总是往四处瞄,惊异于那些漂亮的东西之余倒是分散了心神,恐惧居然无意中散去了不少,直到一个声音的响起—— “吉国主,久仰大名。” 虽然这声音很好听,但一直紧绷着情绪的大牛却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慌忙抬头看去,却见一人身着绣满金龙的明黄色衣服端坐于宽大的金色在椅上,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太、太子?” “太子?”那人笑了,“你是说珏儿么?” 大牛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阵便明白这人不是他见过的天宇太子了,虽然两人长得很像,但这人明显要大上几岁,太子给人的感觉是很难接近的样子,而这人看起来却很好相处。(这才是走眼走到天边去了!)大牛见他笑得暖暖的,不由憨憨地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道:“你跟太子长得真像。”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是他哥哥吗?” “哈——”那人怔了怔,随即大笑起来,末了偏头向立在一旁的小太监问道,“小喜子,朕看起来如此年轻么?” 那名唤小喜子的太监忙道:“皇上风华正茂,吉国主误会也是常事。” 其他的大牛没有听懂,但“皇上”两个字他还是明白了的,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就是皇上啊!”皇上是太子的爹这点他还是知道的,可是这人看起来明明那么年轻,怎么会有个那么大的儿子? 此人正是天宇国皇帝宇文笙,他十六岁大婚,十七岁有了太子珏,如今已是三十有一,却被认成十四岁儿子的哥哥,也难怪他好笑了。只是……别具深意地扫了一眼满是好奇的男人,心道这个吉禅皇帝就算真如传说般荒唐,也不会连这点也不知道,且据下面传回来的消息,这个吉十余自被俘之日起便言行奇特,却又不似替身,究竟是什么事情令得他变得如此,需得好好探查一番。心里打定了主意,宇文笙面上的笑意顿时一敛,挥了挥袖,等一众宫人领旨退下后自龙椅上站起身来,慢慢地踱至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一片,缓缓道:“本不该深夜打扰,但珏儿自见过吉国主后便有些不妥,朕,很担心。”静了片刻,突然回过头来,忧郁地看向殿中的男人,道,“所以,朕想请吉国主帮一个忙。” “你,唉,你别这样——”大牛没有完全听明白他的所说的话,但是这“帮忙”二字还是听懂了的,看着一个原本开开心心的人突然苦下脸来,顿时心里堵得慌,想要劝他放开心一点,却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这么一急立马把太子珏交代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张嘴就道,“只要有什么用得着俺大牛的地方,你只管吩咐一声就是。” 安大牛?宇文笙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抬起头,一脸恳切地看着他,又似有些不信般,问道:“真的?” “当然!”大牛只差对天发誓了,把胸脯一拍,充满豪气地保证道,“有什么要俺做的你尽管说,俺娘说了,谁没个困难的时候?只要是俺帮得到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宇文笙再次垂眸,仿佛犹豫了一阵,方道,“只是珏儿自日里见过吉国主之后便有些不喜,朕,很担心。” “太子,他不开心?”大牛勉强听懂了,可随即又不明白了,“为什么?” 到底是谁在问谁?宇文笙心里好笑,只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抬头看向他,略有些迟疑地道:“这正是朕要问吉国主的,敢问你同珏儿说过些什么?为什么他自见过你之后便不开心了?” “俺,啊——”听他提起白天的事情,大牛猛地忆起太子珏说过的话来,忙改口道,“我们没有说什么啊!”都是关于他自己的事,他不开心倒是真的,天宇太子为什么要不开心? “没说什么?”宇文笙显然不信,“那为何珏儿会如此?” “真的,俺,我,我没有骗你!”大牛着急之色溢于言表,“就是说了些关于我的事情,我没惹太子不高兴啊!” “你的事情?”宇文笙眼中闪烁,“可以告诉我吗?” “这——”大牛迟疑,“太子说不过能说的。” “朕也不能?”宇文笙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更加想知道了,这样一个看似“天真”的男人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要隐瞒,或者说他是在,吊人胃口? “呃——”大牛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说不能告诉任何人。” 珏儿到底有什么事瞒着他?宇文笙心中一沉,面色也跟着露出痛苦:“可是珏儿真的很难过——”他的声音变得暗哑而伤感,其中包含的情绪足以令铁石心肠的人动容。 果然傻东西动摇了。“你——”大牛焦急无措地望着伤心的男人,“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太子说——” “珏儿很伤心,”宇文笙很快打断他的话,伤感道,“朕这个做父亲的却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却不肯说——” “俺,俺——”大牛一着急,把宇文珏叮嘱的话都忘了,“不是俺不跟你说,俺也不知道太子是为什么而不开心啊!” 宇文笙一看有戏,摆摆手,道:“只要你把今天你们说的话全部说一遍,朕就能猜到他是为了什么。” “那——”大牛还在犹豫,一来他根本不愿意再去想那令他痛苦的事情,二来他也怕真的像天宇太子说的那样,有人知道他借尸还魂的话会被拉去绑起来烧死。 宇文笙恳切地看着他,道:“请你体谅一个做父亲的人的心情。” 大牛沉默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可是娘说爹在他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在山上摔死了,小时候见到二狗子跟在他爹后面转的时候他就会很想有个爹,那时常想,有爹疼的感觉真好啊!良久,就在宇文笙以为这个方法不管用,考虑是不是该动动刑的时候,大牛开口了:“要不,俺说说?” *** 虽然这自称来自什么牟牛山,肥牛屯的大牛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表述也极不清楚,但宇文笙还是从他的话中找出了重点:“你说你是借尸还魂?” “嗯。”大牛有些心绪不宁地点点头,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问道,“皇上,你不会把俺烧死吧?” 宇文笙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吟半晌,又问道:“你说你错杀的是一个,姑娘?” “是——”大牛仿佛看见一张带血的脸孔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身体微颤。 宇文笙再度陷入沉思,他不明白,为什么珏儿会因为这么一个,呃,故事而伤神?在心里将事情再过滤一遍,突然想起一个可能,猛地看向殿中的男人,道:“如果你能,那她是不是也一样能?” 大牛不解:“什、什么?” 宇文笙却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垂首又想了一阵,突然抚掌道:“没错,定是如此!” “皇、皇上?”大牛见他一直自己跟自己说话,心里慌了起来,这个好皇上该不是傻了?想到太子跟自己说话之后就变得不开心了,心里更是觉得没错了,肯定是他说的话有问题,不然怎么会一个两个都这样?但是他自己怎么没事?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猛地听到一声冷哼,惴惴地抬头,却正对上两道冰冷的视线,顿时将他整个人冻住。 宇文笙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对这个看似憨厚的男人顿时厌恶起来,冷声道:“天打雷劈,果真该你受的。” 就像大晴天一个霹雳下来,大牛整个人被震呆在当场,傻傻地望着片刻之前还和颜悦色的男人,脑中一片空白。 “难怪你会附在这个亡国昏君身上,果真一丘之貉。”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宇文笙像挥苍蝇般挥了挥衣袖后转身就走。 夜半审问3 那天夜里直到天宇皇帝走了许久大牛仍傻傻站在殿里,若不是秋雷见皇上走了好一阵却仍不见他出来,疏通了底下人后偷偷进去找他,怕是他站上一夜都有可能的,当然,也可能是昏倒在地睡上一夜。之后毫无疑问的,大牛托着个脆弱的身体病了,好在病得不是很重,只不过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的,坏也坏在病得不轻不重的,所以该学的礼仪仍是要学。 许是两个礼官将教习中的情况向太子汇报过,宇文珏考虑到这个从山旮旯里来的男人理解能力有限,特命礼官不多做解释,只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教着他照做。这样一来虽然学得慢些,但总算还学会了些,只是大牛本就病弱的身体愈发地难受了,白天得不到休息,晚上又睡不好,三天下来更是瘦弱得风一吹就会倒一样,配上一身白衣简直堪比白日见鬼。 “你没事吧?”秋雷见他脸色苍白得不像话,不由露出担忧之色。 大牛虚弱地摇摇头,他不希望自那天变故以后对自己最好的这个人担心,于是强打起精神说道:“没事。” 以秋雷的眼力又怎么会看不出他有事没事?只不过他明知道就算这人有事也不可能推托今天的受降仪式,而他唯有将那淡淡的担忧掩在心底,道:“那,走吧。” **** 受降日,卯时(5:00-7:00)正,吉禅亡君吉十余乘马车自天都城南门外的驿站出发,沿昌盛街至福安街至……至威武街,直到巳时(9:00-11:00)末抵达点兵台。沿路百姓争相围观,致使天都城内万人空巷,气氛空前热烈。 以上是后世书中对受降仪式当日的描述,而作为事件的中心人物,处在事情发生之时的当事人感觉又不相同。 乘坐的马车算不上宽阔,可是大牛却仍然觉得它太大的,他一边听着车外的人信议论纷纷,一边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团,瘦弱的身体不安地颤抖。 他很怕,半个多月前被围堵被骂的事还历历在目,他很怕那些人厌恶的目光,怕那些他虽然听不懂但是能理解的谩骂,他知道是因为他做错了事,这些都是他应该受的,但是他仍然免不了害怕。 风一吹就动荡不已的车帘是他警惕的东西,薄薄的车壁也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就连他曲坐在上面的车底也像是随时都会钻出个讨厌他的人来似的,自三天前那个夜来便一直没有放松的神经绷得更紧了。痛苦的压力使得他泪流满面,终于不受控制地轻泣起来:“老天爷,大牛知道错了,求您老人家不要这样罚俺,上刀山也好,下油锅也好,下辈子做畜生也好,只要不这样就好,老天爷——求你——”只可惜或许是老天爷太过忙碌没空搭理他,或许是他还不够虔诚,他并没有得到回音,只能继续缩在车中发抖,至到恍惚中四下里静下来。 “唰”地一声掀开车帘,秋雷看着几乎缩成一团的男人,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了?”他这样的问话也算是一种自欺欺人了,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这个吉国主的性格他也是知根知底的,虽然一度怀疑他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但看他这种状态则更倾向于——吓到了。 茫然地抬起头,大牛在见到如今他最熟悉的人的时候总算清醒了些,呆呆地向四周打量了半晌方才发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到了?” 入耳的嗓音沙哑而难听,秋雷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唤过一个小兵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待他得令离去后便登上了马车。堪称温柔地将男人扶到软垫上坐着,让他靠在车壁上,放低嗓子道:“仪式还要等一会才会开始,你先休息一下。” “嗯。”大牛温顺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他真的是累得可以,很想大睡一场,但是虽然这个稍微面熟的人让他提起的心放下来了些,却仍不够,一颗飘浮的心始终没有着落,使得他即使疲累不堪,却仍是难以陷入梦乡。 多日的担惊受怕早已耗尽他的心力, 见他虽然合着眼皮,眼珠却不停的颤动,秋雷心里莫名地揪紧,这个亡国君与他想像中的大不一样,惊慌失措像一只被捕获的幼鹿一般令人柔软下心肠,不过,这是他的真面目吗?在心里轻叹一声,为他拉了拉有些折皱的外套,秋雷的心中突然有些萧瑟。 “统领——”适才的小兵在马车外轻唤。 秋雷收起飘荡的心思,掀起车帘的一角接过他手中的羊水袋,打开木塞凑到大牛嘴边,道:“喝点水吧。” 有些虚弱地睁开眼,大牛感激地看了一眼温和的男人后便不客气地含住水袋嘴大口地喝了起来,水,很甜。一口气喝下小半袋,大牛这才停了下来,眼中闪动着泪花地看着男人,道:“谢,谢谢你啊——” 轻轻一笑,秋雷正要说“不用客气”,只是他的嘴才张开便听到远远传来的声音——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受降仪式的地点安排在点兵台,说到这点兵台,也是有些来历的,它是当年开国皇帝天元帝与其同窗好友--即孟运、吉禅两国元帝议定起兵之地,更是首次征集兵将之地,后来天元帝定都天都城,此地便被建为点兵台,每年的阅兵仪式亦是在此举行。虽然点兵台被命名为“台”,但它实际上也可称为一栋楼,它筑石为基,六丈高的石台平地而起,整个石台东西长约40丈,南北长约70丈,居中建有宝塔式的四层楼,点整个石台面积的一半,其外方圆数里开阔的平地,四面有石阶可至台顶。 午时三刻,一天中最为阳刚正气的时刻,仪式开始。 天宇皇帝带着长长的仪仗登上点兵台,向北坐下,大手一挥,自有贴身太监小喜子高声传令:“皇上有旨,众卿平身——” 自皇帝御驾还未出现便跪着了的众臣民这才叩头谢恩站起身来,只是众人仍低垂着头,不敢亵渎了龙颜,引来杀身之祸。 面无表情的天宇帝王抬了抬下巴,礼官会意,于是高声道:“有请吉禅国君——” 这时大牛早已被秋雷的引下了马车,孤身立在点兵台以北十丈开外,听到这训练过无数次的话传进耳朵,忙照着才学到不久的样子,低下头尽量快地走到台前站住,以最大的声音道:“吉十余拜见天宇帝君。” 礼官双手呈上明黄色的绢帛,宇文笙接过,念道:“奉天承运……”(以下是一堆自夸及神喻,字数若干,偶们的主主听不懂,其实偶也不懂……)“今有前吉禅国君,自愿降于天宇国,特行受降仪式,神佑天宇——” 长长的一段不知道说什么的话下来,大牛早听得头昏眼花,不过最后几个明显提高了音量的字总算把他涣散的精神拉了回来,照着预演的那样跪下,以头伏地,誓道:“吾吉十余,愿降于天宇帝,日后若有违背,愿受天打五雷轰之刑。” 周围猛地声雷动,尔后又是直冲云霄的“万岁”声,受降仪式成。 初识其子1 受降仪式以天宇皇帝赐封吉十余为享乐侯为终,大牛当日并没有回驿站,而是直接被拉进了今后就属于他的享乐侯府软禁。只是这吉十余的身体本就虚弱,大牛日里受了惊吓,又连着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好,方至候府便大病一场,若不是天宇帝暂时还需要他活着,下了死令救人,怕是这好不容易借死复生的幽魂已经飘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对于一个最终年号为“威远”的皇帝来说,这种软禁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不过对于从山里出来习惯了粗食淡饭的大牛来说,这样的生活已经算是奢华,至于软禁,他根本还没感觉到,当走往一个方向被拦回来的时候,他只会在心里想:怎么这里有这么多地方都不能去?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可是叫大牛同志就这样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地过着这种还算富贵的软禁生活,却是不行的,因为他还有牵挂,牵挂的当然是他重病的娘亲。经过那晚天宇帝的事情之后,大牛自然不敢再冒冒失失地把自己的事情说给别人听,于是他每日都期盼着似乎知道许多事的天宇太子能早点巡视回来,或许那个小孩子能够帮他回到娘亲身边?有期盼的日子自然要好过许多,心里的焦躁与不安都被暂时压抑住,只是每天夜里仍然会做噩梦,从拦住那个大闺女到她死不瞑目的脸都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吓得他常常整晚地睡不好。 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大牛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静待恐惧的余波散去。其实有些事习惯了便好,那事情刚发生的那段时间他做了噩梦后总是将自己蜷曲在一起发抖,而如今只会有一阵子失神。 “呼——”暗夜渐渐被微微的天明所替代,大牛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掀开薄被下了床。边穿衣服边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拿东西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交谈声,大牛苍白的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其实这个地方跟他家里很像,大家都睡得晚起得早,喝井里打起来的水,用柴煮饭,不像在城里呆的那几天,深夜了还吵得很却在天大亮了才见到人影,水是从管子里出来的,味道很难喝还得给钱,他只看到很少的树,也不知道那些人哪里来的柴烧火? 穿戴完毕,大牛轻手轻脚地走到外屋,见到窄窄的单人床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睡得正香,不由咧嘴一笑。这个名叫小春的男孩子是在他病得极重的时候被派来侍候他的,人很勤快,又有一点小调皮,很像住在他家隔壁的小三儿,有他在身边倒是开心了不少,唯一不好的就是老帮他做这做那的,让他很过意不去,这几天身体好转了便不让他动手了,可是一到这时候这小子就不乐意了,跟他闹别扭。 不过小春有个缺点就是喜欢赖床,每当大牛一早穿戴整齐出现在他床前的时候他就懊恼不已,那表情特逗,之后嘟着嘴去给他打洗脸水,给他梳头,碎碎念一个早上。今天起得太早了些,大牛站了一会见小春还没有醒来的意思,无声地笑出一口白牙,又轻手轻脚地走了。 *** 七八月的炎热天气在清晨还不能显出它的毒辣,带露的花草,早起的鸟儿,时不时甩甩头的看门狗,在一片宁静中展现勃勃生机。 大牛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往水进走去,一路上大多数人都忽视了他,偶尔也有小丫头向他打招呼,不太恭敬地叫一声“侯爷早”。这时候大牛就特别窘迫,紧张地抓抓后脑勺,结结巴巴地回一句:“你,你早啊——”小丫头就会给他逗得大笑起来,大牛不明白别人是在取笑他这土包子的样子,通常都憨憨地回以傻笑。 水井位于府内的东北角,属于下人居住的院子,大牛前两天跟小春散步的时候曾远远看到过,这倒是第一次走近。吉十余虽然名义上是享乐侯,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人质,是天宇帝用来安抚吉禅所剩不多忠君遗臣的工具,所以这享乐侯府并没有多花心思,只是改建自原来的一座大宅,外面看着自是豪华金贵,内里则要普通得多,看那井沿的破败便可知道。 府内的人这时候大多数都已经起了床,井边很是热闹,只是一见到吉十余这个“主子”便都噤了声,一个个像看天大的稀奇一样盯着他。 大牛被那些诡异的眼神吓得定在原地,一时往前走也不是,转身走开好像更不好,苍白的面上顿时涌上两片红晕,一对十多个人的对望,现场一片寂静。在这种极静的情况下,下人院里突然传来的侮骂就变得分外清晰—— “好你个小畜生,竟敢偷懒!到现在还没劈完这些柴,你还想不想吃饭了?”夹在骂声中的还有条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却意外地没有呼痛声。 大牛先是一怔,随即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忘了方才的举止无措,抬腿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步走去。 围在井边的人待他的背景消失在门后方才反应过来,相互间意义不明地对视了一阵,突然一齐扔开了手中的东西快速地跟了上去,从他们兴奋的表情可以看的出——有好戏要开演了! *** 下人院内 五大三粗的壮汉手中约食指粗的树条一下接一下地挥落,发出一声声令人听着就肉痛的鞭打声,而被施虐的少年却垂首立在一堆劈开的木材旁边,一动不动地任他鞭打。 壮汉对于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极为不满,手中挥得更猛,嘴里更是不客气地继续辱骂:“你叫啊,你叫啊!M的,叫痛都不会,你们吉禅国的人都他M的孬-种!” 与他的暴怒不同,少年即使双腿微微颤抖,却仍是一声不吭。 大牛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顿时血气全冲到脑上,暴喝一声:“住手!” 那壮汉被喝得措手不及,顿时住了手,原本心里还有些微惊,待回头看清来人的时候却立马换了笑脸,抱胸叉腿,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侯爷’啊!” 要是平常被人这么说大牛肯定当他是取笑自己,早面红耳赤地跑开了,可是刚才见到的景况实在太可气了,顿时对眼前的人生了几分厌恶,怒道:“你为什么要打他?” 壮汉一愣,笑了:“原来侯爷是心疼了——”随即沉下脸,“那你知不知道别人也同样心痛自己的儿子?” “什、什么?”大牛不明白他为什么扯到那里去,接话道,“你既然知道别人会心痛,为什么还要打别人的儿子?” 装傻吗?壮汉气极反笑:“我就是要别人心痛,你怎么样?”说着反手一棒落在自始自终没有抬头的少年身上,挑衅道,“我就是要打别人的儿子,你怎么样?” 大牛快被他这无赖的行径气死了,见他又扬起了条子,想也不想地扑过去一把抓住,吼道:“我不准你打!” “哼!”壮汉冷笑,“你以为你拦得住我?”说完手轻轻一提就把他那副单薄的身板甩到了一边,高高扬起条子,残忍地道,“今天我就好好让你看看我怎么打‘别人’的儿子!”尔后毫不留情地挥了下去。 “不要!”大牛大惊,猛地扑过去挡在少年身前,那用尽壮汉全力的一棒便落在了他的背上,刺骨的剧痛传来,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壮汉先是一惊,随即冷笑道:“好啊,你们父子情深,那你就代他受罚好了!”说完便不客气地一下又一下地抽下去,听着皮肉的闷声,心中升起扭曲的快意。 大牛抱住那少年想躲,可是那少年却似个木头般杵在那里动也不知动,心里第一次对于身体变得这么弱而感到遗憾起来,要是他以前那个强壮的身体就好了,要知道小时候他打架可是一把好手,哪用像这样被人欺负?可是遗憾归遗憾,他却从来没想过丢开这少年独自跑开,只是琢磨着这么挨打也不是办法,总要反抗不是? 在挨了五六下后大牛不再背对着那人,而是猛地转过身去,那壮汉果然一惊,不过他手上只是一顿,又不管不顾地要再次挥下。只是他这次却没有得逞,大牛趁着他这一下停顿猛地扑上前,双手死死抓住他握棒的手。 “放开!”壮汉惊怒,手猛地一提,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将他挥开,恼怒之下一脚向下腿弯处踹去。 大牛不去管他的脚,突然松开他的手,整个人往前一扑,双手双脚都缠在他的身上,这样一来不但躲开了他那一脚,被他抱住的人也暂时没办法对付他了。这都是大牛小时候在实战中得来的经验,只可惜他现在这个身体太过虚弱,被壮汉抓住后颈拉了几下便差点被扒了下来,情急之下扭头向那少年大吼:“你傻了啊?还不跑?” 初识其子2 那少年或许真的是傻的,这边动静这么大却半点反应都没有,还是像大牛第一眼看到的那样呆呆地低着头杵在那里,不过如果细心的可以留意到,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拳头握得死紧,以至于关节处都泛白了。 见少年动也不动,大牛再心急也没有办法,再被那壮汉扒了几下,手上一失力松了开来,猛地被掼在地上,看着那人狰狞着一张脸向他走来,心想:完了!绝望地闭目等死。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住手!” 大牛心中一喜,忙睁开眼睛叫道:“小春!”循声望去,一个人分开看戏的众人奔来,那小小的人影不是小春是谁? “侯爷!”小春奔到他身边将他扶起来,急道,“你有没有怎么样?” 大牛忙摇遥头想表示自己没事,谁知这一摇之下牵动了颈上的伤,顿时痛得他“嘶——”地一声,紧跟着全身好像都痛了起来,忍不住吡牙咧嘴的。 “侯爷——”小春的眼睛立马红了,再见他衣衫凌乱,且露出来的肌肤有着多处伤痕,找了一清早主子的怒气顿时暴发出来,扭过头瞪向那壮汉,骂道,“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侯爷都敢打!” “嗤——”那壮汉嗤之以鼻,拿枝条那只手指向吉十余,不屑地道,“他算什么侯爷?不过是一个亡国奴罢了!” “王建飞,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不要你那张狗嘴了吗?”小春气得差点跳了起来。 “切!”那壮汉,也就是王建飞轻蔑地看着他,不客气地回骂道,“张小春,别以为你做了这狗屁侯爷的跟班就自以为了不起,你是亡国奴的奴才,那就是最贱的贱-人!” “你!”小春气得跳脚,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王建飞,你吃了大便啊?怎么满嘴喷死?” “哼!”王建飞冷哼一声,道,“我说的不过是事实,你这么护着这个亡国奴,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是许了你金银财宝呢还是未来的夫人宝座啊?呀!”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故作无辜道,“忘了你是个带把的!不过——”偏头想了想,又道,“你要是去切了的话,说不定还能当女人用,哈——”说完哈哈大笑,看热闹的众人也忍俊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我呸你丫的!”这下小春的脸色开始往青的方向发展了,啐了他一口,骂道,“你王建飞才该切了那把呢!你今天对侯爷不敬,不定哪时就给皇上下旨切了你进宫当太监去!” 周围的人本来见他们吵架乐得看热闹,此时听到“皇上”两字一时都面色凝重不敢再笑,胡乱议论天子,那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就算是听到的人也是有罪的,如果他们再嘻嘻哈哈的,那可真的就死定了。 王建飞面色一僵,强笑道:“皇上日理万机,又岂会专门为了这亡国奴下旨?” “哼!”小春凝着脸道,“皇上虽然事忙,但前几日侯爷病重,皇上可是为了他专门传了口喻的——”他说到这里打住,环视众人一圈,道,“相信大家都记得。” “吸——”众人自然记得皇上那道“若死,尔等陪葬”的惊悚口喻,顿时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王建飞自是忆起了,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恶狠狠地瞪着两人,恨不得用眼睛将他们杀死。小春凌然不惧地与他对视,而大牛则一脸祟拜地看着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小春,丝毫不觉。 “皇上终有一天会不管这亡国奴的!”最终是王建飞先败下阵来,冷冷地扔下一句狠话后转身就走,只是临走前眼神阴狠地看了一眼自始至终如木头般垂首立在一旁的少年。 人一走,好戏自然就没了,围观的众人也跟着散了去,只余下当事的三人。 待众人走远了,大牛一屁-股坐到地上,自下而上仰视着身旁的小孩,惊叹道:“小春你好厉害!” 哪知他话音方落小春便失了力,脚下一软跪坐在他身边,抹了把虚汗,后怕道:“还好他有所顾及。” “啊?”眼见小英雄突然变身小狗熊,大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小春怒,张牙舞爪地道,“都是你惹来的事!我说你有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你不知道好好在屋里呆着干嘛呢?没事跑去惹那个王建飞做什么?他自从儿子在战场上死了后就讨厌死你们吉禅国的人了,你还撞到他身上去!” “呃——”大牛虽然没听懂他说的前因后果,但是也听出了他怪责自己乱跑的事,忙道歉道,“对,对不起——”只是话音方落便听到身后传来“呯!”的一声,两人俱回头看去,却见那一直如同木桩一样低头杵在那里的少年动了,方才那一声便是他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斧头落地的声音。“你——”大牛心里先惊后喜,正要说“原来你不是傻的啊!”却猛地噤了声,因为这时那少年抬起了头,惊到他的不是少年那张他觉得有些眼熟的脸,而是他的眼睛,那眼中没有感激,反而充满了他不知来自何处的,浓浓怨恨! 少年嘴唇微张,吐出了一个字:“滚!” 大牛呆了片刻才不解地问道:“为、为什么?”欺负他的人又不是他?为什么要讨厌他?虽然帮到他的是小春,但是他也有那个心啊?为什么这个小孩子会这么讨厌他? 看出了他的不解,少年眼中出现嘲弄之色:“这都是谁造成的?” “啊?”大牛根本没听懂他的意思,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似懒得理他,弯腰拾起落地的斧子,走到堆成小山的原木堆旁取了一截木头放在木桩上,举起斧子劈起柴来。 大牛看他的姿势动作均不对,费了很大的力气却很难劈开一块柴,便知道他以前肯定没做过这种事,顿时忘了之前的争执,兴致勃勃地就想上去教他,却被身边的小孩儿眼明手快地拉住,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我们回去吧。”小春说完拉着他便要往外走,可这一拉却没拉动人,回头没好气地道,“做什么?走啦!” “可是——”大牛看向少年,“我们该帮帮他。” “哼!”小春还没说什么便听得那少年一声冷嗤,“你离得远远的就是帮忙了,我讨厌看到你!” “我——”大牛有些委屈,他哪里惹到这个小孩子了? “走啦!”小春再不管会不会痛,用力扯着他往外走,“回去再说!” 大牛还在犹豫,但是看到小孩儿脸色不好,那少年又很不欢迎他的样子,终于给他拉走了。 一路拉着主子疾走,等到那个院落已经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小春方放慢了脚步,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小春——”大牛想了很久,终于开口问了,“那个小孩子是什么人,他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 猛地顿住脚步,小春回过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侯爷不知道?他是你儿子啊!” “啊?”大牛呆住。 初识其子3 儿子?直到回了房,小春给他上了药,换了衣服,又梳好了头发,大牛仍没回过神来。 “侯爷!”小春一看他那样子就来气,怒道,“你傻了啊?” 大牛回以傻傻的笑:“我有儿子——”应该说这个身体原来有儿子,而且还那么大,看起来,嗯,该有十三四岁的样子,难怪之前觉得他眼熟,原来是跟自己照镜子时看到的脸很像啊! 小春翻了个白眼,一副小孩儿的相貌却故作出大人的样子,教训道:“小春知道你有儿子,但是侯爷你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子吧?” “呵呵!”大牛仍是傻笑,“我有儿子了。”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猛地低头向小春看去,惊疑不定地问道,“小春,我多少岁了?” 看他那副紧张的样子还以为要问什么呢!小春心里鄙视,却仍老老实实地回答:“二十八.”随即不解地看着他,“侯爷连自己多少岁都不知道吗?” “这个,呵呵——”大牛尴尬地笑了两声,对他撒了谎,“我忘记了。” “切!”小春自是不信,但也没有去追问,这个侯爷虽然不像传说中那样暴虐,相反还很傻,呃,是很温和,但主子毕竟是主子,有些事过了那个“度”也是不好的。 大牛见他似是信了,不由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问道:“那个,我儿子多大了?他叫,嗯,叫什么名字?” 小春狠狠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狂吼的欲-望,绷着小脸道:“十三岁,吉盛天。” “十三岁了啊!”大牛惊呼,那不是这个叫“吉十余”的皇帝十五岁就有了这个儿子?想到自己十五岁的时候还在山里跟猴子互相扔果子玩,不由有些佩服,再一想到以后这个儿子就是自己的了又变得很开心,突然又记起小孩儿一脸厌恶地看着自己的样子,猛然醒悟过来:他这个儿子好像很讨厌他呢?大牛又有些难过了。 小春看着那张变幻不定的脸,心里也跟着一起一落的,后来实在不耐烦了,干脆把他往床上一推,道:“侯爷累了一早上,还是再歇歇吧,免得呆会又病了!”说着伸手把薄被高高掀起,将他整个人罩住。 *** 事实证明小孩儿的担心不无多余,大牛同志本就身体虚弱,挨了这么一顿狠打之后自是受不了,才躺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发起低烧来,好在小春人小心却细,见势不对便赶紧请了医师来,虽比不上皇宫里的御医好手段,但是也没把这新出炉的享乐侯给治死,一副汤剂下去再安睡了一个下午,晚上便没什么大事了,只是整个人仍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劲。 大牛习惯了这副身躯的柔弱,倒也没觉得什么,半坐起身靠在软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孩儿说着话,虽然时常牛头不对马嘴,却仍把关于自己儿子的事情弄清楚了。原来这吉盛天是吉十余的大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奇怪的是之前世人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直到香禅城破他才被几个吉禅宫人指认出来,从而被一起押回了天宇。 “看侯爷你的样子根本就不认识这么个人,也许是搞错了也不一定。”小春看着他迷茫的面色,试探性地说道。 大牛也觉得别人居然不知道他这个儿子是很奇怪,但他自己不知道却很正常了,毕竟他不是原来的那个吉十余,随即忆起小孩那张酷似这身体的脸,摇摇头,道:“不会的。”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春道:“那些宫人为了保命必不敢乱说,这事怕是另有内情。” 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了!大牛就不明白了,怎么这里一个十岁的小孩也那么聪明?(那是你太笨了好不好?)有些郁闷地看了小孩儿一眼,翻个身蒙头睡觉,直把小春弄得莫名其妙,这就是大牛同志为数不多的闹脾气了。 *** 又睡了一个晚上,大牛醒过来时感觉身上已经没什么不舒服了,便有意放轻了手脚,悄悄地起身出了门。今天比昨日起得还要早了些,下人们也没几个起了的,估计都知道了昨天的事情,看到吉十余这个侯爷的时候眼神都闪闪躲躲的,大多数都给他请了安行了礼,倒弄得大牛不自在起来,只得含含糊糊地点点头,加快脚步从他们身边走过。略过围了三两个人的水井,大牛方走进下人院便听到一阵笨拙的斧头砍在木头上的声音,心里不禁微微一痛,他知道,那肯定是他的“儿子”在劈柴。 吉盛天的确在劈柴,更确切的说是在“砍”柴才对。他以前虽然不受那荒淫的父皇所待见,但怎么也是一个皇子,缺衣少食有过,明骂暗打有过,但劈柴这种活还真没做过,他自认力气不少,但这看似简单的活却耗尽他的力气也完成不了,心里对那害他落得如此地步的男人更是愤恨。 “小天——”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吉盛天全身一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那个讨厌的人的声音了。 “小天。” 身后的男人踏前几步来到身边,劈手就去拿少年手中的斧头,而吉盛天一直不察竟给他取了去,顿时黑了一张脸。 大牛却若无所觉,利落地重新取了一段木柴放到木樽上,右手握住斧头边比划边道:“劈柴不能靠蛮力,要取个巧劲,得顺着它的纹路劈。”说着一斧头下去,那截木头“啪”地一声分成了两半落在地上。大牛上前拾起其中一片,再把它立在樽上用手扶稳了,又是一斧子下去,木柴应声而裂,半片又变成了两个半片。“你再试试。”大牛将斧头递还给呆了的少年,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吉盛天垂首看头他递过来的斧子,又抬起头看他,见他满脸渴望的样子,心里突然升起一阵烦躁,一掌拍开他的手,怒道:“你在这里添什么乱?” “我没有啊!”大牛委屈,他明明就是看这个小孩儿根本不会劈柴,这才想着教他一下嘛,刚才还好好的,这人怎么突然就变了?“我就想帮你。” 只是他这副可怜小狗般的表情不但没有令得少年心软,反而更增添了他的怒气,吉盛天一脸嫌恶地扭过头不去看他,不客气地道:“你离我远点就是帮我了。” “小天——”大牛快哭出来了,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少年。 吉盛天感觉全身一冷,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怒目以对:“不许叫我‘小天’!”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大牛莫明。 “什么都不许叫,你给我滚远点!”吉盛天受不了地冲他吼叫。 大牛脆弱的小心肝受到了伤害,期期艾艾地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吉盛天深吸几口气以平复心中的怒火,冷冷地看着他,道,“我讨厌见到你。” “小——”大牛哭丧了脸,还想说什么,却被少年一个冷眼丢过来阻住了接下来的话,踌躇了一阵,只得道,“那,我走了——”见少年背转过去像没听到似的,心里酸痛,只得一步三回头了离去了。 直到身后没有了动静吉盛天这才放松了紧绷着的身体,刚才他多想一拳挥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上,可是他必须忍耐,否则计划必然受到影响,这么天的谩骂和折辱都忍了过来,没必要在这时为了一个烂人而前功尽弃。弯腰准备继续之前的事情,几天纹路整齐的木柴却在此时闯进眼中,心里一阵烦闷,一把抓起来用力扔了出去,忍不住骂了声:“去死!” 不屈不挠1 若说大牛就这样被打击倒就错了,山旮旯里的孩子向来有些不屈不挠的精神,先头被骂那会是难受得要命,但沉默了一天,小睡了一晚,又迎着厌恶的眼神顶头而上了。 昨夜依然睡得不安稳,只是那个大闺女死不瞑目的脸被吉盛天厌恶的神情所代替了,比前一日起得更早,可是当大牛到达下人院的时候他的“儿子”已经在劈那堆看起来更多了的木柴了。“你是什么时候就开始的?”大牛疑惑地问道。 吉盛天从他的脚步声就听出了来人是谁,此刻听到他出声半点惊讶也欠奉,手上的活计也没有停下,一斧子挥下,还算利落地将圆木破开。 显然是把他教的方法听进去了,大牛咧嘴无声地笑了。 吉盛天自然不知道他这个“父亲”在傻乐些什么,他向来聪明,昨日看了一眼那人劈柴的动作又听了他的解说,很快便掌握了技巧,在劈的时候不自觉地就用上了,效率提高了不少。他倒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他没必要因为讨厌一个人而跟自己过不去,只是那个叫什么王建飞的小管事见他速度这么快很是不高兴,又命人拖了更大的一堆柴来。 “小天,你吃早饭没?”傻站了一会,大牛终于醒起来此一部分目的,从袖里摸出一块帕子包着的物什屁颠屁颠地跑到少年面前,打开捧在手中,一脸讨好地道,“这个给你吃,很好吃的喔——”这是他昨晚的宵夜,说是什么花做的,他吃了一块觉得味道很好,就把剩下的都留了,方才出门的时候好生地包了起来,就想拿来哄儿子高兴。小时候他伤心的时候娘都是拿好吃的哄他,小孩子应该都吃这一套吧? 可是吉盛天并没有理会他,拾了根木柴放好,举起斧头便毫不留地挥下,若不是他缩得快,这一斧怕是连他的手也一起砍下来了,只是被男人万分珍重的糕点却落到了地上,从帕子里滚了出来,粘了一圈的灰。 “啊!”大牛惊呼,赶紧捡了起来,对着有灰尘的地方边吹边拍,有些实在拍不干净的便仔细地用指甲拈了去,直到弄得干净了才又捧在胸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少年,想再给他吧,又怕他嫌弃在地上滚过的东西脏。犹犹豫豫了半天,少年却像没他这个人似的,大牛泄气地低头转身,道:“那我先走了。”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挪,可直到他快到院门了也没听到少年喊他的声音,这才耷拉着脑袋去了。 身边回归宁静,吉盛天过了一会才停了下来,用力甩甩酸痛的手,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他脸上一红,愤恨地将手中的斧头扔在地上,在心里骂一声娘。 *** 大牛前世同娘亲孤儿寡母相依相偎,因为家里太穷,他又生得五大三粗,长了一副电视里面最底层坏蛋的面容,为人木讷且死心眼,到了二十五岁也没有哪个姑娘看上他,后来老娘病重,唯有那么稍微值钱点的家什也全都变卖了,就更没有人愿意跟他过日子了。大牛也是极品,二十多岁也没有开过这方面的窍,待得走投无路被人引-诱做下错事,糊里糊涂地上了吉十余的身,长了两岁不说,还突然多了个半大的儿子! 大牛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也不是没有,但是他认识的那些小孩儿要么跟小春一个性子,干活勤快,又懂事听话,要么像皮猴子似的满山疯跑,可他这儿子却完全不同。大牛总觉得吉盛天身上有股让他害怕的气息,那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孩子,倒有些像,嗯,像山里的狼,还是受了伤的那种,当那双眼睛看向他时令他总有种想逃跑的冲动,可是一看到他那张脸却又死定在原地不愿意动了。 小孩儿长得很好看,这是大牛从第一次见他时就有的感觉,然后第二感觉是眼熟。小孩儿长得真像他爹!大牛蹲在院门口看着吉盛天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脸(别想多了,那只是汗水反光造成的。),心里不住地感叹,这些皇帝、太子和皇子都生得好啊,天宇国的小太子很好看,他爹那个现在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皇帝也长得好看,还有自己“借”的这个身体也很好看,因为跟小孩和很像啊。 “你看够了没有!”吉盛天到底还是十三岁的小孩子,被人用这样近乎赤-裸的目光盯了小半个时辰,顿时浑身都不自在了,有几次还差点一斧头劈到自己腿上,方才又是一个打滑,终于忍不住扔了斧子回过头来怒目以对。 “没有啊!”大牛下意识地答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脸惊喜地看着小孩儿,受宠若惊地道,“小天,你肯跟我说话了?” 吉盛天很明显地感觉到额头的青筋鼓了两鼓,转过身愤恨地捡起东西继续干活,心想他是傻了才去质问这个人! 见小孩儿又不理会他了,大牛很是失落,低垂着头忧伤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站起来慌里慌张地从怀里往外掏东西,之后捧了个油纸包像早上那样屁颠屁颠地跑到自家儿子面前,一脸讨好地道:“小天,你还没吃饭吧?这个给你吃。” “M的!”吉盛天被他烦得闹心,把脸一黑,恶狠狠地道,“你给我滚远一点!” 大牛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却没有听话地“滚开”,反而把手中的东西又往前凑了凑,小小声地道:“你吃了我就滚……”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少年恐怖的眼神下。 “我不饿!”吉盛天把脖子一梗。只是他话音才落,肚子里就很拆台地传来几声“咕咕”的声音,顿时脸就绿了。 偏偏某人还不识趣,盯住他的肚子很诚实地道:“小天,你的肚子在叫。”本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却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阵寒风,周围的温度顿时降了几分,大牛疑惑地看看天,然后缩着脖子打了个颤。冬,冬天要来了吗? 吉盛天或许一直很怨恨他的父皇将他丢在宫里不闻不问,而在此时此记得他的怨气似乎消散了许多,他想,如果早知道这个父皇是这个样子的话,他愿意一辈子没人疼没人爱,只要不碰到这个人就行。无力地拂了拂额,吉盛天颓然道:“你放在这里,我等会吃。” “啊?”从来没有过的轻柔语气令大牛呆了一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顿时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你啰啰嗦嗦地有完没完?”本没什么好脾气的吉盛天感觉心里的火堆起来快要爆发,“你要不愿意给我吃就拿走好了!” “不,不是——”大牛连忙否认,又是摆手又是顿脚,就怕这个儿子误会了他,“我,我,我只,只是——” “不是就行了!”吉盛天不耐烦地打断他,“放那里好了,我劈完这些就吃。”只求这尊大佛赶紧走就对了。 大牛看了看只剩下十来块的木柴堆,想着也用不了多久,饿不到他的宝贝儿子,于是点点头应了,转身把油纸包着的烧鸡放在他指定的地方,可他却没有离开,而是一弯腰又在原来那个位置坐了。 吉盛天直气得两耳冒烟,怒道:“你还不走?” “我等你吃了再走。”大牛对他的怒气似无知无觉般,晃着头傻乎乎地道。 “你看着我吃不下。”吉盛天咬牙。 “这样啊——”大牛情绪再次低落,刚刚升起的喜悦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耷拉着脑袋,道,“那我先走了。” 吉盛天很想说“快滚吧!”,不过他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口,直到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之后方松了一口气——终于走了!低头看了看剩下的几块柴,又看了几眼放在一旁的油纸包,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他自被那几个贱-人供出来以换荣华富贵以来他还没有开过荤呢,这几天不但做了大量的体力活,还经常被寻着岔子找茬,再加上时常吃不饱,体力早已经透支,现在难得有这么些东西吃,这个所谓的父亲也不是全然没用嘛!心里冷笑了几声,也不去理会还剩了点的活,抓起烧鸡便狼吞虎咽起来,只是还没吃得几口便听得一句话传来,便知道麻烦又来了—— “哼!看来你过得还挺滋润的!” 不屈不挠2 “你跑哪去了?” 才跨进自己的房间便听到火药味十足的责问,大牛循声看去,便见到一张恼怒的小孩儿脸,不由抓了抓头,道:“你别生气,我是去了小天那儿。” “小天,小天,你就知道小天!”小春更加怒了,“他对你不理不睬的你还跑过去做什么?” “那个——”大牛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怒了这个小孩儿,搓搓手,期期艾艾地道,“小天是我儿子嘛——” “你——”小春噎住,看儿子是没有错,只是……“他对你那么差!” 听到他这样说,大牛顿时有些低落:“小春——” “做什么?”小春语气干巴巴地。 “我——”大牛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小春看他这么难过心里有些不忍,做个亡国君已经很可怜了,还要被一个下人训,之前到处找不到人所引起的怒气顿时消了不少,不过小孩子总是特别顾面子,忍不住就道:“你当然讨厌啦!”只是那语气却软化了不少。 大牛顿时更加低落,耷拉着脑袋,道:“难怪他都不想看我一眼,话也不想跟我说。” 这下反而轮到小春心里不是滋味了,有些扭捏地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凶巴巴地道:“我说说而已啦,你也不是很讨厌的。”再看他一眼,别别扭扭地又道,“谁叫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到处乱跑,害我担心了半天。” 呃!大牛看了他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担心我?” “哼!”小春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道,“你还要不要吃饭了?”说完快步往饭桌走去,只是从背后看去却可以见到他两只耳朵都变红了。 大牛愣了愣,随后傻傻地笑了。 *** 菜因为放得太久已经凉透了,虽然是夏天不至于难以下咽,但吃起来的口胃却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但是大牛这一顿饭却吃得很开心,一是因为知道有人担心自己,二则是为着桌上有只大大的、肥肥的烧鹅。那只烧鸡也不知道小天够不够吃,这只烧鹅够大,应该没问题的。(亡国皇帝陛下,乃这不是养儿子,是喂猪吧?) 饭后大牛在小春有些怨念的目光之下将那只足有八九斤重的大烧鹅裹了,又寻了根绳子仔仔细细地绑好,之后提在手上高高兴兴地出发看儿子去了,只是他这一去却扑了个空,那里只有一大堆劈好的木柴,而吉盛天却不见人影。是讨厌他,所以故意躲开了吧?大牛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心里也空荡荡的。 “咔——”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大牛猛地回头,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那人就先垂眉敛目,怯生生地叫了声:“侯爷。”大牛愣了愣方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见那人转身想走,忙道:“小天去哪里了?” “这——”那人顿了顿,道,“小人不知。” 明显是骗人的,而实心眼的大牛却没有看出来,失望地“哦”了一声,捏了捏手中的绳子,心里酸得他想哭。 “侯、侯爷?”那人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音,忍不住试探般地开口。 “嗯?” “小的可以走了吧?”那人显得很小心翼翼一般,语气中全是不确定。 “啊!”大牛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肯定是耽误别人的事了,忙道,“走吧,走吧,去忙你的吧!” “那——”那人犹豫了一下才道,“谢侯爷,小的先行告退。”说着转身就欲往院外走去。 “等等!” 突如其来的声音阻住了那人的脚步,小春寒着脸从院外走进来,看着那人,道:“你知道的吧?”他一直跟在侯爷身后,所以看到了全部过程,包括这人在侯爷发问时颤抖的双手。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人下意识地反驳。 只是小春人小身矮,自下而上很容易便看到他垂着的脸上的表情,那是,心虚。“再怎么说那也是世子,你们平时苛待就算了,如果弄出个好歹来,皇上那边谁去交代?”小春先放低了声音循循善诱,突然提高了竟是暴喝一声,“王建飞把他弄哪去了?你这么包庇他该不是同伙吧?” 那人果然吓得一颤,急忙否认:“不,我不是——” “喔——”小春拖长了声音似信非信。 “我看到他被带去了水房。”那人终于受不了压力吐露实情。 “糟了!”小春脸色大变,顾不得吉十余,转身便走。 “小春?”大牛虽然不解他为什么这样,但也猜到那个“水房”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忙跟了上去。 *** 水房跟水一点关系也没有,大宅大户总有些不愿意或认为不必要经过衙门的事需要处理,便设了这专门动私刑的地方,至于进了水房还留不留得性命,皆看施刑者的心情了。小春拿不准王建飞会不会因为丧子之痛而对吉盛天下手,所以才会这么心焦,上面的人下过死令要这两父子在两年内活着,如果吉盛天在这段时间内出事,那他只有以死谢罪了。 “呯”地一声踹开水房大门,小春原本可爱的脸冷凝如冰,那神情丝毫不像一个小孩子。视线从晕倒在地的吉盛天身上流转一圈之后定在满面狰狞的男人身上,缓缓地步入,嘴里吐出冰冷的质问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王建飞渐渐从疯狂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瞪向他,冷声道:“他们都该死!” “该不该死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小春一步步踱过去,小小的身体却散发出惊人的气势,“枉顾主上的命令,你不要命了我还要!” 听到“主上”二字,王建飞的眼中闪过一丝惧怕,却仍嘴硬地道:“他又没死。” “哼!”小春冷哼一声,道,“你最好期望他死不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脾气本来就不好的王建飞一再受到挑衅终于忍不住怒了,“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两个一人管一个互不干涉,这小子死了我自向主上请罚就是,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责?” 绷着一张小脸,小春冷冷吐出一个字:“蠢!” 王建飞顿时沉下脸,同样冷冷地道:“你最好收回你的话。” “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小春火上浇油,“猪都比你聪明。” “你——”王建飞气得失去理智,抬掌便向他劈去。 “哼,找死!”小春丝毫不惧,全身真气外放,飞身后退三步劈开他这一掌,在空中顿了一刹那后猛地双手握拳于头顶,化身为箭以比倒退快十倍的速度凌空击向他。 王建飞轻蔑地道:“不过如此。”话虽如此,他却不敢托大,一个千斤坠定在原地,凝气于身前的双掌以十成功力对上他这一拳。 两人瞬间拳掌相交,强大的真气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声响,只是这里地处偏僻,两人倒也不怕人发现,不过眨眼之间两人又过了数招。小春的个子只有王建飞的三分之大,如同穿花蝴蝶般绕着男人一拳快过一拳的击去,看得他眼花缭乱,一个不抵挡不及颌上挨了重重一拳,“扑”地一声连血吐出半颗碎牙。 两人骤然分开,王建飞左手背蹭了蹭隐隐发痛的下颌,眼中凝聚着狂暴的杀机:“是你激怒我的。” 小春笑:“是又怎样?”冷冷的笑容,带着几分轻视,仿佛在说:我激怒你又怎么样?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怒火已经无法诉诸语言,王建飞再不打话,起掌便向他击去,恨不得将其立毙掌下。 镇定自若地接下一招又一招,小春举手投足间包含的刹气与柔弱的外形完全背道而驰,每一拳出去都带着隐隐的雷声。 王建飞越打越心惊,亏他自负武功高强,却连这个人的身也近不了,这才相信组织里对这个人的传言的真实性,只可惜已经晚了。快如闪电的小小拳头一举击破他胸前防线之后如同暴雨一般连续不断地落在他胸口,护体真气被破,本该坚硬的肋骨却如同枯枝一般被轻易折断直□肺里。“你,你——”双眼睁大地瞪着那人,仿佛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对自己下了死手。 “哼!”小春冷笑,从怀中取出一条洁白的手巾,温柔而细致地擦拭着自己沾了些许灰尘的右手,优雅高贵如同王子,“是你激怒我的。”原话奉还,顺便再好心地加了句,“你放心,那小子我会替你看着,毕竟主上的命令不容违悖。”右手往上空一挥,洁白的手巾飘舞了一阵后落在男人死不瞑目的脸上。 再不看他一眼,小春缓缓跺步至被缚住手脚扔在地上的吉盛天旁,弯腰查看了一下见他虽然没死却也伤势极重,不由啧啧出声:“真是惨啊!一国皇子沦落至此,如果我是你的话还不如死了算了!”顿了顿,又幽默地道,“当然,真想通了要死也得等到两年之后。”自言自语完毕,以掌为刀轻轻一划便将缚住少年的绳子削断,正在想着怎么把他带回去才不会引起吉十余怀疑的时候便听到门外有异动。 “啊!小天!”大牛推开门见到儿子倒在地上便吓得大叫起来。 小春在门开的那一瞬间便已调整好面部表情,冷漠无情被温和天真取代,这时略带些惊慌地看向他,焦急地道:“侯爷,他,他好像晕过去了。” “小天——”大牛想也没想地便往那边跑去,却在中途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瞪大的眼睛,吼道,“小春小——” 借计而遁1 “心”字还没出口,大牛便眼睁睁看着那把带着寒光的刀子□了小春的胸口,顿时惊得呆在当场。 “你——”小春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原本应该“昏迷不醒”的吉盛天在他的目光之下快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噌噌噌”直退到一丈开外才捂着肚子直喘粗气。 小春左手捂胸,那里正插着一把匕首,艳红色的鲜血自指缝间滑落,一点一点,然后汇聚成小河般。“你,你——”全身的力气都在随着心头血的流淌而消逝,身体越来越冷,像是从盛夏突然到了寒冬腊月。 “呼——呼——”过了许久才喘平了气,吉盛天在两人一呆滞一怨毒的视线下慢慢站直了身体,轻“哼”了一声,冷冷地看着脸色越来越白的小孩儿,道:“早知道宇文笙在我和他身边安排有人,只是没想到另一个是你,我倒是很好奇,你是真的只有十岁,还是天生与众不同?” 恨恨地看着他许久,小春突然大笑起来,随着胸膛的震动血液流得更快,瞬间染红了半边身体:“好,好一个吉禅皇子!主上同我都小看你了,刚才我们在下人院遇到的那人也是你安排的吧?” “没错。”吉盛天点头,“我早就知道那个王建飞不是一个小管事那么简单。” “哼!”小春冷笑,“都是那个蠢蛋坏我大事!” 吉盛天沉默不语。 “不过你也算厉害的了,”看了他半晌,小春突然道,“被人那样侮辱欺压你竟然能忍得住!”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吉盛天的语气很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啊!”之类的话一样,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找不到一丝少年人的稚气。 “哼!”小春冷笑,“忍辱负重自此,死在你手上,我也不冤了。” “啊!”大牛直到此刻方反应过来,忙奔过去半跪在地上将他小小的身子扶住,焦急地道,“小春,你怎么样?”话音一落便忍不住落泪,手伸向他胸前却不敢碰那把刺眼的匕首,只能无助地问,“痛,痛不痛?” 眼神复杂地凝视他半晌,小春淡淡地笑了:“傻瓜!”这么傻的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精明的一个儿子?没看到那小子害怕自己临死前的一击,早跑得远远的了吗?还这么冒冒失失地凑过来,也不怕自己对他出手,他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一个奇迹,不过也难怪会被人从皇位上赶下台了。 “是,俺傻。”大牛马上就承认了,哭丧着脸,道,“那么长一把刀,肯定很痛,俺还要问,俺真的很傻啊!” 小春轻轻的摇摇头,道:“还是傻点好,要那么聪明做什么,聪明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小子就是聪明人的典范!瞄了吉盛天一眼,心想这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比他还要坏十倍百倍! “呜——”大牛嚎嗷大哭,“小春,你是不是要死了?” 滚烫的泪水不断地浇在伤口上,顺着刀刃滑真心里,小春突然有一种心脏被握住的温暖感觉,痴痴地道:“是啊,我要死了。”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是因为有人为他难过的原因吗?带着这么一个问题,年龄成迷的皇家人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小春——”抱着渐渐冰冷的小孩儿,大牛痛哭失声。 “你想把府里的人都招来吗?”一直冷眼看着他们的互动,这时却不得不阻止了,吉盛天可不希望他好不容易布成的局被他这个所谓的“爹”一场哭声给破坏掉了,他可不认为宇文笙还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像是现在才发现有其他人一样,大牛茫然地抬头,迷茫地看向他的儿子,良久,方轻声问道:“为什么?” 挑挑眉,吉盛天道:“你没听见吗?他是天宇皇帝派来的。” “我不明白。”大牛老实地道,“你要是不喜欢那个皇帝为什么不去杀他,而要杀了小春?” 杀天宇皇帝?吉盛天心里想的是,他也想杀啊,但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吧,小命还握在别人手中呢!当然,他不觉得眼前的男人能弄明白那人有多难杀,于是干脆不答,把头一扭,道:“我没空跟你扯这些。”杀掉皇帝安排在这里的人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他完全没必要在一个无关的人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 “他还这么小!”大牛真的是气到了,不然不会用这种语气同他一直想要讨好接近的儿子说话。 吉盛天只是斜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身走到一根柱子后面,拍了三下手掌。 片刻之后,水房门口跨进一个人来,正是大牛和小春在下人院里遇到那个惊惶的男人!“主子,都准备好了。” 吉盛天这才从柱后出来,点点头,道:“走。” 大牛原本还在呆呆地看着他们,一听到这个“走”字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疑惑道:“走?小天,你要走去哪里?” 吉盛天哪有心情却理会他,看也没看他一眼便急匆匆地往外走。 “小天!”大牛大惊,立时就想起身,这一动间才发觉小春的尸体还被他抱在怀中,看着小孩儿像睡着了一样的小脸,犹豫了片刻,眼见儿子的背景将消失在门口,一咬牙轻轻地将小孩儿放到地上,拜了三拜,两只手背胡乱地抹了抹眼睛,急急忙忙地跟了出去。 门外停着一辆板车,车上放了一个巨大的木桶,酸臭味扑鼻而来,先一步出来的儿子已经坐在打开了下半截的木桶里,而那个叫他“主子”的人正要把打开的小半边木桶合上去!大牛见了大吃一惊,忙叫道:“小天——” 那人顿时停了动作,去看主子有什么指示。 “走。”吉盛天冷酷地下达命令。 那人便再不犹豫,拉了削开的木桶边便往上盖去。 “不要!”大牛猛地扑了过去,以身体阻住了他的动作。 抬手示意手下停上,吉盛天不耐烦地看着男人,道:“你要怎样?” “小天,你要去哪里?”大牛急切地问道。 “哼!”吉盛天冷声道,“自然是离开这里,难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喜欢过这种阶下囚的生活?” 没留他鄙的话,大牛只抓住了自己认为的重点,惊道:“你要离开?” 不去回答他的问话,吉盛天只是噙着一抹冷笑看着他,眼中的意思很明白:这还用问? “那我和你一起走!”大牛毫不犹豫地道。 吉盛天不屑地道:“你走出去做什么?” 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轻视,大牛很理所当然地道:“我要照顾你啊!” “照顾?”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般,吉盛天指着自己,道:“我?” “对啊!”大牛没觉得任何不妥,理直气壮地道,“你是我儿子,我当然要照顾你。” “呵——”吉盛天低低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却不能给人带来一丝暖意。环顾了一下所呆的地方,其实这桶够大,挤两个人绰绰有余。突然想到,这个人也不是完全无用,如果行动失败,至少还可以利用他当挡箭牌,让宇文笙以为是他这个“父亲”带着他逃亡的,说不定他以后还能有机会。于是不再犹豫,对男人道:“你上来吧。” “啊?”没想他这么爽快,大牛呆了呆才反应过来,顿时喜笑颜开,大大地点头,“嗯!”然后七手八脚地爬了上去。 等他爬上坐好,吉盛天立即道:“走。” “是。”随后木桶被盖好,黑暗压了下来。 借计而遁2 七月间天气本就炎热,午时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天都城里的人多躲在屋里,或进食,或午睡,街上倒是显见几个人,在烈日下,德谕门的守门小兵也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显得无精打采的。突然传来一阵车轱的声音,总算众人精神一震,可待他们看清楚来人顿时觉得更加没劲。 古时候没有下水道,城市里大户人家的污水、垃圾是由专人收集再送出到专门的地方处理,于是每天午时末左右便有陆陆续续的人推着木桶从德谕门出去倒污水,这样的大热天要揭开盖子检查这些散发着馊味的污水桶,也难怪这些兵爷精神不济了,那味道能恶心得人直想把中午饭吐出来。 推车的灰衣人将双轮车停在城门前,几个守城兵你推我我推你,终于推了一个同伴出来,那个子稍微矮小些的大兵一脸不满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灰衣人凑过去,精乖地道:“大人,您老好。” 那守城兵听到“大人”二字,心里的不满总算去了些,吊高眼皮看着他,不阴不阳地道:“你小子倒也识相。”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还要有劳大人了。” 守城兵也不打话,一脚踏在车轮上,捂着鼻子掀起桶盖做做样子,眼睛都没有往桶里瞄一下就赶紧盖了回去,一边匆匆地往站岗的位上走,一边嚷道:“没问题,没问题,走吧,快走!”他是八辈子不想闻那味了的。 “好勒!”灰衣人一声喝,搭起车把稳稳地推了车走出城门。 *** 灰衣人一路不紧不慢地推着污水车到了三岐坡,见左右无人,一改先前的散漫轻放,将车子停下后一脸紧张地敲了敲木桶,沉声道:“主子,可好?” “无事。”隔着木板传来淡淡的声音。 灰衣人大松了一口气,伸手在桶身上摸索了两下,“刷”的一声,木桶的下半部裂了开来,露出藏在暗隔里的两个人,正是从享乐侯府逃了来的吉盛天和吉十余两人。 吉盛天跳下车,活动了两下僵硬的手脚,道:“可准备好了?” 灰衣人垂手恭立,答道:“是。” “那走吧。”吉盛天吩咐道。虽然已经出了天都,但侯府中人最迟在晚膳的时候就会发现他们失踪,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逃得更远一点,也能增加一分逃脱的机会。 “是。”灰衣人应了,却没有动,而是拿眼去看也跟着下车,正慢吞吞活动手脚的吉十余。 吉盛天感觉到了他的犹豫,淡淡地道:“无妨。”多了这么个人虽然是累赘,但紧要关头倒可以用他引开追击者的视线,总的算下来还是利大于弊。 听到主子都如此说,灰衣人不敢再多言,转身进了旁边的树林,不一会牵出一辆马车来。 吉盛天打量了一下那车,见它外表平平无奇,但那马却可以看出是草原上耐力最强的马,且在车尾拖着几条带叶的树枝,眼里顿时就有了几分赞许,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做得不错。”知道把树枝拖在车后来扫到车痕,也不枉他当年尽心救下了此人。 灰衣人不骄不躁地道:“谢谢主子夸奖,还请主子尽快登车。” 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吉盛天对于他的催促没有丝毫不满,左手一撩下裳,轻轻一跃便跳上了车。 “小天,等等我。”怕像先前那样被儿子丢下,大牛忙扑在车辕上,以手作脚地爬了上去,只是在他正要钻进车箱时,灰衣人也跳上了马车,响鞭一甩,“驾”地一声,马儿便飞奔起来,颠得他猛地摔了进去。 “好痛——”大牛这一摔正好头撞到了后面的车壁上,顿时痛得他两眼泪汪汪的。 见他如此脓包的样子,吉盛天不屑地撇了撇嘴,微微捞起一侧的帘子,窗外的景物飞快地后退,马车载着他们向预定的地方前进。 *** 天都以西约五百里处有一山名为青岩,山壁多为坚石,树少草少,却多秋苔,青色的秋苔贴壁而生,以致于整个山上的石头、山壁均呈青色,是以得名青岩。吉盛天此去的目的地正是青岩。天都附近的地理环境他都有做过研究,以北地势平坦,无遮无挡,不适合短时间内的逃亡;以东有密林,但并不广,以数万兵围困,他便再无处可逃;而南方是他短时期内都不可能去的地方,因为回故国的路上必有天宇的重兵把守;那么就只剩下西方。这青岩离天都并不远,不需半日的快马加鞭便可到达,其山体看似一目了然,实则内里多洞穴,更有许多脉脉相连,人进了里面不迷失都算好的了,更何况要捉人?于是他便命慕衣(灰衣人)先在山中寻一处置下数月可用的口粮,待他一有机会便脱身前往,然后在山中躲上个一年半载,待到天宇的人以为他早逃远了的时候再出来,到时候易容改装,自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吉盛天的这一计划虽称不上完美,但也是确实可行的,只可惜他似乎少了那么一点运气。慕衣赶着马车一路飞驰,无暇注意车里的人是否能承受得了这样的颠簸,到达青岩的时候吉十余已经被颠得头昏眼花,吉盛天苍白着一张脸,显得有些脚软。纵然如此,在他们方爬上山的时候便听到了大地的震动,一长串的火把在夜色中分外醒目。 “这么快?”饶是沉着如吉盛天也不由地变得颜色,望着火光的方向怔住。 慕衣更是大惊,“呯”地一声跪在地上,道:“属下办事不利,请主上责罚。” “啊!你——”不等吉盛天出声,大牛先惊叫起来,“你别跪啊,地上很多小石头的!”说着就要去拉他起身,可是以他现在这个身体的那么一点点力气哪里拉得动,试了两下不行,只得祈求地看向儿子。 吉盛天从短暂的失神之中醒转过来,垂首看着矮了自己一头的慕衣道:“你先起来,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太小看天宇了。” 先前大牛拉了半天也拉不动的男人只为主子的一句话就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垂首敛目,感动地唤道:“主子——” “我们未必就会败了。”吉盛天仰望山顶,一双眼睛在月光之下闪闪发光,“只要我们能先于他们赶到山腰,他们想抓到我们就难了。”回头看向忠诚的属下,道,“慕衣,我的命现在就托负在你手上了,带路。” 慕衣激动得嘴唇发颤,半晌才颤抖着吐出了一个字:“是。”然后不再打话,率先便往山上爬去。 望向在月色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景物,吉盛天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一生下来就没好受过,不能就这么死了。 大牛见那人都走了有一段路了自家儿子还没有动静,不由试探性地唤了声:“小天?” 猛地回过头,吉盛天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的恨意再次升起——就是这个人把他丢在宫里不闻不问,任一个小太监都能欺负他,是这个男人骄奢淫-欲,害得他被迫做一个亡国奴。是他,都是他害的! “小天?”感觉他的眼神奇怪,大牛心里猛地升起惧意,“你怎么了?” 升腾的恨意被打断,吉盛天回神,淡淡地道:“走吧。” 借计而遁3 爬山这回事大牛并不陌生,打小在山里生活的他灵活得像只大型猴子,当然,那是指他没穿以前,自他摊了这么个破身体后走多几步路都会气喘,在被马车颠跛了这么久之后这时再爬山简直能要了他一条老命,那气喘得像漏了风的抽风机一样难听。 “你能不能安静点?”本就因为错估了形势面心情不好的吉盛天发怒了,“你想把追兵全招来吗?” 大牛被他这么一吼,顿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一张俊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见他这种没用的样子,吉盛天实在无法想像这么一个人是怎么被他那没眼光的皇爷爷选做了皇帝的,不满地皱了皱眉,正要再骂两句,耳中却适时传来一阵人马嘶吼声,顿时变了脸色——追兵停在山脚,开始搜山了。“快走。”略有些急躁地对前面的慕衣催促了一声,再不去理会那个讨厌的男人,紧随着属下加快了脚步。 大牛强见此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勉强地跟上。 青岩山上多秋苔,因此山体大多湿滑,对于没什么登山经验的吉盛天和慕衣来说都是很大的阻碍,带着几分焦虑地往后看去,大约天宇军也不善长登山,双方的距离并没有拉近,可吉盛天并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欣喜的,一追一逃间,自然要逃的人快一些才能逃得掉,而等速,迟早会力竭被擒。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愤恨地收回视线,却在看到某处的时候顿住,那个男人竟然能跟上他们?!本以为他拖着那么个常年被酒色淘空的身体坚持不到一会儿就会停下来被追兵捉到,也能给他们争取一点时间,现在看来……观察了一会他的动作,吉盛天眼眸转沉,这个男人总算也有一点用处,当机立断地唤住带路的属下:“慕衣,你来背着他,让他指路。”说着指了指后面气喘如牛却每一步都踏得稳稳的的男人。 *** 大牛在山间混惯了,什么地方好落脚,什么地方看似稳当却会陷人,他都可以判断个八九不离十,趴在慕衣身上一一指点,倒真的使他们的速度加快了不少,只是他虽然瘦,但毕竟是成年男子,重量也是不可小窥的,听着身下的人呼吸渐粗,不由有些内疚,小小声地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还不等慕前拒绝,吉盛天就算冷笑出声:“哼!凭你那速度,你想害我们一起被抓吗?” “喔——”听到儿子毫不留情的指责,大牛有些消沉,“那算了。” “哼!” 一路沉默,就在慕衣呼吸越见沉重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主子!” “怎么了?”吉盛天惊讶地回头。 “怕是有人追上来了。”慕衣苦笑,来人已经这么近了他才觉察到,看来今天是很难逃过了。 “是么——”吉盛天自然相信属下的能力,当即沉下脸,“还有多远?” “快了。” 吉盛天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慕衣突然将吉十余放了下来,“呯”地一声跪在地上,道:“主子。” “慕衣?”吉盛天猜到他要做什么,否决道,“不可。” “主子!”慕衣提高了音量,道,“若非主子相救,慕衣早在五年前便死了,如今就将慕衣还主子一命吧!” “当初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还命的!”吉盛天陡然怒了,“你这样说就是将我置于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的境地。” 慕衣忙“呯呯呯”嗑了三个头,道:“主子明知慕衣不是那个意思。”顿了顿,又道,“以现在这状态来看,不出一时三刻来人便会赶上,无论如何慕衣也逃不过一死,不若为主子引开追兵,还死得比较有价值。”扯动了一下嘴角,“再说,只要再上去个几里,钻进那些像迷宫一样的山洞里,慕衣便可以逃过一劫。” 怕的就是进去后自己也迷失了出不来,只能活活饿死,吉盛天不赞成道:“不——” “请主子成全。”慕衣却是铁了心,重重地再叩在地上,随后抬头目光恳切地望着他。 他还能说什么?沉默良久,吉盛天吐出了一个字:“好——”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夜空,他吉盛天在此发誓,只要他今日逃过一劫,必杀宇文笙、孟文庆以报灭国亡士之仇。 *** 形态各异的巨石在月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冷青色光芒,几棵矮脚树零散在石缝间,发达的根茎死死地抓在山壁上,有些地方甚至用力过度般从岩下暴突出来,狰狞地宣自己的生命力。静谥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些许细碎的声响,只一瞬间便有几道人影出现在吉盛天先前所在的地方,沿着他们走过的路细细查探。 “统领,他们往这边走了。” 那被称为“统领”的人立即上前查看,果见三条清晰的行人痕迹在地上蜿蜒,只是他却没有马上跟着痕迹追下去,而是谨慎地看了看四周,道:“这里的环境适合藏匿,大家散开来仔细查看一番再说。” “是。”几人齐答。 他们小心不要紧,可这么一来急坏了躲在不远处的吉盛天,青岩的确多洞穴,但是那些四通八达底深的洞穴基本要在半山腰上才有,而他现在所处的地方只是一个三丈不到的浅洞,虽然洞头有巨石遮挡,但那只是视觉上的茫点,如果绕过那块巨石,很容易就能发现这个山洞。追兵四散开来搜察,其中正好有一人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的,紧了紧手中的短刃,吉盛天在心里苦笑:看来,要辜负慕衣的一番心意了,不过如此一来他却能逃出去,也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吉盛天都能从洞前那块巨石后看到来人的衣角了,可这时那人却顿住了脚步,过不得片刻猛地一转身往回,走了。这是什么状况?运气吗? 在他深思的时候那边众追兵已经搜查完毕,回到初时的地方复命:“统领。” “可有发现?” “没有。” “追——” 直到脚步声消失了许久,吉盛天方失力地瘫坐在地上,吐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气。 对逃亡和追击都没什么紧张感的大牛看着突然变得有些脆弱的儿子,踌踌了许久才把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摸了摸。 可是这么一个带着安慰性质的动作却令得吉盛天像炸毛的猫一般猛地跳了起来,怒瞪着他:“你做什么?” 大牛困惑地眨了眨眼,他也没做什么啊!只是看小孩儿好像很累的样子,就想安慰安慰他,以前他对黄子(注:耕牛)这么做的时候都见它很一副很舒服的样子啊! 受不了他白痴一样的表情,吉盛天不再纠结于这件事情,转身走出山洞。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慕衣为他争取的时候绝不可以浪费。 青岩山中1 慕衣的牺牲并没有白费,吉盛天带着大牛沿他所做的记号寻到了他存放食物的山洞,一路上再没遇到过追兵。快速取了方便携带又经饿的干粮和肉干等,包了个有些沉却不影响行动的包袱,又将剩下的食物放回原地掩好,看也不看累得瘫在地上的男人,转身就往洞内走去。虽然沿路的记号都被他小心地抹掉了,但追兵中显然有追踪高手,这里,并不是安全的地方,唯今之计只有深入洞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小天?”大牛惊诧,“你去哪里?” 吉盛天没有理会他,从怀里淘出慕衣事前塞给他的夜明珠,昏暗的山洞顿时映在一片冷光之中,反倒平添了几分阴森。 “小天!”看见他抬脚就往里走,大牛再顾不得身体的疲惫,强撑着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哀声道,“别扔下我。” 前进的脚步一顿,在下一刻猛地挥开他的手,吉盛天回头面目狰狞地对他吼道:“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这句话?”是谁把他扔在宫里不闻不问?是谁害他成为亡国奴任人侮辱? “我——”大牛被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到尖锐的岩石才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对着这样的人你会觉得发火也是多余,吉盛天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小天——”大牛呆了许久,直到那微弱的光芒快消失在尽头方醒悟过来,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他不要,不要再一个人…… *** 夜明珠的光芒只能照到附近不过两臂的范围,深不见底的洞穴,时而干燥,时而潮湿,却都有一股阴森的气息环绕,长时间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中,会让人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感觉。 可不是被全世界抛弃了吗?吉盛天在心里冷笑,生来无家,现在连国都失去了,像无根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 没防备儿子突然停下脚,大牛一个不注意便撞了上去,他心中一悸,忙退开两步,小心翼翼地道:“小天?” 吉盛天冷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不作声地转过去继续前行,仿佛他只是什么不相干的东西一样。 小天。大牛有些受伤,他真的不明白这个“儿子”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但不管怎样这小孩儿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怎么样也要跟他在一起。抚了抚快要爆开一样的胸口,咬牙硬是跟了上去。 又走了一段,吉盛天的目光在触及某处的地方猛地顿住,几乎是冲地扑过去拾起那个事物,待看清楚的时候瞳孔急剧收缩,那是他自有记忆以来身上唯一的饰品,一块粗糙的、别人连抢都没欲-望抢的玉佩。也就是说,这里,他走过。五指下意识地收紧,吉盛天突然向着望不到边际的黑暗奔去。 “小天!”大牛吃惊之余也跟着跑了起来,只是他现在这身体本就不济,先前经过那么多的折腾已属勉强,要跟上一个精力旺盛的少年谈何容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微弱的光芒离他越来越远,直至,什么都再看不到。“小天——”终于失去了全身力气,大牛脚下一绊跌倒在冰冷的地上,自来到这个莫明其妙的地方后第二次哭出了声,“别丢下我,小天——” 许久,久得大牛以为自己死掉了的时候,耳中突然听到了些声音,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走路一样他才反应过来——有人?猛地抬起头往身后看去,微弱的光芒下,却是——“小天?!”大牛又惊又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个咕碌就爬了起来,飞快跑过去将他抱住,又叫又跳地道,“小天,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只可惜他的热情并没有传递到吉盛天的身上,见到这个人不过证实了他的一个猜想——他们在绕圈子,如果不是他那块玉佩上的绳索太过老旧在断了,他甚至直到现在也不会意识到!沮丧的心情可想而知,这个人却在高兴?自己像个笨蛋一样困死在这里就是他所乐意见到的?!(小天,乃这是赤-裸裸的牵怒啊!) “小天?”见被抱住的少年半晌都没有动静,大牛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汗,粗神经也有敏感的时候),“怎么了?”猛地记起刚才儿子是从前面消失,却从后面出现,心里陡地升起一股寒意,“你怎么从那边过来的?” “这不是如你的意了?”怒到了极致,吉盛天的声音竟然很平静。 “什么?”大牛低头看向只到自己胸前的少年,眼中全是不解。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这个儿子吗?”吉盛天讽刺地看着他,“你自我出生便不曾理会过我,下令不许我出现在你身边十丈以内,不许我的事情传到你的耳中,你,根本就恨不得我死才对,现在我被困在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饿死,不正如了你的意?”面色一暗,阴森森地道,“不过你放心,如果我死,你也活不了。” 大牛早就松开了抱着他的双手,每听他说一句便忍不住后退一步,这些事,都是以前那个吉十余做的?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父亲?对着那一双带着愤恨的眼睛,下意识地就说出真相:“不,不是我做的,我不是他——” “你想否认?”吉盛天冷笑,“说真的,你跟我想像中的真的差很多,我想能做出这些事的人肯定冷酷无情,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这么胆小懦弱,连自己做过的事也不敢承认。” 大牛慌乱地解释:“不,我没有,我真的不是他,不,我,我,我是借尸还魂的,真,真的——” 吉盛天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嘲讽:“这种事情你也编得出来,看来我还真的小看了你,你可以继续,再编编当初你抛弃我的原因。” “我——”大牛说不出来,他哪里知道以前的吉十余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的儿子? “哼!”不想再与他纠缠,吉盛天理了理被他弄乱的衣衫,再不看他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只是他这一次走得慢了许多,细细地观察四处的石壁,以图找出些蛛丝蚂迹——他吉盛天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老天想他死,他偏要好好地活下去! 大牛还想解释,但看他的样子也听不进去,欲言又止数次,终于决定等以后找到机会再同这小孩儿说清楚,那个天宇太子都知道他不是以前的吉十余了,小天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后,大牛一扫之前的颓丧变得斗志昂扬,浑身顿时有使不完的劲似的,兴冲冲地跑到自家儿子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四处查看。 吉盛天对于他的举动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投去不屑的一瞥便不再理会,专心寻找出路。如此个把时辰之后,吉盛天惊诧地发现他竟然连来时的路也找不到了,好像他们是凭空出现在这条环形的山洞中的一样,很诡异。正在他对于眼前的情形百思难得其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声—— “咦?小天,你看这里好奇怪!”大牛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石壁,手指抚-摸着上面的秋苔。 吉盛天虽然不想理会他,但又怕他真的有什么发现,以至于错过了一丝生机,只好不甘不愿地凑过去,可在仔细将那块石壁从头到尾看了数次之后都没有任何发现,顿时有些失望又有些恼怒,吼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大牛见他这种态度心里有些发酸,有些委屈地指着那些秋苔,道:“这个,你看,这个是假的。” “喔?”吉盛天半信半疑地用手摸了摸那些东西,只觉得干干的,却并没有什么不妥,以前他也曾见过干了的秋苔,都是这样的,于是断言道,“这不像假的。” “我的意思不是说它是假的秋苔,我是说它长在这里是假的。”大牛连忙解释,指着石壁道,“你看这里墙上都是湿的,”又指向左侧道,“这边的秋苔是活的,可是只有这一块的是死的。” 吉盛天细细摸索,果然只有面前这一大块的秋苔是干燥的,而其他地方都滑溜溜的。 “还有,”大牛见他信了,连忙又道,“这些秋苔不是长在上面的,你看这根都不对,没有长进去,像是用什么粘上去的,不过浆糊肯定不行。” 吉盛天在他的解说下仍是弄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秋苔不是长在石壁上的,但有一点是清楚了,这块石壁绝对有问题。 青岩山中2 问题是找出来了,但解决问题的答案又得寻找了。吉盛天将那块石壁,包括附近可疑的地方都挨个措索过,只可惜都没有发现机关之类的东西,最后气得他一跺脚,然后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石壁向内打开了。原来是在地上,忘了找了!难得露出了几分小孩子气,吉盛天呆怔半晌,然后猛地回神般,眼角的余光瞅了瞅张大嘴巴看着新开的洞口的男人,心里总算平衡了些。 “这,这,这——”大牛从来没有听说过墙还会变成这样的,简单的脑子里千回百转半天也找不出词语来形容自己的震惊。 吉盛天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将出现的洞口仔细打量了一遍,虽然这个洞穴里每一处都像是一样的,但他还是很快就发现这里不是他们的来路,沉沉中微带腐烂的气息表明这里之前是密闭的。略一思量便抬脚往内走去,却在下一刻被抓住了手臂。 “别去。”大牛对上他询问的眼睛,心里有些发紧,却坚持着道,“等味道散了再进去,不然会死的。” 没有问他为什么,之前的经历已经可以证明男人在这些方面的确懂挺多,吉盛天难得听话地止住了脚步,只是心里免不了升起些疑虑——作为一个吃喝玩乐的皇帝,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是说……侧头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随即在心里否认,世上哪有这么相似的人?再说宇文笙又岂是轻易可以糊弄过去的? 大牛自是不知道小孩儿心里的想法,待得感觉差不多的时候便轻轻说了一声:“可以了。”然后率先走了进去。 吉盛天怔了怔,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也跟着踏了进去。 与之前的天然洞穴不同,这个有个密门的山洞有着许多人工雕琢的痕迹,只是做工稍显粗糙,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出来作什么用的。洞内还残留着微腐的气味,可空气却意外地很干燥,只是四处太过安静,安静得使人总有那么几分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躲在暗处,随时准备择人而噬。大牛不敢大意,在前面几乎是一步一摸索地走着,洞穴曲曲折折,但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是在向下走,猛地顿住,惊道:“小天,我们在往山下走!” 吉盛天听了不由一愣,不明白这样细微的地方他都没有觉察到,为什么这个看似极蠢的男人却先知道了?“山下没有洞深入山内的。”淡淡地说出事实,少年越过男人身边。 “喔——”大牛应了一声,赶紧跟上,只是这次他没有领先,也没有落后,而是跟自家儿子并排走着,更让他心花怒放的是儿子没有对他恶语相向,只是极轻地扫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顿时恨不得这山洞长一点,再长一点。 ***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当一块青石门拦住去路的时候吉盛天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身边的男人,却在对上他同样疑惑的眼睛时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对他有了期待,不由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弄得大牛莫名其妙:“怎么了?”他不明白了,明明一路上都是好好的,怎么小孩儿说变脸就变脸?吉盛天理所当然的不会回答他,转而研究那看似平凡却出现在了不平凡地方的青石门。 大牛也算是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很快便将疑虑抛去,也随着去察看那石门,这一看还真给他看出了问题。“小天,你看这里。”他拿手指指着一处花纹,道,“这里的花好奇怪。” 吉盛天循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那是整个青石上繁复的浮雕中的一处,似乎与别处没什么不同,至少他没有看出有什么“奇怪”的。“怎么?” 大牛手指刻划着那处花纹的边缘,道:“上面这个图跟石门不是连在一起的。” 心中一动,吉盛天忙凑近了些,果见那处浮雕底部有着不易觉察的缝隙,伸手试着往石门中按,却纹丝不动,略想了想,拈起那两指大小的一块往外使力拉,竟然真的给他拉了出来。 “啊!”大牛惊呼声方落那石块已经给吉盛天完全拉出,片刻之后那重愈千斤的青石门无声无息地往地下沉去,这时他只知张大嘴巴了,只是更令人惊叹的还在后头,青石头刚刚完全没入地下,他们身后骤然吹起一股冷风,随着“啪、啪、啪”的一连串声响,原本除了淡淡的夜明珠微光外一片黑暗的空间突然被一片温暖的黄色光芒胧罩,宽广的石室顿时映入眼帘。大牛的两个眼珠都快突出来了,颤着手指指向前面,结结巴巴地道:“有、有、有、有~~鬼~~” “世上哪里来的鬼?”白了他一眼,吉盛天难得主动地同他说话:“那只是墓室常用的手段,门开、风动、灯燃。” 大牛想说自己就是一只鬼,只不过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地“借”了尸而还了魂,但他难得才跟儿子相处和睦点,也不知道那样说了会引起什么后果,便唯唯喏喏地吱唔了几声,没有多言。 吉盛天不去理会他,微微抽了抽鼻子,见空气中并没什么不妥的气味便放了心,将夜明珠放回怀里便往石室走去,大牛赶紧跟上。 这石室相当宽阔,怕有百余丈见方,里面除了正中的一个大约十久见方的水池外地面上便空空的没有其他东西了,倒是四面墙上各有一扇巨大门,他们进来的那扇是石门,左面是雕着龙的黄铜大门,对面是木门,上面同样雕着立体的龙形,而右边那扇最为奇怪,只有一个同样雕了云状的火红色门框,后面是黑黝黝的一片,即使是灯光也照不进去。 吉盛天看清楚室内景象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去看身后的石门,随后猛地一惊——那道通向这里的石门竟在他分神的时候无声无息的关上了,如今映入他眼里的是一道同样雕了飞龙的石质大门! “啊!小天!”大牛听到身边的动静转过身去,却见小孩儿飞也似的跑了起来,顿时发出一声惊叫。 吉盛天这时已经奔到门前,听到他叫魂一样,顿时怒火飙升,回道恶狠狠地吼道:“闭嘴!”随后再不管他,拿起手中方才从石门上抽出来的那块石条对好纹路后□门上的孔中,之后屏住气盯着石门的动静,然而许久时间过去,那门丝毫没有动静。吉盛天不死心,又又力去按那处,可即使他用尽全身力气也纹丝不动,仿佛它本来就是门的一部分,从来没有被轻易抽出来过似的。去他的!吉盛天一拳砸在石门上,双眼死死盯着那处,那正好是巨龙的眼睛,冷冷的石青色衬得那死物却像活的一般无情地睥睨着眼前的卑微人类。吉盛天被激得一拳又一拳击在门上。 “小天!”大牛被他自虐的行径吓到,忙奔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在做什么?”急切之下声量不由地大了些,倒是把小家伙镇住了,没有再做自虐的事,而是第一次露出了有些呆滞的表情看着他,很是可爱的样子。大牛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此时的情况却让他顾不得脸红,因为小家伙的手被他自己弄得破开了皮,看起来鲜血淋漓的。拉起衣摆用牙齿咬下一块布条,边帮他包扎伤口边碎碎念:“怎么都不知道爱惜身体?你都不痛的吗?” 不知道是因为手真的很疼,还是因为方才竟然被他镇住了而在心里懊恼,吉盛天紧抿着嘴唇没有动弹,任他为流血的手裹伤。 在最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大牛有些意犹未竟的抚了抚小孩儿包好的手,舔了舔唇,道:“好了。”难得有机会为小孩儿做点事他又不反对的,真想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 沉默地收回手,吉盛天垂下眼睑不语。过了许久,突然轻声道:“门,打不开了。” “啊?”大牛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打不开啊?那该怎么办?”明明该是紧张的话,被他用那种语气说出来,仿佛毫不在乎似的。 大概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吉盛天怔了一下,如墨般的眼眸在石室内环视一周,淡淡地道:“找其他生路吧,总不能困死在这里。” “喔。”大牛应了声,立马就执行他的话,眼睛四处瞟,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右侧,“那里没有门。” 那么明显的地方吉盛天又岂能没留意到?只是弄那么大一个门框却没有门本身就不合理,更何况后面光都照不进去的黑暗是那么地诡异,那条路八成是陷阱。当然,也可能是设计者玩“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把戏,但机会太低。只是,其他几道门又可能是出口吗?如果是在其中,它们又该怎么开启呢?或者说一个出口也没有,逃生的路根本就只有来的那一条? 青岩山中3 终究是没有先踏进那很像陷阱的门,吉盛天决定先试试其他门是否能打开。两人分开寻找线索,先各自找一半,找完之后再交换过来,找对方那一半,这样既能保证很好的效率,又能将错过的可能降至最低,只劳累了半日却一无所获,两人在石室中央碰头,坐在地上稍坐歇息,顺便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因为他们决定去闯一闯那道只有框的“门”。 远观与近看的感觉完全不同,即使是离门最近的两盏长明灯也照不进门内那沉沉的一片黑暗,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吞了吞口水,大牛看向身边的少年:“小天,真的要进去啊?”这么奇怪的地方,一看就危险得紧,要是进去后出事怎么办?他现在这个身体这么差,自己都照不好,怎么能保护小孩儿? “你可以选择在这里等着饿死。”吉盛天一直看着那一片黑暗,头也不回地道。 大牛无话可说了,虽然还有许多干粮,但是也不够他们吃多久的。 根本没在意他的反应,吉盛天缓缓吸了一口长气,小心翼翼地跨出了第一步。 大牛顾不上再担心什么,赶紧跟上,才跨进那道门就感觉眼前一暗,下意识就一把将身边的少年抓住,惊叫:“小天!” 吉盛天不得不停下脚步,从怀里将夜明珠取了来,只是四周的暗色仿佛实质一般压抑着它的光华,只能照亮附近不及一臂的地方。心中一惊,连忙回头望去,理应在两三步外的石室竟然一点也看不见了!当机立断喝道:“退!”反手扯住吉十余便转身往来路奔去。 大牛满头雾水地跟着他跑,还没反应过来小孩儿却又猛地顿住,一个收步不及就撞到了他身上,好在他在摔倒时强一扭身垫在了他身上,不然还不把小孩儿摔坏了!少年的身体虽然不及成人,但也有一定份量的,悲惨地做了垫底的大牛足足过了半刻才喘过气来,焦急地道:“小天,你有没有事?” 过了许久吉盛天的声音才传来:“找不到了。”明明进来的时候只走了几步,而他们方才跑了那么久都没有出去,要么是他们迷失了方向,要么是那门出了什么变故。 听到小孩的声音似乎没什么异样,大牛总算放了心,问道:“什么找不到了?” 吉盛天四下张望,嘴里喃喃道:“路,来路。” “啊!”大牛忙向四周看去,入眼的除了被小孩儿牢牢抓在手里的夜明珠便全是一片黑茫茫,果真看不到他们进来的那道门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大牛惊叫,“怎么门不见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吉盛天暴怒。他也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从懂事以来便没有被关心照顾过,本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却独自在深宫里挣扎,好不容易渐渐长大,眼见着那所谓的父皇离死不远,以为要熬出头了,天宇的大军却攻入了皇宫。“怎么,怎么,你就会问我怎么,你没有脑子吗?”这个人在冷落了他十几年,又害得他落泊至此后,竟然还有脸跑来示好!“我讨厌你,讨厌你一副无知的样子,你凭什么做出这副样子?”在他质问王建飞“为什么打别人儿子”的时候他还激动过,可是之后才知道这人根本不认识他!为什么?为什么?其实最想问“为什么”的人是他,为什么要对他不闻不问?为什么要讨厌他?为什么宁愿保护别人的儿子也不屑于看他一眼?他做错了什么? “小天……”大牛看着少年眼中的光亮,呆呆的不知所措,“你哭了?” 一反手捂上眼角,拭去了一滴欲落未落的液体,吉盛天失去理智地对他大喊:“我讨厌你,永远也不想见到你!”从地上一跃面,转身就跑。 “小天!”大牛惊叫一声,连忙也跟着爬起来追了上去,只是他如今这副虚弱的身体又岂比得上一个正生龙活虎的少年,很快就失去了少年的踪影,四周又恢复了没有一丝声响的寂静。“小天——”大牛心头扑扑直跳,他不知道小孩儿在气什么,只当自己将他问得烦了,大声喊道,“快出来,别生气了,我不问就是了。”只可惜他没有听到任何回答。“小天——”大牛感觉头很晕,刚才急着追小孩儿发了狠地跑,可这身体根本支持不了那么剧烈的运动,才一小会就受不了了,又勉强跑了几步,终是萎靡在地,喃喃地唤道,“小天,快出来——” *** 吉盛天被一时的情绪所控制,发泄出满心的愤恨后不辩方向地一阵狂奔,待冷静下来方隐隐有些后悔,当然,他不是后悔对那所谓的父亲发脾气,而是后悔刚才不应该失去理智地乱跑,如今他是彻底迷失在这一片黑暗当中了。不过事已至此,再说后悔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吉盛天缓缓吐出屏在胸中的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夜明珠,决定闯一闯这个地方。 黑暗总是令人容易滋生负面的情绪,长久地只能看到面前一尺且似乎永远相同的地方,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饶是吉盛天心智较普通人坚定也受不了,脚下越来越急,甚至小跑起来,可那黑暗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时时刻刻地包围着他。“可恶——”吉盛天低咒了一声,下意识地又快了几分,只是黑暗如影相随,怎么也摆脱不了。难道他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焦躁地加快了步伐,却在下一刻猛地跌落,紧接着粘绸的不知名液体涌了上来。 骤然的失重令吉盛天下意识地张大了嘴,毫无防备地被那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灌了满口满鼻,刺激的味道怎么也让人无法将它与“无害”两个字联系在一起,忙屏住呼吸将它隔绝于外,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他似乎是掉进了一个深坑里,双手高高举起却没办法够着什么地方可以借力,触手的只有滑腻的石壁,双脚乱蹬着却踩不到底,只能借着一蹭一蹭的力量时不时将头冒出去,却根本不敢呼吸,因为那粘粘的液体实在让人没法有好的联想,只是这样一来胸口憋得像要胀开一样,这时才微微有些悔恨以前不曾学过浮水。 一口气将要用尽,却死咬着不肯吸气,吉盛天感觉脑中嗡嗡作响,双手双脚都渐渐地失去了力气,或许就要死了?在这一刻他发觉自己心里竟然意外地没有不甘和愤恨,反倒隐隐觉得好笑——挣扎了那么久,还是这么个结果,那么久的痛苦和心酸到底算什么? 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的时候,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得有什么人在叫他,不过他下意识地就认为那是错觉——怎么可能?然后只听得身边传来一声闷响,终于完全陷入了黑暗。 青岩山中4 奢侈华丽的宫殿,美婢穿梭如行水。今天是吉禅国寿日,而作为唯一子嗣的吉盛天只有躲在阴暗的角落,遥望龙辇里那一抹洁白的身形。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沿途的宫侍跪倒伏唱。 没有回应,龙辇由十六个人抬着,稳稳地从一片伏低的人面前经过,却仍然令吉盛天羡慕那些卑贱的人,因为他们可以离父皇那么近,而他却是不被允许出现在父皇面前的,这对于一个只有六岁对父辈有着强烈渴望的孩子来说实在过于残忍且难以理解,他太过伤神,以至于没有按计划及时躲藏好,自然被发现了。 “什么人?” 一片混乱之后吉盛天被带到了龙辇前,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父皇。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在瞬间认出了他,只可惜还不等他心里的窍喜扩大便见那个男人脸上升腾起强烈的厌恶,傻傻地僵在了原地。 “朕下过令不准他出现在十丈以内的……” 自那声厉喝以后的话吉盛天都没有听进去,那时的他脑中早已一片空白,耳际回荡的都是“不准出现在十丈以内”这句话,后来有多少宫侍受罚,那个男人是怎么走的,他都不知道,再一睁眼时已经是第二日,国寿早过,而他也回到了不是冷宫胜似冷宫的自己的宫殿。 自此以后再不期盼幻想中的父子亲情,面对蜚语流长也学会冷漠以对,而不是如以前般与人拼斗,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只是他总想问那个男人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声音凄厉地大叫着醒来,吉盛天在一片黑暗中剧烈地喘息了许久,一时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小天,你醒了!”大牛一直守在小孩儿身边生怕他被淹坏了,偏又丢了那个会发光的珠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只能凭着他身上的热乎劲知道他还活着,可是却仍免不了很担心,现在听他醒过来自然高兴得很。 梦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其中包含的情绪却是千差万别,巨大的反差令吉盛天有一瞬间的怔忡:“你——”很快将之前的事情记起,放到了嘴边就变成,“你怎么找到我的?”又是怎么在最后一刻救了他? “这个,俺也不知道啊!”大牛挠挠头,道,“俺到处找你,然后就听到水声,俺过去就看到你手里的光,俺就跳下去了。” 到处找也能找到人,吉盛天在想,或许应该让他带路到处走走看,也许就凑巧走出去了呢?只是……“光?”吉盛天下意识地收缩左手五指,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握到,知道夜明珠大概是在先前挣扎的时候弄丢了,心里忍不住苦笑:本来就前途未卜,现在连唯一的光源也失去了,怕是更难走得出去了。突然醒起男人方才的话,不由诧异道:“你会水?” “是啊。”他自小就喜欢上山捉鸟、下水抓鱼,邻家的大婶总说他不是个安份的主。大牛像个忠厚的大型犬般憨憨地点点头,只可惜这样可爱的神情在这一片黑暗中并没有任何人欣赏。 吉盛天在心里嘀咕,以前似乎没听说过他这个父皇会水的,可随即又想到,他对这个人又知道多少呢?心里顿时满是苦涩。 “那个——”大牛见儿子久久不出声,虽然很不想去打挠他,但是……“小天,俺饿了。” 吉盛天额头的青盘冒了两下,咬牙切齿道:“你饿了自己不知道吃啊?” “吃的在你那里啊小天。” …… 吉盛天默默地摸向身后,半晌,两手一摊,道:“没有了。” “啊?” “掉了。”简短地吐出两个字,吉盛天很是懊恼,应该是掉在方才那粘绸的液体里的,看来他的心性还不够稳重,才会那么容易被焦躁的情绪所慑,居然像个疯子般狂奔乱跑,还把性命攸关的食物给弄丢了。 “喔。”大牛淡淡地应了一声,也没有表现出不满之类的,只是这样的态度却让小孩儿不满了。 “你在怪我?”吉盛天在黑暗中瞪往他的方向,双拳握得死紧,大有他一说“是”就扑上去跟他干一场的势头。 大牛奇道:“怪你做什么?” …… 吉盛天默。如果这个所谓的父亲真的怪责他的话,他大概会很火大,要么跟他大吵一架,要么只是冷笑,却在心里鄙视他,但男人这么轻描淡写的反应却令他更难受,好像使尽全力向墙上击出一拳,那明明很坚实的砖却突然变成了软绵绵的棉花,无处着力的感觉令人憋屈得想吐血。 不知道儿子复杂的心思,但大牛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更实际地道:“俺们要快点离开这里,这里很可怕的样子。” 吉盛天很郁闷,他也知道这里很危险,应该早早离开,只是……“你识路?” “不认识。”大牛总算明白了他们现在的难题,开始冥思苦想起来,过了许久,还真的给他想出了办法,喜道,“有了!” *** 大牛的办法很简单,却也很笨,将两个人身上的衣服撕成一条一条的连接起来,让小天拉着一头站在原地,剩下的由他拿了慢慢地往四处探,边走边松布条,但得保证两人间的布条一直绷得紧紧的,这有点像拿圆规划圆弧,一点不动,别一点调整着半径和起终。吉盛天想了想,觉得这办法虽然很笨,且耗时耗力,但总归有碰到出口的那一瞬,端看两人运气,好的话可以在饿死累死之前寻到生路,坏的话,也总算有个盼头,好过在原地呆着等死,便也就同意了,只是他坚持两人调换过来,由他去探路,而身体明显弱上许多的大牛留在原地。大牛一开始还不同意,毕竟叫一个小孩儿去劳累而他一个大男人在那里坐着等这种事情实在不符合山里人的观念,不过有儿子怒骂在前,又有自己体弱的事实在后,他也只有委委屈屈的同意了。 事实证明倒霉鬼也会有走运的时候,在大牛浑身无力、心慌气短时那代表着成功的连续三下猛扯终于从一直死死握在手里的布条上传来,顿时腿也不软了,头也不晕了,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乐颠颠地沿着布条跑。这个地方困了他们许久,实际上却并不大,他不过跑了一小会便闯进了一片暖暖的烛光之中,狠狠眯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不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天——”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之前的那个巨大的石室,而自家的儿子正站在前面不远的水池边。 吉盛天低头研究两人的衣服做成的布绳,听到他的声音却是头也没抬一下,大牛满腔的喜悦顿时熄了一大半,有些怯怯地小步跑过去,扯扯儿子的衣袖,像个小媳妇般小小声又唤道:“小天——” 吉盛天却像没听到、没感觉到他这个人似的,两个指头在那布条上拈了再拈,凑到鼻前嗅了又嗅,突然惊道:“石脂水!”一张俊俏的小脸变得苍白。 “石脂水?”大牛疑惑地重复一遍,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竟然能令他这个小大人似的儿子惊讶成这样。 吉盛天没有理会他,快速将手中的布条折起一节绑成一个布团,凝着脸四处张望,看定他们方才进入的那道门左侧的油灯,走前两步,将那布团远远地扔了过去,精准地落进灯里。那油灯被重物一压,火焰顿时低了下去,却在转瞬之间猛地拔高,明明浸湿了水的布条竟然被点燃了! 大牛呆呆地看着那火焰沿着布条一路烧过来,直到灼热感近在眼前才反应过来,可是却来不及了,伴着儿子那句“还不快扔了!”,火已经顺着布条烧到手上。“啊——”大牛惨叫着扔了布条,可他身上唯一的里衣右手袖角已经被点燃了,他忙用左手去扑,可那衣服好似特别易燃似的,左手袖子才靠近便也跟着引燃,烧得大牛惨叫连连,忙往身上蹭去,这下好,全身都着火了。“啊——”大牛惨叫着又蹦又跳,整个人在地上打滚,可那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就在他以为自己肯定要给烧死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大喊:“跳水里去!”脑中顿时清醒了些,看准不远处的水池,全身用力这么一滚,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地底遗宫1 吉盛天方才也只是一试,没留意那个男人还抓着布条,眼见他痛苦哀嚎不由地有些内疚,只是那旺盛的火焰让他望而却步,待他得自己提醒滚入水池的时候想也没想地便扑了过去,心里竟然有淡淡的焦急。许是被烧得糊涂了,明明会水的人却在水里胡乱扑腾着,吉盛天还在犹豫要不要想个办法去救救他的时候,却见他停止了挣扎,双手往两边一划拉,“噗”地一声钻了出来,便也放下微微提起的心,问道:“喂,你没事吧?” 大牛两脚踩着水,抹了把脸,也不管身上剧痛,兴奋地叫道:“小天,这是活水!” 吉盛天见他挥动的右手臂上一片通红,难得良心大发,向他伸出手,道:“你先上来再说。” 这是关心他吧?大牛童鞋顿时心花朵朵开,也顾不得炫耀自己的发现,生怕儿子后悔似的扑过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连连点头:“好,先上去,先上去。”然后借着小孩儿的力爬上了池边。 单薄的纯白色内衫被烧得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根本无法蔽体,露出大片被火炙得泛红的肌肤,多数的头发都已化成了灰烬,徒留小半截坑坑巴巴地贴在头上,就连左边眉毛也丢了一截,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真喘粗气,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吉盛天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没受多重伤的样子,非但之前的些许内疚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有点解恨的感觉。见他喘顺了气,淡淡地开口:“你刚刚说的‘活水’是什么意思?” 听到儿子发问,大牛顿时疲惫伤痛全消,乐颠颠地看着他,道:“这个池子的水是活的!” 吉盛天皱眉:“水还分死的活的?” “当然!”说到自己熟悉的事,大牛神色飞扬,“这水被圈着不动那就是死水,时间久了就会发臭,也不能喝。活水就不同了,随时有水进,有水出,那水是流动的,把脏东西带走,再把干净的水带来,那水就一直都是好的了,能喝,还能洗东西。” 吉盛天总结了一下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这池子有水进来?” “还有水出去,”大牛补充道,“要有进有出才是活水,这池子表面上看去是不动的,下了里面才能感觉到在流动。” “那进出水口可大?” “不知道,”大牛挠挠头,“俺只感觉到水在动,没有去察看。” 实际上他当时被火烧得凄惨,滚进水里的时候还不小心呛了几口水,能感觉到那水有异已经很不错了,吉盛天居然还问他进出水口的问题,未免要求太高。他似也明白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强人所难,便也不再追问,垂首沉思。 这样一来反倒轮到大牛不自在了,难得儿子会问他问题,而他却答不上来,让小孩儿失望可不是一个好父亲应该做的事情,眼见小孩儿垂着头生闷气,大牛心里堵得慌,一急之下也顾不得身体叫嚣着要休息,居然挣扎着起来,“扑通”一声又跳进了池子里。 吉盛天本在思考这水池下可能有的花样,待听到水声方醒过神来,只是等他扑到池边时只来得及看见那个男人猛扎进水中的身影。M的!吉盛天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谁允许他自作主张的?!说不清心里纠结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少年半个身体探出池边,恶狠狠地盯着平静的水面,那眼神很容易让人相信如果不是因为他不会水的话,他必定会跟着跳进去将那人纠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但无论是水底还是水面上的人都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整个世纪。大牛终于在窒息之前将脑袋探出了水面,猛喘几口气之后冲着池边的小孩儿欢叫:“水底下有通道,那边还有一个屋子!” *** 虽然找到了水底通道,但吉盛天仍然将整个石室再检查了一遍,待确定真的没有其他通路之后方决定下水。鉴于他不会水,唯有靠那个男人带他过去,所以两人休整了一阵才再次站到了池边。叫旱鸭子下水可不是容易的事,大牛絮絮叨叨地将闭气之类的注意事项说了又说,生怕在水底的时候淹着了小孩儿,只是显然有人并不领情,一个大白眼投过来,多嘴老爹只得偃旗息鼓,只是在闭嘴之前仍是不甘心地再强调了一句:“记得呆会抱在俺腰上,千万别抱腿。” 这下连白眼都懒得奉上,吉盛天直接靠过去抱紧他的腰,那力道,很让人怀疑他是存心报复。大牛却没感觉,反倒很受用似的笑了笑,一手护着小孩儿,一手攀着池壁下了水。 开始还有些微的亮光,待沉下一小会儿后周围便只剩下黑。第一次有这种经历,吉盛天使劲闭着嘴憋着气,眼睛用力地睁着却看不到任何东西,水拼命往耳中灌,身体也总是不自禁地要往上面浮,所有感觉都被隔绝开了似的,视觉,嗅觉,听觉,就连被抱着的人也有一种虚幻感,好像自己也应该是虚无的,随时都会消散。似是过了许久,又像只是转瞬,伴随着耳中“波”地一声响,所有感觉都一齐回笼,只是在看清楚眼前事物的时候免不了目瞪口呆——这是,宫殿? 大牛在冒出水面之后没顾得却留意四周,待将小孩儿拖到岸边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即惊呼:“啊,好、好漂亮!”之前他虽然已经潜过来一次,但那时他担心在另一边的小孩儿,也没有仔细去看,只隐约觉得是一间很大的房子,这时才将它看了个清楚明白,而他那词语溃乏的脑子里也只有“漂亮”这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吉盛天在男人被惊呆的时候已经从震憾中恢复,顾不得身上还是湿淋淋的单薄中衣,站起身四处打量:比之前那个石屋还要大上几倍的空间,整体采用黄金的颜色布置,明晃晃地刺眼。整个内室置了八条三人合抱粗细的金色柱子,每一条都有巨大的金龙蜿蜒其上,四下里林立着数十尊雕像,祥瑞猛兽均有,都是耀眼的金色。壁上的灯不是燃油的长明灯,而是一颗颗比他所使用的更大上许多的夜明珠!一颗便价值千金,那单是这几百上千的珠子便已不知价值几何了,更不用说修建这样宏伟的地下工程所需的人力、物力,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手笔?抚摸着形神俱备的金龙雕柱,吉盛天敢肯定这是皇族的大手笔,但究竟是哪一任皇帝却很难说清楚了,照位置来看该是天宇了,可这样的建筑不说倾国之力,但也不是三两年的全国产值可以支付的,而天宇建国两百余年以来,似乎没有过这么大的资金调动啊! “小天,你看这个椅子好大喔!” 骤然被打断思索,吉盛天颇有几分不耐地回过头去,却见那个男人如兴奋的顽童一样在金色雕龙椅上爬来爬去,顿时有些怔仲。吉禅国尊祟白色,视金色为恶俗,因此皇帝的宝座便于其他两国不同,是由白玉所制,上铺白虎皮,华贵异常,一直是吉禅国的骄傲,而此时这个人做为亡国之君,竟然兴致勃勃地研究一张代表权利的椅子,难道他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小天?”看着儿子呆在那里,大牛也没有兴致看那椅子了,匆忙爬下来跑到小孩儿身边,扯着他的衣袖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一把扯回自己的袖子,吉盛天掩饰性地轻咳一声,道,“找找看有没有吃的,你不是饿了吗?” “啊,对啊!那我去找了!”果然“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经儿子这么一提醒,大牛顿时想起自己肚子早就饿了的事实,再顾不得去看那些对于他来说很是稀奇的东西,到处翻着找粮食去了。 吉盛天这才将身上浸湿的衣服脱下来拧干,又皱着眉勉强穿上,虽然不是很舒服,但总不能不穿衣服吧?只好委屈了。 地底遗宫2 越是深入细看,越要感慨这地宫的奢华,大到桌案柜台,小到毫毛摆件都可以看出是精心制作,更难能可贵的是整个地宫没有令人气闷的感觉,应该是通风良好,却奇异地没有蛇虫鼠蚁出没,却不知使用了何种手段。如果之前这些只是令吉盛天惊叹,那么当他发现一间巨大的书房的时候简直就是惊喜万分了,而根据书籍的记载他也知道了这个地宫的来历——它竟是前朝的宣武帝所建。 宣朝武帝虽不是开国之君,对宣朝来说却有着与开国君相等、甚至更高的地位,吉盛天早年曾看过关于他的史书记载:宣武帝萧于,字耀泽,安泰27年——历宏41年,是宣朝的第9位皇帝,性喜征战,27岁登基,之后在位的41年间将疆土扩至北部冰原及西部草原之外的整个巨泊大陆,是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之一。 合上上宣武帝留给后代的手书,吉盛天巡视着一列列整齐的书架,心底冷笑:只可惜宣武帝之后的两代君王都不成器,诺大一个国家竟然在百年不到便衰败下来,以至于被天宇、孟运和吉禅取代。这隐藏如此之深的地宫居然是宣武帝留给他子孙的退路,但以这地宫似未曾被人打扰过的状况来说,这伟大帝王的败家子孙恐怕是没留下性命到达这里,倒是给他们误打误撞着进了来,捡了个大便宜。地宫中财宝之多,任何人得到都可以富足几十辈子,也足够他复国雪恨!宇文笙,孟文庆,你们等着!吉盛天小朋友的志向是很伟大,只是其实施过程肯定会很艰难,几乎是立即的,他就受到了第一波打击。 “什么?”吉盛天的难得失态地瞪大眼睛,“没找到吃的?”以宣武帝的才智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给后代准备了藏身之地却不给准备食物,难道他以为他那些不孝子孙吞金咽银就行了? “也不是没找到,”大牛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得直缩脖子,“只是那些东西好像放了很久,都变坏了,不能吃了。” 差不多三百年,当然很久了。吉盛天噎住,想想也知道,宣朝还在的时候统治者自然能派人定期更换食物,但现在距离其亡国已经两百多年了,再怎么保存得好那些东西也不可能还能吃,敢情犯了低级错误的人是他自己? 见小孩儿面色铁青,大牛顿时觉得自己没用极了,还说要照顾小天,却连点食物也找不到,怎么养儿子?“俺,俺,俺再去找!”丢下一句话,大牛转身就走了。 看着他匆匆的背影,吉盛天却不抱任何期望,与其指望一个皇帝能找到吃的,还不如自己到处查看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出口,宣武帝总会给他自己的子孙留下出路的吧?只是照之前那些机关秘道的水平来看,能不能找到却很难说了。 *** 将整个地宫仔细又探查了数次,吉盛天仍然没有找到出口,但是找到了出口的线索,只是这所谓的线索却气得他想骂娘。还是宣武帝的留书,藏在那张纯金的龙椅中,上面写得明明白白,这地宫只有入口有机关可进,出口?有。这重达千金的龙椅下有一个洞口,不过想进去的话得击穿上面那块三尺厚的青石板。没那力气?人家宣武帝都给考虑好了,宣朝皇室的《至阳决》练至五层就可以做到,人家还怕后世失传,特意将《至阳决》留了副本在手书后面,算是准备充分了吧?只可惜吉盛天看也没看那号称“天下第一武学”的秘籍就将他一把摔在了地上,恨声骂道:“去他M的至阳决,老子还没练成就先饿死化成一堆枯骨了!”骂完不解气,又扑上去狠踩,等到他散了胸中郁积的那口气跌坐在地上时,原本明皇色的手书也变成咸菜干一样了,只是书纸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放了两百多年又被这样折腾竟然丝毫也没有破损。 当大牛举着一朵黑乎乎的东西兴冲冲地找到儿子的时候,却见到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通红着一双眼瞪着地上,顿时惊得什么都忘了,急匆匆地跑过去,一把揽住他,慌道:“小天,怎么了?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一连串的问句弄得吉盛天烦不胜烦,一掌推开他,否认道:“谁哭了?!” 大牛他推得跌在地上,也顾不得手肘的痛楚,指着他的脸实话实说道:“眼睛都红了。” 吉盛天怔了怔,猛地站身,恼羞成怒:“你他M的才哭了!”他那是气红的!气的! “小天——”大牛委屈,“你骂人——” “你——”吉盛天气呼呼地看着他,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在心里郁闷地想:一个大男人做出这么副样子,真,真他M的…… 两人相顾无言,大牛委屈了一阵,肚子突然传来“咕咕”的声音,顿时想起之前的发现,举起手中那团黑呼呼的东西,乐颠颠地叫道:“小天,你看这个!” 吉盛天本待不理的,但耐不住他一直在那里叫着“看嘛!看嘛!”,为着耳根子清静只好勉强看了过去,却见他手中扭着一个形似耳朵的黑色物什,心里顿时恶心无比,嫌恶道:“这什么东西?”该不是找着了那宣武帝的棺材,把他的耳朵抠下来了吧?不过死人耳朵是这样的么? “这个可是个好东西!”大牛笑眯眯地站起身,举着那个疑似死人耳朵的东西凑到他面前,道,“这个叫做木耳,可以吃的喔!” “吃?”吉盛天脸上的表情已经嫌恶得不加以掩饰了,“这个?” “嗯。”大牛用力地点了几下头,道,“俺们那里都喜欢吃木耳的,可香了!” 见他如此肯定,吉盛天倒有些犹豫了,但他仍有些不放心,偏偏头,问道:“那这个,呃,木耳,是从哪里来的?” “木头上啊!”大牛笑道,“俺本来想下水看看有没有鱼的,结果水下除了不能吃的水草什么都没有,俺正要上岸就看到水面上漂着一块木头,就扒拉过来看,上面居然生了好多木耳。”想到这里就觉得很好运气,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衬上那么一张清俊偏冷的脸,怎么看怎么诡异。 原来是木头上长出来的!吉盛天这才明白自己想岔了,但是看这个东西一副丑恶的样子,一想到要把它吃下去胃里的酸水就直往上冒,把嘴一撇,道:“我才不要吃这个!” “小天——”大牛的笑容垮了下来,“你别闹脾气好不好,俺只能找到这个。”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忙又哄道,“你先将就着吃木耳先,等我再泡几块木头到水里,说不定就有蘑菇吃了。” 吉盛天疑惑:“蘑菇?” “是啊!蘑菇也是木头上长的,也很好吃的!”说到熟悉的东西大牛又高兴起来,手舞足蹈地道,“以前俺最喜欢去山里了,就常采木耳和蘑菇回去吃的,不过有些蘑菇是有毒的,吃了会肚子痛,还有人吃了死掉的,不能乱吃。不过俺娘教过俺认哪些有毒哪些没毒,所以小天不用怕!” 吉盛天听了他的话却勃然色变,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厉声道:“什么山里?你什么时候去过山里,你用得着去采什么木耳和蘑菇吗?什么娘?你应该叫她母后!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俺,俺,俺——”大牛被吓到了,惊恐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安’什么‘安’?”之前一直听他说着“安安安”的,只以为那是他新创的什么自称,所以一直没怎么留意,似乎这时才发现了不妥。吉盛天五指倏然收紧,将他拉得弯下腰贴到面前,恼怒道,“你应该自称‘朕’!”虽然他表面上很强势,可心里却隐隐有什么破壳而出,与这个人相处的一幕幕在脑中闪现出来,五岁那年的初次见面,亡国之后的再见,之后的一切一切。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感觉却不相同?难道说…… “什么‘正’?”大牛被他铁青的脸吓坏了,忙解释道,“俺没有胡说八道,俺说真的,俺一直住在山里的,俺要采蘑菇,俺,俺,俺娘——”想到总是温柔地看着他叫他“大牛”,教他很多东西的娘亲,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心里酸酸的,也不知道娘的病怎么样了?这么久没有见到他,娘,娘肯定急死了!呜…… 本在震怒中的少年突然感觉到手背上一片温热,鄂然抬头看去,却见恨了近十年的男人正一脸软弱地哭得唏哩哗啦的,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沉默地松了手,倒退了好几步。 “呜——”失去了力量的牵制,大牛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就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吉盛天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喝道:“不许哭了!” “咯——”大牛被他这么一吓,最后一声哭声便哽在了喉咙里,当真不哭了,只是他那双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就那么含着水光地看着小孩儿,委委屈屈地看着。 吉盛天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在某些方面还稚嫩得很,居然就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咳了一声掩饰过去,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什么事?”大牛莫名地反问。得了,这都哭傻了! 吉盛天只觉得额上的青筋冒了冒,咬牙道:“‘俺’的事,山里的事,木耳和蘑菇的事,你-娘的事!”小孩儿已经被气得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敢发誓,如果这个男人再这么一副傻子的样子,他一定让这事变成他娘的事!打得他娘都认不出他! “娘啊——”别的什么大牛都不敏感,但一说到“娘”这个字他心里又变得酸酸的,眼泪又想往下流了,“娘病得好重——”这句话已经带着哭腔了。 吉盛天一个头两个大,忙阻止道:“不许哭!” 那隐隐的哭意果真给吓得又缩了回去,大牛瞟了自家儿子一眼,那眼神衬着一双桃子眼,分外有些幽怨,看得吉盛天心里一抖,正要发怒,男人却已经开始讲起来,于是只得忍了,而接下来所听到的话也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了过去。 *** 事情交代完毕,两人沉默了许久,吉盛天从他那很长又很混乱的讲述当中抓住了重点:“你从山里来?” “嗯。”大牛赶紧点头。 “你不是他?”吉盛天再问道。 “嗯,嗯。”大牛连连点头,可不是他骗他,之前他有说过的,只是小天不信嘛! 吉盛天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呆愣了地看着他许久才继续问道:“你是借尸还魂?”这四个字之前还听面前的这人说过,那时只觉得好笑,而这时,竟然觉得很揪心。 “嗯——”大牛轻点了一下头,看着小孩儿的样子,心底不免一酸。 “那么,”吉盛天思索了许久,终于用一个字代替了应该的称呼,“他,死了?” “呃,是——”大牛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孩儿,小小声地为自己辩解,“这个,不关俺的事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在唇间。明明说的是事实,却总有一种推卸责任的感觉,以致于很是心虚,但是再心虚也要说,他不想小天因为这事而怪他。 吉盛天却一直垂着头沉默着,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过了许久,大牛有些不安了:知道父亲死了,小天肯定很伤心的,可是他都没有哭,会不会憋坏了?犹豫了一会,大牛挪、挪、挪,挪到小孩儿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期期艾艾地唤道:“小天——”可是唤出声之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该叫他不哭,还是哭出来好?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吉盛天却开口了:“我饿了。” “啊?”大牛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饿了。”吉盛天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 “啊!”大牛猛地跳了起来,“俺,俺,俺去煮木耳!”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 吉盛天在他离去之后又静坐了许久,许久,尔后放软身子仰躺在地上,右手捂上眼睛。那个人,他恨了这么久,怎么就死了?那这笔恨,他该向谁去讨?恨啦…… 被迫隐居1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大牛这个“巧夫”不但无米,就连柴和火都没有,那就更难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地宫不像他们之前呆的那个石室那么空,大量的金像、玉像和木像充斥其中,金的玉的在大牛看还虽然漂亮却没多大的作用而幸免于难,那些雕刻精细明显是出于大家之手的木像就没那么好运了,通通成了刀下之魂,被他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长刀砍成一块块的,消散于他钻了三个时辰的木头得来的火中。 吉盛天在吃大约是有史以来最为豪华的一餐饭时眼神总有些飘忽,时不时瞅瞅被充作饭锅的金鼎,或者看看鼎下燃得正欢的价值绝对超过那尊金鼎的“木柴”,偶然间瞟向被扔在一旁宣武帝配剑,正好被某男人发现了。 大牛也跟着看了那把粘满灰尘和木屑的“长刀”一眼,尔后转过头来颇有些抱怨地道:“这个刀不好用,劈柴不利索。”可惜他怎么也找不到斧子,也只好将就了。 吉盛天嘴角抽了抽,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捏着两支削得凹凸不平的木筷进攻金鼎里的木耳。 在没有任何调料的情况下,那黑漆漆的木耳本该难以下咽才对,可对于两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一锅木耳很快下肚。“咯——”大牛打了个饱咯,望了望锅里翻滚着的汤水,很有些意犹未竟的样子。 吉盛天看了看他的肚子,斜挑了眼被他拖至水池边上的木块,道:“再煮些就是了。”那上面还有大半的“木耳”,既然没饱,为什么不多弄点? “不可以的。”大牛舔舔嘴唇,依依不舍地放下粗糙的木筷,道,“木耳要好几天才会再长出来,摘太多过两天就没得吃了。”想了想,问道,“小天,你饱了没有?”虽然刚才把大半都让给了儿子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饱,十三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饿着了可不得了! 吉盛天只定定地看着着金鼎下因不再添柴而渐渐小下来的火焰,像是没听到他的问话似的。 见少年不出声,大牛以为他是难为情,顿时内疚起来——做父亲的不能喂饱儿子,真是丢脸丢到汕河(注:牟牛山边的小河。)里了!“其,其实多煮点也可以的……”大不了他在之后的几天少吃点,最多难受点,饿不死的。 “不用了。”吉盛天猛地打断他的话,“我饱了。” 大牛先是一怔,随即怀疑:“真的?”对于自己在这个年龄的时候能吃多少他是记得不太清楚了,但那种总像没吃饱一样的感觉却一直留在心底,可是儿子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很淡,反使得他拿捏不准。 不理会他,吉盛天径自起身,默默地走向之前发现的书房。既然暂时饿不死,那宣武帝自诩为“天下第一武学”的《至阳诀》他倒要见识见识! “小天……”大牛看着儿子的背影,不敢去拦他,待他消失在转角处时沮丧地低下了头——果然,小天还是很讨厌他,是认为他害死了他的爹吗?(某人完全忘记了儿子在不知道这身体被不明人士占了的时候就已经很讨厌他的老爹了。)算了,他还是去看看那些木头能不能生蘑菇好了,还是喂饱儿子的肚子比较重要。 *** 方方正正的水池以齐整的条形巨石围成,乍一看去像是谁家挖的超大游泳池一样,水面低于边沿两尺,很平静,静得像是没有任何生命存在其中。不过这一猜测很快被推翻,池中传来“哗啦”一阵水声,一个物体猛地高高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啪”地一声落在池边一丈开外。那东西并没老老实实地呆着,在地上一跳一跳地,发出一连串“啪啪啪——”的声音,浅白色的躯体时而弯曲时而伸直,竟然是一条两指宽的鱼! 人们常用“离了水的鱼”来形容死路一条,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鱼开始还蹦达得挺起劲,可惜鱼眼睛不怎么中用,一直没蹦回水里去,过不得一会便出气多进气少,不离地地微微挣扎着,就在他眼见着就要断气的时候水池那边又传来一声水声,它的一条新鲜伙伴落在了身边,激得它用尽最后的力气跟着又是几下蹦跳,终于没有跳回活命的水里,最后平摊在地上,可以见到的一只鱼眼慢慢黯淡,鱼身也只余下隐隐的抽搐。而一边上那条家伙不知道自己正重复前辈的老路,鲜活地蹦达着,随着一波又一波水声喧哗,池边的鱼也累积到了七八条,都是浅白色,两指左右宽,没有特别大的,也没有过于小的。 当最后落地的那条鱼耗尽了力气瘫在地上,水池突然传来比之前所有加起来都要大的喧哗声,一个人猛地钻出水面。透明的液体划过赤-裸的胸膛回归水中,左手紧紧抓着挣扎不止的一条鱼,及腰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消瘦的躯体上, 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闪动着圣洁的光辉,分外地美。只是所有的美感都在看到他的那张脸时消失怠尽,这人明明长了一副清俊的面容却笑得傻兮兮的,活像一只在大猫眼皮底下偷着了奶油的老鼠! 大牛现在的心情也与偷着乐的老鼠差不多,要知道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很久了,因为地宫看不到太阳和月亮,到底有多久他也不知道,不过以肚子饿的次数来算怎么也有一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只能靠吃无盐无味的清水煮木耳为生,就算神仙也会恼火,何况是肉食动物的他?大牛曾是一把打猎的好手,只可惜这地宫中连蛇虫鼠蚁都没有更加不用说可以供他打的动物了,英雄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其憋屈可想而知了,之前心血来潮地跳进水池里洗澡,没想到居然发现了鱼,也难怪他如此傻乐了! 急剧地喘息了几下,等跳得不正常的心脏平稳下来才有些疲惫地爬上了池岸上,稍歇了歇,然后以最快速度擦干身上的水套上里衣,大牛看了看自己从破窟窿里露出来的雪白肌肤,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地宫之中原本还算物质丰富,衣什杂物都有,只是放置的时间过长,原本很是精美的物件大多化了尘,只有金玉器件和做了重点保护的某些书籍画册保留了下来,衣服,那是一件好的都没有,大牛偶尔找到些有些看起来还好的,可惜用手一碰就碎成一片片的了,于是两人都唯有穿着套里衣晃荡着,好在这里没有外人,天气也不冷,倒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大牛取出那把被他嫌弃“劈柴不利索”的刀,左手捏紧手中还在不停扭动的鱼的颈处,大刀挥舞,“刷刷刷”几声就将其活生生地去了鳞,然后才剖腹去肚,又伸手进去掏了鱼鳃,清洗干净了才扔进了充作饭锅的金鼎里。那鱼这样居然还没有死溺,在落进鼎中的一刹那竟然又猛地蹦起,好在大牛眼明手快地一把将它按住,不然免不了要再洗一次了。拍了死不瞑目的小家伙一掌,这次它倒没有再诈尸了,大牛也就不去管他,抓起剩下的鱼如法炮制地刮鳞去肠一一丢进了鼎里,许是这几条在岸上蹦了太久用尽了力气,倒没有出现方才那一条一样的意外,都老老实实地睁着眼睛躺在方方的鼎里,活像被丢到棺材里的死人一样,只是人死了可以入土为安,鱼死了却是入肠为粪,待遇差别过大,也难怪有鲤鱼化人之说了。 没有任何调料,大牛又不是烹饪高手,能做的也不过是个清水煮小鱼了,眼看着鱼身在热水中慢慢地发生变化,升起的水汽当中也隐隐有了鱼肉的香味,只是夹杂其中的还有忽略不掉的腥味。这样,小孩儿会嫌弃么?大牛越闻那味道越忍不住要担忧,偏着头想了又想,猛地醒起一事,脸上不自禁地带了喜气,匆忙起身,顾不得微微眩晕的头,三步作两步地抢到水池的另一边,伸长了脖子向水中瞧去。只见水中漂浮着好几块木头,被一根布条缠着固定在水池边,其中五块整体被大片大片的木耳覆盖,另有两块一个是空的,一个身上长着什么东西,只是小小地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不过却也让人能明白那绝不是木耳就是了。实际上那是大牛费尽心思才弄出来的香菇,小东西们才冒出个头,离能吃还早着呢! 大牛见香菇还那么小,本待不摘的,这时“鱼汤”味又传了过来,他愣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挑了几朵相对来说算是大的,在水池里洗了洗扔进了鼎中,算是了胜于无了。 被迫隐居2 吉盛天是被一阵香味引出来的。那个男人如这段时间的每一次一样俯着身在金鼎前捣鼓着,一会往火中丢一块柴,一会抓着削的勺子在鼎里搅两下,很是忙碌的样子。说来可笑,作为他父亲的吉十余从来没有照顾过他一分一毫,而这个占了他父亲身体,一直在努力照顾他的男人他却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水汽从金鼎中飘散开来,也不知道那人煮的是什么,比起之前那些淡而无味的木耳来说,似乎香太多了。 大牛舀起一勺汤尝了尝,入口的鲜美味道让他幸福得想流泪,扔了勺子爬起来想着去叫儿子吃东西,一回头却见到小家伙站在他的练功房门口在看着自己这边,脸上不由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兴奋地向他挥了挥手,叫道:“小天,你练完功了啊!快来吃饭了!”在心里再次嫌弃了一下他那张傻笑的脸,吉盛天不吭一声地走过去坐下,面上淡淡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瞥向鼎中。大牛也不介意儿子的冷淡,殷勤地递上木筷木碗,并往他的碗中舀了一大勺汤,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到底只是十三岁的少年,吉盛天被他这种一心讨好主人的宠物般的眼神给看得微微发窘,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正好嗅到手中的木碗里散发的诱人香味,伏首吹散木碗上空散着的水汽,手稍稍抬高,就着碗沿小啜了一口。虽然味道一样的很淡,却不是之前那些清水煮木耳的寡淡无味,淡淡的香和淡淡的鲜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令人回味无穷的爽口,忍不住伏首又喝了一大口,只是眼角余光见到那个男人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下咽的动作由一僵,很不幸地呛到了!“咳——”气管进水的感觉可不好受,少年咳得满面通红,身体巨颤,手中的木碗跟着颤动,半碗余下的汤全部贡献了土地爷。 “小天!”大牛惊叫一声,忙上前接了他手中的木碗放在地上,尔后一边轻轻为他拍着背,一边带着几分担心地责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喝汤都会呛着,真是——”后面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了,因为他猛地想到:天大约是太久没有吃到什么像样的食物了,才会那么急地喝这没什么味道的鱼汤,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用才是。满心的担忧顿时化成了内疚,大牛自责地看着儿子,嗫嗫道:“小天,对不起——”吉盛天以为他是明白了自己被呛到的原因才道歉的,脊背不由地一僵,毕竟因为一个没用的男人的眼神而吓得差点呛死这件事本身太过丢脸了,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将它忘记,包括他自己。 大牛完全不知道自己跟儿子两个人的想法差了十万八千里,因为内疚而变得有些消沉的他默默地为儿子顺平了气,见他没什么大碍之后又将木碗拾起塞进他手里,十分关爱地道:“慢点喝。”像一个三岁小孩一样被对待,吉盛天的自尊一再受挫,但他又不肯为这事而辩驳,于是只好埋头喝汤,再渴汤,顺便催眠自己,他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大牛用眼神再次把儿子关爱了一遍方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久子在鼎中搅了搅,捞出一条煮得软软的鱼放进自己碗中,夹起一块细细地剔骨去刺后放进儿子碗里。吉盛天动作一顿,视线在碗与那个男人之间转动了两次,眼中突然被怒意淹没!将那块鱼肉夹起狠狠地扔回他的碗里,语气不善地道:“你自己吃!”大牛这没眼色的东西还当他在客气,急吼吼地又把它夹回去,带着几分讨好地道:“爹不饿,你先吃。”吉盛天猛地扔了手中的碗筷,冲着他怒道:“我叫你吃!”大牛被他狂暴的眼神吓到,愣是被溅了满脸的热汤也没察觉到,只傻乎乎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吉盛天看了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怒,猛地站起身,扔下冷冷的一个“哼”字便旋身举步而去,留下大牛一个人呆呆地在原地望着他。 怒气冲冲地走回练功房,吉盛天心中的怒火没有变淡,反而越发高炽。在室内转了数圈,入眼的全是一列列的书柜,这里原本是间书房,宣武帝在此贮存了大量的实用书籍,之前一直很是喜欢这个地方,才会将他充了练武之地,一天除了吃喝拉撒外的大半时间都泡在这里,而此时看到那么整齐列着的书,他的心情反倒更加烦燥,那种整齐仿佛就在嘲笑他的凌乱似的。大叫一声推倒面前的书架,咬紧牙根看着一个书柜压倒另一个书柜,最后全都倒在一起,原本很是齐整的书凌乱地铺了满地,一如他凌乱的心。 那些事,那些动作本来应该由他的父亲来做,而这个人顶着一样的皮囊,做出应该做的事情,内里却已不是那个人。那不是他的父亲,只是一缕来历不明的孤魂,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讨好他是为了什么?是害怕自己将他揭穿,令他被当成妖孽烧死么?哼!那种事情他根本不屑于做! 在心里为“那个男人”的行为定了位,吉盛天的心情总算平静了许多,再看一地的书便醒悟自己是做了蠢事,但自己种下的恶果总要自己承担,只得低头弯腰老老实实地收拾。这一忙又是许久,等到吉盛天收拾整齐的时候早已腰酸背痛,颇有成就感地看着恢复整齐的书架,只可惜嘴角还没扬到得意的角度,肚中突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饥饿,顿时僵了一张俊脸。 到底没有必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吉盛天下定决心走出石室,脚步却在门前顿住——一只盛着鱼和汤的大木碗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口,凫凫的白烟缓缓上升,竟然还是热的。吉盛天的眼眸沉了沉,心道这样彼此避开也好,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也不想见到那个男人。 *** 自那日在水池中发现了鱼之后,整个地宫像从冬天复苏了一样,渐渐地有了生机。首先是蛇虫鼠蚁开始出没,再不是皮粗肉糙的大牛很不幸地遭了殃,白皙瘦弱的身上起了好几个大红疙瘩,被他没轻没重地抓了几把,愣是肿了许多天;然后令人欣喜的是水池里、墙角边以及多处石缝间在不几天后冒出了嫩绿色的小家伙,熟悉动植物的大牛兴奋得大喊大叫,引得已多日没理会他的吉盛天以为地宫要塌了,匆匆跑出来却得知只是长了草,当里也不知道该喜该怒,最后只僵了一张脸回房。而大牛却首次没有被儿子的冷漠刺激到,仍是满脸喜滋滋的,心里更是已经开始为今后的伙食做打算了。 于是整日蹲在那些小芽头间挑挑捡捡,确定能吃的给予特别看护,并施些“纯天然人工肥料”;不能吃的杂草通通除掉;而暂时不能分辨的就不加以理会,任其自生自灭。如此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小草终于长大成菜了,大牛隐见绿光的眼也沉淀了下来。 这一日吉盛天正在打坐练功,鼻间突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腹中一阵呜叫,顿时从入定中醒了过来。比上次那个鱼汤更香上许的气味引得人食指大动,可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出去吃饭,而是由那个男人每餐送到门口,现在出去,是否有些不妥?正在少年在欲-望和面子之间徘徊的时候,门外期期艾艾的声音解决了他的难题。 “小天,出来吃饭好不好?俺煮了新的东西,保证很好吃的。”这么多天以来儿子都寒着一张脸,大牛平时不敢打扰他,以至于这么久了他们见面的次数一个手的指头都能数完了,话更是几乎没说过,不知道儿子的气消了没有?战战兢兢地等了许久,石室里却一点响动都没有,大牛失望地垮下脸,正要转身的时候那石门却往两边滑了开来。看见儿子帅帅的脸,大牛惊喜地叫道:“小天,你肯出来了!” 吉盛天呼吸一窒,差点就忍不住按下关门的开关以图眼前清静了,只是第一碍于腹中饥饿,第二因转念一想间猛地醒悟——他似乎没有必要为了别人惩罚自己的肚子吧?于是那口气也就散了(气大伤身,还是不要憋的比较好。),冷冷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绕过他便往外走去。 这么冷淡的表现,大牛却丝毫不介意,反而像得到主人赞赏的宠物狗一样,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若是他长了尾巴的话,大概会摇得很欢。 被迫隐居3 吉盛天以为那个男人又煮了什么亲鲜玩意儿,等得往金鼎中一看,却惊讶地发现他煮的还是鱼,只不过水要少些,只淹了鱼的一半,而汤中也没漂有香菇,倒是洒了不少绿色的草在面上。这是……略有些疑惑地往那个男人看去,却见他鼓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一副“你问我吧,快问我吧”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施施然舀起一勺鱼汤,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眼见儿子表现得这么淡定,大牛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难道小天觉得不好吃?不对啊,他之前明明尝过的,比起以前的鱼汤不知道鲜美了多少倍!小心翼翼地看着小孩儿,不死心地追问:“小天,这……好喝吗?”吉盛天没有立即回答,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鱼汤缓缓咽下,那动作仿佛他不是在喝东西,而是在研究世上最高深的武学。可怜的大牛童鞋从问出了那个问题之后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心脏随着小孩儿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忽上忽下的,等到他终于把东西吞了下去嘴唇微动的时候甚至连心跳都停止了,仿佛不是在等待儿子评价他的菜,而是在等法官判定他的生死似的。 “唔,还好。”吉盛天很是敷衍的回答却令得大牛心花怒放,顿时喜笑颜开:“好喝是吧?俺加了荷香的,这个用来煮鱼最好吃了,没想到池边居然长出来了,俺一定要种出更多来,以后小天就会多吃饭快快长大了!”最后这句话听进吉盛天耳中怎么都觉得不中意,难得的是他没有出声反驳,只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小天——”大牛夹着一块剔了刺的鱼肉小小心地放进儿子碗里,“吃这个好不好?”他还记得小天跟他闹了这么久别扭就是因为一块去了刺的鱼肉,生怕他再次翻脸,满脸哀求地看着他,道,“这个鱼很多刺的,俺是怕你卡到。”想想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好,忙补充道,“俺不是说你笨,连鱼刺都不会挑,俺是怕你不熟练挑不干净,等以后你挑熟了再自己挑刺好不好?”他却丝毫没想到他都帮人挑得好好的了,小孩儿还怎么能“挑熟”? 吉盛天视线在他诚恳的脸上溜了一圈后落在自己碗中,抬起右手将那块鱼肉夹起,却在空中顿住。大牛的心再次被吊高,瞪大了眼睛看着鱼肉的动向,待它终于落进了儿子口中,心却没有放下,反而提得更高,艰难地吞了口唾液才问了出口:“好,好不好吃?”吉盛天斜睨着他,模棱两可地道了声“嗯”。只是这样也足够大牛开心的了,一张脸笑得花一样,连连说着:“小天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忙又剔了一块放到他碗里,一脸渴求地看着他。吉盛天心里想着自己并没有说喜欢吧?但看到他这么殷勤的样子,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鬼使神差地咽了回去,罢了,即使养条猎狗也要偶尔奖励的。 两人就这样一个飞快地夹鱼去刺,放进另一个人碗里,那人则夹鱼肉,放进嘴里,一锅鱼很快就去了大半。吉盛天放下碗筷,擦了擦嘴,饱了。大牛却仍有些意犹未尽,又剔了一块放进他碗里,劝道:“小天要多吃点,吃得多才能长得高。”这是以前娘亲常用来哄他的话,而他乖乖照做果然长得很高,于是奉为圣旨。只是吉盛天自然对这种哄小孩子的说法嗤之以鼻,把碗一扒便站起身往练功房而去。“小天!”大牛忙唤道,“吃了饭要走动消化一下的喔!”吉盛天脚下几不可察地一顿,复又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自顾前行,不过他却真的有一句没有听到。大牛在他身后小小声地嘀咕:“小天可真害羞!” 如此一来两人算是和好如初了,虽然这个“初”也不见得他们有多好关系,但吉盛天总算不是如之前那段时间一般令大牛讨好无门了,他现在不会那么生硬地拒绝男人的好病恹恹,偶尔对于他的问题还会“嗯”两声,甚至有两次还主动跟他说了话,虽然只是对于锅中越来越丰富的菜色表示怀疑地问一句:“这个,能吃?”但这一切在大牛看来都是儿子接受他的征兆,于是整日里都挂着傻兮兮的笑容,做起事来也干劲十足,只是过不了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地宫的四季变化并不明显,夏季不是很热,秋天不是很凉,冬天也并不十分冷,但大牛却明显感觉到了严冬的到来,他现在的这副身体体质太虚,一年四季都浑身冰凉,只是稍冷便令得他整个人都要僵住了似的。烤火取暖本来是最容易解决这个难题的方法,可是这地宫中的木柴虽多却毕竟有限,他们被迫隐居在此,也不知道会被困上多久,他便不敢随意浪费,想着多运动一下使自己暖起来吧,谁知跳不得两下便感到呼吸困难,心脏像要跳出来一样难受,只得老老实实地缩着发抖。 这一日吉盛天的入定时间较长,待醒来的时候深感腹饿难忍,令他惊讶的是平时显得很殷勤的男人竟然没有来叫他吃饭!片刻鄂然后在心中冷笑:果然之前表现出来的对他好都是假装的,不过他就这么笃定现在的自己已经被他收买,不会将他是妖孽的事情说出去?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怒火,猛地起身往外冲去,却在真的看到那人躺在池边睡得正香的身影时顿住脚步——刚才还想着要臭骂他一顿,可现在真要他冲过去质问这个男人为什么不煮饭他还真做不出来。正在吉盛天进退不得的时候,肚子突然发出一阵令他尴尬不止的“咕噜”声,他猝不及防之下猛地退了一步,薄面微红地向那人看去,却见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动也不曾动弹一下,那一丝丝别扭的情绪顿时通通化成了怒火,心道:没有你我这么大个人还会饿死不曾?不就是煮个东西而已,还能难倒我? 打定了自己动手的主意,吉盛天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放重脚步走到水池边,在经过大牛身边时将脚步放得更重,只是那个男人也不知道真睡死了还是装的,竟然没有丝毫反应。吉盛天心里怒火高涨,蹲下身气冲冲地扯了拴在池边的绳子用力拉种香菇的木头,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扫到那个男人的方向,顿时怔住了。 吉十余本身就生得好看,只是过于苍白瘦弱而常常给人一种如见鬼魅的感觉,可是此时的他全身都透着嫣红,竟平添了几分柔弱的美感。吉盛天虽然免不了被震了一把,但他很快从那种不自然的肤色中觉出不对劲来,男人面色潮红却微张着嘴,胸口起伏得厉害,像是很难喘息一般,更何况他的身侧还散着几朵木耳,该是浸过水的,把粘到的破烂的中衣都弄湿了。这人不像是睡着了,更像是晕过去了! 吉盛天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便松了手中的绳子向他走去,见他嘴唇干裂面色痛苦便笃定他是病了,不知怎的心里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是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并不是假装对他好,他没有去深究。伸出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肩膀,唤道:“喂,醒醒!”如果大牛现在还醒着,那么对于儿子这样主动的亲近该是要受宠若惊了,只可惜多日受凉下来他那脆弱的身体完全受不住,现在的他早已人事不知。吉盛天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重重地又踢过去一脚,提高音量道:“喂,你醒醒!”这么大的力气大牛就算是死人也会打两下摆子,何况他还只是半死不活而已!当下吭吭叽叽地半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迷迷茫茫地看了上空的人半晌,突然喊出了一个字:“娘——” 娘?吉盛天先是一怔,随即大怒,想也没想地一脚踢出,却在半空被失了神智的男人抱住了小腿。“放开!”吉盛天怒喝一声,用力甩了几下没将他甩下来,弯下腰就去扯他的后领子,却听到他模模糊糊地叫着什么,手中的动作不由一顿。“娘,冷,俺好冷,冷——”大牛半昏半醒之间只觉得抱住的东西暖暖地很是舒适,只是太小了不够暖和,身体自发地寻找更多的热源,趁着吉盛天愣怔的片刻一路沿着他的小腿往上,最后竟将他整个人包进了怀里,待到他反应过来想挣扎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男人的两只手臂紧紧地手箍在他身上,生怕他跑了似的。当然,吉盛天也不是不能挣脱大牛,只是那样一来这个男人的双手是断定了,以他现在生病的状况来说大约也没什么活路,吉盛天对于他的生死并不关心,但是他如果死在这里却很麻烦,要搬要埋,况且这人也不是没用,于是他只好忍了。 由于《至阳诀》已经入门,吉盛天的体质开始转化为至刚至阳,一年四季都将是个纯天然大暖炉,大牛抱着他睡的这一觉也就分外香甜,待到醒来的时候病已经去了七七八八。 “呜——”低低地呻吟出声,大牛觉得自己的脑袋痛得像是被当成柴劈了一样,他明明记得自己在洗菜的,怎么头会这么痛?想要伸手按一按跳动不止的额头,却猛然间察觉不对——手掌下的不是以往那般冰凉的石板,而是什么温热的物体?!迷茫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张臭臭的俊脸。 “你可以放开了吗?”吉盛天的语气极为恶劣。没办法,换谁被当成取暖的东西死死抱了一夜且连翻个身的机会都没有也会像他那样的。 “啊?”大牛迟钝地没有立即发现儿子恼怒的原因,眨了眨眼睛傻傻地看着小孩儿。 吉盛天额头的青盘鼓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大呼:“你给我松手!” “吓!”大牛条件反射地松了手,在看到儿子缓缓坐起身有些僵硬地活动身体时方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讷讷地道,“小天,你,要不要紧?” 吉盛天冷哼了一声根本司得答他的话,整个人还是酷酷的,只是他肚子里突然传来的咕噜声破坏了效果,而人嫩脸皮也不够老的少年顿时僵住了动作,因偏过了头而看不到他的脸,但从微红的耳根还是能猜出他的面色。大牛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他还不至于笨得笑出声来,只是默默地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去张罗两人的食物。 大牛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虽然令得他吃了很大的苦头,但他却十分感激老天爷让他生病,因为这不但使得他第一次抱到了儿子,在之后的日子借着怕冷这一借口更是让他能经常呆在儿子身边,这在他看来实在是父子关系转好的很大一个进步了。 至阳神功1 天气从微冷变得更冷,再缓缓回暖,转眼间就过了两个循环,被迫隐居于青岩山中的两人也据此明白他们已经被困在地底两年有多了。 “小天,”大牛偏过脸看向身边的少年,本就苍白的肌肤因长久未见阳光更是白得几至透明,隐见青色经络的右手夹起一块剔得干干净净的鱼肉放进少年的碗里,殷切地道,“多吃点。” “嗯。”吉盛天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许是练了《至阳诀》的原因,如今的他在身形气质上完全变了样,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身量却已几乎与在男子中算是高的吉十余平齐,两人长得极为相似,可同样的面容在吉十余身上是苍白病弱,在吉盛天身上却是阳刚霸气:高且直的鼻梁如刀削的陡峰般挺立,将清瘦的脸一分为二,狭长的眼形含着几分刹气斜飞入眉,眼角有些许不明显的上勾,眸光流转间又带着两分妖异,淡得几至灰白的薄唇轻轻抿着,配上尖细的下巴更显薄情。纤长的五指捉着筷子将碗中几乎堆满了的各色菜肴刨来刨去,却没有进食的意思,反而陡然放下筷子,起身便走。 “啊!”大牛惊叫一声,忙跟着起身,嘴唇张了两张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担忧地看着少年的背影——这两天小孩儿都没怎么吃东西,是胃口不好,还是吃腻了他做的这些菜?无论如何,他似乎该换换菜色了。 吉盛天的确没什么胃口,但原因却不是吃腻了那些菜,不得不承认这个不知来自何方的“妖孽”很会弄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在自己眼里的草总能被他用不同的方法变成美味,只是当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再好的吃食也会提不起人的胃口。没错,吉盛天很烦,而他的烦恼来自于宣武帝留下的那本《至阳诀》。这本《至阳诀》出自何人之手大约就连宣武帝也是不知道的,但勿庸置疑的是它是一套极强悍霸道的武学。《至阳诀》分为九重,并以《太玄》中所注的九重天命名,第一重曰“中”,第二重曰“羡”,第三重曰“从”,第四重曰“更”,第五重曰“晬”,第六重曰“晬”,第七重曰“减”,第八重曰“沈”,第九重至顶峰,曰“成”。前三重“中”、“羡”、“从”纯是修习内力,中间的三重“更”、“晬”、“晬”除了内功心法还附有与之相配的拳脚剑法,第七重的“减”和第八重的“沈”复又变为只有内功心法,而最后的第九重“成”却只有四个字“心诚即成”。吉盛天初初浏览看到最后一重的时候反复研究了数遍也没有弄清楚这四个字的含义,以他多疑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本是绝不会去修习的,但他寻了数日也不曾寻得其他出路,于是只有别无选择地照死得灰都没有了的宣武帝所说的去做了。 吉盛天还是吉禅大皇子的时候不受其父吉十余待见,习文学武的师傅都不曾为他安排,可他生性坚韧且聪明绝顶,又在宫中磨砺出深沉的心机,无师自通地领悟了笼络人心之道,不单在十余年中培养了一批算不得小的势力,更在六岁的时候便哄了一个进宫躲避仇家的江湖人做他师傅,只是那人乃名门之后,也不知是否一早看出了他心术不正,大多时候只教他习文学字,于“武”之一道上甚少涉及,不然以他的才智又怎么会过了四年也只是学得皮毛,以至于香禅城破时轻易被擒?不过那《至阳诀》晦意难明,也亏了他当年的师傅督促他在文之一道上用心他现在才能看得懂。 吉盛天于武学一道上可以用“天才”二字来形容,凭着于武之一道的微末认识竟然只用了短短的两年的时间就练成了第二重的“羡”,要知道就是宣武帝当年自三岁起开始习武,待打好基础后自十二岁起由其父皇口授亲传也用了两年时间方习成前两重,而他全靠自学,且没有坚实的武学底子,竟然也能做到如此,当真是难得之极。可当他开始习练第三重“从”的时候,在前两重时那种畅顺的感觉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艰涩感:带动真气往未开发过的经络冲去常常在关键的时候真气突然就那么消失了,使得他不得不重新来过,就算不行功的时候丹田中的真气也不是老老实实的,偶然不注意间便会自发地动了起来,若是顺着经脉运行也就罢了,偏它是毫无目的般地往全身冲去,每一次都要他废去很大的力气才能压制住,只是事后免不了就惊得一身冷汗,生怕什么时候一不小心控制不住以致于走火入魔。在这种整日提心吊胆的情况下若他还能很有味口那才怪了! 按下机关将练功房的石门关上,吉盛天脚步略有些凌乱地行至宽大的书桌前,看着桌面上摊开的《至阳诀》,微皱了下眉头。明明每一步都照着书上所说的去做,而之后的结果也与书上形容的相同,为什么会有这样控制以外的事情发生呢?是他哪里做错了,还是这本功诀,它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想到这种可能性,吉盛天的背上陡然惊出了一层冷汗。 *** 日夜常明的宽大地宫里大牛东瞅瞅、西瞅瞅,最后敲定了一个三指宽的洞口,取出被他用来砍柴、切菜、杀鱼……等等两年时间却丝毫没有变钝的宣武帝配剑……开挖!手臂粗细的洞穴蜿蜒曲折,竟然很深,加上工具并不顺手,大牛挖了一刻便气喘中嘘嘘,汗流浃背。他虚弱的身体在这两年加紧煅练的情况下却竟然地没有一点强健起来的迹象,甚至因为偶尔的劳累过度而变得更差了一点,满心失望之下他也只能接受这副身体是天生的体弱,并且很难好得起来了。 又挖了一阵,大牛骤然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用剑尖将眼前的泥和石刨开,顿时露出内里的真容——一条三指粗的蛇盘成蛇阵伏在那里一动不动。最近天气转冷,正是蛇类冬眠的时节,大牛以前在山里就常常捉蛇烤来吃,自然清楚它们的习性,之前一直不对它们下手是担心小孩儿会不喜欢吃这种东西,但现在他却顾不得许多了,小家伙这几天的胃口奇差,整日都不曾用过什么东西,怕是吃腻了鱼,可这里除了鱼只有一些蛇虫鼠蚁了,有些虫倒是能吃,但那些个东西很难做得出什么好看的样子来,就怕小家伙一看就吐了,而这蛇好好加工一下倒还是能糊弄过去,味道和营养却是大大的不同,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用自制的蛇夹夹住盘成一团的蛇,惧冷的小东西不知大祸临头,懒懒地被吊在半空中,仍在呼呼大睡着。大牛见这条蛇的大小足够他们两人吃的便收了手,夹着它便去到早先准备好的剐蛇的地方,把它往紧紧钉在石缝间的长铁棒上穿去,伴着“嗤”的一声,被磨得尖尖的铁棒透扶持蛇的七寸而出,蛇血喷溅出来。那东西这才被痛醒过来,挣扎着想要摆脱不堪的境地,只可惜做的都是无用功,七寸被钉牢,蛇尾也被人牢牢掐住,令得没有肢体的它毫无办法,全身心有剧烈地抽搐着。 两三年没有剐过蛇,大牛的动作难免有些生疏,加上力弱被挣扎的蛇带得手滑了几下,至使蛇身上的剖痕很不整齐,不过与食用无碍,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一番劳累下来大牛更是喘得厉害。稍停了一下以平息胸间剧烈的跳动,大牛看着那白花花的蛇肉露出了带着几分憨,几许灿烂的笑容。 至阳神功2 又一次压下丹田处升腾的热气,吉盛天烦躁地摔了宣武帝留下的手书,扶桌瞪着它直喘粗气。该死的,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一个步骤,为什么还是不行?难道宣武帝留下了什么后手,专门对付他这种误打误撞进来的人?性格里多疑的一面诱使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中的怒火也就愈盛,腹下方压下去的热气隐隐地开始蠢蠢欲动。 “小天!” 门外传来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吉盛天的思绪,他一惊之下回过神来,立即便发现了自身的不妥,忙平心静气运气欲将其压制。 对这个半路得来的儿子大牛仍是时刻小心翼翼的,这时没听见门内的动静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再叫吧,怕他恼了,不叫吧,又怕他饿了。踌蹰了片刻,终是担忧压过了害怕,提高音量道:“小天,吃饭了!”尔后将耳朵贴近石门,屏住呼吸听门内的响动。又过了许久,门内什么声音都没有,大牛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叫一遍的时候,那门却突然开了,他不防之下猛地一个踉跄跌了进去,手忙脚乱之下死死抓住身边一个东西方站稳了。“呼——”大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感叹完自己的劫后逢生之后第一感觉是“好暖和啊!”,不过只片刻就醒悟过来不对劲的地方——在这个冷冰冰的地宫里唯一温暖的就是……“小天!”大牛讷讷地放开手,低着头不敢看自家儿子的脸色。 吉盛天虽然早已习惯了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可这时见了心里仍免不了升起一股厌烦,沉下脸冷声道:“你自己吃!”说完粗鲁地将他又推了出去,转身就去按开关。 “小天!”大牛一惊之后明白过来他是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刹那间就窜了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道:“你别这样好不好?” 吉盛天手中的动作一顿,正想把他摔开去的时候却又听得他哀哀地开口了—— “你都好几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俺,俺,俺很担心……”这“担心”两个字他虽然早在心里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一直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这时话一出口他自己的脸先红了,惴惴不安地等了片刻,见小孩儿好像没有生气的样子,忙用诱哄的语气道:“俺今天煮了新东西,保证很好吃的,你就呼一点吧!”说完之后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一脸紧张地看着矮自己小半个头的少年。吉盛天没有立即作答,视线一直落在男人扯住自己袖子的手上,紧抿着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大牛在那样的像有实质性压力一样的目光之下差点松了手转身就跑,可是一想到儿子的身体更为重要,畏惧之心顿时就消散了许多,咬着牙死死支撑着,将全身力气都用在了五指上,以至于每一个指关指都暴突出来,泛着白色,仿佛他抓住的不是一幅袖子,而是一条性命似的。 这么一副拼命的样子。吉盛天不知怎的心中一动,竟鬼使神差地收回了要去按开关的手,转身往房外走去。大牛被拖着走了好几步才略有些明白过来,眨眨眼确定了眼前的是事实之后,一张清俊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白菊花。 *** 大牛向来不会吹牛,他说的做了好吃的那东西便真的很好吃。蛇肉的做法很多,大牛本是偏爱烤来吃的,但他曾看见过儿子对蛇流露出厌恶的表情,担心小孩儿接受不了,于是便将一条蛇剔骨取肉,以蛇骨熬汤,蛇肉煮熟晾冷并拆丝后再放回汤里,加入切得碎碎的香菇、木耳等调味(不要问偶大牛童鞋还加了什么,独门秘方,概不外传!),再小火熬煮半个时辰左右方成。方法是烦琐些,费时也颇久,但这样弄出来根本就看不出是它原本是个什么东西,味道也很是清爽入口。 食之一道讲究色、香、味俱全,卖相和扑鼻的香气已经成功打消了吉盛天的那么一点不耐烦,似乎也有了那么些胃口,眼角余光扫过明显很紧张的男人,心道: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了。想到这里便端起了碗。 见儿子小喝了一口便顿在那里没有再动,大牛急得坐立不安,等小孩儿眼神往自己这边瞟来的时候立即像两三岁的娃娃般垂眉端坐着,可那神情却像等待宣判的囚犯。 吉盛天突然有些想笑,这个男人还自称杀过人,他这样子被人杀还差不多! “小天——”大牛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笑起来好好看——” 原来他心里想笑就真的笑出来了,虽然只是勾起嘴角,浅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轻笑。吉盛天一惊之下猛地回神,脸上柔和表情顿时消失无踪,微微弯曲的压线瞬间抿直,举着碗的五指下意识地收紧,坚硬的紫檀木雕改成的碗身上现出几个浅浅的印子。 不知察言观色的大牛没有看出儿子的僵硬,自顾自地说着:“小天要多笑啊,小二子、王大川他们长得黑不溜秋的泥猴子一样都很爱笑的,可他们没有小天笑起来好看,小天要是也那么爱笑肯定比他们更讨人喜欢……” 吉盛天看着男人张张合合的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多大?” “啊?”被打断话题的大牛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孩儿问了他什么,傻在了那里。呃,他还想问的是,小天刚才真的有问他什么吗?要知道小家伙主动跟他说话的次数他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出来,算算上次也是天才刚刚暖的时候,现在天都开始冷了,唉…… “你死的时候,”吉盛天很有耐心地重复自己问题,“多少岁了?” “啊?”大牛又是一愣,不过这一次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忙答道,“二十五。”想了想又有些疑惑,反问道,“怎么了?”小天自听他说过一次关于自己的事情之后就再也没问过,怎么现在突然问起? 二十五?行为举止简直像五岁一样!吉盛天在心里不屑地想着,完全无视他闪着问号的眼睛,别过脸喝自己的羹。当然,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吃的东西却是那被他定义为只有五岁的男人煮的。 小天真奇怪!大牛在心里为自家儿子的行为下了定论,基于想不明白就算了的处世原则,很是轻松自如地放弃去深思了,转而把精力集中到另一件事情上。“好吃吗?”儿子的吃相向来斯斯文文的,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其实只要最后看看他吃了多少就知道具体味道如何了,可他仍是坚持每次都要问一遍,答案嘛,就是没有答案。 像往常一样,吉盛天根本就当作没听见,安静地吃着自己的东西。 大牛先是很失望地垮下脸,待见到小孩儿不紧不慢的动作时心情却又好起来——至少小天没有说很难吃吧!带着这样的自我安慰,大牛也舀了一碗呼啦啦地吃起来,忙活了半天,他真的是累坏饿惨了! 一锅蛇肉羹在两个人的进攻之下很快见了底,大牛拂着撑得圆鼓鼓的肚子望着自家儿子的背影,笑得很是,贼兮兮的。他当然高兴了,小天虽然没有说过一句喜欢,可他却吃了足足大半锅!其实语言虽然能听得人心花怒放,但实际行动更能让人深切体会,大牛喂饱儿子就很是满足了,接下来的后续清理工作也就做得很起劲。刷碗、洗锅,蛇皮什么的早在之前就丢进火里烧了倒不用收拾,再舀了两碗水熄了鼎下的柴火,忙完了的大牛立即兴冲冲地奔向儿子的练功房。 吉十余的身体本就虚得厉害,自被大牛占了之后又因多番奔波劳苦而病了几回,之后他再怎么煅练也强壮不起来,瘦也算了,还怕冷得厉害。其实地宫的气温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很舒适的,不会很热,也不会很冷,一年四季都在处于“温”上面,只在极热和极冷的时候能感觉得出来明显的变化,可就是这样大牛也受不了,平时还好说,最多就冷得发抖而已,在最冷那两个月简直能把他冻死!好在他儿子因为练了《至阳诀》的原因不但全身一年四季都暖洋洋的,当他练功的时候整个练功房都会变得很暖和,于是大牛就在他练功的时候呆在里面取暖,在他睡觉的时候抱着他睡觉,问题倒是解决了。 吉盛天没有关掉练功房的门,这算是他难得的体贴了。大牛喜滋滋地找了个够暖和又离儿子不太近不会打扰到他练功的地方坐下,看着小孩儿入定中的脸,很快就睡了过去,他今天真的是太累了。 至阳神功3 最近的夜里吉盛天常常感到浑身燥热,身体的深处总在叫嚣着要发-泄,至于发-泄什么,他隐隐觉得自己知道,却又总抓不住那种感觉,犹如被丝线吊在了半空一样,上下不着力的状态让人难受异常。今天他收功的时候男人已经躺在房内的玉床上睡着了,毫无形象的睡姿看得他厌恶极了,于是便挑了离得他最远的一侧躺下,谁知没一会那个男人就循着他的温暖找了过来,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缠着他,他推了几下无果也就只好由他。男人的体温偏低,贴着他冰凉的身体倒也缓解了不少心底的躁动,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吉盛天却被体内一阵猛过一阵的燥热逼得“醒”了过来。浑身上下似着了火似的,他仿佛能看到自己身上在往外冒着烟,单薄的里衣贴在身上却也令他感到难受,半睡半醒之间极为粗暴地将其全扯下来扔了,背部贴到冰冷的玉床才觉得舒服了些,只是不够,还不够!这时一只凉凉的手臂环了过来,如丝般的触感顿时就压住了体内将要渤发的什么,吉盛天将炽热的脸贴了上去,顺着那如玉般的肌肤一路磨蹭,朦朦胧胧中半睁着眼,看见的竟是个绝世美人! 河蟹…… *** 大牛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了牟牛山,回到了他所熟悉的肥牛屯。 乡亲们都笑着跟他打招呼,他也憨笑着回应,几个调皮的孩子在那里大嚷着:“大个牛回来了!大个牛回来了!”大牛作势要打,那些小家伙就“哄”地一声散了,跑得远远地冲他做鬼脸。大牛也不生气,反而冲着他们直乐,脸上笑意最浓的时候猛然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笑顿时就化成了哽咽:“娘——” 牛妈端了一簸箕的鸡食在屋前喂鸡,听到儿子的声音满含着笑意抬头看了过来,如同没有病倒前的每一次一样脆生生地应了声:“哎——大牛回来了啊——” “娘——”大牛忍不住泪流满面,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牛妈面前,抱住她的小腿带着几分委屈地道,“你好了啊——”感觉到娘亲温暖的手安慰般地在脸上摸着,大牛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水一样汹涌而出,撒娇地将脸在她手心里磨蹭两下,方才犹犹豫地开口:“娘,俺做了错事——”边说边抬头去看娘亲的脸色,谁知这一看之下顿时惊得猛地后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哪里是他的娘,分明是一只吡牙咧嘴的猴子! 黄毛猴子见得他一副惊吓的样子乐得直打跌,嘴里发出尖锐的声音在那里蹦来蹦去,它身上还穿着牛妈的衣服,过长的袖子在空中飘荡。大牛蒙了一阵总算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从地上爬起来,拉着那猴子的衣袖质问:“你这只畜生为什么穿着俺娘的衣服?俺娘去了哪里?”黄手猴子不乐意了,嘴里发出尖叫声,张嘴就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大牛惨叫着松开手,怒瞪着它直喘粗气。黄毛猴子看起来却比他还生气,一双眼睛变得血红,猛地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上。大牛大惊,挣扎着想起来,可那猴子个子不大力气却不小,竟然令他完全无法动弹!大牛急得大吼叫:“畜生,滚开!”那猴子听了他的话似是一顿,只是很快就发狂地一口咬在他脖子上。大牛又是一声惨叫,拼了命地去推它,可怎么也推不开,这时他感觉腿间有个什么东西戳来戳去的,低头看去,却见那猴子爪子上抓了个长条状的石头在他那比划着,他心里奇怪极了,正要开口问问的,那猴子突然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把那石头狠狠地往他后面捅去! “啊——”大牛惨叫着瞪大了眼睛,瘦弱的身躯紧绷着向后弓起,耳中“嗡嗡”地响着,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一瞬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面那个很脏的地方被毫不留情地来回穿插,大牛等逐渐适应了那种痛,望着镶嵌着夜明珠的屋顶方明白刚才只是做了梦,可身上的痛楚是怎么回事?缓缓低下头,正对上一双同梦中一模一样的血红色眼眸,可趴在他身上将他压得死死的哪是什么黄毛猴子,那分明是……“小,天?” 河蟹…… 功成出关1 饶是吉盛天性情冷酷在清醒过来的时候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得面色苍白,那个男人、身体是他父亲的男人动也不动地趴在他的身下,裸-露的背上满是带血的牙印,衬着青白色的肤色更显触目惊心。有一刻时间少年完全蒙了,他呆呆地看着男人在昏迷中皱成一团的脸,脑中一片“嗡嗡”作响无法做任何思考,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后退着,发-泄过后的疲软从暖湿的穴口滑出,打在腿上发出“啪”的一声。明明很轻微的声音听在吉盛天耳中却像炸雷一样,昨夜的梦境骤然在眼前一一闪现——河蟹…… 一切的一切,明明那么清晰,却为什么却又那样模糊?那个躺在他身下的人是谁?明明记得是一张绝世美人的脸,为什么会变了?变成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那个跟他没有关系却占了他父亲身体的男人! 吉盛天虽然在深宫见惯了人性的丑恶,却不代表他不知道世间伦常,父子相-奸,天大的罪名压下来,十五岁少年顿时觉得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在那一刻他想过杀死这个人,只要他死了便没有人能知道他曾做过什么,这个人虽占了他父亲的身体,却毕竟是陌生人,杀了他也不会有负罪感。纤长的五指在脆弱的颈部收紧,却在男人窒息的前一刻松了开来——他现在可以杀了这个人,也可以掩盖已发生的事,可是他却无法隐瞒自己的心,若现在杀了他,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将如影随行着他直到他彻底地闭上眼睛。所以他不可以逃避,唯有直面。 想明白自己处境的吉盛天一个翻身从玉床上下来,想穿衣服的念头在看到一地碎片的时候唯有放弃,赤-裸着身体便走出了练功房。他没有去看那个男人的情况,虽然他不会动手杀他,但如果他因为此事而病死的话也不关他的事,事实上在他察觉男人的体温不若平时的冰凉反而微微有些烫手的时候他是很乐意看到他就这样死了的。 大堂里西侧有大牛费尽心力挖出来的专供洗澡用的小水池,连接着大水池和排水沟,使用很方便。吉盛天将粘腻的身体沉入已经凉得有些刺骨的水中,捧起一把水浇在脸上,用力地甩甩头,这才感觉自己的头脑完全清醒了,想起昨夜异常汹涌的燥热,他顾不得清洁己身,双眼一闭便进入入定之中。丹田中内里真气充足,方一动念一股比之前强大了足有一倍的真气便顺着体内的经络自动运行起来,令他讶异的是这段时间数次冲击未果的两支经脉竟然很轻易地就通过了,而一个周天运行下来他的内力竟然又强了一分。憋屈了那么久之后的畅顺感令向来冷情的吉盛天欣喜若狂,意念带着真气在体内一遍遍环游,直到经脉被撑到了极限方停了下来,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兴奋的脸,尔后听到惊喜的声音—— “小天,你醒了!” 在这个地宫里能跟他打招呼的除了鬼也就只有大牛了,那时他被冷醒过来,迷迷糊糊地也想不明白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代表了什么意义,他更担心的是小孩儿的身体,虽然他当时被弄得很痛很痛,但他仍然发现了小孩儿高热的身体还有不正常的血红眼睛,他担心小家伙是发烧了,要知道小孩子最怕发烧了,他以前的小伙伴就有发烧死了或被烧坏了脑子的。(是发-骚啊,只是此“骚”非彼“烧”,嘿嘿!)一睁眼没有见到儿子,大牛张嘴便唤着“小天”,只是之前他叫得太惨,嗓子早已嘶哑,勉强发出两声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便再也喊不出来了,于是顾不得身后那个地方的剧痛,挣扎着就要起来,可被蹂-躏了许久的身体早就酸软无力,竟是令他连站也站不起来,才一动就“呯”地一声跌下了玉床。本就虚弱的身体被这么一折腾顿时痛得大牛眼前发黑,咬牙忍着又挣扎了一阵仍是站不起来,他干脆四肢着地慢慢地爬了出去。好在这地宫虽大却并不繁杂,被他拆拆搬搬了两年更是空旷了许多,因此他一爬出练功房就看见了冒着腾腾热气的洗澡池。 大牛当时心里那个急啊,你说一个小家伙这么爱干净做什么,还病着就去泡澡,这要是病加重了怎么办?地宫可没有长草药出来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被折腾了大半夜又挨了半日冻的男人就那么裸着身体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然后,“扑通”一声栽近了水池里。大牛第一个感觉是温暖,他已经很久没有泡热水澡了,为了节约木柴,在不是很冷的时候他都是在大水池里洗澡,只不过有一次被吉盛天看到了,反应过来自己吃了很久洗澡水煮的东西的他顿时变得面色铁青,这才有了小水池的出现,而以大牛的体质天冷的时候洗冷水那是不敢的,不洗又怕儿子被臭到,于是多数时候他都是用一个专门的鼎烧一点点热水擦身。咳,扯远了,大牛的第二感觉当然就是窒息,虽然他会水,但在全身无力的情况下跌进水里简直是自找苦吃,好在这水池本就为了洗澡而挖的,又加上挖的人能力有限,于是挖得并不大,也不深,他只伸了伸手就抓住了小孩儿的腿固定住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利用水的浮力浮上了水面。顾不得自己先喘一口气,大牛出了水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儿子是否有事,却见小孩儿双目紧闭、面色平静,白玉般的面上晕染着两片浅浅的血色,分明是一副入定中的样子,这才放下高高提起的心,全身放松下来,各处的不适也随即传到脑中。 男子间的性-事作为承受者的一方是极为受罪的,河蟹……只是大牛脸皮薄人又老实,看到热酣处竟然惊叫起来,结果不但搅了人家夫妻的好事,回了家还被牛妈教训了一顿,至此便再不敢跟着人去凑这份热闹了,也懵懵懂懂地知道之前看到的那些是令人羞耻的事情,以后遇到两只狗凑得近点都红了脸绕道走。这样一个在青春蒙动期都没有自我抒解过的男人却被同性的儿子做了那种事情,从来没有被人教过这方面常识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在世人的眼里是怎样地大逆不道,在他的眼中看来必是小天练功出了什么岔子或者身体有了什么不适才会那么对他,如今小孩儿气色正常地练着功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牛不敢总是贴在少年身上,怕自己打扰了儿子练功,在温水里泡了一会觉得身上有一点点力气了就扶着池壁艰难地挪到另一边去了。温水虽然无法使伤口愈合却有镇痛作用,大牛身心俱疲,这时候安下心来,扒拉着池边片刻就睡了过去,待到醒来时身体竟然已恢复了大半!之前只是受了凉都过了很久很久才好,这次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却睡一觉就好了,大牛很是有些不可思议,伸伸胳膊觉得还算有力气,而后面那个地方也不怎么痛了,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个什么结果,再看小孩儿还闭着眼睛在练功,怕他呆会醒来会肚子饿,于是便也不去想了,踩着他以前特意留的阶梯爬出了水池。 衣服在少年“发病”的时候都被撕成了碎片,大牛光着身子在地宫里走了一会便冷得难受,忙匆匆摘取了些吃食杂物,又将金鼎木柴搬到洗澡池边放好,然后半个身子浸在温水里,半个身子在外面煮着东西。这样当然做什么事都不会快,可即使如此,当大牛煮好了一锅大杂烩的时候少年却仍没有醒,大牛等了又等,等到前胸都快贴到后背了也没见儿子眼睫毛动一下,没奈何只好自己先吃了。 这样过了六餐饭吉盛天仍没有从入定中醒来,大牛见他面色正常便也就不担心了,为了以后的日子他决定修补成了碎布的衣服。他们进这地宫的时候一人一得一套里衣,他自己的那身因为被火烧过多处破了孔,而吉盛天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进来的时候只有十三岁,衣衫自然小些,两年多的时间他的身量抽得极快,那衣服也就不合身了,好在古人的衣服都做得极大,大牛用鱼骨做了针,又从自己衫上抽了丝线出来,之后帮他剪剪缝缝,除了露手露脚之外倒也总算蔽了体。这次大牛也是以儿子为先,把自己的衣服抽丝拔线,把吉盛天的衣服是补好了,他自己就只剩条裤子遮羞了,而还不等他想好今后该如何保暖,一转身之间他便见到小孩儿的眼皮动了两动,顿时惊喜地凑了过去。 功成出关2 相对于这个“父亲”的兴奋吉盛天表现得要冷淡许多、许多,甚至在那一刻他脑中还闪过“居然没有死”这样的念头,而之后心里的那一丝奇异的感觉他自己也没有明白到底是遗憾还是松了一口气。没有理会男人白痴般的询问,向来沉稳的他略显急躁地合上眼查看自己体内的状态,尔后发现自己丹田处的真气充足,一运气之下便如江水泛滥一样在扩宽了一倍有余的经脉中奔腾澎湃,毫无阻塞的感觉令人心胸舒畅。运行了一圈之后便收了功,吉盛天发现自己进境比想象中还要快,依宣武帝所留下的手书来看只要他练到了第五重便可击穿龙椅下的厚重青石板进入离开此处的秘道,如今他不知因何缘故达到了第三层“从”的顶峰,似乎稍加触碰就能进入第四层,心里不免激动异常。 “小天?”大牛好不容易等到儿子醒过来,可他只看了自己一眼又闭了上眼睛,在“担心他”和“不想打扰他”两个念头中徘徊了一阵,终是担忧占了上风,期期艾艾地开口,“你没事吧?” 吉盛天收了功,因为修练顺利而心情很舒畅,于是很大方地回了他一句:“没事。” 可怜被冷淡惯了的大牛顿时如获至宝,顶着一张傻呆呆的笑脸凑了上去,讨好地道:“这么多天没有吃饭肯定很饿了,俺煮点东西,俺们一起吃好不好?” 吉盛天被他这么一说也感到肚子饿了,于是便点了点头。 *** 没有再用那个大鼎煮汤汤水水的,大牛为了庆祝儿子“病愈”咬咬牙拼着浪费一半的木柴决定烤鱼来吃。从冰冷的水里捉了几条鱼开膛破肚、刮皮去鳞,待穿在万能宣武配剑上面放在火中烤的时候,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里裤的大牛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就连烧得正旺的篝火也不足以让他温暖起来。其实大牛是很觊觎儿子身上的热气的,只是那夜的事情虽然他一直在告诉自己那是小天病了,那么做是为了让病好起来,之后少年的身体变回正常似也证明了这一点,可那样糟糕痛苦的经历毕竟在他心里留下了很强烈的阴影,便也不敢主动靠近了。 冷眼看着男人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吉盛天心里莫名升起一丝烦燥,“过来。”还不得他想清楚什么,嘴里已经吐出了这么两个字。 “啊?”大牛骤然听到儿子从未有过的命令,没有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傻傻地微张着嘴看着他。 对于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感到很意外,但男人的反应却更为让他不爽,吉盛天见他半天没有动弹,把嘴一抿,怒了。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明明离他有两臂远的大牛已经被他掐着脖子拎到了面前,俯低身看着被拖在地上的男人,吉盛天危险地眯了眯眼,淡薄无情的双唇微微开合:“怕我,嗯?” 拖长的尾音说是询问更像是威胁,大牛的身体在接近儿子的一瞬间便被温暖包围着,可他却硬是被他的表情吓得连打了几个冷颤,当然,即使他再缺心眼也不会把现在的真实心情说出来,忙摇着头否认道:“没,没有——”至于带着颤音的回答能不能取信于人就很难说了。 吉盛天缓缓拉近与他的距离,专注的眼神像是要将他隐藏在这张皮囊下的灵魂看透似的。 “小,小天……”大牛被看他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眼中露出怯意。 如受惊的小动物般的眼神是原主人绝不会有的,还有这性情,纯良得即使被强-暴了却还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那个冷冰冰地看着他,下旨不允许他靠近的男人就像他的一个梦一样。吉盛天心底蓦地又升起一股烦躁,猛地收回手,闭着眼睛养神。 大牛总觉得儿子是生气了,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得罪了他,讷讷地坐好,专心烤鱼。 宣武帝配剑在剑中算是纤细的了,还不到成年男子的两指宽,也是因为如此那不过三指宽的的鱼才能被穿在上面烤。火势很旺,银白色的鱼身很快变色蜷曲,若有若无的香味开始散发出来,一滴滴水自鱼身中被逼了出来,又在一瞬间被火炽得无影无踪。 大牛看得正入神,突然身边传来声音—— “那天你煮的是什么?” “啊?”大牛慢了半拍才转过头去看着小孩儿,还没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那天那个,”吉盛天没有回头,视线落在烧得正旺的火中,“是什么羹?” “那个啊——”大牛想了想才明白过来,犹犹豫豫地道,“是蛇肉。”说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儿子,很怕他生气,同时忆起吃完蛇肉后发生过的事情,又有些难堪和惊惧。 吉盛天却没有如他以为般地发怒,只是抿了抿薄唇,片刻后,道:“以后不许煮了。” “喔——”大牛应了,想了想又道,“那小天喜欢吃什么?总吃鱼会腻的吧?要不……老鼠肉?” …… “不许!” *** 从第三重的“从”跨到第四重的“更”吉盛天并没有用多少时间,第四重不止要修习内功心法,更添了一套拳法,因此他的进境又放慢了下来,不过这套拳法均极为精妙,他倒也不曾厌烦,学得津津有味。 将九式连贯起来打了一遍之后吉盛天做了一个“收”势,结束了一天的练习,而此时他身上的里衣早被势汗浸湿,整个人活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侧头见那个男人还在那里忙活着,时不时被丢点什么东西进锅里煮,吉盛天估摸离吃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决定先沐浴再说。浴池就在他练功的地方旁边几丈外,边往那边走边扯着身上的衣服,走到的时候身上也脱-光了,赤-条条地跳进水里。 这几日天气愈发地冷了(当然,这是从大牛的角度来说的,偶们小天童鞋根本就没感觉!),因为大牛把自己唯一一见里衣拆了用来修补儿子的衣服,怕冷的他也就更加难过,躲在少年的练功房里的时候还好一点,因练功而散发出来的热气足以将整个屋子熏得暖哄哄的,可是大牛可不是那么清闲的,他常常要去到冷风阵阵的外面张罗吃的,摘菜、抓鱼、劈柴这么一忙活下来已经冷得他直打哆嗦了,虽然之后生起火来会没那么难受,但也没多少差别,因为火只能烤到一面,而另一面却还是在冷气中煎熬,冰火两重天的感觉有时候反而更令人难受。如此病了两次之后吉盛天烦了,又因为他开始练拳法也需要更大的场地,干脆把练功房改到了外面宽阔的大堂,整个宽阔的空间果然也被哄暖了。 《至阳诀》不愧为至刚至阳的武功,吉盛天方才下池不过一刻钟原本凉得有些刺骨的水便散发出腾腾的热汽了,轻合着眼睑背靠在池壁上,池水反哺回来的热量让他全身都放松开来,俊美无俦的面容在水雾之间若隐若现,平添几许如梦如幻的神秘感。体内的内力不需要引导便自行沿着经脉运转开来,舒畅的感觉令吉盛天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气微扬起头,就在这时一股燥热感却不合时宜地自腹下升起,顿时破坏了他的好心情。如前几次般运气想将其压制下去,可此次显然并不成功,燥热的感觉不但不降反倒愈演愈烈。他以为那日是因为蛇肉的缘故的!吉盛天有些不喜地皱起了眉头。 大牛眼见锅里的东西都熟了儿子却还泡在池里,略踌蹰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小天,”轻声唤着紧闭双眼的少年,大牛有点担心儿子会生气,“吃饭了。”等了一会儿,少年不但没有起身,就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大牛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小天?” “下来。”吉盛天微动了下薄唇,简短地下了命令。 “啊?”这个儿子的话总是这么突如其来又令他难以理解,大牛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有些窘,连连摆手,道,“不,不用了,俺——” “下来,不要让我说第三次。”吉盛天不耐烦地打断他,漆黑的眸子透过水汽望了过来,有那么些许危险的意味。 大牛拒绝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在少年的注视下磨磨蹭蹭地将唯一的里裤拉了一小半下来,偷眼向小孩儿看去,却见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心中越发窘困,想逃的念头转来转去,终是不敢也不原违背儿子,咬了咬牙猛地将它扯下来扔到一边,尔后缓缓地沿着台阶往池里走。 “停在那里。”等他快下到池底的时候,吉盛天突然出声道。 大牛很听话地止了脚步,只是眼中已经很诚实地反应出不解的情绪。 “转过去趴在池边。”吉盛天又下令了。 (河蟹……) 功成出关3 有了第二次在清醒中发生的情-事,吉盛天完全明白了他身上的燥热该是与自己所习的功法有关,想想也是,《至阳诀》乃是至刚至阳的武学,他又正处在青春发-育的时期,自然很容易引发身上的情-欲。之后他又多次在行功之后浑身燥热,一是清楚压抑是没有用的,二是感到欲-望的纾解对他在武学上的进境也有所助益,于是便不再委屈自己,抓了那个男人便在身下行事。做的次数多了技术也有所增长,原本单方面的泄-欲渐渐变成两个人的享受,吉盛天的心里每每在听到男人高低起伏的呻吟时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满足,有解恨,还有许多他理不清想不明的。 “小天,再吃点吧。”大牛见儿子端着空碗,呃,发呆,立时忧心忡忡地劝他。 吉盛天猛然惊醒,看着他担心的脸皱了皱眉,然后放下碗,一言不发地起身进了练功房。 大牛鄂然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他,有心去问问却又没那个胆子,唯有咬着筷子苦恼不已——是不是东西不合胃口?想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一个原因,大牛顿时有些迷惘了,他也知道总吃同样的东西会腻味,可是这地下并没有多少可以吃的东西,小天又不准他煮蛇肉和老鼠肉,而那些虫子他根本连提都不敢提,如此他要煮些什么才好呢? 带着满腹的心事,大牛将锅碗洗好,又劈了些柴,然后就开始寻食之路了。虽然做了这许多活,但他并没有觉得疲累,相反还显得神采奕奕。说来也怪,自他与吉盛天做过那些羞人的事后,他的身体是一天好过一天,再不会走多几步路都气喘了,应付起每天并不算很多的活计也变得得心应手起来,也不如之前那么怕冷了,脸上也有了些血色。这些变化都是一天一天慢慢显现出来的,大牛身在其中也没怎么注意,等到他发现身体变好也只当是平日里锻炼的结果了,天知道他之前努力强身了两年多也没有半点成效的。 *** 这边大牛还在翻山下水地寻找吃食,却不知道被他怀疑患了“厌食症”的儿子正在练功房里反省着自己,对于想着那个男人在做X时的表情想到出神的事情令得吉盛天的眉头堆成了一座小山,只不过是解决身体的需求,做过就算,他不该在事后还去回味的。这《至阳诀》果真厉害,竟然能影响到他的心智!这是小天童鞋最终得出的结论。 对自己不合时宜的行为做出了合理的解释,吉盛天心里也释然了,于是收慑心神盘坐在玉床上入定练功。自冲破第三重进入第四重后已过了大半年,那套精妙的拳法他已经习得很是熟练,无论是主动出击还是自保都绰绰有余,最近他时常感到体内的鼓动,已经历过三次相似感觉的他自然明白了这是第四重到了极限,将要进入第五重的标志,心里不免雀跃,他还记得宣武帝说过进了第五重便可离开,他早在这个鬼地方呆腻了,而且外面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即使无人指导,但吉盛天仍是从自身的变化明白了修习内功最忌心浮气躁的道理,在成功的最后一步上他更为谨慎,压抑着心底的躁动按步就班地引导着真气在体内运转。暖暖的气息在经脉中运转了一圈又一圈,每一次都比上一次的温度更高些,速度更快些,记不得总共行了多少遍功,只知道到最后真气几乎是在经脉中“飞”起来,而炽热的高温亦像要将他整个人烤熟一样,体内的水份拼了命似的往外挤,却在暴露于外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自认为千锤百炼得无比强劲的经脉在几乎失控的真气的冲击下有一种随时会被撑裂的错觉,全身的血液都已沸腾,而体温仍在持续升高,大有不将其蒸干誓不罢休之态!吉盛天因幼年的遭遇而形成的坚韧心性在这个危急时刻表现出了它的作用,咬牙忍住整个人都要炸开一样的痛楚,不让自己的神智昏迷过去,因为他知道在这时若失去了对自身真气的控制,那么必死无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已过了一世纪,身体上的痛苦在呈几何倍的速度增大,吉盛天的脑中开始恍忽,他开始不理解自己的坚持是为了什么,从来就无家,国,更是亡了,就算出去又能如何?他是恨,但恨又怎样?莫非要凭借一己之力对抗两大强国?这种想法只是一转念间也足以令人鄙视! 迷迷糊糊有谁在说:“睡吧,睡吧,何必这么痛苦?只要睡过去就好了……” 那声音是如此地蛊惑,吉盛天只觉得脑子起来起昏,几乎差那么一点点就真的陷入了黑暗中,危急的关头隐隐听着有人在喊“小天”,心中一个激灵,顿时恢复了一丝清明,一念起方才的景象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就差一步,若真的受了蛊惑任自己沉睡,那么他这一生也就没可能再醒过来了!明白那是因为身体的痛苦而产生的心魔,吉盛天不敢大意地打起十二分精神集中精力控制体内躁动着的真气,强忍着撕裂般的痛楚引导其在体内运转的同时分出小股往未曾开发到的经脉里冲击,既然压制不了,那就找地方分担吧! *** 大牛站在紧闭的石门前,心中的担忧积得比珊瑚海还深——小天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地宫中没有日夜之分,他只能以自己肚子饿的次数来算时间,一日两餐的话,他已经食不知味地过了九餐了,也就是说小天已经呆在里面四天半没有吃东西了!原本还想着儿子可能又是因为练功入了迷,等到饿了自然会醒来,可现在都四天,四天了!大牛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这石门前叫一次,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回答,饶是他担心得团团转却毫无办法,大人这么久时间都会饿着,何况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 又来回踱了几遍,室内却仍然没有动静,大牛终于失了耐心,决定拿东西砸门!想到就做,大牛转身就往地宫大堂走去,心里还在盘算着用什么东西比较趁手,背后却突然传来“呯”地一声。下意识就认为是儿子出了什么事,大牛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整个人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吉盛天收功后踏着石门破碎而散了一地的石屑走出练功房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么一个僵硬的背影,因成功将《至阳诀》修至第五重而心情极好的他难得地将一丝笑意挂在脸上,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和颜悦色地询问:“怎么了?”难道是吓着了?果真没用啊…… 大牛呆呆地转过身,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有些不信似地问:“小,小天?” 这是怎么了?莫非他这一入定竟然已经过了很久,久得这个男人都不认识他了?“是,你有什么问题?”原本的喜悦在心中沉淀,说话的语气不由地转冷。 “你,”大牛右手抚上已与自己同高的少年,“没事?” 吉盛天皱眉:“你希望我有事?” “不,不是!”大牛急忙否认,手足无措地道,“你都在里面呆了四天多了,俺以为,以为——”后面的话在少年如墨般的眸子中越来越小声,直至完全消失。 “以为我死了?”吉盛天冷哼一声,心里倒松了一口气——不过四天而已,看他之前的样子还以为是过了四年呢! “没有,没有!”大牛连连摆手,“俺只是,只是,只是,担心——” “哼!”吉盛天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往右方走去。 “小天?”大牛不解地看着儿子走上高台,连忙跟了过去。 吉盛天一把将龙椅扔了下去,凝起真气,一拳击向地面。“呯”地一声飞沙走石,他尽量控制着为即将到来的自由而雀跃不已的心跳,紧紧地盯着尘雾逐渐散开的地面,只是这时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去。地面是裂开了,却未曾如所料般凹陷下,心里隐隐有什么要浮出水面,可脑子却下意识地将它压制了下去。看不到成效,吉盛天不吝惜内力地又是连着几拳轰下,烟尘过后地面更加破烂不堪,却仍算平整。吉盛天死死盯了那一片碎成石屑般的青石半晌,突然像发疯了一样双腿扑地,用两只手去挖那些碎石。 柔韧的十指与尖锐的石块相触顿时被划出多处伤口,血液如泉水般涌出,将青色的碎石染得绯红,吉盛天却像感觉不到痛苦似的,抓起那些石块往外扔。 “小天!”大牛跟着爬上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不由大惊失色,忙扑上去一把抓过他的手,顾不得自己被砸到的额头急切地查看着他指上的伤口,“你这是做什么?”眼见儿子漂亮的十指被划得血肉模糊,大牛的心一阵阵抽痛,破天荒地带了些责备地道,“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吉盛天却不领情,猛地抽回手,低吼道:“不用你管!”尔后一把推开他,转身又去挖那些碎石,不过他的脑子现在大约是清醒了些,没有笨得再用手挖,而是顺手拾了块木条来用。 “小天——”大牛心里很有些受伤,可是见到小孩儿这副样子却又顾不得自己,满心只有担忧了——他这个“儿子”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和他相处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牛很想问,可一见小孩儿紧紧抿着的唇便不敢开口了,于是闷着头走过去跟他一起挖起来。 吉盛天没有理会蹲在身边来帮忙的男人,他的手飞快的动着,很快就挖出了一个不浅的坑,只是随着坑的加深,他的脸色却也越来越糟。 大牛不知道儿子打破地板又挖个大坑是要做什么用,只好闷着头一直往下挖,先是挖青石的碎块,后面又挖到了泥土,直到那坑足有一丈多深的时候,突见少年停了手,猛地一拳击在坑沿上,“呯!”地一声,石屑飞溅。“小天!”总是小心翼翼对待儿子的大牛第一次生气了,“你这是做什么?”拉过他的右手查看,却见好生生的手被折磨得没有一处是好的,又是心疼又是恼火,又不忍心真的骂他,只好如先前一样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滚开!”吉盛天却不领情,一把推开他,吼道,“说了不用你管!” “小天!”大牛当真被他惹怒了,大声地给他吼回去,“你什么事俺都可以不管,可是你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就不行!” “我要身体做什么?”吉盛天以更大的声音吼道,“我他M的出不去还管身体做什么?” “什么?”大牛自然被他给震住了,只是却还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我说我们出不去了,我们要一辈子困在这里,直到死为止!”吉盛天眼中满是阴郁,“宣武帝那个骗子,什么功至五重,什么青石之下有通道,都是骗人的!根本就没什么秘道,被骗了,我他M的被骗了!”他说到最后几乎吼破了嗓子,来回地跺来跺去,显得很是暴躁。 大牛虽然还没完全弄明白,但至少知道了他是以为这里有出口结果却没有才生的气,忙安抚道:“没关系的小天,出去的办法俺们再慢慢想……” “没用的!”吉盛天猛地顿住脚步,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没有出口的,我到处都找遍了,宣武帝那个混蛋,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先是给人一个希望,等到我以为成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受骗了,这个无耻的人,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地底下偷笑呢!”说到最后他几乎暴跳如雷,一张俊俏的脸被扭曲得很是狰狞。 “不会的,不会的,”大牛有些吓到了,忙道,“有进来的路就肯定有出去的路的,你别太难过了,说不定明天俺们就找到了呢?” 他这话纯属安慰,吉盛天听了脑中却有什么一闪而过,只是灵感稍纵即逝,他根本没有把握住,但他肯定这没抓的想法与这个男人刚才说的话有关。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呃?”大牛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着他。 吉盛天心急若焚,用力摇晃着他的身体,大声吼道:“你刚刚说了什么?给我重复一遍!” “啊——”大牛被他捏痛了,不由低呼一声,眼见小孩儿眼中尽是不耐烦,忙答道,“是‘你别太难过了,说不定明天俺们就找到了呢?’。” “不对!”吉盛天直觉地认为不是这句,手上的力道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抓得更紧,厉声喝道,“前面的那句!” 大牛痛得脸都快变形了,却不敢呼痛,勉强道:“是‘有进来的路就肯定有出去的路’?” “是了,是这句了!”吉盛天心中一琢磨,顿时喜形于色,松开手道,“进来的路,对,进来的路,怎么我一直没有想到呢?反而白白被困在这里这么久!” 大牛抱着已现出几根青紫色指痕的手臂,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心中满是疑惑。 吉盛天念叨了几句,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道:“走,我们出去!” 复血楼主1 宽阔的街道两旁林立各式各样的店铺,店主和伙计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不停歇地忙碌着,街道上散着许多小摊子,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吸引着大片大片的人围过去翻看、选购。今天是五日一度的大集,只要不是离得太远的村镇都有人赶来,莫怪得人山人海一副繁荣景象,如果是不知内情的人,谁能想到这样的地方在五年前才爆发了一场几乎灭城的瘟疫?五年前的沉州还属于被吉禅国所有,而现今这城里还有几人记得已亡的故国?宇文笙,果真好手段! 倚窗而立的墨衣青年“啪”地一声将窗户拉上转过身来,冷峻的面上闪过一丝狠意。 “主子——”临桌而立的灰衣男子猛地抬起头,惊疑地看向他。 墨衣青年张嘴欲说什么,耳中突然听到一丝动静,于是闭了口,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侧耳细听片刻,尔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踱至桌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灰衣男子此时方听清楚往这边来的脚步声,心下不由佩服,算好时间走过去将门拉开,却是这迎松楼的小二送了酒菜过来。 “呦——”小二习惯性地一声吆喝,脸上挂着油滑的笑容调侃道,“客官这可是饿慌了?”见那灰衣男子一脸冷淡倒也不在意,只识趣地住了口,打他面前走了进来,边将托盘上的酒菜一一布在桌上边报着菜名,“小炒牛肉,清蒸鲈鱼,杂果鸡丁,红烧猪蹄,竹叶青一壶,外送米饭一小桶了——”空了的托盘往腋下一夹,微有些发黄的汗巾往肩上一搭,涎着脸看着这冷面少爷,道,“客官您请慢用,小的先下去了,有什么需要你再吩咐就是。”嘴里说着要走,脚下却没有动根,这时那灰衣人过来扔了几枚铜钱在桌上,他眼明手快地一把撸起来放进怀里,点头哈腰地谢了方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拉上门。 墨衣青年对此眉头也未曾挑一下,食指在桌上敲了敲,道:“坐下一起吃。” 那灰衣男子也没有拒绝,与他隔了一个位子坐了,端起碗筷默默地进食。 正是午膳时间,窗外的集市最后热闹了一阵之后渐渐地静了下去,这酒楼倒反而开始喧哗起来,偶有那么些议论便不自觉地传入耳中—— “老李,我问你一件事。”这人的声音尖细,没有特意压低的音量在喧哗的酒楼中清晰可辨。 “有话就说,婆婆妈妈地作甚?”被称作老李的人倒是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的样子。 “你在衙门做事,知不知道今天府衙那里出了什么事?”先前那人将声音压了压,很有些神秘的味道。 “怎么老戚,你这老小子是不是犯了什么事?不然跟我打听府衙的事做什么?”老李的声音中夹着许多笑意,显是调侃。 “嗨,别提了!”被唤作“老戚”的尖嗓子男人很是郁闷地道,“我今早打那经过,看着那里围了一圈又一圈官兵,好奇之下就多看了两眼,谁知就有两个大兵提了刀过来盘问,真他M的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末了还不解气般,狠狠地啐了一口。 “哈——”老李大笑几声,重重地拍了几下老戚的肩道,“只是盘问你几句你就忍了吧,你老小子也算运气好了,要是你当时说错什么话,你现在也不用赶这里跟我报怨了,直接丢进大牢,不死也脱一层皮!” 那老戚似是打了个抖,颤声道:“不,不会吧——” “你还别以为我在吓唬你!”老李嗓音沉了些,“今早抓进去了一个,才半个时辰不到就成了个血人。” “这——”老戚声音很明显地颤抖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嗨——”老李叹了口气,沉默了一阵,方有些萧索地道,“吴知州被杀了。” “什么?!” “不可能!” “天啦!” “胡说八道!” “不会吧?” “骗人的吧?” “吴知州为人不错啊,怎么会遭了毒手?” …… 两人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早有人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讲话了,此时听到这么震憾的消息,都忘了自己是在“偷听”这件事,纷纷表达自己的心情,声浪差点把酒楼的顶子掀了去。 “各位爷,各位爷,大家请安静些!”这声音却是小二的,怕是担心大堂的声音吵了雅间的贵客不得不出声提个醒了,只是那些人哪会听他一个小二的话,照样扯着嗓子表达自己的惊讶。“各位爷安静些,也好听李大爷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句话倒是起了作用,话音方落整个大堂便慢慢安静下来,都看着老李等他说话。 “咳——”老李大约没想到这事引得这么多人注意,心里明白自己不说是不行的了,当下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这具体经过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今儿一大早就被叫了起来去城门处守着,就听得同僚小声议论,说是吴知州被人斩杀在三姨太的房里。” “当真?!” “怎么会这样?” “吴大人可是好官啦——” “什么人这么狠毒?” …… 众人忍不住再次发表意见,声音之高比之前更甚,老李见小二一副为难的样子时不时揪自己一眼,忙举起说示意大家安静,等到众人停了议论把视线都放在自己身上,这才道:“具体怎样我也不知道,只隐约听说,似乎是复血楼下的手。” 这次众人没有再大声喧哗,只是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有人问出大多数人的疑惑:“这复血楼是什么所在?” “是个杀手楼。”这次回答的不是先前那个老李了,此人说话中气十足,显然是个有内力在身的江湖人,“两年前复血楼初现,一举击杀了黑道上最负盛名的冷血铁臂苏至之而扬名,之后陆陆续续又有白道上的河西大侠黄全功、黑道的庄坚和慕彬被杀,因为这些人武功都在江湖上排前十名以内,所以江湖中人表面虽然对复血楼谩骂不止,实际上却不少人开始委托其杀人,到如今已是杀手组织中的榜首。” 混迹江湖久了的自然不会不知道算是臭然昭著的复血楼,于是这人的一番话也只引得那些江湖菜鸟和平民大众的唏嘘声,待议论声低下去之后,有人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那吴大人被杀也应该是有人买凶了?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狠毒?” “还要有财,”之前解说复血楼的那个人接话道,“复血楼取人性命至少是要一万两银子的,当真是买凶的话往有钱人身上查就是。” “一万两?!”意料之外的大数目又引得众人一阵嗡嗡的议论。 “那还是少的了,”那人见大家对他的话题感兴趣,语气中不免带了些兴奋与自得,仿佛那拿了白银万两的是他似的,“据说北方松云山庄的庄主云仰士可是被人以四万五千两买了脑袋的。” 大堂内又是一阵哗然,就着复血楼两年以来可能赚的钱,以及如果他们自己拥有了这么大数目的钱财该做怎么样的事等等,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探索,渐渐又扯回这场议论的起因—— “那吴大人就值得人花这么多钱去杀?”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若不是危及多于万两甚多的利益,有谁会轻易扔出来? “哼!”有人冷哼一声,道,“官场黑暗,说不定这吴知州碍了谁的财路,才等了卿卿性命。”这声音略显苍老,内里带着些许愤恨,倒像真的经历过“官场黑暗”似的。 “可是当今皇上英明,又怎会允许此等事情发生?”这次出声的是个年轻人,只是显然没怎么经历过世情,话语中带着几分天真。 这样的话题再扯再去可就很容易犯忌了,最早说话的那个老李干咳一声,打断道:“各位,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天家的事情岂容他们这等凡夫俗子议论的?于是纷纷低头吃吃喝喝,与同桌的人转了话题。 却还有一些江湖中人有所疑虑,压低了嗓音小声议论,他们的声音虽小,但雅间里的两人又岂是常人,轻易便听了个正着—— “复血楼怎么会对朝庭的人下手?”要知道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复血楼若真的向官员下手,便是犯了大忌,也难怪他们感到奇怪。 “的确奇怪,杀手组织在这方面向来比较尴尬,大多在私下里都有接过刺杀朝廷中人的单,只是像此次这样弄得人尽皆知的却是从未有过。” “复血,复血,我说,该不会这吴知州是建复血楼的人的仇人吧?” “可能性是有,只是比较低,若是为了一个知州便要建一个这样大规模的杀手组织,未免也太劳师动众了些,那要是仇人是皇帝老子的话,岂不要建一个国家跟他对打?哈哈——” “也是——” *** “啪——” 雅间内,灰衣男子看着对面人的手,有些担忧地道:“主子?” 墨衣青年随手扔了手中的断筷,站起身道:“走。” 复血楼主2 三日后,复血楼,忠义堂(不要问我为什么杀手组织要起个这么正气的名,要知道这世界上自觉地认定自己是反派的人还很少很少……) 楼里的主要成员分两排立于堂上,齐齐躬身行礼:“参见楼主!” “不必多礼,请坐。”高坐于堂上主位的复血楼主赫然就是那日在迎松楼望着繁华景象出神的墨衣男子。 “谢楼主。”众人再行一礼后落坐于备着的太师椅上。 “本座离开这段时间楼里一切可还好?” “回楼主,”左手最靠前的男子拱手作礼,答道,“楼内事务一切正常。”他是左护法赫连明,负责整个复血楼的日常事务及各个分堂之间的相到协作,算是楼里的大管家。一身青衣的男子头戴冠巾,手执折扇,再加上清瘦的身形和一张俊秀的脸,看上去颇有几分儒雅。 “嗯。”楼主点点头。 右侧的阎毅见楼主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忙跟着拱手作答:“曾有宵小闯入,未曾造成损伤。”他是右护法,负责整个复血楼内的日常安全,算作高级护院总领。他的体形相较赫连明更为健硕一些,棱角分明的脸可见其人性格刚毅,深蓝色的长衫更为他添了几分沉稳。 接着负责接生意及收集情报的秘血堂堂主,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且手段圆滑的冯欣;负责刺杀任务的赤血堂年轻的堂主,年方二十一却有了一身不俗武功且精于影匿行踪的水文;负责收纳和训练新人的炼血堂堂主,总给复血楼上下一种阴森感觉的林启;还有负责惩罚犯了错的楼里成员及追杀叛徒的叛血堂堂主,浑身上下随时散发着噬人的血腥味道的仇盛;负责帮众身体健康的回血堂堂主,性格温和的中年俊大叔崔胜也都回禀自己的工作都在正轨上没有发生什么处理不了的意外,尔后看向楼主等他发言。 “很好。”复血楼主点点头,状似满意,却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异军突起,看向秘血堂主冯欣,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何接下刺杀吴知州的单?本座曾下令不涉入官场之事,是本座记错了,还是你忘了?” 冯欣心中一颤,忙起身奔到他面前单膝跪下,道:“楼主不曾记错,属下也不曾忘记,只是……”他面色刹白,却说不出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理由,楼主若是知道他为了自己的私事而违抗他的命令,怕是不会罢休。 “只是什么?”复血楼主眼神一凝,“只是那吴知州杀了你一家,所以你便顺水推舟,所以你便无视本座的命令?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私心给楼里带来多大的麻烦?沉州城里现在议论纷纷,你说天宇朝廷什么时候会将复血楼当成眼中钉?”他说到最后已是疾颜令色,双目皆赤。 冯欣顿时面色惨白,一双美目浮起朦胧水雾,却被主人强行逼了回去。“请楼主责罚。”自知坏了楼主的大事,冯欣心底的一丝侥幸完全消散,整个人匍匐在地,身体微颤。 “哼!”复血楼主冷哼一声,冷凝的视线在众人面上一圈流转,最后定在叛血堂主仇盛的脸上,“仇堂主,不听上命的帮众该处以何种惩罚?” “回楼主,”仇盛站起身恭声道,“视情形而定,轻则仗责两百,重则废去武功丢入万蛇窟。” 听到“万蛇窟”三个字,在场的其他人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而冯欣更是差点瘫软在地,只是她生性坚硬,竟然生生忍住了,面上已是视死如归之色,当即抬头望向台上的人,颤声道:“属下的命是楼主救回来的,如今大仇已报,如果楼主要取了属下的性命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可惜楼主的救命之恩属下却无以为报了。” 场上的人面色皆是一凛,他们都是受了楼主大恩,听得这一番话来自是感同身受,赤血堂主水文嘴唇张了张似想为她说情,却在看到楼主高深莫测的表情之后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后放弃。 复血楼主低头看着自己左手五指出神,许久,凉薄的嘴唇微张:“那便仗责300,不许用内力护体,活着你便还是秘血堂主。”说着直看进冯欣的眼中,冷声道,“可服气?” 冯欣身体颤了颤,伏首拜了拜,道:“属下,谢楼主不杀之恩。” 哪里是不杀?在场的人自是知道叛血楼的仗责有多厉害,便是一个壮汉不用内力护体硬挨上300下也没有生路,冯欣虽然身体较一般女子强健,却也比不得他们这些大男人,又如何能挨得过这三百下?水文当即便要起身请求楼主收回成命,却在身体微动的时候被临座的林启抓住手按了回去,脸微微侧向那边,却见他一脸严肃地对自己摇了摇头,垂眸间便将将要出口的话压了回去。 高座上的青年又怎会看不见他们这些小动作?可是他却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淡漠地道:“还有没有什么事要禀报?”见众人均摇头不语,便道,“那便散了罢。” 几人忙起身拱手行礼:“恭送楼主。” 复血楼主身姿傲然地自两行人中间穿行而过,一直垂首立在他身后毫无存在感的灰衣男子默在跟上。 待楼主身影看不见了方直起身子,几个大男人十分有默契地先看向仍伏在地上的冯欣,尔后互相对视,面上浮起一样的无奈。 “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眼看着小欣被活生生打死而不管吧?”水文先沉不住气问了出来。他与冯欣向来交好,这个身世坎坷的女子早就占据了他心目中命薄的小妹的位置,当年看着小妹丧命而无能为力,莫非现在要再经历一场那种锥心之痛? “当然不可能。”赫连明在左文的逼视下首先表态,“只是,如今之计当如何救得她一命?”所谓做生不如做熟,协调各个分堂之间的关系的他自然更愿意是被他摸透了性子的人坐在堂主位子上,大家都熟悉了彼此的手段与底线,做起事来自是更加简便,如果冯欣当真死了,换一个人上台的话又得经历一段长时间的磨合,太麻烦了。 “可否请仇堂主收下留情?”阎毅说罢目光炯炯地看着仇盛,另外几人也同时转过头去。 “不可能。”仇盛漠然地否定,“楼主那里绝过不了关。” 大概明白自家楼主性格的几人闭嘴不语,的确,楼主既然下了这种命令,为的便是敲一敲众人的警钟,仇盛自然也在这被敲之列,又怎会允许他循私? 林启看着苦恼的几人,脑中灵光乍现:“崔大哥可有什么妙药可保小欣一命?” 对于医术高超、曾多次将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崔明几人显然也很具有信心,听得林启这么一说顿时都满含希望地看向他,只可惜这次令他们失望了,崔明绷着脸向他们摇了摇头,道:“回光丸恰在昨日用尽,再要配制至少需要半月,而其他药,我没有十足把握。” 众人又是一阵失望,最为担心的水文急怒道:“这也不可,那也不行,难道当真要眼看着小欣送命吗?”语毕一拳捶在身旁的几子上,紫檀木制成的家什顿时散了一地。 赫连明看了看地上,然后面无表情地对他道:“三百两,从你薪奉里扣。” “你!”水文气得差点一拳落到他脸上,却在他冷冷的注视下作罢,只瞪着他直喘粗气。 “各位哥哥!”一直神情恍惚地跪在地上的冯欣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就着膝盖转过来面向几人,在地上拜了一拜,美丽的眸子对上几人情绪不同的眼睛朗声道,“冯欣得几位哥哥绞尽脑汁救我性命,心底已是十分喜欢,只是正如之前所讲,冯欣这条命是楼主救的,如今楼主要收回去也是理所当然,冯欣谢谢过哥哥们的心意,也请哥哥们不要再为冯欣脱罪。” 她的话音方落,水文先不乐意了,恼怒地看着她道:“小欣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吗?” 虽是责备,实则关心,冯欣岂能不知?只是她心里感动,却更不能让这世上仅有的关心她的人惹怒了楼主而受罚,当下将涌上心头的若涩咽下,调皮地冲着水文一笑,道:“那水文哥就闭上眼睛好了。” “你——”水文当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到了这种时候这个小妹还不忘捉弄他,当真与他那妹妹一个脾气,却也同样的懂事,想到这里不由心下一酸。环视众人却只看到他们眼里的无奈,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或许有一个办法。”赫连明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什么办法?”水文一脸急切地看着他。 “去求那个人,说不定可以。”赫连明想到那个人,眉头不明显地皱了皱。 “什么人?”水文追问。 “你是说,他?”崔明有些不确定地问。 “对。”赫连明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经猜到自己所说的人,点点头,道,“就是住在德园的那人。” “是他?”水文顿时明白过来,顿时有些丧气地道,“以楼主对他的态度,怕是不会听他的。”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赫连明笑了。 几人看他的神色心中不免升起几分希翼,就连冯欣的求死之心也似乎淡了。 复血楼主3 平园位于复血楼正中央,是楼主的住宿办公之地,也是整个复血楼防守最严密的地方,书房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而就这么一个楼中的护法和堂主也不能随意走动的地方,此时却有一个灰色的身影在书房门外走来走去,更时不时地抓抓脑袋、摸摸耳朵,很是无措的样子。 楼主的功力深不可测,自然不可能听不到屋外的动静,过了一刻钟还没见他安静下来,眉头一皱,道:“要么进来,要么滚远点。” 吓?屋外的人吓了一大跳,左右张望了一下,明白屋里的人是在跟自己说话之后脸上顿时现出喜色,“喔——”了一声之后忙推开门钻了进去,然后小心地将门合上,回转身时正对上青年看过来的眼睛,心中一跳,唤道:“小天——” 小天,自然就是吉盛天,两年前他在地宫时本以为自己被困死了,却被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句“有进来的路自然有出去的路”的话提醒了,当下接着他潜水过了进来时所经过的那个石室,轻而易举地用宣武帝配剑劈开了那道木制的门,果然那后面就是一条通向山外的秘道。说来好笑,那本是很容易发现的出口,却因为宣武帝留下的手书而白白被困了三年时间。不过也正是这三年时光,天宇的人大约以为他被困死在青岩山中了,自是早就放弃了对那里的搜寻,也没有在全国下达对他的通辑令,倒令他轻松地便回到了南地,寻回以前建立的微薄势力,又加以发展,以达到了如今的规模。 大牛见儿子只看着他不出声,心里“呯呯呯”地跳个不停,这两年小孩儿的身量又拔高了许多,才十八岁就已经比他高了半个头,在外面多种多样的食物的滋养之下身形也变得更为挺拔健硕,使得他这个做爹的站在他面前总提不起长辈应有的气势,反倒像他儿子似的,从不敢顶撞他(话说,大牛兄,乃在小天童鞋还小的时候也不敢顶撞他吧?)。“小天——”大牛眼神游移,“那个,那个——” 吉盛天的脸沉下来,冷冷地道:“说。” “呃——”大牛压下夺门而逃的冲动,结结巴巴地说出自己前来的目的,“你,你,今天,呃,是不是,呃,要打一个姑,姑娘啊?” 吉盛天的眼神暗了暗:“谁去找你了?” “你怎么知道的?”大牛一愣之后忙捂住自己的嘴,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儿子,很希望他没听到自己说的话,可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对上儿子一双了解的眼睛,他在心里默默地对那个男孩道歉,明明他有叫自己保密的,可自己却一下子就说漏嘴了,真是不好意思。 “哼!”吉盛天自然是不屑于回答这种白痴问题的,他倒是奇怪自己那几个堂主护法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要这个人保密?反正只要这人一来找自己他就会明白是谁透露了这种事出去。“你想帮她求情?” 大牛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儿子,期翼地道:“可,可以不打吗?” 吉盛天眼中闪过一抹讽刺,随即道:“可以。” “真的?”大牛顿时喜笑颜开,不怕死地上前拉住小孩儿的袖子摇了两摇,道,“小天,你真好!”(汗,怎么那么像小情人跟奸-夫撒娇?) “你替他挨就是了。”吉盛天抛下一个炸雷。 “啊?”大牛怔了一怔之后反应过来,傻眼了,“为、为什么啊?” 吉盛天没有给出答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卫祥。” “楼主。”灰衣男子从暗中闪身出来,恭身行礼。 “带去叛血堂,传我命令。” “是。”卫祥一礼之后提了呆站在旁边的男人便闪身出了书房,而迟钝的大牛童鞋直到被提出了很远才明白过来似的,凄惨地叫道:“小天——” 吉盛天冷冷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拾起之前停下的文书继续办公。 *** 结果大牛就真的替冯欣挨了那三百下杖责,当然,这三百下比之叛血堂正宗的杖责差得甚远,仇盛不能对违了教令的秘血堂主循私,却不得不对这个他所不喜的传说中暴虐淫-乱的前吉禅国主留情,毕竟再不愿意承认此人也是楼主的父亲,楼主能让他活到现在就不可能放任他被自己打死的。十分的力道也只命人使了两分,可就是这两分也打得大牛皮开肉绽,哭爹喊娘,被人惨兮兮地抬回了德园。 望着一路惨叫着被抬走的男人,逃过一劫的冯欣却没什么开心的表情,反倒满是疑惑:“这个人真是那个人吗?” 她这话问得有点没头没脑,可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时男人已被抬得远了,可隐隐的还是有哭喊声传来,可见那人的声音到底有多大。 崔胜收回远眺的眼,道:“你该相信楼主不会连自己的父亲也不认得。” 揉了揉额头,冯欣不屑道:“一点小伤就哭成那样子,简直不敢相信他曾经统御一方领土。”虽然是被那个人救了,她却没有一点感激之情,反而很是鄙视地道,“真不明白楼主,怎么会认这种父亲?还留他在楼里供养着,不如丢出去任他自生自灭好了!” 赫连明心道:楼主可没有认那个男人做父亲,从他从来不曾叫过那人一声就可以看得出来,只是以楼主的性格会带着他一路从天都逃出来,现在又将他养在楼里倒真的是很奇怪,到底为什么呢? *** 复血楼位于支天山脉尾部的山尾峰上,整个建筑依山而建,坐北前南,正南方是楼众集会处理事务的忠义堂,紧挨着忠义堂的是楼中占地最小人数最少的回血堂,之后是一大片桃花林,林后便是楼主吉盛天的平园,东侧由南向北分布着左护法所居的明园,秘血堂,和赤血堂,西侧则是右护法所居的毅园,练血堂,和叛血堂,而德园却要在平园后面的那一大片树林的还要后面去了,也就是整个复血楼最北面,紧挨着山壁的地方。 一行人将哭天抢地的大牛抬回德园扔在地上,看也没看一眼这替人受罪的倒霉男人便转身离去,无人理会的大牛只得忍了痛寻了平时自己捣鼓出来的土药艰难地往腰臀上涂了才趴到床上,偏着头看着地上发呆。德园说是一个园子实在有些不恰当,不过是土墙围了一大块地方,又在墙里修了两间房子,也没什么摆设,就算日常用品也是很粗糙的,更没有什么服侍的人了。其实大牛也不需要什么服侍的人,自从三年前跟儿子做了那羞人的事情之后,他的身体便慢慢好了起来,到现在虽然没有前世那个身体那么健壮,却也与一般人无异,平时的生活什么的都可以自己打点,只是以前还不觉得什么,这时候身上痛得他睡也睡不着,再对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就觉得有些凄凉。 吉盛天就是踏着这凄凉的目光走进德园的,这时天已大黑,处理了一天的公务的他却没有应有的疲惫,双目仍是精光四溢,也对比得床上的人更加病恹恹的。“啧啧啧,真惨。” 用平板的语气说着幸灾乐祸的话,反而更加气人,大牛也真是被整得惨了,对于捧在心尖上的儿子也生了一股怨气,破天荒地将头扭向床里边,不去理会他。 “还生气了。”吉盛天慢悠悠地走过去站在他床边,道,“你救了别人一命,也不见她有丝毫感激,竟然就将救命恩人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俺救人又不是为了要人感激!”大牛猛地扭过头,愤怒地看着他。 吉盛天倒也不恼,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直看得他脸上的怒色渐渐淡了下去,讪讪地将头挨回枕上方才开了口:“我要你做的事全都忘了?”话已出口,却半晌不见他回答,带着几分威胁地“嗯?”了一声。 “没有。”大牛视线粘在床单上,仿佛突然觉得这张原本觉得太过艳丽的床单变得好看了一样,嘴里闷闷地答道。 “喔?”吉盛天干脆一屁-股坐在他边上,饶有兴趣地道,“说来听听。”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不准说‘俺’,不准出院子。”大牛声音还是闷闷的。 “还记得。”吉盛天视线扫过他盖在身上的被子,“那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如果犯了,将如何惩罚?” 大牛这才感觉到危险,身体微微一颤,却咬着嘴唇不出声。 吉盛天看着他的表情,戏谑道:“看来是记得的。”说完伸手就去掀他的被子。 大牛身子一抖,猛地一个翻身,忍住腰臀处传来的剧痛,一脸哀求地看着他:“小天——” 吉盛天挑挑眉,没有出声。 “可是,俺,不,我,我受伤了……”大牛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自找的。”吉盛天冷酷地丢下一句话,毫不留情地一把掀开他紧紧抓着的被子,尔后往床柱上一靠,命令道:“过来,主动取悦我。” 以下河蟹…… 神秘来客1 代人受过的大牛这一次当真被弄得很凄惨,拖着被鞭打得满身青紫的身体再被吉盛天用他最难受的姿式进入了一遍又一遍,中途便撑不住地晕了过去,但是很可耻的,当第二天他醒来发现自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背上也上了香香喷的药膏时,心里那一丝丝委屈立即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感动和喜悦——小天还是关心他的!(完全忘记了自己凄惨的状况是拜何人所赐!) 儿子给擦的药自然不是他自己捣鼓的土药可以比的,只是过了一夜,大牛身上便不再如一开始那般痛了,再加上心情很好,足以让他认为自己要不了两天就会痊愈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后方隐秘的地方有些不适了。此时已是太阳高挂,大牛撑着身子从床上下来,脚方落地便听到一阵“咕咕”声,他摸摸肚子,这才想起自己上一次吃饭已经是昨天早上的事了,只得把满腔的感动之泪压了又压,扭着难看的八字步出门弄吃食去了。 德园地处复血楼最偏僻的北边,被三面光秃秃的山壁半包着,阳光算不得很好,却也能种活些东西。大牛本就是种地出生,是一刻也闲不住的主,也是见不得荒地的人,早在一年多前刚搬来的时候便央了儿子命人买了些种子回来,将整个园子开垦除草,细细分了几块地种了各式的瓜果疏菜,又放养了一批鸡鸭鹅,倒是给冷清的日子添了许多生气。洗米下锅,大牛塞了几块大柴在灶膛里便急急忙忙拌了盆糠料往园子东南角的笼子赶去,饿了一天有多的家禽看到主人都打木条之间伸长了脖子出来叫唤,大牛忙抓了一把食料撒进去,引起一阵翅膀扑腾声。大牛见了这景象先是乐得咧大了嘴,随即便有些忧郁,这些小东西看了他还会“咯咯”“嘎嘎”地叫几声,也不知道他那宝贝儿子什么时候能叫他一声“爹”?(牛牛,光想是没有用的,想叫小天天叫乃“爹”就要主动出击啊!把自己打扮得闪亮一点,然后主动一点,再用眼神那么一勾……咳,河蟹,河蟹……) 喂好鸡啊什么的之后,锅里的稀饭也差不多熟了,大牛就着咸菜喝了三大碗,摸摸撑得肚子微微鼓起,长吁了口气,正要去洗锅洗碗的时候猛地学得有些不适,头一偏,正见到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站在院门口瞅着他,不由愣了愣——有小天的吩咐,这个院子除了每月会有人来送米和一些日常用具,可再没人踏足过。见那大姑娘面色有些奇怪,大牛踌蹰了片刻,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姑,姑娘,你,你有什,什么事?” 他却没想到这个“大姑娘”正是害他挨了一顿鞭子的人,冯欣等几个堂主都是在吉禅亡国之前便跟了吉盛天的,光凭关于这个前吉禅国主的传言便足够她们讨厌这人了,在见识了他昨日“优美动听”的惨叫声之后,对这个“传说中”的楼主之父更添了几分厌恶,只是好歹人家也是为她受的罪,不来看看也说不过去,却也不甘不愿地拖到了近午才过来。皱了皱好看的眉,冯欣语气不太好地道:“你没事?”这话说得,倒像是在说别人“你怎么没死?”似的。 大牛倒也不恼,好脾气地笑笑:“我没事啊!”看来昨夜儿子的教训还算有用,至少他没有一张口就吐出个“俺”字。 看他笑得傻子似的,冯欣毫不顾忌地将鄙视表现在脸上,不善的目光从头到脚在他身上溜过一圈,最后定在他捧在手中的大海碗上,撇撇嘴,道:“吃得可真不少!”那么一大碗吃得干干净净,连颗饭粒都没有,他是猪啊?(如果冯大堂主知道她眼里的‘猪’足足吃了三海碗会有什么反应?) 大牛脸皮本来就薄,被一个大姑娘这样一说,顿时整张脸红得跟某种动物的PP一样,怕是放个鸡蛋上去也能给烤熟了!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小声地嗫嗫道:“是,是挺多的——” 这样一副被欺负的小绵羊模样使得冯大堂主一噎,什么刻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恨恨地瞪了他几眼,冷哼一声,扭头就走。美丽的倩影很快消失在树林之间,只余下空气中的些许轻香以及呆立原地正摸不着头脑的大牛同学——这个大姑娘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 自那日在院子见过那个漂亮的大姑娘之后,就像打破了某种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大牛居住的这个偏僻无人问津的小院逐渐热闹起来,每日都有一个或数个不认识的人前来,也不进院子,就站在院门外张望。这些人有的会跟大牛搭几句话,问他些关于己身的事情,老实的家伙都一五一十说了,也有些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才走。大牛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他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好,以他的性格又做不出不理会人或是赶人走之类的事,心里便分外盼着儿子前来好问问他,可平常隔个三五天最多七八天就会来一次的人却足足半个月没有见到人影,他又怕死了儿子的“惩罚”,不敢随意地出院子,只好忐忑不安地等着。 吉盛天一进院子便见到那个男人傻站在鸡舍前面,盆都空了手还一动一动地往外抓东西,心念一转间便明白他是在为最近那几个人的行为而烦恼,却恶劣地假装不知,很是不经意地道:“你给鸡喂什么?” 吓?!大牛惊得手一松,铁盆跌在地上发出一串“噼哩啪啦”的刺耳声音,想也没想地就要去捡,腰弯到一半猛地醒起刚才听到的声音有些耳熟,动作一顿,惯力的冲击下差点扑到地上去,手忙脚乱地站好了,这才看向来人,惊叫道:“小天!” 这个男人真的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好笑!吉盛天心里“嗤”了一声,明知故问:“怎么?才十几天不见就认不得我了?” 大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他知道自己的反应是有些夸张,但他这次真的很,很,很期盼见到小天,虽然每次他来都要压着自己做那种事。 瞧他那傻样!吉盛天暗骂,心情却意外地轻快起来,撇撇嘴,道:“我饿了。” “喔!”大牛两手搓了搓,“那,小天想要吃点什么?” 吉盛天歪歪头,视线落在鸡圈里,指着呆呆地望向这边同某个人极为相似的傻鸡,道:“就它吧。” 大牛偏头看过去,顿时有些犹豫:“可是——”这是最后一只公鸡了,他本想留着做种,到时可以再抱一窝小鸡出来,免得再为了买鸡仔之类的小事求儿子。 “怎么?舍不得?”吉盛天有些不悦,这院子哪样东西不是花他的钱买的?居然连一只鸡都不给他吃! “没有,我这就去做饭,可能会有点久,你等一会。”见儿子脸色沉下来,大牛再不敢说出什么换只母鸡杀的话,磨刀霍霍向公鸡! *** 吃饱喝足,吉盛天惬意地跷着腿看笨男人收拾桌子,看着看着,心里便忍不住嘀咕起来:胸不够大,屁-股不够翘,腰肢不够柔软纤细,那张脸在还是皇帝的时候是冷漠清俊,变作了如今这个男人增了几分呆意而更显阳刚俊美,都不是容易提起同□-望的类型,为何却总引得自己想将他压在身下为所欲为?若说之前是受了《至阳诀》的影响,可如今他神功大成,虽然X欲仍比常人要强烈许多,却不至于如地宫那段时间那么容易失控,可这个男人却在他试过更为艳丽诱人的美女之后仍念念不忘,莫非这就是《至阳诀》的后遗症? 大牛洗好锅碗瓢盆,边擦手边跨进屋子,一抬头,正对上儿子若有所思的双眼,心里打了个突,顿时僵立在原地,心里忍不住想:是他做错了什么事吗?将早上见到儿子开始到方才所有的经过一一回想,除了为了杀公鸡有小小惹得他生气之外,之后就没见他变过脸色啊!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了?一向把“儿子永远是对的,如果儿子做错了,请参考第一句”作为行为准则的大牛绝对想不到那个貌似一脸严肃的男子只是在发呆,一味地折腾着他并不十分充足的脑细胞,猜想儿子可能生气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对那个该称之为父的男人太过憎恨,所以才会在这个身体换了个灵魂之后忍想折辱他吧?吉盛天为自己的行为下了定论,醒过神来,正看见呆呆站在门口的男人,心中猛地一跳,斥道:“发什么傻?!” “啊!”大牛惊得差点跳起来,见儿子一脸怒容地瞪着自己,心下不由打怵,胆怯地垂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自己就那么可怕么?吉盛天心里一阵烦闷,“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吓得男人狠狠地打了个抖,头更是越来越低,一副恨不得整个人缩到地下去的样子。这下更是火上浇油,吉盛天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五指烦躁地在桌上抓了几下,猛地站起身,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大牛感觉到儿子的怒气,本来心里是害怕得紧,却在他将要走出房门的时候想也不想地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你要走啦?”他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手却紧紧地握住不愿放开。 吉盛天垂首看着他指尖泛白的五指,没由来地心情好转,浅浅地“嗯”了一声。 “那,那个——”难得见上儿子一次,大牛万分不舍他就此离去,却一时找不到叫他留下来的理由,心思一转再转,猛然想到一事,迅速抬起头道,“前几天我看到些人,他们——” “行了!”吉盛天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袖,方压下去的怒火再次飙升,哼!这么可怜兮兮地样子,原来是因为被陌生人吓到了,他还以为,还以为——以为什么,他没有,或者说是不愿去想,冷冷地道,“他们是我的属下,你不用担心,我走了!”尔后毫不留恋地转身。 又惹他生气了!大牛沮丧地望着儿子的背影,心里除了不舍还是不舍。 *** 吉盛天沉着脸方踏进平园便遇到略显匆忙地自里面急步出来的阎毅,他知道自己这右护法向来坚毅果敢,虽然只小小地失态,却必是遇到了极大的事情,当即拦住他,冷声道:“何事慌张至此?” “楼主!”阎毅面上微有些激动,也顾不得行礼,直接道,“有人下了一单,指定要楼主亲自出手。”顿了顿,见眼前的人没有丝毫动容,又道,“那人已在忠义堂等侯,他是自己寻来的。” “什么?!”饶是吉盛天如今的性情沉稳内敛此时也勃然变色,复血楼在江湖中以神秘著称,所在之地只有楼里的人知道,现在竟然被人摸到了老巢,他又怎么能不惊?是有内奸,还是…… 阎毅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垂下头不再出声。楼主虽然不是好猜疑之人,但事发突然,就算是自己尚且在初闻楼外有人指名请见时猜测楼中出了奸细,更何况是楼主?毕竟是身居高位的人,而且出身皇宫。 “可曾查出是来人身份?”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阎毅的思绪,忙道:“观其身形气度必是身居高位,只不知具体是哪一个。” 略作思索,吉盛天冷哼了一声,道:“来者意欲何为,去探一探便是。” 阎毅垂道称:“是。” “走。”简单地抛下一个字,吉盛天大踏步往忠义堂而去。 神秘来客2 立于堂中的白衣颀长男子望着主位后面墙上“忠义堂”三个大字,面色淡淡然,对于一个杀手组织取这么个正义的名字没有丝毫情绪展露,仿佛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毫无理由地,虽然那人背对着自己,身形未动,气息未变,但吉盛天却笃定在自己跨入堂内的那一刻或更早之前便已为其所察觉,他默默地站定,不客气地将打量的视线放在那人身上流连。早先已从阎毅口中得知此人气度非凡,如今只见到一个背影他便能毫不犹豫地认定此人身份尊贵,在整个巨泊大陆不出前三十,心下不由暗暗思量,如此年纪的,有几人能符合?只是和他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意义不大的猜测,年轻而身居高位的虽然不多,但对方来意不明,实在很难确定他的身份,再说对方既然来了此地,所为为何,相信很快就能知道了。想到这里,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又静默片刻,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比想像中的更年轻,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鼻高而直,可见其主人必是性格坚毅之人,线条刚硬的下巴与紧抿的薄唇使他看上去有些许冷酷无情的味道,眉是英气勃勃的剑眉,斜飞入额,只是眉间有两道不甚明显的皱折,显是思虑过重所致,而那双狭长的双目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是……失望?!吉盛天心下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倒要看看,这人凭什么对他失望! “复血楼主?”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 “正是在下。”吉盛天略一抬手,道,“来则是客,请坐。” 男人也不推辞,就在客位上坐了。 吉盛天坐上主位,击了两下掌,片刻便有婢女两人捧了热茶上来,半跪着给二人奉上。吉盛天挥手令之下去,端起茶碗抬至胸前,道:“请。” 男人亦端起茶碗往前一送,回礼道:“请。”拾起茶盖拂去水面上的茶叶,送至嘴边轻啜了一口,随即眉头一皱,看向对而神态悠然的人,有些不解地道,“苦茶?” 吉盛天微一颔首,道:“非是有意怠慢,只是楼中只有苦茶。” “喔?”男人显是对这“楼中仅有”的苦茶没什么兴趣,随手放回几上,问道,“这是为何?” “吃得苦中苦,”吉盛天自若地饮了一口苦茶,淡淡地道,“方为人上人。” “倒也有理,”男人食指在几上敲了一下,道,“只是苦了贵府的客人。” “复血楼从来没有客人。”吉盛天放下茶碗,目光炯炯地看向他,“阁下倒是第一人。” 哂然一笑,男人在他的逼视下神色自如地道:“是在下的荣幸。”这话说得谦逊,可他的神情淡然,给人的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吉盛天拢在袖中的五指不自然地收缩了一下,状似随意地道:“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高姓不敢当,得外面的人称一声文公子。”男人微一笑,道,“还未请教楼主——” “文公子可称在下为‘复’。”吉盛天面色未动,心下却在回忆世上有哪个大家是姓“文”的,又或者说这只是一个化名? 复,自然是“复血楼”之“复”,文公子却像丝毫也不好奇似的,只微一颔首,道了声:“复楼主。” 吉盛天回以一笑,似不经意般,道:“在下倒是对于阁下的来意很好奇。” “寻人。”文公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不知是不是错觉,吉盛天在那瞬间似是捕捉到他眼中的一丝伤痛,眼神不禁闪了闪,语气森冷地道:“复血楼只杀人,不寻人。” “如此,是在下打扰了。”文公子倒也不恼,站起身道,“这便告辞。” 这一出倒是出乎吉盛天的预料,跟着起身,挽留道:“难得有贵客来临,还请小住几日。” “楼主盛情,可在下不得不却,要寻的人还无踪影,前路漫漫。” 男人长身玉立,自成气势,一句感慨的话却令人由心而生出些萧索,这时的吉盛天还不太明白其中的辛酸,等到他亲身经历过之后也唯有一声叹息。此时青年心里转过千般心思,终是在情况不明前决定按捺不动,微一拱手,道:“如此,在下也不多作挽留,望阁下能早日寻到所寻之人。” “承你贵言。”文公子回以一礼。 “请。”吉盛天抬手相送。 “请。” *** “楼主。”在男人身影消失在大门外的那一刻阎毅便从后堂闪了出来。 吉盛天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吩咐道:“派人跟上,再把他们几个叫过来。” “是。”阎毅领命退下。 “等等!”吉盛天在他退出前一刻叫住他,沉吟片刻,道,“要他们只跟上,不许做其他动作,但要随时传讯息回来。” 阎毅虽心下不解,却没有多问,匆匆安排了人前去跟踪,又命人去请左护法及五大堂主,妥当之后便忙回转忠义堂。自两年前主子平安归来建了这复血楼,期间艰难险阻可谓不少,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诡异——那个男人是什么人?他是怎么查到复血楼所在之地的?他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自己在上山的路上安排了不少探子,为何事先竟没有丝毫回复?虽然那个自称文公子一直都客气有理,可是来得无声无息,走得又那么轻易,令他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不祥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关于整个复血楼生死存亡的大事要发生! 因前一阵子沉州知州被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复血楼众人行事也收敛了许多,少有的两大护法及五大堂主都留在楼中,其他几人一听说楼主有要事急召,都放下手边的事务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楼主,这么急叫我们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人一到齐水文首先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说来也奇怪,水文作为赤血堂主,全面负责楼内的刺杀任务,许多棘手的任务都是由他出面解决的,可在做事的时候冷静犀利的青年反而在生活中最为沉不住气。 吉盛天看向阎毅,以眼神示意由他出面解惑,阎毅拱了拱手,当下将事情的始末细细说了一遍。 “姓文的青年公子?”负责情报的冯欣沉思片刻,抬头看向楼主,肯定道,“并无此姓氏的能做到这一步。”复血楼的势力算不得有多大,但他们做事向来小心,其隐秘程度也只有当年的炼灵教可以一比,而此人不但寻出了他们的落脚点,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拥有这样能力的人在整个大陆绝不出前十。 “我也怀疑这只是他的化名,”吉盛天点点头,道,“只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一点,我叫你们来是想让大家商议一下,他的来意是什么?我们该如何应对。” “照右护法先前所说,他是来寻人?”赫连明眉头紧簇。 吉盛天点头:“他是如此说的。” “那楼主认为有几分可信?”赫连明追问。 “很难讲,”吉盛天垂首沉思,脑中突然闪过那文公子转过身初见到自己时眼中闪过的失望,当时没有细想,如今看来,“他一开始似乎以为我会是他在找的人!” “若真是如此,也难怪他那么爽快地离去了。”年纪最大的崔胜若有所思地道。 “可是这么一来,还是不能确定他会做些什么啊!”水文说出了大家的忧虑,忠义堂一片寂静。 吉盛天盯着自己放于扶手上的左手,眼神专注,仿佛上面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他要将它看穿一样,底下几人均垂首沉默不语,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楼主,”阎毅突然起身行至堂中,单膝跪下,“属下请罚。” 五指缓缓握紧,吉盛天视线落在他身上,半晌,挥挥手,道:“怪不得你,被人摸到老巢了还不明所以,是我们还太嫩。” “楼主!”其他六人听他这样说,哪里还坐得住?纷纷奔至堂中跪下,齐齐道,“是属下无能,请楼主惩处!” 吉盛天倒不是惺惺作态,而是真的从这一件事上看到自己的不足,当下摆摆手,道:“你们先起——”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厉喝一声,“什么人在外面?” 叛血堂主仇盛反应最为迅速,楼主话音方落他的身影便在门外一闪而逝,随后吉盛天便听到一声极为熟悉的惊叫,想也不想便大声道:“别伤他!”左手在扶手上一撑,以更快的速度奔了出去。 *** 文公子不紧不慢地行至山尾峰脚时早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的尽头,赶车的大汉看到他的身影,利落地跳下马车,待他行至车前,忙掀开车帘,并伸手来扶。文公子避开他的手,轻巧地跃进车内,车帘掩上的那一刹那可见其内装饰精美,与外在可谓天与地的差别。马车没有立即启行,静静地停在原地,似是等着什么。 果然,过不得片刻,下山的路上闪出几条黑影,转眼间跪于车前,回道:“主子,尾巴已经清除干净。” 马车里一片寂静,车外的人也不敢出声催促,过了许久,才听到一把极为疲惫的声音:“吉禅余孽,剿。” “是。” 生死一线(倒V) “啊——”眼见那人一掌击来,大牛惨叫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而过了许久也没有感觉到身上有哪里痛的,不解地睁开眼,正看到儿子满脸怒气地看着自己,吓得打了个冷颤,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唤道,“小天——”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吉盛天的语气不善,刚才要不是自己动作快的话,他哪里还有命在?想到方才这人竟然傻傻地闭着眼睛等死,连避也不知道避一下,他就恨不得掐死他!“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出院子吗?” “呃——”大牛不自禁地抖了抖,“我,我看你生气了,所以,所以——” “所以怎样?”吉盛天一看他这窝囊样就一肚子的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大牛更是害怕,脑袋死死垂着:“我,我,我来哄哄你啊——” “扑——”本来被一掌震开受了点轻伤而在一旁默默疗伤的仇盛忍不住一个喷笑,却在楼主的瞪视下不得不憋了回去,天啦!他的伤本来不重,可是再听这两人说下去他会伤重不治的! 慢了一步跟出来的冯欣等人见到在场的三人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小媳妇般,还有一个面容扭曲十分痛苦的样子,互相对视一眼,挑眉的挑眉,耸肩的耸肩,均是不解。 在下属面前吉盛天不好再说什么,压下心底的怒火语气生硬地对大牛道:“你先回去。” “喔——”大牛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转身欲行,却又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道,“对了,我刚刚看到皇上了,他来做什么?” 他这句话问得轻松随意,可听的人却不同了,众人都是一愣,尔后大惊。 “皇上?”吉盛天一把抓住他的肩,急道,“什么皇上?” 大牛被抓得很痛,但是看儿子一脸着急的样子,也就顾不上了,忙道:“就是太子的爹啊!”末了又很奇怪地问道,“你不知道么?”皇上和皇上不都是认识的吗?那小天怎么会不认识皇上?难道他只认识太子? “是宇文笙?”吉盛天哪里还会不明白,虽是问句实际上却已经肯定了,他这个冒牌老爹从到了这个身体之后总共也没有认识几个人,他说的皇上绝对就是天宇国当今的皇帝,而不会是什么姓黄名尚的人,出现在复血楼的生人,今天也就那么一个了。想到这里,吉盛天松开手,问道:“皇上他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啊?”大牛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呆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忙答道,“白色的。” 宇文笙!吉盛天恨恨地咬牙,早知是他当时就不该有顾虑,拼尽代价将他拿下就好了!而现在,不管那人原先来此的目的为何,在见了他之后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可不会心存侥幸地认为那人会认不出人来!什么都没有布置好的现在与那人正面对上除了被歼灭他想不出第二条路来,唯今之计只有避了,而千辛万苦建下来的复血楼必然毁于一旦,可恨!虽然不舍,可吉盛天还是果断地下令:“赫连明,你立即带着冯欣、水文、林启、仇盛、崔胜和你们手下的人从秘道撤走。” “楼主,那你呢?”赫连明等人自听到“宇文笙”三个字时便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再一听楼主的安排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齐齐追问。 吉盛天看向面色镇定的阎毅,淡淡地道:“我同右护法垫后。” “楼主,不可!” “楼主怎么可冒险?” “楼主先走!” “楼主的安全重要,你先走!” “还是让我来垫后吧,楼主!” “我来垫后,我来!” 吉盛天话音才落便受到了众人的反对,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要是自己的属下连这点忠心也没有,他这个主子也白做了。抬起手看着大家,直到众人全都安静下来,这才一字一字地道:“我留在后面,绝对不是送死。”见到众人眼中的不赞同,不等他们出言反对,又道,“这里就我和阎毅武功最高,如果我们遇袭,就算打不过还可以逃,而你们留下则不同了,要是你们都死了,我的复仇、复国大业又由谁来替我完成呢?” 他这话说得势利,但在此的众人又岂能不明白不过是为了激他们离去?当下纷纷摇头,还待要劝:“楼主——” 吉盛天断然道:“不必多说,这个时候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你们若是动作快的话,说不定我跟阎毅都不必垫后了,大家一起走岂不更好?” 赫连明见这架式知道说不动他,如今之计也只有照楼主的话去做,宇文笙虽算无遗策,却绝没想到楼中竟然有人将他给认了出来,或许这正是一线生机!当下拦住还要再劝的几位堂主,沉声道:“照楼主的话做。” “赫连明,你怎么可以这样?”冯欣首先不干了,气急败坏道,“我们的命都是楼主救的,现在遇到危险居然还要弃楼主而去,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冯欣!”吉盛天顿时沉下脸,喝斥道,“你也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说话这么没有分寸?赫连同我们一起这么久,他是怎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你自己不听我安排便也罢,也不许别人听令吗?” 冯欣也是一时口快,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再被楼主喝斥一顿只低了头再不敢出声。 赫连明见此忙道:“冯堂主也是无心之失,请楼主不要怪责。” 吉盛天冷哼了一声不说话,倒是冯欣不好意思了,忙向赫连明道歉,赫连明知道她也是担忧楼主的安危才会如此,又岂会同她计较,两边推辞了几句便将此事盖过,也没有打下心结。吉盛天见此趁机将事情敲定,吩咐阎毅前去戒备,一旦宇文笙有所动作也好及时应对,尔后带着赫连明前往平园的书房,将一干重要物件取出,能带走的都打包带走,将那些过于笨重又绝不能流传出去的资料都扔进火盆里烧了,又将楼里这两年赚的银票分予几人嘱咐他们随身藏好,其它缁重一律封进密室,至于它们将来的主人还会不会是自己,也唯有听天由命了。 这么一番忙碌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有余,该烧的烧,该带走的也差不多都已装好,吉盛天心里大松了口气,可也只一瞬间便又绷紧了神经,事情实际上远不如他之前说的那么乐观,宇文笙此人他虽然只打过这么一次交道,但他的手段还是略有所闻的,绝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在他的治下极少出什么大事,因为他总是将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如今的自己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不安定的萌芽,他绝不会手下留情!派去监视宇文笙的人始终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吉盛天心知他们怕是凶多吉少,不知道对方动向的他就像一个瞎子,知道头上有一柄利剑被一根细丝悬在头顶上,而剑吊在什么位置,什么时候掉下来通通不知道,他只有凭剑落下时产生的风声来躲避,那难受劲就别提了!正在他烦躁的时候门外突然起了一阵骚动,简直是火上浇油!“啪”地一声将手中的一甩进火盆,没好气地吼道:“吵什么吵?滚进来!” 门外顿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可不正是大牛!自他揭穿了宇文笙的身份之后便被遗忘在一边,眼见儿子和大家都一副很着急的样子在忙碌,他也不敢去打扰,只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书房外转来转去,如今楼中管事的都认识他,倒也没人去干涉,可谁知道这样他也跟个底下的人撞到了一起,顿时被人抓住吵将起来。大牛见儿子一脸怒气,脖往下缩了缩,小声喊道:“小、小天——” 吉盛天瞪了他两眼,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对于这个人,他真是生气都嫌累!招过正做最后清理的赫连明,道:“都差不多了,你们先撤走。”想了想,叮嘱道,“宇文笙既然能找到这里,外面那些据点怕是早暴露了,你们出去之后先隐蔽起来,等到我的命令再出来跟我会合。”末了指指傻站在一旁的大牛,“把他带上。” 赫连明点点头,这种时候多说无益,只道了声“楼主保重”便提了方才整理出来的包裹匆匆往外走,到了门边却见那人没跟上来,忙招呼他:“走啊!” 大牛就是再笨也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了,看看他,又瞅瞅儿子,摇摇头,道:“我要跟小天一起。” 吉盛天皱眉,赫连明更是头痛,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么一出!急道:“楼主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也是拖累他而已。” 大牛知道自己嘴笨说不过他,干脆扁着嘴巴一言不发,神情十分倔强。 “胡闹什么?”吉盛天一出口,顿时吓得大牛抖了两抖,面色也从倔强变成了委屈。 赫连明诧异地看着这对父子,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两人的身份是对调的?这儿子倒像父亲,父亲完全就是个儿子样嘛! “跟着他去!”吉盛天直接了当地下了命令,大牛还要抗议,给他一个眼神过来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赫连明怕再闹出什么事来,忙上前拉了他就走。 秘道却是设在德园的,平日里几天也不见个影子的荒凉小院顿时热闹起来,赫连明拉着不情不愿的大牛过来的时候冯欣等人正安排楼里的众人从秘道离开。 “这,这个——”大牛指着平时自己最喜欢呆着的大树下突然出现的洞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别呆着了,快走。”赫连明不耐地催促,正想安排两个人保护他,耳中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脑中闪过“来了”两字,猛地回过头去,果见前院的上空升起七彩信号,正是遇袭的警示。只是一怔便反应过来,赫连明对呆愣着不对的其他人吼道:“加快速度!”冯欣等人也知事态紧急,不敢怠慢,纷纷督促属下加紧离开。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已进入秘道,赫连明会同几人掩去洞口周围的痕迹,将机关合起的一瞬间猛然想起似乎没有看到楼主的父亲,但一想刚才那种情况他应该已经跟着其他人先进去了,安全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便也没怎么在意。 *** 听到示警的信号,吉盛天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然后便是撕杀,仿佛永无止尽的撕杀,蒙了面的黑衣人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与他手下那些杀手同样简单利索的杀人方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作为皇帝指定必杀的吉盛天受到了特殊“招待”,十几个高手围攻的情况下就算他的《至阳诀》已练第八重也吃不消,敌人死了一个会马上再补上一个,而他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却没有时间给他包扎。宇文笙没有辜负他所望,果然是个心狠手辣、斩尽杀绝的主! “楼主,情况不太妙!”没有被重点照顾的阎毅好不容易脱开身,撕开对楼主的包围与他背靠背一起御敌。 被接过一半对手,吉盛天得以喘一口气,环顾四周,却见自己的属下几乎每个都以一敌二甚至更多,少数还能应付,大部分却只是在勉力支撑,还有一些则永远也无法起身,浸满了鲜血的尸身仿佛就是他们未来的预兆。宇文笙,我们的仇又多了一笔!吉盛天咬咬牙,沉声道:“再撑一阵,时间越久他们就越安全!” “好!”阎毅大喝一声,功力暴涨,反手一刀将前方的人劈作两半,余势未歇,长刀落在左前方那人肩上,划出长长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敌方的气势滞了滞,可也只是一瞬,那因死了一人而出现的缺口立即被补上,而那重伤之人竟然像没有痛觉似的,攻势反倒更猛。“来得好!”阎毅又是一声大喝,手中攻势不停,如云行水般一口气劈出七刀,刀刀着在那人身上,鲜血喷渐之中失了生机的躯体呯然倒地,只是阎毅本人也没讨得好去,右侧一人趁着他收刀回防之前一剑划过他肋下,若不是见机得快这一剑就能要了他的命去。 “怎么样?”吉盛天一剑逼开对手,反手为他挡去一剑,趁隙询问。 “死不了。”阎毅左手快速点住伤口周围的穴道,啐了一口。 “那就小心点,要好好活着。”吉盛天双眼微眯,长剑横于胸前,战意高涨。 黑衣人并没有在他们的气势下现出怯意,反倒是唯一露在外的眼睛可见杀气四射,呼喝着已方才明白的暗号,齐攻而上。吉盛天两人也毫不气弱,相互间对视一眼,一刀一剑同时迎敌而上。 这一杀便是两个时辰,天色暗了下去,而许多人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阳。复血楼这一方五十几人大部分丧命,只余连吉盛天、阎毅在内的十余人还在苦苦支撑,皇帝那边的人也不好过,百来人死了还剩五十人不到,他们自出师开始做任务起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扎手的点子,各人心中都憋了一股气,眼见对方只剩几个伤兵残将,当下铆足了劲要将其斩杀以泄心头之恨,手下的劲道顿时加了三分。 阎毅浑身上下都是或轻或重的伤口,每动一下都是酷刑,却不得不打足十二分精神迎敌,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稍有停滞便只有死路一条,可是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任他再是神勇也没办法,眼见己方又有一人丧命,心想若再不走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当下一刀挡开刺来的一剑,退后两步,低声道:“楼主,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吉盛天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一身蓝衣早已被敌人和自己的鲜血染成了黑紫色,最严重的是胸前一道露出森森白骨的伤口,若是再加上三分力,怕是心都给人掏出来了,想当时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留下来不是为了送死”,岂知这宇文笙竟比预期的更为狠毒,竟是下了狠心要置他于死地,若不是他练了《至阳诀》,这时候怕是尸身都僵硬了!听得属下的话,青年略作思索,心想拖了这么久赫连明那边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倒是自己这边反而很难脱身,当下不再犹豫,当即发出一声类似于鸟鸣的声音,意思是说撤退、各自逃命,尔后极默契地与阎毅单掌对击,借着反震的力量凌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而去。余下十来人见机得快,趁着黑衣人一怔的当口,立刻弃了对手四散逃去。 “追!”皇帝这边的人反应也不慢,在首领的一声号令之下分作几队拿人,最多的那队足有三十人追着吉盛天的方向而去,同时一颗信号弹升空而起。 吉盛天飞奔当中听到声响,回头一看便见五彩的信号在空中炸开,略一思量便猜到是召集的信号,当下不敢怠慢,脚下又快了几分,仗着熟悉地势带着一群追杀的人东窜西走,开始还游刃有余,不几时便觉身上酸软有脱力的征兆,知道是失血过多又不得休息所至,匆匆布了几处乱人视线的痕迹便往北遁去。 复血楼依山而建,北面恰有一道凹谷半包着,陡峭光滑的山壁任是武功再高也无法攀爬,是以敌人都是从东、南、西三面进来,北面的德园倒很清静,这也是吉盛天当时将秘道建于此的原因。吉盛生性狠辣,却是会给自己留退路的人,他在建楼之后不久便令人修了这秘道,出口直通山外,只能从里向外开启,专用于应对今日这类情况。如今他内力几乎用尽,心知自己只需进了秘道,再放下断石将这边的入口封住便足以阻上半日,足够他遁走了,因此强撑了一口气勉强提着轻功飞行。不一会,德园近在眼前,吉盛天心中大喜,脚下加快几分,正要入园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风声,心下一滞,猛地往右歪倒,手下一撑借势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后一跃而起,恰好避开打来的暗器,凝止看去,不禁心下咬牙。 原来却是黑衣人的领头人物及时追了上来,情急之下连发飞刀阻住了他的去路,眼见此人强驽之末尚能避开他的偷袭,不由地心里佩服,但主子下了死令要他性命,若不取了他的人头奉上,他们这整队的人都别想讨了好去,当下便又拔了剑攻将上去。 吉盛天心知此时拖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强自提劲与他战在一处。他却不知这《至阳诀》本是至刚至阳的武功,身体完好的情况下使用自是霸气十足,现在他那身体破败不堪,强自行功必是未伤人已先伤了己,果然过不得片刻便胸口处一阵翻腾,“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手上也不禁缓了一缓。黑衣人得此破碇哪会放过,唰地一剑抹向他颈子,吉盛天猛地后仰躲过了致命的一击,身体却脱力地摔在地上,那人直刺胸前的一剑却是再也避不开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剑尖,心里来不及想什么仇怨,脑中却闪过一张憨然的笑脸。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候那黑衣人的杀招却突然顿住,一个大从背后将他连手臂带身抱得死死的,大叫喊道:“小天,快跑!”却不是大牛是谁?原来他心里放不下儿子,于是并没有如赫连明所以为的先行进了秘道,而是趁着楼里的人分神的刹那间悄悄躲了起来,之后外面杀声震天,他也不敢跑出去,心想小天要是办完了事肯定要从这里走的,便守在德园里,这么一来倒正好救了心心念念的儿子。也是那黑衣人运道不好,若大牛还是他刚借尸还魂时候那种身体素质,只需要耸耸肩便可将他抖了下去,可是大牛这两年身体莫名转好,再用上前世跟山里猴子折腾的那些手段,一时半刻竟摆脱不开,可他身负绝技,又是岂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可以抵抗的?当下提起内力,双臂往外一挣,只听“咔嚓”两声,大牛“啊——”地一声惨叫,竟是肘间骨节脱了臼! 吉盛天从阎王殿上打了一个转,有一瞬间的怔愣,待听到一声惨叫方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只觉得一阵慌乱,丹田处骤然升起一股热气,猛地一个跃起扑向黑衣人,双手落在他头顶、下颌,用力一扭,“嚓”地一声扭断了他的颈骨,而他自己只觉得一股气劲涌上脑中,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吉盛天迷迷糊糊间闻到一股臭味,脑中一个激灵顿时醒了过来,双眼一睁却发现周围一片黑暗,恍惚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待要起身查看,可身上酸软无力,竟是动也不能动一下,不由地“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随后即感到喉间一阵刺痛,入耳的声音也是嘶哑难听之极。还不得他反应过来,突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听到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惊喜地道:“小天,你醒了!”下意识紧绷起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试着挣了挣却无甚效果,便由得他去,放目四望,仍是睁眼不见五指,想起昏迷前的事情,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大牛答道:“菜窖里呢!”原来之前吉盛天一招杀死黑衣人的头领就昏了过去,大牛开始还以为他死了,哭天抢地地爬到他身边,却见到他胸口起伏,只是昏了过去,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害怕再有人追来,顾不得肘间的疼痛,赶紧把人背到背上,本来打算从秘道逃走的,可赫连明在进了秘道之后就把入口的机关合上了,他摸索了一会打不开门,正急得不得了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为了储存食物而挖的地窖来,连忙把儿子背进去藏了起来,把入口周围的脚印之类的痕迹小心擦去,又将入口掩饰了,这才有空处理自己脱了臼的肘关节。他做惯体力活,常有个跌打损伤的,脱臼之类的他自己也会治,只是拖的时间有点长了,肘间早已肿了一倍不止,正骨的时候痛得他冷汗直流,不过他是糙生糙养长大的,倒还忍得住。大牛常年在山间打猎,设陷阱什么的都十分熟练,这么一弄倒真不容易被人察觉,也亏得他没有进秘道,要知道黑衣人当中也有不少人懂得机关,要打开入口却不难,他又不像吉盛天般懂得放下断石彻底封住洞口,如果真的跑了进去,凭他的脚程再加上背了个成年男子,怕是还没跑多远就给跟来的人抓住了。如今那些黑衣人只当楼里众人都从秘道逃走了,对于这楼内的搜寻反倒没那么仔细,竟然给一个不懂武功和一个重伤昏迷的人从眼皮底下溜了,所以说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天不叫你死,却是想死也难。 吉盛天自是知道此人有一个地窖用来冬天贮菜的,只是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么一天要进这散发着腐味的地方躲命,呆了呆,问道:“我昏过去多久了?” 地窖给大牛掩得严严实实一点光火也不透,他哪知道现在具体的时间?只能从肚子的饥饿程度大约猜测:“应该有半个多晚上了。” 吉盛天略一思索便大概猜到了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心里知道暂时没有性命危险,突然想起之前这个男人的手似乎断了,便道:“你的手,没事吧?” 难得儿子关心自己,大牛有些激动地道:“没事了,就是脱节了,我上回去就不痛了。” 吉盛天听了心里想着还好没事,不然又是个拖累,只是自己这身体却是麻烦。原来他在这片刻之间已探得自己因强提真气而受了极重的内伤,丹田内空空如也,连凝聚内力也做不到。好在崔胜早有预料,在撤离之前将大量治内外伤的药各人都分发了一份,衣襟前有硬物感,该是没有在打斗中丢失,可他四肢无力,手抖了几抖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无奈之余只好出声求助:“我怀里有药,你拿小瓶的喂我吃两颗。” “喔。”大牛应了一声,当下便将手从他领口伸进去摸,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一下探到吉盛天胸前的剑伤,痛得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大牛更是吓了一跳,急道:“怎么了?弄痛你了吗?啊,是了,你胸口有伤,我真该死!”他懊悔得要命,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可是怕再弄痛了儿子,手顿在那里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竟然急得掉下眼泪来。 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吉盛天怔了怔方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为何竟然觉得心里有种被人揪起的感觉,皱了皱眉,斥道:“还愣着做什么?右边一点,快拿,想害死我啊?” “嗯。”大牛听他这么一说,不敢怠慢,小心地避开方才那处往右边探去,果然触到了硬物,凭手感可知是一大一小两个瓷瓶,如儿子说的取了小瓶倒出两颗药丸喂进他嘴里。 崔胜配的药不仅苦涩且个头不小,吉盛天现在口干舌燥,要他就这样咽下去非得难受死不可,眉头不由地又皱成了一团,道:“有没有水?”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白问了,这贮菜的地窖哪里去找水?正犹豫着要不要嚼碎了硬吞下去的时候,突然感到一个温热的物体附了上来,紧跟着就有少许液体滑进了嘴里,顿时如获至宝,赶紧就着将药丸咽了下去,意犹未尽之间那温热的东西却往后退去,他哪里肯,凑上去衔住狂吸猛啃。吉盛天这时已经猜到了方才是他那冒牌老爹以嘴喂他口水,说来他和这男人在床上翻滚了无数次,却从来没有接过吻,这时意外地不但不觉得恶心,反倒有一种全新的感觉。男人的嘴间温软温热,舌头害羞地左躲右藏,害他总抓不住,脑袋也拼命后仰,想要逃开去,他顿时恼了,低喝道:“别动。” 大牛向来怕这个儿子,当下真的不敢动了,僵着身子任他在自己嘴上又啃又咬,还过份地把舌头伸过来纠着他的一起翻滚。一开始他还有些不适,慢慢地就有一种酥软的感觉自己口中升起,竟然顺着儿子的动作开始回应起来,那种美好的感觉也愈盛,脑中顿时化成了一团浆糊,双臂下意识地用力,却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闷哼,却是吉盛天被他勒到了伤口忍不住叫出了声,脑中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慌忙松开了手,急急追问道:“小天,没事吧?对,对不起啊——”懊恼地晃晃头,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就跟着儿子一起胡闹呢?“都是我不好,你还痛不痛?” 吉盛天自食恶果,也只好在心里苦笑了。这时感觉到方才吃下腹的药丸在体内化了开来,也不想跟这个男人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便道:“我没事,你再把大瓶里面的药粉洒些在我胸前的伤口上。” 大牛听话地照做,只是黑暗之中看不到他具体伤在哪里,不免浪费了许多好药。 其实吉盛天身上还有多处细伤,只是都不太严重,血也早就止了,他也不在意,又道:“你扶我起来像我以前练功的样子坐好了。” 大牛照儿子所说的将他扶了起来,摆成盘腿而坐的姿式。 崔胜医术高深,他配的药也极为管用,吉盛天感觉体力回复了那么一点点,虽然还不能有大的动作,但稍微调整下姿式还是可以的,当下按《至阳诀》的姿式坐好,却没有立即入定,而是对担忧地扶着自己的男人道:“我自己坐得稳了,你不用扶着。” “喔——”大牛虽然还有些担心,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松了手,凭感觉知道儿子果然坐得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退了开去。 吉盛天道:“我现在要疗内伤,时间到了自然会醒来,你在这段时间不要来打扰我。”末了想了想,又道,“你也别乱跑,被人抓去的话我现在可没力气去救你。” 大牛听话地点点头,随后想到黑暗中儿子看不见,忙道:“知道了。” 吉盛天知道他向来不敢违背自己的话,这才满意地闭眼行功。 大牛过了半晌也没有再听到儿子的动静,知道他又像以前练功一样不知道外面的事了,想到他之前受了伤居然动也不能动一下,心里很是担心,又想自己怎么这么没用,什么都帮不了小天,脑中各种思绪翻腾,一时傻在了那里。 穿越密林(倒V) 吉盛天受的内伤之重比他想像中还要重上许多,大部分的经脉都被阻塞住了,稍一提气便针扎似的疼,只是他生性坚韧,即使痛得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也不肯放弃,因为他知道若是淤结的经脉不及时打通的话日后将很难完全恢复,那他这一生都别指望能登上武学的颠峰了。崔胜的药却是极好的,药力慢慢化开之后原本若有若无的真气顿时清晰起来,吉盛天控制着它缓缓地往经脉阻塞处冲击,竟也没有初时那么疼痛难忍,便小心地加大了力道,任它淤积如石也渐渐给消融掉。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体内所有旁支末节和大部分重要经脉都通畅了,只是几处穴道任他如何冲击也无法撼动,心知能恢复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便缓缓收了功。吉盛天睁开眼来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不再身处黑暗之中,身前一颗龙眼般大的夜明珠置于地上,散发着幽幽冷光,心下正奇怪着,突然一张笑脸探了过来。 “小天,你醒啦!”大牛时刻关注儿子的状况,吉盛天一睁开眼便已被他察觉,立即喜不自胜地奔了过来。 吉盛天对于这种废话自然不会给予回答,默默地站起身来慢慢地活动着手脚,尔后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发现虽然经脉未曾全部通畅,内力也不及之前的两层,但体力倒是恢复了大半,身上的小伤口也已经全部结了疤,只是胸前那道剑伤还在隐隐作痛,好在已经开始愈合,倒也没什么大碍,顿时放下心来。斜眼见那名义上是自己父亲的男人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知怎地就有了丝笑意,瞅瞅那夜明珠,道:“哪来的?” 说到这个问题,大牛面上现出腼腆,抓了抓头发,道:“这个是以前从地下带出来的,不知道怎么给我腌到菜坛子里了。” 吉盛天猜到他所说的“地下”是指那富丽堂皇的地宫,也不在意,反倒是另一件事情引起了他的好奇:“腌……到菜……坛子里?”什么意思? 难得儿子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大牛显得异常兴奋,连比带划地解释道:“就是把吃不完的菜洗干净再加点盐腌起来,之后放进坛子里,”从角落里拉出一个形状圆润、有沿有盖的容器,道,“就是这个,放进这个坛子里,菜就可以很久都不坏,腌好了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来炒肉,都很好吃的。” 刚说到“吃”,吉盛天的肚子便“咕”地一声,之前一番拼斗,先是受伤,又接着疗伤,离上一次吃饭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腹内早就空空如也了,此时看向“菜坛子”,眼里不自禁就带了点审视。 大牛自然也听到了那声响,飞快地跑到角落里翻出两个东西,在身上擦了擦后送到他面前,道:“吃这个。” “什么东西?”吉盛天皱着眉头看那着他手上两根短棒似的白色物什,很明确地表达着自己的怀疑。 “是萝卜,”大牛见他一脸的不高兴,慌忙解释道,“腌的菜很咸的,你嗓子干,吃这萝卜最好,这个里面水多。”说着又把手往前凑了凑,很怕他拒绝地看着他。 今日的吉盛天却意外地好说话,淡淡地“喔”了一声便接过一根凑到嘴里咬了一口,随后眉头一皱,勉强咽了下去,抱怨道:“难吃。” 大牛大为紧张,生怕儿子发脾气,要是骂他也就算了,反正他被骂骂也没什么关系,就怕小家伙嫌弃不吃了,那他还能找到什么给他吃的? 他那边还在担忧着,这边吉盛天却已经“咔哧”几声将整条萝卜都啃得个干净,只是一脸嫌恶,活像是给人喂了毒药似的。 “真的那么难吃吗?”大牛很是担忧地看着儿子,萝卜已经是他找到的最好的了,都是他不好,早知道应该多放点肉和蛋之类的东西在这里的,萝卜白菜这些他自己吃还可以,叫小天吃这些,真是难为他了。其实这哪里怪得了大牛,他挖这地窖也就是为了贮些菜而已,又怎么会放肉进来?那些东西怕放不了一个月就吃不得了,可他只要一看到儿子受罪就难受,也只能拼命责怪自己了。 虽然东西的味道是有点怪,不过不得不承认它的水份的确很多,干涩的嗓子得到滋润之后也舒缓了不少。吉盛天看他一眼,也不说话,伸手拿了他手中剩下那根放进嘴里。 大牛怔了一怔,也不自责了,咧开嘴巴笑得欢,嗯,原来小天吃得惯啊,萝卜也挺香的嘛! *** 后来吉盛天从大牛的叙述中得知自己入定了大约三、四天左右,凝神细听也不见外面有什么动静,猜测宇文笙的人该是都走了,只是他如今内伤未愈,又带了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便又在地窖里藏了两日才挑了一个清晨打开了窖门。 只是几日而已,诺大一个复血楼已经萧条得不像话,枯枝落叶散得到处都是,桌椅翻倒破碎,上面落了一层浅灰,就连大门都是缺一半剩一半的。那日拼斗双方共死了百来人,吉盛天走遍了整个楼里却不见一具尸体,也不见有坟墓,猜想必是宇文笙必是下了令要人将其带了回去,无论如何都不会受到什么好的待遇,心里对于那个占了他的国家又逼他为奴的男人更多了一层愤恨,只是现在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还要小心翼翼地躲避接下来的追杀。 担心敌人抓不到人会再回来搜索,两人没有多作停留便出了复血楼。这时候走秘道无异于找死,下山的路估计早安排了人,吉盛天带着大牛反往北面的深山而去,那里即便宇文笙能想到且派大量的人搜索很难找到他们,即便真的碰到了他也有把握脱身,这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时正值春暖花开,四处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大牛到了林中自是如鱼得水,一会儿爬树一会儿玩水,看见兔子又小跑了上去追,这样追当然追不到了,只是可怜的小兔子被他追得撒丫子乱跑,差点一头撞死在树上,逗得他哈哈大笑。 吉盛天从跟这个男人相识起从来都只见到他唯唯喏喏地讨好自己的样子,哪里想到他还有这样生鲜活泼的一面?当时看着他神采飞扬的笑脸,竟是呆了一呆。 这个季节动物倒是好打,可是他们正在逃命当中,自然不能随意升火,只好采些野果来吃,可这时的树木大多才开花,哪有多少果子给他们采?大牛好不容易找到颗春季结果的树,那果子又酸又涩极难入口,吃了反比不吃更难受!好在后来遇到一片竹林,大牛掰了一大堆嫩笋,剥皮去壳,又在溪里洗干净,脱了外衣兜着,总算暂时解决了两人的口粮。 大牛凭着树木的生长判定了方向,与吉盛天一同赶一天的路,到了傍晚的时候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他们虽然心急着脱身,可山中夜晚危险重重,一不小心怕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了,不得已只好找了个稳妥的山洞休息。 吉盛天内伤未愈,走了赶了这么久的路,胸口的也有些隐隐作痛,一进山洞便找了地方打坐。 大牛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将洞里整理了一下,又去寻了些干草铺了一个简易的床,尔后在洞口设了几个小陷阱,又拉了些树枝将洞口隐蔽起来,一番忙碌下来已经满头大汗,正要歇息一下喝口水,却见儿子已经打坐完毕,正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睛盯着他。脸上不由地露出一个带着憨意的笑容,问道:“醒了啊?饿不饿?” 吉盛天却没有立即答话,就那么一直看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情惹儿子生气的时候,方道:“饿。” 大牛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忙抢上前去取了之前采的竹笋和盛水的半截竹筒给他,看他开始吃了才又取了一块自己大口大口地嚼着。 吃饱喝足,大牛把剩下的竹笋取出来放在地上,将充作包裹的外衫铺在干草上,道:“小天,你先睡。” 吉盛天除了外衫过去躺着,把衣服盖在身上,却见那个男人背靠着山壁坐着,两眼看着洞口处,想了想,问道:“你不睡?” 大牛闻声回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道:“我守夜,你睡吧。” 吉盛天自然不会跟他客气,直接闭了眼睛,可是或许因着之前打坐过的原因,好一阵过去了,他却依然无法入睡,不由烦躁地睁开了眼睛。淡淡的月光透过洞口的枝叶照了进来,以吉盛天的目力自是将整个山洞看得一清二楚,却见那说要守夜的男从早已倚着山壁睡了过去,嘴角还有着可疑的水渍,心里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倒是先前的烦躁消失得无影无踪。悄无声息地起身将他抱过来放在自己身边,扯了衣服将两人盖住,听着他轻浅平稳的呼吸声,睡意突然就那么来了。 *** 清晨大牛在一片鸟鸣中醒来,揉揉眼睛茫然四顾,赫然发现自己竟在干草堆上睡了过去,而本该在此的吉盛天却不知所踪!脑子一瞬间清醒,大叫一声:“小天!”可洞里静悄悄的,哪里有半个人影?大牛心底惶恐不已,慌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洞外奔去。他神不守舍间也没留意看路,脚下突地绊到一颗石子上,猛地往前一扑,双手在空中乱抓,却止不住那股冲劲,脸正对着自己挖下的陷阱摔了过去,眼见削得尖尖的树树越来越近,吓得他“啊啊——”地连连惨叫,闭目等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双结实的手臂自大牛肋下穿过,牢牢地将他扶住,吉盛天眼中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惊惧,厉声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不是他正好回来,如果再晚那么一步,这个人就被他自己做下的陷阱给弄死了! 大牛在阎王殿前打了一个转,此时也是后怕不己,再被儿子这么一吼,全身不由地抖了两抖,嗫嚅道:“我,我以为你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是了,俺这么没用,你丢了俺也是应该的……”初醒来时不见儿子的身影,他是真的以为小天不要他了,毕竟小孩儿一直很讨厌他,自己又不是他真正的爹。大牛越想越伤心,很没出息地就这么放声大哭了起来。 两人多次患难与共,这个男人又是因为在乎他才会一惊一乍的,吉盛天就是铁石心肠也融化了,当下将他半搂在怀里,笨拙地拍拍他的背,放柔声音安慰道:“我就是去取点水,好了,别哭了。” 要是平时得儿子这样温和以待,大牛早就乐得心花怒放了,可他现在情绪上来,被人一安慰却反倒更觉得自己委屈,哭声也更加响亮了。 吉盛天对他向来没什么好脸色,难得屈尊降贵这么一回还被他无视了,心里也是一阵恼火,猛地一掌推开他,喝道:“够了!你再哭我现在就走,丢你一个人在这里!” 大牛受了一惊哭声戛然而止,屏住呼吸睁了一双噙着泪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着他,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吉盛天心里不禁又是一软,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你不惹我生气我自不会丢下你。” 心下一松,大牛呼出憋着的那口气,又忙连吸了两口,气管给这么一冲猛地打了个响“咯”,他也不顾,抓着儿子的手,急切地问道:“那惹你生气了就要丢了我吗?” 吉盛天本想说“那是当然”,可是鬼使神差的,看着他那双犹自含着水雾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只要不是很生气就不会。”话一出口,还不等他来得及懊恼,又听那人道:“很生气也不要丢吧……”不太自信的语气,却令得吉盛天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应道:“好,也不丢。” “永远也不?” “永远也不。” 那时那日男人祈求着青年的永不相弃,岂知世事无常,当某一日青年苦苦追逐男人的身影而不得,再回忆起曾经的这一段时光,心底也唯有唏嘘。 *** 之后两人又是以竹笋就着清水充作口粮,解决了一餐便不敢耽误地匆匆上路了,大牛对于山林追踪也很有一套,离开前细细地打扫了两人在山洞中留下的痕迹,以防被人寻迹追上。 因为早上那么一出,大牛长久以来的心结解开,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又因身处自己最为熟悉的山林,一扫平日在儿子面前的畏畏缩缩,行动间都充满无尽的活力,十几丈高的“噗溜”一下就上去了,折了树枝编成两个环,一个戴在自己头上,一个却是要给儿子戴,弄得青年额上青筋直冒,心里隐隐就有了那么几分后悔,也许让这个男人对他惧怕些才是好事? “戴上啦小天,很好看啊!”大牛同志从来不会察颜观色,青年的脸色都快发青了他还在拼命央求。 “不要。”吉盛天嫌恶地撇撇嘴,抵死不从。 “戴啦戴啦!”大牛当真是长了胆子,不怕死地硬往儿子头上套,青年一个不察竟给他得手了,一张俊脸顿时青中发黑,大牛犹自不觉,笑嘻嘻地围着他转了两圈,道:“小天长得真好看,戴了花环就更好看了。” “丑死了。”话是这么说,吉盛天落在头顶发环上本待将其扯下来扔了的手却改为只将它拉了拉便放了下来,尔后沉着脸,恶声恶气地道,“还不快走,想害我被人抓到啊?”随后举步先行。 要是以前大牛肯定会小媳妇般委委屈屈地跟在他身后,可是如今的他却先是冲着儿子的背影做了两个鬼脸,这才乐呵呵的跟了上去。虽然是在逃命,可大牛却觉得天是那么的……绿(差不多被树枝遮完了),水是那么地清,小鸟儿叫得那么地好听,还有别人走过的痕迹,实在是太好了!诶?等等,别人走过的痕迹?“小天!” 做什么?吉盛天在心里问了一句,脚步却没有停,对于那个男人现在的样子他实在有些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反正他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还是不理会他就好,要不然再要给他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办? “小天!”大牛又唤了一声,有些心急,也有些受伤——早上还对他说好听的话,现在就不理会他了! 果然不该一时心软的!暗自长叹了一口气,吉盛天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什么事?” 方才的消沉立马飞走,大牛邀功般地大声道:“不能往那边走,不久之前有人走过!” 虽然早见识了他在山间的各种本事,可吉盛天仍有疑虑,四处看了看,道:“怎么看出来的?” 被问到自己擅长的东西,大牛顿时来了精神,指着一处道:“你看这里,这些草的叶子露出了背面,是有什么经过被碰成那样的,还有那里、那里和那里,这个距离,人的步子就是跨那么大。” 吉盛天一看果然如此,只是他还有些不信,道:“万一有什么东西也是跨那么大的步子呢?” “嘿嘿!”大牛咧嘴一笑,指着面前的一根树枝,道,“你看这里,那可是动物没有的。” 吉盛天走近一看,却见一条明显是衣服上挂下来的黑色丝线正随风飘摇,顿时就信了,问道:“那现在往哪个方向走才好?” 大牛往四面望了望,指向东北方向,道:“这边。” “走。” *** 遁着大牛指的路一直走,开始还好,可过了两个时辰之后林木渐密,荆棘丛生,蛇虫鼠蚁也愈发地多,吉盛天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人了,驻足道:“你确定走这边没错?” 大牛点点头,道:“没错的。” 见他如此坚定,吉盛天也不再多言,默默地拨开障碍在前领路,而大牛就在后面小心地掩去人迹,以防对方遁迹追踪。这样直走到日落西山,夜里不敢生火,两人只得又啃了些竹笋,之后爬到树上歇了,除了被虫子咬了几个包之外倒也无事。第二天一早又再启行,直过了五天倒真的没有再遇到有人出没的痕迹,吉盛天松一口气之余对这个在他眼里如妇人般只会种菜煮饭的男人不由高看了两分。 这一日两人又在林中艰难地拔涉,大牛跟在儿子后面边退边将踩过的痕迹还原,只觉得天气越来越热,抬头向上看去,透过层层枝叶却见日头西移,早已过了午时,不由自言自语道:“再过一个时辰太阳都要下山了,怎么还这么热啊?这好像才春天吧?”他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去多想,正要继续干活,却听见身后传来控制不住的抽气声,还以为儿子出了什么事,忙转过身去,却猛地呆在那里,半晌才惊呼道:“天、天啦——” 吉盛天拨开一层厚厚的藤蔓,一片雾气夹着热力扑面而来,有一刹那竟什么都看不见,等视野清晰之后不由地倒抽了一声冷气——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雾气仿佛从地上升起来的,翻滚着,咆啸着,像被禁锢的怪兽,狰狞着面孔做着无声的呐喊。 “这,这是怎么回事?”身后的人问出了吉盛天心中的疑惑,他默然地摇了摇头。他也只有十八岁而已,先是被困于皇中,再被抓去为奴为婢,逃出去后跌进地宫,出来之后又忙着复仇,从来没有出去游历过,就算读过再多的书,又怎么可能事事都知道? “那我们再在怎么办?”大牛茫然地看着一望无际的烟雾,“绕开么?”这真要绕出去的话得走多久啊? 吉盛天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微微沉吟片刻,道:“我先进去探探再说。” “可是——”大牛当然不想他去,这个地方这么奇怪,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吉盛天却不给他提出反对的机会,打断他的话道:“你在这里等我。”话音方落,身形一动便消失在雾气当中。 大牛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心下一惊,立即跟着奔了进去,只是他不通武艺,就算反应得快又哪里跟得上吉盛天,慌忙大叫:“小天!”又奔了几步,眼前烟雾缭绕,顿时连方向也分不清了,想退回原地等人也是不行了,他心里又是担心又是着急,脚下不辨方向地乱走,连连唤着,“小天,小天——”突然一个踏空,身体一歪就往右倒去,感觉到火般的炽热扑面而来,他心想这次死定了,却在下一刻身子一震,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而后随之腾空而起。 “不是叫你在原地等的吗?”吉盛天皱眉看着他在浓重的雾气下显得有些飘渺的脸。 “小、小天——”大牛先惊又喜,顿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傻傻地看着他。 心里叹了一口气,吉盛天知道再说他什么也没有用,只好道:“算了,既然进来了,那就一起吧。”说着放开他,改为牵着他的手,俯身去看他方才差点跌下去的地方,却见拂开烟雾之后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汪水源!只是那水却不寻常,不但散发着浓重的刺鼻味道,周围高炽的温度似乎也是出自这水里。 “怎么这水是热的?”大牛好奇之下就要伸手去摸,却被吉盛天眼明手快地拦住,怒瞪他一眼,斥道:“乱碰什么!你不要你的手了?”大牛这才后知后觉地省起这水如此炽热,他要是真的伸手下去还不被烫下一层皮来,自知理亏的他低了头不敢再乱动。 吉盛天见他如此也不多说,转而观察起那水来,细闻那古怪气味含有硫磺还有些其他的什么,他倒曾听水文说过有这么一种天然形成的地热泉与此有些类似,可据他所说他还下地热泉去泡过澡,那么又岂会如眼前这泉水般烫热?还是说地热泉也有水温高低之分?虽然还有些想不明白,但吉盛天可以确认此处实为天然形成的了,既然这诡异的雾气不是人为,那危险性自然降低了不少,只是他仍然不敢大意,紧紧握着大牛的手,慢慢往更深处探去。 *** 这烟雾范围实在太广,两人携手走了许久也见不到尽头,有时吉盛天都在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原地打转,可细细打量了地面却能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的确在变,这才打消了疑虑继续前行。又过了很久,大牛体质本寒倒还不觉得有多难过,可吉盛天却受不了了,他练的是至刚至阳的武功,体温本就极高,再给这热气一逼,那汗水就跟泉水似的拼命往外涌。人一热,心情就不免跟着烦躁,吉盛天也不管大牛跟不跟得上就加快了脚步,到最后几乎是在拖着他跑。 “小——天——”大牛跑了一段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央求道,“你,你慢点——” 吉盛天头晕脑胀之下只想快点出了这个鬼地方,不然他非热死不可!当下一把揽过他,猛地将他甩在肩上,脚下使出轻功狂奔。 可怜大牛被颠得七荤八素的,过了没多久底下的人一个急刹车,他肚子猛地顶在儿子肩上,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酸水来。 吉盛天可顾不得他那么多,方才一声破空声传来,要不是他脑中还有一丝清明,方才那一下便落在了他的身上,当下向暗器发来的方向厉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烟雾蒙胧中却没有人回答,反而又是一物砸了过来。 吉盛天这次却不闪,而是发出一股内力将其反震回去,片刻,只听“吱”的一声,什么东西迅速奔走,听那足音却不像是人。吉盛天心下一愣,立即追了上去。那物速度不慢,可青年更快,不出一会便迫到跟前,长手一伸便擒住了它的手颈,提到眼前一看,却是一只黄毛猴子! 大牛这时缓过劲来,惊道:“啊!怎么有只猴子?” 吉盛天看那黄毛猴子吡牙咧嘴地恐吓紧着自己,心里暗笑自己方才太过紧张,一把扔了它,斥道:“滚吧!” 那猴子大约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轻巧地落地之后“嗤溜”一声就跑了。 大牛却急道:“快跟上它!” 吉盛天何等聪明的人,只一转念间便猜到了他的用意,立即施展轻功遁着那猴子的足音跟了上去。过了约摸一刻钟,原本寂静一片的迷雾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鸟鸣,酷热的气温也凉了许多,吉盛天精神一振,脚下加快了几分,只觉得眼前一轻,浓重的迷雾顿时变得稀薄,一片盎然绿意现了出来。 不大的一个湖,湖面被正中间的那座圆形的岛就占去了一半,绿的是那岛,数十株参天大树散在岛上,靠向他们这边的那棵大概是被天雷劈过,一半焦了,却也未死,另一半仍郁郁葱葱地长了许多枝叶,半倒未倒地横过十几丈的湖面,树冠离这边岸上只有一丈距离。那黄毛猴子看到自己对付不了的人追了上来,慌忙几步奔过去,后肢在岸边一跺,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前肢一伸抓住离岸最近的树枝,猴身沿着树枝绕了几圈后一个跃起立在枝上,回头又冲站在岸边的人吡牙咧嘴地挑衅。 吉盛天看它长尾巴在身后一摆一摆的,显然极为高兴,不由低声一笑,道:“这猴子倒也有趣。” 大牛这时已经从儿子身上滑了下来,坐在地上直喘粗气,他只觉得胸口恶心得要命,哪有心情去管什么猴子,只摆摆手不作声。 吉盛天默默地站在一边,等他表情舒展开了方道:“我们过去吧。” “喔——”大牛应了一声站起来,望了望那树到这边的距离,一脸为难地看向身边的青年,道,“我过不去啊!” 吉盛天一笑,伸手去揽他。大牛以为他又要把自己扛到肩上,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谁知青年却一弯腰将他横抱在身前,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随即腾空跃起。一丈距离眨眼即过,吉盛天恶劣地一脚踏在逃窜的黄毛猴子头上,微微一借力后稳稳落在树干上,惊起鸟儿无数。而那猴子就没有那么好运了,“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扑腾着往岸上游去。 大牛直到被放在了地上还有些晕乎乎的,虽然儿子最近对他好了许多,可是主动这么温柔地对待他却还是第一次,也难怪他只知道傻呆呆地看着青年说不出话来。 吉盛天却没有管他心中的起伏,吩咐道:“看看有什么吃的。”话音刚落,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皱皱好看的眉,补充道,“不吃竹笋了。”那种东西,吃一次是新鲜,连着几天一日三餐地吃,那滋味想让人不厌恶也难。 看到儿子难得的孩子气的一面,大牛当时就想笑,可想到自己一个做爹的却不能给儿子稳定富足的生活便怎么也笑不出了,连忙应了一声找去了。 这时那猴子正巧艰难地爬上了岸,吉盛天听到水声回头,突然就笑了,身上还冒着热气的“落汤猴”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烦恼着该弄点什么给儿子吃的大牛走到一棵五人环抱的大树下,抬头望去却失望地发现这是一棵水杉,正想着却别的地方看看,眼角却突然扫到什么东西,定睛看去,顿时双眼一亮。 *** 当大牛用外衫兜了一小堆东西回到原地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儿子正倚在倾倒的那棵大树下,而那只先前对他们极不友善的黄毛猴子却在他不远处翻跟头,还时不时地向儿子张望一眼,那模样,竟然是在……讨好? “回来了。”吉盛天看他过来,冲那猴子挥挥手,黄毛猴子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了。 大牛虽然对猴子那么听话很是不解,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懒得去理它了。几步奔到儿子面前,献宝似的将衣服包着的东西凑过去,笑道:“小天,看我找到了什么!” 吉盛天伸手挑开,道:“鸟蛋?” “是啊!”大牛乐呵呵地道,“树上还有好多。” “那你打算怎么吃?”吉盛天挑眉。 “这个可以生吃的。”大牛抓抓头。 “生吃?”吉盛天嫌恶地撇撇嘴,其中的不乐意显而易见。 “呃——”大牛想说其实生吃味道也不错,可是看了儿子的表情就说不出口了,只好抓抓头在那里懊恼。唉,生火又怕被人寻了痕迹,要是有不留痕迹的火就好了。东看西看的想找找还有什么吃的,视线落在水里,突然想到之前那看起来就很烫的水,心想不知道那水里有没有鱼,要是有的话鱼会不会是熟的?想到要是他去钓鱼,钓出来一看居然是熟的,儿子开开心心地吃,他便乐不忍一乐,乐完突然“啊”地一声跳了起来,冲着诧异的儿子叫道:“我想到了!” 大牛想到的东西其实很简单,现代人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的,就是利用热泉来煮东西,结果当然是两人饱餐一顿,下了腹的不止鸟蛋,还有鸟蛋的爸,鸟蛋的妈,鸟蛋的叔伯阿姨什么的。 吃饱喝足,吉盛天嗅嗅自己的身上总觉得有股酸味似的,便想下水洗洗。这岛周围的水不像先前遇到的那些那么热,先前黄毛猴子掉进水里也没被烫死烫伤,吉盛天用指尖探了探,只觉得那水不冷不热,竟是温温的正好,当下大喜,三两下地除了衣服跃下去。他原先并不会水,但在地宫的时候受了一次苦,便跟着那傻男人学了,这时赤着身在泉里翻转游动,灵活得竟像只鱼似的。 游了好一阵,吉盛天靠在一块大石上休息,看着岸边傻男人正奋力地搓洗着他的脏衣,多日来因逃亡而紧绷的心神顿时松懈下来。丹田处的真气自动地升了起来,沿着经脉缓缓地运转开来,他也不去控制,放松了心神任他们自行流动,双眼似睁似闭,脑中像想到了什么,也像什么都没有想,好像只有一刻,又像是过了许久,丝丝暖气自张开的毛孔透入身体,汇入经脉,原本运行缓慢的真气开始加速,加厚,狭窄的经脉不足以容纳它们,受到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吉盛天觉得有些痛苦,可是那种感觉才闪过脑海,又传来一种舒适感,皱起的眉头便又舒展开来。 这样一会儿难受一会儿舒服往复了不知多少次,吉盛天陡地从一片空灵的感觉中醒过来,入眼的是一片灿烂的晴空。他怔了一怔,随即想起自己是在泡澡的时候入定了,想及之前的感觉,心里“啊”了一声,手在身后的大石上一撑,猛地从水中跃起,气随心动,只觉得体内的真气涨了三倍有余,之前受损的经脉都已修补完好,阻塞的穴道也已全部打通,手掌虚虚地往水面上一拍,“嘭”地一声巨响,水面顿时炸了开来,其威力不比雷火门的轰天雷差。这是《至阳诀》第九重练成了?吉盛天轻飘飘地落在石上,心里有些不可思议,努力了那么久,竟然在这种机缘巧合之下练成? “小天!”大牛听到了声音急忙奔过来,“你醒了啊?” 吉盛天纵身一跃跳上岸,拾起早已干透的衣物往身上套,问道:“我入定多久了?” “八天了。”大牛一边帮他整理衣物,一边笑呵呵地感慨道,“可真久啊!”也只有他知道自己八天来有多担心了。 “这么久?”吉盛天皱眉,“我们要快点出去了。”也不知道赫连明他们怎么样了,还有阎毅,那种情况下,他能逃出去吗? 大牛手下一顿,道:“可是你的伤——” 吉盛天道:“已经无碍。”无论外伤还是内伤,都已经完全康复。 大牛看他胸口,原来那吓人的伤口已经脱了疤,长出嫩嫩的肉来。知道儿子伤好了自然开心,可是他心里却有些闷闷的,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只有这段时间离儿子最近,也最开心…… “舍不得这里?”吉盛天捕捉到他眼中的不舍,环顾四周,笑道,“这里倒是个安居的好地方。” “嗯。”大牛的声音闷闷的。 吉盛天安慰道:“要是喜欢,以后再来就是了。”心里却在想:真像个小孩子,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 “嗯。”大牛应了,双手抓住他的腰带,打了个结,退后一步道,“好了。” “那走吧。” “嗯。”大牛的心里其实很清楚,什么“以后再来”的话都是空话,他们在逃亡,一路上不能留记号,而这样的密林深处想要凭记忆记下方位于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算真的想来,又哪里能再找到?可是他还是很欢喜,很欢喜儿子会给出他这么一个承诺。 冰消雪融 吉盛天与大牛两人衣衫褴褛地踏入吉祥村的时候,这个平静而偏远的山脚小村正燃起夜晚的炊烟,外出劳作的人都回到了家中。男人抱着小孩玩闹,女人就站在灶前边笑边炒着菜,时不时瞄一眼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而长者多是聚积在门口,或谈论下今年的收成,或编着小篮子,或什么都不做,静静地望着夕阳,整个村子都弥漫着温馨的、属于家的味道。 大牛站在村口,满脸羡慕地看着正在玩“举高高”的父子俩。真好,他心里想。打从小时候起大牛就很羡慕村里的小伙伴,他们有爹把他们举起来“飞”,而他是没有爹的,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吉盛天又饥又渴,却见傻男人站着不动,心下不解,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问道:“怎么了?” 大牛猛地回头,心里先是一喜,自己也有儿子啊!可是……跟小天玩“举高高”?大牛眼角抽了抽,就算小天肯让他举,也要他举得起来啊!泄气地低下头,无力地道:“没事……” 吉盛天最近一段时间都见着他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突然看他变得垂头丧气自然很不习惯,心里不由反省:难道自己刚才的问话被他理解成责问了?还是拍他的肩拍痛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 “你们这是?”原来是那户人家的男人听见儿子指着院子外面“叔叔、叔叔”地叫,奇怪之下回过头来,却见两个看起来很是狼狈的男人站在外面,便出声相询。 实情当然是不能说的,大牛抓抓头,一脸为难。 吉盛天也没指望身边那个老实过了头而显得有些笨的男人能编出让人信服的话来,干脆抢先答道:“我们是在路上遇到了山匪,慌乱中逃进山里迷了路,好不容易才走了出来,还要请教兄台此地是何处?” 男主人将儿子放在地上,对两人笑了笑,道:“你后面那句说得文皱皱的,我也听不太懂,不过看你们这是落难了,就请先进来歇歇,喝口水,吃点饭吧!” 对于男人的话,大牛是很赞同地点点头,小天总是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吉盛天面上僵了僵,不过他很快掩饰了过去,道:“那我们就不可客气了,先谢谢兄台。” “不用客气,请进。”男主人抱起小孩在前面引路,大嗓门地吆喝,“他娘,多做两个菜,有客人到了呢(请读ner)——” 毫无防备,热情好客,山里人大多如此。大牛也是山里人出生,自然感觉分外亲切,当下跟了上去,笑道:“我叫大牛,大哥叫什么啊?” 男人大笑两声,道:“我姓张,叫张铁柱,兄弟叫我张大哥就是了。”说着戳戳怀里的小孩,道,“这是我儿子家乐,快,叫叔叔好。” “叔叔好!”六七岁的小孩子声音脆脆的。 大牛看到小家乐这么可爱,再次遗憾自己的儿子长得太大,爱怜地摸摸小家伙的头,感叹道:“家乐真可爱啊!” 张铁柱自豪地笑了几声,回头指了指跟着的吉盛天,道:“大牛老弟,那是你家弟弟?” 大牛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不是的,他是我儿子,小天。” “啊?”张铁柱猛地停下来,一脸诧异地看看吉盛天,再看看大牛,失声惊道,“儿子?!” 大牛偷偷瞄了瞄儿子,见他一脸平静,好像并没有生气,顿时放下一颗提起的心,憨笑着点头。 *** 什么是打击?就是你以为一个人比你小得多,却突然发现他的儿子都快有你这么大了,是谁谁都会深受打击。 张铁柱直到娘子将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才稍微回了些神,只是看着对面两张长得相似,年纪也相似的脸,总有些不敢置信:“你们真的是两父子?” 吉盛天托碗执筷,姿态优雅,仿佛他不是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衫坐在农家小院,而是穿着世间最华贵的衣服,置身于豪门宴席一样。青年听见男主人不是很礼貌的问话,也不着恼,瞟了一眼一心吃饭,那姿态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的傻男人,道:“张大哥不用怀疑,这正是家父。” 张铁柱瞠目结舌,半晌,突然道:“那你该叫我大叔。” 吉盛天夹菜的手僵了僵,随后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恢复自然,当然,也没有真的叫出一声“大叔”来。 张铁柱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说话,桌上几人各吃各的,气氛有些沉闷。 “饱了。”大牛吃得多,却因为速度快,反而是第一个放下筷子的,摸摸有点鼓起来的肚子,对小声哄着小家乐吃饭的张家嫂子笑着说道,“张大嫂做的饭真好吃啊!” 张家嫂子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道:“大兄弟喜欢就多吃点。” “吃了很多了。”大牛拍拍肚子,以表示自己真的吃了很多,再也吃不下了。 张家嫂子笑了笑,也不再劝,这时张铁柱和吉盛天都先后放下筷子,她再喂了小家乐几口,自己把剩下的吃了,开始收拾碗筷。 大牛要帮忙,却被张铁柱给劝阻了:“这点小事让你嫂子来做就行了,你们估计也累了,我去烧点水你们洗洗睡吧,只是家里就俩睡房,得委屈你们挤挤家乐的小床了,好在当时是照大人尺寸打的,还睡得下。”大牛不好意思,又要去帮忙,张铁柱当然不肯,独自一人烧了水扛到柴房里,两人先后洗了。 从吉盛天与大牛自复血楼逃出来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一路上披荆斩棘,又要小心隐匿痕迹不被人追踪,还得防备毒蛇猛兽,饶是再强的人也吃不消,到了暂时还算安全的地方,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大松了一口气,虽然那床对于两个成年男子来说小了些,但两人都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 初春的夜晚气温还很低,大牛如今身体虽然好了很多,可这怕冷畏寒的毛病却怎么也改不了,而吉盛天自从练了《至阳诀》之后就是个小暖炉的化身,所以当他在一阵欢笑声中醒来时发现傻男人正紧紧缩在他怀里时并没有觉得奇怪,反而将他又往里拢了拢。 男人这副皮相当真十分俊美,他的脸颊瘦削而有棱角,眉毛细长如剑,鼻梁高而直,嘴唇偏薄,颜色浅淡,再加上苍白的肤色,静静睡着的时候会给人一种他已经死去的错觉。想到这里吉盛天环住他的手不由地紧了紧,感觉到他轻浅却有力的呼吸喷到自己胸前方才松了开来,纤长的食指爬上男人的脸庞,在他紧闭的眼睑上来回摩挲。这双眼睛曾经冷漠无情地望着他,如今却变了,变得清澈而无害,会流露出对他的担忧,会在他冷眼下诉说委屈,会对他眨巴着期望,只因为这个身体里面的灵魂不同。如果有一天,原来那个属于他“父亲”的灵魂回来了呢?心中蓦地一窒,骤然停住的食指感觉到指尖下的眼皮颤了两颤,吉盛天猛地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底下的人。 “唔,小天?”大牛揉揉眼睛,对他一笑,“你都醒了啊!真早!” 不动声色地缓缓吐出胸内憋住的气,吉盛天语气淡然地道:“外面很吵。” “山里人都这样的,”大牛边爬起身边道,“每天早上都很热闹,大家都很开心。”想到曾经快乐的日子和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的娘,大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忙啐了一口在地上,拍拍自己的嘴,念叨着:“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吉盛天不解道:“怎么了?” “娘说早上不能叹气的,”大牛边拿过衣服往身上套边道,“不吉利。” “你以前的娘?”吉盛天也起身穿衣,衣服是张铁柱拿给他们的旧衣,麻布做的,穿在身上当然不怎么舒服,但总比他们原来那一身破得难以蔽体的好。 “嗯。”说到娘亲,大牛的心情有些低沉,过了这么久,走了那么多地方,他大约也明白了,他现在呆的地方跟以前的不一样,或许,他这一辈子都回不去,见不到娘了。这都怪他,为什么明明知道是不对的事情还要去做呢?老天爷罚他是应该的,只是可怜了娘,她生了那么严重的病,他这个做儿子的又不在身边。 “她对你很好?”看见傻男人这副模样,吉盛天心里总有些闷,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很好的。”大牛陷入了回忆中,“我从小就没有爹,娘一个人把我养大,虽然很辛苦,可从来没有饿着我,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了。我小时候不懂事,还老是闯祸,惹娘生气,还老是追着娘要爹,惹娘伤心,后来我长大了,想要好好孝顺娘,可是娘却病了,病得好严重,医生说是年轻的时候累病的。”想起娘亲一夜之间变得苍白的头发,还有病得难受却强忍住的脸,大牛眼中不禁泛出泪花,“都是俺没用,俺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还是不够医俺娘,俺做去做了坏事,老天爷罚俺,再在连见娘一面都见不到了,她老人家一个人可怎么办啊——”大牛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吉盛天心中微有些不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别哭了。”回应他的是大牛更加响亮的哭嚎声,吉盛天眼角抽了抽,这样的音量,外面的人不会以为自己在打他吧?“我说别哭了!”一声凑到耳边压抑过后的暴喝成功地让傻男人停止了狂嚎,吉盛天在心里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对这个男人果然不能太温柔。 大牛虽然止了哭声,可还是停不了抽气,又因为怕激怒儿子而死命压抑,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死命打着咯,苍白的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配上一双湿漉漉、红通通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无比。 唉!吉盛天心下一软,张开双臂将他拥住,道:“想哭就哭吧。”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要小声点,免得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 他这么一说大牛哪里还哭得出来?当下“扑噗”一声笑了,只是边笑还边打咯,更加喘不过气了。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张铁柱一见房内的情形就愣住了:“这是——” 吉盛天神色自若地松开手,退开半步,道:“没什么,家父想起娘亲了。” 张铁柱疑惑道:“你母亲——” 吉盛天一怔,随即明白他是以为傻男人想起了他的妻子、自己的娘亲,也不解释,顺着他的话道:“早已经过世了。”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张铁柱触及别人的痛事,连忙道歉。 “无事。”吉盛天语气淡然,显是不想多说。 张铁柱以为他是不想提起伤心往事,也不好多问,道出了前来的目的:“家乐他娘煮了早饭,你们快点出来吃吧。”话毕见青年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吉盛天侧头去看傻男人,见他垂头不语,以为他不好意思了,也没太在意,道了声“走吧”,转身就要出门,谁知才一抬脚便被拉住了手腕,荒时莫名地回头,奇道:“怎么了?” “你,你——”大牛欲言又止。 吉盛天有些不耐,道:“有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大牛缩了缩脖子,这才道:“你娘亲——” “早就过世了,我也没什么印象了。”吉盛天心下好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对不起,”大牛一脸怜惜地看着他,“你肯定很难过。” 吉盛天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无所谓地道:“你想太多了,没什么好难过的。”不是掩饰,而是真心话。或许曾经伤心难过,只是过了那么久,习惯了不再抱期望,习惯了挣扎求存,那些便都无所谓了。 “小天——”大牛双手握着他的手,诚炽地道,“我以后都会对你好的。” “随你了。”吉盛天甩开他的手,道,“走吧,吃饭去,我饿了。” “喔。” *** 在林中的最后一段路并不轻松,两人都是疲惫不堪,虽然给过一夜的休整精神气回复了许多,但立即上路的话还是有点勉强,且吉盛天在跟张铁柱打听之后知道他们现在已经脱离了天宇的地界来到了孟运,想来跨国追踪并不是那么方便,他们短时间还是安全的,所以他决定在这个名为吉祥的小山村再逗留一天。 用过了简单的早饭之后,张铁柱便进了山里打猎去了,而大牛这个闲不住的人便帮着干一些活,张家嫂子推拒了几番没有结果,便由着他去了。吉盛天自然不会跟他凑在一起做这些“妇人的活计”,倒是对张家乐这个小男孩挺感兴趣的,一会练几下拳脚给他看,一会又摘了树枝在地上写了小家伙的名字教他,一天下来小家伙就粘他粘得不得了,到睡着了还在喊着“小天哥哥”。 大牛前世是一个极为偏僻的山旮旯里的娃子,因为生在单亲家庭,家里穷得常常断粮,要想读书学习那就是做梦,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还是大文肓一枚。以前儿子对他又凶又恶,只求他别不理会自己就好了,如今儿子对他温和了许多,再见到他教小家乐识字,那心里自然就有了些想法,(这就是所谓的得寸进尺啊!)当晚入寝的时候时不时瞅儿子一眼,那副有事相求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成功地引起了青年的注意。 “有事就说。”吉盛天早就发觉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了,只是懒得理会就没有出声,可傻男人睡觉的时候一会翻一下-身,实在很打扰人,没奈何,只好出声问一问了。 如蒙大赦,大牛立即翻身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儿子:“小天,你认识的字多吗?” 这是什么话,问一个饱读诗书的人认识的字多不多?要不是深知这个男人的性子,吉盛天还以为他是在有意讽刺人,暗地里磨了磨牙,道:“还好。” “喔——”大牛听了他谦虚的话,还当他说的是实话,不过想想自己可什么字都不认识,心里还是佩服的。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央求道:“那小天可不可以教我认字?” 还以为什么事呢,值得折腾这么久吗?吉盛天腹诽过后很是大方地答应道:“可以,等安定下来之后。” “真的?!”大牛喜不自禁,可又有些担心他只是说说而已,猛地一个翻身坐起,双眼紧紧地盯着他。 黑暗中只见他两只眼睛闪着莫名的光辉,吉盛天心中一动,自逃亡起便没有发泄过的某种YU望猛地升起,可他知道现在并不是很好的时机,当下也只好强自压抑下去,道:“自然是真的,我几时哄骗过你?”心里却暗暗想着,等离了这里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地弄他一弄,就算是,算是收的学费好了。 大牛自然不知道儿子这些龌龊心思,只想着自己也将脱掉文肓的帽子,兴奋得夜晚过了一半才迷迷糊糊睡去。 ***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辞别了热情挽留的张铁柱一家,只是在上路之前吉盛天要付食宿费,却被执意推拒,两厢推让了几番,倒是向来宁可自己吃亏而不愿亏了人的大牛让儿子将银子收回却,令他大为诧异,不过之后见他悄悄地扣了一块碎银在碗下便全明白了,心想大约这人的“傻”更多是淳朴吧! 出了吉祥村后,两人沿着张铁柱所说的方向走了差不多半天才到达一个小镇,花了大价钱买下一匹算不上好的马,两人一骑往着陉城而去。大牛骑牛还有点心得,这马却是没骑过的,因此两人速度不快,这一走便足足用去十天。 陉城是孟运的十大城市之一,每年上交的锐款大约占去了全国的百分之五,是以十分受重视。它土地肥沃,因而农业发达,又因靠近与天宇的唯一交通枢纽——伏龙大狭谷而商业繁荣,城中各种店铺林立,孟运国人、天宇国人,还有其它小国的人穿梭其中,很有一番热闹景象。 吉盛天一手建立的复血楼总坛设在天宇、孟运与前吉禅交界处的山尾峰上,以暗杀为主,情报为辅,底下分堂遍布整个巨泊大陆,其中天宇及前吉禅最多,孟运这边就稍显薄弱了些,不过陉城这样合适的城市自然是不会被他放过的。吉盛天来到此地时候已经入夜,先找了家客栈给大牛住着,叮嘱了他不准出口后便直奔这边开设的分堂而去。 陉城分堂位于城西最热闹的花街,是一座与其它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花楼,夜晚时分一片欢声笑语。一个多月时间足够负责这里的查月得知总坛被剿一事,所以她在一打开自己的房门,见到楼主安全无事地坐在她房内的时候有多欣喜可想而知,当下什么礼数也都忘了,直接叫嚷道:“楼主,你安然无事了?真是太好了!” “查月,”吉盛天对她点点头,并没有多说废话,直接问道,“你可知赫连明他们的行踪?”上次遇险楼中大部分人都撤走了,当时为防内奸或者有人落入敌手后被逼供,并没有约下汇合的具体地点,所以他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哪里,只能靠楼里的分堂来寻找。 “回教主,”查月很快恢复了镇定,“属下未曾查到左护法的行踪,但可以确定他们并没有被宇文笙捉住。” 吉盛天也差不多猜到这结果,点点头,道:“那阎毅如何?” “也是不知道行踪且未被抓走,只是听闻右护法当日受伤颇重,却不知其如今安危如何。” 阎毅……吉盛天也很担心这个得力干将的安危,可他现在似乎无以膦力。“先全力寻找赫连他们的行踪,”吉盛天下了命令,“要留意天宇那边的堂口,同那边接触时要小心。”至于小心什么,不用他说出可查月也能明白过来。 “是。” “另外还有些事情需要你做……” *** 第二天用过早饭之后吉盛天带着大牛来到了一处院子,道:“以后我们住在这里了。” “啊?”大牛有些呆呆的,“这是哪来的?” “买的。”吉盛天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啊?”大牛再呆,买这房子要很多钱吧?记得小天身上没带那么多啊!这是怎么回事?小天武功很好,该不是他去做坏事了吧?抢劫是要被雷劈的,要是小天被劈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怎么办?要好好劝劝他才行。大牛脑子里转着一堆的话要说,可还不等他说出来吉盛天就抛下一句话走了:“你先在家收拾一下,我还有事情要做。” 家啊……大牛当时就有些晕乎乎的了,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有了家。人有了心理寄托办事情也就特别利索,大牛在儿子走后不久醒过了神,挽起袖子就准备给他们的新家来一个大清理。 这小院算不上很大,是普通殷实之家住的起的。三面修了五间房间,一间书房,一间厨房,一间柴房,一间茅房,再和一堵彻着大门的墙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厨房前打了口水井,井边栽了棵梧桐树,看样子有十几年了。房子是买现成的,也就说是旧居,免不了就有许多陈年污垢什么的,许多损坏的地方也需要修补,不能用的物件也要清理出去。大牛从上午忙到下午,连饭也没顾得上吃,直忙到黄昏才将房子清洁干净,坐在凳子上喘气,至于破旧的地方却要慢慢来修补了。 这时吉盛天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坐着轿子回来了,看到他的样子,皱了皱眉,问道:“怎么累成这样?”再看看明显清洁了不少的房子,“要不我买几个仆人回来?” “不用了。”大牛连忙摆手拒绝,“这个房子是太久没有清理才会这么累,以后就不会了,我一个人就够了。” 吉盛天也大约知道他的脾性,便也没再多说,而是道:“那出去吃饭吧。” “啊!”大牛惊呼一声,连忙站起来就要往厨房跑,“我现在就去煮饭!”他都忘记了! “出去吃好了。”吉盛天拉住他。 “可是——”很浪费啊! 吉盛天一挑眉:“你煮什么?你买了米买了菜吗?” “是喔——”大牛抓抓头,“我现在去买。” “先不说现在还有没得菜卖,最重要的是,”吉盛天一摊手,“我饿了。” 于是节俭的大牛同志还是被儿子拉出去浪费了一把,席间欲言又止了数回,终于还是问起了儿子钱财来源的事,并把自己的担忧隐隐透露给他知道。 吉盛天当时失笑,事情当然不会像傻男人想的那样,他身上是没带什么钱,但联系到分堂的他想用多少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要知道杀人可是很赚钱的,绝对的一本万利。多余的事情也不说,只告诉他自己在这边有生意,钱是店里赚来的。 大牛这才放了心,当晚两人大吃大喝,算作了新房的入伙饭。 实际上吉盛天在陉城买房,却是对将来有了打算。之前被仇人摸到门上了自己这边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要不是正好被傻男人撞破了宇文笙的身份,就算他能逃得掉,底下那一帮人也差不多完了,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也更加明白消息情报的重要性,想当时如果他能第一时间看穿宇文笙的身份,拼尽全力将他擒住,哪里还有之后的那些事情?所以他现在的目标是——打造一个遍及整个巨泊大陆的情报系统,不管大事小事还是无聊事,他都要是除事主外第一个知道的,当然杀手死士还是要训练、收买,只是不再用来作为杀手赚钱,而要隐蔽起来,作为他的利器。 接下来的日子吉盛天摇身一变化为一名商人,或明或暗地收购了陉城的多家店铺,该办的手续办全,也开始跟行业里和官府里的人打起交道,做生意童叟无欺,并按时按量缴税,俨然就是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五好商人一名。(这就是典型的在国内受到官府打压,不得不转战国外,表面上黑漂白,实际上化明为暗继续黑啊!) 这边吉盛天忙得脚不沾地,那边查月也没闲着,听从楼主的命令小心翼翼地接触天宇那边的分堂,很快就有了左护法赫连明等人的消息,并通知了他们前来陉城。吉盛天得知此事龙心大悦,晚上回家时饭都多吃了半碗,喜得大牛跟天上掉下个大元宝砸到他跟前似的。这就是所谓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 这段时间大牛也是很忙的,作为他们现在的“家”的小院已经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瓦面通通重捡了一遍,换下了一些裂开的瓦片,好些地方还补充了许多,有几处墙微有破损,他也买了材料补好了,家里的家具倒是大多能用,只有两个衣柜给潮坏了,不得已换了。院子里原本围了几个花圃,大牛虽然喜欢那些花儿开得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但还是嫌充它们没用,都给拔了,把土松了松,种上几样时令的小菜,又在茅房旁边圈了一块地方,养了七八只鸡仔。 这么一通弄下来,原来那普通富贵人家的气氛就全没了,变成了很有钱的农家,那感觉就是土不土、洋不洋的,分外奇怪。大牛本是有些不安,怕儿子会嫌弃,因为以前他在德园种地养鸡的时候小天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眼神却是不喜欢的,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看了之后并透露出厌恶,反而道了句:“还行。” “啊?”大牛有些呆愣。 吉盛天在心里暗笑几声,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看到他那副傻样就会觉得很厌恶,而现在却莫名地觉得他这傻呆呆的样子很可爱,很想逗逗。“你做得这么努力,我可得给你点奖励。” “啊?”大牛还是傻傻地反应过不来。 吉盛天一把抱住瘦弱的男人,笑道:“傻东西——”余音淹没在彼此的口齿之间,青年含着男人的嘴唇轻咬细吮,舌头伸进他齿间勾着他的香软一起舞动。 大牛被吓住了,傻乎乎地憋着气,张着嘴任他动作,透明的晶液自唇角滑下而不自知。 半晌,吉盛天放开男人的双唇,凑到他耳边呢喃:“傻东西,再不呼吸可就憋死了。”话毕还恶劣地在他耳尖舔了舔,满意地听到他倒吸一口冷气后狂乱而短促的呼吸声,调笑道,“才开始就受不了了,呆会看你怎么办?”话音刚落,猛地一口衔住他的耳尖轻咬。 “啊——”大牛惊叫一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牢牢抱着不能得惩,感觉到温热湿软的东西沿着脖子往下滑动,酥软的感觉自被触到的地方扩散至全身,脚下顿时站不住了,软软地靠在青年身上。 对傻男人的反应很满意,吉盛天低笑两声,一个弯腰将他打横抱起,向自己的卧室走去。那天就说要好好弄他一弄,终于找到机会了,唔,就当是预收的学费好了。 以下河蟹之…… *** 从接到消息起大约两个月过后,赫连明一行才到了陉城,却原来天宇皇帝宇文笙大约因着没抓到吉盛天却丢了将近百来个手下的命而显得有些恼羞成怒,对于抓捕复血楼余孽一事极为上心,他们一路上东躲西藏,一会毒药迷阵,一会易容改装,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两边相遇之下自然互道了一阵离别愁绪,说起失踪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的阎毅难免唏嘘了一阵。 吉盛天命了查月安排底下的人休息,独留下左护法和五大堂主商讨,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说了,六人听了齐齐陷入沉思。 “我觉得可行。”冯欣首先发表意见,她是负责收集情报的,最是明白情报的重要性,无论是商场还是战场,知道对方的越多,胜算也就越大,只不过……“只不过要做到如楼主所说,难度很高。”其实身居上位者有哪一个不知道情报的重要性?只是以举国之力尚做不到如此,他们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 众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齐皆沉默。过了片刻,向来极少在聚会上发言的林启突然出声了:“哼!事情不难的话还用得着我们来做吗?” 吉盛天一怔,随即面上就有了笑意:“说得不错,若事情没有难度又何必我们出手?众位以为如何?” 一时间几人都被挑起了战意,纷纷附和,林启常年阴沉着的脸上居然现出了笑容,虽然那笑容比他沉着脸时要难看得多。 几人又就着之后的开展与发展进行了讨论,敲定了大致方向,这么一番下来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吉盛天见几人面有疲色,忙让他们先去休息,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几人到底是累了,也没作推辞,各自散了。 这次遇难之后的初次见面只是一个开端,之后几人又多次商议,将方方面面的细节一一敲定,半个月之后,以陉城为中心,覆盖整个巨泊大陆的情报网开始往外铺设。 芜府风云 芜府土地贫瘠,数年前还是天宇最为贫穷的地方之一,却因一道“行商令”而摇身一变成为巨泊大陆上最大的商业之地。它被玛由西沙漠和隶属于支天山脉的仓山夹在中间,原是天宇至吉禅的扼喉,到吉禅亡国,大部分土地归天宇所有之后,又成为南北交通的枢纽,大量南北的货物涌入此地寻找买主,因此芜府街道上随处可见大商贬小商人,以及形形□的凑热闹的人。商人走南闯北多了,人面大多也广,在芜府便常有相识的在大街上相遇,互相客气客气,交换点信息啥的,这不,那边拉拉扯扯地走进茶楼的俩人便是一个例子。 “黄老弟,上次一别,这可过了大半年了啊!”一身蓝色绸衣,留着满脸胡须的中年汉子感慨道。 对面相貌清俊的青年也有些唏嘘:“多时未见,薛大哥风采依旧啊!说起来上次相见时正遇到点麻烦,全靠薛大哥帮忙周旋。”抬起面前的清茶,道,“小弟在这里以茶代酒敬大哥一杯。” “哈哈,黄老弟何必如此客气,咋们做生意的可不就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么?”姓薛的中年汉子笑着举起茶杯,“也不要说什么谢不谢的,来,咋们喝了这杯清茶,预祝我们俩家以后都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黄老弟笑道:“薛大哥说的是,请。” “请。” 两人放下茶杯,又寒酸了几句,那黄老弟突然问道:“不知此次薛大哥是来做什么生意的?” “愚兄此次原是想购些上好药材。”话毕,姓薛的汉子面上不由现出些忧色。 “喔?”那黄老弟面露疑惑,“听薛大哥的语气,似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唉——”姓薛的汉子叹了声气,道,“不瞒老弟,愚兄现今的确有些烦恼。” “薛大哥还请直言,”青年正色道,“只要小弟有帮上分毫,不敢不尽力。” 姓薛的汉子眼中露出笑意:“黄老弟不必如此紧张,说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愚兄这次来本是想购进一批药材,只是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上等药材竟然是有价无市!”说到这里不由略显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可见事情并非如他先前所说般轻松,“我在京里铺中的存货早就售完了,四处补过去的也撑不了多久,要是再补不到货,信誉将会受到很大影响。” 商人,特别是大商人最重信誉,黄姓青年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心道,上次得薛大哥帮忙,虽然在他只是举手之劳,可对自己却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如今他遇到困难,却怎么才能帮他一帮呢? 见对面的青年垂头凝思,姓薛的汉子眼中不由露出些期待,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这个黄老弟大约是帮不上他什么的,说出来的目的也只是发发牢骚,可人就是这样,即使明知道不太可能,却仍会抱了那么一分期望。 “有了!”黄姓青年猛地抬起头来,笑道,“只要那个人肯帮忙,这事就好办了!” 芜府城有四条主街,两横两竖将整个城分成九块区域,东北角那一块俱是高门大宅,能住得起这里的人不是本府的大官就是富商,只除了一户人家例外。打行通街往北,在行和路口右转,往前第三个路口左转,一直走到底便有一道漆成绛红色的宽门,与其他大宅也无甚不同,只是门前立的不是雄狮麒麟,而是两头沉稳可靠的石牛,门匾上两个大字——周府。 黄姓青年一边领路一边小声地向面带疑惑的汉子解释:“这周府主人周先生既不做官,也不经商,可整个芜府的商人有什么难题都会来找他,他消息灵通,门面又广,只要他肯帮忙,薛大哥这事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薛姓汉子也大约明白了,叹了口气,道:“就怕他不肯帮忙啊!” “前几日我曾与周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黄姓青年见他如此,安慰道,“或许他还记得我呢?”话虽如此说,其实青年心里也没有底,这周府每日拜访的人何其之多,能得他出手的却十中也不见得有其一,他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才拉了人来碰碰运气。整条道上安安静静地,待走到大宅近前,青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心里嘀咕道:这周府每日都有大批的人前来拜访,往日偶尔路过也见这门前的道路阻塞不通,怎地今日竟是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心里虽有疑虑,可是脚下却没有停,片刻即到了周府门前,拉着铜环正要扣下去的时候,却听“吱呀”一声,那门却先在他面前开了。 那开门的人见两个男人站在门前,也是一愣,往他们身后瞄了瞄,随即有些急切地道:“府内今天不迎客,不是通知过了吗?两位如果有事还请改天再来吧。”原来这周先生在芜府却是极受尊重的,若府内有什么不方便的时候便会在一早挂出免客牌,前来相求的人就是有再大的事也会自觉地不来打扰,是以门房才会有此一说。 “这——”黄姓青年自然不知道免客牌一事,但他也明白自己似是打扰到了别人,当下有些讪讪地,正要说些什么,却听一个淳厚的声音传来—— “王七,公子到了没?怎么还不把门打开?” 王七正要答还没有,却听马蹄声响,一辆马车拐进了门前的那条路,当即大声叫道:“到了,到了!公子到了!”说着慌忙把门打开,一队仆人鱼贯而出,分两列整齐地站在门的两侧,恰把门前的两人挤了开。 片刻之余,一个紫衣人从府内迎出。 “周先生?!”黄生青年惊呼一声,与薛姓汉子面面相觑,不明白是什么大人物需要如此劳师动众,竟然连倍受尊敬的周先生也要亲自出迎。 青年的声音不大,却给那周先生听了去,转头望来,却是个四十多岁,神色儒雅的男子。“黄小弟?”看清那边的人,周先生也是面露讶色,只是此时那宽阔的马车已不紧不慢地行到了府前,他也便顾不得了,垂首敛目,道:“公子一路辛苦。” 静了片刻,车里才传来迷迷糊糊的男子声音:“唔,小天,怎么不走了?”听声音车里的人是在路上睡着了,突然停下来反倒被惊醒了。 “到了。”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同的是清醒而自制,还带着丝不容人忽视的威严,“起来吧。” “喔——”之前那个男子不甚清醒地应了一声,随后就是悉悉嗦嗦的起身声音,在四周一片安静的情况下听来分外清晰。过得片刻,车帘一掀,一个身穿藏青色衣服的男子身形矫健地钻了出来,“呯”地一声跳到地上。他脸上扬起与其清俊的外表颇不相衬的略有些傻的笑容,正要呼唤车里的同伴,却被眼前的阵势吓得“呀”地一声叫出来,还有些朦胧的眼睛转了转,那神情仿佛在说:“这么多人啊?” 这时又一个白衣男子从车里出来,他的姿态又大不相同,他头上带着纱帽看不见神情长相,一举手一投足间都透着威严,之前那个男子已经足够高了,可他却比之还要高上半个头,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就已经给了人很大的压力。只听他喝斥道:“傻着做什么,还不进去?” “喔——”之前那个男子似是很怕此人,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 白衣男子却不再理会他,转而对周先生道:“周先生近来可好?” “托公子的福,一切都好。”周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公子一路舟车劳顿,请先入内休息。”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在周先生的引领之下往府内行去,另一个男人也忙跟上,两眼四望,脸上流露出对这宅子的惊叹,突然对上门边两人的眼神,不由“咦”了一声。 “怎么了?”白衣男子回头询问。 “那两个人是做什么的啊?”男子见黄姓青年两人服色与府中的人不同,是以有些一问。 周先生这时没办法再假装没看见两人了,冲黄姓青年一拱手,道:“黄小弟,我们又见面了。” 黄姓青年有些尴尬,又有些欣喜,连忙回礼,恭敬地道:“周先生还记得在下,在下荣幸万分,本想请先生帮忙,却不想打扰到先生会客,在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帮忙啊——”不等周先生出声,那男子倒先叫出来。 “是,是有些急事。”黄姓青年面色有些无奈。 男子脸上立即露出同情,祈求地看向周先生,道:“那周先生帮帮他好不好?” “相识一场,黄小弟若有事自是应当援手,”周先生有些迟疑地看向白衣男子,“可是公子初来——”言下之意,想帮,没空啊! 男子立时可怜巴巴地看向身边的人:“小天——” “行了,你先去忙你的吧,”白衣男子挥手打断他的话,道,“让人带我们去客房就好了。” 周先生忙道:“公子居所早已准备好,我这就命人带公子和……过去。”看了一眼另一个男子,却没说出他的称呼,而是含混了过去,尔后唤了府内管家安排两人住宿事宜。 待两人走远了黄姓青年才携薛姓汉子前来为无知而打扰一事道歉,周先生当然没有怪罪,三人客套了几番,黄姓青年又好奇地问起白衣男子两人的身份,都给周先生含糊了过去,两人便不再问,而是说起遇到的麻烦,这在周先生看来自然不是很大问题,当即答应帮忙,最后两人心怀感激而去。 *** 这边管家领着周府的两位贵客住进了早备好的“寒石轩”,先前为那两人说好话的男子坐在床上,有些困顿地揉揉眼,道:“小天,我还想睡,你要不要一起?” “你先睡,我还有事。”白衣男子说着取下头上的面纱,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正是吉盛天,而另一人自然就是大牛了。 大牛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道:“小天,我们要什么时候才回去啊?我担心家里呢!院子里的菜这几天该长大了,那几只母鸡也该第一次下蛋了,嗯,屋顶东南角好像有点漏水,得补补,厨房多了个老鼠洞,我都还没有糊上……”他细细数着家里需要做的事情,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含在嗓子里的,根本就听不清楚。 吉盛天初时有些不耐,听着听着,心底骤然升起一股暖意,见他衣服也没脱就那样仰躺在床上,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为他除衣。大牛似是不耐被人打扰,手抬了抬想阻止,却又无力地垂下,于是不满地皱起了眉。吉盛天安抚地拍拍他的胸口,道:“睡吧。”他这才舒展开眉头,头顶往软枕中拱了拱,熟睡了过去。吉盛天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看了他片刻,起身拉门出去。 *** 周府秘室,吉盛天与周先生一坐一站。 “周风,”吉盛天道,“我吩咐你留意那人,可有什么发现?” “回主上,半月前宇文笙秘密来到芜府,之后忽然失踪,属下用尽全力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周风垂首敛目,恭敬地回道。 “这我已知道,”吉盛天点头,若不是为此,他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孟运赶过来,此时他想知道的是,“如今呢?他可曾出现?” “就在昨日,宇文笙又突然出现在城东,随后半点停留都没有地赶回天都,属下安排不利,直到今日一早才得到消息。”周风越说到后面受到的无形的压力越大,最后甚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主上责罚。” 室内静默片刻,凝滞的气氛突然一松,吉盛天缓下脸色,道:“起来吧,这事不怪你,只不过一年时间,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是我要求过高。” “主上——”他这么一说,周风反倒更为羞愧,一张儒雅的脸涨得通红。 “起来吧,”见他如此,吉盛天心下略有些好笑,揶揄道,“莫非还要我来扶你?” “不敢。”周风老脸一红,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拉拉衣服,拍拍下襟,就是不好意思跟青年的眼神对上。 吉盛天也不说破,转而道:“可查到宇文笙来此何事?” “该是为姚知府被杀一事,”周风答道,“据属下所知,他在临死之前曾递了一道折子,是关于张丞相贪污一事。” “知府被杀,丞相贪污?”吉盛天食指在几上敲了敲,“事情虽不小,但惊动一国之君亲自出马,分量似乎还不够。” 周风也有同感,可是……“可芜府如今也没有其他什么大事发生啊!” 到底是为什么呢?吉盛天垂首细思,有什么事值得一个皇帝千里奔波?为国家安定?一个四品知府之死与莫虚有的丞相贪污还不足以引起国家震荡;为仇为恨?笑话!一国之君若是恨上谁还用亲自去解决?一道命令就足够了,就像灭他复血楼一样;那是为了……情?那时他似乎说了,他去到复血楼,是为了寻人?吉盛天仔细回忆唯一的那一次会面,那人初见自己的时候眼底闪过的那一抹失望的情绪,难道不是自己的眼花?事情真的如他所说,他是在寻人? “主上……”周风打断青年的思绪,却又欲言又止。 吉盛天不再做毫无根据的猜测,抬起头道:“有什么事情直说无妨。” “是。”周风不再犹豫,“属下觉得,似乎有不止一股势力在皇帝前来时有所作为。” “觉得?”吉盛天皱眉,做情报可不能凭感觉。 “是的。”周风道,“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一种感觉,许多事情都巧合得不可思议,偏偏又合情合理,让人抓不到蛛丝马迹。” “那你认为是哪一方的势力呢?”吉盛天如此问便是认同了他的看法,他对于这个属下的能力还是信任的,三年前能在宇文笙的追捕中安然无事,必有其过人之处。 周风先是一喜,随后又很苦恼:“说不好,但其中必有一方是朝廷那边的。” 吉盛天脑中略为一转便即明白,点点头,道:“另一边可会是江湖中?” “能做到如此程度的,”周风思索片刻,“大约也只有最近几年大出风头的魔教了。” “那个惹得正道围缫了几次却无果的魔教?”吉盛天眼中有了丝笑意,因为这个魔教办事的方式的确有几分,呃,别致。听闻每一次的正道围剿都没有摸到魔教大门便饿得自己头晕眼花,最后不得不铩羽而归,不久江湖中人便会收到一本描写当时众白道人物的表现,从表情动作到吃喝拉撒泡妞偷-情,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对。”周风可不知道他家主上的思绪已经转得那么开了,点头道,“除了魔教,属下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方势力可以做到如此。” “那便派人查查魔教,”吉盛天下了命令,“听闻他们那个教主东方不败武艺高强,叫底下人都小心些。” “是。”周风领命。 “还有朝庭的动向,”吉盛天补充道,“传令给冯欣,天都的事情就交给她了,要她好好留意那几个皇子,若真有那边的人参于其中,定缺不了这几人的指使。” “是。” 吉盛天猛地站起身,原地踱了几步,道:“经过这次的事情可以看出我们许多不足的地方,周风你要努力,什么时候我们能快过皇家之人什么时候我们就成功了。” “属下必定,”周风半跪于地,誓道,“全力以赴。” *** 吉盛天回到寒石轩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大牛红过半日的昏睡,此时已经清醒过来,正坐在窗前临摹大字。在读书识字方面他的天份不高,可胜在勤力,比普通人慢一拍的反应,却有比常人多两倍的毅力,这般勤学苦练之下,竟然也有了不少的长进,一年的时间过去,学识不敢说,但字却基本上用全了。 大牛偶然一个抬头,却见儿子站在那里望着自己,自然地给予一个大大的笑容,招呼道:“小天,你回来了啊!” 吉盛天猛地回神,然后发现自己竟然看这个男人看得呆住,心里不由地一阵慌乱,随意地“嗯”了一声走了过去,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地看了看他临的字贴,指出一处,道:“这里落笔太重。” 大牛认字是不错,但这写却有些为难他了,这小小的一支笔,重也不行,轻也不行,却要举重若轻,偏他像是不开窍一样,要么轻了,要么重了,怎么也不能让这小东西服服贴贴地写出应该的字来。当下不甚明白地“喔”了一声,却不知道何为“落笔太重”,再写的时候束手束脚,竟然比之前还不如。 吉盛天见他越写越不像话,干脆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了起来,什么时候该落笔,什么时候该提笔,一点一点地告诉他知道,那字也越来越顺眼。 “小天,你真好。”待那字收发自如,就算不用儿子握住手也能如云行水般写出来的时候,大牛看着儿子鼻尖的细汗,突然发出了这么一声感慨。 “喔——”吉盛天心底颤了颤,只发出这么一声意义不明的声音。 混乱人伦 来到周府的这段时间里,吉盛天总是很忙很忙,虽然住在同一个院子,同一个房间,可大牛几乎都没怎么见到他,晚上他睡着的时候小天还没回来,而早上他醒过来的时候只有身边的余温证明那里昨夜是有人睡过的,偶尔见上的一面还是在半夜被青年的动手动脚给逼着醒过来的时候,可还不等他看清身上的人就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等于没见到。几天十几天还好,连续一个多月这样,大牛有些烦躁了。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儿子在闲暇的时间陪着他,教他读书识字,手把手地纠正他难看的毛笔字,如今一个人,总觉得原本对于他来说就像磁石之于铁钉的文化也失去了吸引力,对着同一页书纸半天也不知所云,放下书来练字也是越写越丑。无奈地丢开他之前恨不得整天抱着的书本笔墨,大牛决定趁着夕阳正好出去走走。 周府给大牛的第一感觉是大,大得大牛在里面随意地逛了逛就给逛迷路了,要知道他在山里钻惯了,认路什么的是很在行的,可想而知这园子到底有多夸张。本来大牛在发现自己迷路的时候还有过找路回去的想法,只是当他发现眼前的景色都似曾相识却又好似没有见过的时候,他放弃了,还是呆会遇到人问问好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干脆安安心心地胡乱走着。算来大牛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六年,如今的身体年龄已三十有四,而心理年龄也有三十一了,可在很多方面却还似小孩子一般,当下在那使了大价钱大力气打造的花圃里钻来钻去,那神情模样似回到了山林般。只是才玩闹了一小会大牛便又有些颓丧了,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块的土地不用来种菜或者是果树什么的,而是种了些不能吃的花,害得他除了一身刺鼻的花香什么也没得到。这么一来兴致全败了,大牛心想还是回去算了,天都这么晚了,说不定小天都回来了呢?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大牛忙又找起回去的路来。先前他平心静气地寻找尚迷了方向,这时心浮气燥之下乱走更是找不着北,这样走啊走,走得大牛脚肚子都快抽筋了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嘻笑声,他心中大喜,忙循声找了去。 拨开几条开得灿烂的花枝,入眼的景象绕是大牛这个性格木讷的人也看呆了眼。临池而建的亭中几个姑娘在明亮的月光下,一人弹琴,一人浅唱,另外三人伴着乐声翩翩起舞,或粉或紫的衣裳盛开于一片碧波上,比池中的清莲更夺人眼球。 歌声渐歇,曲音渐止,三个跳舞的美人也动作渐缓,最后做了个“收”势,三者同时静止。片刻,身着红衣的舞者首先跳起来,对弹琴的粉衣女子笑道:“淇儿姐姐琴艺又高深了许多!”不等轻轻拂弄琴弦的女子回话,又转头向她旁边的紫衣女子道,“梦儿姐姐唱歌也越来越好听了呢!”回头看向与她一起伴舞的两个女子惊叹,“洁儿姐姐和玉儿姐姐也跳得好美!” 两人闻言相视一笑,白衣的洁儿伸出细长娇嫩的食指点点她的额头,嗔道:“艳儿这张小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就是太假,你舞姿一绝,整个芜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又岂是我与玉儿能比的?” 艳儿不依地嘟起嘴,道:“我跳的那是艳-舞,专吸引那些臭男人,若真论舞技又怎比得过洁儿姐姐和玉儿姐姐?” 洁儿摇摇头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身旁的玉儿冲着不远处的黑暗中一声娇喝:“谁!” 被发现了!大牛的心里不仅没有紧张反倒还有终于可以不用躲躲藏藏的放松,虽然几个大姑娘又唱又跳的很好看,可是他现在满心牵挂着不知道有没有回来的小天,实在耐不下心来看,但是别人正在聊天他又不好打扰,被她们看到最好了!不过总归有些不好意思,大牛从花枝后面走出去,摸摸头,道:“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问问路。” 要说吉十余这皮相还是不错的,不管相不相信他的说话,几位美人见他长相清俊,倒也没给脸色看。艳儿最为活泼直接,抢先道:“问路不过来问,鬼鬼祟祟藏在那里做什么?” 大牛搓搓手,微红着脸道:“刚才几位姑娘唱歌跳舞太好看,我给看傻眼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后来你们在说话,我也不好过来。” 这话要是说给一般女子听自然免不了调-戏的嫌疑,可在场几位不是歌姬就是舞姬,靠的就是这些吃饭,要是没人夸了她他才该哭呢!是以几人嘴里虽不说,心里却是高兴的,艳儿更是一脸得色,扬扬眉毛,道:“你想问路去哪里?” 从长成半大小子之后一跟同龄女孩子接近就脸红,现在却被一个如此漂亮的大姑娘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大牛觉得脸都要烧起来了,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寒石轩。” 几人的面色顿时有些僵硬。 “你住在寒石轩?”这次首先发问的却是一直冷眼旁观的玉儿。 大牛虽然不是很会看人脸色,却也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眼中略带了些慌张:“怎、怎么了?”寒石轩有什么不对吗?难道,闹鬼?山里人向来敬畏鬼神,自己又有那样神奇的经历,这个念头才出,大牛便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心里悄悄地回忆起自己住了几天的院子里的景况,似乎,没什么不妥啊? “听说周府里来了个贵客就住在寒石轩。”艳儿看向大牛的眼神中带上几许探究。 “贵客啊——”大牛有些明白了,眼中升起几许自豪,“是说小天吧。” “小天?”几个女人再次对视,她们只听说贵客姓复,却不知其名讳,而这个男人竟然如此亲昵地称呼,那么他的身份…… “听闻贵客整日与一男子同寝同食,说的可是你?”淇儿语速缓慢,似边说边斟酌着用词。 要是以前大牛肯定听不太懂这个大姑娘的话,还好这一年有跟小天好好学习,对于这里人四个字四个字的说话方式已经能应付了,大牛心底庆幸的同时忙点点头,很随意地说出事实:“是啊,我跟小天一起吃饭睡觉很久了。”好像从一年前在陉城安了家之后就是如此,虽然他们家房间很多,他也有帮小天整理好睡房,可儿子还是每天都进他的房间。如果只是很单纯的睡觉的话大牛牛当然是很乐意跟儿子亲近的,可大多数时候小天都会会缠着他做让那些令他快乐又隐隐带着些痛苦的事,所以还是颇有微辞的,不过不管他乐不乐意,始终左右不了儿子的决定,慢慢倒也习惯了。 他答得轻松,在场几人听了心中却升起各种微妙的感情。原来那日薛姓汉子遇到难事被黄老弟拉来求人,正巧遇到吉盛天两父子来临,大牛为他们求情,周风听从主子的命令在之后顺手帮了他,薛姓汉子是个聪明人,眼见在芜州如此吃得开的周先生都对这年轻人客气有礼,不似迎客,更像迎主,当下便起了巴结之心。时下商人都喜欢养些歌姬舞姬在家中,一为迎客,二为送人,薛姓汉子也不例外,当下将自己重金培养的五个顶级歌舞姬送了来给周府贵客的“谢礼”。几位美人早看清了自己的立场,对于被当作货物送人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她们这种人就像柔弱的菟丝花,只能依附于强大的男人才能活下去,来了周府月余却连将侍奉的人的面都没有见到便被放在一边不闻不问,自是为自己的未来操心,便向府中的仆人打探起消息来,可惜散下不少钱财也没有知道多少事情,只隐隐听人提起贵客身边有一男子,十分宠爱。 眼前的竟是那人?几人看向大牛的眼神便有了几分探索——此人长得是极好看的,却不似一般男-宠的娇弱,也无丝毫脂粉气,举手投足间过于直板,言谈举止更是没有惑人的气,总之,除了长相出众,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人,不似他们般受过调-教,若不是他亲口承认,无论是谁也无法将他与“男-宠”两个字联系起来。 越看越是疑惑,艳儿不由问出了自己和几位姐妹们的心声:“你真的是那贵客的男-宠?” “难从?”又遇到听不懂的话,大牛心想自己果然应该继续努力学习的。挠挠头,问道,“什么‘难从’?” “你连什么是男-宠都不知道?”艳儿惊,“你是谁调-教出来的?” “调-教?”大牛心想,是指教他读书认字的事吧?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都是小天在教我的。” 原来是亲自调-教的啊!几位美人互相递了一个眼色,传达的是同一个意思,此时对于那未曾谋面的贵客的口味也有了个初步的定位,心里计较着将来以何种方式更能获得宠爱。 大牛见大姑娘们都低着头不出声,追问道:“你们还没告诉我‘难从’是什么,还有,这个跟谁教的有关系吗?为什么叫‘难从’,很难跟从的意思吗?” 几人这才知道他根本没理解她们的意思,艳儿冷“哼”一声,道:“不是那个‘难从’,而是男人的‘男’,宠爱的‘宠’,说的就是你这种陪人‘睡觉’的男人。”她的语气已不如一开始那么好,而是不屑中带着些敌意,在她眼里,男人应该是强大的,能保护女人的存在,自然十分看不起这些跟她们争抢宠爱的男宠。 大牛恍然大悟:“原来‘男-宠’就是父亲的意思啊!”随即又疑惑,“为什么爹要叫‘男-宠’呢?奇怪啊——” “爹?!”几女一齐惊呼。 “小天是我儿子,我当然就是他的爹。”大牛说这话的时候表面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其实内里是有些心虚的,因为小天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爹”,想想过后又有些难过,明明小天现在都不讨厌他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叫呢? 几女再次面面相觑,难道一直是她们误会了?可是有哪家的父亲在儿子成年后还陪着一起睡的?而且,听闻那贵客也有二十来岁的年纪了,她们眼前这个“爹”会不会太年轻了点? 大牛见大姑娘们都是一副不信的样子,那一点心虚就变成了恼怒:就算小天不叫他,他也是自己的儿子,凭什么这些人要来怀疑?牵涉到儿子的事情,向来好脾气有大牛也没好气了,垮着脸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说完也不管礼貌不礼貌,转身就走。 几女互相打了阵眼色,向来被尊为大姐的淇儿出声叫住了面带怒色的男子:“公子别走那么快,那个方向可不是去寒石轩的。” 大牛脚下一顿,这才想起自己是过来问路的,眼见天色有些晚了,小天大概都已经回去了,心里便有些着急,可他方才还在生那几人的气,一时之间抹不下面子去问路,一时进退不得。 淇儿见他如此,唇角不由地微微勾起,边向他走来边道:“方才是小女子等人无礼,因为惊于公子相貌如此年轻而失态,还忘公子勿要怪罪。”话音方落,人已到了他的面前,纳首微微一福。 大牛童鞋就是个老好人,本来就极少生气的他也是因为被触到了痛脚才难得爆发了次,眼见人家一个大姑娘“真心诚意”地向他道歉,顿时什么火气都灭了,连连摆手,道:“没、没事的,你别这样。” 淇儿再福了福起身,笑道:“公子气量大不怪罪,小女子无以为报,请公子允许小女子为你带路。” “呃,”大牛抓抓头,“其实你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就好了。”让一个大姑娘带路,他会不好意思的。 “还请公子不要拒绝,”淇儿眼眶微红,“否则淇儿无法心安。” “唉,你,你,你别这样!”大牛被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顿时手足无措,无奈道,“我,我答应就是了,那,那个,谢谢啊!” 淇儿微微一笑,转身引路:“请。” 大牛忙跟在她身后,而淇儿却放缓脚步与他并肩同行。 *** 要说大牛没跟姑娘家接触过那是不可能的,山里的小孩不管男女都混在一起玩,打架什么的也不会因为对方是女的而手软,不过那是指十四五岁以前,小孩儿们慢慢长大,不用直说,周围的环境就慢慢让他们明白了“男女有别”的道理。大牛懵懵懂懂之间开始见到女孩就脸红,话也不敢说上几句就转身就逃,若是其他人被大人引导一下慢慢地明白了,再过几年便会结婚生子,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偏就在那时大牛娘亲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弱,慢慢地竟是床也起不了。大牛整日里不是忙着干活就是伺候娘亲,也没时间去想自己的心思,而村里的人见他家里生活这么困难,也就没有谁给他说亲,这事就这么拖了下来,一直到前世结束也没明白男人跟女从之间那点事,只大略知道一个家该有一个爹,一个娘,然后就会有一个或都多个孩子。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大牛也没咋跟女孩子接触过,享乐侯府里那些丫头只会站在他不远处或好奇或鄙视地瞅着他,之后被困在地宫里也是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儿子,出来后随着小天奔波了没多久就又困守在复血楼一个偏远小院里,等逃亡到陉城安定下来接触的人倒是多了点,不过女性的话多是菜市里的卖菜大妈。所以终归来说,大牛童鞋没有丝毫同年轻女子亲近的经验,在与这叫做淇儿的漂亮大姑娘并肩走向寒石轩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儿子教过他的一个词——尴尬。一路上淇儿时不时问他些问题,关于小天的,还有他自己的,他都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而使他觉得尴尬的事情是——这个大姑娘为什么总对他们睡觉的事情很感兴趣? “公子请恕淇儿冒昧,为什么你会跟令郎同居一室?”这是淇儿做足了铺垫之后第一次问到了关于自己如今最想知道的事情。 “呃,”大牛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是小天一定要的。” “令郎今年多大年纪了?”对未来的金主了解越多越好。 “19。”大牛很快且很肯定地答了出来。当初他在享乐侯府的时候就跟小春打听了关于儿子的琐事,对于他的年龄、生辰可是记得牢牢的,最近更是一直在盘算着,再过一个月就是小天的生日了,男儿做九,儿子的整寿该怎么给他庆祝呢? 淇儿眼中动了动,柔声道:“19岁的男儿怎地还要父亲陪着睡觉?看来是给公子宠坏了。” “我应该对小天好的,”大牛思绪微有些飘乎,“他小时候吃了很多苦。” “喔?”淇儿一脸好奇,“为什么?” “这——”大牛就算再缺心眼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拿出去乱说的,可以他那副老实人的心肠来说,骗人又是不对的,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愈发地尴尬。 “不能说?”淇儿可没有识趣地放弃追问,“还是公子觉得淇儿身份低微,不配知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牛慌忙否认,可是事关小天的安危,他又的确不能说出实情,正左右为难间猛然发觉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心中一喜,忙道:“唉呀,我到了!” 淇儿抬头一看,果见寒石轩近在眼前,心里暗恨,却一时无法再将话题引回去,只得作罢,强笑道:“既然公子到了,那淇儿就工力成身退了。”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淇儿。”大牛抓抓头,憨笑道,“要不进去坐坐,歇一歇再走?” 淇儿正要答应,却被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打断。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闻声同时回头,相貌英俊的男子正簇着眉头看向这边。 “小天!”大牛看到儿子高兴地跟他打着招呼,“今天这么早回来啊!”不枉费等了这么久。 吉盛天“嗯”了一声,慢步踱过来,视线在扫过淇儿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惊得她心跳都停了一拍,只是吉盛天很快便看向了旁边的男人,沉声问道:“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虽然儿子面部表情没什么变化,可大牛就是感觉到他在生气,不免有些心虚,忙答道:“我就出去走走,结果不小心迷路了。”忍不住又抱怨道,“周府实在太大了!” 看他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一样嘟嘴,吉盛天心里好笑,原本紧绷的情绪不由松了松,道:“下次带个人在身边就不会再迷路了。” “喔。”大牛老老实实地答应。 “回去吧。”吉盛天说完转身。 “嗯。”大牛点点头,长久的习惯性服从让他抬脚便要跟在儿子身后,却在一瞬间猛地顿住,有些尴尬地看向差点被他遗忘了的大姑娘,道,“淇、淇儿姑娘,一起进去歇一歇吧。” 吉盛天这下想无视这个女人也做不到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道:“这位是?” 他语气微冷,只是迟钝的大牛却没有察觉,笑呵呵地答道:“这是淇儿,刚才我迷路了,多亏她送我回来。” “嗯。”吉盛天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个女人如果真的只是单纯地送人,他就把头砍下来给她当凳子坐! 淇儿擅于揣摩人心,又岂会看不出自己的不受欢迎?再说她想见的人也见了,剩余的事不是一时半刻可以理清楚的,当下识趣地微福了福身,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夜色已深,若淇儿再不回去,怕几位妹妹要担心了。” “这样啊——”大牛抓抓头,也不好再留,“那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啊!”在他的记忆里女人同男人一样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倒没有想过这么一个弱质女人深夜孤身出行有什么不妥,而吉盛天想到了却不愿意提醒。 淇儿见两人都没有派人送个下人送她一程的意思,心里微有些遗憾不能趁机打探消息,只得无奈地再福了福,道:“那淇儿先回去了,公子以后若是无事,欢迎到揽花园来玩。” “揽花园啊,”大牛点点头,“我知道了,一定会去的。” 淇儿回以一笑便转身缓缓而去,大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之下,正想着要回院子的时候突然感到炽热的气息喷在耳边,男人特有的低沉嗓音响起:“都看不见了,还舍不得啊?”大牛将头偏开些,摸摸被弄的痒的耳朵,莫名其妙地道:“什么啊?” 吉盛天紧紧地盯着他,像是要在他眼中看出点什么似的,可是过了许久却只见到其中的不解和无辜,心底叹了声气,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道:“没什么,回去吧。” 大牛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摸摸还留有余温的嘴唇,心里总觉得今晚的小天有些奇怪,想了想,问题的根源莫非在于……“小天,你今晚又喝了很多酒啊?”方才他亲自己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酒气,所以他是醉了的原因,才会跟平时不同么? “嗯,喝了一点。”吉盛天随口道,见他还站在原地不动,便一伸手揽过他的肩,道,“走吧,回去。”说着将自己的重量放在他身上,“我头有点晕,你扶我一下。” “喔。”大牛童鞋老老实实地就了,左手抓住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右手则环过他的腰将他稳稳地固定在自己身侧。 还真当他醉得不轻?吉盛天斜睨了他一眼,故意放松身体,随着他有些不稳的脚步慢慢走,突然就觉得自己真的醉了,而就在他飘飘然的时候,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问话—— “小天,男-宠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又是一句—— “爹为什么就是男-宠啊?” *** 那日大牛问了儿子关于“男-宠”和“爹”的问题之后被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并被严令禁止再与淇儿等人接触,大牛不明所以之下就觉得委屈了,同时对于“男-宠”这个词有了强烈好奇心,可是他翻遍了所有的书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词汇(当然了,小天童鞋怎么会给他有那种词汇的书?),起了心问院里伺候的人,可这些人都是周风挑出来的机灵鬼,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又岂会不知道?都是连消带打地就给绕了过去,如此再三,大牛慢慢地就将这个问题给忘记了,直到两旬之后再次在逛园子的时候遇到淇儿。 整天读书习字,饶是大牛这样勤劳的人也会有倦怠的时候,于是趁着今日阳光灿烂,某人偷懒了。生性不喜欢被人在一旁盯着,大牛拒绝了底下人陪同的请求,仍是独自一人在周府里晃荡,不过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沿路都有留心周围的景物并一一记在了心里。边走边看,不时俯下身辨认一下圃中花草的品种,或是查看一下土质,不久之后忍不住仰天感慨这周府的地真是好啊,居然每个花圃的泥土都是不同的,都很适合其中的花花草草生长,这要是拿来种粮食蔬菜该多好啊!而淇儿就是在这个时候款款行来的。 “是你啊公子!”淇儿在看到大牛的时候表现得很惊喜。 因为儿子的原因大牛一直没有去这个漂亮大姑娘说的揽花园,这时见到她不由再次尴尬了,抓抓头,道:“淇儿姑娘,真巧,你也来花园玩啊!” 对于这个“巧”字淇儿不置可否,微微一笑,道:“多日不见,公子可安好?” “啊,我很好啊,很好的。”大牛生怕她问起自己不去揽花园的原因,显得很是紧张,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话题,关切地问道,“怎么淇儿姑娘今天一个人啊?” 淇儿嫣然一笑,道:“妹妹们在切磋技艺,我感觉无聊了便出来走走,倒没想到竟然能再遇上公子,这可是世人所说的缘份?” “哈哈,淇儿姑娘也觉得无聊了啊!”大牛又抓头。 “公子也是如此么?”淇儿瞪着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显得很是清纯动人。 “啊,是啊。”大牛憨笑。 “那淇儿陪着公子走走可好?” “呃……好吧。”大牛想到儿子的禁令,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不过最终还是同意了,一则他无法拒绝这个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的大姑娘,二则他猛地想起了关于“男-宠”和“爹”的问题,想着也许问这个人会有答案也说不定。 两人就此相伴逛起花园来,期间淇儿不时指着特别的花草说些奇闻斩事,大牛听得精彩,时不时手舞足蹈,对于这个矮了自己一头多漂亮大姑娘越发佩服,觉得她年纪轻轻地就知道这么多,当真好不厉害!疏不知淇儿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她眼神很毒,通过这么并不是很长的两次会面已经基本摸清了这个人的脾性,自然知道该怎么才能收服他。 “淇儿从哪里学到这些的?”迟钝的大牛终于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都是薛老板请人来教习的,”淇儿略有些苦涩地一笑,“像我们这种人最好是每样都知道一点,也更容易讨人欢心,价值也就越大。” “喔——”大牛似懂非懂,突然想到之前纠缠着自己的问题,便道,“淇儿,我想问你个事。” 他这样郑重的模样引得淇儿掩嘴一笑,道:“公子尽管开口,淇儿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后面那句大牛没有听懂,但也不影响他理解淇儿的意思,当下直接道:“那天你说的‘男-宠’,请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好吗?”当时听到艳儿说自己是男-宠的时候他并没有怎么在意,更是一度以为就是“爹”的意思,可是后来小天忌讳的态度引起了他的怀疑,隐隐感觉到那并不是什么好的称呼,而之后下人们的避而不谈更是加深了他的疑惑。 淇儿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他,脸上难意一闪而过。 “怎么了?不能说吗?”见她如此,大牛心中疑惑更甚。 “不是不能说,而是……”淇儿欲言又止。 “而是什么?”大牛急切地跨前一步,“既然不是不能说,那你就告诉我好么?” 淇儿犹豫再三,突地深深一福,道:“我们几姐妹中艳最小,是以平日里多有娇惯,还请公子不要计较她的胡言乱语。” “你不要这样!”大牛猛地退后几步,心中不祥更甚,他咽了下口水,定定神,道,“我不会跟她计较的,不过你要告诉我,‘男-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大牛第一次说出带着威胁意味的话了,虽然他极力掩饰,可眼中却仍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歉意。 淇儿似被吓到了,略一思索,道:“公子能保证不计较艳儿的冒犯?” “我保证。”大牛心中惶惶然,面上却极力保持平静。 “男-宠就是指——”淇儿偷偷地看了面前的男人,见他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脸上不由飞起两片红晕,“指那些陪男人……睡、睡觉的男人。” “那天艳儿已经说过了!”大牛专题声量不由地提高了些,“难道做父亲的不能陪儿子睡觉的吗?” “是可以,不过父亲也是陪陪幼子,”淇儿越说声音越小,“哪有成年男子还要父亲陪睡的?” “啊,不可以的吗?”大牛有些茫然,他自幼便没有父亲,父子相处的模式都是从小伙伴那里听来或看来的,却是知之不祥,偶尔有疑惑问起,小天总说别人家也是如此,他也就当真了,不再追问,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那样是不对的,他该信谁? “可不可以我不知道,”淇儿答得很婉转,“不过倒是从未听过。” 大牛呆愣了许久,问道:“陪男人,睡……觉的就是男-宠?” “当然不止睡觉,”淇儿咬咬唇道,“还要亲吻,互相赤-裸,做一些男人和女人之间才会做的亲密事。” “啊?”大牛眨了眨眼,困惑地看着她。 淇儿双颊快滴出血来了,两眼水雾雾地看着他,道:“公子与、与、与他在床上除了睡觉还会做些什么?” “做什么?”大牛眼前闪过儿子亲吻他的画面,压在他身上做各种各样的事情的画面,又想起小时候跟小伙伴趴在村里大王叔家看到的场景,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半晌才哑着嗓子问,“父子间,可以做那些,那些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亲密事么?” “呵——”淇儿轻笑,“公子说笑了,既然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怎么会由同是男子的父子来做呢?” 大牛木然地看着她:“那,你不是说,男、男、宠——” “公子说男-宠啊!” 淇儿仍是笑,笑得大牛眼前仿佛骤然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转得他头晕,忍不住倒退两步,若不是一口气强撑着,怕是早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样?” 这两个字用尽了大牛所有的力量,可淇儿若不是留心必听不见。“呵——”她笑,“男-宠,男-宠,以男子为宠,既然是个宠物,就像小猫小狗一样,喜欢养在身边就是,高兴了就逗弄一下,不喜欢就踢上一脚。” “小猫小狗?”大牛喃喃地重复,那些词像是只在脑中过了一遍,完全不明白它的意思。 “可不就是?”淇儿掩着嘴,道,“都是淇儿不好,不该说这些肮-脏下-流的东西给公子听的。” “肮-脏?下-流?”大牛傻傻地看着她不知所以,脑子却渐渐地明白过来,只是前后联系起来的事情真相紧紧地抓住他的心脏,令得他的呼吸也变得困难。 “身为男子却做出这等有违人伦的事,可不是肮-脏下-流?”淇儿一脸平静地说道。 大牛猛地闭了一下眼又睁开,呆愣了一下,突然道:“我,我要回去了。” 淇儿惊诧地道:“这么快?难得见到公子,何不多留一阵?” 大牛却没留意到她说了些什么,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去了。”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神情恍惚地转身离去。 “公子——”淇儿似要想留,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粘在原地不曾动弹,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繁花之后才冷冷地“哼”了一声。想及那天夜里偷偷躲在暗处看到两人亲吻的事情,心里啐了一口,冷笑:父子?什么玩意儿! *** 大牛茫然地走着,他脑中闪过了什么,却像什么也没有想过,只是下意识地一步一步往前迈,有时看到前面有东西会让开,有时却完全没有反应,直直地撞了上去,身上被挂伤了也不理会,绊倒了就爬起来再走,像是不知道疼痛似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障碍,他往左边走想绕过去,谁知那东西也跟着往左边,他往右边走,那东西也跟着往右边,如此再三,他懵了,呆站在原地不动,眼前有黑影在晃来晃去,过了许久,他突然“醒”了过来,这才看清楚,原来挡在他前面的是一个人。 “唉,你,唉,你啊——”那人见他眼神变得清醒有焦距,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我说你这个人吧怎么回事?怎么跟失了魂似的乱走?要是我不拦着你你还不走到湖里去了?” 大牛愣了愣,视线越过他落在他身后,果然见到一个大湖,心里却没有后怕,反而想着要是这人没拦着他,他走了进去也许也是很好的。 那人见他这副样子,顿时就有些心惊了,想着莫不是有什么事想不开特意跑来投湖的?这一想便紧张起来,忙拉着他劝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地有什么想不开的?有什么事别憋在心底,说出来看看老哥能不能帮上什么,要是帮不上去求求周先生,他老人家心善,肯定会帮你的,你看你——” “大哥,”大牛猛地打断他,“我问你个事……” 逃跑失败 一年前被宇文笙发现并追杀,吉盛天用三年时间建立的复血楼百分之八十的势力也在之后一段时间被清剿了,只有少数隐藏至深的侥幸得以保存,如今他卷土重来,摇身一变成为身携巨资的商人。芜府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公子是住进了周府的贵客,好奇之下每日均有不少的人送上帖子,而这正是吉盛天想要的结果,他稍作易容,化名为“复涵”,游走在商贾官员之间,探听其中有用的信息,并趁机又或明或暗地开了几家青-楼楚-馆,只是他发觉随着这些人吃喝玩乐竟然比以前整日打理复血楼的事务还累! 又一次带着几分醺意回到寒石轩,吉盛天在堂内坐定,方除去脸上的易容,被派来轩里伺候的少年已打了盆水来,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赞着周风训人有道,连一个下人都伶俐得很。接过拧得半干的手巾覆在面上,温热的气息使得每一个毛孔都打了开来,舒服的感觉令他整个人放松不少。片刻,取下渐凉的手巾扔回给少年,边起身边问道:“他睡了?” 少年自然明白这个“他”是指谁,忙答道:“爷在一个时辰前就熄了灯。” “嗯。”吉盛天抬脚往厢房行去,心里有些异样,那人今日似乎睡得早了许多? 少年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下,出声唤道:“主子。” “嗯?”吉盛天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他。 少年有些许惊慌,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垂首道:“爷他今日有些不妥。” 不妥?吉盛天皱了皱眉,道:“怎么了?” 少年答道:“爷申时出去逛园子,过了个把时辰回来就有些失魂落魄的,身上还有些小伤口,衣服也被挂坏了,一进屋就关上门,晚膳都未曾用。” 吉盛天心中一紧:“怎么回事?” 少年的情绪猛地绷紧,道:“小的也不知,爷不肯开门,问他只说没事,没有胃口吃饭。” 什么事情能令得那个男人如此?吉盛天双眸转暗,片刻,沉声道:“去取了晚膳来。”说着提腿向厢房走去,脚步略显匆忙。 “是。” *** 厢房的大门果然紧闭,吉盛天举手一推,门却是从里面拴上了的,他也不犹豫,劲力一吐,门拴“咔嚓”一声断裂,两扇门猛地开启,“啪啪”两声拍在墙上又迅速反弹回来,吉盛天脚尖在上面一点止住了来势,抬脚就跨了进去。 二十五的月亮如钩,本就单薄的月光照进屋里更是暗淡了几分,却足够吉盛天看清那人的位置。男人静静地依着床柱坐在地上,双腿曲起紧紧收在胸前,两只手环住小腿,下巴搁在膝上,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像受到了伤害的小动物一样,可怜而无助。吉盛天略有些失神地抚上胸口,不明白那突如其来的痛楚是怎么一回事。 大牛动了动,缓缓抬起脑袋望向这边,盛着苍白月光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失了明的人,嘶哑的声音响起:“小——天?” 吉盛天放下抚在胸前的手,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拉起来,怒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大牛被他抓住手臂勉强站着,茫茫然的眼神望过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听到声音。 “你说什么?”吉盛天眉头紧皱,以他的耳力竟然没听见他说的话,他怀疑这人到底有没有出声。男人的嘴唇再次动了动,这次吉盛天听清了,他说的是—— “你,为什么不叫我‘爹’?” 吉盛天身体一僵,脑子呆滞了片刻方才飞快运转起来,不是没见过这人在街上听到别的小孩唤“爹”的时候露出的渴望眼神,只是都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人怕惹自己不高兴从不敢诉诸于口,此时突然提起,再加上他这副受了打击的模样,他敢肯定必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胸口急促地起伏了几下,只是很快便被他平息下来,沉声道:“问这些没用的事做什么?听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为何不让人给你包扎?饭也不吃!”说着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去取了火石将灯点上拿过来,往他眼前一照,果然见到他脸上颈上都有伤痕,看样子是树枝划到的,并不严重,不用药的话过个七八天自己也会痊愈,可他心里却很不舒服,总觉得那些伤口很碍眼。他将油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自怀中取出个小瓷瓶,倒出半透明的液体细细为他上药。 大牛茫然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又追问道:“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爹’?” 吉盛天不理,将他的伤口挨个涂遍后将药瓶收好,到窗前的洗漱架上净手。 这时房门被敲了两下,却是晚膳送过来了,纤细的少年提着个巨大的食盒垂首立在门边。 “拿进来。”吉盛天一边擦手一边道。 少年道了声“是”,不匆不忙地走进来,将吃食一样一样地自盒中取出摆在桌上。寒石轩里住的是贵客,周府里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听说客人要用晚膳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四菜一汤,时间虽紧,东西却仍旧精致美味。少年很快摆好,恭谨地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下去吧。” “是。”少年垂首退出,末了还不忘将门拉上。 房里寂静在只剩下俩个人的那一刻漫延,吉盛天不甚明显地皱了皱眉,在桌边坐下,向男人道:“过来。” 大牛不动。吉盛天等了片刻,不耐烦了去拉他,他也不反抗,被拉着坐在桌前。 吉盛天盛了一碗饭,连筷子一起送到他面前,道:“吃。” 大牛垂着头看着桌面,不动。 “我叫你吃!”吉盛天用力钳起他的下巴,瞪着他道。 大牛的眼睛眨了两眨,声音从嘴里挤出来:“为什么——” 不等他说完,吉盛天手一扬,“啪”地将碗甩出去,雪花花的米饭散了一地。 要是平时大牛肯定要心痛地斥责儿子浪费粮食,浪费农民的心血,而此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青年,因为哭过而水肿的眼睛里让他看起来悲伤而脆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吉盛天一脸讥笑地看着他,“我问我为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叫你‘爹’?嗯——” 大牛本就惨白的脸色顿时变得更为难看,嘴唇动了几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吉盛天冷冷地看着他,薄唇吐出更无情的话来:“你是我爹吗?” 不错,他本来就不是他的爹,只是他以为,他以为……“我不是你爹,”大牛冲他吼道,“可是这个身体是啊!为什么你要对我、对我那样?”再也控制不住地流出泪来。最近小天对他太好了,他还以为总有一天他会认自己做爹的,他不是还说那是他们的家么? “怎样?”吉盛天冷笑着俯下身在他唇上舔了一下,“这样吗?”纤长的五指探入他的衣襟,在他光滑的肌肤上游走,“是这样?”略有些凉的手指所到之处衣物被轻易划开,露出男人苍白的身体,吉盛天一把擒住他沉睡在丛林中的小兽,恶劣地捏了捏,戏谑道:“还是这样?” “你,放开!”大牛悲愤地瞪着他,全身激烈地扭动着想要逃开他的触碰。 “放开?”吉盛天勾起唇角一笑,“好。”说着竟当真依言松了手。 大牛一获得自由便连忙起身往后退,却被身后的凳子绊倒在地,被划裂的衣物跟着散下来,露出大半个白花花的身子。 “呵——”吉盛天轻笑,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扫视,“就这么迫不急待地期望我‘怎样’你?” 大牛顾不得被跟他一同倒地的凳子砸痛的腿,慌忙去拉衣服,只是那破衣服又哪里能蔽得住他?顾了这边却顾不得那边,总有那么些地方露出来,狼狈地望向青年,却恐惧地发现他的眼神不知何时已变得炽热。经过了那么多次的厮磨,若大牛还不知道青年的这种眼神代表什么,那他不用叫大牛,改名叫“大猪”算了,而正因为明白,他的惊恐才会更甚。无助地向后挪着,色厉内荏地警告:“你别过来,我不许你再那样。” 若是吉盛天会听他的话,也就不是吉盛天了。青年优雅地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地上的男人走去,像是闲庭慢步一样,带着几许写意,如果不看周围的情景,谁能想到他此刻做的是何等逆-伦悖-德的事? 眼见青年一步步副近,大牛再顾不得可能泄露的春-光,连滚带爬地起来就往门口冲,只是还没跑两步就被抓住了后颈,尔后一阵开旋地转,“呯”地一声落进一片柔软之中,不用想也知道,是床。他现在哪里敢在这个地方呆?七手八脚地就往外爬,可就在他将落地的前一刻,腰间一紧又被拉了回去趴在床上,随即一个重量压在他身上,任他怎么用力也脱不了身,只有暂时自由的手手脚脚仍在垂死挣扎。 “像只大乌龟。”看着他手脚不停划拉,吉盛天给出了评价。不过这显然是一只讨人喜欢的大乌龟,吉盛天一只手压在他背上不让他动弹,一只手沿着他继续方才未完成的探索,那光滑细腻的肌肤引得他流连忘返,灵活的五指不时碰触他的敏感点。 大牛更加剧烈地挣扎,可不一会就被迫停止,腹中的饥饿再加上精神打击使他身体极为疲惫,挣扎了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只是他仍不甘心地嘶叫:“我不要做你的男-宠!” “男-宠?”吉盛天手上的动作一顿,“看来是那个女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不是叫你不准去找她吗?嗯?”说着惩罚性地在他腰间捏了一把。 酥麻的感觉令大牛不自禁地呻吟出声,嘴里不忘反驳:“她才没有胡说八道,我们就样真的是不对的!你放开我!” 吉盛天冷笑:“敢命令我了,胆子大了嘛!”语罢,竟然真的依言将他放开。 大牛微呆了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勉强撑起身子往床外爬,只是还不得他爬出两步腰间的带子便被抓住,随即身上一凉,原本松松垮垮挂着的衣服整个被扯去扔在了地上。大牛动作一顿,尔后不管自己浑身赤-裸拼了命地继续爬,可仍是没爬出床就给拦腰抓了回去,只不过这次是仰躺着被压住。 “学聪明了嘛!”吉盛天戳戳他因先前的挣扎而晕出血色的脸颊,“只可惜在我面前这些都没用。” “你,你!”大牛悲愤地看着他,“你这样是乱-伦!” “又学了一个新的词汇,也是那个女人教的?看来她也是一个人才,以前教你整天也学不到什么东西,短短一个多时辰她竟然教了你这么多。”吉盛天不仅不恼,反而还笑了。 要是平常大牛肯定会高兴地夸他笑得好看,此时他看在眼里却觉得不寒而栗,颤声道:“你,你别去欺负她!” 吉盛天冷“哼”一声,直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有时间关心她,不如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大牛想要起来,却被青年曲着腿用膝盖压住了左肩,眼见他慢条斯理地除着衣物,慌道:“你,你,你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吉盛天很快将自己脱得精光,倾身压在他身上,重重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道,“当然是做你喜欢做的事。” “你胡说!”大牛的脸顿时涨红,“我哪有喜欢?!” “喔?”吉盛天戏谑地看着他,色-情地用腿间早就硬起来了的东西往他股缝顶了顶,道,“你不是一直很享受吗?”说一直倒也未必,之前都是他单方面的泄-欲,这个男人总被他弄得痛苦不堪,不过自一年前他开始顾忌这个男人的感受起两人却都是挺享受的,这个男人不懂得掩饰,做到快乐处总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用声音和动作表现出来,那样子分外地迷人。 因他的提醒,大牛自是想起了那些事,脸色顿时一白,半晌才困难地道:“那是以前我不懂父子俩那样做是不对的,现在我懂了,我不会再让你做错事了。” “哼!”吉盛天不屑道,“那可由不得你。”说着俯下身去。 “小天!不要!”大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便被儿子堵住了嘴,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愣了一下才剧烈挣扎起来,只是被压得死死的他的那点挣扎根本就是隔靴搔痒。“放——开——”拒绝的话被彼方的舌头搅得破碎不堪。 吉盛天放开男人的唇,舌尖滑往他耳边,时轻咬下耳垂,时而在耳根处扫过,满意地听见他的呼吸逐渐粗重。双手熟练地在男人身上摸索,舌尖也沿着颈部线条一直往下游走,在喉结上打个圈,轻咬一口,引得主人倒吸一口冷气。吉盛天不停,亲吻一个接一个地落在男人身上,右手捻起他胸前一粒粉色的突起在手中玩弄,另一只手却悄悄来到下面,握住他已经半抬头的东西。 “啊!小天!”大牛双手无力地推着青年的胸膛,用最后一丝理智拒绝,“不要,不可啊——”拒绝的话到最后化为一声惊呼,却是吉盛天猛地将他的要害一握,尔后快速动起来。“嗯——呃——”大牛随着青年的动作发出时高时低的惊呼,在他马上就要到了的时候青年却突地把手一松,顿时难受地扭动起来,“小天,快,快来!” “当真要?”吉盛天凑到他耳边呼热气,手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要害上划动。 “要,要!”大牛被逗得快哭出来了,两眼水汪汪地看着他,狂乱地点着头。 吉盛天一阵心痒难耐,道:“是你自己说的,别后悔。”语罢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立即握住他的东西快速动了起来,不一会手中便被喷了一股热流。这时他自己的东西已经胀得难受,将那乳白色的液体随手抹在上面,又在男人身后略作扩张便一个用力插了进去。 “啊——”扩张不够充分,大牛半是痛苦半是欢愉地叫了一声,吉盛天微微一顿,待他稍稍适应之后方大力冲撞起来。“嗯……啊……”大牛随着他的力道时高时低地呻吟着。 *** 青年的索取无度最后弄得大牛直接昏了过去,等到意识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不见儿子的人影,应该又出去忙了。他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阳光明媚,心中却一片惨淡。现在看来小天是早就知道两父子做这种事是错的,可昨夜跟儿子的一番对峙到后面经历让他明白,他完全没办法拒绝小天对他做这种事,他该怎么办才好呢?又呆呆地躺了许久,大牛猛地坐起身,被使用过度的地方摩擦到床褥引起一阵刺痛,腰也酸软得令他恨不得再躺回去,可这些反倒更加坚定了他刚才下定的决心:他要走!他不能让小天再错下去!只要他离开了,小天就不会再做这种错事了! 说做就做!大牛顾不得身体的不适,强撑着下了地,颤着手脚寻出衣服穿上后趴在桌上狼吞虎咽起来,这时他心里不由庆幸,还好昨晚小天只是砸了一碗饭,而不是将整张桌子掀了。将肚子塞得满满的,又灌了几口冷茶,大牛方觉得舒服了一点,不知道儿子会不会提前回来,他不敢在这里久待,略作休息便又忙碌起来。从柜中翻出几件衣服打了个小包,从枕下摸出平日买菜剩下的几两散碎银子分作两份,一份放在怀里,一份藏在靴中,然后对着镜子稍微梳洗了一下。准备完毕正打算提包袱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又将它放回去,跑到书桌前翻了张白纸出来,粗粗地磨了点墨后从笔架上取下支细毫,蘸满墨汁正要往上落笔的时候突然想起儿子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的情景,顿时就怔了怔,也在这一怔间一大滴乌黑的墨自笔尖滑下,无声地落在洁白的纸上,晕出老大一团。大牛呆呆地盯着那滴墨迹看了许久,终是强忍难过地提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尔后匆匆提着小包袱飞奔出去。 因着吉盛天的身份不便泄露,周风安排来轩中伺候的人便极少,三个人跟着吉盛天出门办事,只剩了一个在厢房外候着,而大牛出来时那个少年恰巧出恭去了,所以某人运气还是很好的,居然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寒石轩。不过因着他这一身装束,一路上还是接受了不少怪异的眼神,只是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而没有发觉。就这样没过一会就到了周府的大门,直到被拦住了大牛才反应过来。 “敢问公子这一身是打算去哪里?”门房虽不清楚他具体的身份,却亲眼见到他与府中的贵客同车而来,且三言两语就让周先生帮了别人的忙,自是不敢怠慢,问话都是尽量放柔了语气。 大牛双眼迷茫地眨了眨,然后决定撒谎:“家里、有、有事。”不常说谎的人突然说起谎来难免有些紧张,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的。 门房自然猜不到他是“离家出走”,见他双目红肿,又背了个小布包袱,还真以为家里死了人啥的赶着回去奔丧呢!当下也不追问,客气询问地道:“那公子可要用车?” 要是赶车的看到他是想偷走就会把他抓回来吧?大牛断然摇头拒绝道:“不用了,不是很远。” 不是很远?这公子莫非就是芜府的人?门房微有些疑惑,不过仍是放了行:“那公子一路小心。” 就这么出来了?大牛一直到走出了周府门前的那条巷子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回首望见那有些模糊了的大院,心底升起强烈的不舍——离开了,就见不到小天了。不过他一想及自己离开也是为了小天好便又将那不舍压下来,把背上的包袱往上托了托,再看那大院一眼,转身离去。 芜府人员的流动性很大,又是和平时期,因此出入盘查得并不严格,大牛很顺利地就从离周府最近的北门出了城。宽阔的官道上车水马龙,大牛站在城门口看着忙碌的人流,突然有了前世第一次去到城里赚钱时的心情,那种周围都很陌生、不知前路在何方的感觉让人很茫然,很,无助。站了一会,大牛将包袱再往上托了托,好像这样能让他更有力量似的,随后跟随着人流前行。 午后才出城的多到邻近乡镇的,大牛在天色将黑的时候踏进了一个小镇。同行的还有几个人,不过因为他心情并不好,所以没有跟主动他们交淡,别人跟他搭话他也不怎么理会,几人没趣就不再跟他接近,一到镇上就分道扬镳了,大牛又站在路上呆了一呆,决定去找个客栈住一晚。大牛曾随着儿子漂泊,对于怎么住店还是知道的,找了家名叫再来的小客栈,要了最便宜的房间,叫了一个小菜和一大桶米饭,饱饱地吃了一餐后倒头就睡。昨夜被儿子折腾了一晚,体力严重透支,今天又强忍不适赶了一下午路,劳累过度的他很快就打起了细细的鼾声。 *** 大牛这一觉出乎意料地睡得很好,在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还是在从前,他什么也不知道,小天也在他身边。可自欺欺人也只能有一时,哪里能一世?他苦涩地一笑,正打算起身,却猛然察觉不对——昨夜他住的是客栈最便宜的房间,里面充满了怪味,房里的东西也是破旧不堪,而时他嗅着是淡淡的馨香,看到的是精致的帐顶。猛地一个翻身坐起,惊诧莫名地环顾四周,赫然发现自己所处的房间熟悉无比,正是他与小天在周府住的寒石轩的厢房!大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抬起手想掐自己一把,却发觉手腕间极为沉重,低头一看,只见白皙纤细的双腕上套着两个黝黑的铁环,底下连着的链子分锁在两边的床柱上。大牛大惊,想爬起身来,却发现脚上也同样拴了铁链固定在床尾的床柱上,那长度只够他坐起身,再想做其他动作却是不行。他慌了,胡乱挥动着四肢想脱身出来,却徒劳地只发出铁链相击的清脆声音。 “看起来挺有精神的。”伴随着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青年推门而入。 “小天?”大牛停止了挣扎,一脸惊慌地看着他,“我怎么在这里?”他明明都走了那么远了,怎么只睡了一觉就回到了这里?这时他不得不怨起自己来,睡觉的时候怎么就睡得那么死?这当真应了老辈子的话——睡得被人搬走了都不知道! 吉盛天却不答,慢慢地走过去搬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大牛被他看得心虚,低着头不敢看他,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在想: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就偷偷走了,小天该生气了吧?一会又想:他也是为小天好啊,那样的事情明明是不对的!想到这里便又觉得理直气壮,抬起头质问道:“做什么锁着我?” 吉盛天没有说话,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张纸缓缓展开。大牛眼尖,一眼认出那是自己走之前写下的,却不知儿子这个时候拿出来做什么,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几分,一脸紧张地看着青年的手。 “小天,我们做的事情是不对的,你不听我的话,那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早点娶个妻子。”吉盛天一字一字地将他的留言读毕后看着他道,“娶妻的‘娶’字你写成了取东西的‘取’,教了你这么久,却连字都还认不全。” 大牛的脸顿时涨红,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有认、认真学的。” “练了那么久的字,写得还是像狗爬的一样,”吉盛天扔了那纸在地上,双目凝视着他,道,“看来你还是,缺、调、教。” 大牛莫名地就感觉到危险,一动也不敢动看着青年缓缓起身,带着强大压迫感地逼近,直到双腕传来拉力,被扯得整个人呈大字形仰躺在床上才知道挣扎起来:“小天,你做什么?快放了我!”可惜他的挣扎只换来腕间的疼痛,他的呼叫没换来青年的一个眨眼。 吉盛天慢慢地除去自己的鞋袜站到床上,一把将覆在他身上的被褥扯下来扔在地上,露出男人赤-裸的身体,骤然从暖到凉使得他身上起了许多小颗粒,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柔弱。可青年却没有丝毫怜惜心,强而有力的脚踏上你的胸口,冷酷地道:“是我对你太好,才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边说脚下边用力,眼见男人露出痛苦的神色了才慢慢地松开,冷冷地宣布,“永远记住了,你是我的东西,我想要的时候就得呆在我身边,到哪天我不想要了,也应该是我丢弃你,而不是由你任意离去。”话毕脚下重重一踏,狠声道,“明白了没?” “呜——”大牛发出痛苦的呻吟,胸口的闷痛令他几乎窒息,不过他还是挣扎地说出了心底的话,“不、不明白,我,不,不是东,东西。” “不明白?”吉盛天冷笑,“没关系,我会让你明白的。”说着将压制他的脚抬离。 “呼呼——”千钧之力一去,大牛顾不得他饱含威胁的话,急促地喘着粗气。可还不等他气喘平,只听一声尖锐的破空声,腰上猛地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忍不住“啊——”地一声惨叫,泪眼朦胧中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握着一只细鞭,猜想就是令他疼痛的凶器,心底一寒,颤声道:“小天,你做什么打我?” “哼哼!”吉盛天冷笑,反手又是两鞭抽在他腿上。 大牛又是“啊——”地一声惨叫:“小天,我好痛啊!别打我啊!”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双眼无辜地望着上面的青年,那样子看起来分外可怜。 可吉盛天却是铁石心肠般,一鞭接一鞭地抽下去,他使的是巧劲,不破皮,不伤筋骨,只在表面留下一道道红痕,却最能让人感到疼痛,且落点刁钻,专挑那些敏感易痛的地方下手,直痛得男人连连惨叫,身体不停地扭动,却怎么也逃不出手上脚上的禁锢。 “饶了我!小天!饶了我吧小天!”大牛大声求饶,却换不来丝毫怜惜,只得胡乱嚷着,“我错了!别打了!我错了!” 这话一出吉盛天便停了下来,俯视着浑身颤抖的男人,语气淡然地道:“知道错了,那说说你错在哪里。” “我——”大牛犹豫,眼见青年又扬起鞭子做势要打,只得道,“我,我不该偷偷跑掉。” “喔?”吉盛天放下鞭子,“知道不该了,那知道为什么不该吗?” 他哪里知道为什么不应该了?他倒觉得自己这样做根本就没错,唯一错的只是不应该被抓了回来。见儿子又开始抬鞭子,大牛心里叫苦,突然想到他之前的话,忙叫道:“我是你的东西,所以不能乱跑!” “看来是明白了,”吉盛天点点头,道,“那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做?” 大牛看看他手中的鞭子,咬咬牙,道:“只要你不对我做那种事,我就不走。”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吉盛天眼中怒气开始聚积,“你是我的东西,我要对你怎么样是我的事,由不得你拒绝。” “那样是不对的!”大牛虽然心里害怕,却一脸坚决地道,“我不许你做错事!” 吉盛天终于暴怒,狠狠的一鞭抽在他身上。 这次青年没有控制力道,顿时抽得大牛皮开肉绽,就连底下的骨头也在隐隐作痛,可他却一反之前的哀求,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吉盛天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更盛,发了狠地一鞭一鞭往他身上抽,细细的鞭身过处却带起一道道狰狞的痕迹,不过片刻底下男人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嘴唇早被咬破,浑身因疼痛而颤抖不止。吉盛天见此停了下来,鞭梢挑起他的下巴,沉声道:“知道错了没有?” 大牛嘴唇颤了颤,半晌吐出一句话来:“我没错。”他的声音微弱,却意外地坚决。 吉盛天一怔,随即不怒反笑:“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眼中的怒气却堆积得快溢出来,“你既不吃敬酒,那我只有请你吃罚酒了。”也没有兴趣再打他,一把扔了手中的鞭子下地,却脱起自己的衣服来。 “你,你要做什么?”大牛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我要做什么事情,我的好‘父亲’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吉盛天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冷得令人发寒。 “你!”大牛徒劳地扭动着身体,毫无威力地警告,“你不要过来,我不许你再做错事!” 若是会受他这种程度的威胁,吉盛天也不是吉盛天了,很快他已经除尽了身上的衣物,露出结实而有力的身躯。 “你别乱来!” 男人苍白地警告着,吉盛天却充耳不闻,俯身半跪在他双腿间,一手托起他的令人血脉贲张,可里面吐出来的话怎么这么让人讨厌?青年眼中闪过一丝怒气,猛地倾身含住男人的双唇,灵巧的舌举顶开他牙齿,探进里面勾住他不停闪躲的舌头共舞。 “唔——”大牛用尽全力挣扎却是徒劳,反倒引来青年更为深入的侵占,淫-秽的津液自唇角滑落,身下的毛皮大片大片地被浸湿。霸道的侵略完全夺去了他的呼吸,失氧的痛苦令得他的挣扎越发无力,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的时候却又突然被放了开来,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等到脑子正常运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仅穿着的一件薄薄内衣已经被撕得精光。“啊!”大牛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就往车外爬。 吉盛天像没看见他的动作似的,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的衣扣,绸衣一层层剥下,露出精瘦却有力的上身。一手悠闲地拉开裤带,一手拎住还挣着铁链想往外爬的男人拉回来,一个翻身将其压在身下,抓住他还要乱踢的双腿往两边一掰,肿胀不堪的那物顺势一挺,进入了那狭窄的地方。 “啊——”大牛惨叫,虽然那处近几日因被频繁使用而松动了不少,但本不是作此使用的地方哪堪被这样粗鲁地对待?虽不至于出血,那撕裂一般的痛苦却也难忍。大牛本就惨白的面色越发难看,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下颌滑入发中,十指死死绞着身下的毛皮,两只眼睛瞪得几乎呈一个圆形,眼前却一阵阵地发黑,什么也看不见。 本就狭窄的地方因主人的痛苦而绷得更紧,吉盛天闷哼一声,“啪”的一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掌,斥道:“放松些,你想夹断我吗?” 大牛哪里听得进这些,用力扭动着臀部想将那令他痛苦的东西弄出去,岂知这样一来更激起了青年的欲-望。 “你自找的。”再也忍耐不住,吉盛天话音方落便猛地一个大力挺进,微一停顿后抓住男人的腰上下起伏动作。 “啊——啊——”大牛随着他的动作大声叫喊,不过其中包含的却不再只是痛苦。 吉盛天又岂会听不出来,一边用力冲撞他的敏感点,一边笑道:“叫这么大声,不怕给人听见了?”其实他们正在人流较少的一段官道上行驶,附近根本就没有其他人(车夫不算,反正人家早看惯了。),可他知道蠢男人肯定会介意,这话一出果见身下的人咬紧了下唇不敢再喊叫,一张脸慢慢憋得泛红,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很是可怜地望着身上的青年,疏不知这样一来反而引起他强烈的施虐欲,身下的动作更加狂暴。 熟悉了性-事的身子很容易就进入了状态,一波波的快-感自连接处升起,大牛享受的同时又觉得十分羞耻,想要推拒却下意识地觉得无力推拒,矛盾的情绪逼得他眼中的泪水一串串地滑落。 “又哭了。”吉盛天身下的动作不停,食指接起他眼角边一滴透明液体送进嘴里,笑道,“你不是也很快乐吗?为什么还要哭?” “这、这样不、不对,啊——”大牛勉强抓住一丝理智想再劝说,可不等他说出更多不中听的话来身上的青年就猛地加快速度,忍不住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忙咬住牙关不敢再说话,可儿子并没有放过他,顶端不停地擦过令他颤怵的那一个点,逼得一声声压抑的呻吟从喉间溢出,“嗯……啊……哈……” “很快乐吧?”吉盛天俯身在他嘴上亲了一口,道,“这么快乐的事你还抗拒什么?” “不、不对哈……啊……”大牛却意外地坚定,只是反对的话很快就淹没在青年更为狂暴的动作中。 *** 这场性-事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沉方才结束,大牛裸着遍布青紫的身子独自躺在凌乱的车中,失神地望着车顶,车外很是热闹,时不是有“使臣”、“双帝”之类的话传进耳中,却没有过脑,左耳进右耳就出了。身体已经疲累到了极限,他却连昏睡过去也做不到,乱-伦的羞耻感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被禁锢着做这种事不知道还要历经多久,想着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他突然觉得小天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他!大牛身体一颤,他怕自己的猜测会成真,连忙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可越是这样越禁不住要去想,心里的寒意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一阵马嘶,大牛乘坐的马车紧跟着奔驰起来。剧烈的晃动中大牛光溜溜的身体左突右冲,他再顾不得去想自己的心事,双手在空中乱抓,好不容易抓车壁固定住自己,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巨大的力量以他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抗拒,手一松就给摔了出去,因着脚上还拴着铁链幸而没有摔下车,却也有半个光-裸的身体穿过门帘暴露在空气中,大牛甚至还来不及产生羞耻感就重重地跌在车架上。周围的嘈杂声突然一滞,大牛晕乎乎地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猛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天——”大牛双眼湿润,将头埋进儿子怀中。 “嗯。”吉盛天应了一声,抱着他跃进车内,门帘放下隔绝了外面各色的视线,沉声道:“老陈,走。” “是。”车夫自知有错,不敢怠慢,忙遵令行事。 马车平稳地前行,两人静静地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大牛轻轻推开青年,祈求地看着他,道:“小天,你放我走好不好?” “想也别想。”吉盛天断然道。 大牛绝望地垂下头,沉默。 故人相救 经过傍晚那场意外以及之后的谈话两人都很沉默,吉盛天见大牛脸色苍白得跟鬼似的,倒也担心他受不住,终于结束了长达七日的马车生涯,寻了个客栈入住。只是万念俱灰的大牛却像对这些都没了感觉似的,叫他吃就吃,叫他睡就睡,甚至连床-事都不再发出反对的声音!吉盛天本该高兴的,他也的确高兴了一阵子,可接连三天都是如此,他的脸渐渐沉了下来。 “你做出这种死人样是要给谁看?”近乎凌-虐的性-事过后,吉盛天一把揪住男人的头发拉得他头往后仰,低下身,贴近俯视着他,压低的嗓音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怒火。 浑身布满青紫痕迹与乳白色液体的大牛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不,他根本没看这个接近爆发的青年,他甚至什么都没看,双眼空洞地对着帐顶,仿佛灵魂早已抽离了这具躯体。 “你以为这样作态我就会放你走?你做梦!”吉盛天愤怒地将他扔回床上,起身穿戴整齐,摔门而去。 关门的巨响声也没有使大牛有丝毫波动,他就那样红果果地躺在那里,如果不是胸口还在起伏,怕是会给人当成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唉——”突然的一声叹气破开沉重的空气,一个人影在床前闪现,怜悯地看了床上的男人,叹道,“怎么弄成这样?”语毕拉过一帝旁的棉被盖在他身上。 骤然增加的重量总算引得大牛转过头,他呆呆地望了床前的人许久,突然瞪大眼睛,惊道:“太、太子?!” 来人点点头,道:“是我。”他正是曾与大牛有过长谈的天宇国太子宇文珏,数年不见,夕日的少年早已褪去稚嫩长成伟岸的男人,乍一看竟差点认不出来。 “你,你不是死了吗?”虽然这些年大牛没有特意打听过,但一国太子丧生之事还是有所耳闻的,本该死了的人出现在面前,他却没有害怕,反而高兴地坐起身来拉住他的衣角,“你是来接我的吗?你懂那么多,你送我回娘那里好不好?” “我没有死。”宇文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没死?”大牛愣愣地摸摸脸,“那我是在做梦。” 宇文珏轻笑:“也不是做梦,不信我掐你一下?” “对喔——”大牛恍然大悟,忙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疼得他“嘶——”一声,却咧开嘴笑了,“真的不是做梦啊!” 宇文珏瞪了他一会,摇摇头,无奈地道:“你还是这么傻,难怪被人欺负。” 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大牛脸色惨白地将被子拉起来围在身上,颤声道:“太子……”那副模样,十足受了惊吓的小鹿。 皱了皱眉,宇文珏侧身坐在床沿上,道:“你这样应该不是自愿的吧?”虽是问句,那语气却是肯定,待见了床上的人更白了三分的脸色,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直接道,“那你可愿跟我离开?” “离开?”大牛怔住。 “是,”宇文珏察言观色,心里不是那么笃定了,“你,不愿意?”他对此人并没有多大好感,只因为一个特别的原因才想要出手相助,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其实更好,免了他自找麻烦,毕竟那个禁锢他的人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光是进来见上一面就已经花去了他三天时间。 大牛又岂会不想离开?只不过因为试过了多次却没有成功,乍然有了机会反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到他这么一说顿时急了,也顾不得身上没有穿衣服,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叫道:“愿意,我愿意,求求你带我走吧!” 宇文珏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嗓音斥道:“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把他招回来你想走都走不了了!”感觉到他身体一颤,正要放开他的时候突然听到约定的讯号,忙凑到他耳边长话短说,“他马上就回来了,你听我说,你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等我找机会来救你。”语毕不等他有所反应,奔至窗边一个翻身跃了出去。 大牛还呆呆地望着被小心恢复成原样的窗户,房门突然被一脚踢开,他慌乱地回头,正对上吉盛天怀疑的眼神。“我——”大牛想要掩饰,可青年根本没理会他,一个箭步冲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俯身往外一探——夜色静谧,没有丝毫可疑的地方。“呯”地一声将窗合上,吉盛天旋身几步跨到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到面前,厉声喝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大牛惊惧,忙道:“没——” “你又想逃?”吉盛天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你以为你逃得了?” 手臂痛得像要断掉似的,大牛边掰他的手边否认:“我没有。” “你以为我会信你?”吉盛天冷笑着将他扔回床上,“看来你精力十足,我也不用客气了。”语毕,在男人的惊叫声中俯身压了下去。 *** 日复一日,肉体和精神双重的折磨,大牛从一开始的期待到之后的失望,那个承诺了要带他走的人始终没有出现,绝望的他精神逐渐恍惚:一时见到小天像天下所有的儿子一样,娶了贤良淑德的妻子,机灵可爱的孙子转着他转;一时梦到自己回到了家里,娘亲的病治好了,开心地对着他笑;一时发现被他错手杀害的大姑娘没死,他抱着她的双腿祈求原谅。只是好梦易醒,前一刻还在闭着眼睛欢笑,后一刻却不得不面对青年狰狞的面孔。 “你笑什么?”吉盛天将男人从睡梦中摇醒,脸色难看地逼问。 又是梦啊!大牛茫然地看了他许久,尔后闭着眼不作理会。 “你做出这副死人脸是什么意思?”吉盛天单手掐住他的下颌,面色已是怒极,只是被他制住的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静静地躺在那里,看上去很是安祥——仿佛已经陷入永久的安眠。吉盛天心中一紧,心底蓦然升起一股恐慌,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会再也见不到眼前的人的感觉,他不喜欢,很不喜欢。大力一下将他扔回被中,狠声道:“我不管你梦到了什么,但你这一辈子都别想逃开我!”尔后不管他有何反应,拉开门走了出去,只是那背影,更像是逃。 小天……大牛以为自己已经死心了,可是听到这样决绝的话仍忍不住全身颤抖,他,该怎么办才好?就在他自艾自怨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两声闷响,随后窗户被推开,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喂,起来。”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大牛的心跳差点停止,可是他却不敢睁开眼睛,怕这又是一场梦。 宇文珏一刀斩断他脚上的镣铐,将衣服扔在他身上,急道:“你还在磨蹭什么?” 大牛猛地睁开眼,顿时又惊又喜:“太、太子——” 宇文珏可顾不得他的心情,焦急地看了看门,催促道:“我们时间不多,你快一点。” “嗯!”大牛用力点点头,忙坐起身来穿衣服,只是长久以来的折磨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能量,勉强坐定之后竟然连拾起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一时急得满头大汗。 宇文珏看着他凄惨的模样,一时记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不由地心软了,轻叹一声,上前拿过衣服帮他往身上套。 “太子?”大牛怔了一怔之后慌忙去抢,“我,我自己来就好。” “闭嘴!”宇文珏压低嗓子喝道,“你有力气吗?别浪费时间!” 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大牛“嗯”了一声便由得他动作,只是心底免不了很难受就是。 担心那人随时会回来,宇文珏也不管什么里衣外衣,三两下将他包严实,一弯腰扛在肩上,道:“走了。”语毕不等他回话便从半开的窗户穿身而出,两个黑影卧倒在地,正是吉盛天那日发觉大牛神色不对之后派来看守他的人。 大牛见那两人动也不动,害怕地道:“你把他们杀了?” “哼!”宇文珏扫了那两人一眼,边施展轻功往客栈外面飞奔边道,“你倒好心,难道从来没杀过人?” 大牛顿时忆起被他错杀的大姑娘,脸色发白。 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宇文珏虽然心底有些不舒服,却还是说了实话:“放心吧,我没杀他们,只是打晕了。” “唔——”大牛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他虽然不聪明,却隐隐感觉到太子对他有敌意,怕把他惹恼了会丢下自己不理。 宇文珏更是无意言语,扛着个人仍是跑得飞快,不一会奔到一座大房子前,从墙上跃了进去。 *** “好了,你睡吧。”宇文珏推开一间房将人扔在床上,拍拍手转身就走。 “太子!”大牛忙叫住他。 “怎么?”宇文珏顿住脚步,回头冲他挑挑眉。 “你,”大牛局促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你为什么要帮我?” 宇文珏笑了:“现在才想起问我原因啊?” 大牛更加不安,扭着衣角不敢看他。 “放心吧,”宇文珏失了逗他的兴趣,“只是看你可怜,大家又相识一场,我对你可没什么目的。” 大牛忙抬起头,焦急地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随你怎么想,”宇文珏打了个呵欠,“我困了,不跟你说了。”说着又转身往外走。 大牛以为他生气了,连忙唤他:“太子——” “行了,”宇文珏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道,“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喔——”大牛应了一声,不敢再啰嗦,眼巴巴地看着他走出去。木门“呯”地一声合上,隔绝了微弱的光芒,大牛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在黑暗中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在被子中。逃,逃出来了!直到这时才有点真实感,他是真的离开了小天。虽然以前只见过一面,但他却意外地相信太子,相信他不会让自己被抓回去,长久以来紧绷着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很快陷入沉睡。 *** “你到底惹到了什么人?”第二天一早,宇文珏敲开门后劈头丢出这么一句话。他原以为那人只是个富商,虽然本身武艺强了些,手下也多了些,但在这个时代并不算突兀,可昨晚的一番动静推翻了他这一猜测,若不是他做事情向来小心,又有良好的身份做为掩护,说不定真的会给揪出来!这就不是普通的富商能做到的,弄出这么灵通的消息网,其目的绝对不单纯,或许他该提醒某人注意一下? “啊?”大牛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之后沉默地垂下头。他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是傻到了极点,自己和小天以前被太子的爹——皇帝关住的事情还记的,又怎么能说出小天的身份?要是太子去抓小天怎么办?他不喜欢小天对他做那种事才会逃,心里可一点也不愿意小天受到伤害。 “你——”宇文珏本想在他身上套套话的,见他这副模样又给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别做这副死人样,我不问就是。” 大牛这才抬起头,感动地看着他:“谢谢你,太子。” “你也不用谢我,”宇文珏道,“只要你接下来这段时间听我的安排,我自会保证你的安全,可是如果因为你不听话而被抓回去的话,你就别想我再来救你。” 大牛忙保证:“我会听话的,太子。” “那就好。”宇文珏道,“太子已经死了,你以后别乱喊,叫我温阮就是了。” 大牛听话地点头:“是。” “行了,等一下有人给你送早饭过来,然后会给做些装扮,就这么着吧。”宇文珏说完转身就走。 “好——”大牛才答了一个字,人已经走得不见踪影,只好把关于装扮的问题给咽了下去,闷闷地坐在那里发呆。 过了一刻钟,果然有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送了吃食过来,大牛早饿得狠了,不客气地大口消灭干净。这时小丫头又拿了衣服过来给他换,他一看就傻眼了:“这是给我穿的?” “是。”小丫头将衣服抖开,粉红色的衫裙绣满大朵小朵的牡丹,竟是一套华丽的女装。 “这是女孩子穿的!”大牛双眼瞪得大大的,满脸不可思议。 小丫头不管他所受到的冲击,淡淡地道:“主人说了,公子可以选择不听话,只要能承担引起的后果。” 想到之前对青年的保证,大牛再不愿意也只得听命,老老实实地任小丫头摆布,不但穿上了女装,还被描眉涂粉,擦上胭脂,一头长发也梳成了髻,等到面前摆上镜子的时候,他对着里面那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目瞪口呆。 “没想到这么一打扮竟成了天仙美人!” 调笑声从门口传来,大牛猛地回头,却见到一张陌生的脸,顿时糊涂了,指着那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太,不,温,温阮,你,你谁?” “吓成这样了?”宇文珏走到他面前,好笑地道,“易容术没听过?” “易容?”大牛盯着他那样与原来只有半分相似的脸,“那还变得回来吗?” “嘿嘿!”宇文珏诡异地一笑,道,“变不回来了。” “啊?”大牛一副惊吓的样子。 “你也做了易容,”宇文珏戳戳他美艳十足的脸,恐吓道:“以后只能顶着这张脸过一辈子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牛反倒镇定了:“我知道,你骗我的。” “喔?”宇文珏奇道,“我骗你做什么?” 大牛傻笑道:“我不知道,但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宇文珏心想:这傻子也不是傻到家嘛!收了再逗他的心思,道:“现在你就假扮成舞女,等到了我要去的地方就安全了,到时候你要去何处我再为你安排。” “嗯。”大牛用力点头,“谢谢你,你真好人。” 我可不稀罕你的好人卡。宇文珏摇摇头,对侍立一旁的小丫头吩咐道:“你从现在开始只要伺候好这位……嗯,艳姬,我那边自会再做安排。” “是。”小丫头躬身行礼。 宇文珏又对大牛道:“她叫碧珠,你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她,不过她说的话你也要听从,不然你被抓回去的话我是不会管的,明白吗?” “明白了。”大牛连连点头。 宇文珏总算放下心来,道:“那就出发吧,碧珠,扶艳姬上车。” “是。”碧珠应了一声,伸手去扶大牛,却给他避开。 “我,我自己可以走。”大牛不好意思地道。 “忘了你才说要听话的?”宇文珏瞥了他一眼,道,“我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总之不会害了你就是。” 大牛本来还要分辩,被他瞪了一眼就不敢说话了,乖乖地由碧珠扶上了马车,并按她说的躺下,还在身上盖了床薄被。如今的天气还很炎热,不过大牛的体质偏寒,即使这样也没觉得难受,反倒因为马车的晃动而升起了些睡意,但他记挂着自己的安危,强撑着保持清醒,正在挣扎之际突然听到车外一片嘈杂,不等他有所反应,只觉得颈间被重重点了一下,立即失去了意识。 *** 这一觉睡得当真是沉,大牛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马车上,第一个反应就是拉手甩脚,知道没有被锁住才放松了些。 “姑娘醒了?”碧珠端着个托盘推门进来,“请先用膳罢。” 见到她大牛才完全放了心,闻到食物的香味肚子应景地叫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道:“真是不经饿,这才过了一会就饿成这样了。” 碧珠“扑噗”一笑,将托盘放在桌上,过来掀开被子,道:“可不止过了一会而已,这都第二天上午了。” “什么?”大牛惊道,“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碧珠将他拉起来,边为他更衣边道:“昨日有人制造混乱,趁机来掀咱们的车帘,婢子怕吵到姑娘,就点了姑娘的睡穴。” 大牛心中一跳:“掀车帘?掀车帘做什么?” 碧珠为他系好腰带,笑道:“听主子说,是在寻人呢!” “寻、寻人?”大牛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那他们看见我没有?” “自然是看见了,”碧珠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将他推到桌前,娇声道,“姑娘又不是他们在找的人,问这么多做甚?还是快快用膳吧,可别给饿坏了!” “不是找我啊!”大牛安心地拍拍胸口,庆幸道,“还好,还好!” “当然了,”碧珠按着他坐下,笑道,“他们要找的是个男人,可不是姑娘。” “什、什么!”大牛猛地跳起来,“找的是男、男人?” “是啊!”碧珠眨眨眼,如果不是嘴角明显的笑意的话,看起来倒挺无辜的。 这下大牛再笨也知道自己被耍了,指着她道:“你、你故意的!” “哈哈——”碧珠笑得前俯后仰。 “你、你、你——”大牛委屈死了,可是他说不出什么狠话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太坏了,我不理你了!”说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也不吃饭,垂着头生闷气。 谁知他这副作态不但没有吓到碧珠,反倒逗得她笑得更厉害,直到笑得全身无力才勉强止住,而这时大牛的头都快埋到桌子底下去了。碧珠差点笑崩,好不容易忍住了,过去扯着他的袖子,道:“姑娘生气了?” 大牛倒也不怎么气,就是抹不开面子,便没理会她。 碧珠见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又想笑得紧,怕真将他惹急了,只得强行忍住,一张脸扭曲得可怕,拉着他的袖子摇啊摇:“姑娘别不理婢子啦,婢子知错啦,求您别生气啊!” 这下真要再同她计较倒像是在欺负小孩了,大牛闷闷地道:“我没生气。”只是仍不肯抬头。 碧珠脸上笑得快抽筋,声音却很严肃:“说起来昨天可真惊险,那些人突然就冲进车里,还把姑娘从头到尾打量了好几遍呢!” “什么?”大牛猛地抬起头,“那他们有没有认出我?” “姑娘说笑了,”碧珠脸上的表情在他抬头的瞬间恢复正常,“他们要找的人跟姑娘长得可一点也不像。” 大牛这才想起自己易了容的,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何况是别人?当下就放了心,摸摸脸,道:“还是太、呃,温阮聪明。” “主子当然最厉害了!”小丫头说起崇拜的人顿时双眼放光,好在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拿起筷子塞进大牛手里,道,“你快点吃饭,呆会还要赶路呢!” “喔——”大牛忙吃了起来,他吃饭速度向来很快,不一会就把桌上的饭菜消灭得干干净净。 碧珠看着一桌子空碗空盘子,嘴角抽了抽,小声嘀咕道:“这人除了长得不像猪,脑子和食量可都跟其不相上下。” “你说什么?”大牛没听清楚。 “没什么,”碧珠边收拾边道,“姑娘还是准备一下,该出发了。” “喔,好。”大牛应了声站起来,身上的女装让他感觉很不舒服,扯了两下,可怜巴巴地道,“我可以不穿姑娘家的衣服了吗?”又摸摸脸,“这些东西弄在脸上好难受。” “那可不行,”碧珠一脸正经地道,“主子说了,那些人说不定还会跟上来,所以姑娘一刻也不能松懈。” “还会追上来?”大牛疑惑,“这么多人怎么知道追谁?” “姑娘可别小看那些人,”碧珠傲然道,“此次若不是主子,你早给抓回去了。” 想起之前两次的逃跑失败,大牛相信了她的话,可总不能一辈子这样打扮吧?“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不这样?” “到了目的地就好了。”碧珠道。 大牛忙追问道:“那要多久?” “不久,”碧珠笑,“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大牛哭丧着脸,“好久啊!” *** 一个月的时间说起来似乎很长,大牛在紧张和焦虑中数着日子,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等到大部队停进别馆的时候他猛然发觉,原来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等一下带你去见我的朋友,你先在他那里躲上一段时间。”只在最初救下他那两天露过面的宇文珏终于再次出现。 大牛不解地道,“都这么久了,小,呃,他应该不会追来了吧?”想到小天,他的心里就一阵闷痛,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你太小看他了。”宇文珏点到即止地说了一句,尔后催促道,“总之是为你好,照我吩咐的做就是。” “那我可不可以不穿姑娘家的衣服了?”这是大牛这一个月间最别扭的事情。 宇文珏上下打量他一阵,忍笑道:“不好意思,恐怕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行。” “啊?”大牛失望地垮下脸。 *** 因为是“姑娘家”,大牛是坐在轿子里被抬出去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晃啊晃啊,晃到他快睡着了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姑娘,到了。”伴随着碧珠清脆的声音,轿帘被拉开。 突然的光亮射得大牛有些睁不开眼,只模糊看到前面有一个紫色的人影和温阮站在一起,不等他开口便听得那人道:“你不是说是吉十余吗?怎么变成个女的?” “无痕——”宇文珏的语气颇为无奈,先吩咐周围的人退下,然后对大牛招招手。 大牛连忙下了轿子走过去,这才看清楚那紫衣人竟是一个长相极为漂亮的男子。“你好。”面对陌生人,大牛有些手足无措。 被称为无痕的青年上下打量他一遍,冷“哼”一声,对宇文珏道:“你不是吧?前世居然是被这么个胆小的东西给杀了的?” “孟无痕!”宇文珏面色一变,瞟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的大牛,压低嗓子对身旁的人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别提这事吗?” “我就是看不惯,”紫衣青年怒视大牛,“这么个抢劫杀人犯,你帮他做什么?”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牛只觉得脑中嗡嗡地一片乱响,眼前这张俊美的脸同前世那张秀丽的脸重合起来,他颤抖地指着温阮,道:“你,你——” 温阮责怪地瞪了孟无痕一眼,颇有些尴尬地对大牛点点头,至于他会尴尬的原因—— 大牛得到确认,“扑通”一声跪在温阮面前,哭喊道:“大姑娘,俺错了,俺对不起你——” 宇文珏捂脸,不愿去看孟无痕的表情。 “大、大、大姑娘?”孟无痕瞠目结舌,“你以前是女的?” *** 一番兵荒马乱,事情的前因后果总算说得清楚明白,宇文珏就是前世倒霉地被大牛误杀的人,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大姑娘。大牛一再磕头认错,宇文珏虽然有过愤恨,但早已经不在乎,再三表示原谅,可大牛仍是内疚不安之极,宇文珏最后也只有撒手不理,只盼他自己慢慢想通。意外的是,此次事件当中受打击最大的居然是孟无痕,他似乎很难接受自己的好朋友是女穿男,一遍一遍地念叨着:“怎么是女的?怎么会是女的?为什么是女的……”宇文珏很是尴尬,最后实在受不了他,简单将事情交代了一下,匆匆逃走。孟无痕又念叨了许久,精神恍惚地走了,倒是把对大牛的愤怒给忘得一干二净。 周围变得安静,大牛独自呆立在原地,今天的事情太过出乎预料,他想过很多次宇文珏帮助他的原因,现在看来,同情可怜他是绝对的,令他受冲击的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明明他曾经欺负她、伤害她,而她竟然没有责骂他,还安慰他、帮助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而他为什么会那么坏?为什么要去做坏事?为什么?大牛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姑娘?”出去回避的碧珠见主子和王爷都离开了,却没有听到房里有动静,担忧地进来察看,却不想见到了这么一幕,他,似乎很难受? 他做了坏事,所以老天爷要惩罚他,所以他才会遇到这种事情吗?可坏事都是他做的,为什么要连小天一起惩罚?想到儿子大牛更加痛苦,认定小天受的所有苦,甚至包括之后对他做那种事是受了他的连累。 “姑娘!”碧珠见他整个人都要缩成一团了,忙将他拉起来,却见他表情扭曲、满脸泪水,惊道,“你没事吧?” 大牛见到是她,用手背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道:“没事——”只是那颓的样子哪点像没事的? “姑娘,”碧珠拉开他的手,从怀里掏出手绢,边替他擦拭被弄得一踏糊涂的妆容边道,“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有什么伤心事,哭过也就算了,千万别放在心里。” 温柔抚慰,殷殷劝诫。熟悉的感觉令大牛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目而出,哽咽道:“娘……” 碧珠“扑噗”一声笑出来:“这可不敢当,再说,婢子有那么老吗?” 被个小姑娘笑话,大牛也窘得满脸通红,一把抢过手绢背过身使劲擦脸。 碧珠大笑:“呦呦,这么大力呢,可别把你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给擦坏了!” 大牛愈发窘迫,一张脸红得快滴血了,却不敢搭话,就怕又给她嘲笑了去。之后的几日碧珠都是如此刻意逗他,倒让他把原先那些纠结全给忘了,然后宇文珏回国,孟无痕给大牛找了处地方安置,他忙着开展新的生活,也就没有时间自艾自怨了。 时光匆匆 一间书房,一间厨房,一间柴房,一间茅房,再和一堵彻着大门的墙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房前的花圃里长满了杂草,几棵瘦弱的青菜夹杂其中,茅房前插着些断竹,看得出以前是一圈篱笆,厨房前打了口水井,露出来的井沿几乎被青苔和杂草覆盖,井边一棵梧桐树倒是长得好,就是树下的枯叶积得太多,反倒使整个院子显得更为破败。这是一处被主人遗弃了的房子。 一身白衣的男子立在院子中央,静静地望着那棵梧桐树,眼神幽深。 “主上。”黑衣女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何事?”男子没有回头,声线冰冷。 “回主上,天宇皇帝两日前退位,传于七皇子环。” “宇文笙?”男子猛地回身,俊美的面上布满寒霜,“为何事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女子道:“回主上,此事没有一点预兆,宇文笙突然从宫内失去踪影,只留下了传位诏书,密探一得此消息便立即送出。” 男子略一沉吟,道:“再探,务必掌握宇文笙的行踪。” “是,属下告退。”女子应后便欲退下,却被唤住。 “等等!”男子将人留下,却不立即吩咐,反而转过身去又望着那梧桐树,许久,才听他道,“他,可曾有消息?” 单单一个“他”字,女子却立刻知道了主子问的是何人,答道:“未曾。”末了忍不住道,“五年以来没有任何消息,怕是——” “行了!”男子猛地打断她的话,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怒气,“给我再探,找到为止。” “主上——”女子不甘心地还要再说,突然感觉到犹如实质的杀气,当即闭了嘴,冷汗瞬间布满全身。 “退下。” “是。” 女子应声离开,独留白衣男子立于破败的院中,他眼中的冷意几乎凝结成冰,许久,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回荡:“五年了,你要躲好一点才是,最好一辈子别让我找到,否则……” *** 轻风送来一阵草木微香,少年清脆的嗓音远远传来:“大牛叔——吃饭啰——” 正在田间忙碌的大牛直起身,高声回应:“来啰咧——”夕阳为他镀上一层火红色的轮廓,本就俊美的面上竟添了几分神圣的光辉,四周的人看得呆了,差点跪倒膜拜。不过终是差了那么一点,因为青年及时回过头来,嘴角拉开,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王大叔、王大婶、刘三哥、杨四弟,你们慢慢忙,我先回去了。”那憨厚的样子,哪里还有先前的肃穆? “啊,喔,去吧,去吧。”几人猛地回神,讪讪地道。 大牛没有察觉他们的不妥,欢快地爬上田梗,迈着大步往家走去,金黄的稻穗随风轻轻摆动,那人,那景,美得像一幅充满动感的画,再次看呆了身后的人。 这是一个小山谷,环境幽美,土地肥沃,大牛来到这里已经五年。五年前宇文珏离开,将他托负给孟无痕,那人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抢劫杀人犯”,但苦主都表示了谅解他再纠缠也没什么意思,对大牛也还尽心尽力,特意为他寻了这么一个地方隐居。山谷地处偏僻,极少有外人到来,整个被高山包围住,只有一条极难走的小道通向外面,谷里散住着二十来户人家,平日里耕种打猎,自给自足,每年只有有限的几次派几个人去外面的镇子上购些无法自制的用具,大多数人却是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谷的。总的来说就是个躲藏的好地方,孟无痕还是极偶然的机会才会发现这里,只要大牛不主动出谷,这辈子怕也没人能找到他。 “小山子,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啊?”大牛跨进院子,边在井边打了水洗脸洗手边道。 八九岁的小少年端出饭来放在堂屋的桌上,脆生生地道:“炒了盘芥菜,一盘山药片,还打了个鸡蛋煮了锅山菜汤。” “有山药片啊!”大牛边擦手边往里走,“我喜欢吃,哈哈——”笑声未落,脑中突然一阵眩晕,身体不由地晃了晃。 “大牛叔!”小山子惊叫一声过来扶他,“你没事吧?” 小孩子的力气哪够扶一个成年男人?大牛忙控制着自己往前走几步,扶着桌子坐在凳子上,安慰道:“我没事。” “你骗人!”小山子声音里带着哭腔,“爹和娘当时也说没事,可后来都死了,哇——”毕竟是小孩子,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就大声哭出来。 大牛上下两辈子最怕的就是别人的眼泪,脑子也不敢晕了,使尽了所有的力气将他拉过来抱在怀里,哄道:“我真的没事,就是前几天没盖好被子才能得了伤寒,很快就好的,你别哭诶!” “真的?”小山子勉强止住大哭,一双含泪的眼睛期盼地望着他。 大牛心里顿时酸酸的,小山子的父母三年前不幸病去,丢下才五岁的一个小孩儿无依无靠,村里的人虽然时有接济,但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后来大牛见着了,想着自己也是一个人,干脆将他接过来一起住,相互依靠倒也其乐溶溶,只是从那以后小家伙就特别敏感,他有点小病小痛就担心得不得了,生怕他跟他爹娘一样抛下他。爱怜地摸摸小孩儿的头,柔声道:“当然,我很快就会好。” 小山子得到保证,终于破涕为笑,飞快爬上凳子,拿起碗舀满汤送到他面前,稚声道:“大牛叔要多吃一点,病很快就好了。” 大牛看看碗,再看看汤盆,小家伙竟然把蛋花全捞到他碗里了,心中又是一酸。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绝不是先前所说的普通伤寒,那种全身虚弱无力的感觉并不陌生,刚借尸还魂的那会儿就是这样,之后慢慢地变得健壮,他还以为是因为经常锻炼的原因,可是自从来到这个山谷,他的身体就越来越差,无论他怎么运动都不见好转。最近正好秋收,他都是强忍着下田劳作,可虚弱的身体不堪折腾,时不时就头晕眼花,甚至有几次连起床都做不到,这种情况下,他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大牛叔?”见他痴痴地盯着碗里的汤,小山子不解地在他面前挥挥手,“已经够凉了,快喝吧,不然得凉透了!” “啊!”大牛猛地回神,端起汤放到他面前,揉揉他的头,道,“这个给小山子吃。” “不要,”小山子立即推回来,鼓着脸,“大牛叔吃。” “傻孩子,”大牛捏捏他的脸,道,“你不是老吵着要帮大牛叔的忙吗?小孩子要多鸡蛋才长得快,等长大了就可以帮大牛叔了喔!” “真的吗?”小山子眨眨大眼睛,很可爱的样子。 “真的,真的。”大牛边说还边用力点头,以增强可信度。 “那好,我吃。”小山子果然信以为真,挣开他的怀抱爬到凳子上,捧起碗却没有立即吃,而是倒了一半进他的碗里,“大牛叔和小山子都吃,小山子吃了快快长大,大牛叔吃了要快快好起来。” 大牛顿时眼眶泛红,摸着他的头哽咽道:“好孩子。” 小山子伸出小短手摸着他的下巴,小大人似的道:“大牛叔也是好孩子,比小山子还好的好孩子!” 大牛“扑噗”一声笑出来,拍拍他的小脑袋,道:“好啦,快吃,快吃,不然真凉了。” “嗯!”小山子也有模有样地拍拍他的下巴,学着他说话,“大牛叔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大牛笑着喝了一口汤,大声夸奖:“小山子煮得真好吃,小山子真厉害!”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煮的!”小山子把嘴一撅,臭屁道。 “哈哈——” “呵呵——” 两人相视而笑,小小的屋子里热闹非凡,有亲人有温暖才能算是家。小天,小天,大牛在心里念叨着那个孩子,他能不能奢望他们也会有这么一天? *** 繁忙的秋收过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总会有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大牛就是在这个时候倒了下来,几个正围着他请教一个字该怎么写的孩子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小山子扑过去又哭又叫。大人们很快被惊叫声吸引过来,这时大牛已经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露出来的肌肤一片惨白,摸上去凉拔凉拔的。 “怎么回事?”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拨开众人走过来。 “村长,”最先围过来的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答道,“大牛他死了!” “你胡说!”本来还在哭闹的小山子立即炸毛,跳起来扑到他身上又打又骂,“你才死了,你才死了!”他人虽小,力气可不小,汉子又不敢伤了他,一时竟给闹得手足无措。周围的人愣了一下之后赶紧拉开他,一个八岁的小孩却像个小牛犊子似的左突右撞,嘴里也叫骂不停,现场一片混乱。 “够了!”村长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众人都总算安静下来,村长环视一周,道,“先请七叔来看看,是死是活给个话再说。”小山子听了那个“死”字又要闹起来,村长瞪了他一眼,喝道:“你给我老实呆在一边,人没死都给你闹死了。” 小山子听了果然不敢再吭声,默默地走到大牛身边跪下,边为他拂开散在面上的头发边咬着下唇掉眼泪,那小模样可怜之极,看得在场的人心酸不止,有心软的妇人已经跟着低泣起来。 七叔是村里年龄最大的长者,虽然身体不行,但懂的东西却多,种田打猎的问题都可以去问他,还知道些病理草药,村里人有个感冒发烧的都找他治。他年龄大了不耐吵,是极少参加这种活动的,这时很快有人将他请来,一番查看之后开口了:“没有死。” 小山子顿时放下心来,可还不等他脸上的笑容散开,下一句话又将他打入低谷—— “病得很重,我治不了。” 小山子绝望了,爆发了,扑在大牛身上又拉又扯:“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你很快就好的,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撕心裂肺的模样令大人们面面相觑,小孩子们也都跟着流泪。 “这——”村长不忍再看,把头扭向一边,“七叔,真的没办法了吗?” “唉——”七叔摇摇头,“村长,你也知道我就会治些小病小痛,这孩子身上无伤却全身冰冷,呼吸几乎没有,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怪病,哪里能治得了?不过,看情况他暂时也过不去(过不去:死不了的意思。)。” 村长也只能跟着无奈地叹气,看看还在哭闹不止的小山子,对村人道:“行了,别站着,七叔不是说他全身冰冷吗?先把人送回屋里捂着再说。” 话毕便有妇人将小山子拉起来抱着,两个汉子上前将人抬回了大牛的房子,一村人也屋里屋外地站着商议。 “要不,送到镇子上去,给找个大夫看看?”一人出主意道。 “对啊,对啊,听说那些大夫可神了,死人都能给救活了。”有人附和。 “别胡说八道,”村长斥道,“哪有人死了还能活的?那还不天下大乱了?” “可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牛兄弟死吧?”说话的是挨着大牛住的刘家老三,两人关系向来不错,“大牛兄弟虽然不是咱们村的本土人,可自来这里后教了咱们多少东西?今年田里的稻可又多收了好几斗。” “就是,就是,要不是大牛哥教会我认字和算数,上次去镇上的时候肯定又给人骗了钱去!”杨家老四也跟着帮腔。 “大牛这孩子憨实,”王家的忍不住感慨,“家里有什么事不用喊,自己就来帮忙了。” “还一得闲就教村里的小子姑娘们认字。” “咱家小六子顽皮掉进水里,也是大牛兄弟给捞上来的。” “上次丢了只鸡也是他给送回来的。”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大牛的好处,直把他夺得天上没有、地上无双(其实俺在想:要是大牛童鞋不是主角的话,给他们这么一耽误,早死了投胎去了!),村长被吵得头疼,忙举手示意,等安静下来才道:“我也不忍心看大牛这孩子出事,只是大家都知道,出谷的路难走,平时一个人都很危险,带着一个病人岂不是更难?别大夫没看到,先落到山沟沟里了。” “要不——”杨家老四道,“咱们请大夫入谷来医治?” “这也是个办法,”村长沉吟片刻,道,“可是路这么难走,大夫会不会见到就退回去了?” “这——”杨老四想想外面那些人的嘴脸,觉得大有可能。 “或者许以重金?”七叔毕竟见得多些,提出一个办法。 “重金?”村长苦笑,“就是咱们村的人拿出所有钱也没个几两银子,哪算得上什么重金?” 众皆沉默,他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就混个温饱,哪有许多闲钱? “我有银子,咱们家有银子!”寂静之中这叫声特别清晰,众人循声看去,却是自进屋就默默呆坐在大牛床边的小山子。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来的银子?”村长摇头道,“我们正在商量办法救你大牛叔,别来捣乱。” “我真的有银子!”小山子急了,蹭蹭蹭地跑去衣柜里翻腾了一会,费力地捧出一个布包来,没走两步“呯”地一声掉在地上,一个闪光的东西骨碌碌地滚出来撞到村长脚下。 众人低头一看,可不正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那个儿,足有十两重!看那布包里还有二十来锭的样子,也难怪小山子拿不动了。 村长俯身捡起脚边的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又凑到嘴边咬了一口,竟然是真的!当下面目凝重地拉过小山子,沉声道:“这些是哪里来的?” 小山子毕竟年少,见他面色不对,心里便有些怯了,战战兢兢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有一次在大牛叔的柜子里看到,他跟我说是银子,难道不是吗?” 村长面色不佳:“银子倒是真的,就怕来路……” “村长这是多虑了,”刘老三道,“大牛兄弟是个什么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肯定不会做啥坏事的。” “是啊,村长。”王家的道,“大牛初来的时候咱们还当他是贵公子呢,说不定还真是,这银子该是他家里的吧?” 想起初见大牛的时候,大家都禁不住感慨—— “就是,没想到看起来一副贵人样,竟然还会下田种地。” “更气人的是,还种得比咱们都好!” “可不是?要不是因为他,谁还知道把红薯藤剪一根下来再埋进泥里居然也能活?” …… 虽然还很多疑惑,但村长终是发话了:“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那就派人去镇上请大夫吧,谁去?” “我!” “我!” “我!” 响应的人很多,最后这个任务落在了杨家老四身上,一是因为他年纪轻、身体壮,翻山越岭会更快一些;二是他出过两次谷,用不着人带路,对外面的世界也熟悉些。事情紧急,也不等天亮,杨老四当时便揣了两锭银子,包了些干粮,提了火把上路了。众人呆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最后留下王家大婶照应,其他人都散了去。 *** 大牛醒来的时候感觉到颊边湿湿的,他第一反应是房顶漏水了,想要翻身起来看看,却发觉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连眼睛都睁不开。这才恍然忆起,先前他忍着难受跟大家一起欢庆,突然眼前发黑,现在这么安静,难道晚会结束了? “呜呜呜,大牛叔——”小孩子的哭声嘶哑,像是哭了很久一样。 这是怎么了?大牛心里一急,猛地睁开眼,却见小家伙满脸泪痕,眼睛都哭肿了,顿时心疼得不得了,想为他擦眼泪却连手都抬不起来,只得开口问他:“小山子,你哭什么?” 小山子浑身一震,不停抹泪的两只小手顿在半空,半晌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待见到床上的男人一脸慈祥地看着自己时再也忍不住,用力扑到他身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他虽然不重,但大牛身体虚弱,被他这么一压差点去了半条命,可见他这么伤心又不愿叫他起来,只得忍着。 “哎哟我的小祖宗,”王家大婶进来看到这一幕急得不得了,慌忙奔过来将小家伙拉下来,斥道,“你大牛叔还病着呢,你这样还不把他压坏了?”说完赶紧帮大牛按揉胸口。 小山子这时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垂头站在一边,却时不时偷偷拿眼去看看床上的人,生怕他什么时候跑了似的。 大牛喘匀了气,见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心疼了,勉强抬起手冲他招了招。 小家伙扭扭捏捏地走过来,怯怯地唤道:“大牛叔……” “扑噗——”倒把王家婶子先逗笑了,“行了小东西,婶子煮了鸡肉粥,快去端点来喂你大牛叔吃吧!” “好!”小山子应了一声,“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王大婶,”大牛试了几下都起不来,只得放弃,虚弱地道,“我这是怎么了?” 王家婶子过来扶起他,竖了个枕头让他半靠着,柔声道:“你昨儿个晕过去了,你不知道么?” “晕过去了?”大牛有气无力地道,“那不是把小山子吓坏了?” “你现在才知道会吓到小山子啊?”王家婶子点点他的额头,“自个儿病了怎么不早说?” “我——”大牛语塞,半晌才嚅嚅道,“我这不是以为没啥么?” “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王家婶子瞪他一眼:“你自个儿的身体都不知道?” 大牛不敢再扯谎,讷讷不语。 这时小山子端了肉粥出来,王家婶子也闭了口,待小山子喂他吃饱收碗出去之后才又道:“小山子还这么小,你忍心就这么抛下他,让他再受一次打击?” “当然不忍心,”大牛看看自己抬起都无力的手,苦笑,“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怕要麻烦婶子你了。” “胡说些什么?”王家婶子斥道,“杨家老四已经去镇上给你寻大夫去了,你不会有事的,小山子那么粘你,还是你来看着比较好。” 听她这么一说,大牛心里不由升起希望,却还有疑虑:“大夫肯来?”出谷的路有多难走他还记忆犹新,要不是他早钻惯了山林,当初也不敢跟着武功高强的孟无痕进来。 “给出重金大约还是有的,说起来还多得小山子及时拿出你们家的银子,不过那银子拿出去使无碍吧?”王家婶子担忧道。 “银子?”大牛想了想明白过来,“无碍的,那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当初孟无痕给他银子的时候他还不好意思收,最后还是硬塞过来的,没想到现在倒要靠这救命,他这一辈子真是越欠越多了。 “那就好,”王家婶子拍拍胸口,“你这几日要宽宽心,好好歇着,家里的事我会帮衬着,只等杨家老四回来就好了。” 大牛知道自家情况,倒也不推辞,只道:“那就麻烦婶子了。” “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只管好生养病就是。” “是。” *** 大牛病弱不能动弹,小山子年幼也做不了多少活,家里亏得了王家婶子照料,村里人又时不时来人看顾一下,送点吃的用的,一切总算都还安稳。只是原本七天该回来的杨家老四直到第九天还没有踪影,急了一村的人,既担心身体每况愈下,到最后一天清醒不了一个时辰的大牛,又担心杨家老四遇到险事,终在第十天又派了人出去寻,却才出谷就给迎到了。 大夫是给请来了,只是村里人一看却免不了嘀咕:这人这么年轻,能行吗?一边好生招待着,一边拉了杨老四到旁边问了才知道,原来镇上的大夫大多年事已高,说到要走山路给再多钱也不敢出诊,这人虽年轻但听说医术不错,还是杨老四费了很大的力才求来的呢。众人这时候也没办法,本就死马当活马医的道理,只好请大夫去看看,总好过眼巴巴地等死吧? 屋子里大牛又在昏睡,年轻大夫把了把脉,眉头皱起来。众人心下以凉,以为没治了,大夫却没有发话,又翻开大牛的眼皮察看,捏开嘴巴伸手进去搅,然后又将他衣服脱了全身上下乱摸一阵。 刘老三先忍不住了,急道:“大夫,他怎么样?” “这病——”大夫也不往下说,叹了叹气。 “真没治了?”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事到临头还存了一分侥幸。 大夫摇摇头,道:“暂时死不了,但没办法根治。” “什么意思?”杨老四也急了。 “他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天生体寒,得用名贵药材养着。”大夫上下打量着大牛,“想来他以前也是个富贵人家的,花了大代价才保了一命,要是一直养着得个终老也不是不行,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穷乡僻野来,断了吃药,就算现在续上也活不过两三个年头了。” 众人沉默,过了一阵,还是村长发话:“有两三年活总好过现在就没了命,还请大夫好生救治。” 年轻大夫眼瞟过来:“这一副药材就得三两银子,一天一副,而且救过来他也是气虚体弱,干不了活计。” 村长呼吸一滞,算算大牛家的银子还剩有一百九十两,也就是能用药六十多天,村里人凑凑最多再延个七八天,这—— “怎么?到底救是不救?”大夫语气平静得好像讨论的不是人命一样,“不救的话让他就这样去了也算个安乐好死,要救的话我现在就施针先拖延上几天,你们再派人跟我去抓药。” “救,当然要救。”小山子别得不明白,对这“死”字可敏感得紧,当下挣开王婶子的怀抱,扑过去抱着大夫的腿,哭喊道,“求求你救救大牛叔,救救大牛叔吧!” 大夫不说话,只拿眼去看其他人,村长一咬牙,道:“救!” 儿影惊现1 大夫施了针,大牛果然很快就清醒过来,只是仍然起不了床,杨家老四送大夫出谷,八天之后带回一大包药来,折腾了许多天,大牛的命总算暂时保了下来,慢慢地也能下地了,只是他身体果然如大夫所说的一样虚弱,多走动几步也会气喘,活是一点也干不了,因此家里还是由村里人轮流照看着。村里人瞒着实际病情没说,大牛刚开始还和小山子一样信了大家的话,以为自己慢慢会好起来,可他的智商和经历毕竟不止几岁,从众人遮遮掩掩的语气和自己吃下许多药也不见好转的身体,总算看出不妥来。 这一日杨家老四来大牛家取银子出山抓药,却被他给叫住了,他不会那些弯弯道道,直接了当地问:“杨四弟,你跟我说实话,我这病是不是没治了?” 杨老四心中一惊,面上就给带出来了,结结巴巴地道:“大、大牛哥,你、你这听、听谁乱、乱说呢?” 这下大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垂头丧气地道:“肯定是老天爷要罚我,都是我自己做了坏事。” “大牛哥,你别这么说,”杨老四哥不认为老实巴交的大牛会做出什么能让老天爷惩罚的事,见他这么伤心只当他在把事情往自个身上揽,忙安慰道,“老天爷这么忙,哪有空管你的事?你只要好好吃药,很快就会好了。” 大牛却仍然很沮丧:“杨四弟,你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都一个月了,肯定好不了了。” “这——”老实的娃不惯于撒谎,虽然是善意的谎言,却还是难以说出口,何况被当面拆穿,他也没那个急智编下去,只讷讷地道,“你别乱想,接着吃药的话,嗯,会、会好的……” 大牛摇摇头,道:“杨四弟你别去抓药了,我不吃。” “啥?”杨老四差点蹦起来,双眼瞪得溜圆,“你不吃药不就是等死吗?” 大牛无所谓地道:“药那么贵,反正我吃了也不会好,不如把钱留下给小山子以后用。” “这哪行?”房门被猛地推开,却是王家婶子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冲了进来,她严厉地看着大牛,训道,“只要人没死就还有希望,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放弃?” “大夫应该也说我没救了吧?”大牛猜测,“那么还浪费银子做什么?小山子才八岁,等我死了,他没点钱在身边可怎么活?” 听他猜到事实,王家婶子也不再做遮掩,直接道:“大夫说你没救了,可你还没有死对不对?怎么能就绝望了?” “没用的,我死定了,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虽然温阮已经原谅他了,可错了就是错了,大牛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你胡说,你胡说!”小山子刚到门外就听到他在说“死定了”,哭着冲进来扑到他身上,边拳打脚踢边嘶喊,“你说了你不会死的,你骗我!你骗我!不准你死,我不准你死!” 小孩子情急之下不知道轻重,大牛身体本来就虚弱,哪里受得了他这么闹?差点没两眼一翻闭过气去,还是杨家老四见势不对,慌忙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子将他提起来,小家伙还不服气地挥动四肢乱打乱骂,被他斥道:“你大牛叔没死都要给你闹死了,还不消停点!” 小山子这才安静下来,看见大牛翻倒在床上,王大婶正给他揉胸口顺气,顿时急了,又挣扎着想要下地,叫嚷着:“大牛叔,大牛叔,你没事吧?” 大牛胸口像炸开一样难受,却强忍着,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答道:“小山子放心,大牛叔没事。” 小山子这才放下心来,杨家老四见状将他放到地上,推推他示意他上前,可小家伙心里记恨着他的大牛叔先头的话,梗着脖子偏着脸,就是不动。杨老四拿他没办法,拿眼去瞅王家婶子。 王家婶子一笑,冲小家伙招招手,道:“小山子,过来。” 大牛一个人照顾个小孩子毕竟有许多不周的地方,于是王家婶子常来帮忙,顺便教小家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小山子对她倒很有些敬畏,听了她的招呼不敢不从,慢腾腾地走过去,却仍把小脑袋扭向一边不看床上的人,洁白的牙齿紧咬着下唇,留下几个深深的印子。 大牛刚顺了气就见到小家伙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他不擅长哄小孩子,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床边的王家婶子。王家婶子瞪了他一眼,眼里的意思是:现在才知道急了?见她似乎没有帮忙的意思,大牛赶紧双手合十,用唇形无声地说:“拜托——”王大婶又瞪了他一眼,才伸手将小孩儿拉过来,柔声道:“做什么呢这是?还在生气啊?” 小山子心里有些动摇,但一想起之前的事就又气又难过,硬抗着不转头也不吭声,泪花却蓄满了眼睛,随时都会决堤的样子。 王大婶回头看着大牛,眼里的意思很明确:都是你闹的!大牛讪笑着再次拜托,她才又瞪了他一眼,转回身把小家伙搂进怀里,哄道:“小山子,大牛叔身体不好,你别跟他闹,啊——” 小山子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脑袋埋在她肩窝叫喊:“婶子,我不要大牛叔死,我不要大牛叔死。” 哀哀的童声就算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跟着难过,何况养了他三年又心软得一塌糊涂的人?大牛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可他却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心里认定了自己肯定会死的。 “好了,好了,大牛叔不会死的,你别听他乱说。”王家婶子一边拍着小孩儿的背安慰他,一边冲大牛递了个眼色,让他帮帮腔。 大牛不爱骗人,却架不住小孩儿可怜的样子,只好顺着王大婶的话道:“是大牛叔不好,大牛叔乱说话,小山子别哭了。”算了,骗得了一时骗一时好了。 小孩子有时候很好哄,有时候却聪明得要命,小山子现在却是不信他的谎言了,抬起一张哭花了的小脸指控:“大牛叔骗人,你刚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我——”大牛语塞,骗人这个技术活他显然不能胜任。 “你大牛叔没有骗你,”王家婶子赶紧来救场,“他是说啊,要是不吃药就死定了,只要吃了药就没事的喔——” 小山子听了这话果真停止哭泣,半信半疑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大牛叔吃了药就会好的喔!”王家婶子揉揉他的后脑勺,眼睛瞟向大牛,大牛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马上就听得她道,“不过你大牛叔现在有点不乖,都不肯吃药。” 小山子听了立即炸毛,还含着泪的眼睛瞪着床上的男人:“大牛叔,你敢不吃药!” “大婶——”大牛苦笑。 王家婶子抿嘴一笑,顺了顺小孩儿的背,道:“小山子别急,大牛叔已经答应了婶子会乖乖吃药了喔!” “真的?”小山子怀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 “真的。”王家婶子点头,看向大牛,道,“不信问你大牛叔,他是不是答应了啊?” “大牛叔?”小山子不放心地寻求保证。 被一大一小,一狡黠、一天真,却同样充满关怀的两双眼睛看着,大牛还怎么忍得下心摇头?只得无奈地道:“是——” 小山子顿时放下心来,王家婶子也如释重负,怕某人再反悔,忙将小家伙放到地上,拍拍他的小屁-股,道:“快拿银子给你杨四叔让他去抓药。” “喔!”小山子脆生生地应了,飞快跑去柜子里翻出了剩下的八十两银子交到杨家老四手上,催促道,“杨四叔,你快去抓药吧,大牛叔就可以快点吃子快点好了。” 乌溜溜充满信任和希望的眼睛让向来粗线条的杨家老四心里一酸,看了神情萎靡的大牛一眼,对脸色慎重的王家婶子点点头,揣好银子,点点头,沉默地转身离去。 “杨四叔,要快点回来啊!”小山子跟到门口,不放心地大声喊道。 王家婶子差点掉下泪来,轻轻地打了下大牛的头,却给正好转身的小山子看到,“哎呀”一声,立即奔回来给他揉揉,小大人似的责备着:“婶子,你打大牛叔做什么呀?没见他病着吗?” 王家婶子顿时哭笑不得,而大牛再忍不住掉下泪来。 “哎——哎——大牛叔你别哭,我轻点揉,哎——还痛啊?那我给你吹吹,你别哭了嘛——” 儿影惊现2 有了求生欲不代表就能战胜病魔,虽然大牛每天乖乖吃药,尽力拖着虚弱的身体多走动锻炼,可还是不见好转,反倒常常累得软在院子里回不了房。大牛一次次失望,又一次次在小山子满是担心的眼神中提醒自己要坚持,很快六天过去了,在第七天中午的时候,外出抓药的杨家老四兴冲冲地回来,对他叫道:“大牛哥,你家里来人了,你有救了!” 当时大牛正无力地倚在躺椅上,手上端了一碗药往嘴里送,听到他的话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然后那个人就沐着正午的阳光走进屋子。光明到黑暗的变幻明明只有一瞬,大牛却觉得已过了一世或者更久,那张熟悉的脸,那个他不知道该思念还是遗忘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在他还没想好自己该迎接还是逃离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咫尺之间。 “啧啧啧——”男人挑起他的下巴,“还以为你离了我会过得多滋润呢,怎么弄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碗“啪”地一声落地,苦涩的药味顿时在整个屋子里散发开来,大牛本就苍白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冷厉的男人,嘴唇颤抖了许久才吐出那个名字:“小、小天——” “难为你还记得我,”吉盛天勾起他散在颊边的一缕墨发,笑道,“真叫我受宠若惊呢。”脸上的笑容暖如春风,眼底的情绪却冷如寒冰,直教大牛打了好几个寒颤,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你们?”感觉到气氛不对劲,杨家老四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好心办了坏事,“大牛哥,他不是你的弟弟吗?”他去到医馆抓药的时候,这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向他打听大牛哥的近况,一开始他也是警惕的,但这个男人解释说他唯一的亲人负气出走,他很担心他的身体,又把病情说得一模一样,再加上两人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他自然就信了,见这人一身富贵,肯定有钱帮大牛哥续命,于是高高兴兴地带人回来,谁曾想如今是这么一副场景? “弟弟?”吉盛天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戏谑地看着躺椅上惊惧不安的男人,“当然不是。”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杨家老四开始担心了,双拳紧握,打算他一说出“仇人”两个字就冲上去将他打倒,救出大牛哥。 “唔,我是什么人?”吉盛天俯身一把将椅上的男人捞起,不顾他微弱的挣扎将他搂在怀里,凑到他耳边,用屋里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告诉他,我是你什么人,嗯?”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尖上,唤起了曾经的记忆——无知时的交颈相缠,抗拒之后的暴虐强迫。大牛不自禁地颤抖起来,用尽全力推拒炽热如火的胸膛,可是对青年来说却犹如蚍蜉撼树。 “你放开他!”杨老四这下可以肯定此人不怀好意,大叫一声举拳冲过去,却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站在那里的人已经消逝无踪。 “在找我吗?”吉盛天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杨老四猛地转身,“蹭蹭蹭”连退几步,一脸戒备,“你到底是人是鬼?”见他不答,怒道,“管你是人是鬼都给我放下大牛哥!” “废物!”吉盛天冷冷吐出两个字,手一挥便将再度冲过来的男人扔出门外。 “杨四叔,你怎么了?”小山子才到院门口就见杨家老四从屋里跌出来,他惊叫一声,一把扔了手中的竹篮,顾不上打了一个时辰的青草散了一地,慌忙往屋里奔,却见大牛叔被一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男人困在怀里,顿时怒了:“你快放了我大牛叔!” 听到小孩儿稚嫩的声音,大牛身子猛地一僵,忙转过去冲他喊:“小山子,你快走!” “坏人,放了我大牛叔!”小山子像没听到似的,只顾狠狠地瞪着他眼里的“坏人”,那眼神恨不得吃了他一样。 吉盛天极有兴趣地勾勾嘴角:“这就是你养的那个小孩?”将站在门口那小小的一团上下打量几遍,嘲笑道,“果然是什么人养出个什么东西,跟你一样蠢。” “你才蠢,你们全家都蠢!”不等大牛有所反应,小家伙先暴跳如雷,只可惜他不明实情,把他最敬爱的大牛叔也给一起骂了。 吉盛天闻言嗤笑一声,俯身凑近满眼担心的男人,两人的鼻尖几乎触在一起,彼此呼吸相缠。大牛有些不自在地把头往旁边偏了偏,吉盛天一笑,语气温和地道:“你说这么个蠢东西,是不是死了比较好?” 大牛打了个冷战,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急道:“你别伤害他!” 吉盛天面色瞬间变得阴沉:“他会不会活得好好的,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我,我,”大牛面现挣扎,片刻,一咬牙,“我跟你回去。” “回去?”吉盛天咀嚼着这两个字,脸色一厉,“回哪去?” “回——”家……后面这个字大牛说不出来,因为他不知道那个地方还算不算他们的家。他难过地低下了头,没有看到青年脸上一闪而过的伤痛,小声给出答案:“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大牛叔你要去哪里?”他们说的话小山子许多都听不懂,但这句却再明白不过了,无视坏男人警告的眼神飞奔过去,一把扯住他大牛叔的袖子,急道,“我不准你走,不准你走!” “小山子——”大牛虽然心里很是不舍,但是又怕小天真的伤了这个小家伙,只好道,“你放手,快去你婶子家。” “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小山子哇哇大哭,小手握得紧紧的,“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的!” “哼!这种鬼话你也信!”吉盛天冷笑,“这个人最会骗人了!” “小天——”大牛很是难过,他没想到儿子对他的印象已经糟到这种程度了。 “哼!”吉盛天冲他冷笑一声,突然擒住小山子的手。 小孩儿吃痛,“啊”的一声惨叫,五指不自禁地伸直,他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冷酷的眼睛,顿时呆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等他站定的时候已经落在窗边,而那个恐惧的男人竟然抱着大牛叔出了门。他顾不得手上的剧痛,大叫一声:“你别走!”飞快扑了过去。 吉盛天又岂会将一个八岁小儿放在眼里?脚下轻轻一点便掠出院门。 这时村里的人得到杨家老四的报信都围了过来,百余人或拿着锄头或持着扁担,村里人顾忌着大牛在恶人手上而不敢动手抢,只能乱糟糟地叫嚷—— “放下大牛兄弟!” “放下大牛哥!” …… 现场一片混乱。 吉盛天脸色一沉,正要将这些不知好歹的莽汉打发,却突然被怀中人拉住了蠢蠢欲动的手。 “我来跟他们说。”大牛一脸祈求地看着青年。 吉盛天面沉如水,将他上下打量了许久,像是在估量他是否可信。 “我一定会跟你走的,”大牛急切地道,“你别伤害他们,求你——” 吉盛天看了他许久,沉声道:“最好快点。”尔后收回蓄势待发的手。 “我会的。”大牛含泪点点头,“谢谢你,小天。” 正巧此时村长站出来阻住了村里人的躁动,冲吉盛天一拱手,道,“这位小兄弟,不知道为何事要绑走我们村的大牛兄弟?” 吉盛天冷“哼”一声别过头,大牛连忙道:“村长大叔,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村长将他们两人打量了几遍,道,“大牛兄弟你别怕,虽然你是后迁过来的,但也是我们村的人,要是有人想欺负你的话,我们整个村的人都是不会答应的。”说出这话,显然是认定了大牛遭人胁迫。 “我说的是真的,”大牛解释道,“之前是因为,呃,因为吵架,没错,我们吵了架,然后我才到这个村子里来的。” “吵架?” 两人之间的事情当然不是一句“吵架”就可以说清楚的,但也算是实情的一部分,因此大牛倒是很有底气地点了点头。 村长知道他向来不说谎,再见两人面容相似,倒信了七分,看了默不作声的吉盛天一眼,问道:“这位是你弟弟?” 大牛偷偷看向青年,哪知道正好对上他浓墨般的眼睛,心中莫名一跳,慌心避了开去,道:“不是弟弟,是我儿子。” “儿子?!”众人惊呼,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位——”村长看看面无表情的青年,尔后看向缩在他怀里的大牛,“真的是你的儿子?” “呃,是真的。”大牛有些尴尬,他这副姿态,真不像个父亲,何况他们还…… 话已至此村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那大牛兄弟,你这是打算离开了?” “是,”大牛心底不舍,不由地红了眼眶,“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说这些做啥?”村里人都是笑,气氛顿时轻松下来,“该是我们谢过你才是,你这几年可帮了我们不少忙。” “我哪有帮到什么?”大牛的脸慢慢红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吉盛天眼中闪过一丝不快,突然冷声道:“走了。” 笑声戛然而止,大牛还要再说话,吉盛天猛地转身就往村外走去,他只得挣扎着从青年的肩膀上探出去,冲众人挥挥手,道:“大家保重。” “大牛兄弟也请保重。” “大牛叔——”方才静静听他们说话的小山子直到此时才冲出来,边在他们身后追边喊,“你不要我了吗?” “小山子!”大牛听他哭得凄惨,心里一抽一抽地痛,忍不住挣扎起来。 吉盛天面色一凝,揽在他腰间的手猛地收紧,脚下用力一点,两人一起飞了起来,转眼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大牛叔——”小孩儿跌倒在地上,对着寂静的山群嚎啕大哭。 儿影惊现3 大牛的身体虚弱又受了点刺激,在离开山谷不久就晕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温暖舒适的室内,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男子正为他诊脉。大牛眨眨眼睛,作势想起来。 “别动,”男子阻住他的动作,“我正为你诊脉。” “喔——”大夫的话大牛还是听的,只是这人越看越面熟,忍不住问道,“你是——” “我是崔胜,你不记得了?”崔胜对松开他的手腕,温和地对他笑了笑,道,“复血楼里,我们见过几次。” “是喔,我想起来了,”大牛恍然大悟,“那次我挨了鞭子之后你还来看过我的。” 虽然当初提议找此人为冯欣解围,害得他挨了一顿的人不是自己,但崔胜仍不免有些面热,轻咳一声,道:“嗯,是。”尔后起身边收拾药箱边道,“你气虚体寒,要卧床休息,我先走了。” “喔——”大牛乖乖应了,看着他走出房间并返身将门关上,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地方,眼皮渐渐变重,不一会又睡了过去。 *** 崔胜关好门,转身去了对面的屋子,轻敲两下,听里面应了才推门而入。 “他怎么样?”吉盛天恰好打坐完毕,因长时间使用轻功而几乎消耗怠尽的内力已经恢复,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回主上,”崔胜小心斟酌着用词,“不太好。” 吉盛天面上一凝:“什么叫‘不太好’?” “如之前替,呃,替老爷看过的萧大夫所言,老爷生来便带有寒症,得了这种病的婴孩大多早夭,老爷少时家里宝贵,靠着大量珍稀药材方保了一命,即使如此也是常年身体虚弱,劳累不得。如果老爷能一直服药的话,有个五六十岁的寿命也不是不行,偏偏后来出了诸多事情断了用药,就算现在续上也不过撑多……”崔胜窥了一眼青年的神色,道,“两三年。” “两三年?”吉盛天呼吸一窒,“连你也没有办法吗?” 崔胜单膝跪地:“主上恕罪。” 吉盛天默默看了他一会,道:“你先起来。” “谢主上。”崔胜拱拱手,站起身,只是头一起垂着。 房内再度陷入沉默,压抑的气氛令人有种透不过气的错觉。许久,吉盛天问道:“这世上可有医术超过你的人?” “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必是有的。”崔胜中规中矩地回答。 吉盛天沉吟片刻,道:“命他们去找。” “是。” “你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大牛已经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偶尔醒的时候会有丫环来喂药,偶尔是崔胜为他诊脉,而带他回来的吉盛天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大牛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天没有对他做那种事他当然是松了一口气的,只是当真对他不闻不问的态度又让他觉得很是失落,还有些委屈——是他硬要把自己带走的,却又丢在这里不管,这算什么? 崔胜收回诊脉的手,唤了声明显走神的人,待他略有些迷茫地看向自己之后才道:“这两日身体好了些,可下床走动一下,以免总是困倦。” “好了?”大牛困惑地眨眨眼,“我的病不是治不了吗?” 崔胜整理药箱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之前的动作,答道:“我的确救不了你,但拖个两三年还是可以的。” “喔。”大牛点点头,心里并没有觉得难过,反而认为这才是对的,在他做了错事之后得到惩罚是理所当然的,之前因为小山子而燃起的求生欲在被小天找到并带走之后也消失殆尽,他甚至觉得两三年的时间太长。 见他如此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催胜并没有很意外,对主上与他父亲之间的那种关系他们都知道一些,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这些下属可以插手的。收好物件,崔胜道:“从今日起你可以用粥以外的食物,只是不宜油腻,这些我会吩咐下去,现在先给你交个底。” “喔,好。”大牛老老实实地应道。 “那我先走了。” “谢谢崔大夫。”大牛是个礼貌的孩子。 “不用客气。”崔胜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提着药箱往外走,却在见到门边的人时止住脚步,躬身行礼,道,“见过主上。” 吉盛天看他一眼,道:“你先下去。” “是。” “小、小天。”自崔胜走后儿子就一直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大牛很是紧张。 吉盛天却是想事情想出了神,闻言眼中微微一闪,跨步进房,反手将门关上。 “你——”大牛的心跳随着他的一步步接近而愈发激烈和急促,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吉盛天走到床边站定,专注地看了他许久,突然伸手擒住他的下巴。“你竟真的离开我!”一字一字地说出这句话,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小——天——”下巴被捏得很痛,但大牛的心里更痛,泪水控制不住地一串串滑下,“我也不想的。” “不想?”吉盛天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角度,“你不要跟我说你是被人胁迫的?或者你可以告诉我是谁做的,我好帮你报仇啊!” “不,不是。”大牛急道,“我,我是自愿的。” 温热的液体顺指缝向手臂蜿蜒,吉盛天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甩开他,怒道:“又是‘不想’,又是‘自愿’,自相矛盾,你叫我信你什么好?” “我——”大牛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他是真的不想离开,却不得不离开啊!这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可以害了他? 吉盛天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大吼:“我不想再听你的谎言。”语毕倾身堵住他的嘴,以唇。 大牛双眼猛地瞪大,双手胡乱挣扎,却很快被青年单手抓住反扣在头顶,曾经对于生病并不在意的他首次痛恨自己无力的身体,儿子对他做的事再一次提醒他所犯下的罪孽,以至于得到这个结果。 吉盛天本来只打算对这个胆敢逃离自己的男人稍作惩罚,却在触碰到那片柔软之后失控,五年多的时间,近两千个日夜,足以让他弄清楚自己对这个人的执著。这个自称来自异世的灵魂,替代了与关系最亲近的人,一步一步地靠近他,慢慢地取得他的信任,与他有了世上最亲密的关系,却在一日之间决定与他划清界限,并在不久之后离开了他。从一开始不紧不慢的寻找,到发现不妥之后的紧密追查,这个人竟然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让他寻不到一丝痕迹,然后他恐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会对一个人产生如此深刻的感情,且这个人还占据着他最痛恨的人的身体,漫长岁月里的思念磨平了他的锐气,脑中常常升起他可能回到了原来世界的念头,又很快被他否定,因为如果那样想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发疯。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绝对会找到他,然后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副惩罚他的画面,告诉自己抓住他之后要严厉地教训他,让他再也不敢升起离开的念头。这种想法支撑着他度过了近两千个难眠之夜,缓解了心中如同凌迟般的痛苦,然后他终于得到了他的消息,三言两语就取得了那个蠢男人的信任将他带到了他的面前,可他看到了什么?濒死般脆弱的身体,以及躲闪惧怕的眼神。他不曾后悔,不曾思念,甚至连一个“儿子”的位置都没有留给他。当然,他也不屑于同一个小鬼争宠,他要的是这个人接受他的感情,把他当□人。是的,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爱上了这个男人,他想做他的爱人,唯一爱人。 狂乱地吞噬了男人的呼吸,像五年来每个梦里一样爱-抚他的肌肤,光滑细腻的触感令他流连忘返,他想要他,想得快发疯了。反抗逐渐变得微弱,直至没有,可以说是顺从的状态令吉盛天欣喜地抬起头,却在瞬间之后勃然变色——那人不是接受了他,而是已经昏厥了过去,只隔了一个指尖的距离他竟然连一点呼吸都感觉不到!“崔胜,给我叫崔胜来!”失态地冲门外大吼,那声音足以使两里之外的人听见。不敢耽搁立即将男人扶起,左手按在他肩上稳住他的身体,右手贴在他的背上,内力源源不断地向他体内送去。 努力修好1 之前的声音太过凄厉与响亮,崔胜不等底下人来唤便又匆匆提了药箱赶回来,进屋时看到的情形使他心里一个咯噔,以为主上一时忍耐不住下重手伤了人。 吉盛天感觉到他的气息焦虑地道:“快过来看看他。”却没有停止内力输出。 崔胜不敢怠慢,忙上前查看,片刻之后轻呼一口气松开手,道:“主上可以停手了,他并无大碍。” 吉盛天闻言缓缓收回内力,轻轻地扶着男人躺下,才转过身问道:“若是无事,为何突然昏厥过去?” “怕是急怒攻心。”崔胜答道。方才他留意到大牛身上的痕迹,心中已是了然。 吉盛天当然明白这男人为何会“急怒攻心”,面上难得地带了几分尴尬,轻咳一声,道:“莫非他的身体只能一直这么差?” “属下无能。”崔胜垂首,他心中自有思量,将方才探得大牛脉象平稳强健了许多的事情默默地咽进了肚子里。 吉盛天闭了闭眼,转身坐到床边,道:“算了,你先下去吧。” “是——”崔胜犹豫了片刻,道,“老爷身体极差,怕是受不得激烈的,呃,动作。” 吉盛天脸上蓦然升起两片可疑的红云,只可惜在场的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站在他身后,都没有看到这难得的景象。房内静一片刻,才听他道:“唔,我知道了。”那声音中竟然夹了一丝狼狈。 “那……”崔胜尴尬地道,“属下告退。” “嗯,去吧。” 身后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脚步声,尔后是门被轻轻拉上的声音,屋里便只余下一片寂静。吉盛天温柔地抚上大牛苍白的脸,食指缓缓揉开他紧皱的眉头,随后指尖在他眉眼间轻轻勾划,许久,他轻叹一声:“吉十余,大牛,我,该拿你怎么办?”(这可是小攻经典台词啊,我终于把它用出来的!) *** 第二日大牛醒来过后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爽利了些许,只是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忆起昏厥前发生的事情,他心里又惊又怕,查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发现没有那种事情之后会有的痕迹方放下一些心来,却仍然很焦虑。如果小天惩罚他甚至再鞭打他,他最多忍耐一下就好,只是那种事他却万万不愿意再发生的,原以为过了五年时间,小天对他的那种心思会淡下来,方被带回来的时候他心里还算轻松,可昨天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却再也不敢心存侥幸了!那么,他该怎么办才好? “在想什么?” 大牛想得太过入神,听到正在思索的人的声音,心中猛地一跳,飞快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满是探究的眼睛,有些心虚地转开视线,道:“没、没什么。” 吉盛天自是不信的,却没有拆穿他,淡然一笑,道:“那便洗漱一下,起床了吧。” 心里有鬼的大牛不敢反对,乖乖地爬起身来,先略作洗漱,然后便是着衣。衣物是早就准备好的,放在桌头的凳子上,上好丝绸所制的白色外衫,只在衣领和袖摆处有些不显然的花纹,简单又不失华贵。大牛将其轻轻抖开,慢慢地往身上套,只是他本来身体就有些虚,又被青年炽热的眼神看得很是紧张,抖抖索索的竟半晌也系不上腰带,他心中一急,手下便更乱了,最后竟然一个不小心将腰带掉到了地上。 “呵——”吉盛天轻笑着站起身,几个大步跨过去将其捡起来,道,“我来吧。”语毕不等他反驳便伸出手臂,绕过他的腰身灵活地系起来。 “你——”大牛张了张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沉默地看着他的手指翻转。 打了个活结,吉盛天很有成就感地在他腰上拍了拍,道:“好了。” “呃,谢谢。”大牛猛地抬头,正好撞进他满是温柔的眼睛,不由愣住,这种眼神,就算是他们关系最好那段时间也是极少见到的,小天之前不是还很恨他吗?为什么突然之间变成这样? 总是蠢蠢的男人不会掩饰,心里想着什么面上便带出来,吉盛天却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牵起他的手边往外走边道:“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再不快点就要凉了。” 大牛现在对于两人之间的身体接触很是敏感,忙把手往外抽,可是抽了两下也没抽出来,又怕将他惹急了,只好任他牵着,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好在儿子将步子放得很缓,他还跟得上。 吉盛天却不老实,指尖在他掌中划来划去,突然道:“手粗了。” “啊?”大牛正默默抵抗他的手指带来的痒意,听到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语顿时蒙了。 吉盛天停住脚步,将他的手捧起来,摩挲着他掌心的厚茧,道:“你看你离开我一段时间,把手弄得这么粗糙。” “对不起。”大牛听到怪责自己的话,条件反射地道歉,随即才想明白自己手粗糙点并没有什么错啊?而且手粗也不关小天什么事吧?他为什么要道歉?于是纠结了。 吉盛天见到他这副可爱的样子心里好笑得很,他现在想清楚了自己对傻男人的心思,就有些不明白以前怎么鬼迷心窍地舍得伤害他,又想:如果自己像现在一样温柔地哄他,那么他会不会忍心离开自己这么久?这个想法才从脑中冒出来,他又不禁自嘲:事情已经发生,再说‘如果’又有什么用?唯今之计只要以后都好好对他就是,至于他的病……想到这里吉盛天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打定主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他治好,就算老天也不能跟他夺人! “小天,痛!”大牛感觉握住自己的手骤然收紧,开始还勉强忍耐,到后来越来越痛,忍不住叫唤出声。 吉盛天一惊回神,忙松了些力道,见他痛得脸色都白了,忙道:“对不起,有没有怎么样?”说着抬起他的手放到嘴边,轻轻替他吹着。 “呃——”大牛的脸蓦然变得通红,一边往回缩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没、没什么。” “别动!”吉盛天见他手背上已经泛起几条青痕,一边掏出怀里的伤药为他涂抹,一边微带责备地道,“看这伤得,痛了怎么不说?” “我、我——”大牛没敢说出自己是因为不敢,隐约地觉得小天不会喜欢这个答案。 “好了。”吉盛天往他涂了厚厚一层药的手上又吹了几下,不忍见他这副样子,只道,“以后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免得我又不知轻重伤了你。” 这样的儿子真的好好!大牛微微仰头看着儿子英俊的脸,眼眶泛起一层红色。 被他这样看着……虽然感觉不错,但还是有些尴尬。吉盛天觉得脸上有些热,忙别过头,轻咳一声,道:“走吧,不然饭菜都凉了。” “喔——”大牛被儿子换了只手牵着再次往前走,心情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心想:要是一直都这样该多好?要是这条路走不完该多好? *** 这是吉盛天在得知大牛消息之后在小镇上临时购买的别院,之前的拥有者是一书香门第,因儿子做了官举家搬迁方才出售,园子虽然不是很新,难得的是环境清幽。两人手牵着手在花木间漫步,吉盛天自觉像是情人幽-会似的,因而心情很好。 早餐别出心裁地摆在院中的亭子里,不过是些简单的清粥小菜和白面馒头,却让大牛食指大动,眼巴巴地看着。 吉盛天心里暗笑,他知道傻男人肚子饿了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以前看过不知多少次了也没怎么留意,现在心思变了却觉得十分可爱。拉着他坐在凳子上,又紧挨着他坐了,挥退侍候的下人,亲自为他盛了碗粥,连筷子一起递到他面前,道:“快吃吧。” 大牛却又推了回来,道:“你先吃。”这也是他形成的习惯,每次吃饭都会让儿子先。 吉盛天突然记起困在青岩山那段缺食的岁月,傻男人总是把食物先放到他碗里,而那时的他从来没有感恩过,只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甚至一直对他恶语相向,在侵-犯了他之后还任他趴在冰冷的玉床上自生自灭,此时免不了后怕——如果他当时就死了怎么办? 大牛自然不知道他正被自我假设折磨着,见他呆呆地看着那碗粥发呆,以为自己又在什么地方惹他生气了,忙又把碗拉回去,畏畏缩缩地道:“对不起——” 吉盛天猛地回神,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脑中疯狂翻动与他之间的回忆,却发现自己没几时对他好过,就连和言悦色的时候都极少,他自问如果有人如此对他他会怎么样?然后怎么想都不会跟那么一个人好好相处的,于是他心里就升起巨大的惶恐——傻男人,真的会如他所愿地爱上他吗? 努力修好2 大牛见儿子久不出声,偷偷地拿眼去看,却被他的脸色吓了一大跳,怔怔地道:“你怎么了?” 吉盛天眼中后悔、伤痛、期盼、害怕等复杂的情绪一一闪过,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只剩下一片温柔:“我没事。”看了看他面前的碗,道,“我盛的你吃,你再帮我盛一碗好不好?”他的语气轻柔,含着一分小心翼翼。 “好。”为儿子服务,大牛自然乐意,抓起勺子便舀了大大的一碗放到他面前,催促道,“快吃吧,真的要凉了。” 吉盛天看了他许久,低低地“嗯”了一声,竟然有些微的哽咽。 粗神经的大牛自然没有发现什么,抓了个馒头在手,边啃边端着碗唏哩呼噜地大口粥,一碗很快见底,再盛一碗,又抓起个馒头。 经过这么一闹,先前那点伤感的气氛被破坏殆尽,吉盛天一脸宠溺看着他埋头大吃,突然心情大好——这么简单一个人,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你怎么不吃?”大牛喝下了两碗粥,吃了两个馒头,见儿子还动也没动一下,不免有些奇怪,“不好吃吗?” “不,”吉盛天端起碗喝了一口,道,“很好吃。” “我也觉得很好吃,”大牛咧嘴一笑,“就是碗太小了。” 吉盛天曲起食指抹去他嘴角沾上的米汤,道:“那下次换大碗。” “嗯。”大牛重重地点头。 晨光透过花枝树叶在两人身上照出斑驳的光影,那一刻的时光幸福得可以用一辈子来回忆。 ***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牛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不是说他住了多富丽的宅子,也不是说他穿了多华贵的衣服,更不是说他用了多美味的食物,而是儿子做了他曾梦想过多次的事情。他会耐心地与他共进每一餐饭,陪着他饭后散步消失,给他讲许多趣事,教他读书写字,甚至还认真地听他说话——虽然他一开始他还有些害怕很少开口,但经过很多天之后就慢慢放开了,而无论他说的话多么无聊和无知,小天都会耐心地听着,偶尔还会纠正一些他错误的认识。大牛很快乐,快乐得常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以至于变得不敢睡觉,怕一闭眼,再一睁眼,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个字该这样写,你看,是从这个方向,然后往这边拉。”吉盛天手把着手教了一遍,然后松开手,道,“你自己写一遍试试。” “喔——”大牛用力睁大眼,无声地打了个呵欠,提笔往纸上划去。他眼睛看出去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手腕无力地东倒西歪,那字也跟着左弯一下、右拐一下,看起来乱七八糟不成字样。 吉盛天皱了皱眉,握住他的手腕将笔取出来,道:“好了,不写了。” “不写了?”大牛猛地瞪大眼,看出去却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为什么?” 吉盛天指了那张纸一下,道:“你看看你写成什么样了?” 大牛脑中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顿时惴惴不安,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我多练一会,会好的。” “我不是怪你这个,”吉盛天见吓到他,放缓神色,抬手轻按他的眼睑,道,“你晚上睡得不好?” 实际上他根本就没睡!大牛自然不敢实话实说,摸了摸脸,傻笑道:“没——” “不许说谎!”吉盛天猛地打断他。 “呃——”大牛见他脸色变得很不好,只得含糊道,“是有一点。” 吉盛天看着他许久,直看得他心虚,差点老实交代的时候才开了口:“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喔——”大牛条件反射地先应了下来,随即猛地一惊,“什么!” *** 白天儿子丢下一句话就走了,晚餐的时候大牛几次想提起话题都给他岔了开去,直到散步之后他没有如以往一样回房大牛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而这时他似乎已经无力回天。 “天黑了。”大牛低着头扯衣角,时不时偷偷看坐在身边的人一眼,那模样像极了新婚害羞的小媳妇。 吉盛天肚子里快乐死了,表面却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淡淡地“唔”了一声。 儿子不接话,大牛无可奈何,可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他心里也越来越急,最后干脆一咬牙,道:“你快回去睡吧。” 刻意引导他反对自己决定的行动成功,吉盛天本是乐意听从的,但一看到他眼底的青影就只得放弃这次机会,心想还是他的身体重要,其他的可以慢慢来。于是站起身,道:“是该睡了。” 大牛还以为他听了自己的话要回房去睡,高兴地站起来:“是啊,是啊,快回去睡吧!”话才说完就傻眼了,因为小天已经开始慢条丝理地脱衣服了。“你,你做什么?”大牛傻乎乎地问道。 吉盛天斜睨他一眼,道:“脱衣服,睡觉。” “你,你——”大牛急了,“你回去你自己的房间睡吧!” 这时吉盛天已经脱得只剩一层里衣,淡淡地看他一眼,道:“就在这里睡,”末了又装出很累的样子,道,“我很累,不想走了。” 儿子一用上苦肉计大牛就没折了,只好道:“那你睡吧。” 吉盛天马上闭上眼睛,却偷偷留了个缝看着傻男人。只见他默默地看着自己一会,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抬脚往这边走来。吉盛天心中一紧,忙闭上眼睛,谁知等了许久没等到他爬上-床,反而听到他在床前悉悉索索地做些什么,有些奇怪地悄悄睁开一丝眼缝,却见他拿了被子正往地上铺!他心中一怒,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吼道:“你在做什么?” 大牛给他吓了一跳,缩着肩膀道:“打、打地铺。” 吉盛天见他被吓得够呛,心里顿时有些后悔,深吸两口气平静下来,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地上凉,你身体不好,还是到床上睡吧。” “我,我——”大牛还有些惊魂未定,拒绝的话不敢说出来。 “你别怕,”吉盛天愈发温和,“我刚才也是急了才会那么大声,不是故意凶你的。” 大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见他脸色很好,好像没有生气的样子,也不那么怕了,垂下头,讷讷地道:“我就睡地上好了。”有了那些记忆,就算他相信儿子现在不会伤害他,也不敢跟他睡在一起。 吉盛天脸色顿时黯淡下来,默默地掀开被子,站起身,道:“你身体不好,还是睡床吧,我睡地上。” “那怎么行?”大牛猛地抬起头来,“你要是受凉了怎么办?” “那如果你受凉了呢?”吉盛天反驳,“我身体好应该没事,但以你现在的身体睡一晚上地,还会有命在吗?” “都是我不好。”大牛黯然垂下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吉盛天很生气,却不知道该气什么好,气他总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扣,还是气他从来不相信他? 又惹小天生气了!大牛心里愈发难过,他以为撑着不睡就可以了,没想到就算不睡美梦也会醒。 看着快将自己缩成一团的男人,吉盛天有一种无处着力的挫败感,即使被灭了国被抓去做奴仆他也可以从容应付,而这个人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消除曾经对他的伤害,怎么才能让他不再害怕自己,怎么才能让他,爱上自己?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吉盛天再一次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要不——”大牛在惹儿子生气和害怕他对自己做出什么事间犹豫了许久,终于道,“我们都睡床上吧?” “什么?”吉盛天一时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大牛却没有重复之前的话,而是直接以行动回答他——默默地爬上了床。不过大牛还没有傻到家,他还留了一手——没有脱掉外衣。 巨大的喜悦袭来,吉盛天足足呆了一刻钟才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地爬上-床。还好他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知道同傻男人保持一段距离,可即使没有更亲密的接触他也足够兴奋了,心脏“呯呯”地跳了许久才平复。这段时间可不短,足有小半个时辰,他脑子慢慢静下来,然后就发现问题了——这么长时间,傻男人竟然还没睡着!吉盛天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傻男人怕自己对他图谋不诡而不敢睡,很是伤心郁闷了许久,于是装作睡熟了的样子,可又半个时辰过去了,竟然还没睡着?他觉得不对,假装翻了个身把手搭在他腰上,感觉到他全身一僵,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捏起自己的手拿开,然后装作一副被惊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道:“还没睡?” 大牛强撑着不睡被儿子抓了个现行,心中一惊,结结巴巴地道:“没、没呢。” 吉盛天做出一副不清醒的样子,长臂一伸将他捞到怀里,道:“快睡吧。” 大牛连忙伸手去推,却给儿子抓住手往怀里抱得更紧,耳边听得他说:“别动,天好热,你身上凉,给我解解暑。”他心里有些奇怪,现在已经是秋末了,按理说不会很热啊?难道是今年反常,而他身体偏凉而感觉不出来?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温暖的气息将他整个包围,耳中听着有节奏的心跳声,五夜没合过眼的大牛逐渐迷糊起来,昏昏欲睡间只听得有人在问:“为什么不睡觉?”他想也没想就说出一直以来的担心:“不想睡,小天对我好好,睡了就醒了。”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静夜里,吉盛天默默勾划男人安静的睡颜,眼中伤痛满得快溢出来。 努力修好3 大牛从梦中猛地惊醒,惊魂未定地直喘粗气。 “怎么?”临近天亮才睡过去,吉盛天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睡意,尔后逐渐清醒,将他往怀里紧了紧,问道:“做噩梦了?” 大牛的身体僵住,慢慢地扭过头,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许久才探究地道:“小——天?” “是我,”吉盛天怜惜地擦去他额上的冷汗,柔声道,“我在这里,别怕。” “小天——”他的美梦没有醒,温柔的小天还在。大牛焦躁的情绪逐渐平静,安心地靠着他的肩膀,梦呓一般喃喃道:“真好。”只是这种温馨和谐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牛猛地将人推开,强抑着身体的颤抖,故作镇定地道:“我去茅房。”尔后飞快爬下床,外衣也不披就冲出了房间,徒留青年看着自己竖起旗帜的地方哭笑不得。 *** 因为早上那一尴尬的场景,大牛一整天都处于惊惶之中,吃饭时不敢与吉盛天对视,散步时辍在他身后一丈开外,教他写字时一碰到他的手就整个人抖个不停。如此下来,本就脾气不好的吉盛天差点忍耐不住直接将他丢到床上正法了,总算他还有理智,想到傻男人的身体和五年前他义无反顾的逃开,硬生生给忍了下来。恰巧此时底下人来报赫连明求见,他干脆一扔笔叫傻男人自己练习,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只是这一去却遇到了更烦心的事。 “来此为何?”见过礼后,吉盛天先叫人坐下,尔后发问。 “主上月余未归,想必此次的消息定是真的了?”赫连明未答反问。 赫连明跟随他多年,向来忠心耿耿,办事情也很妥贴,两人说是主属,实际上更像朋友,因此吉盛天对他的稍稍逾越倒不怎么在意,点点头道:“的确是他。” 赫连明皱眉:“本来主上的私事属下是无权过问的,但主上在处理这件事上是否有些不妥?” “喔?”吉盛天眼神一凝,“怎么说?” “主上一心复国,如果您与他之间的事情被人知道并加以利用……”赫连明顿了顿,道,“就算无人知道,单止主上您在这几年里因为他而荒废事务,也足够底下人有怨言了。” “怨言?”吉盛天冷笑,“这些年里我虽为寻他花了不少心思,但自认并不曾放松复国大业,究竟是你有怨言还是底下人有怨言?” “属下不敢。”赫连明立即跪在地上。 “不敢?”吉盛天冷哼一声,道,“你还是把精力用在管教你妹妹身上的好,不要等哪天她触怒了我再来怪我不留情面。” 赫连明一惊,忙道:“此事绝对与雪儿无关,是属下多言,请主上惩罚。” “有没有关你我心知肚明,”吉盛天冷道,“今日的事我不做计较,但你要好好记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赫连明不敢再作辨解,应道:“属下遵命。” “行了,你下去吧。” “是。” 待赫连明离开之后,吉盛天心在室内来回踱着,一时烦意乱。虽然对赫连明干涉自己的事情有所不满,却不能否认他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世人眼里他和大牛是父子关系,他们在一起就是乱了伦常,这在普通人家都是重罪,对于想要复国的他,影响更是难以想像的大。难道要就此放弃大牛,如他所愿般做一对真正的父子?吉盛天苦笑,他知道这绝对不可能——五年的时间足够他看清这个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失去了他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任何事情都像没有了意义。而他为之努力了这么久的复国大业早已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底下牵连了多少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想到这里吉盛天猛地顿住脚步,他在心中暗下决定:江山,他要,大牛,他也绝不会放手!尔后转身推门出去——他现在,很想见见那个人。 *** 见儿子急冲冲地离开,大牛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他是不是生气了?他会不会再也不理他了?他会不会又把他拴起来压着他做那种事?越想脸色越是苍白,就在大牛想着是不是该趁着儿子不在赶紧逃走的时候,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以为是儿子回来了,他僵着身体不敢回头,握着毛笔的手越来越用力,指甲掐进了肉里也没有发现。 “你就是那个天哥哥找了五年的人?” 清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大牛一怔,猛地转过身,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放心之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姑娘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你!”女子一跺脚,怒道,“你是故意的!” “我没有啊!”大牛莫名其妙。 女子见他的样子不像作伪,“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个傻子,你也值得天哥哥惦记?” “天哥哥?”大牛重复一遍,脑中一灵,“你是说小天?” 女子大怒:“谁准你这样叫天哥哥的?” “又是谁准你这样唤我的?”吉盛天越过站在门口的女子跨进房里,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对大牛道,“以后不许跟陌生人说那么多话。” “啊?”大牛不解,“为什么?” 见到他的人就心情大好,吉盛天捏了下他的鼻子,宠溺地道:“乖,听我的话。” 这话他好像常对小山子说,大牛郁闷地捂住鼻子不吭声。 “天哥哥——”女子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却被她强忍着不肯掉下来。 “赫连雪,”吉盛天转过身,一脸漠然地看着她,“谁准你这样唤我的?” 从三年前被哥哥找到并带回来,赫连雪就因为年纪小而一直受到众人的宠爱,虽然主上对她很是冷漠,但也从来不曾像现在一样当面给过难堪,当下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着跑了。 “啊!姑娘!”大牛惊叫一声就想去追,却被小天一把抓住手臂拉回来,有些生气地瞪他一眼,“你这么凶做什么?把小姑娘都给吓哭了!” 吉盛天黑着脸道:“她自找的!” 虽然儿子这些天对他和言悦色的,但积威仍在,大牛见他不高兴也不敢教训他了,只好道:“你放开我,我去看看她吧,一个小姑娘家,哭哭啼啼的多可怜!” 吉盛天见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分外可爱,也不吃酸拈醋了,故作严肃地道:“你去的话她会生气的。” “诶?”大牛不解,“为什么?” “她是因为我对你好才不高兴的,她见了你自然更不开心。” “那为什么你对我好了她会不高兴?”大牛很是不解。 “想知道啊?”吉盛天故作神秘地冲勾勾手,待他好奇地凑近了才硬梆梆地丢出四个字,“不告诉你!” “小天!” 病情恶化1 大牛是天生体寒,随着气温一天天转凉,他的日子开始变得难过起来——屋子里整日整夜烧着五个炭炉,身上裹着两床棉被,可还是冷,寒气像有生命一样主动往他身体里面钻,不是彻骨的痛,而是像丝一样缠缠-绵绵仿佛永无止尽的疼。 “崔胜,就没有办法缓解他身上的寒意吗?”吉盛天满头大汗将傻男人连人带被拥在怀里,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心疼得揪起。 “属下无能,”崔胜单膝跪地,“属下想遍每一道药材、每一张药方都无法达到这个效果。” 吉盛天怒道:“难道就让我看着他冷死吗?” “小天,”伏在青年怀里的大牛虚弱地探出只手,扯住他的袖子,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你给我好好呆着!”吉盛天粗鲁地将他的手塞回被中,斥道,“不想我担心就给我好起来!” “又不是我想好就能好起来的!”大牛小声嘟哝着。 “你说什么?”吉盛天没听清楚。 “我说——”大牛身体弱极,只说了这么些话已经很疲惫了,有气无力地道,“你去休息会吧,你的脸色好差。” 的确,经过这几日的担心焦虑已经使吉盛天身心俱疲,看上去竟比病中的大牛还憔悴几分,可现在的他哪里有心情去休息?说个不好听的话,他真怕自己一睡着就再也看不到他的傻男人了,即使崔胜曾再三保证他至少可以撑两年。 见儿子不回答,大牛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却使劲睁大眼,道:“你去睡吧,你不睡我也不睡。” 吉盛天看他这副强撑的样子可爱极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哄道:“好了,我等下就去睡觉,你困就先睡。” “唔——”大牛实在撑不住,闭上眼睛,梦呓般道,“你叫崔先生起来吧,又不怪他。”话音方落就陷入了沉睡。 吉盛天伸出食指揉开他眉间的皱折,叹了口气,道:“罢了,你退下吧。” “是。”崔胜应了,站起身,却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吉盛天讶异的回头,见他这副模样,问道:“你有话说?” 崔胜看一眼大牛,犹豫片刻,道:“属下想,或许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吉盛天身体一震,小心翼翼地将怀里人放回床上,再转过身,道:“什么办法?” “上一次老爷昏迷,主上用内力为他疗伤,之后属下把脉的时候发现老爷的脉像强了些,或许——” 吉盛天一掌拍在他胸前,怒道:“为什么不早说?” 他盛怒之下却仍控制了自己,这一掌只用了五成内力,却仍打得崔胜连退了十岁步才稳住,方站定便“扑”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不甚在意地随手抹去,垂首沉默不语。在决定说出来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承受主上怒气的准备,可是他不悔。五年的时间,他看出了床上的人对主上的影响力,因此在治疗上并不甚尽心,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人在主上心中的重要性,只不过几日病重主上便成了这副模样,如果他真了去了,真不敢想像主上会怎么样! “好、好、好!”吉盛天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胸口急剧起伏,“当年我救你一命,这些年你为我四处奔波也够偿还了,既然你心已不在此,不如就此离去。” “主上息怒!”崔胜“呯”地一声跪在地上,“属下绝无二心。” “这样你还敢说‘绝无二心’?”吉盛天“啪”地一掌拍在床头上,震动引得床上的人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睫毛一动一动地似是挣扎着要醒来,吉盛天忙隔着被子轻白他的胸口,看着他慢慢又睡得沉了,心中的怒气倒散了不少,理智也慢慢回来。 崔胜用力将头磕在地上,道:“请主上给属下机会将功赎罪。” 吉盛天盯着跪在地上的男人许久,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属下尽力。” *** “再吃一点。”吉盛天说完不容拒绝地又舀起一勺粥送进床上的男人嘴里。 “小天,我吃饱了!”大牛抗议。如崔胜所料,吉盛天霸道的阳性真气果真能化去他体力的寒气,经过半个月的运功和药材的辅助疗养,大牛如今的身体已经好转了许多,崔胜断言,再过半年他就可以恢复如常,只是在那之后至少每半个月要为他运功一次,这也是崔胜一开始不肯提出这个方法的原因之一。 “行,那喝药吧。”吉盛天说着将碗放回桌上,侍女很有眼色地递上还冒着热气的药碗。 “喔——”大牛苦着一张脸接过药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咕噜咕噜几大口喝完,“呯”地一声将空碗顿在桌上,张大了嘴巴直喘气,脸上的表情只有一个——好苦! 吉盛天往忙他嘴里丢了一颗蜜枣,等他一脸幸福地直咂嘴之后才嘲笑道:“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苦,也不嫌丢人。” 老实男人被儿子鄙视了,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只能鼓着腮帮干瞪白眼。 吉盛天顿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轻咳一声掩饰过去,道:“今日天气尚好,出去走走消下食吧。” 大牛有近一个月没出门了,生怕他反悔似的一下蹦起来,道:“好啊,那快点走吧!” 吉盛天摇摇头站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别走那么急。” 这么亲密的动作还是很难接受,大牛挣扎着想抽出手来,却引来儿子更大力气的钳制。 “别动!”吉盛天轻喝,“我不拉着你,万一你又晕了怎么办?还想把脑袋磕个包?”他说的是二十多天前大牛病情突然恶化的时候的事,当时两人正在散步,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距离一丈半的样子,大牛在后面突然晕倒,吉盛天没有来得及拯救,以至于他额头撞在石头上,磕出老大一个包。 “崔先生的药很有用,我现在身体好多了,不会晕倒了。”大牛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说完这话又往外抽手。 吉盛天没想到他脑子突然变灵活了,怔了怔便给他的手逃了出去,当即冷下脸“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小——”大牛正要唤他,突然感觉到肚子里冲起一股寒气,猛地向全身散去,到了路边的话就变成“啊——”的一声惨叫。 吉盛天飞快回身,一把抱住将要萎靡在地的男人,看着他惨白的脸,焦急道:“怎么了?你怎么了?” 大牛只觉得一股又一股的寒气向全身扩散出去,像刀子在身体里面游走一样,嘴巴大张着,从喉咙深处逼出一个字:“痛——” “哪里痛?”吉盛天快急疯了,眼见他整个身体缩成一团,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忙一个用力将他打横抱起冲出门去,留下一屋子惊呆了的人。 *** 门被一脚踹开,不等崔胜有所反应便见一个人冲了进来,他一愣:“主上?” 吉盛天面若寒冰,喝道:“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崔胜这才看清他怀里的人,面色一变,道:“怎么回事?” “该我问你才是,”吉盛天眼中狠意尽露,“他吃了你的药不到一刻钟就变成了这样。” 崔胜不敢怠慢,忙上前拉过男人即使昏迷了仍颤抖不止的手,两指按在他的腕间,片刻之后面色凝重地道:“中了雪焰。” “雪焰?” 崔胜沉着脸道:“是一种叶子像焰火一样的草,生长在雪山之颠,性极寒,是以被称为雪焰。” “会如何?”吉盛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普通人吃了雪焰若得到及时救治尚活不过四十岁,他天生体寒,更是雪上加霜,怕是……”之后的话崔胜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其中的意思。 “我若为他传输内力呢?” “或可拖延月余。” 两人沉默片刻,吉盛天一字一字道:“真无办法?” 崔胜摇头。 吉盛天眼露杀意;“叫我如何再信你?” 崔胜“呯”地一声跪倒在地:“属下再不改欺瞒。” 吉盛天瞪视他良久,眼中的杀意渐渐敛去,冷声道:“保他一月无事,否则我要你生不如死。” “属下遵命。”听到如此狠话,崔胜面色不改,“现在请主上将他置于床上,缓缓输入真气,配合属下施针。” 病情恶化2 足足过了半日,几乎耗尽了吉盛天所有的内力方压下大牛体内的寒气,崔胜收回银针,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担忧地劝道:“主上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他暂时不会有事的,有属下在这里看着就好。” 吉盛天摇摇头,扶着大牛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握住他的右手,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他。许是天生就体质不好,吉十余这副身体一直都很瘦,四肢修长却没几两肉,以前在宫里养尊处优倒还好,后来吃了不少苦就差了许多,之前在山里寻到他的时候整个人像风一吹就会跑似的,眼看着慢慢调养好些了,如今这一着整个人变得简直没法看,薄薄的一层皮勾勒出骨骼的形状,身上的肌肤是一种无力的苍白,浅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到底是什么人敢对他下此毒手?可恶、可恨!吉盛天眼中杀机闪过,冷声道:“崔胜。” “属下在。” 吉盛天回身,双眼定在他身上,缓缓道:“从今日起,我要你亲自配药,亲手煎药,每一道程序都不能假他人之手,你可能做到?” 崔胜身体一肃,道:“定不辱命。” 吉盛天凝视他良久,道:“好,我再信你一次,如果他再有差错,你最好先行自我了断。” “属下,明白了。” “那好,你先下去,做你该做的事。” “是。”崔胜应声退下,被占了房间的他只有另寻住处了。 待崔胜走远,吉盛天指尖轻弹,唤道:“阿七,阿九。”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应声而出,单膝跪地,齐声道:“阿七(阿九)参见主人。” “阿七,”吉盛天道,“你去查查是何人竟敢在药里下雪焰。”说到后来,他英俊的脸上狠意尽现,看来分外狰狞。 “是。”稍矮一点的男子应了一声后便平空消失在原地。 “阿九。”吉盛天又道,“从今天起你与阿五阿六轮流负责他的安全,送来的茶水,每一道饭菜,包括崔胜煎的药都要仔细检查,你可明白?” 男子一点头,道:“阿九明白。” “好,你先退下。” “是。”阿九应声后如来时一般转瞬便失去了踪影。 “傻东西,”吉盛天爱怜地轻抚大牛凹陷下去的脸颊,低声道,“你可要好好的,不然,会有很多人倒霉的。”明明是那么温柔的语气,却令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 身体像连续扛了三天大米一样疲惫,大牛很想再睡他个三天三夜,可是梦中总有个声音在那里叽哩哇啦的,吵得他根本睡不好,只得用力睁开了眼睛,不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就有个温热的东西压在身上,倒也不重,没有压痛他,梦里的那个声音在耳边清晰地道:“总算醒了。”他愣了愣,发觉这个很是熟悉,却又有一点点陌生,有些不确定地道:“小、天?” “嗯?”青年把头埋在他肩上,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感觉很奇怪,大牛也说不上怎么回事,总觉得儿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你睡了三天了。”吉盛天闷声道。 “啊?”大牛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这么饿呢!” “那就起来吃点东西。”吉盛天说着支起身子。 “小天?!”大牛惊讶地看着他憔悴的脸,脑中灵光闪过,“你这三天都没睡吗?” 吉盛天面上顿时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道:“我当然睡了的。”只不过是靠在床头小眯一会,三天加起来也不足两个时辰。 “那你是病了吗?”大牛反倒更急,“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行了,你别管我了,先顾好你自己才是。”吉盛天说着伸手将他抱起来,将软枕竖在床头,然后将他小心翼翼地放上去靠着。 大牛一被儿子抱着便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竟然连抬抬手臂都做不到,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难过地道:“我还以为我病已经好了呢。” 吉盛天心道:本来是快好了,只是没想到有人竟然胆大包天!之前派了阿七去查,不过半天就有了结果,只是当时傻男人还昏着且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他才没腾出手来处理,而现在嘛……敢动他的人,就要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轻轻摸了摸傻男人的头,柔声道:“别怕,我会找人治好你的。”老天已经夺走了他太多,这个人他绝对不会放手,哪怕跟到地狱。 大牛自病后便一直认为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心里并没有很难过,反而觉得有些轻松,只不过原本以为病好了,却没想反而更严重,因一时的落差而有些难受,不过很快也就看开了,点点头,道:“我不怕的。”不但不怕,还有些高兴——他认为是因为他生病了小天才会对他这么好的。 吉盛天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是真的不难受,心里有些不喜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却又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他实在不怎么会安慰人。“那先吃饭吧。”吉盛天说着取过一直温着的粥,一勺一勺地喂丝毫不能动弹的男人吃。 之后两人便没怎么交谈,大牛身体不舒服,虽然饿了很久,胃口却不怎么好,吃了一小碗粥,又强咽下一大碗苦得要命的药,之后精神不济,很快又睡了过去。 吉盛天帮他捻好被子,吩咐当值的影卫看好人后转身出了门,脸上温柔的表情在门合上的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任何人看到都会心中一寒的狠戾。“把人带到书房。”阴寒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是。” *** 书房,吉盛天与赫连明一坐一站,许久,吉盛天打破沉默:“赫连,你跟了我多久了?” 他语气与平时无异,可赫连明听了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脏微微收缩,躬身道:“回主上,自主上救了属下,至今已有十六年了。” “十六年,”吉盛天语气略带些怀念,“记得那时候我刚满十岁,而你也不过十三岁。” “是,”赫连明垂在身侧的手臂不自禁地身躯颤抖,“当然属下的父亲被人陷害而落得个斩首示众的下场,属下也被送进宫中,本是要受宫刑做太监,属下不愿受辱欲自行了断,是主子救了属下一命,之后多方周旋得保完整身躯,又将属下送出宫中。” “只可惜那时我势弱力微,救得了你却保不了你家人,你出宫之后发现家人和近一点的亲戚几乎全部惨死,年仅一岁的妹妹也不知所踪。”吉盛天淡淡地说出那些陈年往事。 赫连明忆及当时回到家中看到的惨状,虽然事隔十数年,仍忍不住眼眶微微湿润,强笑道:“的确如此,没想到主上还都记的。” 吉盛天意义不明地看他一眼,接着说道:“那之后你便发誓要报仇,向我投诚之后帮着我暗中经营,三年后我们已经聚积了足够的力量,并定好在威远元年年底发动宫变。” “只可惜当年七月孟运和天宇便攻陷了京城。”赫连明苦笑,“天宇军推进得太快,属下还没回过神皇宫就已经尽数掌握在他们手里,没来得及接应主上,以至于主上也随同落入敌手。” “这怪不得你,”吉盛天摆摆手,道,“当时我们实属井底之蛙,眼睛只盯着一个皇位,国家早已腐朽却不自知。” 赫连明静默片刻,试探道:“主上今日为何有兴致说起这些陈年往事?” “赫连,你给我一句实话,”吉盛天紧紧盯着他,几乎一字一字道,“你复仇的对象包不包括父皇在内?” 赫连明心中猛地一跳,双膝一曲,“呯”地一声跪倒在地:“属下不敢。” “不敢,”吉盛天俯视自己向来重视的下属,沉声道,“却不代表不想,可对?” 赫连明心中一窒,张了张嘴,却没有分辨。 “看来被我说中了。”吉盛天的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当年虽然是因奸人陷害才使你全家获罪,但其中也有父皇昏庸无能的原因,你在杀了他之后还继续跟着我,除了要报我的救命之恩,其中还有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我要推翻他的缘故吧?” “没错。”赫连明抬起头直视面前的人,“属下在那时候的确很恨他。” “那时候?”吉盛天抓住他话中的重点,“意思是说你现在已经不恨他了?” 赫连明苦笑:“说不怨是假的,但他现在那样子,属下又怎么恨得起来?” 的确。吉盛天点头,同样的身体却有不同的灵魂,天差地别的性格,聪明如赫连明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的不同?但他相信赫连明绝不是猜出了大牛的真实来历,大约是以为他受了刺激而性格大变吧?可是……“既然你不是恨得非得要了他的命,那为何要在他的药中下‘雪焰’?” “什么?!” 病情恶化3 赫连明瞳孔微微收缩,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甚,拢在袖中的双拳握紧:“属下未曾做过此事,更不曾听说过何为‘雪焰’。” “哼!”吉盛天冷笑一声,高声道:“把人带进来。” “是。”门外等候已久的人应了,脚步声匆匆去而又回,门“啪”地一声被推开,一个人被狼狈地拖进来扔到地上,衣衫破碎,发丝凌乱,眼神微微涣散,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赫连明斜眼一看,惊道:“雪儿!”顾不得座上人阴寒的脸色,扑过去将爱妹半抱起靠在怀里,眼中满是痛惜之色——他这个妹妹生世坎坷,才满周岁就失去了除他以外的所有亲人,被人卖到青-楼学那些下作的东西,三年前若不是自己及时寻到她,将发生的事情简直难以想像!这三年里他待她如珠如宝,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即使有时候被她惹得再生气也舍不得碰她一根指头,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怎么会在转眼之间弄成这样? “哥?”赫连雪看清面前的人,慌忙钻进他怀里,扯住他的衣襟祈救,“救我,哥,救我,救我——” “主上——”赫连明望着青年冷如冰的面容,心底微寒,“为何?” “据闻雪焰是一种叶子像焰火一样的草,生长在雪山之颠,性极寒,是以被称为雪焰。”吉盛天却没有答他,而是说起了仿佛毫不相关的事,“赫连可知道我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赫连明搂住妹妹的手臂微微收紧,摇了摇头,道:“属下不知。” “崔胜说他天生身寒,自幼用药养着才保了一命,前些时日他寒症复发,本有性命之忧,崔胜耗尽心力才想到一个法子,以我身上的至阳内力辅助他施针,每日三次,半个月后他已经好了大半——”吉盛天说到这里顿住,双目微赤盯在底下的两兄妹身上,“结果却毁在一叶雪焰上!”猛地一挥手指向两人,衣袖带落书桌上的物件散了一地,“你问我为何?我倒要问你们是为何了!” 赫连明在他说时已经略微猜到,此时当真证实仍免不了心惊:“主上——”他负责吉盛天身边的日常事务,与他的接触最多,也是最清楚那个人在他心中分量的人,所以他现在自是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是雪儿啊雪儿,你怎会愚蠢至斯?低头看着怀里哭得满脸泪痕的妹子,赫连明心中唯剩一声感叹! 吉盛天慢慢收回手臂放回身侧,面上的表情与平时无异,只是紧握的双拳泄露出他心底的愤怒与痛恨:“赫连明,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你的亲妹妹要下毒了吧?” 赫连雪闻言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揪住哥哥的衣襟拼命往他怀里钻。 赫连明垂首看了她一眼,心中已做好决定,握住她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轻轻地将他推离自己的怀抱。 “哥!”赫连雪绝望地惨叫,朦胧的泪眼中满是指控,“你不要我了吗?哥——” 赫连明双望微微一颤,眼神复杂地看了他片刻,一扭头膝行至吉盛天面前三步远,头“碰”地一声磕在地上,声音嘶哑地道:“是属下指使雪儿下毒的,请主上责罚。” “哥!”赫连雪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眼中升起一丝悔意。 赫连明似闻所未闻般,再重重地磕一下头,艳红的血至额上蜿蜒流下,粗粗看去竟像他一张俊脸被劈成了两半一般,分外可怖。“此事都是属下一人所为,雪儿听信了属下的话,以为雪焰是贵重的补品,才会乖乖地下到药里。”说至此处满眼恳切地看向座上之人,道,“当年家破人亡时雪儿尚且周岁,根本不记得有什么仇恨,请主上饶恕她一命,属下甘愿以死谢罪。” “不!”赫连雪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边,“哥,不要,不要——” “雪儿乖,”赫连明苦笑着揉揉她的头,“等哥哥死后你就离开这里,以后世上就剩下你一个人,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死不瞑目。” “不,哥哥,我错了,我错了!”赫连雪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悔意,哭喊着往前扑,“是我做的,是我做的,不关哥哥的事,你别杀他,你杀了我,杀了我——” “雪儿!”赫连明一把将她拉回来,死死捂住她的嘴,“你胡说什么?”满面急切地望向座上的男人,“是属下做下的事,请主上责罚。” 吉盛天气极反笑:“赫连明,你当我是傻子吗?” “主上!”赫连明如遭雷击,呆傻在原地。 吉盛天冷哼一声,道:“我早提醒过你,叫你管教你妹妹,你竟当作耳边风!” “主上,”赫连明急道,“此事当真——” “够了!”吉盛天猛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再继续听你的谎言。” “主上——”赫连明自知无法再狡辩,松开捂住妹妹的手,哀求道,“看在这些年属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您饶了雪儿吧——” “哥——”赫连雪抱住哥哥哀声哭泣。 “饶了她?”吉盛天眼神冰冷地看着两人,“你可知崔胜已经束手无策,他只有一个月的命了?” “主上,求你饶了雪儿吧!”赫连明虽然明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忍不住哀求,“属下愿以命抵命。” 吉盛天心下大怒,突然站起身,三步作两步跨到他面前,一脚踹向他的胸口,恨声道:“我要你狗命何用!” 他盛怒之下用了十足的力道,赫连明被踹得向后翻了两个跟头“嘭”地一声撞在墙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哥——”赫连雪也被带倒在地,却并没有伤着,慌忙爬过去扶住他,惊叫道,“哥,你没事吧?哥——”她一扭头,正对上吉盛天看向她犹如看死人一样的视线,心里又怕又悔,这才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错,惹到了怎样的人。“别杀我——”赫连雪瘫倒在哥哥身上,死亡的恐惧使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上下牙齿不停地磕在一声,在寂静的房内听起来很有几分渗人,“求你——” 铺天盖地的杀气在她话音方落的时候袭来,赫连明心中一惊,强压下-体内的剧痛将她扯到自己身后,情急之下大声叫道:“我知道有人能救他!” 炽热的真气停在赫连明面前三分处,吉盛天及时停掌,反噬的内力使他一阵血气翻腾,但他却没有去理会,一把掐住男人的脖子将他提起来,冷声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赫连明松了一口气,忙道:“属下绝无虚言。” 吉盛天冷哼一声,也没有说信是不信,只道:“是何人?” “魔教的百草夫人。” “百草夫人?”吉盛天五指收紧,“既然早已知道,为何之前不作禀报?” 呼吸被夺,赫连明俊脸顿时涨红,艰难地答道:“只因她既难寻又难求,属下怕主上会失望,所以——” “哼!”吉盛天劈手将他扔在地上,“怕我失望?我看你是恨不得他死!” “咳——咳——”赫连明剧烈地干咳,没有反对他的话,之前他的确有这种想法,只是他错估那人在主上心里的重要性,他一直知道主上对那人的执着,却没想到已经执着到这种程度。 “二十天,”吉盛天冷冷地看着他,“我只给你二十天时间,找出你所说的百草夫人。” “是。”赫连明挣扎起身,单膝跪在他面前。 “至于她……”吉盛天指向瘫在地上的女人,“你亲自送她去地牢吧。” 赫连明一惊:“主上——” “不要再说废话!”吉盛天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这已经是我能容忍的底限。” 赫连明听出他语气中的杀机,不敢再多说,垂首应道:“是。” “你要记得,”吉盛天掐起他的下巴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他活着,我还会留她一命;他若不幸,我必要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阴狠的语气饶是赫连明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忙道:“属下必不辱命。” “哼!”吉盛天冷哼一声出了屋子。 屋里静下来很久之后赫连明才明确地感觉到自己两人生里逃生,艰难地爬起身将还在瘫在地上颤抖的妹妹扶起来,拍拍她的脸,道:“雪儿?你没事吧?” “哥——”赫连雪如梦初醒,“我们死了吗?” 赫连明揉揉她的发顶,心酸地道:“傻丫头,我们没死。” “天——他,放过我们了?”赫连雪不可置信地道。 “嗯。”赫连明点点头,没有告诉她这只是暂时的,“不过还要委屈你一段时间。” “啊?” “等一下我送你去地牢。”赫连明脸色沉重地道。 “为什么?”赫连雪惊道,“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雪儿,做错了事是要受罚的。”赫连明正色道,“以前我太惯着你了,以至于酿下如此大祸,从今天开始我会改正这一点。” “哥——”赫连雪还待要辩,却在哥哥严厉的面色下退缩了,“好了,我知道了。”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赫连明欣慰地拍拍头,心里的阴影压下来——二十天,他还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 救医问药1 魔教在江湖上很出名,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强横,而是因为它有一个武功高强且酷爱惹事的教主——东方不败。他曾贪图美色强抢清门门主未婚妻,并将其打成重伤,只因一言不合逼得至英门走投无路,还无缘无故地将少林一青年僧人剥光了衣服丢进青楼……数不胜数的恶劣事迹引来武林正道召开武林大会围剿,他竟然嚣张地将魔教总坛的地址透露出去,激怒了一干英雄好汉,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杀进不周山,结果却连人家总坛的一片瓦都没有看到就被整得灰头土脸地退出来,从此便结下了梁子,东方不败三天两头去撩拨一下,正道人士隔三差五地去围剿一下,总的来说是魔教占着地利而处于上风,一直到近六年前。正道人士又组织了围剿,事先并没有报太大希望,去的人不算多,更像是一场小规模的骚扰,可在预计的围剿前几天当时的武林盟主季宏却意外地收到一份不周山地图,于是秘密联系了更多武林同道在数日之后一起攻入了魔教总坛,魔教中人措手不及之下仓惶逃走,之后数年消声匿迹。季宏等围剿之人在不久后纷纷倒了霉,所有人都猜测这些事是魔教做的,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饶是吉盛天用心经营了许久的情报机构也寻不出有关魔教的丝毫线索,这也是赫连明一开始不愿提出百草夫人的原因之一。说起来也是赫连明有运气,就在吉盛天给出他期限后不几天,新一代的正道人士不知从哪得知天都城外的黑木园就是此时的魔教的,夜探之时失手被擒,魔教之名再次震慑江湖。 今年天都城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才过了一半就迎来了第一场雪,天色渐晚,为初雪兴奋过后的人们纷纷躲进屋子里烧上热炕避寒,街上只有三两个顽童还在嬉戏以及零星几个今天不曾有收获的乞丐还在碰运气。 “嗒嗒嗒……” 四匹马拖着辆华丽的马车踏破地上的薄雪,停在福源客栈门前,引得小孩儿游戏也顾不得玩了,好奇地往这边张望。青年车夫才从车上跳下来,老少几个乞儿“呼啦”一声就围了上来,他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人碗里扔了几个子儿,挥挥手赶人,那些乞儿倒也有眼色,悄声道了谢后小心翼翼地退开。青年这才回转身,在车壁上轻敲两下,细声道:“爷,到了。” 车帘被挑起,一个容颜冷峻的青年抱着一大团东西跳下车,真的是好大一团,一层又一层皮裘裹着,若不是隐约露出的半张脸,怕是没人看得出那是一个人。青年的脚步只在原地微微一顿便飞快走进客栈,片刻之后一个面目俊朗的中年男子也跳下车,飞快跟了进去。 “爷,”客栈里早有人在等,赫连明一见几人便迎上来,“都安排好了。” 青年点点头,道:“带路。” 赫连明也不多言,忙将几人引至后院厢房,门一推开便扑面冲出一股热气,却是早就烧好了地龙的。 青年大步走到床前,轻柔地将怀中人放下,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又摸了下他的脸,见没有凉到才暗松了口气,道:“崔胜,你来给他看看。”这人正是吉盛天,半月前赫连明探得魔教所在地,他便匆匆地带着大牛赶来天都,因大牛的身体再受不得一丝凉气,这一路便如临大敌般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车上烧着四个炭炉,每日歇息也必事先派人安置妥当。 “是。”崔胜应了一声,却不上前,而是先走到火炉旁烤手。 吉盛天将运真气至两只手上,探进被中解开大牛身上的皮裘拉着他的右手露出腕处。 崔胜烤热了手,过去床边坐下,两根手指按在大牛腕间,片刻之后收回手,道:“还算稳定。” 吉盛天忙将大牛的手塞回被中,道:“你还能拖多久?” “可支持十日。”崔胜答了,看了看他紧急的眉头,道,“魔教已近在眼前,主上可放下心些。” 吉盛天却没有展颜,只摇了摇头。 “主上是担心那百草夫人不肯医治?” 吉盛天摇了下头,道:“若单止不肯还好说,多的是办法可以使,我是担心她没那个本事。” “百草夫人的名声属下也曾微有耳闻,听说她治病的手法与我等寻常人大有不同,对于疑难杂症颇有几分手段。”崔胜说的虽然是实话,但还是安慰的性质更多些,要是那百草夫人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厉害,他又岂会不立时说出来?不过如今他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治得了床上这人,且又是赫连推荐的,心里便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 吉盛天虽然心里清楚崔胜的话安慰居多,但他已经把百草夫人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听他这么一说倒真的轻松了些。有些疲惫地揉揉额头,道:“你这些天也累坏了,先去歇了吧。” 大牛这些天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崔胜要时刻注意着他身体的变化,以免他一睡就真的过去了,自是累坏了,可他看了眼眼眶微微陷下去的吉盛天,道:“属下还能支撑,倒是主上已经有三天没合眼了,就由属下先照看着,主上先眯一会吧。” “我现在哪睡得着?”吉盛天视线粘在大牛惨白的脸上,苦笑道,“反正明天就能赶到黑木园,还是到时候再歇吧。” 崔胜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 大牛一直在昏睡,吉盛天给他喂了续命的药水,又搂着他看了他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往黑木园赶去,一个时辰后便到了地点。黑木园位于天都城以西五十里,占地十分宽广,足有两千里地,原为前朝某权贵所有,也不知这魔教怎么弄来做了总坛的,吉盛天命人查了却无丝毫收获,但他心里怀疑东方不败或许与天宇朝庭中人有什么关联。 叩开了园子的大门,吉盛天这边准备了一大堆求医的话,谁知别人一听找百草夫人便很热情地请他们入内,饶是几人都见惯了大风大浪也忍不住呆了一呆。 “主上,现在该怎么做?”赫连明暗中传音。 “既来之,刚安之。”吉盛天传音道,“我们有求于人,听从他们安排就是,随机应变。” “是。” 门房要引着几人往园里走,崔胜赶紧道:“这位小哥,病人不能受寒气,可否直接将马车赶进去,再找一间暖好的屋子安置?” “没问题的,园里的屋子大多烧着地龙。”门房笑道:“客人不识路,不如由我来为客人赶车?” 几人当然应了,他们的车夫便让到另一边,门房跳上车一扬鞭,“驾——”地一声将马车驶进园子。穿过层层花叶,一座古怪的楼房现出影儿来,那是一幢圆形五层楼方,整个楼被漆成了黑色,远远看去就像一段烧焦了的大园木立在那里。 吉盛天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不明白魔教为什么要建个这么古怪的东西。 “驴——”门房将车停在楼前,跳下马车引着几人往楼里走,见他们面色古怪,不由笑道:“客人觉得奇怪吧?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对黑木楼很好奇呢!” “黑木楼?”赫连明一边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一边惊讶地道,“这名字倒贴切。” “可不是!咱们这幢楼可不就像个烧焦变黑了的大木头,真不知道教主是怎么想出这个鬼主意的!”门房说笑着将几人引至客堂,一阵暖气扑面而来,果然如他所说是烧了地龙的,这楼里面却是漆成白色的,显得明亮宽阔,大门右侧的墙上镶着拔地而起的一个巨大的窗户,木框里却不是贴的却不是纸,而是嵌着一大块白色宝石类的东西,可透过它朦胧地看到外面的景色。 “小林子,你又在编排教主的坏话,小心他撕烂你的嘴!”大门左侧贴纸的木格门被拉开,一个娇俏的丫头端着托盘走进来,嗔瞪了那门房一眼,笑吟吟地道,“天寒地冻,几位客人远道而来,请先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小林子吐吐舌头,故作害怕地道:“翠儿姐可别说给教主听,不然他非拔了我的皮不可!” “去!”翠儿笑骂,“看好你的大门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小林子赶紧陪着笑告退。 赫连明可说是吉盛天身边的大总管,他为人严谨,对底下人要求也很严格,此时见这丫环和门房竟在客人面前笑闹,顿时就有些不喜,心想这魔教中人行事果然奇诡,莫怪得那东方不败会做下那些胡闹之事(其中最胡闹的当然是将个年青和尚给拔光了扔进女支院了)。拿眼去看另两个人,却见崔胜面色平和并无怒色,而主上更是将全部心思放在裹成个粽子状的大牛身上,虽极力压抑也掩不住眼中的焦急,想及自家妹子的命保不保得住,还要看这个人好不好得了,便也无暇在意下人的失礼,跟着焦虑起来。方一落座便急道:“敢问姑娘,百草夫人——” 翠儿抿嘴一笑,脆声脆气地道:“客人不用担忧,已经有人去通禀了,夫人很快就到。” “多谢姑娘指教。”赫连明微微点头,正盘算着要不动声色地打探些事情,却听“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顿时住了口。 脚步声由轻及重,“唰啦”一声,东面的木门再次被拉开,一个面容清秀做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露出脸来,兴奋地道:“听说有人来找我看病啦?” 那语气就似说“听说有人来让我玩-弄啦!”一样,吉盛天心中顿生不爽,抱住大牛的手臂不由地紧了紧。 “夫人,”翠儿忙迎上去,指指吉盛天,道,“那位公子的家人病得很重,您快给看看吧。” 百草夫人眼睛一亮:“病得很重?” “正是,”吉盛天站起身,对她微点了点头,道,“他天生体寒,家中的大夫已经毫无办法,还请百草夫人施于援手。” “果然病得很重。”百草夫人看着他怀里那包得看不出人型的东西,猛地打了个寒颤,果然冬天只适合呆在屋子里…… “夫人——”翠儿见她有些走神,忙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 百草夫人佯咳一声,端起一副正经的神色,边往里走边指挥:“把他放在那里,我先看看再说。” “好。”吉盛天点点头,几大步跨到那块大窗前,小心翼翼将怀里人放在她所指的小榻上。 百草夫人走过来,正要说话,却被打断—— “魔女!你一大早吵什么吵?”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青年张牙舞爪地冲进来,“你不知道妨碍人睡觉是要遭天谴的吗?” 百草夫人才正经了没多久的表情破功,一巴掌拍到他脸上,怒道:“你吵什么吵,没见我在给人治病呢?” “你给人治病!”青年怪叫,“咱们教里还有人敢找你治病?”语毕看了看围在榻前的几人,奇道,“咦?你们不是教里的啊!”视线扫过榻上的人,又“咦”了一声,“这个不是那个,那个,呃,对了,那个大牛吗?” 求医问药2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愣,百草夫人正想问话,却给一个人抢了先—— “你认识他?”吉盛天的声音阴沉。 “当然认识。”青年的话出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指着他道,“你是那个囚禁他的人?”这青年正是孟无痕,当初大牛被宇文珏送到了他那里避难,具体的事件他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大牛被一个很厉害的人抓住了,宇文珏无意中遇到之后将他救下。 吉盛天神色一凌:“当年是你带走了他?” 孟无痕没有否认,漂亮的眉一挑,凉凉地道:“那么偏僻的地方都给你找到了,还有两下子嘛!” “哼!”吉盛天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体力真气蠢蠢欲动。 “哼!”孟无痕吊高眼角,同样暗暗蓄劲。 “喂!”一声暴喝打断两个男人的对峙,百草大夫两手叉腰,双目圆睁,“你们有完没完?还要不要救人了?” 两个战斗公鸡般的男人顿时蔫了,一个是怕惹怒的大夫救不了爱人,一个是长年积威之下根本不敢得罪这个女人。 “好了,现在给我安静地站到一边去。”一改之前的“恰北北”样子,百草夫人瞬间化身女王,挥开一群碍事的人后三两下拔开榻上人身上的皮裘。 吉盛天一惊,只是不等他有所动作就给旁边的崔明迅速劝住:“主上不必担忧,屋里暖气很足,没有关系的。”吉盛天双眼眯了一下,卸去周身地真气。 孟无痕自然没错过他们二人的动作,但他终是不敢出事讽刺,于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那边百草夫人将沉睡不醒的男人一番揉揉捏捏后收手转身,边脱下手上材质特殊的手套边道:“天生虚症,周身体寒,居然还用了至寒之药,要不是你们以至刚至阳内力为他续命,怕是早就呜呼哀哉了,不过再拖半月已是极限,你们还是趁着这段时间准备后事吧。” 吉盛天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双眼落在这些时日削瘦得不像话的男人身上,嘴唇颤抖着竟连话也说不出来。崔胜别过头去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而赫连明早在百草夫人话音刚落的时候已经“呯”地一声双膝跪地。 “不是吧?”孟无痕怪叫,“几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还活崩乱跳的,哪来的什么虚症?” “你不要乱说,”百草夫人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照他这种脉象,能活下来已经是一种奇迹,就算用药吊着也是体虚气短且难有子嗣,就是多走两步都要喘气,哪有可能还‘活蹦乱跳’的?” “是真的!”孟无痕瞪眼,“他当时身体好好的,能跑能跳,我送他进山的时候他都是跟在我身后走的,一走一天也没见他叫累。” “有这种事?”百草夫人皱眉。 “的确如此,”吉盛天心底骤然升起一丝希望,“他以前身体是不太好,但自七八年前开始就日渐好转,操持家务、下地干活都没问题。” “这倒是奇了,”百草夫人道,“就算你从那时起就为他传输内力也改变不了他的体质,最多也就让他活更久些,莫非那时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这——”吉盛天脑中猛地闪现两人肢体交缠的画面,心里隐隐觉得或许与此事有关,一时有些犹豫。 “怎么,不能说?”百草夫人语气变得严厉,“我劝你有事还是不要隐瞒我的好,否则救不了他的命你可别怪我。” “倒也不是不能说,”吉盛天道,“只怕夫人会不喜欢听。” 百草夫人双眸中一缕莫名的光泽闪过,语态温和地道:“在病人面前我只是个大夫,你不必有所顾虑。” “也罢,”吉盛天点头,道,“既然夫人不在意,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来惭愧,那时我与他被困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食物也断绝了,然后——”说到这里猛然顿住。 百草夫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倾向他,见他打住不说,略有些急切地催促道:“怎样?” “然后他千辛万苦地寻得食物,我们两人才保了一命。”吉盛天说到此处话题猛地一转,“夫人当真可以治好他?” “放心,只要你把事情经过讲清楚,我寻到关键处必能救他。”百草夫人语罢又催促道,“接着怎样?快说罢!” “我们被困在那里许久,然后发现了些极端隐秘之事。”吉盛天说到这里又顿住,面色严肃地道,“夫人,之后发生的事情若传出去必会引起骚动,我本不该说出来的。” “放心,我一定为你保密。”百草夫人尽力压抑心底的兴奋,用最诚恳的语气道。 吉盛天面色踌躇:“要是我说出来,夫人却不能治好他的话……” “你放心吧!”百草夫人有些不耐烦地道,“我已经想到救他的方法了,只要你把事情说出来……小子,你诓我!”某女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被套出了话,瞪大一双美目。 “哈哈……”孟无痕一愣之下反应过来,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魔女,你也有今天啊! “还请夫人施以援手,”吉盛天心下一松,正色道,“至于些许往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百草夫人“哼”了一声扭过头,正好见到四人打木门后出来。 “这就叫‘终日打雁,却叫雁啄去了眼’,毓馨,你整日里以恐吓病人、挖人隐私为乐,弄得教里没人敢找你看病,现在也被人套出话来,心里有何感受?”面容俊朗帅气的青年冲百草夫人微微一笑,气得她差点跳起来。 “孟子星!”毓馨恨恨地瞪他一眼,跑过去抓住他旁边另一个生得十分俊美的青年告状,“小珏,你看他!” “咳!”宇文珏轻咳一声,“谁叫你总欺负小混混,惹得他老哥来打抱不平了?” “拉拉扯扯的成什么话?”身边同宇文珏长得有五分相似的男子黑着脸提起毓馨,轻轻扔给另一头的男人,警告道,“看好你的人。”尔后拉起宇文珏方才被扯住的衣袖拍了拍,仿佛上面粘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宇文笙!”毓馨怪叫一声就要扑过来,却被身边的男人拉了回去,他半睁半闭的眼睛往这边微微一扫,道:“别理他,更年期的男人总是乱吃飞醋。” “卓之晨,我记得你似乎比我还要年长些?”宇文笙脸色阴沉。 “这你就不知道了,”毓馨挑衅道,“有些人的更年期总会提前来临。” 宇文笙脸色黑得像锅底了,想要发作却被身边的人扯住,只得冷“哼!”一声不予理睬,转而向沉默着的青年道:“你还活着啊。” 吉盛天默默地看着了他片刻,一字一字道:“宇、文、笙。” “是我,”宇文笙点点头,“莫非你还在想着报仇?” “无时无刻。”吉盛天语气平淡。 “那么,”宇文笙轻笑,“随时恭候。” 两个人打着哑谜,各人的的反应却不相同:毓馨是瞪大了一双眼睛两人之间打转;卓之晨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孟无痕总算停了笑,看看吉盛天,又瞅瞅宇文笙,再看看宇文珏,又去瞄人事不知的大牛;孟子星像没听到一样走过去帮自家弟弟整理笑乱了的仪容;赫连明在听到“宇文笙”三个字的时候已经站起身,同崔胜一齐戒备地看着众人。 “喂,”宇文珏早认出了当年就是此人囚禁并逼迫大牛,扯了下身边男人的袖子,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认识的?” “吉盛天,”宇文笙不怎么小声地答道,“前孟运国君吉十余唯一的儿子,可惜是不被承认的。” 宇文珏微微一愣,心道难怪当初询问大牛关于此人身份的时候他会三缄其口,被亲生儿子那样对待,就算是老实人也受不了的。想及自己当年被生身之父囚禁的日子,不由微恼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对大牛也顿生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话如果吉盛天在十年,甚至五年前听到都会大动肝火,可如今的他又岂会为此而怒?抬手止住身后蠢蠢欲动的两人,道:“今日我来既不是为寻你报仇,也不是为听你说废话的。”语毕对毓馨微微躬了躬身,道,“还请百草夫人施予援手。” 从一开始就很高傲的青年竟然向她低头,毓馨愣了一下,偏过头去看宇文珏。 宇文珏几人只听到吉盛天哄毓馨说出实话的那一段,且大牛的脸差不多被皮裘全挡住了,只此并不知道吉盛天是为何人求医,于是他在接收到魔女的眼神之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我们凭什么帮你?” 吉盛天道:“但有所请,不敢不从。” 只八个字便可以看出此人对他的重要性,宇文珏微有些动容,但一想到他对大牛做出的事就气愤不堪(虽然前世是被大牛所杀害,但宇文珏早在知道他的经历之后就已经不怪他了,同为穿越者,难免把他当成一家人,而小珏又是个护短的,于是……),沉声道:“可惜你的东西没有什么是我想要的,除非……” 吉盛天双目一沉,道:“你待如何?” “除非你在一个人面前磕头认错。”宇文珏淡淡道。 吉盛天垂在身侧的十指猛地收紧,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终于一咬牙,抬脚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主上——”赫连明与崔胜齐声惊呼。 宇文珏以为他被气得狠了要对自己发难,面上还是一派镇定,实际上却在暗暗凝神戒备。出乎意料的,吉盛天却并没有动手,而是走到宇文笙面前,然后双腿微微一弯! 求医问药3 宇文珏心中一惊,想也没想一脚踢出,正点在吉盛天膝前,阻住了他的跪势,有些莫名其妙地道:“你做什么?”随即想:他该不会是以为…… 吉盛天偏头看向他,有些恼怒地道:“要我跪他没问题,但你答应了救他却不能食言。” 宇文珏道:“我要你跪的不是他。” “那是何人?”吉盛天有些不耐地站直身体,那神情动作一副“要我跪就快点,早跪早了事”的样子。 宇文珏心道这病人对他倒是重要,却不知他还记不记得自己那个倒霉爹?于是冷“哼”一声,道:“你要是还记得五年前你对被你关着的那个人做过什么事,就应该知道我要你跪的是什么人!” “当年救走他的人……”吉盛天惊疑地看了孟无痕一眼后转回头,道,“是你?” “没错,就是我。”宇文珏道,“你做过的那些事,难道不应该磕头认错吗?” 吉盛天沉默了一下,道:“磕头可以,但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语毕几步跨到榻前跪下,“呯呯呯”就是三个响头。 “啊?”宇文珏呆滞。 “喂,你不知道啊?”孟无痕靠过来跟他咬耳朵,“那个病得要死要活的人就是你上回带去我那里避难的大牛。” 宇文珏暴汗:“你怎么不早说?” “大姐,”孟无痕委屈,“你也要我有机会说啊,你不知道你刚才那个气场有多强大。” 宇文珏无语,他现在要怎么收场? “请问现在可以为他医治了吗?”吉盛天面色阴郁地走过来,额上顶着一个显眼的大红印子,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孟无痕很不厚道地笑了,宇文珏横他一眼,有些尴尬地道:“没问题。”唤过毓馨问她,“你可有把握?” “那可不敢说,”毓馨对于之前被吉盛天套话一事还有些耿耿于怀,对他翻了个白眼,“我也只是想到办法,到底行不行要试过才知道。” “毓馨,”宇文珏正色道,“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你一定要用心。” “知道了,我的副教主大人。”毓馨笑道,“我几时拿病人的病开过玩笑?” 宇文珏与她相处日久,对于她的处事自是清楚,只过不是习惯性地叮咛一下而已,当下也笑了:“行了,那快忙你的吧。” 毓馨拍拍胸口,意思是“包在我身上”,然后一手扯住孟无痕,道:“我的教主大人,你内力深厚,就来给我帮个小忙吧!” “我可不可以说‘不’?”孟无痕垮下脸。 毓馨看着他,一字一字地道:“不、可、以。” “哥——”孟无痕将手臂伸向孟子星,一脸“救救我,我落到魔女手中了”的样子。 孟子星浅笑着看他耍宝,冲他挥挥手——慢走,不送。 “不——”孟无痕一脸绝望。 两个灭国的仇人都汇聚在这一个屋子里,吉盛天默默地看着他们的笑闹,心中竟然意外地没有特别强烈的仇恨,只是有些不爽——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开心,而自己竟连一头蠢牛的心也得不到? “喂!”毓馨拍了下暗中不平的男人,“你练的是至刚至阳的内功吧?” 吉盛天点点头。 “那你也来帮忙。”毓馨理所当然地下命令。 *** 大牛是被热醒的,比在大太阳下抢收粮食还热,像大热天烧了十个火盆一样,热得他快透不过气来。“呜——”大牛下意识地扭动,却发现自己似乎在水里,滚烫滚烫的水,脚底下还有热气一直在往上冒,这种感觉怎么这么像……他猛地清醒过来,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他果真被放在个大木桶里煮着!惊惶之下胡乱挥动着双手,却很快被人按住。 “别动。”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声,大牛顿时平静下来,有点委屈地道:“小天,做什么要煮了我?” “扑噗!”有人喷笑出声。 吉盛天又好气又好笑,斥道:“胡说什么?这是在为你治病。” “啊?”大牛呆呆地道,“煮人也能治病啊?” “哈哈——”毓馨笑得前俯后仰,“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玩的人啊?” “百草夫人,”吉盛天沉下脸,道,“他已经醒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的东西只能他自己说不好,他的人也只能他自己说蠢,哪轮得到别人来嘲笑? 毓馨倒不怕他生气,只是现在的确不是玩闹的好时机,便收了笑正色道:“将真气缓缓输入他体内,沿着七经八脉走一圈,记住,一定要慢,越慢才越能将药力引进他体内。” “明白了。”吉盛天应了之后一手扶住大牛的肩膀,一手抵在他后背,叮嘱道,“你闭上眼,不许动,也不许话话,直到我说可以了为止。”见他乖乖点头,才放心地微微吐力,将真气约束成丝慢慢输入他体内。 “喂,”见两人渐入状态,孟无痕拉过魔女,不满地道,“你到底叫我来做什么的?都没我什么事啊!” 毓馨白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备用。” “喂——” “好了,别烦我,总有用到你的时候。”毓馨像挥苍蝇一样将他挥开,走到药柜前抽出一个抽屉,从里面抓起一大把药丢进木桶里。 孟无痕还能说什么?他已经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了。 *** 传输内力慢比快更难,何况要求的还是“越慢越好”,等吉盛天控制着真气在大牛体内缓缓运转完一圈之后早已累得大汗淋漓。 毓馨上前将又睡过去了的人检查一遍,道:“行了,把他捞出来吧。” 吉盛天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屋里另两个人的视线将大牛赤条条地从水里抱起来,粗略地擦干后迅速给他裹上两件皮裘,这才转过身问道:“如何?” “到目前为止与预计的效果一样,”毓馨边收拾药材边道,“你现在要注意的是给他保暖,之前你们做得不错,继续坚持。” “他什么时候能痊愈?” 毓馨将抽屉“啪”地一声推回去,瞪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是神啊?他这种身体能保命就不错了,还想要痊愈?” 吉盛天微眯了眯眼:“你是说——” “今天是第一次,之后一个月,每天都要来这么一遭,”毓馨在盆里洗去一手的药味,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还能活十年。” “十年?”吉盛天呼吸猛地一窒,“只有十年么?” “哼!”毓馨将擦手布扔回盆里,冷声道,“这么个破烂身体,天生病弱,还学人纵-欲,又是饥劳又是受伤,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你出去问问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敢保他十年?” 吉盛天垂下头看着大牛苍白的睡颜,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心中不由地一痛,沉声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这个……”毓馨眼珠一转,“如果你把几年前你们遇到的事说给我听,说不定我能想到办法喔!” 吉盛天沉寂的眼神看过来:“当真?” 毓馨有些心虚,面上却一派正经,摆摆手道:“你和无痕那家伙都说几年前他身体还很好,如此反常肯定有原因,如果能找出那个‘因’,说不定能得到你想要的‘果’。” 吉盛天凝视她许久才道:“十几年前我与他一起被困在一个地方,之后我无意间习得这身功夫,然后发生了一件事,之前我还不觉得,现在想来说不得他身体好转当真与此事有关。” “什么事?”毓馨双眼瞪得大大的,里面写满了“快告诉我吧,我很想知道!”。 吉盛天突然勾了勾嘴角,对她说出了一句话…… 治病良方 “什么?”毓馨两只眼睛快瞪脱眶了,“你跟他,你,你们——” “需要这么惊讶吗?”吉盛天笑了,看了眼同样镇住的孟无痕,道,“孟运国的两个皇帝不也是一样的关系?” 此言一出,孟无痕有些不自在地撇撇嘴扭过头,装作看外面的风景,而毓馨却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仰天长吼:“天啦,怎么又出一对断袖?” “自那以后他的身体就不知不觉地好了,那时我也没怎么留意,”回忆起往事,吉盛天才察觉自己曾经的漠不关心,爱怜地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道,“现在想来果真有些蹊跷,不知这之间是否真有些关联?” 毓馨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化为一滩糨糊,勉强对他笑了笑,道:“我现在也没什么头绪,你等我想想再说,反正他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吉盛天皱眉,听到“死”字令他心里很不舒服,可如今大牛的生命可以说是掌握在这个不怎么讨喜的女人身上,于是他只有忍耐地点了下头。 毓馨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被人讨厌了,晕乎乎地离开药室。 孟无痕终于看腻了风景,不甘不愿地走过来,道:“我带你去休息吧。” “多谢!”吉盛天道,“最好是有地龙的房间。” “没问题。”孟无痕咬牙。 *** 足足四天没有合眼,夜晚听着大牛强健了许多的心跳,吉盛天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清晨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十分的好。怀里的人脸色还是很苍白,却已经去了那层死气,吉盛天心里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情不自禁地在傻男人额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唔,早——”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大牛迷迷糊糊地看着身边的青年,嘟哝道,“小天,你在笑什么啊?” 吉盛天这才发现自己咧着嘴的样子很傻,忙收了笑,道:“没什么,起床了吧。”嘴角仍不自觉地向上微微翘起。 “喔——”大牛精神不济,没留意到他与平时的不同,软着身体任他帮自己穿衣洗漱。 “叩叩叩!” 两人方打理好便听到敲门声,吉盛天扶着仍虚弱无力的大牛靠在床头坐好,这才去开门。 “早上好,”宇文珏微笑着打招呼,“他醒了吗?” 吉盛天轻点了下头。 “那我可以见见他吗?”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要治好大牛还要靠他们的人,吉盛天虽然很不乐意被打扰难得的温情相处时光,也不得不将人让进了屋子:“请。” “大牛,”宇文珏走到床前,笑道,“还记得我吗?” “太子?”大牛又怎么会忘了他?“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说,”宇文珏责备道,“怎么病了都不告诉我一声,当初不是给你留下了联系我的方法吗?”当初他将大牛留在孟运皇宫之时便给了他一块令牌,并告诉了他使用方法,之后一直没见他拿来寻自己,还以为他在孟无痕安排之下过得好好的,哪知道再见面居然病得要死要活的。 “那个——”大牛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嚅嚅道,“我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你。” “你还真是,”宇文珏何等样人?脑中微微一转便即想明白他在别扭些什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那件事我都不介意了,你还记着做什么?” “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大牛说着眼眶变得温润,一副快工哭出来的样子。 “好了,好了。”宇文珏最不擅长对付这种人,当真无奈之极,瞥了眼旁边酸气冲天的青年,脑中灵光乍现,笑道,“既然是你对不起我,那我要你帮我做件事,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大牛闻言连连点头,“我什么都愿意。” 宇文珏心中微汗,这场景怎么这么像在表白?眼见某人的脸色越来越黑,轻咳一声,道:“你先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会吩咐你的。” “你还是先告诉我该做什么吧,”大牛有些伤感地道,“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宇文珏笑道:“你这话可别给毓馨听到了,让她知道你怀疑她的医术的话,你可是会倒霉的!”见他面露疑惑,好心地解释道,“毓馨是现在帮你治病的大夫,你放心,她可以治好你。” “太子,你人真好!”大牛感动地道。 “以后别叫我温阮就好了。” “为什么?” “你听话便是。” “喔。” 见某人的脸色快跟锅底有得一拼了,宇文珏忍笑道:“行了,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嗯!”大牛点头,“我会快快好起来的!” 受够了两人视他为无物,吉盛天巴不得他赶快走,忙道:“我送温兄一程吧。” “那就多谢了。”宇文珏似笑非笑。 吉盛天避过他的视线,道:“请。” *** 黑木园名字取得阴森森的,内里的风景却着实不错,大片的园子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种的却不是奇花异草,而是各种更样的蔬菜和药材,覆着薄薄的一层雪,在冬日稍嫌清冷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吉兄有话不妨直言。”巨大的落地窗前,宇文珏望着远处的景色淡淡地道。 “天宇国十年前丧生火海的太子宇文珏?”吉盛天这话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宇文珏转身看着他,大方承认道:“正是在下。” “以你的身份认识他不出奇,可是……”吉盛天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我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对他另眼相看?” “天宇国的太子早已埋进皇陵,吉兄还是叫我温阮吧!至于你说的‘另眼相看’,”宇文珏正色道,“吉兄,我想问一下,你对大牛的来历知道多少?” 吉盛天心中一动:“莫非你与他来自同一个世界?” “看来你全都知道了,”宇文珏微微一笑,道,“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会来到这个世界,可以说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吉盛天何等样人,当即便猜到了:“你,是他伤到的那个……女子?” “很不可思议,却是事实。”宇文珏哂道。 “你为何会告之于我?”吉盛天不解道。 “我也不想让你知道的,”宇文珏有些无奈地道,“可是以你的聪明才智,就算我叮嘱大牛不要说出来,相信你也可以套出他的话,还不如我大方承认的好。” 吉盛天默认,他的确有这种打算,他并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错,倒是这个前太子爽快的态度让他很欣赏。 “果然被我料中了。”宇文珏倒没什么被知道了秘密的尴尬,只单纯地耸了耸肩感慨了一下。 “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你是被他害死的,”吉盛天皱眉,“为何还要不余遗力地帮助他。” “我刚知道吉十余就是他的时候也曾怨过,”宇文珏想起当时的景况摇了摇头,“只是时间久了倒也就淡了,我在那边也没什么牵挂,其实到哪里还不是一样?况且他之所以会做那些事也是逼于无奈,生活从来没有给他平等的机会,凭什么在他逼于无奈而犯了错误之后来叉着腰骂人?再说……”瞥了面前的男人一眼,“你不也替我报仇了吗?想起上次见到他时的惨状,啧啧啧——”边感慨边摇头,直弄得青年尴尬不已。 “我以后不会再那样做了。”吉盛天懊恼地低吼,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窘迫。 “希望了,”宇文珏撇撇嘴,转身,“行了,我就不同你聊了,你还是回去陪你的那头牛吧!”留下气得快跳脚的男人,一路哼着曲儿轻快地走回房,谁想乐极生悲,才推开门就被人一把捉住手扯进去,然后整个人被压在墙上。 “很开心?”男人的脸色很危险。 “宇文笙,”宇文珏挣了两下没挣开,怒道,“你发什么疯?” “你对那头笨牛倒好得很,”宇文笙微微眯起双眼,“怎么,杀身之仇都不在意了?” “我说,”宇文珏好笑道,“你不是连这种飞醋也吃吧?” “我会吃他的醋?”宇文笙不屑道。 那皇帝大人你现在在做什么?宇文珏心里翻了个白眼,也不与他争辩,只动了动手示意他放开。 “以后不许在去找他!”宇文笙反而抓得更紧,沉声警告。 “还说不是吃……”那个“醋”字淹在彼此的唇齿间。 *** 百草夫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经过一个月的大煮活人,大牛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不过他那身子太过破烂,虽然保住了命,却仍旧十分虚弱,就连下床都十分勉强的。 吉盛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虽怀疑两人交-合有可能对大牛的身体有帮助,但毕竟不敢肯定,而问毓馨却总被她搪塞过去。有时候他想干脆做了试试看,可见着傻男人风一吹都会跑的样子,又生怕自己乱来会将事情弄得更糟,只得强行忍住,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要让那个魔女好看。 正被人在心里咒骂的魔女毓馨毫不知情地推门而入,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递到扶桌而立的大牛面前,命令道:“喝了。” 大牛是个绝对听大夫话的好孩子,可在连续喝了一个月的中药之后也难免对这黑乎乎、味道怪异的东西起了抗拒之心,本着拖多一时算一时的原则,捧着碗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 “喝!” 魔女大夫一声暴喝,老实孩子吓得手一哆嗦,条件反射地就把碗一抬,“咕嘟咕嘟”几声全吞进了肚子,呆愣了一下才咂咂嘴,傻傻地道:“不苦?呃,还有点甜。” “哼哼——”毓馨撇撇嘴,“如果这种药也弄得苦兮兮的话,岂不是很没有美感?” “你给他吃的什么药?”吉盛天皱眉,这个女人总喜欢恶整别人,实在令人很难放心。 “当然是对他病情有帮助的,”毓馨冲他眨眨眼,“你今晚可要陪着他好好‘睡’一觉喔!” 吉盛天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毓馨卖了个关子后偷笑着退场。 到了晚上的时候,果然就知道了。吉盛天压制住身体滚烫、不断往他身上磨蹭的大牛,心里嘀咕:居然是春-药!虽然幻想过许多次傻男人主动投怀送抱,可是要用药才能得到,难免就觉得有点委屈。 “热,好热——”大牛已经被药力折磨得神智不清,什么伦理什么世俗都被抛诸脑后,整个身心都被欲-望所制,急切地挺-动着腰将炽热的地方一下一下地顶在青年的腿上——他现在只想发-泄。 “嘶——”吉盛天倒抽一口冷气,长期压抑的欲-火在瞬间燎原,委屈不委屈的都无所谓了,至于傻男人的反应等他清醒了再说吧!再忍耐不住,猛地俯下身去。 屋外—— “喂,魔女!”撅着屁-股打门缝里往里偷-窥的孟无痕撞撞身边的人,“这两个人做了,就能救那头笨牛的命?” 毓馨正在兴头上,随口敷衍道:“差不多吧。” “哇——”孟无痕看到精彩,一边低声惊呼一边还不忘追问,“什么叫差不多?” “一个是至阴之体,一个是至阳之体,阴-阴调合总没错的,别烦我,快看吧!”毓馨不耐烦地解释了一下,随即又被屋里的情景吸去了全部心神,连连惊叫,“呀!脱了,脱了!小牛牛皮肤真是水嫩啊!我早就想掐一把了,可惜那吉盛天这臭小子防得太严,哼!” “啪!”她口中的“臭小子”操起床头的茶壶扔在门上,混杂着欲-火和怒火的低喝声传来:“滚!” 经过内力升温的茶水穿过门缝射-出来,饶是毓馨及时闪开仍避不了地被溅了几点在脸上,烫得她直跳脚:“臭小子,过河拆桥,你等着,下一次给你弄点不-举的药,气死你!” “别人都赶人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宇文珏忍笑的声音传来,“妨碍夫夫办事要遭天谴的。”同时朝他们身后驽驽嘴。 两人猛地转身,一个醒了的睡神和一个原本面容很英俊此时却很扭曲的男人站在那里。片刻的沉默过后,唯恐天下不乱的两个家伙被抓回房,宇文珏笑得很和谐,世界很和谐…… *** 很温暖,像小时候被娘亲抱在怀里一样,大牛舒服得忍不住发出猫儿般的呻-吟:“呜……”脑袋轻轻地磨蹭着,脸上和颈上传来的细滑触感着实令人沉迷,恨不得一辈子都腻在上面。等等,他不是在做梦吗?为什么这种感觉这么真实?大牛嗽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只放大了的手臂,横在他颈下做了他的枕头。这,这,这!大牛猛地坐起身,某样物件从身后那个羞耻的地方突然抽离的感觉令他的脸“唰”地一声红了个彻底,僵硬地转过头,几乎在看到儿子裸身的瞬间就白了脸,夜晚的记忆浮上脑海,每一次主动索取,每一声欢愉呼喊,都像刀一样割在他心上,血色尽失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哪怕是一丝的声音。 青年还在沉睡,均匀的呼吸随着胸口的起伏一下一下地喷在颈间的发上,面上是一种全然放松的神态,看起来俊美无俦。这是他的儿子!大牛痛苦地抱着头,他怎么可以缠着他做那种事?这样会毁了他,会让他受尽世人的嘲笑!不行!大牛猛地醒悟:他不能留在这里,不能让人知道发生过的事(不好意思喔,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得走,趁小天还没醒过来! 儿子,别怪我……视线不舍地在青年的脸上流连了许久,大牛咬了咬牙悄声跳下床。才沾地腿便是一软,大牛连忙扶住了床柱方避免了跌倒的命运,床因为他的动作轻微颤了颤,心中一跳,忙紧张地看向床上的人,见他仍睡得很沉才松了口气。扶着腰慢慢站起来,身后一股温热的液体因他的动作而顺着大腿蜿蜒流下,大牛的脸瞬间又再涨红,拾起地上扯得稀烂的里衣胡乱擦拭了几下,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取了衣服穿上,然后逃也似的冲出了屋子,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一直“熟睡”着的吉盛天在门合上的瞬间突然睁开了眼睛。 *** 虽然来了黑木园有一个多月了,但因大牛一直在屋子里养病,就算偶尔出门也只是在门前站站,所以他对园子里的地形一点也不清楚,转来转去也找不到出路,就在他要绝望的时候终于遇到了一个人。“太子?”大牛有些惊疑地道。 “都说了不要叫我太子了,”宇文珏笑着回头,“唤我一声阿阮就可以了。” “阿,阿阮。”大牛讪讪地道。 宇文珏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奇道:“你这是要到哪去?” 大牛看看自己穿的乱七八糟的衣服和汲拉着的鞋子,有些窘迫地往后缩了缩,垂着头道:“我,我想出去。” “这么大冷的天……” 大牛以为他要问自己出门的原因,正绞尽脑汁地想借口,却听得他道—— “要出门怎好穿这么少?” 接着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大麾笼了下来,全身顿时被温暖包围,大牛鼻子一酸,小声道:“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宇文珏笑着指向左方,道,“好了,你从这边一直走到尽头再右拐一直走就可以出到外面了。” 大牛担心小天醒来会来追他,不敢多作停留,急急又道了声谢便匆匆沿着他指的路走了。 宇文珏默默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脚处才道:“还不追上去么?当心走没影了。” “跑不掉的。”一个白色的身影打柱子后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正是吉盛天。 宇文珏微笑着看向他,道:“不如我教你一个法子让他留在你身边再不会逃,可好?” 吉盛天犀利的眼神转到他身上,道:“你有什么条件?” “果真是聪明人,”宇文珏笑意加深,“你在天宇境内生意的三成如何?” “一层。” “两层。” “成交。”吉盛天冷声道,“说。” “果真爽快!”宇文珏将他从头至脚扫视了数遍,直看得他不耐烦了才道,“你有没有想过,那头笨牛最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他又为了什么要一次一次逃离?” 虽然那个“笨”字让吉盛天心里很不舒服,但他所说的话却引起了他深思——那人一再地离开,说的是什么理由?是因为世俗人伦,怕受世人唾骂?脑中灵光闪过,他顿时恍然大悟,那人所在意的从来只有一样!首次对面前这个大他一岁的青年产生了敬佩之心,朝他一拱手,道:“多谢提醒。”尔后大步追了出去,留下宇文珏独自站在原地轻笑。 *** 大牛按照宇文珏的指示很快就出了黑木园,园外是一马平川,这几日雪愈发地大,白茫茫地覆盖了整片天地。大牛埋头疾奔,很快便迷失了方向,回头去看也只见到漫漫飘雪和两行凄凉的脚印,心底突然就是一酸。估摸着小天追不上来了,大牛放慢了行走的速度,之前心绪紧绷着没有察觉,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有些奇怪——他的腰腿都很酸麻,是运动过度的原因(想起昨夜的剧烈冲撞,脸色顿时白了红、红了白),虽然累,却不是之前那种虚软无力。 大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原因,只好干脆不去想了,抬起头正要继续走,却被前面人吓得连退三步,心虚地道:“小,小天?” “你又离开我。”吉盛天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无悲无喜。 大牛头皮一阵发麻,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又对我做,做那种事,我,我当然要,要走。” “如果我说,我那样做是为了救你呢?” “不可能!”大牛想也不想地否定,可随即想到自己身体的奇怪之处,便有些怀疑了,“你说的是真的?” 吉盛天点点头。 “那你也不能那么做!”大牛断然道。 吉盛天皱眉:“难道你要我看着你死?” “我情愿死了也不要你被人嘲笑!”大牛大吼。 “那你是一定要离开我了?”吉盛天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缓缓拔出鞘。 “当然。”大牛虽然有些害怕,却不松口,只是脚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很好。”吉盛天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手中的匕首高高扬起,狠狠落下,猛地插-进自己的左臂。 “啊,小天!”大牛扑过去抓住他手伤的手,又惊又痛地喊道,“你做什么?” 吉盛天像感觉不到痛似的,慢慢地将匕首抽-出,温热的鲜血顿时喷渐出来,染红了半只袖子,更有许多洒在雪里像点点开放的红梅。 大牛惊恐万状地用手按住他的伤口,血又从他指缝里渗出来,沿着他的指尖滴落。“你在做什么啊小天?”大牛哭喊道,“好多血!该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啊?” “别哭。”吉盛天用右手手背温柔地为他擦拭眼泪,手中匕首尖上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大牛胸前,染红了他的衣襟。 大牛呆呆地看着胸前的血渍,喃喃道:“为什么啊?小天,你为什么?” “你离开我一步,”吉盛天微笑着看向受伤的左手,“我就刺自己一刀,两步就两刀,三步就三刀,你还走不走?” “啊——”大牛捧着尖叫,他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么疯狂的原因,赤红的眼睛盯着吉盛天手中的匕首,猛地合身对着刀尖扑了上去。 吉盛天哪容他死?手往旁边一让,抡了个半圆,正好将他搂在怀里,凑到他耳边柔声道:“你要是死了,我也跟着你一起死怎么样?” “小天——”大牛颓然滑倒在地上,“为什么要拿你自己逼我?” 吉盛天蹲在他身边,掰过他的脸,紧盯着他的眼睛道:“我不想你离开。” “虽然你从来没叫过,可我还是你爹啊!”大牛无奈地道,“你对我那样,你会被人耻笑的。” “宇文珏和宇文笙也是父子,他们还不是在一起?”吉盛天撇嘴,“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那两个人从来不避讳,大牛隐隐也有些察觉,却总不相信,现在被儿子说出顿时有些慌乱,急道,“那我们也不能学他们!” “为什么不能?”吉盛天真是恨死了他的灵顽不灵,怒道,“孟无痕与孟子星也不清不楚的,你倒说说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了?” 他这一动怒伤口的鲜血流得更快,大牛看得心惊胆颤,忙又按住他的手,急道:“你先包扎一下伤口吧!” “不包!”吉盛天怒道,“你要离开我,我不如流干血死了的好!” “小天!”大牛又惊又怒地看着他,却拿他没有丝毫办法,眼见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只得妥协道,“好,我不走,你快裹傻吧!” “当真?”吉盛天大喜,却不放心地道,“以后也不许走!” “好,”大牛无奈,“不走了。” “我不相信你!”吉盛天道。 “你要怎样才信?”大牛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却完全拿他没办法。 “你发誓。” 大牛心里一松,举起手道:“好吧,我发誓,如果我离开小天的话,就——” “就让吉盛天不得好死。” “小天!”大牛惊叫。 “照着说,”吉盛天抬起自己受伤的手晃了晃,“不然我就不管它,流干全身的血算了。” 大牛犹豫许久,终是拗不过他,道:“我发誓,如果我再离开小天,就让,就让小天,不得好死——”最后一个“死”字出口,滚滚热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你别哭,”吉盛天将人逼到如此终于如了愿,却不禁心疼了起来,边为他拭泪边拙劣地安慰,“我会对你好的。” 大牛抬起手臂用袖子去抹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带着哭腔道:“你对你自己好就行了。” “好吧,我会对自己好的。”吉盛天现在倒变得软和了,一直顺着他的话。 “那你还不裹伤?”大牛想到为了这个不孝子把自己卖了,心里就难受得要命,还是抽抽噎噎地哭。 “现在就裹。”吉盛天一边拿出伤药往伤口上洒,一边无奈想:果然欺负人不能太狠,欺负过了可不好哄。 伤药很好,看着吓人的伤口很快止了血,大牛虽然生气,但看着儿子单手包扎笨手笨脚的样子,终是心软下来,一把抢下他手中的布条飞快给他裹上,末了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回去吧!”大牛将不孝子扶起来道。 “嗯。”吉盛天难得地乖巧,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两人相扶相携往回走,背影渐渐隐在风雪之后。 这是一位父亲的故事,父亲是如此地溺爱儿子,即使再不合理的要求也愿意委屈求全。 ——完—— 番外 关于“爹” 有人说“生活就像强X,没有办法反抗就躺下享受吧”,大牛虽然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但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将其实施得很彻底。被儿子用性命威胁着不得离开,大牛在经过不解、痛苦、自怨等一系列激烈的感情过后慢慢地也就接受了,对于几乎每天夜里被压着做那等“救他性命之事”也逐渐地不那么抗拒,可有一件事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大牛是个没有爹的孩子,山里人大多淳朴,但也有少数刻薄的,而且大牛这娃有点来历不明,因为他的爹不是半路死了,而是没人知道是谁,他打小便被小朋友骂“野孩子”之类的,所以对于“爹”这种生物既有妄想又有愤恨。后来大牛自己糊里糊涂地做了爹,有了个半大不小的儿子,初时的震惊过后就发誓要做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爹,只可惜他这儿子太过离经叛道,不但将爹给吃干抹净,竟然还从头到尾连一声“爹”都没有叫过,大牛每每想起便愤恨不已。 这一夜,吉盛天又抱着大牛亲亲啃啃,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抗拒,顿时有些恼怒——这都多少年了,你不是也很享受,还做出这副样子做什么?当下暴力压制,三两下就将他身上的衣服扯了个稀烂。 “小天!”大牛羞愤,“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还要问你呢!你这两天怎么回事,不知道我这是在救你的命吗?”吉盛天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着无耻的谎言,“你忘了百草那个女人的话?要多做,多做!明白吗?” 大牛心想照这样下去,我不病死都要给你气死!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要是被小天知道了,他又会要死要活的了。当下委委屈屈地低着头不说话,任他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 吉盛天双手灵巧地在他身上四处点火,可他就像个木头样一动不动,就连以前那微微的在自己看来更像欲拒还迎的抵抗都没有,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抬起身瞪着他,怒道:“这到底在别扭什么?” 大牛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直看得他火大得快爆发了才小小声道:“你从来都没叫过我‘爹’。” 这人还想着做他的爹?吉盛天讶异地看着他,突然嘿嘿一笑,甜死人地唤了一声:“爹——”手指伸到他大腿根处缓缓划动,“快把腿打开吧爹——” “你、你、你——”大牛又喜又羞又怒,脸红红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吉盛天趁机掰开他的腿,食指灵巧地探进他身后的秘-洞,邪笑一声,道:“让我来伺候你吧,爹——” 于是某人再次被吃,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