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油瓶日常[重生] 作者:大江流 文案: 许乐先天心脏病发作,直接嗝屁着凉了。 重生后,他决定平平静静过日子。工作不用太好,体面清闲就成,钱不用太多,够用就好,感情就算了,那东西伤心伤肺。 可谁能料到,居然遇到了曹飞这小崽子。 你说,这孩子咋能过得这么惨呢! 管着管着,感情就出来了。 许乐摊手:算了,就当多个伴吧! 内容标签: 重生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乐,曹飞 ┃ 配角:曹玉文,曹玉武 ┃ 其它:种田,重生,青梅竹马,励志 编辑评价: 重生在1980年的许乐,成了干爸曹玉文的拖油瓶,他暗地里发誓要挣点钱,有点闲,带着干爸做个美滋滋的富贵闲人。没想到却碰上了曹飞,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父母的手中宝变成了地上草,带着弟弟成了没人要的拖油瓶。 许乐心软了,于是伸出了手作者文笔自然流畅,对情节中冲突和转折把握到位。 文章以主角许乐和曹飞的感情发展史为主线,同时细致地描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土人情。 同时,写出以干爸曹玉文为代表,侧面表现出当时人们的人生起伏,事业变迁,以及蕴含其中的真挚情感。 第1章 不速之客 1980年9月,河北省函城国纺二厂家属院曹家,来了位不速之客。 半下午,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都凑在了楼下,一边交换八卦,一边时不时往老曹家半开的厨房窗户上瞧瞧,看看能有新进展吗? 老曹家是国纺二厂的坐地户,打从有这个厂子开始,就在这儿工作。曹爷爷退休了就传给了曹爸爸,曹爸爸去世后,就让曹老大曹玉武顶替了。职位跟他爹和爷爷一样,单位锅炉房的锅炉工,活挺脏,但搁不住是正式工,一个月能拿42块钱,曹玉武扬眉吐气得很。 曹家这一代还有个二儿子,叫曹玉文,他自小学习好,曹爸爸原本打算得好好的,老大顶替,老二考学,就跟他们的名字一样,一文一武,老曹家祖坟就冒了青烟了。 但可惜这曹玉文成绩是真不错,只是时运不济,刚上高中,就赶上上山下乡,书本都没摸热,就背着铺盖卷去了东北,一呆就是12年。这期间,曹玉武结婚生子,曹玉文却始终单身一人,曹老太太郭玉芬边哄着大孙子曹飞,边想着小儿子,快成了院里的祥林嫂。 好在今年曹玉文终于给了准信,说是能回来了,打一个月前,郭玉芬就开始张罗。 吃的穿的都好说,但住是大问题。这屋子是当年曹爸爸分的,一共就两室一廊,平时大儿夫妻住大屋,她带着孙子住小屋,只能说将就好,再来个汉子,可太挤了。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孙子跟大儿住,她跟二儿子挤一屋,虽说大儿媳妇李桂香不同意吧,但她终究镇压了下去——这屋是曹爸爸留给两个儿子的,没道理老大家全占了,再说,这院里不都是这么住着呢!人家一间屋能住祖孙三代,这么比起来,他们家条件可好多了,你不愿意,你出去住啊。 李桂香是个小学老师。这年头,老师虽然听着金贵,可穷得叮当响,她工作小十年了,每月工资也就刚刚27块钱,比曹玉武差远了,自然没底气。瞧着老太太边说边拿着个扫把敲打,就偃旗息鼓了。 就这么着,老太太将房间也收拾好了,饭食也准备好了,连拖鞋,毛巾牙刷都买了新的,总归是件喜洋洋的事儿。 谁知道竟出了岔子呢。 曹玉文不是自己回来的,他带回来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这个一栋楼上住着,谁家那点零碎事逃的出邻居的耳朵和眼睛。 这二十八岁的曹玉文牵着那个萝卜头一进家属院,他们就全知道了。在听见老曹家李桂香猛然撩起嗓子喊了半句你说他是谁。这事就明摆着不对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边扑杀扇子边议论,“你说这不是玉文的吧,长的不太像,但岁数差不多,兴许随妈呢。” 另一个摇头,“要是他结婚有儿了,能不告诉他妈,郭姐可急了好几年了。” 旁边一个下了定论,“能带回来,那总不能是别人的。” 楼上老曹家已经经过了一轮争吵,曹玉武和李桂香压着黑猴子一般的曹飞坐在床上,郭玉芬坐在凳子上,曹玉文搂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靠墙坐着。 曹飞显然对小男孩挺感兴趣,不停扫描着他。然后对着他妈说,“我想跟他玩。” 下面这话曹玉文显然也不想让孩子听,就顺手推着许乐去跟曹飞走,没想到李桂香拍的拍了曹飞一下,吼道,“玩什么玩,跟个野孩子有什么好玩的。” 曹玉文的手就顿住了,皱着眉说,“嫂子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野孩子,怎么能当着孩子这么说话。” 李桂香哼道,“没爹没娘不是野孩子是什么。小叔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人家叮嘱两句就带着个孩子回来养,你瞧瞧这个家,哪里还有放他的地方,你是要赶咱妈还是要敢我们走?再说,你知道养个孩子多贵吗,吃的穿的上学处处都是钱,你有拿钱不如花在你亲侄儿身上。” 身单力薄的曹玉文显然没想到他嫂子能把话说的这么直白难听,不由看向了他哥和亲娘,“妈,乐乐他爸是为了救我才去世的,他妈跑了,我要不管,这孩子就没人管了。我欠他爸一条命,我不能不帮。你们就当这是我儿吧。” 说着,他就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他妈和他哥,事实上,曹玉文早就下定了要养许乐的决心,否则他不会将孩子直接带回来。他只是想争取更多的同意,以后这孩子在家也不会受太多委屈。 他哥受不住他的目光,咳嗽一声刚想说话,就被李桂香掐了一把,停顿了一下才说,话头就变了,“他这吃饭上学怎么办。你回来还没落实工作吧。” 曹玉文又看向他妈,他妈说,“孩子他妈没留下地址,送给他姥姥养也行啊。你还没结婚,又买没正经工作,再拖个孩子,谁嫁给你啊。实在不行,我有个老姐妹,路子挺通的,我求他打听打听,看谁家想要个小孩,咱找个好人家送出去。” 曹玉文只觉得满嘴苦涩,他真没想到,家里会是这个态度。他摇摇头,“不了,别人我也不放心。” 老太太顿时被他气了个仰倒。她从年轻时候多少苦难闯过来了,儿子走了,老头死了都没压倒她,害怕这点事。她腾地站起来,铁青着脸说,“那你这是铁了心要养着了。那也行,小孩伙食每月五块,大人十块,记得交。家里没准备这孩子的地方只给你准备了张行军床,你俩凑活一下吧。” 曹玉文望着那张一米五的大床,有些期望的看着他妈,老太太直接说,“我要抱着曹飞呢伺候不了那孩子。”得,曹飞就又回来了。 曹玉文瞧了瞧立在一边的折叠行军床,还有目光闪烁点头应是的妈,只觉得满口苦涩,眼睛里潮着点了头,李桂香拉着曹玉武转头回了屋子。 那头,曹飞盯着安安静静的许乐,突然间猛然撞了过去,许乐侧身轻轻一避,脚下一抻,就瞧见曹飞吧唧一声咳在了地上,等着家长回过神来,他已经退后了三步远,曹飞哇哇哭着告状,“妈,他拌我。” 李桂香转头骂人,一瞧许乐离着十万八千里远,一脸看傻了的表情。她想着这孩子不敢这么做,回头拍了曹飞脑门一下,“这么大了还走不稳,你缺钙啊。” 第2章 饺子 这边厨房里,老太太气了半个小时后,又操持起来。纵然曹玉文领回来了个拖油瓶,但终究是亲儿子,十多年没吃过家乡饭,曹老太太还是包了韭菜肉的饺子来迎接两人。 这年头猪肉八毛七一斤,家里成人两男两女,外加两个小不点一共六口人,老太太一咬牙买了两斤上好的五花肉。加上韭菜、面、香油,这一顿饭成本足足到了两块五。相当于李桂香一个月工资的十分之一。 这让曹玉文显然十分感动。他清楚知道,自己亲娘在过日子上有多俭省,当年他没还下乡的时候,这样的饺子,他们家只有过年才能吃得到。当然,那时候全家就他爹一个人挣钱,若不是他娘会过,也不能将他们养大。 纵然在乡下呆了十二年,但曹玉文骨子里还是个书生,他的内心宽阔如海一般,波涛汹涌,但却有着一张葫芦般的嘴,从来倒不出来。所以,面对那各个如元宝般的饺子,他只低低地喊了声妈。 这一声叫的曹老太太差点切着自己的手。 刚才一进家门,全家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许乐身上,母子情没有叙,兄弟情没有表,全家就跟吃了火药似得吵了起来,各自占了队。可这人终究是她亲儿子,盼了想了那么多年,回来却是这样的场面,老太太怎能落忍? 她放下刀,伸手抹了抹眼泪,终于叹了口气,回头瞧了瞧她这个二儿子,“行了,多大了还这样,有下好的了,赶紧吃饭去吧。”她顿了顿,眼睛朝着窗户外面瞧了瞧,盯住了坐在桌子边的许乐,“也让那孩子好好吃饭,不能养这事儿没的说,但他爸总归是救了你,在家呆一天咱不能亏着他。” 曹玉文无奈的叹了声气,连忙点了头往外走。 那厢,第一锅饺子出锅,许乐和曹飞作为最小的,先让上了桌。两人面前一人一个平盘,老太太公正的很,每人十五个饺子,连大小都一样。 这年头物质着实贫乏,虽说农村里总比城市食物多,但若非自家宰猪杀鸡,那也是要钱的。尤其是许乐家。 许乐他妈柳芳是个北京来的知青,当年到村里的时候不过十八岁,水灵灵一朵花,人见人爱,但却半点活不会干。许爸爸许新民那时候是个愣头小子,一眼就瞧上了娇滴滴的城里姑娘,见天的替人家干活挣工分,原本村里人都觉得这就是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的事儿,可谁知道,许新民磨了两个月,柳芳竟真嫁给他了。 村子里大大小小跌破了眼镜,对许新民刮目相看。可再漂亮也是要吃饭的。柳芳什么事都不会干,家里家外就连烧个灶台都得许新民做,家里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等到知青回城的政策一出,柳芳拍屁股离婚走人,许乐的日子更难了。别说饺子,吃个蒸蛋都是过年! 如今这香喷喷的大馅饺子一端上来,重生了有一阵的许乐纵然想装装样子,可嘴巴里迅速分泌的唾液出卖了他,他连忙咽了下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谁知这模样却入了两个人的眼。 曹玉文怜爱的看着他,心道再沉稳也是个孩子啊,一点好吃的就露出原形了。顿时伸手拿了个小盘,替他夹过来两个晾着,“乐乐等等,饺子烫。” 就这时候,在一旁一直眯眼瞧着的曹飞猛然站了起来,鼓着腮帮子冲着许乐的盘子就噗地一声喷了口水。这孩子八成是看他妈熨衣服多了,那口水喷的又细又密,完完全全将许乐的盘子罩了进来。 一时间,别说许乐愣了,就连曹玉武和李桂香也愣了。 还没等他们说话,曹飞转头又呸的一声,往自己盘子里吐了口口水,然后他才挤吧着那双小眼睛,冲着许乐得意的说,“吃啊吃啊,你吃啊!” 这明摆着就是欺负许乐呢。曹玉文当场就不干了,冲着曹飞说,“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干,弟弟比你小,你得有个大哥哥样!” 那边李桂香就不爱听这话,过来伸手往曹飞脑袋上葫芦了一下,表示了不满后,冲着曹玉文说,“什么哥哥弟弟的,不就差九个月吗?要这么说,乐乐在农村呆了那么久,更应该懂事才是。再说,不就是孩子的口水吗?又不脏,行了行了,饺子都凉了,快点吃吧。” 曹玉文被他嫂子的强词夺理气得半死,又瞧了瞧一心吃饺子半点闲事儿不管的曹玉武,心里的火一窝一窝的,只想从喉咙里冒出来,可一抬头正瞧见厨房门口的曹老太太,他那火顿时熄了,许乐留下这事儿,还得让家里人同意,只能颤抖着手摸摸许乐,“乐乐等会吃,这个干爸吃了。” 那边曹飞就等着曹玉文的反应呢,听着曹玉文害怕他妈,立刻得意起来了,在李桂香身后冲着许乐做鬼脸,扭着脑袋一副得意的样子,嘴巴里还比划着“野孩子”三个字。 许乐冷冷的瞧着他,等着他扭得差不多了,上前一步,冲着两个盘子啪啪一边吐了口口水,曹飞几乎在瞬间,就嗷的一声叫了。那可是一大盘子水饺,他盼了小半年,居然让许乐吐了口水。他在李桂香身上打着绕,恨不得扭成麻花,“妈,妈,我的饺子脏了,妈,妈,我的饺子……饺子。” 李桂香抱着儿子气的不得了,可一回头跟许乐对上,就发现这孩子居然笑咪嘻嘻的看着他,一点也不怕的样子,李桂香只觉得怪异,也没多想,照旧把那火发了出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伸手就要打人! 许乐仿佛被吓到了,害怕的躲在了曹玉文后面,等着满屋子的人都被曹飞招来了,才颤巍巍的说,“哥哥教我这么玩的。” 曹飞没占着便宜,许乐也表达了他不好欺负,但这顿饺子终归吃的不那么畅快。兄弟俩也没喝酒,两盘饺子都进了曹玉文的肚子后,各自回屋休息。大屋子里,李桂香将曹飞哄睡了冲着曹玉武说,“那孩子你瞧见了,蔫坏蔫坏的,来了就欺负咱们飞飞,我觉得不能养。” 这马上就冬天,锅炉房买了不少煤,正加班加点卸呢。曹玉武上二班,下午三点干到晚上十二点,正准备睡会。听了不在意的挥挥手,“就一孩子,我瞧着还行。” 李桂香瞧着他那样就烦,转头去跟厨房里收拾的曹老太太念叨去了,小儿子重要,大孙子可更重要。 小屋里曹玉文带着许乐收拾东西。 他们从东北回来,家具都送了人,只带了衣服和铺盖卷,还有给家里人买的特产。哥哥嫂子妈妈一人一件皮衣服,还有两根人工养殖的人参、给曹飞的玩具。 曹玉文边收拾边心里难受,轻轻的摸着许乐的脑袋,劝他说,“乐乐啊,别放在心上,有干爸呢,乖。” 许乐摇摇头,如果是上辈子的他,肯定会难受的。上辈子他没跟干爸来河北,而是被寄养在村里,那才是举目无亲,泡在苦水里长大。所以,重生后,他执意跟了平日里就疼她的干爸,为的就是不过当年的日子。 在这里,有干爸真心实意疼他,这点苦又不算什么,再说,对于一个曾经的成功者来说,穷不过是一时的,亲情才重要。 显然,许乐的乖巧让曹玉文很欣慰,他使劲揉了揉许乐的脑袋,直到成了一窝乱草,才不好意思的住了手。 曹玉文是个十分憨厚的人,纵然哥嫂让他不舒服,可依旧将礼物收拾了出来,准备拿出去。 许乐抱着那件黑色男士皮袄就不肯撒手,曹玉文哄了老半天,许乐也不放,曹玉文劝他,“乐乐,这是给大爷的,买的时候都说好了啊。” 许乐想的清楚呢,他们大部分钱都置办了见面礼了,可这礼送不送也要分人。 他皱眉瞅着这间八平米的小屋,李桂香这么难缠,曹玉武是个万事不管的软耳朵,老太太显然也不太喜欢他,这不是久居之地。但如今,他和干爸手上一共就二百来块钱,连工作都没落下,能留一件是一件,这东西在这儿可是稀罕物,送礼也好。 不过这事儿也是有考量的,老太太的东西显然不能少,若是只给曹玉武,李桂香怕是能把这屋子掀了,不过给了李桂香不给曹玉武,怕是没人说什么。 许乐冲着好脾气跟他要东西的曹玉文说,“给干爸留着,大伯穿不下。” 的确,曹玉武这么多年胖了不少,这衣服虽然买的不小,但还装不下他,给了他也穿不了。 曹玉文还不死心,“干爸穿着大。” “那就留着乐乐穿。”许乐小脸红扑扑的,昂着脸给他讲自己的小心眼,样子可爱急了,曹玉文想想这袄子以后真不好买了,过个几年就能改改给许乐穿,终于点了头。 第3章 工作 都说拿人手短,两件皮袄、两条人参,外加给曹飞的小汽车,让许乐暂时在这个家呆了下来。这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迎面而来。 曹玉文没有工作。 当初政策一下来,小许村的知青们就下足了功夫回城。为此送礼的有,像许乐他妈柳芳一样拍拍屁股离婚的也有,曹玉文既没钱又没人,一直等到最后,也没轮上回城的名额,最终只能带着许乐偷偷跑回来。 他离家的时候只有十六岁,那时候爸爸还在世,哥哥还没娶媳妇,一家人生活的其乐融融,他对于家的想象也停留在那一刻。因此在回来的时候,他想的是,只要有家,能没我一口饭吃吗? 可现实是,迎客的饺子再喷香,平日里吃饭也是要钱的。毕竟他亲娘曹老太太不挣钱,他不在,亲娘跟着大儿子吃,自然没问题。可他带着许乐回来了,就没让他大哥供养自己的道理。 除了那十五块钱,花钱的地方多得是。生活用品要不要钱,衣服鞋子要不要钱,许乐已经七岁了,上学要不要钱?这都是摆在曹玉文眼前的事儿。他此时瞧瞧手里头那两百块钱,就再也没有钱人的感觉了。 只是找工作这事儿着实犯难。 这年头私营经济还不发达,在路边摆个小摊都被人看做投机倒把,可国营厂曹玉文进不去,选来选去只有街道工厂还算靠谱。 可别的地方的街道工厂都是机械厂,机修厂,唯独曹玉文他们家这个有点特殊,这是个干花加工厂,使用的是最简单的加工方式——人工制作。这里不要求学历,听说也招了几个偷偷跑回来的知青,算是曹玉文最理想的工作地点。 只是这里也不好进。这时候待业青年多少啊,谁家又都不富裕,恨不得都撵出去让他们自力更生,干花厂又不是国营单位,有国家拨款,而是属于自负盈亏,自然要算人力成本。 曹玉文在人家厂门口盘旋了两日,都被拒之门外。只能回家唉声叹气。 这时候,曹玉武上班去了,李桂香带着曹飞上学去了,老太太跟着楼下的老朋友们聊天去了,整个家里就剩下他们父子俩。许乐戳了戳跟泄了气的皮球似得曹玉文,问他,“干爸,人家没要你?” 这话有点大人气。若是放在曹飞身上就有点不对劲,可对于许乐来说,却是正常。他娘跑了,爹死了,再不成长点,那是傻子。 曹玉文本不想跟个孩子说,干吗让个小不点替自己担心呢?可他实在没有倾诉的对象。哥哥已经成了家,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睡觉,其他时间还有嫂子陪着,他想不起跟自己叙叙旧说说话。亲娘没时间,一家六口人的饭菜都落在她身上,一天从早忙到晚,等着要睡觉了,还要伺候曹飞那个小祖宗。 钱一天天只出不进,他不但不能对象承诺给许新民的诺言,让许乐过得好,恐怕连学都让他上不起。这让他焦急烦闷,心里憋屈的难受,时时刻刻在否定自己。 如今许乐问出来,他终于吐了口,将自己找工作的难处说了说。他以为许乐会像他爸爸许新民一样,知道他回城无望后那般,陪着他一起憋闷难受。可没想到,许乐只问了一句话,“这个厂子靠谱吗?一个月工资有多少?” 曹玉文愣了一下,可瞧着许乐那副一本正经的小样子,不由自主的就将这几天打听好的事情说出来了,“挺靠谱,我问了问,一个熟练工人,一个月能拿30块钱。那个活不难,就是把那些叶子啊,花啊,组合起来,半天就学会了。” 许乐听了点点头,他知道这种小厂。这其实不是日后的高档干花,就是塑料花,这时候人们生活刚刚丰富起来,但又没有外国人送真花的习惯——那也贵,不少人喜欢买几束塑料花放在家里,好看又时髦,起码在几年内,这种厂子生意不会太差。 更何况,他们也急需一个稳定的工作,来提供稳定的钱生活。 许乐想清楚了,就说,“那我们就去那儿吧!”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到让苦闷的曹玉文哑然失笑。他刚刚还觉得许乐是个小大人,可这回就漏了陷,也就是个孩子,才不管别人想什么,一切自说自话。他摸了摸许乐软软的头发,叹气道,“人家不收人了,咱们再换其他地方吧。” 许乐要的就是这句话,听完后直接睁着双大眼睛,无辜的说,“为什么不要干爸?干爸好厉害的。是不是因为干爸没给他送母鸡?” 曹玉文一下子愣了。 这话其实有典故。当初村里分地,有人给村支书送了两只老母鸡,结果量地的时候比别人家大了不少。许新民觉得郁闷,就跟曹玉文喝酒的时候说了,让许乐听见了,还问了半天为什么。 如今许乐再说,他倒是没觉得这孩子逆天,反而像是开了一道门。他原先在村里,过得实在太闭塞了,把这些规则都忘了,办事求人,总要送东西吧。他记得干花厂的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能抽烟喝酒,要不送点烟酒过去? 想到这儿,曹玉文的心情总算疏朗了一些,许乐瞧见了,知道他想通了,也就没再说话,转头说了声我下去玩会儿,就出了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曹玉文才带着一脸笑回来。 许乐已经自己洗干净了手,坐在小马扎上。曹飞不愿意写作业,正发斜火,冲着他妈嚷,“让他走,让他走,我不要他在家。”这小子还记恨着他往饺子吐口水的事儿呢。李桂香一边扯着他往厕所去洗手,一边大声安慰自家孩儿,“嚷什么嚷,耳朵都被你震聋了,走走走,当然得走了,该走的都得走。” 曹玉文进门正听见这一句,他瞧了瞧面无表情的许乐,又瞧了瞧看见他进门,显得尴尬的李桂香,终于挺直了腰,“谁该走?这房子姓曹,怎么,我爸爸留下来的地儿,我不能住了。” 谁也没料到,前几天脸都快皱成老白菜帮的曹玉文,这会子居然有底气说出这么一句。可的确是这个理啊!当初曹老太太就是用这个理由制服李桂香,让她没话说的。李桂香又被同样的理由噎了第二次,难免有些不满,放开了挣扎的曹飞,半笑不笑的说,“对啊,姓曹不姓许。” 她也没别的意思,也不是看许乐不顺眼,这不是穷的吗?曹玉文没孩子,这钱不是应该都花在他们家曹飞身上了吗?可许乐在这儿,曹玉文的眼睛,从没往曹飞身上放过。 许乐这时候才转过头来,冲着李桂香就流了眼泪,“大娘,别赶我走,求求你,我能干好多活,我吃的很少啊,我以后再也不敢吐口水了,大娘……” 他长得白净可爱,此时眼睛都红了,别说心疼得要死的曹玉文,就连皮猴子曹飞,都忍不住在心里想,这小子怎么长的比王苗苗还漂亮,可嘴巴上依旧不饶人,暗暗的喊了声“哭包。” 这话让许乐又哆嗦了一下。 李桂香纵然再不讲理,被个孩子这样求,脸上也不好看,一时讪讪的没答话。这时候,曹老太太终于出来了,冲着她说了句,“你是越长越回去了,跟个孩子计较。”然后扭头对着许乐说,“乐乐乖,吃饭了,奶奶蒸了水蛋,你和哥哥一人一个。” 这可原先都是曹飞的福利。老太太分给了他,但对许乐留在家这事儿依旧没表态。许乐有些失望的答了句好。曹老太太还以为他是被吓得,也没经心。 那边李桂香心疼她儿子的口粮少了,忍不住嘟囔,“鸡蛋都四毛一斤了。” 曹玉文知道这是敲打自己,可他钱一分没少的交了,就算鸡蛋四毛钱一斤,一斤鸡蛋九个,他家乐乐一个月五块钱的生活费,也没花超——这不是他不讲理,而是家里根本不见荤腥,唯有这一天一个鸡蛋,是孩子的待遇,他们交的生活费,绰绰有余。 不过他还是不想让许乐过多的听这些话,所以另起了个话头,“我找到工作了,在街道的干花厂,明早就上班。” 一家人顿时,纷纷停住了筷子,愣了似得看向了他。 第4章 给钱 曹玉文回来没工作,家里人不是没打过干花厂的主意。可那边直接说人满了,不招人,老太太想着送点礼,但又实在拿不出钱,也不能摊派给老大,只能作罢。 所以这两天,曹玉文愁,曹老太太也不好受。 她已经拿定了主意,明天就算求,也要再试试。谁知道,曹玉文自己搞定了。 一家人看怪物似得看着他,曹玉文没提送礼的事儿,只是说,“厂子里女工多,有些活干不了,刚想招人,我就找过去了,也是运气好。” 李桂香明显是不信,谁不知道那女厂长精鬼的很,怎么可能这么好心?难不成自家老太太贴补了老二,但这事儿也问不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到了晚上睡觉,李桂香和曹玉武进了大屋,曹老太太他们四个就进了小屋。曹玉文将折叠床拎了出来,放在了过道上挨着墙撑开,从床上将褥子抱过来铺好,又拿了被子放好,出去灌了个吊瓶,给许乐暖脚丫子。 曹老太太瞧着那窄窄的一张床,睡个大人都费劲儿,还要加上许乐那小家伙。她岁数大了,睡眠浅,这两天听得真真的,许乐这孩子睡觉不老实,曹玉文好几次被踹醒了。“文啊,要不你上来睡吧。” 这倒是不错的主意,可曹玉文不放心许乐,这孩子不抱着他睡不着,“不了,这样睡也挺好,挺暖和。” 老太太又退而求其次,“那让许乐来上面睡。” “那不打起来了,妈,没事儿,乐乐乖得很。” 老太太一想也是,曹飞和许乐好像从一见面就不对付,昨天第一天睡在一个屋,曹飞那小子故意在床上打了半天滚,又喊又叫的,炫耀自己地方大。要不是许乐没吭声,准的掐起来。真睡在一起,这一夜就别过了。她低低的叹了一声,只能躺下。等到夜深了,听到两个孩子都睡熟了,才小声的问了一句,“文啊,那工作……” “我送了两瓶好酒两条烟。”曹玉文对他妈一点不隐瞒。 老太太早就猜着了,她想问问还有钱吗?可终究没开口,这是一个做母亲的悲哀,她不是不想,而是问出来了,没钱了她也没法给。只能想着,怎么才能让伙食更好一点?要不,她也去郊外开块地,种点菜?起码买菜不用钱了,就是有点远。 其实比老太太更着急钱的是许乐。 他并没有睡着,为了给曹玉文空出些地方,他将后背隔着一层棉被,贴在冰凉的墙上,纵然脚上踩着热水瓶,也冻得没有半点睡意。 他的打算比老太太长远一些。三十块钱一个月的班只是权宜之计,曹家不允许他长时间住在这里,再说他要上学,干爸要娶媳妇,这都需要钱。 可能做的有什么呢?他不但只有七岁,还寄人篱下。捡破烂他不够有劲儿,卖小吃他没地方,若是摆摊的话,倒是个稳赚不赔的好主意,可卖什么?干爸愿意吗? 这些问题萦绕在他心头,让他即便睡着了,眉头也浅浅的皱着,曹玉文早上一起来,瞧见的就是这个样子的许乐。他有些心疼的替孩子揉了揉眉心,然后瞧着正伺候曹飞起床的老太太说,“妈,我带乐乐去上班吧。厂子里挺大,也没什么危险,让他随便玩就行。” 曹老太太皱着眉,呵斥道,“带什么孩子,你不想干了。”曹玉文这才作罢。 许乐跟在曹老太太身边半个多月,老太太对他印象倒是改观了不少。他与小皇帝曹飞不同,许乐天性安静,又十分聪明,出门能提醒老太太带钥匙,买菜能帮着挑好的,回来能替她拎东西,再说又长得乖乖巧巧,白白嫩嫩,就连楼底下的邻居们,虽然八卦,但也不得不称赞“这孩子真不错”,老太太终于在众多人的告状声中,听到句表扬,瞧着许乐就顺眼多了。 起码,买回来的苹果,能提前给他一个吃。 李桂香偏着曹飞,数落许乐的时候,也能站出来喝斥两句,“孩子们闹着玩,你个大人掺和什么,做饭去。”倒是让李桂香回了屋,揪着曹玉武抱怨,“你看看咱妈,谁是亲的都分不清了。”瞧着曹玉武没反应,又推了他一把,皱着眉头道,“我跟你说呢,你别不当回事,这小子回来了,连大孙子都靠后站了,何况你这大儿子。” 曹玉武不耐烦听他这些,一边是他亲娘和亲弟,一边是媳妇和儿子,他谁也不想得罪,扭头朝了另一边,“咱妈也没说啥,你让玉文交伙食费,不也交了吗?许乐是比飞飞乖点,咱们说的也没错。” 李桂香听了恨不得掐死他,还想在理论,曹玉武已经睡着了。只能恨恨地起床,她还有作业没批改呢。曹飞愣冲冲的闯进来,冲她伸出一只小脏手,“妈,学校开运动会,给我零花钱。” 李桂香是老师,别的孩子学费报销,杂费自付,教师子弟连杂费都不用掏。花的钱无非就是书本费和零花钱。李桂香伸手往裤兜掏了掏,才想起来,今天下班见着她弟弟李桂和了,他媳妇又病了,就把钱都给了李桂和。 那边曹飞瞧着她一个兜里没掏到钱,不由傻笑道,“妈,你也花光了。” 李桂香顺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冲着他说,“给你叔要去,他有钱。” 曹飞这孩子,算是一家人捧出来的,他脑袋里根本没有你家我家的意识,在他看来,只要他想,家里谁都得让着他,更何况,他叔曹玉文还害怕他妈。所以他直接冲到了小屋里正说话的许乐和曹玉文面前,又把小脏手一伸,冲着曹玉文说,“明天开运动会,给我一块钱。” 这可是狮子大张口。一根雪糕才四分钱,一块钱简直是巨款。曹玉文没打算不给,毕竟是亲侄子,只是觉得有点多,“你要这么多钱干吗?” “花啊!” “这钱太多了,我给你两毛吧。”说着曹玉文就掏钱。 曹飞没想到,曹玉文居然不给他,嗷的一声就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嚷,“你住我家的,吃我家的,用我家的东西养野孩子。还不给我钱……” 他这声不小,吵得大屋里的李桂香和厨房里的曹老太太都连忙跑了过来,正瞧见曹飞在地上打滚,话还是那几句,大体就是你赖在我家不走,白吃白住,不给钱,最经典有一句,“都他妈滚出去。” 曹飞再皮,这也不是他能说出来的,这是大人在他面前经常说,孩子听会了的。 李桂香和曹老太太反应完全不同,李桂香去拽儿子,试图堵住他的嘴,曹老太太则抬起头,先看曹玉文的脸色。果不其然,曹玉文脸上暗含怒气,手攥得紧紧的,看样子,是气坏了。 曹飞撒泼打滚不起来,李桂香一个人也弄不动他。只能使劲揍了他两下,才让他安静下来,瞧着这势头,连话也没说,拽着孩子回屋了。 曹老太太张嘴,“文啊,你嫂子……” 曹玉文突然吸了吸鼻子,“妈,你做的什么,好像糊了。” “哎呀,我的锅搭!”老太太喊了一嗓子,连忙往回奔。 刚才热热闹闹的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曹玉文和许乐两个人。曹玉文还笔直的脊梁,一下子弯了下来,脸上是无尽的失落,然后大手一伸,将许乐紧紧抱在了怀里,把硕大的脑袋放在了他瘦小的肩膀上。 许乐不由叫,“干爸!” 曹玉文没说别的,而是回答,“我明天去买白菜。” 许乐不由眼睛一亮,他没想到,曹飞这么一闹腾,干爸竟然答应了。 第5章 辣白菜 这白菜不是要干什么,而是要做辣白菜。 这一个月,许乐天天跟着曹老太太在这片走动,将附近看了个清楚。如今已经有摆摊的了,有卖自家种的蔬菜和粮食的,有卖工厂以货抵工资发下来的产品,还有卖包子和猪头肉这样的熟食的,他瞧了瞧,大家虽然嘴巴上说人家投机倒把,实际上因为便宜,不少在摊上买东西。 至于为何要做辣白菜,也是他观察的结果。这年头,人们吃肉的次数是很少的,譬如他们家,这一个月,也不过见了两次肉腥。再说,冬天快要到了,日后家里不是白菜就是萝卜,不会有新鲜菜样,辣白菜味道辣脆酸甜,绝对下饭。 更何况,一是这东西原料便宜,二是这东西是他家乡菜,就算别人会做,味道也不比他们地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东西是现成的,他只要会看称就行。只需要每天干爸把东西给他拿过去放好,他给人称就行。 这事儿他来回琢磨了四五天,觉得没问题了,这才捡了今天给曹玉文说,没想到一出口,曹玉文就否决了,先给的理由是,许乐要上学。可许乐才七岁,这时候,八岁上一年级也正常的很,更何况,他还不是这边的人。这事儿曹玉文托着李桂香给问过,李桂香压根不想许乐在曹家待着,当然说不行。 随后无论许乐怎么说,曹玉文也不松口了,许乐太小了,就算能做,他也舍不得,他带许乐来回来不是受罪的。父子俩正有分歧的时候,曹飞闯进来了。没想到几句话就把曹玉文刺激到了,居然答应了。 瞧着不高兴翻着白眼出去的曹飞,许乐别别扭扭给他记了一功,然后就听见曹玉文说,“这事儿不能你一个人干,等弄好了,让奶奶去看着,你在旁边瞧着就行了。” 许乐倒不是不愿意老太太来帮忙,这两天他也看出来了,老太太人挺好,不愿意要他是庝儿子呢。在他看来,他们只是方向不同罢了。只是,老太太来了,生意算谁的,要不要分给曹玉武家一份?要真分的话,这点生意他们能剩下个啥?他操这心干啥? 他不好说这理由,就拿曹飞当借口,苦着张小脸,撒娇卖萌,不要曹飞。他拍着小胸脯保证,“就在干爸工厂旁,我哪儿也不去。” 曹玉文还有不明白的吗?老太太帮忙,曹飞肯定要经常带着,可曹飞那小子怕是因为他妈的原因,一直欺负许乐,也就许乐性子乖,不跟他一般见识。要是别的孩子,早就闹起来了。只是想到这儿,他又有些心疼,乐乐比曹飞还小呢,孩子这么懂事,不就是因为过得跟着他受苦了。 想到这儿,他是想妥协,可一瞧许乐那点小人,就彻底息了念头,最终也没松口。许乐还想学着曹飞就地打滚耍赖,可曹玉文疼他却不惯他,一瞧他那样子,当即就虎了脸,“要不这么干,要不就啥也别干了。”那样子还挺凶悍。 于是,重生前活了三十四岁的许乐,很没出息的萎了,只能小声嚷嚷,“不跟曹飞一起。”可这次他干爸就当没听见了。 曹玉文在晚上跟家里人提出了这事儿。许乐原本还想仔细听听他们怎么说,替干爸把关,可惜这群人实在太狡猾,居然先哄着他和曹飞睡觉了,他原本还想来个假寐,只可惜他毕竟年纪太小了,白天又折腾了一天,刚上床,就去见了周公,等第二天一起来,曹玉文就拍着他的屁股说,“乐乐,今天咱们买东西去。” 许乐眯着眼睛四处看,发现除了他们父子俩,屋子里已经没别人了。他不由话多了起来,“奶奶同意了?大伯他们呢?曹飞要跟着吗?” 小孩子声音糯糯的,还带着刚刚起床后的沙哑,显得可爱极了。曹玉文笑着使劲揉了揉他脑袋,说了声“小精怪”,这才将衣服拿了过来,边让他穿,边给他说,“大哥不愿意做这些的,只是说老太太帮咱们没事儿,不能误了家里的活,和耽误曹飞。” 许乐是以三十年后的目光看待这些生意,哪想到人家现在的人,压根不屑做这个——那都是没工作的才干的事。不由在心里记住这事儿,脸上咧出个笑来。 他本身就长得乖巧,曹玉文瞧着就喜欢,揉了揉他的脑袋,这才叮嘱,“乐乐乖,到时候多干点活,让奶奶休息休息。” 许乐连忙狠狠地点了头,跟小鸡啄米似的,让正进门的老太太看了个正好,神情松了一些。 这天正好是周日。李桂香带着曹飞先去运动会再回娘家,曹玉文就带了许乐一个人去了菜市场,这正是储冬菜的时候,白菜经了霜,又好吃又便宜,二分三厘一斤,曹玉文先订了五百斤,给了地址让他们送回家。随后又各自买了十五斤苹果和梨,和一些萝卜韭菜,然后再去调料摊和粮食摊上,买了姜、辣椒和糯米粉等一堆东西,这才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菜已经送到了楼下,卖菜的往家里扛白菜。家门口楼道里摆着三口刷的干干净净的大缸,只能堪堪过一个人。邻居刘大妈听见声音探头说,“文啊,你们这是干啥,这么多白菜,冬天吃得完吗?” “腌点咸菜吃,等弄好了,给您送过去啊!”曹玉文又说,“这缸摆这儿给您添麻烦了。” 刘大妈摆摆手,“没事,就是楼上你去说说。” 这是座五层楼,老曹家住在三楼右边门,楼上还有六户,这的确得跟人家说说。“哎,我等会就去。” 曹玉文又去打了招呼,才进门撸袖子干活。跟在他身后的许乐测过身子往里一瞧,正瞧见家里大屋的门关的死死的,老太太正站在小屋里收拾。瞧见曹玉文来了,冲着他利索地说,“快点,把白菜放好,等会就得先洗出来放进缸里,要不家里连人都过不去了。” 这可不是?家里地方本来就小,如今又放了这么多东西,已经完全插不进脚。曹玉文听了他娘的话,立刻就下楼跟着搬菜去了,就连许乐也捡着个活,扒老帮皮。 腌制辣白菜其实十分简单,先将老皮剥掉,然后一切为二,洗干净晾干后,将其一层层抹上盐,放置两三天,等到自身煞出水分来后,在将苹果、梨与去皮的姜蒜剁成末,连带辣椒面、虾酱、鱼露、韭菜段、曲水的萝卜丝、白糖,放入熬好的糯米糊糊中,制成腌酱。把酱刷在扭干水分的白菜上,放入大缸内密封,等上五天就成了。 这么多白菜要处理,老曹家自然要忙活一阵子,还好老太太颇有气势,指挥着分了工,许乐扒菜,她带切菜,曹玉文接下了最重的活,洗白菜,然后老太太再往上面抹盐。 这时候的大白菜一颗五六斤重,五百斤也就是八九十棵,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尤其是曹玉文那活,这已经是十月中旬了,自来水管的水炸凉,他整个手冻得就跟大红萝卜似得,许乐瞅着心疼,自己帮忙又不让,就偷偷冲着他干爸说,“让大伯帮忙干活吧。” 曹玉文叹了口气,这孩子哪知道昨晚的激烈。他看了看正切着菜没抬头的老太太,低头冲着许乐说,“乐乐累了吧,给干爸倒杯水喝,热乎点。” 许乐连忙应了,但转头就沮丧起来。这是改变话头呢,显然大伯今天不出来,不仅仅是不参与生日那么简单。他给老太太和曹玉文一人端了杯热水过来,喝了又端回去。三个人忙活到下午六点,终于将所有的白菜都抹上盐,放进了大缸里,一个个瘫坐在马扎上,没一个有起来的力气。 曹玉武的大门终于开了,穿着件秋衣打着呵欠走了出来,边往厕所去,边问他妈,“妈,能吃饭了吧,哎呦,困死我了,我吃晚饭还得再睡会儿,等会还上班呢?” 老太太累得整个人已经脸色发暗,她啐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没瞧见家里刚忙完啊,等着吧。” 话音没落,李桂香就啪的一声开了门。一双大大的眼睛,从曹玉武身上一直剜到了许乐,然后阴沉着一张脸,直接回了自己的屋,顺便一脚将门踹上,只听嘣的一声,桌子上的杯子都跳了跳。 站在门口的曹飞显然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冲着里屋就喊了声“妈,你干啥去。”老太太一把将大孙子搂到了怀里,抖着身子冲着曹玉武说,“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媳妇,她这是啥意思?她还有个当妈的样吗?你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飞飞乖,别怕,吃饭了吗?奶奶给你做饭去。” 曹玉武被他娘说得挺难受,支起身子就推门进了屋。里面开始还安安静静的,后来响起了小声的说话声,只是没两分钟,声音就陡然大了起来。家里不过是木头门,上下都有缝,自然不隔音,声音也就传了出来。 李桂香讽刺的说,“怎么?我还不能生气了?你们家……”她的嗓门刚挑高,就又不知为什么压了下去,许乐只能听见里面呜呜呜的在讲话,说得什么却一点也听不见了。他抬头看了看他干爸,曹玉文撇过了头,反而揉着他的脑袋冲着老太太说,“妈我去做饭吧。你歇歇。” 老太太没来得及说话,曹飞就像个小钢炮似得冲了出来,撞在了许乐的身上,抓着他的衣服捶他,“都怪你,都怪你,打死你。” 曹飞在外面野惯了,劲儿一点都不小,再说也比许乐大一岁,许乐压根挣脱不开,等着曹玉文和老太太把他们拉开的时候,已经被他连着打了三四下,倒是没划破,各个隐隐地疼。老太太在,这不是许乐揍回去的时候,他于是一边在心里给曹飞记了账,一边哇的一声,特别委屈地在老曹家嚎出了第一嗓子。 第6章 零花钱 许乐的哭与曹飞的哭其实是完全不同的。 一来他是客人,二来他平时很乖,三来是曹飞动手打了人。因此,许乐的哭声一响起,老太太就立刻放下曹飞过来哄他了,过了一会儿,曹玉武和李桂香也从房间里出来,问清楚原因后,曹玉武瞪了曹飞一眼,然后给了许乐零花钱——一元,哄着他出去买东西玩。 这对于大人来说很简单,你把人家孩子打哭了,要不你下手教训自己孩子,让他感同身受。要不你就出点血,拿出道歉的诚意来。曹玉武舍不得打儿子,只能舍得钱。可落在曹飞眼里,却让他羡慕嫉妒恨。 他昨天去跟曹玉文要钱,结果连那两毛钱也没拿到,今天开运动会,他妈一分钱没给他,就给他灌了瓶水拿了个苹果,他脸皮又薄,平时在班里装的挺酷,自然不愿意去拿哥们的东西,所以一天下来,尽听着旁边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了。 他想拿一块钱都想疯了。可这钱,现在在许乐手里。 曹飞抿了抿嘴,暗悄悄的骂了句哭包后,决定将属于自家的东西拿回来。 白菜腌制一夜后,彻底蔫了下来,体积变成了原先的四分之三。曹玉文专门请了假,指挥着老太太将水拧了出来后,在每片叶片上抹上一层厚厚的自制腌酱,然后卷起来,再放进又刷干净并晾干的大缸里。 这一次的发酵,需要七天时间。 在这七天里,曹玉文开了人生第一次工资,29块8。这点钱虽然不多,但却让曹玉文和许乐都放下了心,起码他们不用担心吃饭钱了。发工资的当天,曹玉文一回来就跑进了小屋来找坐着玩的许乐,兴奋地捏着他的小手,“摸摸这是什么?” 许乐伸手就触到了他口袋里那些硬家伙,脸上一下子就蹦出来个笑容来,“钱!” 曹玉文这才将那有零有整的三十块钱拿出来,塞在许乐手中,一边说着干爸挣钱了,给乐乐买大汽车,一边将他猛然举了起来,使劲悠了两下,然后借着力,让许乐骑在了他的肩膀上,带着他在屋子里来回乱窜。 许乐几乎无法抑制的,笑得咯咯的,连楼道里都听得一清二楚,曹玉武不在家,曹飞出去疯玩了,李桂香跟老太太在厨房里忙活。老太太边看边叮嘱,“你小心点,快放下来,孩子都多大了,还玩这个,也不怕压着你。” 李桂香探出头来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叔可真能耐,一回来就比我这工作十年的挣得多,这是要请客的吧!” 曹玉文顺手把许乐放了下来,冲着李桂香说,“对,包饺子。等会儿我就买肉去。”李桂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话也好听起来,“那成,你出肉,我出力,今天可是要好好吃一顿。” 等着曹玉文把许乐放下进了屋,老太太才拿着颗葱跟了过来,一边瞧着门口方向,一边扯着曹玉文数落,“她就长了副占便宜的心眼,你应什么应,你又不是没交过饭钱。去了饭钱你一共才剩下十四块八,再去一块八的肉钱,你还剩点啥?!” 曹玉文拍了拍许乐的脑袋,让他自己玩,然后才冲着老太太说,“妈,这不是第一次发钱呢。再说生意的事儿,毕竟是一家人,趁机缓和一下,反正也没让她弟弟加进来。” 老太太听了叹了口气,算是应了。 晚上一顿白菜肉饺子吃的所有人都很满意,也让李桂香不再阴阳怪气。当然,这次家里人有了经验,早早将曹飞和许乐分了开,两个人盘子离着十万八千里远,吐沫星子想要飞过来,那是不可能的。 等到夜里睡觉的时候,父子两个躺在狭窄的小床上,曹玉文偷偷在许乐耳边说,“乐乐,干爸挣钱了,你想要什么,干爸给你买。”许乐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幸福,将脑袋埋在曹玉文的怀里,瓮声瓮气的说,“乐乐不要。给奶奶买鞋吧,别的奶奶都有小皮鞋。” 老太太对曹玉文的确好,只是因为自己才有些隔阂,许乐心想,自己得加点劲,把这点隔阂消了。 曹玉文听了将许乐楼的更近一些,叫了声乖乐乐就不再说话了。等到第二天下了班,他就拿了双软底的冬皮鞋回来。里面有厚厚的毛,用老太太的话说,踩上去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也不管天黑,当天晚上就穿着下楼显摆去了。 到了第七天晚上,老太太带着曹玉文终于开了缸。 一开缸,那股子熟悉的酸辣味儿就传了出来。洗干净手的曹玉文从中捏了一颗出来,从上面撕了一缕下来,放在嘴巴里尝了尝,眼睛就亮了起来,冲着老太太咧了个笑容,“妈,就是这味儿,酸爽!” 他说着,就又撕了几缕,一条给了老太太,一条扔进了在一旁看热闹的许乐和曹飞嘴巴里。曹飞原本想吐了,他觉得这东西一点都不好,让他妈生气。可东西一进嘴里,就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酸辣味,这让天天吃酱油炖白菜、炖土豆的曹飞嚼吧嚼吧最终没吐出来。 许乐在东北的时候,吃惯了这种小菜,他爸爸腌的,隔壁邻居腌的,还有外头卖的,甚至长大了后那种真空包装的,可以说,辣白菜有多少味他都尝过了。 他们腌制的这些,算不上顶级的好吃,但味道着实地道,要是拿出去卖,应该有不少人喜欢。许乐享受似得眯着眼睛嚼完了那一口,冲着曹玉文说,“我要吃辣白菜炒土豆片。” 这是东北的特色菜,这么一提,曹玉文也有点口水泛滥,当即将这一颗直接拿到了厨房里,从储秋菜的袋子里摸出几个土豆,就开始操作起来。边动手,边商量明天出摊的事儿。辣白菜成本价大概在每斤三毛钱,但问题是,这东西连汤带水,其实一斤并没有这么实诚。 老太太们商量了半天,觉得多了没人买,少了不挣钱,最终将价钱定在了五毛一斤。然后就找了个碗,每个里面放了些辣白菜,开始给老姐们送东西顺便打广告去了。 等着吃饭了,曹飞就守着那道辣白菜炖土豆片了,一筷子一筷子的往碗里夹菜,边吃还边盯着许乐,生怕他吃得多。要不是他爹在场,他敢直接将盘子端到嘴边上去。许乐不理他,手上的动作也不慢,两个人对着将一盘菜挖了空。老太太瞧着兄弟俩吃得香,笑眯眯地说,“这食谱也得告诉他们,这下子倒是不担心吃得少了。” 等着吃完饭进屋,大人们在厨房里忙活,曹飞和许乐一人坐在一米五的大床上,一人坐在一米宽的行军床上,相互瞪着斗气——都吃的太饱了,压根动不了。曹飞呲牙咧嘴的冲着他羞羞,“野小子、哭包。”许乐掐着腰毫不示弱,“馋猫,吃我家东西。” 第二天,曹老太太就带着还没睡醒的许乐踏上了卖辣白菜的征程。 摆摊地点选择在了干花厂门口,这是几个家属院都必过的地方,尽头是子弟学校。早有些在这里摆摊买些生活用品和小吃水果蔬菜。曹玉文将东西拿过来就去上班了,老太太找了牌子写了辣白菜五毛一斤放在旁边,一老一少就守着个坛子,开始等客人上门。 许乐瞧了瞧这毫无营销策略的卖东西方式,总想给她改改。但又顾忌着老太太不是曹玉文,不敢露出马脚来,只能作罢。心想等着卖不出去,自己再出主意罢了。 果不其然,一老一小守着泡菜坛子待了整整一个上午,结果来问的也就三五个,连带熟人一共卖出去二毛七分钱的东西。许乐觉得少的肝疼,老太太则兴奋不已,中午带着许乐回家做饭的时候说,“乐乐哎,照着这个速度,这冬天,这五百斤咱肯定能卖完!” 许乐当场就愣了,五百斤白菜腌制出来,连汤带水也不过四百五十斤。全部卖掉了一共能得到225块钱。去掉成本125,一共才赚一百块钱。按着许乐的想法,这应该是他们一个月的售卖量,以后做出名声了,肯定要加大投入的。 可现在,老太太居然想卖一冬天,这可真成了零花钱了。他紧了紧小拳头,不成,他不能袖手旁观了。于是,中午回家吃饭的曹玉武一家,就看到了兴高采烈的老太太和苦大仇深的许乐。生意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第7章 表错情 老太太做生意的本事一般,但兴头挺大,下午三点后,就又领着许乐上街了。边走还边教育许乐,“别小看这一天五毛钱,一个月你们俩的饭钱就出来了。工资就能全存上,到时候说亲也好说。” 说到这儿,老太太停下了脚步,十分无奈的看着许乐,“你说怎么就……”她没说完,可许乐知道,后面那句八成是“把你带回来了”。这事儿他没法解释,他现在说了怕也没人能信,他只能在心里保证,会给干爸娶个最好的媳妇。 两人到那儿,从干花厂的门卫处将卖剩的辣白菜搬了出来——他们中午托人家看的,为此还送了人家半颗辣白菜。许乐倒不觉得给人东西心疼,只是一想到卖出去的还没送出去的多,就郁闷。 等着摊子像着上午一样摆好,老太太又恢复了坐那儿跟左右邻居唠嗑的趋势。许乐没坐着,他开始在这条摆满了小摊的街上走动——他原本想要等老太太觉得生意不好才出手,可中午的对话实在太打击了,老太太怕是永远没有“不好”这个概念,他忧愁地叹了口气,只能靠自己啦! 这条街其实这半个多月,许乐已经看过了。不过原先看,是以他过去的眼光看的,如今在了解这个物资极具匮乏的年代后,许乐再看,就发现了不一样的问题。 这条街上卖的都是日用百货,还有类似于皮鞋厂当工资发下来的皮鞋,老太太的冬棉鞋就在这儿买的。剩下的是自家产出的蔬菜水果,上次来只看见一家卖猪头肉的,不过这次摆了半天,也没瞧见,看样子,人家不是经常来。 许乐觉得,他们一开始的定位就错了。 家属院是干什么的,就是给已经成婚了的职工们分配的住所,里面住的各个都是有家有口的。这年头连婚宴都不过是请几个好朋友在家里吃一顿,只要想想就明白,这群结婚的人,肯定是自己做饭的,拿钱出来买东西吃,肯定不会那么大方。所以,这边不是没生意,而是生意极少。 许乐想到这儿,立马跑回了摊子上。老太太正跟旁边一位说得高兴,一个说,“那孩子绝对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你不知道,家里那个叫整齐啊!别提多利索了。” 老太太喜得眉开眼笑,“可不,我那儿也是能干的,长得也好。一米八的大个儿,别提多俊了。原先就是咱市一中的,年年第一名,要不是那几年上山下乡,一个大学生保准的。” 那个一听就高兴了,拍着大腿说,“哎呀,这可是才子,”她转头就问,“那现在在干啥呢?咱那丫头就是个初中毕业的职工,太高了可攀不起。我就寻思着,找个正式工,双职工家庭,既体面又实惠,我就放心了。” 老太太顿时打了结,一肚子话在嘴边顿时说不出来了,支支吾吾在那儿打晃子,一抬眼瞧见许乐,连忙招手,“你这孩子又跑哪儿去了,你也不怕走丢了。” 许乐没当回事,他干爸以后啥样的找不到?不过机会来了,他于是连忙提要求,“奶奶,我们去单身宿舍那边摆吧!我觉得那边卖得好!” 老太太正没台阶下呢,旁边的那个还等着她答话呢。她真不想说自己那么好的小儿子就是个街道工厂的临时工,让人指着鼻子说配不上。听了许乐话连连点头,站起身来冲着旁边的人说,“哎呀老妹妹,这孩子没定性,今天先不聊了,我先过去,要不又得闹腾开了。” 老太太跟门卫借了辆自行车,推着自家的咸菜坛子,领着皮孩子许乐往回走。拐出这条街道,许乐就准备向右拐,没想到老太太一把抓住他,“别乱跑,该回家做饭了。” 许乐顿时惊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太太,“不是说要去单身宿舍吗?” 那是台阶!老太太当然不会跟许乐说这事儿,“这都五点了,你干爸一会儿就下班,飞飞也要下学了,哪有时间卖!走走走!”老太太也不理他,直接推着车子往家走。 说谎的大人好讨厌!许乐欲哭无泪。他恨死了自己怎么就重生在七岁,而不是十七岁。瞧着老太太越走越远,他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一下子扑在了车子后边,把住车尾,“奶奶,不能回家。” 老太太烦了,许乐平时不这样啊!可她一转头,就瞧见许乐满脸委屈,正眨巴着个大眼睛瞧着她,看她回过头来了,就抽抽噎噎地说,“卖不出去干爸就娶不上媳妇了。” 这简直是戳心窝子。老太太为啥脾气这么坏,不就是被刚才那老太太打击了吗?人家一个初中毕业的丫头,都要求正式工。他儿子原先再优秀有用吗?这年头一点用都没有。没媳妇他儿子就过不好日子,没媳妇他儿子就不能传宗接代,守着个别人家的孩子算个什么事儿! 可许乐这一哭,到让老太太心软了。这么点小玩意还记着给他爹娶媳妇呢。她揉了揉许乐的头,耐下心来哄着他说,“今天真晚了,你看,你飞飞哥哥也下学了,奶奶要做饭呢。明天吧,明天一定去摆摊。” 许乐哪里能愿意。“不用奶奶,我看着就行。我会认称,干爸教过我。我看着,奶奶做饭,干爸下班来接我回去就成。奶奶,求求你,求求你了。” 许乐两手抱拳,冲着老太太直晃荡。他今天穿了件小红袄,不知道是村里哪个姐姐的旧衣服,洗的颜色都有些褪了。但搁不住这孩子天生随他妈,皮白的很,长得又粉雕玉琢的,这么瞧着,跟个福娃娃似得,又说得这事儿,老太太怎么能不心软。 再何况,这边都是熟人,孩子都放在外面自己玩,又丢不了。她就点了头。一边把着自行车掉头,一边叮嘱,“只能守着坛子,不准乱跑,你干爸一下班,我就让他来接你。” 许乐点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得,老太太就放了心。到那儿将他放那儿,把坛子摆好,就回了家。 这地方规模不算小,足足有两座楼,与家属院几室一厅的房子不同,这里是筒子楼,一层楼上头尾都是厕所,两排单间,每间房间住六个人,没有厨房,一共五层。因为不能做饭,他们平时都在食堂吃饭,但多数人加班轮不上,就自己买点馒头吃。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五点了,老太太一走,许乐就将坛子盖打开了,拿着筷子从中间夹了一些碎的出来,摆在外面。瞧着有人过来,就甜甜的打招呼,“姐姐,吃辣白菜吗?我们自家腌的,可好吃呢!我就着能吃一个大馒头。” 老太太以为许乐随手抓了件衣服穿,她哪里知道,许乐其实平时压根不穿这件衣服的,他觉得女气。可今天早上,却专门让曹玉文找了出来,不就为了多卖点辣白菜吗?可惜上午买菜的老太太们直夸他好看,就是不掏钱,他以为这招不管用了。 哪里想到,在这儿这么管用! 先来的是四五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瞧就是刚工作不久,一个个都梳着麻花辫,穿着小皮鞋,打扮得算是很潮了,一瞧见他招呼,就好奇的走了过来,有一个个子得有一米七的黑妹冲着他就说,“哎呀小妹妹好漂亮,这是卖的咸菜吗?” 许乐怒发冲冠,只是没表现出来。他抬起头笑嘻嘻的冲着人家说,“姐姐,我不是女孩,我是男孩子。这是我家腌的辣白菜,你要多少啊!” 小姑娘哪里想得到闹错了。人家小孩子问她要多少,而不是要不要,她哪里好意思说不要啊。于是挺尴尬地说,“多少钱一斤啊。” “五毛!”许乐边说边将切好的辣白菜递过去,“姐姐尝尝,可好吃呢,有这个,我一顿饭能吃一个馒头呢。” 小孩子把盖子托的高高的,就是为了让她们够着,又睁着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瞧着她们,几个丫头哪里好意思说不买了。一人伸手拿了一块,一个还在犹豫说,“这么红,不是太辣吧。” 许乐立刻摇头,“不辣的,我都能吃的。” 几个人这才放进了嘴里。一入口,她们的表情就不一样了,酸甜辣爽,跟食堂里的齁咸齁咸的咸菜疙瘩一点都不一样,也跟油腻腻的炖大白菜完全不同。 许乐瞧见她们的表情就知道有戏,冲着傻乐道,“姐姐好吃吧。”一脸等夸奖的表情。几个丫头被他这模样逗乐了,黑高个冲着许乐说,“姐姐不好吃,咸菜挺好吃,给我称上一毛钱的吧。”旁边的几个也说,“我也是一毛钱的。” 许乐连忙应了,手脚麻利的给她们称好了。这第一笔生意就做好了。 等着曹玉文急匆匆来接许乐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了,天都黑了,就瞧着他一个人蹲在坛子跟前,孤零零的。爱好文学的曹玉文当即眼球就湿了,跑着过来一把抱住许乐,跟他保证道,“干爸会赚钱的,乐乐咱不卖东西了,干爸能赚很多钱,给乐乐买好多东西。” 许乐被曹玉文搂得死紧,弄得蒙蒙的,好容易挣扎出来问他,“今天卖了十五斤呢,干爸为啥不做了。” 曹玉文啊的一声,瞧了瞧一脸莫名其妙你怎么了的许乐,又瞧了瞧空空荡荡的坛子,脸嗖的一下红了,他似乎,表错情了。 第8章 打架 许乐被兴高采烈的曹玉文羞答答抱回去的时候,大屋里正是狂风暴雨,关着门都挡不住李桂香尖细嗓门,“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啊?你说啊你,啊?你干嘛不回话?我是你妈,我问你呢!” 她当惯了老师,教训学生有种天然的威势,许乐听着都有点慎得上。曹玉文这才收了笑,抱着许乐悄不声息的去了厨房,问正在熬稀饭的老太太,“妈,这又是怎么了。” 老太太摇摇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能怎么,不就是期中考试没考好吗?这回来劲了,当初干什么去了。你说说我不就拦了拦吗?她冲着我就说,都是你把孩子惯坏了,转身就扯着飞飞进了屋。你说倒是怨起我来了,她一个当老师的,为啥就不能教教孩子呢。平时天天工作工作,连管都不管,考不好就知道骂。她学生她也这样教?” 这显然刚才两人就有了争吵,老太太这时候委屈上了,边说边抹泪。曹玉文只能慢慢哄着她,一边说“嫂子就是当老师的,瞧见飞飞没考好,肯定不高兴啊,再说飞飞这成绩的确差了点,妈这时候不管,可是耽误他以后呢。” 这么连续絮叨了一会儿,老太太才缓过劲儿,眼睛终于不盯着大屋的门了,瞧向了许乐,“这孩子真乖。”又将许乐要卖钱给他娶媳妇的事儿说了。 曹玉文弄了个大红脸,连忙又将许乐卖光了十五斤辣白菜的事儿说了,这才转移了老太太的注意力,老太太心里一算,哎呦,一下午就净挣了3块钱,这可赚大发了,瞧着许乐的目光也慈爱起来,摸着他的头说,“奶奶给你做了辣白菜炒土豆片,晚上多吃点。” 于是,晚上的格局就变成了曹飞举着他的试卷正面朝外站立,看着一家人坐在桌子前吃饭,许乐面前左边摆着辣白菜炒土豆片,右边摆着这个月难得的一次荤腥——辣椒炒肉,吃得无比欢腾,让曹飞狠狠地给了他几个眼刀。 不过许乐怎么会跟一个孩子计较呢?他抬头看向正吃饭的李桂香,“伯娘,今天的辣椒炒肉好好吃啊,辣白菜炒土豆片也好吃,让哥哥吃饭吧。” 曹飞数学考了二十三,李桂香正让他长记性呢,哪里肯就范,于是从来没有过的,笑眯眯地说,“乐乐乖,今天帮奶奶卖了那么多辣白菜,要多吃点。不用管你哥哥,他不饿。”曹玉文趁机给他夹了块肉。 许乐于是哦了一声,扫了一眼正往这里飞刀的曹飞,和他那张全是红叉叉的卷子,啊呜一口将那块肉吃掉了,心情真的好很多哎。 曹飞站到了晚上八点半,李桂香才溜达到他面前,照例三个问题,“知道错了吗?下回还敢吗?以后怎么做?”曹飞蔫搭搭的照旧回答,“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我一定好好学习。”这才被免除惩罚,让吃饭了。 事实上,李桂香平时并没有这么严格,这可是她的宝贝儿子,可问题在于,曹飞的成绩公布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同一个办公室里,人家闺女考一百拿第一,她儿子考了倒数第一,又被阴阳怪气的讽刺了几句,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吃饭的时候,为了以示惩罚,压根不准老太太盛出来给曹飞留着。 所以,这小子这辈子第一次吃上了大家的剩菜。 辣椒炒肉只剩下辣椒了,辣白菜炒土豆片还剩点汤,他喝着稀饭,啃着白馒头,心里记着许乐的仇,他一直盯着呢,就这小子吃得多,一口一块,一口一块,眼睁睁一盘子肉大多进了他的肚子了,还敢瞥他,这仇他一定要报。 等着鸡飞狗跳的一家人终于睡了觉,半夜里曹玉文就听见老太太似乎在抽噎,他摸着黑过去小声问,“妈,你怎么了?哪里难受了?” 老太太扭过头去,“你去睡吧,没事儿。” 曹玉文听着不像是难受,就坐在了床边,“妈,你有事就跟我说说啊,原先我没去东北的时候,你不都跟我唠叨吗?怎么这回来了,到跟我生分了。还是嫂子的事儿吗?你别放在心上,她也是着急飞飞,这不是盼他成才吗?也不是有心的。” 他嘟嘟囔囔说了许久,老太太终于静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这孩子怎么刚想着别人,不着急自己的事儿呢?你都多大了,还没娶媳妇呢?”她想着下午的事儿就难受,对着小儿子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你个临时工,谁跟你啊。” 曹玉文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八成受刺激了,“那我就找个临时工呗,什么锣配什么鼓,总不能所有女孩子都看不上我吧。”老太太知道是这个理,可她心里不甘愿啊,只能哎哎的叹了口气。 第二天,老太太就带着许乐去了单身宿舍。果不其然,生意还好了点。尤其是许乐让她刮目相看,这孩子真是灵巧,嘴巴上一口一个哥哥姐姐叫着,问话也会问,不问人家要不要,而是问人家要几毛钱的。这群半大小子姑娘们正是脸皮薄的时候,谁好意思不要呢? 老太太当然不懂这是后世著名的营销故事,只把功劳记在了许乐头上,连带对他放心又喜欢起来。等到下午四点,老太太就让许乐自己看着,去买菜做饭了。走的时候还叮嘱他,“别乱跑,等会让你干爸来接你。” 许乐笑眯眯应了,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等客人。这时候单位还没下班呢,没几个人,不一会儿,他就打起盹来。然后就觉得脑袋一疼,给惊醒了。 一抬头,就瞧见了曹飞那破孩子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手中捏着个小石子,正抿着嘴巴瞧着他。许乐一瞧他这样子,就知道不是闹着玩的,这家伙怕是昨天吃多了气,今天找他来报仇的。许乐脸上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你干什么打我?”脚上却快,不由分说地跟个小钢炮似得,冲了过去。 曹飞瞧着许乐那样子,还以为他得哇哇哭一阵呢。哪里想得到兵不厌诈这事儿。两个人离得本身就不远,等许乐都扑在他身上了,这孩子才反应过来,两个人顿时就掐在了一块。 曹飞大一岁,个子高力气大,平时又爱打架,算是有经验,许乐没力气,但刚才那一冲让曹飞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就站了先,何况这家伙属于技术型,转往那面上瞧不见,一打就疼死的地方下手,譬如胳膊上的曲池穴。 他坐在曹飞身上,就抱着他的左胳膊不肯动了,所有的力气都照着那一个地方使,曹飞只觉得那只胳膊疼的他想直接砍掉,使了劲儿的去甩开许乐,一把将许乐撩开,又因为许乐抓得紧,又滚在了一起,不过这次是许乐在下,他在上。 等大人们看见的时候,就是许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曹飞压在身体下面打。曹飞除了身上脏点,没一点受伤的地方,黑妹将两个人拉开后,检查了一遍不由板了脸,“你怎么能这么欺负弟弟呢?你瞧你把他打的?” 曹飞垂着那只根本不敢动的左胳膊,压根不回答,狠狠瞪了一眼许乐后,拖拉着书包就回了家。黑妹被他气得不轻,转头冲着可怜兮兮的许乐说,“乐乐乖,带你回家。”她让同事抱着许乐的辣白菜坛子,就拉着他回了老曹家。 进门的时候,曹玉文和曹玉武还没下班,老太太在厨房忙活,李桂香批作业,曹飞闷不吭气自己在那儿写作业。老太太一开门,瞧见许乐那样就叫了一声,连声问,“乐乐,乐乐啊,这是怎么弄的?谁欺负你了。” 黑妹也不客气,直接把看见的事儿讲了一遍,她也明白这事儿她在这儿不好,说完后就让人把坛子一放,“曹奶奶,乐乐身上还有不少青紫的,您赶快替他摸点药吧,我们走了。”说完,就出了门。 老太太将许乐拉到身边,一撩衣服一瞧,可不是吗?腰上青了好几块,加上脸上的,还有一身土,看着可怜极了。她嗓门顿时提得老高,“曹飞,你干嘛打乐乐!” 李桂香脸色也不好看,她不喜欢归不喜欢许乐,可让所有人都瞧着曹飞揍他,总不是个事儿,再说,这中间不是还有曹玉文吗?可曹飞毕竟是她儿子,她总得护着,冲着许乐说,“乐乐,你告诉伯娘,是不是调皮捣蛋了,才惹得飞飞哥哥生气了。” 曹玉文一进门就听见了这句话。他刚刚在楼道里就听那个小姑娘说了许乐被曹飞打的事儿,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见自己嫂子这么说,他看看一脸伤的许乐,再瞧瞧一点事儿都没有,还坐在那儿都不动的曹飞,顿时就怒了,“嫂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瞧瞧飞飞什么样子,你再瞧瞧乐乐,你怎么能说得出口?!” 第9章 事起 曹玉文毕竟是个男人,一吼就让李桂香有些害怕。她护着曹飞往后退了退,不自在的说,“你喊什么喊,我是你嫂子,你就这么冲着我说话的吗?” 对于曹玉文来说,许乐就是他的软肋。他在病床前答应了许新民要照顾好这个孩子,可如今不能让他上学,还需要他天天出去摆摊,只要一想着这个,他心里就难受。何况,这孩子现在还被欺负成这个样子。 他一把将许乐抱在怀里,对着李桂香说,“嫂子,我尊敬你是嫂子,才跟你说话,要是别人,你以为我不敢打女人吗?我就一句话,乐乐不能白受欺负,我不同意,他天上的亲爹也不能同意。曹飞,这事儿你说,你下学又不经过单身宿舍,跑那儿去干什么?” 李桂香一听就噗嗤乐了,“怎么,你还想审审,你算了吧,你别忘了,”她一把将曹飞从身后扯了出来,指着他说,“这才是你亲侄子,有血缘的,怎么,你为个外人,来说你侄子?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理。” 她回头看向老太太,“妈,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亲孙子,被这么个野孩子给欺负?你管管你小儿子吧。” 一旁站着的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嘴巴动了动,终于出了声,“文啊,孩子不都这么闹腾大的吗?你这么较真干什么?乐乐这伤我看着也不算重,我煮了鸡蛋了,一会儿滚滚就下去了。好了好了,都六点半了,我这饭还没做好呢。” 老太太说着就走了,曹玉文在后面喊妈你不能这样,也没回头。李桂香面带得色的看着愤怒的曹玉文,意思是,你亲娘都不管了,你还要逞能吗?她摸了摸曹飞的头,冲着他说,“站着干嘛?还不赶快写作业去,再考23分,小心吃竹笋烤肉!” 谁知道曹飞却没动,他冲着许乐呲牙咧嘴地说道,“是我先打他的,我就是看不惯他,他吃肉我看着,没门。” 这话没落,曹玉文就一步上前捉住了这小子,在李桂香的尖叫中,啪啪几下子打在他的屁股上。曹飞哪里想得到曹玉文敢这么做,他爸爸都没打过他,立刻嗷嗷叫了起来,“你放开我,放开我,你凭什么打我,你放开我。” 曹玉文躲开了扑上来的李桂香,顺手拿起放在旁边的笤帚疙瘩,将曹飞放在腿上,就威风凛凛的打开了,一时间,整个屋子就剩下了李桂香的叫嚷声,还有从厨房出来的老太太的劝阻声。 曹飞倒是开头骂了两句,可眼前无望翻身,倒也没求饶,咬牙撑着放狠话,“你别落在我手里,你有本事打死我,”他的眼光不知怎么落在了站在墙角的许乐身上,瞧着可怜兮兮的许乐冲着他咧嘴笑了笑,当即将他刺激得瞪大了眼睛,喊着,“许乐,我打死你。” 这边曹玉文一听,下手更重了。 于是整个楼道里都听见三楼老曹家里一片吵闹声,李桂香原本声音就尖,这会儿不知道有意无意的,撩高了声音喊,“他叔啊,你别打了,我给你赔不是了,飞飞才多大,你打坏了他啊。” 这时候正是做饭的时候,不少人都开了门,下楼看看怎么回事,不少下班的人,也放慢了脚步,相互打听。但这事儿着实简单,刚刚许乐被送回来的动静可不小,黑妹又是站在门口说的这事儿,不少邻居听得一清二楚,就相互说了说。 一说曹飞惹得事儿,邻居们倒是都挺气愤,“这孩子太没样了,那许乐比他矮半头呢,一看就听话,这几天见面就奶奶长阿姨好,别提多乖了。你不知道把那孩子打的那样,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谁知道身上咋样呢。教训教训他也应该。” 楼下的张奶奶叹气,“你说的轻巧,这玉文也是的,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玉武还没回来呢,知道这事儿不跟他怄气,到头来吃亏的不还是那孩子。” 曹老太太为了避免有人传出去说是曹玉文未婚就有了孩子,许乐来的第二天,就他的身世放出去了。老太太们一清二楚。 四楼的王大爷不爱听这话,“那照你说,孩子受了委屈,那就得忍着了。那孩子本来就没了亲爹,跟着干爸过日子,再天天忍气吞声,还能过吗?这是教育孩子法子吗?一群老糊涂。” 正说着,曹玉武终于上楼来了,被王大爷逮了个正着,“玉武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可得公平点,既然养在家里了,就不能区别对待,飞飞那孩子你也该管管了,也太调皮了,前两天我下楼,差点被他的石子打着……” 王大爷越说越偏,曹玉武的眉头越夹越紧,这会儿也听见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连忙道了声歉,上去开了门,这时候,屋里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 曹飞被老太太搂在了怀里,许乐单独站在一边,李桂香正拿着扫把疙瘩冲着曹玉文挥舞,曹玉文在费尽的躲闪。曹玉武一瞧身后一堆看热闹的,连忙进了屋,然后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让混乱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老太太一瞧大儿子回来了,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扯住了儿子的胳膊,“玉武,玉武哎,你管管吧,赶快管管吧。” 李桂香也不甘示弱,一扔扫把,冲着曹玉武就喊,“你瞧瞧你弟弟,把你儿子打成什么样子了,我告诉你,今天这个家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不能让我儿子受这种气。”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曹玉武一巴掌呼了上来。 “什么有他没你,这是老曹家,你想赶谁走?” 话音一落,李桂香捂着脸就冲回了屋,砰地一声把门关了。 曹玉武皱了眉,回头就冲着曹玉文说,“你嫂子是个糊涂人,你别放在心里,曹飞你打得好,这孩子太不像话了,我一会儿还得教训他,乐乐这脸上挺厉害,你赶快给他看看,不行咱去医院,别耽误了。” 自从曹玉文回来,兄弟俩都没说这些话,听着曹玉武说话在情在理,曹玉文心里终究是热乎乎的,他也知道自己气上头了,“是我不对,孩子有错说就行了,结果动上手了。哥,你别跟嫂子急了,她也是疼孩子。” 曹玉武又瞪了眼睛说了句,“都让她惯坏了”,老太太瞧着差不多了,就推着曹玉文,让他扯着许乐先进屋了。 将门关上,曹玉文就开始给许乐脱衣服,瞧瞧他身上怎么样。 自从一进门,许乐就处于无声状态,安静地看着事情的发展。这倒并不是他好欺负,实在是他没将这个地方当做一个家,曹飞那兔崽子自然不用说,这孩子已经被惯坏了,他觉得大概没什么救了,至于李桂香,这就是个小肚鸡肠心性狭窄的女人,而曹玉武,他这段时间也看出来了,这是个爱面子的男人,从不管教,只问对错,看似公正,实则自私自利。 这样的一个家庭,他相信在你落难的时候一定不会雪中送炭,但当你享福的时候,他们大多是愿意共同分享的。 许乐原本寻思,等着生意再做做再说搬走的事儿,可一来他干爸顶着一个临时工的名头,找媳妇实在太困难,二来,他实在厌倦了跟曹飞这种小崽子斗智斗勇的生活,于是下了决心。 曹玉文将他的小薄袄脱了下来,掀起了秋衣,就瞧着白皙后腰上有几块青紫,形状像是人的手指,应该是曹飞捏的。 曹玉文轻轻按了按,许乐就嘶嘶的吸气,唬得曹玉文吓了一跳,生怕是伤到了骨头,可再摁,就到了许乐的痒痒处,他扭着白白的小身子,就开始小声的咯咯笑起来。曹玉文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你这孩子,挨打了还笑呢。” “痒痒。”许乐露着一口小米牙,扑到了曹玉文身上问他,“干爸,为什么我们要住在曹飞家里啊。我们怎么不去自己家里住啊。” 这问题简直幼稚到了家,可曹玉文一时间只觉得心酸,“这就是咱们自己家啊。有干爸的妈妈,干爸的哥哥,来之前路上咱们不是说了吗?以后要跟干爸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许乐加了把劲,“可大爷和伯娘,曹飞是一家。奶奶一会儿跟他们好,一会儿跟咱们好,也不是一家。干爸,我们去自己家住吧,我不喜欢曹飞,他老欺负我。” 许乐越说越委屈,就趴在曹玉文肩头不说话了,小身子不知道是怕冷,还是想起下午的事儿,微微颤抖着。这简直让曹玉文心里难受极了,可这是他长大的家啊,十二年没回来,让他住了一个多月,就张口搬出去,他哪里舍得。 他挨挨蹭蹭,终是没应了,许乐再问他,只能含糊的哄着他说,“这就是家啊,往哪里搬,你看干爸都揍了曹飞,他肯定不敢欺负你了。乐乐?” 许乐心想,那小崽子可不是害怕的人,只是瞧着曹玉文的样,也知道这事儿不是一说就成的,得慢慢来,于是便没再提这话。可大屋里,李桂香越想这事儿,越觉得是这个道理,不仅仅是房子的事儿,日后曹玉文肯定要娶媳妇的,不弄走他,难不成她还要跟妯娌住一起?她起来收拾了两件衣服,扯着一旁坐着的曹飞,“走,回姥姥家去。” 第10章 拱火 大门砰的一声响,彻底将这件曹飞惹出的事儿放大了。 李桂香带着曹飞住在娘家一去不回,开头两天一家人还撑得住,该上班的上班,该摆摊的摆摊。许乐最近由于黑妹的介绍,生意着实不错,家里的一口大缸很快见了底,曹玉文又去批发了一些白菜腌上了。 但时间长了,曹玉武还好说,老太太开始还硬气,后来想孙子了,就熬不住了,开始去催曹玉武接媳妇,道理也简单的很,“你媳妇,你儿子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吧。再说,你岳家一共就一室一厅,住着四个大人一个孩子,本来就挤得下不了脚,她们娘俩在那儿多受罪。” 曹玉武开始还嘴硬,“不能惯他们,一个从小就知道捣蛋,天天不学好,一个也不知道管管,出了事儿就知道回娘家,他们不回来,我才不接呢。” 只是时间长了也搁不住老太太嘟囔,还有邻居们的试探,再说夜里身边少个人总归不得劲,这么磨磨蹭蹭,到了第二个周末,曹玉武就提上了二斤桃酥,上了岳丈家的门。 李桂香也是国棉二厂的,就住在一个家属院。不过两家一个东头一个西头,曹玉武一到楼下,李桂香的妈就瞧见了。老太太连忙放下手中的簸箕,迎了上来,笑眯眯地带着曹玉武上了楼。 这天是周末,一家人都休息。李桂香带着曹飞和她弟弟李桂和的闺女李晓雪吃饭桌子上做作业,李桂和和他老婆在里屋坐着。老爷子八成嫌弃家里挤,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一进屋,曹飞就脆生生的冲着他喊了声,“爸爸!” 这显然是不记恨了,曹玉武心中有了底,直接冲着李桂香说,“收拾收拾,跟我回家吧。妈在家里包饺子呢!” 曹飞的口水一下子就出来了。姥姥家舅妈身上有病,生活条件可不如自己家,这都吃了一个星期的素了。他高兴地立刻就要收拾书包,却被李桂香一个飞眼给镇住了,李桂香满意的回过头,“这事儿你说接就接吗?曹飞是你儿子吧,你儿子被人拿着扫把打了,你不出头回身给我一嘴巴,这天底下还有你这样当爸的吗?你听着你儿子叫声爹心里就高兴了,他叫你爹,你关键时候怎么不护着他呢?!” 曹玉武哪里是受得了这话的人,“他跑去单身宿舍打人家许乐,你还护着他,这孩子都是被你惯得没样了!我在不管管,以后要翻了天。” “管个头,平时一天到晚不见人,除了睡就知道吃,孩子长这么大,别说教育了,连看都看过吧、这时候出来管了,你这爹当得可真带劲。” “你……”曹玉武被她气得要命。那边老太太又瞧着不好,赶忙端了水过来岔开话,冲着她闺女说,“行了你,少说点。玉武天天这么忙,哪里有时间管孩子,你差不多就行了啊。玉武,你喝水,我这就给他们娘俩收拾东西,一会儿你领着他们走。” 曹玉武唉了一声答应下来,那边李桂香就爆了,“走什么走,我不走。那天我就说了,这家有他没我们娘俩,有我们没他,这事儿没得商量。” 曹玉武的眉毛陡然竖了起来,“你疯了,那是我弟,你不让他住家里,你让他去哪儿,你要赶他出门?” 他长得五大三粗,站起来跟座门神似得,李桂香唬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嘟囔说,“你刚想着他是你弟,你没想想他没来的时候咱家多舒服,现在都什么样了。” “那也不成,你敢动这心思,我打的你还轻。” 那边里屋的李桂和八成听着两人没说好,连忙出了屋,一把扶着他姐夫,笑眯眯的道,“姐夫别生气,我姐姐这不是气着了吗?你看咱家谁舍得打飞飞,可玉文说打就打,那天回来裤子一扒我一瞧,一片青紫,我姐可是亲妈啊,能不心疼吗?”瞧着曹玉文放缓了脸色,李桂和冲着李桂香打了个眼色,又说,“也不是让他们搬出去,道歉总该有吧。” 李桂香不情愿的跟着说,“对。曹玉武我跟你说,曹玉文许乐不来道歉。这家就别想让我们娘俩回了,那饺子给许乐吃去吧,反正也是孙子呢。” 曹玉武气的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落下句“泼妇”,转头就出了门。李老太太气的直点李桂香的额头,“你说你,你说你办的那叫啥事啊。” 李桂和不急不躁地说,“妈,你着什么急。就得这样,否则下次我姐和飞飞还怎么在曹家立足。”等着他妈走了,才跟李桂香瞧瞧说,“一下子肯定赶不走,先让他不占理,慢慢来吧。” 曹玉武闷着一口气就出了楼道,蹭蹭蹭就回了家。这边曹老太太刚包完一帘子饺子,两手都是白面,正准备再切块面擀皮。一瞧见他进来,两只眼睛就亮了,一个劲儿的往他身后瞧。只是半天后面人都没上来,老太太问,“飞飞呢?怎么还没上来?” “他不回来。” “啊!”老太太不明白了,扯着儿子问,“这都一个星期了,怎么还不回来。你是不是又犯浑了,惹得她不高兴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办不好点事呢。她不高兴,你就软乎点,哄哄她啊。你这么拍拍屁股回来了,她面子薄,怎么好意思跟回来?不行,你等会儿再去一趟。” 曹玉武被他娘折腾的受不住了,瞧了瞧厨房也没别人,只能摊牌,“关我什么事。你儿媳妇说了,要让玉文和许乐给她道歉去呢。这事儿怎么答应?行了妈,你忙活吧,她等两天撑不住了,肯定就自己回来了。” 曹玉武说完,就出了厨房,又回屋里去了。老太太想着这事儿不靠谱,她也心疼小儿子呢。就没当回事,可眼看李桂香在家都住了小半月了,她趁着中午放学的时候,就匆匆忙赶到学校门口,守着曹飞了。 曹飞倒是见了她亲得很,只是让他跟着回家的时候,脚下停了下来,这小子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挺郁闷的跟她说,“奶奶,我妈不让我回去,让我爸来接我吧。” 说完,曹飞就跑了。留下老太太一个人呆在那儿,心里翻滚起来,她原先还觉得这孙子反正不能养在别人家?可瞧着这态度,李桂香这是铁了心了。她越想越不对劲,连忙走回了家,一把拍醒刚下了夜班正睡觉的曹玉武,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晚上曹飞要回家。 曹玉武没睡够,心情也不怎么好,被老太太催着又跑了趟李家,可惜吃了个闭门羹,灰溜溜回来,正碰上要下楼出摊的老太太,又被说了一顿,整个人都处于暴躁阶段。 可让他去跟曹玉文说,你给我媳妇和孩子道歉去,曹玉武就算再混蛋也干不出来。可不办这事儿,他可真怕了他亲娘。他在屋子里胡乱转悠,一抬头,就瞧见了今天因为有点感冒,没出摊的许乐。 许乐正在那儿算钱呢。这两天白菜卖得不错,最重要的是,上午黑妹刚刚特意拐过来跟他说,他弟弟要出来打工,也想摆摊,问他能不能批发辣白菜给他卖。 这可是好消息。许乐笑眯眯的想,若是照着自家这个销量,一个月最少能卖出五百斤,到时候即便是差价,也能赚个一二百元,能宽松不少。他正算着该怎么说服干爸租个仓库放白菜的时候,曹玉武坐了过来。 曹玉武问他,“乐乐,你说干爸对你好不好?” 许乐眼睛闪了闪,倒是点了个头。曹玉武满意的说,“既然干爸对你好,你就得替他着想。你伯娘带着哥哥回娘家了,要你干爸道歉才回来,你干爸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干事儿,你去道个歉,让你伯娘回来吧。” 许乐哪里想到,曹玉武竟是打了这个主意。他又不真是个孩子,这事儿从头到尾他和干爸就没做错过,凭什么道歉,再说,这时候大张旗鼓的道了歉,日后可有了别人嚼舌头的理由了——小叔子欺负嫂子带孩子回了娘家,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他怎么会应下。 许乐想摇头,却没想到被曹玉武一把抓了住,这家伙干多了体力活,一身的力气,捏的许乐生疼,动都动不了,他眯着眼睛冲着许乐说,“乐乐乖,乖乖道歉给你买好吃的。” 仿佛是故意的,许乐觉得他的手腕更疼了。他皱着小眉头没说话,曹玉武以为他怕了,拉着他就出了门。一路上他急匆匆往前走,却没注意落后半步的许乐始终在无声的掉着泪,十月底的秋风吹过来,小孩子脸上红了一片,不少人都瞧见了。 一路从东头走到西头,终于到了老李家住的地方。曹玉武带着许乐走到了楼道口,谁知道还没等着进去,就听许乐突然间放声大哭,“伯娘,乐乐错了,乐乐再也不敢了。以后飞飞哥哥打我,我再也不还手了,也不告诉干爸,你跟大伯回家吧,求你了。” 几句话一落,曹玉武的脸彻底黑了。 第11章 意外 李桂香是黑着脸带着曹飞回家的,后面跟着懊悔的曹玉武和满脸“我明明按着大伯的话做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许乐。 等着进了家门,老太太还没回家。李桂香松了扯着曹飞的手,直接就进了房间,曹玉武想了想,也跟了进去,顺手关上了大门。几乎不用等,里面就传出来了两人的吵架声。李桂香尖细的声音在咆哮,“你可真狠,直接让许乐这么干,是嫌自己名声太好听了吗?你祸害人也别到我们家门口啊,你把我妈气成什么样了,你还让不让我们一家做人了。” 那边曹玉武开始还有点理亏,解释这事儿完全是意外,突发情况,他也没想到许乐在楼道口就哭开了,声音还扯得老大,弄得不少邻居都听见了。可后来李桂香实在是咄咄逼人了,曹玉武也火了,只听砰地一声,应该是拍了桌子,骂道,“你嗷嗷什么,你有理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不就是想借着儿子拿着我娘吗?要不是你要求的,我怎么会带许乐去。你自己惹的事,别往我身上推。” 曹玉武这人就这样,他什么事都好,他不嫌饭难吃,不嫌日子难过,不嫌家里住得太紧,其实也不嫌李桂香到底对不对家人好,他的要求很简单,伺候舒服我就行了。就跟这事儿似得,许乐是他带去的,可事儿出了,他开始委屈了。 哪个女人不想要个知心知肺的人疼着,曹玉武把责任一推,李桂香当即就哭了,里面吵吵嚷嚷哭哭啼啼还夹杂着各种动静,显然是打了起来。 曹飞和许乐坐在小屋里,开始还是眼对眼,谁也不搭理谁。当屋子里响起打架声的时候,曹飞开始急了。他直接冲到门口,砰砰砰的砸着门,喊着“妈妈,爸,别打了……”可惜他在调皮捣蛋,也太小了,那点劲儿对于厚实的木门来说,压根不管用。里面的人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不愿意搭理他,声音依旧在继续。 许乐站在一旁,处于一个大人的角度得意地想,再混蛋的小屁孩也是个孩子啊,遇到父母吵架,也只会求救啊。 只是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曹飞站在那儿茫然无措了一会儿,然后回头从里屋拿了个凳子,咣当一声,砸到了木门上。这回里面的一下子静了下来,曹飞砰砰砰的继续砸,许乐眼睁睁的看着木门上出现一个个坑,然后在曹飞退后三步的一次抛砸中,砰的一声,破了个大洞。 飞起来的木头渣子溅了许乐一身,都没让他张大的嘴巴合上,瞪大的眼睛正好跟曹飞有了个对视,那孩子眼神深沉,目光中毫无乱象,显然,这并不是他怒极而为,而是有意为之。许乐合上嘴,吐出口中的木头渣子,终于承认,这小屁孩其实是十分凶残的,那天跟他打架,这孩子只是热身吧! 许乐一向认为,在武力占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智力是不可能沾光的。 所以,当曹玉武和李桂香哐当一声打开门查看究竟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一个破了洞的木门,一个拿着板凳眼神凶悍的曹飞,还有一个浑身瑟瑟发抖,眼泪马上要流出眼眶,看着也说不出什么的许乐。 两个人迅速将许乐排除在外,冲着曹飞就来了。一个问他为什么要砸门,另一个将板凳卸了下来,挥着拳头要教训他。曹飞站在那儿冲着曹玉武说,“不准欺负我妈!” 李桂香那眼泪立刻飚出来,也记不住破了的门了,一把将曹飞搂在怀里,一个劲儿的叫乖儿子。曹玉武显然没想到居然得了这句话,脸上一时间有些怔忪,随后又有些尴尬和难看,最终演变成气愤,手中捏着板凳就想教训他,“怎么,你还管上老子了。” 他板凳抡下来,李桂香下意识的去挡,只听见哎呦一声,李桂香就倒了地,哎呦哎呦叫了几声,居然动不了了。曹飞扑倒地上叫妈妈,曹玉武则拿着板凳吓了一跳,一个劲儿问“你怎么了,我没使劲儿啊!”还在推脱责任呢。 一家人闹腾的厉害,许乐原本不想管,可瞧着李桂香的脸色越来越白,不像是要好的样子,显然不知道是碰着哪个要害了。他冲着曹玉武连忙说,“快去送医院。”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曹飞听到了就想扯着他妈起来,曹玉武这才连忙抱起老婆,飞一般的下楼了。 许乐跟着他们爷俩关了门跑出去,但并没有跟着去医院,而是去了老太太摆摊的地方,叫老太太去了。 老太太还在原先摆摊的地方,正跟上次要将闺女介绍给曹玉武的周老太说话,瞧见许乐一头大汗跑过来说是李桂香进医院了,也唬了一跳,东西都顾不上拿,托了周老太帮忙看着,扯着许乐就赶去医院了。 子弟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住在家属院,跟老太太都认识,一瞧见她来了,就有人给指了去病房的路,老太太这回真吓坏了,打成什么样子,才能连看都不看立刻住院啊。她连许乐都不管了,小跑着往那边走。 等许乐紧跟慢跟等到的时候,就听见老太太不敢置信的问了一句,“你说啥,老大媳妇怀孕了。”她对面的曹玉武这回满脸带光,将刚才的暴敛之气一扫而光,不住的点头道,“怀了,医生刚说的,三个月了。”老太太顿时将那张充满了岁月划痕的脸,笑成了一朵向日葵,对着躺在那里的李桂香连声说,“桂香,你想吃啥,妈给你弄去。” 许乐这一天就跟看电影似得,瞧着这一家人连番变脸。怀孕是好事儿啊,李桂香在娘家拖着不回来的事儿自然算了,她让干爸和自己赔礼道歉甚至搬出家门的事儿,肯定也不计较了。不过反正他在李家门口已经哭诉过了,这名声也传开了,不算太吃亏,说不定李桂香有了娃更容不下他们呢,总归有让他们搬出去的机会。 曹飞在一旁有些迷茫,在他的捣蛋生涯中,并没有规划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位置,他甚至连许乐这个不是亲生的都容不下。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妈再生一个,是个什么样的局面。 不过老太太没给他多余的时间想,而是拍了拍他说,“飞飞你去你姥姥家报个信,然后去上学吧,别迟到了。” 曹飞这才想起来,他还要上学呢,可他还没吃午饭呢,早上第四节课是体育课,他已经完全消耗完了,如今肚子里饿的前胸贴后背,可包括奶奶在内,没人想得起。他看了看瞬间从仇敌变成亲人的李桂香和曹玉武,突然觉得自己没人要了。 李桂香有些流产征兆,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后,被接回了家,开始做大爷。这时候计划生育还没完全普及,人们对于孩子一向是越多越好的观念,生了曹飞后,两个人包括老太太就念叨着再生一个,可就是没了消息,如今曹飞都八岁了,他们都不抱希望了,这小家伙来了,自然是欣喜异常,同时加倍看护。 老太太顾不上卖辣白菜了,天天围着锅台转。可这生意不能断,只能曹玉文上班前带着许乐将坛子搬到那儿,下班后在搬回来。这样一来,许乐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在十一月的初冬里,要在外面守上整整一天。等到周末,父子俩还要腌制辣白菜,两个人几乎忙得没时间休息。等到了夜里,曹玉文只能怜惜地抱着小小的许乐,有些难受的说,“干爸对不住你。” 好在许乐不觉得苦,黑妹的弟弟,杜小伟已经开始卖白菜了,这孩子比黑妹还要会来事儿,生意一个星期比一个星期好,许乐在心里默默盘算,杜小伟这样再有五六个,他就可以当批发商,转头空出时间做别的了,所以,一切他都不肯放弃。 但显然,他们不找事,并不代表着李桂香不会趁机闹事儿。她怀孕了,又有流产的征兆,开始在家歇假。天天没事干躺着养胎的时间,就将全部精力放在了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上。原先她只觉得辣白菜是个摆摊的活儿,不够体面,可等着杜小伟一趟一趟来批发的时候,她心里起了念头。 她算着呢,五百斤的白菜,一个月要腌两次,撇去所有成本,曹玉文的进项怎么也有四五百块。相当于她一年半的工资。于是,许乐发现,他们腌制辣白菜的时候,李桂香会扶着腰过来坐着抻头看。也会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老太太,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这个家太小了,什么都不可能瞒过别人的眼睛。许乐即便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这事儿捂不住了。果不其然,半个月后,家属院里出现了第二个卖辣白菜的,味道跟他们差不多,不是别人,正是李桂和。 曹玉文发现的当天,就怒气冲冲的赶回了家里,质问李桂香为何要把自己家的配方告诉她弟弟。李桂香居然一改平时泼辣的样儿,十分懂事的上前赔礼道歉,说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这才让她弟弟赚个小钱,让曹玉文别跟他们家人一般见识。 曹玉武不当回事,老太太虽然心里膈应,但顾忌着李桂香肚子里的娃,只能劝不想干休的曹玉文,“妈知道你委屈了,可你嫂子怀着孕呢,你就当她给老曹家立了功了成不成?不是还有杜小伟进货吗?亏不了太多,就当给你没出事儿的侄儿红包吧。” 老太太可怜兮兮,曹玉文有气出不来,气得出门溜达去了。许乐一个人闷闷不乐坐在小屋的行军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什么叫红包。那是他干爸的娶媳妇钱,是他干爸的房子钱。想到这些他就心里烦闷,瞧见曹飞阴沉沉进来做作业,就狠劲地瞪了他一眼,一点不客气冲着他就叫,“小偷!” 许乐以为他肯定得过来跟他打架,他已经准备好了,好好揍一顿这小子解解气。谁知道这破孩子只是脸上更难看了一些,连理都没理他,转头就出去了。让许乐颇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不过好在,他有的是办法对付李桂和。拿他许乐的东西,总要有代价的。 谁料到,几分钟后,曹飞突然抱了个东西进来,一把塞进了许乐怀里,转身跑了出去。许乐低头一看,居然是存钱罐。 第12章 诱敌 存钱罐瞧着大大胖胖的,许乐掂量了掂量,还挺沉。这年头的存钱罐都是瓷娃娃,属貔貅的,只出不进,要想拿出来就得把罐子摔了,只能估量着,这么一罐子怎么说也有十块钱了吧,曹飞还挺富的。 不过许乐按着刚才的对话想了想,心里大概明白曹飞的意思——这是替他舅舅赔的钱?那可是一个月上百块的生意,许乐撇撇嘴,决定还是不收受这点小贿赂好。 他将存钱罐放在床上,自己拍拍屁股就出去看玩去了。 曹飞在他妈屋子里做作业,喝水的时候出来看了一次,存钱罐在床上,吃苹果的时候又出来看了一次,存钱罐还在床上,等到睡觉的时候,老太太吼了一嗓子,“飞飞,你的存钱罐怎么放床上了,赶紧拿起来。这孩子也真是,平时当宝一样藏着,这会儿就落这儿了,给你打了又得闹腾。” 曹飞应着声进了屋,反眼一瞧,人家许乐已经洗干净乖乖躺在行军床上了,正眯着眼睛笑么嘻嘻的跟他小叔说话,压根就没瞧那存钱罐一眼。 曹飞心里就有些失落。他已经八岁了,上了小学一年级,虽然拼音还没学全,但已经知道对错了。班里不跟同学打招呼,拿人家东西都不对,自己妈妈将小叔的秘密告诉舅舅,肯定也不对的。尤其是许乐那声“小偷”,他觉得刺耳极了,他不想让背着这个词。 他原本想着,揍许乐一顿让他闭嘴,可后来想想,似乎许乐不怕打,以后肯定更麻烦,就想拿着自己的压岁钱给许乐,就当替舅舅付过钱了,里面有十六块钱呢,是他出生以来八年的压岁钱,可谁想到许乐竟然没拿。 为什么不要呢?当然是不想罢休了。可曹飞目前还想不清楚这么复杂的问题,他在奶奶的督促中洗了脸刷了牙,脱了棉袄棉裤,钻进了自己的小被窝,里面暖烘烘的,奶奶事先拿着热水袋给暖过了。 老太太也上了床,拽着那根用钓鱼线接长的灯线,嘎达一声关了灯。屋子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行军床那边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还伴着许乐压得低低的小声,曹飞听着他小叔用宠溺的声音小声说,“不准靠墙,冰着了,来趴到干爸身上睡。” 那边老太太插话,“文啊,这床太小了,要不明天你弄个木板去吧,在廊上砌上几块砖,晚上把床板子放下,搭张床睡。那地方有一米三宽,总也舒服点。” 那边一下子静了,许久曹玉文才低低的哎了一声,“好,我明天干。” 许乐的新床是一张用货运木箱拆开钉成的木板,一米三宽,两米长,恰恰好是老曹家廊的面积。原本这地方是个过道,放着不少咸菜坛子之类的杂物,曹玉文将东西收拾了出来,又用的放进了厨房和屋子里,没用的拿到了下面防震棚里,在四角砌上了半米高的砖头,白天的时候床板子就挨着墙竖放着,晚上的时候放下来搭在砖头上,就成了一张床。 曹玉武对这事儿没说话,李桂香不算愿意,撇着眼睛说,“你这么弄晚上怎么上厕所啊。”走廊接着厨房和厕所,他们睡这后,屋子里就得用尿盆了。 若是平时,曹玉文肯定得多说说好话,可李桂香刚偷了他家辣白菜的方子,去给李桂和。这几天许乐的辣白菜都有些卖不动了,显然收入要少了很大一块,他就不愿意搭理他。李桂香等了一会儿,脸上就不好看了,一边扶着腰,一边皱着眉,“跟你说话呢,曹玉文!这让我们怎么过日子啊!” 许乐猛然间就抬起了头,狠狠地盯着她,冲着她说,“伯娘,风儿的弟弟早早就出来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风儿是一楼张大娘家的孙女,她妈怀孕七个月,因为被风儿撞着了,结果早产。孩子倒是平安,就是受了不少罪。许乐这么一说,李桂香就有些害怕,在瞧瞧许乐目光中有着一种不似孩子的阴沉和野性,还带着点点怒意和跃跃欲试,她就退缩了。训斥了一句,“小孩子别乱说话。”自己跑回了屋。 许乐只当小插曲,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曹玉文铺床,脚还有哒有哒的晃着。曹玉文回头看了看他,有心跟他说有些话不能说,想了想又觉得大家都在呢,不想当众说他,就忍着了。 等到铺完床,许乐在床上就乐颠颠的打了个滚。褥子和被子都是自家从东北带回来的。那边天气冷,被褥做得都极厚,又晒了一天,舒服的很。他正滚得高兴呢,就听见门响了,黑妹在外面问,“乐乐在家吗?” 许乐噌的一下就爬了起来,到床尾去开门——这床站了过道,头上是大门口,左边是厕所门,右边是厨房门。他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大门一开,黑妹和杜小伟都在外面呢,瞧着许乐这样儿还有些新奇。“呦,这怎么搭上床了。”许乐咋咋呼呼的说,“乐乐的床。”两个人就笑了。 两人来没什么事儿,还是进辣白菜的。杜小伟干的不错,他不仅自己卖,还加了三分钱批发出去,顺便还送了饭馆,如今要量越来越大,一个星期三百斤都不成问题。曹玉文专门去又买了几个大缸,放在了楼下防震棚里,这才跟得上供货量。 生意是曹玉文管,他招呼几个人干脆坐在床板上,问他,“你们要多少,这批已经好了,约有五百斤,你们看着拿,剩下的我们零卖,还是那个意思,别在这附近卖。” 杜小伟搓搓手道,“要的不少,我又找了个地方,四百斤吧。” 这生意简直越来越好了,四百斤相当于曹玉文有五六十块的利润——白菜和原料曹玉文专门批发的,比原先零卖便宜很多。比他上班挣得多多了,他点了头,“成,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拿,跟我提前说一声。” 往常说完这个,杜小伟他们就离开了,可这次不知道怎么的,杜小伟没动,旁边的黑妹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那儿,曹玉文觉得疑惑,“怎么了,有事儿?” 杜小伟磨蹭磨蹭,才张了嘴,“玉文哥,你看我这拿货量这么大,能不能便宜点,你知道我才加三分卖给人家,利润太小了点。” 其实三分这是批发,他大部分走的还是零售,算起利润来,两家对半吧。不过曹玉文是个实诚人,他觉得自己毕竟是在家坐着,杜小伟可是白天黑夜的跑,比自己辛苦多了。想了想就点了头,“要不这样,以后要都这个数,每斤我给你便宜两分,从这次开始。” 曹玉文以为这就不错了,毕竟这么算下来,自己也就一斤挣一毛钱,杜小伟要零售的话,一斤能挣一毛二,至于批发他没法管,也不是他管的事儿。 谁知道杜小伟还是没动,旁边的黑妹都急了,推了推他,“你有话就说,大哥还得睡觉呢。” 杜小伟终于张了口,“桂和哥说,如果我去他那儿买,他一斤给我三毛三的价。” 桂和自然就是李桂和了,曹玉文哪里想到他竟然跑到杜小伟那儿挖墙脚了,脸上一下子就不好看了。他冲着杜小伟说,“这个价我给不了,你的意思呢。” 杜小伟脸憋得通红,最终说了句,“要这样,我就去他那边买了。哥,我还想跟你做生意的。你别生气……” 黑妹显然也有些懵,连忙打圆场,“玉文哥,你别放心里去,小伟他也是糊涂了,咱们不是一直合作的好好的,我劝劝他。” “劝个头!滚!”曹玉文直接上前推了一把,然后扯着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老太太带着曹飞,李桂香和曹玉武都抻头出来看,曹飞面带不解,曹玉武一脸漠不关心,李桂香得意的挑了挑眉毛,老太太直接将手中的抹布砰的一下,摔在了李桂香的脸上,引起一阵尖叫。 第二天中午许乐守在单身宿舍门前卖辣白菜,黑妹瞧着没人的时候上了门,冲着他说,“臭小子,你可没说会吃闭门羹!” 第13章 对象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过年。 已经过去的1980年对曹家人有着不同的意义。曹玉文回家了,李桂香怀孕了,哪个都是盼了多年的好事。 但对个体而言,却并不如此。李桂和抢了曹玉文的生意,越做越大了,据说一个月已经能卖三千斤。而相较之下,许乐他们的生意就差了很多。即便到了过年,也不过一千斤的销量,这还是食堂开始采买的原因。 一开始觉得不过是点生意,看着李桂香的面子上帮帮李桂和的老太太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愤怒愧疚,她只想着送人一口饭吃,却没想到将金饭碗给了别人,而她的二儿子,至今还睡在家里的廊上,连媳妇都不曾说上。 因此,老太太的态度开始慢慢转变,她终于将目光从大儿媳妇的肚子上收了回来,放在了曹玉文身上,试图在新的一年,给他说门亲事。也将对曹飞的宠爱略微分了一点给许乐,毕竟这辣白菜是这孩子在操持。 可对于曹飞而言,从母亲那儿少了的哪一点,再加上从奶奶那儿少的那一点,他的生活就像从天上落到了地上,他开始委屈,愤怒,到处捣蛋,发现事实真是如此后开始沉默,最终跟许乐视而不见。 许乐对这事儿乐意之至,他正忙着呢。老太太在新年来之前的腊月里,终于给曹玉文介绍了个女孩,不是别人,就是两人第一次摆摊时,跟老太太聊天那家的女孩。 这家人姓周,女孩叫周洁。上次周老太说想要找个正式工,让两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老太太还有些羞愧,直接拉着许乐走了,觉得儿子配不上人家。可小半年下来,辣白菜生意一个月至少能拿回两百块钱,老太太又说了这生意都是二儿子的,那边就动心了。 见面约在了人民公园,许乐跟着去看了看,那姑娘人如其名,长得十分白净,个子得有一米六五,瞧着就亭亭玉立,他干爸一路上就跟着笑了,许乐觉得没见过他干爸这么傻的样子,不过想想也觉得高兴,他觉得,也就这么漂亮的人,能配得上他的干爸。 回家的时候,周老太早已做好饭等着,一家人上了桌,她就忍不住的问,“那姑娘怎么样?” 曹玉文有些尴尬的红了脸,可依旧表达了自己的心声,“挺好的。” 老太太一下子放了心,拍着大腿说,“我就说嘛,她娘就是个性格好的,见人楞大方,天天笑呵呵,她养出来的闺女差不到哪儿。就是,”老太太犹豫地问,“长得咋样,她娘可够黑的。” 一说到人家姑娘长得啥样,曹玉文这回是彻底不好意思了,一双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妈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还是许乐机灵,边吃着土豆块,边解说,“奶,可白呢,比我还白呢,个子到干爸耳朵那儿,高高的,一笑眼睛就眯着,可好呢。” 许乐话一落,老太太的嘴巴就恨不得咧到了耳朵边。别人她不知道,许乐她带了小半年,能不知道,这破孩子挑剔着呢。隔壁楼上刚娶得新媳妇,谁不说好看啊,到他嘴里,也就还行,今个儿这么说,那周洁肯定是不错了。 老太太立刻叮嘱曹玉文,“那你可跟紧了,人家又是正式工,又条件这么好,你可别犯浑。” 曹玉文巴不得娶回家呢,连忙点头。倒是另一边李桂香插了句话,“妈,这么看,咱家是要快办喜事了吧。” 这话多吉利啊,老太太高兴到,“那是,谈上半年,下半年就能办事了。” 李桂香将一筷子土豆夹给了曹飞,漫不经心道,“可住哪儿啊,咱家就这点地,下半年我也要生了。” 曹玉文一下子就卡了壳。的确,家里实在是太挤了。等他嫂子生了娃,家里哪里还能腾得出空给他结婚?可老太太不这么想,“怎么没地方。两间屋,你们一人一间结婚,不正好的。我就住廊上这张床,一点也不挤。” 曹玉文立刻说,“这怎么行,这张床头是大门呢,夜里嗖嗖进风,妈你不能住这儿。” 那边李桂香更不愿意,“那曹飞跟许乐怎么办?这点地方可睡不下三人。” 老太太理所当然地说,“曹飞自然跟你们睡了,你那屋足足十二平,住两个大人两个孩子足足的。我带着许乐睡,他小,也不占地。” 李桂香听了脸就耷拉下来,用脚踩了踩曹玉武,那家伙含糊了一句,“都听妈安排。”将李桂香气了个半死。 等着吃了饭,李桂香就拽着曹玉武进了屋子,顺便将想跟着她的曹飞给挡了出去,曹飞一脸深沉的回了小屋,坐在床上愣神,许乐没管他,心里盘算,这事儿都堆的差不多了,该差不多了。他跳下了床,冲着老太太说,“奶,我去看摊子。”还没等那边应,他就跑了出去。 这边李桂香进屋扯着曹玉武说,“刚才干嘛不听我话,什么叫听妈安排,真要在家里结婚,你说说怎么住?” 曹玉武听烦躁,再说他也觉得这事儿不管他的事儿,家里地方在小,也不可能没他睡觉的地方,“那你怎么办,还能不让玉文结婚了,他转年就29了,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还单着呢。” 李桂香在旁边不高兴说,“谁说不让他结了,只是结在家里太占地方了。你跟咱妈说说,让他出去租个房子结婚呗,又宽敞,又不用跟婆婆住,多好。再说,他又不是没钱。” “你还敢提钱的事儿!”曹玉武登时怒了,他再不管闲事儿,也知道曹玉文吃了多大亏,小舅子亲还是亲弟弟亲?他心里也明白着呢。“我跟你说,李桂和不准上咱家门,你也不准回,你听见没有!?” 这是老太太后来下的令,李桂香很反感。只是她理亏,再加上最近肚子大了的确不好动,也就没反驳。她点点头,装着听进去了,其实再想,怎么能把他们弄出去? 曹玉文与周洁的约会越来越频繁,过年前这半个月,就见了五次面,老太太嘴巴上挂着笑,仿佛新媳妇马上要进家门了。李桂香这两天也是一脸笑意,不是别的,他弟弟刚跟他说,有人年底想进辣白菜当福利和送人,定了足足三万斤,他们的库存根本没这么多白菜,家里为了这个,专门去农村多花了钱收购了一批,又请了人,正加班加点的干呢。 按着两个人当时说好的分成,李桂香算了算,这批白菜卖出去后,她能拿到最少一千块,这可相当于她三年的工资。 等到年前最后一天班的时候,曹玉文跟家里说不回来吃了。他要请几个工友在外面吃顿饭,算是感谢人家这半年来的照顾。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因着要给他留门,廊上的床不能铺,老太太让许乐跟自己一起睡。 许乐和曹飞第一次躺在了一个被窝里,两个人开始还别扭,可睡了一会儿后,就手脚相缠在一起了。老太太半夜里起来叫曹飞尿尿,看到的就是两个小家伙脸对脸睡觉的样子。曹飞长得黑,但精神,许乐长得白,俊得很,老太太越瞧越惋惜,乐乐要是个丫头多好,长得这么俊,又能干活,给飞飞当媳妇多好? 怕惊了觉,老太太没开灯,先将曹飞叫起来,拿着尿壶给他用。这时候,就听见大门一声响,曹玉文回来了。 可随即,就有说话声响起,李桂香说,“他叔,怎么现在才回来?呦,喝了这么多,我给你倒杯水吧。” 曹玉文声音有些磕巴。“嫂……嫂子,不用。我睡觉……就……就成。你……你歇着吧!” 李桂香那边听了嗯嗯应了两声,随后就是一阵铺床的声音,老太太寻思没事了,就赶着曹飞回去,又叫醒了许乐,让他尿尿。 许乐正睡得迷糊,叫了好几声才醒,尿尿的时候又半天没憋出来,就耽误了许多时间。结果就听着外面李桂香的声音,“玉文,玉文,你睡着了?玉文……” 老太太听着就烦,你说睡着了你叫他干吗,干了一天活也挺累的,许乐也模模糊糊挣了眼睛,问她,“干爸怎么了,伯娘一直叫?”他说着,就要穿鞋下床,老太太回头放下壶的空当,就跑到了大门口,正听见噼里啪啦一声,李桂香喊了句,“玉文你干啥?!” 许乐一下子就精神了。他噌的一声开了门,就瞧见廊上他干爸半坐在床上,身上衣服湿了一块,李桂香也坐在床上,一脸委屈,哭哭啼啼说,“你咋能这样呢。”可能瞧见有人出来了,又哭道,“俺是你嫂子啊!” 曹玉文不知所措的说,“嫂子你说啥,俺就睡觉呢,水就淋下来了,你这是说啥呢。” 李桂香也不说话挺了个肚子哭哭啼啼,许乐当即就说道,“伯娘你不睡觉,夜里老叫唤我干爸干啥,我刚才都听见了。我干爸睡得死死的,你还问他睡着了没?” 李桂香一脸泪,冲着许乐说,“你这是要冤枉死我啊。我不活了!” 曹玉文显然被吓坏了,他结结巴巴说,“我……我……” 许乐连忙接上,“干爸,你就睡觉呢,你能知道啥?” 李桂香还想说啥,老太太却脸色阴沉的站了出来,“成了,赶快睡觉去吧,不就打破了个杯子吗?闹腾啥,让人听见笑话。玉文你进屋睡,把行军床铺上。” 曹玉文连忙起来抱着被子就进了屋,李桂香还想扯弄几句,老太太等着许乐他们进了屋,外面就剩两个人了才说,“李桂香,我可告诉你,我们老曹家在这住了几十年,没让人戳过脊梁骨。” 李桂香还想说什么,老太太盯着她直接说,“玉文进门的时候我就醒着呢,你以为你干的事没人知道?你不就想拿捏着玉文赶她出去吗?没门!你明天回娘家吧,等过了年再让玉武接你回来。” 老太太随后就进了屋,李桂香一下子做到了木板上,风从门缝刮进来,只觉得浑身冰凉,过年回娘家?唾沫星子会淹死她。 第14章 搬家 曹玉文喝多了,虽说觉得不对劲,可脑袋一挨着枕头,就又睡死了过去。倒是许乐一个人睁着眼睛睡不着,听着外面老太太的说话声,大脑飞快的转着。 他有些后怕,李桂香冒险来这一招,因为老曹家真的不可能将这事儿传出去。小叔子调戏嫂子,这事儿实在太难听了,一家人的头都抬不起来,何况,曹玉文刚谈了个对象。李桂香拿捏的时间正正好。她只是嚷了一声,半点伤害没有,但拿着这件事,曹玉文一辈子就得对她低着头。 许乐攥了攥拳头。 旁边的曹飞八成被刚刚外面的声音吵着了,翻身一下子压在了许乐身上,还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吵什么吵,睡觉。”许乐瞧了瞧身上八爪鱼似得家伙,决定先报复一下,然后大腿一蹬,只听见啪叽一声,曹飞被踹到了地上。 他睡得模模糊糊的,在地上朦胧的睁着小眼睛,八成没想着自己是被人踹下来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扑到了床上,滚了滚,找了个最暖和的地方——许乐身上,又睡了。许乐想了想,没接着动,等着老太太回来也睡下了,也渐渐深沉了,这才又伸出了脚丫子…… 结果这一晚上,曹飞掉下床四次,等到最后那一次的时候,他八成实在没劲儿了,直接就在地上睡着了。早上一起来,就开始流鼻涕眼泪——感冒了。老太太唬了一跳,给他熬了一碗严严实实的姜糖水灌下了,还数落他,“怎么睡觉还这么不老实,这下子生病了吧。” 曹飞醒了就觉得不对劲了,他那双单眼皮撇了撇一旁正悠哒悠哒吃早饭的许乐,最终没说点啥,“奶奶,好烫,不想喝。”转头问,“我妈呢?” 老太太拿着勺子喂他,“早出门了,说是要回趟娘家,飞飞要去吗?” 曹飞其实原先挺喜欢姥姥家,可实在是不喜欢那一屋子药味,熏得整个人都昏昏呼呼的,他摇摇头,“我在家等我妈。” 老太太高兴了,点头道,“嗯,你喝完了蒙着被子睡一觉,一会儿就好了。可别大年下的在生病,玩也玩不好。”这话对曹飞老说,比别的都管用,他点点头,喝了东西又躺下了。 曹玉文在外面逛了许久才进屋,连脸蛋带鼻头都冻得通红。他醒了就想起昨天夜里的事儿了,然后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在家呆着,出去通了通气。 他将昨晚的事儿想了个通透,最终下定结论,自己真的没干过。然后一股子怒气就冲上了头脑,随后被狂狷的寒风压了下去,他不能闹,这事儿太丢人,但他和大哥两家人就真的住不到一起去了。 进了屋,老太太正在厨房里做饭。他就凑了上去,瞧着两个孩子都没出来,这才说,“妈,我想好了,这几天我就和乐乐搬出去,在附近租个房子。过年我们还过来。您有空过来住两天,儿子孝敬您。” 在曹玉文看来,这已经是一种告知了。李桂香是他的嫂子,为了哥哥和一家人的脸面,他不能闹,但他实在不能再和这种女人呆在一个屋檐下,他觉得恶心。 没想到老太太却一把抓住了他。曾经干过农活的手十分有力,竟将曹玉文拉扯的一个踉跄。曹玉文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妈,“妈,都这样了,我就是怎么也不能住下了,她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老太太这才说,“搬什么搬,这事儿做错的不是你。你搬出去了,在个出租屋怎么结婚,人家周家能把姑娘嫁进出租屋里去?” “妈……”曹玉文知道这是现实,可他忍不下去,他觉得要不是李桂香怀了孕,他真想揍死她。 “你不搬,让你哥搬出去。”老太太转头撂下了这话。 曹玉文愣了,下了夜班回来准备吃饭睡觉的曹玉武也愣在了那儿。他和老太太如今是在他的屋子里,一张一米五的木床,一个五斗橱,一个大衣柜,外加一个缝纫机,那是李桂香的陪嫁。 这一屋子东西在整个国棉二厂的屋子里,也算不上差。老太太指着说,“东西你都搬走,留个空屋就成,飞飞我给你们带,若是以后生了老二,我也伺候月子看孩子,但屋子不能在住了。” “为啥啊?”曹玉武不干了,他的原则是,只要让我活得好,天大的事儿也不管。所以,曹玉文倒腾辣白菜,他不出力,挣了钱也不眼红,就过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日子。可如今让他搬出去,他能干吗?租的房子能跟自己家这么自在?“妈,你不会偏心吧,我知道老二要结婚,可我们也要生孩子啊,您不能为了老二,就这么赶着我们走吧,桂香都四个月了。” 老太太压根不心软,直接将昨晚的事儿冲着他说了,“要不是我亲耳听见,这事儿就要栽倒玉文身上,他一辈子直不起腰来。我知道李桂香看不上玉文,她那是想赶他出去呢。就撒了杯水叫了一句,她对你没二心。但这事儿,是她想糊涂了,办错了。你们也不能在住一块了。我不能让受委屈的玉文搬出去吧,那只能你们搬了。你也别觉得委屈,李桂香是你自己看上的,他是你老婆,你管不好,总要负责任吧。” 老太太说完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让你媳妇回娘家了,搬家这事儿她不知道也闹腾不起来。你什么时候搬好了,再告诉她,把她接到出租屋就行了。我不跟她一起过。” 说完,老太太就出去了,曹玉武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就披上了衣服急冲冲的出了门。 李桂香到家的时候,满眼竟都是辣白菜坛子,别说过道,就是床铺都收了起来,她弟妹如今正坐在暖气片前的一个椅子上呆着,一家人包括自己的小外甥女,都在忙活着洗白菜,腌白菜。李桂香挺着肚子问,“这弄了多久了,还有多少?” 他弟忙得抬不起头来,“就差这一千斤了,不止这些,我租了一个仓库,将弄好的坛子全搬过去了,这些弄好也弄过去,过几天开始就要出货了。”他问他姐,“姐,你怀着孕不在家歇着跑过来干啥,你也干不了活啊。” 李桂香有些尴尬,“没,我想咱妈了,回家住两天。” 李桂和这才抬起头,就瞧见她跨在手上的包,“啥?都过年了你咋回来住?没这个道理啊。姐,我曹姨再好说话,你也不能这么干,你个大儿媳妇过年跑回娘家,别人得怎么说他们啊。你赶快回去吧,你瞧我们这儿,也没这地方啊。” 李桂和赚钱正上瘾,实在是不愿意分心照顾他姐,再说这也不是他的事儿,连忙赶人。李桂香一听就不愿意了,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那家里呆着我不得劲,我就住两天,怎么了,你姐姐给你弄了秘方做了生意,连住都不让住了。” 她这话一落,李桂和还敢说什么,只能又搬了个椅子,让她跟自己媳妇对面坐着去了。没一会儿,曹玉武就找上了门来,李桂和总算舒了一口气,“姐,姐夫来了,你招待招待。” 曹玉武也不搭理他,拽着李桂香就往楼下走。李老太太唬了一跳,守着门说,“玉武啊,你轻点,她怀着呢。”曹玉武也没肯说话,下了楼找了个避风处,他就问李桂香那事儿是不是真的?李桂香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曹玉武一直斜眼看着她,也不反驳,她就心虚了,冲着曹玉武说,“就是我看他醉了,给他倒了杯水,他拉扯我一下,水撒了,我就喊了一嗓子。”她终究不敢说自己故意的。 曹玉武又不是傻子,瞧着面色也明白了,点头说知道了,让她在娘家住一段时间,他再来接她。李桂香顿时腰杆直了起来,笑眯眯的摸着肚子说,“那你可早来,孩子想你呢。” 于是,没几天,在老曹家大儿媳妇大过年的回娘家了这个话题热度过后,曹家老大曹玉武租房子住了。 搬家当天他专门请了几个好朋友过来,一帮汉子将那些家伙什都搬到了距离大院不远处的一处平房里——这里是城中村,曹玉武租了两间房。 曹老太太说得也好听,“这不是没办法吗?老二要结婚了,家里实在挪腾不开。俺家玉武就是心疼他弟弟,这才说自己出去住。俺那个儿媳妇也是好的,高高兴兴就回娘家了,这不就是为了腾地方搬家吗?” 结果,连带李桂香回娘家的事儿也压下去了。李桂香一家人听着动静赶过来的时候,满大院的人都在称赞她,她的脸憋得紫红,只觉得小腹一阵阵抽痛,可就是说不出自己不愿意的话。她做的那事儿,如果成了,就是曹玉文一辈子的把柄,如今不成,就是她的把柄,她半点也不敢反抗她婆婆。 李桂和还想闹腾,却被他娘一把扯了住,推着他说,“都这样了,闹腾啥,赶快帮忙去。”转头对她闺女说,“吃点亏,这名声却好听,先生了孩再说。” 李桂香捂着肚子说,“妈,我知道,我忍着。我这胎也是个男孩,我就不信,两孙子抵不过他一个小儿子。” 过了两天,李桂和就来找她了,“姐,那杜小伟说人家不要咱的货了。” 第15章 坑人 李桂香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要了?他什么时候说的?” 李桂和皱着一双八字眉,不甘心的说,“就刚刚,我正在家里准备货呢,杜小伟就上了门,急匆匆的冲我说,人家老板改主意了,说是不要咱的东西了。他们看上曹玉文的东西了。咱家可投进去上千块钱啊,原先挣得,还有借的,要是这货出不去,这马上春天了,天一热就变味了啊。” 李桂香一听就着了急,“那哪行?开始不都说好了吗?他咋能随便不要了?” 李桂和直接蹲在了地上,“人家说,那一百块钱定金不要了,就是违约金。”他使劲揉着头发,“这也怪我,当时一听这么大笔单子就高兴了,兴冲冲的签了字,也没看看合同上写的啥,结果……” 李桂香不信这个邪,伸手将他的合同拿过来,往后翻了翻,果然瞧见了那一条,“如果购买方违约,则定金不退,如卖方违约,返还定金。”她手中的合同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桂和瞧着她那脸色不好看,连忙上前扶她,“姐,你可别急,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李桂香脑袋却一直转,她一把扯住弟弟,“这事儿一定是杜小伟和曹玉文联合干的?他们这是欺负人呢?” 李桂和咬牙切齿的点头附和,“就是,肯定是他看我眼红干的,我不能放过他,我这就找他去。” 李桂和从小就是个刺头,打架斗殴哪个都干过,李桂香生怕他一着急闹腾起来,连忙披上了袄,跟了出去,叫着,“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去的正是老曹家。 这天因为下了雪,一家子人都没出门,李桂香敲门进来,就瞧见曹飞和许乐坐在原本属于自己的大屋里,正在写写画画。曹玉文帮着老太太剁饺子馅,屋内暖气烘烤出的热气迎面扑来,让她头上的雪花顿时化成了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脖颈里,冰的人发抖。 她原本还压着的那股子气,这会子是彻底蒸腾了上来。凭什么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房子要让给曹玉文住?自己快要生孩子的人了,却住在没暖气的小平房里?自己娘家活得多艰难啊,好容易有个生意,曹玉文你为啥要抢?你这是不让人活了啊! 她连话都没说,直接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妈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我怀着娃四个月给玉文结婚让房子,可不能这么糟蹋我们老李家啊,我爸身上有病,我弟妹常年吃药,我们挣个钱容易吗?就为了那几万斤白菜,我们老李家一个月都没休息啊,你看看,你看看,”她扯着李桂和满是冻疮的手,“都是洗白菜冻得啊。你们怎么就不给人留条活路呢!你们这是逼人死吗?那我死给你们看好了。” 说着,她起身就向着许乐那边的墙撞过去。许乐冷眼瞧着,眼见着她要过来了,身体一侧,就让出了空。这让后面的李桂和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扑住,加上一旁扑过来的曹飞,这才抱住了李桂香。 李桂香毕竟怀着老曹家的孩子,老太太也唬了一跳,连忙让她坐下瞧瞧伤着没有。等着都没事了,就生气了,“你也是当妈的,你不活了,连肚里的娃都不要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李桂香撇着曹玉文说,“妈,我弟弟他们一个月前谈了三万斤辣白菜的生意,都做好了,人家转眼就说不要我们的,要玉文的了,妈,我们家可是把存款,能借的,都投上了,这要是压在手里,还活个头啊。” 老太太一听二儿子接了这么大的生意,心里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心道这小子也没跟我说。毕竟,比起大儿媳妇娘家和二儿子,后面的才是他亲生的。再说,这方子原本就是李桂香偷去的,怎么说她也没理。 所以,原本指望着老太太能帮忙说句好话的李桂香,听着老太太却打起了太极,“这事儿管玉文啥事啊。这么大的生意,人家肯定是有考量的,玉文一个工人,能说得上什么话。” 李桂和在一旁插嘴。“这事儿是杜小伟拉的,杜小伟跟玉文原先多铁,肯定是……” 他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不愿意了,“杜小伟不是跟你进货了吗?我们家给他四毛一斤,你不是给人家三毛三一斤,把人拉过去了吗?怎么抢生意的时候杜小伟是你家的,有事儿了,杜小伟就偏着我家了。你要这么说,这方子原本就是俺们玉文,你们偷了方子干活,要是搁在古代,打死你都不冤枉呢。还做生意!” 这偷方子的事儿,老曹家一直没说到明面上来。但这不等于这事儿是对的。老太太把话一说出来,李桂香和李桂和就知道,今天这理是说不出来了,毕竟,根上他们就是错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就听见扑通一声,李桂和就跪在了曹玉文面前,啪啪的两声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嘴巴子,冲着曹玉文说,“哥,我知道我财迷了心窍了,看着你们生意好,也想挣钱,就起了那么个不要脸的主意。方子是我磨着我姐让她拿的,你别怪她,要怪就怪我,我任打。可我求求您,把这生意还给我吧,我把能借的都借遍了,要是都压在手里,我们家,我们家就得死啊。哥,我们家两病人啊,我是没法了才这么做啊,哥,你可怜可怜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扯着曹玉文的裤腿,一边哭,那边李桂香也站了起来,冲着他说,“二弟,我对不住你,你回来我就对你不好,还弄那事儿想撵你们出去,我都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就住在小平房里,不会来挣这边。二弟啊,你大人大量,救救我们家吧,嫂子给你跪下了。” 说着,李桂香就要往下磕头。许乐一瞧,连忙上前死死拉住她,这事儿要传出去,曹玉文可还有名声在?只是他实在是人小力单,眼见着李桂香就要跪下了,连忙喊一旁的曹飞,“还不过来拉着你妈?” 自从李桂香他们进来,曹飞就一直在哪儿站着看,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句话也没说过,这回许乐叫他,他却没过来,而是头一扭,就开门出了房子,跑出去了。 这让一心闹腾的李桂香动作也一滞,有些心疼的看着门外,那下跪的动作,却怎么也坐下去。 曹玉文站在那儿,突然就想到了昨夜半天,许乐偷偷跟他说的话,“干爸,小伟哥气不过,说是要坑李桂和一次,明天他就得找上门来,你可千万别心软。要不,我心里这口气实在憋得慌。” 他问,“咋叫不心软?你闹腾啥了,不会是往人家吃的里放东西了吧。” “谁干那事儿。”许乐不屑的说完,就把计划说了一遍,当时曹玉文只记得自己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几个人都不打,就能弄这么大的事儿,可想着杜小伟和黑妹姐弟俩,他们都是聪明人,八成是他们想的,许乐不过传个话,也就点了头。“这样干也行,总要教训教训他们。不过就这一次,下次可不能了。” 如今,瞧着这两人的作态,他突然觉得许乐的做法没错。他们偷东西,抢生意,可当别人也按着他们的法子抢生意后,这群人就开始装可怜了。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好事都占的道理?他低头一把扯起来李桂和,冲着他说,“我已经和那边签了合同了,这生意是肯定不能还给你们了。” “啊,哥,哥,求求你……” 拦住了还要下跪的李桂和,曹玉文这才说,“不过都是亲戚,也不能看你们就这么毁了,这样吧,这生意我就少赚点,把你们手上的货收购了吧。” 李桂香还觉得有点不够赚头,李桂和眼睛却亮了,他连忙说,“成成,卖给谁不是卖呢,哥,我这白菜都是好好腌的,绝对不让你为难。价钱的话,我看就……” “两毛八一斤。”曹玉文插过话来直接说道,“你原先给杜小伟零批发都三毛三一斤呢,这上万斤的生意,总该要再便宜点,我不多挣你的,两毛八一斤这是最高价。要不,我也没赚头。” 李桂和当即就愣在了那里,这和杜小伟的可是两码事儿,白菜是专门去收的,价格高,而是还有来回路费,租用的仓库前,请人的人工费,核算下来,一斤的成本就是三毛。如果按着这个价钱出,他们一家不但白忙活了,还要将前几个月挣得赔进去。可如果不出,他们一个月才能卖出多少辣白菜,坏了的,欠的帐,能拖死他们。 他张了张口,想再讲讲,曹玉文却站了起来,冲着许乐说,“怎么还在这儿站着,你大字还没写完呢!”许乐立刻点头道,“干爸,我这就写,你过来看着我呗,你不看着,我心里没底。” 曹玉文就一副药进屋的样儿,李桂和狠了狠心,想了想那些债务,叫了一声,“哥,我应了,我下午就把白菜拉给你。” 第16章 想法 这笔生意十分快速地就结束了。杜小伟找了辆卡车将咸菜罐子从李桂和租赁的仓库搬走,李桂和坐在仓库前的空地上抱头痛哭,李桂香和李老太就站在他旁边,冷冷地注视着正指挥得热火朝天的杜小伟。 货搬完的时候,杜小伟上了车就走了,他还定了个食品厂,帮忙将这批货真空包装。曹玉文锁上了仓库,将钥匙给了李老太,她抖抖嘴,冲着曹玉文说,“这个价我们活不下去啊。” 曹玉文瞧了瞧远处等着他的许乐,“大娘,当初嫂子拿俺秘方的时候,俺没闹,是因为俺活的下去,后来,桂和低价抢杜小伟的时候,俺是真断了路了,要不是许乐一个七岁的孩子天天守在路边零卖,俺的货也压了赔了。大娘,老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桂和不给我留后路,但我不能不仁义,我哥的日子还要过,飞飞还要妈呢。我收了你们的货,你可能觉得白做工了,可反过来说,当初桂和可没管我那做好的辣白菜。我要真不收,您能怎么办?恐怕连本钱都没得吧?您得欠一屁股帐吧?大娘,您吃的盐比我吃的米多,您说是不是?” 李老太被他说得满脸骚红,点头道,“是我想差了,你回去吧,桂和他们我去劝劝,你放心,桂香一会儿就回去。” 曹玉文得了保证,就招了招手,带着许乐往回走。许乐一想着出了气还赚了钱,就乐不可支,连走路都飘了起来。曹玉文斜眼看着,瞧着人多没吭声,等到家里,就扯着他直接进了大屋,拍的一声关了门。 这把老太太和曹飞都吓了一跳,但平时曹玉文都对许乐太好了,他们只觉得两个人这是高兴着闹腾,没往别处想。老太太只在厨房喊了一句,“玉文,那门不是咱老曹家的啊,坏了你不还得修,你可轻快点。” 屋里,曹玉文指着墙角,“站那儿去。” 许乐顿时就知道坏事了,这是干爸要找后帐。他伸了伸头,可瞧着门都关了,奶奶那样也不像过来瞧瞧的,没人能拉着干爸,就特老实地站了过去,还狗腿说,“干爸累,坐着说,我不动。” 曹玉文被他气的都笑了,呵斥了一句老实点后,终究还是坐下来,说,“你就不解释解释这事怎么回事?乐乐,你才七岁啊,这种事谁告诉你的,你怎么怎么就……”曹玉文说不出形容词。 昨天跟李桂和说好后,曹玉文就找杜小伟去了,他原本以为这事是杜小伟出的主意,哪想到杜小伟却冲着他说,“玉文哥你可真沉得住气,那天还故意冲我发火给你嫂子看,我可吓坏了,我就是说说这事儿,你咋就不要我们了呢。我杜小伟是你带出来的,我能干这不要脸的事儿?!好在你隔天就让咱乐乐来传话。亏得孩子聪明没坏事。” 曹玉文当机就明白许乐在其中什么样的角色了,他含糊地应了,这一天多越想越觉得后怕,又觉得心疼,又觉得高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乐乐太聪明了,这么小就办这样的大事,他们几个大人被他指挥的团团转。 可他回头想想,不跟着他走可能吗?杜小伟往企事业单位的食堂推销的事是许乐无意出的主意,他们有了生意后,想要弥补两边关系,可自己跟他们吵翻了,自然找许乐传话,这样一步步到了李桂和求上门,那种情况下,就是下刀子他也不可能抬手放了这事。 再说,孩子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他怎么舍得说他。可孩子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儿啊。他的聪明不是学习好,不是写字好,也不是歌唱得好,而是在这儿把握人心上。他想起了许新民临危时,他问许新民,“许哥,乐乐妈是个啥样的人,你咋放她走了呢。我愿意看着孩子,可孩子总是跟着亲妈好啊。” 那时候许新民说的啥,“她是个特别知道怎么样对自己好的人。而且她做了,别人也不会生气。现在,乐乐的存在对她不好,所以她不会要的。” 曹玉文叹了口气,觉得许乐八成随了他妈。可他妈那样的女人,在他心里不算是好女人。好女人不会抛弃丈夫,连孩子都不要,奔着自己的美好生活去了。他得正正许乐的心思。 想到这儿,他就看向许乐。许乐连忙可怜兮兮,挤着小眼泪冲他说,“干爸,你别生气,你说什么乐乐都听,你别不要乐乐了,求求你了。” 不要他?!这三个字简直是往曹玉文沸腾的血液中浇了一杯盐酸,他一听这话恨不得将这孩子揉在骨血里疼着,哪里还想着教育这事儿,当即将人抱住了。 许乐立刻在他怀里哭诉,说自己害怕没饭吃,害怕干爸挣不够钱,害怕奶奶将他赶出去,才这么做的,以后再也不敢了。等着许乐的小眼泪打湿了曹玉文的前胸衣服,曹玉文的老泪也掉得差不多了。 抱头痛哭的父子俩,一个喊着,“干爸啊,乐乐再也不敢了,乐乐以后听话,天天去卖辣白菜。”一个许诺,“乐乐哎,干爸再也不凶你了,我家乐乐乖啊,干爸真是糊涂了,才凶你。干爸知道你都是为干爸好,干爸保证,以后咱也不卖东西了,干爸送你去上学!” 许乐顿时噎住了。上学?他都三十多了,社会大学毕业多年,为什么要跟曹飞那样的小屁孩一样,天天背着个书包去学1、2、3,a/o/e,怎么写? 曹玉文还没发现他的不同,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让许乐回归正途的办法,他揉着许乐的小脑袋说,“干爸这几个月一直在找校长说话,昨天他终于松了口,同意让你上学了,不过说要你去做个测试,就是加减题,咱乐乐连卖东西都能算的这么清楚,肯定没事的。上学期落的课你也别愁,寒假干爸帮你补课。怎么,乐乐,你不高兴吗?” 刚犯了事儿,许乐哪里敢说。他干脆将头埋在了曹玉文怀里,“没,我舍不得干爸。” 曹玉文顿时乐了。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杜小伟终于回来了。三万斤辣白菜,一斤按着四毛五的价钱批发出去,成本均下来二毛九——多的一分钱是今天的租车和包装钱,一共挣了4800,其中给人家采购的礼品钱六百,总共剩了4200块钱。 杜小伟进了屋,就将装着三千二百块钱的信封给了曹玉文,“李桂和那边的钱我已经送过去了,这是玉文哥你的。” 曹玉文和许乐一瞧,这钱的数目就不对,曹玉文连忙说,“这钱不能这么算,连平分我拿着都多,我没出力,你把这信封收回去,把你的那份给我,这样才成。” 杜小伟可没这么想,他捂着口袋不让曹玉文塞给他,“哥,你这样咱就没法做了。这秘方是你的吧,这种门路是乐乐提醒的吧,我就是一个批发的,从你这倒到手,你干嘛给我这么多钱。” 曹玉文和他推搡不过,连老太太都在捶着门问,你们可别打架啊。瞧着谁也说服不了谁了,曹玉文终于住了手,可依旧没收那份钱,而是从中又拿出了一千一,递给他说,“你说的都对。批发是该拿那份钱,可找这路子,也得有一分钱,咱们厂子里的销售,不都有提成吗?兄弟,你拿着吧,拿着咱们以后好接着干。” 杜小伟一听这话就有意思,就像嗅到了鱼腥的猫,他兴奋地问,“哥,你有啥好想法?” 曹玉文这才斟酌的说,“我这想法不太全面,就是觉得,既然这小小的辣白菜都能卖出这样的价钱,我们厂的干花生产了就有人买,那其他的东西呢?我总觉得,不该囿于这些东西上,我们的眼光要放长远些。”说完,他摸摸头笑了,“当然,辣白菜是一定还要做的。” 杜小伟一听也来了劲儿,“对啊,我听说,人家南方那边,都有开作坊自己生产的,可比咱们能干多了。” 许乐在旁边着急的不得了,恨不得将自己想到的事儿全说出来,可上午刚挨了训,他不敢多说话。曹玉文转头就瞧见他那抓耳挠腮的样,突然问了他一句,“乐乐你想说啥?” “干爸,咱们为什么不能开作坊?咱招人生产,小伟叔叔去卖,每次都像这次一样赚大钱,多好啊!” 杜小伟当即就站了起来,“我就说有点啥东西在心里说不出来呢,就是这事儿,咱干嘛去看别的行业,咱干好咱自己的,不也成吗?” 许乐说完后,就一直小心翼翼看着曹玉文,生怕他嫌弃自己又动生意的脑子。没想到曹玉文却将他拉到怀里,直接说,“乐乐就是福星,小伟,你在外面跑得多,你要是觉得有销路,哥这也成。” 正说着,外面突然想起了老太太的声音,“桂香啊,你这是干啥啊,你放手,孩子让你抓疼了。” 曹玉文连忙去开门,瞧见李桂香扯着曹飞往外走,老太太害怕伤着她,又不敢动手拦,只能不停滴劝。李桂香不为所动,回头瞥了瞥曹玉文和许乐,“这不是您要跟二儿子过吗?我们家人不扫兴,我将曹飞带回去,省的误了他叔结婚的大事儿。” 第17章 占坑 这一场并不算浩大的夺子戏,最终以李桂香的胜利告终。四个月的肚子虽然不大,但足以挡住老太太以及所有关心这个孩子的人。 何况,李桂香并不是个让人讨厌的母亲,她斤斤计较,心思恶毒,但如同她对工作的负责一样,她对曹飞不但好,而且极负责任。这表现在她宁愿自己不吃也要喂饱曹飞,她每时每刻都在关心曹飞的成绩上。 但如同这个时候的大多数家长们一样,高中毕业的李桂香终究忘记了言传身教这句话,这让同时受到老太太朴实教育的曹飞对她产生矛盾的看法,最终因自身的认知而渐行渐远。 但显然,如今这种疏离只存在于曹飞单方面的内心,怀孕的李桂香压根没有心里问题的概念。 而对于许乐来说,没有欺负人的曹飞,每天不用忍受寒冷卖辣白菜,天天能跟干爸睡在热腾腾的被窝里说着悄悄话,实在太美不过了。 他们给家里买了二十斤肉,十斤糖,十斤糕点,两条大鱼,买了巧得不能再巧的窗花,还有求了楼下刘大爷亲自写的对联和福字。 最重要的,除了两人一身新外,还给老太太连老花镜带裤腰带,只要能换的,都买了新的。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难得没去想见不到孙子的郁闷。 等到许乐将一年级上学期的课本学了五分之一的时候,终于过年了。曹玉武跟李桂香跟没事儿人似的,提着两斤猪肉早早来了家里,楼底下的大娘看不过去,问他,“玉武啊,大过年的,你就拿这点东西啊,你弟弟可给你妈换了全套的。” 曹玉武没说话,李桂香笑着说,“我妈说了,我们这为了弟弟结婚搬出去,多付了房租,现在困难哩,有个心意就成了。”她挥挥手,“这可是最好的五花呢。” 大娘们说不过她。等李桂香过去了,才撇撇嘴讲八卦。她偷方子,抢生意,最终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将挣了那点钱赔个精光的事儿。这自然不是老曹家透出来的,但大院里哪里有秘密,当时曹玉文拉走李桂和的货然后跟老太太说话可是在露天呢。 李桂香他们进了门,虽然有些尴尬,但家里终于热闹起来。贴窗花对联的,收拾鱼肉的,还有做饭说话的,尤其是老太太,搂着曹飞就不撒手了。许乐中午睡觉起床撒尿的时候路过厨房,还听见老太太跟曹飞说话。 老太太问他,“飞飞,在那儿住着好吗?我瞧着你咋不跟你妈说话啊。” 曹飞别扭的不肯吭声,老太太什么事没见过啊,一想就明白了,她试探地问,“她对你不好?刚顾着小的了?” 曹飞摇摇头,“没,天天洗衣做饭,还原先那样。” “那是咋了?你调皮熊你了?” “没,就是不愿意说。” 老太太终于说出她心里的猜测,“那就是这段时间瞧多了,觉得看不上你妈了?” 曹飞震惊地抬起头,随后又低头掩饰,“没……我不是,我就是觉得我妈不一样了。她天天教育我要好,可她咋能不要好呢?” 老太太叹了口气,将曹飞揽到了怀里,她没法告诉曹飞这是因为贫困,要是他家别多,再有一间房,李桂香能想出那法吗?要是老李家不是有个药罐子,李桂香能偷方子吗?这是人心的事儿,她不能保证,但老太太愿意相信,如果条件好了,李桂香起码不会做的这么难看,她愿意让自己的孙子,也这么想。 她讲六零年灾年时的故事,她说那时候多少人饿死,再好的人,都会动心思,有人拿出粮食救人是有良心,但那些想活下去的不一定错。 曹飞在那儿握紧拳头,“我一定挣钱不穷下去,可我要想一想。” 许乐撇撇嘴去尿尿,“有良心怎么样,他爹对老曹家是不是有良心,可只有干爸记着,连老太太都要把自己送出去。” 过了初五,曹玉文就和杜小伟天天出门跑作坊的事儿了。两个人都是精打细算的,分分厘厘都算得清楚。他们需要一个带三间屋的院子就成,两间做仓库,一间住人守夜。地窖可以存菜。酱缸就直接用得李桂和的——他全三折甩给他们了,否则仓库退了,家里都放不开。至于密封包装,两人不准备买,还是去人家食品厂租用。 挣来的四千二百块钱,很快就又拿了出去。许乐开始还担心两个人第一次做这么大的生意倒腾不过来,可每每瞧着曹玉文那二月寒风将脸都吹皴了,还高兴的不得了的样子,就没再说话。大不了就赔了呗,赔钱也是经验,只要他干爸高兴。 此外,曹玉文与周洁的关系也越来越好。那丫头十分畅快,听说曹玉文要干大事儿,直接将约会改成了创业,天天跟着他们跑。当然,有女朋友陪着,曹玉文的干劲儿更不可同日而语,每天等到天黑才归家,饭都吃过了。 许乐对此很不高兴,认为曹玉文有了女朋友忘了儿子。而老太太则高兴地原地打转,恨不得现在就操办婚事,扯着许乐就说,“乐乐哎,这事儿没跑了,你马上有干妈了。” 许乐撇撇嘴,决定暂时原谅曹玉文。毕竟他都二十九了,结婚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儿了,他可不想让人家都说他干爸是个老光棍。不过还是在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歪缠一会儿,巩固一下地位。 好在,这种空虚寂寞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过了十五,就到了开学的时间。许乐就背着奶奶做的小书包上学去了。老师将他排在了第二排,跟曹飞同桌。老师的意思是他俩一家的,得多照应点。哪知道都是青春期呢。曹飞盯着许乐的小书包看了又看后,彻底无视了他。 等着下课,正好是个大课间,许乐早上喝了一大碗稀饭,这会子鼓的厉害了,一下课就撒腿往厕所跑。 小学里的厕所还是一条沟,每个顿位被砖砌墙隔开。许乐问了人好不容易进去后,就愣了。 每个坑位里都蹲了个不脱裤子的小破孩,用小眼睛萨摸着等厕所的男孩们。这些孩子大小不一,显然不是一个年级的,瞧见看得顺眼的,就招呼一声,你过来尿,等着人家尿完了,他再蹲下。甭管旁边的孩儿怎么求都不行。如果没记错,这叫占坑。 许乐已经憋不住了,立刻向着最近的一个位挤进去,冲着那个剃了个光头的小孩说,“我要尿尿。” 那小孩一瞧他脸就腾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说,“小……小妹妹,这是,是男厕所。” 许乐哪儿顾得上生气,冲着他飞快地说,“我是男孩,快点,快点,憋不住了。” 那男孩一听连忙起身,要给许乐让地方,顺便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男孩。没想到旁边传来个声音,“不准让。要不下次不带你了。” 许乐眼见着那破孩子站起来又蹲下去了,他腾地扭了头,那边坑里蹲着的,刚刚说话的,不是曹飞那兔崽子是谁? 可这不是打架的时候,许乐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就出去了。他都三十了,还能被泡尿憋着。他左右看了看,直接进了后面的小荒地,刚解了裤子,就听一个女孩喊,“哎呀,有个小孩要在咱班的卫生角撒尿。” 然后,许乐就被带到了班主任刘秀秀面前,罪名是随地尿尿。 刘秀秀瞧着这个才上学两节课的小孩,特温柔地问他,“乐乐乖,告诉老师,是不是不会自己上厕所啊。” 许乐羞愤欲绝,曹飞,老子整不死你。 第18章 喜与悲 事实上,许乐压根没法整曹飞。不上学的时候,许乐总觉得这家伙这么调皮捣蛋难缠,这破孩子在学校里肯定没人喜欢?可上了学才知道,人家不但玩得好——天天带着一帮小子做孩子王,但态度好——他妈是教师,对他抓得很。那aoe写得呦,反正他这老胳膊老腿是写不出来这么整齐的。 所以,许乐能欺负人家的,也就是多拿着奶奶做的东西往他面前不出声的显摆罢了。这点倒是歪打正着,曹飞面上不显,许乐后来瞅见好几次,曹飞跑回家里跟老太太撒娇,要了个小书包——老太太连夜做的,已经换上了。要了老太太腌的咸菜,做的馒头,还有炒的肉酱,抱着就走了,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冷哼了一声。 许乐心想,小屁孩一个,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其实他自己都没想着,他那反应就不小屁孩了? 仿佛进了1981年,一切都顺了起来。到了三月底,辣白菜的作坊终于开张,他们将院子就租在了旁边的城中村里,离着家中不过二十分钟的路,因为许乐上学了,老太太平时还要看着院子,所以,零卖就不再进行了,只是往家里放了一缸,谁愿意过来称点,不靠他挣钱。 杜小伟的确是一把销售的好手,他压根不拘泥于函城了,整个河北省已经被他跑了个遍,要不是因为白菜实在供应不上,他还想去相邻的河南和山东去瞧瞧。这辣白菜瞧着不过是个小菜,但正因为它是个小菜,所以卖得快也受欢迎。 杜小伟还根据销售那边提了个建议。他们不再密封袋子了,而是买了食用级别的塑料桶,一桶一桶的批发给城乡用户,让那些人开桶零卖,生意则又上了一层。直至四月底,两个人东跑西跑,将春白菜收了回来,这才按下了心。 同时,在五月底,曹玉文谈了四个月的女朋友,周洁终于提出要让他上门了。这四个月来,两个人相处得有模有样,平日里下了班就到作坊那儿干活,周末有空就出去逛逛,曹玉文给周洁买了衣服和皮鞋,周洁给曹玉文做了件衬衫,那线走得横平竖直,曹玉文穿上立刻显得文气起来,连老太太都夸这丫头手巧。 当然,同时送来的,还有老太太和许乐的衣服,曹玉文对这挺满意,他实在是瞧着李桂香不爽,他娘就两儿,大儿媳妇已经闹成这样了,要是二儿媳妇再不省心,日后日子多难。更何况,还有许乐,这是他的底线,这就是他儿子,他不可能放弃。 因此,办了这件漂亮事儿的周洁在他眼里就上升到了女神的地步。平日里三句得有两句提到你周阿姨,没事儿的时候还拿着人家照片偷偷看,许乐用后脑勺想,也是热恋的架势了。 他还不解的问他的新朋友,那个厕所里的光头徐鹏鹏,“干爸好傻啊,他也不怕人家笑话他。”徐鹏鹏才二年级,已经一副老成的口气了,“老房子着火,哪里扑得灭。” 等着周洁示意他周末有空,去家里坐坐的时候,他已经乐得找不到北了。一路晕晕转转好容易绷着脸回了家,那张嘴巴怎么也合不上了,一会儿冲着他妈说,“妈,我要给你娶儿媳妇了。”一会儿搂着许乐唠叨,“咱乐乐以后有人管了,你周阿姨说了,老喜欢你了。” 许乐认命地点点头,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上辈子谈恋爱的时候这么高兴过了?可要让他泼点冷水吧,他又舍不得,凭神马啊,他干爸那么好的人,好容易高兴了,怎么就不能乐呵乐呵啊,所以只能自己忍了大半夜,到了凌晨才睡着,顶了个黑眼圈起床。 穿衣服的时候,老太太一瞧吓了一跳,连忙煮了个鸡蛋让他滚滚,旁边曹玉文挺不好意思,“都是我昨天话多,吵着孩子了。”老太太刚想教育教育他稳重点,这家伙又乐不颠颠的问,“可妈,咱买点啥提过去?” 许乐彻底服了,这才周二呢,这事儿还早着呢。他也不指望他干爸能多沉着了,干脆摸了馒头起身上学去了。老太太在后面又拿了个布兜给他,“里面两个肉包子,两个鸡蛋,你和飞飞一人一半哈。课间都吃了,别剩。” 许乐点点头,拎着布兜就去了学校。李桂香已经七个多月了,这孩子不知道为啥特别大,她的肚子如今就已经瞧着吓人了。但这时候不时兴早早歇产假,她一直忍着上着班。曹玉武是个不管不顾的人,李老太太平日里又得照顾着家,所以家务事还得她干,吃饭上就有些凑活。 曹飞常常吃不好。老太太知道了,一面自己炖了汤肉让曹玉武端过去,一面就让许乐捎东西,肚子里的和外头的,都是她老曹家的,老太太可舍不得饿着。 许乐进屋就将布兜放在了桌子上,曹飞此时已经在读书了。瞧见了也不客气——他是觉得他妈办错事了,但在他是主人许乐是客人这点上,还没有清醒的认识。这让他先将自己的肉包子吃完后,又摸出了许乐那个,几口咬下了肚。 许乐瞪了他一眼,曹飞只当没看见,然后许乐就把那俩鸡蛋都踹在自己兜里了——反正不能吃亏吧,鸡蛋还是他前天买的呢。 等着早自习铃声一响,语文课代表张夏就站了起来,带着大家早读。今天读的是第一课,《春天》,他起了个头后,许乐就跟着念了下去,“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我们来到小河边,来到田野里,来到……” 还没读完,就听见外面啊的一声,随后就乱糟糟起来。刚刚走到门口的语文老师顾晓琳命令了一声都不准动后,立刻折了出去,往出事的那边去了。班里的同学还算听话,都没动,可也没人读书了,只是抻着脖子往外面看,曹飞这时候就站了起来,那个方向是三二班,这个班今天早上第一节课也是语文,她妈是任课老师。 然后,就听见有人在喊,“快点找把三轮车骑过来,再过来两个男老师,帮忙把人抬下去,她走不了了。”又有一个女生在喊,“好多血。” 曹飞立刻就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往外跑。张夏叫他,“老师不让动。”可她没喊完,许乐也跟着跑了出去。 出事儿的的确是三二班。许乐跟着曹飞挤进去的时候,人已经被抬到三轮车上,被护着去单位医院了,整个班里乱糟糟的,地上有块踩烂了的香蕉皮,旁边不远处是一滩血,然后滴滴答答一直到楼下。曹飞跟疯了似地,往外跑,被旁边认识他的教导主任一把抓住,“你闹腾什么,你妈没事儿,赶快回去上课。” 曹飞扭着身子踢打着那个男人,“你放开我,那么多血,妈,妈,我要去找我妈。”教导主任搂着他不肯放,“有大人在,去找你爸爸和奶奶了,那地你不能去,回去吧,别让你妈担心。”他说着,就嘶了一声,手就松开了,曹飞跟箭一般飞出去,许乐只瞧见教导主任手腕上有个咬出血印的口子。 许乐没说话,也跟了上去。 第19章 预感 纺织厂的医院是座四层楼,就在家属院的南边,离着学校也就几百米。推着李桂香的几个男老师,动作特别迅速,许乐跟着曹飞一路跑过去,连影也没追上。 等着两人气喘吁吁的进了医院,李桂香已经被送进急诊室了。曹飞愣头愣脑的想往里冲,结果被守在一旁的男老师张正远给捉了住,曹飞昂着那张因剧烈奔跑而显得红彤彤的脸蛋,闹腾地要进去。张正远倒也光棍,直接将他拦在了怀里,“你妈在里面检查呢,你捣什么乱。” “血!”曹飞只吐出了这个字。 张正远一想就明白了,这是被那摊血吓着了。其实他们上去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可这时候,他哪里能跟个孩子说这事儿,“是有血,可问题不大。你妈都怀孕七个多月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活得了,你没摸过他的小手小脚吗?就算不好,直接生下来就成,只是早出来点罢了。” “真的?”曹飞最近倒是经常跟肚子里的弟弟玩,弟弟还会跟他捉迷藏,这么一说,他倒是有些信了,只是不确定。 张正远将曹飞的神色尽收眼底,立刻保证,“当然是真的。你见谁家生孩子出事儿啊。你妈就是不小心摔到了,没大事儿,你别闹腾了,等会你妈知道了,还得操心你,那才累呢。” 曹飞一想也是,他妈最讨厌他在外人面前闹腾了,说那样很没面子。等会出来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他。他于是点点头,推了推张正远的手,“我自己坐着。” 张正远也就放开了他。曹飞于是跟许乐一样,坐在了急诊面前的长凳上。 等了没几分钟,大门就打开了,医生带着护士往外出,还有人推着平车出来,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李桂香就躺在上面,一瞧见他们,立刻叫了声,“飞飞,你怎么来了。”她转头又冲着推车的护士说,“稍等等,这是我儿子,他吓坏了,我跟他说两句。” 那护士倒是停了下来,可依旧嘱咐她,“快点,你这宫口开了不少了。” 李桂香冲着人家给了个虚弱的笑容。曹飞趁机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妈的手,有些担心的说,“妈,你怎么了,我看见好多血,吓死我了。你干吗要躺在这上面啊,你手咋这么凉?” 李桂香这时候跟平时完全不一样,是许乐没见过的一种温柔。她抓着曹飞的手,声音怕是因疼痛显得气虚,“没事,妈上课的时候不小心踩到香蕉皮滑了一跤,刚刚人家医生检查过了,说是没大事儿,就是要生了,你别害怕,赶快回去上学吧,中午去奶奶家吃饭。等下午放了学,你弟弟就出来了。” 曹飞还是有些不放心,扯着他妈说,“妈,我陪着你。” 李桂香立刻板了脸,“你能陪什么,等会儿你爸爸你奶奶就过来了,他们会看着的。你赶快回学校吧,矿什么课,别让妈担心,你可别忘了,你上次保证过的,一定能及格。你别以为有了弟弟妈就没时间教育你了,再不及格,可让你爸上家法了。” 她正说着,后面的护士就提醒道,“差不多了,等生完再说吧。那边还等着呢。”说着,就将车向前推,李桂香的手就松了开,从曹飞手心里滑了出去。 旁边一直看着的张正远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成了,你也看见你妈了,赶快回去上课吧。刚才我们都通知你爸和你奶奶了,等会他们过来,瞧见你旷课,肯定又得说。” 这回曹飞倒是想起他咬教务主任那一口了,脸上就有些心虚的表情,张正远只当是他害怕他爸,就顺势推着两个孩子,把他们送到了医院门口,“快点回去吧,正好能赶上第二节课,别去别的地方啊,我在这儿等你爸和你奶奶,等我回去了,要还见不到你们,那就小心了啊。” 两人慌忙答应,急着就回了学校。进校门的时候,曹飞有些心虚,左看右看十几遍,确定教务主任不在,才扯着许乐一溜小跑回了班里。老师顾晓琳没说啥,只是叮嘱他们收心上课。 可这心怎么可能收的回来。许乐还好,李桂香于他来说,不过是讨厌的熟人而已,但对于曹飞就不一样了,他一会儿惦记他妈,“你说我妈没事吧,”一会儿惦记他弟弟,“不知道生了没有”。 想到他弟弟,他就有些手舞足蹈,毕竟,他的同龄人大多都是有兄弟姐妹的,他们一起上学一起睡觉,身后有个小尾巴的日子,虽然烦躁但也是种地位的象征,他不知道羡慕了多少次了。因此,许乐刚来的时候,他也想过带着许乐玩呢,可惜这小子上来就把他绊倒了,还不承认,曹飞这才讨厌他。 许乐只能在旁边哼哈的应付着。他不满的想,小屁孩可真善变,你早上不还抢我肉包子,这回怎么张得开口? 好容易挨到中午放学,曹飞将书一塞,扯着书包就往外冲。他想好了,中午时间那么长呢,他可以先去看了妈妈和弟弟,再回家吃饭。说不定,奶奶现在也在医院呢,压根不记得做饭这事儿了。 可刚跑到门口,顾晓琳就将他截住了,她一手抓着曹飞,一边冲着许乐示意让他过来,“你爸爸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是都在医院呢,没办法照顾你,今天中午,你们俩跟着老师吃饭。” 曹飞一下子就愣了,许乐却忍不住的皱起了眉。老曹家不仅仅是有奶奶和曹玉武的,李桂香生孩子,曹玉文作为小叔子,肯定不会一直守在那里,那为什么,要将他们托付给老师呢?许乐几乎立刻断定,肯定出事了。 他抬头看向顾晓琳,果不其然,平日里一见曹飞就皱眉头的顾晓琳,这时候看曹飞的目光,充满了怜惜。甚至,她还用手摸了摸曹飞的脑袋。 曹飞作为一个真正的九岁孩子,显然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他还夹着眉毛为着不能去医院而满脸不快,可又因为服从老师而不敢有任何怒焰,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因为被顾晓琳牵着,好不情愿的往教学楼后面走去。 顾晓琳家的饭菜并不好吃,她的丈夫是南方人,做菜清淡并且喜欢放糖,别说曹飞,就连许乐都是靠毅力吃下来的。顾晓琳显然也觉得听不好意思的,一人手里给塞了个糕点后,将他们送进了小屋午睡。“把点心吃了,漱漱口再睡啊。等会儿老师叫你们起床。” 等着门一关,曹飞就把点心往旁边一放,不甘心道,“不让看妈妈,还吃怎么难吃的东西,这点心也是甜的,我肚子好饿。也不知道弟弟出来了吗?” 许乐叹了口气,伸手从口袋里将那两个鸡蛋掏了出来给他,这还是早读的时候,他抢下来的呢。曹飞一瞧眼睛就亮了,一手拿了一个,扒着鸡蛋皮一口吞,还问许乐,“你吃吗?” 许乐摇摇头,他作为一个八岁的孩子,不能因为在老师家吃了一顿饭就嚷嚷着问出事了吗?可他总有不好的预感。有种让曹飞先吃饱饭再面对的直觉。 果不其然,等着曹飞将两个鸡蛋吞下肚子的时候,门被敲响了了。按理说还在睡觉的顾晓琳以及其快的速度开了门,然后有人低声说了两句话,小屋门随即被打开,一脸悲伤的曹玉文出现在许乐面前,可他一眼都没看许乐,冲着曹飞说,“飞飞,跟叔去看看你妈吧。” 第20章 混乱 曹飞懵懵懂懂的被带到了医院,迎接他的是一张盖了白布的床,他奶奶在,爸爸也在,连姥姥都来了,每个人都坐在病房里哭,可曹飞找了找,没看见他妈。他站在门口扯着曹玉文的衣服问,“叔,我妈呢,我弟弟呢。” 里面曹玉武的哽咽声猛然大了起来,他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在曹飞前面两米处被另一张床绊了一下,踉跄着跪在了曹飞面前,用一双常年铲煤的大手将他狠狠地勒进怀里,胸脯巨幅振动着,发出呜呜的哭声。 曹飞在那儿透不过气的胸膛里,在曹玉武第一次失控中,终于有了点孩子的直觉。他紧张地问,“爸,你怎么了?我妈呢,你们都怎么了,我妈在哪儿?”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夹杂着恐惧与急迫,振得人耳朵生疼。旁边的曹玉文瞧着曹玉武实在是伤心得说不出话来,过去扶助了他哥,“哥,飞飞还没见他妈呢,你得先让他见见嫂子。” 曹玉武这才松了手,将曹飞放开,露出来他满是泪的脸,他那双黑黑的爪子抓着曹玉文浅色的外套,不停地问,“叔,你们咋了,你们哭啥,我妈不是生弟弟了吗?张老师说弟弟早就长好了,只是早出来一会儿,一点事都没有的。你们哭啥。” 孩子不停的追问,让屋子里的人的哭声更大了一些,就连在病房外看热闹的围观人群,眼睛也湿润了起来。曹玉文紧紧抱着这孩子,走到病床前,哽咽着跟他说,“飞飞,你妈去了,你在看看她吧,她最疼你了。” 曹飞的表情一下子就愣了,他九岁了,他其实是懂事的年纪了。 曹玉文说着,腾出另一只手掀开了单子的一头,露出来李桂香因窒息而青紫的脸。那副样子极其可怖,可曹飞叫了一声妈后,依旧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再也不肯起来。 许乐站在病房的一角忍不住地想,连李桂香这样的人也会对儿子这么好,他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能抛下他离开? 不过这些想法只是一瞬间,李桂和跟医院,学校的负责人就闹了起来。 李桂香的死亡原因非常少见,用医学术语来说叫做羊水栓塞,在子宫收缩的时候,婴儿的毳毛、粪便等污染物进入母体血液循环引起的,据传发病率不过万分之四,而单位医院成立三十年,这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故。 当时李桂香已经被推入了产房,原本还听着医生王秀敏的话好好在哪儿使劲儿,可只是一转头的时间,她就啊的大叫了一声,整个人顿时出现窒息的症状,当值的医生吓了一跳,连忙实行抢救。 可惜的是,两个小时后,李桂香还是走了。她一直没醒来,但却坚持到孩子落地。 人是在学校摔着的,在产房里突然发病死亡,学校和医院这边的领导很快就过来了,因为瞧着病房里家属们正伤心,所以并没有直接跟他们接触,而是等在一边。 出去买包烟抽的李桂和,恰好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他们——一个家属院住着,谁不认识谁啊! 他立刻就跑了上去,对准了李桂香的主治大夫王秀敏冲了过来,手中握的是临时从旁边拿起来的吊水架。王秀敏今年四十岁,算是产科的资深大夫,连曹飞都是她接生的。刚刚李桂香死亡的消息一出来的时候,曹玉武就闹腾了一会儿,当时几个男医生将人给抢了出来,这才止住了打架,她脸上还带着李老太挖出的抓痕。 这会子,李桂和跟疯了一般冲了过来。王秀敏左边是院长陈秋生,今年已经五十九岁,马上要退休的年纪了。陈秋生旁边是梅君如,是学校的校长,也是上五十的人了。 李桂和一过来,两个老头子都试图去挡,结果一个被甩在了地上,一个被打了腰,王秀敏站在原地不动,冲着李桂和哭着喊,“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啊!你打死我吧!” 李桂和的吊水架最终没落下去,而被旁边赶来的人给抓住抢了过来。他蹲在地上嚎嚎大哭,他哭他那才三十多岁的姐姐,哭没了闺女的亲娘,哭九岁就没了妈的曹飞,还哭刚一出口连口母乳都没喝上的小外甥。 整个医院乱成了一团糟,曹玉文带着曹玉武赶了过来,最终带着扭了腰的梅君如和摔破了脸的陈秋生一起回到了李桂香躺着的那间病房。 人死不能复生——那就该谈谈怎么办的事儿了?这事儿学校不是没责任,那块地上的香蕉皮是元凶,可孩子们那里已经问不出什么话来了,责任只能学校担着。而医院这边,人是死在这儿的,他们总有连带责任。 否则,李桂香的尸体为什么没拉到太平间,而是放回了已经被清空的病房。不过国棉厂三十年不是没遇过意外,他们有一套自身的处理办法。他们问曹玉武,“你有啥要求?” 这简直是个太广阔的话题了。人都死了,啥要求能活过来?可另一方面是,人总是要活着的,曹飞和那个刚生下来还没睁眼的小东西,难道不需要钱养吗? 一家人坐的坐,站的站,蹲的蹲,没人说话。明明人满为患的房间却寂静的听不见一丝声音,安静的诡异的仿佛是在梅雨季节穿着棉袄跳舞,你想挣脱,却无处可逃。 梅君如叹了口气,终于说道,“那你们再想想,平复平复情绪,想好了来跟我们说。这事儿大事儿,我们尽量满足。” 说着,他扶着腰示意陈秋生和王秀敏跟上,准备将病房完全留给李桂香的亲人们。可就在这时候,李桂和突然说话了,“我姐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是在上班的时候出的事儿,这事儿得算工伤。我记得工伤的话,咱们这边一般处理都是两种,一种是空出的岗位可以顶替,此外另加赔款。还有我姐在医院里出的事儿,医院这边也不能啥也不做吧。” 梅君如突然转回了头问他,“你的意思是……” 李桂和说,“我姐为公家赔了命,公家总不能亏待我们吧。我姐可是我们家的老大,是我妈的棉袄,我们一家都靠着她呢。再说,曹飞和小外甥那么小,没了妈,又少了一份工资,日子怎么过?我的意思是,我们两家公家都得照顾到。” 陈秋生问他,“你想怎么照顾到?” 李桂和说,“我姐夫是正式工,曹飞和小外甥又岁数小,顶替的名额用不上,我们家秀芹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这名额给我们家秀芹。赔款的话,公家得每个月给我妈发放生活费,曹飞他们除了生活费还得加上学费,还得有他们日后上学的钱。” 李桂和一说完,李老太就哭了起来。曹玉武腾地站起来,冲着他说,“你姐姐刚死,你就拿着她替你老婆弄工作,还要钱,你的良心呢!” 李桂和喊着,“我怎么不能要,我姐姓李,就算嫁给你了也是李家人,我们老李家为啥不能要?” 说着两人就打了起来。分也分不开。梅君如和陈秋生瞧着不像样,冲着旁边的曹玉文说,“你们商量好了再找我们。”说完,就推开房门走了。 许乐站在角落里,回头去看曹飞,他已经从病床上站了起来,两只手都抓着他妈的胳膊,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冷漠。 第21章 谢谢 曹玉武到底把李桂和揍了一顿,虽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李老太疯了一般的扑上来,一边抱着头破血流满身青紫的儿子,一边冲着曹玉武责骂,“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呢?你凭什么打桂和?我跟你拼了!” 曹玉武的棉袄扣子弹出去三个,如今已经敞着怀,他提了提裤子,裹了裹棉袄,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冲着李老太说,“桂香尸体还躺在这儿呢,他就敢打主意,我告诉你李桂和,以后咱来没关系,甭让我见着你,下次打不死你。” 李桂和在李老太怀里哭着喊,“就你有良心,就你仗义,你有良心干嘛让我姐怀着孕搬到平房里住,连个暖气片都没有,那手上全是冻疮,你咋就跟乌龟似得不出头?谁没良心啊,我姐对我好,对妈好,我能不知道吗?可你现在不要,等过去这事儿了,单位里还能认吗?人已经走了,飞飞怎么办,小的怎么办,我妈怎么办?你打我我也得说,姐啊,姐啊!” 他哭着就从老太太的怀里钻了出来,往李桂香的床头扑,一家人都不好拦他,眼见他就要拉扯李桂香的尸体,只见曹飞顺手就拿起了旁边的暖水瓶,几个大人都吓得叫了起来,“飞飞你放下!” 可惜还是晚了,这孩子面无表情的将个铁暖瓶直接砸在了他唯一的舅舅头上。砰的一声炸响后,李桂和应声倒地,脑袋上破了个大窟窿。好在,暖壶里没水,没人烫着。 于是整个病房又乱了起来,曹玉文连忙将李桂和弄到旁边的病床上,曹老太太早就飞奔出去找了大夫回来,李老太气得指着曹飞骂,“那是你舅,你怎么能动手?” 曹飞直腾腾地站在那儿,红肿着眼冲着他姥姥咬牙切齿地说,“谁敢动我妈,我杀了他!” 屋子里的动静内外皆知,这话一出口,再看这孩子一双眼红彤彤的样子,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真伤心了。亲妈还尸骨未寒呢,这边亲舅舅已经打主意了,有气性的怎么能忍住? 医生护士们叹气,曹老太太眼泪都掉下来了,许乐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觉得曹飞一点也不讨厌了,曾经的调皮捣蛋小破孩,在这一刻让他觉得格外的有担当,有血性,虽然这样的处理并不完美。 李老太气得要死,上前拉着他小声说话,“你舅也是为你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现在不说好了,以后你爸给你去后妈,你俩怎么活?” 显然,这是大人才会考虑的事儿。后妈二字一出口,曹飞就愣了,他还没从亲妈去世的消息中出来,怎么可能想到这事儿。他连忙回头看他爸,试图让他爸给一个交代。 而曹玉武直接就扑了过去,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不同于刚才的哽咽,而是嚎啕大哭,他冲着曹飞说,“飞飞,你相信爸爸,爸爸以后不给你找后妈,就咱爷三,爸爸带着你们过,谁也不能欺负你们。” 曹飞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了,李老太在想说什么,曹老太太怎么可能允许,直接将她跟孙子隔了开。儿媳妇去世了,她巴不得孙子只跟这边亲呢! 李桂香的尸体终究运到了太平间,两家人各自带着伤回了家。老太太没让曹玉武带着曹飞去小平房,而是让他们父子搬回了小屋,自己跟曹玉文和曹飞挤在了一张大床上。至于小的那个,因为是早产儿,体重一共才四斤,还需要在保温箱里住一段时间,老太太就每天去看着。 许是因为曹玉武那天的态度,让曹飞觉察到了父亲的可贵,许乐眼见着曹飞对曹玉武依恋起来,而曹玉武的的确确也跟原先不一样了,他像个当爸爸的样儿了,一面拿着钱在单位里求东求西凑了奶粉票,给小儿子买口粮,一面天天带着曹飞,万事儿和他有商有量,包括李桂香的赔偿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大家都没有守着许乐来说,毕竟,他只是个外人,他只知道,有一天从学校回来时,曹飞在楼道口等着他——这是极难得的,这几天他几乎成了曹玉武的跟屁虫,纵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个原本互相看不过眼的小家伙,其实没说几句话。 曹飞的面色郑重,“许……乐乐,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听说是谁扔的香蕉皮?” 许乐一听就知道,这孩子还是想找到元凶。其实不仅仅是他,许多人都好奇,这几天三二班的学生都被问过了,就许乐所知,李桂和还专门跑到班里问过,可没人说看见过谁扔的,自然也没人承认。这已经是一桩无头公案了。 “没……”许乐话说到一半,就看见那孩子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后面那句话他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不过我认识的人少,我明天课间再去问问告诉你。” 曹飞立刻点点头,然后冲着许乐说了句,“谢谢,耽误你时间了。我还得去医院看弟弟,你赶快上去吧,小叔熬了稀饭,你先垫吧点。” 说完他就跑了,身上的衣服明明是入秋的时候李桂香刚给他买的,可跑动起来,就跟气球一样,被风灌得鼓鼓囊囊的,瘦了不少。许乐则愣在原地,这才三天,曹飞居然给他说谢谢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曹飞说谢谢吧。 这天晚上,家里的确没有人,许乐自己喝了稀饭就去写作业了,等到晚上八点,曹玉文、曹玉武,老太太和曹飞才回来。每个人都是一副我很生气的样子,也没有人吃饭,略坐了坐,曹玉文就带着许乐进屋睡觉了,许乐瞧见,老太太拐脚进了曹玉武他们屋子。 等着躺下了,曹玉文才搂着许乐悄悄说,“乐乐,你伯娘的事儿谈好了。日后老太太一个月给20块钱养老钱,飞飞和他弟弟一共三十块钱,在学校里上学,书本费杂费都不用出了。” “工作呢?”这恐怕是所有人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了。就许乐偶尔听见的,李桂和对这份工作势在必得,还专门去送了礼。 一听这个,曹玉文则吐了口闷气,“说定了,是咱家的。单位里答应,曹飞和小二,等成人了,有一个工作名额,看他俩谁需要吧。当然要是他俩都争气,能考上师专和医专的话,那就都能回来。” 国绵厂是如今最效益最好的工厂,如果能进来的话,在曹玉文他们眼里,当然是最美不过的事儿了。只是许乐是经过后面二十多年发展的,知道这些国企终将会走向末路,不过这并不是说的时候,再说他说了这些人也不一定会认同,所以他只是点点头,“那就好。” 曹玉文搂了搂许乐,“乐乐,还得跟你商量点事。” 许乐歪头看他,曹玉文才说,“你大伯要搬回来了,小家伙也养的差不多了,过两天也要搬回来,你大伯一个男人看不好小家伙,得让你奶奶夜里帮着看。可那间小屋一共就点点大,再加上曹飞根本住不下,干爸就说咱们再搬回小屋去,把这儿让给你大伯。”他摸了摸许乐的头,“又要委屈你了?” 这就是人之常情,纵然李桂香再不对,这时候人已经死了,还真能扔着曹玉武带着曹飞和小家伙在平房里过日子?既然搬回来了,那么住哪儿其实都不是问题了,何况,他家如今挣钱挣多了,他其实是想着买房子的,何必在意这一点?“我跟着干爸就好。” 曹玉文高兴的亲了他一口,“就知道咱乐乐最乖了。”随后又叮嘱他,“你跟飞飞是同桌,平时多照顾他点,这孩子太可怜了。他舅舅为了那个工作,已经跟你大伯闹翻了,扬言断了往来,不准飞飞去他家了。你大伯和奶奶又要看小的,平时顾不上他,你瞧见他缺点啥了,就回来告诉干爸。 哎,对了,乐乐明天从你管得小库里给干爸一百块钱,飞飞把他舅打成那样,他舅又没得了工作,如今闹腾的不行,说要管教飞飞,还是领导在那儿调和了半天,才说好赔一百块了事,我瞧着你大伯那儿这两天花钱如流水,恐怕拿出来费劲儿,我先垫上吧!” 第22章 婚事 第二天,许乐就站在床上,从大衣橱里抱出个描金的小盒子,这是他奶奶的东西,原先他爸爸用来装钱,后来许乐跟着曹玉文来河北,也带了过来。 一开始里面装的是许新民留给许乐的那点东西——一块老银镯子,是老许家祖传的,当年许乐他妈离开的时候,专门褪下来还回来的,还有六十块钱,这是村子里的长辈给凑的,他们总觉得许乐背井离乡跟着异姓人,手里总要有点钱才不吃亏。 后来曹玉文上班了,又开始卖辣白菜,算是挣了钱。他原本打算将钱给老太太保管,毕竟那是他妈,可老太太说了,她又不是曹玉文一个人的妈,她谁的钱也不拿。省得看着这个不好,就想着拿了那个的东西帮这个,到头来,哪边也过不好。老太太让曹玉文自己存着。 于是,曹玉文就把钱给了许乐,放进了他的描金盒子,彻底交出了小家的财政权。两个人开始卖辣白菜后,一个月连工资带外快足足四五百块,他一个月交十五块伙食费,自己拿十块应急用,偷偷给老太太塞二十块,还有许乐上学后的五块零花钱,一共支出50块。 如今已经第二年五月,纵然开春的时候支出了两千一百块钱,但已经开始回本了,所以许乐这个小盒子里,还装着足足二千三百多块钱。 许乐将盒子放在腿上,从身上摸出个钥匙开了锁,才露出这点得整整齐齐的一堆钱,曹玉文边穿衣服边抻头,揉着他的小脑袋说,“许财主,赏给小的一点呗!” 许乐一脸的认真,从中一张一张数出了十张大团结,送到他手中,“喏,给你的,可不准乱花。”曹玉文顿时笑了,接过钱来踹在兜里,就说,“赶快收好吧,等过两天有空,咱去开个银行账户存起来,哪里有家里放这么多钱的。” “那是给你周末去周阿姨家买礼物的。”许乐头都没抬,接着数钱,“我问了问跟周阿姨在一个楼上的张晓婷,她说周阿姨的爸爸可爱抽烟喝酒呢,你买点去八成会高兴。最近可流行开司米围巾呢,你买条给周奶奶,她肯定喜欢。对了,别忘了给奶奶也买一条,奶奶喜欢红色的,我问过了。” 许乐穿着件秋衣坐在床上边数钱边唠叨,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曹玉文被他说得心里暖暖的。这孩子要不是记挂着他,怎么会连人家的喜好都打听清楚了,连他自己这两条忙得,都忘了去周洁家的事儿了呢。 他过去靠着许乐,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许乐不满的哼哼两声,把另外一百块钱递给了他,叮嘱说,“干爸,李桂和这钱是当着医院院长和学校校长的面要的吧。” 曹玉文点头,“是啊,还有咱们单位的陈处长,他出面处理的,赔偿的事儿也是他定的。” “那给钱的时候,也应该让他们瞧见啊,要不的话,他们还以为咱家不执行呢。”许乐认真说,“我们班里张晓红借了钱,转头就不承认了。飞飞舅舅那个样,谁知道他会不会翻脸不承认啊,干爸你可别私下给他。” 曹玉文这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一个大人还没个孩子考虑的多呢。忍不住说,“还是我的乐乐贴心,干爸最喜欢你了。”许乐一听就笑了,转头腻歪在曹玉文身上,扭着身子撒娇,“干爸也贴心,乐乐也最喜欢干爸了。” 老太太推门进来,就听见父子俩这一段,难得的脸上带了点笑,“行了,都七点了,赶快出来吃饭,你哥已经去接桂香了,马上就回来,你们都拜拜。然后乐乐你和飞飞去上学,玉文也去上班吧,你那里不是正式工,耽误了这么多天,你们厂长怕有意见,你多说句好话。” 昨天赔偿问题一谈完,李桂香的尸体就定下来今天早上烧了。她这是中年病逝,又是横死,不兴搭祭棚,也不兴摆酒,原本骨灰可以直接放在火葬场寄存,但老曹家在老家还有块坟地,就说好了把骨灰带回来,等着暑假了,带着曹飞回趟老家下葬。 所以,今天一大早,曹玉武带着曹飞就跟着车去了火葬场,曹玉文也在外面忙活了半天,只有许乐睡了个懒觉——他毕竟不是老曹家人。 许乐吃了饭没几分钟,曹玉武和曹飞就回来了,父子俩脸上都是灰扑扑的,分不出是脸色难看还是被粘了一层灰,曹飞怀里紧紧的报这个黑色的瓦罐,上面粘着张李桂香的照片。这照片八成是早年照的,她还扎着两条大辫子,一脸笑容,跟许乐见到的那个刻薄妇人,完全不一样。 老太太心疼的瞧着孙子,示意让曹玉武将骨灰接了过去,摆放在家里准备好的一角。又将做好的祭品都摆好,然后点了三根香递给曹飞,推着他说,“飞飞,给你妈磕个头,告诉他,你会好好过,让她放心。” 曹飞抿着嘴,扑腾一下跪在了水泥地板上,然后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震得整个楼板都晃荡。老太太吓了一跳,生怕他磕坏了,连忙去扶他,结果手一碰到他的身体,就叫了声,“怎么这么烫?”曹飞应声就倒在了地上。 许乐后来回忆李桂香去世的那一个月时间,只觉得全部都是混乱。先是李桂和的闹腾,再是曹飞突然高烧不退,后来又将小家伙曹远接回来后,连夜连日的哭声。整个家里忙得一团糟,白天的时候,曹玉武和曹玉文要上班,他要上学,老太太一个人照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还要做饭,等着晚上了,曹远一个人可以将他们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完全振倒,没人知道怎么让他不哭,除非他累了睡着了。 老曹家的几个人以眼见的速度瘦了下去,个个顶着黑眼圈。当然,他们不是没想过别的法子,曹玉文曾经花了二十块雇了个中年妇女过来,让她看着曹远,可惜的是,人家干了两天就走了,说没见过这么难带的孩子。 后来曹飞稍好一点,就接过了看曹远的任务。他可以整夜整夜的抱着曹远这个夜哭郎,跟他说话,给他唱歌,等着六月里天热了,还带着他半夜在黑漆漆的大院里咣当。这样,屋子里的人总算是能睡个囫囵觉了。可谁舍得呢,曹飞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呢。 许乐瞧着每天恨不得趴在桌子上睡死过去,瘦的肩胛骨能戳死人的曹飞,只觉得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可怜呢。忍不住的替他买牛奶,买钙片,替他喂曹远吃饭,只想替他分担一点。曹玉文和曹玉武缓过劲儿来,也开始每天晚上连班替曹飞看曹远,只是这并不长远,这个家无比需要一个女主人。 曹玉文去周洁家的那趟十分的顺利。他虽然已经二十九岁了,可长相帅气,脾气温和,外加实诚但不木讷,虽然不是正式工,却自己有个小作坊,能挣钱,合起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对象。 更何况,许乐提醒他买的礼物的确买到了心里头,老爷子瞧着那两瓶茅台就高兴,李老太拿着那块开司米围巾一直叹滑溜的很。于是,两个人这事儿就算心照不宣了。 如今,家里都这情况了,曹老太太就算再公正,也要以过日子为第一,她问曹玉文说,“你和周洁咋样了,如果你觉得成,咱就跟人家商量商量,早点结婚。这一家子事儿,都需要个女人来操持。” 可老太太也说了,“咱家现在大的大,小的小,一嫁进来就是一屋子事儿,这太委屈人家姑娘。我事先也说好,聘礼不光三转一响,我再出一个金戒指、一对金耳环,外加一台洗衣机。她来了孩子不用管,我看着,只要给一家老小做好饭,把屋子收拾干净,让这个家像个家就成。等着曹远再大大,我能带孩子又做饭了,就让你们分家,你们单过。” 那个金戒指和金耳环,曹玉文知道,还是他爸给他妈买的呢。因为老太太舍不得戴,所以运动那几年也没揪出来,到现在还当宝一直藏着呢。这个条件别说在整个家属院,在市区里也算厚的了。 所以,曹玉文虽然觉得要让周洁嫁进来受累了,可也有了点底,在当天跟周洁的约会中,就提了这事儿,专门说了家里情况,他妈的话,他保证道,“小洁,我知道现在这样太委屈你了,可我的确条件如此,我说什么都是空白的,无力的,我只能用我这颗心跟你做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周洁被他说得红了脸,可终究没点头,她为难地说,“这事儿我得跟家去商量,我做不了主,你听我信吧。” 曹玉文点了头,就回家等。第三天周洁往他班上打了个电话,说是让他晚上吃完饭去家里一趟,曹玉文知道是有了回音,直接买了烟酒提着上了门。 可这回,同样的茅台酒老爷子连看也没看,抖了抖烟斗冲着他说,“你跟小洁说得事儿我们做家长的都知道了,你们家什么情况,咱们一个院里的我也知道,都挺同情的。但婚姻跟同情没关系,还有彩礼,你们家出的厚道,可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就嫁了闺女。我就一句话吧,你,我们没意见,你们家,这不成。我们闺女不是说受不了这累,而是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累,她不行,我们也不舍得。你考虑考虑吧。” 第23章 长大 曹玉文只觉得一盆冷水浇到了心里,整个人浑身冰凉。 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谁不需要一个家庭呢,谁又不向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呢?尤其是周洁还这么美好。他知道自己这时候提结婚,是对周洁的不公平,可两人毕竟已经谈了半年,也见过了家长,他心里还有点小小希望,只是早嫁过来半年,再说又是一个院的,周家人说不定就答应了。 可现实太残酷。周老爷子的话再明白无误的让他认识到,他的幸福是要与整个家庭剥离开的。他的哥哥,他可怜无比的两个侄子,说不定,还有他带回来的许乐。 曹玉文登时沉默了。他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姓曹,是曹家的一份子,他可以在嫂子在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支持分家,但不能在大哥已经陷入如此困顿的时候雪上加霜,还有许乐,他的命是许新民换来的,他如何能够放开许乐? 老爷子的话说完不过寥寥数秒,曹玉文心头已经转过千回百念。等着老爷子再说一声,“玉文,你考虑考虑吧。” 曹玉文终于艰难的站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一脸焦急地周老太和周洁,然后冲着周老爷子鞠了个躬,“伯父,我想好了。”顿时,在座的几个人都紧张起来。曹玉文接着说,“对不起,今天是我鲁莽了。周洁是个好姑娘,她不应该嫁给我们这样拖累的人家。那我先回去了。” 周老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指着酒说,“把东西带回去吧。” 曹玉文艰难的笑笑,“哪里有拿过来的东西再带回去的。咱们住一个院,您是长辈,就当晚辈孝敬您的吧。” 说完,他转头就开门下楼了,周洁想了想,连忙追了上去。周老太叹了口气,低声扯着她,“你还过去干什么?”周洁一把撸开她妈的胳膊,“我总得送送吧。”说完,她就蹬蹬蹬的下了楼。 曹玉文这时候已经出了楼道口了,她从二楼叫了一声才赶上。两个人明明已经想出了半年多,每天在一起有说有笑,可这时候,再站在一块,却分外尴尬了起来。周洁忍不住说,“我爸他们其实平时不这样的,他们都是为我好,你别在意。我其实……” 她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其实什么呢?曹家里一出事儿,她其实就明白,考验两个人感情的时候到了。她当时其实挺有勇气的,觉得自己一定能行,帮着曹玉文度过难关,成为曹家人人称赞的媳妇。尤其是曹玉文说出了曹老太太的那番话,她更是感动极了,觉得自己遇到了个好婆婆。 可回家一说,一切都变了样。她妈、她嫂子、她爸还有她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哥,没一个同意这件事。他们也不跟她说大道理,就是让她带着自己一岁多的小侄子做了三天饭,睡了三夜,她在第二天就崩溃了。 她不是吃不了这苦,而是没吃过这苦,这不是空话,其实也代表着她自己的想法。但同时,周洁又被自己的自私所缠绕,她站在那儿,低着头,愧疚的对曹玉文说,“玉文,是我对不起你,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祝福你。”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这天是七月初,马上要进入三伏天,即便到了夜晚,天也闷热的让人发狂发燥,曹玉文就站在那里,等着周洁不见了人影,开始慢慢的走回了自己家。这一路上,他就像是被皮筋绷住了脚步,每一步都挪动的艰难。谁能无情呢? 然后,天没下雨,天也没打雷,他也没有像是小说中写的那样在公路上狂奔,或者去找个人打一架,喝顿酒,他就是将十五分钟的路程走出了四十分钟的长度,然后一脸平静地回了家。 曹玉武上班去了,许乐和曹飞一放假,就将全被心思都放在了曹远身上,两个人给他喂奶粉,换尿布,还要做出个各种怪动作逗着孩子笑。这小家伙倒是半点没受李桂香去世的纷扰,能吃能睡能玩,还识数呢,两个人少一个陪他都不高兴,哭哭啼啼一双大眼睛看着你,让人心软。 因此,曹玉文进家的时候,只有老太太一个人闲着。她看着儿子,小心翼翼地问他,“咋样了?”曹玉文冲着老太太笑了笑,“没啥,就是儿子还得让您照顾。”老太太霎时间就明白了,忍不住眼泪就涌了出来,可瞧着曹玉文那副平静的样子,又不舍得勾着他难受,就忍着说,“那有啥,娘照顾儿子,这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这么大一件事,就被母子故作轻松绕了过去。里屋曹飞和许乐好容易将小家伙逗乐了,许乐拿着个拨浪鼓停了下来,揉着自己酸痛的膀子跟曹远抱怨,“你怎么就认准乐乐牌拨浪鼓了呢,你怎么不去让你哥摇呢,这么小就偏向,小坏蛋!” 曹远才不管他呢,一瞧见拨浪鼓停了,呜呜哇哇的就叫了起来,许乐没办法,只能接着来,谁让小家伙为大呢。 曹飞瞧着许乐哄着曹远正上心,就悄悄退了出来。老太太和曹玉文已经分开了,一个在厨房里忙活,曹飞进去的时候正在擦眼泪,冲着他遮掩地说,“这里呛,赶快回去。”他默默的退了回来,又去了小屋,门虚掩着,曹飞想了想敲了敲门,等到里面叫他了,才进去。 曹玉文正将周洁送他的东西收拾出来,瞧见曹飞,就问他,“飞飞怎么过来了,小家伙睡了?”曹飞摇摇头,他慢慢往前蹭了蹭,许久才问,“叔,你跟周阿姨的事儿是不是不成了?因为我和弟弟吧。” 曹玉文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没,就是不太合适,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曹飞低头说,“我爸天天上班,奶奶那么大岁数了管不了我们,要是周阿姨嫁进来,就要操持一大家子,还要管我和曹远,远远啥也不知道,天天就会哭,要费死心的。他们都说,有我俩在,没人愿意嫁到我们家的。” 这话说的曹玉文心里揪了起来。他看着仿佛在一个月里长大了十岁的侄子,勾勾手说,“飞飞过来,谁跟你说的这混帐话啊,你瞧瞧你叔长得又好,还能挣钱,有的是小姑娘愿意呢。小叔就是觉得家里人多,不想麻烦,所以才不结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曹飞没过去,他站在那儿,冲着他叔说,“你别骗我了,我都问了张晓婷了,周阿姨就是因为我俩才不同意的。叔,我知道我妈对你不好,我跟我弟弟给你添麻烦了,但你一点都不说,不像我舅似的。我心里都记得你的好。可叔,你别管我们了,你该结婚就结婚吧,我能照顾小远的。” 曹飞作为曹家第三代唯一一人,其实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都是曹家的小霸王。老太太宠着他,曹玉武不管事儿,李桂香惯着他,也就是说,他其实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和人情冷暖的。他所有的事儿都需要别人替他操心,而不是去操心别人。这样的话,他在李桂香去世前,别说说出来,其实连想都没想过,他那时候觉得,每个人应该对他好。 可如今,失去母亲后的艰辛和八卦姑婆们的闲言碎语,让他明白了,他爸和他奶可以对他好,他叔叔其实可以像他舅舅一样,撇开他们的。他想了许久,终归觉得不能拖累曹玉文,也没脸拖累他。 曹玉文刚刚没流出的泪,在这一刹那,都被挤了出来。他一把抱住瘦骨伶仃的曹飞,拍着他的后背骂他,“你说啥呢,咱是一家人,对叔来说,你跟小远,就跟乐乐一样,叔都是一样看待的。叔是不会为了结婚不管你们的,别操心了。” 当天晚上,曹玉文就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他想着这个家还是需要一个女主人,除了操持,还需要让孩子们安心。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工厂,托了最爱做媒的赵大嫂,求她给自己介绍个媳妇,“长相学历没要求,就一样,实诚,对老人和孩子好,不能亏待他们。还有,要快点结婚。” 赵大嫂一听,就知道他和周洁那事吹了。她有些心疼地问他,“这不瞎了你这个人了。也不急在这一刻,你等着嫂子给你慢慢寻摸一个。” 曹玉文摇摇头,“我家里就这情况,我哥两个孩儿,我带着一个,也不算什么好条件,不指望这些了。嫂子你跟人家姑娘说好,就说只要能善待我家人,别的都可以谈。” 赵大嫂叹了口气,回去跟人说话去了。也不知道说道谁那儿,等着夜里曹玉文一下班,刚走到楼道口,黑妹腾地一下窜了出来,吓了他一跳。他问,“你怎么守在这儿,作坊有事儿?” 黑妹问他,“听说你要找媳妇,长相、学历不限,只要对你家人好。你瞧瞧我咋样?” 第24章 原因 黑妹名叫杜晓玲,今年二十一岁,是单位的临时工。家里是农村的,高中毕业后,就托了关系招工出来。家里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杜晓华早嫁人了,弟弟杜小伟小他一岁,就差了这一年,人家就不招工了,所以一直没找到工作,只能在家务农。 直到许乐在单身宿舍那儿开始卖白菜,黑妹一眼就瞧上了这买卖,然后小心翼翼去问,没想到曹玉文直接答应了,杜小伟这才沾了光,从农村出来,这不半年多时间,已经挣了不少钱。 她其实对曹玉文也没什么太猛烈的情感,这年头的人都实诚,不兴暗恋明恋什么的,她也不懂这些。她就觉得曹玉文是个好人,原先曹玉文跟周洁谈恋爱,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郎才女貌,她自然不会想到自己这儿,她从小干农活,黑不溜秋的,周洁多白啊。 可这事儿就这么寸。她在招待所工作,最好的朋友就是已经订婚了的赵晓梅,而赵晓梅也是国棉厂的坐地户,她姐姐不是别人,就是在干花厂的赵大嫂。中午刚吃完饭,赵晓梅就一脸神秘的扯着她出了门,找了个避风没人的地方,赵大嫂就等在那儿。 赵大嫂冲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晓玲,你瞧曹玉文这人怎么样?”没等她脸红透,赵大嫂就直接说了,“嫂子给你说实话,周洁瞧不上曹玉文家里拖累多,跟他散了。曹玉文今早来找我,说要娶个媳妇,不求长相学历,就对他家人好,要赶快结婚。嫂子想着,他家的确事多,这八成是都坚持不下了。然后,嫂子就想到你了。” “你跟晓梅关系好,嫂子这事儿也不忽悠你。曹玉文是个不错的人,长相、为人处事都成,他还有个作坊,你俩家合作,他挣多少你心里有底。你也别怪嫂子说话市侩,你的条件在咱单位不算好,家里农村的,临时工,想找个正式工有点难。曹玉文这是在谷底呢,你嫁过去,好好待人家妈和孩儿,吃几年苦日后有的是福享。你也甭比着周家,甭管周家疼闺女还是眼皮浅,他家这是放了座金山。” 杜晓玲不是没决断的人。要不她就不会帮着弟弟去问辣白菜的生意。这事儿只在她脑子里晃了三圈,她就对赵大嫂说,“嫂子,这事儿我应了,不过我去跟他说。事成后我请你吃媒人酒。” 于是,谢了赵大嫂,一下班,杜晓玲就等在了这儿。她不是跟曹玉文来说我来救苦救难的,她冲着已经傻了的曹玉文说,“玉文哥,我知道这决定仓促。但这事儿我是想好了才来的,是认真的。你甭跟我说家里拖累多,我一个农村姑娘,真不觉得这是事儿。我这边呢,说实在的,临时工农村人,能看上我的,也没条件好的。我觉得既然这样,咱俩不如一块过,都是踏实过日子的人,感情总可以培养的。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考虑一下,甭管行不行,记得给我个答复。” 说完,杜晓玲就转头大步走了,干脆利索,倒是让曹玉文在那儿蒙了好一阵。等着许乐受命下来接他的时候,才缓过神来,跟着上去。上楼的路上走着走着,他就噗嗤笑了,许乐回头问他,“干爸,你有啥高兴事,路上还笑?”曹玉文这会儿脸上的丧气全都没了,冲着许乐说,“过两天给你个大惊喜。” 吃完饭,曹玉文就拉着老太太嘀嘀咕咕说了几句,等着老太太从厨房出来,嘴巴也咧了起来。这让许乐特没头脑,扯着关系亲近不少的曹飞说,“我干爸他们怎么了,怎么这么高兴?” 曹飞正给曹远冲奶粉呢,听话回头望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你好奇你问啊。”许乐顿时觉得这小崽子太不好玩了,一把抢过试好温度的奶瓶,去找曹远玩去了。曹飞在后面抿抿嘴,将空荡荡的手放了下来,没说啥就跟了进去。 一个星期后,惊喜揭晓。穿着一件红西服的黑妹出现在老曹家,曹老太太笑眯了眼,许乐吓了一跳后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曹飞抱着只会吹泡泡的曹远,偷偷问了许乐一句话,“她那次还跟她弟骗我舅呢,她人怎么样,会不会很凶?”在得到许乐否定答案后,这小子就没再说什么。 只是曹玉武喝得有点多,等着人走了,老太太骂他不能喝还多喝,曹飞在旁边小声说,“爸爸这是想我妈了。”那小声音要多伤感有多伤感,于是许乐自觉自愿的接手他的工作,晃拨浪鼓半小时,逗着曹远小烦人精睡觉。 随后的半个月,曹玉文又去见了黑妹的家人,许乐被允许跟随。这家就是函城郊区的,父母两个都很实在,姐姐也是一副笑模样,笑眯眯地看着曹玉文,还一个劲儿的夸他长得好,倒是让曹玉文这三十年的老脸红了好几次。等着喝上了酒,杜老头就跟曹玉文放了句老实话,“小玲世面见得少,她不懂的不会的,你多担待点,做错了你就跟她讲讲道理,她是个实在孩子,不会愧对你家老人孩子,你也别亏待她。” 曹玉文一口咽下了二两老北京二锅头,火辣辣的应了下来。 八月初,黑妹就正式嫁进了曹家门。这门亲事从说到定一共用了一个月时间,当然,外面的传言不少。有人觉得黑妹仗义,这个时候愿意拉扯曹家一把,有人的话就不怎么好听了,说是曹玉文和周洁才分了几天,黑妹就上了门,这不是曹玉文和黑妹早有点什么吧? 院子里人多口杂,这事儿说不清谁先传出来的。曹玉文觉得身正影不歪,黑妹一切听他的,所以新婚夫妇两人谁也没当回事。一个忙活着挣钱,一个忙活着将家里冬天盖过的被褥全部拆洗一边,顺便,将许乐和曹飞这两个猴的小床搭起来——曹玉文和黑妹住了小屋,许乐只能挤进大屋里,跟曹飞住在了一张床上。 黑妹嫁进来的效果显而易见,家里的饭菜准时了,身上的衣服干净了,连屋子都天天透着个干净利索劲儿,最重要的是,曹远再也不受罪了。黑妹直接将曹远带到了小屋子里,白天哄他玩,晚上起床喂奶,比亲妈都强。那些尿湿了的尿布,褥子,长长的在老曹家的阳台上挂了一溜,都是黑妹洗干净的。 曹飞对着黑妹的脸从没表情,到不好意思,最终到不笑不好意思,当他终于提起黑妹就是我婶子的口气的时候,他用笔戳了戳正在认真听讲的许乐的胳膊。 许乐皱眉回头,曹飞偷偷对他说,“我知道谁说的我婶子的坏话了,我去收拾他,你……”话还没说完,上面顾晓琳就一个粉笔头扔了下来,正中曹飞的嘴巴,他啊啊啊的几声赶紧吐掉了,顾晓琳就在讲台上冲着他说,“去后面站着去。” 曹飞冲许乐挤吧眼,许乐没搭理他,他就拿着书本站后面去了。 等着下了学,曹飞就溜了回来,绷着脸不说话,等着把书和铅笔盒都赛好了,背着书包就大步往外走,连理会都不理会许乐。许乐心想,这脾气可不小,怪不得曹远也这么多小脾气,可又的确对谁说的坏话挺在意,只能跟了上去,拍了拍曹飞的肩膀,“去哪儿?” 曹飞带路,他在旁跟着。 如今许乐跟曹飞的关系挺奇怪。两人不像原先似得那般剑拔弩张,谁都看不上谁,在哄曹远的时候,还挺齐心协力的呢。只是平时吧,也不算朋友,上下学各走各的,作业自己写自己的,就连睡觉都一人一头,背靠背。不过上次有人欺负许乐,曹飞帮忙出头了。许乐后来想,大概不是看他的面子,是干爸的。 他们这样的关系,一起出来找事儿,还挺奇怪的。 不多会儿,曹飞就带到地儿了。然后许乐就愣了,这地他认识啊,周洁他家啊。许乐问他,“你不会说周洁吧!”曹飞一脸你真傻的表情,“怎么会?周洁嫌弃咱家不愿意嫁,这名声他家躲还来不及呢,哪顾得上说这些?”他努努嘴,“是一楼的左边那女人,天天搬弄是非,我亲耳听到的,她不止跟一个人说了。” 许乐抻头瞧了瞧,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刚洗了衣服,正在楼下扯的钢丝绳上晾衣服,五大三粗的,似乎打不过,“你想怎么弄?” 曹飞蹲下开始掏书包,许乐眼见着他拿出来家里一瓶酱油,大夏天的,大家衣服颜色都浅,要是泼上去肯定挺明显,倒是报复的法子。曹飞拎着酱油得意道,“你放风,我干,小心点。” 许乐一把扯住他,“淋到衣服上有啥用,她大不了洗洗再穿呗,她又不受罪。再说,一瓶酱油好几毛钱呢,咱奶奶知道了肯定骂死你。”曹飞一斜眼,“那你说咋办?” 许乐冲他招招手,在他耳朵旁说了几句话。曹飞听完一脸你真损的神色,没半点心里障碍的跑回了趟家,从他小叔枕头底下翻出气球后,想了想又多拿了一个塞自己口袋里了,然后又背着个水壶去找许乐。两人喝了半天水才有点尿意。 等着天微微黑的时候,那妇女终于出来收衣服了,躲在墙头的许乐盯着曹飞说,“你瞄的准吗?”曹飞拿着个弹弓哼道,“我不准谁准?”说着,就听嗖的一声,石头飞了出去,紧接着一声轻微的气球崩裂的声音传来,女人的叫声应声而到,“我X你妈,谁往楼下倒尿盆淋了我一头!呸呸呸,真骚!” 第25章 全家照 这位大娘战斗力颇强,一直在楼下骂了快半小时。两小屁孩听了一会儿,大体都是问候父母的,上面人家都挺好脾气,一个出头的也没有,压根没打起来的可能,觉得没意思,从墙这边直接溜了。 回去的路上曹飞冲着许乐说,“嗨,你够坏的啊!” 许乐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没干啊!” “你蔫坏。”曹飞下了个有点晚的结论,然后就觉得肚子鼓了,撒摸着拽拽许乐的胳膊,“不成,我刚才喝多了,要解手,你等等我。” 许乐不满意了,“你怎么干点事儿这么麻烦啊。” 曹飞不愿意,边往犄角旮旯里跑边抱怨,“那还不是你,让你多喝点多尿点你不干,结果我把整壶水喝了,大半都是我撒的,你就知道出坏主意。” 许乐一挑眉,一脸你白痴的说,“你不知道喝多了尿淡啊。” 曹飞不当回事的说,“就你精,那气球这么大,尿不够怎么办?” “灌水呗。憋尿多难受啊。”许乐轻描淡写的说。曹飞顿时愣那儿了,连裤子都忘了提,回头就问许乐,“那你干嘛不拦着我。”许乐没搭理他,自己往回走了。 于是,当天晚上两个人不但是背对背睡的,曹飞干脆连挨都不挨许乐了。许乐觉得这点挺好,这破孩子身上跟个火炉似得,他盖得这么厚,每天都要热出一头汗,一点都不舒服。再说……许乐平躺下来,敞开了身体,曹飞躲啊躲啊,然后啪的一声,掉床了。 曹飞这天往地上掉了两次才认清事实真相,他要一直躲下去,总得掉下去,所以他第三次一爬上去,就手脚并用把许乐缠了个结实。许乐只觉得梦里明明还是文艺片,杨柳拂面呢,怎么一下子他就掉到了水里,被水草缠了个结实。一边抗争一边睡觉,早上醒了一瞧,曹飞脚丫子搭在胸上呢。他郁闷的要死,直到吃饭还觉得胸口盈盈缠绕着一股子臭脚丫子味。 不过今天不能生气。曹远要过百日了。 曹远的生日就是李桂香的忌日,当时家里都忙,别说洗三,就是满月也没心思过,如今黑妹嫁进来来,家里事情都井井有条,老太太自然就把这事儿想起来了。 黑妹是个利索人,一听就定了。“怎么也要给孩子照个满月照,就穿我昨天给他买的那个兜兜,肯定好看。另外,妈,”黑妹跟老太太有商有量,“你看,我来咱家也一个多月了,瞧了瞧,家里也没张合影,要不,咱接着小远的光,那天一块照张?” 这事儿原先不是没人想起来过,只是那时候老太太觉得曹玉文不在,算不得人全了,就不肯照全家福,家里的照片,大多是过去他们老夫妻的,还有曹玉文和曹玉武上学的时候的,再有就是李桂香和曹玉武一家子的。如今李桂香去了,老太太才发现她跟大儿媳妇也没个留念,终于明白了这事儿是不能等的,就点头应了下来。还叮嘱她,“你和玉文跟乐乐照张,照结婚照的时候,我可瞧着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呢。” 黑妹乐呵呵答应了。 这年头照相是个稀罕事儿,别说小孩,就连曹玉武都挺认真。这时候正是九月初,天也不算热,他翻腾翻腾,从里面找了件半袖衬衫出来,穿到了身上,只是褶子太多,黑妹又指使着曹玉文让他哥脱下来,给熨了熨。 等到八点半,一家子就出了门。老太太穿了件大红色的对襟,黑妹穿了件掐腰身的半袖衬衫和长裙,剩下四个男人都是白色半袖褂。老曹家人长得本就不错,倒是打眼得很。路上有人问起来,“呦,这是干什么去穿得这么板正?” 曹老太太就喜气洋洋说一声,“给小远照百日照。” 就有人过来瞧瞧曹远,逗着他玩,“呀,小远长这么大了,养的真好,胖嘟嘟的。” 曹远才不管他们呢,他的眼睛只盯着自己车子旁的左右护法——曹飞和许乐,今天一个都不少,乐得嘎嘎的,人家还以为他好逗。 等到到了照相馆就漏了陷。这时候的百日照都是孩子在椅子上照的。这椅子跟别处还有点不一样,中间是凹陷的,椅子背上有两根绳子,前一个是为了好坐,后面那个是因为孩子还坐不住呢,固定用的。 曹老太太抱着曹远往椅子上一放,他瞧着许乐和曹飞都离着不远看他,还嘎嘎笑了两声,等着老太太把他绑紧了,往回一撤,就坏事了。 这臭小子先愣了一下,来回瞧了瞧,等着看明白了,果然是自己一个人,他的左右护法都远着呢,就不干了,哇的一声哭起来,那嗓门大的,照相的师傅都在那儿说,“这孩子可一点不像早产的,这嗓门足的。” 于是,先是老太太去哄了哄,不管用,然后曹玉武自觉是当爹的,也去哄了哄,还撅着脸过去逗人家,曹远直接甩了一巴掌。黑妹瞧着不行了,也跟着过去,可惜还止不住。 小孩子哭得脸红脖子粗,瞧得曹飞心疼不已,结果他叫着乖宝宝已过去,哭声就戛然而止。一家人终于吐了口气,找到病根了,照相师傅在旁边指挥,“这也好弄,我把椅子背那搭个毯子,你就蹲在后面扶着他,试试行吗?” 曹飞连声应了,给他弟弟当牛做马蹲后面去了。一家人都以为木事了,结果这孩子又接着哼哧,只是这次不是哭了,就是哼唧,还冲着许乐。还是黑妹懂他,推了一把许乐,“去吧,孩儿找你呢。”果不其然,一瞧见许乐过来了,曹远就嘎嘎开始笑了。 许乐只能郁闷的蹲在椅子后面。那椅子就是个单人的,能有多大?两个破孩子遮住了左边遮不住右边,总是露馅,曹飞一着急,干脆将许乐扯进了怀里,许乐觉得挺不得劲,别扭地想起开,就听那边师傅喊,“对,就这样,别动,我要拍了。” 许乐顿时绷紧了神经,扯着后面的绳子不敢动了。结果师傅那边始终迟迟不落那个好字。许乐只觉得小腿越来越麻,他扭头瞧瞧曹飞,也呲牙咧嘴呢。就曹远在前面折腾,曹飞嘀咕了句,“臭小子。” 时间慢的跟蜗牛似的。等着师傅喊好都几分钟后了,许乐揉着脚一瘸一拐从椅子后爬出来,曹飞直接被他坐到了地上,来了个屁股蹲。可一听师傅在那儿说,“哎呦,这小子长的可真好,笑的也好,这八成是我这么年拍的最好的了。”许乐眼见曹飞那脸又高兴了。 弟控,许乐嘟囔了一句。 随后一家人又拍了合照,这是许乐第一次进入老曹家的合照。老太太抱着曹远坐在中间,他和曹飞站在老太太旁边,曹玉文和曹玉武站在身后,黑妹挨着曹玉文,照相馆还给刻了几个字——“1981年合照”。 随后,几人还各自组合拍了几张,包括许乐、曹飞、曹远,曹玉文曹玉武兄弟俩,曹玉武父子三个,曹玉文、黑妹和许乐。当然还有许乐和曹飞,不过他俩都别别扭扭的,完全是被曹玉文凑上去的,两个人离着半个手臂那么远,一个人看着左边的门,一个人看着右边的窗,瞧着就不是一路人。 但总的来说,这事是件高兴事,几个人了回去的路上还说得热闹。等走到三号楼,楼边站起个男的,冲着曹玉武挥挥手,“玉武,我找你问问那天说的事。”曹玉武脸上有点尴尬和慌张,冲着老太太说,“妈,我工友,我去看看。” 第26章 没娘养的修 这种事儿老太太自然不可能管,摆摆手就让他去了。 因为只是个看起来老实无比的中年男人,曹飞几个也没放在心里,就曹玉文多嘴问了句,“妈,这人我咋没见过呢?” 老太太逗着曹远说,“你当然没见过,你下乡的时候,他还没来咱们单位呢。叫张会亮,是你哥锅炉房的临时工,也干了八九年了,平时里老实吧唧的不咋说话,也不在家属院里逛游找人玩,所以你见他少。他长得老相,其实还没你哥大呢。” 曹玉文本就是因为不认识问一嘴,听了也就没放在心上。一家人走到菜市场,因着曹飞想吃水饺,老太太就和黑妹去买肉了,等到了楼底下,曹飞推着曹远的小车说,“叔,我带着小远在下面玩会儿,你们先上去吧。” 说完,他转头就跑了,连叫都没叫许乐一声。 曹玉文瞧着曹飞消失在楼头的背影叹了口气,回头摸了摸许乐的脑袋,“乐乐,上去干爸跟你玩啊。” 许乐不在意的说,“干爸你不用担心我跟他玩不好,是我不想跟他玩就是了,”许乐撇撇嘴,一脸不屑,“太幼稚了。” 这副样子倒是驱走了曹玉文那点伤感,在后面跟着笑,“呦,乐乐,你都知道幼稚这词了,你懂什么叫幼稚吗?”许乐心道你现在就挺幼稚的,不过压着没说,转回头笑眯眯地道,“干爸我累了,你背我吧。”曹玉文立刻就忘了刚才那话了,赶紧抱着儿子上了楼。 一进曹玉文怀抱,其实许乐还挺想念的。原先曹玉文虽然有工作有作坊,但好歹父子俩是睡在一张床上的,每天关了灯,曹玉文就会把单位的事儿,作坊的生意,嘀嘀咕咕给许乐说一遍,许乐就枕着他的声音入睡。如今曹玉文结婚了,家里又多了个小家伙,天天忙得鸡飞狗跳的,父子俩好像许久都没在一起了,许乐抱着曹玉文的脖子,开始不过为了转移话题,后面就真心实意的缠上去了。 曹玉文自然感觉到了,心知这孩子怕是想他了,开了门就说,“乐乐,干爸早上起得太早了,没睡醒,你陪干爸再睡一会儿吧。”许乐那眼睛就立刻亮了起来。 父子俩在床上又是翻跟头又是说悄悄话的倒腾了半小时才入睡,醒的时候老太太和黑妹已经回来了,一个在摘韭菜,另一个在剁肉,瞧见许乐揉着眼出来,黑妹就说,“去洗把脸清醒清醒,我买了橘子,在桌子上,自己去吃点。”随后对老太太说,“也不知道飞飞把小远带哪里去了,怎么现在也没回来?” 许乐边洗脸边抬头看他家的大钟,已经十一点了。那边曹玉文也穿了衣服起来,一听这事儿,连忙说,“我去找找去,这孩子八成玩疯了。”说着向着许乐勾勾手,“走,儿子,跟干爸一起去。” 许乐摸了两个橘子揣兜里,跟着出了门。 今天周日,加上饭点还没到,院子里的疯玩的孩子倒是不少。这时候物资稀缺,孩子们玩的游戏也有限,男孩子是画片、玻璃球还有滚铁环,女孩子跳绳砸沙包跳房子,一般都在大院里。曹飞比他们皮一点,喜欢跑去不远的电焊厂捡粉笔玩,曹玉文就担心,他没轻没重,把曹远也带了去。 一路没见人,他就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准备去电焊厂看看。 谁知道这时候,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从他们身边路过,等着过去三五步了,又来了个急刹车,回头一把抓住了许乐,上气不接下气的问,“是许乐吧,快,曹飞跟大人打架了,现在正打着呢。在十六号楼后头。” 曹玉文一听,就着急起来,吩咐许乐赶快回家,自己往那边跑。许乐这时候哪会往家回?他倒是不担心曹飞,那小子皮实着呢,他担心曹远,小破孩别吓坏了。 父子俩一前一后就赶到了十六号楼。 这里其实是家属院的一个边角,后面的空地紧挨着家属院的围墙,一楼的人在这里种了些花草,不少调皮捣蛋的孩子,喜欢到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偷偷抽烟,也有喝酒的。 父子俩到的时候,人已经分成了两堆。曹飞被个老太太抱着,两个腮完全青紫,两个眼睛正撒么着,许乐心想怕是在找曹远。曹飞的目光扫过来,正好与曹玉文对上,脸上就出现了一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老太太正跟他说着话,也跟着向这边看过来,一瞧见曹玉文黑了的脸,连忙说,“你可不兴打孩子啊,孩子今天可吃亏了,刚才还吐了口血沫子。” 这话唬了曹玉文一跳,他连忙看向曹飞身上,想瞧瞧有什么伤。曹飞别别扭扭的低着头说,“没,掉了两颗大牙,不是吐血。” 那边怕是瞧着这边有家长过来了,一个穿着土黄色半袖衬衫的女人就走了过来,问他,“你是曹玉文吧,你瞧瞧,你瞧瞧你家曹飞把我姐姐打成什么样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下手这么狠?这是要杀人啊?” 曹玉文转头一瞧,果不其然,院子里有名的碎嘴子张琼还坐在地上呢。头发乱腾腾的,衣服上满是土,一副戾气,让他放心的是,脸上没瞧出来任何伤。曹玉文没过去,直接问这个女人,“我们家曹飞就算是个男的,今年也才九岁,你姐姐看着有小四十了吧,我问问你,她怎么好意思对着这么小的孩子动手?还质问我们要杀人?” 一问这个,那女人就有些磕巴,她支支吾吾半天说道,“为什么?你家小子调皮呗,你没瞧见我刚才过来那地,他摁着我姐姐坐在她身上拿拳头砸人,要不是我找人把他分开了,我姐姐还不定伤成什么样呢?!” 张琼一听这话,腾的就坐直了,然后瞪着一双大眼说,“打掉牙,他那是要换牙了,自己掉的,管我什么事,少赖在我身上。” 这一瞧就不讲理,曹玉文心里也带着气,不过他肯定不能跟他们闹腾起来,那就说不清了,“我不问别的,就问你为什么和个九岁的孩子打架?你能说就说,不能说那曹飞你说。” 张琼一听更理直气壮,“还不是那个没娘……”她话没说完,就瞧着旁边人看她不善,就闭了嘴,换了个说辞,“还不是这个臭小子干的事。我那天收衣服结果淋了一头尿,结果抬头一看就瞧见树上绑着半个破避孕套,拿下来的时候还一股子尿骚味呢。我寻思着是哪家皮小子干的,今天一过来就瞧着他拿着玩,一模一样的,还不承认?” 曹玉文也不评价,回头看曹飞,“你说呢?” 曹飞青紫着脸看不出表情,只是说,“我不知道,我陪着弟弟在这块玩气球呢,这女人就扑了过来,拽着我衣领子说我泼她一身尿,我都不认识她,谁泼她啊。我说我没有,她就不依不饶的,还去抢小远的气球,把小远吓哭了,我去拦她,她就给了我两巴掌,还说我没娘养的,我才动的手。” 话一说完,曹玉文就看向张琼,“也就是说,你凭着一个小孩子手中的东西,就断定是孩子淋了你一身尿,对个九岁的孩子辱骂和动手?” 这事儿原本没那么明晰,可两个人的说法放在一块,再加上曹玉文的总结,一下子就明了了。搂着曹飞的老太太说,“你这不是瞎胡闹吗?”连张琼都有些张不开口,她舔着脸结巴说,“这……你这是瞎说,我有证据。” 她挥了挥手中那个已经破了的气球,曹玉文看了一眼就说,“这东西都是公会发的,谁家都一样,你怎么能认定是我家孩子干的?” 这下,张琼说不出口了,她啊啊半天,终于一拍腿,瞪着眼睛道,“我说是就是,就是这破小子干的。” 曹玉文眼睛盯着她满脸不悦,“证据呢?你要没证据还乱赖人,那咱就去治安室,咱们好好问问清楚,怎么全大院两千多人,出了事儿就盯着我们家的孩儿。” 刚刚报信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突然喊了句,“有啥子证据,不就是她在背后说了黑妹的坏话心虚了吗?” 一句话出来,旁边的人都了然了。张琼还想说啥,可黑妹在曹玉文和周洁分手前有一腿的话的确是她传出来的,她张张嘴,支吾了半天,不说话了。旁边她妹妹一瞧风向不对,立刻就想走,曹飞见状就想去拦着,可被曹玉文拽住了。 等着人都散了,曹玉文就带着三个小的往家走。曹远还不知道出了啥事,刚刚瞧着人多挺热闹,一直乐得呵呵的。许乐则推着曹远,拿了橘子逗他玩,也没多话。曹飞想了想不甘心的跟上去问,“叔,干吗放了她们,找到治安室去,她们得不了好。” 他话没说完,就瞧见曹玉文在打量他,曹飞就闭了嘴。曹玉文这才冲他说,“是不是你干的,你自己不清楚?我枕头下面少的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曹飞还想辩解,曹玉文又说,“不揭穿替你出头不代表你正确,只是她更过分,你有错在先,我看这打挨得好,你回去站着好好想想吧。” 曹玉文长得个文人样,但严肃的时候其实挺吓人。曹飞抖抖有些汗毛乍起的脊梁,终究没再说点啥。许乐还有些怕曹飞把自己供出来,一路上就有点皮紧,上次他干爸质问他的厉害他还记得呢。谁知道直到进了家门,这小子也没提一句,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进厕所把搓板拿出来,就举着冲墙站着了。 老太太、黑妹、曹玉武一人问了一遍,听了一遍后各个都说曹玉文罚的好。老太太点着他脑袋说,“敢干就别让人抓着,狗还知道藏食呢,你自己往外送把柄。”黑妹偷偷跟他说,“你这孩子,情婶子记下了。” 唯有曹玉武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脑袋说,“飞飞想不想要个妈妈?” 第27章 报复 曹玉武的话一出,屋子里就是一片安静,老太太停下手中的活诧异的问,“玉武,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了?” 曹玉武瞧了瞧大家的表情,连忙说,“没,桂香这才走了几天,有我也不能答应,这不是孩子为这事打架吗,我问问。这种事我是其次,飞飞和小远才重要。” 这话说得经心,老太太点点头松了口气。她不是不让曹玉武再娶,老大毕竟今年才三十三,以后日子长着呢,总不能一个人过。可李桂香才走三个月呢,她再不喜欢大儿媳妇,也觉得起码守个一年,也算全了夫妻情谊。何况,还有两个孩子呢,小远还小感受不到,可飞飞已经懂事了,他刚没了妈,爸爸又娶的别人,孩子多苦? 老太太原本想就此把话题过去,只是又想着单位里那些好事的,有人的老婆还躺在病房里续着命呢,就有给人介绍的,她又不放心了,叮嘱道,“玉武啊,你可别听那堆人忽悠,他们都介绍的是旁边打小攻的小丫头,为的就是要个城市户口,压根不是过日子的人。到时候还是自己遭罪。” 曹玉武怕是不爱听这个,不耐烦地说,“成了,妈我知道了,饺子还没好啊。” 老太太才不说了。曹飞到底是没吃上刚出锅的饺子,一个劲儿的对着墙吸口水。许乐瞧着也不忍心,毕竟这家伙没把自己供出来,等着吃完饭,曹飞被允许回屋写作业去了,他就偷偷跑到厨房给他端了盘饺子溜屋里去了。老太太,黑妹就当没看见,曹玉文还给塞了个蒜头。 许乐一推门,曹飞的腰就腾地直起来了,脸上摆了副严肃样子,装着模样写作业,连个目光都不给许乐。许乐也不管他,直接将盘子往他鼻子下面一方,曹飞的脑袋就随着他的手晃悠了,那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盘子,恨不得连盘子也吃了。 许乐原本还想逗逗他,可瞧这样子,算是饿狠了,也就没多话,把盘子往他面前一方,左口袋掏出筷子,右口袋掏了个蒜头,一块递给他,“快吃吧,我偷偷拿的。” 曹飞才不信老太太不允许,许乐能把东西偷出来,不过这家伙也不算差,还知道给他偷饭吃,也算没白抗事,瞧着许乐终于顺眼了那么一咪咪。他饿坏了,上来直接连吞了三个饺子,才咂么着嘴,吃出点味,“饺子怎么甜不兮兮的。” 许乐有点不好意思,老脸有点红,“我左口袋装了软糖了。” 曹飞不在意说,“也就你这样的小不点还爱吃糖,也不嫌粘牙。” 许乐:…… 张琼家自然不是都不讲理,等到晚上,她老公就提了两罐麦乳精两瓶橘子汁过来道歉了。 这男人在单位的技术科,也算是骨干,与张琼五大三粗的样子不同,反而戴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一进门就笑的很尴尬,“今天的事儿我听说了,我家那口子是个混人,平常里嘴巴没个把门的,我说了多次,也不管用,给你家添麻烦了。” 他抬头瞧了瞧站一旁的曹飞,拉着曹飞说,“这是飞飞吧,阿姨今天加班,叔叔过来给你道个歉,这是……”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钱,往曹飞口袋里塞,“听说孩子掉了牙,这点钱不值什么,给孩子买点肉补补。” 都是邻里邻居的,哪里能收钱,老太太和曹玉文当场就想推回去,可那男人立刻跳了起来,快速往门口跑,“大妈,您别……我就是个心意,你要是不拿着,我这心里怎么也过不去。”他摆着手,防止曹玉文把钱塞回口袋。 几个人来回了几分钟,眼见这男人说什么都不收,老太太才摆了手,算是收下了。男人大大的松了口气,落荒而逃。 老太太关了门冲着曹玉武说,“你瞧瞧这媳妇多重要,原先多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啊,还是中专生,你瞧瞧,现在这日子都过成了什么样?” 曹玉武哼啊哈的,算是应了。 等夜里,一家人都有些睡得不踏实,黑妹哄睡了抱着橘子流口水的曹远,问曹玉文,“你说咱哥是不是有那心思?”曹玉文摇摇头,若是十几年前的大哥,他摸得准曹玉武的心里,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跟记忆中完全不一样,“这事儿谁能说得准?” 而在大屋里,曹飞脸上肿还没消下去,胀得睡不着,一会儿想找了后妈,他怎么护着曹远,一会儿又觉得他爹不能这么干,在小床上翻来覆去的,许乐被烦的不得了,使劲踹了他屁股一脚,才消停。可就这样,第二天两个人也没睡够,一人拿了个鸡蛋,打着呵欠去上学。 曹飞的脸一进门就收到了额外的关注,从校门走进班级门,回头率没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八十,这时候家长就算体罚,也是打屁股和大腿,哪里会打脸的?何况这也太厉害了,除了同学问,就连班主任顾晓琳也专门把人叫过去问了问。 这样一来,曹飞彻底出名了,原来他不过是二年级的小霸王,如今整个小学都知道,有个小屁孩跟大人打架。 人怕出名猪怕壮,等着曹飞下学,带着许乐一出校门,就瞧见几个十二三的小屁孩站在校门口守着,瞧见他们,向这边指指点点。 好容易赶上许乐放学的徐鹏鹏吓了一跳,叽叽喳喳说,“乐乐,乐乐,那堆人好像是冲着你们来的?那个那个我认识,他们不是四年级的吗?等你们干什么?!” 许乐虽然活了那么多年,说真的对打架这事儿没啥特殊体验,所以还愣着没反应,倒是曹飞伸手一推他,喊着,“愣什么,白痴,快跑找人去。” 说着,就冲着回家的另一条路跑了过去,许乐被推了个踉跄,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书包塞给徐鹏鹏,“快去找我干爸。”然后就追着曹飞跑过去了。 都是男孩子,平日里爬墙爬树不再话下,跑起来也快得很。曹飞一直飞跑在前面,那四个四年级男孩跟在后面,许乐跑在最后。 这时候就要说说学校这边的地理,学校其实是建筑在整个家属院的最西边,家属院又位于整个城市的郊区,也即是说,往家属院的另一个方向跑,那边其实就是郊区的土地了——是一片苹果林。 这时候苹果正是丰收的时候,曹飞在前面,拾到果子就往后砸,但终究岁数相差太大,刚进林子没多久,曹飞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四年级里有个瘦高个,快跑了几步,就赶上了曹飞,四个人趁机分了方向,将他包抄在一颗苹果树下。 曹飞书包早扔了,手中只有刚刚从地上摸到的一截子树枝。喊着,“别过来,小心我戳死你。” 为首的一个长相壮实的男孩拿着苹果狠劲往曹飞身上砸,“戳死我,你还想戳死我,挺英雄啊,打我妈,还让我爸给你买东西道歉,盯着张破脸来学校败坏我名声,你不是爱打吗?今天看谁戳死谁?” 曹飞这才知道,这事儿还是张琼惹来的,她不仅自己无赖,还教坏了个儿子。 这孩子说着就招呼几个人扑了过来,曹飞也是个狠角色,他没跟这么大的孩子打过架,不过也明白这事儿只能打一个的道理,他当即就跟张琼他儿抱在了一起。 两个人体型差距太大,几乎在接触的一瞬间,曹飞就被压在了地上。男孩子的拳头砰砰砰的打在了他脸上,身上,曹飞愣是咬紧了牙关,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只听砰地一声,脑袋就撞上了男孩的额头。男孩疼的手中一松,曹飞直接扑回去下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惨叫声霎时响起,剩下三个男孩吓得手中一停,低头一看曹飞都咬出了血,都吓坏了,这会儿也顾不得打架的事儿了,连忙喊着,“松口,快松口!”曹飞哪里肯,他要是松口了,今天就没法翻身了。几个人叫唤了半天,没办法之下,只能再上手,拳头不要钱似的又落了下来,砰砰砰的砸肉声中,夹杂着男孩子怒喝声,“松口,松口就不打你了,快点”。 这时候,又有个男孩子跟了过来,一瞧这样,立刻扑了过去,拽着外面几个男生,“住手,要打死人的。”他那点力气怎么可能管用,直接被推到了一边,他不知怎地,又疯狂的扑了上去。 许乐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副乱象,两个人显然不是四个人的对手,再过一阵,恐怕要彻底挨打了。他左右看了看,抓了个树枝子,大喊一声,“老师,他们在那儿!我瞧见了,四五个人打一个呢。”说着,就拿着大树枝子在地上扑棱,发出树叶被踩踏的声音。 那边顿时一静,学生们再怎么嚣张,也是怕老师的。曹飞趁机从地上翻了上来,那男孩捂着流着血的耳朵,仔细听了听,动静不小,旁边的孩子已经吓坏了,“张老师要知道了,我就完了,我爸得打死我。”剩下几个也是一副同样神色,张琼他儿恐怕也好不到哪儿,狠狠地瞪了曹飞一眼,“你小子,小心点。”说完,连忙冲着几个人道,“快走。” 等几个人不见了,曹飞这才松了口气,终于支撑不住,坐到了地上。许乐瞧着人走了才跑过来,恰巧就看见曹飞和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靠在苹果树下说话,两个人都一脸伤。 曹飞疼的呲牙咧嘴地说,“小不点还有点用。让你走怎么跟过来了?” 另一个男生也回头,艰难笑了笑说,“你还挺聪明,我也以为是老师来了呢?” 许乐当即就皱了眉,这人他见过!“你不是那天报信的人吗?你怎么又跟来了?” 第28章 讹诈 作为已经活过三十年的许乐,向来是不相信所谓的巧合的。昨天曹飞跟张琼打架,这小孩就急急火火的四处找他们家人,等着他们过去了,还出言帮他们。如果那次是他巧合遇到顺便喜欢看热闹的话,那这次曹飞被追打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不知道恐怕还以为小孩子玩呢,他怎么也跟上来了? 难不成天天跟着曹飞吗?这个判断让许乐有些皱眉。 那男孩显然没想到许乐这么说,一下子就愣了,几秒钟后才说,“没什么,我在苹果园玩呢,听见声音过来的。瞧着几个打一个,怕出事就扑上来了。没想到真有缘分,昨天看你打人,今天就跟你一块挨打了。” 这句话,男孩是冲着曹飞说的。 曹飞个傻孩子,直接当真了。问他,“我是二一班的曹飞,他是许乐,你比我们大吧,哪个班的啊!?” “四一班的,我叫林宇。”他有些犹豫,然后补充道,“我认识你们。你妈原先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我见过他带着你回家。” 他说完这话,就冷了场。曹飞刚刚那点子英雄气概就全不见了。他其实对李桂香有着深厚的愧疚感。当然,这话他没跟任何人说过,只是压在自己心中。他一直在想他妈去世前的事儿,他想到了自己嫌弃他妈做事儿不地道,看不上他妈,然后又觉得他妈要生弟弟了,对他不好,心中充满了抱怨。 虽然那时候的情感是真的,但当他妈走了后,他才知道,失去有多痛苦。他的疑问和感觉是没有错的,错的只是时机。人死为大,他不能再想那是李桂香的错,所以只能是他错了,起码作为儿子这个身份,他不该这样。他越想越懊悔,愧疚也就越大。 曹飞闭了嘴,树林里就剩下树叶沙沙作响。还是林宇站了起来,呲牙咧嘴的拍了拍身上,招呼道,“别在这儿坐着了,万一他们发现被骗了找回来就麻烦了。嘶……这几个臭小子动手可真狠,我家里没人有药,过去涂涂吧。”他显然明白许乐不会同意,转头又说,“这样回去总不太好。” 许乐眯着眼睛没说话,这孩子显然是极有掌控力的那种,他敢判断,这孩子接触曹飞一定有目的,只是在没瞧出来的情况下,许乐选择了闭嘴,装傻。曹飞也同意了,费了半天劲没站起来,冲着许乐说,“乐乐哎,扶我起来吧。” 许乐这才过去。他比曹飞低半头呢,当他的拐杖差不多高。林宇瞧着挺好玩,再加上许乐长得也太秀气了,顺手就揉了揉他脑袋。曹飞拍的一巴掌把他手打掉了,“男孩的头不能摸,他本来就这么矮了,以后不长了怎么办。” 许乐踩了他一脚,用的后脚跟。 林宇家也在家属院,是在二十三号楼,跟老曹家离得挺远,怪不得原先没咋见过。一进门,他就从房间里拎出个医药箱,一打开,里面纱布剪刀紫药水啥都有,曹飞瞥眼瞧了瞧他一副好学生的样儿,“你不少打架啊。” “没,”林宇笑笑,“我妈是医生,职业习惯家里常备。” 林宇受伤不多,他自己搞定了。曹飞自己挺聪明,护住了要害,屁股上青了两块,手肘拨拉盖都破了,脸上倒还好。手上的和腿上的,他自己涂了红药水。屁股上的,林宇递给他个红花油,“让许乐帮你揉揉。”曹飞试了试,坐下是挺疼,这一星期都得遭罪,于是接了。 弄完了林宇还想聊,“他们肯定还要找麻烦,商量商量怎么办吧。”许乐有些着急,害怕曹飞脑子一热就应了,他没觉得四年级小孩能有阴谋,但总觉得不舒服。好在曹飞还算清醒,“今天谢谢你了,这事儿你别掺和了。” 说完,就拉着许乐一副好兄弟的模样,告辞了。 林宇没说啥,温和的笑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目送两人下楼。等着再也看不见人影了,才大力的关上了门,砰地一声,楼道的地都在震动。 一出楼道,曹飞就放开了许乐的手,刚刚那副冷静样也没有了,抓耳挠腮的走了半路,这才说,“乐乐你乖啊,今天的事儿别跟奶奶他们说,”许乐拿着一双漂亮的杏核眼瞥他,他的脸就有些红,吭哧吭哧半天,才咬牙说,“奶奶和叔叔知道了肯定担心,都一个院子里的,最多是张琼他老公在过来赔礼,一点用都不管,我得弄服了他。你想吃糖稀吗?哥哥给你买,只要别说今天的事儿。” 许乐有一刹那对曹飞刮目相看,他其实也在想怎么弄那小子呢。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干爸跟张琼那女人接触,脏了他干爸的眼和耳。不过他能这么想是因为他重生了,可曹飞这么想,就是天生的,这孩子可真敢。 不过听了后面那句话,他在心里噗嗤一声就笑了,老太太管得严,一天就给他五分钱零花,曹飞从来自己不用,都攒钱买小玩具给曹远。这副样子,显然是觉得出大血了。许乐一想他刚才不停自己说就有些生气,眨巴眨巴眼睛装傻,“可哥哥,健力宝好好喝。” 曹飞差点骂出来!健力宝两块二一瓶,他原先的压岁钱上次脑袋一热都给许乐了,今年的只有两块钱留下,再加上这半年多攒下来的,一共就三块钱,许乐居然说要喝健力宝?! 他瞪眼,许乐就害怕的看着他,“那……那我不喝了,我去跟干爸要。” 曹飞算是服了这死孩子,他跟许乐也过了小一年了,能不知道他那点心眼。他挠着头说,“别装了,健力宝不行,宝塔奶油雪糕,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告状去,屁精。” 宝塔奶油雪糕一个三毛五,纯奶油,是今年夏天市雪糕厂刚推出的产品,几乎一上市就风靡全市——大家都知道,吃的人少,太贵了。曹玉文给曹飞和许乐买过一次。 曹飞舍不得这个钱,其实许乐还好,他干爸的钱开始放他这儿,可后来结婚了,就得给黑妹保管了,干爸怕他受委屈,就从他的五成作坊的收入里,分出了二成来给他存着,话说得也清楚——方子不是我的,是许乐他爸教的,再说孩子前期也帮了不少忙,这钱是应该应分存给他的。 黑妹不是小气人,再说她看得出来,许乐是曹玉文的命根子,纵然没有亲缘关系,但就是他的大儿子。她当时嫁过来就知道这个事儿,既然愿意了,就没苛待的想法,何况她跟许乐认识更早?直接就办了张存折,每个月把钱存上去,存折就放许乐的小箱子里。许乐前两天看,已经小两千了。 所以,他有钱的很,完全可以自己买,他就是觉得坑曹飞的东西好吃。 许乐点点头,曹飞就肉疼的去买雪糕了,一会儿跑着拿回来往许乐怀里一塞,冲着他说,“吃人嘴短,这几天我干啥你不能说,漏出去了,你……你就是乌龟。” 对不起你就是戴绿帽子?许乐实在不敢苟同曹飞的想象力?!他舔着雪糕点头,“恩,不过你不能瞒我,我得跟着你。”曹飞原本不愿意,可一想这家伙鬼精,说不定还能报个信,就同意了。 许乐那破孩子回家走了一路,就磨磨蹭蹭舔了一路雪糕,曹飞在旁边看的口水直流,一会儿提醒他,“左边水流了,”一会儿说他,“后面化了。”许乐诡异的得到了心里满足,觉得瞧你个小破孩,当初我来这么欺负我,现在不还得乖乖给我买雪糕,所以,吃到一半他大手一挥,“太凉了,不吃了。” 曹飞毫无心理障碍的直接拿过来啃掉了。这是曹飞第一次吃许乐的剩饭,他觉得,呃……雪糕真好吃啊。就把许乐坑他钱的事儿给忘了。 晚上曹飞坐立不安的吃了饭,然后就滚回大屋去了。曹玉文和黑妹去了作坊忙活,新一年的秋白菜要下来了,他们春天的时候就偷偷跟郊区的几个农民定了合同,买下了他们种的白菜,这几天快收了,正收拾作坊,准备大干一场。 老太太带着曹远下去遛弯了,小屁孩天天就知道折腾,一会儿也不肯闲着,自从瞧见他俩进屋眼睛就离不开了,只要见不着人就吭哧,喂奶粉都要许乐给他扶着,把尿必须是他哥。可两孩子总要写作业吧,老太太就把他弄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哭了两嗓子。不过曹飞对他这弟弟有经验,精着呢,这可不是刚抱回来的时候,还会耗费力气多嚎两嗓子,现在压根不会。 果不其然,从楼上看,一出楼道这破孩子已经把他俩忘了,在小车里啊啊啊啊的,咧着嘴冲着奶奶谄笑,真没立场。 两个人进了屋,曹飞就飞快的趴下了,毫不羞耻的将裤子脱了,露出夏天晒出的两个黝黑的屁股蛋,上面一片青紫,他冲着许乐说,“快点快点,疼死我了,明天怎么上课。” 许乐其实对他俩今天有点突飞猛进的友谊感觉略微诧异,可后来想,都是男人喝次酒打次架就成哥们了,前人诚不欺我,大概对于曹飞也是这样吧。 许乐没学过按摩,只能按着自己想得来,用手掌使劲揉开呗。他将红花油倒在手上,两只手刚放在曹飞的屁股蛋上,曹飞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很快被他咬住了枕头,声音低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曹飞缓过劲儿来,冲他咬牙切齿的说,“你这是报复吧。” 许乐没理他,只是问,“你要咋办那小孩?” 第29章 怀疑 曹飞的回复就一个字,“揍。” 许乐后来想起来,总觉得自己真傻,他怎么就能够相信曹飞的脑回路是正常的呢?在他一个当了三十余年良民的人看来,揍不就是用拳头揍吗?最多加点工具——书包啊,扫把啊,还有路边拾得棍子,这才符合小学二年级的身份啊。 所以他傻颠颠的替曹飞收紧口风一个星期,半点都没泄露。然后在一个星期后,跟着曹飞守在学校到十六号楼必经的一段小路,看着曹飞把刚玩疯了边跳边唱往家走的刘诚(张琼儿子)给一砖头拍地上了。 曹飞随手就把转头扔了,过去压住刘诚,冲着许乐就喊,“过来帮忙,弄他到后面去。” 许乐这时候才闭上嘴巴,他不是怕了,而是莫名的感到兴奋,跳着就跑过来,顺手把刚擦完鼻子的手绢塞进了刘诚嘴里,两个人瞧了瞧没人,架着他就去了十六号楼后面的那个围墙那儿。 这地儿,就是上次曹飞和张琼打架的地方。 不同的是,上次是周末,又是上午,这块还有人。而现在是周一,又是刚刚下班下学的点,大人小孩都急着要吃饭,匆匆忙忙往家赶,这后面连个人影都不见。 曹飞和许乐把他拖到了最里面,曹飞从书包里掏出两根跳绳,扔给许乐一根,“把他绑上。”刘诚这会儿已经醒了,瞧着是这兄弟俩,不停的挣扎,大概那下子挺重,居然没什么力气。 曹飞瞧着就笑了,拿着跳绳把手拍拍他的脸,“这会儿怕了,围攻你大爷的时候你咋不怕呢。靠,四个人打我一个,你可真狗熊。知道怎么绑你吗?”没等刘诚有反应,他一手将刘诚的右手和右腿同时扯起,然后给捆一块了。 这简直是防逃跑最佳捆绑办法,就这样,他连蠕动都难。许乐一瞧,就颠颠的也跟着学,不过他力气不怎么大,差点让刘诚的左脚给踹地上,曹飞直接踢了他屁股一脚,结果许乐手上的跳绳,两手分别抓着他的胳膊和脚腕,给绑上了。 刘诚眼睛瞪得贼大,被堵着的嘴里乌拉乌拉的,显然在骂,曹飞也不管他,直接指挥着许乐,“来,帮帮忙,帮我抬着他去那边。” 许乐往那一瞧,差点被曹飞的想象力给乐傻了。刘诚家住在十六号楼的最靠围墙这边单元的一楼。十六号楼因为是后建的,又是分给技术员他们的,比老曹家大很多,每个主卧都带着一个大阳台,可以晾衣服。这阳台通上去是一家连着一家,但在一楼却是不接地的,也就是说,一楼阳台到地上之间,有四五十公分的空地。 很多人家为了把那儿当储物室,自己拿砖头堵好了加道门,但偏偏张琼不是个利索人,他老公平日里也忙,这下面就没动。这么多年下来,里面野猫野狗都住过,反正埋汰的很。 刘诚一瞧见,就呜哇呜哇的又叫了起来,曹飞才不管他,直接带着许乐将人塞了进去,这才将许乐的手绢拿出来。一拿出来,刘诚就在里面求饶,“我错了,曹飞,飞哥,你绕了我吧,我以后不敢了,你放我出去吧。” “现在害怕了,晚了。你妈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不是啥好玩意,我能信你?你在这儿呆着吧。”曹飞将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的几个大树枝子顺手堵在了缝隙里,遮住了刘诚。临走前顺便告诉他,“嘴巴我就不塞了,不过你可小声点,没听说咱外面这几天有狼叫,万一你没把你妈叫来,把狼招来了,直接就把你啃了也没人知道。” 说完,曹飞就扯着许乐走了。 许乐跟在曹飞身后,边走就忍不住乐了。这时候都九月底了,天凉了,但还没送暖,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虽然刘诚就在阳台下面,可恐怕除非有人真经过,他妈压根听不见。最主要的是,刘诚不见了,张琼肯定得大张旗鼓的找,可刘诚就藏在他家阳台下面,一想这事儿就够损的。 当然,许乐作为一个成年人,是不会不考虑所谓安全问题的。这大院都有治安室,安全的很,所谓的狼,也不过是传言,就跟他们前两天还传言有红衣女鬼一样。这天也不过十来度,就算刘诚在下面躺一夜,充其量是感冒发烧,没多大问题。 曹飞瞧着许乐笑,忍不住的也美滋滋的。上次他那酱油瓶被许乐的尿气球给比成了渣,这次终于找回来了。他上去撞了撞许乐的肩膀,许乐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他们班男孩子常玩的游戏,只有关系好的才这样。也跟着去撞了撞曹飞,两个人就一路上你碰我,我撞你回家了。 老太太一瞧他俩笑得牙都露出来的回来了,忍不住唠叨,“这是去哪儿了,才回来。你婶子今天加班也没人看小远,我饭还没做呢,你俩看着点,我去弄。” 说完,就把曹远放曹飞怀里了。这小崽子吃的贼胖,曹飞差点没抱住,手还往下沉了一下才起来。就这样一个上下晃动,小崽子高兴了。拍着曹飞的脸蛋啊啊啊直叫唤,许乐摸了摸头,知道这是上瘾了的表现,连管都没管曹飞,自己溜屋里了,起码半小时,曹飞肯定结束不了这个游戏。 吃饭的时候,曹飞手都有些抖。不过曹飞没在意这个,他问他奶奶,“小叔婶子加班我知道,我爸呢?还没供暖呢,他咋天天不见人啊。” 老太太替许乐夹了一筷子菜,不在意的说,“可能跟工友喝酒去了吧。那个张会亮好像有事儿求着你爸,这两天总找他。” “我爸能有什么让人求着啊。他就一烧煤球的,也不是什么特殊工种啊。”曹飞疑惑。 老太太一副你不明白的样子,“不是有煤渣吗,咱这边也没炕,不少在老家的,就靠着煤炉子过冬呢。煤多贵啊!就等着你爸他们手头松一松。张会亮家里农村郊区的,八成也是这事儿。” 曹飞听了就没吭声,吃晚饭就推着曹远的小推车进了大屋,放在了他和许乐中间。两个人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谁空了就低头逗逗曹远,这小子倒也不闹腾,见谁露头都高兴的嗷嗷的。等到了快九点,许乐早就写完作业了,跟曹远上了大床去玩,曹飞终于收了笔,瞧着许乐跟曹远正裹在被子里讲故事,就没吭声,自己出去了。 老太太在厨房里烧水呢,瞧着他问,“这么晚了,你干啥去。” 曹飞说,“我接接我爸,怕他喝酒。”老太太顺手就拿了件大衣给他,“穿着出去,别冻着,等不着就回来,谁知道他喝到几点呢。” 曹飞点点头,摸着门旁的手电筒,就出去了。 这时候除了国营大饭店,几乎没有私人酒馆,喝酒只能在家里。曹飞先去了张会亮家里,屋子里倒是亮着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孩子给开的门,瞧着曹飞就有些不解,“你找谁啊?” 曹飞说他爸和张会亮一起喝酒,“没在您这儿吗?” 那女人摇摇头,“下班没回来呢,怕是去哪个工友家喝的,这么晚了,你也别找了,他们大男人能没个数,再说都在自己院里,赶快回去吧。” 曹飞听了点点头,就告辞了。他想了想,还是没回家,又在院子里找了找,一直等到快十一点,也没等到人。他溜达着在黑漆漆的院子里走着,就到了十六号楼,顺脚就去看了看关刘诚的地方,那里已经空了,怕是被人找到了。曹飞就又转回了自己家楼下,正碰着曹玉武从楼上下来,黑着个脸,见面就是一脚,“兔崽子,你跑哪儿去了?!” 第30章 难题 那一脚从楼梯上往下踹,曹飞没躲开,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幽暗的灯光下,曹飞从地上抬头看他爸,他爸的眼睛通红,充满了红血丝,不像是喝了酒,反而像是熬得。 要是原先,曹飞肯定得闹起来,可自从他妈死后,或者说自从那天曹玉武在病房里扑出来,当着他舅舅的面,抱着他说,以后要跟他一起过后,曹飞对他爸的脾气就无限制的好了起来。 他没闹,只觉得是他爸可能上班太累了,所以脾气才越来越大。拍拍屁股站起来,曹飞冲着他爸说,“爸,我没瞎跑,我看你这么久没回来,有些担心,想接接你,刚才往外走了走,怕是咱俩走岔了。” 他好声好气的解释,倒是让曹玉武的脾气下去了些,他有些不自在的说,“我这么大的人了,用你接。快回去,都几点了,明天你还上不上学?” 曹飞就跟在了后面。两个人进家门的时候,只有廊上还亮着灯,显然奶奶和曹玉文他们都睡了,这也就解释了曹玉武为何对他发这么大脾气,曹飞心里好受点,毕竟,哪个亲爹一回来瞧见儿子不见了,肯定得着急上火。 曹玉武看着曹飞洗脸刷牙上床,自己倒没进屋,而是在廊上坐着了。也没抽烟,只是坐着。 曹飞将许乐的脚丫子从自己的枕头上拿开,躺进了许乐暖好的被窝里,然后就盯着外面的灯光,他虽然不生气,可也觉得委屈,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他有些想他妈了。那时候,没人敢欺负他,他爸也不会这样脾气大,想着想着眼泪就留下来了,只瞧见外面的灯光闪闪烁烁,然后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曹飞的单眼皮就有些肿。许乐昨晚其实听见他动静了,觉得小屁孩发泄一下也挺好,也就没出声。这时候自然也不会揭穿他,倒是老太太最先瞧见他眼皮肿了,拉着他说,“这是怎么弄的啊,你昨晚哭了,奶奶给你煮个鸡蛋滚滚。”曹飞不当回事的说,“水喝多了,不行,我憋不住了,奶奶我上厕所。”就跑掉了。 上学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曹飞闭着嘴装深沉,许乐乐得不吭声。只是快进班级的时候,曹飞突然说,“今天小心点刘诚那家伙找事儿,你上厕所告诉我,我陪你去。”许乐倒是不害怕,不过他如今人单薄,实在不想跟人用武力对抗,所以早上两次厕所都是拽着曹飞去了,为此还让曹飞嘟囔了一句“尿包”。 可惜的是,两个人防了半天,一直到中午下学,刘诚都没曾出现,倒是林宇出现了。这家伙守在校门口,一瞧见他们,就两眼发亮的跑了过来,冲着曹飞问,“你行啊,小子,刘诚病了,今天都没来上学,你干了啥。” 许乐挺讨厌他,可听着他有刘诚的消息,也忍着没说话。曹飞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林宇也不当回事儿,直接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俩,“我们班有个同学住他们家一个单元,说是昨天晚上都七点了,刘诚还没回家,他妈和他爸就急了,在满大院找。最后也没找到,就差报警了,结果十点半的时候,刘诚自己回来了,浑身老脏,也不说去哪儿了。昨天夜里就发了高烧,今天去医院打吊瓶去了。” 曹飞和许乐哪里想到,两个人防了一上午,这家伙居然这么不顶事,病大发了,不过这也好,张琼没找过来,起码说明刘诚没敢把这事儿说出来,再有,他上学前这几天,两个人算是消停了。 林宇冲着两个人说,“我妈就在内科,要不我今天中午帮你打听打听,看到底啥样?你们下午几点上学啊,咱们约个地方见面啊。” 曹飞想了想,约了下午一点四十十号楼见,就跟许乐从另一条岔道口走了,林宇瞧着他俩的背影,终于吐了口气。许乐则冲着曹飞说,“你不觉得他很怪吗?为什么一直缠着你?”曹飞没当回事儿,他也想不到那么深,“他也挨打了,看刘诚不顺眼呗。” 许乐就没再说话。只是有了林宇短时间的好处还不少,起码刘诚的消息总会从各个角度源源不断的传来——这家伙足足在家里病了一周,烧是下去了,可好像吓着了,他妈又找了个郊区农村的婆子给收了魂,这才好了点。可也没露出是曹飞整他这事儿。 等到下周上学的时候,好巧不巧,曹飞和许乐半道碰上了他。原本就壮实的一个小孩,如今瘦了不少,瞧见曹飞就浑身打抖,瞧着四周没人就求饶道,“我一句话没往外透,我不敢了,我真不敢了。” 曹飞又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他当天晚上在阳台下面躺到了天黑,就已经害怕得要死了,一直在喊人。可惜运气不好,那天天冷,都关着窗户呢,也就没人听见。后来他妈出来找人,也没想到他会在自家阳台下面,只是往其他地方去了,也就没找到他。 还是两个谈恋爱的小青年摸到这儿,听到他喊救命,这才将人放出来的。不过时候,他已经被吓坏了,生怕曹飞报复,半点话都没敢露,自己绕回了家。他冲着曹飞说,“我真一句话都没说,要不我妈肯定不会消停,我以后也不会说的,你要是有啥事,我都听你的。” 曹飞可不想收个这么怂的小弟,就摆摆手说,“滚,别让我碰见你。”刘诚如遇大赦,立马自己溜了。 为这事儿,曹飞高兴了一天,毕竟这算是他自己解决了,没有去麻烦曹玉文。其实他从他妈死后,听到的事儿多了,心里的想法也跟原先不一样了。像是去年曹玉文刚回来的时候,他还张手向曹玉文要参加运动会的零花钱呢,张口就两块。可如今他早就知道了,他家和小叔家其实压根不是一家人,他爸他妈养着他可以,但小叔是没有责任养着他的。 可如今,其实他心里明白,小叔为了他和曹远费了多少心,起码,那个漂亮的女朋友周洁为何分了反而娶了临时工黑妹,家里虽然没人告诉他,可他心里明白的很。这不是说黑妹不好,对他而言,黑妹已经太好了,他只是觉得小叔为他们牺牲了很多,不想让他再费心。 曹飞保存着这种替大人解忧的想法乐了一天,直到下学还笑眯眯地看着许乐收拾书包,这让许乐有些不习惯,冲着他说,“你能不这么高兴吗?怪渗人的。”曹飞气得白了他一眼,可终究没自己走,还是等着许乐一起回家。 这天是周一,老师作业留的不多,曹飞一路上还跟许乐商量饭前写完作业,吃完饭推着曹远出去逛逛,他俩最近两天事多,没咋陪着曹远,小屁孩已经有些生气了,昨天居然在曹飞脖子里撒了泡尿,这让曹飞觉得颇受打击。再说,他存了五毛钱,前两天在夜市上瞧见了个小球挺好,想买给曹远呢。不过曹飞买东西精细,总觉得让曹远过过目真喜欢才行。 许乐一听就应了,他也喜欢跟曹远一起玩。这小子如今长得壮实,浑身上下都是肉,抱着别提多舒服了,最妙的是,他如今不爱哭了,天天笑得嗷嗷的,许乐看着就想笑。 两个人有商有量的回了家,没想到一开门,一家人居然都在家里大屋里,老太太坐在了床上,正在抹泪,曹玉文和黑妹坐在床边,两个人铁青着脸,像是气得不轻。曹玉武垂头丧气的坐在许乐他们写作业用的大马扎上,瞧着就比别人矮了三分,他们进来的时候,正说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犯了混似得,管不住自己了。玉文,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让许乐他们给打断了,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唉了几声,又垂下了头。 这个家刚刚经历过生死离别,曹飞和许乐几乎本能的对危险有着直觉,他俩站在那儿,就有些不知所措。曹飞放轻了声音,有些没底气地问,“爸、叔、婶子,你们今天怎么回来的那么早?放假了啊?”而许乐,他的眼睛从一进门就紧紧盯住了曹玉武,看着这个男人用粗糙的大手,将头发拨弄的凌乱,却始终没敢抬起头来看他们,他一时间握紧了拳,知道他犯的事肯定不小。 还是曹飞的话,让大人们有了台阶,曹玉文难看的笑了笑说,“恩,作坊那边有点事儿,回来一家人商量商量,你们饿了吧,妈、媳妇儿,赶快做饭去吧,小远是不是也该接回来了,那小子闹腾,别哄不住。” 黑妹连忙站起来,揉了揉脸说,“哎,我这就去,都忘了这事儿了。” 许乐这才发现,曹远居然都不在屋子里,他们这是说了多久了。只是没人跟他解释解释,黑妹急匆匆出了门,老太太路过曹玉武的时候叹了口气,就一头扎进厨房不出来了,曹玉武腾地站了起来,往外走,曹飞自然就跟了上去。屋里就剩曹玉文和许乐了,许乐还没开口,曹玉文扯了个特别难看的笑,说,“乐乐,你伯给干爸出了个大难题啊。” 然后紧接着,就听见特响亮的啪的一声,曹玉武喊,“你问什么问,老子的事儿用你管?!” 第31章 真相 曹玉文立刻奔了出去,许乐跟在他身后,一家人都聚在了小屋里。 那里曹飞仿佛是懵了一般捂着脸看着他爸,在几秒钟内,神情从懵懂变得伤心,最后全然内敛起来,他把头低下了,有些软弱的说,“没,爸,我不是想管你,我只是害怕,我太害怕了,爸,我不能没有你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的说出来,几乎每一句都让屋子更加静一分,许乐就站在门口,通过他干爸和黑妹身体的缝隙看着那个小孩,那个曾经可以往饺子里吐口水,可以找事儿打他嚣张的不得了的小孩,这一刻,他觉得这孩子怎么这一年都没长个呢,这么矮。 曹玉文想上去安慰安慰曹飞,忍不住对他哥说,“你说就说,你打飞飞干什么?” 只是,他这句话声音太小了,曹玉武压根没听见,他扑了上去,抱着瘦小的曹飞,嚎啕大哭起来。他对着曹飞道歉,说对不起,爸爸心情不好,把气发到你身上了,飞飞,爸爸不是故意的。又说,飞飞,爸爸只有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你呢,爸爸以后一定改,再也不打你了。 曹飞就在他爸爸的剧烈晃动中,眼睛闪起了泪光,他抚摸着脸的手渐渐松开,然后绕在了曹玉武的脖颈中,然后把脸也依偎了过去。 许乐在门口,听见老太太和干爸、黑妹他们纷纷吐了口气,老太太扯了扯曹玉文,“走吧,他心里也不得劲,让他们父子说说。”黑妹也低声劝依旧有些担心的曹玉文,“总归是父子俩,能有隔夜仇吗?” 曹玉文的确是听劝出来了,只是他的神色表明依旧有些不放心,他低头去看许乐,却见许乐也是一副“怎么这样啊”的表情,他揉揉许乐的头,“你多陪陪飞飞吧。啊?”许乐张口想问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曹玉文终究没说。 家里人对这事闭口不提,许乐只知道他干爸似乎专门请假去找过什么人,但是谈判的结果不怎么理想。因为第二天晚上他干爸和曹玉武在饭桌上争吵了起来。 曹玉文说,“那群人就是流氓无赖,我们跟他讲不了道理的,不如报警试试,他们总是怕警察的。” 曹玉武却是一脸害怕,他也不敢高声,可瞧着样子都恨不得给曹玉文跪了下来,他求着说,“别,玉文,别,报警会毁了我一辈子的,玉文,求你了,哥哥求你了,你救救哥哥吧。”他说着,就要往凳子底下溜,想要跪下来。 还是一旁吃饭的老太太发了话,“坐直了,你想干什么?” 曹玉武就又抖抖索索的坐直了。只是眼睛巴巴的望着曹玉文,红的恨不得透出血来。 曹玉文只觉得憋闷,他一把甩了筷子,跳起来冲着曹玉武喊,“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我嫂子走了才多久,你对得起飞飞和小远吗?你……” 他还想喊,却被黑妹一把扯住了,黑妹虎着脸说,“你有话好好说,还有孩子在呢?你吓着他们了。”她转头哄着曹飞和许乐,“乖,赶快吃饭,然后写作业,等会帮我看着小远哈,我有点事儿。” 曹飞跟猫似的点头,许乐心里泛起种猜测,他想着,曹玉武不会是赌博了吧,而且是输大发了,否则怎么会求到他干爸头上,他干爸没正式工作,如今能拿出手的,就是那三俩钱了。 可这事儿,他们还真就瞒着他们了,包括老太太在内,也是半点口风没透,除了这次失态,他们从没在许乐面前说起过这事儿,虽然一天天过去,一家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许乐寻思着,既然家里人不透风,说不定大院里能听到点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毕竟重生了,有着别人不及的经历,有些事情处理起来,起码能够高瞻远瞩一些。可他连林宇都不漏声色的打听过了,没人知道老曹家什么事。 在所有人眼中,除了李桂香去世这事儿,老曹家可是发达了,去年曹玉文的辣白菜就卖的众人眼热,今年不少人也跟着去学了配方,也跟着收了白菜自己做来卖,但他们的生意谁也不如曹玉文的。 许乐还拉着曹飞偷偷去张会亮家瞧了瞧,甚至想去问问,可他老婆像是半点不知道的,见了他们还说,“怎么又过来了,今天会亮早回来了,你们到别处找找吧。” 就这样憋着憋着,随着时间长了,许乐和曹飞就有些放松心思,毕竟院子里的人都不知道,这就说明不是大事儿,也正因为此,家里虽然气氛不好,但终究也没耽误了吃喝。 两个人有些自欺欺人的这样安慰自己,可他们却忘了,有些事情,小到了不值得提,人们就会忽略它,可有些事情,大到了不能提,一提就伤筋动骨甚至赔上命,每个人都会小心翼翼的守口如瓶。 在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那个无赖终究还是上了老曹家的门,带着他那个有点显肚子的妹妹和他的无赖朋友们。 那个无赖叫罗山,留着寸头,长得五大三粗,一手拿着点燃的烟,坐在他家大屋的床上。烟灰落下来,掉落在洗干净的粗布床单上,形成一个灰斑。老太太瞧着心疼,想说些什么,终究闭了嘴。 这个男人吐尽了那口烟,终于说话了,他问曹玉武,“怎么,玩完拍拍屁股就走啊。你事先也没打听打听我罗山是什么人,居然敢动我妹妹?怎么样,时间也给的差不多了,你们考虑好了没?” 曹玉武显然有些激动,冲着他说,“花钱买乐子的事儿,你凭什么这么讹我?她一个万人骑的,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罗山腾地就站了起来,一米八的身材并不比曹玉武低,他斜眼瞧着曹玉武,“买乐?”他冲着一帮无赖说,“你敢说你买乐?你要真有这勇气,我还真他妈不威胁你。门在那儿呢,你去啊,快去啊!你敢喊一嗓子我去强奸了,我立马走人!呸,孬蛋,你敢喊嘛?” 他这么一说,身旁带着的那几个小弟也跟着笑起来了,冲着曹玉武喊“去啊”“喊一个哥哥听听啊”,曹玉武的脸憋得通红,跟看仇人似得看着罗山,只是他的脚却始终没动。这是1981年,从1980年开始的严打正在大张旗鼓,他们院子里的几个人抢了个孩子的三毛五分钱,结果都判了死罪。何况是强奸? 罗山盯着他瞧了半分钟,就不屑的呲了一声,“就你这样的,要不是我妹妹真怀孕了,我他妈的能看上你当妹夫。”他又懒洋洋的坐下,冲着曹玉武说,“行啦,你一个鳏夫装什么,我们家可是头婚呢,都没嫌弃你。我面儿也给你了,时间也给你了,怎么,今天还是想再拖拖?可我妹妹的肚子可等不了了。就两条路,要不,娶了我妹,要不,我带着我妹上公安局告你强奸。” 一说强奸两个字,曹玉武那张红脸彻底白了,他知道这可不是刚才的玩笑话,这是玩真的。但凡那女人挺着肚子往公安局里一走,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他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终,眼睛还是转向了他妈和他弟,他冲着他们求救似得喊了句,“妈。” 第32章 迁怒 曹老太太的脸色也惨白,只是她不是害怕的,她是气的。 当初她看着张会亮找曹玉武,只想着那人老实,就算不是说工作的事儿,也带不坏曹玉武,可谁想到长得老实心可不老实呢?在锅炉房这么多年,这人竟是没露出半点花花心思。她老婆怀了二胎,伺候不上他了,他就忍不住了,在外面找暗娼。最不该的,这人为了打掩护,将管不住自己二两肉的曹玉武叫上了。 结果,惹来了这一身骚。 老太太瞧着那个画的浓妆艳抹,坐都坐不稳当的女人,又瞧了瞧一脸悍样的罗成,再看了看分明已经软蛋的大儿子,心里就阵阵难受起来了。她一辈子好强,拉扯大了两个儿子,没想到二儿子才十六岁就被放到了东北,这一去就是十二年,好容易回来了,她以为老曹家该过点好日子了,李桂香又去了,如今,老大竟然连强奸的事儿都干出来了。 她真想将人打出去,轰出去,可那个无赖罗成也说了,他敢去告曹玉武强奸。 这是什么时候,只要这事儿闹上去,曹玉武就真的保不住了。老太太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思想想去,终究还是没张口,不是舍不得曹玉武,而是舍不得曹飞和曹远,那小子可以没脸没皮不要命,她的孙子还要。她的手有些哆嗦,于是悄悄放了下去,用衣服遮住了。然后再看瞧着自己的大儿子,叹了口气说,“这事儿妈不管,你自己拿主意。但有一点,妈跟了你十二年了,以前给你添麻烦了,以后,妈就跟着你弟弟了,你无论跟谁结婚,都搬出去吧。我瞧着你也不是养曹飞和曹远的样儿,两孩子还跟我,你弟弟受点累,替你担待着。” 要是一般人听了这话肯定得伤感。自古都是老大养父母,但凡曹玉武这时候脑筋清醒点,就知道他妈这话的意思,是完全放弃他了。可这曹玉武这时候哪里有这心思揣摩这些,就算他明白了,跟小命比起来,绿帽子都不算什么了,别的也不算多重要! 老太太话一落,曹玉武一直绷着身体就陡然松弛了下来,他还生怕他妈因为咽不下这口气,就跟前几天吵得似得,非要上公安局处理。如今他妈松了口,这事儿终于结束了。他倒是不怕孩子不跟他,这事儿过了,他妈能不是他妈了,他儿子还得叫他爸!他几乎随着老太太的话音落下,就点了头,答应了这事儿。他冲着罗成说,“我应了,这总可以了吧。” 老太太纵有心理准备,可一听这话,身体还是晃了晃,让在她身后的黑妹扶住了,曹玉文欲言又止,可这事儿身关他哥性命,他如何能开口,还是闭了嘴。跟着一起扶住了他妈。 老太太冲着罗成说,“既然都定了,这事儿你就跟曹玉武商量吧,他也不是第一次结婚了,三十多岁的人什么都懂,你们看着办吧。我们家这边都是上学上班的,还有事儿,你们先回吧。” 那女人这时候终于开了口,冲着罗成说,“都说楼房好,我也没瞧着多好啊。住的这么紧吧,一个屋子放俩床,我可不能这么过。” 老太太气得手几乎握不住拳,冲着她说,“你不用这么过,日后你嫁过来,就跟曹玉武出去过,这里太小,住不下你。” 那女人一听就不干了,挑着一双吊梢细眉说,“什么?让我出去住。那不成,凭什么我嫁进来就出去住啊,我可怀着呢。这房子我瞧着两个人住也挺宽敞,你们搬出去吧。” 这话一出,黑妹也忍不住了,冲着她的肚子就说,“我们老曹家可真不稀罕你肚子里那个,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这房子可写的不是曹玉武的名。” 那女人还想吵,谁知道罗成却摆摆手,冲着她皱眉训斥,“罗小梅,你着什么急啊,哪个嫁人的要自己说这些。”他转头也不看老太太,就冲着曹玉武说,“妹夫啊,既然婚事定了,咱们也该说说彩礼了吧。” 曹玉武已经被这事儿烦透了,这时候好容易从不用去死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只盼的越快解决越好,到时候他就能又过自己的舒坦日子了,他不在意的说,“就按着正常的来,三转一响,保证不缺,行了吧。” 罗小梅立刻不干了,摸着肚子说,“切,你弟弟娶个乡下妹,还加了洗衣机呢,怎么到我就这么少,怎么,瞧不上我啊?瞧不上我,咱不结婚啊。去公安局啊。反正那天你也干了,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种?” 这话说得没羞没臊,曹玉文和黑妹脸腾地就红了,老太太用力扶住了黑妹的手,才没让自己倒下去。她站那儿,听自己大儿子怎么说。 曹玉武问她,“那也给你加台洗衣机。” “呸。”罗小梅不屑的哼了哼,“一台洗衣机就想娶我了。” 曹玉武烦了,“你想怎么样?” 罗成这才出场,“你以为娶我们老罗家的姑娘就是娶个媳妇?那是救你一条命。你就值三转一响加个洗衣机,呸,忒不值钱了。”他这话说得老曹家人心里一突,还没等他们转过弯来,罗成就笑眯眯地看向了曹玉文,“我可听说,你弟弟这一年开作坊挣了不少钱呢。怎么样,也该拿出个一万块做聘礼吧,否则,怎么能显出你家诚心呢。” 他话一落,黑妹就骂了一句,“你神经病,哪里有弟弟帮哥哥出钱娶媳妇的,管我们家啥事?!”罗成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不管恩,反正你们都姓曹,反正你有钱吗?”他贼坏的看向曹玉武,说了句挑拨的话,“要不你有钱,我妹妹怎么能看上你呢,是吧,妹夫?反正就两条路,出钱还是去死,你可想清楚啊。”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冲着罗小梅说,“别看了,咱回家,这儿你以后有的是时候看。”罗小梅忙跟着站起来,两人走到曹玉武身边的时候,还说,“这可都两个月了,再大可就瞒不下了,不是我们等不了,你儿子等不了吗!” 说着,他就溜达溜达的带着一众人出了门。出门的时候,正碰上许乐和曹飞抱着一大包的小苹果上来,两边人打了个照面,罗成瞧着两个小孩说,“呦,这两孩子长得都不错啊,来来来,叫舅舅,舅舅给糖吃。”说着,真从口袋里摸出块糖来。 曹飞的脸霎时间就变了,他啪的一下打掉了罗成手中的糖,猛然回头看向站在门内的曹玉武,在触及他躲闪的目光后,又迅速回头,将眼神盯在了罗小梅身上。那目光恶狠的仿佛如被夺了食的恶狗。 罗小梅有些害怕,躲了躲,罗成倒是不怕,回头冲着曹玉武说,“呦,你这大儿子脾气挺暴啊,比你有骨气多了。可看好了,万一哪天不见了,怪可惜的。”说完,他哈哈乐了乐,带着人溜达溜达下楼去了。 许乐连忙去拽曹飞的手,生怕他怒极了下去拼命。他的手冰凉,可却没甩开许乐,反而紧握住了许乐的手,颤抖从手指尖传到了许乐身上,许乐突然明白了,这孩子在害怕。他那么不喜欢的事情,还是出现了,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差。 黑妹连忙招呼着曹飞,许乐进屋,曹玉武冲着两个说,“去小屋写作业去。”曹飞抬头看了看他爸,脚没动。曹玉武有些恼怒,冲着曹飞吼,“你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啊。”曹飞反问他,“你在我妈面前答应就咱爷仨过的,你说过不娶的。我妈为你生孩子死了,你才四个多月就找人了,你说话不算数。” 曹玉武恼羞成怒,直接就一脚踹了过去,冲着他喊,“老子也不想娶,你以为老子想娶吗?那是什么女人,一个暗娼,老子好好的一个正式工,凭什么娶个这样的女人?” 他刚才的那些窝囊,一下子爆发了,“你们凭什么都怪我?”回头冲着曹玉文说,“还不是因为你,你要是不搞什么辣白菜,他们怎么会想到赖上我?还不是你挣钱闹得,你怎么回来就不带点好事儿。对了,”他突然转过了头,看向了许乐,“都是你个扫把星,你克死了你爸,你来了我媳妇也死了,如今又让我惹了这么大霉,都是你个扫把星,你滚,你滚出我家。” 许乐惊诧的站在那儿,没想到战火竟突然延伸到他身上,只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黑妹喊了声,“妈,妈,你怎么了?” 第33章 许乐听声转头,就瞧见一向身体健壮的老太太,倒在了黑妹怀里。家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曹玉文连外套都没穿下楼去借了三轮车,曹飞和许乐被抱着老太太的黑妹指挥得团团转,在家里收拾去医院的东西。 刚刚还大发雷霆的曹玉武就站在那儿,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老太太,跟猫似得叫声妈。黑妹实在是烦透了他,尤其是他最后那两句话,他于曹玉文赚钱了,黑妹还不怎么生气,因为是个人都知道,他说胡话呢。可他说乐乐是丧门星,黑妹就不太愿意,院子里老太太多少啊,要是知道了当真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许乐淹死。 那孩子瞧着像个小大人,可才八岁呢。本来就可怜,日后得多难过呢。她想想就疼得不行。她狠狠地瞪着曹玉武,心想,自己的孩子都不疼,何况是别人家的。于是一手掐着老太太人中,一边喝斥道,“你离开点成吗?堵在这儿干什么?不知道要通气吗?” 曹玉武怕是吓懵了。毕竟他再混蛋,老太太也是他的主心骨,不敢有半点违抗。他脾气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黑妹那么不好的口气,要搁着刚才肯定打起来了,这时候不过讪讪的向后退了几步,只是眼睛没离开他妈。 不多久,曹玉文就在下面喊黑妹,让他们把老太太背下去。曹玉武听了脸上立刻鲜活起来,连忙蹲在了老太太和黑妹面前,“我背,我背,快点吧。”黑妹没反驳他,这是曹玉武应该干的事儿,将老太太放在他背上,让曹飞和许乐收拾好东西,关了门就扶着下了楼。 路上遇见一楼的张大娘,黑妹才想起来说,“大娘,小远恐怕还得在您家放会儿。”张大娘连忙摆摆手,“放这儿就行了,晚上我哄他睡。赶快去医院,可别耽误了。” 老太太的病很简单,她原就有冠状动脉病变,只是平日里老太太自己很注意,她不舒服又喜欢忍着不给孩子添麻烦,大家就都不知道,今天一生气引发了心脏血管堵塞,直接气晕了。好在病情不算严重,送来的也及时,急诊的医生直接用了药,就让送到病房休息了。曹玉武就在后面眼巴巴的跟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大孝子。 如果是去年刚回来的时候,曹玉文还对哥哥带着年少时的敬仰,可如今,他眼见了哥哥的自私,还有荒唐,心中纵然将他当亲人,可也没多少感情了。他不耐烦他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在这儿充好人,再说后面怎么办也需要他和黑妹单独商量,就说,“哥你回去接小远吧,他都在张大娘家呆了一下午了,肯定醒了在闹腾。” 这也是实话,那孩子什么都好,但一定要守着曹家人,否则闹腾起来没完,他嗓门又大,一般人受不住。幸好中午罗山过来的时候,曹远已经睡着了,黑妹就将人抱了下去。虽说刚才张大娘说得好,但也总不能影响人家生活啊? 但曹玉武没接腔,他盯着老太太说,“我看着咱妈。我不放心。” 曹玉文就有些手痒,但他还没说什么呢,曹飞就一脸平静地在旁边接话,“叔,我去吧,小远要吃奶了,我爸他搞不定。”说着,他也没等回话,就自己跑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曹飞那是不想见他爸也不放心他爸,可曹玉武却没当回事,冲着曹玉文说,“飞飞去了,没事了。” 曹玉文看他一眼,没说话。 老太太一直没醒。黑妹中途回家一趟做饭,曹飞已经喂了曹远,正陪着他玩。瞧见黑妹回来了,就自觉地哄着曹远帮她择菜,黑妹瞧着可怜,伸手揉揉他脑袋,曹飞终于肯说句话了,他问,“婶子,我爸真的会娶那个女人吗?”他有些难过的说,“他现在都不喜欢我和小远了,他娶了那个女人就不会要我们了吧。” 黑妹听着心酸,搂了他劝了一会儿,可她的话实在太飘渺了,她都不敢给孩子一个肯定的回答——你爸爸永远喜欢你,对你好。她只能从自己这方面说,“飞飞和小远那么可爱,小叔和婶子都喜欢你。” 曹飞敛了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让人看不到他的目光,他低声说,“婶子,我不可爱,我经常打架,还欺负过乐乐,学习成绩也不好,我爸他不会喜欢我了……我也……不喜欢我爸了。” 而在病房这一边,这两天已经进了十月,生病的人不少,老太太在的房间里三张床都满了,加上陪护的家属,里面空气污浊不堪。曹玉武守了两个小时后终于坐不住了,冲着曹玉文说,“我去买点水果,你看着咱妈。”他说完曹玉文也没搭理他,他也没说别的,抖了抖肩,出去了。 老太太身旁顿时就剩下许乐和曹玉文了。许乐这才冲着曹玉文说,“干爸,抱我。”曹玉文以为他累了,直接将人一把搂在了怀里,许乐往上爬了爬,终于在他腿上坐定,曹玉文以为这会儿该安静了,谁料到许乐冲着他说,“干爸,别让那女人嫁进来。” 其实没人知道的是,罗山出来的时候,许乐和曹飞压根不是刚刚回家,他俩已经在楼道口站了好一会儿了,这时候的大门都是普通的木门,压根不隔音,再加上罗山声音又没刻意放低,所以,发生了什么事,两个孩子一清二楚。也正因此,曹飞才对曹玉武要娶那个女人的事儿反应如此巨大。 曹玉文没想着许乐说得是这事儿,他揉了揉他的脑袋,“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管。” 许乐也不接他的话,反正他上次已经自己出主意整治过李桂香他弟弟了,直接说,“他那么多人干坏事儿,我们偷偷找人抓他好不好?林宇他爸爸是警察,我们让他帮忙好不好?干爸挣钱不容易,不想都给他们。乐乐心疼。”许乐想了想,又加了句小孩话,“那女人不会对曹飞和小远好的。” 这话是许乐偷偷攀在曹玉文耳朵上说得,曹玉文的感受却和上次发现许乐自作主张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他觉得许乐这孩子这么精怪,有些生气更是担心。而这次,他是觉得欣慰,这孩子不但心疼着他,还心善,想着曹飞和小远。 不过许乐的主意跟他不谋而合。他不是个愚孝的人,再说,曹玉武也用不到他一个做弟弟的孝顺。自从出事儿以后,他就盘算着怎么把这事儿消了,什么都想到了,却因为投鼠忌器,没敢想直接办了罗山这事儿。可如今,许乐提了林宇的爸爸是警察,他倒是有了想法。不过这人不能找林宇的爸爸,两家太不熟了,他得找另一个。 曹玉文拍拍许乐的后背,“成,干爸知道了。” 许乐还有满腹主意呢,原本等着曹玉文来问,可没想到人家啥也没说,他憋得有点难受,“干爸,你可要想好啊。”曹玉文瞧着他那副着急样,难得心情好了点,点着他的小鼻子说,“真不知道怎么长的,怎么这么聪明,你爸要看着,肯定高兴。” 许乐一听许新民就有些难过。其实看起来,许新民才不过去世一年,但对许乐来说,他爸爸已经去世了三十多年了。往年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了,他只能记得他爸爸特别高大,喜欢将自己放在脖颈处骑着,摘院子里的柿子。在上辈子,他无数次的想爸爸,只可惜,时间太长了,想得太多了,如今,许新民的模样,竟有些模糊了。 再说,想起许新民就难免不会想到他的死,他上辈子死于心脏病突发,人家说是先天性的房间隔缺损,并不严重。这种病有一定的自愈几率,他原本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幼年过得太不好而加重,所以自欺欺人的想着这辈子轻松点应该没事,看样子应该检查检查去了。 瞧着许乐因听着提起许新民有些沉默,曹玉文有些心疼,又抱着哄他,“好了好了,干爸答应你,有想法都给你交代交代,不过你可说好了,这心眼可不能使在同学身上啊。” 许乐这才收了心思,高兴的点点头。 老太太在晚上就醒了过来,没怎么说话,对着曹玉文,黑妹和许乐还都挺和蔼,只是对着曹玉武爱答不理。曹玉武怕是理亏,就要求当天晚上在医院里陪夜,不过老太太这回终于说话了,“我还不想死,玉文你受点累,在这儿陪陪妈吧。” 曹玉文连忙应了。只是曹玉武也没走,医院就给了一张单人床,要睡觉的时候曹玉文就让他,“哥你上床睡吧。”他就坐在凳子上摇头,“你睡,你睡,我看着咱妈,我不睡了。”曹玉文生他的气,也就不客气自己躺下了。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了三天,曹玉武始终陪着笑,旁边几张床的人不明就里,还劝老太太,“你这大儿子可真好,真孝顺,对他弟弟也好,你可享了福了。”老太太钩钩嘴,没说啥。只是为了面子,对曹玉武算是和蔼些了。 可这就等于给错了信号。曹玉武以为他娘终究软了,还是心疼他这个大儿子的,罗山那边又催的紧,让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哪边没说好就将他告到公安局去了,所以在这天中午饭后,好容易旁边那张床的病人下楼晒太阳去了,屋子里就剩了他们一家人,他对着老太太说,“妈,那婚事你看怎么样?” 第34章 老太太喝着鸡汤不咸不淡的说,“你不是应了吗?” 曹玉武求着他妈说,“妈,你也知道,我工资就那点,飞飞和小远每个月加起来才三十块钱,那彩礼一万块钱我拿不出来啊。妈,我知道我错了,可没钱他们真的敢把我告到公安局的。妈,儿子不想死啊。妈……” 曹玉武不是没心眼,这钱明明是曹玉文的,可他就是不跟他兄弟张口,而是求着老太太。因为他知道,只要老太太开了口,曹玉文不可能不应。再说,老人跟自己孩子开口,那是理所应当的,就算还也是老人欠下的债,可若是他跟曹玉文开口,那就是求了,答不答应且不说,这钱他就还不起。 这是人在没办法的时候想出来的小聪明,可谁又看不透呢。曹玉文面无表情,黑妹恨不得直接唾到他脸上,许乐就站在一旁看戏,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曹飞,竟然有些庆幸,幸亏这孩子不在,否则的话,看着他爹这样,不知道该多难受。 老太太倒是沉得住气,问他,“你真想好了,那女人娶进来就是个搅家精,你日子过不好。”曹玉武点头说,“妈我知道,可我也没办法,你知道……” 老太太没让他说下去,又问他,“我那天的话也不是吓唬你的,你要真娶了,我就带着曹飞和曹远跟你弟弟过了,你和那女人搬出去自己过日子,逢年过节你想起我来,你来看看我,别带她,想不起来,就算了。” 这话说得有些伤感,曹玉武终于打了个磕巴,但十几秒后,他还是点了头。许乐听见老太太长长的输出了口气,然后说,“那行,你想好了就行。你已经三十三了,妈也不想干涉你。” 曹玉武还想说钱的事儿,老太太直接封了他的口,“你爸走得早,他是老干部退休,一个月当时工资八十,这些钱给你和李桂香结婚用了大部分,剩下的我存下了五百。你妈我一个月退休金三十,这些年吃吃喝喝也没剩下多少,这一年来玉文每个月给我一些,能凑出个一千来。” 曹玉武一听,脸上就带上了笑,可老太太接着说,“玉文娶媳妇,说是我出了台洗衣机,其实都是他个人出的,我寻思你当年结婚花了八百,我也就拿了八百给你弟弟,也算公平。你妈没本事,如今手上就二百来块钱给你,你那一万块钱我是出不起了,你要真想娶,就跟你弟弟说吧。妈做不了也不能做他的主。” 这话一落,就是下了定音,这事儿她不管。曹玉武顿时心就拔凉了,扯上老太太他还觉得曹玉文能应,可单独一个人,他可没底气。他有些讪讪的看向了曹玉文,做出最低的姿态求他,“玉文,你帮帮哥吧,哥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不能看着哥去死吧。” 黑妹想说话,被曹玉文扯住了。他板着脸看曹玉武,“哥,这一万块不是个小数。我拿不出来。” 曹玉武一听就急了,他瞪着眼睛问他,“就你有钱,你怎么能拿不出来呢?” “一斤辣白菜才赚两毛钱。”曹玉文也跟他算,“夏天没原料还歇了一阵子工,这作坊也是跟杜小伟合作的,又不都是我的,哥,你看我哪儿能挣出一万块钱?” “怎么能没有呢?!”曹玉武求着他,“哥知道你挣点钱不容易,拿出来心里憋屈,可哥也没法了,钱可以再挣,哥命没了可就没了,玉文,你可不能不管哥啊。”他突然想到什么,“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生哥的气了,哥那天鬼迷了心窍,胡言乱语的怪上了你,玉文,哥错了,哥给你道歉,你别怪哥,哥一个粗人,说话也不注意。” 他说完这个,又想起来许乐,竟然冲着许乐说,“乐乐那儿也是,乐乐别怪大伯啊,大伯这是糊涂了,都是我瞎说的,都是我胡说八道,乐乐跟咱家好好的,小远也健康,飞飞也学习上进了,你生意也好,娶了个好媳妇,怎么能是扫把星。我胡说,以后再也不说了。” 说着说着,曹玉武就呜呜的哭了起来,他扯着曹玉文的衣服,“玉文啊,你想想咱俩小时候,哥带你上学,背着你过马路,还替你挨揍,玉文啊,可不兴富了就把哥忘了啊,玉文啊。”外面传来了说话声,曹玉武一狠心,就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你就把钱给哥吧。救我一条命,哥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门霎时间被推开了,瞧见的就是这一幕,推门的人吓了一跳,“这是干嘛,怎么在这儿跪上了。” 曹玉文就去扯曹玉武起来,可曹玉武却是坠着劲儿,两个人体重相差实在太大,一时间竟是僵住了。眼见着开门的人还看着,曹玉文仿佛是被逼无奈之下,低头冲着曹玉武说了声,“我应了,你快起来,像是什么样?!” 曹玉武眼睛顿时就亮了,腾地一下就站起来,冲着曹玉文说,“还是兄弟好。”瞧着那边看着,曹玉文打马虎眼说,“就值夜的事儿,哥你值当的吗?”曹玉武也没说话。 等着老太太吃完午饭,曹玉武就坐不住了,他冲着曹玉文说,“走吧,咱们把钱取出来给他,早弄完我也放下心来。”曹玉文跟傻子似得看他,“放什么心,哪里有这时候就给人钱的,等罗小梅嫁过来当天给,领了结婚证给也成。万一给了他又讹诈怎么办?哥他们狡猾着呢。” 曹玉文一想也是,他其实心里也有数,他弟弟有钱,可就像他说的,一斤辣白菜才赚两毛,还要和杜小伟均分,曹玉文拿出一万块钱,恐怕是竭尽所有了。罗山那边恐怕也事先算过,否则价钱不会开得这么准。 想到这儿,曹玉武就骂了声,心想等你妹妹嫁过来我再算账。可想归想,他终究还得跟人家交涉。他下午就直接出了门,去了罗山工作的那个小厂,找他出来说了彩礼什么时候给的事儿。 罗山目光晦涩不明,冲着他说,“呦,这是防着我呢。你放心,我那瘸腿的妈在家里盼了这么久,好容易能将妹子嫁出去,我哪里舍得坑你。” 曹玉武被他说得心里发毛,撑着说,“这事儿只能这么办,领证当天给钱,否则不行。”罗山不在意,抽这根烟点点头,“成,我也不为难你。彩礼就那时候给。不过你三响一转加洗衣机得早送过来吧,再给一千给我妹妹买点衣服吧,你可别说我讹你,那一万是封口费,这些是娶媳妇钱,可不一样。” 曹玉武着急,“我哪来这么多钱?” 罗山笑眯眯地说,“怎么没有,你老婆意外死了,每个月都赔钱。你也工作十几年了,攒也有这份家底了,那一万块又不用你出。” 曹玉武这才知道,人家不但把曹玉文算得准,连他的尽量都估量的准准的,只觉得气得浑身发抖,罗山就当没看见,冲着他说,“我说妹夫,你生什么气啊。那一万块钱可不是你的钱,反正不拿出来你也用不着,你着什么急。至于这些东西,你娶个媳妇不都得出啊。啊,我知道了,你不放心罗小梅是吧。” 他低声偷偷的说,“那你把心放肚子里去吧,我告诉你啊,最近风紧,我关了她两月多没让她出过门,她就接了你一个,孩子是你的保准的。” 他说着,还盯着曹玉武的表情,果不其然,一听这个,曹玉武的眉头就放缓了。罗山接着说,“你可想着,我妹妹才二十呢,长得也好,要不是这事儿,你能娶得着吗?这么算,你可真不吃亏。” 曹玉武这会儿眉头又松开了许多,罗山满意了,叮嘱他,“最晚后天,把东西和钱送过来,我也让我瘸腿妈高兴高兴。你可别晚了,否则知道我脾气。成了,我还工作呢,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就走了。曹玉武在原地想了想,也是那么回事,脸上就不那么难看了,一溜烟回了家。这天是周末,曹飞正在家看弟弟呢,瞧着他爸兴冲冲的开门进来,在床头摸索了一会儿,又兴冲冲的出去,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只是哄着他弟弟说,“小远,以后哥疼你。”曹远吐给他一个泡泡。 曹玉武这边忙里忙外的找人换票,买东西,曹玉文就知道有数了。他瞧着老太太没事儿了,他带着黑妹找了杜小伟,三个人在作坊里将事儿说了说,一方面让杜小伟打听罗山的事儿,另一方面杜小伟就牵了头,又找了他们辖区派出所的一个副队长——方雷,他妈开了个小卖铺,常在他们这儿买辣白菜,杜小伟仗义,帮老太太不少忙,两边算是处的不错。 送了东西并给了钱,方雷也听了事儿,他倒是觉得没问题,严、打这事儿是有任务的,这对他没坏处,只是他也叮嘱了,“出警这事儿我能定,但不能保证不牵扯出来你哥,你心里有数。” 曹玉文倒是在这方面有准备,他有后手,不过还得问清楚,“如果扯出来了,要怎么量刑?”方雷一方面觉得这是大案子,立功的好机会,另一方面也是跟杜小伟有交情,承他的情,就拍着胸脯说,“要真有牵扯,肯定扯的人也多,你们报案有功,又有我在,没多大事儿。这我给你打包票。再说,我看你也得给他点教训,事儿简单结束了,下回不定惹多大麻烦呢。” 曹玉文咬咬牙,点了头。 第35章 这边杜小伟打听了两天,也知道了信儿,罗山如今害怕严打,已经收手不干了。曹玉文一听这个,就带着杜小伟上了刘会亮家。那小子如今倒是老实,上下班不敢有花样,天天准时到家。他一开门,瞧见是曹玉文,脸色就变了,问他,“你找谁?” 曹玉文也不客气,“罗山说你嫖……娼,要去公安局告你,我来报个信。” 刘会亮脸色立刻变了,压低了声音冲着他说,“曹玉文,你哥那事儿可是他心甘情愿的,你少来牵扯人。”显然这人听见曹玉武订婚的事儿了,心里也有些害怕。 杜小伟也不客气,直接说,“牵扯又怎么样?你不干好事儿,把玉武哥带坏了,我们家娶了个那种女人进来,还不准我们找找你的事儿?你嫖、娼,你老婆知道吗?我去跟嫂子说说啊。” 屋里正好传出来他老婆的声音,“谁来了,会亮你不让人进来坐坐?”刘会亮慌忙答,“没事,单位有点事,让我去加个班,你在家,我一会儿回来。”说完就掩了门,扯着曹玉文向外走,等着下了楼,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才怒气冲冲地说,“你到底要干啥?” 曹玉文也不在意,“没啥,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刘会亮警惕的说。 “当个引子呗。”曹玉文说,“警察想办他,找不到证据,他最近听见风声不做了,你去找找他们,就说有妹夫了媒人不管了,他肯定得干。”一听这事儿,刘会亮哪里会答应,他压低了声音说,“你疯了,我去嫖、娼,警察知道了那就是死罪,我不干。” 他说着就走,却被曹玉文和杜小伟两个给摁住了,曹玉文也不跟他客气,“你为什么不干,你当时怀的什么目的带着我哥去干那见不得人的事儿,他落进去了你想撇的一干二净,你撇的了吗?我告诉你,要不你干这事儿,我保证你没问题,要不你也知道,罗小梅跟我弟弟订婚了,我们家就认了这事儿,让罗小梅去公安局告你,你以为她不敢?” 刘会亮霎时间脸色就变了,“你不能这么无耻。” “我没你无耻。”曹玉文说,“天天装憨厚其实一副花花肠子。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老婆还没生吧,你要不试试?” 刘会亮瞪着眼瞧他,曹玉文不甘示弱回瞪回去。刘会亮喘了几口大气后,终于低下了头,“行,不过你得保我没事。” 老太太的病还算稳定,不过曹玉武送彩礼那天,她没去。 曹飞在家一大早就有些坐立不安,动不动就瞧瞧楼下,许乐知道这是想看,就扯着他出了门。三转一响加台洗衣机不算什么小物件,曹玉武倒是想悄不声息的送过去,可罗山决计是不肯的,专门找了几个兄弟,守在了门口,用不知道从哪儿弄得大红绸子系成了花,放在了上面,顺手拿着个借来的音响,就那么一路放了过去。 曹玉武就坐在车斗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想笑又觉得没啥好笑的,可不笑又怕人看出来,那样子就成了一直咧着嘴坐那儿。 全家属院的人这下都知道,曹玉武老婆死了四个月后,找新媳妇了,还挺高兴。那新媳妇的哥哥才二十五岁,媳妇肯定比小多了,曹玉武这是老牛吃嫩草。也有人嘟囔,“找个这么小的,留下的两孩子怎么看顾?”听的人撇撇嘴,“自己舒坦就成,哪顾得了这么多,你没听人说啊,有后妈就有后爸。” 他们议论着,还跟着那辆租来的小卡车,一道去看热闹。 曹飞和许乐就站在人群中,手拉着手走着,然后越来越慢,最终与那群人离得好远,听不见了。曹飞这时候抬起头突然冲着许乐说,“咱回吧,我不想去看了,小远该闹腾了,婶子一个人弄不了他。” 许乐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走。 那边曹玉武跟着车将到了地,罗山已经扶着个六十多的老太太在门口等着了。老太太一只腿不利索,平日里走路都难,这会子却站的直溜溜的,满脸笑盯着曹玉武看,还跟儿子说,“模样挺好,人也壮实,就是岁数大点。” 罗山劝他妈,“这样就不错了,小梅那么疯,谁敢娶她啊。再说,是个正式工,一个月工资就小五十块,妈,你这下可不用担心了。” 罗老太太一想这个,又高兴得笑了。 曹玉武跳下了车,跟着一帮男孩把东西给卸了下来,就想走。罗山将人逮住,拉到罗老太太面前,冲着他说,“妹夫,东西都拿过来了,过来叫叫人吧。” 罗老太太就一脸慈祥的看着他,眼神里带点期待。 曹玉武不想张口,罗山也不说话,就瞧了瞧他妹妹的肚子,曹玉武就怂了,冲着老太太叫了声,“妈。”这话一落,就听见个人喊了嘴,“你个王八蛋曹玉武,我姐还没死多久呢,你敢娶小的。”李桂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拐了出来,怕是没什么东西,从脚上扒了鞋就扔了过来。 他劲儿不小,准头也不错,直接砸在了曹玉武的脑袋上,只听啪的一声响,周围人哈哈笑成了一片,曹玉武的脸就黑了。罗老太太吓了一跳,“这……这谁啊?”罗山哪晓得被人砸了场子,指挥着几个人就上去,“逮住他。” 顿时,好好的送彩礼就乱了,看热闹的人一窝蜂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罗山那几个兄弟不是盖的,没几下就将李桂和给扣了起来,这几日抓得紧,他们也不敢在外面动手,直接就扯着人往院子里走,想在里面看不见的地方揍他。 李桂和恐怕是喝点酒,倒是不怕,嘴巴里一阵骂,“我姐姐二十一就嫁给你,给你生儿子,伺候你一家,衣服舍不得穿,饭舍不得吃,生孩子死在了单位里,每个月你还干拿三十块补助。你转头就另娶,你个乌龟王八蛋,你没良心的操、蛋玩意,你对得起我姐吗?你不怕我姐半夜来找你,你……” 有人拿着臭袜子给他塞嘴里去了,李桂和呜呜呜的,就被拎着进了院。罗山将罗老太太给他妹扶着,冲着曹玉武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你这过去的小舅子还挺厉害的?你找来的?”曹玉武连忙摇头,罗山就说,“甭管是不是你找来的,惹了我罗山就不行。走走走,姐夫,我带你去看看惹我的后果。” 正说着,却有个人拍了拍他肩膀,罗山回头问他,“谁啊?”一下子就被摁在了地上。罗山被摔得头一阵发晕,他艰难的在地上抬起头往家里看,想喊人帮他,可这才发现,刚刚他那些兄弟为了揍李桂和,一起进了院,如今正好被一锅端了,一个也没漏。 曹飞跟许乐回来路上就想好了,他爸再娶就娶吧,反正他也看明白了,他爸那脾气那性子,就是没有再娶,也不会把他和曹远,就想小叔对乐乐一样,放在心尖上。原先他妈在的时候,他觉得他爸那是宽容,其实现在看,他就是不经心罢了。 照他现在想,你不喜欢我,我干吗要巴着你?我连见你都烦了。 不过还好是跟着小叔过,小叔人好,婶子也宽和,又有奶奶看着,肯定不能对他和曹远不好。就是许乐那儿有点麻烦,他当初欺负人太狠了,虽然这几个月两个人关系缓和点,但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想着,我不要衣服,不吃好吃的,再让着许乐点,应该能过下去,只要不欺负曹远。 正想着,许乐拿了黑妹炸的茄盒过来递给他一个,这孩子接过来,艰难地冲着许乐咧了咧嘴。许乐问他,“你嘴抽筋了。” 曹飞想回他一句,就听见有人咣咣咣的砸门,两人出去正好听见,“坏,坏事了,曹玉武被警察抓走了,跟……”那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使劲咽了口唾沫,“跟罗山一起,带走了十几个。快点吧,这是出大事儿了。” 黑妹还想再问,那人却摇着头就下楼了,“不行,还有李桂和家呢,我得报信去,你们赶快想想法吧。” 黑妹一听也坐不住了,她连忙关了火,冲着许乐说,“老实在家呆着,我去医院找你叔。”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一把抓住曹飞眼盯着眼冲着他说,“飞飞,你爸肯定没事儿,你不准乱跑,都得听许乐的,知道吗?” 曹飞其实心里想的无情,还是有些担心,可又不敢这时候添乱,终究点了头,做出一副淡漠地样子说,“他去哪儿我不管,婶子放心吧。”黑妹叹了口气,出了门。 这事儿闹的挺大,罗山一伙加上他一共八个,还有在现场的曹玉武和李桂和都被抓了起来。随后公安局又出动,抓了几个小丫头片子和几个男人。 老太太虽然恨死了曹玉武,可毕竟也是养了这么大的,哪能一点都不关心。还有李老太太,原本李桂香死了后,两家就断了往来,可如今,她家就剩了她一个老太婆,也只能厚着脸皮跑到老曹家来打听。两个老太太终于冰释前嫌天天在曹玉文面前问,曹玉文也只是应着,嘴中一点口风不漏,几天跑出去看看,嘴里就是没消息。 直到几天后,消息漏出来,说这是个大案子,罗山不但伙同其他人讹诈,还纵容他人卖、淫,并收取中介费。那几个抓进去的小姑娘就是出来卖的,而那几个男的,都是常去嫖、娼的人,也被供了出来。顿时,整个家属院都热闹起来,他们不在意那些小姑娘,只想着,天啊,那几个男人平时里看还挺一本正经呢,居然干这事儿。 自然有人将目光打量到了老曹家和老李家。两家的儿子都没出来呢。黑妹有些受不了,问曹玉文,“没事吧,不会咱哥也被供出来了吧。” 曹玉文说,“他能说罗小梅卖、淫?罗小梅没抓起来,罗山为了他妈,也不能说出这事儿,他还指望咱哥跟罗小梅订了亲,以后家里有人看顾呢。没事儿,加上那个李桂和,让他俩在里面受受罪,学学做人吧。” 第36章 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 让许乐说,这简直是人性的集中展现。 这一星期,李老太太每天在老曹家坐着,第一天上门就抱住了放学回家的曹飞,对着他大哭,“你妈也走了,你舅舅也抓进去了,飞飞啊,姥姥难受啊。飞飞啊,姥姥知道你不喜欢你舅舅,可他也没法啊,咱家上年赔了这么多,不要钱一家人活不下去啊,飞飞啊,姥姥想你啊,你狠心的也不来看姥姥。” 曹飞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哭,直到老太太哭的有些噎得慌,被黑妹拉开,才退了一步,冲着他姥姥说,“我知道你想我,也想我妈,说不定还想看看小远,只是没想我小舅那么多就是了。我早知道了,姥姥你不用这样,哭着多累。我以后带着小远过年节都会去看你的,不会忘了我妈那份。” 说完,他就一个人进屋哄曹远去了,留下了一家人在原地愣了。李老太太捂着心口冲着黑妹说,“他……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他妈他舅不都是我生的,我这不是没法吗?” 可再没法又怎么样?谁也不会对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没半点感情,要不李桂和也不会跑到曹玉武送彩礼的现场捣乱,只是出事儿的那一刻,钱占了上风罢了。 曹老太太和曹玉文是当年经历过的人,实在说不出什么违心话,只能黑妹上去劝了劝,李老太才止住了哭声。只是日后这一星期,照旧每天报道——她生怕曹玉文捞曹玉武不管李桂和,还给曹远织了个帽子,让曹飞给别人了。 等到后面几天,罗小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摸到了老曹家来,只是这次来和上次那股颐指气使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一头发凌乱不堪,身上的衣服也挺脏,门一开还没等黑妹反应过来,就冲了进来,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去拽曹玉文的衣服,“求求你,救救我哥,救救你,救救我哥吧。那一万块钱我不要了,我日后嫁进来保证好好孝顺老人,你救救我哥吧。” 许乐直接将人给隔住了,他可不想罗小梅后面又说他干爸怎么着她了。曹玉文压根不想搭理她,直接对着黑妹说,“你和飞飞,乐乐把她拖出去,别脏了咱家的地,让妈看见了再犯病。” 三人连忙去扯她,罗小梅长得挺瘦弱,可劲儿却一点都不小,来回扑腾着不让几个人靠近,冲着曹玉文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有门路,他们都说你有,否则你家不能这么淡定,我求求你,你大慈大悲,你帮帮我,我们家就我哥哥一根独苗了,他才25啊,连媳妇都没娶,我妈没了他能死啊。求求你,我知道你们讨厌我,我求求你,只要你们答应救我哥,我什么都能做啊。” 她声音不小,终究还是让里屋两个老太太听见了,曹老太太压根没出来,李老太太直接甩着拐杖冲了出来,往罗小梅身上使劲招呼,“丧了良心的一家人,居然还有脸上门,你妈生了你们这两个东西,害人害己,怎么就好意思活着。你还来求我们,我求求你,别来祸害我们,放了我儿子把,我也就这一根独苗啊!” 老太太边打边哭,整个屋子顿时乱成了一团糟。黑妹生怕她也一着急上火也犯了病,连忙去拦着,也没人去管挨了打的罗小梅。曹玉文去屋子里哄想出来的曹老头。许乐瞧着她身边没人,拽了拽曹飞示意他跟上,就跑到了罗小梅身边。 许乐哄着她说,“你是大娘吧,你赶快走吧,奶奶身体不好,等会她出来了,气病了,干爸更不帮你了。” 罗小梅身上被打了几下,额头撞到了墙,青了一大块,她盯着许乐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许乐,乐乐对吧。对,我是大娘,我是你大娘啊,你一定要救我哥哥。”她紧紧勒住了许乐的胳膊。 许乐疼的直咧嘴,曹飞一瞧就想上前把她手掰开。却被许乐拦住了,许乐对着罗小梅说,“大娘,咱先出去吧,你有事儿对我说,我干爸最疼我了,他也听我说话,可在这儿要是把奶奶气着了,他肯定不听你说了。” “是……是吗”罗小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那就出去,乐乐,你听说我说啊……” 许乐给曹飞一个眼色,让他开了门,和他一起扶着罗小梅出了门。许乐本想将人送走,没想到出了门,旁边的曹飞居然没松手,他扶着罗小梅一点点往楼下走,许乐怎么给他使眼色也不管用。 那边罗小梅瞧着许乐一直跟着她,也就放了心,一个劲儿对他说,“我哥哥,就是你舅舅,那天就给抓进去了,还有跟他在一起的三哥,勇哥他们。我吓坏了,赶快去找人,可公安局压根不让我进,也不让我见我哥。后来我那几个一起做事的姐妹也进去了,除了我,他们一个都没剩。我知道事儿大了,求了人去公安局问,人家说是大案子,肯定要判很多年。乐乐啊,他们说你爸爸有本事,你大伯就没事儿,过两天就放出来了,你帮我给你干爸说说吧,让他帮帮我哥吧。我家人做牛做马一辈子感激他啊。” 她说着,就想回头下跪,显然这女人已经被事情激得没有理智了。 许乐听着恶心,直接就想抽手回家,反正人已经弄出来了。没想到曹飞却给了他一个狠狠的眼神,让他把脚一下子收住了。然后他听见曹飞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声音说,“你知道,我干爸他们为什么不答应吗?” 这怕是曹飞第一次给罗小梅说话,她连忙问,“为什么?” “因为不喜欢你。我叔说怀的也不知道是谁的种,进了老曹家门让祖宗都蒙羞,他不同意你嫁进来。现在我爸进去了,他压根不可能帮你的,因为他根本不想你嫁进来。” 罗小梅一下子急了,“都送了彩礼了,婚事就定了,他凭什么不让我嫁进来。没听说过小叔子还管哥哥娶老婆的,我去跟他理论。”她说着就要起来。 曹飞却猛地摁住了她,“你找我小叔理论没用,只要怀着。我小叔不会听你说的。”他无所谓的说,“再说,我也不喜欢,我爸有我和小远就成了,为什么要养个更小的。我劝你,你要救你哥总要我小叔愿意你嫁进来才能出手吧,你可别都得罪了。” 说完,他就松了手,一把扯住了已经有些呆了的许乐,拉着他往回走。许乐跟在后面张口,“你……”曹飞烦躁的说,“别跟我说对不对,大人们干事儿的时候,怎么没问问我对不对?我讨厌我爸,讨厌我姥姥,讨厌这个女人,还有他肚子里的那个娃,你也别惹我。” 说完,他就甩了许乐自己上楼了。许乐站在原地,十一月底的天气,天阴沉沉的,风吹得人骨头缝里发痒,好像要下雪了,可他觉得不只是天变了,这日子逼得人也变了。 他回头看墙角,刚刚还跪着的罗小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曹飞那番话暗示性那么强,不知道她是不是会照着做。许乐觉得自己也矛盾了,他一方面希望那个孩子被打掉,这样他大伯就完全无罪了,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曹飞变得太快,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将这孩子掰过来。 上去的时候,屋子里早就闹腾完了。全家人都沉默兮兮的,唯有曹远在哪儿不知事儿的嘎嘎笑。 许乐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黑妹又上了门。这一次,扶着她的是她瘸腿的妈。 黑妹一开门瞧见她就吓了一跳,昨天闹腾那一场还记忆犹新呢,直接就想把门关了,结果让罗母给挡下了,冲着黑妹说,“这是小梅她弟妹吧,我是玉武他岳母,咱们第一次见,你这可不是待人的规矩。” 黑妹一听就笑了,“亲家?哪个亲家?什么弟妹,我嫂子年初刚去世,可没听说我哥娶了别人了。” 罗妈想说话,黑妹直接说,“您也甭说话,事儿出了以后我就打听过您这个人了,丈夫早死,拉扯大两个孩子,的确不容易,可孩子生了不仅要喂饱,还要教人事吧。儿子当混混,女儿去卖,还讹诈我们家。老太太,您做了一辈子好人,瞧着这样的儿女不亏心?说句难听的,您怎么下去见罗家列祖列宗呢?” 这话刀刀见血,罗妈显然从前没听人这么说过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身体也晃了晃,眼见着黑妹说完就关门了,才又伸手挡住了,她说,“昨儿我闺女回去,给我说了这事儿,我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得对,是我教育不当,让两个孩子不学好,可再差也是我拉扯大的,我不要脸了,来求求你们,帮帮忙吧。他也没杀人放火啊,人一死,连改都没法改了。婚都定了,也是亲家了,留条路吧。” 黑妹冷了脸,“这是闺女不成亲妈上?凭什么一个个都以为我们家有本事呢?我哥哥还关在里面呢?要说还是受你儿子牵连,我妈都气病了,要求我求求你,求你那儿子放了我哥哥成不成,能不能不这么黑心?” 罗妈张嘴没说出什么来,后面的罗小梅却突然冲着她说了句,“孩子我打了,我打了,你们满意了吧,不碍眼了吧。救救我哥吧,我嫁进来给你们做牛做马救救我哥吧。” 黑妹一下子愣了,后面曹玉文听着不对过来问她,“怎么了?” 黑妹不敢置信地说,“罗小梅说她把孩子打了。” 第37章 罗小梅脸色看着的确不好,煞白煞白的,站在那里晃晃荡荡,黑妹这才看出来,哪里是她扶着她妈,而是母女两个相互搀着呢。 不过罗妈显然不知道这事儿,她一听也愣了,有些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她闺女,罗小梅毫不犹豫冲着她妈说,“我怀孕了,我哥才让我跟曹玉武订婚的,我昨天打了,你们满意了吧,总不难受了吧,我确定那孩子是曹玉武的,可我还是打了还不成啊,你放了我哥哥吧。” 罗妈这时候可听明白了,她可不是没心眼就知道傻疯的罗小梅,她一耳就听出来事儿出在哪儿了。不敢置信地问她闺女,“你说什么?” 罗小梅不当回事的说,“妈,你别管,我哥对我这么好,我不能放下他不管,我知道我原先做得不好,不过我答应你们了,只要放出我哥哥,我肯定跟着曹玉武好好过日子,总成了吧。” 罗妈的手霎时间就抬起来了,可比划了半天,瞧着她闺女那张小脸,也没舍得打下去。她颤抖着口气就问,“你……谁让你打的?” 她嗓门不小,这喊着,隔壁的门上就有动静。黑妹瞧着就有些着急,这两天他家门上这么多事,其实她也知道瞒不住,可这不是没把把柄送上门吗?这罗小梅说这话,可要传出去,曹玉武真别出来了。 她想着就想把人拉到屋子里去,可曹玉文挡着她,问罗小梅,“你去哪儿打的?证据呢?!” 罗小梅还没听出她妈的口气,不在意的说,“我原先认识的个医生,一个姐妹认识的,我去找的她,吃了点药就下来了。”她随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个纸条,准备递给曹玉文,“昨晚下来的,我又去让她检查过了,已经没了。” 可纸条甩到半空就被罗妈抢了过来,她颤颤巍巍的站在那儿看,那是张B超检查单子,的确是标明已经没有妊娠。老太太一下子就气急了,捂着心脏你你你说个不停,就是说不下下句话,罗小梅也吓了一跳,扶着他妈哭,“妈,你别生气啊,我没办法啊,昨天曹飞那孩子说,要是怀着,他就膈应我啊,我不进门,他们怎么同意放我哥啊。” 罗妈身体晃了晃,终究没倒,一直攥着的手终于挥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罗小梅脸上就出现了一道红,她不敢置信地问,“妈,你打我?”罗妈喘着大气才说,“你……你个傻子!你这是要害死你哥啊。” 罗小梅脸色霎时间就变了,冲着她妈,“我怎么傻啊?我哪儿过错了。你不就嫌弃我不正干吗?我为啥没告诉你怀孕啊,你肯定看不上我啊。你但凡要多管管我,把工作给我顶替,我能干那个去啊。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满意,你等我哥去吧!” 说着,她就一转身跑出去了。罗妈喊了两声,人没叫回来,就想回头跟曹玉文理论,曹玉文却压根没看她,直接将黑妹拉了进去,要关门,罗妈用身体挡着门,“你这是要不管了,你不能不管啊。” 曹玉文淡淡地说,“老太太,按理说你拉扯大两个孩子不容易,岁数又这么大了,我说什么也不能不帮。但是,我媳妇也说了,刚才罗小梅也说了,孩子是你没教好,让他们不但干坏事,还来讹诈我家,非但要怀着不知道谁的孩子给我哥戴绿帽子,还要我出一万块钱,老太太,让你你吃这个亏吗?罗山的事儿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我有本事,我要有本事就不受你儿子威胁了,我哥哥也在里面呢。我没这本事,也不愿意有这本事救你儿子,成了,你还是多顾着你女儿吧。” 罗妈不甘心的说,“她可怀着呢,你就不怕……” “不怕。”曹玉文说,“她有什么证据是我哥哥?再说,说出去只能让她干得那点事曝光,跟他哥哥一起进局子,老太太,我劝你想好,儿子已经出不来了,再赔上个女儿,你以后日子怎么过?再说,她才多大,你不可惜吗?” “你……你真狠啊!”罗妈等着曹玉文,可终究将手慢慢放开了,曹玉文顺手就砰的一声关了门。曹老太太在屋里叫,曹玉文又过去说了说,就说罗家人来了,不过赶走了,两个老太太挺恶心他们,听是他们,就没再问,而是说,“文啊,你啥时候去接你哥?” “说是明天一早放出来,我和黑妹去就成,那地方远,妈你在家等着吧。”曹玉文说完冲着李老太说,“大娘,桂和我也一块接过来。您和桂和都是飞飞的长辈,有些事原本我说不着,但终究也是亲戚,面上怎么也别太差了,孩子已经够可怜了。” 李老太有些难堪的点点头,终究没接这话,只是说,“麻烦你了,玉文。” 曹玉文叹了口气,“没,我就是顺便,您和我妈坐坐吧,我去忙。” 他直接出了屋,黑妹还在那儿等着,她脸上有些不落忍的表情,犹豫地问曹玉文,“你说,他就要咱家一万块钱,这样是不是也过了,他哥哥毕竟是一条命啊,罗小梅怀着的那也是个娃啊。” 曹玉文揉揉她脑袋,他其实心里负担也不小,只是事到临头了,他没办法。“别多想了,你只看着一万块钱和罗山一条命,可别忘了他那种人,如果答应了,日后做了亲戚,咱家就得被他压得死死的,一辈子缠的翻不了身,给他打工,被他讹诈。事儿是他做下的,只能说命吧。” 黑妹明白这个理,可毕竟是平日里守规矩过日子的人,连家里养的狗都舍不得动,遇上了这事儿虽然做的时候没多想——那时候只顾着自己家人了,可如今总要缓和缓和。她犹豫的说,“要是行的话,日后是不是要照顾一下罗家?” 曹玉文作为一个男人,却比她想得多,他也是在这事儿上明白了些道理,这世上,不是你憨厚肯干就行的,总有些人会出其不意的找你麻烦,能做的,只是自己更强大起来,把他的乐乐,他的妈妈,他的老婆他们保护起来。不过,对罗家,曹玉文摇摇头,“如果她们真过不下去了,就悄悄拉一把,别的就算了。” 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但有一点是逃不过的。曹飞和许乐一放学进家门,就瞧见曹玉文等在那儿。这两天曹玉文四处跑,许乐都好几天没见他了,一见还挺高兴,立刻喊了声,“干爸!”就想扑过去。 曹玉文虎着脸,使劲瞪了他一眼,许乐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不解地看着他干爸。只听着曹玉文说,“昨天你俩送走罗小梅的?”这话一问,两个精小子连相互看一眼都不用,就明白事发了。 曹飞倒是够汉子,直接站出来了,“是我干的,话也是我说的,小叔你不用说乐乐。” 曹玉文跟看傻子似得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瞥了一眼许乐,问他,“你说呢?” 许乐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了,连忙老实道,“我知道错了,当时没劝着,后来也没跟大人报备。” “什么都明白,就是不做。”曹玉文声音倒是平稳,只是话挺狠,“那就跟着一起罚吧。里屋有两摞书,一人一摞,面壁站着去。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说。” 曹飞干脆利落,毫不犹豫的进了屋。许乐扯着自己的小书包,磨磨蹭蹭还想跟黑妹使个颜色撒娇求饶,不是他不够义气,实在是,这是连坐吧,他也太冤枉了。只是他干爸直接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就不敢了,跑着就跟了进屋。 只是他到底心眼不算大,看着曹飞也不怎么舒服,直接跟曹飞屁股对屁股,站在了东西两面墙前。心里想着,干爸这眼神越来越厉害了,明明一年前回来的时候,送个礼还不好意思呢,男人果然见了世面就不一样。正想着,那边曹飞哼哼着说了句,“连累你了啊。对不起。” 许乐心想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不过终究没那么毒舌头,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曹飞翻了个白眼,还是觉得这小孩不好玩,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站到了夜里十点,一个人又各自口头检讨十分钟,再答应了明日补交五百字检讨,这才被放过去睡觉。不过曹玉文总是担心曹飞因着他爸爸的事儿学坏了,想着还是找个法子给他正正心才行,不过不能急,他怕说多了曹飞叛逆。 第二天一大早,他借了辆车,带着杜小伟和黑妹,将曹玉武和李桂和接了回来。不过几日间,两个人变化都挺大,一个个神情都有些呆滞,也瘦了不少,李桂和见到曹玉文还笑了笑,说了句,“玉文来了,谢谢你了。”曹玉武干脆没说话,直接爬到车后斗,裹着身上的棉袄坐下了。 李桂和跟曹玉武在里面关了几天,看样子关系也没缓和,压根没帮着解释,直接也跟着坐上去,一车人都这么冷清的回了去。车子到了大院门口,一群人就下了车,杜小伟把车送回去,李桂和回自己家,剩下的人回老曹家。 曹玉武依旧没说话,闷声往回走。黑妹在后面碰碰曹玉文,“咱哥怎么了,这是跟谁置气呢?”曹玉文不当回事,“还能谁,我呗,没事儿。” 一进屋,老太太就扑了出来,抱着曹玉武又打又哭,曹飞和许乐正在家斗小远呢,瞧见了就推推他,“你爸回来了。”曹飞嗯了一身,身子也没动。直到老太太将曹玉武拽进屋来,才站起来,不冷不热的喊了声,“爸。” 老太太瞧着不太好,帮着解释,“这孩子怕是这两天被吓坏了,行了,你爸回来了,彻底没事了,别担心了。” 曹玉武盯了他一眼,没说话。反而回过头来,冲着老太太说,“妈,我要分家。我不跟这畜生住一起了。” 他指的,是曹玉文。 第38章 老太太一下子愣了,不敢置信地问他,“你说啥?” 曹玉武特委屈的冲着老太太说,“我说我不跟他住一起了,我要分家。妈,我不给这没良心的畜生住一起了,他这是要弄死我啊,不就一万块钱吗?为了这点钱,他不但对着罗山下了狠手,还要将我赔上去啊。” 老太太这才明白了,曹玉武这闹得是哪一出,怕是如今出来了想清楚了,知道这事儿八成是曹玉文弄的,如今不高兴了,后怕了。可老二为了谁,还不是老大吗? “胡闹!”老太太直接喝斥道,她点着曹玉武的脑袋说,“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你弄出来的事儿,你弟弟想方设法的给你解决,你不感激他,你还敢骂他畜生?他是畜生,你是什么,你妈我是什么?你这是闹腾给谁看呢?” 曹玉武梗着脖子在那儿说,“再怎么说没有他这样的,他就想着不付钱,他怎么不想着,万一罗山闹腾起来,把我也供出来,我怎么办?说是亲兄弟,可遇见事儿了比谁算的都清楚,先哄我答应着,自己在背后找刘会亮,又找了公安,结果我是又赔了彩礼钱又差点赔了命,我在里面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胆,你瞧瞧,妈你瞧瞧,瘦了多少,他倒是弄个好名声,不行,我不跟他过了。” 这显然就是蛮不讲理。别说曹玉文和黑妹了,就是许乐就气得小胸脯一起一伏的,他干爸多好的人啊,要不是为了曹玉武,怎么会欠了大人请,又下了这样的手?这家伙不知道感恩,居然还骂人? 只是他还没说,他干爸就说话了。不过语气跟平时不一样,应该说,自从除了这些事儿后,许乐就感觉到,他干爸除了跟奶奶,跟黑妹,跟他相处的时候,还跟原先那个憨厚样一样,平时的时候,面上表情已经高深了许多。 像现在,他干爸听了那么难听的话,脸上居然一点都没变色,还挺和气的冲着大伯说,“哥,你有话就说,别放在心里,咱们亲兄弟,憋在心里伤感情,也对身体不好,有啥不能说开的呢?” 话虽是这么说的,许乐分明感觉他干爸这是要发怒的前兆,可惜,大伯压根没听出来,他如今好像是窦娥一般,恨不得四处找人替他伸冤,听干爸这么一说,立刻跳脚道,“你还好意思说兄弟,兄弟能这么干吗?” 干爸问他,“那哥,你教我,我该怎么干才稳妥?” “怎么干?怎么干还用我教你吗?当然是安全为上!”曹玉武说到这儿难得磕巴了一下,可他又接着说下去了,“命重要还是钱重要?钱能再挣,命没了人就没了。你小时候不这样啊,家里的老黄狗都舍不得饿着他,你怎么变得这么快呢。” “不是我变得快,哥,是你变得太快了。”曹玉文却突然插话道,“既然今天你说出来了,那么咱们兄弟就好好说说。是,钱不重要人重要,可罗山那样的人,以后有完吗?他会拿了一次后就放过咱吗?他会时时刻刻都盯着我吧。哥,我跟你交实话,一万块钱我凑凑有,但我不能这样给他,因为我这次给他了,下次他再要,我照样凑不出来给他。到时候,我用什么护着你们?我是哄着你应下婚事了,可这是为你好,罗山就算为了他妹妹他妈,也不能供出你来,事实上也是这样的,他没说,你现在出来了。” 听了这话,曹玉武不屑的撇撇嘴,“那是我运气好。” “运气?”曹玉文被气笑了,他认真地说,“哥,这世上没有运气二字,起码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讲,没半点虚的。你觉得我昧良心,但我告诉你,你的事儿我费心费力,费钱费人情,我不用你还,但我不是没心没肺的傻子,不止你会伤心的,我也会伤心的。” 曹玉武哼了一句,“谁知道是真是假?既然都伤心,分啊,干嘛不分?”他指着门说,“出去住啊,我是老大,咱妈我养了十二年了,以后照样养着,你也结婚了,又有钱,早该出去了,赶快走!” “要走也是你走!”老太太突然插了句话,屋子里立刻静了下来,老太太颤抖着指着他,“你……你怎么这么混不吝啊。怪不得会让刘会亮糊弄了,我管不了你了,我也不跟着你,我怕我活不长!你要分就分吧,你搬出去。反正之前也说好了。” 曹玉武愣那儿了,有些不可思议的冲着他妈说,“妈,我又没跟罗小梅结婚,为什么还是我搬出去?我是老大,谁家房产不是老大的,凭什么啊?” 他说着,老太太已经不想听了,叫了声曹飞,“飞飞,扶着奶奶睡觉,奶奶头疼。”曹飞连忙去扶了老太太到床上去坐着,跟没瞧见他爹似得,又是替老太太拖鞋,又是扯被子,又是跑腿拿水拿药,殷勤得不得了,看着曹玉武脸色越来越难看。 曹飞拿着杯子从他面前过,曹玉武一脚就踹了上去。曹飞才十岁,腿细的跟个麻杆似得,哪里受得住,只听砰的一声,人就扑在了水泥地上,曹玉武指桑骂槐地说,“呵,连你小子也敢看不上你爹了,我进门你还没叫声爸吧,怎么,看你叔有钱,想给他当儿子了,晚了。你运气不好,投生到我这儿了,我告诉你,我再差也是你老子,无视我,你凭什么?!” 那下显然摔的不轻,曹飞扑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曹玉武还不休不止,抓着他的领子要打人,曹玉文跟着上去拉,却不是曹玉武的对手,曹玉武还扯,“我管儿子你管得着吗?放开,我教训不了你,我还教训不了个小崽子,我让你目中无人,我让你不知道老幼尊卑,我让你……” 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曹玉武那句话还没说出口,就晃悠悠的倒地了,一家人都静了,许乐站在他和曹飞的写字台上,将手缩了回去。他冲着曹玉文说,“干爸,爸,血……曹飞的血……” 几个人这才看见,被扯着的曹飞前襟上全都是血,黑妹尖叫一声就扑了过来,在他满身看,老太太也坐了起来,叫着,“瞧瞧是碰到哪里了。别搁着血管了。”曹飞深深地看了站在桌子上的许乐一眼,这才躲开了黑妹的手,淡漠的说,“没事,玻璃碴子割着手了。包包就行。” 黑妹抹了把眼泪,推着他坐下,自己去拿纱布去了。曹玉文低头看他哥,许乐拿着台灯砸的,但下了狠劲,曹玉文摸了摸,脑袋后面一个大包,就想教训许乐,曹飞却敢在前面护住了,他说,“等我爸醒了,就说我打的,他要知道是乐乐干的,肯定没完。” 老太太一听这话,就哭了,捶着床说,“这是造了什么孽!” 曹玉文将人拖到了椅子上坐着,冲着曹飞说,“你别管了,都没你们什么事,我跟他说就行了。”瞧着黑妹过来了,就努努嘴说,“快点给飞飞看看,别在肉里留下玻璃碴子。” 曹飞伤口挺深,许乐瞧着都肉疼,可他好像一点都不怕似得,看见许乐那表情,还难得安慰了他一句,“没事儿。”许乐睁大了眼睛看他,他又把头低下了。还是黑妹不放心,消了毒后又带着他去医院瞧了瞧。忙碌的时候,曹玉文虚点了点许乐的脑袋,一副你等着挨训的表情。 曹玉武下午就醒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发火,老太太直接拿了拐杖赶着让他滚,他一言不发的瞪了他弟弟好几眼,然后一头出了门,一夜都没回来。老太太夜里睡不着,自己在廊下坐着,人人都知道,当娘的,孩子再不争气,也心里牵挂着,可惜,曹玉武不知道。 屋里曹飞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心情不好,脸上显得紧绷绷的,他不肯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曹远在那儿捣蛋,这小破孩将手中的玩具扔了出去,指挥着两个人捡回来。他倒是挺公平,一人一次,雨露均分。 整个房间里就回荡着曹远的嘎嘎笑声,更衬得他俩沉默的有些过分。许乐总觉得如今自己跟曹飞也算是一起打过架,从熟悉的陌生人转换到了陌生点的熟人阶段,总不能眼见他沉默下去。 许乐问曹飞,“你手还疼吗?我给你弄块凉毛巾敷敷吧。”瞧着曹飞不说话,他只能违心地说,“其实我觉得大伯肯定是最近事多才着急上火的,你也别多想。”不过许乐又不想曹飞变得愚孝,他不想让曹飞变成那样,于是他又说,“不过下回你躲着点他吧,他越来越喜欢动手了。” 曹飞低声说了声谢谢,又没音了。许乐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陪着曹远玩扔球。曹飞大约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沉默,终于又张了口,他有些不自在的说,“你别担心,我没事,我……我不怕我爸打的。”话题一开,很多事儿就脱口而出了,这个小屁孩不知道怎的,突然间发现了可以对许乐倾诉,或者,他实在是没人说了,他开始说起他的愧疚。 从李桂香还怀着孕的时候,他对李桂香的疏远,到后来李桂香去世后,他对曹玉武的担心,他出口成章,连绵不绝,连口水也不愿意喝,仿佛怕打断后,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这些,他对着许乐说,“我不是好孩子,我嫌弃自己的妈妈,结果妈妈走了,她一定是生我气了,所以连见我最后一面也没见,我太怕了,我怕我这么不听话,爸爸也会不要我,所以我努力不惹事,我看着曹远,不再欺负你,上课也认真听了,可爸爸还是跟原先不一样了。” 他低着头,手中扣着曹远的一个小玩具,声音慢下来,“从早起我就发现,爸爸不愿意回家了,我没多想,只当他加班,我应该多跟着看看的,妈妈走了,弟弟还小,奶奶岁数也大了,我应该看着他,提醒他的。乐乐,我没想到他变成这样……” 他有些哀求的许乐,像是扯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好容易抬起来的脸上满是不自信和懊悔,许乐觉得,如果他再不伸出手,这孩子怕是要被自己的难过自责死了。于是,他只能伸出手,抓住了曹飞的手。 小孩的手冰冰凉凉,没有一丝生气,可却紧紧的攀住他,一点也不敢松懈。他得寸进尺的趴在许乐肩头上,小声的问他,“乐乐,你很讨厌我是吗?乐乐,对不起。” 这是曹飞搬走之前,他们最后住在一次一起。第二天早上许乐还和曹飞一起上了学,因为昨天的事儿,两人自觉关系要比原先好点。虽然许乐还是那个瞧着有些软绵绵的许乐,曹飞还是那个变得有些手段的曹飞,但总之,在这一刻,两个人终于达到了他们见面以后友谊的最高点,起码,不互相瞧着难受了。 只是在当天中午下学的时候,曹玉武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学校门口,他穿着军大衣,头发也洗过了,瞧着干干净净,跟许乐第一次见他一样,就像是个路边时常能看到的大伯。他没发火,而是冲着曹飞说,“飞飞,爸爸给你说点事儿。”然后冲着许乐说,“乐乐,快回去吧,你奶奶等着呢。” 许乐瞧了瞧曹飞,见他没事,就低头离开了。等着他回到了家,放下了书包,才发现大屋有啥不一样了。原本的小床收起来了,写字台上他和曹飞的书剩了一半,许乐觉得奇怪,拉开门冲着老太太说,“奶奶,小床呢?!” 老太太炒着鸡蛋说,“收起来了。” 许乐不敢置信的问,“为什么要让飞飞过去住?大伯根本不管他,他总揍他!飞飞在那儿也学不好。” 老太太的声音在炒菜声中穿过来,显得有些虚,听不出语气,她说,“不是飞飞,是你和你干爸一家。” 许乐一下子愣在那儿,昨天明明说的是曹玉武出去住啊,怎么上了一上午学,就变了样呢。老太太将一盘炒鸡蛋端出来,放在桌子上,看着满眼不解等着她解释的许乐,实在没有解释的力气了,她揉揉许乐头,“给小远喝奶吧,他该饿了。” 许乐知道这是从老太太这儿撬不出话来了,就干脆的起身干活去了。老太太瞧着小孩细瘦的背影,忍不住叹气,她能怎么说啊。曹玉武今天早上回来,直接就要收拾他和两个孩子的东西搬家,老太太追着他问找的哪儿的房子,没人替他看管曹远,让他把两个孩子留下,结果曹玉武说,他直接住到罗小梅家里去,孩子罗小梅他妈看。 老太太当时就差点晕了,这是要当上门女婿啊,可她也明白,曹玉武就是个要舒服的性子,只要有人伺候,他没什么不同意的。老太太怎么允许曹玉武把曹家的孙子带到罗家去,让他自己走。可那三十块钱补贴,每个月发的时候是要曹飞去签字领的,曹玉武说什么都不同意曹飞不跟着他。 老太太思来想去,只能妥协。 她冲着被叫回来的曹玉文说,“不是妈偏心,妈知道你好,黑妹好,妈跟着你有好日子过。可飞飞两个孩子太遭罪了,罗小梅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对飞飞好,还有小远,还不到一岁呢,渴了饿了他也不会说,妈一想就心疼。玉文啊,这个家不能不分,妈心里明镜似得,要不你哥哥得折腾死你,妈只能这么做了,妈在这儿伺候着他,看着他,总归能让飞飞和小远好过点。你别怨妈,这房子,到时候妈也会均分的。” “妈你说什么呢?!”曹玉文当时就站起来,“好男不吃分家饭,妈我让我哥搬出去,没打这房子的主意。既然这样,我和黑妹、乐乐出去就行了,正好作坊那儿也有间空屋,妈你别多想。飞飞和小远您多看顾好,我也会多过来的。” 有一个这样的孩儿,老太太心里那股子难受劲才下去一些。 黑妹和曹玉文都请了一下午假,黑妹和老太太在家收拾东西,曹玉文带着杜小伟去买了些白纸和塑料布,把那间值班用的屋的墙壁和顶棚贴一贴,再把窗户封起来,好在春天就把里面通了炉子和烟道,不用再麻烦了,否则压根不可能一天住进去。 两个人结婚日子不长,因着屋子小,黑妹的嫁妆就一张大床,一个立柜,再加上她的彩礼洗衣机,一共没多少东西。这边收拾着,曹玉武就带着罗小梅进了屋,罗山的案子下来了,不知道走了什么门道,判得死缓。等着表现好就可以减刑,不出意外,十五年就能出来了,罗小梅瞧着比上次看着可脸色好多了。 她跟在曹玉武后面,进屋后就指指点点,“我觉得还是大屋好,亮堂。”一会儿又摸着黑妹刚腾空的立柜说,“这大衣柜可真漂亮,还带全身镜呢!要不小屋吧,用这个。” 老太太抖着手问他,“你带这玩意回来干什么?” 曹玉武呵斥了一句罗小梅,然后小声冲着老太太说,“妈,彩礼我都花了,钱他们家肯定退不回来了,我进了局子这一趟,肯定也没人愿意嫁我了,不如就她了,还省钱。再说她年轻,以后有活你就叫她干,肯定成。” 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曹玉武就赶着罗小梅去看大屋了。 许乐和曹飞下学就看着这景象。中午的时候曹玉武找曹飞,说得不是别的,就是他不但要住在家里还要和罗小梅结婚的事儿,八成曹玉武觉得曹飞会反对,所以想事先做做功课。只是下午许乐上学的时候,就瞧见曹飞脸上有巴掌印,问他他也不肯说,只能带着他去医务室抹了点药。 如今两个人放学就瞧见罗小梅在大屋里闲逛,手里正拿着许乐那个描金盒子研究呢。许乐一瞧就着了急,虽然上了锁,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上去就一把抢了过来。罗小梅手上腾了空,有些不高兴地冲着曹玉武说,“你瞧这孩子,上来就跟我抢东西呢。玉武把那盒子给我吧,我瞧着装首饰不错呢,真漂亮。” 许乐还没说话,曹飞就护在他身前了,握着拳头冲着曹玉武说,“那是乐乐他爸的遗物,你别想拿。” 曹玉武一听就有些讪讪的,这东西可真没人敢动。他嘟囔着曹飞,“遗物就遗物呗,你什么表情,进门叫人了吗?这么这么没礼貌?”曹飞不吭声,就站在那儿看着他,曹玉武中午也打过了骂过了,拿他没办法,直接转头说,“行了行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出去玩吧,别在这儿添乱。” 罗小梅也瞪了他一眼,不过曹飞没在意,他一手扯着许乐,带着他到小屋里去看曹远。还凶许乐,“你自己的东西不会放好啊,这是看见了,她真偷藏起来你要也要不回来。”说完,他就哄曹远去了。 许乐站那儿觉得怪怪的,好像曹飞对他好点了,有点护着的感觉了。一晚上谈心的效果实在是太明显了,可都要走了,现在对他好点是不是晚了。 不过无论怎样,许乐也觉得曹飞处境不佳,这孩子这脾气,日后肯定要吃苦,他想了想,还是从脖子上摸出个系着红绳的小钥匙,偷偷把盒子开了,里面除了那些旧物,还多了个存折,还有两百块钱的零钱,许乐想了想,拿了十张大团结出来,又把盒子锁上了。 他拍拍低着头的曹飞,瞧着他抬起张有些伤心又有些倔强的脸,左右探探奶奶他们都搬东西下去了,屋子里没人,把钱塞进了他手中,“我借你的,留着用吧。万一要用上呢?!” 曹飞想了想,终究将钱握紧了,低声说了句,“谢谢,我以后会还你的,一定会。” 等到了傍晚,那边房子贴完,杜小伟就带着借来的小卡车,跟着曹玉文过来拉东西,三样家具,几个大包袱,老太太又给拿了锅碗和桌子,两个大男人几趟就搬上车了。自然有人在外面看热闹问,“呀,老太太,你们家可是老大出去住会儿,老二出去住啊。”老太太只能回答人家,“那边作坊最近太忙,他俩住那儿看着,什么搬不搬的。” 曹玉文将抱着描金箱子的许乐抱上了后车斗,再将黑妹拉上来,冲着老太太说,“妈,回吧,明天你在过去看看,给整理整理,现在太晚了,飞飞和小远还要吃饭呢。我明天来接你。” 老太太这才点头,抱着小远一步一回头的上楼去了。曹飞就站在楼底下,没动,看着他们的车子开走。到楼头的时候,许乐还听见曹玉武吼他,“你愣这儿干什么?还不进屋,冻死了。帮你奶奶择菜去。” 车子开得挺快,十一月的寒风挂在许乐细嫩的脸上,有些生疼。曹玉文心疼的解开棉袄,将他面对面的裹了进去,就露了双眼睛在外面,许乐就看着住了一年的家,在慢慢变远,直至不见。 路上曹玉文问他,“乐乐别担心,那里虽然没有暖气,可屋子都弄干净了,还有好大的院,跟东北家里似得,你可以撒了欢的玩,干爸还能陪你堆雪人。就是上学离得远了,以后要早起,干爸带你过来。” 许乐摇摇头,住的再好,离得再近,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外在,何况那儿有那么多的糟心事,他同情曹飞,喜欢曹远,可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地方,那里充满了坏事,让他干爸劳心劳神,他一点都不想多呆,他认真的说,“不,有干爸在就好了。乐乐只喜欢跟干爸住一起。” 第39章 这个小院是年初曹玉文和杜小伟一起弄作坊的时候租来的,三间屋,院子大,其实如果不算没暖气,是个不错的地方。那间腾出来给他们住的屋子,整个面积其实比老曹家的楼房还大,只是没有隔开而已。 杜小伟带着他们一进去,就开了灯。六十瓦的灯泡将整个屋子照的透亮,炉子已经点上了,放了一个铁壶正在烧水,咕噜咕噜的不停地冒着热气,蒸的屋子里分外温暖。杜小伟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冲着他姐说,“这炉子入冬就点上了,墙也都烘干了,一点都不冷。不过屋子里就别做饭了,我和哥刚糊的纸,一熏肯定油乎乎的,难看。” 黑妹掐着腰看着这一间大屋,“那去哪儿做?” 杜小伟说,“院子里呗,咱这儿原先就守夜,也没做饭的炉灶,等明天我找几个人,在院子角落里起个棚子,搭个灶台,不比屋子里强。” 他说着一把搂住了还在四处看的许乐,揉着他脑袋问,“乐乐,喜欢这里吗?”许乐还没说话,杜小伟就拽着他看,“这屋子里南北都有窗户,我姐不是陪送了个大衣柜吗?到时候就摆在中间,正好能隔成两间屋,大衣柜的后面板子正好给你贴奖状,听说咱家乐乐都得了好几次第一名了。”他指着朝南的这边说,“我家里还有个一米二的小床和一台写字台,还是我上学的时候,我叔给打的呢,结实又耐用,就是旧了点,明天,我让你干姥爷给运过来,竖着放床,写字台就横着给你摆在窗户下面,多透亮,怎么样?” 许乐不是没住过好地方,而是没想到杜小伟能替他想这么多,他知道黑妹好,没想到能对他这么好。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一时间就昂起个大大的笑容,点头大声说,“喜欢!”那边往屋子里搬东西的曹玉文听见也笑了,冲着杜小伟说,“小伟啊,还是你周到,谢谢啊。” 杜小伟不在意的说,“怎么,我姐当了干妈,我不就是干舅舅,这一家子人就这一辈小孩,别说我想着他,我妈和我爸平时也问呢,好在我姐小时候带过我,练过手,也算有经验。哎,乐乐你不知道啊,你干妈小时候可不会看孩子呢?!当时带着我下地锄草,一锄头下去,直接铲在我腿上了,可疼呢。也就现在看着稳当点了!” 黑妹听他在那白活,冲着他说,“那不是你乱跑吗?就那点事说了十年了,成了,还不赶快搬大衣柜去,你姐夫一个人可弄不动。” 杜小伟做了鬼脸,“就知道你心疼我姐夫。” 说完,就跑了。黑妹也不害臊,冲着许乐说,“拿着抹布擦擦桌子吧,今天吃饭晚,你要是饿了有饼干,先垫吧点。” 许乐嗯了一声,就干活去了。杜小伟和曹玉文将大床先搬了进来,趁着黑妹收拾铺盖的时候,又拿尺子量了尺寸,给许乐留下了地,然后才将大衣柜放好,又跟着收拾了半天,这屋里就干净利索了。 黑妹做了辣白菜炒肉,买了大馒头,伺候几个人吃饭。杜小伟就这样还嘟囔呢,“姐,进门的地方太冷了,你量个尺寸,我明天拿回去,让咱们给做个棉帘子挂上,也当当风,省得乐乐在那儿夜里冷。还有,家里需要铺盖吗?一块让咱妈做了吧,今年种的棉花丰收了,妈都留着呢,就怕你不够。” 曹玉文也不跟他客气,这一年他跟岳父岳母家处的可好,直接说,“大床的被褥都够了,不用管,就是乐乐的小床,少个褥子,妈要是有空,帮弄个厚点的,这孩子身上不热,夜里老冷。” 杜小伟答应了,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起了身,“成了,天还不算晚,我能开着车赶回去,不再呆了,你们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院子门锁好啊。另外,炉子也注意,你肯定没弄过这东西,我姐会弄,别灭了。” 说完,他就走了。一家人吃了饭,黑妹洗洗刷刷,曹玉文看着许乐在饭桌上写作业,等着都弄完了,就带着他一块睡。被子是黑妹家陪送的,超级大,一家三口盖一床足够,曹玉文和黑妹睡两边,许乐被放在了中间,等着灯熄了,两边大人因着一天的忙碌,而进入梦乡打起了轻微的鼾声的时候,许乐睁眼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好幸福,两辈子了,终于有了爸爸妈妈都在的感觉。他抬抬左腿蹭着的是曹玉文毛茸茸的小腿,抬抬右胳膊,碰到的是黑妹的左手,忍不住就笑了。 第二天,杜小伟还开着那辆小卡车过来了,上面除了拉着小床和写字台,还带了一堆东西,连黑妹的爸妈也跟着过来了。那时候曹玉文一家三口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就剩下个早早到这边给他们收拾的曹老太太。这一家人到了,也不用曹老太太下手,直接就把东西给放好了。 杜家老太太叫陈桂芬,比曹老太太小个七八岁,忒能干,又会说,两个老姐妹一见面就相处的不错,等着许乐跟着他干爸的自行车回来,整个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大门上是陈桂芬连夜用后粗布给缝的棉帘子,将风挡得严严实实,压根进不来。 一进屋,就是许乐的小屋子,写字台和小床都是松木的,用了些年头,这时候看着挺有味道。写字台上放着他的书和本,还有个旧台灯,曹老太太说,“你干爸上学时候用的,奶奶昨晚给你收拾出来的。” 小床上一看就铺的厚实,他上去摸了摸,入手可软乎,陈玉芬就说,“今年的新棉花,孩儿好好睡,保证你舒服。”床挨着的墙上还加了个布围子,显然也是两个老太太的手艺。 从大衣柜隔开的门那进去,里面更是多了不少东西,譬如自己做的马扎,还有个旧碗柜,杜老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这样也算有个过日子的样儿。”曹老太太还挺愧疚,“你说,让孩子过这样的日子。明明有楼住。”杜老爷子不在意的摆摆手,“这怕啥,我们家就是平房,她二十年都住过来了,有啥不习惯的。” 等着晚上,那边杜小伟请来的朋友,就把家里的厨房棚子和灶台搭了起来,还多给盖了给煤棚,用来放蜂窝煤,这个家,暂时就安定了。许乐挺喜欢这儿,这么大的空地可以供他来回窜,还能有自己的小房间,别提多美了。 可曹飞一点不相信,许乐没办法,只好带他过来过一趟,让他亲眼瞧了瞧自己的小屋子,曹飞一来竟惊讶了,在大院子逛了半天,还试了试许乐的新床,才算信了,只是又有点羡慕了,“哎,这地真好,这床可真软乎。” 不过住在这儿不好的是,这里离学校可远多了。原先七点起床,上学还能宽宽松松的,可如今非要六点半起来,曹玉文骑着个自行车,还要紧赶慢赶。有的时候骑得稍慢点,就要迟到,曹玉文为此也挺烦恼,思来想去,终于托人买了辆摩托车,专门接送许乐和黑妹。 大院里倒是不少人羡慕的,曹玉文每周末会带着许乐和黑妹,专门回老太太那儿一趟,给她提点肉和鱼,碰见好的排骨再割上一块,让他给曹飞炖汤吃。就将车停在楼下,不少人问的,一个楼上的年轻人,也有不少人过来摸摸,想骑的,曹玉文又不小气,干脆让他们玩,只是不准骑出去。 分家后,老太太带着曹飞还过得不错,曹玉武如今真跟罗小梅勾搭上了,就不像原先说的,一个正式工娶个婊、子那么不甘心了,他常常往罗家跑,听说罗山被判了,还带着罗妈和罗小梅去监狱看望过一趟,标准的孝顺女婿。 老太太提着他倒是也没说什么不好,除了爱跑罗家,他跟当初李桂香在的时候没什么不同。仿佛一切都跟他们去年刚回来一样,用曹飞的话说,就是他这种人,舒服的时候,本性显示不出来,不舒服的时候,那点恶根性才会露头——标准的不能共患难。 说这话的时候,正是过年,曹玉文和黑妹带着许乐回来过年。曹玉武不在,黑妹和曹玉文帮着干活,许乐找到曹飞玩——两人是同桌,曹玉文大约觉得两个人太野了,还给找了个老学究,报了个书法班,让每天练字。这样两人上学和课外的时候还能交流点小信息,许乐可以拍着胸脯说,可能是感念于他砸了曹玉武那一台灯,也可能是谢谢他那一百块钱,反正他如今和曹飞的关系已经不错了,曹飞不但会有事告诉他,在班上也会护着他,虽然他长得好学习也好,班里同学都喜欢他,压根用不着。但好歹,曹飞做出了这个姿态。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拒绝得好。 只是放假以后,两个人还没见过呢。他过去的时候,曹飞正在给曹远喂奶粉,这时候曹远已经九个多月了,虽然还不能走,但已经能扶着栏杆站立了,他比同龄人说话早些,这时候已经能喊爸、奶这些了,只是囧的是,他喊爸,是对着曹飞的。 曹飞把奶瓶递到他嘴上,曹远喝了一大口,不知道想什么,又吐了出来,晃着手冲着曹飞喊了句,“爸!”曹飞也不客气,嗯了一声,接着往他嘴里塞奶瓶。曹远好脾气,接着喝。 许乐看得简直愣了,曹飞也不在意,“我爸几乎不见人,小远一个星期看不到他两面,都不认识他,就喊我了。”他顺手将要倒的曹远扶稳,“反正没啥区别,我们也不需要他。” 说着,曹远就看到许乐了,他对许乐还挺熟悉的,见了他就张开手,啊啊啊的让抱,许乐赶忙过去将小孩给搂在怀里,曹远就拽着他的帽子带玩起来了。许乐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曹玉武,也就低头哄着孩子,没说话。还是曹飞又开了话题,“你知道吗?我爸要结婚了。” “要结了?”当初十一月份他们搬出来的时候,就以为曹玉武要结婚了,后来却没动静了,一家人都觉得不结比结了好,也就没人问。没想到这时候又提出来了。 曹飞不屑的说,“恩,今天就去领证了,顺便逛集市。”他哼笑了一声,“听说那女人怀孕了。已经一个多月了。我想这回他肯定种是他的,所以找急忙慌的,昨天检查出来,今天就领证了,恐怕年后就要办婚事了,反正无所谓,他结不结婚,在不在这个家,也跟我和小远,奶奶没关系。” 外间屋里,一家人也在说这事儿。老太太擀着面皮说,“照我说法,这婚事就不大办了,没道理二婚头还要请客让人随礼,单位里的人也不愿意。不过你哥好像不同意,说是罗小梅是初婚。我说不动他,就随他了。到时候,你们过来吃顿饭就行了,别的不用多管。” 曹玉文劝他妈,“哥都定了的事儿,妈你也别多想了。我看我哥最近也没闹腾啥,兴许有个女人真不一样呢。你想,我嫂子在的时候,他不这么多年就一直过着,也没啥事。” 老太太点头,“就是罗小梅……我可真看不上她……”老太太知道说到这儿又是个死胡同,这时候怕是都领了证了,再说有什么用呢。她转头问起了别的,“你生意咋样,买的那摩托车刚费油,你钱够吗?妈这还有点。” 曹玉文还想说说他生意的事儿呢。 今年算起来,曹玉文和杜小伟的生意还不错。冬天是辣白菜的销售季,他们零售批发都不错,还有去年跟几家单位合作,将辣白菜当年终奖发了,职工们都觉得味道不错,今年入冬后,几个单位的食堂也过来进了不少。 昨天腊月二十七,他们年终盘点,一家人就是在他们住的屋子里算了一天,一年利润大体比去年多了个百分之十,算下来,两家一边能分到一万五,当然,曹玉文这里还有六千是给许乐的。说着,他拿出了个小存折,塞给老太太,“这是儿子孝顺的,用你的名字存的,有一千块钱,身份证就能取,妈你拿好。” 老太太当即就想推,可让曹玉文给摁住了,“妈,我还有件事儿要给你说呢。你听我说完,再推不迟。”老太太动作就定住了,曹玉武说,“妈,辣白菜的生意做了两年了,我和小伟、黑妹一起分析过了,感觉这生意恐怕以后一年年做下去,除非再开辟品种,不可能再大些了。而且做的人越来越多,恐怕还会降低。” “我和小伟就商量着,这边的生意不能丢,但也要想想做新的了,小伟没工作,我和黑妹都不是正式工,也不安稳,总要靠生意过日子的。” 他说得在理,老太太点点头,“能早想点是对的,总比以后没生意了再想办法强,你们这是想了啥法子了?” 曹玉文说,“原先也没个定论,开始是想从广州倒点东西,现在不少人这么来回倒腾,可挣钱呢。可我们打听了一下,不是很合适,一来没有牵线的,二来咱这边有不少干的,这种倒腾差价的生意,不是个常态,恐怕也做不了几年。我们还是想做点实的东西。这两天,正好我过去一起下乡的朋友张友新写信过来,他还在长春呢,说是如今长春准备发展阳台经济,君子兰一片火热,我就寻思趁着过年和小伟过去看看,要是行的话,这也算份实业。这钱啊,就是给您手中拿着,我也放心,等我们忙起来,万一家里有事需要,您也不用找谁要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倒是把存折收起来了,可还是不放心,“养个花能挣什么钱?” “妈,养花能挣钱的地方多着呢。你看,路边的绿化要绿植吧,过年过节谁家不买点花卉回来点缀,这比我们干花厂强,日后等着大家都富裕了,肯定用干花的少了。听说,人家外国结婚都是全部鲜花呢,到时候,咱们说不定也不捧干花捧鲜花了。”曹玉文笑着耐心地跟老太太解释,“花是看着利润没倒腾东西大,但是妈,这是个越干越好的产业呢。” “那倒是,小姑娘小媳妇谁不喜欢鲜花啊,你妈我年轻的时候还爱养个花啊草啊的呢。”老太太擀完了手中的剂子,又拿刀切了一块,边揉边说,“妈年纪大了不懂做生意,不过听你说的挺好,那就干吧。反正还有辣白菜的生意呢,再不济妈还有退休金呢。咱不怕,你干就是了。不过,妈就提醒你一句,那边再怎么样,家里留个男人,别让黑妹一个人顶着,她一个女人,太难了。” 曹玉文立刻做了个敬礼的动作,“是,听从命令。”老太太一下子就被他逗笑了,跟黑妹说,“你瞧瞧,你瞧瞧,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得,也不怕乐乐笑话你。” 一家人热热闹闹包完了饺子,等着下午的时候,曹玉武就领着罗小梅回来了。两个人一脸喜气,曹玉武手中还拿着不少东西,进了屋就推了推罗小梅。罗小梅当即就脆生生的叫了声妈。老太太低头揉着剩下的面,没吭声。 罗小梅脸上就有些不好看,曹玉武又推了推她,才又开口,“妈,我俩今天把证领了。”她笑着说,“今天回来正好碰见集市了,我和玉武还跟您挑了件衣服呢。”说着,她就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件红色的棉袄,“妈,您看,说是布料厂的人今年过年发了布顶奖金,有人盘下找人做的,您看,漂亮吧。” 曹玉武在旁边帮腔,“妈,小梅专门挑的。” 老太太抬头看了一眼大儿子,四十瓦的灯光下,曹玉武那和颜悦色的样儿,倒让她一晃神,以为李桂香还在呢。去年,去年过年的时候,她大儿还没这么混蛋呢。她那时候挺自豪的,逢人就夸,觉得自己拉扯大的两个儿子都好,可那时候哪知道这是个王八犊子呢。遇见点事儿就现了形,如今又恢复原样了。 可人已经领回来了,她总不能不吭声,叹了口气,老太太接过衣服,冲着罗小梅说,“证也领了,大过年的,也是喜事,别站着了坐吧。”老太太这话挺温和,罗小梅那脸立刻好看了点,冲着老太太说,“妈,您试试吧,挺好看的。” 老太太点点头,“成,我等会试试,合适的话年初一穿。” 曹玉武今天早上说要结婚的时候,还跟老太太伴了嘴,那时候老太太怎么说的,“您但凡有点脸皮,也不能跟她在一块过。你要问我意见,我不同意,我们老曹家一辈子干干净净,没出过你这样的儿,也没娶进来她那样的女人。可你愿意,你也三十多了,我管不了你,所以婚你愿意结你就结,但别指望我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给好脸色。” 为了这个,他今天还专门给罗小梅说了半天,还哄着她买了东西,就是让她和软点,别生气。没想到,他妈这不是挺好的啊,难不成想通了? 罗小梅那边也同样惊喜,她还以为真要挨顿说呢,都想好了,要是老太太实在难缠,干脆直接撕破脸,反正她都领证了,老太太也弄不过她。可老太太这一缓和,她倒是省事了,这回,脸上是真透出笑来了。 老太太见了,就说着,“今天大家都在,虽然还没到三十,但你哥结婚,也正好说说以后的事儿。”说完,她就示意黑妹把许乐和曹飞叫了出来,然后说,“小梅啊,从今天起呢,你也是有婆家的人了。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但我这个做婆婆的说几句,为了你的小家,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玉武原先留下飞飞和小远,你岁数小,没经验,也看不好,他俩不用你管,你就管好你和玉武,还有自己的孩儿就行了。” 罗小梅一听这话又有些不高兴,可没想到,老太太从怀里摸啊摸,直接摸出了对金耳环,放在了桌子上,她眼睛就动不了了,这年头,有几个能见着金子呢。老太太摸着那金耳环就说了,“你也知道,我啊,对你原先有点偏见,可我也想了,总要给你改正的机会。这对金耳环,还是你公公给我买的,我一直藏着,前面的桂香,还有黑妹都没给,如今我就拿出来了,当做奖品。若是你以后表现的好呢,对玉武也好,对两个孩子也好,妈觉得你合适了,这对金耳环就给你了。你说,成不成?” 自从那对金耳环拿出来,罗小梅的眼睛就没离开,这回一听,还有什么不应的,反正两个孩子她不管就行了,她连忙点头,“成,妈,成,我一定好好表现。” 曹飞听了在旁边哼了一声,许乐则眯了眼你,这老太太,不简单啊。 第40章 一对金耳环彻底震住了罗小梅,不但没惹事,见了许乐和曹飞他们还能笑笑,甚至过年那天还下手帮了忙。老太太不食言,当天就试了衣服,倒是怪合适,年初一就上了身,还穿着新衣见了来拜年的客人,虽然没在外人面前夸吧,但罗小梅的积极性显然被调得挺高,又给老太太买了一堆东西,老太太啥也没说,都收下了。 过了年,曹玉文就先去了趟东北。那毕竟是他同学,让杜小伟当前锋不合适。原本曹玉文想着带着许乐去给许新民上上坟,可时间实在不允许,许乐十五就上学了,可从山东到东北的火车就得几天几夜,压根赶不回来。 许乐为此有些闷闷不乐,练字的时候也没精打采,他其实平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想许新民。怎么说呢,许新民好像被他包裹在心房里最重要的东西,因为三十多年的时间而显得有些束之高阁,但当突然间拿出来的时候,回忆就扑面而来,七岁前他与爸爸生活的一点一滴,彻底复苏了。 许乐记事挺早,所以记得的东西也多。譬如家中院子里的大柿子树,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要个头小,但偏偏是个好动的性子,他爸爸就背着他爬上去玩。还有家里养的那只大黄猫,又肥又大,明明长着一张怨妇脸还特别高傲,见天不喜欢跟他玩。他那时候总是急,追着猫屁股后面叫喵喵喵,每次都是他爸帮他把猫哄下来,拿着他的手,轻轻的摸一下。 当然,他还记得他爸的坟头,就在村里的坟地里,是村长和干爸一起招呼人下葬的,那么大的一个土包子,把他爸封在了里面。三十多年了吧,他还记得那天的事儿,九月的东北天已经冷了,风呼呼的刮着,他扭着身子想要逃开大人的手臂去找爸爸,但都没成功,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个人留在了那儿。 这些记忆打开了,就收也收不回去,许乐为此情绪低落了好半天。曹玉文瞧着孩子那样就心疼,抱着他跟他许诺,一定去村里看看,给他爸上坟。许乐知道自己一定让干爸和黑妹担心了,只能收起心情,乖巧的点点头。 出了破五,曹玉文就带着三千块钱的存单上了路。送走了他,黑妹一边上班,一边跟着杜小伟忙生意,整个家里就空了出来。许乐早上自己起床,吃了黑妹留下的饭,练练字,顺便将水壶烧满,中午炒个白菜或者炖个豆腐,等着黑妹回家,下午再写写寒假作业,时间过得也挺快。 就这样三五天,他那些因为前世记忆所带来的伤感,才慢慢的平复下去,瞧着和原先一样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好久没出门了。这天黑妹托人捎的两灌麦乳精到了,留了一罐给许乐,早上临走前吩咐,让他把另一罐给曹飞送过去,顺便看看奶奶最近有事吗? 许乐吃完饭,拿了麦乳精,又在自家缸里挖了两大颗辣白菜装在塑料袋里,这才往老曹家走。两家如今离得不算近,许乐家如今住的是城中村,中间还有几个家属院,依着许乐的小短腿步行的话,起码半小时。 他也不着急,溜达溜达着走,同时看看街景。这时候还没出年呢,街上四处都是疯玩的小屁孩,男孩子撸了五千响,一个个不害怕的拿在手里单点炮,街上时不时响起砰地一声,有时候还有行人的怒骂声。女孩子们都穿了新衣服,三五成堆地在街上玩跳皮筋,什么马兰开花,声音整齐而稚嫩。 然后,他看见了推着曹远的曹飞。曹远的小推车特别好认,是曹飞小时候用过的,原本是铁管做得,刷的四处可见的绿漆,但因着时间长,都生了锈,看着斑驳得很。曹飞出生的时候家里又有事,就没人收拾,结果一直用到了现在。 许乐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个小区的大门口前,五米远处就是小区的垃圾箱,因着过年大家生活水平都好了,里面被堆得满满当当的,什么果皮烂菜叶就不说了,还有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曹飞站在那儿似走非留,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曹远,再盯着垃圾箱看看。 在许乐还没喊出口之前,他瞧见曹飞特别迅速的从垃圾堆里拽出个白酒瓶,然后迅速的塞进了小推车的后面,许乐这才看见,那里挂了个布袋子,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完了这事儿,曹飞又推着曹远绕到了另一边,抬头在那撒么着看。那里气味恐怕不算好闻,曹远啊啊呀呀的叫了半天,许乐侧耳听到了一个臭字。 那种伴着心疼的火气就冒了出来。许乐拎着东西就跑了上去,一把扯住了正盯着个就作业本准备出手的曹飞。曹飞被吓了一跳,狠劲甩开了手,边说谁边转头,当瞧见是许乐的时候,就愣住了。他那因冷而变得皴红的脸上有些愕然,然后就低了头,装作不在乎地说,“是你啊!” 许乐也不说话,伸手接过来曹远的小推车,推着就往前走。曹飞连忙跟在了后面,小声叫着,“你干嘛,把小远给我。快给我。”说着,他就跑动起来,也不敢跟许乐抢,只能跟着小车跑,眼睛一点不离的看着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因车子快速动起来而乐的高兴的曹远。 边跑曹飞边说,“乐乐,乐乐,你听我说,别推了,别吓着小远了。” 许乐将车子停在了个避风处,这才回头瞧他,“你在捡垃圾挣钱?” 曹飞倒是没否认,他说起这个还挺有理,“我得存点钱。奶奶退休工资就那么多,一个月刚小远奶粉钱就十几块,还有我的学杂费,还有生活费,一个月钱紧巴巴的。我爸现在看着好说话,可拿着他的工资和我那三十块钱,说什么也不肯出,小远如今大了,以后要穿鞋子,要玩玩具,别人有的他都得有,我也不能给奶奶要,我得存钱。” “这东西能挣多少?”许乐指着那个布袋子问,“我不是给你一百了吗?” “酒瓶子一个两分,纸两毛一斤,这两天过年,东西多,人少,我一天能卖出个块八毛的,我寻思着以后等着上了学,我有空晚上出来捡,也能有个五毛钱。”曹飞脾气好了很多,也不争吵,而是一点点跟许乐解释。说完了就伸手一把抓住了小推车,冲着许乐说,“那钱谢谢你,我留着应急用。我会还你的。” 说着,他就想推了曹远走。可许乐抓的紧紧的,压根不让。他小脸紧绷,冲着曹飞说,“一天块八毛是不少,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冷的天,曹远受得住吗?你以为多裹两层被子就行了,那垃圾筒那么脏,不定多少细菌呢,我老远听着小远喊臭,你就不怕小远生病?” 曹飞哪里想到这个,一听就着了急,去看曹远。好在曹远虽然是早产,但一家人养的精细,如今长得比同龄人要大不少,也胖不少,这孩子这时候还不知道他哥哥多担心,瞧着曹飞突然伸出个头来,还以为跟他玩呢,哇的一声就高兴地喷出一口口水,呲了他哥一脸。 曹飞才不在乎,拿袖子使劲一抹就了事。左看看右看看算是没事,这才放了心。他冲着许乐说,“我以后把他放屋子里,让奶奶看着,不会带他出来了。”他想了想说,“我就说找你去练字了,你别跟奶奶说行吗?” 显然,曹飞不想放弃这生意。许乐叹了口气,他只能问他,“你就不怕自己生病?这么冻着,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他伸手就去抓了曹飞的手,曹飞没躲开,只能让他抓着,将手上的那个毛线手套扒了下来,果不其然,腊月里这种手套压根不管用,曹飞的手背上一片青紫,手指头几个地方已经生了冻疮了。 许乐瞧着有些难受,这让他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也是这么孤苦无依,也是这么挣命挣扎,只为最卑微的活下来。他冷着声问他,“你不疼?你不疼,就不怕奶奶看见,就不怕奶奶心疼?” 曹飞这下不出声了,他把手缩了回去,又将手套戴了上去,许久才说,“疼啊,可不算什么。往年东西在外面打雪仗也会冻成这样呢。我算了,要是这么干下去,我一个月最少能有十五块钱,奶奶这两天穿着罗小梅买衣服可高兴了,我也能给奶奶买一件,小远的东西也不缺了。” 他挥了挥手,不在意的耸耸肩,“我藏着就是了,你别跟家里说。”说着,低头将许乐手中的罐子和咸菜接了过来,罐子放在车子里让曹远抱着,咸菜挂在车上,“行啦,你是来送东西的吧。就当没看见就是了。我记得你原先可讨厌我呢,恨不得离我远远的,这是怎么了,最近半年越管越多,你再多管闲事,小心我照样削你啊。走吧,跟我回去吧,中午奶奶说下饺子,正好一起吃。” 笑嘻嘻的威胁完,他就往回走去。许乐站在原地想了想,他也想就当看不见,他上辈子为了吃饭也捡过垃圾呢,就是冬天冷夏天臭,受点罪而已,他忍着长大了,曹飞比他坚强,比他泼辣,肯定也行。可想了想,他不知道怎的,就是不忍心,他想着第一次见这孩子时,他被宠的多嚣张啊,可如今怎么就能这么懂事呢? 他觉得自己肯定是魔怔了,哪里有人变懂事了他还觉得可怜的。可他就是忍不住,他一下子跑了起来,冲了过去抓住曹飞的胳膊,冲着他恶狠狠地说,“就你冻得嘻嘻哈哈的样儿,还想削我?你有那本事吗?我有活给你干,你要敢不干,我削不死你!” 第41章 曹飞显然没将许乐的话当做事儿,在他看来,他都十岁了,从他爸开始犯浑就四处琢磨挣钱的法子,也就想到了这么一个无本万利的活。许乐才九岁,能有什么活要干?给他叠被子,洗衣服?这些许乐比他勤快。帮他做笔记,写作业?显然他才是需要的那个。 就算这些许乐需要,一个月能赚几个钱?他也不能要啊。其实曹飞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他这么干不是过年后的这几天,已经有一两个月了,从他爸在看守所回来,跟那个女人谈恋爱起。 他原本没觉得日子难过,毕竟在此之前他叔在家住,还有那三十块钱补助。可他爸回来后,就将三十块钱收了。说是存着给他和小远上学花。曹玉武又不是拿去挥霍了,每次存钱回来还给老太太看看存折上的数目,即便罗小梅嫁进来也一样,老太太张口要他都不答应,也没理由,再混账的爸,要给儿子存点钱,谁能说什么。 但曹飞心里明镜似得,这笔钱跟他没关系了。于是,他想出了这法子。这一块捡垃圾其实都是有地盘的,许乐还小不懂,还以为是个人都能随便扒拉垃圾箱,捡点东西拿出去卖钱。却不知道,他为了这块地方,跟两个小孩已经打过两次架了,虽然都是他赢了,可一次伤着了胳膊,一次伤到了后腰,费这么大劲儿才夺下的,他怎么可能随意放弃。 他推着小车跟着许乐往回走,走了没几步,许乐就停了脚步,“你后面捡的这一布袋子东西也拿回去吗?你平时往哪里卖啊,先去卖了吧,别让奶奶瞧见担心。” 曹飞原本就这么打算,听了脚就拐了个弯,去了在家属院东边一个城中村,那儿住这个收废品的,曹飞说都是卖给他。交易的时候许乐啥话也没说,就站在那儿看他给人家拿出那些东西,男人在那点了点,一共五个酒瓶子,八两铁,还有一堆纸,递给曹飞三毛钱,“一共二毛八,上次还欠你两分,正好给你。” 曹飞很自然的接了过来,放进了贴胸的衣服里,推着小推车带着许乐往回走。许乐这时候才说话了,开始问他,你今天捡了多久啊?昨天用了多少时间?平时也能有这么多吗?好像一下子对这事儿感兴趣起来,曹飞只当他关心自己,也没在意,一个个都老实答了。 等着两个人进了屋,老太太的素水饺已经包好了,瞧见许乐就乐了,许乐将东西递过去,指着麦乳精说,“我干妈说这东西有营养,一共来了两罐,让我给曹飞拿过来一罐,每天早上喝一杯,说是管长个儿,奶奶您可别忘了。” 老太太一听,就点了头。连厨房都不呆了,抱着罐子就往大屋走——曹玉武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大屋里曾经住过他和李桂香,罗小梅结婚前闹腾了半天,也没同意住在这儿,结果两口子住进了小屋去,罗小梅见天嘟囔屋子小,不敞亮,住着挤得慌。 八成是闻见饺子香气了,罗小梅从小屋里开门出来,瞧见许乐还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挺难看的说了句,“呦,乐乐来了。你这孩子鼻子比狗都灵,家里三十的剩饭从年头吃到昨天,今天刚新包了饺子,你就摸过来了,还真有口福。”她还想再说两句,但眼见老太太从大屋出来了,就换了语气,“乐乐可真好,有什么东西都想着飞飞,以后大娘这个弟弟出生了,乐乐你可别忘了他啊。”瞧见老太太要瞪她了,罗小梅连忙说,“行了行了,来来来,上桌吧,再晚饺子都qiu了。” 这顿饭吃的也不算寂寞。曹远如今已经能吃点饭菜了,曹飞专门将他放在自己身边,端了一盘子哄着他吃,曹远吃剩的,不要的,扔了的,就全进了他的嘴。罗小梅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显然有些闹胃口,吃一个就要停半天,旁边放着杯凉白开,喝一口往下压压。 只有曹玉武跟个没事人似得,端着盘饺子一口一个吃得喷香。仿佛曹远难喂,罗小梅孕吐都没看见。一会儿小碟里的醋吃完了,他就伸手往罗小梅那儿一推,大爷似的吩咐,“给我倒点醋,再加点酱油。”罗小梅也不敢违抗,听了连忙站起来,忙活去了。 许乐不知咋的放了点心。曹玉武这样的人,爱谁都不会比自己多吧。那样的话罗小梅就不会那么重要,曹飞他们也能少遭点罪。等着吃了饭,老太太喊了不情愿的罗小梅跟他一起收拾,曹飞就带着许乐进屋哄曹远睡午觉了。 许乐盘算了一个多小时的事儿,这时候才脱口。他说,“捡垃圾你别去了,这活脏累,最重要的也挣不了几毛钱。我都盘算过了,这一个月你能拿到十几块钱,还不是因着春节来了,可平时谁家里没事天天喝酒买肉,等着一出三月,肯定就拿不到这些了。你要是真想挣钱,明天早上别睡实了,凌晨四点起来等着我,我带你赚钱去。” 说完,许乐就起了身,准备回家。曹飞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赚什么钱,起这么早干什么?” 许乐也不告诉他,就吊着他,“反正比你捡垃圾强,我在下面拿着手电筒照一下,你就下来。对了,穿厚点,我记得家里有件军大衣,把那个穿上。别忘了啊。” 曹飞还想再问问,许乐直接就出了大屋,那边老太太瞧着他要走了,就迎了上来,手中拿着个铝制的大饭盒,用布袋子装了递给他,“这是饺子,拿回去你和黑妹晚上吃,不用再做饭了。” 曹飞只能闭了嘴,还想跟出门去送送许乐顺便问问,可曹远实在太不给力,八成是迷糊了一会儿,一睁眼瞧着他的左右护法都没人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在曹飞眼中,挣钱再重要也不如曹远,这下子连忙把话吞了下去,直接回屋哄孩子了。 许乐这才吐了口气,慢腾腾下了楼。那法子是他上辈子差不多这个时候用过的,其实吃苦程度不亚于捡垃圾,但一来干净,二来挣得多,是他上辈子脱离贫困的第一桶金。但他这辈子因着有干爸这个大杀器,不用动就有钱了,所以一直没干。 他叹了口气,垂着脑袋一阶一阶往下蹦,教给曹飞也行,总比让他受罪还赚不着钱强。只是路过曹飞捡垃圾的那地的时候,许乐脚步顿了顿,就转了个弯,去了曹飞刚才卖废品的地方。这时候还是中午呢,男人正在吃饭,听见有人招呼端着个饭碗就出来,一瞧是来过的许乐,一下子愣了,问他,“小孩你怎么又来了。” 许乐露出甜甜的笑,“叔叔,你还记得我呀。我是刚才陪那个哥哥来的小孩。”男人问他,“你怎么自己来了,丢东西了?”许乐摇摇头,有些为难的跟他说,“叔叔我能跟你商量点事儿吗?你能不能不收哥哥的东西了。” 男人一听就有些稀奇,把饭碗放一边,低头瞧着他问,“怎么了,你哥哥卖了钱没给你买糖吃啊。”许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哥哥太想赚钱了,他今天把爸爸的白酒都倒光了,卖酒瓶,还带着弟弟四处跑,把弟弟都冻病了,爸爸说以后不让他干了,可他不听。叔叔,你别收他的东西好吗?我不想弟弟生病呢。” 许乐长得本就好,白生生的,这会子做出一副很为难,很心疼的模样,瞧着别说多让人喜欢了。男人还没说啥,屋子里就走出个女人,冲着他说,“还不应下来,你说就那点东西,你值当的吗?以后不能收了。”说完,她低头冲着许乐特和蔼的说,“你放心,阿姨以后保证不收他的,放心吧。” 许乐这才笑了,说了谢谢后,蹦蹦跳跳走了。老远还听着那男人在那儿嘟囔,“我也是可怜那孩子,他推着个小孩求我,我才答应的啊,哪知道是这样。他每天那三两毛钱,一个多月赚的也不如我一天多啊,我何苦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断了曹飞后路后,许乐难得早早就上了床,他倒是不用专门让黑妹叫他起床,早一个星期,黑妹和杜小伟就定了今天一大早去进白菜。他们三点半就走了,许乐随后就起来,洗漱完了,将黑妹给留的煎水饺吃了,拿了个保温杯装了满满一杯粥,然后穿上厚棉袄,将杯子塞进怀里,就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这车子是给黑妹专门买的,是女式的,许乐虽然个头不够高,但不坐座位的话,还算能走。等到了那儿,也就四点钟,许乐拿着手电往他家大屋窗户上晃了几下,然后又绕到楼道口,每三分钟,就瞧见曹飞裹着个拖地的大衣,瞧瞧下了楼。 一见他,许乐就把自行车让了出来——他早见过这孩子骑车子带人,坐在后面抱着军大衣的下摆,指挥着他往市里骑去。一路上都没人,曹飞所在衣领里,闷声闷气的对他说,“到底要干什么去?” 许乐也不告诉他,“到了你就知道了。哎,就这儿,往左拐,太好了,还没人。行了,就停一边吧,咱俩在这儿呆着。” 曹飞跟个傻子似的看着上面写得几个大字,第二国棉俱乐部。问他,“乐乐,你傻了啊,这地方八点才上班呢,电影也晚上才放呢,你现在来干什么?在说,这地方怎么赚钱啊。这儿不让摆早市的。” 许乐将怀里的保温杯递给他,一副不成器的目光看着他,“你才傻呢。我能不知道八点上班?”他不在意的说,“《生死恋》今天放映,日本进口的,好多人都要看,一张票都难求,懂了吧。” 曹飞喝了口还热乎的粥,跟被吓傻了似的说,“乐乐,你……你这是让我倒票啊!” 第42章 的确是当票贩子,后世这个行业还有个名字叫黄牛党,因垄断低买高卖,名声颇差。 但在1982年的年初,这个行当干得人极少,正处于无人竞争状态。但偏偏在经历了六年之后,文革所带来的压制之气已经慢慢散去,人们的思想正在解冻,这又是年轻的男女们开始追求时髦时候,买一件几个月工资的衣服,买两双一个月价钱的鞋,还有看场电影成为他们的消遣。 供不应求的票和无人竞争的市场,几乎让上辈子的许乐赚的盆满钵满。只是对于函城来说,许乐并不那么了解,所以才让曹飞凌晨四点就到这里排队,省得有人占了先。 曹飞把那桶白粥喝完,打了个饱嗝,将盖子拧好把保温杯放在车筐里后,他才抹着嘴对许乐说了声真情实意的谢谢。许乐原先说专门给你带的,可想着这小子昨天不听劝的样儿,就别扭的别过头,不在意的说,“没,我早上吃的煎水饺,稀饭喝不下了,才给你的。” 一听煎水饺,饭量开始倍增的曹飞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若是原先,他肯定想,你自己吃的那么好,为什么给我喝白粥,别说放糖了,连块咸菜也没有。可他现在明白了,连爸爸都不一定对你好,其他人没义务对他好。 所以,这孩子笑着说,“白粥就挺好了,我还担心你没吃饭呢,这下也放心了。”他将大衣敞开怀,“外面挺冷的,这衣服挺大,乐乐你过来,我搂着你给你暖和会儿吧。” 许乐说完那话就有些后悔了,干嘛还要刺他一下呢,明明已经够可怜的了。他撩开眼皮瞧瞧,军大衣的确比自己的小棉袄看着暖和,就特没出息的凑过去了。曹飞坐在了售票口下的台阶上,从后面搂着许乐,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中间,鼻子里吹出来的温暖的气息,全部喷在了许乐的脖颈间。 许乐的估计没错,在函城,目前还没人打上票的主意,两个人一直等到七点半,才有人陆陆续续过来买票,但一瞧就是为自己买的,拎着个早饭,边吃边等着,也不着急,更没在意排在最前面的两小孩,八成以为是早到了几分钟。 从第一个人来,两个人就已经站起来分开了。那点子热粥根本不够曹飞吃的,又有旁边人的早饭香气不断飘过来,曹飞的肚子一直跟打鸣似得叫。许乐瞧见人也多了,曹飞不会丢了,吩咐了一声让曹飞等着,就转头往那边的小巷跑过去,曹飞不知道他要干啥,着急的叫了两声,没叫住,又不敢离了原地,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许乐就提了一个塑料袋从那边跑过来,曹飞着急的训斥他,“你乱跑什么啊,这地你又不熟,万一丢了怎么办?” 许乐不在意的将袋子塞在他手中,“快点吃,放了一根肠两个鸡蛋,保管够了。” 那塑料袋因着许乐的松手而敞开,带着葱花的香气就扑面而来。曹飞低头瞧了瞧,是一张煎饼果子,怕是放的油条有些多,压根就合不拢,显得格外大。 他不知道咋的,也许是那些热气蒸的,心里和眼睛都有些酸,只是又不好意思露出来,猛吸了几口气才说,“你买这个干啥,好贵的。” 许乐说,“反正我吃饱了,你不吃就拿回去吧。奶奶吃不了,小远也吃不了,你给你爸留着吧。”他话音还没落,曹飞就投降了,“我吃,我全吃了。” 不过说完他没动,而是将塑料袋弄好,露出鸡蛋最多的部分,递到了许乐面前,“这块鸡蛋多,瞧着肠也在这儿,乐乐,你快咬两口。” 许乐一抬头就瞧见对自己笑着的曹飞,两个人差着半头,这样看,这孩子眼睛里全都是自己,满满当当的都是感激。许乐叹了口气,心里暗道,一个讨厌的小孩怎么能变得这么讨人喜欢,这太不科学了。可嘴巴还是凑过去,不过在咬之前还嘟囔,“你原先可不吃有我口水的东西啊。” 曹飞将煎饼果子往上凑了凑,“我不嫌,你的我都不嫌。” 许乐那一口就咬了下去。因着是大冬天的清晨,曹飞冻了两三个小时,所以他让多了些辣子,结果这些辣椒和鸡蛋,香肠,葱花、香菜、芝麻在一起,在混着甜面酱的咸香,在口中爆炸开来,许乐觉得,自己好像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煎饼果子,他抬起头,冲着等他咬第二口的曹飞说,“快点吃,可好吃呢。” 等着曹飞将东西吃完,也就到了上班点,曹飞将塑料袋扔了回来,许乐就从口袋里掏出十五块钱,跟曹飞说,“三毛钱一张,你买五十张,要两两都坐在一起的,别都挨着,靠后点,分散开。” 曹飞一听就愣了,一个大礼堂起码要三四百个座位,他以为许乐怎么也要买上一二百张票呢,没想到这么少。不过售票口已经开了,后面的人都动了起来,没时间说话了,他推了推说,“不用你钱,我有。” 说完,就踩着台阶上跟售票员说话了。许乐听了听,曹飞还挺有模有样的,就从队伍中退了出来,站在不远处的自行车那儿等他。过了十几分钟,曹飞这抱着一沓子票跑了过来,冲着许乐说,“五十张,都是两两一起的,我专门分开要的,那阿姨挺好的,我说啥都中,还问我为啥买这么多呢。” 许乐心里一惊,就听曹飞说,“我说我帮小叔叔买的,他们上班没时间,我放假呢。”许乐那心又跳了回去。两个人上了自行车,还是曹飞带许乐,只是他这回话多了起来,一会儿问怎么卖,一会儿又问晚上要几点过去,其实他有些担心卖不出去,可又怕许乐多想,话在嘴边就咽下去了。 这些担心让曹飞一整天都有些坐立不安,连陪着曹远玩的时候,都有些漫不经心,曹远瞧着扔出去的球一直没被捡回来,不知道喊了多少声,还是老太太听见后心疼的要死,跑过来将球递给了曹远,冲着曹飞说,“飞飞你怎么了?早上和乐乐吵架了?怎么没精打采的。” 曹飞哪里敢说他在倒票。今天早上回来都是假称黑妹去进货,许乐在家害怕,昨天叮嘱他早点过去陪会儿他。如今听奶奶问,也只能咧开嘴笑着说,“没事,奶奶,我就是突然忘了寒假作业是啥了,等会小远闹腾累了睡着了,我去乐乐那儿一趟,再问问他。” 老太太狐疑地看着自家孙子,平时不来往的两个人,从昨天中午就一起回来,今天早上又一起不见了,这会儿又要凑到一起,肯定是有事。可她倒是也不担心,曹飞如今懂事了,许乐更别说,再说,两个十岁的小孩能干啥呢。 她就点了头,“我看着小远,你啥时候去都行啊。”回头又叮嘱一句,“别往大马路上跑啊,小心点。” 曹飞连忙应了。又恢复了瞧表看点发呆的状态,如果老太太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自己放在床上的小外套,那里面有价值十五元的五十张电影票。曹飞刚进屋的时候,把衣服折腾了好几个地方,才决心还是放在眼皮下放心。 等到了四点,他就跟兔子一样,窜出家门了。许乐已经等在家里,熬了粥做了饭,还将黑妹给他留下的菜热好了,等着曹飞一进门,就催着他赶快吃饭。等吃完饭,两个人又灌了壶热水,拿了六个煮鸡蛋,骑着自行车上路了。 到那儿的时候刚好五点,这边还挺冷清的。许乐就和曹飞将自行车放到了一边,在旁边等着。许乐做过这生意,心里有数,所以满不在乎的四处望。曹飞一共捡了一个半月的破烂,共攒了私房钱贰拾元整,今天一下子就拿出来十五块钱,心里不止是打鼓了,简直是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就跑到人面前,把票卖给别人。 他开始在许乐身边转悠,后来就坐不住了,一会儿跑到售票厅那儿瞧瞧,一会儿跑回来问许乐,“有人下班过来买票了,我看见都两张两张的买,咱们去卖吧。”许乐白他一眼,“售票厅买三毛,你也卖三毛?那咱早上冻了三个小时,是冻傻子啊!” 曹飞立刻就被骂清醒了,摸着脑袋笑了笑,可笑容消失后,脸上依旧一副愁苦模样,还是一趟趟往售票厅跑,许乐觉得,要不是不可以,曹飞能恨不得替买票人员数数究竟还剩下多少。 就这样,曹飞跑一趟跟许乐汇报一下情况,直到天黑了下来,路灯亮了,国棉二厂俱乐部面前的小空地人越来越多,曹飞终于气喘吁吁的又跑了过来,这一次,他眼睛亮晶晶的,冲着许乐说,“乐乐,票卖完了,还有好多人等着,票卖完了。” 许乐这时候才起了身,拍了拍屁股,喝了口水,冲着曹飞说,“走。” 果不其然,在售票厅那块还聚集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一对一对的,许乐走过去,就听见一路抱怨,“都是你,让你快点快点,你磨磨蹭蹭的,你看,卖完了吧。”“你说你那自行车什么时候坏不行,偏偏这时候,早知道我自己先过来了。”“哎呀,今天看不着,我下次就没那么好出来了,我妈管的好严。” 曹飞兴奋地在许乐耳边说,“咱们跟他说有票吧。他们一定会买的。” 许乐小声跟他说,“这么多人,你也不怕把你吃了,咱到边上去,瞧着不聚堆的问一问,这种事,哪里有扎堆的啊。” 等着到了这边的花坛处,许乐就让曹飞在一旁看着,自己去跟一对留恋不走的小年轻说话。那个男人说,“说不定有退票的呢,再等等。”女的问,“怎么可能,生死恋这么火,肯定不会有人了。走吧,明天再来。” 许乐这时候插嘴问,“姐姐,你们要票吗?” 两个人就看向了他,笑着问,“小弟弟,你有票?” 许乐点点头,“有哦,是挨在一起的呢,不过有些贵,六毛钱一张,你们要吗?” 那女的一下子就不笑了,“售票厅才三毛,你怎么要六毛啊。太贵了。”许乐也不害怕,“那你不要啊,我再问问别人去。”可那男的一听就扯住了女的,说,“别走别走,要了要了?”说着,就掏出了一块二,可没递给许乐,而是等着他的票。许乐也不含糊,招呼曹飞将事先拿出来的两张票给他看看,那人一瞧是真的,这才将钱给了许乐。 等着他走了,曹飞才不敢置信的说,“就这么简单?他就不讲价就要了。”许乐教育他,“都是谈恋爱的,哪里会计较这点钱。”曹飞有些惭愧的说,“我给小远买东西还比较好几家呢。”许乐叹了口气,这跟曹远有什么关系。 他伸手将票要了过来,然后冲着曹飞说,“你瞧见我怎么说的吗?你也试试吧,我在这儿等着你,有人要票你就叫我。”他抬眼看了看,“你瞧见那对了吗?对,就是离着人群挺远的那对,你去问问他们要票吗?” 第43章 许乐以为曹飞起码要适应几次,才能克服心理障碍,将票卖出去。毕竟,翻一倍的价钱倒票,在这个年代,往轻里面说,是道德败坏,往重里面说,就算是投机倒把了。一般人遇见这事儿肯定害怕的不得了,就连他上辈子,也是做了好久的精神建设。 可没想到的是,曹飞去那儿不过两分钟,就将人领了过来。女孩长得挺漂亮,扎着马尾,一笑两个酒窝,见了许乐就说,“哎呀,你弟弟长得真好看。”她扫了一眼电影票,就从一个粉色的小布包里拿出了一块二毛钱,递给许乐的时候还说,“你俩可真能干。” 等着人走了,曹飞这才深深吐了口气,看样子也是挺紧张的。可他没停留,离着电影开始还剩下二十多分钟,卖出去票可就赔手里了。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许乐瞧着曹飞在小广场上满场飞。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过来买高价票,他瞧见曹飞靠过去,有人直接推推搡搡的说,边去边去。也有人跟他聊了两句后,就瞪起了眼,大概是嫌价钱贵了。还有人跟他磨磨蹭蹭的在那儿说话,怕是在讲价。 这些事儿许乐上辈子都遇到过,他知道挺难的。毕竟谁都有自尊心,谁都会害怕,尤其他们还这么小。可曹飞真的没退缩,许乐从不知道他的脾气可以这么好,他冲着嫌弃他的人道歉果断离开,对嫌贵的人也好声安抚,至于讲价的,他也不生气,跟人家讲明不行,就换了目标。 广场上人来人往,身高不过一米五的曹飞,在中间来回飘荡,将人一次次带过来,再一次次冲进去。最终,在他将两张票卖给一对中年夫妇后,许乐拉住了他。 曹飞有些着急的说,“乐乐,都开始检票了,没时间了,我得快点找人买。有事等会儿再说,你是不是饿了,先把鸡蛋吃了吧,等会我给你买吃的。” “卖完了。”许乐只回答了他三个字。 “卖完了时间也不够……”曹飞说到一半就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许乐,“卖完了,乐乐,那可是五十张票,卖完了。” 许乐笑眯眯地使劲儿点了点头,“一张不剩。全没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钱都在这里呢,不信你摸摸,厚厚的一打。” 曹飞脸上还保持着震惊的表情,手却不自觉的伸了过来,先是轻轻碰了碰,怕是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又使劲摸了摸,傻了似得咧着嘴说,“一堆呢。” 这样的曹飞实在太可爱了,许乐瞧着心里就高兴,鼓动他说,“别这么摸,放口袋里试试。”他说着,就抓住了曹飞冰凉的手,放进了自己那个口袋里。 里面有着二张大团结,五张一块钱,还有五块钱的硬币,许乐刚刚都已经数好了。曹飞先抓了抓纸票,然后就摸着了那几十个硬币。恐怕再没有硬币给人的感觉那么实诚了,曹飞的手松开了许乐的手,从硬币里插、了进去,口袋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这时候,曹飞才跟反应过来的似得,冲着许乐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乐乐,这么多钱,真的这么多钱哎。我挣钱了,真挣钱了。” 自从李桂香去世后,除了曹远会站会说话的时候,许乐再也没瞧过曹飞能这么高兴了。他一点都不想打断他,于是也跟着笑了,露出一口小米牙。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曹飞乐了一会儿后,竟然一下子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用那双冰凉的手,使劲的揉他的脑袋,许乐想抗议,却发现,曹飞的声音低了下去,脑袋挺不得劲的趴在了他的肩膀上,身体一下一下的抖动起来。 这是……哭了? 许乐没敢求问,他一点也不想揭穿这个小男子汉的伪装。因为他也记得,自己赚的第一桶金后,将钱换成了毛票,倒在床上大哭的那一场。在后来的年代有句话,没有经过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其实对他们也一样,没经过那些苦难的人,哪里明白他们的挣扎。 曹飞趴了几分钟,才跟没事人一样起了身。他有些不自然的拍了拍许乐右肩膀上的湿迹,冲着他说,“乐乐饿了吧,想吃啥,我买给你。咱们吃完了再回去。” 说着,他就不由分说的拉着许乐往一边走去,那块有几个摆摊的,过去看仔细了,除了早上那些煎饼果子鸡蛋灌饼,还多了两家,一家卖肉夹馍,一家卖小笼包。曹飞先问了价钱,肉夹馍三毛钱一个,小笼包两块钱一斤。 就直接要了四个肉夹馍,一斤小笼包。许乐寻思花个两三毛解决就行了,没想到居然要了这么多。他觉得有些贵了,他们一共才赚了十五块钱啊。捂着口袋不让曹飞拿钱,曹飞从后面抱着他劝,“乐乐,就这一次,肉夹馍咱俩一人一个,给奶奶一个,给婶子一个,小笼包也是一家半斤。就是尝尝鲜,钱挣了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许乐被他搂着,脸上因为刚才几个大动作,有些红。听了这话架势才松懈下来,可还没松开手,向曹飞做最后一遍确定,“就这一次?” 直到曹飞又应了一次,这才松了手,从里面点出了三块二毛钱,一脸蛋疼的样子,交到了两个老板手中。卖肉夹馍的那个,是个中年大婶,瞧着许乐那小模样就稀罕,逗他说,“哎呀,你这么小,还管着你哥哥啊?” 许乐心疼的说,“这还管不住呢。要不管,能剩点啥!”逗得大婶一阵笑,手中的刀也就松快了点,那四个肉夹馍绝对都是胖娃娃,递给许乐的时候还逗他,“瞧你这么心疼,大婶多给你点,可别不高兴了。” 许乐听不好意思的接过了东西,冲着大婶说了句谢谢,他真没想占便宜呢。两个人一个一个肉夹馍吃了,然后交了五分钱给看车的大爷,就骑着自行车往回走。 先到的作坊那儿,黑妹已经回来了,大概是看到了许乐留给他的纸条,所以也没着急,只是一脸不忍的数落两个人这么晚才回家,害怕他俩饿着或者冻着。直到瞧见许乐递给他的一斤包子和一个肉夹馍,黑妹这才慎重起来,问许乐,“你们哪儿买的这东西?” 的确,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块压根就没小笼包卖。许乐压根没准备瞒住黑妹,总要有个人替他们打掩护,否则天天这么早出晚归老太太怎么能不怀疑,怕是罗小梅也要跟曹玉武吹枕头风。他直接将怎么赚钱的事儿跟黑妹讲了。 曹飞原想拦着他,因为一来怕黑妹不愿意,二来他对他舅舅那事儿怕了,总觉得好东西还是要藏着比较好。谁知道人家会不会抢过去?当然后面这个想法不是对黑妹,而是杜小伟。在他看来,天下的舅舅们如今都是一般黑的。 只是要拦着也晚了,许乐那张小嘴,说话溜溜的顺,几下张合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只有一点没说,就是他们四点起来过去排队的,换成了七点。曹飞以为黑妹肯定不准,没想到黑妹居然用手点了点许乐的额头,说了句,“我说瞧着你干爸那样,也不像敢做生意的人啊,原来头在你这儿。” 许乐就羞涩笑笑。黑妹拍了拍手说,“行了,也别担心了,这事儿虽然不那么地道吧,也不算什么。俺们村里赶集卖个箩筐还敢坐地起价呢,这不怕。只是有几点,一是不能一个人去卖,二是不能贪多,三是如果有人跟着干,别跟人起冲突。能答应,这事儿就成。” 不用许乐,曹飞立刻就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黑妹瞧见叹了口气,她同意倒不是因为不关心,不担心安全问题。一个是没这个,曹飞肯定也会想别的法子,她看得出这孩子是真想挣钱。二是如今严打两年多,社会上安全多了,一般不会出事儿,第三就是许乐这孩子,这孩子平日里瞧着安安静静的,谁都说他乖,其实精着呢,玉文临走前还说,要是有事跟许乐商量,连曹玉文都信他,黑妹没啥不放心的。 她又问了问细节上的事儿,就去把菜和稀饭热了热,跟着两个孩子一起把饭吃了。然后骑着车子将曹飞送回去,顺便替他们打个掩护,解释一下曹飞最近为什么这么早出晚归。 第二天曹飞来的时候就挺高兴,奶奶吃了半个肉夹馍和两个小笼包,一个劲儿的夸好吃,让黑妹别这么破费。罗小梅中间闻着香气摸了出来,上手就捏了个包子吃,还不高兴,“哎呀,也不是我饿,是我肚子里的那个饿啊。我是替他吃的。” 吃的东西老太太还真不好跟她计较,黑妹作为弟妹也只能说两嘴。许乐皱着眉头问,“不能都给她吃了吧。”曹飞不在意的说,“我都吐了口水了,她直接吐了,手上那个都没吃下去。” 许乐这才想起曹飞第一次见他,也往他盘子里吐了口水,他还还回去了呢。那次他气得要死,可这次听着,却怎么想怎么痛快。这大概就是立场不同。不过他还是说,“那别人也不能吃了。” “小远和奶奶才不嫌弃我呢。一家人有什么好嫌弃的。不过小远吃不下面皮,我把肉馅弄出来给他,吃了两个呢。这小子就会吃,要不长得这么胖……” 曹飞在那儿说起了弟弟经,许乐却想到了昨天他咬过的煎饼果子,曹飞好像压根没在意就吞下去了,要这么说,他们如今终于真正的算一家人了? 第44章 第一天干的时候是正月初九,黑妹将曹飞带回去的时候就说了,家里没男人,许乐也不够事,让曹飞住过去给她壮壮胆。老太太人老成精,没多问就叮嘱了一句,你可看好了他们,就放了行,连问都没问曹玉武一声。所以,第二天曹飞来了就直接住下了。 两个人时隔两个多月终于又睡到了一张床上,氛围可好了不少。这张床比原来那个宽了不少,曹飞就招呼着许乐睡一头,他在外,许乐在内。盖的是一床被子,那是黑妹的陪嫁,特别暖和,睡进来曹飞就直呼舒服,可就这样他也没睡走了样,半夜里,许乐还感觉这家伙将他从墙壁那儿往外拉了拉,给他盖被子。 随后的日子里,曹飞和许乐就每天早睡早起做这生意,开始几天黑妹还跟着去了两趟,看着没问题了,才不跟来,但每次回家,她都会过来接,让两个小家伙感动不已。 从初九一直干到了二十,两个人挣了小二百块钱,除了第一天谁也没乱买东西。这天卖完后,曹飞乐颠颠的边骑车子边唱歌,许乐坐车后,原本是不准备打断他的,可惜是在太难听了,于是只能将准备在睡觉时讨论的话题提前拿出来,“明天开学了,咱不卖了吧。” 曹飞的动作就一下子慢了下来,歌声也停了,自行车嘎吱嘎吱的过了许多路,曹飞这才说话了,他闷声闷气的冲着许乐说,“再看看吧,好容易做起来了,总不能就这样放弃,便宜了别人吧。” 这个别人,其实是指的几个小青年。他俩这行为压根瞒不住人,大概到了第三天,就有两三个小青年也干上了这活。他们也挺聪明,每次票买的不多,分着买个三五十张,也在电影开场前卖。 可惜的是,小青年哪里有小孩子惹人喜欢?尤其还有乐乐这个大杀器在,他们的生意一直没曹飞他们好。这几个人还想堵过他们,但许乐早看出来了,直接就放了话,一起干有饭吃,不一起干,那谁也别吃。 小孩长得漂亮,一点都没威胁力,几个人还在当回事。许乐直接跟他们说,“不知道什么是投机倒把吗?一抓一个准,我和我哥哥可都不够十四岁,抓进去了不过看守所,进去还能有碗饭吃呢,省的天天在外面挨饿受冻,你们都有十八了吧,听说能判死刑呢。你跟我们磕,你值当吗?” 几个没出息的就萎了。为首的一个大高个还赔笑着说,“这不是日子难吗?找个发财的路子,我们也是吓唬吓唬你,没真想干什么?行了,两个孩子,过日子也挺难,咱们闹腾啥。就这样吧。” 说着,就挥挥手带人走了。 自那天后,两边倒的确相安无事。并且有其他人想过来分杯羹,这大哥就直接给收拾了。后来几天话多了,才知道他姓王,剩下两个都是他亲弟弟,平时两个孩子就叫他王大哥。 可王大哥再不错,曹飞显然也是不想把生意让给他的。一天稳打稳赚十五块钱,一个月就算有高有低,也有三四百块钱,别说对曹飞,对任何人都是笔大财富。 许乐知道这么简单说说是劝不住曹飞的,此时的曹飞就像是在沙漠中久行的人遇见了水,怎么可能放弃。他叹口气,跟他好声好气商量,“现在就算每天早上七点过来排队,可售票员上班也要八点,咱们八点都上课了。你怎么买票啊。” 曹飞没吭声,闷头骑了一会儿,眼见黑妹从前方过来接他们了,这才说了句,“总会有办法的。” 可这个办法,谁也想不出来。第二天报道,曹飞又抓紧时间卖了一天。等着第三天正式上学,就算彻底没了机会。 开学要重新排座位,这一年,曹飞的个子蹭蹭蹭的往上长,如今已经有一米五四,在同龄人中是最高的。无疑被老师安排到了最后一排。许乐才一米三五,是标准的小萝卜丁,纵然他抗议半天,老师还是没答应他跟曹飞坐一起——站那儿都不一定能看清楚黑板,他被调到第三排,跟刘丽丽坐一起。 这样,许乐就不能盯着曹飞了。他知道曹飞下了大课间就跑了出去,等到上课才回来,然后等他下节课想要找他的时候,他又跑了出去。 早上下了学,曹飞就把书包递给他,揉着他的脑袋说,“你自己回去吃饭吧,帮我把书包捎回去,我一会儿就回去。就跟奶奶说,老师让我写作业吧。” 说完,也不跟许乐说,他就跑了出去。许乐连张口问的时间都没有。他有些叹气的低了头,拽着曹飞的书包往老曹家走——黑妹交代他今天中午回老曹家吃饭。 而在家里,黑妹专门下班回了一趟曹家,将上二班的曹玉武和罗小梅堵在了家里。她向来泼辣的很,就直接问曹玉武,“老子养儿子是不是应当应分的?” 曹玉武知道这是个坑,哼哼唧唧不肯说话,可黑妹可不怕他,直接问他,“你不说话就是说不应当应分了?那你干嘛还住在咱爸发的房子里,吃着咱妈做的饭?” “你这话说的,我们不住这里,妈多孤单。”罗小梅在那儿添了句。 黑妹直接就喷她,“我们这是代表老大和老二家说话,你家到底是哥说话还是你说话,要是哥说话算数,你就闭上嘴。” 罗小梅为了那金耳环,对老太太倒是一片和气,可看黑妹就没那么客气了。当场就要发飙,还是曹玉武哼了一声,把镇住了,曹玉武说,“边去,没听说正事呢。”然后他回头问,“弟妹,你来家也半年多了,我知道你有想法,你想说啥就说,别兜圈子了,我粗人一个,听不懂。” “那我就直说了。”黑妹看着他,“你知不知道飞飞过年捡了一个月的垃圾?” 这话一出,曹玉武就愣了,连老太太都有些发愣。黑妹说,“你多久没正眼瞧瞧飞飞了,你知不知道孩子的手上刚冻疮就二十多个,整个手背都青紫的肿起来,为的什么?就为了一个月挣十二块钱。” 曹玉武也是要面子的人,当场就腾地站起来,找不见曹飞,就冲着黑妹喊,“谁让他去的,这破孩子胆子不小啊,老曹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等他回来我打死他。” 黑妹听了就笑,冲着比她高大半头的曹玉武说,“老曹家的人被你丢光了才是。明明自己挣着工资,吃着咱妈的退休金一分钱不出。孩子亲妈拿命挣出来的钱,全攥自己手里去了,半点不往外漏,我问问你,咱妈才多少钱,一家一个月要吃多少,小远的奶粉多少,就算飞飞不用学费,杂费,他要不要买本子笔?要不要穿衣服穿鞋?你真好意思一点不剩,孩子没钱心疼他奶奶,不捡垃圾干什么?!跟你要你给吗?” 这话根根都是刺,曹玉武听着脸都红,他张了张嘴,只说出一句,“一家人,算这么清楚干什么?” 黑妹紧接着问他,“那一家人,你出点钱养养自己儿子行不行?我们俩又不在家住,再说,我说句实在话,一个月三十块,我们还真看不上。难不成你还防着咱妈?” 曹玉武还想推脱,老太太却就势抱着曹飞哭了起来,内容句句都不离开她早死的丈夫和曹飞刚去世的妈。曹远一听奶奶哭了,也跟着嚎了起来,那小家伙战斗力太强,整个屋子里都是他的哭声。 黑妹冲着曹玉武伸出了手,“拿来吧。不出点钱,总把该孩子的拿过来。”曹玉武一副无奈的扬子,“我又没花,我这不是帮他存着呢,你说你这是干啥,哭什么哭,行了行了,我替儿子存钱还存错了,成了,给你吧。” 罗小梅一下子就疯了,抓着他就说,“你不说这钱以后给咱儿子上学吗?你怎么……”曹玉武哪里愿意这话露出来,直接一把推开她,进屋将存折给了老太太,“妈,你也是,你要钱就要啊,弄这出干什么,还让弟媳妇教训我!行了,我上班去了。” 说完,他就披上棉袄想走。黑妹可还挡着他呢,黑妹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放桌上了,“开学了,我家乐乐中午回家时间不够,就在家吃了。这是乐乐的饭钱。哥,刚才那是孩子的钱,你把你和嫂子的饭钱交了吧。还是原先的量,一家十五,怎么样?” 这回曹玉武可真不想答应了,他想用强的,可黑妹干了多少年农活,劲儿也不是一般的小。黑妹就挡在大门前冲着他说,“你不给,就别走,等着你领导问你为啥迟到,我给你解释去。” 曹玉武挥拳头,黑妹就说,“你打就是了,你可想好我怎么出这个门。弟弟不在家,大伯打了弟媳妇,你试试人家怎么说?再说,俺家可不仅有小伟呢,俺叔伯兄弟可不下五六个,你手下来试试?你敢碰着我一点,你就别说了,连罗小梅家我都敢砸了。你不是拿着俺大嫂的赔偿费想养自己儿吗?” 罗小梅被吓得不轻,连话都不敢说了。而曹玉武,打也不成,走也走不了,迟到一次一个月的奖金就泡汤了,曹玉武对着黑妹瞪着眼睛比铃铛大,却也没找到其他的法子。只能愤愤的从口袋里掏出十五块钱,仍在地上,“给你了,行了吧,你个败家玩意娘们。” 黑妹就势就起了开,曹玉武骂完就冲了出去,将门狠狠地甩上了。黑妹不在意的捡起钱,塞到老太太手中,冲着罗小梅说,“真以为我治不了你,我就是在玉文面前不想这么做就是了。妈,您可拿好,以后每个月,我替你要。” 第45章 许乐上楼的时候就碰见一脸暴躁的曹玉武,秉持着不给别人留把柄的心思,许乐痛快的叫了声大伯。曹玉武没应,倒是停了下来,眼睛从许乐脸上看到了他手上,然后视线就停留在了许乐的手中,曹飞的书包上。 曹玉武问他,“曹飞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啊,许乐立刻换了台词,“老师收的作业太多了搬不动,让飞飞帮忙呢,我饿了,就先回来了,他一会儿就回来。” 给老师帮忙,向来被小学生们视为人生中最大的荣幸。这事儿曹玉武说不出半个不字。他哼了一声,算是听到了,就大步下楼了。许乐留在原地,等着曹玉武不见了,再往上走,不过心里祈祷,曹飞可别这时候回来,撞上可就麻烦了。 只是,他有些困惑,曹飞到底上哪儿去了? 上了楼进了屋,因着刚吵完架,屋子里还显得氛围不太好。小屋的门紧紧关着,想也是罗小梅在里面。老太太还抹着泪,不过倒不像是不高兴,反而有些欣慰的意思,抓着黑妹的手说,“还是你啊……我就想着自己儿,自己儿,到头来却委屈了飞飞和小远啊。” 黑妹劝她,“妈,您已经过得够好了。家属院里您这个岁数的,哪个不是享福了,您如今还操着心带着孩子,说真的,我和玉文都心疼您呢。再等等吧,等着小梅那个生了,看看哥是不是松松口,要是行,您就带着飞飞两孩去我们那里吧,也让我们好好伺候伺候您。” 这话说的老太太别提多妥帖了。她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的拍着黑妹的手,显然也是想这么做。许乐瞧着屋子里八成短时间内没人理他,就到一旁去看曹远,这小子正在吃自己的脚丫子呢,还品的吧唧吧唧挺有味,许乐瞧着就乐了,寻思这也是没照相机,要是有的话,照下来等他大了给他,八成能卖不少钱。 曹远还不知道许乐的阴险计谋,瞧见他来了,就放弃了自己的脚丫子,开始在小床上翻腾,以脑袋铲地的动作站了起来,冲着许乐倒下。许乐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把人接住了,结果这小子以为玩游戏呢,高兴了,直接对着许乐的嘴巴吧唧一下。 许乐当场就愣了。这……这是他这辈子的初吻啊。就让曹远刚吃过脚丫子的嘴巴给夺去了。巨大的灾难降临在他身上,许乐只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旁边曹远哪里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还在许乐怀里乐得喷口水呢。 旁边终于说完话的黑妹过来,就瞧见这一幕,还挺高兴的说,“你别说,小远就死活喜欢乐乐,每次见了他都笑个不停。这俩孩子真好。”许乐转头抱着胖嘟嘟的曹远直接塞进黑妹怀里,自己去厕所发闷去了。 曹远在后面还有些不愿意,他现在会蹦词了,只是说不清,在后面叫,“乐……乐……”许乐低着头,才不肯承认自己活了三十多年,还会那么纯情,想把初吻留给爱人呢! 等着黑妹叫吃饭了,他才抹抹嘴巴,自己念叨,“小孩不算,小孩不算,小孩不算。”念完三遍出去,老太太正拿着个碗往外夹菜,还唠叨,“你说他老师什么活这么多,飞飞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孩子可饿坏了吧。”然后又冲着许乐说,“等会飞飞回来提醒他吃啊,我都给他放碗里了。” 可等着许乐要上学了,曹飞也没回来。许乐只好找了个缸子,将饭菜倒在里面,带了瓶水,背着两个书包,端着上学去。 曹飞等到快上课的时候,才风风火火的跑进来,瞧见许乐桌子上的水,先灌了一通,然后才说,“渴死我了。”这时候还是寒冬呢,曹飞进来带进一股子寒气,许乐不由皱眉,“你这是一中午都在外面跑呢,干什么去了。” 曹飞还想说,可上课铃却响了。一帮子学生匆匆忙忙往座位上跑,许乐这是第三排,曹飞站在这儿挡道,他连忙说,“下课给你说,先上课。”许乐实在怕他饿着,连忙拽住了他,将缸子递给他,“勺子在里面,没带筷子,你快吃点。” 一瞧见这个,曹飞的眼睛都亮了,忍不住揉了揉许乐脑袋,“还是乐乐好,我饿死了。”说完,就跑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主任顾晓琳的课,许乐也不知道曹飞怎么吃的,居然将饭吃完了,顾晓琳还没发现。曹飞也不说,只是得意的晃荡着个空缸子美。然后许乐就问他哪去了,曹飞也没支支吾吾,反而扯着他往外头走了走,才偷偷跟他说,“我跟林宇出去了,他放假的时候,看见咱们在俱乐部那儿买门票了,只是他爸妈都在,他就没跟咱打招呼,他早上来问我,上了学怎么办?我就跟他说干不了了,结果他给我出了个主意。” 一提到林宇这个人,许乐就觉得不好。这家伙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出场似乎就对曹飞特别感兴趣,还帮他各种忙,连打架都掺和,他们又不是一个年级的,一般大孩不都是讨厌跟小孩玩的吗?凭什么林宇就那么特殊啊。 许乐皱着眉头问曹飞,“他出了什么主意了?” “你不知道,他才路子多呢。”曹飞立刻像打了兴奋剂似得,“他说我不一定要卖票呢,看电影的人这么多,可以卖些别的东西,比方说印着电影明星的海报,还有他们在里面带的东西,穿的衣服。肯定好卖。” “你中午就去干这个去了?” “嗯。林宇他舅舅就是倒腾这些东西的,昨天才从广东那边回来,他就骑车子带我过去了,乐乐,你没看见,他那儿的东西有多多,什么都有,林宇把我的事儿跟他舅舅说了,他舅舅说可以按着批发价给我,下回也可以专门给我带点东西,只给我一个人,绝不重样,到时候王大哥他们想仿照,也干不了了。” 曹飞仿佛没看到许乐皱起的眉头,眼睛里神采奕奕的冲着许乐说,“乐乐,我要了些货,咱们不用早上去排队了,以后我晚上下了学去摆一会儿就成。天也越来越长了,肯定很多人看。” 许乐没吭声,曹飞太兴奋了,太高兴了,他真不想这时候打击他,更何况,他也不知道林宇有啥居心。他总不能空口无凭说人家不好吧,说实在,如今想想,林宇出现后,哪件事不是帮着曹飞的,他就算说,曹飞也不一定能信吧。 所以,许乐闭了嘴,等着上课铃一响起,就回了座位上。这堂课是自然课,可一节课他的脑袋就没停下来,他左想右想,还是想不出林宇的目的。他甚至都想到,林宇家里人会不会跟李桂香关系挺好?可也没听说过啊。 等着放了学,许乐在校门口果然看见等着的林宇,这小子冲着他们笑了笑,然后跟曹飞说起拿货的事儿了,“你现在跟我过去把东西拿了,等会我直接陪着你摆上,看看销量怎么样,我也好跟我舅舅说下次给你拿什么。” 曹飞有些犹豫,他中午就没回家了,晚上再不回去,奶奶会生气。更何况,他今天下午都感觉出来了,许乐其实是不高兴的,他好像不愿意自己跟林宇在一起,他还想着趁着回去的路,跟许乐好好聊聊呢,否则一夜过去,谁知道明天许乐会憋成什么样啊。 赚钱和许乐在曹飞心中的天平两段晃悠,许乐不经意抬起头,就跟林宇的目光对了上。这孩子冲他淡淡一笑,很不以为然的表情,似乎许乐就是曹飞一个跟屁虫。许乐那股子不服气和好奇心立刻就再次升了上来,他压根没让曹飞做出选择,直接跟他说,“回家放书包,我跟你去。” 有许乐保驾护航,奶奶那儿自然是极好说话的,几个孩子放下了东西,许乐问了问价钱,就让曹飞把这几天得来的零钱全都带上,推着自行车,跟去推自行车的林宇会和了。 林宇比他们大两岁,如今已经一米六多了,瞧见曹飞连座都坐不上,还带许乐,就拍拍身后,“许乐,我带你吧。” 谁知道许乐还没说话,曹飞就摇头了,“我带,乐乐胆小,别人带他老提着心,走吧,我速度追的上。” 说完,他就上了车,许乐随后双腿叉坐在后座上,旁边的林宇忍不住有些嘟囔,“他这么小,去了也没用,等会还有货呢,你也太惯弟弟了。” 曹飞是觉得林宇不错,可跟乐乐怎么比啊,这孩子见着他捡垃圾可没先走掉事后说,还带着他想法子做生意,早上四点起来,是谁都能做得到的吗?乐乐可一句话都没有。还有捡垃圾,他昨天想重拾旧业,才知道许乐为了他还专门演了次戏,这是只有想着他才不怕麻烦这么做的。 所以,曹飞说了句,“我和乐乐一起的,要去一块去,不去我俩都回。他不是小孩子跟屁虫,我还听他的呢。” 第46章 依着许乐的了解,林宇是个独生子,妈妈是位医生,爸爸好像是机关干部,家庭条件比着老曹家好了不止一点半点。他还听离着林宇班级很近的徐鹏鹏说过,林宇在班上成绩特别好,挺傲的,平时都不爱搭理人,只跟几个好学生来往。 这样的林宇,按理说虽然不会有当初曹飞那些坏习惯,可脾气肯定好不到哪去?但曹飞那么不留情面的话说完,林宇居然屁话都没说,连脸色都没难看一下,还笑着冲曹飞说,“成,反正累得不是我。走吧。” 曹飞那小子实在没心眼,还以为林宇好相处,立刻就咧嘴乐了,冲着许乐说,“乐乐,坐好了,咱走了。”说着,他就一只脚划地,一只脚蹬链子,向前滑动着把自行车骑了起来。许乐接着观察着,林宇在这段时间,速度很慢,一直在等着他们,等着曹飞速度上来了,才保持着并头,跟他们走。 林舅舅家在另一个家属院里,倒是离得不远,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在家里等着了。见几个小孩过来,态度倒是不错,从满屋子的货包里翻腾出一沓子海报,指着说,“都是最近几个电影的演员,你瞧瞧,可逼真漂亮呢,他们爱看电影的人一定喜欢。这个我就收你个跑腿费,三毛钱一张,你卖一块都有人买。” 说着,他又翻了翻,从中拿出了一把蛤蟆镜,“这叫蛤蟆镜,中央电视台播的《大西洋底下来的人》看了吗?麦克·哈里斯就戴这个,这个最近卖的也火,你是林宇的同学,我不跟你说高了,三块钱一副,你拿过去卖十块,十二都成。不过可别低了,否则别人没法卖了。” 曹飞和许乐在俱乐部门口呆了这些天,还真见过这东西。只是人们为了表明自己的蛤蟆镜是进口的,各个都不把标签撕了,曹飞还傻兮兮的问他,“他们都是盲人吗?那标签也不小,挡着不难受啊。” 这不,这回轮着他们卖了。这东西都不错,卖出去是肯定的,许乐见此,又盯了林宇一眼——无缘无故的,干嘛要便宜曹飞? 林舅舅接着说,“你们小孩子,也没多少本钱,”他指着海报,“这东西便宜,我给你一百张,”又指着蛤蟆镜,“这东西进价也贵,你们拿着二十个去卖就成了。多了,也进不起。” 说完,他就在那儿分东西。林宇却一猫腰不见了,没隔着半分钟就拿了一把电子表出来,“我就说小舅你不可能不拿这东西,来来来,飞飞,这可是好东西,我小舅两块钱一块批的,往外卖都三十一块呢。你给个路费,五块钱一块吧,那几块去卖。” 林舅舅一看这林宇手里的东西,脸色都变了,扑上去抱着自己外甥,压着声音说,“我的祖宗,这东西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你怎么给我拿出来了。”林宇拿着就是不松手,冲着曹飞喊,“你站那儿干什么,还不赶快接过去,我都挑好了。” 曹飞瞧着甥舅俩的样子像是要打仗,有些不好意思。林宇一见,就知道曹飞肯定不会动这个腿了,抬头就冲着他舅舅说,“舅舅你要不同意,我跟我妈说,你又去广州了,还拿了这么多东西来,我还跟小姨说,小姨肯定都给你搜刮干净。对了,我周末要回姥姥家……”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林舅舅就已经投降了,“行了行了,你这孩子岁数不大,心眼不少,净拿你妈你小姨来威胁我。怎么这么不可爱?!” “你跟我爸说这话去。”林宇一句话就让林舅舅没话说了,不过也没乘胜追击,反而抱着他舅舅的胳膊磨蹭,“舅舅最好了,我说着玩的。舅舅最疼我了,卖吧卖吧,你给的那点东西,曹飞都不够摆的,几天就卖完了。” 林舅舅显然一瞧他那样儿,就有些受不住,一会儿就笑了,狠劲揉了揉他脑袋,才说,“成了,就按林宇给你们的价拿吧,不过你能拿多少呢?” 曹飞张口就想说,却被许乐抢先了,“要是要的多,您能给吗?” 林舅舅没当回事,“你能有多少?” “五百块钱的货,林舅舅你看行吗?我知道您辛苦运过来,也不一定要林宇说得价钱,您看着合适,让我们有些赚头就行。” 林家甥舅俩谁也不会想到,许乐张口就能拿出五百块来,还能说出这话。就算再不愿意,这话也让林舅舅舒坦不少,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的说,“这钱你有啊。”许乐摁住了要说话的曹飞,点点头,“我们先付定金,拿今天卖的,剩下的,明天我去银行取了给林宇,或者给你送过来,你看成吗?” “呀,小孩,”林舅舅说,“按理说我不该问你哪来的钱,但你才几岁,跟我谈五百块的生意?不是偷大人的吧,我可不想麻烦事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买卖。” 许乐知道多少人家的存款还没五百呢,人家不信他也正常。他低头说,“我和曹飞寒假赚了些,他手上就一百来块钱,剩下的是我的,我爸爸给我的。” 这里许乐用了个模糊,罗山的事儿可太怕了,他不想给曹玉文引出任何麻烦,省得有人看了眼红。所以,说了爸爸,反正曹玉文也是爸。但一般人听了,都会以为是他去世的爸爸许新民的钱,大人临去世给孩子留点钱,也就信了。 林舅舅有些懵,林宇趴他耳朵上说了两句,他就明白了。他拍了拍许乐的小肩膀,“成啊,小子,有胆量。五百就五百,有什么不行的,你瞧瞧我这一屋子货,还怕你们这点?这样,海报还是一百张,你们点缀着卖卖就成,这是三十块。电子表五块钱一个,我给你60个,这是三百块,蛤蟆镜三块钱一个,我给你九十个,这是二百七,正好五百块钱。颜色不能挑,我给你们均匀着拿,货拿好了先放这儿,拿走今天的,明天补齐钱在领走。” 他说完加了句话,“不过这是看小宇的面子给的价钱,一不准往外说,二不准便宜卖,三才是全卖完了还能过来进,不过那时候你们也有本钱了,就正常价了,成不?” 这话在理,许乐和曹飞立刻点了头应了。林舅舅这才动起来,给他们拿东西,还交代他们,别都摆出来,小心小偷。有人非要便宜,可以卖,别让人看见…… 第47章 简单交代了两句,林舅舅就在林宇的眼神威慑下,帮他们把货物搬了下去,林宇让他搬上自己的自行车,林舅舅就有些不开心,“你怎么还跟着去啊?这么晚不回家我姐该着急了。” “我妈上夜班,我爸加班,家里没人。”林宇帮着把东西放好,转头安慰他舅舅,“曹飞他们两个过去,我不放心,太小了,我跟着去看看。”说完,就招呼曹飞走人。离开的瞬间,许乐还听见林舅舅嘟囔,“你也不大啊。” 甭管怎样,林宇帮了个大忙,许乐再不喜欢他,也在路上冲他道了谢。林宇反应挺平淡,冲着许乐说,“没什么?我是帮曹飞。”许乐倒是没被噎着,只是眯着眼睛瞧他越发觉得不对劲。 等着到了俱乐部,不过才五点半,天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起来,怕是最近票卖得快,来晚了就得买高价票,不少小青年在附近来来回回走动。许乐蹦下车,就挑了个挨着售票厅的路灯下,指挥着曹飞,“就摆这儿。” 曹飞在这方面对许乐心服口服,连忙将那个麻袋摆开,将海报拿下来,想全部都打开。许乐连忙给拦了,“每样打开一张就成,多了翻烂了。”曹飞想想也是,一共八个明星,放了两张大的摆开,然后其他的放在一旁当样品。 这东西实在是扎眼,电子表和蛤蟆镜还没拿出来,就有不少小青年围了上来,刘晓庆,潘虹,陈冲,哪个问的都不少。许乐一个个答着,并报价,“一共有刘晓庆、潘虹、陈冲、吴海燕、李秀明、张金玲,唐国强和周里京。每张三块钱。” 不少人听了三块钱的价格望而却步,但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这时候人们还遵从着从供销社买东西的习惯,也不乱翻腾,指挥着曹飞将一张张海报打开给他们看。纵然是在路灯幽暗的光线下,这些漂亮的明星们也足够晃眼了,不少人立刻就拍了板,一张刘晓庆,一张唐国强的买,不一时,整个摊子就忙了过来。 曹飞负责展示,林宇负责从后面拿货,许乐负责收钱找钱,这地方立刻里三层外三层,瞧着这样,许乐和曹飞兴奋地递了个眼神,蛤蟆镜和电子表压根没让他拿出来。等着第一轮热度过了,手中的海报已经卖出去了大半,手中就剩下二十几张。 售票厅那边人已经散了,许乐远远的瞧见王大哥开始四处逛荡卖票,就卷了张刘晓庆的海报,拿了块电子表,跑到售票厅,塞给了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售票员。 这是个三十四五岁的中年妇女,姓吴,她跟一个男同事倒班卖票,每次她在的时候,许乐他们拿票特别容易,总是特别照顾他。而在男同事卖票的时候,他们就麻烦多了,一次最多能买到十张,后来遇到这个男的时候,他们就下午再来一趟。 吴阿姨瞧着手中的东西就有些诧异,“你给我这些干什么?你这孩子。自己拿着用呗。”说着,她就往许乐手中推,许乐不肯要,背着手解释说,“谢谢阿姨照顾,您拿着吧,这东西卖的贵,进价可便宜呢,没几块钱,要不我们也送不起。不过您可别跟别人说。谢谢您照顾。” 说完,许乐就跑了,那个吴阿姨站在原地半天,才收了起来。不过出门的时候,找着许乐说,“别在这儿摆了,这会儿没啥人了,跟着阿姨来。” 许乐一听就有戏,连忙招呼着曹飞收拾东西,跟着吴阿姨就到了电影院入口处,对着旁边的检票员说,“哎,小妹,三个孩子挺可怜,过来卖点东西,这地方有光线,人也多,让他们摆会吧。”她说着,就把那张刘晓庆的海报递了过去,检票员一瞧就挺高兴,收了还道谢,顺手指了前面的一块地,“就那儿吧,光线最好了。” 许乐又连忙带着曹飞道了谢,将摊子摆好。除了那二十几张海报,这次他还把蛤蟆镜摆出来了。这东西比海报还惹人眼,不过价钱太贵,十二块,一般人身上哪里有带这些钱的,好多人摸来摸去,最终也只卖出去两副。 不过这样,也够曹飞兴奋的了。回去的路上他整个人就兴奋起来了。小心翼翼又带着点跃跃欲试的问许乐,“乐乐,咱今天赚了多少啊,快点给我说说,我都已经记不清楚卖了多少海报了。” 许乐听着也高兴也愁,高兴是两个人终于赚钱了,愁的是这货源是林宇他舅舅的,林宇态度这么奇怪,一想就觉得不放心啊。 不过这时候,许乐是不会跟曹飞说这些的,他一点也不想这孩子不高兴,于是掰着手指头跟他算,“咱们带了五十张海报,还剩下十二张,也就是卖了三十七张,一张挣两块七,那就是……”许乐在那儿想了一会才回答,“102块,再加上蛤蟆镜挣得那十八块钱,飞飞,飞飞,咱一天就挣了一百二了。” 曹飞差点连把都稳不住,车子在马路上使劲扭了个S型才堪堪稳住,许乐吓得小心脏一跳一跳的,还没说话,就被跳下车的曹飞给抱住了,搂得紧紧地说,“乐乐,你真是小财神!” 许乐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恰好跟停在旁边的林宇对上眼,分明从林宇眼睛读出了“我才是财神”的愤怒,他慢慢的将眼睛垂下,心想着查查林宇的事儿不能拖了。 可许乐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过一个九岁的小孩,唯一能打听的就是三年级的徐鹏鹏,他们三年级和四年级一直挨着,在一个走廊里,多多少少的应该知道一点。为此,他专门在第二天的大课间跑到了徐鹏鹏的三一班,叫着他出来盘问林宇的事儿。徐鹏鹏对此挺为难,想了许久说出的更上次差不多,无怪乎林宇学习好,人比较傲,不合群之类的,许乐原以为没什么可打听的了,还有些垂头丧气,没想到两个人话没说一会儿,许乐就瞧见林宇从四一班里出来,走了几步,进四二班了。 许乐狐疑地问,“林宇不是四一班的吗?怎么在四二班呆着。” 徐鹏鹏不在意的说,“他有个可好的朋友,三年级分班没分在一起,经常过去。不过最近好像去的少了,他妈当医生的,天天上夜班,早上也不给他做饭,他那同学就给他带东西,可丰富呢,水果啥的都有,他每天早自习之前去一班吃饭,课间也都呆在那儿,跟住那儿似得。我们两个班挨着,经常见到。” 许乐的脑袋轰的一下,似乎有些事明白了。 第48章 瞧见许乐愣在那里,徐鹏鹏还推了推他,“你发什么呆啊?快上课了,赶快回去吧。” 在这所子弟小学里,一二年级在一楼,三四年级在二楼,许乐要下楼穿过教学楼中间的小空地才能回到教室,就是最快也有两三分钟。 许乐晃了晃,敛下了眼皮,掩住了自己内心的震撼,才说了声再见往下走。徐鹏鹏在后面问他,“你放学等等我啊,咱俩好久没一起玩了。”许乐也没听见似的,直直的下楼了。 徐鹏鹏没当回事,以为许乐着急回教室。但其实许乐走到小空地的时候,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就响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学生们争先恐后的往教室里奔跑,不知道咋的,就有些退却的感觉,他实在是太矛盾了,矛盾的不想见曹飞,不想跟曹飞待在一个地方,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许乐的脚步就这样调了个方向,向着学校后操场跑去。那里跟着学校西面的苹果林只有一座矮墙之隔,许乐找了几块砖头,踩着同学们踩出的印记,直接翻到了学校外,然后往苹果园里走去。 这时候已经是二月初了,苹果园里光秃秃的,除了偶尔一两个不要的果子挂在枝头,什么也没有。许乐找了棵看着比较好欺负的树,坐到了树杈上,一个人在那儿想。 其实林宇的事情到这里,已经很好猜了。首先这孩子平时并不是平易近人的,他喜欢跟学习好的孩子来往,据徐鹏鹏说,人家连差生都不理会的,天天跟没毛的小凤凰似的。可曹飞呢,他成绩一点也不好,还喜欢打架闹腾,跟林宇喜欢的人没半点交叉点,这就说明,凭借人格魅力,林宇不会喜欢跟曹飞一起玩。 更何况,林宇的示好特别的突然,那次曹飞跟张琼打架,在十六号楼后那么偏僻的地方,要不是有心,谁能注意到。更何况,他报完信并没有走,而是守在一旁,似乎等着帮腔。在后面在苹果园里帮曹飞打架,还有这次曹飞遇到困难,居然立刻就帮曹飞找了货源。 若是昨天没看错,林舅舅那些货压根不愁卖,人家将货物分给他们,还一副肉疼的样子,也不肯多卖。也就是说,人家自己能卖出去,并且价钱比他们给的要高,这完全不是帮忙,而是人情。 除非林宇跟他一样是重生的,否则他凭什么好脾气的讨好曹飞啊?可重生这么容易吗?许乐瞧着不会,起码在昨天卖东西的时候看,林宇还是很符合十二岁孩子的特征的,即便他试图表现的很成熟。 许乐将脑袋搭在树叉上,不得不承认,让一个跟凤凰似的男孩子,不停的去帮助他看不上的人,唯一的原因就是他觉得亏欠——十二岁的孩子还不是成人,他不能够渺视别人的生死,也不够胆量来承担别人的生死,只能通过这种方法补偿。 他能相信,那个香蕉皮和所有其他在垃圾桶里的果皮一样,都是意外。没有人会去意图杀害一个人。可……问题又归到了原点,如果确定了,要不要告诉曹飞? 曹飞好容易从低谷走出来啊,妈妈去世的伤痛渐渐成了旧疤痕,爸爸的作为让他冷了心,如今一心只想挣钱养大小远。如果现在说了,曹飞会不会陷入到仇恨当中,会不会自此走入岔道? 可要是不说,就让林宇在曹飞需要任何帮助的时候伸出手,替曹飞解决一切问题,这么赤裸裸的以恩人的身份出现在曹飞面前,让曹飞对他心怀感激,那么让去世的李桂香情何以堪?如果有一日,事情暴露,又让曹飞该如何接受? 许乐觉得自己的头发简直要不够用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拽啊拽的,可天平依旧在左右摇摆。直到远处传来曹飞的声音,“乐乐,乐乐,你在这里吗?乐乐,乐乐,你在哪儿?” 许乐愣了愣,他这时候一点都不想见曹飞,他转身就下了树,向着苹果林身处跑去。秋天落下的树叶依旧铺在地上,许乐的脚丫子踩在上面,不可抑制的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曹飞在后面很快听见,向着这边跑过来,喊声也近了,“乐乐,乐乐,是你吗?你跑什么?” 说着,他就扑了过来,一下子拽住了许乐的棉衣帽子,许乐被勒的差点断了气,立刻停了下来,弯腰使劲喘气,曹飞在后面也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乐乐,你干什么逃课?还见着我就跑?” 瞧着许乐不说话,他就开始猜,“你做错事了,弄丢东西了,还是干了什么坏事了,不敢见老师,你说啊,我帮你。”许乐这时候已经喘的差不多了,直着个身体一个劲儿的看着他,也不说话,曹飞被瞧的没办法,上手去搓他的脑袋,“到底什么事?莫非不是你尿裤子了?” 他做出狐疑的样子往下看,许乐这才恼羞成怒的向后退了一步,“你才尿裤子呢,小远才尿裤子呢。” 曹飞一瞧许乐还会犯嘴心里立刻放下了。他最近遭遇的事情太多了,如今,爸爸有了新老婆,即将有个新孩子,奶奶天天照顾小远就忙不过来,叔叔去东北了,婶子也有工作,当然,他们原先就跟他不太熟,唯一能陪着他的就是许乐了,他可真怕许乐有点啥事,这才一瞧见他不见就跑出来找他。 曹飞不由分说地去拉了许乐的手,把他往回拽,“那你怎么了,连课也不上了,我等着上了课,瞧着你还不回来,就跑出来找你了,结果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我着急死了,生怕你掉厕所里了。还是后来有个老师说,看着有个小孩翻墙去了苹果林,我才赶过来。乐乐,你学习这么好,可不兴学会逃课啊,那是坏孩子才干的呢。” 他慢慢的扯着许乐往回走,小手因着刚才的跑动,显得特别热,许乐被握着的手温温暖暖的,跟原先曹飞冰冷的小手完全的不同。这时候的曹飞多好啊,会关心人,会告诉他这不好那不好,手和心都这么温暖。 许乐的天平就有些倾斜了。他跟在后面,想了想突然问曹飞,“飞飞,我问你件事。” 曹飞就停了下来,回过头等他说。许乐慢慢说,“我想我亲爸了,可我亲爸是救干爸去世的,我想着就有些难过,就不想回家了。飞飞,我是不是不对?” 曹飞的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他捏着许乐的手更用力了一些,“你别多想,叔很疼你的,我听着有次他跟奶奶说,他一辈子感谢你爸爸,说一定会对你好的,他跟婶子结婚这么久都没要孩子,其实不是怀不上,是不想要了让你伤心,这是他跟婶子商量好的,说等你长大点,能接受了再要。乐乐,叔叔会对你很好的,别伤心了好吗?” 许乐一下子愣了,他想从这事儿引出香蕉皮的事儿,随便问问曹飞的反应,没想到却听到了罗小梅都怀孕了,黑妹还没怀孕的原因。 怪不得老太太一直都没催过,怪不得干爸枕头下有那么多气球,原来他们都是默默为了他。许是瞧着许乐愣了,曹飞接着拉着他往前走,“乐乐,我知道我原先对你不好,我那时候不知道没爸爸什么感觉,可我现在也知道了。我那么对你,你还对我这么好,以后,不但叔叔和婶子,我和小远都会对你好的。奶奶也是。” 经历过那么多事的曹飞,似乎格外的敏感,许是知道许乐现在可能说不出什么话来,他一直在那儿唠唠叨叨,说奶奶常说,三个孙子许乐成绩最好,长得最好,还老偷偷跟小远说,跟你乐乐哥哥学学。还说奶奶还让他在学校里看着许乐点,别被欺负了。 许乐只觉得的心里被填的满满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就连曹飞脑后翘起的小杂毛,也看着格外顺眼起来。他其实是想在刚才那句话后面接着问:“飞飞,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了仍香蕉皮的人,可他不是故意的,你会原谅他吗?” 可如今,这个想法一下子被否决而来,为何要用那些负面情绪去试探一个好不容易快乐起来的孩子呢?也罢,让他来处理吧。 所以,当曹飞回过头来,关心的问他,“乐乐,你好些了吗?咱们回班级吧,还能赶上第四节课。”许乐点点头。曹飞还不放心的说,“你别说你是故意逃课的,你……你就推我身上吧,反正我不怕。乖啊!” 许乐笑着:“好。” 第49章 许乐乖乖跟着曹飞回去上了课,也没推到曹飞身上,只是说想爸爸了。班主任顾晓琳对他俩家的情况一清二楚,曹玉文临走前又专门到学校来了一趟,跟顾晓琳解释了自己的工作,请顾晓琳多看顾两个孩子。 因此,顾晓琳也没说什么,只是对着许乐和蔼的说,“这次就算了,许乐,下回可不准再逃课啊。”曹飞跟着许乐一块点头,顾晓琳就放他们回去了。 中午吃饭,下午上课许乐都正正常常,除了上课记笔记的时间长点,总爱低着个头,中午说有事没跟他一起上学。曹飞只当许乐心情不好,也没在意,等着下午下了学,就照旧拉着许乐去林舅舅家拿货。他寻思着,人多热闹,倒时候忙起来,许乐八成能高兴点。 林宇照旧在校门口等着他们,两伙人在回家的路口分道,许乐跟着曹飞回老曹家空出书包另外骑上自行车,等着他们到林舅舅家的时候,林宇已经在那儿了。他面前放了一堆蛤、蟆镜和电子表,冲着曹飞笑眯眯地说,“飞飞,你看,我都挑好了,这些颜色都是好卖的。” 林舅舅在旁边一副肉疼的表情,冲着曹飞说,“要不是小宇,这些东西可不能给你们。” 许乐听了心里难受,拳头在口袋里紧了又紧。曹飞如今对人情世故明白的很,干干脆脆的冲着两个人说了声“谢谢”。林舅舅一副就该如此的表情,林宇脸上有一丝尴尬,但立刻就闪去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三个人立刻数了东西,付了钱下楼。等到了楼底下的时候,许乐突然回头,冲着林宇说,“林宇,我们兄弟去就行了,你不用跟着了。” 林宇压根没理会他,开着车子冲着曹飞说,“我从家里拿了块塑料桌布,比昨天的麻袋好多了,等会咱们就摆在那上边吧。”说完,他抬胳膊看了看自己的表,“都五点半了,快走吧,要不赶不上了。” 曹飞狐疑的看了看两个人,可是纵然再聪明的孩子,也不会想到这里面的内情,他只能理解为许乐跟林宇看着不对付,这么选择的话,他自然是偏向许乐的。冲着林宇说,“你能介绍你舅舅给我已经很好了,不用跟着我们的,我和乐乐都卖了半个多月了,能搞定,要不你赶快回去吧。” 林宇的身体有一丝僵硬,但他随后就固执的说,“我就想跟你们去玩玩,做朋友的,连这个都不行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曹飞能说啥,只能让他跟着去。只是有一段路他骑得快起来,偷偷安慰许乐,“乐乐你别生气,他就是跟着,我保证不跟他比跟你好。”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许乐逗乐了,反正林宇也就逍遥两天,他也就没在针对林宇,两个人谁也不跟谁说话的,过了一夜。这一晚上生意显然没有卖海报那么火热,毕竟三块钱和十二块钱、三十块钱来比,只能算是个零钱。这年头,谁没事儿天天带着大半个月的工资出门啊。 所以,蛤、蟆镜倒是卖出了七副,电子表一块就卖出去两块,倒是不少人一个劲儿的问,“你们明天还来吗?”“我得带人来看看,要不是不喜欢的话,买回去可就白花钱了。” 林宇对此有些郁闷,他总觉得这些东西拿出来也得跟海报一样,立刻抢光才行,可如今比起昨天来说,实在是差远了。他有些懊恼地去问曹飞,“要不我再跟舅舅说说,再进些海报?那个卖得快。” 许乐已经跟曹飞算出了今天的利润,蛤蟆镜挣了63块,电子表足足50块,外加昨天剩下的海报钱,跟昨天能持平。有这个结果,曹飞自然拒绝了林宇的提议,“不了,已经很麻烦你舅舅了。再说挣得差不多,但海报太忙了,我和乐乐两个人根本看不过来,不如这些,东西小,利润高,我俩还能歇会儿。” 林宇听了笑了笑,说了句,“我可以帮你们忙啊。”曹飞恩啊哈的,到底也没应下。 周三上午第二个课间的时候,学校的大喇叭里突然响起了声音,“四一班林宇,四一班林宇,有你的退信,在传达室。” 声音响起的时候,许乐正和曹飞去厕所的路上,曹飞听了会儿说,“林宇还会写信啊,可洋气,我作文都写不了二十个字。”许乐一副轻松的样子,“他已经四年级了,认字肯定比咱们多。”曹飞深以为然。 而林宇在教室里则有些懵了,旁边的同学推着他说,“快去啊,你的信被退回来了。”“林宇,你写给谁的啊,你是不是有笔友了。” 林宇摇摇头,“没啊,我妈不让,说是对学习不好,不让我交笔友。” 不过纵然这么说着,他也站起身来,去了传达室,在传达室老大爷手中接了个白色的信封过来,最主要的是,这信封居然是他们单位的,下面印着河北省函城国棉二厂几个大字。 老大爷还说,“成了,拿走吧,重新换个信封吧,下回可记得贴邮票啊。” 林宇茫然的说,“哦,好,谢谢大爷。” 他没别的辩解的,上面就写着寄信人河北省函城国棉二厂子弟小学四二班林宇,收信人那里,是一个压根他没见过的单位,和一看就是假的名字,二傻。林宇狐疑的低头把信封撕了开,里面就只有一张纸。 上面就短短几行字——“我知道香蕉皮是你扔的,你因为愧疚帮曹飞。但你不觉得让他天天把你当恩人太过分了吗?你是否想过有朝一日曹飞知道了,他会更恨你。请你远离他。” 这时候已经是三月份了,春天的冷风嗖嗖的刮着,林宇站在传达室外的空地上,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他几乎抑制不住的翻来倒去的去看那封信——信封是单位的信封,全单位两千多人人人都有,字体写的比较潦草,没多好看,但是十分娴熟,像是个不学无术的大人写出来的。凭字体看,应该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应该是单位的某个人。 可是谁?他拿不准。 上课铃很快的响了起来,他的脚步随着旁边的同学们,向着教室挪了过去,直到坐在教室里,把信封藏在了最隐蔽的一个包里,他依旧不能确定是某个人。 他回忆着那天的事情。 那是个周一,他爸出差了,他妈又上夜班,家里的存粮都被他吃光了,所以打电话给三二班的好朋友刘唐,让他给自己带点饭来。他好像是七点十五出的门,到了学校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他去了三二班,刘唐已经在了,见了他就招呼他坐下。桌子上放着他妈妈做的大包子,还热着呢,旁边还一包牛奶。大包子是猪肉白菜的,很香喷,他把两个都吃了,还把牛奶喝了。那时候好像已经七点四十多了,预备铃快响了。 他就起身要回班级,临走的时候,刘唐从书包里给他摸出了根香蕉,叮嘱他吃下去。刘唐也拿了一根吃,他站在原地几口吞了下去,顺手把刘唐的香蕉皮也一块拿走扔掉。 刘唐个子不高不矮,坐在班级中间,他们班的垃圾桶,在教室门口,讲台旁边,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就顺手扔了过去,一个准确的进了垃圾桶,另一个挂了上去,在上面晃了晃,掉了下来。 那时候,预备铃已经响了,他瞧见三二班的班主任李桂香向着这边走了过来,也来不及捡起来,就快速的跑回了班级。然后没过五分钟,尖叫声就从四二班传了过来。 他们班的任课老师跑了出去,然后沉着脸把他们都关在了教室里,不准他们出来看。过了一会儿,三二班的学生也被赶了过来,刘唐抖抖索索的走了过来,冰凉的手拉住了他,说,“老师摔……摔倒了,流了好多血……小宇,太可怕了,我好怕,她会不会死?” 林宇那时候还没当回事,他以为是李桂香自己的原因,直到有个三二班的学生说,“是踩着香蕉皮摔倒的,是谁扔的?是谁扔的?” 他心里就一惊,刘唐已经惊讶的啊了一声,但林宇扯住了他,没让他在说话。然后呢?那时候正是预备铃响起的时候,学生们急急忙忙的往自己课桌上走,似乎谁也没注意这事儿,没人看见。 刘唐曾经瞧瞧的问他,“是咱们的吗?”林宇瞧着他那害怕的样儿,坚定的摇了摇头,“没,我没来得及扔,扔我们班了。”刘唐这才放松下来。 他以为他能承担下来这件事儿。可当李桂香的死讯传来,他发现自己依旧不能够平静下来。他害怕李桂香来找他,他每天睡不着觉,也听不进课,他试图跟自己的妈妈交流,但做妇产科大夫的妈妈回来告诉他的是,“太可怜了,太可怜了,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得?两个孩子没了妈啊!” 她妈脸上和脖子上都是挖痕,虽然已经处理过了,可看着还特别可怜。可他妈没说半点,只是在自责,因为她是当值医生,李桂香在她面前断了气。 从小就聪明的林宇顿时判断出,他不能说出来,他若是说出来那块香蕉皮就是他扔的,那么,他们一家就完了。所以,他闭了嘴,无论校长老师们怎么问,李桂和来如何打听,还有徐鹏鹏们如何侧击。 当然,他还决定,要是风头过去了,就帮帮曹飞。他偷偷去看过了,那孩子挺可怜的,天天带着个弟弟,他夏天的时候曾经在自家的阳台上,看着他抱着弟弟满院子转,他还看见他捡破烂,他爸爸好像不正干,他想,他帮曹飞把困难都处理了,让他过上好日子,也算赎罪。 他原本以为,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在走,所有的一切都完美无缺,可如今,这封信却来了。他的手触摸到冰凉且坚硬的信封一角,究竟是谁?知道了他的秘密。 第50章 在那天下午下学,曹飞第一次没见到林宇。他拉着许乐在校门口站住,“再等等吧,也许是他们拖堂了呢。” 许乐知道林宇一定是看过那封信了,他知道,如果林宇对李桂香的死的确有愧疚的话,他一定不再会如此参与曹飞的人生,所以,许乐没拒绝。 曹飞还觉得挺对不住许乐,奖励似的揉揉他脑袋说,“等会给你买好吃的。”许乐也不害臊,腆着脸答应,“好,我想吃肉夹馍。”曹飞如今财大气粗,直接应了,“成,到那儿就给你买。” 许乐于是完美了。 等了约有十几分钟,林宇才磨磨蹭蹭出来,他似乎没看到他们,直接就贴着校门另一边低头走了出去。曹飞喊了一声瞧见他没应,直接拉着许乐跑了过去,在后面使劲拍了拍他肩膀,“哎,怎么没看见我们?” 林宇仿佛吓了一跳,猛地转过了头,直到看见是曹飞才松了口气。有些不得劲的说,“我……我有些难受,在教室里多呆了一会儿,还以为你们已经走了呢。” 曹飞一听就去看他脸色,是挺难看,“你没事儿吧,我和乐乐还想等着你一块去呢,你这样别去了,赶快去医院看看吧。” 林宇唔了一声,低头说,“嗯,那我先去了,你们赶快去吧。” 曹飞立刻应了,带着许乐立刻往回走,他们四点半下学,耽误这会儿已经五点了,现在骑车子敢去许乐家——为了防止曹玉武知道这事儿,曹飞把货都放在了许乐家,反正黑妹不反对——到了俱乐部的时候,怕要五点半了,这时候正是人们借着下班来买票的时候,应该能卖一轮,他们前两天都没赶上。 没想到两个人走了几步,林宇就在后面叫了一声,“曹飞?” 曹飞就停了下来,关心地回头看他,“啥事?你难受得自己不能回去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这关心的话让林宇更愧疚起来,他今天思来想去,都没想到究竟是什么地方露了马脚,让人察觉到了。但他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否则也不会在刚出事的时候,就那么准确而快速的判断了如何对自己以及自己家人好——他甚至都没给他妈妈和爸爸踌躇的机会,就把这事儿自己闷下了。 这样的人,他如何不明白写信人的意图——并非对他有恶意,如果是有恶意的话,这人应该揭穿他,他那时候何止是会远离曹飞,而是无地自容。 这个人是对曹飞抱有善意,不希望他继续伤害曹飞而已。他曾经想过,这个人是不是许乐——这是种直觉,可他随即否决了,他见过许乐的作业的,那孩子的作业写得特别板正但丑的要死,跟这个人的笔迹完全不同。 可无论是谁,他十分清醒的明白,自己不能再靠近曹飞了,否则那个人肯定会有别的方法制止他,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一封信而已了。 纵然……这么多天下来,他十分喜欢曹飞。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坚持,如果不可以这么明面的帮助曹飞,那就暗地里吧。 “林宇,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曹飞瞧着他不吭声,又问了一嘴。 “没事。”林宇终于下了决心,“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以后恐怕都不能去陪你们卖东西了,晚上回去太晚,我作业都写不完了。不过,你们可以接着去我舅舅那里进货,你也别感激我,他也说了,以后不会给你们优惠价,不过,我会让他告诉你们什么好卖的。” 说完,林宇就低头走开了。 曹飞瞧着他的背影,有些狐疑的看着许乐,“乐乐,我怎么觉得他说的好像以后都不见我们似的?他不就是要放学回家做作业吗?” “大概是家里人说他了,”许乐扯着曹飞往回走,边走边安慰他,“我听徐鹏鹏说,他学习可好呢,每次都是年级第一,天天写不完作业,他妈妈肯定会生气的。” 曹飞一想,也是这个事儿,就点点头,“那倒是。” 许乐见机问曹飞,“那你还去他舅舅那儿拿货吗?” “拿吧!”曹飞说,“如果按市价的话。其实我也觉得上次拿的货太便宜了,可我偷偷问过林宇几次,他都说没事,他舅舅能挣钱,我猜也就挣个路费钱,你想想,电子表再便宜,成本也要个四五块钱吧。可如果不拿的话,好像也不太好,能正常价拿,这样最好了。以前多赚的那些,到时候找机会还回去就好。” 许乐听了点点头,他也没有叫曹飞立刻停了这条线的意思,毕竟,这是条不错的路子,“那就等过年吧,林舅舅好像有个儿子,咱以后知道了正常进价,按着差价给他儿子买个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曹飞立刻笑了,“还是你聪明。” 如是果然三五天,林宇没再出现在校门口等着他们走,十天后,曹飞和许乐将东西都卖光了,再次去了林舅舅家进货。林舅舅果不其然没有拒绝他们,只是给出的价格,却不是上次的价格了。 “海报一块一张,我又去了一趟,有很多港台和日本明星,你们可以选人物,每次进货不能少于100张。蛤蟆镜六块钱一副,电子表十五一块。电子表颜色不能选,每种颜色匀着给你们。你说要多少?” 林宇不在,林舅舅就恢复了生意人的本性。穿这条红色的大喇叭裤坐在凳子上,抻着腿对他们说,“你们想好了再要,东西可不能退。” 许乐以为曹飞会选择一半海报,少量蛤蟆镜和电子表,没想到这小子直接摸着他们刚挣来的两千二百块钱说,“一百副眼镜,一百副电子表,一百张海报。” 连林舅舅都吓了一跳,从椅子上坐起来,“这孩子,你知道这要多少钱吗?” 曹飞点点头,拍了拍书包,“我知道,钱都带够了,你给我东西吧。不过东西我要一个个验好。” 林舅舅瞧瞧那鼓囊囊的书包,即便是几个常批发的客户,也没要这么多的,毕竟,这不是小钱。他们大多从这里拿上一些,卖完了再过来。他伸手摸了根烟放在嘴上,可八成想到这两个都是小孩子,也就没点上,叼着根烟冲着曹飞竖了竖大姆指头,“你小子,是个做生意的料。你要的多,当然能挑,另外,我再送你一百张海报,就当是添头了。来,拿东西吧。” 他说完,就带着许乐他们进了里屋。这可是许乐他们第一次进去,上次批货的时候,他们不过在廊上直接拿了东西,进去后才发现,这里面简直摆的满满的都是货物,林舅舅将一个大纸盒子拉了出来,从里面开始给曹飞数电子表。 许乐他们就在屋子里转着看,他也不在意,指着一边的一沓子海报说,“你们自己去数海报,按着比例挑啊,不准都拿刘晓庆。等会我检查。” 曹飞倒是没动,瞧着放在电子表箱子旁边的一个箱子,那里面摆的都是整整齐齐的小盒子,黑色的,可好看呢。他问,“林舅舅,那是什么啊?” 林舅舅回答说,“怎么还这么叫啊,我姓王,叫王伟,你们叫我伟哥就是了。那也是表,不过比你批得这种的好多了,瑞士的,防水的,外壳也不是塑料的,是钢的,可漂亮呢。” 他说着,放了手中的活,“你俩也进来了,给你们开开眼。”就拿过来一个盒子,打了开,里面的表果然是金属壳,里圈还跟着一层黑边,周围有好几个按键,看着就上档次,王伟拍了拍说,“这可是牛货,我好容易抢来的呢。” “多少钱一个啊。”曹飞插嘴问。 “这个你就别想了,”王伟又放了回去,“市场价卖二百六,我这里批发也要一百二。你们那种摊子卖不出去的,人们根本就不信。” 曹飞哦了一声,没接着说话。跟着许乐又去数海报去了。等着他们验完了东西,表不占地方,全部放在一个书包里,许乐背着。蛤蟆镜倒是不沉,就是好大的一个箱子,王伟就帮着他们抱下楼来,放在自行车后座上,两个人也不骑车子了,直接推着往回走。 这天是星期天,两个人原本商量着,把货进来后,放在许乐床底下,然后再一块去卖东西。可是没想到,一进他家大院,一个人就扑出来,一把将许乐抱了起来。许乐连怀疑都没怀疑,闻着那个味儿就大喊了一声,“干爸,干爸,你回来了。” 已经换了衣服的曹玉文使劲颠着自己儿子,揉着他的脑袋说,“刚回来。乐乐想不想干爸?沉了不少啊。”许乐高兴的直接搂着他的脖子,也顾不得什么稳重了,听见他问就响亮的回答“想”。曹玉文再不嫌腻歪的说,“哪里想,让干爸看看,肚子?还是咯吱窝啊。” 许乐被他闹得痒的不得了,哈哈大笑着求饶,“哪里都想,干爸我肚子疼,哈哈,不要挠了……” 小孩特有的响亮嗓音在院子里徘徊,黑妹和杜小伟都从屋子里出来看他们。自然也就看到了推着自行车站在一旁很羡慕的曹飞,黑妹立刻说,“行了,你俩有个样儿没?乐乐,你和飞飞批的什么啊,这么大个箱子?” 许乐这才想起来曹飞,连忙从曹玉文身上滑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去拉曹飞,“走,赶快进屋吧。”曹飞倒是没发脾气,也没什么伤感的,脸上露出了笑,叫了声小叔,就跟着许乐把车子停在了小院子里。 曹玉文也听不好意思,上去摸了摸他头发,然后帮着把箱子给抱了进去。还没等他去问曹飞弄得啥,杜小伟立刻缠着他讲,“哥,你接着讲,那么形式真这么好啊?” 曹飞和许乐也跟着坐了过去,曹玉文去那边有小一个月,跟厂子里请的是四年一次的探亲假。但到那边后,一共给这边写了两封信,都不长,一家人都挺担心的。这会儿人回来了,自然要先听听他怎么说。 曹玉文瞧这样,立刻回答说,“可不是。那边君子兰的市场也是去年起来的,如今价钱还在升高,我觉得虽然有些虚,但起码这两年看,还大有可为。就是有些远,火车四十多个小时,要去那儿经常呆着。” 杜小伟毫不犹豫地说,“哥,这不算啥,我没工作,又没媳妇,家里又有我姐,你觉得能干,我就过去干。” 第51章 曹玉文又将那边的事儿说了说,要不是没人带着去不了,杜小伟恨不得立刻出发去抢占市场。就这样,也缠着曹玉文订好过去的时间。 曹玉文的探亲假一共四十天,原本还差十天,他这是故意早回来,一是写信说不清楚具体事儿,二是有些钱,杜小伟一个人拿过去也不放心,当然,最重要的是,想妈想老婆孩子了。 他冲着跃跃欲试的杜小伟说,“明天上午取钱,下午的火车票,我带着你过去在那儿弄好了,我再回来。那边到五月底天都贼冷,你快点回去收拾东西吧。” 杜小伟就嗷的一声叫着跳了起来,也顾不上吃饭了,拿着帽子就往外窜,黑妹在后面喊了半天也没断上,回来冲着曹玉文说,“怎么越大越跟个孩子似得,出趟门就兴奋成这样?你瞧着吧,回去肯定得把我爸妈折腾的不轻?” 曹玉文说真的,就喜欢杜小伟这个赚钱劲儿,他是个沉静性子,去调查市场然后稳坐后方可以,但要开拓市场,还得杜小伟这样的来,他说实在的,要是没杜小伟,他们的辣白菜厂子,也到不了现在这个程度。 将这话跟黑妹一说,黑妹也乐了,“成了,你还跟我解释,他是我亲弟弟,我这不是怕你烦他?我都看着他这样二十年了,有啥好烦的。行啦,我去把东西收拾收拾,飞飞,你们今天还出去吗?你小叔回来了,得回家里聚一聚,看一看。” 曹飞想着批回来的东西也没分类,就摇了头,“不去了,我们东西还没弄好。等会在过来弄。”他这一说,曹玉文可感兴趣了,走过来瞧他的大箱子,开始研究。曹飞立刻把箱子打开让他看,曹玉文立刻就惊呼了一声,“蛤、蟆镜!” 然后就爱不释手的拿出来瞧,还往脸上戴了一个,冲着黑妹说,“就这东西,在长春都快卖疯了,上来货就抢,还卖的可贵,一个要二十块呢。飞飞,你们就卖这个?这货从哪儿弄的?” 曹飞自然把朋友的舅舅这事儿交代了,曹玉文听了又瞧了瞧海报,又看了看许乐书包里的电子表,冲着曹飞说,“这海报不是卖的吧。”曹飞立刻点了头,“送的,我听倒票的王大哥说,这两天有不少让开始卖这个,价钱不好降,总要有点其他添头。” 这话一出,别说黑妹,就连许乐也有些惊讶,他还想着跟曹飞说说这事儿呢,没想到这孩子自己就想到了。敢出钱,脑子灵活,曹飞实打实的一个经商的好料子啊。曹玉文的表现更直白,一把将曹飞搂了过来,揉着他的脑袋说,“让我看看咱家的小商人,咋这么聪明呢?!” 许是曹玉文的怀抱太温暖,也许是屋子里的炉子烧的太热,曹飞的脸上红扑扑的,他看了看黑妹,正一脸高兴的忙活着收拾曹玉文带回来的特产,看了看许乐,也乐着呢,终于,也咧开嘴笑,不好意思的笑了。 曹玉文从长春带回来的无非是人参鹿茸外加一个小皮袄子,补品自然是给老太太的,皮袄却是给黑妹的,一年前他带回来三件,一件给了老太太,一件给了李桂香,另一件准备给他大哥的,结果大哥太胖了,再加上许乐又死不同意,就留了下来,原本是想送礼找工作,不过没用上,就直接放着了。 黑妹拿着那件掐腰皮袄有些爱不释手,冲着他说,“我瞧着咱妈那件就可喜欢呢,还想着哪天跟你说,把家里那件改改穿呢,没想到你还给我买了回来。”曹玉文在旁边说,“新出的款式,还带帽,你愿意套里面也行,愿意穿外面也行,我看着合适,就买回来了。对了,那件你别动了,小伟去长春,你拿给他穿。” 黑妹利落的答应了,人参鹿茸放好,想了想,还是换上了那件皮袄,这两天正降温,穿着倒也合适,冲着曹玉文说,“走吧。”曹玉文瞧着身材高挑的老婆,也乐着说,“走!” 老太太早就在家等着呢,水饺整整包了四个盖天子(放水饺的东西),一见了的曹玉文就拉车着他看,外加问他东北的情况。曹玉武和罗小梅难得也全在,听着曹玉文说那边生意的事儿,曹玉武自然也跟了过去,罗小梅的眼睛就扎在了黑妹的皮袄上,冲着她说,“这帽子上的毛毛可真厚实,玉文刚给你买的吧。” 黑妹没搭理他,进了厨房,身手利索的开始点火烧水准备下饺子。罗小梅就跟在后面,她如今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虽然还看不大出来肚子,可也喜欢挨着靠着,就歪在厨房门上冲着黑妹说话,“这皮袄挺暖和吧,咱妈的那个我试过一次,哎呀别提多舒服了。你说玉文也是,他要说买,提一嘴啊,我还能让他付钱?” 黑妹停了手中的活,转身冲她说,“没,是我不让的,我就是不待见他给别的女人买东西,尤其是你这样的。这次没有,下次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有钱你自己找人买去吧。” 说完,黑妹接着回头扒蒜了,罗小梅被她的话气得脸铁青,指着黑妹你你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啥,直接一甩门,进屋去了。 屋子里正热闹着,曹玉文给老太太说了那边的事儿,曹玉武就加了一句,他想掺和曹玉文的辣白菜作坊。原话是这样说的,“你俩那边生意好了,肯定这边顾不过来,弟妹一个人上班还带孩子,多累啊。你看你嫂子也没工作,我加点钱入股,让她过去帮忙,不正好?” 这怕是曹玉武想了很久的事儿,要不不能这么情理兼备。曹玉文听了也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作坊是我和小伟两个人的,这事儿一我说了不算。二是嫂子已经怀孕了,那边活也挺累,她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在家休息,省得动了胎气。” “帮不上就先入个股,你看你现在发达了,生意做得一个一个的,我一个让挣死工资,你嫂子没工作,每个月刚伙食费就十五块,日子过的艰难啊。你能帮忙就帮帮忙呗。” 曹玉武这一年老了不少,瞧着的确是挺可怜,曹玉文甭管多讨厌他,心里肯定是难过的,他于是松了口,“哥,如今作坊的摊子铺得大,资产不往多里说,三四万吧,分十份的话,一股三四千块吧,哥,别说小伟愿不愿意,就是卖,这钱你拿的出来?” 曹玉武一下子就愣着了,“这么多?”瞧着曹玉文点了头,他随后就低了头,曹玉文叹口气说,“我嫂子没工作的确不是个事儿,她要是愿意,辣白菜我这边就按成本价给她,让她找个地摆个摊,肯定能赚些。” 这是曹玉文能想到最好的法了,不是他发财不带他亲哥玩,他连小伟都带了,何况亲哥呢?!实在是曹玉武提不起来,后面又有一堆极品亲戚,他不能冒险。 可这话提出来后,曹玉武就沉默了。曹玉文叹了口气,知道这是不愿意,也没往下说,这事儿就收了口。旁边逗曹远的许乐和曹飞,终于放心的吐了口气,他们可真怕曹玉武耍赖。 只是这事儿终究没越过去,吃完饺子曹玉文一家人往下走,曹玉武说啥也要出来送送,结果到了楼底下,他就偷偷塞给曹玉文五百块钱,说,“哥知道你讨厌哥,可哥不是因着你嫂子去世糊涂了,现在我都想过来了,玉文,你可千万别跟哥一般见识。这是五百块钱,哥也没更多了,你看,能不能先欠着,算我一股?反正都是你的,你给谁,谁说得着啊。” 曹玉文就觉得那钱沉甸甸的,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他兄弟俩就别处了。所以他想了想,没推那钱,反而冲着曹玉武说,“哥,我知道我嫂子去世你难受,你能想开最好,飞飞这一年过的太难。你想着孩儿,这样说了,我也不能推开。”曹玉武脸上就露出了笑,曹玉文接着说,“这钱我收了,这股我就记在曹飞、曹远名下,他还小,不用来干活,每年的分红我给他们存着上大学娶媳妇用。” 说完,他就捏住了钱,拍了拍曹玉武的肩膀,往家走了。许乐偷偷回头看,曹玉武就愣在原地,灯光下,那张脸难看极了。他扯着跟着过来收拾货品的曹飞说,“飞飞,你晚上跟我住吧,今天别回来了。”曹飞瞥了一眼曹玉武,点了点头。 曹玉武白出了五百块钱,一点好处没捞着,这几天脾气大的不得了。曹远还小,何况老太太天天跟命根子似得盯着,他拿着出不了气,罗小梅又怀着孕,又会来事,自然也出不到她身上,于是曹飞就趁着他爸上班的点,回去拿了书包,彻底住在了许乐这儿。 两个人白天一块骑车子上学,晚上一起摆摊,老太太没事干就抱着曹远溜达,他们在外面逗着曹远玩。许乐以为,这么躲两天,曹玉武的气下去了,就没事了。曹玉武总不能记恨自己儿子那么久吧。 只是他没想到,曹玉武能干出这么没品的事儿。 那天一下学,曹飞就带着许乐回老曹家——曹玉武上早班,三点才下班。进门坐了一会儿,老太太的饭都端上来了,冲着小屋喊了几句,“小梅,吃饭了,你干什么呢。”小屋的门才吱呦的开了,罗小梅扶着腰慢慢往外走,“妈,我吐得难受啊。头都晕。” 许乐听了音不经意的抬了头,就愣住了。罗小梅穿了件红色的小皮袄,那件衣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是干爸拿回来给李桂香的。他立刻回头看曹飞,发现这小子已经站了起来,一脸不敢置信的扑了过去,“谁让你穿我妈衣服的,你给我脱下来!” 第52章 许乐几乎是在曹飞扑出去的同时,也跟着扑了过去,将曹飞给拦住了。他死死抱住曹飞的腰,劝着他别冲动,“飞飞,有话好好说,她怀着呢。” 曹飞烦躁的扭了几下,可终究没挣开,许乐的小手抱得死死的,他又不敢使劲,就冲着许乐喊,“乐乐,你放开,那是我妈的衣服,她穿了我妈的衣服。” 刚刚还扭扭哒哒过来的罗小梅显然被曹飞的样子给吓着了,她开始瞧着曹飞的样儿,还想训斥两句,可如今,整个人都慌张了,拍着胸口冲着老太太说,“他……他这是疯了吧。” 老太太脸色也不好看,直接越过曹飞一把扯住她,“赶快把衣服脱了,谁让你穿的?” 罗小梅不情愿的说,“又不是我要穿的,玉武拿给我的,说是当时拿回来没穿过,让我别白瞎了。” 这话一出,老太太就知道事儿不好。拉着罗小梅就往小屋走,曹飞果然听见了,他跟疯魔了一样,他的嗓子几乎在喊出第一声的时候就破了,“曹玉武你个王八蛋,你敢拿我妈的衣服给别人,曹玉武!我恨你!” 小屋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随后响起了落锁声,许乐这才松了劲儿,放开了手。曹飞拿着个板凳就扔了上去,发出咚的一声重响,里面的人显然吓了一跳,罗小梅的声音传了出来,“曹飞你个……” 后面的话却没有了,显然被老太太捂住了。 曹飞在外面跟头发怒的雄狮一样,在小屋门口不停的来回走动,脚步在水泥地上摩擦发出声音,似乎怒气没有任何消退的迹象。 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从十二点到了一点半,马上要上学去了,只有老太太在屋里偷偷问了几句话,但都得到了曹飞的暴怒回应,所以,门也没开。 许乐瞧着无奈,只能跑到楼底下,给顾晓琳打了个电话请假,顺便给黑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这边的事儿,让她赶在曹玉武回来前,来家里,别让曹飞吃了亏。 放下电话后,许乐才跑回去,屋子里的情况跟刚刚一模一样,曹飞的气这一次真的生大了,这么久了一点都没有消气的趋势。不过他此时心里已经隐隐有点底,曹飞这次闹腾,不仅仅是为了这事儿。 黑妹先赶到的。 她风尘仆仆地进了门,先去看曹飞,瞧见他没事后,又去问许乐怎么回事。刚刚电话里实在太急了,许乐啥也没说清楚。许乐将事儿说了一遍,黑妹就在那儿呸了一口。 衣服的事儿她其实是知道的。这年头家家都不宽松,布票、棉花票都是稀缺资源,谁家也没有多余的。人去世了后,大多是象征性的烧上一两件,剩下的衣服就该该留留,给孩子穿了。 李桂香也是这样,老曹家还算宽裕,她的衣服大多数都烧了。就这件红皮袄,一是实在是贵,好东西,二是当时拿过来后,李桂香就很爱惜,没怎么穿。再说这东西也好保存,老太太就留了下来,算是给曹飞兄弟的念想。 黑妹帮忙收拾东西的时候,还见过一次,谁能想到,罗小梅居然这样的衣服也敢往身上穿。黑妹过去拍了拍曹飞的肩膀,“飞飞别气,婶子一定帮你出这口气,乖啊。跟那种人不值得。” 曹飞突然抬了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冲着黑妹说,“婶子不用你插手,我自己来。这事儿一定得我自己来。” 黑妹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大门就呼啦一声开了,曹玉武带着一身特有的煤烟气进了屋,一抬眼瞧见他们三个,眼睛就盯在了曹飞身上,“你小子终于来了,怎么,连你爹都敢躲了。” 只是这话一落,许乐就喊了一嗓子,“奶奶,大伯回来了,他要打哥哥。” 小屋门嘎吱一声就开了,一脸严肃的老太太拿着那件红皮袄子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换回了自己衣服的罗小梅。 老太太瞪了一眼曹玉武,“都到大屋来,今天这事儿得好好说道说道。” 曹玉武有些摸不着头脑,“妈,我上了一天的班,还没吃饭呢,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可每一个人理会他,只有罗小梅往后看了看,被黑妹带着一把扯进了大屋里。 曹玉武只能跟进去,脚刚进门,茶杯就扔在了脚底下,发出砰地一声脆响,曹玉武跳了起来,冲着老太太问,“妈,你干嘛?” “这衣服是谁的?”老太太指着放在穿上的那件红皮袄子问。 曹玉武这才抬头瞧见,皱着眉说,“这不是玉文给桂香的吗?” “你还知道。”老太太怒问,“那为什么又穿在了小梅的身上?!” 一听是这事儿,曹玉武脸上的神情就放松了,“那不是玉文给黑妹买了件皮袄吗?妈你也有一件,您看这事儿,大家都有就小梅没有。她跟我说了好多天,我说让玉文再捎回来吧,小梅又说黑妹放了话了,给谁也不给她买。我把她娶回来,总是要对得起人家嘛!总不能一家人就她没有啊。这不,就想起这件来,反正桂香那时候也没怎么传,正好给小梅了。” 曹玉武显然没把这事儿当回事,“不就件衣服吗?你们干什么这么大阵仗!行了,我肚子还饿着呢,赶快热饭吧,我赶紧吃了好睡觉。忙了一天!” 他说着就往外走,曹飞就跟头疯了的马似的冲了出来,一头撞在了曹玉武后腰上。他如今力气不小,曹玉武被撞得一个趔趄,脑袋就碰在了门框子上,发出砰地一声。曹玉武捂着脑袋皱着眉头推了一把道,“你疯了。” 曹飞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这显然磕疼了,顿了一下才爬起来,依旧扑了上去,“你拿我妈的东西给罗小梅,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你对不起我妈,我妈白给你生孩子死了……” 曹飞的话一点都不恭敬,曹玉武一听就怒了,上手就想去揍曹飞,“你敢骂我。小兔崽子!” 老太太和黑妹一瞧不好,黑妹连忙上去挡住了曹飞,老太太高喝了一声,“住手!”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瘪犊子,那是桂香的东西,留给飞飞和小远的念想,你怎么能拿给别人穿?!就缺那件衣服吗?没有就光着了。”老太太踮着脚走过来,指着曹玉武的脸面大骂,“你让飞飞怎么想,你这不是往孩子心理插刀吗?” 曹玉武还想解释,老太太就开始说了,“还有你去玉文那儿碰了一头灰,作死回来难为飞飞。这孩子如今都过成什么样了,你个当爹的怎么都不心疼呢!罗小梅肚子里那个是你的种,可飞飞和小远就不是了吗?不能妈没了,你个当爹的也没了吧。” “我这不是顾不上吗?”曹玉武显然不想听这事儿。 “对!你顾不上,你顾得上的时候,也没见你想管。我可看出来了,自从桂香走了后,你这性子就一天比一天不像样,你一不管孩子吃住学习,只顾着自己那点小心眼,还拿这事儿扎孩子心,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想要了就直说,我带着飞飞和小远,不拖累你。” 曹玉武没想到一直忍着的老太太,为了这点事就跟他发火了。他也撂挑子了,揉着自己的脑袋说,“妈,你刚说我这个那个的,我怎么了,我天天上班养家错了啊,不就打了曹飞吗?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你瞧瞧就这样,他还敢跟我动手,骂我王八蛋,我是王八蛋他是个啥?!不想要我这个爹,你自己过啊,滚啊,你以为我真缺孩儿啊,你看我养你吗!?” 这话说的真难听,老太太当头就想教训他。没想到在黑妹身后的曹飞却突然插了一句,“我不用你养,我这就带着小远滚。咱俩以后没关系,你记着你今天说的话,反悔我是王八蛋!” 曹玉武显然没想着曹飞敢这么说话,直接梗着脖子说,“滚啊,我要是找你我是王八蛋。老子还真不养你了!” 这句话一落,老太太还想再劝一句,可许乐和黑妹已经完全明白过劲儿了,两个人都闭上了嘴。曹飞从旁边桌子上摸出了张纸说,“我这就写上,咱俩签名。”说着,他就刷刷刷写了几句话,大体是“从今天起,曹玉武与曹飞、曹远脱离关系,立此字据为证。” 他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竟是一个错别字都没写错。最重要的是,用的不是他们常用的铅笔,而是一杆圆珠笔。写完后,曹飞就签上了名字,将笔递给曹玉武。 老太太挡着他说,“你这是干什么,自己儿子能这么计较吗?” 曹玉武直接接了过来,刷刷刷签上了名。曹飞一把将纸条塞进怀里,回头抱起曹远就往外走,老太太忍不住的就哭了起来,捶着曹玉武的胳膊说,“你这是干的什么事儿啊!” 曹玉武听着巨大的关门声,不在意的说,“妈,他坚持不了几天,这点孩子,在外面呆两天就受不了了,他又没钱。行了,等着他回来,瞧我给他好看!” 第53章 曹玉武显然对曹飞的出走表示不屑,觉得十岁的孩子没钱翻不出多大的事儿,在他的口气里,仿佛晚上吃不上饭,曹飞就得背着曹远回来。 老太太慌慌张张的拿着外套跟着要去追曹飞。黑妹生怕她这么大岁数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办?就拦住了她,在门口偷偷跟老太太说,“妈,你没瞧出这是飞飞这是故意的?他没事的,我这就出去找他们兄弟俩,到时候让飞飞给您报信。您可别去了。” 老太太一辈子精明,这一提点有啥不知道的?当时就反应过劲来了,曹飞那开始的怒是真的,后面可能都是做出来的样子了。她叹了口气,拍着黑妹的手说,“哎,你说这孩子……行了,我也知道他难,你好好安置他,可别让他受了委屈。” 黑妹应下,拉着许乐带着曹飞的书包出了门。一出楼头,就瞧着曹飞抱着曹远在个树下等着呢,瞧见他们,就走了过来。叫了声“婶子”。 黑妹哪里顾得上他,先看了看曹远,见小家伙正睡的香,曹飞下来的时候连小被子一块拿了,她摸了摸孩子的手脚,倒是都不凉,这才冲着曹飞说话,“你就算有打算,也该商量好了再说。小远这么小,天又这么冷,万一要感冒了怎么办?” 曹飞一脸愧疚,紧紧地搂着小远,“婶子,我说实话,我早想这么一遭了。这几天我天天在您家住着,连看小远都得偷偷的。可我做错了什么?不就是他想沾光结果让我白捡便宜了吗?他这脾气我受得住,也躲得了,可小远也一天天大了,我不能让小远受这个苦。今天这事儿我的确生气,但其实比起来,跟我爸去嫖、娼算个啥?我就是,不想再受下去了。” 谁能想到曹飞会说出这话?黑妹叹了口气,去摸了摸他的头,“你这孩子……你才多大啊!行了,啥都别说了,跟着婶子先回家吧。你和小远就住我这儿,我看你爸敢咋样?” 曹飞的确没地方去,他虽然挣钱了,但才十岁,谁能将房子租给他啊!让黑妹安排是唯一的办法,他点点头,冲着黑妹说了句“谢谢”。这让黑妹又恼又疼,伸手将曹远接过来,冲着他说,“行啦,奶奶也知道的,乐乐你回去报个信,让奶奶把他俩的东西收拾出来,我回去拿。” 许乐应了一声,就刺溜一声跑回去了。 还好作坊里的房间不算小,曹玉文又不在,黑妹把曹远安排着跟自己住,又想了想,打了个电话回村子,把事儿一说,让她爸过来把许乐的床加宽一下。曹飞在后面挺不好意思,一个劲儿的摆手说不用,他侧侧身能住下。 黑妹说完电话砰的一声挂下,就回头指着曹飞鼻子说,“住得下个屁,你现在住得下,五六年呢,两个大小伙子怎么住?我跟你说曹飞,我和你小叔这几年忙事业,钱是攒了点,花到换房子上不太可能,你就只能跟乐乐挤着,日后还能多个小远,这个窄床够个啥?行啦,快点收拾东西吧。” 黑妹的话和表情都凶巴巴的,可越说,曹飞心里的花就越开。他婶子的意思多简单啊,这不就是要留下他长住了,不会将他送回去了。他狗腿地点着头,“我这就干,这就干,婶子,你放心吧,我绝对不添乱,学校里护着乐乐,下学看好小远,我还会干家务活,我保证不用您操心。” 曹飞那副乐死了的样子,黑妹瞧着心里就不忍,这是亲爹造了多大孽才能让孩子离了他这么高兴啊。她伸手点点曹飞的小脑袋,“行了,你只要好好学习,跟乐乐一样考双百,别的不用你管。” 说到这儿,曹飞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这辈子跟双百还没见过面呢。 许乐很快就回了来,手中提了个小包袱,是曹远的尿布,“奶奶说,让你一个小时后推着咱家送货的三轮车过去,好多东西呢。”黑妹听了就先给他们做了顿饭,看着他们吃完了,就推着三轮车出门了。 不大会儿,黑妹他爹就赶过来了,后面跟着个年轻后生,赶着个牛车,后面放着不少大板子。瞧见开门的许乐,老爷子就摸着他头问,“乐乐,还记得我是谁不?”许乐响亮的答,“姥爷。”老爷子就高兴了,美滋滋的叫着那后生说,“三儿,过来看看你外甥?” 许乐这才知道,这是黑妹的堂弟,叫杜小明,从小跟着他爸,也就是黑妹的二叔学木工,手上的活已经十分不错了。杜小明进了门连水都没喝,就开始干活了,先让曹飞把小床上的褥子都抱走,随后就在原地量了量小床的尺寸,又把这一个开间的尺寸量了量,然后就在院子里上手了。 他干活也利索,黑妹爹在旁边搭着手,几下开了木板子,叮叮当当一顿,等着黑妹跟老太太推着包袱进来,一个加床已经有样子了。 一家子人打了招呼,老太太抱着曹远数落曹飞不跟她商量商量,外面响着敲木头的叮叮当当声,等着夜幕降临,黑妹将饭菜端上了桌,外面的活也干完了,里面的老太太也说累了。曹飞问他奶奶,“奶,婶子说让我跟着她过了,你跟我们过呗!” 老太太叹了口气,从曹飞一出门她就想这事儿了,她当时留在大儿子这儿不就为了两个孙子,孙子都不在了,她在那儿呆个啥?可问题是,黑妹这房子太小了,曹玉文两口子肯定要个单间——二儿子还没个孩儿呢,能不腾出地方来吗?可外面这儿住上两个小的,也够挤的,她摸摸曹飞的脑袋,“奶奶不过来住了,日后奶奶天天白天过来看小远,只是你俩中午要走回来吃饭了。” 这点倒不是个事儿,曹飞舍不得的倚在他奶奶怀里,“这么远,奶奶走着多累啊。”老太太叹了口气,摸着他有些硬的发根,“为了你和小远,奶奶怕什么啊。” 一家人凑在一起吃了饭,杜小明就将打好的加床拿了进来,再把小床拖出来点,放了进去,他手艺相当不错,即便没铺褥子,这两个床放在一起也是一般高,一般长短,瞧着就稳当。杜小明指了指床头厚出来的那一块,上去说明,“这是个板子,以后桌子不够用了,下面有个窝,把它抬上来,拿个棍放在窝里,支上就能用。” 这个加床就有六十公分宽,整个床如今一米八宽,加上这个小桌子,就算曹远大点搬过来,也够用了。老太太使劲夸了一番杜小明,倒是让这小子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说,“等我有空了,再做个好点的,今天有点急。” 老太太瞧着他实在是太羞涩了,这才闭了嘴。送了老爷子和杜小明离开,她才回头叮嘱一家人,冲着曹飞说,“飞飞,你去找个本子和笔来。”曹飞有些摸不到头脑,可还是做了。等把东西拿来,老太太却让他递给了黑妹。 黑妹有些狐疑的问,“妈,给我这个干什么。” “记账。”老太太斩钉截铁的说,“都说一家子人不说两家话,可他们兄弟俩已经分家了。你没理由替玉武养孩子,就算你有这个钱,有这个时间,也没这个道理,更何况,玉武那边也不一定领这个情。以后飞飞和小远在你这里吃多少,用多少,你就记下来,让飞飞签字。万一玉武犯浑,跑到这儿闹,你就把账本给他,让他给钱,他那性子,肯定就没音了。”老太太转头对着曹飞说,“飞飞啊,奶奶知道你偷偷摸摸挣了钱了,以后用多少,你签了字,就给你婶子多少,知道吗?” 曹飞立刻懂事的点了头,黑妹急的要死,把本子一放推辞道,“妈,您这是干啥,这是信不过我啊,这钱我哪能收,再说,飞飞不是让签了那条子呢,我哥来了,给他看,他能咋招?” “那条子压根不管用,就是能让他脸上臊臊。”老太太语重心长的说,“你别觉得妈小看你,妈不是这个意思,妈是心疼你们夫妻俩。替人养孩子,哪里简单?就是飞飞时间长了,也习惯了,哪里会记得你们的苦楚?有这个账本,也让飞飞和小远长大了记得,你们费了多少劲拉扯。” 老太太没让黑妹继续说话,“飞飞啊,小远一个月的奶粉钱是十五块,你吃饭顶个大人了,就按着十块钱算。一个月给你婶子二十五块生活费,记得吗?” 曹飞立刻点了头。黑妹气得不得了,把账本一放,自己转头呆着去了。老太太叹了口气,对着许乐说,“你劝劝你干妈,奶奶知道你懂事。飞飞,送奶奶吧,天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曹飞立刻扶着老太太出门,等关了大门往下走了好一段路,老太太才拍着他的手说,“飞飞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小看你婶子了?” 眼见着曹飞点了头,老太太才说,“其实奶奶一点都没,你叔叔能娶到你婶子,那是他的福气,奶奶别提多高兴了。奶奶也知道,就凭你婶子的性子,她亏待不了你俩。可飞飞啊,什么事都没有个理所当然,不能你婶子性子好,咱就理所当然的让她干着干那,时间长了,谁能受得了?交了钱,就得提醒你,这是住在婶子家呢,平日里多听听话,也是提醒她,你没白吃白住,她心里也能平衡点。” 曹飞哪里想得到他奶奶居然想得这么深,忍不住就叫了声奶奶。老太太回头摸着已经跟她一般高的大孙子的脑袋,叹了口气说,“飞飞啊,没娘的孩子苦啊,你别怪奶奶这么提醒着你,扎着你的心,奶奶也是为你好。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第54章 曹玉武的想法显然落了空,在他度过自信满满的七天后,曹飞还是没半点回来的迹象,反而是他妈开始频频往老二家跑,别说罗小梅的中午饭,就是他的晚上饭也不见了。 曹玉武就想拿这事儿跟他妈说说,可老太太直接把十五块钱往桌上一拍,“这是这个月的饭钱,多吃的那几天妈也不要你们的了,小梅在家也没事儿干,月份也不大,以后你们自己做吧。” 曹玉武被老太太这手弄得措手不及,“妈,您这是啥意思?您要搬出去?” “凭啥?”老太太直接说,“你爸分下的房子,我住的天经地义,我为啥要搬出去?我不搬,可我也得看着我的小远去,没时间管你们。” “妈,您不能管了大的不管小的啊。”罗小梅在旁边插话。 “小的有爹有妈,大的啥都没有,你说我管哪个?”老太太说完就起身撵人,“出去出去,明早我还得去做饭呢。” 紧接着砰地一声,大屋的门就关了。曹玉武差点被挤着手,在门口转了两圈拿他妈也没办法,只能进了小屋。罗小梅关了门熄了灯在旁边唠叨,“你说咱妈咋这么偏心啊,不就你弟有钱啊,至于吗?连那飞飞也是,瞧着他二叔好,直接就跟过去了,这都七八天了也不回来,这是想给玉文当儿啊。” 曹玉武被她说的心里烦躁,吼道,“你能耐你怎么不说啊,在这儿唠叨啥?!”说完就转了身子,背对着她了。罗小梅一肚子委屈,她哪里敢啊,她还想要那金耳环呢。再说,曹飞走了她有什么不好,起码不用对着个后儿子,别提多舒服了。 罗小梅想了想,又摸了摸自己肚子,朝着另一面睡了。 第二天一早,曹玉武就拦住了来接老太太的黑妹,冲着她说,“弟妹,不是我说,孩子闹个脾气是他岁数小不懂事,但大人不能跟着起哄是不是?他一个不顺心就带着弟弟往外跑,你还收留他助长他的气焰,这孩子你让我怎么管?” 黑妹带人水平不行,骑着的是个三轮车,听见曹玉武这么说,直接就笑了,“呦,哥,我可不懂这些,我就知道,孩子不是无缘无故跑的,万一我不管出事了,我心里内疚。你看,我一个农村妇女,也不懂这些不是,要不您去跟工会唠叨唠叨,看看该怎么办。成了,我送妈过去还上班呢,不说了。” 说完,她就骑着三轮车往前走。要是个自行车,曹玉武真能给她拦住,可三轮车这东西,实在是太重了,曹玉武连忙跳到一边,就这样还被刮了一下后腰,疼的直冒汗,在后面骂了两嘴后,想了想这事跟黑妹说不上,转身就去防震棚骑了车子出去了。 曹玉文坐了两天的火车一下车,就觉得整个人舒爽极了。他这次带着杜小伟去长春,主要就是做君子兰生意。那边如今已经热火朝天了,他原本还有些蒙圈,还是杜小伟会来事儿,跟着他那老朋友呆了几天,就定下了大棚,进了货。来之前,还招了个不错的花匠,整个大棚已经运转起来。 这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半,是上学上班的点,所以他走之前就说好了,不让来接,自己直接坐公交回去就是。只是没想到往前走了几步,就有个人喊他。曹玉文也没答应,四处看了看,就瞧见他哥从个电线杆子后面走了出来。 曹玉文挺惊讶,“哥,你咋来了。” “我上二班,接接你。”曹玉武没好意思一上来就说这事儿。他笑么嘻嘻地说,“累了吧,我骑自行车了,你等着啊,我把车子取出来,带你回去。” 说完,就跑掉了。曹玉文在原地站着,直觉就有事儿。一会儿,曹玉武就骑了车过来,这是辆二八自行车,挺高大,带个大人也不费劲,他拍拍后车座,“你坐,我带你回去。” 曹玉文没上去,而是问他,“哥,你这时候来接我,别是家里出事了吧。” “没!”曹玉武立刻否认。 曹玉文也干脆,“哥,你要现在说没,回去有了事儿我也不管啊。这车我不坐了,我去坐公交。” 曹玉武一听就着急了,立刻拽住了曹玉文的袖子,“你说你这孩子咋这么大了还这副脾气,”他还想说点啥,可曹玉文就那么盯着他,曹玉武就有些受不住了,“也没啥,就是,飞飞带着小远跑你家住去了,你说黑妹也是,愣是抓着孩子不放了,我好好的,哪里有孩子住你家的道理?你也管管她吧。我一个大伯子不好说。” 曹玉文一想就不止是这点事儿。冲着他哥说,“哥,这事儿我不清楚呢,等我问了黑妹再说吧。”曹玉武有些着急,可曹玉文显然是他不说清楚,就不解决的样子,曹玉武没办法,只能边骑着车边将事儿拉拉杂杂的说了一遍。 他说完还挺生气,“你说飞飞那破孩子,就一副脾气暴,才多大就想跟我脱离关系,我白养他十年了。带着小远就跑了,我这不是为了教训教训他,才没拦,结果你家黑妹可好,我教育孩子,她拆台呢。” 他说得委屈极了,却发现车子猛然一轻,回头一看,曹玉文不知道啥时候已经跳了下来。两个人离着七八米远呢。曹玉武皱眉说,“你下来干啥?” 曹玉文回应他,“哥,我一点也没觉得黑妹做错了,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我知道你觉得我不是啥好人,将钱看得比你重,你对我不满。”曹玉武有些无措,“没,那时候不是看守所呆久了,说话混。” “可大哥,你自己变成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自从嫂子死了后,我觉得你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嫖、娼、娶罗小梅这都是你的自由,可飞飞和小远也是你的孩子,我听咱妈说,你当年多宝贝飞飞,那是给我嫂子宝贝着看的吗?怎么她一走你就这样了?不管?大春天的让两个孩子在外面冻着吗?万一让人拐了呢?你刚想着孩子不懂事,你怎么不想想后果呢,你还是个当爹的吗?” 曹玉文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拿手指头指着他哥,“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你还有底线,可我瞧着,你连底线都没了。哥,孩子既然连写纸条的事儿都想出来了,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有多惹人厌?!行啦!我不跟你多说,我就说一句,飞飞他们不想回去,你就别想接走。你随便找工会,找警察局,告上法院,我倒要看看,咱俩谁占理?” 曹玉武一听就有些急,上去拉扯他,曹玉文包一甩,就直接扔他身上了。曹玉武显然没想到曹玉文能动手,一点准备都没有直接就趴在地上了。曹玉文一股子燥气,冲着曹玉武说,“哥,我是真失望,真看不起你。” 说完,就背着包往回走,曹玉武就趴在地上,看着他渐渐远离了自己的视线…… 1985年5月,凌晨。 许乐从梦里猛然惊醒,就感觉到自己的大腿一片温热,他立刻坐了起来,将枕头边的手电打了开,就瞧见小远正四仰八叉地睡得香呢,将被子撩开一点,这小破孩的小鸡、鸡还翘着,显然刚尿完。 哀叹了一声,许乐认命地往床头爬,想去拿昨天晒干的褥子,给他垫上,先过了这一夜再说。怕是声音有些大了,曹飞也醒了,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问他,“小远又尿了?” 许乐见他醒了,也不开手电筒了,直接拉开了灯,压着声音说,“昨晚上饮料肯定喝多了,这不又没把住。” 有了灯光就好多了,瞧见许乐将褥子拿了过来,曹飞熟练的将小远给抱了起来,许乐立刻将褥子打开铺了上去,这才又将小远放好。这小家伙今年都四岁了,吃的胖嘟嘟的,除了爱尿床这点,特别好带,两人这么折腾,他连醒都没醒。 等着放好了,许乐就站着直接将尿湿的秋裤给脱了下来,露出两条大白腿。曹飞往那儿看了一眼,又别过了头,低着头说,“咱俩换换吧,你那地尿湿了,等会儿肯定阴上来。还是潮的,又睡不好了。” 的确不太舒服。也不知道怎么的,小远睡觉的时候就爱找他,所以总是尿在他身上,许乐皮肤不算泼辣,长时间睡着这种潮湿的褥子,就起了不少湿疹,一片片又红又痒,难受得不得了。 所以,曹飞一说,许乐就犹豫了一下。曹飞见状,直接起身躺了过去,把地占了,“我反正不起那东西,你去我那儿吧,别刚好又起来。”许乐一想遭的那罪,就没再争,躺到了曹飞原来待得地儿,可暖和呢。 等把灯关了,两个人都有些睡不着觉。曹飞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才叫着许乐问,“乐乐,你说小叔他们生意不会有事吧?那么赚钱,停了多可惜啊。” 曹玉文和杜小伟在长春做了三年君子兰生意,算是发家致富了,只是今年年初,杜小伟就频频写信打电话过来,说是觉得有些太热了,不对劲,让曹玉文回去看看这生意还能做吗? 去做这君子兰生意,是许乐支持的,因为他上辈子就在长春,知道这场君子兰经济的始末。事实上,从1980年开始,长春的君子兰就已经有热起来的趋势,有人敢花180元买一颗“二年生的花苗”,那时候房价也不过200一平。 若是按着这个热度走,曹玉文1982年介入这个生意,其实就没什么赚头了。但好在1982年,长春出台了“16条”,要求每盆君子兰售价不超200元,让市场陷入了低潮。曹玉文就是这时候入市的。后来长春发展阳台经济,君子兰价格至此开始一路高涨,一株花卖上十多万早就不是新闻了。 暴利让人迷眼,可对许乐这样已经知道结果的人,从中抽身却不是难事。他清楚的记得,也就是今年的6月,《人民日报》刊发了一篇《“君子兰”为什么风靡长春?》的文章,几乎在一夜之间,价值数万元的君子兰就卖不出去了,跌回了原价,市场一下子就垮塌了。 所以,杜小伟将信写来后,许乐借着这个机会,专门找了个独处的时间,叮嘱他干爸,“一定要把生意结束。” 如今在老曹家,眼瞧着是曹飞天天摆摊卖东西,挣了不少钱。但实际上从曹玉文到黑妹,再到曹飞心里都清楚,许乐才是眼睛最毒的一个。这是从辣白菜开始,一点点积累出的认同感。虽然这事儿说起来有些让人难以相信,曹玉文不是没怀疑过,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孩子,所以一直叮嘱他们将这事儿捂住了。 所以,许乐把这事儿一提,曹玉文就挺重视,他跟许乐保证了说,“要是不对劲,我就立刻撤。”因为那边摊子铺的不小,还专门带上了黑妹过去,就留了他们三小孩在家,如今都走了一个星期了。 许乐其实挺相信他干爸和干舅舅杜小伟的,转过身,将又趴在他身上睡的小远放好,肯定地说,“一定会没事地。”曹飞这才吐了口气,仿佛安了心,“那就好。” 许乐知道,他是担心曹玉武又过来闹腾,就将胳膊伸出被子,安慰似得拍了拍曹飞的肩膀。“放心吧,你爸刚顾着曹佳佳呢,顾不上咱这里。”曹飞叹了口气,伸手抓住了许乐的手,拉进了被窝里握着,“我真希望他一辈子别记得我。” 第55章 事实上,曹玉文在回家那趟跟曹玉武发了火后,这兄弟俩就奇异地少了来往。按着曹玉文的话说,他是看不惯曹玉武的做法,但从曹玉武这边来看,怕是觉得曹玉文有了钱仗势欺人,对他不满也很多。 他曾经来要过一次孩子,带着罗小梅,跑到曹玉文家门口,闹腾的周围人家都围了过来,别提多热闹了。曹玉武还好,就是说孩子这么小,不能不跟着亲爹过活,罗小梅的话更难听,说的是黑妹生不出,所以才抢别人的孩子养。 旁边指指点点的,一堆人也想不出什么原因能让个弟媳妇非要养大伯子家的孩子,所以跟风说话的不少。还是许乐直接给曹飞出主意,让人最多的时候带着那张纸条出去,哭诉一番。 这纸条没法律效用,可这年头几个人懂这些呢。黑瘦黑瘦的曹飞抱着曹远一出门,就跪在了曹玉武面前,磕着头说,“爸,你不是不要我了吗?你把我妈死了陪的钱存着给后妈的孩子用,还把我妈的小皮袄拿给后妈穿,那是我妈留给我的念想啊,我就上去要我妈的衣服,爸你不就写下条子,说跟我和小远脱离父子关系了吗?我没处去,婶子才收留我,你咋还来闹呢。爸,我求求你,别闹了,那三十块钱我真不能给你,我和小远要活啊。” 说完,小远就适时的哭了起来,孩子稚嫩的哭声,还有曹飞刚刚的哭诉,让一群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曹飞这时候又拿出那张纸条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脱离父子关系,曹玉武还签了字,就有人直接呸了一声,“我还当什么好人呢?!怪不得孩子不跟你,这弟媳妇多善啊,替你养孩子,你还泼脏水。也不怕生孩子没屁、眼!” 说完,风向就变了,一群农村老太太骂街可是花样百出,唾沫星子乱喷。罗小梅仗着她那不讲理的过去,还想回几句嘴,结果说到一半,没想到却让人认出来了。“这不是罗家那闺女吗?” 顿时,罗山的事儿和罗小梅过去那点子不检点的事儿,又被提了起来,罗小梅还想否认,可这地一共才多大啊,他们村子那边又离得不远,谁能信她?最后,罗小梅和曹玉武几乎是被婆娘们拿着大扫把轰出村的,几个泼辣的还守着村口骂,“不要脸的玩意,再敢来打断你的腿。” 许乐跟在后面,就瞧着曹玉武扶着踉跄的罗小梅,狼狈的离去。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来村子,老太太一日两趟的过来,曹玉武也没让老太太给曹飞递过什么软话。 按着黑妹后来的分析,他上次来也不是真想接着人回去,而是想要做个样子给别人看,不是他不养,而是别人不让他养,一个是好听,另外是日后想靠着曹飞他们的时候,也有理由。 不过这事儿显然不成立了,黑妹一上班就直接在她单位招待所说了,那地方简直说整个大单位的八卦集散地,没几天,整个院子里的人也知道了。有人拿这事儿问老太太,老太太只能抹眼泪说作孽。李老太太又上门来闹腾了一会儿,算是在院里挂了号,谁都知道老曹家这事儿。 罗小梅天天在屋子里呆着养胎,听得还少。曹玉武显然没那么好运气,看不上他,不理会他的自然多,更有人直接打趣他,“玉武你挺合算啊,直接有人帮你养儿子,那飞飞长大了,是孝敬你还是他叔啊。” 这话说得多了,曹玉武自然受不住,他不愿意去村里,就直接跑到学校堵曹飞。只是曹飞这小子算是学乖了,看见他直接就跪下了,曹玉武半句话都没说出来,他就把那天的话又说了一遍。学校门口人来人往,围着他们像是看猴戏一般,曹玉武听了没一半转头就走了。 许乐将曹飞从地上扶起来,弯腰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学生们,有些心疼的拉着他的手说,“好好跟他说,在这儿对你也不好啊。”曹飞不在意的说,“我不靠名声活。” 后来啊,七月份的时候,罗小梅早产,生了个女儿,曹玉武给起了个名字叫曹佳佳。曹玉文作为兄弟,单独一个人去给随了二十块钱的礼,就再也没过去过了。 罗小梅自身体质不好,在之前又流过产,所以曹佳佳的体质特别差。曹佳佳从小就大病小病不断,老太太不给他们看,罗小梅的妈腿又不好,全靠罗小梅一个人。这人一天天白天黑夜的没个歇息的时候,谁受得了,他俩就常年打架。但打完了孩子还得管,所以两个人带一个孩子就成了单位里的常客。 这时候,单位里已经实行计划生育了。许是正是这个原因,曹玉武知道曹佳佳恐怕是他最后一个孩子,也许是为了气气曹飞他们兄弟俩,所以,曹玉武对曹佳佳特别的上心,但凡有时间,就抱着她满院子乱走。 许乐和曹飞下学的时候碰见过几次。两边人就在某个街口突然碰见,有时候是他们看到曹玉武,那时候,许乐就会拉着曹飞的手,带着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但有时候是曹玉武看见他们,就会叫一声,还让会说话的曹佳佳叫哥哥。第一次的时候,曹飞是飞快的跑开的。后来,曹飞就跟没看见似的,在刚刚会走的曹佳佳扑过来的时候,转头离去。 按理说,他们这样过着,互不打扰,也挺好。但这次,曹玉文将黑妹带去长春结束生意的第二天,曹玉武那边就出了事儿,罗小梅让开水烫着了,听说在大腿上,整整一片,挺严重,单位医院里治不了,转到了市医院。 单位医院里治病其实不怎么花钱的,可市医院不同,那是要真金白银。这三年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物价也高了,但曹玉武作为个锅炉房工人的工资并没有增加,他养着媳妇和一个孩子,钱上一直挺紧张。 但另一点,曹玉文这几年可真是发家了。他的辣白菜厂子一直没停,都是由黑妹看着,后来忙不过来,还叫了杜小明过来帮忙。他又辞了干花厂的工作,专门跟杜小伟在长春忙活,老太太身上穿的用的,没一样不好的。 所以,就因为这儿,就有人说起了闲话,意思是,曹老大都这样了,作为兄弟,就算他再不对,也不该袖手不管。开始曹玉文家里的大人都不在,许乐和曹飞听见了也就当没听见,可搁不住昨天,工会的赵主席找上了门,话里话外都是让曹玉文出钱的意思。“都是兄弟俩,总不能真看着他在医院里交不起住院费。” 曹飞听都没听就进屋了,把赵主席气的够呛,指着他的背影冲许乐说,“这孩子什么态度,那是他爸爸啊。父子俩哪里有隔夜仇。” 许乐听了就烦,不高兴地说,“叔,我哥哪里是不管他,他一个月就三十块钱的补助费,还是我前大娘留下来的,他这是没钱烦的。这事儿您找我们没用啊,我干爸走的时候,一共就给我们留了五十块钱的饭钱。要不,我把这钱给你们。” 赵主席一听,这哪里能要他们的饭钱,要不到时候还不说他连饭都不让吃了。他摆摆手,叹口气说,“哪里能要你这个钱?你干爸什么时候回来,要不工会先给垫上,等你干爸回来,再跟玉武商量着还吧?” 许乐笑眯眯的说,“那也行,不过我干爸不在,先让我大伯签字吧。”这才送走了赵主席。 就因为这事儿,曹飞的心情从下午一直到睡觉都不大好,夜里他们关了门,曹远像往常一样,让他给讲故事,曹飞念得就跟经文似的,把小远气的够呛,直接扑过来找他了。 许乐知道,曹飞早不是当年将不喜欢放在脸上的孩子了,这些年他表面上瞧着没事,其实挺计较他爸喜欢曹佳佳,不要他和曹远的事儿。不是对曹玉武有期望,只是对不公平的愤怒。这种愤怒沉甸甸的压在他心里,平日里不去碰触就不会爆炸,但一旦涉及,就砰地一声炸开,曹飞这气肯定短时间下不去。 于是,瞧着仍旧有些灰蒙蒙的天,许乐就想着好事儿来安慰他,“你知道咱要搬家了吗?”果然,一句话,就让曹飞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问他,“买新房?往哪买啊。” 许乐想了想说,“没定呢。只是干爸走之前说了,那边生意结束了,就想买套大房子,把奶奶也接过来住,奶奶岁数大了,这么跑着不是个事儿。” 这倒是,曹老太太今年都快七十的人了,一天两地跑,体力上就跟不上。曹飞一听就开始盘算,他这几年摆地摊将整个小城都摸透了,在那儿算计,“咱们单位最近没盖集资房,肯定不行。听说四厂那边盖了干部楼,都是一百多平的大房子,离着咱们单位也不远,是不是那儿?!那样的话,婶子上班也不累。” 许乐逗着他说,“干吗非要在这里买啊。飞飞,你想过没有,咱们去省城怎么样?咱在这儿不就一个作坊还有干妈的工作吗?可作坊可以搬迁地方,干妈那工作又是临时的,其实根本没干着的必要。对了,还有你的摊子,可飞飞,这两年倒腾货物的人越来越多,东西越来越卖不上价了。王伟不是说了,他也干够了,想洗手不干了。飞飞,摆摊也没啥好赚的了。咱不如换个地方呢。” 这简直是开辟了一扇新大门,曹飞不敢置信地坐了起来问,“去省城?咱们能去省城?” 许乐笑着安慰他,“为什么不能,别说干爸了,你手上那些钱,别说去省城了,去京城都行,为啥不能去?!” “对,”曹飞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手上有钱啊,去哪儿不成?可他很快又踌躇了,“那我去了省城,可连摆摊都没有了。那地方去哪儿找可靠的货源啊。” 许乐一听就乐了,伸手去揉他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傻呢。你这三年挣了这么多钱,干吗要摆摊啊。再说了,马上就上初中了,哪里有时间干这个?我听说省城开始弄服装市场了,飞飞,咱们凑钱买几个摊位当地主吧,要想卖东西,雇个人看着就行了,也不费心,咋样?” 曹飞一听就愣了,他还没想过这事儿呢。可仔细一想,这事儿果然比摆摊美多了,忍不住就乐了,起来去揉许乐的脑袋,“乐乐,你咋这么聪明呢?你的脑袋瓜咋长的啊!” 许乐拍下去他的手,不准他揉,“我当然聪明,行了,不难过了吧。等咱们去了省城,你就见不着曹佳佳了,别多想了。” 曹飞这才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全在许乐眼里了,一时间不知道有多感动,可谢谢又说不出口,只能过去一把抱住许乐。 十三岁的曹飞已经有一米七五高了,可身体快速增高的代价是极度的瘦,许乐被曹飞抱在怀里,被他的瘦削的胸膛和根根分明的肋巴骨紧紧地挤压着,其实挺不舒服,但不知道怎的,他却觉得,这样挺好。让这个男孩高兴,真的挺好。 第56章 对于曹飞来说,这点子脆弱不过是隐藏在黑夜里的秘密,只有在许乐面前才能表露出来。一旦天亮了,他就又变成黑妹面前乖巧的外甥,王伟面前精明的小商人和曹远面前无所不能的哥哥啦。 到了早上七点,天还黑着,曹飞就起了床。许乐因为凌晨闹腾那一回,所以睡得有些迷糊,含糊着问他,“几点啦。” 曹飞替他和小远掖了掖被子,麻利地套上校服,“还早着,你带着小远再睡会儿,我去接奶奶过来,顺便买早饭。” 许乐实在是眼皮子打架,哼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倒是小远跟着醒了,抻着个小胖脸叫着,“我要吃鸡蛋灌饼,哥,给我放两鸡蛋。” 曹飞嫌弃的瞧了瞧他那圆嘟嘟的脸,没说话。曹远于是自觉了,冲着他哥伸出一只手指头,“那……那就要一个鸡蛋好了。” 曹飞这才满意了,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不是他不给小远吃,只是这孩子实在是从出生开始就有些补大发了。当年他一出生,他妈就去世了,曹远是一口亲妈的奶水都没喝上。无论是老太太,还是曹玉文、曹飞、许乐,甚至于后来嫁进来的黑妹,都担心他营养不良。 那时候奶粉那么贵,他叔还想办法给他找票托人去买。后来稍大点了,有人自己养了奶牛卖牛奶了,曹玉文更是没缺过他,一天一斤奶,从不间断。 到了这边住后,他婶子黑妹一直就没怀孕,简直拿着曹远当亲儿子看。从他一岁能吃饭开始,各种肉蛋鱼就没缺过。结果,四年了,曹远从个早产儿,在他们这群人协力的养育下,变成了个胃口超好的胖宝宝。 他从去年开始在单位幼儿园上小班,去的第一天班里最漂亮的那个女同学,就给他起了个外号——胖远。但凡有点爱美的小朋友哪个不会注意点,可曹远才没管呢,他当天就勇夺小班吃饭最多奖,自此,这个外号就留了下来。 可孩子胖了,并不是一味的好。起码曹远小胖孩跑动起来就比其他孩子要费力些,尤其是许乐仔细,发现他脚腕也经常疼,恐怕是体重有些大,这才跟一家人商量着,给他减减饭量。 可曹飞哪里舍得让亲弟弟这么饿着啊,于是,早餐从两个鸡蛋减成一个,也算是减肥了吧。 曹飞熟练的骑着他叔的二八自行车先到了老曹家楼头,他没上去,而是在朝阳台这一面,喊了两声奶奶,然后就闭嘴等着了。这时候天已经亮了,不少老头老太太下来锻炼和买早饭,见着认识的,他就打个招呼,也不多说话。 他知道这些人在背后都说他们家,当然,几乎是所有人都是向着他的,最多为了他好说两句那毕竟是你爸。可这就跟伤口似的,如果洗干净了不去管它,它自己就有愈合功能,十几天至多几个月就痊愈了。可如果天天扒开看一看呢,它永远都会血淋淋的。 开始曹飞热衷于像是在村里跪在他爸面前一样,将伤口剥开,让人瞧瞧他爸爸到底有多对不起他,那阵子他爸爸在整个院子都是过街老鼠。可时间长了,等他长大了,他反而觉得没那个必要了。他与曹玉武已经不是一起的人了,他现在觉得,他的心里应该塞着乐乐和小远,奶奶,叔叔和婶子。曹玉武那家伙配在他心里占个地方吗? 所以,如今倒是不喜欢别人用怜惜的眼神看他了。这不是他忘恩负义,而是他成长了,有了要走出去的意识了。只是他还不够强大,所以偶尔会被扰乱心神。但他想,再给他点时间,他会完全将这个人当做屁一样放了的。 没几分钟,老太太就从三楼下了来。手里拎着个小篮子。曹飞连忙把车子骑过去,将篮子接过来,一瞧里面是烙好的韭菜饼,还热腾腾的,“奶奶,你又费劲儿干啥,我们买点吃就行。小远刚刚还说要吃鸡蛋灌饼呢,还要两蛋呢。” 老太太狡黠的说,“那东西油大,他吃着肯定胖,你们不是说要让他吃饱少吃油吗?这东西烙的时候不用油,这么一篮子我就放了三个鸡蛋,够你们几个吃的。这样总不长胖了吧,总要让孩子吃饱吧。” 曹飞给老太太竖了个大拇指,拍了拍后座,等他奶奶坐稳了,就往自家骑过去。路上因为有风,他除了叮嘱老太太可别说这东西鸡蛋少的事儿,别的也没说。老太太坐在他身后,脸上其实不是刚刚表现的那么俏皮,而是沉了下来。 曹玉武早上跟她说,医院要交五百块押金,他实在拿不出来,想让老太太张口从老二那拿点。老太太没应下,她一早知道曹飞做生意挺赚钱,开始的时候还想将钱交给她管,她用推拒曹玉文的理由,也没接受,后来听说,是许乐管着总账呢。 那是三年前的事儿,曹飞就不差这五百块钱。她也知道,只要她开口,曹飞就是心理怄死,也得拿出来。可她说不出来。天底下的确没有不养老子的儿,可有来就有回,总得他老子先养儿子吧。 再说,老太太心里有数的是,这两年曹玉武的工资每个月涨到了八十六块钱,他们就算再穷,这五百块是绝对有的,罗小梅可不是花自己钱的主。所以,她狠了心拒绝了。 曹玉武显然很愤恨,冲着老太太说,“你就护着你孙子吧,为了个兔崽子,连孙女也不管,天天往那边跑,反正你没把我当亲儿,就曹玉文是你生的吧,那你还在我这儿杵着干啥,咋不住过去?”老太太这些年,就算再失望,都没搬出来,不过是心里还存着点希望,儿子能迷途知返,她也能在孩子们中间做个和事老。 却从来没想到,怕是老大一家早就烦她了。人老了就惹人烦了,这让已经近七十,对生死这回事经常想起的老太太实在难受。可老二家又住不下,她偷偷在车子后面抹抹泪,这是真想分开过了。 祖孙俩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一片闹腾。许乐正带着小远刷牙。这小家伙对什么东西都保持着旺盛的吃货心里,许乐蹲在那儿,指着他那小熊牙刷上的牙膏说,“再说一遍,胖远,你再把牙膏吃了,今天尿尿可要冒泡泡了。” “乐乐哥,你净骗人,才不会呢。我昨天就偷偷咽了一口,才没尿泡泡呢!”曹远在旁边得意的说。 许乐一听就乐了,一巴掌拍在他小屁股上,“我说昨天让你吐沫沫你就吐出半口呢,感情全咽了。行了,既然骗不了你,我可就来真的了。不准吃了,这次再吃,晚上烧排骨,只给你啃骨头。” 这还是有典故的。这小家伙有阵子只吃肉不吃菜,许乐就整了他一回儿,给他拿排骨汤炖了一碗蔬菜,里面扔了两根大骨头,全家人吃肉瞧着他啃。他那时候馋啊,跟个小狗似的把骨头快添没了也没尝到肉味,还吃了一肚子蔬菜,自那儿后就害怕了。 一听这个,小孩就有些舍不得晚上的排骨了。瞧了瞧牙膏,又想了想排骨,最终一张小胖脸憋成了红色,哇的一声哭了,冲着许乐说,“乐乐哥,牙膏膏好吃,排骨也好吃,我都想吃,怎么办?” 曹飞和老太太看了半天戏,也被这个弄乐了。曹飞将车子放下,很不屑的冲着曹远说,“天天说长大了,你就这点出息啊,为了吃牙膏哭。”奶奶也在那儿笑,“哎呀,少说点,小远还小呢。” 这下子,刚刚还撒娇的曹远彻底停了哭声,瞧了瞧这群看他笑话的坏人,自己偷偷端着牙缸子刷牙去了。等着吃饭了,才扯着老太太的袖子说,“奶,别告诉我婶子。”以许乐的观点看,黑妹在曹远心中的地位相当于女神,有这么一个叮嘱,实属正常。 等着吃晚饭,曹飞就骑着车子去了学校。两个人到的不算晚,原本想去操场上跑一圈,没想到刚进校门就被一个人叫住了。许乐转头一瞧,不是别人,正是林宇。 三年了,林宇如今也升到初中部,如今读初二了。十五岁的少年,高高瘦瘦的,看着比纸张还单薄,就那么站在那里,冲着他们说,“等你们许久了,咱们说说话吧。” 事实上,三年前许乐给林宇写了那封信后,林宇的确不是个一般人,再也没主动联系过曹飞,为此,曹飞还有些不习惯。一个月后,许乐瞧着目的达到了,曹飞的生意也没受影响,才又写了第二封匿名信过去。 在信中他说了两件事,一件是关于曹飞,他告诉林宇,你做得很好,就这样彼此有距离的生活下去就好了。第二件事,是关于林宇。他告诉林宇,没有任何人能掌控意外的发生,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不必负担着活。 他不知道林宇听懂了没有,但这三年来,这孩子的确不像是有负担的样子,他成绩特别好,还参加过全市的好几个科目的比赛,都拿了一等奖,要不是为了离家近,初中就去市一中上去了,那可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他也经常看到林宇笑着和同学上下学的样子,看着特别开朗。 他想,应该是放下了。 可如今,这个三年没说好的老朋友,依旧如同三年前一样,半眼都没看许乐,而是冲着曹飞说,“我爸爸调动工作,被派到北京常驻,我也要转学过去了,明天下午的火车。这是我家在那边的联系方式,曹飞,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说完,他将一个笔记本塞进了曹飞的怀里,然后转头离开了。 第57章 曹飞还有些愣愣的,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跟林宇说过话了吧。等着林宇都走了好远了,才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对许乐说,“他要走了,给我个笔记本干什么?要我写同学录吗?” 今年许乐和曹飞两个人就上了五年级,这年头小学都是五年制,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要面临着小学毕业了。虽然大部分同学都是家属院的,而且都要升入本校的初中部——这年头还不讲究什么择校,对于每天忙碌的双职工家庭来说,离着近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即便这样,进了五月后,不少同学都买好了漂亮的同学录,就为了让每个同学给自己写写临别赠言。 当然,作为小财迷的曹飞看到的肯定不止是这个,他从三月底就盘算着要进一批同学录到各个学校门口卖一卖,还专门拉着许乐去批发市场去看了好几次货源,后来还进了一批卖卖试试,不过由于没有他原先卖的那些时髦品利润大,他将手中的一百本卖了就没再进了。 这时间瞧着个硬皮笔记本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许乐原本因为林宇的出现,觉得有点微微不舒服,可一听这个就乐了。他伸手将笔记本从曹飞怀里拿过来,示意他推着车子跟着走,还问他,“我能看吗?” 曹飞当即就点了点头。许乐就掀开瞧了瞧,没想到,里面倒是挺简单,有一张林宇的照片,还有一封夹在里面的信,本子里倒是空空白白的,只在扉页上写了几个稚嫩却见骨骼的字——愿我们在不久后再次相见,落款是林宇写于1984年5月8日夜。再往后,在本子自带的通讯录上,他填上了自己在北京的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显然是想要曹飞能够联系他。 许乐将本子一合,伸手把信递给曹飞。曹飞扶着车把,不在意的说,“你帮我看看吧,我去存车子。”说完,他就推着车子走了。许乐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就笑了,他其实真想着先看看呢,虽然林宇这些年没过来招惹曹飞,可有些人放大招可是没预警的,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说出实话之类的? 许乐没一点心理负担的,就把信拆开了。果然,里面的内容虽然不是坦白,但是也带着愧疚的心里,林宇有一段这样写道,“曹飞,纵然三年来我们并没有如何交往,但在我心里,一直是将你当做好朋友的,我多么希望我们的友情不会变,我可以成为你的好朋友,但命运却开了个玩笑,如今分别在即,希望你能将我当做最后一个孤岛,无论何时,我都会亮一盏灯。” 许乐看完,且不说鸡皮疙瘩起一身这事儿,最近初中部流行写诗,不少人天天捧着莎士比亚在那儿读,这读起来算好的。只说这种欲盖拟彰的话,他知道林宇八成心里还愧疚,只是这种事就曹飞这些年养成的那敏感性子,百分之百要瞎想啊。 许乐顿时就觉得这信是个烫手山药,恨不得立刻就给他扔了。可已经让曹飞看见了,扔了似乎是在不太好。他正左右为难,就进了教室。过一会儿曹飞放车子进来,他就有些紧张,寻思当了这么多年乖宝宝,任性一次的成功率有多大,没想到曹飞压根没问信的事儿,直接回座位上早读了。 等着第一节课课间,曹飞还没问,第二节课做完了眼保健操,下楼做广播体操的路上,许乐都快憋不住了,寻思平时也没看着这孩子这么有耐性呢?结果曹飞才问了他一嘴,“林宇说的啥啊?”许乐自然是套话,“就是永远是朋友。”曹飞有些不解的说,“他这人也奇怪,三年前说不理就不理了,这会儿又要做朋友了,算了,搞不懂。你帮我收好吧,我晚上去伟哥那儿拿货,你给我一块带回去算了。” 许乐:…… 林宇那封信显然是想收到回音的,他在学校又停留了两天,还来了五一班好一次,只是曹飞那时候正想着伟哥跟他说,以后不做了的事儿,没多跟他聊聊。这让林宇显然十分失望,走的时候,脑袋都是低着的。 第二天,许乐就听徐鹏鹏说,林宇已经走了。他的心才算放了下。甭管谁对谁错,他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其实一点也不希望两个人有交集,这样当真相大白的时候,对谁都是打击。 日子很快过去,老太太将跟曹玉武吵架的事儿瞒了两天后,终于被楼下的奶奶们说破。曹飞带着许乐,在搬出后第一次进入这个他生活过九年的家,当着罗小梅妈的面,给老太太收拾东西。 曹佳佳已经两岁了,这孩子长的随了曹家人,眼睛挺大,皮肤挺白,能瞧出日后丑不了。不像是曹飞和曹远,两个人明显都是随李桂香多一点,看不出多少老曹家的印记,所以站一起,兄妹两个一点都不像。 曹佳佳显然很聪明,路走的不算稳当,但话说得已经十分清楚。从两个人进门后,她就一直睁着两个大眼睛,躲在门框后看他们,罗小梅的妈护着她,冲着开始翻箱倒柜地曹飞说,“你这孩子,这是要干什么?” 曹飞压根就不给她面子,“干什么?接我奶奶跟着我过。”罗妈在那儿嘟囔,“你们家怎么过日子都跟吃了炮火似得,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么多干什么?”曹飞实在懒得跟她唠叨,就自顾自收拾,罗妈上了年纪,腿又不好,再加上曹飞个子又高,一副凶样,真的没敢在说话。 直到曹飞收拾完,最后一趟上来那东西,他才说了句话,“告诉曹玉武和罗小梅,这房子是我爷爷分的,他住可以,可记得给自己留条路,搁不定那天,我奶奶就收回去了,他要是露天席地的住,我肯定会去看热闹。” 说完,他背上包就开了门,先让许乐出去,然后自己再往外走。没想到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后面叫了一声,“哥哥!”曹飞和许乐的步伐就一下子停住了,曹飞有些不敢置信,有些愕然的回过了头,刚才不敢看他的曹佳佳已经露出了半边脸,看着他轻声说,“你是哥哥吗?” 她因为早产加常年生病,显然比别的小孩要瘦弱的多,一双大眼睛放在那张小脸上格外的突兀,对着这样一个孩子,曹飞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难听话。他没回应,而是说,“赶快回去吧,我关门了。” 说完,他就将大门砰地一声关了上,也关闭了那双眼睛。屋内曹佳佳颤抖地问罗妈,“姥姥,哥哥为什么不陪我?” 罗妈张了张嘴,终究没在孩子面前说出难听话,“他们忙呢,等你长大了,就能跟他们一起玩了。” 甭管如何,老太太彻底搬进了辣白菜作坊,暂时带着曹远住在曹玉文那一屋,许乐对此举了双手加双腿赞同,顺便在曹玉文打电话回来保平安的时候,给他结束生意加了个砝码,他冲着曹玉文撒娇说,“奶奶搬来了,别提多舒服了,可是干爸,等你们回来奶奶住哪儿啊?我瞧着她这几天老往煤棚那瞅,奶奶不会想住那儿吧。干爸,你们快点回来吧,我们买个大房子吧,这样就住开了。” 曹玉文一听老太太回来了,动作远比许乐想得快多了,五天后就带着黑妹出现在了作坊里,杜小伟没跟回来,说那边还有点杂事,他得收收尾。老太太果不其然提出要把煤棚加个门去住那儿,把一家人都心疼坏了。结果曹玉文直接扔出了个炸弹,他和黑妹在长春认识个老乡,是省城的,一听他们说要买房,直接牵线,给他们联系了省城的一套房。 别说老太太这样一辈子住惯了单位分房的人,就是事先有过搬去省城想法的许乐和曹飞,也张大了嘴巴,许乐结结巴巴说,“干爸……你咋就想到的啊……”然后他就兴奋的跳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有远见呢!” 已经三十二岁的曹玉文,穿这件衬衫,一副儒雅范儿,结果被许乐直接扑到了床上。他抱着他的大儿子,狠劲儿揉了揉说,“开始也没想,后来还是小伟说的,长春机会就比函城多多了,咱们省城机会肯定也是多。再说,你们俩要上学,那边教育也好。还有咱妈,最近身体不好,省城那儿好多大医院呢,也方便。” 曹飞在旁边问,“咱买的多大的房子啊,在哪儿啊!” 旁边的黑妹一听,就立刻从包里拿出张省城地图,指着市中心的一块说,“是个大学的集资房,专门给教授盖的,听说都是小别墅,但这老教授孩子都在国外,他老伴去世了,就要出国去跟着孩子了,就想把房子卖了。但因着房子不小,价钱也高,再说现在也不流行买房子,一直没卖出去,这不,就让我们遇上了。” 许乐坐在曹玉文怀里赖着不出来,抻头往那儿瞧,曹飞瞧他难受就接过来直接拿到他面前,给他指着那块地。这时候还不是大学扩招,校区不够用,往郊外发展的时候,学校占的地方都是市中心的好地方,集资楼也盖在学校里面。别提地段多好了。 早知道的许乐一瞧就乐了,冲着曹玉文说,“就这儿,就这儿。”随后就开始提要求,“干爸,咱什么时候去看看吧。既然能卖了,那是不是成品房啊,是不是买下来咱们就能搬进去住啊。” 他一堆问题,曹玉文也不嫌烦,他半个多月没见到自家儿子,别提多想了,揽着他也不嫌沉,就在那儿说,“是成品,都装修好了,刚住了一年多。如果行的话,咱们买下来稍微拾到一下,就能住进去了。来的时候说是给他去个电话就能去看,”说到这儿,他瞧了瞧一大家子人都期望地看着他,干脆地说,“不如咱们都去吧,反正客车也没多久,一起住的,大家喜欢才成。” 曹飞、许乐还没说什么呢,曹远就一下子乐了,嗷嗷嗷的叫着“去省城了!”开始满屋子跑,黑妹生怕他磕着,在后面跟着喊,“你慢点,别摔倒了。”然后曹远就直接扑进她怀里去了。 曹玉文如今在社会上磨练了好几年,干事儿既利索又有条理,不过第二天,就定了周日去看房的事儿,考虑到老太太没坐过车,这么过去万一晕车太受罪,又找了熟人,借了辆小面包车,这样就算半路停一停,也可以随意了。 老太太原本还是半推半就,可瞧见车了,就乐的合不拢嘴了。等到了那天,还专门做了锅白菜肉的大包子带着路上吃。瞧见曹玉文坐进了驾驶室,还张罗地问,“玉文啊,你还会这个?妈可没见你开过呢。” 曹玉文这也是这两年做生意专门学的,否则长春那边运送花卉,不能次次都请人。他还没说,为了好做生意,那边还买了辆面包车呢,不过生意没结束,就没弄回来。杜小伟说,到时候他直接开回来,不坐火车了。将这事儿一说,老太太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车子,砸麽着嘴说,“我家玉文出息了。” 曹玉文听了笑笑说,“妈,你不知道,长春君子兰最火的时候,有人用一辆皇冠换过一盆君子兰呢。买车不算什么,要不是天气冷,我们当时还想买个卡车呢,结果就是面包车,就被他们笑死了。等着咱们搬过去了,咱再买辆小轿车,给黑妹开着,带着你四处逛逛。” 前半个月还处于被大儿子撵出来的难过中,此时曹玉文却将生活给她托了起来,纵然老太太一辈子精明,可毕竟是个普通人,在后面忍不住就闪出了泪花,“妈什么都不要,你们孝顺,妈就高兴了。” 坐在他身旁的曹远瞧见了,试图用小胖手替奶奶擦擦泪水,可没够着,他赶快爬上了座位,站在了上面,用擦过鼻涕的袖口替老太太抹眼泪,还一板一眼的安慰到,“奶,你别哭,我也给你买车车坐。我买个好大好大的,给你坐。” 老太太直接将曹远抱进怀里揉了,这孩子这话说的忒让人感动。 一家人看房子之旅顿时成了忆苦思甜,瞧着哭哭啼啼却又满心幸福的赶到了省城,找了家饭店要了菜和汤,就这大包子吃了后,就直奔了房子所在地。 老教授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中间人——也就是曹玉文的那个长春老乡也等在那里,这是个长得虎背熊腰的汉子,但并不让人害怕,也没有匪气,见着他们满脸都是笑容,还跟曹玉文抱了抱才松手。 双方一介绍才知道,那教授也不是别人,就是他亲叔叔,因着当时怕曹玉文碍于面子不得已答应要了房子,就没说出来。老教授六十来岁,带着他们一路往学校走。还介绍周围的环境。那地方果然不错,学校外面就有小吃一条街,饭店和服装店也不少,后门处还有个菜市场,生鲜食品都能买到。 等进了学校,环境更是好。路边都是几十年的大树,纵然才五月,但今年的新叶已经长大了,正在从翠绿变成墨绿的中途,这么瞧着,层层染染,特别漂亮。而旁边的水泥地篮球场上,不少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正光着膀子打篮球,一声声的呼喝声从操场上传过来,充满了年轻的感觉。 老太太和曹远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这里,自从进了这里,脸上的笑容就下去过。老教授瞧着他们的表情,也十分愿意,一路介绍着,这是教学楼,这是食堂,就到了他们居住的别墅区,当然,这时候还不叫别墅,统一称呼小红楼。 二十栋房子,一水都是两层的小楼,前面有着个不小的院子。有的人家种了花草,有的人家种的草坪,还有人家还种的蔬菜。老太太有些感慨,“怎么教授们还种菜啊。”老教授不在意说,“教授也吃菜啊。” 说着,就推开一个种着爬墙月季的花园门,对着他们说,“到了,进来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于是,从那个已经被粉色月季爬满的栅栏里进去,曹玉文一家人见到了一个开满了鲜花的庭院,和一座二层红砖小楼。 老教授指着院子里的花说,“好多都是养了多年了,如果你们买下房子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留着它们。”说完,他也没等曹家人的回答,带着他们上前,用钥匙开了那扇黑色的大门,然后轻轻推开,将屋子全部展现在众人面前。 老教授说,“你们慢慢看就好。” 老曹家人已经有种捡到大宝贝的感觉了。这年头不流行重装修,在许乐的眼里看,整个房子其实硬装非常简单,但是搁不住的是,老教授的品味在这里。 屋子里全部都是实木家具,多年用下来,都一层浅浅的釉色,只有常年使用才能出现这种光泽。茶几上放着个二锅头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刚从外面篱笆上剪下来的月季,花瓣上还有露水。 房子最出彩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书架,在上楼的转弯楼梯处的墙壁,不是如同后世人一般是相片墙,而是随着墙形做成了书架,老教授的满满当当的摆放在那里,足足有上千本,看着就让人震撼。许乐几乎可以想到,自己从楼上睡醒,穿着睡衣下来摸本书的惬意。 另一处在二楼,这些小红楼建造的都没有什么花俏,方方正正,整整齐齐,连房顶也不似外国的别墅一般,用的尖顶,铺上瓦片,而是一个大平台。老教授从二楼的客厅开了扇天窗,上面搭了个木质的梯子,还带扶手,许乐和曹飞挺好奇的爬了上去,然后就疯了。这上面都立上了围栏,还搭了个架子养了一大片的葡萄,底下放着些户外的桌椅,缸里养了一群鱼,俨然是个消暑的好地方。 曹飞拉着许乐就说,“以后咱在这儿写作业,我肯定不拖拉。” 等着他们从楼顶下来,被老太太禁止爬梯子的曹远就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问两个哥哥上面是什么,许乐将上面情形一说,没想到曹远还没动,老太太先对葡萄感兴趣了,颤悠悠的扶着扶手爬上去了。 这边老人孩子看的热闹,那边曹玉文也挺满意,房子不小,一楼一个大客厅,一个厨房一间厕所,外加两个房间,二楼有个小客厅,足足四个房间。他家如今才六口人,曹飞、许乐、曹远都是男孩子还能凑一起,绝对够住了,于是便找那个朋友商量价钱。 这人叫钱磊,虽然姓钱,倒不市侩,瞧着曹玉文满意,他叔叔也不厌烦这家,也挺高兴。就冲着曹玉文说,“这房子是单位分的,虽然归了个人了,但是没房产证,要下恐怕要不少年。我叔叔的意思是,如果定了,咱们就去公证处公证一下,也算给你个保证。” 曹玉文对这个倒没啥想法,这是事实,别说这里,就是老太太住了那几十年的房子,也没房产证呢。 瞧着曹玉文满意,钱磊才接着说,“这房子算下来实用面积是两百八十六平,院子是送的不要钱,如今省城的房价一般都是三百块,我叔叔要出国,家具家电都不搬走,你们要的话,就一万块整,不要的话,就八千五。”他解释了一下,“家具都是红木的,年头都不小了,虽然是旧的,但挺值钱。” 曹玉文一进来就觉得这个房子配得好,依着他和黑妹的水平,肯定弄出来不像样,还想问问是不是能把家具留下。一听钱磊这么说,就立刻点了头,“就一万吧。还是这么搭配好看。” 两边都是痛快人,一说定了,这房子也就定了。因着这天已经晚了,公正没法做,老教授就留了他们一夜,说是第二天早上去办公证。为此,黑妹还专门给自己和曹飞许乐请了假。然后趁着天没黑的时候,带着一群孩子跑到省城的商场里,使劲给全家人一人买了几套衣服。 老教授显然挺想儿女,第二天一早钱款交接完毕,公证结束,就开始找人打包行李,并且保证两天内离开。曹玉文想了想,觉得还得有个人在这儿看着,否则两天后老教授就搬走了,房子总不能空着。 于是,他就让黑妹带着许乐和曹飞回函城上班上学,自己带着老太太和曹远在省城,一个是看着房子,顺便熟悉省城,另一个是,他得瞧瞧这里有啥赚钱的门道吗? 回去的路上,许乐一脸的兴奋,只要一想到,终于离开曹玉武一家人了,曹飞以后不会每次瞧见他都暗自生气了,就忍不住的高兴。倒是曹飞,脸上虽然挺高兴,但眉头却皱着,似乎有什么心事。 他们坐的是客车,因着来的晚了,上来的时候,只有前面一个空座,还有最后一排有两个空座,黑妹就坐了前面,把他俩打发到后面去一起坐。因此,许乐问起来也不担心黑妹听见,“飞飞,你不喜欢啊。” 曹飞立刻摇了头,“没,我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房子,一想到要住在里面,别提多高兴了,怎么能不喜欢?” “那你干啥皱着眉头?你担心什么啊?” 曹飞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就是在想,老教授后天就走了,咱们是不是立刻就要搬过来啊。” 一听是这个问题,许乐就放松了,“哪能啊,干妈的工作还没辞呢,再说咱们还得一个半月才期末呢,怎么也得等这些事都完了,才能搬过去呢。” 听了这话,曹飞居然使劲儿吐了口气,好像放心了很多,他瞧了瞧前面的黑妹,见她没回头听,这才压低了声音跟许乐说,“乐乐,伟哥不是说不干了吗?我上次进货的时候,他说要跑最后一趟,觉得我还行,问我要不要跟着他去一趟,自己联系一条路出来,以后就可以去广州直接进货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许乐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是动心了,他真想去。他不由有些捉急,“你才多大?就算联系上了,你能常年往那边跑?我听说他们都是背货过来,你能背的动吗?再说,广州那地方听说可乱呢,万一丢了怎么办?” 这话说得又急又躁,曹飞不由低了头,显然他也明白不切实际,可最终,他还是不甘心的抬起了头说,“可乐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带着你去找货源的。我们不是说在省城买摊子吗?那也需要货吧。我还是觉得应该去一趟。再说,”他伸伸胳膊,“你瞧我这个头,他们也不能信我才十三,肯定不敢欺负我的。” 曹飞眼中闪现的两个字,就是坚持。许乐想了想,王伟说要金盆洗手这事儿,得有小一个月了,要带他条路这事儿,显然曹飞不是刚听到,他八成已经考虑了小一个月时间,这是下定决心了。可纵然知道,曹飞这几年已经在这方面成了个小油条,许乐想着还是担心,还是心疼。 他知道肯定很多人都会说,没爹没娘,自己不争气,难道一辈子靠叔叔?或者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能干了这么多年,就该去闯闯。 但许乐总觉得,即便曹飞能够带着比他身体还大的包袱,从零下十几度的冬夜到地面温度四十多度的酷暑,日复一日从不缺席的干了三年,他也是个如今只有十三岁的孩子。 如果说原先是讨厌曹飞,后来是可怜曹飞,但这三年坚持下来,他现在是心疼曹飞。他知道去广州有多苦,他舍不得他去受这个苦。 所以,许乐冲着他说,“能不去吗?这些年你也存了那么钱了,买两个摊位租出去,肯定够你和小远的生活了。再说,马上上初中了,要加可多新课,要好好学习了,就算你去了不危险,哪里有时间?” 为了怕别人听见他们有钱的事儿,许乐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凑在曹飞耳朵边说的。热乎气从许乐的嘴里吹到曹飞的耳朵上,让他耳朵瞬间变得通红,整个人也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这其实是在最近一年才会出现的状况,每次许乐靠近他的时候,无论是说话,还是玩笑式的拥抱,但凡有些身体接触,他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反应过度,可后来他发现,除了许乐,无论是曹远,还是他那帮朋友们,就算到了夏天光着屁股一起去洗澡,他都没这反应——他不会对除了许乐外的任何人类敏感成这个样子。 当然,这个发现对于十三岁的,缺乏任何性、指导的少年来说,无疑是巨大的,烦恼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曹飞都觉得自己是身心煎熬。他每天无比期盼的期望着与许乐晚上同睡一床,头对头,脚对脚的说说当天的营业额,下回的进货种类。也每天无比期盼的希望,许乐不会在两个人手脚偶尔碰到一起的时候,发现他的不自然。 当然,最基本的要素是,他不愿意与这个类似于救命稻草,生命曙光的人有任何误会。于是,在长久一段时间内,发现无药可救,症状明显的情况下,他的要求变得务实起来——他如今只是想,千万别被许乐发现了。 现在,他不自然的将许乐的脑袋掰回来后,曹飞决定快速结束这个话题,“那我跟小叔商量商量吧。” 第59章 王伟的意思是,想要趁着带曹飞过去这一趟,再赚最后一笔。所以,他对时间要求也挺严的,等着曹飞和许乐到了家的那个周末,两个人去他那儿进货的时候,王伟就又提出了这事儿。 他指着已经只有几个货包,显得空荡荡的卧室说,“曹飞,你想的怎么样了。我这次的货出的差不多了,大概下个星期就要去一趟。你要是愿意接着干,就跟我去。不愿意的话,也早给我个答复,还有几个一直做批发的,有这个意思,我再找个接下来。” 王伟跟他们接触这三年多,一向是在商言商,什么话都说的特别清楚,他跟曹飞算了算,“曹飞,其实这条线无论给你,还是给别人,对我来说都差不多。不过咱们也合作了三年,你的情况哥我都知道,我觉得这条线还是给你比较放心。”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趁着许乐去上厕所的空挡,王伟说,“不就是觉得耽误学习了吗?可曹飞,你的成绩我又不是不知道。就小学那些题,我外甥,你弟弟,哪个都是第一名,你哪次考进去过班级前二十啊。不倒数就不错了。你看,哥给你分析,一你学习不算好,二你做生意是个料子,三是你家里缺钱,你想想看,就知道该怎么选择?” 他说完拍拍曹飞的肩膀,冲着他说,“再想想啊,明天得给我答复了。” 曹飞点点头,没说话。许乐从厕所出来后,他就带着挑好的货物拉着他回家了。那天曹飞就有些沉默,进了夜里后,也没跟平常似得,非要把一天的利润数出来,让他记在账本上,自己看着乐,而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许乐一想就想到了那天在车上曹飞说的话,可当时曹飞也说了要等着曹玉文拿主意,他就没再多问一嘴,就这一次疏忽,结果让曹飞钻了个空子。 五天后的一个早晨,许乐一大早起来,就发现曹飞不见了,两个人的枕头中间放着张纸条,上面曹飞用他那特有的,跟蚂蚁爬的字写了几句留言——“乐乐,我跟着王伟去广州了,大概要七天左右时间回来,你别担心,帮我跟奶奶,叔叔,婶子,小远都说一声,给老师请个假。曹飞。” 许乐只觉得一股怒气就冲上了头顶,他几乎是迅速的将自己的描金箱子拿了出来看,果不其然,里面放着的准备周末去存的三千块现金不见了。 黑妹正做着饭,听见许乐起床了,就开门进来,手上还滴着水说,“乐乐,你见飞飞了吗?他是不是买饭去了,一大早就不见了。” 许乐咬着牙说,“这小子偷了钱跑了。” 这事儿一出,第一个担心的肯定是许乐。许乐别提有多失望,多生气了。他在这三年里,跟曹飞同吃同睡,同摆摊,他还跟个管家婆似得,帮曹飞天天数他那三万块钱,就为了不打击曹飞的积极性,自己存折上那些钱,还有他偷偷买的那些整版的猴票,他可是一个没拿出来显摆。 从许乐的角度看,两个人的友谊已经牢不可分了,不算是生死之交吧,也算是患难与共了。曹飞居然还能背着他偷钱不上学去做生意,他一想就觉得自己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过于高估了。 所以,这几天许乐完全是闷闷不乐,小脸气鼓鼓地一副谁也别惹我,我很烦的样子。这让知道了真相,专门去王家问了问,还给王伟打通了电话,如今已经不担心但很生气的黑妹有些哭笑不得,她十分感同身受的对着许乐说,“乐乐,要是我是你,我也要生气,我才不理他呢。以后也不跟他摆摊了,也不帮他数钱了,让他自己干去吧。一点义气都不讲。” 这话她就是安慰他家大儿子的,依着黑妹平日里对许乐的看法,这孩子绝对成熟内敛有想法,没想到许乐居然点头了,还冲着她说,“干妈你说得对,我就是对他太好了,他这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贪得无厌,鼠目寸光。等他回来瞧瞧,看我还理他。” 黑妹忍着笑点头,“对,就该治治他。” 曹飞哪里想得到他这个举动惹来了多大的麻烦。他当时就是想着王伟的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自己的确不是读书的料,许乐成绩那么好,天天看着他做作业,可用功的时间同样多,他的成绩就是不行。 但做生意吧,他就觉得自己心里挺有底,更何况,这条路如果抓紧了,说不定几年下来,他就能赚够小远日后上学的钱,还能买上两套像小叔那样的房子,一辈子的大事儿就解决了。 如今王伟,不就开轿车了吗?要知道三年前,他还只有辆摩托车呢。 可他也知道,这事儿家里没一个人能同意,所以他思来想去,就想到这个先斩后奏的招儿,他想着,许乐是担忧他的安危,只要他安安稳稳的回来了,应该就没事了,大不了让小叔给说一顿,揍一顿呗。 他哪里想到,许乐已经将他上升到叛变友谊的高度了。 从函城到广州一共一千八百多公里,这趟火车足足要跑两天一夜,因着两个人都算有点钱了,好歹没受罪,王伟全买了卧铺票,但即便这样,等着下了车,曹飞也快虚脱了。 他从没感觉到,两腿不着地,居然这样的难受。下来就先找了个地方吐了几口酸水。王伟在旁边摇头说,“你这样可不行,我们那时候倒货哪里有卧铺啊,都是坐票,有时候买不到坐,就直接站着回去。你现在可舒服多了。再说,货都要自己背着,你虚了,货怎么办?” 曹飞连忙点头,“我……我没事,咱们走吧。我就是一下来有点不习惯。” 王伟等他好些了,便带着他找了个公交站点,坐着公交车去交易地点,还叮嘱他,“火车站这地方太危险,什么人都有,住这儿不安全。我在那边有个住了好几年的旅馆,老板人不错,货物可以寄存在他那儿,不怕丢,到时候你也住那儿就行。” 曹飞连忙点头。他不过十三岁,纵然这三年在函城摆摊算是见了些人,但毕竟稚嫩,连门也没出过。所以,王伟的这些看似简单的道理,到了他这儿就是至理名言,这个男孩像个海绵一样,有着可怕的学习能力,他立刻将这事儿印在了脑子里。 大概是下火车的人不少,公交车上一直十分挤,也十分吵闹。曹飞几乎看不见外面的窗户,也听不见任何报站声,他此刻压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只觉得闷热的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像是喘不过气的鱼,努力的呼吸着。 他回头看了看王伟,跟他也差不多,就低声问,“伟哥,咱们这是去哪个批发市场啊。” 王伟这才想起来,没跟他说行程呢。他说,“要去好几个地方,货都不在一起。我跟你说,如果不是特别有把握的东西,我每次都是分散着进的,这样肯定能有卖的好的,也就避免了赔本了。咱们今天先去西湖路。这是这个月刚办的,可热闹了,我原先的老上家也搬到这儿来了。那边都是香港那边进来的衣服,很时髦,保证好卖。另外它是夜市,下午五点钟开,咱们今天去那儿,不耽误一晚上时间。” 曹飞立刻点点头。可即便他有心理准备,一下车,也被人山人海给震呆了。 西湖路并不怎么宽阔,八成也是因为这个,所以门面特别的小,一个个紧紧地挨着,门口挂着一个硕大的灯泡,将档口照的清清楚楚。 来过一次的王伟说,“瞧瞧,远处看是不是五颜六色的,有人说从高处看像星星呢。” 星星曹飞倒是没感觉到,只是他的目光看向了每个档口伸出的两根竹竿,它们直接戳向了马路中间,竹竿上挂满了喇叭裤、牛仔裤、超短裙,还有各式各样的连衣裙,哪个都比他见过的洋气。 他不由感慨,“这里东西真好啊。” 王伟在一旁点头,“这里挨着香港呢。那边上个星期流行的衣服,这边这个星期就能上档,这么快,能不时髦吗?你瞧瞧,”他指着门面门口站着的,身上带着个腰包的男女青年们说,“看见没?这些年轻人都是老板。听说一个月能挣几千块,不少机关干部都眼热,辞职经商了。”然后,他的理论又出来了,“所以,上学有啥用呢,还不如干这个呢。” 曹飞看了看离着他最近的一个档口的老板,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女青年,她身上带着个鼓鼓囊囊的腰包,面前的人显然已经挑好了两条牛仔裤,数了五十块钱给她,她拉开包,里面露出满满当当皱皱巴巴的钱,找了人家五块。这么贵的裤子,那人也高高兴兴的抱着走了。 他不由地点点头。 第60章 从服装到手表,还有打火机、头花之类的小东西,但凡王伟有门路的,在三天内,都领着曹飞转了一圈。 尤其是手表,这些年曹飞卖的一直是电子表,利润从20元每块,到现在不过5块钱。这次听说曹飞可能去省城,以后想弄个固定摊位,王伟专门带他去了自己批发高档手表的地方,带着他找了个叫胜哥的人,那人手中全都是中高档表。 王伟冲曹飞说,“这两年国内的工厂也都起来了,这些东西利润没那么高了,不过这里的样式、质量都好,所以你批点回去震店,肯定能成。” 曹飞立刻又谢了。 等到回去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背上了大小包。王伟还专门带曹飞去买了个铁架子推车,总算这样,才进了站后,没误了上火车。 曹飞将三千块钱花的光光的,不过他心里有数。王伟这是最后一批货,他说家里人已经给他找了份有编制的活,以后就吃公粮了。所以要赚最后一笔,曹飞瞧着他这次在西湖路上进了不少夏装,都是女孩子们的裙子,大包小包足足有六个。曹飞虽然也想弄个服装摊位,并且地方要开在省城,跟王伟不搭界,但还是觉得避嫌为好。 所以,他这次只在西湖路上给家里人买了衣服。奶奶、叔叔、婶子、小远都是一人两套,唯独到了许乐的时候,他一是觉得乐乐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二可能是有些不好意思,顺手就拿了五套,从春天的衬衣长裤到夏天的T恤牛仔,就这样,还老可惜的放弃了许多。 他这次大多数货物,还是那些小百货们。打火机、手电筒,头花都占不了多少钱,最主要的还是手表。如今电子表批发五块钱一块,王伟带着他找了家要转手的,将价钱压到了四块,他就把人家手中剩下的六百块全都买了下来。至于胜哥那儿,一是他那儿东西太贵,二是第一次来,他并不想一开始就下大单,所以一共买了五块中档表。除了小远,家里一人一块。 只是就算给家里买了这么多东西,这两天一夜的火车,他也越坐越心虚,越坐越胆颤,尤其是快到的那六个小时,车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王伟早就跟人凑了搭子打牌,还有人在一起嗑瓜子说八卦,更有睡得呼呼的。 只有他,心里燥得坐都坐不住,在车厢里晃荡了半个小时后,就跟王伟一说,让他注意点东西,去车厢连接处透风去了。 曹飞有感觉,这次的事儿,怕是小不了。 曹玉文和黑妹还有奶奶那儿倒好说,低头认错保证不再拿主意私自上路就成,可许乐那儿咋办啊。尤其是,他之前明明答应了要问问曹玉文才下决定,这回不但自己偷跑了,还偷了钱跑的,虽然许乐长得很白净,比他小一岁,看着乖乖的,几乎不怎么发表意见,也不发脾气,可他有种许乐会撕了他的感觉。 这种惶恐不安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背着那些货到家,黑妹沉着脸给他开的门,第一句就数落他,“你胆子可真大,才多大点就敢偷偷跑了。”然后是老太太扑过来使劲的拍他的后背,骂他没良心。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曹玉文,虎着脸坐在床上,冲着他说,“你跟我过来,”他回头看在那儿装闲人的许乐和曹远,“你俩也跟过来看。” 曹飞连忙放了手中的东西,跟着曹玉文就出了门,结果曹玉文倒是痛快,冲着他说,“去屋里把长板凳拿过来。”曹飞又转回去一趟,将长板凳拿到院子里,听着曹玉文的吩咐,放在了正中央。 然后曹玉文又说,“去煤棚自己掰根棍子来,粗细你自己看着办。” 曹飞二话没敢说,直接进了煤棚。他家煤棚里除了蜂窝煤,还有不少曹玉文运回来的木头枝子,都是秋天的时候绿化秋剪,他带着曹飞和许乐捡回来的,用来引火。如今还剩下不少。曹飞站在小小的煤棚口,瞧了瞧里面的东西,一狠心,就拿了根最粗的,大概有手腕粗细,一米来长,就出来了。 等在门口黑妹和老太太一瞧就急了,黑妹三两步拦住他,低声骂他,“你咋么这么傻,看不出来你叔叔这是要打你啊,还拿这么粗的,赶快换一根。”说着,就去拿那根棍子。 曹飞张头看了看他叔,曹玉文明显是听到了,可愣是没吭声,显然是让他自己选择,他攥紧了手中的棍子,没放手,低声说,“就这根吧,婶子,我错了就得挨打。” 黑妹抢不过来,气的使劲点他的脑袋,“你个傻孩子啊。” 曹飞没停下,低头过去将棍子递给了曹玉文。曹玉文伸手拿过来,掂量了一下,大概还算满意,冲着他说,“趴下吧。” 曹飞就趴到凳子上了,曹玉文又说了句,“撅起来!”他又将屁股撅了起来,怕是还是怕疼,将袖子塞进了嘴里。曹玉文瞧见冷笑道,“怕疼早干什么去了,这时候咬什么袖子,是个男人吗?” 这话挺激将,曹飞立刻将袖子从口中拿了出来,低声说,“叔,你打吧。” 这话还没落,就见曹玉文的棍子已经落了下来,这时候函城天气已经暖和了,曹飞不过就穿了个牛仔裤,薄薄的一层,木棍子打到肉上,顿时就发出砰地一声,老太太一把就捂住了曹远的眼睛,将他搂进了怀里,“小远,跟奶奶回屋去。” 曹玉文却喊住,“妈,让他看着。让他们都瞧着,这个家不是没有规矩的,不是挣点钱就能为所欲为。让他们也记住老曹家的规矩。曹飞,这一棍子是替你妈妈打的。你妈妈别的不说,从来对你的学习都十分上心,我记得那时候我和乐乐刚回函城,你妈妈每天多忙啊,还天天盯着你写作业,你却逃学去赚钱,你说你对不对得起她?” 曹飞咬着牙喊了声,“对不起。” 听他承认了,曹玉文的第二棍才又打了下去,曹飞闷哼了一声,但终究没叫出来,曹玉文又说,“这一棍是替奶奶打的。”老太太一脸不忍,可终究没再出声阻拦,反而将曹远也放开了,让他懵懂的看着哥哥挨打。 曹玉文接着说,“为了让你和曹远过好日子,奶奶专门留在了楼房那儿,见天的对着罗小梅,伺候你们一家人吃喝。你们搬到这儿来,她老人家都六十大几的人了,一天两趟往这边跑,做饭洗衣哪个都干?她为什么?为了让你倒腾东西挣钱吗?为了让他当个目不识丁的暴发户吗?曹飞,你对得起奶奶吗?” 曹飞被说得眼眶发热,曹玉文的声音落下后,大喊了一声,“对不起!” 紧接着第三下就打了下来,曹玉文指着许乐说,“你瞧瞧你乐乐弟弟,你们是同学,别的孩子天天放了学干什么,滑冰看电视唱歌玩游戏,他天天放了学跟着你干什么?冬天能到零下十几度,夏天热的地面上能煎鸡蛋,他每次都跟着你跑。这三年你吃了多少苦,乐乐也跟着吃了多少,他帮你卖东西,管账,催着你写作业,看着你上进。你就答应了他,转头偷了钱跑了,你对得起他吗?” 曹飞的眼光不由自主看向了许乐,许乐小脸绷得死紧,眼睛里没半点情绪,显然是气大发了,现在还没缓下来。曹飞立刻跟着喊了句,“对不起!乐乐,我错了。” 许乐没理他。 曹玉文接着打他,这回他指着曹远,“你看看你弟弟,他出生就没了妈,他爸没多看他一眼,这个家里,你是跟他血缘最近的人,他也最亲你,就算有一块糖也要留着和你一块吃,他天天在全家人面前唠叨你是最好最好的哥哥,他要做个和你一样的人,他多信任你啊,就算大家都说你拿了钱跑去广州了,他都替你解释,说你是给他买东西去了,求大家不生你的气,你对得起他吗?” 曹玉文指着黑妹,“你瞧瞧你婶子,家里这么多活,这么忙,还天天惦记着你们的吃穿喝,每天算着摆摊结束的时间,去半道上接你们。你婶子是为了你这点钱吗?她是为了你这个孩子!她心疼你,她舍不得你,她把你当亲儿子养。” 曹玉文指着曹飞说,“你不是看不起你爸爸吗?你不是讨厌他吗?你不是说要报复他吗?你就用你小学毕业证都没有的学历报复吗?你就用十三岁就不上学了去摆摊来报复吗?那不是报复,那是毁了你自己!钱,钱,钱,钱有个屁用!你对得起你自己挣扎的这些年吗?” 曹玉文打到最后,自己也气的不轻,眼睛里含着的泪水,忍都忍不住,直接扔了棍子进屋了。曹飞一个人趴在木凳子上呜呜呜的哭,大声喊着,“对不起,妈,对不起,乐乐,我错了,对不起……” 曹远想上去陪陪他哥,老太太拦住了,揽着他说,“让你哥想想吧,咱们进去吧。” 许乐瞧了一眼,低头跟着进了屋。 第61章 曹飞并不是没有节制的人,在外面哭了一会儿后,就停了下来,而是一个人趴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期间曹远害怕他疼,偷偷跑过去想替他呼呼,也被温柔的拒绝,让他回屋了。 曹远不舍得他哥,可却最听他哥的话,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屋,扑在许乐身上委屈,“哥哥怎么了,他是不是疼,他不理小远了。” 许乐抱着小胖孩,决定转移他注意力,哄着他去玩积木,这是曹玉文给他在省城买的,听说一眼就看上了。还恋恋不舍地非要两份。许乐拿着积木问他,“小远,另一个也给你拆开吧,咱们一块玩。” 曹远的心思果然转移了,蹬蹬蹬跑过去将积木抱在怀里说,“不……不行,乐乐哥哥我有用的。” 许乐问他,“干什么用啊。” 曹远的小脸就红了,“我……我送给小朋友。” 这一句落,许乐更感兴趣了,将小远拉过来抱着,温柔地问他,“送给谁啊,是小远的好朋友吗?让哥哥猜猜,是小姑娘对吧。” 曹远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许乐,“乐乐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买给欢欢的啊。” 这个欢欢许乐倒是知道,就是曹远他们班长得最漂亮,给曹远起外号叫胖远那个,许乐见过一次,比小远足足高了半个头,五官精致,脖颈修长,听说她妈就是练舞蹈的,一瞧就是得了遗传,走路像个小天鹅。 最主要的是,许乐见欢欢的时候,曹远也在,他抖抖索索的躲在许乐身后,结果被这小姑娘一眼看见了,上来就扯着曹远的小耳朵说,“胖远,你见了我躲什么啊。” 那时候,许乐一直觉得自己身后躲着的,是个胖姑娘。自此一役,许乐就将欢欢跟美女汉子联系上了,他还以为曹远跟人家关系不好呢,没想到竟然猜错了。 曹远抱着积木说,“欢欢可喜欢小城堡的积木呢,可她偷吃糖太多了,把牙齿吃坏了,她妈妈说为了让她长记性,不给她买。我……我要留给她。”小家伙拉着许乐的手说,“乐乐哥哥,我的给你玩好不好?” 那双跟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你,蓄着一汪水,恨不得立刻决堤,许乐哪里招架的住,立刻点头,“哥哥不玩了,留给小远玩。”曹远这才高兴了,还得寸进尺的让许乐给他找个漂亮的包包,好将积木放进去,明天送人。 曹飞在外面呆了两个小时,这才抱着木凳一瘸一拐的进了屋。曹玉文问他,“你想清楚了?”曹飞点点头认错,“叔,我错了,我不该为了赚钱放弃学业,也不该不跟家里商量偷偷离开。叔,我明白了,我跟你保证,以后不会了。” 曹玉文这时候才卸下下午那份凶狠样,冲着他说,“你想通了就好,去吃饭吧。” 曹飞就应了下来,黑妹将中午给他留下的饭拿出来,端给他,偷偷跟他说,“你别怪你叔下狠手,我一跟你叔说你跑到广州去了这事儿,你叔就着急的不得了,当天带着奶奶和小远就回来了。要不是我找到了王伟家人,跟你们通了电话,你叔都准备买票追到广州去了。他担心你,才发火的。” 曹飞点点头,低声说,“婶子,我明白,对我好的人才这样呢。” 黑妹也是怕他青春期逆反,怕叔侄两个因为这个闹开了,日后心里有嫌隙才说的,瞧着曹飞真没多想,就放了心,让他赶快吃饭。 终究是一家人,等着曹飞吃完了饭,家里又热闹起来。黑妹故意的对着曹飞说,“你去了趟广州,买了点啥,给我们看看吧。” 曹飞这才活泛过来,指挥着小远团团转,给他开包袱。别的不说,几身衣服就已经够让人喜欢的了,那可是香港流行过来的,在这个内陆的小城,绝对是一等一的时髦。黑妹拿着件蓝色的系带连衣裙,往身上比了比,高兴地问曹玉文,“玉文,你瞧我穿这个好看不?” 曹玉文抬头终于笑了,点头说,“这颜色洋气,趁你肤色,飞飞眼光不错啊。”猛被提起,曹飞就愣那儿了,有点不知道怎么接曹玉文的话,还是曹玉文问他,“就给你奶奶你婶子买了,有我的吗?” 说话的时候,曹玉文脸上还带着点笑,曹飞立刻就激动了,这表明他叔是真不生气了,立刻使劲点着头说,“有,有,我给您买了两件衬衫,还有西裤,可帅呢。”说着,他就拿了出来,曹玉文也不含糊,还跟着比了比,让黑妹瞧瞧裤子长不长。 曹飞脸上的表情这才算是阴转晴了,整个人看着轻松多了。他伸手从包底下摸出了一沓子牛仔裤和衬衫、T恤,慢慢走到许乐面前,冲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乐乐,这是给你买的,你看看喜欢吧。” 许乐瞥他一眼,曹飞眼睛里充满了哀求,像是个要被抛弃的小狗,再加上他一过来,奶奶、黑妹和干爸都往这边看,黑妹还走过来夸张地说,“哎呀,飞飞就是亲乐乐,你看给小远都只买了两套衣服,给乐乐买了这么多。乐乐,还不看看,哎,这件小衬衫挺好看,来,乐乐,穿上给我们看看。” 家里这么多人,许乐就算再生气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顺着黑妹,站起来脱了衣服,把那件有点修身的白衬衫给穿上了,后来又按要求换了条牛仔裤,一家人就围着他夸好看,帅气。曹飞也一脸期盼的看着他,他只能点头说,“谢谢,很合适,我收下了。” 曹飞就跟刚刑满释放的劳改犯一样,整个人顿时轻松下来,立刻跑到货物面前,翻箱倒柜的将那五块手表找出来了。老太太的是一块小巧的女士表,样子不算突出,只是有一点,表盘上的数字写的大,看的也清楚,当即特别满意。黑妹和曹玉文是一对情侣表,表盘是黑色的,银色的表链,看着十分高档,黑妹一见就挺喜欢,直接就带到了腕上。 最后那两块表,倒不是一对,而是一模一样的。都是米色的表盘,棕色的小牛皮表带,看着特别的洋气,曹飞伸手递给许乐,“我看着挺好,也给你买了一块,你看看喜欢吗?” 曹远还在旁边拿着个新的电子表不高兴,“哥哥没有给我买。我也想要那样的。” 许乐是真不想搭理他,可瞧着满屋子人都瞧着他俩,仿佛他不答应大家都没心情的模样,只好又接过来了,黑妹直接拿出来给他戴上了,许乐瞧着,不违心的说了句,“挺好看,真合适。”曹飞那脸就跟花似的了。 这么一闹腾就晚了。一家人都回来,家里就有些住不开。没办法之下,曹玉文和黑妹带着曹远住里屋,老太太和两个孙子住外屋。许乐寻思着让老太太住里面,省的夜里他们睡觉不老实。可老太太说她早上起得早要做饭,自己就在床边睡了。 许乐和曹飞没办法,只能在里面睡下。许乐在最里面,曹飞在中间。 临睡前,黑妹还拿了盒药过来,让许乐给曹飞抹抹,别有事儿。曹飞倒是动作快,立马不害羞的趴下把裤子脱了,许乐瞧着那两个黑屁股蛋,上面的红痕已经肿起来了,显然打的挺使劲,只能叹了口气,将药一点点给他抹匀了。 随后,两人就关灯睡下了。这床是后来加宽过的,足足一米八宽,许乐和曹飞还有老太太都不是胖人,倒是不怎么挤。两个人都是平躺着的,曹飞足足有一个星期没见许乐,心里挺想的,再加上刚刚许乐又收了他东西,让他有点兴奋,他就忍不住的将腿伸了过去,想搭在许乐腿上。 原先,在他没去广州之前,他就这么偷偷干过。 可他没想到的是,许乐狠狠地踹了他小腿一脚后,转过头去,对着墙睡了。曹飞瞪着眼瞧着许乐的后脑勺,揉着自己不算疼的小腿,只觉得这事儿完蛋了…… 第62章 第二天起床的曹飞,就跟霜打了一样,垂头丧气的,连早上去厕所,回来也被曹远小声吐槽,“哥哥好笨,还没我尿的远。” 对这事儿已经很懵懂的曹飞差点撕了这小崽子。可惜曹远带着一身肉还跑得贼快,迈着小短腿就躲到许乐身后去了,他一抬眼,就瞧见许乐冲他看过来,曹飞的那点心气就没了,接着怂眉耷眼刷牙洗漱了,半句话都没多说。 曹远有些奇怪的看着哥哥,然后对许乐说,“乐乐哥哥,我哥好像很怕你哎。” 许乐扫了曹飞一眼,摸了摸曹远的脑袋,“没,他那是心虚。” 等着要到上学的时候,曹远才有些活泛起来,将那辆二八自行车推了出来,还将后面的座位擦了擦,准备带着许乐上学去。只是没想到他还没将自行车推到门外,就听见徐鹏鹏在大门口叫,“乐乐,乐乐,你吃完了吗?快点走吧,今天有点晚了。” 曹飞开门抻头一瞧,就看见已经上初二的徐鹏鹏人高马大的坐在辆自行车上,正等着呢。瞧见他出来,徐鹏鹏还挺意外,“咦,曹飞你好了啊,平时看你这么大个子,真没想到身体这么弱啊,不过是春寒,就能挺家里一周起不来床,你看乐乐那么瘦,抵抗力都比你强。” 许乐给曹飞请假的理由是——夜里起夜冻着了,发烧起不了床。曹飞事先也知道,也没觉得怎么样,只是这话从徐鹏鹏口中一说出来,他就不得劲了。 他眯着眼瞧着比自己大一岁的男孩,按理说曹飞长得就够快得了,何况他从小就结实,可徐鹏鹏的发育速度完全是意外。这家伙居然在三年间从一颗豆芽菜长成了一根小白杨,如今身高足足有178,比他还高三公分,最主要的是一点都不单薄,怎么看都是个结实的小伙子。如今修长的大腿随意的放在地上,让曹飞有种想用目光杀死它的冲动。 好在许乐很快就背着书包出来了,一瞧见门口两个人,才拍了拍脑袋说,“鹏鹏我忘了今天曹飞上学。” 徐鹏鹏说,“他刚好,行不行啊,别累着,还是我带你吧。” 许乐就想起来那家伙屁股上的红道道,差点就点头了,结果曹飞一拍车座,冲着许乐说,“快上来吧,要迟到了。”许乐一回头,见他那副你不上来我就伤心死了的样儿,心就稍稍软了,点了头。 徐鹏鹏不在意的点点头,就骑上了车。曹飞莫名觉得有种被摸了狗头的兴奋感,让许乐坐稳了后,立刻上了车骑了起来。只是他很快发现自己高兴早了,一路上半个小时,徐鹏鹏就一直落后他的身子半个车距,跟许乐平齐着边骑边说话。 徐鹏鹏说,“上次说的那个你做的怎么样了?我觉得那个你还是多上点心,我们老师说,这个要是获了奖,日后都能保送的。可惜我上五年级的时候还没这个比赛呢。” 许乐皱着眉头说,“还好,我倒是觉得不算难,就是有些费时间。” 徐鹏鹏在旁边给他加油,“你肯定行的,咱们学校五年级两个班,就你一个人有资格参加全国比赛,你上次又考的不错,加油吧。” 曹飞不由插嘴,问他,“你们说什么呢?” 徐鹏鹏一脸你居然还不知道的表情,“这事儿你都不知道啊,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啊,华罗庚那个。我记得一个班十个人参加,你也去了啊?” 曹飞这才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事儿,叫做华罗庚金杯赛,据说是广州那边和中央电视台还有华罗庚实验室等好几个名头大的不得了的单位主办的,今年是第一次,老师在说得时候也没当回事,就说让大家去试试,挑学生的时候也没跟着学习成绩来,反而挑的都是平时瞧着十分机灵的,譬如他这个常年倒数。 考了两次,一次是在三月底,一个班十个人,他们学校一共出了二十个人参加,结果几乎全军覆没,就剩下许乐和另外两个女生通过初赛。等到复赛的时候是四月底,那时候他正天天想着要不要去广州这事儿呢,而且也没觉得这事儿多重要,就没在意,好像许乐是被老师带着又去了一次。 他问,“乐乐你通过复试了啊。” 徐鹏鹏在旁边说,“你这才知道啊,咱全市也就四个,咱学校就许乐一个,七月份要去广州参加决赛呢。”他皱着眉头有些瞧不惯曹飞,“你也真是的,你生了一个星期的病,乐乐急的嘴巴里都长了一圈泡,说话都疼。他参加比赛那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你还算是兄弟吗?” 曹飞一下子呆住了,他回来后许乐的话就少,他一直以为是许乐不想跟他说,哪里想到是说不出来啊。还有比赛的事儿,他最近半年被王伟赚钱的话说得动了心,几乎不怎么关心班里的事儿了,一时间,巨大的愧疚就击中了他。 许乐在后面坐着,都瞧得出,徐鹏鹏那番话说出来之后,曹飞的肩膀都塌下去了。按照他原本的想法,等着曹飞回来后,起码要狠狠治他个十天八天,让他知道敢骗自己还偷钱跑的下场。 可瞧见他这样,许乐也不太忍心,尤其是这人屁股上都肿了,还死命带你的时候。他于是伸出手,单手扶住了曹飞的腰,还拍了拍,不过表示没事儿的意思。谁想到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曹飞的脊椎噌的一下又直了,然后车子就跟火箭似得窜了出去,直接甩开了徐鹏鹏,一路就飞快地进了学校。 他们都存好车子,徐鹏鹏才进车棚,看见曹飞冲着他说,“你这是养病呢,还是养体力呢!” 一天上课都是正常过,不过他俩如今的朋友圈不太一样,许乐身边都是一群学习好的孩子,天天想着怎么提高成绩,而曹飞身边都是一群死党,天天想着打篮球踢足球。下了课许乐就跟几个班里的朋友说说话,曹飞虽然有心去凑活许乐,但因着一个星期没见,就被不由分说地拉倒操场上跑了几圈。 中午曹飞还驮着许乐回家吃了饭,两人还是不多不少的说了几句话,他想着,等着下午放学的时候,就叫着许乐帮他一块摆摊去。到时候就他们两个人,许乐怎么高兴,他就怎么道歉呗。也许对某些人说,不就是朋友吗?没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 可在曹飞看,即便除去他对许乐那点点特殊的感觉,他也不愿意失去许乐。这小家伙是他在最绝望地日子里的阳光,支撑着他在这三年间慢慢地爬起来。一个人怎么可能常年不见阳光呢?他才不过离了七天就抓心挠肝呢。他怎么能失去呢?! 只是没想到,下午一放学,他这么一说,许乐的话也来了。“我原先帮你吧,是因为想帮帮你,不忍心看你就那么过下去。可如今吧,我觉得你也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也能挣钱养活自己了,我那天已经让三表舅帮我再打个盒子了,拿到手我就把你的账本给你,你以后愿意做啥就做啥吧。今天我就不陪你去了。” 曹飞顿时急了,拎着书包就跟着许乐往门外跑。可许乐个子不高,腿脚挺快,放学的人又多,他左右晃荡就到了人群前边去了。曹飞想了想,直奔停车棚,取了车子,准备骑着去追许乐,结果一出校门就见班里的一个女生往回跑,见了他就跟见了亲人一样抓住他,“曹飞,你快去救救许乐吧,有个女的抓住他不放了。” 曹飞往前一瞧,果不其然,前面已经围在一起了,许乐个子太小,他压根看不见,他立刻将车子书包扔给那个女同学,跑了过去。 还没挤进去,就听见一个女人特别激动地说,“你是乐乐吧,乐乐,我是妈妈啊,我是妈妈啊,妈妈走的时候你都五岁了,你应该记得妈妈啊。你都这么大了,妈妈找得你好苦啊。” 曹飞在外面没有听见任何许乐的声音,他着急的使劲剥开人群,好容易才挤到了前排。就瞧见一个女人,正抓着许乐不放手。 而此时的许乐,却是小脸紧绷着,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任她拉着自己的手,一句话都没说。曹飞特别熟悉许乐的表情,他只有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才会这样。他立刻冲了上去,一下子拍在了那女人手掌上,只听啪的一声响,那个女人的白皙的手背就红了一大片,她几乎在瞬间就松开了手,缩了回去。 曹飞立刻拉住了许乐,将他塞在自己身后。这时候,他才看清楚那女人的样子。她看着也就有三十岁的样子的,打扮的很时髦,才五月底,就穿着件长裙,头发烫着大波浪卷,虽然脸上的妆挺浓,但可以看出她长得特别漂亮的,最重要的是跟许乐有五分像。 这个女人身后有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特别疼惜的扶住了那个女人,冲着曹飞说,“你这孩子,怎么上来就打人?” 那个女人却做了个别说话的手势,回头憋出个笑来对着曹飞说,“你是曹飞吧。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许乐的妈妈。亲生妈妈。” 第63章 听了亲生妈妈这四个字,曹飞就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不由回头看了看许乐,结果许乐特别严肃的跟曹飞说,“我妈早死了你忘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和我爸相依为命,后来我爸去世了,我就跟着干爸过日子了。我要是有亲妈,用得着从外地跑到这儿跟着干爸过日子吗?谁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不认识她。” 在曹飞的那点点心眼里,许乐的话就是圣旨。他上次违背了一次,结果惨烈,这次怎么会再不听?他直接回头,将许乐挡在了后面,冲着那个女人说,“你听见没?乐乐的妈早就死了,真不要脸,还有冒认儿子的。” 那女人一听脸上就做出悲愤欲绝的表情,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别说,她长得漂亮,打扮得也好,即便是哭也挺好看,她身后那个男人一瞧就急了,扶着她说,“芳芳,你别哭啊。孩子那时候小,不知道这事儿,告诉他就是了。” 然后那女人就说,“乐乐,乐乐,我真是妈妈啊。你别不认妈妈啊!” 正说着,就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堵在这儿了。”就有站在外围的学生喊了声,“梅校长。”说完,人群就分开了,梅君如带着一个女老师走了进来。 因着李桂香的事儿,梅君如对曹飞特别照顾。曹飞也跟他熟悉,一瞧着他来了,就拉着许乐跑到了梅君如面前,要跟他说这事儿。梅君如没让他说话,而是说,“我都知道了,已经告诉你叔叔婶子了,他们一会儿过来,你别管了。”他转头冲着旁边的女教师说,“郭老师,你带两个孩子去你办公室吧,等会我叫你的时候,再把他们带过来。” 郭老师一听就应了,招手叫着许乐两个,“来,先跟我过去吧。” 那边金丝眼镜两个人一见许乐要走了,就有些急了,金丝眼镜冲着梅君如说,“您是校长吧,你怕是误会了,她真是许乐的亲生妈妈,我们找了好多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他,您……” 他话没说完,梅君如打断他说,“这事儿我刚才听人说了。只是你看,孩子也不认识你们,你们刚这么哭也没用。我已经打电话叫了孩子的养父养母过来,他养父跟孩子的父亲非常熟悉,要不你们先到我办公室等等,等到他养父来了,再说这事儿?” 这时候,许乐和曹飞已经进了学校了。金丝眼镜又没别的办法,只能点头说,“好。” 许乐和曹飞被带到了校长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郭老师找了杯子给他们倒了水,还有别的事情忙,就叮嘱他们别乱跑,出去办事了。 屋子里一时间就剩下两个小孩,曹飞就烦躁的说,“那女人好讨厌,就会哭,跟罗小梅似得。乐乐,要不我带你翻墙走吧。” 许乐只说了一句话,“她就是我妈。”曹飞就愣了。许乐就跟他讲中间的事儿。 许乐的妈叫柳芳,北京人。 当年小城青年曹玉文没上高中就背着铺盖卷去了东北,瞧着挺可怜,但说起来,柳芳比他更可怜一些。 柳芳的亲爷爷据说是个大资本家,在北京虽然不能说呼风唤雨,可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柳芳出生的时候,正好是建国那年,多少资本家逃往台湾、香港。她爷爷觉得一没做过亏心事,二还资助过GCD,别说离开,心里还有点压中了的喜悦,一家人就守在北京没挪窝。 柳芳出生的日子也好,正好是建国那一天,那时候她家还住在一套五进的大宅子里呢。她爷爷参加完了开国大典回来就抱上了孙女,自然也觉得她出生的日子好,况且小丫头又长得眉眼俊俏,一看就非池中物,当即就起了个小名叫牡丹,牡丹自是国色芳华,大名就单字芳。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小时候的柳芳,可真称得上金枝玉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小姐们会的她都会,吟诗作对,这是爷爷教的,跳舞唱歌弹钢琴,这是亲妈教的,那时候看,她就是个天之骄子,人生的前路已经摆明了宽阔无边。 可问题人生就是这样。有的人前半辈子看着命运多舛,仿佛人生的苦难就没了劲头,但偏偏人到中年就会苦尽甘来。而有的人把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了投胎上,年纪轻轻的时候瞧着一帆风顺,但却不知,这已到了人生至高处了。 对于柳芳就是这样。在她当了十几年的千金大小姐后,上山下乡开始了。那时候文、革都开始两年了。她亲爷爷被打成了反派,一家人倒是仍旧住在五进的大宅院里,但佣人早没了,家也被抄了,一家子十五六口人住在一共四间房的一个小院子里,其他的房间都分给了贫下中农。 她那时候正上高三,即便在学校里,也要遭受人们的白眼,甚至有人想要趁机揩油。所以,这个政策一提出来,她就别无选择但松了一口气似得逃离了北京。 只是,柳芳没想到,东北有这么难。天冷的能够冻掉鼻子,她一双摸惯了钢琴的手压根干不了任何农活。农民们的确很朴实,没人因为她漂亮欺负她,但也没人因为她漂亮而帮助她——都被婆娘管得严着呢,压根不敢往她身边靠,何况她本来也挺傲的。 她又回不去,许新民算是她在无奈中抓住的救命稻草,那时候许新民什么都帮她做,这世间,再理智的女人也会有感性的一面,何况那时候柳芳孤立无援,自己的人生满面苍凉。而许新民年轻力壮,长相俊美,上过高中,除了出身不好,还能帮她结束这种困窘的日子。 所以,应该是在权衡之下,柳芳答应了许新民的求婚。在随后的八年婚姻生活中,柳芳为许新民生了许乐,而代价是,她几乎从未管过这个家——她不会干农活,也不会做家务,更不会看孩子。许新民照顾着这一大一小母子俩,但那时候他挺快活。 后来呢。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中,许乐耸耸肩,对着曹飞说,“后来在我五岁那年,好像说是能回城了,她就跟我爸离婚了,然后跑了。我记得那天的,我跟着隔壁家的二牛哥在外面疯玩,结果磕到了,腿破了,就跑回家来找我爸,想让他给我弄弄。就听见他们在屋子里吵架。那女人说这婚她非离不可,她不能再留在这儿了。她会死的。我爸问她,那乐乐怎么办?那个女人跟疯了似地喊,我不能带他走,他会毁了我的。” 许乐自嘲的说,“她就为这个把我丢了,我爸到了最后一口气咽下的时候,都没想着把我交给她,你说,我认她干什么?” 许乐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点放空。其实都是两辈子的事儿了,他都死了又生了一回,所以口气有些淡漠。但在曹飞眼中,他却理解成为许乐这是想起了伤心事。他想他爸这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也是这么的平静,这么的客观,这么的不留一丝情意。 他忍不住去搂了搂许乐——偷跑去广州的事儿,显然就被这件事冲得一干二净。“乐乐你别怕,不想认就不认,咱又不稀罕她!” 许乐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可又不想打击曹飞,只能冲他笑了笑,不在意的说,“没事,我就是跟你说说,你现在下去到校门口等着去,干妈干爸来了你就先把这事儿跟她们说了再上来,别让他们被她那样子给骗了。” 曹飞忍着心脏的快速跳动,点点头。“我一定全告诉奶奶和小叔婶子,你在这里别出去,等我上来了再来接你。”瞧着许乐答应了,曹飞才出了门。 许乐站在窗口,等了一会儿,看见曹飞跑到了校门口,就放了心。 半个小时后,曹玉文就骑着摩托车到了。平时都嫌弃这东西肉包铁太危险的老太太和黑妹都坐在后座上,许乐在窗户上看着,曹飞上去和黑妹一起,将老太太扶了下来,然后就跟在曹玉文的屁股后面,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曹玉文原本焦急的步伐就慢了下来。 门卫显然早听着梅君如说,让人到了就告诉他们去校长办公室。专门过去通知了一下,可曹玉文却慢慢地停了车,还在原地听了曹飞说了几分钟,这才进了办公楼。 不一会儿,曹飞就跑了过来,进了门后,冲着他说,“我都跟小叔说了,小叔挺生气的,说让你放心,他不能让柳芳把你带走。他们进校长办公室了,要不,咱们去听听?” 这一提议许乐也非常动心,其实他也想知道,上辈子没见过的亲妈,这辈子为何会来找他?曹飞一瞧许乐没反对,直接拉着他出了门。踮着脚走到了隔壁校长办公室门口。这时候已经下班了,整个走廊都安安静静,再说这年头也没有什么密闭严实的防盗门,都是单薄的木头门,因着年久都有些变形,声音就这么传了出来。 曹玉文他们应该刚进去,那边校长刚介绍完他们的身份,正在介绍许乐的亲妈这两个人。许乐听着,他亲妈柳芳说,“您好,您就是曹玉文吧。我是许乐的妈妈,我有跟许新民的离婚证书,我有照片,我能证明我是真的。我找了你们好久了,我都以为再也看不到这孩子了,没想到真让我找到了,真是谢谢您,谢谢您帮我将他养大了,太谢谢……您了。” 说着,她就又哽咽起来,应该是一直跟着她的那个金丝眼镜说话了,“真不好意思,我们找孩子找了好几个月,她这是激动的。我叫金成雁,这事儿我来说吧。” 许乐听见曹玉文问他,“你跟她啥关系?” 那个人呃了一下后回答说,“我是她现任丈夫。” 曹玉文又问,“你们结婚几年了?” “六年多了,快七年了。”金成雁显然不知道曹玉文为什么要问这个,他说,“不过这个跟找乐乐没关系,我对乐乐的存在没一点想法,我们其实也是……” “那怎么不早来找?都这么久了,才来找孩子?孩子的亲爸爸去世了四年半了,别说什么原因,一个亲妈,对,你是城里人,是北京人,可你就算回了城也是亲妈吧。对孩子一点都不关心,走了后音讯全无,孩子亲爹去世了这么多年才来找,这是我养着,要是没我呢?这孩子就得在村子里要饭长大!你有什么脸找到这里,在校门口闹腾说自己是妈?” 第64章 屋子里传出来柳芳呜呜的哭声,还有金成雁的辩解声,“不是这样的,我们也是有些事耽搁了,但真没想到孩子爸爸去世了,所以来晚了。谢谢你照顾乐乐,我们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疏忽了。” 这句话一出,连站在门口的曹飞都能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一窒,随后就听见老太太也哭了起来,拍着腿说,“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当初为了好嫁人不要孩子自己跑了,我儿子一个未婚的大小伙子拉扯了这多年,好容易养大了,这就来找啊。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娘啊!” 老太太这一哭,彻底扭转了老曹家的弱势。对,你是亲娘,你是女的,你是长得很好看的女的,瞧着就梨花带雨弱不禁风,让人怜惜。可这种唧唧歪歪的扭捏哭法,对着老太太拍着大腿的震耳欲聋的哭声,就跟蜻蜓点水似得,压根起不了任何波澜。 里屋里顿时热闹了起来,梅校长也开始劝慰老太太。因为太伤心,害怕她身体出问题,最后连柳芳和金成雁也不得不向着老太太解释,“不是您说的那样,我那时候真带不走乐乐,我跟他爸说过的,等我安顿好了,就来接乐乐。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怎么能不疼他?再说,孩子他爸也是想让他过好日子,也答应了的。” 听了这话,老太太嘎嘣一下停了,然后呸了一声,“不要脸。许新民都去世了,你以为没人知道你干的那事儿了,就在这儿瞎咧咧。”她怕是不想把许乐推到前面,直接隐去了许乐的名字,“当年许新民离世的时候,就拉着我儿子手把孩子交给他了,我儿子还问他要不要带孩子找亲妈,许新民说的啥,说是你为了不耽误找新对象,说孩子拖累你了,才不要孩子的。我儿子这才将孩子带回来。要不然,有亲妈用得着我儿子养孩子?” 说完,许乐就听见老太太拍着腿说,“我告诉你,想要孩子,没门。我们绝对不会同意的,也跟你没什么好聊的。以后别找我们。” 曹飞一听,老太太这是结束语,立刻拉着许乐又回了旁边的办公室。关上门的时候,他偷偷对着许乐说,“奶奶好厉害,乐乐你放心吧,那女的哭哭啼啼的,弄不过奶奶的。” 正说着,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老太太在外面用特别温柔的声音说,“乐乐,飞飞,跟奶奶回家吃饭去。”曹飞立刻高高的应了一声,就拉着许乐开了门。黑妹直接上前,将许乐领在手里,走在一家人中间,就往下楼梯处走。 后面柳芳突然喊了声,“乐乐,我是妈妈!”许乐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看那张虚伪的脸,究竟演戏能到什么程度,他于是回过了头,却瞧见女人的头发已经乱了,因为哭泣妆容变得格外吓人,她瞧见许乐回头了,脸上立刻露出带有希望的神情,又叫了声,“乐乐。” 许乐淡漠的回了头,理都没理她,跟着黑妹下楼了。他听着金成雁在后面跟他干爸讲,“许乐还没成年,柳芳是他的亲妈妈,我们是有监护权的。你不放人,就等着打官司吧。”他干爸说,“那就打吧,我等着。” 曹飞的自行车被门卫保管着,他一出来,就交给他了。因为怕柳芳他们追上来,曹玉文直接让许乐和奶奶上了摩托车,然后冲着曹飞说,“带你婶子回去。”瞧见曹飞应了,一脚油门就走了出去。 老太太身体弱,坐在许乐和曹玉文的中间。一路上她就抓着许乐的手,安抚着他,“乐乐,你放心,咱家不会把你给她的。那种女的,为了自己过得好连孩子都能不要,心太狠,谁知道她来要你是为了啥呢。乐乐,咱不能跟着她。” 老太太因为干了一辈子的家务,手心非常糙,就像是块砂纸,因为用力,磨得许乐的手疼。可许乐却没有拽开的想法,在飞快的摩托车上,在已经开始变热的春风里,他突然想起了四年前,他刚来这个家的时候,跟着老太太第一次去卖辣白菜,老太太冲着他说,“你说玉文怎么把你……”那时候老太太多嫌弃他啊,可如今多护着他。 但即便老曹家如此强硬,但这事儿真不是说不行就不行的。当天晚上,老曹家就聚在一起开了个会,但一家人都没个学问大的,也不懂监护权的事儿,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有一点,为了怕柳芳抢孩子,曹玉文决定把搬家和生意的事儿都放放,以后都由他骑摩托车接送许乐和曹飞两个。 第二天一早,曹玉文送完他们,就去找了公安局的熟人,问他这事儿。人家也不懂这个,但公检法是一家,在这块熟人多,就介绍了个这方面的专家给曹玉文,让他去咨询咨询。 那个人叫徐磊,多年的老法官了。对曹玉文挺客气,还给他倒了杯茶水,专门听曹玉文讲中间的事儿。听完后就颇为难地说,“未成年的监护权这事儿,咱们国家的民法通则规定,一是父母担任监护人,二是如果未成年人的父母已经死亡或者没有监护能力的,其祖父母、外祖父母或兄、姐或者关系密切的其他亲属、朋友担任监护人。” 他喝了口茶说,“认定监护人的监护能力,要根据身体状况,经济条件,和被监护人在生活上的联系状况来确定。但咱们国家的监护制度现在还不完善,父母即便监护不当,也没有相关法律条文来剥夺他的监护权。所以,你看,即便按你说的,柳芳有抛弃行为,但她还是许乐如今唯一的监护人。” 曹玉文听了显然有些意外,他有些激动地说,“那柳芳为了自己过好日子,把孩子扔了不管不顾七年,她想要就能要回来?那可是个孩子啊,又不是东西。她走的时候孩子都懂事了,对她说的话一清二楚,这样的娘,怎么跟她?” 徐磊叹了口气说,“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 “那孩子的意见呢?孩子现在一点都不想跟着她过,不能听从孩子的意见吗?” “肯定是要考虑的。但你要知道,一是柳芳是妈妈,一般抚养的话,都会比较偏重母亲。二是你和许乐之间不构成收养关系,说白了,就是没有法律认可的抚养关系,三是听你说,柳芳条件不错,这是个重要原因。” 曹玉文挺受打击,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两腿打开,使劲揉了两下脸,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他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又问徐磊,“我要是找人把乐乐的收养手续办下来呢。当时我没结婚,人家不让办,我现在办下来呢?她是不是就不能要走了?” “恐怕……还是不行。”徐磊给他解释道,“《收养法》有严格的规定,只有在生父母有特殊困难无力抚养子女的条件下才能送养小孩,并且必须经过双方的同意。即便你现在办了收养手续,她也可以去法院要求变更抚养权。” “那就没法子了?”曹玉文瞪大了眼睛,哀求似得看着徐磊。 徐磊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个头大约有一米七五左右,体型偏瘦,脸上的沟壑颇多,看着特别的严肃。他坐在那儿,与曹玉文对视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说,“我很同情你,但这事儿法律的确是这么规定的。” 曹玉文眼中的希望就那么慢慢地熄灭了。他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打扰您了,那我先回去了。”说完,就站了起来,明明在这儿坐了不过半个小时,曹玉文的身体却好像佝偻了许多,站起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徐磊连忙说了句小心,曹玉文不在意的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有点低血糖。没事。”说完,他就准备拉开门离开。没想到徐磊却突然拿起了桌上的电话,不知道冲谁说了句,“你说现在的人啊,总是这样,有些人明明都判了,却死活都不执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难道法官能拿枪逼着你执行,只能这么僵着呗。” 曹玉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立刻回头,想跟徐磊说句谢谢。却发现徐磊压根就跟没看见他一样,一个人抱着电话说的开心。他知道这是避嫌呢,冲着徐磊鞠了个躬,这才开门出去了。 等着中午去接许乐他们的时候,曹玉文脸上就带了笑的。曹飞一瞧就知道有戏,就缠着曹玉文说说怎么办?曹玉文一心开摩托车,呵斥了在后面扭得跟麻花一样的曹飞说,“动什么动,回去再说。”曹飞才老实了,不过依旧把头放在夹在中间的许乐肩膀上,悄悄说,“乐乐,你放心了吧,你看小叔那样,就是想着法子了。” 许乐昨夜也想了一晚上,他上辈子没经历过这个,自然也不清楚其中的道道。但他也知道,这事儿肯定很难办,所以愁得一晚上没睡好,一早上都没好好听课。等到这会儿曹玉文露笑脸了,这才把心口的事儿松了松。 等着回家,曹玉文就将徐磊的话说了,曹飞挺着小胸脯说,“我一定护着乐乐,不让他们弄走他。”曹远也跟着起哄,跑过来抱住许乐的腿,“小远也护着乐乐哥哥,不让哥哥走。” 老太太在一旁听了叹口气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不过还是不太稳当,玉文,上次咱买房的那个老教授,不是教法律的吗?听说还挺有名气的。你看你跟那个钱磊联系联系,老教授做了那么多年的老师了,就算他不在国内了,肯定认识点有本事的大律师,咱给钱,让他给介绍一个,这事儿,还是从根上解决好,那法子,只能留到最后用的。” 曹玉文都没想到老太太就在那儿住了两天,就把人家打听的这么清楚。他惊喜地叫了声妈后,立刻点头,“我这就去打电话。” 第65章 曹玉文听了老太太的话,立刻给钱磊打了电话。钱磊这人本就十分仗义,要不也不能管曹玉文买房子的闲事,虽然这房子是他叔叔的。听了这事儿就满口答应了,让曹玉文等他消息。 等消息的这几天里,许乐和曹飞照旧正常上学,不过都是由曹玉文接送。柳芳和金成雁也来学校找过两次,可能是不想跟老曹家人有接触,都避开了上下学时间。 这年头的学校还不似三十年后,管得那么严格。再说这两个人具体什么身份,大家也心里有数,谁也不能阻止亲娘找孩子吧。所以许乐就在自己班级的门口,瞧见了柳芳和金成雁。 按理说,这两个人都是三十五六的岁数了,绝对没有什么青春可言。但人靠衣装马靠鞍,何况他们衣着靓丽的同时,举手投足间总有种气定神闲,许乐就算再讨厌这两人也得承认,可真养眼。他心里明白,他妈这再嫁肯定比第一次强多了,这个金成雁八成是个跟她同阶层的人。最重要的是,瞧这样子,混得不错。 因着是在上课期间,他们敲了门,柳芳冲着他们的大龄单身男数学老师轻轻一笑,就说了句我是许乐的妈妈,我找他有点事。这个教过许乐足足两年的老师就把他给卖了,招招手说,“许乐,你妈妈找你,你出来。” 许乐叹了口气,知道这是不可能避开的事儿,他亲妈总要对他来个亲情攻势,在私底下试图说动他,不过,这是双面的,他也要试试她到底是想干什么。许乐一动,坐在最后一排的曹飞也立刻跟着站了起来,许乐回头安抚他,“我跟她说说,你别过来了。” 曹飞显然有些担心,可还是住了脚。许乐看他听话,才慢慢走了出去。 教室的大门在身后很快关上了,柳芳看着许乐有些激动,金成雁扶着她劝阻说,“我瞧着楼下有个小花园,咱们去那边说吧,这里都在上课呢,别打扰了别人。”柳芳就有些祈求地看着许乐,像是个可怜的得不到糖吃的孩子。 许乐没多话,点点头。率先迈开腿,带着他们往小花园走去。 这是早上第二节课,整个学校的体育课都是在上午三四节和下午一二节课,所以,这时候整个校园都是静的,偌大的花园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到了花园中的小亭子里,许乐才停住脚,坐了下去,就不再说话了。柳芳和金成雁恐怕谁也没想到会这样?两个人愣了一下,柳芳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乐乐,你还记得我妈?我是妈妈。” 许乐点头说,“记得。” 柳芳脸上顿时露出了高兴的表情,她兴奋的向着金成雁看了一眼,就慢慢地,缓缓地坐在了许乐身边,瞧着许乐并没有因为她的靠近而挪开或者有什么躲避的神情,这才放心地说,“乐乐,妈妈这些年好想你,天天都梦见你,妈妈给你准备了个小屋子,每年都买了很多衣服放在里面,就等着有一天你能回来。乐乐,妈妈真是好想你。” 她说着就想过来摸许乐的脸,但许乐往后退了退,躲开了。他有些不解地问,“你和他没孩子吗?干嘛总想我?” 柳芳愣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和金成雁对视了一下后才回答道,“有,我给你生了个弟弟,今年六岁半了,小名叫大胜,等你去了就能见到他了,他……长得跟你很像,你们不用别人说,一瞧就是兄弟俩。” 金成雁在旁边插嘴道,“你们俩都随你妈妈,长得好看。” 柳芳似是想起来什么,从身边的小坤包里摸出了个钱包,打开后递给许乐看,“你看,这就是你弟弟,跟你像吧。”钱包夹层里放着一张小照片,还是彩色的,上面的柳芳抱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笑得挺甜蜜。那孩子看着挺可爱,说真的,跟许乐有个五分像。 许乐放下了第一个心,他们不是生不了出来才找他。他于是问他们,“他怎么没跟着来?” 许乐说这事儿的时候,眼睛就直盯着柳芳的面部表情,这问题一提,柳芳那原本堆起来的笑,几乎在刹那间消失了,眼眶也立刻红了起来。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旁边的金成雁连忙接话说道,“大胜还小呢,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就没让他跟着,乐乐,等着你去北京,就能跟他玩了。” 许乐长长的哦了一声,心中就有了数。他没搭理金成雁,故意盯着问有些哽咽的柳芳,“你哭什么?他不好吗?” 柳芳那眼泪就没忍住,张口就冲着许乐说,“乐乐,你弟弟他……”那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金成雁的一声呵斥给打断了。 金成雁伸手将口袋里的手绢递给了柳芳,自己跟许乐说话,“你妈这是想着你弟弟在那边过好日子,你反而受苦,心里难受。乐乐,当妈的哪里有不想孩子的呢?你妈当时是没办法,才让你跟着你爸的。现在她有条件了,怎么舍得跟你分开?” 说完这些,他变得有些语重心长,冲着许乐说,“何况,你爸也去世了,跟着干爸,总不如跟着亲妈好是不是?再说,你也该上初中了,北京的条件总比这里好一些,去那边对你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起码想考好大学,或者出国留学,咱们家都可以考虑的。” 说完,金成雁就有些期盼的看着许乐,就连刚刚情绪有些激动的柳芳也回头看他,等着他的回话。 许乐至此心里已经明白,他妈来找他,八成是跟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有关系。至于原因,许乐上辈子活了那么多年,报纸上这类的报道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猜也猜出来了。 剩下的那些想他啊,要培养他啊,不过是给的甜头罢了。他算了算,上辈子这时候他已经挣到了倒卖电影票的第一桶金,早就离开长春,开始他长达五年的倒爷生活了,那时候他四海为家,压根没个落脚点,怕是因为这个,他们才没找到他。 许乐想到这些,就没了跟他们打哈哈的心情,他没答复金成雁的话,而是说,“我出来挺长时间了,得赶快回去了,要不课业跟不上。” 金成雁还想留留他,可许乐动作多快啊,几步就出了亭子,三拐两拐就没人了。他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才回头看眼泪还没下去的柳芳,忍不住说她,“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数?你要跟许乐说什么?你说了他还能愿意?” 柳芳抽噎地说,“我……我一听他问我,就想着大胜躺在病床上小脸惨白的样子,我的心就揪揪的疼,哪里忍得住?”她游戏期颐的说,“他们终究是亲兄弟,就算说了,知道大胜等着他救命,也不能不答应吧。再说这么大事儿,不早晚得告诉他?” 金成雁叹了口气,“你也知道那是多大的事儿,人没要到手里,他养父养母知道了,怎么可能同意?反正这话不能透露出去,一切等将孩子带到北京再说。”瞧着柳芳一脸的忧伤,他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里,揉着她的脑袋说,“没事,没事,你看,许乐这不找到了,他跟大胜长得这么像,肯定能配上。你也别觉得对不起许乐,两个都留着,总比走一个好。日后咱们好好对他就是了。” 柳芳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曹飞为这事儿问了许乐几次,许乐想了想,都是猜测就没告诉他。过了三天,钱磊那边就打了电话来,说替他们找了个律师叫曾元祥,是老教授的第一代弟子,如今已经是业内著名的民事诉讼律师了,主攻的就是离婚方面,打赢过许多官司。他们家的事儿已经给曾律师说过,让他们尽快去省城找人家一次。 曹玉文接到电话当天,就给许乐请了个假,直奔了省城的盛祥律师事务所。 曾律师四十多岁,瞧着很和蔼,跟电视上的律师有些不太像,不但给他们让了座,瞧着他们一脸紧张,还给他们打气,“这事儿我都听钱磊说了,你们也别太犯愁,虽然说按着法律规定,亲生父母有监护权,但她遗弃在先也是事实,何况,你养了这孩子这么多年,一条法律条文也否定不了,法外有情啊!” 曹玉文来之前就打听过曾元祥,知道这人打官司从没输过。对他就十分信服,此时再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压了好几天的那块石头终于有松动的痕迹,他踌躇地对曾元祥说,“我也不是不放这孩子,谁都知道孩子跟着亲妈好。但他爸爸去世前专门跟我说过柳芳的事儿,说她不太靠谱,我也不放心。” 这不过是曹玉文依着他这么多年来的人生经验的推测,但曾元祥毕竟久经沙场,立刻就嗅到了不寻常的地方,他问曹玉文,“你怀疑她有别的目的?”曹玉文显然只是个猜测,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曾元祥劝他,“我是你的律师,不是你的对手,你得把所有的想法都告诉我,也可以是直觉。” 曹玉文听了想了想说,“他爸说她是个特别知道怎么对自己最好的人,当年她离婚也是有些不择手段,还声明了怕孩子连累她再嫁,不要孩子。她这么多年没消息,突然转了性过来要把孩子带走,我真不放心啊。” 说完这些,曹玉文就有些沉默,女人的心思海底针,要是柳芳咬定后悔了,这些都不是办法。谁料这时候许乐突然说话了,他冲着曾元祥说,“柳芳和金成雁婚后又生了个儿子,叫做大胜,今年六岁了,他的身体应该不是特别好,如果没想错,应该是需要换肾或者是捐骨髓。他们突然来找我,恐怕是想让我提供这些帮助。” 此话一落,曹玉文就不敢置信的腾地站了起来,他冲着许乐说,“乐乐,这是真的?他们这么跟你说的?柳芳他怎么敢,那是他儿子,你不是吗?” 曾元祥也一脸震惊地看着许乐,许乐不在意的点点头,“不算她说的吧,他们来找过我,不小心让我发现的。我觉得,可以从这方面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许乐多活了一辈子,对很多事看多了,该愤怒的上辈子都愤怒过了,该伤心的上辈子也伤心过了,所以瞧着波澜不惊。但这时候的人们还是十分淳朴的,即便是见惯了离婚时恶语相向的律师曾元祥,对柳芳的打算也是吃惊不小,随后就震怒异常,表示这事儿若是真的,他一定不会让她得逞。 用曾元祥的话说,“她如果正大光明的提出来,还算有情可原,可想把孩子弄到手为所欲为,没这个道理,也不能助长她这种歪风。” 曹玉文愤怒过后是心疼。回函城的路上,一直紧紧拉着许乐的手,他的嘴闭得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他一直没说点什么,譬如安慰或者愤怒的话,但许乐知道,他的干爸,内心一定已经烧成了火焰山,他在心疼他。 许乐知道曹玉文一直和曾元祥律师有联系,开始的时候,干爸的表情整天整天都是凝重的,严肃的,他的眉头从没有那么紧紧的皱过,就算当年被李桂和抢了辣白菜秘方的时候也没有。就连最调皮捣蛋的曹远,也看出了曹玉文的不快,这些天变得蔫蔫的,一句吵闹都没有。 甚至有一天夜里,许乐在梦中惊醒,就看见他干爸披着衣服出门去了,那晚天不错,他悄悄掀开帘子,在一地月光下,看着他干爸在抽烟。一根一根的,这么多年,这是许乐第一次看到他抽烟,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但好在,五日后,曾元祥的电话来了,这就仿佛是个信号,让曹玉文脸上的寒冰终于解冻了,他没有笑,而是在接许乐的时候,终于说出了几日前从省城回来,想对许乐说的话,“乐乐,放心吧。” 许乐知道,曾元祥肯定拿到证据了。 这几天,柳芳和金成雁也没闲着,他们找了许多人到这边来说项,工会的主席,居委会的大妈,说的话不外乎那些,第一点一定要强调孩子跟着亲妈好,第二点强调北京对许乐的学习好。 还有他亲爱的大伯曹玉武和大娘罗小梅。不过他俩没敢上门,只是偷偷找了送许乐上学回来的曹玉文,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柳芳他们很有钱,说是如果把孩子还给他们,能给不少钱。然后……曹玉文将这事儿不小心透漏给了曹飞,曹飞就回去一趟,把他爸的锅砸了。曹玉武望着已经人高马大的儿子,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拎着根铁管离开。 就在这么嘈杂中,纵然他们住在城中村,离着家属院那么远,但几乎整个大院都知道,老曹家养着的那个孩子的亲妈找来了,老曹家不准备把孩子还回去,孩子亲妈可委屈呢,天天哭。 然后,在柳芳出现第十三天,法院来了个马玉龙法官,他带来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消息,柳芳和金成雁将曹玉文和黑妹告上了法庭,要求收回许乐的抚养权。他确认了曹玉文的住址和身份,就问他愿意调解吗? 曹玉文一下子就蒙了,他不懂这个,就问马玉龙,“什么是调解?他们同意吗?” 马玉龙年纪也就三十岁左右,但脾气挺好,就跟他解释,“这个是自愿的,双方如果愿意,就可以参与调解。这不是争取不打官司就把事情办好了。如果有一方不愿意,我们就立案,按着规定程序走,下面就是诉讼了。”他说,“那边是同意调解的。” 曹玉文不懂法律,对这事儿有些拿不住主意,就喊了老太太陪着马玉龙去坐了坐,说要问问知道的人。这种事马玉龙显然见多了,这年头人们都把进公安局和上法庭当做丢脸的大事儿,慎重点正常,他也没在意。 曹玉文出去就找了个地方给曾元祥打了个电话,好在他在办公室,直接就接了起来。曹玉文将这事儿说了,曾元祥那边考了考虑说,“那就调解吧,总要坐下来谈谈,不能一上来就拒绝,给法官留个好印象。等会你把时间告诉我,那天我陪你们过去。” 这事儿就定下来了。曹玉文回去说了,马玉龙就说,“那这样,你和你妻子就带着孩子,周一早上九点去趟法院,到202房间,找我就成,咱们在那儿见。” 曾元祥在周一早上八点就到了老曹家,先是叮嘱了一番曹玉文和黑妹,“他们肯定会做做样子,你们不高兴也别发脾气,这是调解,只要你们不同意,这事儿就不算数,所以不用急。”看着曹玉文他们答应了,又去做许乐的工作,他显然没将许乐当做小孩看,只是告诉他,“乐乐,你才十二岁,你该不高兴就不高兴,该哭就哭啊,没人会说你的。” 最后,他叮嘱三个人,“我查的那件事是底牌,现在谁也不能说出去。”瞧着他们都点了头,这才让他们做进自己的小轿车中,带着他们去了法院。 曾元祥掐着时间点,几个人敲响202大门的时候,时间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他们鱼贯而入的时候,柳芳,金成雁和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已经坐在了里面等了一会儿,脸上有些焦躁的表情。怕是瞧见了许乐,柳芳立刻站起来,声嘶力竭的喊了声乐乐。 许乐只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撕破了,可柳芳却呜呜的哭了起来。这显然就是曾元祥说的做样子。 马玉龙显然对这事儿驾轻就熟,压根没当回事。指着几个座位让曹玉文他们坐,就冲着柳芳做出一副拉家常的态度说,“柳同志是吗?这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看你是不是收收?都到齐了,把情况说说吧。” 柳芳这才抽抽搭搭的声音小下来,只是因为哽咽,还是说不太清楚,金成雁跟他身后的男人对视一眼后,就替她说,“马法官,是这样的。柳芳是我的现任妻子,她在与我结合之前,曾经有过一段婚姻,那时候她作为北京的知识青年,遵从国家号召上山下乡去了东北,在那儿扎下了根,并与当地青年许新民结合,生下了许乐。后来两人因感情破裂,就离了婚,恰逢知青回城,因为那时候孩子的户口是不能跟着她迁回城的,所以柳芳就把孩子交给许新民抚养,先回了北京。 她回北京后考上了大学,并念书,随后与我认识结婚生子,一直到近年,我们才安顿下来,也商量好将放在东北的孩子接回来。没想到再去找许新民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并将孩子交给了曹玉文抚养。我们知道,这是我们的疏忽,我和我的妻子都想补偿许乐。所以我找了过来。我们特别感谢曹家人,没有他们,许乐不会养的这么好,但我们也认为,许乐今年只有十二岁,还是个未成年人,他还是应该跟着母亲,这对他的成长有益。所以,我们依旧想带着许乐回北京。当然,这么多年的情分是不能割断的,我们欢迎你们来看他。”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柳芳也抬举得够高,马玉龙听得连连点头,“知青回城,当初的确很多迫不得已的事儿。倒是有情可原,曹玉文,你们怎么说?” 曹玉文毫不留情,“说得好听罢了。要真是疼孩子,就算弄不回去,也得常写信问问吧,别说许新民在的时候,如今许新民都去世四年多了,你们才知道他没了,一瞧就从没上心过?条件再不好,还缺写信的钱?我觉得她压根没个当妈的样儿,我不同意她带走孩子。” 马玉龙在旁边冲着曹玉文说,“你看,都是为了孩子好。柳芳是亲妈,条件要好一些,你也得看见这些优点,日后孩子跟着她过,前途总要好一些。”转头他又对金成雁说,“你们也不能说要就要,人家养了孩子四年多,跟亲儿子没啥两样,要不是碰上这样的人家,孩子不得受大苦了。你也得明白人家的不易。” 金成雁到挺听话,立刻好声好气的商量,“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我和柳芳都商量了,曹家还有曹飞曹远两个孩子,如果他们希望他们都来北京上学,我们也可以帮帮忙。还有老太太也小七十了,如果愿意,我们也可以找到最好的专家,给她瞧瞧身体。” 曹玉文皱着眉说,“我养着乐乐,不是为了你们好处的。” “这我们知道,”金成雁表示,“这也是我们的心意,谢谢你对乐乐这么好。” 许乐在后面听得想吐,寻思应该是谢谢他没让自己挂了,给他们留下机会吧。他终于出了声,“要来要去的,你们怎么就不问问我的想法?” 他一出口,金成雁就闭了嘴,连马玉龙都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许乐,你想什么就直说,你的意见很重要,我们都会考虑的。” 许乐就问他,“要是有人撒谎怎么办?” 马玉龙皱了皱眉,“谁撒谎?”许乐立刻指向了金成雁,“他撒谎!” 几个人一愣,金成雁立刻要申诉,可许乐没给他机会,他指着柳芳说,“她和我亲爸根本就不是协商离婚的。1977年六月,隔壁村子里几个女知青,都通过关系回城了。她因为嫁给了我爸,没法回城,疯了一样在家里闹,要离婚。我爸一开始很生气,说什么都不同意,还打了她一巴掌,她就借此闹腾了起来,说我爸家暴,非要去公安局报案。后来我爸求她,这事儿才压下来。不过她还是不甘心,见天在家里折腾,还想着自杀,我爸眼见着留不住了,才松口答应了。离婚前一天,我爸还问她我怎么办,她那时候说我我会毁了你,不能带我走。” “乐乐……那时候我……”柳芳试图解释,可许乐没给她解释机会。 许乐冲着她说,“你没想到我还记得吗?我不但记得这些,我还记得你走那天。你穿着件湛蓝色的上衣,梳着条长长的大辫子,在出村的小路上大步的走着。我睡觉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就顺着路去追,我一声声的喊着妈妈,可你发现我追了上来,居然跑了起来,我也跟着你跑,就磕到在路上,磕掉了一颗门牙,满嘴的血,哇哇的哭,你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再也没回头。” 说完这些,看着明明是个乖乖少年的许乐不由自主的嗤笑了一声,嘲讽地看向柳芳,“明明是你抛夫弃子,我真不明白你来找我做出这副亲妈样干什么?难道你以为自己生的是个傻子,都五岁了还不记事?还是你是个傻子,以为我一听是亲妈就跟着你乖乖走了?” 金成雁显然在旁边听不过了,喝斥了一声,“许乐,她是你妈妈。” 许乐转头就冲向他,这么多年没显露过的彪悍彻底激发了出来,他抬着自己精致的小下巴,用一副看垃圾的表情看着他,“真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当爹的。你们要问我意见,我就说一次,我亲爹早死了,我亲妈在我心里也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如今就干爸干妈是我亲人,你们爱调解不调解,我只知道,我就跟着他们过。谁要不让我过好日子,我保证让她过得更惨。” 第67章 这话简直是在柳芳和金成雁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可偏偏说这话不是别人,而是事情的经历者,柳芳的亲儿子许乐。柳芳连哭都忘了,嘴巴微张,震惊地看着许乐,脸上一会儿红一会白,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 倒是金成雁是个人物,他反应极快,直接拍了桌子,黑着脸冲着曹玉文说,“我还寻思你们一家人口碑不错,教不坏孩子,现在才知道,你们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就让他这么满口瞎话,对着亲妈说话?你们也太不择手段了,孩子跟着你们,以后不定学成什么样,马法官,许乐我必须带走。” 这是明晃晃的倒打一耙,曹玉文能怕他?他不急不躁,客客气气的说,“你这是干什么?给法官拍桌子威胁吗?咱们这是调解,孩子这些年想着亲妈不要自己的事儿,心里多苦,又听着你们颠倒是非,激动了,上来冒几句狠话,那正常。你不能跟孩子一样啊。” 这立刻赢得了马玉龙的好感,他皱着头冲着金成雁说,“坐下,好好说话。”金成雁八成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梗着脖子有点怒,他旁边那个西装中年男人则劝了两句,他这才坐下了。只是这一僵持,又让马玉龙的眉头皱了皱。 曹玉文这才说自己的话,“我们是本着友好的态度来调解的。毕竟,柳芳是孩子的亲妈。可我真没想到,你们能这么胡咧咧。金成雁你也别那副我们挑唆孩子的样儿,许新民和柳芳离婚才七年,当时怎么回事,村里的人记得一清二楚呢,你要不服气,咱立刻打电话让他们都说说这事儿,村里这么多人记着呢,你看行不行?”说完,曹玉文就啪的一下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拍在了桌子上。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儿,电话现成的,那边的电话曹玉文也带着,在这个要孩子的紧要关头,如果想要证明自己的话,金成雁和柳芳应该立刻马上点头,可这个本子一拿出来,两个人却瞬间哑巴了。 曹玉文也不催,就抱着手坐在座位上盯着他们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子里静的喘息声都清楚,事实也在沉默中越加分明。还是那边的律师见状不对,岔开了话题,“马法官,离婚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儿啊?当时,柳芳离开了,把许乐留在那儿,有各种不好听的传言正常啊,您也见得多了,是不是?可甭管为什么离婚,柳芳是亲妈改不了,我们依旧有孩子的监护权和抚养权。” 马玉龙没说话,曹玉文心中有数,刚才那一段,马玉龙肯定看出柳芳理亏了。他放了心接着说,“金成雁你刚才说孩子跟着我们学坏,马法官,我不能认。我们家孩子从小学就成绩好,到现在年年都是三好学生,我更不能替他认。马法官,他这么随口就往孩子身上盖帽子,交给他我不放心,我不答应。” 调解到这时候就成了死局,谁也不后退半步。马玉龙又跟着劝了一会儿,但显然两边已经有分歧,谁也不肯退一步,只能作罢。结束的时候,柳芳的表情还是不太好,但没有像以往似得,来叫许乐。金成雁在旁边心疼地劝她,可显然不太管用,她始终抽抽涕涕的,许乐觉得她应该不是难过,而是觉得丢了脸。 不过许乐没时间看她到底哭成什么样,他早上起来没蹲坑,于是直接奔了厕所。等他解决完了,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您也知道,金家在北京也不算是小家族,您给寻个方便……” 说到这儿许乐都没觉得跟自己有关系,直到马玉龙那特有的地方口音出现,他才发现,这是金成雁要走后门,撞到他面前了,不过马玉龙没接受,“金家怎么样管我什么事,又关这个案子什么事?你们有空来跟我搞这一套,怎么不知道对孩子好点呢。” 那边西装男显然还想替柳芳解释解释,“她那时候也是逼不得已,您看,现在不是想开了,亲妈总不会亏着的,您适当得……”“你们也知道说亲妈亲妈,可你听听许乐的话,这是个亲妈该做的吗?你给我这个,不如拿去给孩子。” 许乐想了想,就在这时候推门出去了,果然瞧见西装男拉着马玉龙,手中拿了个东西,两个人八成都以为厕所里没人,听见声音,马玉龙往后一退,西装男手一松,东西就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是个信封,厚厚的一沓子,许乐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钱不会少于五千。 他不由吹了声口哨,然后似笑非笑的从两个脸色难看的人中间穿过去,将那个信封重重的踩在了脚底下,还碾了碾,才去洗漱池洗手。等他走过,信封上已经留下个皱巴巴的脚印。 这两个人在许乐这种不按常理出牌中,变得面面相觑,续而尴尬万分——这毕竟不是三十年后,办点什么事儿送礼是家常便饭。如今的人们还是比较朴实的,即便是刚刚一口一个金家在北京的西装男,被人瞧了个正着,脸上也有些烧的上。他于是转身就想离开,马玉龙反应挺快,立刻将信封捡起,趁机塞了回去。 等着许乐洗完手,厕所里就剩下他和马玉龙了。这个年轻的法官显然也有些举足无措,静了几秒钟后,他跟犯了错似得对着许乐说,“许乐,你放心,我会秉公办理的,你放心。”说完,他就几步快速出去了。 许乐于是站在厕所里就笑了,老天都在帮他,被他碰见了这事儿,马玉龙为了避免许乐觉得他受贿偏向柳芳那边,他的公正能有多公正呢?所以,他回去的时候挺高兴,乐滋滋的脸上明显多云转晴。 一直等在车上的黑妹搂着他说,“傻乐乐,受了那么大委屈也不跟家里说,怎么能自己憋着呢。”许乐实在是不能解释说,上辈子的事儿,其实他这辈子忘了差不多了。只是岔开话题,先问曹玉文那个电话本的事儿,曹玉文不在意的说,“哪里有啊,咱们村子穷成那样,哪趁个电话,那是我做生意的联络本!没想到那么耸,连接都不敢接。” 一车人听着就笑了。曾元祥摇头说,“你这应变能力可不一般!”许乐紧接着就跟曾元祥说厕所里遇见西装男试图贿赂马玉龙的事儿,临了还感慨,“他怎么挑了那个地方?” 曾元祥没想到许乐竟然还干了件这事儿,不由在后视镜里看了看他,感慨这养父子两个可是真聪明,时机掌握的非常好。他也乐意给许乐解释,“一个办公室里坐着多少个法官,他这是在调解结束后去跟马玉龙谈的,八成是马玉龙躲着他去了厕所,他跟去的。有这两条就放心吧,起码这情感牌,你们赢了。” 许乐这才点点头,说了句,“可真好,他们这么倒霉。” 调解不成就正式立案起诉,八成许乐说的有些太难听了——何况那些话已经经由老太太传给了家属院和城中村的所有老太太们,他们一边骂着一边摩拳擦掌的等着柳芳来,战斗力实在太强悍。因此,在这段时间里,柳芳和金成雁没再出现在许乐面前。 这让许乐倍感轻松,都六月了,快期末了,他可不想一边应付考试,一边还要被人八卦。虽然五年级的期末考试,对他来说跟一加一等于二没什么本质区别。 曹玉文八成怕了柳芳的颠倒是非,那次调解后,就跟曾元祥商量了一番,去了次许乐的老家,想要带个证人过来。到了6月10号的时候,老曹家收到了法院的起诉书副本,开庭时间定在了6月15日。第二天,曹玉文就回来了,跟在他身后得还有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许乐记得他们,一个是三爷爷,一个是村支书,都是村里说话一顶一的人。 曹玉文冲着有些发愣的许乐说,“还不叫人?!”那边三爷爷却已经伸手拉着他看了,“这是乐乐啊,长了这么高了,你爸要是看到了,该多高兴。你放心吧,三爷爷和你六叔来了,柳芳那女人不能带走你。” 第68章 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许乐和曹飞期末考试结束后,就又开始了摆摊的日子——全家已经商量好了,等到官司打完了,就搬到省城去。曹飞上次进了那么多货物,因着柳芳来的事儿,一直没出去卖过,都压在手里呢,总不能还带到省城去。再说,许乐七月中旬还要去广州参加数学比赛呢,压根没时间陪他。 等到东西卖完,杜小伟已经结束了东北的生意,开着面包车回来了。在家歇了一天后,就生龙活虎的非要看新房子,直接开着车拉着一家人又上了省城,来了个省城五日游,等着他们热闹完了,开庭的时间也就到了。 那天是个大晴天,杜小伟一大早就把面包车给开了回来,放在院子里,叮嘱穿得人五人六的曹玉文说,“哥,你就带着全家人过去就行。院子里的事儿我来办,我已经找了几个哥们了,车已经快到了。” 这是杜小伟回来后出的主意。主要是他听黑妹说家属院里如今对老曹家的闲话挺多,都觉得他们家不厚道,要了人家的孩子不还。不知道是柳芳刻意散播的,还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杜小伟又听了柳芳要许乐的真相,就觉得这事儿就算官司赢了,老曹家的人也不能对着人家一个个解释原因去,法院不是能够旁听吗?那就带着人去听呗。 杜小伟就联系了几个认识的哥们,让他们开着自家的面包车接人。他昨天就已经在家属院里放出消息了,去看热闹,车接车送,中午管顿饭,唯一要求,带着自己的身份证。 当然,这是工作日,年轻人都没时间,恐怕来的都是些没事干的老头老太太,可杜小伟觉得这没关系啊,老头老太太在家属院里才有发言权呢,什么八卦不是他们传播啊。 所以,等着曹玉文开着车,又去了趟招待所把三爷爷和六叔街上,将一家子拉到法院门口,已经看见杜小伟那一群人了。他也精怪,跟着人家旅行社学,手中拿了个绿旗子,指挥着一群六十岁开外的老人们排了队,在二号厅前面挨个登记入内,许乐数着,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位。 黑妹瞧了忍不住说,“他这些心眼子哪里来的哦?全家都没长,就长他身上了。” 曹玉文可是挺喜欢这小舅子,拍了拍黑妹的肩膀头说,“一家有小伟这样的一个,日子就不愁了。”说完,他就看见了曾元祥,老远给他挥了挥手,人就齐全了。按着规定,证人是不准旁听的,所以曾元祥先把两个人安排到了等候大厅,才带着曹家人进去。 等着开了庭,许乐才又时隔一个月,看到了柳芳。她瞧着没第一次见漂亮了,看着特别憔悴,尤其是眼下的皱纹,特别的明显,就好像老了五六岁,一下子回归了她的真实年龄。金成雁也是一样,男人糙点倒是不显老,就是看着憔悴,神情里都是疲惫和焦急。 对方的律师这回报上了名来,叫宋宏。宋律师的说辞跟上次调解的时候差不多,他出示了离婚证,还有一家三口的合照,证实了柳芳是许乐的亲生妈妈,认定柳芳有对许乐的抚养权和监护权,要求要回孩子。 曾元祥立刻以许乐上次的控诉为理由,驳斥了这一要求,“柳芳当年因为不能在东北生存而选择嫁给了许新民,但在之后,又因为婚姻不能让她回城,而选择离婚,并以孩子会拖累她为由,拒绝抚养许乐。她已经构成了婚内遗弃罪。法官,我请求传证人许家德和许新生。” 马玉龙说,“同意。” 先上来的是三爷爷许家德,曾元祥问他,“柳芳和许新民的婚内生活怎么样?” 三爷爷叹息说,“让我看不咋样。柳芳是个城里人,啥也不会做,别说洗衣服收拾家,就是做饭也不行。新民一个男娃,白天下地,回来累得一身汗,还得伺候老婆吃喝,全村子人都笑话他。等着有了许乐更不好了,柳芳也不管娃,许乐小时候夜里整宿整宿的哭,都是新民抱着哄着,一直到柳芳走,都是新民看得多。你说,过日子不就是为了舒坦吗?这算过的个啥?” 宋宏在那边提出反对,“法官,这与本案无关。” 马玉龙看了柳芳一眼说,“反对无效。” “他们为什么离婚?” 说到这儿,三爷爷就叹气了,“还不是知青能回城了。柳芳也想回去,三天两头跑到村支部问,后来听说结了婚的不成,就在家里闹腾,逼着许新民和她离婚。家里的锅都砸了。” 六叔这事儿说得更具体点,“我就住他家隔壁,农村的土屋子,啥话听不见啊。柳芳那时候说许新民趁火打劫娶了她,占够了便宜就该放手,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大的好事,让他看看自己配得上她吗?这都是全村子听见的,后来许新民受不住,就同意了。” “关于许乐的抚养呢?” 六叔拍着大腿说,“这女人说了,她不要孩子,当时许乐追出去后,我就跟着出去追孩子了,眼见着许乐磕了满嘴血,这女人就回头看一眼就走了。” “信?电话?没有。”六叔说,“我是村支书,邮递员到村里来,先把所有的信交给我,我再用大喇叭告诉他们,让他们来领信。柳芳和许新民离婚七年了吧,没一封信。电话更不可能,我们村现在一台电话都没有,没有。她就两个月前来了村里一趟,瞧见许乐不在就走了,连许新民的坟头都没去看。” 这些话一出,坐在旁听席上的老头老太太都炸锅了,他们当时都听了一嘴半耳,知道是许乐的亲妈来了,可老曹家不肯放,还要打官司。这时候的人多朴素啊,总觉得孩子跟着亲妈好,又有人说,是不是看上了人家有钱,想要点钱,这话就传出来了,说老曹家不厚道。 谁能想到,后面还这么多事儿呢。就有个老太太拍着椅子把手说,“你这当妈的,咋能这么对孩子呢!那不是自己掉下去的肉啊,七年都不看一眼,你也好意思要孩子。怪不得人家不给你!”底下立刻有一群老太太声援,叽叽喳喳地说柳芳,“真是太不厚道了”“这样的女的怎么能当妈?”“怪不得不还给你,谁放得下心哪。”“就是,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小猫小狗也不能这样养!” 这声势堪比赶集,法庭里立刻轰的热闹起来。宋宏显然打惯了打官司,没想到法庭还有这么接地气的时候,都愣那了。柳芳和金成雁的表情也五彩缤纷,显然气得不成,但又不能拿这群老太太干什么,只能听着。 马玉龙只能使劲的喊肃静,结果不管用。只能示意武警去把第一个说话的老太太带出二号厅,老太太吓了一跳,冲着马玉龙说,“法官大人啊,俺就是听着挺生气啊,俺不知道啊,这就要逮人啊。”她转头去看小伟求救,“小伟啊,你可没跟俺说这事儿啊。” 杜小伟对这个门清,冲着老太太说,“没事,不是逮您,就是让您到庭外头去坐坐,我扶着您去车里吧,放心,今天给您包个大红包压惊。”老太太一听就放心了,再听有钱拿更高兴了,美滋滋的就出去了。 杜小伟声音不大,可周围的老头老太太都听见了,彻底明白了,这是奖励呢。立刻都打起了精神,接着往下听。 终于庭审又开始了,宋宏倒是不急不慌,冲着曾元祥说,“曾律师今年四十多了吧,应该也是结过婚的人了。婚内吵架不都这样吗?恨不得把最恶毒的话拿出来仍在对方身上,可床头吵架床尾和,都是气话,如果这些都当得了真,那还有人天天喊着要杀人呢,真能他喊一次就抓起来?曾律师,显然您不会吧。” 他回头看向马玉龙,“法官,我并不认为婚内因感情破裂而口出恶言,可以成为剥夺孩子抚养权的原因。婚姻法规定,与子女共同生活的一方因患严重疾病或因伤残无力继续抚养子女的,可以变更抚养权。我这里有当初柳芳和许新民的离婚协议书,上面明确表明了许乐归许新民抚养。请书记员拿出协议书。” 待众人都看过后,宋宏说,“如今许新民已经过世,我的当事人柳芳作为亲生母亲拥有第一顺位抚养权,许乐的养父曹玉文并没有办理收养关系,我们请求,变更许乐的抚养权。” 柳芳也抹泪表示,“我当时的确是没办法了,回城青年不安排孩子户口,我真没办法带他回去啊。我错了,但我真的想补偿这个孩子,我是当妈的啊,我怎么会不心疼自己孩子呢。我和金成雁已经说好了,我们一定会好好对许乐的,会让他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我请求法官再给我这个当妈的一次机会。” 他说得声泪俱下,底下的老人们也静了下来,都在听曾元祥这边有什么打算,大家虽然都不懂法,但有一点是知道的,亲妈总比养父要近啊。谁料一直没吭声的曹玉文却猛然说道,“顺便割掉他的一颗肾吗?你为什么不把对他这么好的代价也说出来?这么多年都不管不问,这时候过来抢抚养权,不就为了救你那个得了肾病的二儿子吗?你是亲妈啊,你从来都没管过他,你怎么能再这么对他?!” 这句话比刚才六叔的作证词让人震惊。这回旁听席上居然没有一个人闹腾了,大家都愣了,连马玉龙这个法官都有些不敢置信。所有人都跟傻了似得,看看曹玉文,再去看看一脸呆滞的柳芳,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的想法一到嘴边,整个法庭在一瞬间轰的想起了嗡嗡声,所有人的人都在问对方,是听错了吧,什么要一颗肾,亲妈要肾干什么?怎么他妈还有个儿子不说呢?这年头连电视都是稀罕物,哪里有人会想得到换肾这样的医学名词呢。 马玉龙这回连肃静都没喊,还是曾元祥的话又将他们的吸引过来,他对着马玉龙说,“法官,我这里有一份病历,请书记员出示。” 他说,“这份病历是一个叫金哲的六岁孩子的病历,这病历上显示,他的双肾长和宽就达到12×8厘米,而正常的肾仅有8×4厘米。肾体积已达到成年人的两倍多,而肾功能不足正常值的20%,还伴有肾结石、严重贫血、高血压等病症。我专门请教了不下五位这方面的专家,都表示只有换肾才能维持生命。” 曾元祥接着说,“而这个孩子不是别人,就是金成雁和柳芳的亲生儿子,是许乐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此外,请书记员出示第二份病历,这上面表示,今年四月,金成雁和柳芳已经都跟金哲做过配对,但均不符合。所以,在知道这一结果后十天后,他们出现在了东北,许乐的家乡,在没找到的情况下,又一路摸到了函城。法官,他们刻意隐瞒了金哲的病情,要求变更抚养权,并非为了照顾许乐成年,而是想让他为金哲提供肾源!” 此时的金成雁和柳芳已经一脸的呆滞,恐怕丝毫没有想到,曾元祥会拿到孩子的病历,柳芳嘴里喃喃地念着,“不……不可能!” 而旁听席上的人已经彻底由愤怒代替了惊讶,一个老太太猛然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东西扔向了柳芳,没有人会想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包括马玉龙都呆了,柳芳连躲避都没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一只手纳的千层底布鞋打在了柳芳的肩膀上,老太太冲她骂道,“你个恶毒女人!” 第69章 千层底的布鞋特别硬,柳芳顺势就向后仰过去,幸得是金成雁扶住了她,才没跌倒。柳芳自认为是大家闺秀,除了嫁给许新民和生了许乐这两件人生污点外,自觉活得大方得体,漂漂亮亮,她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用鞋砸? 尤其是,掉落在地上的那只破布鞋,显然不是穿了一日两日了,整个鞋帮子都磨损得出了毛边,鞋底因为走多了路,灰扑扑的,早看不出原来的白色,外加正是酷暑,老太太再不出汗,鞋子也不可能没点味道,她整个人几乎弹跳了起来,揉着自己的肩膀,有些崩溃的冲着金成雁大喊,“她扔我!” 只是这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旁听席的吵嚷中。老太太扔完了鞋以后,气大发了,自己直接两眼一翻厥了过去。旁听席上一片混乱,有喊掐人中的,有喊把脑袋抬起来的,好在有熟人在,喊了嗓子,“她有心脏病,这是气犯了,谁带了硝酸甘油,快点给他吃上!” 结果整个旁听席又开始摸索硝酸甘油,最快的是个老头子,立刻举手说,“我……我这有。”说着从胸口摸出个小瓶,赶快有人接了过来,倒出来一片给老太太塞在嘴里,又有人递了个水杯子上来,给她又灌了两口,算是把药吃进去了。 显然这老太太已经不能在这儿待着了,马玉龙认命地让刚才撵人的武警赶快帮忙抬人,立刻两个武警上去,直接将老太太托着背在了身上,杜小伟在门口喊,“有面包车,跟两个人过来就行了,多了放不下!” 刚才知道这老太太有心脏病的老头子,立刻应了声要去。他找急忙慌的向外走,然后又想起来点啥,又往原告席上跑了过去,就在柳芳面前拾起了那只鞋,还拿手扑腾扑腾拍了两下,冲着她呸了一口,转身就走,话音却留了下来,“什么玩意,砸你都瞎了这鞋!” 柳芳气得脸已经青了,完全不顾平日的形象,冲着金成雁喊,“你就这么看着,她拿鞋砸我,我要告她人生伤害,我要让他给我赔礼道歉,我要……”金成雁抱着她心疼的安抚,“芳芳,芳芳,你冷静点,你冷静点!” 他冲着宋宏使眼色,宋宏此时正被柳芳要大儿子是为了给小儿子提供肾源这事儿头疼,他事先跟这两口子沟通过多次,他们谁也没提过这事儿。这简直就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从孩子病历到父母配对结果,甚至父母找大儿子的时间都已经提出了,如果他不是柳芳他们的律师,他也同意曾元祥的说法。 只是现在,这位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庭审现场的律师,已经满脑子在想该如何办呢?哪里有时间管他们俩的口角。金成雁瞧着宋宏没理他,柳芳已经委屈的快断气了,只能对马玉龙说,“法官,他们这样扰乱法庭,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马玉龙简直不知道说他点啥好,“人家心脏病,晕那儿了,你不让她去医院,还要治罪,出了事儿你担着?”金成雁当即就没了音,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家只是曾经有钱,这两年又稍微发起了点而已。只能拍着柳芳的肩膀,使劲压着她,不让她再闹。 等着把老太太送上车,二号厅终于安静下来。马玉龙已经有些疲惫,不停地捏人中,并对回到现场旁听的老太太们约法三章,不能再出声或者扔东西,否则一律赶出。书记员是个小姑娘,倒是看八卦看得挺兴奋,一双大眼睛亮的不得了。曾元祥拿着证据接着向柳芳发问,“柳芳同志,请问金哲是否是你和金成雁的婚生子?” 柳芳烦躁地看了一眼金成雁,可金成雁也帮不了她,只能回答,“是。” 曾元祥接着问,“请问这份病历是否为真?” 柳芳张张嘴,点了头,“是。” “请问你和你丈夫金成雁给孩子的配对是否没配上?” “是!” “请问是否没有找到合适肾源?” “没有人捐献,没有人,我们尽了力了。”柳芳忍不住的说。 “请问你们是否是在配对和寻找肾源失败后,去长春看许乐?” 柳芳不肯承认,“这没关系。”金成雁显然也怕她说错话,替她回答,“我们只是觉得小儿子都这样了,大儿子也没看顾好,很后悔,所以才想着去接他,没有半点其他想法?” 曾元祥听了摆出一副哦的表情,接着问金成雁和柳芳,“这么说,你们没有半点想法让许乐捐赠肾?” 柳芳立刻点头,“没有。” 曾元祥紧跟着问,“你们用什么保证?公证书吗?” 柳芳怒视曾元祥,“我是他亲妈,我为什么要公正?” 宋宏立刻阻止,“我反对,这跟孩子的抚养权没关系?” 曾元祥对马玉龙解释,“法官,我认为有关系,这关系着他们接回许乐的目的。” 马玉龙点点头,“反对无效。” 曾元祥接着再问一遍,“你们用什么保证?公证书吗?” 金成雁回答,“我们是父母,养育自己的孩子,我不认为我们需要公证书这样的东西?” 曾元祥盯着柳芳的表情反问,“那你们拿什么保证对许乐的肾毫无觊觎?当你们把许乐接回家中,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健康的小伙子,会打球,喜欢运动,每天在你们面前生龙活虎,而你们的另一个儿子金哲,却因为身体的原因需要常驻病房,每天都苍白着一张脸躺在病床上,因为限制吃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对了,他会全身浮肿,出现胸腹积水,还会尿血,到了晚期,因为病情的恶化,会时不时晕厥,全身都插满了管子抢救,偶尔醒来的时候,会可怜的叫妈妈,哀求你,妈妈,我不想死,妈妈,救救我。在这个时候,你是否能保证,你们也不会在许乐不同意的情况下,逼迫他为金哲捐赠肾?” 这句话一问出,宋宏立刻就喊了声,“我反对,这是对原告的无故……” “你为什么要逼我这么说?他是胜胜的亲生哥哥,胜胜那么可怜,病的那么重,马上要死了,他为胜胜捐一个肾又有什么?他又不会死,胜胜没了肾是要死的啊!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兄弟去死!” 也许是曾元祥的描述过于逼真,也许是柳芳真的害怕见到那一幕而对此深恶痛绝,更多的是柳芳原本的情绪就已经不够稳定,又在他的描述中不停地被吊起,尤其是那句妈妈救救我,让她整个人都崩溃了,续而说出了心里话。 这一声一出,宋宏没说完的话就戛然而止,而曾元祥立刻乘胜追击,“法官,柳芳已经说出了她的真实意图。她认为,许乐作为一个被遗弃了七年的孩子,为他过着父母双全、锦衣玉食生活,从未见过的,同母异父弟弟贡献出一颗肾脏,是应当应分的。我认为她要求变更许乐抚养权的目的不单纯,并有侵害许乐身体的故意,我请求法官撤销她的监护权,并追究她的遗弃罪!” 马玉龙问宋宏是否还有要说的,金成雁求救似得看着他,可宋宏知道,这完全是大势所趋了,压根没有辩驳的需要,他连看都没看金成雁,干脆地回答,“没有。” 马玉龙随即宣布休庭,等合议庭评议过后,再次开庭,马玉龙当庭宣布了判决结果,驳回原告请求,许乐依旧由曹玉文抚养。原告柳芳有探视权,同时需要承担抚养费每月30元。至于柳芳的遗弃罪,则需要另案审理。 开庭的时候,许乐一直坐在下面旁听,案件一结束,曹玉文就跑了下来,直接一把将许乐摁在怀里了,旁边的奶奶也高兴,拍着胸脯说,“艾玛,打官司可真吓人,下回可再不来了。”曹飞则终于将提着的那颗心放了回去,许乐不用走了,他不好意思去曹玉文怀里抢人,只是在后面摸了摸许乐的脑袋,虽然这一上午,他都不知道去拉了多少次许乐的手了。 曹远显然是坐烦了,嚷着要出去,从后面走过来的黑妹心疼的抱着他说,“玉文,别在这儿了,赶快出去,咱请上曾律师,庆祝庆祝呗,乐乐,可不用担心了,多吃点,这一个多月瘦多了。”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跟马玉龙道了谢,还邀请他一起吃饭,不过马玉龙拒绝了,曹玉文也觉得为了避嫌,马玉龙应该不会出来,就作罢了。招呼着曾律师往外走。 就出了二号厅,没想到柳芳居然带着金成雁从后面追了上来,她脸上的妆已经花了,一身狼狈,情绪依旧在激动中,只是怕是知道许乐不归她了,没那种应该应分的态度了,而是扯住许乐的衣服求他,“乐乐,乐乐,胜胜真的不行了,他没几个月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给你当牛做马,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救救他好不好?” 曹飞一听就急了,上去就扯开她的手,一把把她推到了地上,顺手将许乐拉到了他身后。许乐知道他这是保护自己,心里挺暖,拍了拍曹飞的肩膀示意他自己没事,才走出曹飞的遮挡,蹲下来,直视着柳芳说,“你刚刚用根本不存在的母爱骗了我,现在又用这么可怜的模样来求我,可好笑的是,都为了你的二儿子,你觉得我凭什么答应呢?” 第70章 许乐对着柳芳说,“别白费功夫了,我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答应这个要求的。你们还是把经历放在寻找新肾源上吧,我祝福金哲能够找到合适的,早日康复。” 他说完,就站起了身,不再看柳芳,招呼着一家人离开。 那句话仿佛是最后的通牒,让柳芳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她此时此刻才肯承认,她和金成雁的法子太蠢了,她从一开始就看错许乐这个孩子了。她以为他看着白静乖巧,又寄居人下,不得不帮忙看孩子,还要帮着摆摊,日子过的艰难,应该想要脱离苦海。可现在才明白,这孩子压根不是她想象得那样。他不胆怯,不懦弱,不缺爱,最重要的是,他不但有主见,还心狠。她所有的自以为是的诱惑,对他而言,一文不值。 绝望地柳芳试图再去抓住许乐的衣角,为了病床上的小儿子再哀求一次,可惜的是,许乐抽身极快,她的手指尖没碰到半点实物,只有风穿过。 她悲切地大喊了声,“不!” 但没人回头。 后面的金成雁终于赶了过来,将她扶起来,柳芳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胳膊,她求助似的问他,“成雁,怎么办?胜胜怎么办?他才那么小?我不能没有他!” 金成雁也只能叹息,他一下庭就跟律师宋宏吵了起来,他当初也是大意了,只觉得老曹家一家小市民,什么也不懂,就没敢去惊动他三叔,毕竟家里如今都靠着他。而是去律师事务所随便找了个便宜的律师,他以为唬唬小市民应该足够了,却哪里想到,跟对方的律师比,那就是个渣? 他下了庭就着急地问宋宏上诉能否有获胜的机会,宋宏直接否了,态度还不怎么样,不停底数落宋宏本事一般,连这种官司都打不赢,宋宏一听更恼,直接讥讽他隐瞒事实真相,对那么小的孩子居心叵测,活该输了。 宋宏再渣也是个律师,金成雁那个嘴哪里说得过,白气了一肚子气。撂了狠话后,才追了上来。此时,想到打官司已经无望,再想用法子就得极端了,他衡量着得失,问柳芳,“你确定许乐能配上?” 柳芳听了这个忙不迭地点头。“我偷偷查过许乐的血型了,他和胜胜都是A型,又是同母异父兄弟,他的几率特别大。”可想了想,柳芳又有些不确定,她有些期望地问金成雁,“要是乐乐不行的话,能不能……能不能让小澈去试试?” 这句话就跟水滴入油中一样,金成雁立刻沸了,他瞪着眼睛冲着柳芳几乎吼了出来,“你想什么呢,小澈是我们金家的希望,你让他捐肾,我警告你,赶快彻底打消这念头,否则我三叔不会饶了你。” 柳芳只是试探,可也被金成雁的态度吓了一跳,她连忙说,“我这不是着急,瞎说的。” 金成雁却没缓和态度,“芳芳,我知道你觉得小澈也是胜胜的同父异母哥哥,觉得他也应该去配型,可你别忘了,他已经过继给三叔家的四堂哥了,四堂哥是三叔唯一儿子,小澈以后也是要接班的,说真的,如今胜胜在金家真比不过小澈重要,金家没人会同意的,你可别犯混,万一被三叔或四堂哥听到一点风声,咱们可麻烦大了,他们两个的手段,你在金家这么多年,没听过吗?” 柳芳一想到阴狠的三叔,身体就抖了抖,可算放弃了打金澈的主意。只是这么一来,她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前妻的儿子地位高不能惹,前夫的孩子如今也能耐了,不肯同意,为什么就她的胜胜就这么可怜,要去等死吗?她不甘心,她一点也不甘心! 柳芳哀求地看向金成雁,那是她的天。 当年她离婚回到家里,面临着没工作的窘境,虽然平反了,房子说是还回来了,可人家依旧住着,他们压根赶不出来。她的兄弟姐妹,曾经的大户人家的子女,都做着那些卑微的可以低到尘埃里的工作。她不信命似的考了大学,但那又怎样,一个月百十块钱,能够一双鞋吗? 后来,原先的世交,小时候的玩伴,刚丧妻的金成雁出现了,他长相儒雅,风度翩翩,跟她有同样的成长环境,最重要的是,他们家有个有本事的老三,处境比柳家好得多,柳芳只能抓住这唯一的稻草,她从决定嫁进来就知道,金成雁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儿子是她将来的指望。 所以,她祈求金成雁帮她想个法子,几乎跪下。而金成雁拽着她告诉她,“没事,我保证许乐同意。” 庭审结束后,曹家跟曾律师吃了饭,曹玉文想告柳芳恶意遗弃,但曾律师阻止了,原话是,孩子本来就判给了许新民,柳芳的确不在本地,她有各种理由推脱,而且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后果,法庭一般不会判。这场官司打了也白打,属于白费功夫。 不过,曾律师在另一方面提醒曹玉文,“她将孩子要过去的主观目的是为了给老二捐肾,未经本人同意,摘取不满十八岁人的器官,这都是伤害罪。你可以告她故意伤害未遂。” 曹玉文眼前一亮,连忙点头。 此时正在饭桌上,曾律师想了想还是又对许乐说了一番话,“乐乐啊,我本人是同意你不捐的,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如果不捐,会面临什么,我希望你要做好准备,这个社会可不仅仅是一个家属院那么大。” 许乐当时寻思,这个范围能有多大呢?他们身正不怕影子歪,何况他们也要搬离这里了。他就没在意。 结了案子,曾元祥就要回省城,这案子赢得漂亮,曹玉文痛快地给付了律师费,又约好了如果要状告柳芳,还由曾元祥接手,两边就散了。 等回了家,曹家就开始着手搬家了。这个作坊租住了三年多,零碎东西多得要死,何况,还有作坊的事儿。 老太太和黑妹归置东西,曹玉文和杜小伟先去了省城,将房子收拾了一下,把该修的修了,该换的换了,然后杜小伟就怎么看他家原先的牡丹花被单不合眼缘了,又扯着曹玉文去了百货商场,连床上用品,外带窗帘都换了一遍,这才了事。 许乐和曹飞的学校是事先说好的,这所大学就有附属学校,只要迁进户口就能念,这时候省城有文件,只要花钱就能农转非,曹玉文于是给黑妹,许乐和杜小伟一人花了三千买了户口,这才将除了老太太外,所以人的户口都迁到了省城。 至于作坊,两个人在省城的郊区转了两天,租房倒是不贵,人工也差不多,但他们原有的客户都是在函城,如果做好运过去,路费就加到成本里。但如果将杜小伟留在函城,又缺少左膀右臂,两个人算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个作坊有点鸡肋,利润比起他们做的花卉,实在太低了。 曹玉文为这事和杜小伟想了两宿,最终拍板割肉,人的精力有限,什么都想做,一点利润也不放,最终往往什么都得不到。因着这里面有许乐两成股份(事实上,曹玉文的生意,许乐都占两成,这是他对许新民的歉意),所以,这事是回来后商量的。 好在一家人想得差不多,都觉得精力不足,卖作坊的事儿就说定了。曹玉文先问了几个帮工的人,谁有这个想法,价钱他开得不贵,连秘方带渠道,还有工具,一万块。没想到这价格当场就把人吓退了,他们倒是都愿意,可再挣钱的生意,也要有本钱啊。 曹玉文就以为这事要耽误点时间,可没想到,第二天,黑妹的堂弟杜小明就找来了。 这小伙子二十出头,跟着亲爹学了多年的木工手艺,许乐和曹飞的加床就是他打的。他不爱说话,见了人最多就是笑笑,但人挺好。曹玉文和杜小伟都在东北的时候,他就过来帮忙。 他摸着自己的脑袋对曹玉文说,“姐夫,俺就是觉得得干点事。俺其实不太喜欢当木匠,俺喜欢做生意。”曹玉文就问他家里都同意了吗?他就拿出装在信封里厚厚一沓子钱说,“同意了,俺爸说你的活错不了,钱都拿来了。” 曹玉文这才同意了。不过卖给亲戚,曹玉文和杜小伟自然不能按那个价钱来卖给他,直接打了八折,还带着他熟悉两日,教了他所有程序,搬家的日子就到了。 新家家具日用一应俱全,所以大件都给杜小明留下了。剩下的衣服被褥,足足有二三十个包袱,杜小伟直接找了个朋友,开了辆小卡车拉上就行。 等着行李都上了车,杜小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个照相机,在手里晃着笑嘻嘻地说,“姐,姐夫,创业起始地,又住了这么多年,照张相留念吧。” 这一提,大家高昂的情绪有了一点低潮,这里是收留他们的地方,无论是当初带着许乐搬离老房子的曹玉文夫妇,还是带着曹远离家出走的曹飞,还有被大儿子伤了心的老太太。这里都成了他们的归属地。 煤棚是曹玉文搬来时搭的,秋千是曹远来了后做的,大门前的砖地是老太太来了后铺的,为的是怕冬天地上结冰她滑倒。 曹家人几乎在所有能留念的地方都照了相,等着胶卷还剩下几张的时候,杜小伟招呼一家人照张全家福。 地点就选在他们住的这间屋的门口,这次依旧是老太太坐在中间,上次被抱在怀里的曹远已经四岁了,不需要让人抱着了,他就靠在老太太怀里,而许乐和曹飞分别站在老太太两侧,曹玉文和黑妹站在最后,随着杜小伟喊了一声“笑”,老曹家第二张全家福出炉了。 这是1984年的7月9号,许乐来老曹家的第四年,和曹飞同居的第三年,这是他与曹飞拍的第二张全家福,这一次,两人中间依旧隔着老太太和曹远,但两人已经是好朋友了。 第71章 1984年7月9日,农历6月11,宜出行入宅。 照完了照片,杜小伟就招呼着老曹家一家人和小卡车司机上车走人。已经接管了房子的杜小明和黑妹父母都跟着出来送送,他们已经说好了,等着在省城收拾好了,就过去看看,也去长长见识。 一共两辆车子,曹玉文开的面包车在前面带路,杜小伟坐在后面的小卡车上。只是快到村口的时候,曹玉文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冲着坐在副驾驶上的老太太说,“妈,你看那旁边是不是站着个老太太?怎么这么眼熟啊。” 曹老太太眯着眼睛跟着往那儿瞧,“那不是飞飞他姥姥吗?这是专门过来等在这儿的。玉文,停车停车。” 曹玉文听了连忙减了速度,可惜的是,李老太看车子过来了,直接转身就走了。等着曹玉文和曹老太太下了车,人已经走了挺远了,曹玉文冲她喊了声,“李大娘?”曹老太太喊了句,“飞飞姥姥?”她也没回头也没答应。 李老太在地上留了个包,不算大,上面还有封信,信封没封口,一瞧就是给他们看的。曹玉文将信纸拿出来瞧瞧,上面的字一笔一划的,看着就是个孩子写的,他想了想,八成是李桂和的女儿,曹飞的表姐写的。 信是写给曹飞的,并不长,曹玉文一眼扫过去就看了个大概,是知道他要跟着曹玉文搬到省城,叮嘱他听话和好好学习,包裹里放的是老太太给他做的一身棉袄棉裤,让他别冻着。 曹玉文只能将东西拎上了车,连信一起交给了曹飞。这两年,因着李桂香去世后弄的那些事,两家其实是没什么来往的。那次李桂和受到曹玉文牵连被抓去蹲局子,李老太趁机天天在曹家守着,其实也有跟曹飞缓和关系的意思。可惜曹飞性子拗,不肯原谅他们,过年过节也不肯上门,就越走越远了。 曹飞拿着信纸撇了一眼后没说话,顺手就塞进了那个包裹里。许乐就坐在他旁边,他其实挺理解这孩子的心思的——既然你们都对不起我,那我谁也不要,咱看谁更狠?典型的青春期思维,他的心里爱是爱恨是恨,并不知道人其实在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灰色地带的。 人不可能避免的就是心中的偏好,他们有爱的人,还有觉得一般的,还有觉得讨厌的。那么对待爱的人,他可能就是天使,而对待讨厌的人,他可能就是魔鬼。即便是都爱的人,还要分很爱很爱的人,一般爱的人,只是有点喜欢的人。程度不同,表现自然也不一样。 就像是李桂香的死跟李桂和的利益,就像是金哲的命和自己的健康,李老太不可能不爱曹飞,只是在都爱的情况下,李桂和更重要一些。所以,她当初选择帮着李桂和,但她并非不爱曹飞,她心里还惦记着,所以试图缓和。 而柳芳呢?许乐将脑袋靠的向后一点,看着车顶,觉得刚才拿自己和柳芳的关系,跟曹飞与李老太的关系比,并不对。如果金哲是柳芳的命根子的话,许乐充其量是树上的一片叶子吧,柳芳给了他生命,但也需要他进行光和作用,甚至在秋冬来临的时候放弃他,他们是利益关系,而不是亲情。 恐怕许乐呆呆的样子太久了,让一旁心情有些复杂的曹飞也察觉到了,他转头瞧着两眼放空的小孩,瞬间心灵相通的想到了他那糟心的妈,曹飞就忍不住把手覆在了许乐手上,瞧了瞧前面抱着曹远睡着了的黑妹,偷偷低下头在许乐耳边说,“乐乐,别想她,那些糟心的人,咱们都别想。” 阳光下许乐的耳廓,薄薄的透着粉白的颜色,曹飞不知道怎的,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一路上开了四个小时,一群人终于进了学校大门,直接将车停在了自家房子门前。这时候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教职工食堂还开着,不少老教授们都出去打饭回来吃。有的直接吃了才回来,因此,小红楼这边,来来回回的人不少。 曹玉文跟这群人都不认识,但老教授卖给他房子的时候也叮嘱过了,都是些老学究,就爱研究点东西,看看书,写写字,让他们见了尊重点,平时别静一点,就没事。所以黑妹瞧见有个老爷子老往他们这里看,就冲着人家笑了笑。 没想到那老爷子真端了个饭盒走过来了,没冲黑妹说话,反而走到了许乐和曹飞身边,看着他俩说,“谁是许乐啊?”许乐被问得一脸意外,他冲着老爷子说,“爷爷,您好,是我。” 老爷子挺和蔼的说,“是个好孩子。”黑妹在旁边听着,只当是老爷子从原先的老教授那里知道的孩子的性命,也跟着说,“是可听话呢,家里大小事都操心,对哥哥弟弟都好。” 老爷子听了点点头,“多仁义的孩子啊。”他指着跟他们家挨着的小红楼说,“我就住那儿,你们有空过来玩。”说完就走了。 许乐被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去看了看曹飞,发现他也一个表情,就觉得有点怪。可黑妹没觉得有啥,只当是学问大的人不一样,招呼着他们搬东西,还说,“那时候老教授还说这么学问大的人多,让咱们注意点,我瞧着挺好相处的啊,你看那老爷子,多和蔼。”说完,她也高兴,“人家不都说孟母三迁吗?这地方可都住的有学问的人,你们三可要好好学学。” 今天搬家,全集人都高兴,许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什么来,他们在这儿住了两天,老教授的确挺喜欢他,跟别人说过也有可能。所以,也就压下去了,抱着包裹往屋里拿。 老太太和黑妹铺床铺被子,整理衣柜,几个男人擦窗户,擦桌子拖地,干了一下午才收拾立整,一家人累得连动都不想动,杜小伟就耍赖,直接将许乐和曹飞踢出来去买饭吃。 这时候大学的期末考试还没结束了,旁边的小吃街依旧热闹,许乐和曹飞没办法,只能揣了钱溜达着过去。这里小店挺多,虽然不如后世小吃街那么天南海北的小吃都有,但基本的凉皮、凉面、炒饼、炒面、烤串、炒菜还是都有。 许乐想着他干妈肯定爱吃凉皮,他自己和曹飞都想吃两面,奶奶岁数大了,不能吃凉的,肯定喜欢炒面,干爸和舅舅应该想吃点串,喝点啤酒,至于曹远那小胖子,压根不用管他,他啥都吃。就跟曹飞分头行动,曹飞去买一份凉皮,两份凉面,外加一份炒饼。他就守在烧烤摊上,要了五十串牛肉,五十串羊肉,另外腰子板筋豆腐皮又要了些,外加毛豆等小菜,还让他给拿了十瓶啤酒。 他口条利落,声音清脆,那烤串的老板听着就抬起头来看他,没想到愣了一下,又看了许乐几眼,然后再低头烤东西,手中的动作越发麻利起来。等着都弄完了,他又给许乐打包的格外仔细,怕他拿不了,还喊了小工帮忙送他家去。 许乐有些受宠若惊,说真的,这时候的人们虽然知道做生意了,可真没有后世那种服务为王的想法,不能说像公家饭店那样摔盘子摔碗吧,态度也就那样。这样服务的他可是第一次见着,更何况,他随后问多少钱,明明十几块钱的东西,老板居然直接说,“给十块钱吧。” 许乐那种怪异感更浓烈了,他笑着反问了一句,“老板,你这样做生意挣钱吗?” 那老板好像着急送给他们,冲他说,“看你们第一次来,下回多照顾生意啊。”说完,他就忙别的去了。 当然,这股子难受劲儿并没有消失,随后的几天里,许乐上街买菜,有人便宜卖给他,还夸他是个好孩子,他跟着曹飞打球,也有学生偷偷摸摸看着他,指指点点的好像在说些什么?曹飞试图去问那些人,他们要不躲开了,要不就笑笑不说话,每一个人告诉他真相。许乐觉得一定有什么事不对了,他不过一个从函城来的小学毕业生,为什么所有人似乎都认识他?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一个大早上,许乐睡醒了没事干,早早起床帮老太太收拾花园,一个穿着短袖衬衫的男人,带着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闯进了花园里,直接冲到了许乐面前,他一把抓住了许乐的胳膊,直腾腾的说,“你是许乐吧,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肖勇,我想就你拒绝给异母弟弟金哲捐肾的事情,对你做个采访。咱们聊聊吧。” 许乐此时不过一米六,长得又细弱,被人高马大的肖勇抓着,就跟老鹰捉小鸡似得。而且最重要的是,摄像机从一进来就是开着的,他们正在录像。 许乐还没说话,旁边的老太太已经扑上来了。她这辈子没见过那黑乎乎的东西,可她知道这人抓着她孙子呢,老太太直接一把推开肖勇,将比她都高的许乐护在身后,冲着肖勇说,“谁让你们进来的,这是我家,出去,出去!” 肖勇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没站稳,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压在了一盆盛开的月季上,被扎的叫了一嗓子,摄像头很快就对准了他的惨象,肖勇可怜兮兮将扎满了刺的手伸出来,冲着老太太说,“我们就想问一下关于许乐拒绝捐肾的事儿,老太太,您别急,我们是记者,不是坏人。” 捐肾这事儿老太太本就不同意,听了后直接就回答,“捐什么捐,我们家不捐,你赶快出去。”许乐瞧着他们有准备而来,怕老太太说话再引起什么误会,直接拉住了老太太,冲着肖勇说,“这件事法庭已经有判决,您有疑问可以采访我的律师,现在请出去。” 肖勇听了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好好说了半天,又冲着老太太道了歉,“是我们鲁莽了,对不起对不起。”很快的就退出了院子。老太太震惊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说,“乐乐,我怎么觉得不对啊。”许乐皱着眉,也觉得不对,可他想了想他和老太太说的话,没有什么问题,就略微放了心,劝老太太说,“奶奶,没事儿,咱刚才说的都是实情,没啥事的。” 老太太这才放心,可回头一瞧见那盆被压坏的月季,又心疼起来了,连忙忙活着看能否救活。许乐则进屋给曾元祥打了个电话,把这事儿连带这两天的不对劲,告诉曾元祥了,曾元祥说他去查查,到时候给他回话。 等到晚上,曾元祥就突然打了电话过来,语气焦急地说,“乐乐,看省电视台。” 许乐慌忙摁开了他家的新电视,省电视台上主持人正在播放新闻,“北京的柳女士近日打来电话说,她同第二任丈夫所生的儿子目前急需换肾,但曾经答应过提供肾源的大儿子却在做手术前期突然反悔了,请看画面。” 画面上先是出现了个病弱的小男孩,长得特别可爱,柳芳在镜头前哭诉,“时间已经不够了,他先答应了,可又反悔了,我们连招其他肾源的时间都不够了,乐乐,我求求你,不要反悔了。” 紧接着,画面切向了许乐家。在黑白电视里,他家的小红楼简直就是拉仇恨,画面中老太太坚定的回答,“捐什么捐,我们家不捐”。许乐一脸愠怒的表示,“这件事法庭已经有判决,您有疑问可以采访我的律师,现在请出去。” 没半点感情。 这事儿颠倒黑白了。 第72章 屏幕里的小红楼,漂亮的小花园,老太太愤怒的表情,许乐那副与我无关的语气,还有记者被月季刮破的手,几乎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说别人,就是许乐看着,也得承认,这个记者有本事,这煽风点火的本事比三十年后的记者们,丝毫不差。只要是个正常人看见了,面对那么可怜的小孩,都得骂他狼心狗肺。 更何况,柳芳还在里面哭诉,“我知道我对不起乐乐,我因为上一段婚姻的不幸,而选择逃避,这么多年,也没有照顾好他,他不愿意捐,我是没有立场怪他的。可乐乐,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这个做妈妈的没做好,你不能这样对胜胜啊,他是你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弟弟啊,他只有六岁,躺在床上那么可怜,你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呢。耽误的这些时间,会要他命的啊。” 许乐还好,曹玉文听着心烦,直接啪的一声把电视关了,他站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指着电视骂,“这柳芳怎么能这么颠倒黑白,她怎么这么不是个东西。”老太太也担心更直接,“玉文啊,她这么说,会不会逼着乐乐去捐啊,这可怎么办?这女人的心怎么这么坏啊。” 曹玉文想来想去不放心,直接又给曾元祥打了个电话,他问问能否告柳芳,同时找记者,将上次的法庭判决结果公布一下,这样大家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曾元祥也在想这事儿,他在电话里分析,“告是肯定要告的,但是对于这事儿,你们天然处于弱势,毕竟许乐和金哲有血缘关系,许乐年纪小,金哲更小,人们惯于同情小的和弱的。” 他分析,“而且第一印象很重要,今天这个新闻给人们的负面消息太多了,曹家和许乐的形象,翻转很难。而且,”他说出了最担心的一点,“这个记者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跟柳芳和金成雁有交易,否则他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做了这个片子,他的采访程序完全不合适。” 这话说得曹家几个人心里都拔凉拔凉的。曹玉文平复了情绪才问他,“那就让她这么逼迫我们?我们难道连讲理的地方都没有了?” 曾元祥说,“那倒不是,上次不是说告不告柳芳故意伤害罪吗?咱们明天就可以告她。她找了这个记者,可新闻媒体又不是这一家,记者也不是这一个,咱找别的啊。” 曹玉文不解地问,“她都省台了,还能哪个?” 曾元祥笑了,“有电视的有几个,有收音机的有几个,看报纸的有几个?这事你放心吧。” “可那个记者…” 曾元祥劝他,“那是个小人物,对付他有的是办法,明天八点吧,我到你家,到时候咱们一块去法院。” 第二天一大早,曾元祥就开着车来带着他们去法院。黑妹和老太太也想跟着去,可惜轿车太小,还有曹远要看着,只好叮嘱他们一定中午回家吃饭,然后目送他们上车。 起诉程序挺简单,到了立案庭,就有导诉员,不过显然曾元祥在这儿地头熟,他一进来,人家就冲着他叫了声曾律师来了。曾元祥打了招呼,就带着许乐他们填写起诉书。等着交了起诉书并缴纳了诉讼费后,这事儿就搞定了。 曾元祥带着一行人又出来,冲着曹玉文说,“这就算起诉了。他们会派出法官调解,不过这事儿没商量,咱们拒绝就行,到时候直接打官司。”他拍拍曹玉文的肩膀,“其他的事儿你放心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乐乐才十二岁,没人能够逼迫他。” 曹玉文瞧着曾元祥说得头头是道,看着十分有把握的样子,这才将心稍微放了放。旁边曹飞插话问,“曾叔叔,乐乐7月18号要去广东参加华罗庚金杯赛决赛呢?我们能去吗?” 许乐都没想到曹飞还记着他这事儿呢。他其实也不是想去,毕竟已经是过过一辈子的人了,以后又不准备当学霸,考博士,这些比赛对他没什么作用。他当时也是被老师要求着参加的。他以为曾元祥会不让他去,毕竟总有点避难的感觉,谁料曾元祥却说,“去啊,该去就去,就算庭审也要调解后一个月呢,该忙什么忙什么。凭什么为他们放弃咱们的生活啊,去!” 曹飞立刻就笑了起来,他想法其实挺简单,他要去广州进货呢,可不想把许乐放家里,他也担心,这样的话,两个人就能伴着了。 有了曾元祥的保证,曹玉文带着两个小的坐着公交车绕了小半个城去了趟火车站,买了第二天去广州的三张火车票才回家。 其实一路上曹玉文都提心吊胆,他生怕有人认出了许乐,找许乐的事儿,再吓着孩子。可等着真上了公交车后,他就放心了,这年头十家里面没一家有电视机,何况不是所有人都看省台,一路上来回两个小时,只有几个人往许乐那儿看了看。可惜许乐换衣服了,电视机又是个黑白的,他们怕是没敢认,没人出来说话。 到了学校就更好说了,这堆学生们都住宿舍呢,哪有电视机看啊。老教授们也撑死看看新闻,一路上回来压根没人搭理他们,这让曹玉文放心的同时,许乐也松了口气,他真害怕因着这事儿,他们在这儿住不成了,这房子他真的很喜欢。 到了家曹玉文才宣布要去广州的事儿,结果遭到了家里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埋怨。他买的火车票是明天上午的,这代表着,家里什么准备都没有呢。黑妹数落他,“这要将近两天两夜呢,总要准备点吃的喝的吧,你们的换洗衣服也要装包,哦对了,钱,我马上去取。”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曹玉文气定神闲的坐在饭桌上吃饺子,同时叮嘱杜小伟,“我不在,你可看好了你姐和我妈,生意的事儿暂时缓缓,等我回来再说。”杜小伟点头说,“姐夫,你放心。” 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就招呼着黑妹早早起来蒸了大包子,一个是早上吃方便,另一个可以捎上在路上再吃两顿。又让杜小伟把曹飞的小推车给检查检查,加固一下,去的时候倒是没事,可要是进了货回来,半路坏了可就麻烦了。那边还招呼着要走的三个人赶快趁热吃包子,还要看着曹远,省得他吃多了。 家里屋里正热闹,在院子里修推车的杜小伟却突然跑了进来,冲着曹玉文喊,“姐夫,那边来了一群人,冲着咱家来了,为首的那个,我怎么瞧着像是柳芳!” 这一句话就让全家人静了下来。曹玉文放下了筷子,老太太放下了擀面杖,黑妹放下了手中包了一半的大包子,在喘息之间,就听见外面的声音到了耳旁,然后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门被敲响了,有人喊着,“乐乐,乐乐,我是妈妈,你开门,求你开门吧。” 这屋子里,就算是常年在外见世面的曹玉文和杜小伟,也不过是个男人,他们怎么会理解女人的弯弯绕,只有许乐明白,真正的道德绑架来了。这怕是柳芳早就找人盯着他们,结果瞧着昨天他们买了火车票,以为他们要走人,才找了这个时机,来逼迫他们就范。 黑妹性子急,撸起袖子,拿着擀面杖就说,“我去把她赶走,一天到晚净恶心人,什么妈妈,他管过乐乐吗?” 许乐当即就从后面抱住了她,“干妈,别去。”黑妹着急地说,“就听着她在外面这么喊?我昨天刚放了心,这学校里没几个人看见那电视,她在这儿这么闹腾,附近的人还不都得知道?咱家还能住得下去吗?” 黑妹说着,柳芳的声音又从门口传了进来,“乐乐,乐乐,妈妈知道,你恨我跟你爸爸离婚,恨我走的时候没带上你,妈妈都理解你,可求你别迁怒到你弟弟身上,他才六岁啊,我把他抱来了,你出来瞧瞧他,你看看他,你怎么狠心让他走啊。乐乐,我知道你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我知道你想逃开,可乐乐啊,这是你弟弟的一条命啊,你别这样好不好,你救救他,我给你跪下,我给你认错好不好?” 门外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姐,在旁边听着说,“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啊,你就是前天电视上那个吧。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自私,你起来,你一个当妈的,十月怀胎生了他,还对不起他了?你给他跪下,他受得起吗?就没见过这么自私的孩子,亲弟弟都不管,我看肯定是这家人也不怎么样?你一瞧就是个良善人,人善被人欺啊,养不出这么个孩子来!” 后面立刻有了附和声,曹远人小不知道何时跑到了窗户那儿,大概听着有人骂他哥哥不高兴,冲着一群人就喊,“不准说我哥哥,你们才是大坏蛋呢!” 他这一喊,就有人在外面说,“有人,他家有人,这是故意不开门呢。”黑妹吓了一跳,立刻把这破孩子抱了下来,旁边的杜小伟立刻过去把窗户关了,呼啦一下,把窗帘子给拉上了。屋里立刻暗了下来,大门,窗户上都想起了砰砰砰的敲击声,整个屋子仿佛被人群包围了。 老太太一头就想往外冲,“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我老婆子跟她拼了!” 杜小伟也撸了袖子说,“我去赶他们走,没有这么逼人的。” 许乐则突然镇定了下来,喊住了杜小伟说,“出去干什么?咱们跟她一个带着病孩子的人打架吗?那不是更中计了吗,她巴不得呢!她不是要舆论逼死我们吗?那就看谁弄得过谁?干爸,打电话给曾律师,让他带着能联系上的所有记者过来!” 第73章 曹玉文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拿话筒,可立刻又回过神来,去看许乐,“乐乐,叫记者来干什么?咱们能说什么?这女人太会做戏了。要不忍忍吧,咱们在家里忍忍,等着庭开了,法院判了,他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许乐装作轻松的样子说,“干爸,你忘了,咱们有上次法院的判决书呢。等着记者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看看就成了。那个故意伤害罪,刚开庭就要一个多月,你看外面这样,我瞧着小吃街和菜市场的人不少,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道要挨着一个月啊,谁受得了。把判决书拿出来,他们好歹信服点。”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老太太也说,“给曾律师打吧。咱也不能老不吭声,有理咱也得给人知道才行啊。”曹玉文想了想,的确没坏处,就将电话打了过去,把情况说了说。 曾元祥一听倒也干脆,说他最晚半小时到,到了会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现在家里等着,千万别事先开门。 一家人就这样陷入沉静中,外面的声音丝丝毫毫都传入到耳朵里,柳芳在门口哭泣,很多人在说闲话,还有人在咒骂,说他们道德丧失,为富不仁,狼心狗肺,不是东西。说到激动处,有人拿着石头开始砸他们家的门,咚咚咚的声音,在偌大的客厅里回响,显得特别渗人,小远被吓着了,躲在老太太怀里问,“奶奶,坏人们怎么还不走,咱们叫警察叔叔吧,把他们都赶走。” 曹飞害怕许乐难受,想劝他,却发现不过一眨眼间,他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上楼去找,看见他从书房里出来。曹飞张口想安慰他,许乐却拉着他在二楼窗户上往下看,指着外面的里三层外三层,问他,“你知道在一群人中突围,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吗?” 曹飞莫名其妙,问他,“什么?” 许乐笑着说,“这你都不知道,没看《少林寺》啊,一根棍棒足以。这群人啊,看着这么理直气壮,这么维护柳芳,其实都是乌合之众,只要自己稍微受点疼,立刻就散了。” 曹飞一听就知道,许乐这是被外面的人气大发了,他拍拍许乐瘦削的肩膀,开玩笑的说,“行,等会出去,我就把咱家的拖布杆拿着,那可是钢的,给你护法。” 许乐一听就乐了,真的拉着他去找东西。曹飞正怕他难受,也就陪着闹了一会儿。等着东西找到,曾元祥的电话也打了进来,说是他和记者都到了,目前已经挤在了人群里。曹玉文不知道许乐要干什么,只能将电话交给了他,许乐说,“那就让他们好好记录,录音录像,我出去啦。” 曾元祥还想劝他两句,许乐就放了电话,一边叮嘱曹玉文将判决书拿好,一边指挥着曹飞拿着棍子打开门。曹飞愣了一下去看曹玉文,许乐立刻说他,“开啊,你看我干爸干什么?”曹玉文瞧着许乐那副样子,心里觉得这孩子八成被气坏了,要跟柳芳面对面,他能拦着,可他不想让孩子憋着,于是叮嘱黑妹和老太太看好曹远,带着杜小伟也跟了上去。 门在一声咯吱声中洞开。这时候是上午十一点,阳光无所保留的洒了进来,被大门隔绝的那些声音,几乎在一刹那间涌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柳芳的哭诉,他们的辱骂,当然,还有他们的表情,看热闹的,鄙视的,嘲笑的,许乐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然后目光,终于定格在了柳芳身上。 她穿着件白色的衬衣,没有化妆,看着特别的温柔,她的怀里,抱着个小男孩,长得跟他有五分相,并不胖,有些瘦弱,脸色特别难看,此刻正病怏怏的窝在那里,瞧着就不对劲。 瞧见他出来,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自觉的说了句,“他来了。”柳芳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像是希望成真,她的眼睛几乎立刻冒出了希望的光芒,她叫了一声“乐乐。”就仿佛弱不禁风,又似气力用尽一般,砰的一下跪在了他面前。 外面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柳芳用红肿的跟桃子似得的眼睛看着他说,“乐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胜胜吧。你看他才这么小,你怎么忍心?”她推着小孩说,“胜胜乖,叫哥哥,你求求哥哥,求求哥哥救救你。” 那孩子声音特别细小,听话的叫了许乐一声哥哥,然后又用那双跟许乐特别像的眼睛,看了看他妈妈,在得到鼓励后,再回头对许乐说,“哥哥,求求你。” 许乐仿佛情不自禁似得,蹲下伸手去抱他。没想到柳芳却在同时,立刻把金哲拉入怀里,身体向后摩擦着地面退了退。她和许乐伸直的胳膊间,就出现了让人尴尬的一段距离。柳芳立刻想解释,许乐却噗的一声,笑了。 他站了起来,就那么俯视着柳芳,毫不留情的说,“真宝贝啊,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你可从没对我这么紧张过呢。当然,你也从来没这样抱过我,你嫌弃我在土里玩,身上脏,总让我一边去。可是你看,你却这样紧紧地抱着他。可你连我抱他都这么防备,你却让我给他捐献一颗肾,这太不公平了吧。” 柳芳一听就觉得有些坏事,她试图去解释,可许乐根本没停下。他看着外面的里里外外的那么多人,对着柳芳说,“妈妈,我是该这样叫你吗?我都十二岁了,可是这个词语,已经在我生命里,绝迹了七年了。即便干妈对我这么好,我也没有叫过她一声妈妈。我都快忘了这个词怎么念了。妈妈,你听着习惯吗?” 柳芳不自然的笑笑,“自己儿子,有什么不习惯的。” “可你没当我的是儿子啊。妈,你对着媒体说,我出尔反尔,明明答应了捐肾还反悔,让弟弟,”许乐顿了一下,“我居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妈,他叫什么?” 许乐指着那小子。柳芳没想到许乐能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她有些搞不清楚了,就答了两个字,“胜胜。” “胜胜是吧。”许乐接着说,“您跟所有人说,我让胜胜失去了最好救治的时间。你看,现在这么多人围着,都是来骂我的。可妈,我请你念在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念在你整整七年不曾管过我,您能当着我的面跟大家说说,这是真的吗?” 许乐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外面想要听见里面的声音,也没人说话,大家都听得真真的。不少人就真的去看柳芳,柳芳连看也没敢看后面人的目光,她的眼睛注视着许乐,她想猜猜许乐这么心平气和问她是什么原因,可惜,许乐的眼睛漆黑漆黑的,黑的见不到底,就像是深潭,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她耽误时间太长了,许乐就特别慵懒的叫了声,“妈?” 柳芳像受了惊吓似得回过神来,给出了答案,“当然是真的。你那时就是答应了。” 许乐那张嬉笑的脸上,就露出了一种悲伤的表情,他的眼睛累含着泪说,“妈,你真是我的好妈妈。为了你的二儿子,不惜让我失去身体健康,也不惜抹黑我的名誉,可妈,我才十二岁啊,你这么对我不觉得残忍吗?我特别想知道,你想过我以后怎么办吗?你哪怕是想过一点点?” “当然想过。”柳芳立刻说,“当时不就答应你送你留学吗?乐乐,”她八成是觉得许乐掌握话语权太久了,开始重申她的观点,“你当时答应妈妈了,我才不继续给胜胜找肾源的,乐乐,你也是我儿子,妈妈也不忍心,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留两个总比走一个强吧。” 杜小伟听了立刻就不干了,将手里的判决书抖落出来,“放你妈的狗臭屁。什么时候说的,张嘴就是谎话。咱们官司才打完十天,判决书都在这儿呢,你也敢瞎说。同志们,”杜小伟当即就站在门口的凳子上,冲着外面的人说,“这个女人,一个月前把我们一家告上法庭了,说是要许乐的抚养权。她是亲妈,有着巨大的优势,可她却输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律师当庭揭穿她要抚养许乐的目的,是要许乐一颗肾。这个案子有据可查,判决书就在这儿,你们任何人也可以到函城的法院调阅,看看庭审辩论的时候,她都说过什么。” 外面的人一听,就嗡嗡议论起来了。这时候的人,对法院还挺迷信的,法院都不判她带走孩子,别不是真有隐情吧。旁边那个一直在煽风点火的女人,眼见着不好连忙帮着说,“为什么打官司,不就是你们答应在前,反悔在后,她没办法才会想这个办法告你们,要不律师怎么知道他在北京的儿子有病?” 柳芳还在后面连连点头,“是这样,就是这样。” 许乐听见就笑了,他摇着头说,“真是个坚持的母亲,伟大的母亲,可以为了儿子不惜犯法,只可惜,你不是为了我。” 他说,“妈妈,你在电视里说得那么悲情,说你不是不想关心我,只是没办法。可妈妈,你撒谎,你所有的都是撒谎,你口口声声说我答应你了,可消失了七年都没有任何消息的你,所以,有件事你恐怕压根就不知道吧!” 柳芳立刻露出迷茫的表情,许乐就将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他大声说,“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妈妈,我的心脏天生有病,你不知道吧,你当然不知道,你都七年没见我了,你怎么能知道我可能连长大都不能呢?怎么会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不在人世了呢?这样的我压根就不可能捐肾,我怎么可能答应你!” 许乐说着说着就想到了他的上辈子,他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突发心脏病死亡。他没有爱人,没有亲人,连钟点工都没有雇佣,谁会知道他死了呢?他的尸体将要在那个房间里孤单单的躺多久,才能被人发现呢?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无尽的悲痛所击中,他指着柳芳说,“你在撒谎,妈妈,你全部都在说谎。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忍呢?妈妈,我再叫你一声,你为什么呢?!”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爸,你是大家小姐,他不过是个泥腿子。你觉得我爸趁人之危,你觉得你是虎落平阳,不得已而委身。在你眼里,我压根不是你儿子,而是你那一段最不光彩经历的证据,而他——”许乐指着金哲,“他才是你想要的生活,才是你想要的儿子。”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柳芳使劲的摇头,她没法承认这个在她心里隐藏的事实。 许乐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哪里会理会她,他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可我也是个孩子啊,我五岁没了妈,七岁没了爸爸,如今寄人篱下已经整整五年。妈妈,你知道,这样的人生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也想要妈妈啊,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是慈母,为什么我的妈妈第一次出现,只想要我的一颗肾呢?不就是你生了我吗?不就是你给了我一条命吗?不就是欠你这些吗?难道这样,你就可以这么对我?” “还有你们,”许乐冲着这群人说,“你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伸张正义吗?你们不就是觉得我良心狗吠,没良心吗?看看我一个亲生儿子有多么混蛋,连自己的同母异父的弟弟都不肯救吗?那你们告诉我,我错在哪了?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些,他可怜,我就不无辜吗?” 许乐喊着喊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在场的人恐怕谁都没想到会听到这些,都有些呆愣了。而站在一旁的曹飞只觉得心疼的难受,他上前去试图抱住许乐,可却被许乐甩开了。许乐反而蹲了下来,冲着一直半跪着的柳芳说,“我今天告诉你,我不捐肾不是怕,那不过是个器官罢了,我只是不想被你这么利用,我不甘心。你所依仗的,威胁我的,不过是咱们的母子关系罢了,那我就还给你吧,咱们没关系了。” 就在那一句话落下的时候,许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刀子,柳芳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喊了声,“不……”温热的血就喷了出来,她与许乐离得那么近,那片血洒在她脸上的时候,还是温的。 曹飞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红,许乐就倒了下去。他不要命的扑了上去,一把推开柳芳,曹玉文跟着扑过来将许乐抱在了怀里往外冲。曹飞几乎是下意识的,拿起棍子跑在了前面,戳开那些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一直向前挤的人,曹玉文在后面喊,“车在院子口!” 杜小伟扑到了驾驶室,曹飞开了门,曹玉文连忙抱着许乐跳了上去,曹飞紧跟着上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面包车跟疯了一样飞快的开走。人们惊魂不定的看着远去的车子,不知道谁第一个想起了柳芳,有人回头说了第一句,“这女人把她儿子逼死了!”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是柳芳逼死的,不是他们。他们喊着,“恶毒女人”“虎毒不食子,你也配当妈妈”,“你这样的怎么不去死。” 柳芳伸手在脸上摸了摸,看到的却是一片殷红,她跟见鬼了一样,惊恐地尖叫了一声,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第74章 曹玉文紧紧的抱着许乐,这孩子今天就穿了件白色T恤,水果刀插在肚子上,将大半个T恤染成了红色。随着车子的晃荡,刀子跟着许乐的身体轻轻的摇晃,曹玉文只觉得眼眶发热,可这哪里是哭的时候,拳头砸在自己身上,眼泪就硬生生逼了回去。 而此刻,他听见了曹飞的粗重的哽咽声。这小子的脸色看这比许乐还难看,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拿着脱下来的T恤,想去给许乐摁住,可又怕动到了刀子,来回几次后冲着曹玉文哭着说,“叔,这血怎么一直流啊,乐乐的脸都白了,可我不敢给乐乐摁啊。” 曹玉文咽了口吐沫,让嗓音恢复正常才说,“刀子别动它,咱不知道怎么拔,飞飞你坐下,去抱着乐乐的腿,别让他乱动。”然后回头喊,“小伟,怎么还不到,我记得医院挺近啊。” 杜小伟的声音也不对,不回头的喊着,“到了,到了,前面就是,乐乐,你再坚持一会儿。” 话说着,医院就到了。这时候有车的没几个人,医院里也没停车的地方,大门倒是大开着的。瞧着杜小伟的车冲着他们开过来,大爷直接招手示意他们不能进。杜小伟直接无视看门大爷的警告,撞飞了路障,将车飞飙进了大门。 车子发出难听的刹车声停在了大楼门口。杜小伟先从车上连滚带爬的蹦出来,跑进医院去就喊,“来人啊,救命啊!”他身上还有许乐的血迹,不少人一瞧就吓了一跳,很快,护士推着救护床赶了过来,曹玉文和曹飞正好将许乐抱下车。 护士指挥着他,“轻点,把孩子放在床上。”然后就推到了急诊室,曹玉文几个也想跟进去,却被拦住了,一个护士冲着他们说,“急诊室里面也不能进,在外面等着吧。你们谁过来交一下钱?” 曹玉文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将兜里的钱包塞给了杜小伟,冲着他说,“你去。”杜小伟低头一看,连钱包上,都染上了血。他连忙接过来,边往外走,含了一路的眼泪就掉下来,这么多年相处,谁没感情呢?乐乐多好的孩子啊,柳芳怎么能这么狠,把他往这条绝路上逼呢。 急诊室门口一直很嘈杂,拉肚的,感冒的,发烧的,还有突然晕迷的,每个家属都在试图让医生回答自己所有问题,可曹玉文和曹飞两个人静的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干巴巴坐着等了一会儿后,曹玉文干脆站了起来,在走廊里烦躁地来回的走动。 而曹飞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他如今满是懊悔,在质问自己为什么就没拦住呢,他明明都抱住许乐了,可还让他挣脱了。他怎么不想想,许乐比他还小呢,对付柳芳有什么法子?不就只能这样了吗?可他居然没想到,如今,曹飞只要一闭眼,就是许乐血洒出来倒地的样子。 时间明明很短,却让无限的自责拉得很长,长到曹玉文仿佛一刹那苍老,他终于明白有点闲钱算什么,连个不讲理的女人都能够随便欺负他的家人。长到曹飞仿佛一刹那长大,他摸着自己的心脏,那股子朦朦胧胧的感情,终于在一直提着的心中有些清晰,他一点都不想许乐受伤,他宁愿自己受到伤害,他……不仅仅是兄弟般,担心许乐。 急诊室的门突然间打开,一个老医生带着几个年轻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慌忙围过去,连忙问医生,“怎么样?孩子没事吧。”老医生说,“刀子进去五厘米,好在这孩子运气好,扎在了肚子上,只伤到了小肠,没什么大事儿。一会儿要做个手术,没大事,放心吧。” 这句话几乎是救命良药,两个人明显的松了口气,相互看了一眼,眼睛里都有不可抑制的庆幸。他们连忙朝着老医生道谢,旁边的一个年轻医生显然正义感爆棚,冲着曹玉文说,“这孩子还不大吧,那刀子一看就是自己扎的,你们做家长的怎么教育的,这么小就让他动刀子?这是运气好,扎在了肚脐眼旁边,稍微靠上一点就是胃,靠左靠右不是肺部就是肾脏,哪个都出大事了!” 曹玉文和曹飞哪里想得到这么危险,那颗放下去的心又立刻提了起来,心中一边是庆幸,一边是后怕,冲着年轻医生说,“我们错了,我们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了。” 老医生怕是也觉得这种行为挺危险,想让他们长长心,所以压根没阻拦,年轻医生接着说他们,“你们别不当回事,肾动脉伤到了就要摘肾,肺部会产生张力性气胸,都特别危险。我跟你说,这是运气好,人怎么可能运气好一辈子?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前面来的一堆人吓了一跳,“那是谁?怎么还有摄像机?” 曹玉文和曹飞跟着回头一看,就瞧见杜小伟背着老太太,黑妹抱着曹远,还有曾元祥急匆匆往这边走。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人的队伍,其中还有人拿着摄像机。 有人显然瞧见了曹玉文,喊了句,“那是许乐的干爸。”那十几个人立刻跑动起来,发出的沉重脚步声,很快吸引了旁边的病人。怕是很少有人见到过这么大群的记者采访,都以为什么事儿呢,一个个看热闹似得往这边张望。 曹飞瞧着他们那副猫见了老鼠似得的激动就生气,若不是那个省台记者的片子,乐乐怎么会想到这个破法子,他当即就想将他们骂回去。可曹玉文却拽住了他,“你把他们赶走了,乐乐不白扎自己了吗?”曹飞如何能不明白呢,他就是气不过而已,他的乐乐,如今还倒在里面呢。 记者们很快超过了杜小伟,将曹玉文包围起来,话筒直接塞到了曹玉文鼻子下,他们一个个急切地问着,“请问许乐现在怎么样了?”“刀子扎在哪儿?是否有生命危险?”“你们是否事先知道许乐的打算?他的刀子是早就准备好的吧。” 曹玉文顿了顿,他将那个戳在他鼻子下面的话筒往下扯了扯,露出了自己的一张脸,然后看向了那唯一一台摄像机,他说,“医生刚刚从急诊室出来,告诉我们,刀子扎在身上有多危险。向上是胃,向左向右不是肺部就是肾脏,只要有一点错位,这孩子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他才只有十二岁,他该有多绝望,才会被遗弃了自己的亲生母亲逼着给自己扎刀子,他如今浑身是血的还在急诊室躺着,你们怎么可以问我事先是否知道?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你们的孩子,父母和兄弟妻子身上,你们会让他做吗?我宁愿刀子扎在我身上,而不是我的乐乐身上。” 他的目光砸在面对面的记者身上,他们都有些退缩。这里不少人,都是在现场的,他们亲耳听到了许乐质问柳芳的每一句话,也亲身体会到了一个孩子对母亲由期盼到愤怒到绝望的全部变化,更亲眼看到了那个白净漂亮的小孩是怎样把刀子扎在自己身上的。 抛却职业而言,没人不同情许乐。有个人忍不住告诉曹玉文后续,“柳芳被吓昏了,她抱着的孩子也吓坏了,好像也送到这个医院,在后面,你有什么话要对柳芳说吗?” “让她等着坐牢吧。”曹玉文补充,“如果法律不能还我们公道的话,我可以为我的孩子付出一切去讨这个公道。” 许乐是在手术后两个小时醒来的。此时麻药渐渐过去,肚子上一抽一抽的疼,他忍不住皱眉哼了声疼。然后就听见好像是干爸吧,压抑着声音又带着高兴的小声说,“醒了,妈,乐乐醒了。” 几乎就是这一声,病房里仿佛一下子活了起来。刚刚还是安静的,无声的,这一会儿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都是向着他而来的,甚至他还听见小远在叫,“哥,我也要看乐乐哥哥,哥,你抱着我。” 许乐缓慢地睁开眼睛,阳光刺进了他的眼睛,他先是有些不适应,稍微眯了眯眼睛,很快,就看清了。他的干爸,干妈,曹飞,奶奶,曹远,甚至还有干舅舅,都围在了他周围,一个个脸上带着笑容同时又带着泪水,难看极了。 还是小远打破了平静,撒娇地说,“乐乐哥哥,你睡觉都不陪小远玩了。” 许乐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曹飞显然怕他累着,连忙把小远给横着递了过来,把他的脑袋凑在了他手上,许乐一瞧就知道他们吓坏了,安慰他们说,“我没事。我有数的。” 终于,奶奶忍住的泪水彻底流了下来,她不舍得拍许乐,直接拍着他的床铺说,“什么叫你有数,你才多大,你怎么会有数?乐乐,你怎么就动了这心思,你知道把你干爸和飞飞急成什么样吗?乐乐,你要没了,你干爸就活不下去了,你爸他跟记者说要给你拼命啊。还有飞飞,这孩子一直在自责,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你个坏孩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多难的事儿,不能一家人挺过去啊。” 奶奶哭的老泪纵横,许乐挨个看过去,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抹泪,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远,瞧见奶奶哭,也跟着哭了,还去要奶奶抱,喊着,“奶奶不哭,小远乖,小远听话。” 老太太直接将他搂过来,抱着喊,“你听听,你怎么还没小远听话呢。” 许乐的手被曹飞紧紧的握着,脸他的心好像也被牵紧了。他就这么看着他的一家人,他眼中也充满了泪水,他上辈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倒过票,摆过摊,住过桥东,也跟人混过,他也富裕过,被人叫过老板,开着豪车,住着豪宅,吃着一顿饭十几万的饭局,可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家人。他的苦只有一个人吃,他的福只有一个人享,没有人跟他分享,也没有人帮他承担。 所以,他看破了柳芳的计谋,他知道柳芳是试图让他变成曹家人的麻烦、包袱,让他们厌恶他,让他再次失去家人。他不想,也不敢试探。因为他害怕失去。所以他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深谙人心的他知道,这法子立竿见影,除了他会吃点苦头外,柳芳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她既不占理,也不占情。何况,上辈子的经历让他早知道,刀扎在肚脐下方,除了受点罪,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损伤。 可他没想到,会把他们吓成这样。面对这张张哭泣的脸和责问的话,他解释不出,那个水果刀杀不了人的话。 他只能愧疚的低了头,心甘情愿但幸福无比的认错,“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而另一边,记者的采访自然让医院里的人都知道了怎么回事,等着夜里,就有看不惯的人偷偷将住在另一边的柳芳的消息传了过来,金哲好像受了大惊吓,被紧急送回了北京。柳芳病房里来了几个男人,随后柳芳醒了就疯了的消息,传了出来。小护士说,“他们一直问什么时候能出院,好像急着回北京了。” 第75章 只是,出院回北京这事儿哪里有那么简单? 许乐刺伤自己的时候就有人报了警,连柳芳都是警察送来医院的。这年头,母亲给亲儿子下了跪,亲儿子被逼着自杀,连听都没听过,自然很重视,只是当时一个当事人再做手术,一个当事人昏迷不醒,没法录当事人口供,只能采集了现场证人的口供,只能等。 不过就是这个,也足够让他们义愤填膺了。那些目击证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但论起来,他们平日里也就是普普通通小市民,市侩,爱看热闹,但不冷漠。他们拍着大腿后悔,有人甚至抹着泪,一声声的怪自己,“你说我这么大的岁数怎么就不分个好歹,我多想想就能想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怎么就能给别人一颗肾呢,亲妈也不能这样啊,再说亲儿子不愿意,怎么能这么逼迫呢?” 还有的直接开骂,“我都听那孩子说了,他妈是知青,为了好过日子嫁给了他农民爸,结果这女的为了回城就不要这爷俩了,再也没管过,这二婚生的孩子要换肾,就想起大儿子了,人家不愿意,她就在电视上撒谎,想逼着孩子答应。结果人家孩子说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压根不能换肾,因为气不过,就要把命还给他,自己扎了一刀子,你说她二儿子有病她这么急,大儿子她可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妈,孩子那么小,看样子,他样父母都不知道他要这么做,得灰心成什么样,孩子才能这么干。” 应该是,柳芳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当时为了胁迫许乐吸引了多少人看热闹,如今就有多少人指责她,给许乐作证。整个派出所热闹的跟菜市场似的,费了老半天才处理完,几个警察局的民警最后聚在一块说话,对着柳芳都特别愤怒,其中队长陈诚拍着桌子说:“严办,都看好了,那女的有来历,肯定想办法回北京,小城,门都守好了。” 那边都三十好几的小城答应,“根子和老三在门口看着呢,走不了。” 因此,柳芳一醒来面对的就是她丈夫金成雁和一个堂兄金成林,金成林是他二叔家的孩子,如今跟着他们四堂兄做事,在家里很有发言权。 柳芳一瞧见他,心就慌了,先是弱弱的叫了声成雁,整个人就呜呜的哭了起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成雁,许乐的血就喷在我脸上,我一摸,满手血,满手都是啊。”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这事,一下子才病床上弹了起来,双手在身上摸,“血,我要洗澡,我快点,我要洗澡。” 金成林八成挺不厌烦她,直接开门出去了。屋里就剩下两个人。金成雁一把抱住她,狠狠的抱着,安慰她说,“洗了,洗了,芳芳,已经洗了,你放心,都干净了,别害怕,别害怕,我在,有我在。” 他轻轻拍着柳芳的脊梁,顺着慢慢滑动,许久,柳芳才安静下来,不哭了,整个人也恢复了正常,想了想问金成雁,“柳奎呢?” 金成雁说,“连夜送回北京了,孩子吓得挺厉害,我让人带着他看医生了,你姐姐不太愿意。” 柳芳不在意说,“她儿子出来一天挣一千,她有什么不高兴?”她仿佛想到了好办法,接着问,“许乐呢?他咋了?如果他……”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金成雁恩住了嘴,金成雁低声警告她,“你想什么呢?没看见二哥来了。许乐扎在肚子上,进手术室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呢。不过这次事儿闹大了,外面还蹲着两个警察呢。你不知道,三哥也来了,正摆平媒体呢,你说话小心点。” 柳芳一听,也害怕了,金家阶级分明,他们就是占着姓金的光,拿点钱而已,可真不敢跟老二老三碰。她压着声音问,“那二哥在这儿干什么啊。他说什么了没?” 金成雁摇摇头,“就问了问怎么回事,没再说话。这事儿瞒不住,他手下这么多,来来回回汇报,恐怕都清楚了。” 柳芳的脸色就不好看,她紧紧拽着金成雁的手,不放心的叮嘱他,“成雁,你可不能放弃我啊。” 金成雁转着眼珠子立刻连连保证,柳芳这才放了心。 过了一会儿,金成林才推门进了来,身后还跟着个带金边眼镜的斯文男人。反身把门锁上了柳芳和金成雁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金成林一屁股就坐在了床上,手中拿到是一沓子纸,边哗啦啦翻动边说,“老六你能耐了。连这么欺负人的事也会干,呵,你跟你老婆结婚七年,不记得她有个儿子要养,胜胜一得病全记起来了。还大言不惭说要抚养权,你还知道遮丑啊,我以为你良心被狗吃了早忘了呢。” 金成雁一向在几个哥哥面前没底气,他讪讪地笑笑,连解释都没敢。这让金成林的气小了点。瞪着金成雁说,“这事现在大发了,刚才老三打电话过来说,好几家媒体根本不见人,压根没说和的可能。还有警察就在外面蹲着,软硬不吃。你说怎么办?” 金成雁抖抖索索地问,“三叔的面子呢?” “三叔?”金成林哼着说,“你以为金家还和原先一样吗,有的是人巴结,咱们现在不过是有点钱的小门小户,夹着尾巴做人都胆战心惊,还敢弄这事儿?名声,你知道这年头名声多重要吗。”他指了指天上,“你就不怕再来一次?” 经历过那些的金成雁自然怕,他忍不住地压低了声音,“那……那就没法子了吗?三哥,你帮帮我,”金成雁哀求道,“我也是没办法了,小澈已经过继了,我不敢指望,我就剩下胜胜了,他才那么小,我不能放手。柳芳也是没办法,她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了,我们俩都不行,这才想出这招。” 这是实情,当初老四说终身不娶了,闹腾了半天,三叔才接受,但给出的条件是必须在族内过继一个,谁家都跃跃欲试,那时候金成雁刚丧妻,就守着个六岁的儿子,其实是不答应的。但搁不住金澈出众,金成雁的父母又动了心,这才勉强过继出去。也正因为这个,他后来娶柳芳,家里人虽然不满意,但没使劲反对。 如今,他拿这个出来说话,金成林也不能反驳,他拍了拍金成雁的肩头,叹了口气说,“这事三叔和老四都知道了,来的时候交代我,胜胜他们会送到国外治疗,他保证会有合适的肾源,让你和柳芳放心。” 话一说完,金成雁和柳芳就露出来喜色,金成林并没给他们希望,他接着说,“但有一点,三叔也说了,金家不能有道德败坏的媳妇,”他看着柳芳说,“两条路,要不离婚,要不你就疯了吧。” “不!”柳芳几乎在同时喊出了一声,她不停地往后退,“不行,哪个都不可以。” 金成林瞧着她冷笑一声,半句话没有,冲着金成雁说,“你给她说。”说完,就出了门。 柳芳等他出去才抓住金成雁压着嗓子怒喊,“金成雁,你们金家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我做错了什么,我为你们家生儿子,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金家人,你们凭什么有事就把我退出去,不行,你要敢这么对我,我就……” 她话没说完,就被金成雁抱住了,男人狠命的责怪她,“你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我能这么对你吗?这不是没办法吗?芳芳,你出去看看形势,金家真没这么大能量,这不是针对你,这是无奈之举啊。再说,你没听见吗,三叔发货话了,胜胜的病有救了,芳芳,就当为了胜胜,为了咱以后的生活,先应下。” “我……” “芳芳,你想想,咱们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外面多少闲言碎语啊,这么出去你肯定得遭罪,我也舍不得,就当咱退一步,避避风头,过了这阵,谁知道你这事,咱出来就是了。” 八成这里面的哪句话打动了柳芳,她犹豫了一下问,“真的,只是避风头?很快接我出来,”她瞧着金成雁点头,追问,“多久?” “三……半年,最多半年。到时候,我带着你出国看胜胜。” 柳芳心神不定地想了想,终于点了头,最终还拉着他说,“你可说话算话。”金成雁忙不迭的点头。 等着过了一会,那个斯文男人又进了门,叮嘱了柳芳几句,她就按着那个闹了起来,金家对赶来的记者说,“她本来精神就有疾病,一直养着,事实上,胜胜早就联系好国外进行治疗了,只是她有病,我们没告诉她。这次她要抚养权我们以为是真的想孩子了,结果没想到她又出意症了,所以败诉以后我们也没上诉,直接将她带回北京,这次是她犯了病偷偷跑出来的,连孩子都不认识了,那天偷偷抱过来的压根不是胜胜,是她亲姐姐的孩子。我们为她的行为道歉,愿意承担许乐所以的费用,并补偿他和曹家人,希望他看在柳芳是他亲生妈妈并患病的情况下原谅她。” 于是,在许乐醒来的第二天早晨,金家的送来了一份赔偿协议,并表示,金家愿意和曹家人见面细聊。 第76章 曹玉文捏着这份赔偿协议瞧了瞧,上面措辞倒是很礼貌,大体意思是因为没看好患有精神病的柳芳,致使许乐受到了伤害,他们表示歉意,愿意赔付许乐的医疗费和营养费,曹家在这一系列事件中的损失,并额外给付10万元精神损失费,更会向媒体公开说明情况。至于柳芳,他们会将她送至精神病院,许乐可以随时探视。 这时候万元户都是少见,何况十万块?说句实在话,曹飞奋斗了这三四年,手中也就这个数,他干爸在长春抛家舍业的干了这么久,手中也就有个百八十万,这笔钱拿捏得正正好,不多但也足够让人动心,一口拒绝都需要魄力。 曹飞听着不岔,一把将那文件拿过来扔了,生气地说,“不要,钱咱自己挣,谁稀罕他的?把人欺负成这个样子,给点钱就想了,怎么可能?” 老太太倒是没一棒子打死,她老人家经历过六零年,吃过苦挨过饿,知道钱的用处,所以问曹玉文,“柳芳有精神病?那他们怎么还放她出来。他们这不是祸害人吗?玉文,她要是神经病,咱是不是拿她就没招了?” 曹玉文早就把事情问过了,他点头说,“他们要真狠得下心,把柳芳送进去,那咱真的没办法。这年头,精神病打死人都不赔命,何况是亲母子?” 说完这话,曹玉文就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黑妹在旁边听了不落忍,“那就这么便宜她了,咱乐乐还躺在病床上呢,她就说自己病了孩子就白受罪了。”她说到着急处直接拍了旁边的小床头柜,冲着曹玉文说,“我跟你说曹玉文,你要敢收那钱,我跟你没完。我呸,那点钱管个屁用,钱谁不能挣啊,我给她十万,孩子遭的罪,她也给我受受行吗?我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的孩子,让她这么折腾,一点钱就完事了吗?” 黑妹在众人面前向来都是副乐观样,跟曹玉文结婚面对那么一个大摊子她眉头没皱一下,带着许乐搬出去住在没暖气的小平房里她也没说半句不是,后来曹飞带着曹远过来,她又上班又看着作坊还要伺候三个孩子,她更没说话。 但这次,她哭了。她抹着眼泪说,“哪里有这么欺负人的,我又不是没见过她,她哪里疯了。她就是想逃避责任,她要是有一点点后悔,她就得来给孩子认错。”她说着,就把许乐的手攥的紧紧的,一点都不肯松开。 曹玉文听了也挺无奈,“我就是看看写的啥,我什么时候说答应了,你说你这人!” 许乐瞧着干爸干妈在那儿吵吵嚷嚷,却从心眼里觉得特别高兴。他那颗无处安放的心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着落处,他的亲人没有因为柳芳的事儿而觉得他是个惹麻烦的累赘,更没有因为十万块钱而匆忙同意对方的条件,他的养父养母为了他的利益而不惜吵架。他忍不住地对着两个人喊,“爸妈,别吵了,为了他们的事儿咱们闹腾,多不合算。” 许乐术后不久,浑身乏力,声音也虚的很,可就这么小声,也让黑妹和曹玉文的说话声戛然而止,黑妹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问许乐,“乐乐,你刚才说什么?”曹玉文也连忙凑了过来,对着许乐不敢相信地问他,“乐乐,我好像听你喊我爸爸了是吗?乐乐,我没听错吧。” 许乐瞧着眼前的两个人,明明是激动万分,却又怕听错了造成误会而压抑着自己的表情,样子滑稽极了。可怎么就这么可爱呢?这辈子,除了他亲爸外,再有这么可爱的人了,他忍不住喊了出来,“爸!妈!” 沙哑的童音穿破了房间中凝滞的空气,让曹玉文和黑妹两个人顿时激动起来,他俩几乎是同时回应了一声,“哎!”然后黑妹就扑了上来,将许乐搂在怀里,喊着,“再叫一句,乐乐再叫一句。” 许乐就在她怀中闷闷地喊,“妈,妈,妈。”他喊一句,黑妹就高高兴兴答应一句,两个人就跟傻子似得一问一答。曹玉文则在旁边看着傻笑,眼泪却忍不住的流了出来,他用袖子狠狠地将眼泪擦掉,可很快又流了出来,然后忍不住的去拨拉黑妹,“你说你这人,乐乐的刀口还没愈合呢,你抱他这么紧干什么?” 等着乐乐满脸泪痕的小脸露出来了,他才说,“乖儿子,别刚叫你妈,也叫叫我。”许乐就大声的叫了一嗓子,然后很认真的说,“爸,除了我去世的爸爸,你就是我亲爸,妈就是我亲妈。” 曹玉文激动的直点头。 曹远还不明白这些称呼代表了什么只看着他哥哥和奶奶都在旁边笑,是这两天从没见过的笑容,可高兴了,他忍不住的问,“奶奶,你笑什么?” 老太太直接摸着曹远的胖脑袋说,“小远,以后啊,”她指了指曹飞,“飞飞就是大哥,”她又指了指许乐,“乐乐就是二哥,不能再叫乐乐哥哥了,听见了没?” 曹远想了想,大概还没想清楚,迷糊的左看右看,曹飞直接将他抱过来指着自己说,“大哥,”又指了指许乐,“二哥,记清楚了,晚上给你买奶油冰激凌。”果然还是冰激凌的魅力大,就一遍,曹远立刻记住了。 不过一家人高兴完,那份协议书还在桌子上放着,鉴于黑妹和曹飞的态度,曹玉文是不想应承下的,他拿着站了起来,跟许乐说,“乐乐你好好养着,我把这东西还给他们,咱不同意,咱还是要打官司。” 许乐却叫住了曹玉文,“爸,先等等。这事儿还能商量商量。” 曹飞一听就知道许乐想缓和,他以为许乐是因为他亲妈柳芳才出手阻拦,“乐乐,你别心软,柳芳不会念你的情的,咱不能吃这个亏。得让她受点罪,才能长记性呢。” 许乐瞧了瞧,其实一家人除了曹远都是这个表情,他不由笑了,他就算做出了那么超出年纪的事情,可一家人还都当他是个好哄骗的小孩子呢。果然是孩子是自己的好啊。只是,他都敢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他又怎么可能去放了对不起他的柳芳一马呢? 其实以他的性格,黑妹说得才符合他的性子,你花十万元来买通我,那我就花十万块你也做一遍好了。只可惜,如今的他不是上辈子已经成功的他,他们没有势力,也没有钱财,一切都在刚刚开始,那么,在他考虑,不如将这事儿最大利益化好了。 他张口对曹玉文说,“爸,我想了想,咱们拒绝他没好处。他既然敢这么弄,肯定是有恃无恐,那边说不定连柳芳的确诊记录和住院病历都伪造好了,就算到了法庭上,她不能负民事行为能力,最多也就是把她从新关起来,顺便赔钱。跟那张纸上,写的没什么两样,咱家还得受累多跑几次法院。” “难道就这么简单放过她?”曹飞一连不甘的插嘴道。 许乐笑了,“怎么可能?爸,你带着曾律师,把这份协议还给他,向他提两个要求,一是柳芳要住进哪家精神病院由我说了算,同时要他出一份公正书给我,就说柳芳入院完全由我全权负责,由我送入签字。二是,赔偿金十万元太少,我要一百万,没有的话,那金家都等着我告他们吧。” 这条件显然太出乎意料了,曹玉文几乎愣在那儿,有些不敢置信的说,“乐乐,你是个还没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柳芳的事情你肯定做不了主,再说,一百万那是多少钱,你要他们就给吗?” 许乐不在意的说,“爸,你别担心,他们现在比我们害怕,他们有点钱,但怕是没有什么后台,做什么都胆战心惊呢。否则的话,他们干吗这么快就过来人和解,要把这新闻压下去了。”许乐想了几天也明白了,这才1984年,那场浩劫刚刚结束,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还不曾显现,多少人都夹着尾巴呢。这金家在天子脚下,想必也是这样。 瞧着曹玉文还有些拿捏不准,许乐干脆告诉了他自己的办法,“爸,你不用跟他们说别的,你就替我跟他们说,柳芳是疯子,她可以跪在我家门口逼着我自杀而不用负刑事责任,那我还是个不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呢,他们金家的公司在哪儿我也知道,我也能找一帮记者,到楼顶来个自杀?你问问他们,是想试试这滋味,还是想付钱?他们自然会有回答的。” 其实这法子虽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实在不怎么光彩。要是按着前辈子许乐的性子,他是干了也不会说出来的,何况是没干之前。但他这辈子不想了,他是什么样,其实已经很明白的敞开在大家面前,所以,他一点都不想隐瞒。 他就是这样,他记恩,也记仇,他记得所有对他好的人,他也记得所有对不起他的人。他对以百倍的好来回报对他好的人,也会用其人之道来回治对他不好的人。今天也许他只能以这种跟柳芳一样,不上道但却有用的威胁来对待金家,但明天,他总会把该要的,逃回来。 意外的是,奶奶和黑妹带着曹远就跟没听见似得,曹飞对许乐的说法却极度赞同,他跳起来推着有些犹豫的曹玉文往外走,“叔,你就是心软,我跟着你去,你不说,这话我对着他们说。”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连一座周边省市的省城的负面消息,金家人都如此害怕,何况许乐要带着记者跑到北京去跳楼?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敢拒绝,而是试图跟曹玉文讲价,但是曹玉文后面站着的是许乐,这条件自然一点都没变。 三天后,金家此事的负责人金成林传回了话,条件成立。 当天夜里,曹飞替许乐陪床,瞧着曹玉文睡着后,他偷偷跑到了许乐床边,借着月色瞧瞧的看那个脸色至今苍白的孩子,这孩子眉目如画,却偏偏眉头微皱,他忍不住去替许乐抚平,却将许乐惊醒了。许乐闭着眼睛听见,“乐乐,对不起,我怎么这么没用?我一定会变得有用的,我会保护你的,你放心。” 第77章 许乐给柳芳选了一家北京的精神病疗养所,那地方是他上辈子知道的,他那些鸡朋狗友中的一个,在北京不算高干,只能属于中不溜的人家,他爹为了跟有财有势的小三双宿双飞没人管,托了关系将他没病的亲妈送到了这里,关了整整十三年。 为了弄出这位阿姨来,那朋友没少费尽,用他的话说——谁的面子也不看,谁关进来的谁才能接出去。那朋友的办法是,费了三年劲儿跟踪他爹照了他和小三的艳照,放出话来,不放我妈,我就放照片,结果他爹就范,这才将人弄出来。 许乐当年对这事印象深刻,所以一想着柳芳要进精神病院,他就想到这里来了。金家不过是个纸老虎,在北京最不缺的可就是有钱人,但他们没权,直到三十年后,他们也不过是个商人。他相信,只要人是他送进去的,金成雁求不到人能把柳芳放出来。 至于未成年人如何才能将柳芳送进去,这事儿简单的很,人是金成雁送的,但签字是两个人一起签的,按着院方规定,合同两人必须都到场,柳芳才能被接出来。 金成雁和许乐跟这家医院签订了《精神科住院协议书》后,手续很快办妥了。金成雁倒是没什么依依不舍的表情,面对许乐他还有些讪讪的,他带着许乐往外走,就看见了在等候室里老老实实坐着的柳芳,因为她比较配合,所以没被强制捆绑。 许是想修复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金成雁突然问许乐,“你送她去住的地方吗?”他八成被金成林他们修理的不轻,说话有些畏畏缩缩。许乐还没表示,柳芳就突然站了起来,冲着看着她的护士说,“不行,我得出去,我回来还没见我儿子呢,他肯定想我了,我得出去一趟。” 护士还没见过这种情况吗?立刻就以为她犯病了,叫着几个男护士去拦她。柳芳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几乎没怎么反抗就抓住了,她被反摁双臂,脑袋冲下,护士喊,“快把推车推来!”她显然不太愿意,有些含糊不清地求饶,“你放开我,我不恼,你别这样对我,我不跑的,我就是去看看我儿子,我儿子他有肾病,身体特别差,我不看他,我放心不下。” 这话就那么直白的传到了许乐耳朵里,许乐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金成雁。这个女人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唯一想到的,只有那个胜胜。我儿子,而不是我二儿子,她从来都没把自己当作亲生的吧。 金成雁听着也有些尴尬,直接就奔了过去,先是求护士把人放开,那个女护士五大三粗,冲着他说,“不行,她刚刚就有犯病倾向。”金成雁又不能跟人说柳芳真没病,只能忍了。去跟柳芳说话,低声说,“你闹什么?”柳芳就委屈的跟他解释,金成雁很快就接着说道,“这时候是看胜胜的时候吗?他就在后面站着呢,你也不怕他有嫉妒心。”说完,他低声说道,“你先忍着,过一段时间我就把你接出去,到时候孩子不就见着了。” 柳芳充满希望的问,“真的?你一定要记得过了风头就把我接出去,你每个星期都得给我胜胜的照片和情况,你知道吗?你不能忘了啊,我担心死了。” 金成雁连连答应着,几乎抱在一起的夫妻俩,恩爱得让人瞧着就不顺眼,许乐缓步走过去,冲着柳芳说,“你不想见见我吗?” 柳芳没想到听见这句话,猛一看见许乐,她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在她心里,许乐一直停留在她那满手的鲜血上,许久她才慢慢地说,“当然想。当然……想。” 许乐就蹲下来和她对视,“想儿子啊,要比过风头出去照旧过少奶奶生活啊。”柳芳陡然睁大了双眼看着许乐,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她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许乐是坐着自家车过来的,曹玉文开车送的。而柳芳是和金成雁一起来的,显然,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金家承诺了什么,她将面临什么。许乐忍不住叹口气,上辈子他没再见过他妈,也没打听过,他这人冷心冷情,觉得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反正我习惯了没人要的生活了。 但在他心中,或者说因为从小听了那么多关于他妈的传说,他妈应该是个聪明人。可显然,他想错了。就跟有些人刀子嘴豆腐心一样,他妈的聪明显然都用在了小处,她一个抛弃丈夫儿子寻找幸福的女性,居然相信男人的话,这让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柳芳? 他就蹲那儿跟柳芳解释,“金成雁叫我来的啊,再说,我不来,谁签字送你住院啊。” 柳芳的表情顿时有些皲裂,她想去看金成雁,但显然她的姿势不允许,于是只能问,“我住院管你什么事儿,你为什么要签字。成雁?成雁?你告诉我。成雁?” 金成雁连忙解释,“他不是要看着你住进来才甘心吗?没别的,真的。”柳芳将信将疑的问他,“你没骗我?” 许乐就蹲那儿拿脚来回动着玩回答她,“他当然骗你了,不骗你他怎么脱身啊。”许乐就像是戳气球一样一个个戳着柳芳的梦,“什么过一阵就能出去了,你不知道这医院是谁签字送进来,谁接出去吗?我和他都签字了,也就是说,只要我俩有一个不同意,你就在这儿住着啊。你是我亲妈,我能气你多久呢,不过他就不一定了,我知道一个人,为了跟小三在一起,还把老婆硬送到这儿来呢,何况你自己进来的。不过,你也别担心,你儿子送国外治疗了,你出去也看不见。” 许乐还没说完,柳芳就闹腾了起来,她扭着身子想挣脱去问金成雁,原本烫的大卷散了,衣服也凌乱了,因着头从下往上抬起,脸也显得恐怕狰狞,她冲着金成雁喊,“你告诉我,他说的对不对?金成雁,你告诉我?!” 显然,金成雁也被吓了一跳,他没说话,而是向后连退了几步,躲开了柳芳。他想解释,可又被柳芳的样子吓着了,话就噎在嘴里,只是叫着,“芳芳,芳芳,你听我解释,我不会的。”然后,旁边的壮护士显然瞧着治不了了,直接一针镇静剂,柳芳就软了下来。 金成雁吓了一跳,去看柳芳,许乐觉得挺没意思,就自己走了出来,许久后,金成雁才出来,他比许乐高一头多呢,冲着许乐发火,“我都按着你的意思办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她毕竟是你妈吧,你就这么愿意看着她难受?” 许乐其实不怎么恨金成雁,对他而言,金成雁就是个陌生人,他也明白对金成雁而言,自己也是陌生人。用陌生人的肾脏来救自己儿子的命,金成雁的选择并没有错。而这个算计的理由,许乐也能接受。但柳芳不行,他忍受不了自己亲妈为了二儿子来要他的命。 所以,他的打击报复一直都以柳芳为主的。这就像是个不恰当的比喻,丈夫出轨了,跟小三哪个更可恨,在他看来,打小三当然解气,但根还在丈夫身上。不治好了,没了这个小三,总会有小四的。 当然,他也不是圣父,事实上,一系列的事件下来,许乐上辈子那冷心冷肺的样子已经表露出来了。他理解金成雁的理由,不代表愿意被算计。所以,听着金成雁对他这么说话,许乐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门前的台阶上,跟他平视,盯着他的眼睛说,“继父对吧,听说精神病患者不能离婚,也就是说,在以后二三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内,你都是我继父对吗?” 金成雁被许乐说的摸不着头脑,他问他,“你别跟我扯这个!” 许乐抬脚就去踢他的裤裆,金成雁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有些怒了,“你干什么?” 许乐回答他,“你可管好了,你家给我那么多钱,我都不知道怎么花呢,要不我找个人专门看着你吧。一天二十四小时盯梢,也花不了多少钱啊。千万管好了那东西,别多女人,也别多儿子,否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照片流出来了,听说你大儿子过继了,以后要当继承人的,你可别给他抹黑。” 说完,许乐就双手揣兜,溜达溜达着走了。金成雁呆愣愣的站那里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个孩子警告了,可现实是,他左右看了看,大骂了一声艹,真有些怕了。 许乐一出来,就瞧见曹玉文在车外面等着,好在车子停在了树荫下,也不是特别热,否则这天肯定受不了。瞧见他出来,曹玉文就赶忙赶着他上车,顺手给了他一保温杯雪糕,“快点降降温。”然后说,“乐乐,你先垫吧点,咱去北京阜外医院看看,听说那里治疗先天性心脏病最好了,要是能在那儿动手术,就更好了。” 这其实已经是他做完手术半个多月后了。伤口已经开始恢复,许乐因为说了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事儿,老曹家特别的担心,已经在他住院的医院给他检查过了。医生诊断是动脉导管未闭,这种病症是因为系胚胎时动脉导管在出生后未能闭合所造成的,在先天性心脏病里比较多见。 因为许乐未闭合的导管比较细,所以一直没症状,最多是剧烈运动后心悸气短,可这个许多人都有,自然许乐上辈子也没在意。医生告诉曹玉文,先天性心脏病只要发现,就应该及早做手术治疗,他就记住了,于是专门开着车拉着许乐跑来这一趟。 曹玉文叮嘱许乐,“乐乐,你可得听话,这手术必须做。” 许乐点头,“我知道,不过爸你答应的,我做完了,能跟飞飞去广州进货玩,我这次比赛的决赛都没去,好可惜。” 曹玉文听着许乐便吸溜雪糕,边脆生生的叫他爸,眼睛都忍不住弯了下来,开着车点头道,“成,你好了,爸带着你妈,你奶奶,还有小远跟着你们一起去,咱们一家人玩个痛快。” 第78章 虽然想的很好,但许乐毕竟进行了腹部手术,医嘱要休息一个月,但按着老太太和黑妹的想法,躺上个小半年,才能算养好身体呢。随后又是心脏手术,许乐属于导管未闭合,倒是不用开胸,采取内科介入的法子就行,但也住了一个星期院,随后又是漫长的疗养期,等许乐养好身体,都已经过了年,别说出去玩,曹飞都上课一个学期了,他还没去班级呢。 这半年里老曹家变化倒是不小,金家赔给许乐的那一百万很快到了账,许乐原本想给曹玉文做生意,也能让他宽松点,可曹玉文一点都没要,都要给许乐存上,留着他以后上学娶媳妇用,用他的话说,“爸这么大人了,养得起咱们一家人,这钱你自己存上,就当是柳芳付给你的抚养金吧。” 许乐没办法,只能以借的形式,拿了五十万给曹玉文用,毕竟利息也没多少吗,存折干什么。就这样,曹玉文还给他打了个欠条。 曹玉文和杜小伟还是想搞花卉生意,许乐从北京做完手术回家后,他俩就开始四处跑着看场地,又联系当年在长春认识的熟人们四处打听货源,最终在郊区租了块地干起了花卉种植大棚,这次规模不小,要得钱自然也多。 好在两个人运气不错,曾律师听说他们的生意,给搭了条线,跟环保局的一个谢局长认识了,原本他们还觉得这生意肯定要先赔上了半年才能盈利,但因着环保局的订单,他们只能用热火朝天来形容自己的干劲儿。 兄弟俩生意做得好,自然需要一个管账的,于是曹玉文还专门给黑妹报了个夜大,就在住的大学里开设的班,让她去学会计。黑妹也是高中毕业,底子相当不错,学个会计压根难不倒她。最重要的是,她一个从小干惯了农活,上班结婚后又习惯了家里家外两把抓的人,突然间一没工作,每天就买菜做饭洗衣服这点事,心里总觉得空的上。 所以,曹玉文一给她报上这班,她就兴冲冲的应了,还拍着胸脯跟曹玉文和她弟保证,“你们放心吧,我一定能学好,把公司的账给管好,看我的就行了。”按着曹玉文的话说,就算没学会,能让人这么精神,这钱也没白交。 自此黑妹每天吃了饭就骑上自行车走了,约么着她下学,曹玉文不管多累又都去接她,结婚三四年了,小两口难得还有个独处时间,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当然,最终这个为期三年的夜大黑妹也没学下来,等到九月末的时候,明明三伏天已经过了,她却开始没胃口,还间或有呕吐的症状。见多识广的老太太一瞧眼睛就眯起来了,直接拉着她上了医院,一检查才发现,孩子都一个多月了。 这下,整个老曹家乐翻了。这可是这几年来老曹家最大的喜事——连许乐都松了口气,跟柳芳的官司结束后,曹玉文为了永绝后患,想要收养许乐,可许乐知道,这年头已经实行计划生育了,如果收养了他,曹玉文和黑妹这辈子都不能要孩子了,所以他拒绝了。但他爸是个特别坚持的人,想当初为了让他安心在家呆着,这几年都没要孩子,他还真怕他拿定了主意还不要孩子,那他可是老曹家的罪人了。 小家伙的到来,算是解了许乐的担忧。只是曹玉文显然怕许乐心里没想开,还专门找了一天夜里,跟他睡了一张床,用来跟他谈心,大体意思是有了孩子,许乐也是曹玉文心中的大宝贝,让他放心。许乐瞧着满脸忧心的曹玉文,只觉得胸口满满的,抱着他爸好好的撒了次娇,才让曹玉文放心了。 当然,小家伙也给家里人带来了福利,一天到晚觉得浑身这疼那疼的老太太一下子就啥病都没了,天天乐不滋滋的想着怎么给黑妹补身体,躺在床上被闷了两个多月的许乐,被允许偶尔下床走动了。曹远眼馋了好多好多天的玩具,被曹玉文顺手就买回来了,还有曹飞开学摸底考试考了倒数第六的事儿,也被放过了——没挨打,曹玉文让他将卷子正确答案全部校准后,一份抄十遍。 曹飞为此还苦着个脸认为不公平,凭什么小弟弟都来了,家里每个人都得了好处了,就他还要挨罚。他又不敢冲着曹玉文发牢骚,只能去找许乐,跟个狗狗似得跟在许乐屁股后面唉声叹气,叹气唉声。 许乐原本还不准备搭理他呢——为了让曹飞好好学点文化,许乐把抄笔记的任务交给他,曹飞每次都拍着胸脯应下,也拿回来了,但显然他没用心,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考出这成绩。 但曹飞实在太会装可怜了,许乐坐沙发上,他就靠在许乐旁边,许乐要是坐在马扎上,他就蹲在一旁,许乐拿什么他就帮忙拿,放什么他就帮忙放,但干着活还用那种我好委屈好可怜的眼神看着你,一副如果你也不帮我我就会难过死了的样子。 可他都一米七六了,比许乐高个半头,虽然不能说虎背熊腰吧,总也算比许乐大一号,这么个撒娇法,许乐只觉得有种说不出好笑的怪异。他忍了一个小时后,最终也受不了这种精神虐待,只好投降,冲着曹飞说,“我去求情,你不准再这样了。” 曹飞立刻跟个哈巴狗似得点头,脸上那郁卒的表情也立刻变成了开烂的太阳花,冲着许乐开始咧大嘴傻笑。许乐拿着他没办法,只能叹口气,去找曹玉文谈谈关于体罚的界定问题,这事儿才解决。 但后续是,曹飞以要感谢许乐为由,直接卷着铺盖卷滚进了他的房间,美其名曰,一是为了看护许乐,二是自己屋子冬天有点冷,三是搬过来还能腾出间房子做书房。他小叔怎么说也是个成功商人了,该装相的地方一定要装啊。 这就要解释一下老曹家如今的住宅情况,老曹家的房子是个小二楼,一楼有两件卧房,老太太带着曹远住了一间,杜小伟也住在这儿,另一间就归他了。上面一共四间房,尽头的两个一南一北卧室,给了曹玉文和黑妹,一间是主卧,一间用来给以后的小宝贝。而剩下的两间,曹飞把朝阳的给了许乐,他住的朝北的那间。 许乐这时候才发现,曹飞的脸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厚了。说起这些歪道理来,还喜滋滋的一副我真是为了大家好的样子,做奸商的必备功能啊。他其实跟曹飞都一起住了三年了,这屋子这么大,两个人就在一起住,他也没关系,只是看不得他那样,就皱着小眉头没开口,抻着曹飞。 曹飞就开始让我住下吧,我绝不打扰你,我睡床脚,我睡床榻,我睡地上一系列的丧权辱国的谈判,等着许乐答应下来,他的位置已经从一开始的床脚移到了大门口的地垫上。晚上入睡的时候,许乐洗吧的干干净净上了床,曹飞洗完澡出来后,紧跟着也钻了进来,一把将人搂在怀里,许乐的脑袋定在他有些瘦弱的胸口,不自在的动了动,问他,“你不睡地垫吗?” 曹飞压抑着心中那种悸动,叹了口气,“这世界太危险,还是我来保护你吧。” 家里有个伤员还有个孕妇,自然靠老太太一个人不行。老人家如今都快七十岁了,虽然没大问题,但终究不是能操劳的年龄了,再说,一家人也舍不得,于是,曹玉文又请了个保姆张妈过来,给一家人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饭,顺便,也陪着老太太聊聊天,别一家人都出去上班上学了,她寂寞。 而曹飞既然上初中了,显然每天去夜市摆摊不是个事儿,这里课业抓得紧,从初一开始就有晚自习呢,天天上到八点半才放学,何况他学习不好,还是常年被补课的对象。 正巧省城第一个大型服装批发零售市场建成,正在往外售卖摊位,曹飞就听从许乐的建议,用自己拿九万块钱存款,换了三个铺位,他长了个心眼,这三个铺位全部写的许乐的名字。两个租出去了,一个留着自用,专门卖他从广州进来的衣服。 因着上学,曹飞自然不能自己去进货,原先函城给他供货的张伟,原本金盆洗手,去了家里给他找的税务局工作,只可惜他人闲散惯了,干了几个月就受不住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又不顾家里反对,辞职接着做生意了。曹飞联系上他,让他每次去给自己走货运发一批过来,也算解了货源的问题。 当然,这比自己去批发要贵些,但总算省了精力,更何况他俩又不在一个城市,没有那么争夺生意的说头,所以,张伟卖什么,曹飞就跟着卖什么,张伟干了这么多年,眼光也好,曹飞的生意就一直挺不错。 至于许乐,他手中原本有曹玉文分给他的钱,后来又有了那五十万块钱,用来投资三万块一个的批发摊位,显然用不了。许乐的法子是买了两个摊位放着出租,收的租金就当零用钱了。剩下的则一部分投给了曹飞的摊位做本钱——曹飞买完摊位后,身上就没大钱了,可服装很压货,许乐又给他拿了五万块。剩下的则告诉曹玉文,让他打听着,市中心有人卖房子吗?尤其是那种带大院子的,他想买来屯着。 曹玉文只当孩子想给自己留个房产,在他看来,这显然比存在银行强。于是就应了下来,只是这年头哪里有人卖房子啊,大家都不够住,曹玉文费了好久也没打听到合适的。他就想起给他们牵线买了现在这房子的钱磊,把话跟他说了说。 这家伙一听直接拍了大腿,对着曹玉文说,“不住屯着的话,不就是投资吗?在省城买什么啊,来北京啊,四合院一平才2000来块钱,还只算房屋占地面积,不算院子,多合算啊。我跟你说,这东西日后有的是涨头呢。” 曹玉文一听是这个道理啊,回去跟许乐一说,许乐其实压根就没敢想四合院的事儿,在他心里,那都是几千万上亿的地方。一听当然答应了,让他帮忙留意着。钱磊速度挺快,每两个月就回复了,有个四合院在旧鼓楼大街,房屋占地三百多平,有个百多平米大的院子,要价70万,问曹玉文有意向吗? 曹玉文想了想,觉得那地方不错,日后留着住住也行,就点了头。这时候已经快过年了,曹玉文看看老太太,再看看一排三个小伙子,再看看已经有些显怀的老婆,大手一挥,“咱去北京过年!” 第79章 因着家里要去北京过年玩,一家人的准备就不少。过年是卖服装的好时机,曹飞从张伟那儿又进了一批货,做了账后交给了他请的看摊子的王姐,好在这时候的人们还没养成过年买花的习惯,曹玉文和杜小伟这边的花卉生意都是大宗批发,这时候各单位都快放假了,倒是不影响什么。 等到腊月二十三的时候,曹玉文就开着家里的面包车带着一家人去了北京。钱磊来接的他们,也没安排在宾馆住,反而是将他们带进了个四室两厅的住宅房,说是朋友的房子,人出国了,他们随便住,别弄乱了就行。 钱磊和曹玉文是在长春君子兰热的时候认识的,也是和曹玉文一起机智抽身的人之一,有脑子有想法,他回了省城将他叔的房子卖给曹玉文后,就没留那儿,而是来了北京,也没再从事花卉行业,而是直接看准了机会,当了倒爷。 文物、古玩、各种价格双轨制下的货品,还有房子,能干的他都干。所以,曹玉文买房子问他,算是找对了人。钱磊直接拍着胸脯说,“现在收四合院最合算了,只按房子面积算钱,院子压根一分钱不要,而且这东西越来越少,日后有的涨呢。” 曹玉文就问他,“那人家怎么还想着卖呢?” 钱磊摇头说,“这不是有故事呢。他们家是老北京人,老爷子算个文化人,文革的时候,就成了严打了,房子也住进来好几家。”他压低了声音,“有一天好像病的起不了床,小兵们以为他偷懒,就动了手,结果被打死在屋子里。” 曹玉文听着就讶异了一声,钱磊接着说,“他一共一儿一女,都下了乡,女儿在那儿自杀了,儿子倒是安下了家。这不平反后,这房子就还给他了,好在搬进来的这几家还算懂事,这费了几年功夫,也都搬走了,但他吧,总觉得对北京的印象太不好了,不想回来,更不想要这个他爸被打死的地方,就想卖了。” 曹玉文听了倒挺同情他的,可房子毕竟是自家买的,就有些踌躇,“这死了人?” 钱磊摇摇头,“这算啥,这种好几百年的房子,哪个屋子没死过人啊。我就是觉得价钱合适,位置也好,我带你去看看,喜欢你们就要,不喜欢呢,我自己收着。” 曹玉文听了也不好拒绝,只好回去跟一家人商量,老太太和黑妹都是女人,对这事有些害怕,倒是许乐不在乎,“爸,咱可都是无神论者,再说,那老爷子就算恨也不恨咱们,卖房子之前不是有好几户住那儿多年吗,也没事啊。” 一家人一想也是,再说都来了,总不能不看看吧,就第二天跟着钱磊去了旧鼓楼大街,许乐一到这儿就惊呆了,这地方他上辈子经常来吃饭啊。他还专门往后退了退,瞧了瞧,就是这地儿。 现在这四合院还在鼓楼大街里面的一个拐道里,瞧着不咋好找。但是许乐知道,90年亚运会在北京举办,旧鼓楼大街会拓宽,如果没记错,到那时候,这院子可就离着主道不远了。于是,瞧着这看着破破烂烂的院子,许乐露出了从没有过的狼一般的眼神。 他要是有钱,真恨不得把这边的院子全都买下,那可是躺在钱上睡一辈子就行了。反正,该成功的,他上辈子已经成功过了,这辈子他的目标不就是做个米虫吗? 可他知道三十年后的事儿,一家人可不知道。老曹家所有人从一进来,眼睛里就充满了嫌弃了。那墙皮就脱落了,这儿漆也掉了色了,还有这地砖都碎成渣了,就算是在北京城,这房子也不能卖个七十万啊。老太太就一句话,“倒是这院儿能种点菜。” 等着回了家,一家包括杜小伟六口人,剔除曹远不懂事的,里面有三个投了放弃票。许乐眼见着这大笔的金钱马上要砸头上就扇着小翅膀飞走了,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就一直抻着没松口。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有些隐隐的心疼,趴在床上没精打采。曹飞洗了澡出来就瞧见他头发乱糟糟的那样,跟个小猪仔似得,心里忍不住就软了下来。他一屁股坐在许乐旁边,翘腿上了床,揉着许乐的脑袋瓜说,“就这么喜欢啊。” 许乐都想喊,那可是大笔大笔的钱。但又没法解释,只能把脑袋调了个方向接着伤心,把后脑勺给曹飞了。说真的,两个人认识这也五六年了,许乐学习好,又懂事,可从来没这个样呢。曹飞一瞧就觉得挺新奇,直接一出溜钻进了被窝,去咯吱小孩。 许乐一身痒痒肉,曹飞那带着凉气的手一碰着他,他就受不了了,等着曹飞在上下点火,许乐就已经把自己软成一团,笑得喘不上气来了,只能间或的求饶,“不行了,飞飞,放手!”说着说着,就咳嗽了起来。 曹飞吓了一跳,低头去看许乐,然后就瞧见小孩绯红的脸,和因咳嗽显得水润润的眼睛。不可抑制的,他的心就咚咚咚的跳了起来,仿佛要蹦出来。半年前,因着许乐受伤而产生的念头,再一次冒了出来,十四岁的少年,几乎立刻就有了反应,让他顿时口干舌燥。 外面的曹玉文显然看出了许乐今天的不高兴,一直担心呢。屋里闹起来的时候,黑妹就说了声,“你听。”他这才往两孩子住的屋子走了过去,听见许乐笑,他就松了口气,可又听见许乐咳嗽,担心又上来了,敲了敲门说,“飞飞,乐乐的身体还没好,教训的差不多就行了。” 许乐就是在那时候突然反击的,他一个挺身,就把曹飞给翻了开,自己坐在他身上,冲着他得意洋洋的说道,“哼,叫你欺负我,看乐大爷的千手观音!”说完,许乐的手对上了曹飞的咯吱窝和脖子。 曹飞被许乐的坐姿吓了一跳,心虚的不行,他连忙向下出溜了一下,一边伸手一绕,就捏着许乐的脖子,把人拽了下来,搂进了怀里。一边冲着外面喊,“叔,没事,我哄他睡觉呢。” 等着曹玉文拖拉着拖鞋走了,他才发现许乐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曹飞有些不得劲的说,“看什么啊,睡觉。”许乐眼睛就向下放了放,“飞飞,你长大了。”曹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压着许乐呢,他小兄弟什么反应,显然让人发现了。曹飞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气急败坏地冲着他说,“谁跟你似得,都十三了,连根毛都不长。正常发育,懂不懂?” 说完,曹飞就一裹被子,背过身自己睡了,许乐有些羡慕的看着五大三粗的曹飞,再看看自己跟小鸡仔似得,房子的烦躁就立刻跑到爪哇国去了,他上辈子条件那么差也长到一米七五啊,这辈子随便长长也得比原先高啊。可他使劲想,也没想出来,他上辈子是什么时候开始长个的。那时候,只顾糊口了。 曹飞尴尬了一夜,最终还是舍不得许乐不顺心,又跑去问了问钱磊许多四合院投资的事儿,拿回去给曹玉文分析这比他做生意还好呢,绝对只赚不赔的买卖。钱磊说得头头是道,曹玉文又四处打听了一下,再加上许乐实在喜欢,曹飞每天磨得人心烦,这房子终究还是落到了许乐头上了,为此,他付出了七十三万元的人民币。 这里面有金家赔给他的一部分钱,也有曹玉文在长春挣得钱里分给他的两股,总体来说,等着这钱付出去了,许乐彻底从财主成为赤贫。 中间几天,曹玉文带着一家人去天安门看了升国旗,又爬了长城,逛了故宫,颐和园,原本他们还准备定个馆子,在外面过大年夜。可老太太这辈子都觉得过年得在家过,黑妹和一帮孩子也觉得想家了,最终在大年二十九,一家人又开回了省城。 过了年开了学,许乐参加了一次考试后,就正式进入初中学习。可惜的是,这跟他们的子弟学校不太一样,子弟学校的学生都少,一个年级就两个班,这里一个年级足足留个班,许乐去的又晚,最终把他分在了人少的初一五班。而曹飞在初一一班,他们都不在一个走廊,离着远的不行。曹飞想要看他,只能在大课间过来。 开学的那天是正月十七,在许乐的严重抗议下,老曹家人没来送他上学。曹飞把他送到班级,有确认了他的同桌男生看着十分软糯欺负不了他后,才挥挥手往自己班上跑。为此,许乐的新同桌刘宝宝童鞋还挺不愿意,冲着许乐说,“你哥好凶啊。” 许乐不想讨论曹飞的事儿,就问他,“第一节课英语啊。” 刘宝宝立刻点头,“是啊,是啊,你上学期没来不知道,咱们英语老师可棒呢,整个初中部就没有比他更帅的了,他就教咱们班和六班,初中别的年级的可羡慕咱们呢。” 许乐对老师帅不帅倒是没感觉,他觉得能讲好课就成。于是只是敷衍的应了两声,就这,八卦属性的新同桌刘宝宝童鞋还有些生气,认为许乐没有看到英语老师的美好。 在许乐差点受不了的时候,那个美人英语老师终于来了,许乐定睛一瞧,的确不错,二十多岁的年纪,一米八的个子,长相是唐国华似得正派小生样子,瞧着挺养眼。他忍不住回头给刘宝宝点个赞,“是不错。” 就这一句话,变故顿生,一个女人紧跟着他后面闪了进来,手中拿了个塑料桶,喊了句韩语后,整个桶里的狗血,几乎在韩语回头的那一刹那,全部泼在了他的脸上。教室里顿时抽气声响成一片,女人拿着空桶掐着腰冲着他喊,“臭不要脸的男人,勾引我丈夫,你去死吧。” 第80章 狗血的腥味几乎很快弥漫了整个教室。原本还在吸气的学生们,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发出了第一声尖叫,随后,整个教室里的女生似乎都被惊扰了,大声的叫唤了起来。 隔壁班的老师们大约听到了声音,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女人掐着腰数落韩语的错事,但翻来覆去就是那两句话,韩语作为一个男人,勾引了他老公。 而韩语,许乐看着他张了张嘴,怕是脸上有狗血,又闭了上。在女人的叫嚷声中,他始终没说什么,就那么昂着脸站着,神情中有不可置信,更有委屈迷茫。 老师们很快将女人拉走,他们班的班主任张敏也赶来了,八成瞧着韩语站在那儿挺可怜,上去忍着腥味劝了他两句,让他先回家换身衣服,韩语这时候才仿佛回过神来,低着头嘟囔了一句话,离开了。 讲台和黑板上到处都是狗血,肯定是上不成课了,打扫这事儿也不能让学生们做。张敏干脆让他们出去上一堂体育课。毕竟还是孩子们,想的少,这好消息立刻让他们又沸腾起来,一窝蜂的往教室外跑。 许乐跟着刘宝宝去了操场,班里男生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个足球出来,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撒欢了。刘宝宝喊着他一块过去,许乐就摇了头,跟他解释,自己做完手术没几个月,上学前家里人就交代了,不准他在体育课上剧烈活动。 刘宝宝有些可惜的瞧了瞧许乐的确苍白的面色,遗憾的说,“那你离远点,咱班男生踢球可没准呢,常年砸人。”他说着的时候,不知道谁的臭脚,一脚把球踢到了右边院墙那儿,许乐就瞧着那个球走了个漂亮的抛物线,落到校外去了。 刘宝宝一瞧就喊了声,“哎呦喂,这臭脚肯定是罗峰干的。不行,我得过去了。”说完,他就往操场那儿跑,还记得回头叮嘱他,“你远点啊。” 许乐就看见一群男生都凑在围墙根上,他们学校围墙倒是不高,几个人比量了一下,还没定了主意,就瞧见了刘宝宝,招呼了几下后,刘宝宝就踩着几个男生的肩膀爬到了围墙上,他没跳下去,而是在那儿喊,“阿姨,阿姨,帮我们把球扔过来吧,谢谢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了一阵,果然足球又从天而降,一群男人立刻一哄而散,刘宝宝在墙上喊了一会儿,才有人想起他,把他给接下来了。 许乐在操场边上看了一会儿,可这群孩子实力实在太差,瞧得人窝火,他干脆四处溜达起来。没想到在办公楼下碰到两个女老师在前面走,悄悄话顺着风吹过来,只听着长头发的说,“你不知道吧,那女的不是别人,是李明德他老婆。” 短头发惊讶的说,“李明德,高中部的李明德?他那样,他老婆怎么长成那样啊。” 长头发笑她,“你想的也跟别人不一样,这小三可是韩语呢。男的。” 短头发仿佛回过神来似得,吸了口凉气,“不是真的吧,怎么可能?” 再往前她们就往高中部走了,许乐没跟上去,就往另一条岔路上走了。等他到了操场的时候,一帮男孩子已经踢完了,正敞着怀头顶上冒着白烟往回走。还有女生们在后面叫唤,“不准脱鞋啊,臭死了。”男生中有个调皮的说,“就脱,就脱,你死了啊。”那女生喊,“罗峰,你要死啊。”男生就起哄笑了起来。 许乐抻着头等了等没瞧见刘宝宝,就跟着大流先回教室了。教室里此时门窗大开,屋里跟屋外一个温度,但地面和黑板上的血没有了,空气里的腥臭味也不见了,吸进肺部的,是早晨特有的冰凉的空气。 刘宝宝直到上课才回来,偷偷跟许乐说,“你知道韩老师最后说了句什么吗?”许乐没想到刘宝宝也注意到韩语那个嘟囔了,他摇摇头,刘宝宝偷偷附在他耳边说,“他说,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许乐就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李明德。 中午放学还是曹飞骑车带着许乐回去的。学校里的人本就多,事情自然传得快,曹飞也知道了这事儿,他在前面骑着问许乐,“那女人就在你们面前泼的啊?” 许乐直接是跨坐在后车座上的,他把脸贴在了曹飞的后背上躲着寒风,“嗯,悄不声息的跟上来的,我就扭了个头,她就泼上来了。我们老师看着像是吓着了。” 曹飞哦了一声就闭嘴了,快到家才问许乐,“那女的真说你们老师勾引他丈夫了?”曹飞平时没这么八卦的,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事儿这么感兴趣,许乐也不好不回答他,“说了,但是韩老师也没承认。” 曹飞顿了顿就有些结巴的问他,“那要是真的,你觉得韩语咋样?” 许乐觉得莫名其妙,瞧着已经到门口了,他就跳了下来,冲着下车的曹飞说,“他们的事儿,我管这些做什么吗?反正都是别人的日子。” 这话说完,两个人就进了家。饭桌上,两个人谁也没提这事儿,许乐是觉得没啥好说的,至于曹飞刚刚还挺感兴趣的,为什么没再提,他不知道。 初一的课程并不算紧张,再加上又是刚开学,所以曹飞还是往摊子那边跑得多。他雇得王姐是个中年妇女,没什么文化,但人很热情,就凭着她的态度,曹飞摊子上的生意就比别人强两成。但问题在于,王姐眼光一般,所以摊子上那些衣服怎么搭配着摆,都是曹飞提前过去弄好的。 许乐好容易被解禁,有空也跟着曹飞过去,只是到了那儿以后,曹飞就一头扎在库存里去了。因为怕粉尘重,对他身体不好,还专门搬了个马扎让他坐外面,美其名曰算是看摊子。 王姐虽然什么都不懂,还挺好学,四十岁的人了,拿着个小本子请教曹飞,“飞飞这种衣服怎么搭配好看?”“这俩颜色放一起成吗?”“哎,飞飞,你看这围巾围上漂亮吗?”曹飞虽然年纪小,但摆地摊的日子久了,自然有自己的心得,就一点点告诉她。 许乐在那儿跟小傻子似得听着曹飞教王姐如何搭配如何摆放,如是三天,就觉得太没意思,去的就少了。 如今,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陪着黑妹,黑妹已经怀了五个月了,曹玉文从一开始就没让她再去苗圃干活,在家又有老太太和保姆看着,连曹远都知道不往婶子身上蹭了,天天闲的难受。有许乐在,还能陪着她看看电视,听听校园里发生的事儿。 许乐跟她讲最爱八卦的刘宝宝,还讲踢球特别臭的罗峰,每次黑妹都能哈哈大笑,摸着肚子说乐死我了。许乐还跟她说自己的新英语老师,发音特别臭,班上的同学都不满意,有个女生爸爸是大学的英语教授,现在每天负责课后给他挑刺。 说到这儿,他就想起只有一眼之缘的韩语,他在那事儿之后,就不教他们了,也没再来过学校,不知道是休假了还是被清退了。如今的英语老师,还是后调来的。 因为说孩子发育需要胎教,许乐还带着黑妹去了趟新华书店,买了一堆童话故事书和英语磁带回来,一本正经地每天给胎儿念故事书,磁带让黑妹有空就放着,这也算是环境熏陶了。不过事实表明,还是曹远受益多,听了两天故事后,胖远明确的在饭桌上表示,“我要二哥给我讲故事才睡觉,我谁也不要,就要二哥!” 于是,在许乐升级为曹远最爱的人之后,曹飞赫然发现自己地位下降,小胖子甚至差点登堂入室,抢占他的床位了。于是,当天晚上就变成了抢占许乐大赛。许乐瞧着兄弟俩在他的床上上蹿下跳,只能冲着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曹玉文、黑妹无奈的笑。 只是人生那么长,日子怎么可能顺风顺水。曹飞在前一天晚上还掰着手指头跟他数落自己那个服装摊子如今已经步入正轨,有多赚钱,第二天王姐就打电话到家里说,自己不干了,让他另请人。 接电话的是黑妹,她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跟王姐好声好气的说,“王姐,当初咱们可说好了干一年的,怎么这么突然就辞职呢?你也知道,飞飞就是个孩子,我也怀着孕,一时间请个合适的人也难,你一走,这摊子怎么办?” 那边王姐说话依旧那么热情,“你看,我这不是也是不得已,我弟弟自己做了生意,让我去帮忙,我做个亲姐的总要支持吧。要不,我这个月的薪水就算了,我也知道对不住你们……” 黑妹怎么可能不给她薪水,连忙拒绝了,等着放了电话,就有些发愁的给曹玉文打了个。可这时候,出来务工的人特别少,社会上有时间的多数是二流子,那种人哪里敢随便要。何况曹飞的年纪摆在那儿,就得要一个能放心的人,这可难找。 等着曹飞下学回来,黑妹就将这事儿说了。第二天正好周末,曹玉文就跟着曹飞专门去了一趟摊子,王姐见了他们就跟见了菩萨,话说了几句,就要对账收拾东西离开,说是家里的事儿忙。曹飞眼见人一点心思都没有了,也不能使劲儿留,只能对了账,把薪水给她,让她离开了。他和曹玉文两个人站在摊子面前,曹玉文问他,“再找个人吧?” 曹飞摇摇头,“这么不成,再找个人万一再走了呢?这生意不能这么做。” 曹玉文一听也是,指着摊子说,“那先不摆了?” 曹飞点了头。 可难受的不是这个,曹飞的摊子关门两天后,王姐出现在同一个市场的服装摊上,地方就跟曹飞的正对着,同样卖起了广州女装。这事儿是租曹飞摊位的一个租户打电话过来说的,曹飞气得第二天逃课,专门去看了看。 而在那天早上,还发生了件事儿,消失已久的韩语,从教学楼上跳下来了。 第81章 那天是周三,曹飞骑着车子将许乐送到校门口,就停下了。把书包交给许乐说,“你帮我拿着,我回来找你要。我去批发市场看看,我一想这事儿就恼火的上,我得瞧个清楚。”许乐就知道他不能咽下这口气,别说他一个青春期脾气正冲的孩子,就是任何一个人,也受不了自己倾囊相授后被人背叛。 许乐就是担心他脑袋一热闹起来了,跟他商量,“我跟你一起去吧。” 曹飞伸手去揉了揉许乐额头前的一撮乱发,“没事,我就去看看。我不跟她闹,本来咱有理的事儿,一闹不就她有理了。你放心吧。” 说完,曹飞就骑上了车子,跟许乐挥挥手走了。许乐想了想,曹飞不至于干没把握的事儿,就暂且放了心。校门口查岗的老师瞧见,还过来问许乐,“那是曹飞把,他怎么走了?”许乐睁着大眼给他打圆场,“他忘带作业了,回去拿。”老师这才作罢。 曹飞直接骑到了批发市场。很多零售的人都是早上从这里拿货,所以,这时候生意最好。他把口罩和帽子戴上,就那么揣着口袋进去了。果不其然,在他关了的摊子的左对面,王姐正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使劲招呼客人呢。那笑得甜死个人。 曹飞一瞧,心头火就窜上来了。那男人他也认识,前一个月就在那儿摆摊了,那时候也卖女装,还过来说过几句话,曹飞只当是邻居,也挺客气。他要早知道他们是一伙儿的,他能砸了他。 他原想按捺着自己,出一手大的直接让他们尝尝耍他的后果。没想到一个常客这时候正好过来,瞧了瞧他关着的摊子,有些疑问,然后恰好回头看见王姐,冲着她说,“呦,你们这是换地方了,我还寻思怎么关门了呢。” 王姐旁边的男人说,“他不干了,不过我们这摊子东西比他齐全,价格也实惠,王姐办事,你不放心啊,要不在这儿看看。”那女的犹豫的看了看,发现东西果然差不多,就点了头。 曹飞那火就彻底压不住了。他几乎是直接冲向那摊子。却在半路硬生生刹住了脚,他眼睛冒火的蹲在那儿,努力平着气对自己说,“曹飞,你不能冲动,不能冲动,你是答应了乐乐的,不能冲动。” 他念着给自己听,一遍遍重复,慢慢的,那火气才压了下来。这时候他才站起来,晃晃自己有点麻的腿,再往王姐那儿看了一眼,甩甩头发,准备回学校,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结果就是这一眼,让一直低头忙活好容易抬头的王姐看见了。她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笑声爽朗地招呼曹飞,“这不是飞飞吗?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这个点该上学吧。” 既然看见了,曹飞也没退缩的意思,何况,他岁数小,个子可不小,这市场又有好几个他家的租户,论势力他一点也不错。 曹飞就回过头,好像刚看见似的,冲着她说,“原来你到这儿了。” 王姐不在意的说,“是啊,这是我表弟的摊子,离得挺近,飞飞以后可以多过来玩。” 曹飞挺恶心她的态度,讥笑道,“从我那儿学的东西够用吗?这是还想再学呢。” 进货的人也不老少,就看着这一老一少打嘴账,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不认识曹飞,恐怕见过曹玉文的还多点。 王姐也不恼,冲着旁边的人笑呵呵地说,“孩子就是孩子,做生意也是孩子。你瞧你那摊子,都是我一个人撑起来的。什么跟你学,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呢,这种事你能教我什么?” 她还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找不到人着急了,可你看,同样的事,我帮你和帮我弟弟,都得的差不多,但我不帮弟弟,情上说不过去啊。飞飞你还小,以后就明白这些人情世故了。” 她笑眯眯地说曹飞不懂事,那话刻薄极了。租用着曹家店铺的一个女店主看不惯,就出来拉着曹飞让他先走,然后冲着王姐说,“一个棚里的,大家谁不知道你的底,得了便宜就行了,再这么卖乖,你小心给你爆出来啊。” 王姐张张嘴,讪笑两声,终于毙了嘴,意思是不跟曹飞计较。女店主就想要曹飞赶快离开。曹飞却彻底冷静了,他谢了女店主,冲着王姐说,“你不是说我教不了你吗,那你就再学一招吧,你等着。” 王姐只当他放大话,不当心地说,“行,你说啥都行呗。” 许乐是亲眼看见韩语跳下来的,应该说,整个学校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他跳下来的。 学校里,大课间做完眼保健操后,许乐就跟着刘宝宝一起往操场走准备做课间操,经过教学楼的时候刘宝宝偷偷跟他说,“我看见韩老师了,今天早上。” 许乐挺意外,他后来听说韩语不是本地人,毕业后分配到这儿的。那事儿都过了一个多月了,许乐寻思,韩语一直没出现,以后可能都不会出现了,最好的法子,应该就是回家乡了,没想到,他没走? 刘宝宝跟许乐边并肩走,边偷偷说这事儿,“他穿了件黑色的外套,带着帽子,瘦了特别多,脸颊都凹进去了。要不是他上楼我下楼正面碰上,我都认不出他来。”刘宝宝挺落寞的说,“他肯定受了好多罪,我叫他的时候,他都愣了一下,恍惚了好几秒,才认出我来,对着我点了点头。” 其实韩语的事儿,学校都是悄悄处理的,一直没声张。学生们虽然对那女人说得韩语勾引他丈夫这事儿挺新奇,传播的很厉害,可那女人统共翻来覆去就说了那两句话,大家也没见过她,自然不认识她丈夫是谁,更没人说出李明德三个字,也就只能捕风捉影说两嘴,这些天都没人聊了。 “八成是没事了,回来看看吧。”许乐安慰刘宝宝。 可就这么一句话,刘宝宝的眼睛也闪烁起来,他冲着许乐握拳头说,“韩老师回来最好了,大舌头的英语讲得那么差,我都快被他带沟里去了。”大舌头就是他们的新英语老师,他读英语总像喊着点什么,同学就跟他取了这个外号。 课间操的准备时间并不多,没几句话两个人就到了地方。即便到了13岁,许乐的身高依旧没怎么长,还在一米六左右徘徊,这在爱好体育普遍人高马大的初一五班里简直就跟小鸡子一样,连座位都在第三排。还好有刘宝宝陪着他,这小子一米五九,满足了许乐的虚荣心。 两个人在男生行列里排在第一和第二,在他们前面的,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他给班级领操。而再往前,他们正对着的,是高中部的教学楼。这是个四层的小楼,据说是俄罗斯人给建的,已经好几十年了,但依旧牢固。许乐就在上面,看到了个人。 他立刻踢了一脚刘宝宝,冲着他说,“你看楼上。” 刘宝宝边做着扩胸运动,边往上看,然后就惊了似得回头冲许乐说,“是韩老师,他上去干什么?他怎么往楼边上走啊,多危险!” 这时候,八成许多学生都看到韩语的动作了,大家几乎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往上看。老师们开始还想批评,结果目光随着看过去,也静了下来。韩语慢慢地靠近了楼顶的边缘,然后在学生们的抽气声中,坐了下来,他的腿就悬在半空中。 看管他们的教务处主任立刻向着那边狂跑过去,许乐听见他拿着大喇叭喊,“韩语,你冷静一下,有事大家可以慢慢谈,你先下来。”老师们命令所有的学生不准乱动,排着队往回走。 然后韩语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喇叭,对着胖胖的,跑的肉都飞起来的教务主任喊,“没机会了,他把我全毁了。可我没有勾引他,我知道他结婚了,我躲得远远的了,我就一次没躲开,为什么是我的错?” 教务主任扯着嗓子喊,“你先下来,我们再商量……” 只是他的话没说完,韩语轻轻一动,就从楼上掉了下来。他手上还拿着喇叭,他在空中喊,“李明德,你不得好死。”人那么沉的身体,落在土地上,喇叭里传出沉闷的砰的一声。操场上的孩子几乎在同时尖叫起来,许乐看不见韩语落下的样子,只瞧见教导主任手中的喇叭掉了。 曹飞应该是正巧看见这一幕,到许乐教室取书包的时候脸色很难看,许乐问他是吓着了还是摊子的事不好弄,他都说不是,叮嘱了许乐几句别害怕,中午放学他来接后,就匆匆跑掉了。 许乐只好回了教室。班级里都是嗡嗡的议论声,韩老师三个字不时出现。在八卦声中,许乐知道了韩语这些天的遭遇,在对峙中,李明德把责任都推给了他。他先勾引的,他不要脸。他被停职反省。同一个宿舍的老师觉得恶心,把他撵出了单位宿舍,最后一根稻草是那女人居然往他家写了信,他父母说要断绝关系了。 许乐叹了口气,这条路,无论是三十年后,还是如今,都是那么难走。所以,不如不动心,那样,就不会受伤了吧。就跟他上辈子一样,多好。 第82章 中午回家的路上,曹飞虽然有些沉默,但依旧费着心思跟许乐说话,没提韩语的事儿,而是杂七杂八的乱扯,还讲了王姐的无耻。 他冲着许乐说,“他那货肯定也是从广州进的,她在这儿干了四个月,我就有一次跟伟哥打电话的时候说起广州的事儿,就是过年的时候,让他多进点,来了货咱们好去北京。她就在旁边肯定记住了。从过年到现在一个多月,差不多就这时间,她弟弟过来的,顺便也进了货。” 许乐知道,曹飞这是不想让他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尤其是韩语的事儿,他顺着话安慰他,“那也没法的事儿,这种事情不可能一次都不漏,你不能防备一辈子,下次看人仔细点。” 曹飞使劲往前骑着车子,声音被风吹过来飘飘的,“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本来准备咽下的,你不知道她怎么对我说的,好像我什么都不懂,我摊子挣钱都是因为她帮我,我凭什么教会了她,还要受着气。再说,我进货的时间,上货的频率,拿货的样子,她都了解,她跟我一个货源,卖一样的东西,我又不能自己守在那儿,要不对付她,我生意没法做了。” 许乐叹口气,这事儿其实挺常见,有人想开个店没经验,先去别人店里学学,但学经验可不是偷东西,这是两码事。如何摆,如何跟客人打交道,如何卖货,甚至同一批的服装拿出来的先后次序都能学,但不能偷,你把这些都学了,再听了人家的货源,再这么突然辞职自己干,谁也不愿意。 他问曹飞,“你准备怎么弄?” “挤死她呗。”许乐坐后面看不见曹飞的表情,但他觉得,他一定是咬着牙说了这话的。 曹飞说干就干。他跟黑妹说想找人,问她村子里又没有知根知底的,要两个人,咱供吃供住,一个月二百,看情况给奖金。黑妹他们家是杜家村,如今都羡慕死她的三堂弟了,你瞧瞧跟着黑妹一家干,如今连辣白菜作坊都挣到了。 再说这工资也不少,黑妹和杜小伟把村里的人盘算了一圈后,腿一拍,想起个人来。他们的寡妇婶子杜六婶,守寡十来年了,带着他们的堂弟杜小青。堂弟杜小青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如今十七岁,母子俩天天在家干农活,日子过得苦。 最重要的是,杜六婶人精明但讲情义,这么难的日子也不占人家便宜,过得腰杆笔直,杜小青是个厚道的小伙子,一米七六的大个儿,壮实的很,也适合搬货。 黑妹一说这两个人的情况,曹飞就眼前一亮,同意了,于是黑妹赶忙给他村里挂了个电话,找了她爹来说这事儿,顺道跟他们说,让他们一起来省城逛逛。 第二天,话就传了回来,杜六婶应了,两天后过来。曹飞听了这消息,又打电话给王伟嘟嘟囔囔说了半天,结果王伟那边答应立刻给他进货去。 摊子的事儿毕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王姐为了学习还在他们家干了四个月呢。将事情铺出去后,依旧是该上学的上学,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养胎的养胎。 韩语依旧是学校里的话题。 那天学生们都被紧急从另一个出入口离开了操场,所以没人瞧见韩语究竟怎么样了。大家都是猜测,四层楼那么高,会不会已经摔死了。 结果两天后的早上,刘宝宝一进教室,连书包都没放下,就兴奋地偷偷跟许乐说,“韩老师没死!” 许乐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他其实是很同情韩语的,纵然只有一面之缘。这些天的八卦他听了那么多,那些私密的,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学生嘴巴里的事儿,不知道从哪里都冒了出来。 韩语跳楼前的口中没把持住的一次,其实是有次教师聚会,他喝多了,李明德送他。恰好那天李明德老婆回娘家了,他就把韩语送到了自己家里,两个人都是男人,又是在韩语烂醉如泥的情况下,发生了一次关系。醒后,韩语就觉得不对,起来就跑了,但不知道李明德的老婆怎么知道的。 许乐觉得韩语就算有错,也不过是酒后没坚持住,但李明德才是罪魁祸首。抢劫和杀人还不是一个罪行呢,凭什么韩语跳楼,李明德还好好活着,纵然他也被停职回家反省,但跟一条人命比起来,他这点算什么。 如今,听着韩语没死,许乐总算觉得公平了点,“他怎么样?你怎么知道的?” 刘宝宝连忙坐下来,低着头跟他咬耳朵,“我邻居的张阿姨是医院的,他们医院收治的韩老师。我听她跟我妈说的。她说韩老师生命没危险,当时着地的时候被树挡了一下,就是教学楼后面那棵大槐树,然后腿先落得地,如今双腿都粉碎性骨折,治不好可能会瘸了。” 许乐想了想那个韩老师的样子,觉得瘸了这事儿对他真的是可惜,但跟命比起来,这显然要好得多,“这样就好,我觉得他不应该死,又不是他主动的。” 许乐这就是一句自我感想,没想到刘宝宝听了后眼睛就亮了,他激动的拉着许乐说,“你也是这么觉得是吗?我也是。韩老师有什么错的,都是李明德不对。” 许乐还没反应过来,刘宝宝已经热情的邀请他,“我想周末去看看他,你跟我一起去吧。”刘宝宝就有些垂头丧气地说,“你不知道,我听说他可消极呢,他跟治病的大夫说,救我干什么,我这种人,家里人也不要,社会人唾弃,还不如让我死了呢,死了都比活着干净。他如今天天不爱吃饭,也不爱说话。学校给他家里打了电话,他爸妈也拒绝来看他,说是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我觉得韩老师挺好的,我不想让他这样,许乐,你跟我一起去吧,让他知道,有好几个人支持他呢。” 刘宝宝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希望,要是别的,许乐八成不答应了,可这事儿,许乐拒绝不了,如果一次探望就能给人一个生存的念头,他为何不去?他点点头,“成,我们到时候集合。” 周五,杜小伟开着面包车从汽车站接回了杜老爷子和杜老太太,还有杜六婶和杜小青。四个人一进小红楼,就被这里惊讶了一下,实在是里面的装饰,无论对于小市民曹玉文一家还是从土里刨食的杜家人,都有点超出想象了。 杜老爷子还好,表现的正常。杜老太太和杜六婶,杜小青,明显是很局促,坐沙发都只坐了个边。黑妹劝了他们好几次,可不算管用。 这关键时刻,只能放小远出来。曹远是个人来疯,左手拉着老太太,右手拉着杜六婶,嘴巴里还叫着杜小青,从花园里他发现的蚂蚁洞,到天台上他偷偷藏得小玩具,将屋子里大大小小所有的角落都转了一遍,等到坐到餐桌上,这三人就正常了。老太太那嘴巴角都没落下,拉着黑妹说,“你瞧瞧,你瞧瞧这日子,妈都没想过会有这么好的日子,你可要好好过,玉文不容易。” 黑妹美滋滋的摸着肚子笑。 家里本来房间不算宽裕,曹飞空出的那间,让杜小伟带着杜小青搬了上去,楼下空出的杜小伟的那间,就给了杜家老两口住,杜六婶则和老太太住一个屋,两个人也能说说话。 杜六婶原本还觉得不好意思,她寻思着,他们住在摊子那儿就成了,结果被曹玉文给拒绝了,“摊子那儿根本住不了人。就一个货仓。咱们这儿离得不算远,每天坐公交或者骑自行车过去就行。” 等着第二天,曹玉文和曹飞就带着杜六婶和杜小青去了摊子那儿,曹飞的意思是,他这个铺位原本就是批发市场里最大的,他想着一分为二,从摊子中间竖起个格子的栅栏来,可以挂衣服,也能当做墙,里面货仓还是一家,外面分为精品和普通大众衣服,杜六婶和杜小青一人看一边。 许乐则一大早就揣着钱出了门,他昨天就说好了,让附近一家水果店给他装了个果篮,今天早上去拿。拿到后,他就坐着公交车去了市三院,他跟刘宝宝约好了在这儿见面。 等到九点半,刘宝宝果然来了。他手里也提着一盒子糕点,另一个手中则提着个布袋子,看不清里面装的啥。瞧见许乐他就高兴的叫了一声,呱嗒呱嗒的跑了过来,“你可真准时,等好长时间了吧。”他不好意思的说,“我本来算好了我妈今天加班,没想到她今天吃完饭一直没走,我催了好久她才离开呢。” 许乐从平时刘宝宝的八卦中,已经知道他爸是公务员,他妈妈是农科所的,都是经常加班的行业。也不在意,“行了,那咱们进去吧,你知道在哪个房间吗?” “知道,我专门问了。”刘宝宝得意的说,“609。走吧。” 两个人又拎着东西去爬楼,等着呼哧呼哧上了六楼,许乐就一个门派号一个门牌号的找过去,到了615的时候,刘宝宝突然说了句,“许乐,那是李明德吧。” 许乐于是抬起头往前看,就看见个一米七左右,长相特别斯文秀气的男人,正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门口徘徊,手中还拎着一束花,许乐眼尖看见,呵,红玫瑰。 刘宝宝显然也瞧见了,当场就不干了,就想放下东西去撸了袖子去吵架,“他怎么好意思,他把韩老师害的这么惨,他还敢送红玫瑰。” 许乐一把抓住快要爆炸的刘宝宝,冲他说,“他是一坨屎,你就要踩屎吗?韩老师身体没大事吧?” 刘宝宝不知道许乐想干啥,但还是说,“没事。” 许乐就说,“韩老师不是想不活了吗,你不是不知道怎么办吗?多好的教材啊,走,去推他一把,让他看看,自己死了是便宜了一个什么样的王八蛋,是多么的不值得,我就不信,他能放过李明德。” 第83章 李明德已经在门外徘徊了半个多小时。按理说他不该来的,何况,他老婆如今把他看得跟犯人似得寸步不离,若非今天孩子非要闹腾着去姥姥家,他可能还没单独出来的机会。 虽然在那么多人面前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韩语身上,但扪心自问,他依旧对韩语不能无动于衷,尤其是,在那天课间操,韩语从教学楼跳下的那一刻,他是高一四班的班主任,他当时就跟着自己的学生,一同站在操场上。 从他的角度,他只能看到韩语的侧影,风猎猎吹乱了他的头发,看起来像个任性的孩子。他以为韩语是要清白,是不服气,是吓唬所有的人,可没想到他真的跳了下来,而且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我恨你,李明德”。 他是个十分清醒的人,这从他明明就是个同性恋,却不动声色结婚生女就能看出来,他伪装的他老婆都不曾有任何怀疑。直至韩语出现。 韩语几乎囊括了他所有对伴侣的梦想,高大、英俊、幽默、年轻,他几乎在见到他的第一面不可抑制的动了心。他第一次让自己变得鲁莽,他注意、观察着韩语,每多看一眼就爱他一分,然后在某一天他赫然发现,韩语居然喜欢男人——他在书店里翻心理学的书! 那种欣喜是无可言喻的,他以为爱情会在那一霎那降临,但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单相思。他那么明显的追求,韩语却对他敬而远之,他的思念如江河之水,每一天都在淹没他的呼吸,可韩语却仿佛看不见他的痛苦。 他纠缠,烂打,用尽一切方法接近这个人,然后,被无情的推开。那天过夜不过是他爱情中的一次流星闪过,第二天他看见韩语抱着衣服仓皇而逃的背影,那被江河刷过后泥泞的内心第一次升起了恨。 爱之深,责之切。有多爱就有多恨。所以,他在妻子发现了自己写给韩语的信后,毫无责任感的把所有错误都归在了韩语身上,不因为他坏,而是他恨。 但同样,当韩语喊着恨他跳下的时候,他突然有种感觉,韩语是爱他的,否则为何会恨得连生命都想放弃?他思来想去那一夜,觉得韩语不过是因为他婚姻的身份而故意远离他,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爱,而是世俗,这让他的内心充满了冲动、彷徨,在激动许久后,终于来到了这里。 可从大门的窗户看到里面双腿被打着石膏的韩语,他又胆怯了,所以,始终都在门口徘徊而不敢进去。他拿着玫瑰前半步,又退后一步,看得后面的许乐和刘宝宝都替他急,两个人对看一眼,许乐就先上前,冲着他说,“你进不进去啊,不进去让开门口?” 李明德吓了一跳,一下子从思绪中跳了出来,第一反应就摇头退后一步。许乐直接把门推开,还喋喋不休,“有毛病,在门口站了半小时也不进来。”他喊了一声韩老师,把韩语的目光吸引过来,指着门口问,“你认识他吗?” 韩语没见过许乐,有些迷茫的看着门外,许乐顺着他的目光一瞧,果然如他想的一样,这家伙居然跑了。好在刘宝宝战力不弱,只听着外面他喊着,“李明德,你跑什么,既然来了,就跟韩老师把话说清楚啊,你怕什么,你快点过去,你不要不过去,我就喊你偷东西了啊。” 许乐被刘宝宝的词囧了一下,就看见刘宝宝押着李明德过来了。他八成也使用了暴力,手中的糕点盒子都扁了,李明德也挺狼狈,衣服都乱了,脸上还有几道抓痕,一看就是刚挠的。刘宝宝到了门口就使劲推了他一把,冲着韩语说,“韩老师,他抱着束红玫瑰在门口站了好久呢,肯定是来看你的,八成是不好意思,一开门就跑了,我把他抓回来了。” 韩语那张没啥血色的脸就从许乐看到了刘宝宝,然后他的目光再扫到了李明德,从他的脸上一直往下看,直至目光定在了那束鲜红如血的红玫瑰上。 然后,他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 黑黑的后脑勺,翘起的头发,都在昭告主人的心情不佳外加不愿接待。李明德也不是厚脸皮的人,他紧紧地捏着玫瑰,昨夜的激动仿佛都在现实面前成了笑话,他甚至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但刘宝宝仿佛料到了他的动作一般,挡在了他的身后,许乐几乎是迅速的关上了门,他给刘宝宝使了眼色。 刘宝宝当即就照着许乐教的说,“李老师,你干吗走啊,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你还拿了红玫瑰来呢,是给韩老师道歉的吗?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有意的,你既然一开始喜欢韩老师,那么做,也是有苦衷的吧。现在韩老师也没大事了,你干脆全说给他听啊。” 韩语跳下后,虽然那么多人都不齿韩语这种同性恋,但对李明德,显然他们更痛恨,没人跟他说话。刘宝宝几乎是第一个正色面对他的学生,他眼中由戒备到欣喜,一时间仿佛找到了知音,连连点头,“韩语,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想了好几天了,咱们中间的误会不过是我的婚姻,我知道你有道德底线,可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让我误会那么多。” 他仿佛完全进入了自己的想象中,冲着韩语说,“韩语,我想好了,我去离婚,咱们在一起吧。反正这里已经呆不住了,咱俩一起去广州吧,那边听说很多工作机会,风气也开放。” 刘宝宝在旁边长大了自己的嘴巴,刚开始许乐对他说李明德能来这儿就是准备不要脸了,他还不信,但显然他想少了,一个人怎么能那么无耻呢。 果然,一直背着身的韩语,听了这不要脸的话后,猛地回过了头,多少天都没有表情的脸上,充满了厌恶,他怒视着李明德,指着门对他说,“李明德,你够了,我爱你?呵,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你,你听着,别再那儿幻想了,我没爱过,从你一开始纠缠我开始,我就烦你,那天不过是酒后乱性,别他妈的给自己脸上贴金。” 这话说得中气十足,看样子是气大发了,这让陷入幻想的李明德有一时间的恍惚,然后才从梦中醒来,冲着韩语不可置信的说,“你别骗我,你那天那么热情,怎么可能是装的?” 韩语不屑道,“我喝酒没记忆,那天来个乞丐我也能硬。” “不可能!”李明德大喊,“你怎么可能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你干什么要跳楼,要不是我让你伤心,你怎么会跳楼?你应该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就是……就是有些恨,我觉得你怎么就看不到我的好呢,我就是不甘心罢了。所以,想让你也得到点教训。但韩语,我是真的爱你的,而且我看到,你也为了我跳下来,连命都不要了。” “嗤……”韩语冷笑,“你要爱我,还能诬陷我,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我……我不是以为你不爱我了,所以恨你,想让你永远记住我吗?你肯定是生我气了,我不怪你,韩语,我离婚,咱们好好过行吗?我以后不犯浑了。”李明德祈求。 “哈……”韩语却几乎是抑制不住的仰天大笑,许乐听见这一声终于放下了心,可不是吗?为了这么个人渣去跳楼,人家还以为你是爱他而不得去寻思,要是死了才是千古奇冤,再也洗不干净呢。 李明德在韩语的剧烈笑声中,从激动变得无措,然后茫然,无助的叫着“韩语,韩语”,可韩语给他的只是笑声。然后这个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嘴唇轻启,“滚!人渣!我跳楼是因为伤过一次你而犯恶心,为自己犯过的错误惩罚自己。你居然以为我爱你,我,韩语,就是全世界就剩下你一个男人也不会爱你的,你死心吧。” 李明德仿若被这句话击中,呆立在那儿,时间在静寂的病房,变得绵长。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门却突然开了,他老婆几乎是扑了进来,撞在他身上,使劲的捶打他,“你要跟谁离婚,你要跟谁离婚,你个没良心的,谁给你生孩子,谁伺候了你瘫痪的老娘?李明德,你个没良心的,你为了个男人要跟我离婚!” 刚才软弱的李明德这会儿好像硬了起来,一把抓着他老婆的手,往一边一推,“你闹什么?谁让你来的?” 他老婆这才想起什么,往门口看,奇怪地说,“你们教导主任啊,刚才跟我一直在门外呢,我要进来他还不让呢。怎么这会不见了。” 李明德的脸色就变了,他仿佛一下子又进入了俗世,冲着他老婆喊,“你怎么不早说?”说完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觉得手中不得劲,低头就看见了那束红玫瑰,然后毫不犹豫的扔在了地上,转身而去。 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屋内又陷入安静。地上的那束红玫瑰,就像个巨大的讽刺一样,讽刺着李明德所谓的爱情,和韩语所谓的跳楼,都是那么的可笑。许乐慢慢走过去,将玫瑰拾起来,拿到韩语面前。韩语几乎立刻就转过了头避开它,许乐也不在意,反而问他,“还跳楼吗?还寻思吗?还想的话,我就给你插起来,反正你和它一样可笑。” 韩语没说话,屋子依旧是静的,许乐看着他的肩膀从僵硬变得颤动,他将脸埋在了被子里,从被子缝中透出的声音,他在哭泣。刘宝宝担心的想开口,却被许乐摆手止住了,他将玫瑰就放在桌子上,然后,拉着刘宝宝往外走。 门外,刘宝宝问他,“这样行吗?” 许乐说,“这样再不行,那可怎么都不行了。” 然后,他们就看见护士急匆匆的进了韩语的病房,一会儿又笑着抱着玫瑰出来,喜滋滋的拿走了。 第84章 许乐和刘宝宝在公交车站分手,一个人坐着车回到了家。因是周末,车上的人格外的多,他站在一对小情侣旁边,看着他们悄悄牵起的手,偶尔相对而笑,心情不算差,也不算好。 他可以用一点小聪明来让韩语摆脱颓废,可直到三十年后,同性情人也依旧不可能这么光天化日之下亲密。这不是他的聪明能够改变的,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改变的。 他忍不住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的位置,那是他的心,上辈子他不曾交给谁,这辈子因为他选择的不同,身边的一切都改变了,他是否会交出去呢?他心里有个隐隐的人出现,但却被他立刻甩开了,他不能。 到家的时候,杜老爷子和老太太,曹玉文都回来了,曹飞和杜六婶他们却不在。许乐问了问,曹飞原本想,等着王伟的那新货来了一起开业就行。但杜六婶今天见到王姐了,知道了前因后果,又瞧着曹飞原本的货源也不少,就要求在那儿整理整理,明天就开业,先把这些摆出来卖,等着精品女装来了,再说别的事。 杜老爷子也同意,这事儿就定下了。曹飞就留在那儿跟他们收拾仓库。要搁着平时,许乐肯定鞋都不换,直接跑到批发市场,可他今天心情一般,就直接回了房间看书,等到都吃了中午饭,曹飞都没回来。 曹远上午跟着老太太去逛街买菜了,还以为回来后又是他一个人玩,毕竟大哥和二哥好讨厌,从来都一起出现不带他。没想到许乐还在,几乎乐疯了。吃饭的时候都专门把自己的专座——一个稍高的椅子让杜老爷子帮他搬到许乐身边,要挨着许乐吃饭。 许乐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得担任起看顾小胖子不要吃多了的任务。他问了一嘴曹飞他们呢?黑妹回答他,“还在弄呢,他那摊子都开了四五个月了,从秋天到现在,库存也不少,杜六婶挺会过日子干活的人,瞧见了就跟飞飞说,要都整理出来,可以当添头,如果多的话,让杜小青开个车子往郊区走走,也能卖出去。” 许乐一听挺惊讶,“六婶还懂这些啊。” 杜老太太在旁边说,“她怎么不懂啊。她没卖过衣服,可攒的鸡蛋、院子里种的菜,自家养的鸡鸭羊,这不都是要卖的?她家里没壮劳力,就靠偷偷摸摸卖点东西过日子,她都知道呢。” 许乐就放下了心,有这么个人,曹飞的生意应该差不了多少。因着许乐跟曹飞从来都是形影相随,老太太就问了一嘴,“乐乐,你等会儿去找飞飞吗?早让他回家,时间多着呢,别一下子全干完。” “没,我不去。”许乐下意识的拒绝了,然后就瞧见老太太和黑妹一脸你怎么会不去的表情看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们班这次作业留的特别多,我得做完。” 听到这个解释,他们才做出一副原来如此,否则你肯定去的表情。许乐心里略微紧了紧,伺候着远大爷吃完饭,也不用他收拾,就回房间了。他也没心情写作业,直接就拉了被子睡午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床上一沉,曹飞就带着一身凉气钻了进来,还把脸冲着他,直喷气。许乐就是只猪也只能醒了,迷迷糊糊地问他,“都弄好了。”曹飞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梢上还有水滴子呢,兴奋的胡拉着许乐的脸跟他说,“都弄好了,乐乐,六婶好厉害。” 许乐还是有点困,就点头不肯再睁眼。然后他就听见曹飞的声音一下子停了,耳边粗重的呼吸声似乎在靠近,他也没睁眼,而是仿佛突然想起来似得,跟曹飞说,“我今天上午去看韩语了。” 这个话题果然让那呼吸声变浅了,曹飞问他,“你怎么去看他了?” “刘宝宝让我陪着他去的。韩语双腿分脆性骨折,说是可能会瘸。”许乐跟他叙述韩语的事儿,“我们还在那儿看见李明德拿着束红玫瑰站在他病房门口转悠,你知道李明德吗?就是韩语跳楼的时候,说恨他那个人。” 曹飞的身体离着许乐远了一些,“他怎么好意思来?” “我听着他觉得韩语跳楼是爱他,想跟韩语和好双宿双飞,说了好多缠绵话,结果没想到教导主任和他老婆全听见了,他就把花一扔,去追教导主任了。”许乐这时候睁开了眼,“飞飞,他的工作应该也保不住了。” 曹飞的脸色已经不是刚刚进屋时的那么好看了,看着有些难看。他直接将脑袋缩进了被窝里,用后脑壳对着许乐,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变得闷闷的,“他活该。他先对不住韩老师的,要是他能早这样,他……” 后面的话,曹飞一下子卡住了,他能怎么样呢?离婚带着韩语一起飞吗?曹飞多么务实的人啊,怎么会有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许乐也在内心略微轻松了一下,拍了拍曹飞潮湿的脑袋,“你该头发干了才睡觉的。别感冒了。我先写作业了。” 杜六婶果不其然是个好手,她亲切又泼辣,礼貌又难缠,何况,曹飞故意将衣服的定价定得比那边王姐的摊子低了一成,生意立刻就回转了。五天后,王伟给曹飞足足发了二十个货包来,杜六婶的底气就更足了。 摊子被一个木格子挡板一分为二,她卖日常女装——就是跟王姐一样的衣服,价格比王姐低一成,杜小青被曹飞带着转了转,换了几身潮装后,被扔在了精品女装那边。 这个批发市场上,曹飞的货本就是独一份,虽然王姐也弄到了同样货源,但曹飞能肯定,她手中的资金肯定没自己这么充足,论价格战可打不过他。 王姐卖的曹飞卖的便宜,王姐没有的精品女装,他卖的死贵,就这样,在杜六婶母子俩的热情招呼下,没半个月,王姐就挺不住了。 王姐不是没找过杜六婶的事儿,她说杜六婶影响秩序,不良竞争,扯着她弟弟专拣着生意最好的时候在杜六婶面前吵。杜六婶一瞧生意都被吵走了,立马不干了。冲着杜小青就吼了一句,“你个娃子死人啊,你妈都被人挡门了,你还在那儿卖卖卖,把她弄走。” 杜小青就憨头憨脑的哦了一声,直接从摊子后面出来,开始还客气了一句,“您走吧,我妈脾气不好,你别惹她。” 王姐可没当回事,她抱着手在那儿说,“你妈做的不对,她还好意思发脾气?同样的东西故意降价,她这是扰乱市场。” 杜小青回头一瞧他妈快爆了,又堵不住王姐的嘴,只能叹了口气,直接拎着领子,把王姐给扔回她的摊子上了。王姐她弟弟倒是过来抢人呢,杜小青先是把人推开了,等扔完王姐,又回过头来,直接把这个一米七个头的男人扔了过去。 杜小青干完就回来了,这时候,杜六婶让儿子照看自己生意,开始守在王姐摊前数落这两人,从曹飞如何毫不保留的教她,到她怎么另立门户,最终一句话,“能赚你就赚点把,别不知足,瞧见那汉子了吗?那是我儿,再来,可就不是扔人了。” 王姐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发现抗议压根没办法,也开始打折出售。但问题是,他们本就是批发市场,东西的利润有限,她刚开始进货,又不能跟王伟这样拿货多年的价格一样,同样的九折,曹飞有的赚,她就得赔钱。 到了四月底,王姐的摊子上,终于挂出了清仓的牌子。曹飞那天听了杜小青这么说,专门大中午的不嫌麻烦骑着车子去批发市场看了一眼,还专门在王姐的摊子前走了两圈,王姐就当没看见,她弟弟八成也觉得挺尴尬,冲着曹飞说,“曹老板,我们知道错了,清完仓就不干了,以前的事儿是我们对不住。” 曹飞要到了最想要的几句话,他压根不是不讲理的人,出了口气,心里就舒坦了,也没说什么难听话,就高兴的走了。路过小卖部的时候,想着周末要春游,还专门买了一兜子零食,一半留给曹远,一半他和许乐拿着路上吃。 学校里的春游,事实上在函城和省城都是一样的无趣。人家春游都是三月初,他们都到了四月底,别说看桃花了,桃子都长出来了,才刚开始。学生们的兴致早在等待中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听着老师一脸中奖了的表情公布这事儿的时候,大家的头都是低着的,各个在底下说悄悄话。 好在班主任随后的话,让他们提起了兴趣,这次要去的不是公园,而是郊区的一个农村,说是让他们瞧瞧真正的农村生活,体验一下生活。一听能放羊放牛,甚至能去地里玩会儿,这群城市长大的小孩们才彻底兴奋起来,一个个在班级里嗷嗷嗷直叫唤,大声说着我要带这个去,我要带那个去。 尤其是还能在那儿住一天,这群孩子就更高兴了。曹飞也想着呢,到时候他就跟五班的人挤一挤,去跟许乐睡就行了。再想着许乐嘴巴虽然不挑剔吧,但身体挺差,他怕许乐在那儿吃不习惯。买了一堆东西后,他才匆匆放回了家,又赶到学校,等着下午放学骑车带着许乐往回走的时候,嘴角的笑容都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对着后面的许乐说,“乐乐,猜猜我给你买的什么好吃的。”“乐乐,你到时候一解散就跟我会和啊,你可不能乱跑乱跳乱吃东西。”“算了,乐乐,干脆我直接跟到你们班上吧。省的叔叔婶子奶奶姥姥姥爷他们都不放心。” 许乐都被他烦的耳朵起茧,可心里却暖暖的。出于道义,他不能靠近曹飞,即便心里有种朦朦胧胧的情感发酵,但不能。 他不能在曹家人养了他后,在勾搭一个曹家的孩子,纵使还有曹远在,但他真的不能。只享受这种关心吧。享受就好。 第85章 春游是定在周五、周六两天,这样周日回来还能休整一下。可惜对于曹远来说,这个消息简直太虐了,他等了一星期才能跟哥哥玩两天,结果愣生生少了一天,因此,即便他在两年前就拍着胸脯认为自己是男子汉了,许乐和曹飞出门的时候,他依旧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喊,“臭哥哥,说话不算数,臭哥哥,不带我……去……玩……哇……” 小孩胖了就是中气十足,那声音大的许乐直走出去老远都听得见,他有些心疼地说,“怎么哭的这么厉害,我回去看看吧。” 还是曹飞镇定,他一把扯住许乐,“没事,家里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就是人来疯,人越多他越上脸。今天不骑车子,坐公交可慢,别迟到了。” 许乐一想曹远那性子,的确也是那样,这两天家里多了四个大人,他就有些玩疯了,天天晚上闹腾着不肯睡觉,一向疼他的老太太哄他哄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只是,许乐心里暗暗想了想,这也比第一次见曹飞的时候强多了吧,那时候曹飞可是个不讲理的小皇帝,他好意思说曹远。他放缓了步伐,悄悄落后半步,看现在已经有些大人样的曹飞,成熟、稳重,这才几年,变化真大啊。 曹飞似乎感觉到了许乐脚步慢了下来,他有些关心的回过头,伸出长长的手臂,从许乐肩头把他的书包拿了过来,“挺沉吧,我说我给你背,你还不让。那么点的小孩,讲什么面子啊。” 许乐知道说不过他,就没再抗议。两人坐了公交车去了学校,班级里已经是一片热闹,尤其是刘宝宝,一瞧见许乐来了,眼睛都亮了,先给许乐塞了块巧克力,然后拍着书包说,“你可来了,我带了好多好吃的,等会儿咱们一起吃。” 许乐点头,“我奶奶给做了酱牛肉,可香了,我带了整整一饭盒,等会咱们吃。” 刘宝宝是个标准的放养孩子,他妈他爸常年加班,没时间做饭,打三年级起,就给他脖子上挂了串钥匙,还给了他单位的饭票,他就学校、食堂、家三点一线长大的。所以一听着有酱牛肉吃,口水都快出来了,抻着细脖子四处找,“哪儿呢,哪儿呢,先让我吃口。” 许乐一转才想到,还在曹飞身上挂着呢。他一说这事儿,刘宝宝就一副泄气的模样,“那你今天肯定不能跟我一起玩啦,你那个哥哥肯定看得你死紧。”正说着,许乐就瞧见曹飞从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进来了。 班里进了个新同学,不少人都回头看他,可他也没管,径直走到许乐桌子跟前,“我跟我们老师说了,我就在你们班跟着活动了。你身体不好,我得看着点。”他说着,就看见了五班班主任过来,就跟着去解释,说辞不过是许乐身体太弱,他看着。 刘宝宝就趁机给许乐挤眼睛,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许乐也只能笑笑。 去的郊区离着市区不算近,车程也要一个多小时,学校里从公交车队借了车,孩子们就赶鸭子似得上去了,刘宝宝为了能跟随好朋友,不顾自己的小身板,第一个上去抢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三个人就坐一起了。 一路上老师花样不少,除了点名讲故事,集体大合唱,还想了许多小游戏,三个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到地方了。这时候才十点多,许乐来之前还想着,一个班三十多个人,六个班去了两个村,一处也九十来个人呢,哪个村里住得下。结果一瞧,直接领了他们来了村小学,课桌们已经合在了一起,显然是住通铺了。 这个发现,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简直兴奋极了,一个个争先恐后拉朋友,占地方。曹飞人高马大,直接占据了靠里的位置,把他和许乐的东西放下了,想了想,又在旁边给刘宝宝占了个,刘宝宝这才眯眼笑了。 等着忙活完了,就该吃饭了。中午歇了一个小时,一群孩子就被分配了,有下地的,有喂兔子喂鸡的(这都是女生干的),还有看驴磨磨的,喂猪的,刘宝宝就被分配给猪剁野菜,他还挺不愿意的。 许乐身体不好,老师也没为难他,将一个老爷爷将的老羊交给他们俩,“行了,你们俩带着他溜达着吃点草去吧。它认路,吃饱了就自己回来,别跑远了。”许乐就挺兴奋的接过了绳子,对着嫉妒的哀求跟曹飞换换不成的刘宝宝招招手,被老羊拉着往山上走了。 这里的山不算高,但挺陡峭。老羊显然已经走惯了,虽然年纪很大了,但跑的贼快,曹飞从许乐手中接过了绳子,一边拽着羊,一边拉着许乐,这才在半个小时后,到了人家吃草的地儿。 那地方在一个山坳里,遍地都是新鲜的野菜,老羊一见就撒欢了,曹飞想着老爷子交代他,到了就放开让它吃就行,就把绳子松开了,还上气不接下气的冲它说,“你乖点啊,早点吃完咱好回去。” 说完又等了会儿,瞧着这羊真不乱跑,才带着许乐在这块溜达起来,他还顺手将肩上背的保温水壶给许乐递过去,“橘子汁,奶奶冲的时候,我多添了两勺子,肯定很甜,你喝吧。” 许乐有点不好意思,他其实就这点爱好,喜欢喝点果汁什么的。奶奶怕孩子们牙不好,甜食都是限量供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曹飞的那份就很自然的给他了。曹远开始不懂这些,他也吃不下,后来懂事了,还哭过一次,说他哥哥不喜欢他了,天天藏好东西给二哥吃。 在这儿天高天蓝的地方,有风轻轻吹,许乐抿一口甜甜的橘子汁,再想想家里的闹腾事,那种满足就别提了。他敲了敲这儿其实挺干净的,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找了块石头当枕头,就躺下了看天空。 这日子多悠哉,你看那云彩,都是大块大块团状的云,就像是鱼鳞片一样,这是他在上辈子不曾有过的心境。并非那时候他不看天,他也看,他年幼时躺在村里的地上,想的是云彩如果能吃就好了,他年长时躺在自家天台的躺椅上,想的是再多赚点就好了。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好,许乐想。 曹飞在旁边有些担心,“这才四月底呢,你别冻着了,快起来。” 许乐就回头跟他说,“躺着看云彩可漂亮呢,你也看看呗。” 许乐的漂亮不在皮相而在骨相,因此,他即便躺在地上,那张脸依旧让人立体的很,这让曹飞想起了他梦中的许乐,一切也是从这么躺着开始的。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在不好意思说点什么,只能也跟着躺下了。 这时候正是下午两三点呢,太阳晒着,其实哪里有多凉,反而暖洋洋的让人想睡觉。曹飞只听着许乐迷糊的说了句什么,他想问呢,可也支不住眼皮打架,也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乐感觉到一个温软的东西在舔他,他以为是曹飞,立刻惊醒了,却发现居然是那只老羊,它正咩咩的叫着,仿佛非常焦急。而此时,天已经不是刚才那般晴朗了,开始有微微的小雨落下。许乐立刻推了推身边的曹飞,冲着他喊,“下雨了。” 曹飞迷迷糊糊睁了眼,一听这话就精神了,他立刻弹跳起来,看着天色实在太差,一手牵过老羊,一手拉着许乐,就往回走。 老羊显然是通人性的,见两个人都起来了,就迅速往山下跑,曹飞扯着许乐在后面跟着,速度比上山的时候,不知道快了多少。雨越来越大,刚刚还是鱼点子,如今却是连接成线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打出一个个土坑。 许乐和曹飞身上就传了个球衣加外套,就这一会儿,已经全打湿了。眼见天越来越黑,手中牵着的老羊,明明被勒紧了脖子,也不停的拽着他们往下走,曹飞也急了,他直接蹲了下来,冲着许乐喊,“上来,我背你。你太慢了,这么走,咱俩肯定下不去。” 许乐的确在体力上不占优势,何况他又人矮腿短,他几乎没犹豫的就爬上了曹飞的背。曹飞这些年练摊,身上的力气可非一般能比,背起他就健步如飞的向下跑,老羊似乎也赶到速度快了,在前面走得更快了。 在出拗口的那一刹那,许乐只感到身下的曹飞不知道为何跳了一下,然后整个山体都在一霎那间左右晃动了起来。曹飞站立不稳,怕摔倒许乐,他立刻松开了老羊的绳子,手扶在旁边的一块巨石上支撑了一下。然后,许乐就听见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 他向后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山体居然有一处滑落了,带着树木和草皮,轰隆楼地向着他们砸过来。许乐大声喊,“飞飞,有塌方,有塌方,快点跑。” 曹飞也听见了,他极力的站起来,双手紧紧的勒着许乐的双腿,向前跑了两步。许乐只觉得后背一痛,眼前就黑了。他最后看见的是,似乎并不明白绳子为何松了,回头张望了一下,就被塌方吓坏了往下跑去的老羊。他好像还听见曹飞喊了一声,“乐乐。” 第86章 其实谁也没在意过,前半个月中,时断时续的下雨天。 那对于城里的人来讲,雨只是打扰他们出行的一个天气罢了。让他们不能穿好看的衣服,不能随心所欲的出门,只能坐在教室里看着阴沉沉的天上体育课。 而对于生活在郊区的老乡们来说,春雨贵如油啊。虽然大了点,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几乎可称为平原的土地上,纵然砍树已经成为习惯,但塌方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未曾听闻过的事情。他们也会在下雨天后禁止孩子上山玩耍,那不过是怕地上湿滑他们摔到了而已。 因此,当地动开始,山上传来一声巨响的时候,大部分因着大雨往回跑的人都是愕然的。只有许乐的班主任张敏突然喊了声,“许乐!”紧接着刘宝宝也焦急的大喊起来,“许乐,许乐还没回来,还有他哥!” 整个村学校立刻沸腾起来。张敏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倒是十分镇静,先是找了个最高的桌子站在上面,大声让同学在身边找许乐,在无人应答后,又问谁看见过许乐回来。等着大家依旧沉默后,她就跳了下来,拿了块雨布往外冲,跟队一起来的老师问她,“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张敏还满怀希望,“许乐和曹飞跟着一个大爷家的老羊上山了,我去大爷家找找。老羊都认路,八成早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这几乎是唯一的希望了,如果再找不到,想到刚才山上传来的那声轰隆隆的声音,几个老师的脸色更难看了。曹飞的班主任是个男政治老师,叫郑明泽,也跟着披上了雨布,冲着旁边的几个老师说,“你们看着孩子,我跟张老师去看看。” 两个人说完,就钻进了雨中。只是,他们很快就停住了脚步,张敏呆呆的看着面前跑回来的羊,她不认识羊,但清楚的记得那根栓羊的绳子上面系着个小木块,被天天磨得油光发亮,而此时,那个木块正滴溜当啷挂在绳子上。 羊满身都是泥浆,冲着他们咩咩叫了两声,就往村里跑去。张敏几乎不可抑制的哭了出来,“许乐和曹飞还在山上,他们没有跟着下来。”郑明泽紧紧的扯着她的胳膊,“先跟去看看,看完再说。” 一个半小时后,整个村的村民都知道了,城里来的两个小男孩被困在了山上。村长也急的不得了,找了几个胆大的村民又冒险去山那边往上走了走,回来说,“山上塌了,到处都是黄泥,路都不见了,这时候还下着雨,不知道还会不会在再塌,压根进不去人。” 许乐是被疼醒的,他的后背好像被沉重的东西砸了一下,如今正一抽一抽的疼。想到砸到后背的东西,他就一下子惊醒过来,然后入目所见,则是一片黑暗。呼吸之间有浓重的潮湿的泥土味道,他想了想在昏迷前最后一刻的事情,就明白过来,自己八成被塌方的泥土掩埋了。 他喊了声“飞飞”,但却无人应答,他的心就提了起来,又连声叫了几次,可惜依旧没人回答他。 许乐几乎是立刻紧张起来。这可是塌方,无论是砸到哪里了,还是泥土掩住了口鼻,都会让人丧命的。他立刻动了动四肢,还好,除了后背那点疼痛外,都完好无损。随后,许乐用手在黑暗中试了试自己四周的空间,很小,小到不能让他站立和平躺伸直。 但好处是,在他的右侧,是一块超级大的石头,许乐想如果没错的话,这是曹飞背着他扶着的那块石头,这说明,自己并没有被塌方冲击到很远的地方,曹飞应该就在附近。而且,这块空间因为有这个大石头,不容易坍塌。 而更可喜的是,他不知道晕迷了多久了,却没有任何窒息的感觉,这块地方,肯定有空隙连接着外面。 然后,他惊喜地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是曹飞。 许乐几乎是狂喜地扑了过去,但这才发现,曹飞居然是趴在地上,他的上半身,还掩埋在泥土中。许乐几乎立刻开始动了起来,他身上除了那个水壶和刘宝宝给他的那一块巧克力,他身上居然没有任何可以用的东西。他只能摸索着曹飞的身体,边叫着曹飞,边拿手开始刨土。 还好,雨水侵透的泥土虽然不松软,但并不坚硬,许乐开始还觉得手疼,后来却都麻木了,他挖出了曹飞左手,兴奋的发现他的脉搏虽弱,但依旧跳动着。他几乎跟打了激素一样快速的动了起来,用小却急促沙哑的声音一声声叫着“飞飞,飞飞你挺住,我这就救你。” 然后是曹飞的左边身体,右边身体,他甚至在探进去手的时候,摸到了曹飞的下巴和嘴唇,那上面沾满了泥土,好在的是,在曹飞的脑门处,有一块石头,可能正是这块石头,让曹飞倒下的时候直接陷入了昏迷,也是这块石头,给他的口鼻留开了一点缝隙,没让他因窒息而亡。 这时候,曹飞上面的土层开始松动,许乐手中没有任何石头和木棍可以支持这个小孔洞,如果继续挖动,土层说不定会坍塌,这个维系他生存的小空间说不定也会立刻坍塌,即便不这样,如果某个晃动让那个传递空气的空隙被挡住了,他们也要面临死亡。可如果不动,曹飞被埋在土里,肯定等不到人来救他的。 许乐几乎没有停顿,又起了身,将身旁挖出来的土往曹飞两旁的墙壁上紧紧地夯实了一下,然后向后爬着退了退,试了试这块空间的大小,自己和曹飞与那块大石头的距离,然后上前半蹲着抱紧了曹飞的腰部,低头轻轻地说了句,“飞飞,我命特别大,我死了一次都活了,咱们一定会没事的,你放心。” 说完,他手臂一使劲,曹飞的身体随之向外拔出,许乐因使力太大,带着曹飞一起向后仰去,然后,他的后脑勺碰到了冰冷冷,硬生生的大石头,撞得他眼冒金花。而等他反应过来再回头,土块掉落的声响下,掩埋曹飞身体的那个小孔洞已经完全塌了,不仅如此,他们的空间更小了,头顶上的泥土向下倾斜,埋到了他的大腿。 可曹飞在他手中了,结结实实被他抱在怀里了。许乐几乎顾不上窒息不窒息的问题。他看不见曹飞,他只能一点点的顺着腰部摸上去,一边轻轻叫着,“飞飞,飞飞,你醒醒,你醒醒啊。”然后摸到了曹飞的脑袋,也摸到了他额头上鼓起的大包。 他的手又摸了下来,将曹飞的脑袋紧紧抱在怀里,替他一点点的清理鼻子和嘴巴里的泥土,曹飞的唾液腌得他手指生疼,可却掩不住他的担忧。那么久了,曹飞依旧没有动,许乐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一滴滴的打落在曹飞的脸上,看不见,只能听见啪啪啪泪水落下的声音,和他压抑的抽气声。 曾经李玉香死的时候,曹玉武对他口出恶言,说他是扫把星。将李玉香的死亡归在了他身上。他那时候觉得很奇怪,纵然他重生选择了曹家生活,他可不曾主动触碰过李玉香任何利益,即便是反击,也没有做的让李玉香难于立足,说到底,他们之间的纠葛,不过是为了一点点钱罢了。何况,李玉香是踩着香蕉皮才去世的,这明明是个意外,为什么要扣在他头上? 可如今,抱着一直不肯醒来的曹飞,许乐却不敢这么想了。如果没有他,曹家是不是就不会做辣白菜生意,曹玉武是不是不会嫉妒,曹飞是不是不会跟着他们过,曹玉文是不是不会去长春,不会发了财,不会认识钱磊,不会买小红楼,不会带着曹飞来省城上这所学校,不会参加春游,更不会因着背着他,而丧失了最佳的逃跑机会? 命运那么多岔道口,却偏偏走向了这么多灾多难的一条,许乐将自己靠在了冰凉的石块上,他不得不想,是自己影响了这家人…… 曹飞醒来的时候,许乐已经将身边的碎土再次夯实到了四周,让他们所在的空间更结实了一些。他未睁眼,先喊了句“乐乐”,与许乐醒来时的无助不同,许乐用沙哑的嗓子毫不犹豫的回了他一声,“我在这儿。” 声音就在他的头部上方,他的脑袋依旧在许乐的怀里。曹飞应该是动了动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的包,然后问许乐,“你受伤了吗?”许乐回答他没有。然后将保温杯拿了过来,请轻松的对他说,“还是你聪明,多加了两勺橘子汁,这么甜的水足够咱俩消耗了。” 凉了的,甜得发腻的橘子汁润了润曹飞的嗓子,也让他更清醒一些,他应该是没多大事儿,拿手如同许乐一样,摸了摸四周,然后问许乐,他们被关了多久了,有听见声音来找他们吗?许乐告诉他,大概已经五六个小时了,外面的雨还没停,应该没人能上来找他们。 曹飞颓然的躺在了许乐的怀里,他紧紧的抱着许乐说,“乐乐别怕,有我在。”然后,这句话在后面的几个小时里,被无数次说起,他从许乐的怀里坐了起来,揽住了许乐的肩膀,和许乐并肩靠在巨石根部,听着外面哪怕一丝丝响动。 不知道睡了几次醒了几次,许乐身上的巧克力两人一人一口分着吃了,保温杯里的橘子汁也只剩下三分之一,曹飞捏着许乐单薄的肩膀突然问了许乐一句,“乐乐,咱们是不是要死了?” 许乐劝他,“不会的,他们一定在想办法救咱们。” “可这么久了,乐乐,”曹飞问他,“你有什么没完成的愿望吗?咱们说说吧。” 许乐真的去想了,最重要的是曹飞,他费了多大心思,才把这小子拉扯到了十四岁,好容易情窦初开了,还喜欢上自己,每天半夜偷偷摸摸起来借着月光偷看他,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他差点没被吓死!偏偏曹飞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呢。 可知道又怎么样?自己又不可能给他回应,多亏啊。自己都活了一辈子了,反正也都知道怎么回事了,要是老天爷真有眼,真让活一个的话,还是让曹飞活着吧。 不过他嘴上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都是家人,“我前两天还跟爸说呢,等着到了十八岁了,就回去给我亲爸修坟的,如果真死了,恐怕就不行了。不过爸应该会记得这事儿的。不知道他妈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我其实挺想要个妹妹的,名字都偷偷起好了,叫小晴,多好听。可这年头,还是生个弟弟好,能支撑门户。奶奶的身体应该没事吧,曹远不知道会不会想我……” 他正说着起劲,曹飞却突然说,“乐乐,能让我亲一下吗?”他补充了一句,“我一直都想。” 第87章 许乐几乎是愕然的停在那里,幸亏这里乌漆墨黑,什么也看不见,才掩饰了他的表情。他装傻似得伸手去摸曹飞的脸,然后在他起了大包的额头上响亮的亲了一下。还安慰曹飞,“飞飞,你是很疼吧,我小时候摔疼了我爸就这样亲我的,亲了就不疼了。” 他说着,他捏了捏曹飞的脸蛋,就跟他们从小一起做的一样自然。可曹飞的回应不是撇开他的手,再来掐他的脸,而是将绕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下滑,在大力的拥簇下,将他抱在了自己怀里。 于许乐而言,往后是冰冷冷的石壁,往前则是曹飞火烫的胸怀,他几乎没有任何选择的,被人高马大的曹飞固定在了身体与石头之间,然后这家伙低下头来,碰到了他的嘴。 四周好安静,通气孔不知道是否被堵住了,呼吸有些窒息。曹飞干裂的,有些粗糙的嘴唇在他的嘴上轻轻的停留了一下,就试图长驱直入。 许乐想拒绝的,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过一时贪欢,等到他们被救出去,依旧需要面对家庭的困扰,那么有这一段表白,不是更伤害吗?他的手推着曹飞,试图阻挡他的入侵。 曹飞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在许乐松口气的同时,他低声地在许乐耳边呢喃,“乐乐,我爱你。” 年少不知愁滋味,就连爱也如此轻易吐出口。明知道这个字说得有多么的简陋,但许乐不可抑制的,为两辈子的一个“爱”字怦然心动。他忍不住的摸了摸曹飞的乱糟糟的掺着黄泥的头发,这孩子的头发跟他的性格一样直楞,摸在手中硬硬的,没有一丝丝弯曲的意愿。 他能相信,今日此地曹飞说过了这话,他日出去,曹飞依旧不会反悔,即便后面还有整个曹家和世俗的反对。但是他不能啊,他的良心债太多了,他想象不到,奶奶,爸妈知道他们这样后,会是怎么样的反应?他太过珍惜他们,所以,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的失望的表情。 可曹飞呢?他的手无意识的揉捏着曹飞的头发,话说得那么简单,不动心即可不动情,可他如果可以不动心,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顾虑? 曹飞显然明白许乐的顾忌,也知道许乐的犹豫,他抱着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抱住的爱人,在许乐耳边轻轻说,“乐乐,别拒绝我,都有我呢!你不知道,能喜欢上你我有多高兴,乐乐,我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我……” 原本就不结实的小空间,在这一句落下的时候,微微的晃动了一下,土块稀稀落落的掉下来,砸在了两个人身上。曹飞几乎是本能的将许乐护在小空间里,没让一点土块砸在许乐身上。 许乐吓了一跳,他害怕整个空间坍塌下来,那可真是毫无生机了。他推着曹飞,“飞飞,脸对着石头快点,到时候还能撑起点空间。” 曹飞一向听他的话,果不其然,他的话说完,曹飞虽然有不敢,但手依然松开了,不过没离开,而是扶着许乐的肩膀,让许乐在自己怀里掉了个方向,面朝石壁,然后用身体护住了许乐的后背,他的声音有点落寞,“这样就没事了,乐乐别怕。” 许乐知道,这孩子是想替他挡着那些土块呢。在这种时候,在他拒绝了他之后,依旧替他挡着。他那收紧的情感几乎在一瞬间就溢开了,他扭头冲着曹飞命令,“低下头。” 曹飞以为许乐要跟他说话,就按着许乐说得低了低脑袋,然后,他就感觉到许乐将脑袋扭过来了,他的手臂缠上了自己的脖子,然后,一个温软的小东西,舔开了自己的嘴唇…… 许乐和曹飞被救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他躺在担架上,眼睛被一件衣服遮着,只能隐隐约约的看着旁边有亮光,应该是点起的火把。他的手被一个熟悉的温热的大手紧紧的抓着,许乐叫了声“爸!”那边就哽咽起来。 曹玉文哑着嗓子安慰他说,“乐乐,没事了,爸爸在,没事了啊。你累了,睡会儿吧,马上就去医院了,乖!” 许乐又问了声,“飞飞呢。”即便接吻结束,曹飞都不曾起身开,他们的橘子汁也喝完了,他只记得两个人都坐了下来,他从背后抱着自己,一直在亲吻他的耳朵和脖颈,哄着他睡着了。 曹玉文立刻回答他,“飞飞也没事,在后面的担架上呢,你小伟舅舅看着他呢。奶奶岁数太大了,你妈怀着孕,我没让他们过来。” 许乐这就放了心,疲惫一下子袭来,就睡了过去。 等着醒来,他已经在省城明亮的病房里了,瞧着太阳的方向,应该是早上七八点钟,许乐扭扭头看了看,发现屋子里没人,旁边的床铺上被子被撩开了,那个病人应该是出去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秋衣秋裤,干爽舒适得很。 他也撩开被子下了床,四月底的天气,屋子里并不冷,他就着阳光伸了伸胳膊和腿,发现除了后背有点疼,其他都挺舒服。就是不知道曹飞怎么样了? 正想着,就听见门咯吱一声开了,许乐回过头去,就看见黑妹挺着个大肚子拎着个保温桶慢慢走进来。许乐吓了一跳,连忙窜过去去扶她,“妈,你怎么过来了?你都这肚子了,怎么还乱走?” 他还没说完,就被黑妹一把搂紧了怀里,用壮硕的肚子顶住了他,黑妹拍着他的后背哭着说,“乐乐,你吓死我了,快让我看看,哪里受伤了没有?你身上舒服吗?”说完,许乐又被她推开,拨弄着肩膀打量。那样子,恨不得把他掰碎了检查。 许乐被弄得头有点晕,可一瞧黑妹眼睛里的泪光,就没说话,由着她摆弄自己,还听着她唠叨,“你爸也是,这么重要的事儿,也不告诉我,还是我看着不对劲才给问出来的,这种事儿能瞒着吗?” 许乐挺护着曹玉文的,就替他分辨,“我爸那不是疼你呢,害怕你担心。” “呸!”黑妹呸了一声后,就没吭声。 许乐立刻转移话题,“我奶知道了吗?” 一提这个黑妹就愁了,“不知道呢,能跟她说吗?我就说你们要多呆两天,她信了。” 许乐就辩解,“你这不跟我爸一个路数吗?” 黑妹一听转过弯来了,拍了他肩膀一下,“我担心你你还说我。” 正说着,就听见门又响了,然后就瞧见他爸扶着一瘸一拐的曹飞慢慢蹦跶着进来,手上还提溜着油条和豆浆。 许乐心里一紧,几乎腾地一声站了起来,“飞飞你的腿怎么了?” 曹飞可瞧着不如许乐这么乐观。他原本就磕了脑门,又被埋进了土里被许乐抽出来的,再加上后面一直护着许乐,让他看着格外的惨痛。他的额头上不但肿了起来,还一片黑紫,脸上也有不少划痕,瞧着比刚打了架还惨。腿上倒是没包裹,但是右腿一直没落地,都是虚着着地的,一进屋,还没来得急说话,曹玉文先把他弄到了那个空床上,把被子卷卷给他把脚脖子垫了起来。 曹飞边往床上躺边摇头,“没事,就是有点脑震荡,医生说没事,”他约是看着许乐一直瞧他的腿,连忙解释,“这个是崴着了,肿了起来,没伤筋动骨,医生说过两天就好了。” 许乐这才松口气。曹玉文把曹飞弄到床上去,也看不得许乐这种没穿袜子在地上乱蹦的样子,冲着他说,“你要不晕的上,不愿意上去躺着,就把袜子和外套穿上,也不怕感冒。”许乐连忙穿衣服。 曹玉文买的曹范,和黑妹给他们带的大米粥和猪肉陷大包子,显然不是一个段数,曹玉文还讨好的说,“豆浆油条我吃,你们吃包子。”黑妹瞧了他一眼后说,“多带了,你也一块吃了吧。”曹玉文这才算是解禁。 许乐和曹飞边吃就边听曹玉文解释怎么找到他们的事儿。“乐乐的班主任张敏老师急的不轻,当时雨一停,她就跑到旁边的镇上给我打了电话。我听了就急了,也不敢跟你妈和奶奶,姥姥姥爷说,就喊了小伟,开着车过来了。一路上雨都大,路上都看不清,开了三个多小时,等着到了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满村的壮劳力都上山去找你们了。” 他叹了口气,“我和小伟也立刻跟着上去了,大雨下了整整四个小时,我们上去一看,山上到处都是淤泥,除了被半掩埋的树木,哪里都是一派平坦,看不出任何区别。” 许乐一想也是,他们被埋在下面,没有半点标记,谁知道他们在山的哪块呢。曹飞跟着问,“那怎么找到我们的啊?” “多亏了那头羊啊。”曹玉文一脸幸运地说。原来一群人都是没头脑,在山上乱窜,七十多岁的老爷子颤颤巍巍的拽着老羊过来了,冲着村长说,老羊肯定认得地方,让它找。 张敏他们原本都不信,可那时候又没别的法子,只能让老羊找着,他们再在其他地方找。没想到两个小时后,他们没找到人,老羊站在一块大石头前不动了,一直咩咩的叫。村长就试试看的态度,让几个人拿着木铲子在那儿挖了挖,就找到了人。 一家人感叹了一会儿命大这事儿后,曹玉文就收拾了东西,送黑妹回去了,临走交代他俩不准乱跑,老实躺在床上,他一会儿就赶回来。 许乐和曹飞连忙乖乖的点头,等着他们出去了,大门关上后,曹飞扭过头来冲着许乐说,“乐乐,去看看门关好了没有?我怎么感觉有点风啊。”许乐一听就下床去看了看,回头说,“挺严实啊。”随后他就听见了曹飞第二句话,“乐乐,过来让我亲亲。” 第88章 许乐脸倒是没红,他虽然是两辈子第一次谈恋爱,但毕竟岁数和阅历在那儿,面对这个小破孩,定力高的很。于是他一转身,背靠在门上,冲着曹飞说,“在这儿亲?” 曹飞被这反应弄愣了,他这才看向大门上那块玻璃窗,不过一米六的高度,是个人经过都能往里伸头瞧见他俩,干什么一目了然。 曹飞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来,“不了,你快点回床上吧,别凉着。” 许乐就听话的嗯了一声,又跑到病床上了。 许乐躺在那儿没说话,而是偷偷地看曹飞,这小子缩在被窝里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跟丢了一万块钱似得。 其实许乐说不出现在的感受,喜欢吧,还真挺喜欢的,自己养大的孩子,看着他一点点懂事成长,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怎么能不喜欢。 后悔吧,是挺后悔的,离开了那个小环境,回到现实中来,他需要面对的太多了,他的心理压力前所未有的大,他害怕,有朝一日他们会发现,家不再是温馨的家,爸妈、奶奶不再是亲爱的家长们,他这辈子所感恩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但他毕竟是个成人,既然已经给了曹飞应诺,他就不能退缩。他能做的,只是,提醒曹飞,他们的关系很危险。 曹飞在被窝里颓废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把被子掀开了,露出了一张委屈的脸,他叫了声乐乐,许乐就转过头等着他说话。曹飞于是眼一闭心一横问他,“你是不是后悔了?” 那表情真好似要上战场,许乐几乎被逗乐了,曹飞听见笑声,还斜眼瞧了瞧门口,确定没人往里看后,着急的问,“别笑,你是不是后悔了?我知道你担心家里,可你放心,有我呢!” 许乐看不得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揉着肚子回答他,“没,就是人太多,怕看见,再说,天这么亮,对着你的脸也亲不下去啊。” 曹飞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尊荣,他有些不得劲的摸着自己的脑门,红着脸不高兴的说,“不就青紫了吗?事儿真多。”然后又补充,“晚上吧,晚上没人又关灯,你得让我亲亲。” 许乐沉吟了一下,眼见曹飞要炸了,这才点了头,夜里自然被惩罚了一番。 许乐的后背只是皮肉伤,住了两天院观察了一下,就没事了出院了。曹飞的脚脖子倒是没大事,但他的脑震荡却是要小心,又多住了三天,才出的院。 出了这事儿,学校里校长带老师都来看望过两个人,只是有些话,他们是直接跟曹玉文说的。后来许乐才知道,学校的意思是报销住院费,并给一定的赔偿。曹玉文没要,还专门跟校长说了许乐和曹飞的班主任都很负责,这次孩子出事是意外,但能救出来,他们有功,所以希望学校别为难他们。 反正到了许乐上学的时候,他没听见任何处罚决定,他进班级的时候,他们班主任张敏正在门口站着,见到他,还冲他笑了笑,拍着他肩膀问好了吗?让他注意休息。 半个月后,曹飞脑门上的疙瘩下去了,青紫也消退了,算是没大事儿了,这才开始上学。两个人依旧住在一个屋子,睡在一张床上,半个月观察下来,曹飞有点不老实,但这孩子吧,不老实的有限——他还没开窍呢。每天就是抱着许乐亲一会儿,死命的搂着许乐想塞进自己身体似得亲密,其他的,都不会呢。 许乐为此还松了口气,年纪太小,有些事不如晚点,也就配合着曹飞来了。如今不懂事的曹飞的认知是,乐乐已经从身到心,都是他的人了。许乐对此表示,囧。 五月中旬的时候,韩语出了院。 他不是本地人,学校虽然没把他开除,但宿舍肯定回不去了,如今出了院,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刘宝宝的爸妈天天不管他,他没事干,这些天偷偷跑了好几次医院看韩语,帮着他买饭洗衣服,如今需要住处了,他就真搞不定了,天天愁眉不展的,只能跟许乐抱怨。 他的话无外乎两点,一个是李明德真可恶,纵然这家伙已经被彻底开除,带着了铺盖卷带着老婆去南方发展了,可刘宝宝还是觉得不解气,“就这么放过他太轻松了。他那天还拿着红玫瑰跑去韩老师面前说要跟他一起过日子,一被辞退就翻脸了,我听护士说,他老婆还来找过韩老师麻烦,也就韩老师大度,不跟他计较。哎,我那天真是抓少了,早知道多留点指甲。” 这事儿许乐听说过,但韩语显然已经明白过劲儿来了,李明德老婆跑到医院来,他挺平静的,就说了一句话,“我勾没勾引他你心里明白,根在哪儿你也知道,想过日子,你找我没用。”那女人愣了愣,就坐地哭了起来,哭完了,自己就走了。听说去南方是这女人的意思,她是南方人。 刘宝宝嘟囔的第二件事,就是觉得学校太无情,一直让韩语停职,也不管宿舍的事儿,就扔那儿不管了。韩语的父母太无情,就算韩语丢人了,可也是亲儿子吧。他恨恨地说,“你说让韩老师怎么办,学校也不要他了,他那点工资一发下来全都寄回家了,身上连点存款都没有,医药费还欠着呢。”他冲着许乐嘟囔着说,“你说韩老师怎么办啊?” 许乐其实没想过刘宝宝这么关心韩语的,他有点觉得他陷得有点深,许乐并不想正常的刘宝宝因为同情韩语而走上他们这条路,但他又不能点明了,只能劝他,“韩老师应该心里有数吧。你才多大,他都工作了几年了,他自己心里肯定有数,你别瞎担心了。” 刘宝宝就憋气了,“你怎么跟韩老师说的一样,可我觉得他没办法啊,没钱没地方住,也没工作,家里人也不要他了,你说他怎么办?对了,他现在也干不了活,还得人伺候他,他去哪儿找伺候他的人啊。我跟我妈说要接他到我们家,我妈也不愿意。” 可这事儿真不是他们小孩能解决的,两个人嘟囔了半天,还是无果,许乐晚上回家还说起这事儿,曹玉文一听就问,“是你们跳楼的英语老师吗?” 许乐就点了头,曹玉文边夹着咸菜边说,“他英语水平怎么样啊听说是名牌大学生啊。” 许乐对这事儿还真挺清楚的,韩语走了后,他们班来的那位英语老师发音很不靠谱,班上的同学就回味过韩语的厉害,听说他是北师大毕业的,他的老师中,还有出国留学过的学者,所以发音特别标准。 许乐就把这事儿学了学,曹玉文就在旁边乐了,冲着杜小伟说,“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咱们前两天不正愁参加广交会,没翻译吗这个韩语不就行了。” 刚才曹玉文一张口,杜小伟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听了皱着眉头问,“就算他行,也不是合适人选。一来他如今还病着呢,干不了活,咱们的花卉还需要翻找外文资料,他压根动不了。再说,他名声太不好了,咱家有孩子呢!” 曹玉文不在意的说,“名声不怕,他那事儿我也听说了,说真的,怪不上他多少。农村里二流子又不是没有,大家就是不愿搭理罢了,可也没让人活不下去。” 他这话一出,许乐和曹飞几乎是立刻竖起了耳朵,连饭都忘了吃了。曹玉文说着就发现了,冲着两个人说,“你们看啥?” 许乐立刻低头扒饭,曹飞则愣了一下傻笑说,“我以为你们都讨厌他呢。” 杜小伟在一旁说,“这事儿搁在自己身上,是挺膈应人的,不过他又不对着咱,也没啥。你说有的人找媳妇喜欢胖的,有的人还喜欢瘦的呢。那都是人家家里的事儿,别拉上咱就行。” “对!就是这个理。”曹玉文立刻说,“咱用他的才,怕什么。他一出院,咱找辆车直接拉到花圃去,他要什么资料,咱找个人照顾他,顺便替他去图书馆找,谁知道他在咱们这儿。广交会十月份开,现在才五月中旬,还早着呢。资料不着急,让他慢慢找就是了。到时候,广交会开完了,咱们翻译也结束了,他也养好伤了,去留就随意了。” 这话就算定了基调了,杜小伟想了想也是这样,他们的花圃刚开起来没多久,想要参加广交会,其实也是找到了个好师傅,人家一辈子爱月季,自己培育了很多新品种,他们又听说欧洲那块对月季种类培育也很尽心,因为庭院大,月季的普及率也高,就想试试。 但因为没名气,小企业,这事儿又涉及到月季的命名及归类,还有在欧洲已有品种中作出甄别,工作量大且耗时间长,找了很久都没合适的人选,这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许乐立刻就高兴了,冲着曹玉文说,“我跟宝宝说,他肯定高兴。用我们提前告诉韩老师吗?” “还是我们去吧,小孩子家说不清楚。”曹玉文一口回绝了。 等着第二天上学,许乐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刘宝宝,刘宝宝兴奋得快要蹦起来了,要不是还有四堂课要上,就能直接冲到医院里去。一个劲儿的冲着许乐说,“乐乐,还是你有本事够朋友,以后你就是我的老大,我都听你的。” 许乐笑眯眯的摸了摸这孩子的后脑,心想,我要是生个这样的儿子,也挺好玩啊。 等着中午许乐陪着刘宝宝去医院,韩语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原本就瘦,现在看着已经有些脱相了,但精神很好,见到他们,还冲他们笑了笑。 许乐这才知道,曹玉文已经来过了,许诺了一个月三百块的工资,在花圃给他腾出了一间房子,还帮他垫付了医药费,给他找了个人伺候他吃穿住行,跟他口头签订了一共六个月的用工时间,这条件对于如今的韩语来说,几乎算是雪中送炭。 他冲着两个孩子说,“谢谢。” 第89章 韩语很快搬进了苗圃里,刘宝宝这下不能自己去看他了,还有些失落。天天扯着许乐聊苗圃的事儿,恨不得押着许乐带他去看亲爱的韩老师,许乐宁死不从。 不过,时间长了,倒是真让他找到个理由。韩语从事的是月季种类鉴别与分类,这方面需要极多国外的资料,仅靠图书馆是不够的,最后曹玉文一拍脑袋就想到了农科院,那地方肯定有这东西。但怎么搭上线呢? 刘宝宝在听说之后,就自报奋勇把他在农科院的妈给出卖了。由此为韩语的工作提供了大量的便利,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被带入苗圃玩耍了一天,算作奖励。 曹飞和许乐依旧是旧样子,白天好好学习,夜里亲亲我我。时间越长,许乐越觉得这小屁孩的可贵,他满心满眼装的都是自己,每一声乐乐的叫声中,都饱含着情谊。有时候,夜里被曹飞摁在床上接吻,他在月光下瞧着曹飞的那张越发英气的脸,会情不自禁的情迷,紧紧的去拥抱他,回应他,做些等他清醒的时候会脸红的事情。 他想,他与曹飞都是需要爱的人,所以只需要一点萤火,便在内心燃成了太阳。 七月中旬,黑妹生下了个八斤二两的大胖小子,底气雄厚,哭声震天,连护士长都说,这么多年,这是最能哭的一个。但孩子长得挺白净,黑妹对此算是放了心——她总怕孩子随了她黑。曹玉文对此哭笑不得,黑妹黑是因为在家干农活,这都出来了这么多年,早就恢复了好不好。 曹玉文得了个大胖儿子,自然是欣喜异常的,头三天见天跟傻了似得绕着媳妇儿子转,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许乐说不失落,那简直是撒谎,他明白,至此,能把全部父爱都给他的爸爸曹玉文,已经被一劈为二了。 曹飞还担心他想不开,夜里抱着他安慰他,“小叔不会偏心的,我也会对你好的。” 许乐将脑袋枕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我没有,我就是需要适应一下。再说,如果觉得不公平,也该小四觉得不公平,如果没有我,爸爸就是他一个人的,可有了我,他一出生就只能有半个爸爸。” 许乐乖得让人心疼,曹飞只能抱紧他。 果然,等到三天后,黑妹出院了,曹玉文终于傻够了,才想起来冷落了大儿子,老太太和黑妹也指责他就顾着小儿子,看不见大儿子,这事儿做的不对。 曹玉文自然是后悔了。黑妹刚出月子,还要喂孩子,老太太说跟她住一个屋,也好照料,就把曹玉文给赶了出来,于是这个没处去的老爸,拿着本新华字典,跑到了许乐和曹飞的屋子,冲着曹飞说,“飞飞,陪小远睡去吧,我在这儿睡一晚。” 曹飞简直就想摇着他小叔的脖子问问,为啥你被老婆赶出来了,要霸占我老婆?可他不敢,在磨叽曹玉文十几分钟,试图让曹玉文陪曹远睡后,被曹玉文一脚踢出了门。 瞧着没人了,曹玉文的脸皮就没那么厚了,上前坐在许乐身边,揉揉他的小脑袋说,“乐乐,爸爸这两天傻高兴了,没顾上你,别生爸爸的气啊。” 那大手掌放在他的头上,就像当年在爸爸的排位面前,曹玉文放上的一样,粗糙/宽厚带着家的温度,许乐心中的那点点不适应一下子就风吹云散了。他跟个孩子似得,将头埋在了曹玉文的肩膀上,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臊。 于是,这场夜聚成了父子俩的相互道歉。一个说着爸爸我错了,我小心眼了,另一个说着儿子我错了,不该忘了你。等父子俩闹够了,就在一个被窝里看起了新华字典。经过一阵子讨论后,两个人足足定了八个名字,拿给黑妹看,黑妹大手一挥,定了平字。于是,曹家第四个小子,就叫曹平。 曹平是个跟曹飞和曹远都不同的男孩,他除了第一天哭了几嗓子外,特别好伺候。曹飞那时候许乐没赶上,可曹远出生的时候,许乐是有印象的。那时候李桂香刚去世,黑妹没嫁进来,老太太一个人看着他,他就没日没夜的哭。曹飞后来心疼的不行,就每天晚上抱着他下楼成夜的溜达。 可曹平实在是太对得起平安喜乐这个寓意了,他特别好带。白天玩耍,夜里睡觉,吃奶拉尿只用哼哼,偶尔有个人陪他玩,笑的嘎嘎的,比曹远还大声。为此,曹远特别喜欢这个弟弟,几次欲逃幼儿园回家陪弟弟,被老师逮住,最终挨了不少竹笋炒肉。 许乐觉得,自从曹平来了,他们家的平安喜乐可能真的就到了。一家人天天的和和睦睦,曹飞的生意好了,韩语的翻译也进行的颇为顺利,老太太如今正在满地方撒么,给杜小伟介绍个对象,把杜小伟吓得不轻,天天都不敢回家了。 八月的时候,韩语的伤势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学校的处理也判了下来,八成还是觉得他有些伤风败俗,虽然没有开除他,但将他调到了图书馆,去做图书管理员。 这可不是大学的图书馆,而是一座初中的,几乎可以想象,里面的书籍贫瘠的比沙漠强不到哪儿去,往常这个位置都是给马上要退休,教不了课的老师,或者是教师家属准备的,二十七岁的韩语,去了那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韩语拒绝了这件事,他对着过来看他的刘宝宝、许乐和曹飞说,“等完成手中的活,我想去北京闯闯,我不想留在这儿了。” 许乐和曹飞的感觉是,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可刘宝宝几乎当时就愣了,韩语把他当个小屁孩,还去拿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宝宝要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刘宝宝嗯了一声,等着一出门,眼泪就流出来了,愤恨地冲着许乐说,“我就算考大学也不要去北京!” 许乐和曹飞顿时笑了。 两个人回家路上的话题,就成了以后要考什么学校。 开学就要升初二了,随后就是初三,高中,日子看着很遥远,其实特别的近。曹飞的成绩一直不算好,但因着原先逃课去广州的事儿,他对学习没再放松过,还算能过去。他们学校教学成绩不错,如果照这个势头下去,一个大专肯定能上的。 可许乐就不一样了,表面上看他和刘宝宝都是那种小屁孩的样子,可谁能知道,他俩是整个年级的前三呢。直升本部简直是意料中的事儿,然后按着老师的说法是,如果成绩不落的话,北京的重本肯定没问题,努努力,前二说不定有可能。 所以,当许乐坐在自行车后面问曹飞,“你想上什么大学?” 曹飞的回答特别想当然,“老师不是说你肯定能考上北京的重本吗?你上什么重本,我考它的专科就行了。这样咱俩也不用分开了。” 许乐的脸红了红,可心里挺美,一手抱着曹飞的侧腰说,“那你可好好学,你要是考不上,我可就不要你了。” 曹飞哼了一声,“你想都别想。” 十月的时候,西装革履的韩语跟着曹玉文、杜小伟还有张师傅去了广州,同时还空运走了一大批月季,花了不少钱。 经过半年的比对分类,张师傅培育的月季有十七种都是国际上没有的,按着欧月的命名准则,他们也以中国历史人物给这十七种月季命了名,一家人跑去苗圃瞧了瞧,漂亮是真漂亮,微月、树月还有盆栽月季,啥颜色的都有,花瓣也不像是在街上常年看到的那种单瓣的,而是重重叠叠一层接着一层,按着许乐的观点看,比玫瑰好看。 至于名字,反正是曹操、清照,武帝,则天一堆。老太太听着名字还咂么嘴,冲着曹玉文说,“你说好好的一朵花,给它起个人名,外国人咋想的?” 广交会一共一个月时间,这年头的参展商可不是交点钱报个名就能去的,都是需要经过商务厅挑选。曹玉文能去,一是曾元祥律师那里有关系,二是张师傅的东西的确好,农科院那边给使了劲儿。可即便这样,前几天刚去的时候,曹玉文在电话里也是没精打采。 他们的展台也就半米宽,一个树月都摆不下,只能挤着放了两盆微月,人家外国人过来挺感兴趣,可看不到样品,谁愿意下单子。 许乐就出了个馊主意,反正广州天气这么好,直接拉到会场外面去呗,摆的好看点,就当景观了。有需要的就让人家上外面看去。这主意真不是他原创的,听说当年很多老前辈们这么用过,但果真是管用。没几天,曹玉文传来的消息就是订出去多少苗木了。 十一月15号,广交会结束,韩语直奔北京,曹玉文带了大批量的单子回来,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出口的各项严格措施。用他们的话说,麻烦多,利润也大,这批生意要是成了,以后就不用愁了。于是,曹玉文、杜小伟一头扎进了苗圃,连带刘宝宝的妈,也成了改名为乐平苗业公司的外聘专家。 等到这批苗交了,新单子再下来,转眼间,1988年就到了。许乐和曹飞初三了,要面临人生第一次重大考试——中考。 第90章 早上六点,太阳一出来,许乐就醒了,转头瞧曹飞,这家伙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双手双脚并用缠在了他身上,最重要的是,因为瞎胡闹,内裤昨天弄湿了,他连穿都没穿,如今,小曹飞正硬生生的顶着他打招呼呢。 许乐脸上红了红,伸手将被子给揭了,在曹飞的屁股蛋上呼了一巴掌,随着那声清脆的拍肉声,喊他,“起来,跑步去了。” 曹飞这才睁眼,可没起床,而是抱着许乐在他身上蹭了蹭,冲着许乐说,“今天歇一天不成吗?” 许乐也不在意,“反正你不起,妈就进来叫你,说不定还有小远和小平,你肯定……”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响起了杂乱的敲门声,曹远在外面喊,“大哥二哥起床了。”曹平今年才两岁半,说话已经很利落了,跟着说,“起——床——了。” 曹远又喊,“太阳公公都照屁股了。” 曹平就学着说,“照——屁——股。” 曹远再说,“你们羞不羞啊,还赖床!” 曹平最后下了结论:“羞!” 这二重唱家里谁也惹不起,要是不开门,能把门砸穿了。曹飞一听立刻就不闹腾了,连手带脚爬起来满屋子找内裤,许乐瞧着好笑,又不能看他真这么囧,只能穿着条小内裤,给他从衣柜里拽出了条扔了过去,然后就准备给两个小家伙开门去。 曹飞慌里八张的把内裤套在腿上,回头瞥了一眼,差点把自己吓趴下,连忙压着声音喊了声,“乐乐。”许乐回头,他比划着后背说,“那儿好多红痕,你穿好了再开门。” 许乐顿时明白了,昨晚曹飞在他后背上啃了半天,肯定弄出痕迹了。他瞪了一眼曹飞,从旁边把秋衣秋裤给套上了,然后才把门打开。 门一开,曹平就跟小炮弹一样,腾的一下就窜了进来,后面紧跟着已经七岁的小远,两个人窜到了床边,曹远一下子就跳上了床,曹平个子一点点,压根上不去,在那儿叫着“二哥二哥”着急,许乐只能过去把他抱上去。 然后就听见裹在两个人被窝里的曹远突然坐了起来,对着曹飞不明所以的讲,“哥,你被子里好腥气啊?”许乐和曹飞动作都同时一僵,曹平喊着我也要闻闻扑了过去,曹远接着他然后不满的说,“哥,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和二哥偷吃好东西了?还在床上吃,哥你太过分了。” 许乐几乎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就哭笑不得了。他瞧曹飞,也是一副惊吓过后的模样,冲着曹远就扑过去了,摁着他教训,“你都多胖了,还天天吃吃吃,我跟你说,起来一起跑步去,别想偷懒。” 曹远胖胖的小脸上,就憋出个苦瓜相。 等着四个小孩都在院子里运动了一番后,一家人就坐在了餐桌上。 如今,杜六婶已经不在这边住了。她是个实诚人,白天在批发市场忙活,晚上到家还非要干活,多给钱也不要。可让她干曹家人别扭,不让她干她自己别扭,去年批发市场上生意越发的好,曹飞就给杜六婶就近租了个小院子,他们母子俩就搬过去了。一来是自在,二来是照顾生意。 老太太买的油条豆浆,用香油调的疙瘩咸菜,就着特别香,尤其是这几个小子,胃口一个比一个好,老太太端着盛豆浆的锅过来给每个人匀了一勺,然后满意的冲着黑妹说,“我今天买了三斤油条,那老板笑歪了,还说咱家就是人多有福气。” 她岁数大了,如今除了去买早饭,几乎什么事都不干了,最爱的事儿,就是看着早上和晚上一家人凑在一起吃饭,看着家里的两个女人,两个成年男人,和四个小伙子吃饭,然后出去显摆家里人丁兴旺,这老板的话算是搔到痒处了,许乐能肯定,家里接着一个礼拜的早饭,都是油条豆浆无疑。 不过,一切都是老太太高兴为主,所以,谁的筷子都没放下,这时候,就听见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曹玉文将那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里说,“八成是我的,最近有人要过来看苗,我留的家里电话。”他说着就走了过去,把电话接了起来。 许乐几个人都没在意,这都七点多了,快到上学的点了,各个都使劲吃着饭。然后,就听见曹玉文冲着话筒叫了声,“哥?” 然后一家人都静了下来,尤其是曹飞,他几乎是反射似得将筷子放了下来,抬起了头,竖起了耳朵,满脸戒备,就像是个要攻击的小狗。 这些年,曹玉武与他们并非没有联系。他们毕竟是母子兄弟,纵然曹玉武做过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可这些亲情是抹不掉的。曹玉文每年都给曹玉武寄点东西,曹佳佳生病,曹玉武也求曹玉文给他在省城找过药,只是没见过面。 谁也没提过见面。老太太想儿子,但想到的更是伤心,她岁数大了,经不得这些事情,也就在曹玉武打过电话的时候,问上几嘴。而曹玉武不知道为什么,终究没提过要来省城的事儿。 许乐猜想,他毕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浑人,他的浑,是在李桂香死后,无人管束的混蛋。就像是一个被天天管束着的孩子,当家长一旦松开手,他一定会尽情的玩耍,但时间久了,他会发现,这样太没意思,而试图回到过去。罗晓梅就是曹玉武找到的过去——家。 所以,在结婚后,他虽然闹腾过,也受罗晓梅挑拨过,但后来的几年,那么多人知道曹飞自己摆摊赚钱,两家也都是相安无事。他应该心里明白过来了,但又无法挽回,再说还有巨大的生活压力,只能跟儿子们两不相见。 所以,许乐又以为,这是曹佳佳生病了,又要托曹玉文买点药。老太太催着他们上学,许乐就拉着身体僵直的曹飞,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曹远,出门上学去了。 如今,小远上一年级,跟他们一个学校,在小学部。平日的时候,都是曹飞带着小远,许乐自己单骑一辆车子,今天瞧着不行,许乐直接拽着兄弟两人走路上学了。一半路的时候,曹飞突然说了句话,“乐乐,我还是很恨他怎么办?这么多年了,我一听见他的声音,就会想到他怎么对不起我妈,怎么对不起我和小远,我恨他!” 许乐紧紧拉着曹飞的手,他明白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情感,爱太深了,恨太深了,都会融入血液,顺着细细的血管,经过心肝脾胃肾,经过大脑,在身体中流动,仿若图腾一样,每天千百回的印记,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他捏了捏曹飞的手,鼓励他,“恨就恨吧,总比什么感情都没有了好。等到不恨了,看开了,再说其他的事儿。” 曹飞想了想,没说话,只是把许乐的手握的更紧了。曹远在旁边瞧了瞧紧紧拉着手的两个哥哥,伸出小胖手一把从中间扯开,分别拉了上去,冲着两个人不甘心地说,“你们拉手又不带上我!” 只是现实永远比估算的要戏弄人。许乐三兄弟中午回家没看到曹玉文,家里就剩下黑妹,连老太太都不见,就有点诧异,问他们都哪儿去了? 黑妹反而将话岔了过去,让给曹飞去楼上拿东西,然后冲着许乐说,“我菜没洗完,乐乐帮我洗菜去。”然后跟着他进了厨房,关了门,第一句话就是,“乐乐,你大伯出事了。小伟开车带着你爸和奶奶都过去了。” 许乐就愣了一下,“什么事?” 黑妹说,“他和单位的司机偷偷把拉煤的大货车弄出来运货,结果撞了车,如今,人在医院里,快不行了。你爸和你奶奶都赶过去了,刚刚打了电话,说是真的,你说,我怎么跟飞飞说这事儿啊。” 在黑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许乐将事情拼凑了一下,就出来了。曹玉文发财之后,罗小梅自然是眼红的,只是曹玉文和曹飞都对他们深恶痛绝,曹玉武犯了邪似得又严禁她去找曹玉文,所以一直只能看着他们富,自己拿着那点死工资过活。 等着曹佳佳长大后,日子就更难过了。曹佳佳身体不好,常年生病,吃药是钱,平日里吃点好的也是钱。何况,她哥哥罗山进去了,家里老娘没人养,也都落在了他们一家头上。日子从来就没宽裕过,罗小梅要不是没娘家,没人给撑腰,早就去找曹玉文了。 去年的时候,罗山终于放了出来,罗小梅就觉得自己腰杆子硬了。罗山是个头脑灵活的人,这时候走私多挣钱啊,罗山就打起了这个主意。但想要运货,就得有车,他可不是能在火车上站三天两夜运几包货回来的人,就盯上了曹玉武。 曹玉武是锅炉房的老人了,虽然说算不得领导,但颇有人情面。罗山就许诺曹玉武要弄了车来,一辆车给了他一百块钱中介费。这简直是白捡钱的事儿,曹玉武就动了心,找了给他们运煤的司机,借了车出来装货。 可挣了中介费,就有其他钱入眼了。罗山又哄着他合伙做,曹玉武看着他们拉了一车货后,果然挣了不少钱,就动心了。反正这时候供暖结束了,他天天也没事干,就跟着罗山跑车。出事这次是他第二次押车,已经快到函城了,司机中午说累,他想着没多少路了,就同意让司机喝了点酒,结果就撞车了。 黑妹边说边骂,“罗山就不是个好人,当年就想坑咱家钱,你大伯怎么还听他的?可你大伯都到这关头了,他再不好,也是飞飞亲爸,刚刚你爸打电话回来,说他一直唠叨着想见见飞飞和小远,飞飞按理说该去的。可我又怕这孩子想不开,犯拧,不肯去,这肯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她着急的问,“你说咋办?” 第91章 黑妹的话落下,曹飞就推门进来了,后面跟着的是一脸不知所措的曹远。显然,母子俩的话,他们听了个正好。黑妹张了张口,困难地想解释些什么,但曹飞没给他机会,他紧紧的搂着曹远的肩膀,声音干涩地说,“婶儿,我去。” 这让黑妹顿时松了口气。 车子已经被曹玉文和杜小伟开走了,一家人只能坐了大巴车回去。家里人都走了,原本黑妹是想让许乐、曹平去跟着杜六婶过两天,可许乐放心不下曹飞,就拒绝了。黑妹就把曹平给放了过去。 坐车的时候,曹飞第一次没占着许乐,而是将曹远紧紧抓住。曹远小心翼翼地问他,“哥,爸是什么样的啊?” 曹飞带着曹远到他叔家的时候,曹远才一岁,压根不记事儿呢。后来曹玉武也没怎么上过门,说实在的,曹远在函城长到了五岁,距离亲爹曹玉武住的地方不过半小时路程,却真没见过曹玉武。 “跟叔长得挺像的。就是黑了点,没叔看着白,比叔再壮点。”曹飞干巴巴的回答,其实他也记不太清了。 曹远哦了一声,然后就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曹飞,“哥,那爸为啥不跟我们住一起呢?他是不要我们了吗?” 这个问题,曹远不是问过一次。但那时候他都小,看见别人家的孩子有亲爸,心里就馋得上。再加上有些坏小孩,笑话他没爹,他就跑回来问曹飞这个问题。曹飞那时候恨得曹玉武牙根痒痒,当然是回答他,“你别想他了,你就把叔当爸吧。” 结果有很长时间,曹远喊曹玉文叫爸,老太太为此还给了曹飞俩扫把,为的就是不让他胡说,这爹哪里能随便叫?后来,曹远越来越大了,孩子总是敏感的,他八成不知道他爸犯了什么错,但知道,家里的大部分人,尤其是他哥哥,不愿意提起他,所以,他也就憋在心里了。 这个时候,在知道亲爸快要死了的时候,这个问题又冒了出来。可让曹飞如何回答呢?曹飞摸着他肉呼呼的小手,犹豫了。黑妹和许乐就在前面座位,听了连忙回头,她想哄曹远,“你爸怎么会不要你们呢,他忙。” 可曹远已经七岁了,他长得胖胖的,看起来很可爱,但却十分聪敏,他直觉的相信曹飞才能给他答案,所以,他没信,而是看向曹飞,小声而坚持地问,“哥,为什么?” 曹飞咽了口吐沫,在黑妹的担心中,终于说了实话,“他娶了新媳妇,对我们不好,我带着你跑出来了。”他像是决堤的江河,肚子里的话一泻而出,“小远,他不是什么好爸爸,咱们跑出来,他就来找过一次,还是带着新媳妇,说婶子生不出孩子抢别人孩子养,被村里人打跑了,从那儿就没再看过咱。小远,他是咱亲爹,他不行了,咱去看看就成,你别多想,啊,都有哥呢。” 曹远的胖脸上一时间充满了惊讶,迷茫,以至于他的脑袋渐渐的低了下去,小小的胖手紧紧攥着曹飞的手,手心里出满了汗。黑妹有些着急,她没想着曹飞跟曹远说得那么明白,害怕曹远心里难受,就想跟曹飞换个座位,哄哄孩子。没想到曹远这时候又抬头问了一嘴,“哥,他有别的孩子吗?他应该有吧。” 许乐在旁边,为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的曹远而感到震惊和心疼,这孩子心思真的很细密。曹飞伸手一把将曹远搂紧了怀里,低头对他的胖弟弟说,“有个女孩,叫佳佳,你不是一直问为啥买药吗?就是给她买的。她身体不太好吧。” 曹远的脸窝在曹飞的怀中,表情看不出来,许乐只听见小小的一声,“他一定很疼她。” 然后他的心就被揪疼了。他如同平常那样,摸摸曹远的小脑袋安慰他,这次,曹远没抬头。 到了函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杜小伟已经开着车在站上等着,接了人就往医院赶,他边开车冲着几个人解释,“人在人民医院,一出事儿就送这儿了,医生说两个小时前就说不行了,但一直撑着,我来接你们的时候还等着呢,怕是等飞飞和小远呢。” 说着,他从镜子里看了看后座的两个孩子,曹飞一脸淡漠,似是压根不相信。曹远有些期盼又有些别扭,将脑袋扭到了一边,他叹了口气,劝道,“飞飞,这时候了,他毕竟是你爸,好好送送他。你还小,不懂,男人啊,爱面子,他有时候知道自己错了,也拉不下脸道歉,就会一直僵着。他都这样了,你在他面前叫声爸,让他安安稳稳的走,你和小远以后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多好?” 这是实诚话。许乐生怕曹飞不应,伸手去抓他的手,想要说服他,可曹飞一把捏住了许乐的手,紧紧的握着,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攥碎,咬牙切齿的说,“好。” 一车人放了心。 车子很快开到了人民医院,杜小伟停好车就抱着曹远,一路飞快的带着他们去了病房。那里面已经围着一圈人了。老太太和曹玉文坐在病床的左侧,对面坐着一脸担忧的罗妈和罗小梅,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抱着个瘦弱的小女孩在地上来回踱步,哄着女孩睡觉,许乐猜想,应该是罗山和曹佳佳。 听见门开了,一群人都回过了头,瞧见是他们,罗小梅哇的一声就哭了,扯着曹玉武插满了线管的身体,骂道,“没良心的,你儿子来了,你起来看看啊,看看啊。” 刚刚有点睡意的曹佳佳,似是被她妈吓了一跳,又醒了来,朦朦胧胧瞧着屋子里多了这么多没见过的人,小姑娘有些害怕,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罗山用粗糙的大手替她抹着泪,哄她,“别哭,别哭啊。听话。” 老太太站在那儿冲着曹飞和曹远说,“飞飞,小远,你们过来,看看你爸。”曹飞还好,曹远显然被这阵势吓着了,他的脚步有些迟疑,曹飞就紧紧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前搂着,挪到了病床前,老太太一手搂着一个,低头冲着一脸青紫还闭着眼的曹玉武说,“玉武啊,家里人都到了,飞飞和小远也来了,你媳妇和佳佳也在,你醒了吧,你有啥话,你醒了交代一声,妈给你办啊。” 屋子里一片寂静,连曹佳佳也安静了下来,被罗小梅抱到了身前,站在那儿怯生生的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亲爸。这时候,曹玉武粗重的呼吸声显得特别大,如同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但依旧没有醒的迹象。 罗小梅忍不住的喊,“玉武,你睁睁眼啊,佳佳在这儿,你睁眼看看你闺女啊,你把她吓着了,”许乐盯着她,听见她说着说着,左手就掐了怀中的曹佳佳一下,曹佳佳几乎是瞬间就哇哇的哭了起来,女孩子清脆的声音,顿时充满了整个病房。 而曹玉武,就在这样的哭声中,眼皮子动了动,最终把眼睛睁开了。曹远这时候,忍不住地看了一眼已经哭得眼圈通红的小丫头,然后很快低下头,看那个他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正艰难的打量着他们,先是曹飞,然后是他,他张了张嘴,嗓子眼里跟挤出来一样问,“这是小远吧。”曹远没吭声,老太太点头说,“是小远。玉武,孩子都来看你了。” 曹玉武的目光就盯着他两个儿子,他艰难地问曹飞,“飞飞,爸爸错了,爸爸不行了,你能原谅我不?”曹飞没张口,老太太推了推他,他才干涩的点点头。曹玉武眼睛里冒出了点期望,他瞅着两个小伙子哀求着他们,“能叫我一声吗?飞飞,我都多少年没听你叫我爸爸了,我还没听过小远叫我呢?” 曹飞就想起在车上答应杜小伟的话,干脆利落地叫了声“爸”,他叫完推了推旁边的曹远,曹远躲在老太太怀里,也紧跟着瓮声瓮气的叫了一句。曹玉武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这让曹飞看着心里微微一动,他想起了杜小伟的话,一刹那间他有些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他爸早就知道错了,因为面子才不肯低头? 就这么一犹豫,曹玉武的手就抓住了他靠在床边的衣角,曹飞心里存着点幻想,没有拽出来,就和曹远站在那儿听着他在那里断断续续的交代后事,他冲着老太太说,“妈,我不孝,是我不对,您受苦了,我走了,您也不用担心了,跟着老二好好享享清福吧。” 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再恨到了如今生死关头,老太太只剩下爱了。她拽着曹玉武哭着说,“你爸死得早,你从小妈就把你当主心骨,玉武啊,你不能扔了妈这么去啊。”曹玉武就看向曹玉文说,“你多受累吧,别让妈太伤心。” 曹玉文知道这不是推却的时候,他示意黑妹扶住老太太,冲着曹玉武许诺道,“你放心吧,咱妈,还有飞飞和小远,我都会管到底的。” 可曹玉武显然不满足,他跟曹玉文说,“我还有件事求你。” 曹玉文似乎明白是什么,可他没说啥,只是点了点头。曹玉武得了保证,这才看向罗小梅,“我走了,罗山也出来了,你这么年轻,我知道你守不住,你嫁人我没意见。”罗小梅原本还抹着泪,一下子就愣了,抬起头来看着曹玉武,脸上是被揭穿后的尴尬,“我……我……”可她说了半天,依旧没说出一句“不嫁”来。 曹玉武歇了会儿,喘上气来了,就冲她身后的罗山说,“你妹妹你管,但佳佳是老曹家的,你们不能带走。玉文,佳佳我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带着她,多教教她,别让她学坏了。” 他说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使劲扯了一把曹飞的衣角,让他身体晃荡了一下后,向下低了一些,两个人目光相对,他盯着曹飞,就像是要用尽全部生命,哀求曹飞一样,“飞飞,我知道你有本事,从小就能挣钱,你记住,她是你妹妹,跟小远一样,你要对她好,你……记得……护着她……” 第92章 曹飞半趴着,坚定的抬着脖颈,看着曹玉武。那一刹那,什么男人的面子,父亲的最后善意的想法,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能肯定,这个男人,从来没有想到过善待他们,他不来找自己,不过是因为一他不占理,二他斗不过,一种小人物的权衡罢了。曹玉武打心眼里,从未替他们兄弟考虑过。他的孩子只有曹佳佳一个,他为了曹佳佳,可以忍受罗小梅的改嫁,可以向着六年没说话的儿子道歉,呵,多伟大的父爱! 可惜,不是对他。 曹飞在心里笑了出来,也在嘴边笑了出来,为这个荒唐的男人。 曹玉武的眸子里有种慌乱和不知所措,罗小梅眼见不对,在那儿训斥,“你爸都这样了,你还敢笑!你有没有良心?” 曹飞这时候才上手轻轻的放在了曹玉武的手上,微微的一使劲,这个男人的手就松开了他的衣角。获得自由的曹飞冲着罗小梅不屑的说,“良心是什么,我爸没传给我,我哪来的有?” “飞飞!”曹玉文试图去插话。曹飞却阻拦了,他指着曹玉武说,“我知道,你这是用你的命要挟我呢,你寻思着,我为着日后日子好过,心里安生,也得答应你这个要求,替你养闺女。你在我妈孝里嫖、娼生出的孩子,让我养?你可想得真美!”十六岁的少年,拍着自己的胸脯,“我曹飞,今天就撂下话了,这事儿你别想。我有一分钱都会花在养我的奶奶,叔婶,和我的兄弟乐乐,小远,小平身上,曹佳佳休想得一点。” 曹玉武指着他,“你……你……” 曹飞也不理会他,转过头一把抓住了曹远的手,将他向外拉去。小胖子跟着跑的跌跌撞撞,可一句话都不吭,紧紧的跟着自己的哥哥。罗山从床的另一边拦过来,试图抓住曹飞。杜小伟也往那边走,怕曹飞吃亏。 但还是曹飞与罗山先碰上了。曹飞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八岁的孩子了,如今八年过去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一米八身高的男子汉,而罗山,不过是一米七高的中年男人。 两人一交锋,曹飞虚晃过罗山的手,在他没提防的情况下,一个狠脚就从腋下踹了过去,他力气大,下手狠,罗山几乎是横着摔在了地上,撞到了曹玉武的病床柱子上。罗小梅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带着曹佳佳扑了过来,抱着罗山冲着曹飞喊,“你个凶手,杀人了!” 这时候,曹飞带着曹远站在门口,曹玉武病床的正前面,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爹,打开了门,带着曹远离开了。杜小伟叹了口气,立刻跟了上去。 奇异的,原本已经气若游丝的曹玉武,一直都未曾断气,他这时又看向了自己的亲妈和弟弟。老太太看了一眼怯懦且瘦弱的曹佳佳,心里有些不落忍,毕竟是老曹家的女孩,跟着罗小梅就坏了。可一来她养大了曹飞与曹远,感情是处出来的,一个没相处过的孙女,总比不上养大的孙子,二来她也是住在二儿子家,自己又没经济实力,带回去还是玉文养,她不能松口,就闭了嘴。 而曹玉文则叹了口气,对着曹玉武说,“哥,你也瞧见了,佳佳我不能养。”曹玉武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脸上泛出了着急,手指头掐在曹玉文的手上,不肯放。曹玉文拍着他的手说,“哥,你也别生飞飞的气,佳佳跟小远毕竟是不一样的,你太为难他了。” 曹玉文跟他唠嗑,“佳佳是有妈的,飞飞和小远是没妈的,我总要先顾没妈的孩子。不过我保证,如果罗小梅对孩子好,我每月给她佳佳的生活费和医疗费,我每月也会回来看看佳佳,如果她对孩子不好,我保证找人替你养好佳佳,你看行不行?” 曹玉武的眼睛里透出了无奈,他没再看曹玉文,而是在房间里撒么了一下,盯住了曹佳佳。罗小梅也顾不上罗山了,她将曹佳佳往前推了推,推到了曹玉武的手边。曹玉武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试图去抱她,可他终究没遂意…… 曹玉武的葬礼办的简单,来的人也没有几个,冷清得很。 曹飞倒是带着曹远做了全套孝子,只是罗小梅看他特别不爽,除了曹佳佳的事儿没顺意外,还有一点,他一脚踹断了罗山的肋骨。罗山当晚就想去报案,曹玉文拿着片子直接扔在了他脸上,“飞飞还差两个月十六,你可是有前科,你去就是了。” 罗山就蔫了。 等着葬礼办完,曹玉文就以曹佳佳的名义开了张存折,说好了一个月给曹佳佳生活费和治疗费一百块。他会定期检查,如果孩子过得不好,这笔费用就中断。罗小梅忍了,倒是也没提改嫁不要孩子的事儿。 当然,还有他们住的房子,这是老爷子留给老太太的,按理说是曹玉武和曹玉文都有继承权。但曹玉文想了想,一是家里真不缺这套房子,二是老太太对曹佳佳也有愧疚,就又跟老太太商量好了,这房子以后就给了曹佳佳,也算她的嫁妆。只是跟罗小梅不是这样说的,说的是,“不改嫁,就可以带着孩子住在这儿。” 安排完这事儿,一家人才回了省城。只是他们都发现,纵然曹飞嘴上对曹玉武放着狠话,可这孩子自从曹玉武去世后,就没笑过,显然,他心里是难受的。 还有曹远,也有些怔怔的。黑妹放心不下,就带着曹远和曹平两个小的睡觉,把曹玉文赶去了客房。另外,又叮嘱许乐,让他好好看着曹飞,他要听得下,好好劝劝他。 于是,许乐想尽了很多办法,他拉着曹飞一起做作业,拉着他一起逛街看电影,还不顾四月的春风,带着他去骑车郊游了一次。曹飞倒不是不配合,他特别听话,也不是不高兴,他笑得也很多,只是不开心,就是打心底里发出的不开心,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郁郁的。 许乐终于被自己的折腾累趴了,他上课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休息,刘宝宝见了他这副样子就跟见了鬼一样,不停地绕着他打听消息,问他怎么了? 许乐也不好讲曹飞的私事儿,就匿名问他,“我有个从小一起玩的好朋友,他妈早死了,他爸在他妈死了没两个月就另娶,不但惹出了一堆事儿,还让那个女的怀孕了,结婚生下了个女孩。我同学就跟着他姑姑过了,后来他爸去世了,临死前让他养妹妹,他拒绝了。但一直不高兴,你说怎么办?” 刘宝宝一听这么八卦的事儿,立刻就代入了,义愤填膺地说,“呸,我爸爸要敢干这事儿,我别说养了,我肯定得跟他干架,我还得去他单位,给他闹腾的所有人都知道,对了,我还要叫上我舅舅,我有四个舅舅呢,我大舅可厉害呢,他当兵的,就我爸那样,一个打他三……” 许乐差点被这孩子给逗乐了,伸手给他脑袋一下,“哪里有往自己身上扣这个帽子的,你小心你爸知道揍你。我就问你,怎么回事,怎么办?” 刘宝宝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他的发散联想,托着脑袋壳给许乐分析,“我觉得他都不养了,肯定是跟我一样,想的清楚的。但想得清楚,不一定不伤心啊。要是我,一想着我爸爸连最后了,都不想着我,刚想着其他孩子,我也得伤心!” 许乐觉得不像,“都这样了,还在乎他爸喜欢不喜欢他啊!” “这怎么是在乎呢!这跟他爸没关系,这是自我感觉!他就是自己觉得自己挺亏的,再想想他妈,觉得他妈也挺可怜的,然后这么恨他爸吧,他爸又死了,他又恨不着了,只能自己跟自己憋闷气。” 许乐想想,曹飞说不定还真是这想法。他有些发愁,“那怎么办啊?” 刘宝宝摇摇头,“那谁知道?等他过一阵子会自己好吧。哎,对了,”他瞪着大眼睛给他出馊主意,“要不让他谈恋爱吧,我家对门的姐姐,被他男朋友给甩了,伤心的天天不高兴,结果前两天谈新的了,我看着又天天兴高采烈了。这法子保证管用。” 许乐顿时就犯愁了,曹飞已经谈上了啊,难不成给他换个新的?这么一想,许乐就不痛快了,他的人怎么能分给别人?那就加点剂量?许乐趴在那儿,这么一想,脸顿时红了。 可脸红归脸红,其实这事儿也差不多了。如今都两年了,两个人还处在亲吻摸摸的状态呢,许乐又不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早就被曹飞撩拨的不成样子了。如今两人岁数也差不多,早该办了。等着下午下学的时候,他就冲着曹飞和曹远说,“你们先回去,我去买点东西,等会儿自己回去。” 曹飞就说一起陪他去,可许乐却登上车子,不容分说地自己先跑了。曹飞奇怪地低头问曹远,“你二哥怎么了?”曹远摇了摇头。 第93章 许乐就晚了一个小时回家,曹飞正教曹平画画呢,瞧见他进来了,就往他手中看,结果空空荡荡,啥也没有。他一边画了个鸭子让曹平学,一边就问许乐,“你买什么去了?” 许乐把书包放在一边,边换鞋边说,“我去书店了,买了几本参考书。” 一听是这个,曹飞就没了兴趣,他对于学习就是能好好听课,认真写作业,再多,就没兴趣了。他这样,许乐也没管他,自己拎着书包放回了屋里。然后下来吃饭,陪着两个小孩玩了一会儿,再去楼上写作业,一切都跟平时无恙。只是等着洗漱好了,要上床睡觉了,他才从书包里拽出一本书来,顺手扔给他,“给你的。” 曹飞接过来顺手一看,封皮写的《数学课后100问》,顿时倒了胃口,就放在了一旁,成大字的往床上一趟,右手拍了拍身边空出的位置,脚尖踢着许乐的屁股,耍流氓说,“这时候还学什么习啊,乐乐过来!” 许乐就被他那无赖样给气乐了,带着一脸的水扑在了曹飞身上。曹飞一个翻身就把他压在了下面,被亲的头晕的时候,许乐偷偷瞄了一眼被曹飞扔到一边的那本书,心想你不翻拉到。 那本书自然有猫腻。许乐下午其实又想了一遍,这事儿是要开窍,但他也不能太主动了,照着曹飞这两年的表现看,实在是太生猛,要是他主动提起,被拿住了话柄,以后总归不好占上风。所以才想出了这招,让曹飞自己琢磨去吧,这样想家里的事儿肯定就少了。 那本书扔在那儿,第一天没人看,第二天也没人看,第三天曹飞收拾了屋子,那本书就不见了踪影。随后三五天里,许乐就觉得曹飞有点不对劲了,这回不是不开心了,而是每天一副沉思状盯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个窟窿。 尤其是许乐回屋做作业的时候,这家伙平日里做完作业就没事了。这时候却在那儿磨磨蹭蹭,先是翻翻许乐的课本,又是要看许乐的作业本,最后还耍赖,“你辅导书呢,我瞧瞧,我觉得我最近也要努力了。” 许乐寻思曹飞应该看见那本书了,他装不知道,随手指了指自己书包,“全在里面,你自己翻。”曹飞果真跟饿狼扑虎似得扑过去了。非但如此,他还一脸“明明应该还有为什么都是辅导书”的表情,翻遍了许乐所有的书本,结局自然是不怎么乐观。 夜里许乐心中憋笑,逗着他玩,“你这挺厉害啊,这一晚上,六门课的辅导书都看了一遍。” 曹飞一脸欲言又止,可最终也没说出点什么,哼了一声,自己睡觉去了。许乐瞧见曹飞虽然不提这事儿,也没去想他爸的事儿,算是达成了心愿又不用献身,正乐得自在,他也不吭声,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吊着他。 依着他的估算,曹飞能忍个半个月就不错了,这小子从来就不是吃素的。可意外的是,都六月了,曹飞依旧是亲亲摸摸,除此之外,没半点越轨之处。 他某天趁着曹飞去批发市场的时候,将自己屋子翻了遍,结果在书包里面发现了已经翻得恨不得掉页的那本书,上面个别描述露骨的地方也都摩擦的不成样子了,可为啥曹飞不动手呢?这回愁的不是曹飞了,而是许乐了,这小子不是有点啥问题吧! 他甚至在好几天夜里都专门回想过上辈子瞧见过的那些小广告,阳痿?早泄?包皮过长?都不像啊。可哪儿不对啊!就这么怀疑着,怀疑着,中考就结束了,在那个人人都庆祝的夜里,曹飞就把该办的事儿办了。 这事儿其实挺简单。老曹家大人里,就曹玉文一个人念完了初中,可早就忘光了,对两个孩子的中考不能帮一点忙,能做的,就是营养加倍,警告曹远和曹平两个小家伙,不准捣乱而已。所以挺愧疚的,于是曹飞在考试前提出,等着考完了,他们要疯狂一夜。 曹玉文就应了。 然后那天晚上,曹飞就带着许乐跟着他的一帮好朋友去了游戏机房,还玩了台球喝了酒,回家的时候都半夜两点了,家里人早就睡熟了。 许乐没啥酒量,脑袋虽然清明,可身体已经软成一滩泥,他记得曹飞将自己背到了房间里,又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然后给他扛到了浴室里,替他洗澡。他记得自己都站不稳了,被曹飞放在墙上靠着,冰凉的瓷砖让他有些冷,一直喊凉,曹飞就贴了过来…… 然后他就做了个梦,梦里他好像被绑架了,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人和物,他的身体被绳子紧紧地捆着,有条滑腻的蛇在他身上游走。他觉得燥热,难忍,胀痛,尖叫着让蛇滚开,可却无能为力。他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充气,膨胀,不知为何,他心底却不停的在喊,爆掉,快点撑爆!然后,当最终砰地一声来临时,他好像看到了漫天的烟花,随后便陷入了昏迷。 等到第二天醒来,许乐就看见穿戴着整整齐齐的曹飞坐在床头,正看着那本《数学课后一百问》。他简直无力吐槽,吸着鼻子说,“你都中考完了,还看那个!” 曹飞这才开始抱怨,“你弄了这书也不告诉我,就大刺刺扔在桌子上,你也不怕叔婶看见。”他厚脸皮低头亲了许乐一口说,“乐乐,你是早想我了吧,嫌弃我不开窍才弄这本书来的吧。可那时候马上就中考了,我忍的好辛苦呢。要不,这暑假我努力努力吧。” 许乐被他的没脸没皮气的要死,直接转过头去,不理他了。曹飞这才揉了揉他的脑袋,靠在他耳朵边上轻声说,“乐乐,你是我的啦!” 那声音轻快,欢乐,带着无限喜悦,许乐忍不住的,偷偷跟着笑了。 不过可悲的是,曹飞折腾的有点大,许乐就有些感冒,流鼻涕。别人中考完了就可以疯玩了,譬如刘宝宝,一放了假,就被他妈扔到了夏令营去了北京,听说要一个月时间,都是吃苦的项目,刘宝宝本来誓死不从,哭着对着他妈喊,“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已经收拾了包袱要来曹家当儿子了,可惜后来一听每五天有一天探亲日,他脑袋瓜一转,就麻溜答应了。许乐就把客房收拾出来了,这家伙就来了个电话放了他鸽子。 没事干的许乐只能在家看曹平——曹远都嫌闷,不跟他在家玩,跟着他哥哥去批发市场。就这么养了十几天,这病才算去了。老太太和黑妹由此得出结论,家里四个小子,就许乐最弱,日后啊,要好好补补。 等到七月中旬,中考成绩就出来了,许乐和刘宝宝都是高分上了本校,曹飞掠着线以倒数第五的成绩也考了进去。总算圆满,为了奖励他们,曹玉文就定了旅行团,带着一家人去了江浙沪十日游。在美丽的西湖旁边,一家人留下了第三张全家照,这一次,曹平取代了曹远,靠在了老太太怀里,许乐和曹飞中间依旧隔着很多人,可他们的心却是无限的近。 到了七月底,一家人才风尘仆仆的回到了省城。杜小伟开车接的他们,只是他脸色有些不太好,让一家人都上了车后,就拉着曹玉文缓了一步说,“姐夫,我这儿零钱不够,给我点钱交车位费。” 曹玉文显然是发现什么了,脚步就停了下来,跟杜小伟嘟嘟囔囔低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等着他上来的时候,脸色倒是不难看,可许乐总觉得他眉头是皱着的。 老太太也担心的问,“玉文啊,生意上有事啊!” 曹玉文不在意的摇摇头说,“没事啊,妈,就是几个苗的事儿,小伟没经验,有些害怕,其实没大事,我等会儿就不进屋了,我去苗圃瞧瞧,也安安他们的心。” 老太太就当了真,点头说,“这事儿重要,你去就是,别管我们。” 曹玉文果真没进屋,将他们送到门口,就开车带着杜小伟走了。等到晚上吃了饭才进家门,老太太招呼着他赶忙吃饭,他却坐在沙发上,冲着一家人说,“饭我在杜六婶家吃过了,先不吃了。有件事得说说了。” 黑妹就有些意外,问他,“你不是去苗圃呢,怎么跑到杜六婶家里去了。” 曹玉文看了一眼曹飞,没先回答黑妹的问题,而是招呼着曹飞说,“飞飞,过来,你们都过来坐这儿。这事儿,跟你们都有关系,你们都听听。” 这样慎重的样子,让在看动画片的曹平都不敢闹腾了,乖乖的坐进了他妈的怀里,瞪着眼睛看他爸,曹玉文这才说出了个大消息,“我去六婶家不为别的,佳佳在那儿!” “佳佳不是跟着罗晓梅呢,怎么可能跑省城来?”黑妹首先就不信。 “是真的,三天前,佳佳早上被人放在咱家门口的,还是晨练的邻居看见敲了门,小伟才发现的。”曹玉文叹口气说,“孩子可能冻着了,发着烧,小伟不好处理,就直接送到六婶家去了,这两天都是六婶带她去的医院,照顾的。小伟寻思咱们快回来了,就没跟咱提前说。” “佳佳怎么样?”老太太立刻问。 “我下午没去苗圃,是去看孩子了。孩子身体原本也不好,一直发着低烧,在吃药。我去的时候,还在睡觉,一直不停的叫妈妈,还说妈妈别扔下我,不停地求。六婶说,这三天都这样,看样子是吓着了。” “罗晓梅呢!”黑妹气的不得了,“就这么把孩子扔在门口?她也不怕孩子丢了?” 杜小伟叹口气说,“我昨天回了趟函城,罗老太太上个月摔了一跤,两天后就去世了。家里大门都锁了,他妈跟着罗山已经不见踪影了,邻居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猜是先把孩子放这儿,然后走的。” “这个杀千刀的!他怎么不去死!”老太太心疼的不得了,直接站起来说,“不行,我得去看看,好好一个孩子,都被她折腾成什么样!”这么晚了,显然不能让老太太一个人走,杜小伟看了一眼黑着脸的曹飞,连忙站了起来追了过去,“姨,我送你去。” 曹玉文叹了口气,拍了拍曹飞的肩膀,“飞飞,你心里别难受,佳佳毕竟是老曹家的人,你奶奶不能不管。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让你六婶看着她,你……” 曹飞抬起头说,“叔,你不用安慰我。这事儿我明白,佳佳是佳佳,父母是父母,原先有她妈在,她跟着她妈就行,现在她妈不在了,总不能让她跟着外人,也没这个道理,接她回来吧,我没意见。我就是……只能当她是个陌生人!你们别怪我。” 第94章 老太太出去了一个多小时,杜小伟才打电话回来,说孩子发高烧,烫的吓人,直接就拉着去了医院。曹玉文害怕老太太有闪失,也披着衣服出去了,黑妹哄着曹远和曹平两个小的睡觉。 许乐拉着曹飞回了房间,他有些恹恹的,脱了衣服就大字躺着看着天花板,也不肯说话。许乐只能也躺上去,跟他看着同一片房顶,慢慢跟他说话。 许乐说,“你要是不喜欢,就别勉强,跟我爸说就是了,我爸总归先顾着你的。” 曹飞的声音有些压抑,他拒绝了,“不能,曹佳佳的爸死了,妈跑了,叔叔和奶奶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叔要是顾着我不养她,或者让别人养,会被戳死脊梁骨的。你没听见小伟舅舅说吗?他去报警,人家说人会留意找的,但都是亲戚,让先养着。我顾不上曹佳佳,可我得想着叔,我不能让他这么挨说。” 许乐知道是这个理,可他还是烦的上,郁闷的转过了头,他心疼曹飞。曹佳佳是无辜,可曹飞不更无辜吗?好容易从曹玉武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又遇见这些事儿,天天看着曹佳佳,能想不起来过去的事儿吗?一想就堵心! 曹飞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人搂在怀里安慰地说,“没事,不就在一起过日子吗?我都说了跟她做陌生人,我视而不见就行了。就当她是借住的吧!再说,咱们天天上学,见不到几面。” 话是这么说的,可毕竟是在暑假。曹佳佳两天后被从医院接了回来。接回来的那天下午,他们进门的时候,许乐正在客厅里哄着曹平玩游戏,听见声响就回头瞧了瞧,就看见了那孩子用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正打量着这个家。 老太太牵着她的手说,“佳佳,到你叔家了,好看不?来,咱进去。”小丫头也不说话,紧紧地扯着老太太的衣袖,跟着她到了沙发这儿,老太太坐了上去,曹佳佳就靠在她旁边,这回,看的是曹平。 曹平玩的是个电动的小火车,安上电池可以跟着轨道自己转,这是许乐前两天瞧见买给他的,他正是稀罕的时候。专门让三个哥哥把茶几挪了,每天撅着腚在沙发前玩。 曹平没见过她,不过他向来是个快乐的小屁孩,见曹佳佳一直看他的小火车也没恼,直接上前去拉她,“姐姐,玩!”曹佳佳连忙摇摇手,“我……我不玩,你自己玩吧。我有玩具。” 许乐这才看见,她手中一直拿着个巴掌大的布做的小狗,已经有些脏兮兮看不清花纹了,可这孩子还是紧紧地攥着,小声的对曹平认真的说,“这是我妈妈给我做的,我就玩这个。” 许乐以为曹佳佳住在这里的日子会很难过,但现实却与想的大不同。这是个极为安静的小姑娘,不哭不闹,天天跟猫似得跟在奶奶后面,出入的地方只有奶奶的卧室和厨房花园,除了吃饭的时候他们能见个面外,其他时候,几乎很难碰上。 为此,曹飞也算松了口气。他没力气跟曹佳佳培养什么兄妹感情,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一丝一毫,这样远远的自然最好。当然,曹佳佳天天跟着奶奶的后遗症,就是跟曹平很快熟悉了起来,对这点曹飞却不觉得难受,曹平毕竟是叔叔的孩子,没必要跟他一样,有个姐姐对他没坏处。至于曹远,曹飞早就警告过了,离着远点。 一个月后,刘宝宝终于从夏令营回了来,抱着一堆北京特产跑到许乐家来玩,大肆吐槽他妈有多狠,那个夏令营有多苦,“人家都是去什么英语夏令营,奥数夏令营,我妈倒好,她天天跟泥巴打交道,给我也报了个吃苦夏令营。你瞧瞧,”他伸出手掌给许乐看,“都有茧子了。” 许乐瞧了瞧果真是,而且这孩子的确黑了不少,只是那张脸可没半点消瘦的样子,想了想刘宝宝放他鸽子的事儿,他就直接揭穿了,“我瞧着你挺高兴啊,我们家客房都白收拾了,交代一下吧,跑这么快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呢!”刘宝宝摸着头不好意思的说。不过他很快变得神秘起来,扯着许乐跟他讲悄悄话,“我们夏令营不是五天歇一天吗?你知道我都住在哪儿吗?”这孩子立刻兴奋起来,眼睛冒着光,压根没给许乐猜测的时间,自己就把答案秃噜出来了,“韩老师那儿!” 许乐一听就明白了,这孩子能答应怕是因为能去见韩老师吧!果不其然,刘宝宝得意的说,“我一听说能休一天,我就立刻给韩老师打电话了,韩老师对我可好呢,立刻就答应了。我在他那儿住了好几天呢。” “他最近怎么样?”许乐关心的问,“找男朋友了吗?” “才没找!”刘宝宝不高兴的说,“韩老师这么好,谁配得上他啊。他在一家外企呢,做什么我不知道,反正住的地方挺好,我觉得他日子过得挺舒坦的。不过他爸妈好像还没联系他,他也是孤零零自己一个人,我去了,他不知道多高兴,说家里终于不冷清了。” 说到这儿,刘宝宝就有些丧气,“我这么回来了,也不知道韩老师怎么样?没我那么闹腾,肯定会觉得更冷清吧。你说时间要是快点就好了,我考到北京上大学,肯定天天去找他。” 许乐直接翻了白眼,不知道谁当时说,打死也不考北京的大学。说过的话,都当棒棒糖舔了吧。 开学就进了高一,他们高中今年一共六个班,许乐和刘宝宝成绩名列前茅,依旧都是在一班,班里女生28个,男生30个,刘宝宝就使劲了浑身解数,将许乐成功绑架成他的同桌,好在两人都开始蹿个儿,终于从第三排,坐到了第五排。曹飞成绩掠着最低线进来的,被安排在了六班。 进了高中,生活就一下子忙了起来。早上七点半早读,晚自习直接开到了十点,中午吃饭时间都压缩到一个小时,回家显然已经不可能,可老太太又嫌弃食堂的饭菜没营养,于是加上曹远,三人就开始了每天的带饭生活。 这样倒是顺了曹飞的意,中午饭就不用见曹佳佳了。 几个月相处下来,按着黑妹的话说,曹玉武这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擅长歹竹出好笋。他那么一个混不吝的玩意,娶了李桂香和罗小梅都不算什么好人,可生的三个孩子各个没的说。 老大曹飞小时候虽然皮,但自从李桂香走了之后,那可是又当哥哥又当爸,将曹远给拉扯大了。曹远从小也听话,除了能吃点,这孩子学习好,又聪明,还知道疼人,看顾弟弟,外面的人都夸他们会教孩子。 至于曹佳佳,这孩子可能是从小生病多,曹玉武压根没放她出去跟人玩过,所以胆子特别小。可这孩子听话,懂事。她知道曹飞不喜欢她,从来不往他身边靠。她也看着曹平有好多玩具和小零食,可给她她都不要,她每天就跟着老太太,帮着老太太买菜摘菜,多的话一句也没有。连黑妹都说,“可惜了这孩子。” 曹飞不是不知道曹佳佳有多听话乖巧。这孩子如果是黑妹家的,或者是邻居家的,他都会特别喜欢有了个小妹妹,他会给她买洋娃娃,会给她买小花裙,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显摆,可再好,是曹玉武的就不行。 于是,在某天曹飞一下学进门,就发现曹佳佳高兴地追着曹平扑在了自己身上,他竟然没有立刻推开的想法后,果断的以功课太难了,太多了为由,晚饭上楼吃去了。 老太太跟上去劝了劝,可曹飞说得也挺坚决,“奶,没别的事儿,不一块吃不还是一家人啊,我也不是不喜欢佳佳,她也挺可怜,大人的事儿不能扣在她头上,我就是为了我死去的妈,不能喜欢她,就这样吧,以后我就在上面吃,小远不是陪着我呢。” 老太太没办法,只能下了楼,去将做好的饭菜拨了一份给端了上来。许乐原本也想跟上来,可瞧着楼下他妈哄着曹平吃饭去了,他爸和小伟舅舅都在苗圃加班没回来,下面就剩下老太太和曹佳,尤其是老太太,那么大岁数了,一副为难的样子,他实在不放心,只能坐了下来。 只是这顿饭吃的真没味道。老太太吃两口又放下,两边为难,曹佳佳怕的连气都不敢喘了,放下筷子小声跟老太太说了几句,躲回屋里去了,老太太瞧着没人了,最后只能叫着许乐说,“乐乐,你上去看着飞飞点,他长个用脑哩,别让他不吃饭。” 许乐点点头,就放了碗筷上楼去了。曹远不在屋里,应该是去黑妹那屋找曹平玩去了,就曹飞一个人,埋头在那儿做作业。桌子上的饭菜都没怎么动,许乐走过去问他,“你不饿啊,晚上那么多作业,不吃饭可顶不下来。” 大概是许乐的气息太让人放心了,曹飞就顺势将脑袋靠在了许乐身上,许乐像抚摸小孩一样顺毛摸着他的头发哄他,曹飞闷声闷气的说,“乐乐,我觉得我很矛盾怎么办?我从曹玉武那儿搬出来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跟他是一家人。在我心里,他们一家三口是一家子,我跟小远和你们才是一家子。你说他怎么那么差劲呢,他为什么会死,他都做了那么多坏事了,他为什么不继续活着祸害他们一家三口就行了,要来侵占我的亲人本来奶奶,叔婶,曹平和你都是我一个人的,可现在,你们都被分走了。我一点也不想见到曹佳佳,不想她在我的生活里,跟我的亲人每天相处。我讨厌你们都对她改观了,觉得她也是个可怜孩子,可如果她可怜,我和小远不更可怜吗” 从曹玉武死前托孤开始,到罗小梅抛弃曹佳佳把她接进来,再到如今,曹飞一直表现得只是我不喜欢曹佳佳,但我不反对她来这里住,我当她空气就好的态度。他没去跟曹佳佳说过一句话,也不曾对她有任何不好,就连许乐这个枕边人,也从没想到,曹飞心里有这么多的担忧。 他心疼又难受,紧紧的抱着曹飞,亲吻着他的额头,“怎么会呢?飞飞,我永远只是你一个人的,飞飞,曹佳佳再好,怎么可能有你重要……” 楼下,曹玉文和杜小伟带着一身疲惫进了屋,老太太听见声响,从房里出来,曹玉文奇怪的问,“妈,孩子们呢,怎么这么冷冷清清的?” 老太太连忙拉着儿子把事儿说了,她着急的问,“你说咋办呢!佳佳又不能不管,可飞飞也没错,该死的老大,我怎么就生了个这种东西,做下了这些孽!” 曹玉文瞧着老太太着急,连忙扶着她坐下,“妈,别着急,我上去看看,劝劝他,没事啊!”说完,曹玉文就上了楼…… 第95章 许是此时的环境太过静谧,许是许乐的亲吻太过甜蜜,曹飞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曹佳佳被他抛在了脑海深处,他眼中只有一人,也只有这个人,即便见过他最顽劣的样子,也没想过要放弃他一丝一毫,他始终在拉着他走,将他一步步带出泥泞的生活沼泽,带着他一点点,如夸父追日般,追赶着太阳,让他站直了活在阳光下,而不是弯着腰活在夹缝里。 他几乎疯了一般用双手紧紧的掐住了许乐的腰,将人往自己身上靠,试图让自己和许乐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成为一个人。这样,这个人就不会被分走,他永远都是自己的。 他亲吻着许乐的耳朵,在他耳边说着不害臊的情话,“乐乐,我爱你,乐乐,想要你。” 少年人的身体总是经不得撩拨的,不过是用温乎乎的热气吹进耳朵里的几句话,许乐就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曹飞的手向下移去,许乐在最艰难的时候,抓住了他。 曹飞抬起发红的双眼,粗喘着,“乐乐!” 许乐安抚的亲了他一下,“我去关门。” 曹飞怔怔的才想起今夕何夕,放开了手。许乐亲吻了他额头一下,然后有些艰难的小跑到门口,然后,他看到了大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 几乎在那一刹那,许乐的心漏跳了一下。他脸上原本的笑容,几乎在刹那间敛起,手也有些颤抖。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进门的时候,为了不让曹远听见他们对话,把门关住了。 他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去拉大门。然后,门被另一只手,狠狠地拽住了,在不过20公分的缝隙里,露出了曹玉文的脸。 这个即便已经在商场打磨多年,见惯了大场面的男人,此时的脸上也是掩不住的震惊,他张了张嘴,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到花园来找我。” 说完,他就放开了手,转身离去。手中的门因为少了一个人的制衡,而变得轻松,只是许乐却依旧觉得重如千斤,他几乎是靠着身体力量将门关上的,曹飞在后面问他,“乐乐,怎么关个门这么久?” 不能说,这是许乐第一个反应,这个时候,如果让曹飞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暴露,他如何承受?恐怕刚刚他爸爸不肯打开门,也是这个意思。 许乐低着头,几乎是在转身之间换了表情,他背后的手紧紧的抓着门把手,爆出了青筋,而脸上却是一副我忘了的表情,“刚才上楼的时候,奶叫我帮他干点活,我忘了。他找我怎么办?” 曹飞一脸遗憾的表情,站起来凑了过来,亲亲许乐,“那就下去吧,奶别急了找上来。” 许乐哦了一声,就想开门往下走。曹飞却叫住了他,“乐乐,你没忘什么吧!”许乐仿佛傻了一样,啊的一声。然后回过头,瞧见曹飞指了指自己的脸,才反应过来上去啪的亲了一口。曹飞这才满意,揉了揉他的脑袋,“早点上来,我等你。” 许乐心虚的嗯了一声,慢慢的开了门,下了楼。 老太太正在厨房忙活,听见音就出来了,指着外面说,“你爸在花园呢,这么冷天,跑那儿去干什么?乐乐,你穿件衣服再出去。” 许乐应了,又穿上奶奶给找的件外套,这才推门到了花园里,远远地瞧,他爸——曹玉文已经等在那儿了。他快步走了过去,没到跟前,就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等着再走几步,就看见,就这一会儿,他爸的马扎面前,已经放了七八根烟蒂,此时正拿着一根抽的凶猛,瞧见他,也没说话,就示意他坐下。 他看了看,旁边有个马扎,应该是他奶奶坐的,也坐了下来。 这是个十月中旬的夜,前两天刚下过大雨降温,天已经有些凉了,他这么坐在这里,冷空气钻进他的鼻孔,让人无比的精神。可这个时候,精神有什么好呢?他的手从被发现起,就是抖的。他那么珍惜这个家,把它当做今生最珍视的东西。显然,他担心的一切都要发生了。 曹玉文沉默了许久,才说了第一句话,“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乐所有想解释的,都憋在了肚子里,“那次泥石流。” “也没多久。”曹玉文狠狠吸两口烟,看着他最疼的大儿子,“结束吧。” 许乐以为他会遇到争吵,甚至是怒斥,体罚,可他从没想过,他的爸爸几乎什么都没问,就给了他这三个字。他愕然的看着曹玉文,小声地叫了声爸。 曹玉文抽完了最后一口,将烟狠狠地摁在了地上,“你和飞飞都还小,你们也都是好孩子,你们不懂事,走了岔路,是我这个做家长的错,乐乐,爸不怪你。是爸没看好你们。错也是我的。可乐乐,你害怕我,就证明你也知道,这事儿起码在现在,是不能见光的。这事儿,它不对啊。断了吧,爸爸求你,你是许家的独苗啊,别让我对不起你亲爸。” 许乐几乎呆立在那儿。他在花园里稀薄的灯光下,看着他爸那张脸,他已经三十六岁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他从水里被亲他爸捞出来,头发帘湿哒哒的贴在脸上,可就是那样,也是英气逼人,而如今,他都有皱纹了。 这些年,曹玉武闹腾的那些事儿,还有柳芳的事儿,一切都是他爸扛起来的。而如今,他又给他出了个难题。 他知道,不该为难这个男人了,他已经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可他想起曹飞,心中就一抽抽的疼,那个孩子,把他当做支撑啊,他怎么能放手,他张嘴叫了声爸,眼泪就流了出来。 曹玉文的大手就这么放在了他的脸上,用那么粗糙的指腹替他擦着,划得他的脸生疼。他一点点的抹掉他的泪,然后一点点的劝他,“乐乐,爸没见识,不知道这是病还是其他的,可爸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但他们有啥好结果啊!被人指指点点,学不能上,工作也没地方找,一辈子不能过个好日子。乐乐,爸不能看着你们也过这样的日子啊。分了吧。” 许乐抬着脸,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到曹玉文的手上,哀求他,“爸,我俩真分不开,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过日子不就顺心吗,我俩在一起肯定比别人顺心,爸,你就当没看见不行吗?求求你了。” 从第一眼见到许乐开始,从答应许新民接过扶养许乐开始,曹玉文就是把许乐当命根子疼,他如何能看得了许乐这副伤心的样子。他几乎是一把抱住了许乐,哽咽着说,“乐乐,乐乐,听爸一次,这条路走不通啊,断了吧。” “爸,我疼啊!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我俩不让别人知道,以后考了大学我们就离开,保证不让人都知道。”许乐哭着说。 “那奶奶怎么办?小远、小平怎么办?你还想要这个家吗,你不知道咱这个家……”曹玉文的话直插心间,“这事儿是瞒不住的。乐乐,你想想,好好想想。疼是一时的。你想想,飞飞那边,爸去说。” 听着提起曹飞,许乐一下子惊醒,他一把拽住了曹玉文的胸口的衣服,“爸,你不能跟他说。” “乐乐,爸爸知道你聪明,明白。可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聪明明白的人担,这事儿爸心里清楚,一个巴掌拍不响,飞飞比你大,这事他脱不了干系,我必须要说。” 许乐只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的手指尖泛白,紧张的说,“不能跟飞飞说。如果爸去跟飞飞说,又有佳佳在这儿,他不定能做出什么来。爸,他本来就难,你别逼他。” 曹玉文就那么看着他,“那你……”他说不下去了。 许乐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养父,他脑海飘过的却是曹飞的样子,如果事情揭开了。曹飞肯定不会同意分开的吧,他那性子那么急,本来又讨厌曹佳佳,肯定会住不下去了,会带着曹远找房子搬出去,可就解决了问题了吗他们要的是这个家啊,是,他和曹飞都无父无母,搬出去就没人能管的了他们在一起了,可这个家就散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爸爸太厉害了,自己的确聪明,明白,所以思虑也多。他压着自己的情感,冲着曹玉文说,“爸,你别说,让我再想想,想想。” 曹玉文揉了揉他脑袋,“儿子,你记着,爸是为你们好。” 说完这些,曹玉文就回了房,他临走时叫许乐,“乐乐,回屋吧,外面太凉。” 许乐拒绝了,“爸,我再坐坐。你先回去吧,我没事,我就是想想。你放心吧。” 曹玉文叹口气,心疼的看他一眼,只能先回去了。等着他一走,许乐直接躺在了花园的地上。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而他仰望的是满满的星空。它们辽远而高阔,仿佛是他的爱情。许乐忍不住用手遮住了眼睛,一切都看不见了。 第96章 许乐上楼的时候都挺晚了,可曹玉文屋子里的灯还亮着,等着他进了门,才熄灭。曹飞还没睡,怕是等着他,“怎么这么晚,奶奶干什么呢!” 许乐咧着嘴笑笑,“花园子里有些活,她突然想起来了,我就去弄了弄。夜里看不见,做的慢点。” “这么冷跑花园子干什么?”曹飞立刻偎了上来,去摸许乐的手,发现冰凉后,皱着眉心疼的说,“这活你找我啊,你自己干什么?冻坏了吧,赶快洗洗上床,我给你捂着。” 许乐嗯了一声,也没解释,就去了卫生间。 等回来关了灯一进被窝,他就被曹飞四肢缠住了,火烫的温度将他体表都烘热了,只可惜,他的心还是冷的。 许乐刚刚在底下想了许久,他模拟过好多场景。譬如他主动的跟曹飞断了,对他说,我不爱你了,咱们分开吧。然后再搬到楼下去住,跟他划清界限。这既能给曹玉文答复,又能解决两人割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可他不行,他对曹飞说不出那句话,他还喜欢,他还爱。 那如果不告诉曹飞这事儿,自己远走他乡呢。许乐能想象的到,曹飞一定不会放弃的,他会时时刻刻再等,说不定还会去找他问个清楚,这孩子有股别人没有的韧劲儿,可那样,怎么瞒得过他爸呢。 许乐叹了口气,回身将脑袋枕在了曹飞胸口,使劲蹭了蹭。曹飞被闹得有点痒,问他,“怎么了,这回变小狗了。” 许乐心虚的回答,“没,就是想让你抱。” 于是,曹飞的手臂更紧了些,勒进了他的心,在上面绑上了绳索。 第二天,许乐让刘宝宝做保护,翘了课,跑到了苗圃。杜小伟在外面看见他来,挺意外的,抬了抬手腕,看了看表才说,“乐乐,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有事找我爸,他呢?”许乐问他。 “在办公室呢!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天老走神,刚才拿花锄还挖了下腿,这不刚抱扎好,在办公室呆着呢。” 许乐吓了一跳,连忙往那里跑,推开门一看,果不其然,他爸正坐在沙发上喝水,右腿翘在一个板凳上,裤腿撩开,上面包着纱布。一见他进来,曹玉文跟杜小伟一样,条件反射似得看了看墙上的石英表,冲着他说,“怎么这时候跑出来了?跟老师请假了?” 许乐盯着他的腿说,“没,爸,我想好了,来跟您谈谈。” “这么快?”曹玉文有些意外。 许乐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一本正经的,跟谈判对象似得,坐在了曹玉文对面的沙发上,“爸,我不是全盘接受的,我是来跟您谈判的,代表我和曹飞两个人。” 曹玉文的表情,非常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后,他就明白过来,他儿子的意思是什么,然后神情轻松下来,冲着许乐说,“不愧是我儿子,还知道讲条件,可你认为这事儿有的谈?” “有!”许乐毫不犹豫的回答。 曹玉文瞧着许乐那股子不放弃的劲儿,叹了口气,“那你就说说吧。” 许乐一听曹玉文肯听,心头的重担就放下了一分,他清了清嗓子,将昨晚想的对着他爸说,“爸,我想过了,我和曹飞,一个十五,一个十六,这个岁数谈恋爱,的确是太早了点。尤其是我们又面临着高考,十分容易分散精力,不利于学习。您让我们断开,我们都能理解您的苦心。” 这么难过的事儿,曹玉文都被他儿子逗乐了,“你这就是早恋问题吗?你这性质完全不同,你要现在早恋,对象是哪个小姑娘,我肯定没意见,但这事儿就不同,你少糊弄我,我还不老呢。” 许乐认真的说,“爸,我没糊弄你的意思。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担心家里人不同意,担心我们受人歧视,指指点点一辈子过不好日子。这我都知道。” “那你还不赶快断了!” “可爸,您知不知道,同性恋,对,就是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不是变态,也不是说改就能改得了,是天生的病。爸,今天您不同意我和曹飞在一起,那明天您就同意我和曹飞一人带一个男人回来吗?” 曹玉文的脸色陡然变了,他不顾伤腿,猛然站起来,瞪着许乐,“你再说一句?” 许乐也站了起来,跟他针锋相对,“爸,我不是在扎您心窝子,但我说的是实话。同性恋是天生的,不是我能改变的。我不要曹飞了,我下次喜欢的人,也不可能是个女孩。您让我们分开,无非就是让我们因为失恋难过一阵子,然后把两个男人的爱情,再牵扯进来两个男人而已。或者,我们孤老终生,您想看到这样吗。” 曹玉文猛然抬起了手掌,许乐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但他不能不争取,所以,他心甘情愿的闭上了眼,等待他父亲的惩罚。可巴掌没落下来。曹玉文颓然的倒在了沙发上,许久才说,“乐乐,我知道你难受,我也没你有文化,说不过你,但道理爸爸都给你讲过了,你非要散了这个家吗……” “爸!”许乐几乎是扑腾跪在了曹玉文面前,扯着他的手喊,“我怎么会?您不知道,这个家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我昨晚想了很多法子,跟飞飞说我变心了,或者直接走掉,但我做不到啊。爸,但你别一下子否决行吗?您给我们点时间,也给自己点时间,好不好我想好了,我的户口在东北老家,反正到了高三也是要回去读书才能高考的,您帮我办理转学手续吧,我这就回去。我们分开三年,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自己熬不住,就分开了。也说不定,到时候您就想开了。爸,您就可怜可怜我,我不能啊。” 许乐这辈子没哭过。 当时跟着曹玉文来到老曹家,一家人都对他不好,他想法子给他干爸找工作,做生意,但没哭过。当时柳芳跑到了他的学校门口,两辈子没见过的亲妈,所有的母爱不过是为了他的一颗肾,他没哭过。 可他现在哭了。他抱着曹玉文的大腿,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呜呜的哭着,哀求着,眼泪鼻涕摸了他一身,声音大的外面的杜小伟都听见了,敲着门直接在外面喊,“姐夫,乐乐不就逃一次课吗?你别动手啊,孩子还小,别打坏了,你让我进去啊。”八成瞧着没人开门,又扯着嗓子喊,“乐乐,你爸揍你你跑啊,别傻站着啊,哎,你哭什么啊!你跑出来,我给你拦着啊。” 外面嘈嘈杂杂,曹玉文却一直没吭声,任由许乐抱着他。过了许久,他才深深的叹了口气,像是把肺腑里的空气都呼出来了,问许乐,“我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许乐的哭声顿时停了,他抬起头,用红红的眼睛盯着他爸,然后垂下了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那就……那只能散了!” 曹玉文的心里,终究还是舒坦了一下,他真怕养了那么多年,给予了那么多希望的大儿子对他说,即便家里要天翻地覆,也要跟曹飞在一起。 只是舒坦归舒坦,这事儿,他依旧想不好。他直接站了起来,把许乐甩在一边,绕着屋子来来回回的走着,一转头,就是儿子期望的眼神,可将脑袋转回来,就是这个好容易走到现在的大家庭。就这么转了许久,他都没下了那个决心,无论是彻底的拒绝还是干脆的答应等三年。他冲着许乐说,“你先回去上课吧,爸爸,这两天给你回复。” 许乐也没想着一下子就让曹玉文答应,他说了句我明白,就推门出去了。杜小伟因为担心,还在门口等着呢,一瞧见他出来,就立刻冲了上来,上下左右的看许乐,“你爸打你哪儿了,没事吧。让舅看看。” 许乐摇摇头,“没打,就是凶了点。我没事。舅我上学去了,你好好看着我爸,他这两天心情不好,别让他干容易伤着的活。” 许乐说完就离开了。杜小伟跑去曹玉文的办公室看了看,发现他就站在门口,偷偷的瞧着许乐。忍不住的就劝,“姐夫,到底什么事儿啊。你看乐乐这孩子多乖啊。你还凶他。”曹玉文叹了口气,“就是平日里太乖了,现在出了事儿也舍不得说,行了,干活吧。” 曹玉文当晚不知道说了什么,曹远就闹腾着他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不肯再跟着老太太睡了。老太太没办法,只能将客房收拾出来给他住,可依旧特别担心,就叫着曹飞去陪着曹远,省的孩子夜里做恶梦。 从搬下去开始,曹飞就再也没空上来过。 等着三天后的夜里,曹飞陪着曹远做作业,许乐就被叫到了房里,曹玉文先是吩咐他把门关好,然后才说,“乐乐,那事儿我想了几天,明天我去给你办转学。” 许乐都以为一切没指望了,熟料曹玉文居然应了。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扑上来抱着他爸说,“谢谢爸!爸,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爸,我老喜欢你了。爸,我怎么有这么好的爸!” 曹玉文瞧着他那漂亮儿子,从忧郁一下子变得高兴起来,心里也松了口气。但嘴巴里的话却没松半句,“你记住你答应我的话。你们分开三年。平时不准私下联系,定时定点给家里电话。” 许乐忍不住叫了声爸。曹玉文接着对他说,“你去那边也没人照顾,我和你妈都不放心,我们俩也商量好了,你妈跟着你去东北照顾你,”他拍着许乐的肩头,“好儿子,好好学,考个好大学。” 第97章 许乐试图去说服曹玉文,让黑妹留下,毕竟曹平才三岁。可曹玉文的一句话就把他拒绝了,“小平也跟着去,我有空就去看你们。所以即便到了那里,你妈也挺忙,儿子,男子汉说话算话,少联系就是少联系,别让你妈再费心。” 曹玉文几乎是将老曹家压在了许乐身上,他一边告诉他多么的不支持,另一边又告诉他,这一家人有多么的爱他。所以,从曹玉文的房间出来,虽然到他自己的房间,不过寥寥几步的距离,许乐却走得异常的艰难。 在这些爱面前,这三年,他没有任性的资本。 曹飞不知何时上了楼,就在他房里等着他。当许乐打开门的时候,他抬起头,脸上却是了然的表情。门开,许乐进来,门关,许乐靠在上面,他咽了口唾沫,想着该如何对曹飞说起离开两个字。可曹飞却问他,“叔知道了,对吧。” 许乐愕然的抬起头,曹飞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用不知何时已经宽厚的胸接纳了他,他揉着许乐的脑袋,“那天去花园干活回来后你就不对,第二天小远就闹着要一个人睡,晚上我问他,他对我说是叔告诉他的,男子汉一定要跟男人睡,他想闹腾的。这几天叔的神情也不对,乐乐,我是你的什么啊?这么多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许乐趴在曹飞的胸膛上,用耳朵贴着他的皮肤,与心脏只有薄薄的肉皮之隔,能听到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和经过胸腹腔共鸣后的声音。比起平日,这样传进耳朵里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厚重,浑实,让人着迷。 曹飞叹了口气,“乐乐,这不是过去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让你操心受累,现在我大了,我已经比你高了,我能够保护你了,这些事情,应该我去承担,而不是你。你放宽心吧,这事儿我去跟叔说。” 许乐趴在他怀里闷闷的说,“飞飞,以后真要靠你了。我跟叔说好了,我明天办转学回东北,叔给我们三年时间都好好想想。” “什么?”曹飞不敢置信的试图将许乐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问清楚。可许乐却抱着不肯松手,跟个癞皮狗似得,扒了胳膊腿还缠着,在他怀里说,“这事儿已经定了,你想想,咱俩这么小,又是男的,我爸怎么可能答应呢。那天我想了一夜,只能用缓兵之计。你看,他那么保守的人,都应成了这事儿。飞飞,你在我爸跟前呆着,你可要好好表现啊。对了,我还跟他拍胸脯保证咱俩都能考上好大学呢。你可别拖后腿。等我到了学校,我就给你说我的地址,我不好写信,你记得写啊,一个星期一封吧,我收到了就给家里打电话。你可不准犯懒啊。你也别着急,妈带着小平跟着我去照顾我,爸有空也过去,寒暑假我也会回来的,咱们能见面的时候多着呢!” 他趴在曹飞怀里,唠唠叨叨,就像是个小老太太。曹飞那点子急躁不干难过愤怒,在这些唠唠叨叨中,慢慢的消失无踪,他的手收拢起来,一点一点的,将怀里的人抱紧。 也只有他的乐乐,会这么的护着他,连这种事都自己担下,也只有他的乐乐,会事无巨细的这么想着他,他丝毫不怀疑,许乐喜欢他,比他喜欢许乐要不少,他都如此难受了,他能想象得到,许乐做出决定时的纠结,他抬起头,望着光秃秃的天花板,让眼泪憋了回去,他说,“好,我都听你的。” 曹玉文在门口听了半天才直起腰,挥着手示意身旁的黑妹跟着他回屋。黑妹在后面叹息,“俩孩子这样能分得开?” 曹玉文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我都想过了,什么都比不过孩子这一辈子过好。怎么才能让他们过好,这时候就要考个好大学。不能因为他们早恋误了这事儿。等着他们都考上了,有前程了,还想在一起,再说啊。实在不行,就出国吧。咱们国家的人都保守,我觉得外面的人,应该没那么保守。他们有学历,也能走得更远。” 黑妹不满地说,“那你干吗还要让乐乐去东北三年,他俩都是懂事孩子,你跟他们说你的打算就是了。” “你懂个什么?”曹玉文压着声音说,“如果能分开不是更好吗?再说,就算不分开,有这个做激励,我就不信飞飞考不上大学!” 转学手续办得挺快,不过两天就搞定了,十一月上旬,曹玉文就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踏上了去长春的列车。曹平还以为一家人要带他们玩,高兴地手舞足蹈,还跟曹佳佳炫耀,“我要坐大马了,可长呢!”曹佳佳一脸羡慕。 一行人先是去了许乐的老家,在许乐家里住了两天。两天里,曹玉文专门带着一家人去许新民的坟前拜了拜。黑妹还让曹平给许新民磕了三个头,对他说,“小平,你记得,这里住着的,你是哥哥的爸爸,他是咱家的恩人,因为救你爸爸而去世的,你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他。” 曹平才三岁,什么事都懵懵懂懂,可依旧点了头。曹玉文又让许乐跪下给他爸磕头,然后就让他们先回村,他在这里跟许新民说说话。许乐下了坡看着,他爸将那瓶专门带来的茅台打开了,他喝一杯,给他亲爸倒一杯,风吹过来,飘来酒香也飘来曹玉文的话,“老哥,我对不住你,没把孩子看好啊。” 许乐的眼眶就湿了。 村里条件有限,曹玉文自然是不能让媳妇和两个孩子在这里受罪,直接交了借读费,将许乐转进了长春市里的一所不错的附中,又在旁边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一切都安顿好了,这才离开。 自此,许乐过上了上学下学逗弟弟的日子。他每天每天都用力的学习,让作业卷子充斥着自己,省得分出心来乱想。第一个星期,黑妹带着他出去在小卖部里往家里打了电话,奶奶一连串的叮嘱,小伟舅舅不停地问他受得了吗?说他爸黑心,这么小就让他受罪。曹远还问他东北又好吃的吗?好容易等到曹飞,千言万语却只有两个字,想你。 在家长面前,两个人说不出又放不下,只能在电话里听着彼此的呼吸。直到最后,等着曹平闹腾着要买小玩具,黑妹不得不被拉走,许乐才小声说出那俩字,顺便将学校地址告诉了曹飞。 一个星期后,许乐收到了曹飞的第一封信。上面的字扎愣着,就像是曹飞的人张牙舞爪站在他面前。曹飞告诉他,期中考试了,他最近半个多月特别努力的学习,但是好像成果不大,下次写信他会告诉他成绩,但请许乐不要失望,他会努力的。后面写了个小小的想你,八成是在学校写的,不好意思。 后面还附着一封信,明显是从作业本上撕下的一张纸,跟曹飞带着香气的信纸完全不同。这封信是刘宝宝写来的,他先怒斥了曹飞不借他信纸的过错,又表述对许乐的思念和没有玩伴后的孤单,最后吐槽了曹飞糟烂的英语,并表示,因为曹飞主动求教,他已经答应给他补课了。 再一星期后,曹飞的信如约而至。这次他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他告诉许乐,他那么努力,可名次在年级依旧没有任何进步,还是保持不动。他对此十分伤心,不过他不会气馁的。他说叔决定参加明年春天的广东春交会,所以又请了韩语担任翻译。他已经用这个消息换取了刘宝宝的补课,期末他一定会考好,让他放心。 这会儿刘宝宝没给他写信,可许乐想象的到,刘宝宝那副气得要死又不得不听从的样子,忍不住的笑。 长春从十月底就进入冬季,厚厚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许乐学会了在这里踩着一冬天不化的雪上学,也学会了吃冻柿子,冻梨,下着雪花吃冰棍,跟着这群同学们滑冰,可他的心依旧在有家人的城市。 时间慢慢的溜走,期末考试中,曹飞进步巨大,成了高一六班的第一名,进入年级的前三百名。曹远也考取了他的第一个年级第一,当然,在往后的岁月里,这个名次始终跟随着他,这不过是个开始。 过年许乐没回家,他已经离开故土八年了,也就是有八年没陪过他亲爸过年了,何况,如今回去,他和曹飞如何能够平和的相处,所以,他送走了黑妹和曹平后,就回了小山村,收拾了自家,还在年初一给他爸上了坟。 春天里,韩语又回了省城为乐平苗业工作了两星期。刘宝宝用一整个学期的补习换取了曹飞带他见韩语的机会,他在那儿窝了整个周末,曹飞说,韩老师工作忙的压根没时间理他,他还天天乐得跟傻子似得,不知道想什么。 暑假的时候,他们就进入高二了。许乐跟着黑妹回去了住了一个多月,他原本以为会见到曹飞,谁知道,在他来之前,曹玉文就直接以英语成绩太差为由,将曹飞扔去了北京的一个夏令营,两个人连面都没见。 寒假也是如此,暑假两个人都补课,许乐亦是不能回家。在表面上看,曹玉文以为这两个人已经分的干干净净了,因为他们连每周一次的家庭电话,都说不了几句。多数时候,曹飞说话的时间,都被曹远给抢了,对着许乐说二哥我想你了,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二哥我又考第一了。而曹飞都是在一旁听着,看不出任何不乐。 可没人知道的是,曹飞与许乐的信件已经足足有一摞高,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思念,想你两个字和曙光两个字出现的越来越多。许乐将这些东西都藏在他房间的床底,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偷偷拿出来翻看。而曹飞则将信件都放在了曹飞的玩具箱的最下层,书包里,永远带着许乐写给他的最新一封。他会时不时的拿出来鞭策自己。 一直到,高考结束,许乐拿着与曹飞同一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出现在曹玉文面前。 北京,是他们即将一起启程的地方。 第98章 都是重点名校,许乐学得是园林,曹飞学得是金融,曹玉文抱着两份录取通知书,打量着两个已经两年多没见面,时不时偷偷看一眼,依旧亲密的两个孩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但这终究是件大喜事,一家人已经在小红楼这里住了许多年,曹飞又是在本地高考的,录取通知书一到,就有不少邻居上门恭贺了。话里话外无外乎,原先曹飞这么皮的孩子,居然学习这么好,老曹家教子有方。 等着知道了好久没见的许乐也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人家的惊讶就溢于言表了,那夸赞词儿,连老太太都受不住,一整天的嘴巴就没合上。原本因为年纪大了,腿脚都不利索了,这两天走路也分外有劲。还偷偷跟黑妹说,“我得再多活几年,等小远,小平,佳佳都考上,咱家可就五个大学生了。” 一家人就合计着给两个孩子办个庆祝。因为也没外人,曹玉文就直接定了酒席送到家里,出席的无外乎老曹家这一家子,和去年已经结婚生子的杜小伟一家。 酒席上,曹飞和许乐第一次坐在了桌子的最中央,面前第一次被倒上了一整杯的白酒,足足三两。用曹玉文的话说,“今天是给你们庆祝,你们坐中间。也都是大人了,该学学喝酒了。这个禁就对你们放开了,不过不要贪杯。”惹得剩下三个小孩一脸羡慕。 酒走了一圈后,已经有点微微发福的杜小伟端着酒杯冲着曹玉文说,“姐夫,这杯酒我敬你。我打心眼里佩服你,无论是乐乐还是飞飞,还有小远,这么多年了,你都一视同仁,把他们培养的这么好,姐夫,一般人做不到啊。我现在只求壮壮能像飞飞和乐乐这么优秀了。” 杜小伟说完,一口就把酒闷了。 他在去年春天结的婚,娶了本地的一个姑娘,是老太太给牵的线。就买了房搬出去住了,年底的时候,生了个胖儿子,如今孩子已经有8个月大了,小名叫壮壮,大名杜翔,特别可爱。 说完,他就回头冲着曹飞和许乐说,“你俩愣着干什么,敬你爸你叔一杯。这些年他容易吗?苗圃如今是好了,可刚出口的时候,多少事啊,为了怕耽误你们学习,脸上连露都露不出来。还有乐乐,你妈和小平可是整整跟着你去了两年半,你仨都不在身边,你不知道你爸有多想,天天抱着曹远睡觉。如今你们出息了,该好好谢谢他了。” 曹玉文听了连忙摆手,“应该的,一家人别来这套,乐乐是我儿子,飞飞是我侄子,我不管着谁……” 他还没说完,许乐拿着酒杯就扑腾一声跪了下来,曹飞就坐在他旁边,一见之下,也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一家人顿时慌了神,黑妹和杜小伟都起来去拉扯,可许乐和曹飞就跟长在了地上似得不肯起来。 曹平小声的问曹远,“三哥,二哥和大哥在干什么?” 已经十岁的曹远认真的回答,“在谢谢小叔和婶子。” 曹平问,“那我们要谢吗?” 曹远说,“今天是大哥和二哥的庆祝会,他们谢吧。咱们记在心里就是了。叔和婶养咱们不容易,咱以后听话,好好学习,跟哥哥似得考好大学,孝敬他们,就是谢他们了。” 曹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旁边的曹佳佳却一直歪着头听着,最后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曹远瞧见她的表情,小大人似得叹了口气,心中暗想,这家伙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瞧着两个人都不肯起来,曹玉文挥了挥手,“别拉了,都是长辈,他们的跪也受的起,乐乐,你说吧。” 许乐举着酒杯说,“爸,这杯酒是我早就想敬给你的了。我谢谢您将我从泥沼中带出来,给我一个温暖的家,让我有了爸妈奶奶,舅舅,和兄弟。谢谢您在飞飞妈去世,我亲妈来闹的时候,没有放弃我,您不知道,我那时候多害怕你们觉得我是扫把星,不带来好事,把我赶走。也没有嫌弃我有心脏病,想法子给我治,爸,谢谢您两年前对我的宽容,给我那么多时间,我知道我现在没法报答您,但我心里都明白。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许乐说完,就把一杯酒整个闷了,然后把酒杯放在了一边,坑坑坑给曹玉文磕了三个头。 一家人早就流泪了,连最不相干的杜小伟的老婆,眼睛都湿润了。老太太抹着泪说,“好好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你什么样,家里人能不知道吗?起来吧,玉文,让孩子起来吧。” 曹玉文却没动,而是看向了曹飞,“你想说什么?” 曹飞不是许乐那种话多的人,一共就一句话,“叔,您在我心里就是我爸。”说完,他也跟许乐似得,一口闷了酒,在瓷砖地上,用力砸了三个头。 黑妹和杜小伟都在旁边等着了,两个孩子一磕完头,立刻就上手去把他们拽了起来,一边替他们普拉着衣服,一边说,“一家人,弄这套干什么?太客气了,可就不是一家人了,不亲了,就这一次。” 正说着,却听见曹平在旁边喊,“三哥,姐,你们干啥呢?” 转回头,就看见曹远也跪在了曹玉文面前,曹佳佳跟着他后面跪下的。曹远还回头瞪她一眼,小声训斥她,“你跟着我干什么,跟屁虫。”曹佳佳嗤之以鼻,“你不说以后谢吗?”曹远的小胖脸就有些红,结果说话的机会就被曹佳佳抢去了。 她拿着饮料杯子冲着老太太和曹玉文说,“奶奶,小叔,今天是大哥和二哥的庆祝会,我知道我不该这时候说,可我想说。我来家里两年多了,其实一开始我觉得小叔特别偏心,喜欢大哥和三哥,不喜欢我,哥哥们也不愿意理我。后来我才知道我妈我爸做了那么多你们不喜欢的事儿,我现在小,什么也做不了,但我跟奶奶和叔婶保证,我会好好学习,当个好姐妹,做个孝顺女儿。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许乐就站在她旁边,这丫头比起两年多来的样子已经变化很大了。这两年多,曹玉文不知道带她跑了多少次医院,刚中药渣就能把院子里的地铺满,终于调养过来。这丫头如今不比同龄人矮和瘦弱了。她又随了曹玉武的五官,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 最重要的是,这两年多的日子,学舞蹈,练演讲,让她变得开朗大方起来,不再是胆怯的样子,就从刚才她敢抢曹远话就能看出来,这精气神不知比原先好了多少。许乐还听说,她今年上了三年级,是四年级的曹远同学大队长职务的有力竞争者,所以,两人的关系才越发不好。 不过,她能说出这番话,一家人还是挺意外,毕竟,这孩子在罗小梅和曹玉武手中养了六年多,即便老太太他们坚持接过来,也是害怕在养出个他父母那样的人。 曹佳佳说完了,就想给几个人磕头,可被一旁松了口气的黑妹给抱了起来,哄着她说,“这三个头你留着,等着你跟哥哥们考上好大学的时候,再给磕。行了,别闹腾了,吃饭吧。好好的日子,都成了忆苦思甜了,饭菜都凉了。” 一家人顿时又热闹起来。曹飞直接上去,就想把曹远给抱起来。可曹远还挺委屈,嚷嚷着说,“你们都说了,就不让我说,不带这样的。”曹平也跟着起哄,“我也没说。”曹飞一把把他提溜起来,放在座位上问他,“你想说啥?在这儿也一样。” 瞧了一家人都在看他,曹远哼了声,“你们都说了的,我才不说呢,我们老师说了,行动永远比语言重要。我就一个事儿,叔,我哥上学去,我能跟着去吗?” 曹远这个要求,最终得到了满足,同时要求能够跟着去的,还有已经五岁了,天天精力旺盛的曹平。曹佳佳倒是自觉,虽然瞧着是满脸羡慕,连坑都没吭声。 这整个暑假,许乐都是自己住了一间屋,曹飞和曹远住一间屋。曹玉文始终没对两人的关系做出任何的询问或者是表态,两人也就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为了避嫌,连两个人单独出门都不敢。 好在,两年多的分离,已经让他们彼此太过渴望对方了。即便只是用眼睛看着,呼吸共同的空气,他们就已经能够情意绵绵,尤其是在家人都不注意的小地方,偶尔手与手相握,或是一个碰触不到一秒钟的吻,就让他们满足异常。 等着日期翻到了八月末,行囊终于打好的时候,最后离家前的一夜,曹玉文才终于松了口,他将他们叫到花园里,在那次跟许乐摊牌的地方,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说,“大学期间不准同居,好好过日子,别让我操心。别的事儿,有我呢。” 直至一直到了北京,进了许乐的宿舍,两个人都还沉浸在惊喜之中,甚至偷偷打算,一个星期见几次面,直至一个白皙瘦弱与许乐有五分像的男孩推门进来,冲着许乐,曹飞,曹远,曹玉文和黑妹一家,微微一笑说,“呦,你终于来了。你好,我是你的同班同学,我叫金哲。哦,我的小名,叫胜胜。” 第99章 如果说金哲的大名还让几个人没什么反应,那么胜胜这个小名,几乎让在场的所有老曹家人顿时想了起来,胜胜不就是柳芳的小儿子吗?就是那个要换肾的那个?居然跟乐乐长得这么像啊。他活着?这是治好了?可瞧着他的样子,也就是十二三吧,怎么会现在就上大学了? 金哲压根没理会老曹家人的打量,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许乐,“没想到吧,咱们差这么多,居然上了同一个年级。你恐怕不知道的是,我为了跟你在这里见面,废了多大的力气。”他死死的盯着许乐的脸,“真没想到,你居然跟妈妈长得这么像,可你却狠心把她关在那种地方。” 柳芳这几年一直在精神病院中待着。开始的时候,金成雁联系他几次,想让把柳芳放出来,但许乐那时候还在初中,柳芳才进去几个月,许乐不想冒险,就拒绝了。初中毕业后,柳芳在里面也有三年,许乐专门让曹玉文送他去了北京,去看了看柳芳。 柳芳倒是过得不错,看着比原先见她时面色好了许多。见了许乐倒也没有发脾气,只是平静的跟他说,“金哲在国外治疗的很好,我也不会打你的肾的主意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这些年也想过了,这辈子我是还不上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对你好。你放了我吧,我想胜胜想得不行,我想去照顾他。” 许乐被这个女人的无情逗乐了,不过还好,反正他也从来没把她当做一家人,早就断了跟她相亲相爱的念头,看一个外人发癫其实挺不错的。 于是他看了看手腕上曹飞送的那块手表,冲着她说,“随你愿,我就是来放你出去的,我约了金成雁今早十点见面,快了,他到了,我们就共同签字放你出去。” 柳芳那一直不变的表情,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轰然炸裂,她几乎是坐立不安,期盼而又羡慕的看着窗户外面,恐怕想的是,那里是她见胜胜的自由。 可惜的是,那天的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指针从九到十再到十一,十二,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金成雁依旧没有出现。柳芳已经快要歇斯底里了,她不停的问许乐,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许乐只能借了医院的电话打给金成雁,在无数次忙音后,金成雁终于接了电话,他说,“我想了想,柳芳的病还不算好,还是要再看看,这次就算了吧。” 柳芳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扑向了电话。许乐后退几步,让开了那块地方,看着他自以为找到了爱情,找到了一切的亲妈,失态的破口大骂,恨不得要撕碎了金成雁,他那时候想的是,报应真的会来到,你看,他妈抛弃了他贫穷的亲爸,选择了富裕的金成雁,也同样选择了金成雁的精明与凉薄,最终体验了豪门的无情。他相信,如果是他爸,绝对不会让她在这里再呆呆。 那次之后,许乐也没去过精神病院,他每年跟金成雁打一次电话,金成雁的回复都一样。不过许乐听说,他没弄出儿子和女儿来,也就没太在意。谁知道,在这里,他居然见到了抢肾事件的另一个主角,而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他了。 许乐拦住了想要斥责解释的曹远,冲着黑妹说,“妈,我饿了,咱快点弄完吃饭去吧。” 黑妹这才回过神来,接着铺着手中的褥子,“成,快好了啊,这褥子我多带了一床,让你爸包了塑料给你塞到纸箱里,放床底下了,等天冷了,你拿出来晒晒再铺上啊。” 金哲的脸色几乎在许乐喊出那个字就变了,他几乎不要命的扑上来,“你居然喊别人叫妈!” 他才十二,恐怕是因为体弱,个子长得还不如许乐当时高,也就一米五五,跟十岁的曹远差不多。所以他扑过来的时候,曹飞都没来得及动手,曹远就跟钢炮似得冲上去了,直接把金哲撞到了地上。曹家任何人都对许乐那次自伤记忆深刻,包括那时候才四五岁的曹远。小钢炮护犊子似得挥了挥拳头,“你再敢欺负我二哥!我揍死你!” 金哲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家人,使劲儿的瞪着他那个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可许乐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跟那个小胖子说,“小远,别伤着。”然后没理会他,等着那个女人铺完床,一家人就呼啦啦离开了。 他跟个傻子似得,坐在地上,忍不住眼睛潮了。他同母异父的哥哥跟别人成了一家了。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也过继给别人了。他的亲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的亲爸不知道在那个女人的床上,他明明有那么多亲人,却没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而所有的过错,不过是他生了一场差点要了他命的病而已。 门再次开开,露出了一张与金哲不太相似的脸。来人约有十八九岁,个头大约一米七八左右,长相英俊,手中拿着几个盆,瞧见他坐在地上,不由皱眉道,“你怎么坐这儿了?你身体能容得这么造吗?起来!” 金哲就听话的站了起来。男人将盆放在金哲床下,眼睛就瞥到了写着许乐名字的床铺,瞧见已经铺好了,“你见许乐了?”金哲低着头不肯说话,他就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说你何苦呢?家里不是好好的,再说,你读附中,住大学宿舍怎么能适应呢!” 金哲就不满的说,“哥,我都说过了,我就是白天在这儿呆呆,一星期住不了一次的。你都答应了,也帮我办了,不准反悔啊。” 男人瞧着他那副倔强样子,眼中的温柔更甚,“我知道。不过胜胜,如果身体有事儿,我可不允许你再住这儿。你上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跟他较这个劲儿干什么?” “他把妈妈害的……”金哲犟嘴,只是看到男人不赞成的目光后,停了下来,变成了小声嘟囔,“哥,我想让他放妈妈出来啊,她在里面好可怜。”说到柳芳,他眼睛亮了起来,“哥,我能不能去见见妈妈啊,我偷偷见行不行?” 男人盯着他,“你知道,你妈是禁止探望的,除了他俩。”金哲的眼睛又暗了下来。男人叹气道,“中午了,走吧,去吃饭。反正你都住在这里了,想办法让许乐妥协吧,你爸那边还不好说?” 他说着,门就开了,外面站着两个穿着普通衣服的男人,瞧见那两个人,金哲立刻改了嘴,对着他说,“知道了,三哥。”他耷拉着脑袋在心底嘲笑自己,看,自己的同父异母亲哥哥,可在外面,他连声哥都不能叫。 许乐上的是林学院,曹飞因为成绩不够好,又要跟许乐挨着近,读的是农业大学里的经济学院,都在学院路上,一墙之隔。一家人在旁边吃完了饭,又开着车拿着被褥去了曹飞的宿舍,他们宿舍里还空着呢,铺完了床,一家人就去开了宾馆,晚上去跟韩语吃了顿饭——他听说许乐和曹飞考到了北京来,特别高兴,早就定下了要请客的事儿,当然,在他身后,许乐见到了很久没见过的老朋友——刘宝宝。 这家伙这些年也就一米七四高,看着仍然白白嫩嫩的,跟许乐站在一起,比小姑娘都俊。两个人关系又好,一见面刘宝宝就缠了上来,拉着许乐叽叽喳喳说着高中生活,还抱怨他高考完了就被送到老家吃苦去了,没和许乐见着面,不过好在他的学校离着挺近,以后能够常玩。 许乐头都快大了,他才住了嘴,偷偷附在许乐耳边上说,“乐乐,我想追韩老师。” 许乐差点没被自己嘴里的饮料给噎死,他瞪大了眼睛看刘宝宝,还伸手去摸他额头,“你没病吧!” 刘宝宝一把将他的手拍了下来,冲着他压着嗓子说,“你小点声,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许乐也学着他咬耳朵,“那韩老师知道吗?你怎么想的,他可是男人,你没这倾向吧,再说你要怎么办?” 刘宝宝哼哼道,“我当然不是了。不过我喜欢韩老师,你不知道,为了考到这儿,我费了多大劲儿。我专门提早来了几天,就住在了韩老师家里,都打听好了,他这些年都没交过朋友,还单身呢。正好便宜我了。” 许乐又问他,“你准备怎么办” 刘宝宝就说,“最简单了。韩老师现在做自由职业了,做翻译。我学的就是英语啊,我早就磨好了,以后我就住在韩老师家,给他当助手,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反正我学校离着他家也挺近。” 许乐简直无语,冲着他说,“我劝你想好。一是你还小,这条路不好走,二是韩老师不容易,你要是在一起了又退缩,我怕他受不住。李明德的事儿肯定对他伤害挺大,否则他干嘛这些年不找” 刘宝宝听了就恩了一声,许久才认真的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许乐听了就放了心,一伙朋友热热闹闹吃了饭,韩语说要带他们去北京转转,就订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各自就回了。许乐实在是舍不得一家人,也在宾馆开了房,和曹飞曹远住在一间,还可以来回乱窜。 金哲在宿舍等了许久,结果到了熄灯许乐也没回来,气的哼哼的上了床。屋子里其他人还没来,就他一个,冷冷清清的,就跟家里一样。 第100章 曹家人在北京呆了两天就走了,许乐和曹飞当天没退自己的那间房,站在马路上,送走了自家的车子,曹飞伸手就拦住了许乐的肩膀,看似哥们似得带着他往回走,直至进了宾馆的房间,关了门,才疯狂的压下去。唇齿相交,足足三年未曾有过了。 这一缠绵,就到了正式开学的日子。两人也不能在宾馆里一直住着,自然也要搬回自己的宿舍去。好在两个学校离得近,虽然不是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能呆在一起,但起码一天见个面,吃次饭是足够了,虽然有些都熬到了这时候居然还不能天天在一起的遗憾,但是终究最难的那关已经过了。 何况,他们也不准备在大学期间闲着,许乐学得是园艺,曹飞学的是金融,两个人暑假里研究了众多资料,家里又有这么多年的经验,于是仍旧准备走园艺出口这条路,不过因着刚创业,又跟乐平苗业区分,他们的目标很小,攻占日本的菊市场。 日本从奈良时代末期到平安时代初期开始引进菊花,随后在室町、江户时代发展起来。1868,菊花图案被定为皇室的徽章图案,就是大家常年吐槽的十六瓣菊花图,自此,将菊花当做他们民族的象征,每年对菊花的需求量巨大。但由于他们地域狭窄,多数依靠进口。 在此之前,日本的菊花多数是从台湾进口的。但是许乐觉得,其实中国大陆更有发展前途,一方面是人力资本底,其次土地成本低,更何况,他们也找到了多年培植菊花的老师傅,只等着护照办好,去日本参观学习一下。 不过这事儿需要慢慢来,他们决定在这四年中将其当做主业来发展,所以不急。不过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飞乐园艺公司,已经注册。 曹飞将许乐送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夜里八点。这时候还是初秋,天依旧热着,整个宿舍楼里的新生们恐怕都来了,站在楼下就能看到走廊里热热闹闹的,一直有人在。 许乐寻思是第一次跟室友见面,就没让曹飞跟上去,目送他离开后,自己就上了楼。他的宿舍在413,推开大门的时候,他都以为走错屋子了。这时候都是八人间,不大的地方热热闹闹挤了五六个光着膀子的爷们,正在侃大山,还有烟味。听见门响,一群人都看向大门,就瞧见了许乐,顿时静了下来。 一个长相憨厚的男人立刻反映了过来,“你是许乐吧,可吓我们一跳,跟那个小屁孩金哲长得太像了。我叫张先锋,是你的下铺。” 他说着就过来,很自然的拦住许乐把他往屋子里带,然后顺脚关了门。许乐这才看清,屋子里足足五个人,张先锋挨个介绍,瘦的跟猴子似得刘壮,个子得有一米八五的庞贵乡,看起来特别憨厚的张高兴,还有声音很好听、一嘴北京话的林长海。 几个人都挺热情,冲着他说,“早看见你铺了床了,没想到你最后一个到的。行啦,这样子一看就是老七了。”许乐一问,才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已经到齐了,还见过一脸我很拽我不想理人的金哲,这家伙昨天回家睡了。他们剩下的几个已经问了岁数,就等着他来排序了,等许乐把出生年月一说,林长海就干脆的说道,“我说我肯定是老六吧,哈哈,来,叫声哥哥。” 许乐上辈子没上过大学,但公司里却聘用过不少大学生,他们都挺一本正经的,他哪里想到,大学宿舍居然是这样子,还带调戏的。不过这种感觉挺好,他囧完老实的叫了声六哥,结果林长海居然回身摸吧摸吧送了他一个小皮夹,“见面礼,我自己做的,凑活用吧。” 许乐还有些不好意思,老大张先锋直接不客气的拿过来放在他床头,“每个人都有,别客气了。” 几个人里就林长海一个本地人,剩下的来自五湖四海,许乐问了问,都是他们专业的,大家一个班。唯一没见面的,就是老四,许乐瞧了瞧他的床位,也是上铺,跟自己头对头,名字写的叫邱泽海。 几个人聊了聊,就都累了,这时候宿舍条件不好,一层楼才一个厕所外加水房,洗澡有专门的澡堂。张先锋几个就跑到水房偷偷洗了澡,许乐从上辈子开始,就没再别人面前赤裸过,何况他现在又有主了,身上说不定还有曹飞给他留下的印记,怎么好意思。 他正犹豫着,林长海八成瞧出来许乐的尴尬,冲着他说,“厕所那都是一个门一个门的,夏天也不脏,我把盆借给你,你端两盆水进去洗吧。”许乐感激的谢了他,这才解决。 等着快十一点熄灯了,老四邱泽海才回来。进门就扫了一眼,正好跟许乐对上,许乐冲他笑了笑,他愣了一下,转头没搭理许乐,就自顾自的收拾东西了。许乐也没在意,一个宿舍这么多人,怎么可能脾性相同。 他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看了看,他的床跟邱泽海的床连接着,中间就有一道铁的镂空床头分开。他想了想,自己跟他也不熟,两个人头对头睡也挺尴尬的,就把枕头放在了靠墙的那一头,等着灯一熄灭,就睡了。 邱泽海好像还没收拾完,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强光手电筒来,一打开,把宿舍照得贼亮。灯光恰好打到了张高兴的床上,他眯着眼睛说,“老四,往下打,照着眼睛了,怎么睡?” 那边没吭声,把手电筒打低了。许乐跟曹飞闹腾了两天,早就疲惫不堪,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他这人睡觉不做梦,一般都是一觉到天亮,所以每天精神特别好。只是这次睡着不大会儿,就感觉有人在拍自己,一下比一下重,何况还有强光照过来的感觉,许乐后来实在受不住,就睁开了眼。 邱泽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地上,仰头正盯着他。他手里的手电,这会儿是冲着许乐的,刺得许乐眼睛一阵花。许乐适应了瞧了瞧,屋子里依旧黑乎乎的,其他人好像都进入梦乡了,张高兴还打着鼾。这应该还在深夜里,他以为有什么事,问他,“你干什么?” 邱泽海说,“你脚冲我,我怎么睡?” 许乐正困得不得了,寻思这人八成喜欢头对头睡,直接嗯了一声,拽着枕头就在床上转了个圈,掉了个头又睡着了。 第二天六点,屋子里就有人的闹钟响了,许乐也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他昨晚上被人弄醒了,一夜睡得不安生,脖子疼。坐在床上揉着脖子愣了一会儿,张高兴已经把裤子穿上了,站地上叫许乐,“老七也醒了,我们等会晨跑去,一起吧。”许乐就点点头,他心脏没大碍,跑步要小心,但走走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没问题。 晨跑完去食堂吃饭,然后去班级,中午许乐没跟他们吃,下午没课,他跟曹飞约好了要逛逛北京的花卉市场,两个人直接在外面一家小饭店里见得面。曹飞瞧着许乐那两黑眼圈就有点心疼,冲着他说,“住不惯吧,忍忍,叔都交代了不准出去住,再忍忍几年。” 许乐不在意的说,“也没啥,人都挺好的,都是学生,能有啥大事儿。” 他是这么想的,毕竟在他眼里,才十几岁的人能有啥事。只是下午拎着给宿舍人买的零食一进门,他就发现,气氛不对。金哲那小屁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正梗着脖子瞪着邱泽海,指着自己的毛巾说,“谁让你用的?” 邱泽海不在意的说,“哦,那是你的啊,我毛巾忘带了,昨天先用的你的。” 金哲显然被他气疯了,“毛巾也能混着用吗?那是个人物品!” 邱泽海回头冲着金哲哼哼,“个人你个头,不就块毛巾吗?你是不是男人,用用怎么了?我就用了,你能怎么着?这可是大学宿舍,不是你家,你没断奶,回家捧着去吧,住这儿干什么!” 金哲怕是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气的小脸通红,跳着脚喊,“我住这儿你就能用我的啊,你懂不懂什么叫卫生啊,你从哪个山沟里钻出来的,你不嫌弃我,我嫌弃你脏。” 邱泽海仿佛被这句话一下子给激怒了,一把就推开了跟在他屁股后面吵架的金哲,冲着他说,“你才山沟里钻出来的呢。我跟你说小屁孩,你在这么叨叨叨,小心我揍你。”说着,他还挥了挥拳头。 金哲才多大力气,直接就被他推到地上去了,小孩眼睛立时就红了,冲着他喊,“你用了我东西不道歉,还揍我!我揍死你。” 张高兴过去抱着金哲,张先锋一瞧不对,已经上去拽住邱泽海了,冲着他训斥,“本来就是你错了,你怎么还这么凶。再说,你都多大了,金哲才几岁,你怎么能动手?快给金哲道个歉,你没有新毛巾,没有下去买个给人家,你没小孩子的时候啊,孩子不都这样较真?” 邱泽海不愿意了,一把甩开他,“我没错。你少拉偏架,看他有钱帮他啊!”还冲着金哲道,“怎么,我可是正正经经考进来的,你还有本事把我弄出去啊。” 说完,他就拿了书往宿舍外走,路过许乐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许乐听见他嘟囔,“事多老娘们。” 后面的金哲显然气大发了,嗷嗷叫着要揍他,张高兴没法,只能哄他,“你才多点的身板,你跟他冲什么冲,不就一条毛巾吗?我妈给我捎了好几条新的来,我给你拿一条用。” 金哲使了使劲,发现果然睁不开,脸上就平静了下来,最后指着许乐说,“我要用许乐的。”张高兴在旁边唉了一声,摇头道,“你这小子还挑人,我不喜欢你了啊。” 第101章 张先锋立刻去扯许乐的毛巾,跟哄孩子似得递给金哲,金哲一把就抓住了。 许乐哪里料到一宿舍人都是这么哄孩子的啊,再说他跟金哲之间真不想有联系,“老大,你拿我的干什么?我就带了一条,你给他我用什么?” 张先锋一脸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的表情看着许乐,“高兴那儿不是好几条,你拿条就行了,计较什么!” 许乐对他们的逻辑顿感无力,“我昨天用过了,擦头擦脸,他不嫌弃我脏,我挺……” 许乐的话没说完,就瞧着金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刚哭过的红彤彤的眼白,看着一点都不凶狠,像一个装狮子的奶猫,意思是说,你要说出来,我跟你没完。 许乐想了想,这孩子今天是受委屈了,只能把话咽进去了,摆摆手,“随便你们。” 张高兴这才把炸毛的金哲给放开,对他说,“行了吧,如你意了吧。” 金哲捏着毛巾死死不松手,不过嘴巴里挺嫌弃,“凑活吧,我原先的毛巾是特供的。” 许乐真想回头抢回来,不过他没这么干,因为张高兴给了这小子脑袋一巴掌,替他出言训斥了,“再说拿回来了。”金哲就把毛巾跟宝贝似得,踩着凳子放进自己柜子里了,还锁上了。等到夜里睡觉洗漱的时候,他从柜子里拎出条新的,丝毫不顾及一屋子人的目光,大摇大摆去了水房。 张先锋拍着许乐的肩膀说,“这什么破孩子啊。” 邱泽海又快到了熄灯的时候才回来,不过那时候大家已经洗漱完毕上床了,看书的看书,听收音机的听收音机,没人搭理他。他拿着个盆就去了水房,等回来的时候,已经熄灯了,许乐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上了旁边的床,就睡过去了。 结果早上六点闹铃响的时候,许乐瞧瞧隔壁的床,已经没人了。 林长海打着呵欠说,“他五点就起来了,不知道干啥去了。” 金哲还在被窝里打滚,睡得四仰八叉的,张高兴上去戳了戳他的胳膊腿儿,他还撒娇,“让我再睡会儿!”在戳,“让我再睡会儿!”在戳,金哲就猛地坐了起来,盯着鸟巢似得头发闭着眼睛发狠,“跟你说了,让爷再睡会儿。” 一屋子就指着这个笑料过早上了,张先锋边穿裤子边嘲笑他,“你还是爷呢,那我们不都太爷爷了。行了,我们都起床了,你别睡过了。” 金哲就迷迷糊糊睁了眼,瞧着果不其然,一群人都下了床,他就问,“你们起这么早干什么?” “晨跑,然后去吃饭,就差不多了。”张高兴拿着书本准备出门。 “几点去吃?”金哲又问。 “七点吧。三食堂,那儿包子好吃。你要去吗?”张高兴问他。 金哲啪的一下又躺在了床上,“去,我给你们占座,不准放我鸽子。否则我……”他八成想放狠话的,结果大家都没在意,他话说到一半,屋子里就没人了。 金哲气的在床上使劲滚了几下,只是好困,定了闹钟,又睡着了。 谁都没把他的话当真,所以一群人还是按着正常点到的食堂,就瞧见金哲一个人站着老大一个桌子,一个位置上放了一个一个包子,在熙熙攘攘的食堂里格外引人注目。一群人端着稀饭碗说他,“你让让啊,一个人站这么多干什么?” 金哲那屁孩就说,“有人了有人了,你们找别人去。” 张先锋瞧着他那样,要不是岁数小,恐怕有人都得动手了,连忙快走几步,赶了上去,冲着人家解释,“我们到了到了,哥们儿,快点来吃饭。” 瞧着他们真有这么多人,人家才离开。 等着许乐买了饭过去,就剩金哲对面的座位了,他只能坐下。结果吃一口就能感到小孩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吃一口就能感到小孩散发出的磅礴的怒气。许乐只能抬头,这小子却匆忙又低头吃饭了,他那个包子,都吃到现在了,才咬了两口。每一口都是气吞山河的架势,细水长流的量,费劲儿死了。 这时候那孩子抬起头,冲着他恶狠狠滴说,“再看我,把你吃掉!” 一宿舍人都一副这孩子怎么教的表情。 吃完了饭,金哲才跟他们分开。许乐今天和曹飞下午都没课,两个人约好中午在一起吃了饭,下午先给曹玉文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家里怎么样,又问了问护照办得怎么样。曹玉文到时一直给他们催着呢,说是再过半个月差不多。 然后钱伟就跟他们打电话了,说是地的事儿已经有点眉目了,今天请相关的领导吃饭,问他俩有空吗?一起过来,线就牵上了。他打着包票说,“放心吧,你爸不在,我就是你长辈,你们就过来露个面,剩下的事儿我来摆平。”钱伟就是当年卖给许乐四合院的那个人。 决定做这个生意后,他们就开始规划后面的事儿了。原本他们老家就在省城,离着北京这么近,按着成本来算,北京的地比省城要贵不少,并不合算。但许乐毕竟是重生的人,知道日后北京的地价是什么样,如果现在占下,日后就算转其他实业,那些多出来的成本,就不算什么了。再说,两个人毕竟都在北京上学,生意要放在省城,显然也不可能。 只是,对于北京而言,他们依旧是一眼黑,怎么样才能批地,许乐和曹飞对这些一无所知。最终,曹玉文就推荐了钱伟,他这几年一直混在北京,家产门路已经非当日可比。不过两个人依旧保持着不错的联系,曹玉文出面打了电话,钱伟那边就说试试看,许乐都没想到,这事儿办得这么快。 许乐连忙谢了他。挂了电话后又给曹玉文打了个,曹玉文又叮嘱了他们一番要不吭不卑,还让他们穿身正式点的衣服,剩下一切听钱伟的,这才挂了电话。 许乐想了想他和曹飞的衣柜,还真都是t恤和牛仔裤,没办法之下,又拉着曹飞逛了半天街,一人选了件半袖衬衣,还有条西裤,又找了个洗发店去洗了个头,这才打了车,去了约好的五华饭店。 这是家不错的涉外饭店,装修豪华,地上的大理石瓷砖亮的恨不得能当镜子用,里面的服务员都透着一股子女精英的味道。许乐上辈子这种场合见多了还好,曹飞却是第一次,为了怕摔倒,连走路都走出一股子大家闺秀范儿,小声冲着许乐说,“咱带的现金够不够?” 这时候还不能刷卡呢! 许乐就特别提劲的鼓励曹飞,“够吃三顿的。” 曹飞顿时舒了口气,比他预想的要少多了。都说酒是怂人胆,钱也是啊。一想着不差钱,曹飞的腰杆子,就挺直了,还走在了许乐前面。 许乐瞧着那个已经比自己高半头的家伙,心里有种自豪感,他的飞飞,只是在阅历上差点而已,只待时日,毕竟会崭露头角的。 这时候是五点钟,提前了半个小时,钱伟已经打好招呼了,服务员直接领着两个人去了包间,让他们在里面等着。等着服务员出去了,许乐就着桌子跟曹飞解释了一番,哪个位置是主人坐的,那个位置是客人做的,敬酒要从什么位置开始敬酒,喝酒要喝到几分。 曹飞瞪大了眼睛用一副崇拜的样子看着许乐,“乐乐,从小到大,你怎么什么都懂?”许乐就美得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冲着曹飞说,“我会的多着呢。” 曹飞就顺势摸摸他的头,“行,咱俩我冲锋陷阵,你在后面稳坐钓鱼台,也算分工。所以,今天这酒我喝就是了,你不准碰。” 许乐这才知道,还有后话等着他呢。他张口就想辩解老子闯天下的时候,为了生意可跟人喝过两斤,虽然喝完就送医院了,那生意还拿下了。可话到嘴边,他就咽下去了,一是谁知道他上辈子呢,二是他突然觉得挺幸福,他再也不是孤单单一个人拼命闯荡了。 快六点的时候,钱伟才带着几位领导进来。给他们一一作了介绍,都是招商局的领导们,但人来了却都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说闲话,每一个入座的,许乐就知道,大领导还没来。钱伟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跟许乐说,“局长有点事,说是马上到。他岁数不小,有个孙子跟你们差不多大,你嘴甜点管用。” 许乐还没说点啥,就瞧见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许乐跟着往大门口看,就瞧见门被推开了,进来个穿着特别普通的老爷子,看着有五六十岁了,他后面跟着个身量细长的男孩,果真跟他们差不多岁数的样子。 钱伟说了句,“这就是局长,姓林。” 钱伟说完,就上去应酬,许乐连忙也跟着往前走,和曹飞一起跟着钱伟给林局长打招呼。林局长说话挺和气,指着后面的男生说,“他爸妈出差了,这孩子胃不好,又不听话,我就只能带着他出来吃了。来,林宇,给长辈们打个招呼,还有这两个小朋友。” 许乐就觉得头嗡了一下,林宇,居然是林宇!而对面的林宇见到他们,显然也有些愕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表情,眼睛飞快的划过站在前面的许乐,而是盯住了后面的曹飞,不确定的问,“曹飞?” 曹飞也是一脸愕然,想了想才问,“林宇?” 第102章 林局长也有些诧异,回头问林宇,“你们认识啊!” 林宇点点头,表情既不热络也不冷淡,“是在函城的同学,都住在一个家属院里,我大他们两级,有阵经常玩。” 一听这个,钱伟就立刻兴奋起来,冲着林局长说,“这可不容易,函城的同学还能遇见?林局长,不如让他们几个小伙伴多叙叙旧?”他寻思着,林宇但凡能添句好话,对林局长来说,也比他们管用。 林局长又问了问许乐和曹飞如今都在干什么,听说他俩都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不由说,“在省外考上北京,都是学习的好苗子啊。”然后很高兴的让许乐他们和林宇多亲近亲近,由此,三个人的座位自然安排在了一起。 许乐原想坐在中间挡一挡,但曹飞八成还记得许乐不怎么喜欢林宇这事儿,自己做中间了,于是三个人的顺序就成了林宇,曹飞,许乐。只是林宇的性子,好像又恢复了当年在学校里一开始那样,傲慢而冷淡,一晚上坐在那儿,除了相互留了电话,没说几句话。 不过仅是如此,也足够了。等着饭局散了往外送人的时候,钱伟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等着人走光了,他们又郑重谢了钱伟,才从五华饭店出来。 一顿饭吃去一千块钱,这还是打了折扣的,即便曹飞知道,他的财产比这多得多,也有点心疼。吸着气对许乐说,“他们怎么眼都不眨!” 许乐摸摸他头,“都这样,你看钱伟也不在意,说明习惯了。” 曹飞点点头,算了解。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林宇好像也变了好多。不……”他想了想说,“好像在函城就变了。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挺热情的啊,帮我打架,给我介绍门路,后来就不说话了,现在比原先话少。” 许乐其实在心里挺庆幸林宇今天话不多。他们之间的关系太尴尬了,对于林宇而言,那不过是个没扔进垃圾桶的香蕉皮,而对于曹飞而言,那个香蕉皮却要了他妈的命,让他们兄弟过了那么多年没妈的日子。他十分明白,两个人对这件事的感觉是不对等的,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他怕曹飞会做出点什么。 所以许乐不在意的说,“他其实就那样,原先跟你好,说不定就是一时兴起。后面不是也没怎么理你吗?今天也不是很热情。” 曹飞想想看也是,就一把搂着许乐说,“那就少联系。” 只是许乐没想到,林宇对他们的事儿表现的,远比看起来要关注。回去第三天,曹飞就给许乐打了个电话,说是林宇请他们吃饭,说是聚一聚,同时介绍几个北京的朋友给他们。 这一听就是要帮他们拓展交际圈,曹飞有些兴奋,“没想到他面冷心热,我还猜测他不爱搭理我们,想想真挺不好意思。” 许乐的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只是话到嘴边绕了个圈,没那么明显,“他朋友咱们也不熟啊,坐一起其实挺尴尬的,而且,最近事情这么多。” 这的确是实话,原本大一就是基础课,课程表几乎排满,再说他们还做着公司成立前的筹备工作,的确忙得很。只是曹飞从商多年,对机会向来是把握的,想了想还是说,“还是见见好,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说不定有收获呢!” 许乐叹了口气,就没法阻拦了。他毕竟不能跟曹飞说出真相,只能答应下来。 聚会定在个酒吧,曹飞和许乐下了学吃了饭换了身衣服才赶过去,他们已经来了好几个人了。瞧见曹飞,林宇就站了起来给他们一个个介绍,他爷爷是京城的招商局局长,虽然在京城排不上号,但龙有龙道,虾有虾道,能量并不小。 林宇仿佛自来熟一般,一手端着个酒杯,一手揽着曹飞的肩膀,冲着那边的一个小光头示意了一下,屋子里的音乐就停了下来。然后冲着坐在沙发上跟他差不多大的四个人说,“瞧见不,我兄弟,小时候玩的特别好,多照应点啊。” 只是,林宇突如其来的热络,显然只对曹飞一人,许乐就跟被遗忘似得,没人搭理。若是真是十八岁的少年,不知会感到多羞耻,好在许乐活过一辈子,什么样的事情都见过,没当回事。自己随意找了个沙发,坐下了。 林宇看他一眼,没说话,依旧扯着曹飞一个个给他介绍,许乐听着有规划局的,也有工商的,还有税务部门的,都是头头们的儿子,而且最重要的是,的确需要他们亟需打点的。若是原先,想要认识这些公子们,恐怕都不容易。 其实这挺好,许乐只是瞧着那只搭在曹飞肩头的手,不得劲。 介绍完了,曹飞原本想回来找许乐,可却被林宇推着坐在了另一边。他对着一帮人说,“你们都是小打小闹,我这兄弟,从小就自己倒腾东西做生意,广州那边门清,别看他如今是个学生,但经验不少,身价不低。” 许乐在嘈杂的音乐中侧耳的听着,发现听了这话,这群大少们就展开了话匣子,问起了曹飞的倒货岁月。曹飞开始还有些不得劲,但这些事毕竟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随着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细,他的回答也就越来越流畅。从广东那边的形势,到货品的出处,再到货品的利润,好在这群大少爷们还懂得分寸,没人张口问挣了多少钱。 等着散了的时候,都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林宇原本说要送他们,被许乐拒绝了。他在那儿当了一晚上的透明人,这会儿终于跟林宇说上了话,他说,“不用了,我们走走路,清醒清醒。你也早回去吧,有时间想想过去的事儿。” 这话让林宇霎时间变了脸色,他还想扯着许乐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可曹飞那边已经喊许乐了,许乐拍开了他的手,转身走了。 曹飞喝的有点多,走路都有些晃晃悠悠的,但挺兴奋,不肯让许乐扶他。他用一嘴酒气冲着许乐说,“乐乐,认识了他们,日后咱们会好过点吧。”“乐乐,咱俩会开一个特别大的公司对吗?”“乐乐,要是苗圃长好了,哪里都是菊花多漂亮啊。” 许乐瞧着犯傻劲儿的曹飞一点办法都没有,今天那堆少爷们问了那么多广州倒货的事儿,他其实挺担忧的。这时候才1988年,就连曹飞的服装批发铺子也生意红火,要想做的话,其实有很多漏子可钻。这些东西许乐知道,但他并不准备碰,因为实在是他们碰不起,譬如香烟。 只是这群少爷就不一定了。他们显然不是能够安下心来做事业的人,来快钱符合他们的性格。许乐想到这儿,其实挺看不懂林宇的,这家伙上小学时还挺好猜的,不过是为了补偿曹飞,而现在,他看不出来。 曹飞在那儿嘟嘟囔囔半天,终于清醒了一下,跳到许乐跟前,捏着他的脸说,“乐乐,咱们是不是回不了宿舍了?”许乐叹了口气,好在他早就跟张先锋打了招呼,说是回亲戚家住一晚,否则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听见曹飞问,许乐就点头,“咱们得在外面睡一晚了。” 然后曹飞就跟孩子似得乐起来,抱着许乐喊,“开房,开房,乐乐,咱俩睡一块。” 许乐就算有再多愁心事,都被曹飞这样给弄乐了,开学都一个月了,他俩真是没做过,为了避人耳目,连亲亲都很少。他哄小孩似得,揉了一把曹飞的脑袋。“好,开房,可你不能嚷嚷,别人都知道了怎么办?” 曹飞就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声说,“我不说,乐乐,我想你了。” 这年头开放查的还不算严,尤其是小旅馆,许乐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了个标间后,就搀扶着曹飞进去了。他往楼上走的时候,还听见前台小姑娘嘟囔,“真臭!”怕是曹飞熏着人家了。 许乐就笑话他,“也就我不嫌弃你,你看,大家都嫌弃你。” 曹飞呜呜哇哇半天不知道嘟囔了什么,不过进了房间一关上门,就把许乐堵在了墙上吻了过去。许乐也被他熏死了,一把推开他,“先洗澡。” 曹飞虽然醉着,确实格外听话,跌跌撞撞的就推开了卫生间的门,关门前还嘟囔,“等我啊。”许乐忍不住的就想笑。只是还没笑出来,就听见里面哎呦一声,随后是一声特别大的声响。许乐吓了一跳,连忙推门进去,发现曹飞倒在地上,看见他就哭了,特委屈的跟他说,“乐乐,我摔倒了,好疼啊,你给我揉揉。” 许乐被他弄得没脾气又心疼,连忙进去把他扶起来,这样的曹飞自然不能自己洗澡。他只能把人给脱光了,扔到淋浴下,自己也脱了,上去伺候人。 曹飞这时候确实格外不老实起来,许乐摁了他的胳膊摁不了腿,最终被他摁在墙上做了一回,怎么到床上睡着的都不知道,第二天醒来,太阳都老高了。 两个人连忙退了房,匆匆赶回宿舍,也到了中午了。他们以为这时候大家恐怕都从食堂回来了,准备午睡,没想到一推门,屋里居然只有林长海和张高兴两个人。瞧见他们,张高兴说,“你们终于回来了,邱长海生病了,他们几个都在医院,你们有空,也过去看看吧。” 第103章 张高兴说完,才看见许乐身旁还站着个男生,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有朋友过来啊。那你别去了,我去瞧瞧就行。” 许乐想了想,邱泽海是不怎么讨人喜,可也毕竟是一个宿舍的,他也不能一点不表示,就冲着张高兴问,“他什么病?严重吗?在哪个医院?” “胃病,”张高兴说,“不算严重,但早上挺吓人,疼的在地上打抽了,把金哲那小子吓了个半死,我们赶快把他送医院了。医生说要住两天院,在观察一下就没事了。对了,就是人民医院,1202号病房,哎对了,许乐,你有钱不?押金还差点,我们把学生证押那儿了。我这里也不算充足,你不来,我就打算去隔壁借借呢。” 这事儿许乐也不能不管,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抽了一百出来给张高兴,“这些够吗?” 张高兴顿时乐了,“足够了。我先走了,你要过去就2点前,到时候咱们一块回来上课。” 许乐听了就说好。张高兴挺热情,出门的时候,还冲着曹飞打了个招呼,“兄弟,不好意思,下次来好好招呼你。” 说完,就把门关了人走了。 就剩他俩了,曹飞才问,“邱泽海是不是那个挺烦人的?” 许乐跟曹飞天天在一起吃饭,说过邱泽海欺负金哲这事儿。他点头,“就是他。”曹飞一听了就叮嘱说,“面子过得去就行了,别太近,那种人不好相处。让他说好不容易,说坏可简单。” 许乐就觉得挺温暖,他家曹飞还知道担心他了。他美滋滋的让曹飞等着,自己换了身衣服,就带着去了校门口的馆子,两个人昨天消耗了一夜,一点饭没吃,都饿的可以死人了。点了足足四盘菜一个汤,就埋头大吃起来,结果盆干碗净。 曹飞下午还有课,许乐就叮嘱他回学校换件衣服休息一下,自己则消食似得,溜达到了人民医院——再不喜欢,总要露个面。 到的时候,邱泽海还醒着呢,怕是因为刚做了胃镜,一副虚弱的样子。见了许乐,居然还咧着嘴笑了笑,压着嗓子说了句谢谢。许乐有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的感觉。不过他想了想,总觉得都是十多岁的青年人,讨厌也有限,就释然了。 一宿舍人帮他打了饭又刷了碗,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安慰了他两声后,一块离开了。走在大路上的时候,林长海还感慨,“他要天天这样就好了。” 许乐笑笑,总觉得,不太可能。 林宇请客一个星期后,钱伟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事儿成了,地方倒是不小,足足十亩地,不过划在了郊区。许乐对这点倒是无所谓,要知道,北京四环现在还没建成呢,现在的郊区也是以后的市中心,连忙应了下来,又对钱伟说了谢谢。 钱伟倒是挺客气,说这事儿都是他们的同学林宇在中间美言了,否则也不能这么快,让他抽空谢谢林宇。许乐听了心里挺郁闷,可钱伟说的是正理,人家要真出力了,他还真不能无动于衷,就应下来说,“好的,我会的,谢谢钱叔提点。” 钱伟这才放心,跟许乐说,“行啦,你明白就行。这些关系啊,认识了打点不好比不认识还糟糕,你多用点心。另外,你北京那套四合院现在空着呢还是有用处了?” 那套院子许乐买回来后,曹玉文原本想找人修葺一下,他那时候还挺天真的想,日后过个寒暑假一家人搬这儿来住,也挺爽。只是一问价格,一家人就懵了,要想修旧如旧,实在是贵的有些惊人。而且那时候,曹飞和曹玉文的钱都做生意了,许乐手中也没剩点什么,就搁置了下来。 后来有人找上了门,说是一个老板想包了这地做会所,出的价钱不错,又答应替他们修缮,租期十年,许乐和曹玉文想了想,就应了下来。那老板眼光不错,等着修完的时候,许乐来看过,反正当时挺震撼的,还想着这租客下这么大本,别是亏了吧。人家还挺客气,给了他一张会员卡,说是有优惠,不过许乐从未用过,当然也不知道有多贵。 如今算算,都已经六年过去了,许乐想的是,四年后到期,他倒是大学毕业了,说不定会留在北京,不过也没有收回来的意思,还是想租出去,住那儿太大了。 所以,钱伟问,许乐就回答,“当时买了就租出去了,签的是长约,还有好几年到时候。”钱伟就哦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林宇他们好像在找四合院,想自己做个会所呢。” 许乐明白这是提点,但他没吭声。对于林宇,许乐的意思是,这次碰见是不得已,他也会按照规矩给足好处,但以后还是不要接触为好。他瞧不好林宇的意思,但无论林宇处于什么目的接近他们,对不知情的曹飞来说,都是伤害。 只是这好处怎么给,许乐还是头疼不已。这年头送钱不流行,实在是太明晃晃了。不过送东西,最好就是奢侈品,但问题是,北京还没奢侈品店呢,去哪儿弄。没办法,他就只能求助于北京人林长海,找着个就两人在宿舍的时候问他,“你知道哪里有卖贵点的包的地方吗?” 他也没说奢侈品,主要是怕对方不知道。没想到林长海特别上道,回他,“怎么,你要买奢侈品啊。” 许乐就愣了愣,心里对林长海的身份有点认知了。他点点头,“要给个兄弟,但压根就没有。”林长海就说,“你不要嫌弃,我那儿有一个包,暑假我姑姑从国外带回来的,没用过,标签一应俱全,发票也有,我转给你。” 许乐顿时大喜过望,一脸给我吧的表情嘴巴上却说,“那怎么好意思?” 林长海不在意的说,“反正我也用不着,”他低头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你瞧着我像是用它的人吗?我早就想转出去挣点零花钱,正好你要。” 隔了一天,林长海就把那个包给许乐拿回来了,lv的一款男包,挺大方的。外包装俱全,标签发票都在,许乐就乐颠颠收下了,按着汇率给了林长海钱,足足花了他两万多。不过肉疼归肉疼,一笔钱打发林宇,他还是挺高兴的。 东西到了手,他就直接打电话约林宇吃饭,林宇那边倒是没拒绝,只是有些漫不经心,“曹飞来吗?”许乐也没给他实话,“应该吧。他最近没什么事。”林宇的口气顿时利索起来,“好,还是五华饭店吧,他家下午茶不错,明天下午三点在那儿见吧。” 许乐放了电话就撇了撇嘴。中午跟曹飞一起吃饭,曹飞问他,“明天下午到底有空吗我们系篮球赛第一场,我主力,你来给我加油啊。” 许乐特遗憾的冲他说,“恐怕不行。我们有课。还是老杨头的,恐怕不好逃。” 老杨头是高数老师,特别严格,每节课都要抽点,加上课程又难。没人敢逃课,许乐早就跟曹飞吐槽过。 曹飞只能叹息,“那你晚上陪我吃饭,我肯定能赢,你想想怎么给我庆祝吧。” 许乐想了想跟林宇八成没什么话说,四五点就能结束了,就点头说,“那六点南门见,那里新开了个火锅店,听说挺好吃,咱们去试试。” 曹飞就应了。 下午许乐压根就没上课,把点名的头等大事交给了张高兴,并许诺鸡腿一只,就带着东西直奔了五华饭店。到的时候是两点四十五,他没进去,在外面溜达了一番,找到了西餐厅那边的落地窗。 林宇早就来了,坐在那里,跟服务员说了点什么。许乐心里有数,这才绕回去,进了五华饭店的大门。谢绝了服务员的领位,许乐自己走到了林宇面前,然后他看见抬起头的林宇,脸上有一霎那的失落,“曹飞没来吗?” 许乐不在意的笑笑,“他们学校篮球赛,今天第一场,他是主力,来不了了。” 林宇就盘起了胳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打量着许乐,似是想看出他在说谎。许乐什么人没见过,压根不受影响,招呼了服务员过来,问了问林宇已经点单,就不客气的点了杯咖啡。 林宇就那么盯着他,等着服务员上了咖啡离开后,突然说,“你讨厌我?防着我接近曹飞吧。” 许乐笑了,“怎么会,你要不信,现在去他们学校看看,真在打球。”他说着就将包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托朋友捎来的,我想你会喜欢,谢谢你帮忙。” 林宇直接拿过来,打开袋子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然后才说,“这是下了血本啊。怎么,一分不欠啊。” 许乐笑了笑,“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们只是不同级的同学。” 林宇就说,“我可没觉得,我跟曹飞从小就对眼,他做生意也厉害,我们最近还想请他掌舵呢。” 许乐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次吃饭他们问曹飞的事儿,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冲着林宇说,“林宇,那事儿我可以替他答复你,不行。行了,东西送到了,希望你喜欢。对了,郑重真心的说声谢谢,批地这事儿,真的是帮了大忙了。我还有课,先回去了。” 林宇猛然站起来,冲着许乐的背影说,“那两封信是你写的,对吗” 第104章 许乐就当没听到,身体都没停顿,直接出门左转了。林宇在后面气得锤了下桌子,发出巨大而沉闷的声响,惹得服务员过来提醒他,“先生,有什么要帮忙的?”他抬头狠狠瞪了那个女孩一眼,然后气势突然弱了下去,摆摆手,“让我自己静一静。” 许乐回到学校的时候,果然才四点,这时候两节大课刚刚下课,他连宿舍都没回,直接去了曹飞学校的南边小操场。不过他运气不太好,到的时候,结束的哨声刚刚吹响。 显而易见是曹飞他们班赢了,阳光下,曹飞和几个上场的队员抱在一起,嗷嗷叫了几嗓子,然后又集体喊了声加油。几个男生都是生龙活虎的年纪,满身的汗水,一嘴的激情,瞧着别提多激动人心了。 等着他们散开了,他们班女生就又围了上去,送水的,递毛巾的。许乐瞧了瞧,要数曹飞身边的多,有个穿红色衬衣的小姑娘一直围着他转,曹飞都摆手说不用了,还把毛巾塞他手中,许乐听见一句,“新的,不脏,你擦擦吧。” 旁边立刻一群人起哄,曹飞一抬头看见了许乐,也顾不得他们,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拍了他的肩膀,“什么时候来的!” 许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一到就结束了,你们这是赢了吧?” 曹飞自然是一副肯定没问题的表情,“有我在还能输?” 许乐就抬抬脸,看着红衣女孩跑走的方向说,“你这挺受欢迎啊。” “别瞎说。”曹飞立刻就否认了,“她叫于雪梅,我们班团支书,挺热情,不过跟我没关系。这事儿我都直截了当说过了,她不改我也没办法。”说这话,那边就有人叫着一起吃饭去,曹飞就问许乐,“我们等会儿庆祝,一块吧。”他有些遗憾的去捏了捏许乐的手,“今天没法二人世界了。” 刚刚打完球的手,有些粗糙但特别的火热,许乐那点子被林宇弄出来的郁闷,一下子就不见了。他摇摇头,“算了,我在你顾着我,跟他们玩不好,前两天你不还说班里同学觉得你天天往外跑,没时间交流吗?今天你跟他们热闹热闹,我去找我舍友吃吧。” 曹飞其实舍不得,他怕是被那三年吓怕了,除了上课,几乎是一时间都不想离开许乐。可许乐说的也在理,那边又不停地喊着他,他只能点头,“成,那我吃完饭给你打电话。”许乐又叮嘱他一句,“别喝多了。” 等着跟曹飞分开了,许乐就回了宿舍,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刚喝了咖啡,也不算饿,就自己拿着书看,因为要等曹飞电话,也就没去上自习。到了八点多的时候,曹飞才打了电话回来,应该是在外面,还有点喝多了,一张口就是亲爱的,许乐就问他喝多了吗曹飞摇摇头,似乎还惦记着许乐今天看到的那一幕,跟他解释,“我一去学校就说有朋友了,乐乐,咱俩好容易在一起,你放心我吧,我就是死也不能跟你分开。” 许乐其实真有点不拿准,不是对曹飞不放心,而是对曹飞的年龄不放心。他经历了一辈子,知道自己的性向也有坚定的信心,所以才走的这么义无反顾。可曹飞呢,他才十九岁,风华正茂,有多少小姑娘喜欢他,再说,这个年代,同性恋就是精神病,这种大环境下,他真的不放心。 可曹飞居然这么给他解释了。他心里那股子妥帖劲儿别提了。他悄悄对着曹飞说,“飞飞,我想你。” 曹飞那边的呼吸一下子就紧了,然后还特小心翼翼的问他,“身边有人不?” 许乐就靠在墙上,笑着跟他说,“今天就我一人,你想怎么耍流氓?” 曹飞那边就嘿嘿笑了起来,有些粗重的声音通过电话传到许乐耳朵里,怎么听怎么撩人。许乐就问他,“开房?” 曹飞那边果然呼吸就有些急促起来,不过回应却挺好玩,这家伙咬牙切齿的说,“乐乐,你就不能让我主动一点?”许乐把话筒换了只耳朵,逗他说,“那你现在说啊,我听着呢。” 曹飞哼哼两声,许乐以为他害臊说不出来的时候,这家伙却压低了嗓门,低声说了句,“我想干你都想疯了。”许乐不知道怎的,嗓子就有些紧,他咽了口唾沫说,“我也是。” 许乐还想说点什么,宿舍门就被敲响了,外面张高兴的大嗓门喊,“开门开门。” 许乐就伸手给开了门,顺便瞥了一眼,瞧着张高兴他们五个人应该刚下了自习,一起回来的。看见他开门,林长海还说了声谢谢。许乐跟他们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回头接着冲着电话里说,“你明天忙吗,不忙中午来找我吃饭吧。” 曹飞肯定听见他这边动静了,也没了说得想法,“成,你下课在三食堂门口等我。” 许乐放了电话,这群人也放书包的放书包,折腾的差不多了。屋里进了这么多人,许乐在下面肯定没法看书了,好在他已经洗漱过了,直接将书放在上铺上,爬了上去。 只是刚躺下,厕所回来的张高兴就敲了敲他床边,问他,“没睡吧,没睡三哥给你说点事。”许乐就有点意外的坐了起来,他们宿舍其实人都挺好,除了邱泽海和金哲,相处起来几乎没啥事儿,邱泽海最近得了病,金哲这两天不知怎么的,都没来,所以哥几个过得还不错。 张高兴在下面搓着手,还有些不太好意思,想了许久才说,“乐乐,你那一百块钱,我得过阵子才能给你了。” 许乐就挺惊讶的,“那不是给邱泽海垫住院费的吗?”问完他才想起来,邱泽海出院后,好像没提过还钱的事儿。“他没还吗?” 张先锋在一旁说,“这小子压根没提这事儿,我昨天问了问,他就说没钱。”旁边刘壮哼了一声,“他恐怕就没准备还,这两天跟个没事人似得,还天天去四食堂吃饭,哥几个都快吃不上了。” 四食堂是小炒,比正常的三食堂贵上好几倍,他们宿舍人几乎没去的。许乐一听刘壮的话,就知道这几个兄弟恐怕手头的钱都不多了,“你们垫了多少钱啊。” 张高兴就在那儿掰扯,“先锋和我三十,刘壮他们三个二十,你给了一百。哦,金哲那小子还给了五十。长海给了六十。”许乐算了算,这一下子,就三百块钱了。这年头一个月工资都不足一百,他们每个月发17快钱的补助,剩下的手中的活钱,也就几十上百,凑出这些钱,可算不少了。 许乐干脆跳了下来,“邱泽海怎么说?” 刘壮不满的说。“他就说他手里只有五十块,是他吃饭用的,别的钱没有。”刘壮嘟囔了声说,“庞贵乡家里条件特别差,这两天已经天天啃咸菜馒头了,我都两天没跟他一起吃饭了。他躲着我呢。” 许乐就骂了声,“艹!” 曹飞喝得不少,又专门挑了个偏僻的地方打电话,挂了电话晕晕乎乎走了小半小时,才摸回宿舍,结果一进门,就听见同宿舍的大雄惊喜的喊,“哎呦,大飞你可终于回来了,赶快给人家回个电话,都打了七八遍了。” 曹飞就问,“谁啊?” 大飞说。“好像姓林,他说是你老同学,让你回来务必给他回电话。” 曹飞脑袋壳有点不太管用了,坐那儿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是林宇,就摸过大雄的纸条,拿着宿舍电话拨了过去。 响了两声,那边就接了起来,“曹飞?” 曹飞摁了一声,揉了揉脑壳,问他,“林宇?”听那边应了,才接着说,“你找我有事儿?我们今天篮球赛,打完喝酒去了,刚回来。” 林宇哦了一声,“还真有啊!”林宇说,“下午许乐说你打球来不了,我还当他随便说的呢。” 曹飞一听关于许乐的事儿就清醒了,许乐明明告诉他下午上课的。只是许乐与林宇比较,谁内谁外他清楚的很,所以他也没说啥,只是又问了遍,“都见过了,怎么晚上还这么急?” 林宇就笑了说,“许乐给我送了个包,说是谢谢我帮忙。我还以为是普通东西,寻思不拿不好,就接了。结果回去一看,奢侈品,lv的,一个两万多。这也太贵了。他送给我的,我退给他怕是不好,咱俩见个面,包你拿回去吧。” 要谢谢林宇这事儿,许乐跟曹飞提过,两个人还一块想了许多东西,但都觉得不太合适,就算了。后来许乐说送点奢侈品,从林长海那儿买的,他就没再管过,没想到,许乐趁着下午给林宇送过去了。 虽然这事儿瞒着他有点不得劲,但东西都送了,肯定没拿回来的意思,曹飞就说,“那是我俩商量的,总觉得这次实在太谢谢你了,可都是老同学,送钱不合适,就找人买了拿东西,你拿着吧,要不,我们以后也不好意思见你了。” 林宇那边就沉吟了一下,然后痛快说,“那也行。不过,我还是想见你一面,明天上午行吗?你有课吗?我们想做个公司,专门从广州倒腾货物,都没经验,你给我们把把关怎么样?” 曹飞就想拒绝,“我这里花圃的事儿也不少。而且我那都是小打小闹,不当什么。” 林宇就说,“也那比我们一抹黑强。不做总经理当个顾问总成吧,我刚帮了你忙,你也帮帮我。” 他这么说,曹飞就不好意思拒绝了,想了想说,“明天上午不行,许乐有课。” 林宇就说,“你来就行,先讲讲,我们人也不齐,等着决定的时候,人再叫过来就行。” 曹飞只能应下了。林宇就说,“十点下课对吧,我在南校门口等你,别忘了。” 第105章 许乐骂归骂,谁也不能把邱泽海绑回来,只是一个宿舍谁都不想帮人还这么窝囊,于是说定了等邱泽海回来说说他。 只是邱泽海比他们悬乎,人家等到差五分钟十一点才进屋,张高兴冲着他说,“哎,邱泽海,我们跟你说点事儿。” 邱泽海就拿着牙缸子和洗脸盆说,“等会儿,马上停电了,我去洗漱。” 这事儿你总不能拦着吧,张高兴就只能闭了嘴。这人卫生特别好,早晚刷牙洗脸,前几天天好的时候,每天洗头洗澡。不过他速度挺慢,许乐躺在床上,眼见着周公冲他招了好几次手,开始还使劲忍着,忍着忍着就听见了张高兴的呼噜声,就忍不住入睡了。好像临睡前,张先锋骂了句,“靠,他皮搓掉了吧,半个小时了。” 终究,那天晚上没说成这事儿,第二天早上不到五点,邱泽海就准备起来,许乐的床跟他连着,就被他穿衣服的声响弄醒了,他眯着眼瞧了瞧他,忍不住提了嘴,“泽海,你手里要是有闲钱,先还了庞贵乡他们吧。” 邱泽海的动作就定住了,然后抬头看着许乐,许乐在有些暗的光线下也瞧出了他的不高兴,他说,“我没钱,等我有钱了吧。” 许乐就有点气,“少吃几顿四食堂也能省下来了。你不能自己过好了,看着别人吃咸菜吧。” 邱泽海狠狠瞪了他一眼,即便在这夜里也看得清。他恼羞成怒的说,“我吃什么,关你屁事!你有钱,你给他啊。”他随手把手中的皮带一扔,仿佛还嫌不够,冲着许乐骂了一句,“靠,你不缺钱吧,你要逼死人吗?” 皮带甩在了爬梯上,尾部直接甩进了许乐下铺,然后就听见一声嗷嗷叫,张先锋吼了一声,“谁的皮带。痛死了。”整个宿舍顿时都醒了,不知道谁开了灯,张先锋站在地上,许乐往他那一看,张先锋也不知道怎么睡的,正好抽在了耳根上,红肿了一大条。 灯一开,张先锋看着那皮带,就知道是邱泽海的,捂着脸仰着头问他,“你怎么回事?” 邱泽海又瞪了一眼许乐,然后说,“我穿衣服,不小心。” 旁边的张高兴也不愿意了,“谁穿衣服还往下铺甩皮带的,你这也太过分了。”庞贵乡几个人原本就对他有意见,自然也跟着点头说道。说着,就有动手的意思。 张先锋好歹大一些,知道为这事打架背处分不值当,好说歹说给拦住了。 可邱泽海不算领情,他几下穿了衣服跳下了床,冲着张先锋说,“你要是觉得厉害,你去医药室看看不就行了。难道我会故意打人?你们不就欺负我没钱吗?金哲那小子这么不像话,我也没瞧见你们谁敢多说他一句啊!” 他说完,就伸手拿了外套,专门出去了,门被甩的咣当一声响。 屋里的人都愣了,听着走廊里不知道哪个屋传来的叫骂声,“谁他妈的关门这么大声,还让人睡觉吗?”这群人才回过神来。张先锋揉着脸骂了句,“艹,他没钱就委屈了,伤了人还有理了。谁有钱啊。靠,这孙子怎么这么气人。” 曹飞下了第二节课就去了南门,结果就瞧见林宇从辆红旗轿车中出来,冲着他伸伸手,“上来。” 进了车子,曹飞忍不住的四处看看,“这车子不错啊。” 林宇边开车边说话,“是不错吧。不过不是我的,我爷爷的单位的,我借出来开开。不过,”他挺憧憬的说,“要是我们生意做大了,咱俩就能自己买了。” 曹飞知道他说的什么,不过没接茬,他往外看着路,问他,“咱这是要去哪儿?商量个事不用这么麻烦吧。” 林宇就说,“去我一朋友的房子。他们都在那儿。唉,到了。” 曹飞就抬头往右边看,是个住宅区,都是六层楼,连着十几栋,就是没写名。倒是挺新的,像是刚建好。 林宇停了车,带着他上楼,“这是单位的集资房,我朋友家装出来给他结婚的,就是上次你见过的那个李兵。他明年的婚期,目前闲着,我们就用了,他们都在等着了。” 说着,他敲了门,门就开了。 曹飞一进去就愣了,客厅里摆着个巨大的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曹飞粗看了一下,他上次说的那些货物都在上面。不但列出了进价,进货地,售价,贩卖目标人群,运输途径,后面还有个大大的百分比,服装是百分之一百六,其他还有一二百的,几十的。唯有一个利润高的惊人,百分之五百七,曹飞忍不住的看了看是哪个货,烟。 林宇这才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哥们效率不错吧。这可是李兵他们花了好几天弄出来。” 曹飞知道这个弄字绝不简单,这些东西有的他做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随便找到的,这后面有大量的关系。 “你们这是都要干?”他看着化着对勾的货品名字。 李兵就跟他解释。“主要是烟。货运和销路都不用愁,就是缺个人统筹啊。”他拍了拍曹飞的肩膀,“大飞,你最合适。” 曹飞忍不住问,“你们自己……” 林宇这才跟他解释,“我们几个都出不去,老爷子们管的严,这生意都是地下秘密进行。不过门路都找好了,运输都是军车,货就放在招商局的一个仓库里,我们在五华饭店上面包了个包间,到时候直接有人过来拿货。” “这么明目张胆?”曹飞毕竟是小市民,他当初倒个票都胆战心惊,何况这么大的事儿? 林宇笑着说,“你瞧瞧我们几个,哦对,你还没见过虎子呢,他爸是公安局一把手,这儿谁敢来找我们?安全是绝对的。”林宇指着黑板上的价格说,“你瞧瞧现在的市价,万宝路60元,健牌75,良友30,希尔顿35,云斯顿45,555牌85,进价才多少?” 曹飞说真的,不动心才怪,这几乎是稳赚的生意。但他的动心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和许乐的生意。苗圃这种事业,要想做大的话,前期投入绝对不少。许乐依靠的是四合院的租金,乐平苗业的分成,他则靠服装摊和租出去的铺子,但说到底,这钱都是有限的。绝对不如走私烟来得快。 只是,他的担忧是,许乐绝对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的。曹飞对许乐的了解是根上的,许乐绝对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或者曹家人做生意从一开始,就是许乐给开发出来的。但是许乐有自己的原则,最重要的一点是,在政策范围内做买卖。 这也是当初他经常去广州后,许乐告诉他的。许乐说的很清楚,因为没有背景,所以不能任性。宁愿不挣钱,也不能冒险。 而这件事,偏偏就是需要背景的事儿。他清楚明白,这些人有来头怎么样,出头的是他,他觉得林宇的确不像是在害他,反而是在帮他,可即便林宇多向着他,但到时候出事儿了,这些人能像林宇一样帮着他吗?他们会不会急需一个替罪羊呢? 所以,曹飞的反应依旧是拒绝,只是他的话说得好听点,“我觉得我不行,我还上大一呢,一个是年纪小,没这么多经验,再说,也没时间。林宇你叔叔不是倒腾这事儿的吗?他比我合适多了。” “我叔倒是真挺合适。”林宇果然也这么说,只是他立刻就否定了,“但我叔被我爷爷赶出北京了,要不现在也不能待在函城不回来。所以,远水解不了近渴。” 曹飞还是很抱歉的说,“我觉得不合适,我这边也抽不开时间,抱歉。” 林宇劝他,“曹飞,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答应。不过我能猜出来,是因为许乐不愿意吧。” 曹飞对林宇提起许乐非常恼火,“乐乐不管这事儿。” “他要是不管,就不能偷偷跑来送东西还不让你知道,阻拦咱俩见面机会。”林宇连跟曹飞说话的时间都不给,直接说,“曹飞,你不觉得你被许乐管得太多了吗?说真的,你的事儿我这些年一清二楚,你以为那天见面时偶遇吗?是我早就知道专门找的我爷爷,否则,钱伟约不到我爷爷吃饭。” 曹飞有点愣了,“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是真为你好,为什么,等会儿我告诉你。现在说许乐这事儿。”林宇说,“你总觉得许乐对你好,所以事事听着他的,可你怎么不看看到头来你都得到了什么?乐平苗业不用说了,那是曹玉文创业,留给他两个儿子的,里面有许乐的一份。” “那是我叔,他的财产关我什么事?”曹飞觉得林宇简直胡搅蛮缠。 林宇接着说,“那北京的四合院是许乐的,你在省城批发市场那三个铺位都在许乐名下吧。这个飞乐苗圃虽然说是你俩合资的,但是许乐是注册法人吧。你倒是护着许乐,可许乐有把东西给你吗?你不止一个人吧,你还有个弟弟等着你扶持吧。” 曹飞没想到林宇这么想着许乐,不过外人看,他的确挺吃亏,可他们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一家吧。一家人,两口子,就是他叔叔和他婶子那样的,分什么写谁的名字啊。 但问题是,林宇管这么多干什么?他充其量不过是个小时候玩伴,而且后来关系还淡了那种。他得不得到财产,一般人不会多心吧。 许乐开始不让曹飞接触林宇,曹飞还觉得挺不得劲,可现在看,他家乐乐的想法是对的。这家伙,对许乐有着强大的敌意。曹飞那脑子转了转,只想到一个想法,“你是看上我了,还是看上乐乐了” 林宇还在说服他,“可现在这个,是实打实的挣钱买卖,你有经验,就是费点时间,跟送你钱一样,你……” 林宇说着就愣了,可曹飞接着在那儿一脸严肃不高兴的说,“甭管什么原因,我不喜欢你这么诋毁乐乐,你不知道他为我付出了什么,”他指着自己的心脏,“我这个人都是他的从泥淖里拉出来的。这是最后一次,别让我再听到,否则,小心点。” 第106章 也许是他这声“小心点”太过威胁,李兵和其他几个人几乎是瞬间过来分开了他俩。李兵伸手搂住了曹飞的肩膀,好似跟哥们似得拍拍肩膀,实际却是防住了曹飞的下面动作,“都是朋友,怎么说急了,来来来,喝杯茶。” 曹飞就一个反转,从他的手臂中出来,那边李兵皱着眉头还想过来,曹飞却已经嘲讽地冲林宇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合作?只要我有一点出言不逊,就要集体围攻?呵,林宇,我曹飞一个小人物,有多大胃吃多少饭,这事儿我做不了。谢谢你好意。” 他说着,就去开门往外走,林宇却一下子喊住他,“曹飞,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他们是我朋友,跟你不熟,自然护着我些,等着大家都熟了,就不会这样了。”他急走几步摁住曹飞的手,“我林宇可以拍着胸脯指天发誓,我对谁不好,也不会对不起你,这钱,我就是想让你挣得,否则我找谁不行。” 他有些找急忙慌,因为说的急,脸色变得有些潮红,曹飞离着这么近才发现,这人眼中的红血丝竟然这么多,好像没睡好,整体看着有些不正常。 林宇对他特诚恳地说,“曹飞,这不是个长期买卖,但利润巨大,我们几个人一人出资百分之二十,他们一人给你百分之一的跑腿费,我那份给你百分之十,这百分之十四,半年下来会是多少钱你算过吗?到时候,你有本事,有钱,什么样的买卖不能开起来,做大只是时间问题,干吗还要合伙,自己做老板多好。这份产业,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分给你弟弟一部分。你这样出息,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前面停着都还不错,但妈妈两个字像是子弹,击中了曹飞的胸膛。他狐疑地重复了一遍,“妈妈?” 林宇点头,“对,妈妈。你不想让他放心吗?只有你独立了,强大了,照顾好曹远了,才能让她放心啊。” 曹飞问他,“你这么关心我妈妈干什么?她都死了十年了,那时候也不过是你的一个语文老师,连班主任都不是,你这么惦记她?” 曹飞的脑袋瞬间想到了许多,可再多他都没敢往凶手两个字上想,他以他最大的底线,最大的恶意揣测,“你知道谁扔的香蕉皮是吗?因为没说,所以你愧疚的扯着我做生意,就为了补偿我?” 林宇的叹息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这样,即便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如此善良。可事实呢?那是多么的不堪!他又多么的希望,他真的只是看见,那样,很多事情就能发生,而不是抑制在心中了。 只是话都到这份上了,他不能不说。他只能期望,曹飞能够对他仁慈些。 曹飞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林宇先是低下头,然后左右动了动脑袋,然后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充满了哀求,他看着曹飞,盯着曹飞,那句话明明已经打算在今天告诉曹飞的,可怎么也说不出来,他那么努力,可嗓子眼像是被只手勒紧似得,半天只说出了声,“对不起,香蕉皮是我扔的。” 曹飞先是怔然,然后一把抓住了他,手指头恨不得捏碎林宇的肩胛骨,不敢置信的问他,“香蕉皮,是你?” 林宇惨白着脸,终于点了头。 “凶手!”曹飞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的同时,拳头就打了上去,骨头与骨头碰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林宇随着力道应该飞出去,但却被曹飞又拉了回来,拳头再次击下,连续三五次后,终于被赶过来的李兵他们给抱住分了开。 曹飞就像个发了狂的豹子,不停地试图挣脱李兵和另一个人的手,冲向林宇,而那边的林宇则是满脸鲜血伴着青紫,被朋友缓缓扶起,绝对伤的厉害。 李兵指挥着人说,“把他们两个分开两个屋子,让他们都静静。快点,别犹豫。” “不用。”林宇一把推开身边的人,自己站稳了,他抹了一把脸,结果是满手血。他嘶嘶的忍着痛,冲着曹飞说,“你打我应该的,你要是能,打死我也没怨言。但曹飞,有些话我必须说。” 曹飞被李兵摁的紧紧的,压根挣脱不开,冲着他骂,“你该死。” 林宇一副悲伤,“我的确该死,可我比死也强不了多少,你知道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天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你妈躺在血泊里的样子,我天天夜不能寐,你看看我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充满着红血丝,我的头发也开始白了,我身高一米八,可体重才一百一十斤。曹飞,我知道你恨我,你认为我杀了你妈,可曹飞,你想过没有,我不过就是把一个香蕉皮没扔进垃圾桶!我犯了个大家都会犯的错误,可为什么我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曹飞反问他,“那你知不知道没妈的孩子怎么样?我弟弟,出生就没见过亲妈一眼,喝过一口亲妈的奶,他从会说话起就叫我婶子妈,但到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却依旧没有妈妈。比起曹远,你的不幸又算什么?” 林宇何尝不知道这些,所以才试图去补偿。他放软了声音,哀求似得跪在了曹飞的面前,“曹飞,我已经时时刻刻在赎罪了,我小的时候帮你打架,帮你找货源,到如今,我有些能力了,又想帮你挣钱。曹飞,你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想想,因为这个,我才不会骗你,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我能帮得上。曹飞,李老师的死是意外,也过了这么多年了,你用我的赎罪,让你和曹远过好一点不行吗?你也让我好过一点,让我能活下去?” 他说着,真的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说曹飞,“都这么多年的事情了,你怎么就不能平静一点,非要弄死人吗?误杀才多少年刑罚,何况连误杀都算不上。” 曹飞一腿踢开了林宇,看着说话的人说,“林宇,如果这就是你在杀了我妈后,舔着脸在我身边,以一副我帮你的样子出现的原因,你真恶心。我不可能原谅你,永远都不可能。” 他说完,就一把甩开身后的李兵,摔门而去。 林宇被人搀起来,李兵劝他,“你何苦要告诉他,还是我的方法好,他受了你天大的不能还的好处,以后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对你这样,因为他还不起。现在说,这不是找着挨骂吗?” 林宇自嘲笑笑,“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有人知道是我干的,他原先警告过我一次,现在知道我又这样,如果我不说,他恐怕就说出去了。那还不如我先说,好歹算是主动承认。” 李兵问他,“那生意怎么办还接着做吧” 林宇想想,“都到这份上了,做吧。你找找人,应该有能力不错的,曹飞的事儿,我再想办法。” 邱泽海直接摔门出去,许乐他们的觉也睡不成了,张先锋脸上的那道红肿不轻,他们也怕有点啥事,直接送了校医院。开了药抹了药后,张先锋就说有点难受,让他们帮忙请假,回宿舍休息了。 许乐跟着一宿舍人上课去,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心头总有些不宁,等着上午四节大课结束了,他就跑到三食堂门口等曹飞。往常曹飞三四节课没课,总会提前十几分钟就到了,他一来,两个人就直接去吃饭了。 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许乐到了三食堂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曹飞的身影。张高兴也跟着看了看,“你哥这是有事儿没过来吧,你要不先跟我们进去,他反正知道你经常坐在哪儿?” 许乐摇摇头,“你们进去吧,我等等他。” 张高兴知道他们兄弟关系好,也不劝,就先走了。许乐就在三食堂门口站着,等着张高兴他们都吃完了出来了,等着三食堂里的学生都走光了,曹飞还没有的到。可是他们都没有电话,许乐不敢去曹飞学校找他,他们没法联系对方,很容易走错。 时针滴滴答答的转着,许乐看着时间过了十二点,过了一点,又过了两点,即便是秋日的太阳,也晒得他头晕耳花,然后终于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喊声,“乐乐!” 许乐抬起头,看见是曹飞过来,连忙迎了过去。可曹飞却不像原先似得跑过来,拦住他的肩膀说,“乐乐等久了吧,饿坏了吧,我有点事耽误了,走,咱们赶快吃饭去。边吃我边给你说。” 而是紧紧的抱住他,就好像这里不是学校而是私密的空间,恨不得将他嵌在身体里。他的头埋在许乐的肩膀上,许乐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不知道何时落在他颈窝里的眼泪。滚烫的泪水迅速变凉,像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不知道被抱了多久,曹飞才开始说话,他说,“乐乐,林宇告诉我,是他扔的香蕉皮。乐乐,是他……杀了我妈。” 许乐顿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无法用语言安慰他,只能报以更紧的拥抱。 而另一边,终于做完检查,返回413的金哲冲着张先锋说,“你是说,那家伙不但不还钱,还态度不好,今天早上还伤到你啦。” 瞧着张先锋点头,金哲一下子跳了起来,“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你们还让着他。” 张高兴辩解,“这不是寻思他好容易考上大学,闹出来对他不好。” 金哲不屑的说,“你们就是瞎好心,我才不饶他!” 第107章 曹飞的情绪显然不适合回宿舍呆着,等着他好了一点,许乐就扯着他去开了房。两个人第一次什么都没干,就脱了衣服躺在温暖而干燥的被窝里,静谧而无言。 许乐搂着他,让他枕在自己的胸上,听着这个大家伙的呼吸,他睡着了,但并不安稳,时而急促,时而平缓。手臂和腿脚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动一下,嘴巴里小声的喊一声不要。许乐慢慢的拍打着他的背,哄着他,告诉他,“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许乐曾经想过,林宇这件事戳穿后,曹飞会怎么样?但他没想到这个家伙,明明长了那么大的个子,看起来跟个成人年一样了,可还跟当年李桂香去世时的一样,是个孩子,只是想要个温暖的港湾,让他静一静,想一想。 是生活让他不得不做出一副成年人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在年幼的时候,面临着支撑一个家的困境,挣钱,看顾弟弟,更多更多的懂事。 其实,他也才十九岁。 想到这里,许乐忍不住的,低头轻轻亲吻了曹飞的头顶。他的头发直楞着,扎在他的脸上,有种痒痒的感觉。 曹飞似是感觉到了他没睡,拿头磨磨他,许乐于是拍着他说,“一起睡。” 醒来的时候一片昏暗,满屋子的酒味。许乐摸了摸身边,是空的,许乐抬眼才发现他在床边坐着,还在喝酒。许乐就起来问他,“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叫我?” 曹飞有些口齿不清的说,“傍晚。” 许乐觉得这事儿语言的安慰,真的十分苍白,他顺手拎起旁边的一瓶酒,瞧了瞧,老北京,还算曹飞心里有数,买的五十二度的。直接开了盖,拿着酒瓶,跟曹飞手中的碰了碰,说了句,“喝酒,干!” 然后一仰脖,喝了一大口。 曹飞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也没说什么,也跟着喝起来。 许乐和曹飞酒量都一般,何况是高度酒,一人半瓶后,就完全撑不住了,许乐将酒瓶子一放,就呈大字倒在了床上,很快,曹飞也跟着躺了下来。 他乘着醉意,在这样黑暗的时候,翻身抱住了许乐,终于说了出来,“乐乐,他为什么要接近我?他说他帮我打架,找货源,现在又帮我想办法挣钱,是为了我和曹远过上好日子,让我接受了,也让他好过一点。可我不稀罕。乐乐,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些,我可以自己挣,就算挣不了,我可以过苦日子,我宁愿他躲得远远的,也不想接受他的帮助,我只要一想到,我的钱是他介绍渠道挣来的,我恨不得拿刀刮了自己。” “他无辜,他小,可那是我妈啊。只差一点,我也可以有个很好的家的。我可以有疼我的妈妈,曹玉武也不会变,奶奶不会被轰出去,到现在想起来都伤心。还有小远,他也不会偷偷叫婶子妈妈,看着曹平羡慕。他说他只是扔了一个香蕉皮,犯了其他人都会犯的错,可对我呢,对曹远呢,对曹家呢,我们的一生都变了。” 他紧紧地抱着许乐,“我恨他,我特别恨他,我不会原谅他。” 金哲说完要不饶邱泽海后,张先锋在一旁敲着他的脑袋说,“你个小孩子,掺和这些事儿干吗?你放心,你的钱,包括许乐他们的钱,哥给你要回来,你别找事儿啊。” “他还欠许乐的钱啦。”金哲听了许乐的名字后,眼睛忍不住眨了眨。 一旁的张高兴就说,“谁的没有啊。许乐还出了一百呢,大家都是给他救急,谁知道他这么没良心。”他也叮嘱了一句,“你可别乱动。” 金哲哦哦哦的答应着,一会儿就借口自己回家出了门,到门口从口袋里摸出个大哥大来,给他哥打电话,“我们宿舍有个小子,可可恶呢,他生病,我们一宿舍的人给他凑钱,他好了也不还,自己跑去吃小炒。今天早上,还伤了人,哥,你帮我教训教训他吧。” 那边金澈就问,“欠了你多少啊。” 金哲哼哼唧唧半天,“也……也没多少啊。” “多少?”金澈的语气就严肃了点。 金哲最怕他哥这种语气,有种马上要挨揍的感觉,立刻说,“六十!” “六十你就这样?你可不是心疼六十块的人。”金澈下了结论,“说实话。” 金哲哪里是金澈的对手,立刻就把肚子里的货说出来了,“他不止欠我六十啊,他还欠着许乐一百呢。最差劲的是,他还对许乐出言不逊,打伤了宿舍的人。哥,你帮我教训他一顿,让他老实还钱,然后我就……” “然后你就可以向着整个宿舍邀功了,尤其是许乐,你可以借此跟他套近乎,让他对你产生好感,然后再求他放了你妈,对吧。” 金哲抱着电话就傻了,然后撇撇嘴,“哥,你能不这样吗?太没意思了,你手下的人都知道你这么嘴快吗?” 那边金澈就咳嗽一声,金哲就跟老鼠见了猫似得,立刻捂住了嘴,好一会儿他才松开嘴,求助道,“哥,你就当帮帮我,许乐天天不是学习就是去找曹飞,压根没时间搭理我。我目前就想到这法子了,就是笨,也比啥不作强啊。” 那边金澈只能叹了口气,“就这一次。而且,你现在回来吃饭吧,你爸回家了。” 金哲那点高兴立刻就沮丧了,“我不想见他,算了,好吧。” 于是,邱泽海从下午从四食堂出来,就碰见了两个看似高年级学生的男生,长得都是人高马大,他才一米七的个儿,自然不敢硬碰硬,直接就绕开了。 谁知道,他往左边,人家也往左边,他往右边,人家也往右边,等着他觉得不对,想转身跑的时候,就被人上前捏住了胳膊,其中一个冲他说,“哥们,咱们聊聊,你可别喊,要是别人听见了,我这手可没轻没重。” 邱泽海立刻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哼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不停的点头,意思是我明白了,还请手下留情。 三个人就一路亲亲热热,到了学校后面的一片小树林。这里是学校的约会圣地,晚上来晚了,根本就占不到位置。但这时候,天还没暗下来,这里面倒是没什么人,还算僻静。 抓住邱泽海的人,伸手就那么一推,就把邱泽海撞到树上了。抱着头晕乎乎的邱泽海,这回可没了在宿舍里的霸道,也顾不得难受,直接对着两个人求饶,“师兄,我不知道哪里错了,您说,我改行不行?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就是知错能改这点特别好,您放心。” 那边一个瘦子就噗嗤笑了,“我还以为是多难弄的茬子,原来是个软蛋。” 邱泽海脸色都没变一下,还冲他们特别讨好的笑了笑。 另一个胖点的就说,“这不是省事了吗?”他转头冲着邱泽海说,“喂,听说你前两天生病了?哪儿啊。” 邱泽海就连忙说,“胃病,我胃不太好。” “胃?”瘦子走过来,在邱泽海脸上比划了两下,然后猛不丁的落下拳头,正好打在了邱泽海的胃上,邱泽海几乎立刻成了对折的虾,痛苦的弯下腰去,皱紧了眉头,发出啊啊啊的疼痛声。 瘦子见状,也跟着蹲了下去,问他,“不好受啊!” 邱泽海再好的脾气,也不能不问清楚。“我哪里招……招惹你们了。” 胖子在旁边说,“没,你没招惹我们,我们就听说,你住院花光了宿舍舍友的钱,不认账了。觉得这事儿挺操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让你回忆回忆胃疼的感觉,八成就能想起人家救你的好处了。怎么样,小子?想起来了吗?” 邱泽海咬了牙问,“是张先锋找你们的?” “嗨,这小子怕是还不疼,还知道问人?”胖子说着,一把拎起邱泽海,瘦子紧接着又来了一拳,这可是刚吃完饭,何况他胃本来就不好,邱泽海几乎在拳头落下的瞬间,口中的酸水就冒了出来,等着拳头离开,他就趴在地上,狠狠的吐了起来。 两个人嫌恶的退了几步,绕到了他身后,问他,“这回想明白了吗?如果想不明白,其实吐胆汁,也是可以的。” 那边邱泽海立刻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胖子又问,“钱呢!” “我还,我立刻还。没有的我去打工挣钱,我肯定还,你放心。” 胖子听了怕是挺高兴,“这就好,成了,你懂事了,我们也就欣慰了。”说着,他还拍了拍邱泽海的脑袋,只是怕是发现他吐了,又有点嫌恶,把手往树上蹭了蹭,然后两个人就离开了。 邱泽海瞧着他们离开,他想了想,抹了把嘴,捂着肚子就跟着往前走了两步,恰好听见瘦子问胖子,“你说这样,小乐满意了吧!” 胖子说,“应该吧。” 邱泽海的拳头就握得紧紧的,小乐?许乐吗?他想了想,捂着肚子就往教师宿舍楼走过去,他们的辅导员张运是个单身,如今还没结婚,就住在校内。 而胖子和瘦子则绕了一圈后,又跟在了邱泽海身后,瞧着他进了教师宿舍楼后,没十几分钟,就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下来了,一路上他们先去了校医院,一个小时候,又去了男生宿舍,也就是邱泽海的宿舍,413。 两个人这才摸出个大哥大来,给金澈汇报,“三少,搞定了。” 而此时,张运带着邱泽海坐在413里,问宿舍长张先锋,“许乐哪里去了?”张先锋说,“可能上自习去了。” 张运就说,“哦,那你们忙,我在这儿等他。” 张先锋连忙应是,带着张高兴几个就出来了,冲着他们说,“快把许乐叫回来,我瞧着要有事儿。” 只可惜,这一夜,直到熄灯,许乐都没回来,张运离开的时候,脸都是黑的,“见到许乐,让他立刻找我!” 第108章 许乐是第二天一早回的宿舍,他当天上午一二节课有课,必须回去。 一进门,一屋子的人看他就跟检阅似得,然后张高兴蹦了起来,冲着他说,“你干啥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许乐也知道夜宿在外这事儿不对,但是他觉得吧,原先也不是没有过,再说辅导员这周三刚检查了,肯定不能接着检查,就存了点侥幸,但一瞧这一屋子人的样子,就明白肯定有事。 他说,“曹飞出了点事,我陪他了。怎么了?” 张先锋和张高兴他们就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事儿说了,大体就是,邱泽海挨打了,认为是许乐找人找的,不但去校医院验了伤,还到张运那儿把他告了,同时张运又发现了他夜不归宿的情况,让他回来后去找他。 张高兴冲着许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张运的脸比包公还黑,许乐,你可小心点。” 许乐听着就往邱泽海的床上看了看,被子叠的好好的,人不在。张高兴说,“他住院了,不过这会儿,咱们宿舍没人去看他。艹,帮人帮出不是来了,明明是欠钱不还,倒成了咱们看他不顺眼了。这人没法交。” 许乐笑笑没说话,邱泽海这人其实从一开始跟金哲抢毛巾这事儿,就能看出来,这人家里条件一般,但偏偏心高气傲,只是别人的傲气放在不屑一顾上,他的傲气放在羡慕嫉妒恨上,时间长了,心态自然不平衡。 他谢了几个舍友,去洗了把脸,看看时间,就往教师楼走了过去。 张运是个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留校做的辅导员。按理说辅导员这职业没什么发展前途,只是他对自己有着非常严格的职业规划,他希望自己能读到博士,然后留校任教,在学术上有所成就。今年考研没成功后,他就想到了一边做辅导员,一边考研的法子,这样既不脱离学校环境,又能够有收入,算是一举两得。 因此,同其他年级的辅导员比起来,张运显得忙碌很多,大部分事情,都是交给班干部去做的。开学两个多月,许乐也就见过他几次。 许乐到的时候,张运已经在办公室里看书了。瞧见他,张运的脸色就黑了起来,半句话没说,伸手从一边拿了个病历过来,扔在了许乐面前,“你自己看看!” 许乐随手翻了翻,邱泽海的,应该是昨天的诊断结果,上写着胃壁遭重创破裂,胃出血。 张运就冲着他说,“看完了,什么感想?” “挺可怜的,又要住院了。不过这次,得让他自己交住院费了,我们宿舍都没钱了。” 这话一出,张运就气大发了,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虎着脸问许乐,“你还有脸说,我问你,昨晚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夜不归宿?” 许乐就实话实说,“我哥出了点事,我陪着他呢。因为实在是挺紧急的,所以没来得及打电话请假。” 张运一听就笑了,“你是揍了同学不敢回来吧,扯什么你哥。你什么哥啊,还需要你一个学生照顾,他不知道学生有学生的规矩吗?” 许乐瞧不惯他那样,再说,他说起来都是活了一辈子的人了,什么人没见过,也不像是刚刚上大学的孩子一样害怕辅导员,他据理力争,“张老师,我哥哥是隔壁农业大学的学生,今年也大一,在北京,我们没有别的亲人,只能相互帮助。这事儿你可以问我们宿舍张先锋他们,他们都见过我哥,至于到底有没有事儿,我也可以让我哥来这里做个说明。我夜不归宿的确不对,我接受相对应的处罚。但是,这并不代表邱泽海挨打跟我有关系,这也说明不了这个,我希望您能调查清楚,再下结论。” 许乐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可在张运看来,就是狡辩,“邱泽海亲耳听到的,你还不承认?那是不是要让邱泽海亲自指认你,你才肯承认?” “那就请他当场指认,我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用那个拳头打得他胃出血的。” 张运听了哼了一声,“说你是指使,你给我狡辩这个做什么?” “指使?他听到的?听见谁说的?那人说是我就是我?如果我随便找两个人揍人一顿,随便留个名字,是不是那个人就百口莫辩了?是不是不用审查就要关到监狱里去?”许乐脾气也上来了,冲着张运说,“张老师,这事儿我也觉得冤枉,我认为邱泽海损害了我的名誉,您的态度损害了我幼小柔弱的心情,我要求您彻查恢复我名誉。” 张运简直看许乐就像是看个刺头,“否则什么,你还想揍我一顿?” 许乐直接说,“张老师,这里是学校,不是黑社会。这是有秩序有规范的地方,如果,您作为辅导员,不能够处理好此事,那么上面还有系主任和校领导,实在不成,还有人民警察。” 张运直接拍了桌子,“你还有个学生样吗?你出去,等着处罚吧。” 许乐一听这话,知道没有再辩解的意义了,直接转头往外走,关门的时候,听见张运在后面说他有本事别回来处理问题。 许乐直接关了门。他心里有数,这事儿八成是栽赃陷害,可满宿舍谁有本事找两个人不怕闹大的打人?许乐想一想就知道,除了金哲没别人。 他先回了宿舍一趟,瞧着金哲不在,就给张高兴留了条子。这家伙跟金哲关系最好,八成有他的联系方式,让他告诉金哲,自己有急事找他,速回。 他想了想,又给曹飞打了个电话,这家伙正在难过的时候,这事儿又跟他夜不归宿有点关系,他不想曹飞更担心,就说昨晚宿舍人帮忙瞒过去了,中午请他们吃饭,让曹飞自己解决。曹飞倒也没有怀疑,说下午放学去找许乐。 办完了这些事儿,许乐就去了学校片警那儿报了案,就说同学被揍了,不知道谁干的,如今已经住院了,要求公安进行伤情鉴定。那边还挺认真,直接立了案,许乐想着上午张高兴告诉他的住院地址,直接就带人去了。 进去的时候,邱泽海还睡着呢。 屋里呼啦啦进来几个大檐帽,一屋子的人包括他在内,都挺害怕的。等着瞧着大檐帽后面跟着的许乐,他就嚷嚷起来,“你打我还不够,又要干什么?” 许乐就说,“辅导员说你跟他说,我找人打得你,我没这本事,不过我说你也不信,只能报案了。我觉得这对咱俩都有好处,你也能找到凶手,我也能洗脱罪名。你想想,别挨了打还找错了人,配合一下吧。” 那边过来的警察老张瞧着他俩挺逗,问许乐,“感情你是嫌疑人啊,真没见过这样报案的。” 许乐就一脸没办法的说,“他们都说是我干的,辅导员都不信我,让我等处分,可您也知道,我一个外地人考个北京大学多难,我没干这事儿,也不能这么忍着啊。真处分下来,我以后怎么办?” 许乐长得好,又嘴巴甜,再说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行凶的,何况又是他报的案,这老民警就语重心长的跟他说,“法子对,不过你这么弄了,你们辅导员那儿就不好看了,你还是服服软给他个台阶下!” 许乐知道这是肺腑之言,不过他心中有底,才敢这么做,所以倒也不担心,但还是谢了老张。邱泽海虽然不喜欢许乐,可这年头,是个人都害怕警察,也不敢不说,就把那天的事儿倒豆子似得,连他怎么听来的许乐的名字,都说了。 等着记录完毕,许乐就送走了警察们。邱泽海就变了脸,冲着他说,“你别以为做了这副样子,我就相信不是你了。你等着吧。” 许乐一副你白痴的表情,冲他说,“那你也等着吧,别把那心眼就放在坑同学几百块钱上,那点子钱对你来说比天都重,对我们来说,不过是花点钱长个教训看透个人罢了,合算的很。” 说完,许乐就走了,回到宿舍,才不过中午,金哲那小家伙已经端端正正坐在宿舍里了,一小脸的紧张。一瞧见许乐进来,就猛地跳起来,冲着许乐问,“你没事吧。我听高兴说啦,邱泽海说你打了他,辅导员找你谈话了。” 张高兴在旁边拍他脑袋,“叫三哥,要不叫高兴哥,不准叫名字。” 金哲挤了挤眉头,没吭声,还是紧张的盯着许乐,跟他说,“我……我有事跟你说了,咱们能出去聊聊吗?” 许乐原本就想找他,也就顺水推舟点了头。 金哲就跟受了表扬的小孩似得,表情一下子松缓下来,连忙扯了围巾戴上,带着许乐往外走,“咱们去后门吧,那里有家咖啡馆,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啊。” 然后就特别殷勤的看着许乐,像是犯错了的小狗。张高兴在后面吃味,“我对他挺好啊,也没见他请我。” 可金哲压根就没看他,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在前面走一步回头看一下的带着许乐走进了那个咖啡馆,好像怕他丢了一样。等着坐下了,他又殷勤的点了东西,忙里忙外的,许乐只是想让他带句话,又不想跟他太近乎了,就直接问了他,“你什么事?” 金哲的动作就一下子停了,肩膀也耷拉下来了,像是认错似得对许乐说,“那个……那个邱泽海,其实,其实……” 他就说不下去了。他原本想要雪中送炭,结果直接把人给烧了,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好意思,许乐瞧着他那样心里就有数了,直接就说了出来,“你找人教训邱泽海,不知道怎么回事扣到我头上来了?” 金哲就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也这么聪明啊?” 许乐接着问,“你让谁帮的忙?” 这事儿金哲哪里敢说,他为难的说,“甭管找谁帮的忙,反正是我错了,我给你惹麻烦了,你放心,我绝对处理好,不让他们为难你。”他想了想,终于小声的叫了一声,“g……哥,我不会做对你不好的事儿的。” 那声哥其实让许乐还有点振动的。当年柳芳出现,想尽办法抢他的肾的时候,许乐不是不恨那个享受了所有母爱的孩子。 直到大学开学,金哲出现。许乐才发现,他其实没那么恨。柳芳收到了惩罚,金哲当时不过六岁,什么也不懂。无论是恨一个已经烂了心肝的人,还是恨一个懵懂的孩子,其实都是在惩罚他自己。他毕竟还是要过自己的生活的,不能永远活在仇恨中。 所以,他坦然面对了金哲,只是跟他保持距离。 如今金哲喊他这声哥,他不是激动,只是想,这世上有多少成年人们的自私算计,结果波及到了孩子身上。金哲再好,他再渴望亲情,两个人也不会真的成为兄弟了。 所以,许乐拒绝了他,“我不是你哥。我有两个弟弟,一个叫曹远,一个叫曹平。” 金哲的脸上自然出现了难过的表情,眼泪忍不住的就掉了下来。 许乐叹口气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就当是普通的室友就可以。我找你是让你给替你办事的人带句话,告诉他,那些挑拨离间诬赖人的手段少用,我报警了,而且有目标是金家人指使的,找到凶手很容易。不要打老鼠碰破了玉瓶,得不偿失。他应该知道怎么办?” 说完,他就起了身,掏钱付款,离开。 咖啡店的橱窗中,瞧着许乐远去,金哲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滴的落在咖啡里,成了涟漪,他抹着眼睛骂着,“又不是我的错,你们为什么都不要我!” 而许乐心里也难受,他说是不跟金哲牵扯,可利用的,还不是对方对金哲的看重? 第109章 也不知道金哲如何跟那个人说的,第二天一早,已经有人在派出所自首了。 这两个人是旁边大专区的学生,今年大三,自称是张先锋的老乡,偶尔听他说起邱泽海的事儿,觉得他太过分了,哪里有别人帮忙不但不感恩,不还钱,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打人的。他们就是觉得很生气,想要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对错。 他们没想着打得这么厉害,不过两个人也认了,说是愿意赔偿医药费,不过要求钱先还张先锋宿舍的人,省得他拿过去又自己揣兜里了。 又说许乐的事儿,那两个人嗤笑着说,“什么许乐,我们不认识,我们那天的确聊了两句才走的,不过没说过什么乐不乐的,我们说的是回宿舍晚了,谁知道他听成什么?” 许乐知道这事儿的时候,都已经处理完了。 这两个人毕竟还是学生,再说也是出于好心,又主动自首,愿意赔钱,派出所就没有再往下查,而是交给了学校。 当然,这都是金哲传话给他的。 学校里处理完那两人,又过了两日,系主任这才让同学传话过来,叫了许乐去。别人还好说,传话的时候金哲也在,这两天自从许乐跟他聊过后,他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天天杵在宿舍里不回家,又不肯多说话,一屋子的人都快愁死了。 瞧见金哲跟在许乐身后,张高兴就偷偷拉他一下,“系主任叫他,你别过去了。” 金哲摇摇头,“我去看看。” 说完,就又多跑了几步,跟上去了,张高兴没法子,他许是在家当惯了老大的缘故,对金哲很有些疼惜弟妹的感觉,又怕他吃亏,只能也跟了上去。 许乐对这个小尾巴没表示欢迎,但也没表示不欢迎,一行三人就这么进了系主任赵晓生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沙发上,还坐着个人,是辅导员张运。 一见许乐敲门进来,张运的脸色就不算好看,尤其是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张高兴还算上道,一进来就说,“赵主任,让邱泽海还钱的事儿,我们宿舍都有份,所以我和金哲,就当代表过来了。” 赵晓生倒也没说什么。别人不认识金哲,他怎么会不认识呢?当时金澈就是走了他的门路,把金哲安插在了413。他指挥着几个人说,“坐!” 等着瞧着都差不多了,又问了一通学习累不累,功课跟得上吗?不能放松的闲话,然后才冲着许乐说,“许乐,邱泽海那事儿已经处理完了,是两个大三的学生做的,跟你没关系。今天叫你过来,就是跟你说明一下,也让你放了心。” 许乐就问他,“那处分我的事儿?” 赵晓生就笑了,“跟你没关系,当然不会有处分的事儿。”他叹了口气,一副队伍不好带的表情,“你们辅导员还年轻,刚毕业,没什么经验。在处理这个问题的上面,很有些不妥当的地方,态度太急躁,又没有潜心调查,武断的就做出了判断。但你也要理解他,他也是为了你好,替你着急才说这话的。我已经批评过他了,以后好好注意工作方法。张运,以后这种错误不能再犯了,听见没?” 张运就在那儿怂着脑袋说,“听见了。” 显然,这就是赵晓生给许乐的答复。这也符合这时候人们的心思,纵然张运错了,许乐受冤枉了,可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天生就有身份的差别。何况,张运还要管理他们四年,怎么也要保全他的面子。 许乐对这个也理解,县官不如现管,他还要生活四年,不想弄得很僵,澄清错误就可以了。于是点点头,就站起了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这个时候,金哲却突然冲着赵晓生问了嘴,“这就完了。” 就这一句话,赵晓生脸色倒是没变,话音却变了,“怎么会?张运,你态度不好,总归是错了,道个歉吧。知错就改不丢脸。” 张运那张原本就不怎么高兴的脸,这下子变得更难看,只是八成也顾忌着赵晓生不敢得罪,只能站起来,冲着许乐说了句,“那天是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金哲还不干,冲着赵晓生问,“就态度不好吗?他一点都没查明白,就乱下结论,诬陷许乐,要在国外,都可以告他诽谤罪。这是人家出来自首了,如果没人自首呢,许乐就真要受处分了吧,他背了处分,大学毕业怎么找工作,以后日子怎么过?你一点点不负责任,有没有想过,会对人家一辈子造成影响,你压根就不符合当个辅导员。” 金哲越说越气,小胸脯都一起一伏的。张运脸上的不服气也越来越严重,当金哲最后一句话喊出来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冲着金哲喊,“你懂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他夜不归宿还有理了。他对我说的那番话还有理了,学生会这么对辅导员说话吗?” 金哲一听更气了,跳着脚就想跟他理论一码是一码的事儿。许乐连忙跟张高兴拦住了他,那边赵晓生也训斥张运,“你的脾气,脾气要收拢,这么暴躁,怎么做学生工作!我看你还是把工作交给小李,好好反省一下吧。” 张运顿时泄了气。 就这样,许乐扯着金哲一路出来,他还有些不服气。张高兴在后面跟着喊,“他还小,又是替你打跑不平,你别怪他,有话好好说。” 许乐就一把甩开金哲的袖子,他心里其实也知道,金哲这是向着他,这孩子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跟他的妈妈不一样,跟金家人也不一样,单纯的像个小傻子。他不是生金哲的气,看着张运吃瘪,他也舒坦,只是,他生自己的气,承了小傻子的情。 他往前走,金哲就在后面追。 已经十一月了,昨天夜里刚下了大学,路上的雪化了又结冻,特别的滑。金哲在后面追着,就摔倒了,张高兴心疼的跑过去扶住他,训斥他,“他不愿意理你,你就不能有骨气点啊。你摔着不疼啊,不过,你跟许乐什么过节啊,他平时挺好说话的啊。” 金哲不理他,只是爬在地上使劲的冲着许乐的背影喊,“哥,哥,我摔疼了,哥,我手都破了,哥,我的病还没好,感染了怎么办?哥,我错了,我都听你的,你就不能要我吗?” 许乐的脚就停住了,他忍不住的回头看,小傻子就扑在地上,不肯起来。张高兴在他旁边喊,“许乐,不带你这样的,快点过来,你不过来,金哲不起来。快点,这天多冷啊,别冻坏了。” 许乐的脚向前试探了一下。 金哲又可怜巴巴的喊了声,“哥……” 这会子不是理直气壮似得了,而是夹杂着无限委屈。许乐那脚就这么迈出去了。 金哲顿时就高兴了,顺杆爬要求许乐背他,“我摔疼了,走不了了。”许乐就不肯动,两个人恨不得在路上站成两座雕像,还是听出点两人关系不对的张高兴出来打圆场,蹲在金哲面前,“我背不比他好?他瘦的跟小鸡仔似得,背上肯定都是骨头,硌死了。我肉多多啊。” 金哲却没理会他,自己爬起来,小心翼翼去签许乐的手,许乐有那么一刹那想要抽开,可却没了机会,熊孩子金哲用两只手攥住他一只手了。 两个人就这么以拉扯的方式,又跑到了上次说好的后门咖啡馆。张高兴原本准备走,可许乐怕到时候谈的不好,金哲没人管,就让张高兴跟着了,专门让他在另一桌点了吃的等着。 就剩他俩人了,许乐这次说话就比上次直接点,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就想认个哥哥?” 金哲连忙点头,然后才说,“是,我知道你存在的时候,特别高兴。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叫金澈,不过我出生没多久,他就过继出去了。后来我六岁生了场病,等我去年回国后,才发现,妈妈进了精神病院,爸爸常年不在家,我家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在国外治病只有保姆陪着,回家来了,依旧只有保姆陪着,我还想去找金澈的,可有人的时候,我只能叫他三哥。后来我听说,你上学来了,就让三哥帮忙,安排到宿舍了。” 金哲的话让许乐有些诧异,这其中显然省略了很多东西,譬如,他与金家的关系。许乐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 “爸爸告诉我的。爸爸说,妈妈做了些错事,你生气了,把她关进精神病院了。”金哲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就低落下来。“哥,妈妈有错,我替她还行不行。她毕竟是妈妈啊,我不知道她做错了多少,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很努力还的。我不敢求你放了她,但你让我去看看她好不好,我想她了。” 许乐叹口气,知道金成雁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肯定没跟金哲说实话。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小傻子,这家伙恐怕还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金哲仿佛知道许乐的顾忌,他小声地说,“哥,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不在了,你别不理我。” 说,眼前的小家伙真的太可怜了,而且说真的,打内心里,许乐一点也不讨厌这个护着他的孩子。不说,就那么认了这个弟弟,他怎么对得起自己糟的那些罪?怎么对得起养育他的曹家人? 外面不知道何时又飘了雪,雪花特别大,飘飘荡荡的落下来,掩住了地上的泥泞。 对李桂香、对罗山、对柳芳都能狠下心的许乐进退为难了。 第110章 许乐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林宇的事儿让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万能的,他想把爱的人都护在羽翼下,替他们遮风挡雨,但事实上,没有秘密是不透风的,总会有各种意外各种人,让他们发现真相,他那夜在抱着曹飞时不止一次的后悔,如果早说了,早打下预防针,曹飞会不会不那么痛苦? 如今面对金哲也是,与其让金哲什么都不知道,盲目的将他化作自己人,付出大量的感情,用心的去讨好一个不可能的亲人,不如告诉他,他们之间,因为柳芳而产生的鸿沟。 金哲忍不住叫了声,“哥……” 许乐抬头冲他笑笑,“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金哲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脸上露出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的表情,冲着许乐点了点头,连身体都坐直了。 “柳芳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六岁,跟你生病时的年龄一样大。那时候知青可以返城了,知青你知道是什么吗?”许乐问金哲。 金哲就点点头,“我听妈妈说过那段事,也找书看过了。” 许乐于是接着讲,“柳芳是北京人,就动了心思……”说起那段岁月,其实离着许乐很遥远了,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只是那把刀扎下的疤痕还在,让许乐动一动,都觉得伤口紧绷,心情难看,“我爸求她让她带我走,她说我会拖累她,自己就走了。后来我爸去世了,我跟着干爸到了函城生活,一直到十二岁,没见过柳芳。然后她突然出现,要同我干爸打官司,要我的抚养权。” 金哲不是个笨孩子,他的脸上就出现了狐疑的表情。 许乐也不瞒着,直接告诉了他,“对,我比你大六岁,那时候,正是你得了肾病的时候,她要我不是为了养我,事实上,同一个泥巴腿生了孩子,是她一生的耻辱,如果你没有出意外,她不是要从我身上摘一颗肾的话,她一辈子都不会想见到我。” “不……”金哲的第一反应是否认,可他低着头,声音很低,低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大声的辩解。许乐问他,“你还要听吗?后面还有许多。” 金哲哽咽着嗓子倔强地说,“要。你都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我只是生了场病而已。我难受……” 许乐的眼睛也忍不住潮了,那些伤疤,还有眼前这个被瞒着跟傻子一样的孩子,这都是柳芳造的孽。她的自私不但害了自己,还让他们成为了牺牲品。只是她都看不到,她以为,她是为你好。 许乐不想说得很详细了,他粗略的说了他们如何发现了真相,打赢了官司,搬到了省城。又如何在电视上看到新闻,最终被柳芳带着大量人马堵在了自家院门口。 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使它显得平淡而不激动,嘴巴里的话语,却是让人心惊肉跳,“我出去了,站在大门口,她跪在我面前求我让出一颗肾,救救你。说你没几天活头了,让我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救救你。” 金哲也不禁抬起头,露出了满是泪水的脸,上面表情纠结,既是自责,也是心疼。他知道结果,许乐没有,但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那时候的许乐,跟他现在一样,都是十二岁。同样的十二岁,他面临的是没有亲人的孤独,而许乐面临的是亲人要摘一颗肾的狠毒。 许乐冲他说,“我不是个好惹的人。虽然我看着脾气很好。其实,柳芳压根就不了解我,如果她再打听打听就会知道,我绝不是受人威胁的性子。亲妈给我跪下啊,一条人命扣在我头上,我要不捐,那不是狼心狗肺吗?胜胜,可若是你,你捐吗?” 金哲使劲清了清嗓子,带着哭腔说,“不捐,凭什么!” 许乐点点头,“所以,我扎了自己一刀,”他比划了一下,“捅在了肚子上,血喷出来,撒了柳芳一脸,她当时就晕了。后来这事儿弄得挺大,毕竟,亲妈把儿子逼死了吗?然后我们还没有什么动作,金成雁,也就是你爸和不知道他的几哥,就带来了解决方法,将柳芳做成精神病,这样可以免于起诉。” 金哲的眼陡然睁大了,“我爸,不……”他没敢否认,“他没说过。” 许乐说,“不过地方是我定的,当时签字我也参加了,我很防备他们,为的是不让他们在风头一过,就把柳芳放出来。但显然,现在已经不是我不放了,三年前我就跟金成雁联系过,他不肯放人了。我猜,没人管,他在外面玩的挺高兴。” 许乐说到这里,终于说完了,他叹了口气,将桌上冷掉的咖啡喝掉,一嘴的苦涩,然后站起身来,“所以,这样的关系下,胜胜,我真不觉得咱们两个,有什么相亲相爱的可能。毕竟,柳芳于我,是个天底下最恶毒的母亲,而柳芳于你,却是天底下最疼你的母亲,前一阵子,她还跟我说,想要去照顾你。我们立场从来就没有相同过,也不会走一样的路,所以,搬出去吧。别在我的生活里,这样大家都好。” 他转头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你若是想看柳芳,随时可以,我会打电话给医院。”说完,他看了一眼已经哭成傻逼的金哲,又朝着坐在旁边桌子上,听了全场的张高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顾金哲,自己就离开了。 外面的雪已经下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许乐就在这瞬间变白的天地间慢慢往回走,金哲偷偷的抬起头,在胳膊缝里朝着玻璃外看去,就看着他慢慢远走,就像走出了他俩本不多的交集。 他以为,他会多个亲人,谁知道,事情竟如此不堪,他的爸爸骗了他,三哥也骗了他,还把收拾邱泽海的事儿栽赃给了许乐…… 张高兴在旁边劝他,“金哲啊,你们家这事儿太复杂了。不过你也别怪许乐,你想想看,他挺不容易的。”金哲就在那儿哭着说,“我知道,我听着心里也难受,心疼他,可另一边又是我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办?” 张高兴叹口气,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那就先别办,他不是说让你看你妈吗?你就去看看。然后多想想,这事儿急不得。” 金哲这才点了头。 许乐出了咖啡馆后,没回宿舍,而是去了曹飞那儿。这家伙最近心情一直不好,许乐倒不怕他想不开,只是想陪陪他。两个人一起吃了饭,又在雪地里逛了逛,许乐顺口就把金哲的事儿告诉曹飞了,他如今什么都不想瞒着他。 曹飞将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羽绒服里,安慰着他说,“说了是对的,省得小孩还什么不知道,天天想着怎么讨好你。不过乐乐,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别为这个伤心。你还有叔和婶,还有曹远和曹平呢。” 许乐就笑笑,在口袋里将曹飞的手抓的更紧,“还有你。不过,你也是。” 等着许乐回到宿舍已经快十点了,进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张高兴出来去水房洗漱,看见他就拉着他说,“下午你走后,金哲哭了一会儿,小孩挺可怜的,说是心疼你,又不知道怎么办。好点后,应该是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我在校门口陪他等了会儿,有车把他接走了。他让我告诉你,他最近不会来住了,不过,周末可能去看他妈。” 许乐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声谢谢,就想往屋里走。 张高兴则冲他说,“许乐,想开点,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何况你已经这么大了。跟金哲我也这么说,别因着这些,憋得心里难受。宿舍里我没说这事儿,你放心吧。” 说完了这个,张高兴就去水房了。许乐狠狠地吸了一口走廊里的凉气,精神了一些,这才进去。因着金哲本就不是大学生,平日里也不常住在这儿,没人发现,有任何不同。 金哲说话算话,随后几天都没见面,许乐也给精神病院打了招呼,不过他没问,金哲去没去。他爸前两天打电话给他,说是护照办下来了,问他什么时候去日本。许乐跟曹飞商量了商量,跟学校各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直接带着人去了日本,参观了不少花圃,还跟几家公司达成了初步意向,不过能不能成,要看他们的质量和价格了。 等着回来后,已经十一月底了,花圃那边的大棚也搭建好了,一切就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林宇没出现过,金哲也没踪影,曹飞和许乐的生活,就又回归了正常。学校、花圃两边跑,累人的很。 就这样,许乐还催着曹飞把驾照考了下来——他自己年纪还不够,然后将曹玉文淘汰的面包车开了来,才解决了天天路上奔波的日子。 十二月初的时候,回家养病的邱泽海也回来了。不过不是一个人,他妈他爸都跟来了,一进屋就跟一宿舍的人赔礼道歉,还拿着自家蒸的馒头包子往大家手上塞,他妈说,“俺家泽海不懂事,给大家添麻烦了。谢谢你们当时给他垫医药费,他爸。”她说着碰了邱泽海爸爸一下,老爷子就连忙从怀里摸出个布兜子来,一层层掀开,露出零碎的钱。 所以,当天还给宿舍人的钱,都是一毛两毛凑出来的,最多的,不过是五块的。给完钱,那父母两个就走了,说是去外边找地住一晚,许乐瞧着,他们还带着一兜子东西,怕是要去见见老师。 整个宿舍里,都有些气氛压抑,邱泽海洗漱完了就躺在床上装睡,许久后,刘壮才骂了一声,“艹。” 打那天起,邱泽海算是回归他们宿舍,不过人沉默寡言多了,也不敢耍横了。许乐他们就拿他当透明人看,当然,四年大学生活都是这样。 日子一天天过,等着考完试,就到了放假的时候,曹玉文本来说要来接,结果曹飞拍着胸脯保证,他开车带许乐回去,一家人就等着过年了。 第111章 北京毕竟不同于省城,有很多东西还是没有的。两个人专门花了时间采购了一番,稻香村的点心,全聚德的外带烤鸭,还有各式各样的零食,在外国商店里,买给曹平和曹远的各种玩具,幸亏两个人开着那辆面包车出来的,否则,他们可拿不下。 只是在路过一家金店的时候,曹飞停住了脚步。他努了努嘴,冲着许乐说,“进去看看呗。”许乐心里就有了点底,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冲他说,“去那里干什么,赶快回学校吧,明天一早要回家呢。” 曹飞眼见偶遇的招数不成,也不要脸了,直接一手扯住许乐说,“那啥,我给小远买个平安扣,跟我挑挑呗,这家伙就信你,你选的他肯定喜欢。”然后不由分说,就把许乐拉了进去。 结果这时候的人真实诚啊,一瞧见曹飞,就冲着他特熟稔的说,“呀,你又来了,还是看昨天那款戒指吗?”说这话,她就看见了许乐,扑哧一声就乐了,“这是你那个弟弟吧,还是我说的吧,送东西也要把人带来啊,否则不合心意怎么办?” 许乐顿时就感觉诡异的厉害,他惊讶的望向曹飞,不敢出声,用口型问他,“你不会说实话了吧。”曹飞带着被揭穿后的红莲,同样跟傻子似得,站在大堂中间,用口型回答他,“我告诉她,我要送我弟弟一款男士戒指。”许乐这才把要跳出来的心放下。 那营业员已经走到旁边的一个柜上,冲着他俩招手,“来,过来试试吧,你昨天瞧的样式我还记得呢。” 曹飞就边推着他,边偷偷跟他说,“你就当没事人就行了,这年头,想看出来,那得多火眼金睛啊。再说,谁还不允许给弟弟送戒指啊。” 许乐心道,可不是吗。这年头就算有其他同性恋,肯定也没你脸皮厚啊。居然说给曹远选平安扣样式。他往那边柜台瞧了瞧,平安扣它一共就一个样子,想买就买,连挑都没得挑,你倒是选个差不多的样式啊。 不过吐槽归吐槽,许乐都活了第二辈子了,说实在的,有人送过他玉,有人送过他宝石,有人送过他古董,可真没人送过他戒指。想着他心里也有点期待,往柜台里看去。只见里面都是金戒指,不过样式不多,女士的还好看一些,男士的多数比较粗大,十分暴发户。 许乐就一脸忧愁的回头看曹飞,“你看中了这些?” 那个营业员立刻说,“哪里啊,你这哥哥眼光说真的,”她砸了一下嘴,以一种真奇葩的表情说,“可真跟别人不一样。你瞧瞧,这些都是大卖的款式,可他一个也瞧不上,非瞧上这个了,可我说真的,这戒指都摆了一年多了,也没人买,你真不想再换换了?” 许乐先松了口气,又提起口气,他真不知道曹飞能选个什么样的东西——这毕竟是他人生中第一枚戒指嘛,想想就好紧张。还回头瞪了曹飞一眼,意思是,不好看,有你受的。曹飞摸摸鼻子,傻笑了一下。 这时候,营业员就从一旁的柜台里拿出了一个盘子,里面摆放着两枚戒指。许乐一瞧,眼睛就亮了。这戒指不是黄金的,而是铂金的,不知道是谁设计的,竟然粗细合宜,上面仅有极为简单的几个花纹装饰,瞧着简单大方而又美观。 营业员冲他说,“这东西据说是铂金的,外国可流行呢。咱们金店里,统共也就做了不多,女士的项链、戒指倒是卖出去了,就是男士的一直不好卖,嫌弃它不够贵气。一共就这两个了,你瞧瞧哪个合适,不能调大小。” 许乐听了就先拿起来小的试了试,他在左手无名指上试了试,发现正正好,不过再放到中指的时候,就有点小。他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又把大一些的那个拿了过来,往自己中指上试了一下,这下子正好了。 营业员在旁边说,“拿大点的吧,大点的正合适。” 许乐将小的也戴上,看着自己的手比划比划说,“我觉得两个都好看,哪个也不舍得啊。再说,有人跟我戴一样的,想想就不好。你帮我全包起来吧。大的我哥付钱,小的我自己付钱,以后我结婚后戴。” 营业员就有些瞠目解释,她听说过有的有钱女人买衣服同一个款式买好几个色,可做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同一款戒指,买两个号的。不过,她扫了一眼许乐。许乐穿的衣服都是曹飞进货时,精心挑选的,绝对质量好样式洋气,加上许乐又长了一副好看的壳子,那营业员吐吐舌头,只当是许乐是有钱人了。 开了票,许乐就拎了两个盒子往外走。曹飞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他想到了什么,可不敢说,只等着许乐给他甜头呢。不过许乐倒是又沉得住气,一直上了面包车,等两个人都坐在了车里,才将手里的戒指盒子扔给他说,“给你的,别说我没给你买啊。” 曹飞那心里,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不过,好东西自然不能只给自己买,许乐又指挥着曹飞开车去了一家玉器店,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奶奶和黑妹,舅妈都是玉镯子,曹玉文和杜小伟都是观音玉牌,至于曹远和曹平都是平安扣。原本挑完这些就结束了,可后来曹飞想了想,又让人给包了一个平安扣,许乐就当没看见。 第二天一早,曹飞开车到了许乐宿舍楼下,拉着他和一堆的年货,冒着寒风,一路往省城开去。许乐坐在副驾驶上,一路哼着歌,看着曹飞手指头上的戒指一闪一闪的,再摸摸自己挂在脖子上那枚,心里的那股子欢喜,就汩汩的冒出来了。 他们放学已经腊月二十了,家里早已经忙活起来。如今这年头,即便是在省城,也还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冬天的反季蔬菜。到了年根,所有人都要歇一歇,所以,年货都要提前预备好。两人到的时候,家里的米面油调料,白菜大葱萝卜,韭菜西红柿都预备下了,桔子香蕉柿子外加苹果也各买了好几箱,连猪肉,曹玉文都带着曹远去乡下直接买了半扇来,把冰箱和一个冰柜装的满满当当。 老太太颤悠悠的瞧着许乐他们买的年货,乐滋滋的说,“哪里用你们买这么多啊,玉文买的都用不了呢。”说着说着,又唠唠叨叨的夸起如今的日子好,然后又颤悠悠的回了自己房间,去给供奉的观音娘娘上香感谢去了——老太太岁数大了,也迷信起来,这观音,还是黑妹专门给她请来的,她特别虔诚。 一家子人都对许乐他们的礼物特别喜欢。黑妹摸着自己的玉镯子一个劲儿的说,“隔壁陈老爷子的媳妇有一个,她长得白,戴着可好看呢。你爸说也给我买一个,我去试了试,显得更黑了,就没买,还是乐乐和飞飞眼光好,这个戴着就不丑。” 许乐一想,他爸给他妈肯定舍得砸钱,买的是帝王绿那种很绿的镯子,那倒是好东西,可搁不住他妈黑啊,戴着可不就村的上吗?他送的这个,当时选的时候可是专门选的冰种的。不过他还是小声跟他妈出主意,“那东西可比我的贵多了,我爸给你买你就拿着啊,以后不行,传给曹平他媳妇也行啊。妈你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 黑妹噗嗤就笑了,拍了许乐一下,说了句,“油嘴滑舌。” 另一个特别高兴的人,怕是曹佳佳了。曹飞虽然买了那个平安扣,可嘴巴上却硬得很,坚决不承认是给曹佳佳的。许乐没办法,只能自己送过去。小姑娘都十一岁的大孩子了,一眼瞧见,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将东西紧紧攥在手中,冲着许乐说,“我知道大哥的好,我不会让大哥失望伤心难过的。我也会对小远他好的。” 许乐就叹了口气,手伸出去,想了想,摸了摸她脑袋,“你也是曹家的孩子,别这样小心翼翼。乖啊。” 曹佳佳就狠劲的点点头。许乐听说,这孩子今年又是全年级第一,如果不出错,如果她的人生不会因为罗小梅而走上岔道的话,她日后肯定不会错。 但一切的兴奋,到了晚上的时候,都抵不过怎么睡这个现实问题。虽然曹玉文和黑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并表示不再反对。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住在一起,总是不那么妥当。曹飞就要求跟曹远睡,许乐就要求跟曹平这个小家伙会一会。 开始两天,曹玉文和黑妹真答应了,许乐和曹飞一边为自己识趣松了口气,一边又有些黯然神伤,毕竟,虽然幸运但人总是贪心的,爱得如此不能明目张胆,总有些难过在里面。只是没想到的是,两天后,黑妹就把许乐原先住的那间房子给收拾出来了,冲着许乐说,“行啦,曹平睡觉能踢死人,曹远那脚臭的可以熏死一屋子人,你俩少受点罪,还是按原先的法子睡吧。” 许乐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动又无助的看了看黑妹,又瞧了瞧他爸,曹玉文叹了口气这才说道,“都这样了,我们当父母的,总不能看你们难受,好好过吧。不要担心奶奶的事儿,奶奶比什么都明白,她只是不说而已。她前两天还叮嘱我,你们这些孩子们除了曹平,都受过那么大的罪,只要人好好的,她就心满意足了。也不要担心弟弟妹妹们,你应该相信他们,会成为你们的支撑,后援,港湾,而不会成为你们的负担。我们曹家,这么艰难,养出的孩子,怎么会差呢!” 许乐忍不住的就扑了上去,抱着他已经人到中年的爸爸,哑着嗓子喊了声爸。 他真庆幸,十二年前的那一天的选择。 他记得,自己是被村长三叔使劲的摇晃醒的,在幽暗的灯光下,听见三叔问他,“孩儿,你爸不行了,醒一醒,别哭了,去见见他吧。” 许乐记得,他是懵懂着爬起来扑过去的,他在前一刻,还是个身价上亿的大老板,一个人躺在冰凉地板上抽搐,没有人帮他,而在这一刻,他竟然又回到了贫穷的童年。他以为这是假的,这是做梦,这是回光返照,所以,当他看到他爸爸没有血色的嘴唇,他没有哭,看到他爸爸满是歉意的眼神,也没有哭。 他想,他的心已经是石头了,在他妈妈离开的时候,在他爸爸为了救人而舍弃他死去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哭呢。 他记得自己问了一句上辈子最想问的话,他说,“你去救人的时候,没想过我吗?” 可他的爸爸好像真的要死了,那张漂亮的国字脸泛起了灰黑色,充满了哀伤,他对着许乐歉意的说,“乐乐,爸爸对不起你,爸爸错了。爸爸只想救个人,没想会把命搭上了,乐乐,别怪爸爸……” 然后,他爸爸就闭上了眼睛。村里有围观的人说,“这孩子真毒,他爸爸都要死了,还问这些话。你瞧,他都没哭。”他们都指责他,可没有人知道,他为此受过多少罪,在他多少次面临失败甚至死亡的时候,爸爸都不要他了,成为让他痛恨自己的源泉。 他倔强的站在那里,内心哭成了河,只因终于听到那句对不起。可没人懂。甚至比上辈子更糟的是,也没人想养他。他们大概,都觉得他是白眼狼吧。 直到一双大手抚摸过他的头顶,那个人将他半揽在怀里,冲着村长说,“我养他,他爸爸因为我去世了,这孩子就是我的责任,我不敢说比他爸爸做得好,可我发誓,我不会有一丝一毫亏待他,我会待他如我亲生孩子一样。” 三叔不知筹谋了多久,才问他,“乐乐,你跟他走吗?” 许乐记得自己那时想,换个活法吧,反正是梦。于是他说好。 他想,那是他这两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第112章 刘宝宝背着书包站在门外,等韩语下班。 这是一座已经有十多年历史的居民楼,住的都是一个单位的,楼上楼下都十分熟稔,怕是因为没有见过他,所以但凡有人上下楼,都会看上他两眼。 好在,刘宝宝长了副惹人喜欢的皮囊,大爷大妈们瞧着他怕是挺顺眼,有人还凑过来问两句,“你这是等302啊。” 刘宝宝点点头。 “你是他弟弟……瞧着不大啊,来北京玩的啊。” 刘宝宝就腼腆着回答,“算是弟弟吧。我来上学。” 那老太太就指了指302大门一下,“你哥哥干什么的啊,得有三十多了吧。挺好的一个小伙子,总是闷在家里,也没见上班,你说这怎么成啊,现在的孩子啊。” 刘宝宝最不愿意别人说韩语不好,他连忙跟着解释,“没,上着班呢。他是翻译,工作就是这样,不需要坐班的,有活才出门,也可以在家干。” 一听这个,老太太眼睛就亮了,冲着他问,“翻译可不错,那你家也不管他?就放了他一个人在北京呆着,我瞧着,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吧。这岁数可不小了,他喜欢什么样的啊。” 刘宝宝感觉有点坏事,好像说了不该说的。他连忙摇摇头,一脸无知的表情,“他不想找,喜欢什么样的,那我不知道。” 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个人精,怎么看不出来,这孩子防备他了,她指指302旁边的303说,“我就住隔壁,这天够热的,你进来等等啊,吹吹风扇。” 刘宝宝瞧了瞧那扇黑洞洞的防盗门,有种要进缠丝洞的感觉,连忙摇头,“不啦,我就在这儿等着就行了,谢谢您。” 老太太也没使劲劝,就说,“你要是渴了,敲门啊。” 等着大门一关,刘宝宝才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老太太这种生物,简直太可怕了。 他其实是来北京上大学的,当年韩语来北京的时候,他曾经信誓旦旦说,以后考大学坚决不来北京,可实际上,没多久他就变卦了,他不知道怎么的,挺挂念韩语的。 他担心韩老师的腿万一没恢复好怎么办,工作到底顺心不顺心啊,他内心里是不是对李明德还有想法,如果没有的话,他会不会真放下了要找新男朋友,他那讨厌的家人会不会又去惹人烦? 反正他的胖脸蛋都想瘦了。 这些话,他只能跟许乐嘟囔嘟囔,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压根压抑不住啊。 所以,他那么讨厌夏令营那种地方,可一听说能来北京见到韩语,也屁颠屁颠的答应了,还让许乐抱怨了许久他不讲义气。此后一连几年,他都趁着夏令营的机会,来看过韩语。 他还记得韩语去年的样子呢,高高瘦瘦的,特别帅,一点也不像三十三岁的人,他们班小姑娘对着港台明星发花痴的时候,就喊迷死人了。他当时在火车站那人潮涌动、声音嘈杂的地方,居然也有喊一嗓子的冲动,结果他憋憋憋,憋成咳嗽了,还让韩语盯着吃了两天药。 那时候他就在想,自己恐怕有点不一样了。 他居然不再担心韩语工作好不好,挣的钱多不多,而是在想,老天爷,保佑他,这一年让韩语别碰到合适的人,他那么笨,别又被人骗了。还是等他来吧。 于是,他就不顾学农的妈和学中文的爹的意愿,在北师大外语系上,画了个对勾。 他想着,从老师到师兄,起码身份的鸿沟是填平了。更何况同一职业,起来大学四年,他打着实习的名义,韩语那个老好人,肯定是赶不走他了。 刘宝宝瞧了瞧302的大门,给自己加了个油。 两个小时后,韩语才到家,穿的西装革履,但疲惫感十足,上楼的脚步声,都一下一下的,停顿的分明,显然累狠了。 他抬头看到刘宝宝的时候,一下子愣了,“宝宝,你不是明天才到吗,等多久了。” 刘宝宝跟他一点都不客气,哼哼唧唧的在那儿数,“两点就到北京了,找地方花了一个多小时,剩下都在这儿等着呢。韩哥,我快饿死加脱水了。” 韩语连上几步,掏钥匙准备开门,听了刘宝宝这称呼,手中的动作就停了,回头蹂躏一把刘宝宝的头,说他,“越来越没样了,对我能叫哥?” 刘宝宝跟在他身后进了门,伸手把韩语拨乱的头发扒拉整齐,意有所指地说,“你都多少年不当老师了,何况我都跟你靠近一个大学了,就算论,咱俩也是师兄弟关系,我喊你老师,多不合适。” 韩语听了就笑了,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回头拽着领带冲着刘宝宝笑,“呦,你这考个大学,就想跟我平辈了。” 随着他的动作,领口被扯开一块,露出修长的脖子来。刘宝宝的眼睛几乎就直了,一时间连反驳都忘了,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韩语也没注意到他的表情,透了气才吩咐他,“把东西放下,我换件衣服,咱们出去吃饭。” 刘宝宝哦哦哦的答应着,就瞧见韩语进卧室去了,还把门关住了。他的肩膀这才怂了下来,心道,只能看吃不到啊,太难忍了。 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这事儿慢慢来,他如今的目标是先住下,只要不吓坏韩语就成了。 韩语很快就换了身t恤牛仔裤出来,拿了钱包推着刘宝宝往门口走,“你吃什么,门口有家川菜馆子不错,行不?” 刘宝宝就说,“都行,我好养活。” 韩语又说他,“等吃完在这儿住一夜,明天我送你报道去。咱去的早,占个上铺。” 刘宝宝没吭声,韩语只当他默认了,点了菜,边吃着饭,还边问他以后打算,二外要学什么。刘宝宝就又是一副好孩子模样,“你是行家,我听你的。韩哥,我来你这儿帮忙好不好,不要工资,你随便使唤,我就长点经验。” 韩语到不在意,“成啊,你有空就过来呗,多准备几套正装,说不定用得着。” 刘宝宝就响亮的应了。等着回去,韩语就进屋把他的床收拾出来,放了新的枕套和空调被,自己则拿了枕头,扔在沙发上了。 刘宝宝洗了澡出来,就瞧着他坐沙发上看足球,头也没抬对他说,“你睡床,我睡沙发。你累了就赶快休息吧,我看会电视。” 刘宝宝就往客厅四周看了看,连个风扇都没,问他,“韩哥,这屋里也没空调啊,我记得你可爱出汗呢,睡这里多遭罪,你进屋睡吧。” “你不是更难受?”韩语直接就想拒绝,谁知道刘宝宝根本就没想跟他动嘴皮子,干脆过来将他枕头抱走了,还数落他,“那么大张床,咱俩不是正合适,干嘛非要睡这儿啊。” 他说着就往里屋走,韩语却是吓了一跳,赶忙上来紧紧的抓住了他,试图哄他,“宝宝,两人睡太挤了,我明天还有活,你自己睡吧。” 说着,他用另一只手去抽刘宝宝手中的枕头,可刘宝宝却死死攥着不放,眼见要扯皮,还开始耍赖了,做出一副可怜样,一脸委屈的质问他,“去年我来不也是一起睡的?你是不是嫌弃我睡觉不老实还爱放屁,我都说了我改了,韩哥,韩老师,不带你这样记仇的。你出去睡我怎么好意思在这久住啊。” 韩语本就对他没什么防备心,又瞧着他可怜兮兮的,就有那么一丝手软,“没,怎么会?”他还试图安慰,“男孩子睡觉不老实特别正常,你别……” 话没说完,就被刘宝宝把枕头抢过去扔床上了。他还想说什么,刘宝宝却发现新大陆似得凑在他身上闻了闻,然后一脸嫌弃地冲他说,“一身水煮鱼味,熏死了,快洗澡去吧,别弄得这一屋子都是味,不信,你自己闻闻。” 韩语被他大眼睛瞪着,只能低头闻了闻,别说,还真挺味的。他只能叹口气,拿了衣服去洗澡,还叮嘱他,“我睡沙发就行了。” 等他进了厕所,刘宝宝才没理他,顺手将自己的行李箱拉过来,打开他的柜子,将他的衣服往里推到一边,把自己的衣服窝吧窝吧塞进去。 韩语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干了一半了,韩语说他,“你要去学校了,衣服放着干什么?还不够麻烦的呢。” 刘宝宝这才说实话,“宿舍没空调啊,你看看我身上,韩哥,这天我都热死了,全是汗,我在这里住吧,开学我再过去。”然后抱着手瞪着眼睛求他,“求你了,别让我露宿街头。” 韩语对谁都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唯独对刘宝宝没脾气。既说不过他,又看他干活不顺眼,只能叹口气上前把他赶到一边,自己给他拾到衣服。 刘宝宝在旁边就看着美滋滋的,这才像是一家人呢,哪像他家,就是他妈他爸的旅馆加托儿所。等着韩语干完,刘宝宝就特进入角色地说,“累坏了吧,咱们睡吧,都忙了一天了。” 韩语略微恍惚了一下,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劲,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拖油瓶日常[重生] 第113章 韩语最近有点烦。 刘宝宝在他家已经住了十天,当然,这倒不是问题。 想当年,他为了李明德那玩意从教学楼上跳下,他有那么多关系不错的同事,教了那么多的学生,还有亲生父母和兄妹,除了刘宝宝和许乐,没有人主动看过他。 他记得自己躺在病床上醒来的那一刻,惨白的天花板,外面是乱糟糟的声音,双腿因为麻药劲过了而发出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想喝杯水,但床头连杯子都没有。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是刘宝宝的到来,让他觉得,人生还是有点希望的。他瞧着许乐怒骂李明德,刘宝宝在后面神补刀,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后来,刘宝宝带着许乐也来过,自己偷偷来的更多。还在连他亲爸妈都不要他的时候,让许乐的干爸,收留了自己。有人照顾,给了丰厚的薪水,还给了他一个可以躲避人视线的住处。而他所付出的,不过是一些翻译罢了。 当然,他都明白,其实能收留他,刘宝宝作为一个孩子,是说不上话的,怕是许乐在后面作用更大。但他更明白,他一天没教过许乐,这孩子肯过来,知道他这个人,能够愿意帮他,刘宝宝居功甚伟。 因此,后来他即便到了北京,也没同刘宝宝断了联系。 这孩子其实也挺可怜,爸妈都忙,自小在食堂吃饭,寒假回奶奶家,暑假扔夏令营,没个家人照顾。他还记得,那是刘宝宝初一的那个暑假,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到北京了,夏令营五天放一天假,这孩子可怜兮兮问他,“我没地方去,我能去找你吗?韩老师,我可想你了。” 韩语那小心脏就心疼了,连忙答应。 那时候他刚到北京没钱,是跟人合租的一间房子,即便那样,他还收拾了半天,买了礼物,去夏令营门口接他。刘宝宝穿了一件黄色的t恤,是第一个跑出来的,一头扎在他身上,就跟个小猪仔似得,使劲拱了好几下,抱着他的腰说,“我可见到亲人了。” 韩语觉得,就跟养了个弟弟似得。 自那以后,刘宝宝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夏令营都定在北京了,每年的暑假里,他就带着刘宝宝四处逛荡,听他说课业有多难,抱怨许乐去东北了,没人陪他玩,还冲他说,“乐乐暑假要回来呢,为了见你,我还是义无反顾的来北京了,乐乐电话骂了我好几次,我都不接他电话了。” 等到夜里,他们就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开始他没钱,是一米二的小床,其实后来两三年他条件也不好,可为了刘宝宝,他租房子总会挑个有大床向阳的屋,就为了这孩子能舒服。他们在床上说天说地,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刘宝宝这孩子睡觉特闹腾,喜欢打转,他一夜里要起来好几次,把他枕在自己肚子上的大脑袋或者大腿拿下去,可即便那样,他也高兴,他喜欢这样,因为有人气。 他的父母,再也没联系过他了。 只是,时间一点点飘走,日子一年年过。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宝宝从一米六都不到的个头窜了起来,今年见的时候,已经有一米七七了,原本的包子脸也张开了,变成了个有着大眼睛的清秀小伙子。只是委屈的看人的时候,还是特别可爱。如果从老师的角度来讲,看着一个孩子,从小小的一只长成这样,可真是有成就感啊。但是长大也有长大的烦恼。 譬如两个人睡在一起,原本刘宝宝那些躺、枕、搂、抱的动作,开始让人觉得不适起来。他毕竟是个同性恋,同性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更何况,从跳下楼的那一刻起,他所能关心的人,也仅有刘宝宝一人。他没将他当儿子,但显然也不是当学生,当然,他其实一直只想着对这孩子好,并未考虑过身份问题。但如今,他必须考虑了。 于是,在刘宝宝住了十天后,韩语再一次从刘宝宝的手脚相缠中醒来,觉得烦恼来了。他必须得给两人的关系,定个位了。 他将刘宝宝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拿开,将刘宝宝的腿从自己腿上拨拉开,最后,将枕在自己肩膀窝里的刘宝宝的脑袋轻轻移到枕头上去,就想起来去摸根烟抽抽。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动,刘宝宝的左大腿就重新压了下来,随后,整个人也缠了上来,韩语干瞪着墙上的挂钟,前后不过五秒钟。 大腿在他关键部门搓了几下,韩语的脸涨得通红。他忍得有些艰难的冲刘宝宝说话,“宝宝,我要上厕所,你起来一下。” 结果这孩子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瞅着他说了句,“哥,你不六点刚上过吗?今天不是没活吗?多睡会吧,我困死了。”然后接着,又倒他肩膀窝里睡着了。 韩语那个气,只是这孩子连着几天帮他的忙熬到半夜,好容易睡个觉,也不舍得将他弄醒。他于是只能用这个诡异的姿势,来想想两人的关系,结果,在空调嗡嗡的声音中,他也睡着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韩语曾经很多时候想把两个人这种睡眠状态改变,譬如他再去买个小床,或者让刘宝宝早点去学校,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说到重点的时候,都被刘宝宝插诨打科的过去了。最重要的是,刘宝宝还将对他的称呼又近了一点,从韩哥,变成了哥。 他抗议过,可是他对着多少外国人都不打磕巴的口条,对着刘宝宝半点用都没有。这小子特别有理由的,学着女孩子抓着他的手晃着说,“人家都有哥,就我没有,你就不能不能可怜我?许乐都有呢,我就想要个曹飞那样的哥。”他一低头都是戏,“我妈我爸从来都不管我。” 韩语就投降了。他天真的揣度自己看大的孩子,就是想要个大哥哥吧,他小时候也想过呢。不过他要是知道,许乐和曹飞这兄弟俩的关系,恐怕就不会这么淡定了。 很快就到了开学的日子,韩语终于松了口气将刘宝宝送到了学校,替他收拾完一切,拍着他肩膀说,“好好跟室友相处,有事记得找我。” 刘宝宝就问他,“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你挺烦我的啊。” 韩语笑了笑,“没,就是不太方便,等我租个大房子,你在过去住就好了。” 刘宝宝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得,没精打采的说,“那我知道了。” 韩语走的时候还挺高兴,觉得这事儿终于解决了。只是很快,他就知道并非如此。刘宝宝照旧每周去他那里报到,帮忙,实习,但从来不跟他提他在宿舍里的事儿。无论韩语问什么,都是挺好啊,大家都挺好的。 然后一个星期,他在刘宝宝的眼睛下面看到了黑眼圈,自此一直没消下去。一个月,他发现刘宝宝的白色t恤已经泛黄,压根洗不出来的样子。一个半月的时候,刘宝宝偶然一低头,他瞧见了这家伙白嫩嫩的脖子上,赫然长着几个大红点。刘宝宝好像挺难受,动不动就去抓一下。 韩语问他,“你怎么了?” 刘宝宝就把手立刻放下,回答他,“没,没事。” 韩语就冲上去,去扯他的领子看,果不其然,上面有四五个红疙瘩。他就问刘宝宝,“这是什么?”刘宝宝装傻,“就是起了几个疙瘩,没事的,几天就下去。” 韩语就怒了,站起来冲着他说,“把秋衣脱了,我瞧瞧。”刘宝宝不好意思的说,“不啦,真没事,哥,赶快忙吧。你这活还不少呢。我能帮你多干点多干点啊。” 韩语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对眼前这个孩子仿佛失去了掌控。他吼着他,“脱不脱?”刘宝宝好像吓坏了,一脸你别生气的模样说,“这就脱,真没事,你别担心。” 他站起身来,双手拽着毛衣的下摆,慢慢的撩起来,向着上方拽去。里面的秋衣被带起,露出白色的肚皮,外加一点红点子。随着毛衣被脱下,秋衣也落了下来,遮住了一肚风光。也让韩语变得更焦急起来,他嫌弃的直接走了上来,一把扯起刘宝宝的秋衣,刘宝宝不得不抬起胳膊,于是被秋衣罩在了黑暗中。同时,肚皮和后背都裸露在外。 他感觉到因为受凉,皮肤泛起的小小的颗粒。然后,一只冰凉的指尖,摁在了他的后背上,那个指尖慢慢的滑动,从后背到肚皮,他的心渐渐异动起来,身体内部仿佛像要喷发的火山,随着指尖的游走,整个人烧了起来。 许久,在他的感觉里,那些时间仿佛滞留了许久,然后突然间,指尖消失了,韩语松开了手,衣服回落在身上,刘宝宝彻底回到了人世间。他低头一看,下半身挺起的无比嚣张,不知道韩语看见了没有。 他去看韩语,韩语却进了屋,好久才拿出来一个药箱,冲着他说,“应该是跳骚咬的。你们宿舍卫生不行啊。”刘宝宝就小声说,“他们都不洗澡,被罩床单也没瞧见换。有虫子也正常。” 韩语说,“不知道说说他们啊。” 刘宝宝不在意的说,“谁搭理你啊。说了更惹人烦,就这样吧,我拿点药就行了,反正也就四年。” 韩语看了看他,又想了想瞧见那半身红疙瘩的心疼,又问他,“黑眼圈这么严重,睡不好?” 刘宝宝就点头,“他们弄什么夜聊会,动不动夜里一两点,我有点声就睡不好。”不过刘宝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瞧着韩语,“哥,你不用担心,时间长了就好了。我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原先是他们不说完我就睡不着,现在听到一半我就睡了,没事,别担心。” 韩语那颗心就跟在火里烤,油里煎似得,难受的不得了。等到了刘宝宝要回学校了,终归是不忍,于是咬了牙,“宝宝,你搬过来住吧,我在客厅加个空调加张床,不就成了。我去跟你们老师说。” 刘宝宝还为难,“不打扰你吧。” 韩语拍了拍他脑袋,“跟我说什么打扰。” 第114章 刘宝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搬进了韩语的小屋子,甚至他买的小床还没送货。 对此,刘宝宝只是报以羞涩的笑容,韩语无奈之下,只能以实在那宿舍住不下去了,才会如此迫切来安慰自己,虽然他心里有点点感觉,可却不敢多想。 只是,同床这事儿却是不行了,韩语给刘宝宝买了药,让他自己抹着,顺便告诉他冰箱里有吃的,想吃自己热,然后以工作为由,去公司凑活了一夜。 当韩语离开的那扇门砰地一声关闭时,刘宝宝只觉得内心沮丧无比。他躺在有着韩语味道的大床上,上下左右的来回打滚,可也掩饰不了内心的空虚,只能拿起电话骚扰许乐,可想了想,又摁断了,给曹飞打了个电话,得知他在宿舍,警告他不准出门后,背起包来去找他了。 为什么不找许乐?刘宝宝直接否定了,上一次聚会他跟许乐说自己要追韩语,许乐那个诱拐良家妇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从那天起就决定了,这事儿不麻烦他。 曹飞被刘宝宝叫下来,两个人在学校门口一家酸菜鱼馆点了点菜说话。对于刘宝宝,曹飞的印象就是许乐的好朋友,比较娇气,喜欢往他们家苗圃里钻。按说两个人都认识六年多了,其实私下没交集,这也是他没拒绝刘宝宝的原因,总不能太不给面子。 不过,下楼前,他已经跟许乐报备过了,他记得许乐在电话那头沉思了片刻,给出的指示是,“他要问咱俩怎么好上的事儿,你就跟他说说就是了。要不,他肯定安不下心来。” 曹飞除了对家人和做生意,在其他方面挺粗心的,也没多想,就应了。两人点了一锅酸菜鱼,慢慢吃着,然后就听刘宝宝东拉西扯,就是没个正话。等着曹飞摸了摸肚子,觉得有四分之三饱了,就提醒了他一声,“我快饱了啊,你要是再不说正事,我可走了。我明早还要给乐乐送早饭呢,他这两天忙。” 刘宝宝就拿自己的大眼睛狠劲瞪他,许乐那个没义气的家伙,找了个曹飞也没义气,都是一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的大爷,不过这时候他可不敢得罪曹飞,就小心翼翼问了个问题,“你怎么追上许乐的?” 曹飞差点把嘴里的豆芽喷出来。许乐可算的太准了。 刘宝宝以为曹飞不想说,就求他,“给我讲讲吗,你们不能只顾着自己吃肉,连口汤都不让我喝啊。讲讲吧。别让我这么幼小的人走岔路。” 要搁着平时,曹飞真不想说,他和乐乐的私事,都是要日后老了躺在摇椅上慢慢回忆的,干吗要跟别人说?不过,既然许乐吩咐了,他就勉为其难的说了几嘴,从两个人日常默契,到泥石流塌方定情。然后,他就瞧见刘宝宝眼睛亮了,这家伙拍着桌子说,“我就觉得那次事儿出完后不对了,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这家伙道了声谢,往桌子上扔了二十块钱,直接拎着包跑了,连跟曹飞道别都没时间。倒是让曹飞有些摸不着头脑,拿着找回来的四块三,上楼去跟许乐打电话,“他这是怎么了?跟发了神经一样。” 许乐就将刘宝宝的打算说了,“他抱着这想法也不是一天了,只能让他撞撞南墙了。”曹飞静了静,倒是比许乐想得开,“这种事管也管不住的。”仿佛知道许乐是担心韩语,曹飞劝他,“韩老师又不是当年那个年纪了,他经历了这么多,应该知道该如何办和会承受什么后果。” 许乐想想也是,算是放下了心,他这边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两天后,小床和空调终于全部安装完毕,韩语也搬了回来。韩语的意思是,他睡客厅就行了,让刘宝宝进屋睡大床,这孩子夜里睡觉实在闹腾,床小的话,他真怕掉下来。 不过刘宝宝倒是没同意,抱着自己的行李在小床上赖着不走,他跟韩语一样,也是为对方想。自己不过是个学生,平时有的是时间补觉,韩语工作多,那么累,在外面睡不好,身体迟早受不了。两人推让一番,刘宝宝就差挂在韩语身上耍赖了,韩语只能进了屋。 抛却岁数,两个单身男人的生活其实并没有那么糟。 韩语原本的意思是,刘宝宝搬过来,做饭洗衣服这些,他都能干些,自己照顾他,却没想到,刘宝宝居然比他更会做。这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居然有一手好厨艺,韩语第一天吃到他做的饭,就惊异的不得了,不过刘宝宝倒是挺淡定,“我妈我爸都不管我,我上学没办法只能吃食堂,放寒暑假偶尔一个人在家,就不想吃了,只能自己做。” 他冲着韩语说,“我第一次做饭才二年级,比我们家煤气灶高不到哪里去。我记得是自己炒了个鸡蛋,倒油的时候烫到了手,可我还忍着炒完了,然后就兴高采烈的拿着盘子盛出来,准备美美吃一顿,结果出来的东西根本不能吃,盐放多了,齁死人。那时候连食堂也关门了,我就抱着盘子边哭边吃边喝水,可可怜呢。” 韩语听了挺不忍心的,伸手去揉揉他的头,“都过去了。” 刘宝宝就点头,“早过去了。后来我就慢慢学着做饭了。渐渐地就能掌握咸淡了,我爸我妈虽然没时间管我吧,但给我零用钱挺多的,我就去买了做饭的书去学的,前两年寒假没事的时候,还找了个师傅学了几天。味道不错吧。” 韩语就点头表扬他,“何止不错,简直就是大厨水准。” “你喜欢,以后就我做饭吧。”刘宝宝十分淡然地冲他说,“我从小的愿望就是以后有个特别和美的家庭,我可以天天做饭给我爱的人吃。” 韩语的手顿了顿,然后冲他说,“行,老师也能算个敬爱的人,我先沾光了。” 刘宝宝心里有点黯然,可没再说什么。 对于韩语来说,家里多了张床,多了个刘宝宝,并不显得拥挤和忙碌。刘宝宝独立自主能干,反而把他的生活收拾的井井有条。只是偶尔的或是暧昧,或是表白的语言,让韩语有些无法招架。他其实知道,无法招架的是自己的心,他在动摇。他知道,如果这辈子真想找个人有爱的过下去,这是唯一的机会。 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刘宝宝宿舍有次聚会,因着仍旧保留着床位,所以刘宝宝也跟着去了。地点和喝酒对象,刘宝宝事先都跟他报备过,所以韩语一开始也没在意,直到时间过了十点,他才着急起来,打了个车直奔了那家饭馆。 他到的时候,里面还闹腾的正欢,一群人正在指责刘宝宝,顺便灌他酒。一个说,“你这小子太不厚道,住个宿舍吧,每天晚上都不睡觉,一到熄灯就跟狼似得,拽着一群人聊天。靠,高三没把哥哥弄出黑眼圈来,到你这儿全出来了。喝一杯赔罪吧。” 就听着刘宝宝在里面舌头都撸不直地道歉,“我……我错了,我喝。” 里面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叫好声。随后又一个说,“你这破孩子如今干净利索了,怎么跟哥哥们住一起的时候,那么脏呢,好家伙,那t恤非要穿黄了才洗,我那天瞧着,放了半袋子洗衣粉,才起的沫,有你这样的吗?喝不喝?” 然后还有个说,“那算什么?我还看见这家伙半夜里跑草丛里躺着挨咬呢,弄得满身红点子,我跟你说宝宝,当时我都吓尿了,还以为你这儿出问题了呢。” 一群人在里面嘻嘻哈哈,刘宝宝都应了。韩语靠在墙上,有点生气,有点心疼,还有点想笑。这孩子为了搬到他那儿,居然想出了这法子,也难为这群跟他住一个宿舍的同学了,不但受罪而且背黑锅。 只是,韩语叹口气,要是刘宝宝不是他的学生该有多好?要是自己小上十岁,或者刘宝宝大上十岁该有多好?他们终究,中间隔着的太多了。 韩语给结了账,在面等到十一点多,一群孩子才喝完酒,都已经东倒西歪了。韩语直接在旁边小旅馆开了房间留了钱,让服务员帮忙,把刘宝宝的舍友都送进去睡觉。自己则带着刘宝宝打车回家。 刘宝宝一路回家到上楼都是昏沉沉的,只是进了门却有些清醒了。他跟个孩子似得,抱住了韩语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腹处,问他,“哥,你知道我喜欢你吧。你都听见了吧。” 韩语扯不下他来,只能这个动作回答他,“知道了,咱俩不合适。” “嘿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刘宝宝喝多了,说话有些傻气,“可哥,我喜欢你呀。我每天跟你在一起可高兴呢。哥,你就不能不那么理智,你就从自己的角度来想想,喜欢我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哥,你带着良心回答我一声行吗?” 韩语不愿意说不,可也不愿意说喜欢给刘宝宝希望,所以他选择了旁顾左右而言他,他伸手将刘宝宝从身上使劲扯了下来,将他弄到小床上,冲他说,“天挺晚了,你休息吧。我明天也有活,该睡了。” 说完,他就想离开,刘宝宝一把拽住他的衣服,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孩子眼睛含着泪水了,他像个小狗似得哀求韩语,“哥,你就不能说句实话,你就不能喜欢喜欢我?” 韩语给他的回答是,背影。 望着那扇匆忙关上的房门,刘宝宝笑了,他揉了揉心脏的地方,安慰自己,“只要没说不,就证明他喜欢。只是迈不出哪一步就是了。” 没关系,我帮你迈。刘宝宝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韩语第二天早上起床,就发现小床上的被子被叠的干干净净,刘宝宝和他的东西,都不见了。桌面上就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韩老师,谢谢你半年照顾。我回家了。下学期我可能不回来了,我妈说让我出国,这半年她一直给我办手续,现在也差不多了,我原本不想去,不过觉得留下也没意思,就答应了。希望咱们后会有期。” 韩语在追与不追之间徘徊动摇,刘宝宝却跟许乐扎在老曹家欢乐无边,还答应帮了他忙的宿舍哥们,回去再请他们客。 他一回来,就跟许乐坦言自己对韩语干了什么。许乐对他这种破釜沉舟的法子并不赞成,可做了就做了,也就替他操心起来。只是,寒假的时间一点点过去,三十过了,初一过了,都到初五了,韩语都没有回来的迹象。 连许乐都担心的问曹飞,“你说宝宝这不会砸了吧。这什么破法子啊。” 曹飞闷声闷气的回答,“只要真是心里有,砸不了。你放心吧,总得给他时间想想吧。” 连刘宝宝也拍着胸脯说,“他要真不来,那就砸了吧,我就听我妈的,准备出国去呗。”他出国这事儿是真的,只不过还在筹备阶段,因着刘宝宝的宁死不从,没定下来呢。不过他挺得意的说,“这可不是破法子,这是我从你俩定情的过程中分析出来的。温水煮青蛙懂不懂,等着他习惯了,再猛然离开,我保证他想死我了。” 不过这也是外强中干罢了,刘宝宝如今打牌,连曹平都打不过,显然是心不在焉。不过,许乐也没揭穿他。 十五那天,韩语还没有出现。许乐和曹飞在家里吃完饭,害怕刘宝宝心里难受,就带着曹平和曹远,一人提溜着个灯笼,去找刘宝宝玩。他寻思着,孩子多了,总能冲淡点悲伤。只是没想到,刚到楼下,曹平就指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说,“二哥,那个人好奇怪,身上落了好多雪啊,他不冷吗?” 许乐和曹飞就往那边看去。那人也怕是听见声音了,扭过头回来看,在幽暗的路灯下,许乐忍不住惊喜地叫了声,“韩老师。” 那个男人冲他温和一笑,“乐乐啊,能帮我把宝宝叫下来吗?我不知道他家号码,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他说。” 第115章 金哲瞧着许乐在大雪天里越走越远,好一阵情绪才稳定下来,任由张高兴将他送回了宿舍。这时候已经是上课时间了,屋子里也没个人,他先给家里的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派车来接他。自己就收拾东西了。 被褥之类的他自然不用管,到时候张姨会过来替他弄的,只是将自己的小书包拿出来,在衣柜里扒拉了半天,将那条从许乐那里强要来的毛巾找了出来,张高兴瞧着,这孩子将毛巾叠的整整齐齐,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他只能叹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好在,金哲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里,也没有让他安慰的意思。 他收拾完后,就背着书包站在宿舍中间,一直打量许乐的东西,他的床铺,他的书架,然后眼睛落在了书架上的一个照片框上,就拔不出来了。 那是许乐的全家福。他一开学就带来了,当时还跟宿舍的人介绍过,中间的老太太是奶奶,上面有他爸妈,还有他哥曹飞家三个小孩。当时许乐说的时候,模糊了彼此的称呼,他们都以为许乐曹飞是姑表亲,也就没想过,怎么兄弟俩,不是一个姓。 眼见着小孩可怜兮兮的望着那张照片。张高兴又叹了口气,上前去把照片框里的照相给拿了出来,递给了他。金哲红着眼睛问他,“你拿给我了,许乐生气怎么办?” 张高兴回答他,“他有两张呢,我瞧见他书中还夹着一张呢。拿着吧。就算没有,你好好留着,等着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照了单人照,我再拿他的照片给你换回来。” 金哲连忙点头,又转身从自己书架上抽出本书来,将照片夹进去,小心翼翼放在书包里了。 等他给张高兴留了电话,叮嘱好他许乐万一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他时,宿舍的电话就响了。电话是金澈打来的,“我在你们宿舍楼下了,下来吧。” 金哲没想着是他来了,闷闷地应了一声,冲着张高兴挥挥手,下了楼。司机帮他开了门,等他坐进来,又帮他关了门。他这时候才发现,金澈应该挺忙的,就这一会儿还看着文件。于是他也闭了嘴。 金澈是过继的这事儿,在整个金家都不是秘密。他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还有个哥哥,别提多高兴了,就跑去找金澈。金澈那时候其实是不爱理他的,但也没凶他,于是金哲就在他后边跟着。等着回家就挨了他爸一顿说,意思是不让金哲去打扰金澈,他忙。他妈护着他说,“不就是觉得有了胜胜就把他过继了吗?可这事儿关胜胜什么事儿。” 金哲是个敏感的孩子,自此就知道自己不讨金澈喜欢,于是就少去见他了,偶尔见到了,也跟其他人一样,叫声三哥。不过金澈的确忙。他要上学,要学英文,还要去听公司的事情,跟他们不是一个层次。 两个人关系好起来,还是在他出国治病后。金澈那时候正在留学,跟他一个国家,不知道是不是孤独,偶尔来看了他。他那时候正等着肾源,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呢。也就放开了些,跟金澈说了许久许久的话,说他一个人在这里好孤单,他妈妈明明答应来看他的,可也没来。 然后,金澈不知道怎么的,就常来了。 他后来才知道,那时候他妈已经被关进精神病院了,金澈八成是可怜他,就常来看他。 他在国外治了五年的病,金澈在国外留学四年,两个人总算熟悉起来,没人的时候,他不再叫他三哥,而是直接叫哥哥。在知道妈妈被关进精神病院,爸爸天天在外胡来后,金澈其实是他的支柱,让他觉得,还有个人能管他。 可如今,想着许乐被诬陷的事儿,他抿了抿嘴。 当初他要来许乐宿舍住的时候,金澈就是不同意的,他记得金澈说过,“找他干什么?想再要个哥哥?” 金哲就拿想要看妈妈为由,闹腾了好几天,这才让金澈答应的。 可他没想到,金澈还是把邱泽海挨揍的事儿,放在了许乐身上。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讨厌许乐,明明许乐也是他哥哥啊。 他抿着嘴不说话,金澈也不去问他,不一会儿就到了家。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装修的很不错,家里还挂着他妈和他爸的结婚照。不过挺冷清的,金哲进屋后摸摸茶几,上面有点浮灰,他爸怕是又好几天没回家了——这大概也算个优点,他找女人,从不回家乱搞。 金哲进屋后就把书包放下了,然后忙忙活活的擦桌子,试图给金澈烧杯水喝。金澈却一把抓住了他,问他,“有话就问,别这么藏着掖着。” 金哲知道他瞒不了他哥,最终坐了下来,想了半天,那话才问出口,“哥,为什么要把打人的事儿按在许乐身上,要是他说不清,就要被处分了。” “就这事儿啊,值得你这么愁眉苦脸的?” “许乐也是我哥哥!”金哲忍不住说。 “对,所以你一听说他来北京,就说什么也要搬到他宿舍里去了?”金澈那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丝松动,“我也是你哥哥,可你为什么在大家面前就叫我三哥,为什么不搬到我公寓里来?” 金哲没想到金澈会扯到这事儿上,他愣了愣有些恍然大悟地说,“可哥,你过继出去了。我要叫你哥的话,你爸爸听了肯定会不高兴的,那么多人都盯着你呢,我会给你惹麻烦的。我搬过去也是。你不是为了这个,才难为许乐的吧!”他小声说,“你们都是我哥哥,不都一样吗?” 这句话一落,就听见啪的一声,金哲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却见金澈面前的杯子被摔在了地上,玻璃碴子碎了一地。他忍不住的叫了声,“哥。” 金澈却好像生了很大的气,站了起来,往外走,“我回去了。” 金哲看着金澈连理都不理他,就有点慌神,去抓他哥的衣服,“哥,你别生我气,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孤孤单单的。” 他原先每次说孤单的时候,金澈总会留下来陪他,可这次,金澈回答他,“我打电话让张姨来。”说完,他就开门走了,留了金哲一个人在屋子里。 他跟被抽了筋骨似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又颓废起来。过了二十多分钟,张姨就开门进来,看见金哲那小样,连忙过来心疼的问他,“不说这两天不回来吗?胜胜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又难受了。” 金哲就将脑袋靠在了张姨身上,小声的可怜兮兮的告诉她,“我惹我哥生气了。” 张姨在金家干了多年了,一直是伺候金澈的,金哲回国后,金澈就让她来这边照看金哲,所以对他们兄弟也算了解,摸摸他脑袋安慰他,“你哥又不会真生你气,过两天就好了,乖啊,张姨给你做豆豉排骨吧,你最爱吃了。” 金哲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他不想跟张姨说,他把两个哥哥都惹生气了,许乐他还知道为什么,可金澈他压根不知道哪儿错了。他现在烦躁的难受,觉得自己不做是错,做什么也是错,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想起一个词,原罪。也许,他的存在就是罪过吧。 想到这里,金哲更没心情了。 张姨做了他爱吃的两菜一汤,金哲也不过随便吃了几口,就回屋了。张姨叹了口气,打电话给金澈,将这边的事儿跟他说了说,金澈那边热热闹闹的有人在讨论,应该是在开会,可依旧安静的将张姨的话听完了,然后想了想告诉她,“他要是出门,你问清楚去哪儿,告诉我。” 金哲睡了一夜,那种自我厌恶感才下去点。他这才从书包里将从宿舍里拿来的两样东西拿出来,找了个相框把许乐的全家福给装上,放在自己书桌上。又把许乐的毛巾拿出来,塞进了自己衣橱里。 然后才找了身运动装出来穿上,去他爸屋子里翻腾了一遍,将放在床头柜里的户口本拿上了。放在书包里,准备离开。 张姨已经将早饭做好了,喊他吃完再出去。金哲一向对身体很珍惜,毕竟这条命是那么多人努力救回来的。他摸了个三明治咬着,顺便将热牛奶灌了进去。张姨顺便问他,“你这是干什么去啊?不上学吗?” 金哲不准备告诉人他去看妈妈,就骗她说,“不去,找个地方补习,学校里跟不上。” 张姨又问他,“我找辆车吧,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 金哲摇头,“不远,不用了。张姨不用做我的中午饭,我在外面吃。”说完,他就吃完出去了。 张姨叹了口气,等他下了楼,才给金澈打电话,“找了户口本拿着,说是出去补课去了。”金澈那边听了心里就有数了,能用到户口本的也就那个地方了,他吩咐身边的秘书,“今天的会推了,我有事儿出去一趟。” 金哲打了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精神病院。其实他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他回来这么久,也来了三次了,但因为这里不准探望,他每次都只能在门口看看——他爸爸那时候不准他来,说是他妈妈病的很重,怕伤了他。可如今,金哲才知道,他在说谎,他不想放自己的妈出来,也不想让他知道真相。他将他妈妈管着自己逍遥,还将他当个小傻子骗。 只是这次,跟前两次都不同了,他一到,有的挺和蔼的大爷问了他的姓名,核查了他的户口本后,终于吐出了几个他梦寐以求的字,“你等等,你妈妈在e区,我带你去。” 那人带着他穿过了草坪和长廊,又带他走到了一个小花园里,那里聚集了不少人,有的三五成堆,有个单个人自己玩。那个人指着一个短头发的背影冲他说,“瞧,那就是柳芳。她几乎没有什么事,前几年还犯病,这两年已经没有大碍了。所以,可以在外面活动。” 金哲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忍不住喊了声,“妈妈。” 然后,那个女人像是定住了一样,身体有一丝丝的僵硬,随后,她猛的转回了头,眼含热泪,充满情感的喊了声,“胜胜。” 第116章 小花园毕竟不是叙旧之地,两人不过匆匆一见,就又被各自带开,最终见面地点成了柳芳的病房。 金哲一进来就打量,与印象中冷冰冰的白色病房相比,这里的色调要缓和的多。更何况,这里还有不少柳芳的私人物品,瞧着更像是住家。 柳芳拍着床叫他,“胜胜,过来妈妈这边住。” 他就慢慢的走过去,坐在了那里。他的妈妈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即便他已经这么大了,个头不比她低多少,他的妈妈,依旧将他搂在了怀里,抚摸着他的背脊,就像是六年前的小时候。 金哲忍不住眼睛就红了,用特别撒娇的语气喊了声,“妈妈。” 柳芳“哎”的应了一声,随后就抱紧了他,金哲能听到柳芳的哽咽声,能感觉到柳芳身体的颤动,还有肩膀上突入其来的濡湿。 过了许久,柳芳这才松开了他,眼睛已经一片红肿,她说,“我的胜胜受苦了。” 两个人自然要聊到身体问题。金哲已经不是个小孩了,虽然他无比的渴望亲情,但已经过了那种用生病来让家人关心的年纪,他不在意的说,自己如今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要平时注意,就没多大问题。 当然,这都是捡好的说,他还需要服药以及定期复诊,这个没多大问题的保质期应该只有十年到二十年。不过,干吗要说这个呢? 柳芳显然对金哲的回答特别满意。 她怜惜地摸着他的脸,“我的胜胜长大了,身体好了,妈妈真高兴。”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得,她问金哲,“你怎么进来的啊,是你爸爸让你来看我的对吗?” 金哲的那点子温馨,就一下子全不见了。 他的爸爸金成雁,他得有一个多月没见他了吧。从许乐那里知道真相后,他也曾试图联系到他爸,想要质问他,为什么不放自己妈妈出来,但金成雁的大哥大关机了,人去哪了,他哪里找得到。 他其实不忍心对他妈说实话的,但现实是,有些事情怎么也避不开,像是许乐。他说,“不是,我爸都好多天不见人了,我找不到他。是许乐同意我进来看你的。” 许乐两个字一提,柳芳整个人就愣住了,她转动着眼珠子,有些紧张地问,“许乐?胜胜你怎么知道许乐是谁啊!” “他考上北京的大学了,我想着他是我哥,总要亲近亲近的,就找了三哥帮忙,搬进了他们宿舍,这都小一个学期了。” 柳芳一听这事儿,几乎跳了起来,也没有刚才那般和婉,她几乎是吼着说出的话,“你怎么能去跟他住在一起?你知道不知道他恨死你了,胜胜,胜胜,”她一把扯住金哲,前后左右的拽着他来回看,“你不要跟他离得近,许乐没怎么样你吧,你躲着他还来不及呢,干吗上赶着找他啊。你不知道,他特别狠,自己身上都能扎刀,他要是哪天心情不好,给你一刀怎么办?” 柳芳嘟嘟囔囔说个没完,她觉得这是关心金哲,却没瞧见,金哲的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谁不希望自己的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呢?纵然许乐跟他说了那么多,可那毕竟是从许乐嘴里说出来的,金哲相信那八成是事实,但他总觉得,也许他的妈妈并没有那么坏,她可能是因为着急自己的病情,急躁了一些,说话做事莽撞了一些,她并不是有意要伤害许乐的。 可显然,柳芳刚刚的第一反应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他妈妈的话告诉他,许乐的话是真的。如果柳芳没有做过哪些亏心事的话,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 柳芳说了一会儿,八成也发现了金哲的沉默,她渐渐地停了下来,面对面的看着金哲那面色不好的小脸,最终低下了头。她的手紧紧的握着金哲的手,许久才慢慢说,“他允许你来看我,是不是已经告诉你,发生的事儿了?” 金哲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点点头。 “胜胜,你是不是觉得失望了,妈妈怎么能那么坏?明明不要他了,为了救你,去要他的一颗肾?” 金哲想要否定这句话,可他做不到,他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叫了声妈妈。 柳芳就把他抱进了怀里,像是刚刚见面那样,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的替他顺着气,柳芳在他耳边,慢慢的告诉他,“没事的,你就算这么觉得,妈妈也不怪你。胜胜啊,你还没当父母,不知道父母的心。妈妈也不骗你。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公平的,人总是有自己的偏向的,哪里有什么两碗水端齐。” “妈!”这个说法让金哲感到害怕,他忍不住打断柳芳。 柳芳却没有停下,“你知道许乐了,那你也知道,许乐跟着曹家人过日子了。可胜胜,曹玉文当初为什么带着许乐回曹家,不是因为他心善,而是因为许乐的爸爸许新民为了救他死了,他背着许新民一条人命。那你是不是觉得,曹家欠许家一条人命,曹家人就对许乐好了?” 这是金哲第一次听这些话,他有些愣住了。 柳芳拍拍他儿子的脑袋,“怎么会呢?许乐回家第一天,家里就吵的一团糟,曹玉文的妈还想把许乐送人养呢。”金哲就想起那张全家福上的老太太,笑的特别的和蔼,可他没想过,她竟然这么对过许乐。 柳芳说,“后来啊,曹玉文做起了辣白菜生意,许乐才七岁,就寒冬腊月的在外面守摊子,一守就是一天,这样,才留下来的。还有你爸,你觉得我原本就对不起许乐,还敢去跟他要肾,人特别坏吧。可我为什么要跟许乐要呢,你明明还有个近在眼前的哥哥呢?胜胜,你以为我对许乐狠,你爸对你就不狠吗?” 金哲一听她还打过金澈的主意,连忙摇头,“我不要这些。我出国治疗不也好了。” 柳芳呵呵笑了,“傻儿子,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一开始就跟我说,你能出国治疗,我也是个当妈的,我再不喜欢许乐,我也不能狠心要他一颗肾啊。是你爸,”她的口气一下子变得咬牙切齿起来,“我不否认我偏心,可是你爸撺掇我的,他告诉他出国不行,要我去要领养回许乐,他承诺我许乐捐了肾就好好养他一辈子,我才去的。我怎么就那么傻相信了他呢?我怎么没想到他是为了金澈呢。你看,许乐那边下了狠手,眼见着没路了,他就能送你出国了,为什么,不就是害怕有人说金澈是亲哥哥,让金澈捐肾吗?还把我送到这种地方。你瞧瞧,胜胜,你瞧瞧这个地方,我是个好人啊,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六年了,就跟猪一样被圈养在这里,这都是你爸爸给我的,胜胜啊,妈妈只有你……” 金哲冲着她说,“我让爸爸放你出来。” 柳芳就咬牙切齿地,仿佛疯了一样,猛然抬高了声音,“他?他自在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愿意让我出来管着他?胜胜,你可别信你爸的,他是个老狐狸,他坑了我,害了许乐,也骗了你。我有什么错,我不就是担心你吗?是他让我这么做的,凭什么,凭什么我受罪,他畅快!许乐也是个傻子,他为什么就盯着我,不去盯着你爸爸?” 金哲怕是从记忆里,就没见过她这副疯癫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害怕,往后退了几步。柳芳喊完才发现,她又一下子静了下来,冲着金哲招招手,“胜胜,你别怕,妈就是憋得难受了,你过来,妈妈告诉你怎么打败你爸爸。” 金哲想不出,为何对自己的父亲要用这个词,但柳芳已经上前抓住了他的手,瞪着眼睛跟他说,“胜胜啊,你别跟他顶,你现在闹不过他,妈妈再呆两年也没事。你只要记得谁对你好就是了。你别急,胜胜,也不用经常来看我。我告诉你,你爸干吗能这么猖狂,不就是因为他有金家企业的股份吗?有钱吗?金家人早就不喜欢他这样了。 胜胜,金澈是你亲哥哥,你想办法多跟他亲近。他是金家的太子爷,有的是权力,也需要臂膀。你成了他的心腹,他说句话,比别人都管用。你爸这么不正干,你如果有本事,到时候让金澈帮你把他的股份拿到,金家人不会阻拦的,金成雁根本就没人缘。那时候你想接妈妈出来,金成雁只能听你的。胜胜,那时候咱们就能过好日子了,你可记住了,别打草惊蛇。” 金哲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那天是个晴天,阳光照在昨天下的雪上,反射出来的光线,刺得金哲眼睛生疼。他捂着脸,站在精神病院的大门口,他想,他妈妈八成是真的有病了。虽然对他说着“胜胜啊,妈妈不会害你的。”可他觉得太可怕了。 是的,可怕。 他不知道是关的太久了,让柳芳变成了这样,还是她本身就是这样,只是他那时太小,还没发现。她不相信任何人之间的感情,曹家人对许乐的,还有他爸爸对他的。她对许乐做了那样的事儿,到头来却只想着推卸责任而无自悔,甚至怪罪许乐抓着她不放。她想要出来,不是让他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去要求自己的父亲,却要让他跟自己的父亲反目成仇。 她的好坏,似乎只跟自己有关。 金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上前将他抱在怀里,他似乎特别着急,一个劲儿的问他,“胜胜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你妈妈说什么了?你哪里难受告诉我好不好?别让我担心?” 金哲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问他,“哥,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啊?明明你原先都不喜欢我的。还有,你为什么要不告诉我是爸爸不让妈妈出来?你为什么要诬陷许乐,你明明知道我想和他搞好关系的。” 金哲揉着他的脑袋,叹了口气,那些隐秘的心思,如何能说得出口,他只能告诉他,“我想护着你,一个人护着你。” 第117章 金澈带着金哲一路回了家。 金哲的情绪总归不那么好,小脸也都塌下去了,一副深思的模样。这样的样子金澈看不得,但却无可奈何,毕竟,柳芳是金哲绕不过去的坎,幻想的破灭,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替他脱了衣服,又盖上被子,金澈就要去拿杯水给他,金哲的小手就拽着他的衣襟,可怜巴巴的问,“哥,你要走了吗” 金澈回头摸摸他的脸蛋,“我把文件带来了,在这儿处理就行,不舒服就睡会吧,我陪着你。” 金哲确定了一下,仿佛终于放了心,沉沉睡去。 他睡梦里怕是不怎么安静,一会儿皱眉,一会儿伸胳膊蹬腿,金澈不停地给他盖被子,去摸摸他的体温,看着他那副小模样,就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儿。 他被过继的时候,柳芳已经嫁进来生了金哲了。 他那时候挺讨厌柳芳这个人的,总觉得这女人好看归好看,但笑起来不到眼睛里,特别虚伪。更何况,他还听跟柳家相熟的叔伯兄弟们说过,他爸爸金成雁跟这个女人,是自小就认识的,那时候感情就特别好,有人甚至还感叹,“要不是柳芳下乡当了知青,他们就是一对了。” 他是个早慧的孩子,他的理解是,是说他们原本就该是一对,命运兜兜转转,让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有种天作之合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他妈好像是个多余的一样。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纵然柳芳结过婚还有过孩子,可金成雁还是把她当做宝,做饭洗衣外加上交存款,简直五好丈夫。而他妈活着的时候,金成雁常年在家里当大爷,饭吃完了把碗一推就出门游荡,衣服脱了就直接仍在地上不管,偶尔叫个朋友来家吃饭,还要吆五喝六,指挥的他妈团团转。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不就因为他妈是个农民出身,没什么文化,是个普通工人,又是他爷爷逼着他爸娶的吗可那又怎么样,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你既然不敢奋起反抗自己的亲爹,那就要为自己的懦弱买单,把气撒在一个女人身上,算什么大丈夫。 他这么想着,自然瞧着恨不得做饭都贴在一起的新夫妇两人碍眼的很。 当然,他是没想到他们也瞧着他碍眼呢。柳芳嫁进来半年,就怀孕了,四个月的时候,柳芳专门跑了趟医院,回来就美滋滋的,说是是个男孩。 他爸跟个傻子似得,乐得在屋子里转圈,一会儿芳儿你想吃点啥,我都给你买,一会儿说芳儿你怎么这么厉害,一怀就是个儿子。 他当时的反应是,直接摔了门,冲着他爸说,“你没生过儿子啊!”柳芳就跟个被吓坏的小猫小狗似得,拽了拽他爸的手,示意他别那么夸张,他爸才收敛点。 六个月后,金哲出生。他爸把他放在了五婶家,在医院陪护了六天,才把母子俩接回家。他被五婶送回来的时候,不在意的往摇车上看了看,就看到了一只红猴子,特别丑。他那时候嫌恶的撇撇嘴,冲着柳芳说,“你长得丑,生的孩子也丑。” 好像柳芳哭了好一顿,他挨了金成雁两扫把。 不过,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并没过多久,金哲满月的时候,他爸就把他送到了四堂叔金成麟家了。那天下了大雪,他爸给他买了件新棉袄穿着,然后摸着他的脑袋说,“澈澈啊,以后四堂叔就是你新爸爸了,你听他的话,别惹他生气,爸爸是为你好,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他那时候反应其实不太正常,他没觉得多悲哀,也没想着反抗,他对柳芳和那个红猴子厌恶的很,总觉得他们母子俩抢占了他妈和他的位置,他又瞧不上他爸那样,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正好。 他就是觉得明白了点事儿。六个月前他还是太小,不够聪明,否则怎么没看出来柳芳说怀的是儿子,他爸那么兴奋背后的意思呢。 儿子金成雁已经有过了,再喜欢吧,那不能那个样,他爸高兴的是,有了两个儿子,就能过继了啊——老金家的继承人,四堂叔金成麟没儿子。这可是攀上四堂叔的绝好机会,而且成功的话,他都能靠着这个吃一辈子。 于是他乖乖的被送进了金成麟那个三室一厅的房子中。当时屋子里还有不少人,都是金家的长辈,他爸和金成麟签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合同,大爷爷让他给他爸磕了三个头,他爸含着热泪摸了摸他的头,又让他给金成麟磕了三个头,改口叫爸。 他就张口叫了,金成麟高兴的将他扛起来在屋子里打了转,他笑的咯咯的。然后他瞧见他亲爸一脸便秘的表情。那时候他初步尝到了报复的痛快,你难受了吧,让你喜欢柳芳不喜欢我妈,让你喜欢个红猴子不喜欢我!你活该。 等着一屋子人都散去了,就剩下金成麟和他两个人。金成麟摸着他的脑袋问他,“瞧金成雁那样,高兴了吧。”他挺讶异的看着他的新爸,这男人居然看出了他那点小心思金成麟才不在意,就是叮嘱他,“你越聪明我越高兴。金家的继承人可不要个傻子,不过,什么该费心思,什么不应该费心思,你应该清楚,别把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人身上。” 金澈当时有些迷茫,他毕竟还小,有些事情,再聪明也不可能想明白。好在,金成麟用大量的事情填充了他。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原本以为他要跟他新爸两个人过日子——毕竟金成麟打死都不结婚这事儿,在老金家不是秘密。可他没想到,那天人都走了,等了一会儿,家里门就又开了,一个长相儒雅的男人走了进来,刚才还高深莫测的金成麟瞬间变得柔和起来,扯着他过去跟他说,“这是你白叔。” 他俩一起吃饭一起洗澡顺便还在一个屋子睡觉。金澈对着他家空出来那间书房特别不理解,明明有屋子,挤在一起多难受,这成了他短时间内需要研究的秘密。 不过,这些思考只能占据他少部分时间。他要上学了,虽然不到年纪,金成麟先给他报了个英语班,因为金成麟告诉他,准备以后将他送出国见见世面。平时没事的时候,金成麟做什么事情都是带着他的,金家的那些产业,金家以后的决策。 不过寥寥半年,他就发现,金成雁不过是他人生长路上的一棵树,路过也就路过了。当然,那时候他充满斗志,对金哲的态度也是一样,那是个蹲在金成雁树杈上的红猴子,早就已经路过了。 不过,他不找金哲玩,金哲却来找他了。 那时候他都十岁了,已经跳着级读完了小学,正上初一,他爸的意思是,让他把初中三年的基础打好,不再跳级了,然后高中就出国,他正忙得不得了。 可巧那天他下学的时候,就碰见一个长相特别乖巧可爱的小男孩蹲在他家门口,手中还抱着个瓷娃娃。他撇撇嘴,自己开门准备进去。那孩子就站起来了,冲着他说,“你是金澈哥哥吗” 金澈就愣了一下,他仔细打量打量这小孩,他不认识啊。结果那孩子就说,“我是胜胜,我来找你玩了。” 金澈打了个晃,才想起来,柳芳生的那红猴子,小名不就是叫胜胜吗这几年没注意,好看多了。金哲以为他想起了自己,就上前拉着他的手说,“哥哥,我渴了。” 金澈总不能把他赶出去吧,只能领着他进了家门,让他老实坐那儿不准动,给他端了杯温水,就打电话给张姨,让她过来照顾孩子,顺便又给金成雁打了个电话,让他接孩子。这是父子俩四年来第一次通话。 挂了电话,他回头就瞧见金哲正好奇的打量着他家,一副我是个小白痴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金澈自小就不喜欢他,尤其是金成雁有了他才打定了过继自己的主意,纵然他不喜欢金成雁,可被亲生父亲放弃,当做筹码给了别人,总是难过的事情,自然态度不算好。 他问金哲,“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 “为什么要来?” “我想来。” “说实话!”十岁的金澈拍了桌。 金哲立刻把放在杯子上的手拿了下来,背在了身体后面,坐的笔直,含着眼泪,小心翼翼的说,“六哥说你是我亲哥哥,没人陪我玩,我来找你,你好凶,哇……” 金澈的头都大了。他瞪着眼睛凶他,“别哭……不准哭……你能不能不哭了……再哭赶你走。” 金哲就打了个嗝,害怕的停下了。金澈只能找其他话题跟他说,“你找我还拿个瓷娃娃干什么” 金哲带着哭腔回答他,“那……那是我存的钱钱,我……我想给你买礼物,可……可没地方买。” 金澈不知咋的,心里有点暖,语气也好了许多,“行啦,别哭了,那有纸,自己擦擦。我给你放动画片看,你老实呆着。” 金哲就连忙点点小脑袋。可动画片是管用,但金澈只要试图一离开金哲的视线,这小家伙就不肯看了,开始四处找人。金澈没办法,只能陪着他。 于是那一天,等着金成雁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接孩子的时候,金澈陪着金哲看完了人生第一部动画片《大闹天宫》,他觉得自己脑袋仁都疼,金哲充满期盼的问他,“哥哥我能再来吗?”金澈的回答是,“不能!” 第118章 金哲后来又来找了金澈两次,金澈倒是没把他赶出去,只是不怎么欢迎。金哲这小子也算有点眼色,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时间一点点过,初二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学完初三的课程了。天天一边等着办出国手续,一边跟着他爸处理公司的事儿。那时候正是八十年代最后几年,经济飞速发展,制度漏洞较大,赚钱的机会几乎到处都是。 然后,在某一天,他跟着爸爸和五叔吃饭的时候,时隔两年,再次听到了有关金哲的消息。不过一向看不上金成雁的五叔,这次却是用怜惜的语气说的,他说,“金哲得了重病了,说是肾不好,医生说最好换肾。” 他一时间有点恍惚,想起来金哲两年前找他的样子。胖嘟嘟的,白白净净的,头发柔顺的贴在额头上,可爱得很。这样一个小不点,怎么可能得了那么恐怖的病呢?可五叔不能骗他们,五叔说,“他们八成考虑捐肾这事儿,”说着,他看了看金澈,“你当心点。” 金成麟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事后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金澈问他爸,“胜胜的病只能这样吗?万一找不到合适的肾源呢?”他爸说,“国外有,只要有钱就行,不过成雁不同意,八成还是想在国内解决。” 人如果注意到某件事,肯定会有方法知道的。何况,金家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并不错,金澈原先只是不愿意去听到那些消息而已。据说金成雁和柳芳都去做了配型,不过结果很遗憾,都不合适。他们也联系了医院替他们寻找肾源,金澈那时候还想到过五叔的话,他有一天自己也躺在床上想了想,如果要他捐献,他会不会同意? 答案是否定。冷心冷肠他的想,他们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后来,柳芳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离开北京了,不知道去向,连金哲都撇在了病床上,失去了联系。知道消息是两个月后,他坐在他爸的办公室里突然笑了,这夫妻俩没敢动他,却想到了柳芳跟前夫生的儿子,居然要先领养后捐肾! 他简直都替这个叫许乐的孩子喊冤!这孩子比他还可怜,比他还倒霉。不过他捏着那张纸,看着许乐最后的处置方法,瞧见柳芳已经被关起来了,也不由的替他叫好。 他爸在旁边说,“真不知道成雁他们怎么想的,胜胜的病明明可以送到国外,就是多花点钱,说什么都不同意,非要闹腾出这样一出戏来。现在柳芳关进了精神病院,他倒是愿意送国外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金澈的出国留学和金哲的出国治病,其实前后相差,不过半年时间。两个人去的都是美国,不过不在一个舟。金哲是去的是加州的一家私人医院,医生技术特别好,从事黑市肾移植已经多年。金成雁为这项手术交了相当于国内几倍的价钱,不过金哲术后需要恢复,所以需要在那里生活很长时间。 金澈去的是哈佛,在马萨诸塞州,两个地方一个在西海岸一个在东海岸,离着十万八千里。也许是距离的原因,也许是心的原因,金澈在开始的第一年,其实并没有想到,在异乡的土地上,其实他还是有一个亲人的。 他其实早早就把金哲排除在外了。从他金哲出生决定了他被过继的那一天。 转机是在去美国第二年的圣诞节。他跟着一群同学刚刚狂欢过,金成雁突然打来了电话。电话里,这个男人声音已经不复当年的清亮,说话更是没有了当年的底气,他求他,“金哲身体出了点问题,我赶不过去,澈澈,你去看看他好吗?” 他想拒绝的,可金成雁下一句话让他无法开口,金成雁说,“就算他去了,你也让他身边有个亲人吧。” 生离死别,对那时候不过十四岁的金澈来说,是太过遥远又太过伤感的一个词了。他可以漠视一个肉呼呼的可爱的金哲,因为他活在那里,他也可以无视一个病重需要肾源的金哲,因为他活在那里,他也可以无视一个异乡中唯一的亲人,因为他就活在那里。可如果一个人死了呢? 他想,他会难受的。不是因为讨厌的不够,是因为人的本能。 他最终应下了金成雁,他说,“好,我去看看。” 他连夜坐飞机赶到了那所私人医院。金哲在病房中奄奄一息,他去质问医生,“不是已经成功了吗?怎么还会有危险,不是说一颗肾可以维持十年到二十年吗?” 医生十分惊讶于他的无知,告诉他,“术后一年肾存活率为95.2%,三年肾存活率为85.3%,五年肾存活率为74.2%,十年肾存活率为59.1%。最大的问题是慢性排斥,一场感冒都可以要命。” 金澈有些害怕,看着那个小小的人,“他没事吧。” “已经脱离危险了,过一会儿就会清醒。不过你最好多陪陪他,”医生说,“心情也很重要。” 金澈想了想,终究没有离开。他守了一天,金哲才醒过来,这孩子睁开眼见到他,眼睛都亮了,冲着他高兴的喊,“哥!” 金澈的心就是那时候猛然颤动了一下,他没想到,当年他的态度这么差,时隔这么久,金哲居然还认得他。 金哲显得十分兴奋,小手从被窝里拿出来,去拽住他的手,问他,“哥,你是来看我的吗?”得到肯定回答后,又美滋滋的问,“你能呆多久啊。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孤单,你能多留几天吗?” 他的眼神渴望而真挚,金澈不知怎么的,就点了头。 他那次住了五天,用去了所有圣诞节假期。他陪着金哲做各种各样的检查,看着他吃各种各样的药,带着他在医院周围逛了一圈又一圈,还给他买了迟来的圣诞礼物。金哲乐的跟小猴子似得,恨不得攀在他身上不下来。不过这时候,金澈觉得,金哲不像是只红猴子了,他是只金丝猴,珍贵而漂亮。 不知道是当哥哥上了瘾,还是看金哲太过顺眼,那几年时间里,金澈就经常跑来看金哲。大小假期几乎全都放在了金哲身上。等着他身体好点了,能够旅行了,还带着他四处玩。后来金哲五年治病时间一过,就要回国了。 那时候金澈其实大学开始实习了,他原本想要在美国再呆一段时间的,可金哲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他就动摇了。其实,他心里挺矛盾的,他知道金哲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开始跟金哲关系缓和,也是因为这层割不断的血缘关系,让他不得不去看看金哲。可如今呢,他又觉得不一样,如果仅仅是兄弟的话,他不能这么一刻都不想放他离开眼底。 他不是没见过同性恋人的。他爸金成麟和他叔白宿就是这个关系,他从一搬进金成麟家就开始研究两个人的关系,他们如何说话,他们如何相处,他们如何对彼此牵肠挂肚,他都了解,他想,他对金哲这孩子也不是。 他想,这大概是一种很模糊的情感吧。他没有把金哲养大跟他上床的欲望,却想将金哲护在他的羽翼下,就如着四年一样,两个人相依为命。 金哲醒了以后,他带着小孩子去吃了顿晚饭。小孩的心情依旧不算好,即便有金澈陪在身边,吃的他最喜欢的火锅,也有些无精打采。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大雪,金澈生怕金哲受冻感冒发烧,想要将车开过来载他回家,可金哲却对他说,“哥,我们走走吧。这里离家也不远。” 金澈看着那飘飘洒洒的雪花,其实内心是十分舍不得的。金哲这病其实就是金贵病,只要注意身体好好保持,就错不了。但如果受凉感冒,就容易引发各种连锁反应。可他知道,金哲八成也想发散发散,那拒绝的话,就没说出口。 他让金哲等着,从隔壁的精品店,又给他买了手套帽子和围巾,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金哲笑着冲他说。“哥,我这样哪里是金丝猴啊,简直是卖艺的猩猩。”金澈就摸了摸他的头,以示鼓励。 两个人在已经积了不少雪的地上一路往家走,脚下的雪被踩的咯吱咯吱响,车鸣声,人说话的声音,仿佛在这大雪天都被过滤了。连金澈都觉得心静了不少。 走到一半多的时候,金哲突然间听了下来,回过头来冲着金澈说,“哥,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吗?”他没等金澈问就接着往下说,“我梦见我听我妈妈的话了。我巴结你,跟我爸斗,把他斗输了,拿了他的股份,逼着他签字放了我妈。我妈可耀武扬威呢,我爸落魄的跟个孙子似得。我妈说她要报仇算总账,所以也要把我爸关进精神病院。” 话说到这儿,连金澈就有些想笑,这可真是因果报应,“那你爸进去了吗?” 金哲却突然抱住了金澈的腰,把脑袋埋在了他的怀里。“哥,我好想原先在美国的日子啊。就咱俩,多清净,我也不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愧疚。哥,我想回美国了,带着我妈。我妈这一辈子都是为了我,我不会不放他出来的。可我和我妈只要在这儿,对于许乐来说,都是刺一样的存在吧。还有我爸,他跟我妈怕是没什么过下去的可能了,不如分开,我……我就是舍不得你。哥,许乐跟你是不一样的,你要常来看我,一个月一次好不好。” 金澈心里就有点暖。他搂着跟个孩子似得金哲,心想,他要的也就是这样的感情,就这样,刚刚好。所以,他说,“好。” 第119章 2000年冬,省城,老曹家。 一大早,老太太就颤巍巍的从房间里出来了,瞧着屋子里还安安静静的,八成儿子媳妇孩子们都还在睡,自己就摸了小钱包,出门买饭去。 路上遇到隔壁的老太太,跟她打招呼说,“呦,今天亲自出马啊。” 老太太今年都八十多了,身体一直挺好,但终究岁数大了。打从几年前起,曹玉文和黑妹就严禁她出门买东西,尤其是冬天,生怕摔着她。但今天不一样,老太太心里高兴,冲着邻居说,“孙子,孙女都回来了,我给他们买饭去。” 邻居就说,“哎呦,你说你这福气。我说句实在话,咱们院里,住的都是大学教授,但像是你家这四个孩子,都争气的,也不算多见。曹平也上初中了吧。这又是个大学苗子。” 老太太最爱听这话,立刻喜滋滋的回答,“初二了,学习还不错,不过考大学还早着呢。”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唠唠叨叨,到了学校后门小吃一条街,去买了油饼油条肉夹馍,拎了回来。 曹玉文和黑妹已经醒了。黑妹给她开的门,一见她就开始唠叨,“都给您说了多少遍了,大冬天的别出去了,你说万一要摔着了,忙的是我们,遭罪的不是您吗?妈,您听话,咱不带这样的行吗?” 老太太就任由黑妹将手上的东西接过去,自己颤悠悠的走到沙发那儿把出门前凉的水喝了两口,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我得给我孙子孙女买饭吃。” 黑妹一听就知道老太太又犟上了,摇摇头冲着曹玉文来了个口语,“你看怎么办?”曹玉文也耸耸肩,老太太越上年纪越倔,谁能管得了。 过了一会儿,曹平都起来了,四处找哥哥,瞧见他们门还关着,就有些不太开心,“爸,我哥我姐怎么都这么懒啊,一个都不起。” 曹玉文就瞪他说,“你大哥二哥在外面忙活了一年都不能睡个安稳觉,这回家了不得补补?小远和佳佳都是第一年上大学,期末考都费了大劲,昨天又坐了一天车回来,能不累,让他们休息会儿。” 曹平就有些小失望。其实他这失望已经汇集了好久了,他比曹飞许乐两个小了足足十三岁,比曹远和曹佳佳也小了八岁,从他出生不久,许乐就去了东北上学,自然陪他陪得少。而在省城的曹飞,又是闷了一股劲儿的学习,也没时间理他。他就只能跟着曹远和曹佳佳玩。 但人家也要考大学啊,自从进了高三后,别说他们有没有时间,他奶奶、他爸、他妈都已经一连串的警告过他,不准捣乱,他天天一个人在小花园里晃荡,委屈着呢。 好容易高考结束,曹佳佳和曹远都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他一下子就乐颠了,以为终于可以陪他了,结果跟着去北京送哥哥姐姐上学的时候他才发现,好家伙,这四个哥哥姐姐都聚集到了北京去了,只有他一个人留在省城,简直不要太孤单委屈好不好! 曹平就自己跑去了天台,他觉得自己得静静,省得心酸的太厉害。 等到八点的时候,几个懒虫们才一个个出房间,曹佳佳手快脚快的帮着黑妹收拾早餐,还跟着老太太唠嗑,“奶奶,这油饼您去买的吧,又挨婶子说了吧。”老太太就可委屈的哼了哼,曹佳佳就哄她,“别生气啊,奶奶我跟你说,我驾照考出来了,听说咱不远的地方开了家大超市,我开车带您去逛逛啊。” 老太太就乐了。她就愿意跟孩子们一起玩。 曹远起来的动静比较大,先是一脸我没睡醒没傻着呢的表情直接闯进了卫生间,就听见里面一阵噼里啪啦响,过了十几分钟,才精气十足的带着一脸水珠出来,然后就钻进了厨房,冲着黑妹撒娇,“婶子我饿死了,吃饭吧?” 黑妹就看了看楼上,发现那两个大的最没样,还没起呢,就冲他说,“去喊喊你哥。” 曹远就悠哈一声,窜上楼去了。 去北京半年,曹远其实已经知道两人的关系了。不过他没觉得有啥不好,他叔叔和婶子养育了他,但是,他也算是许乐和曹飞两个人带大的,两个哥哥从小学就在外一年不落的摆摊子卖钱,为的不就是养活他。他们也最疼他,对他从不吝啬,只要能给的,绝不少他一份。 他小时候,有人哄他说,“等你哥哥娶媳妇,就不能对你那么好了?” 他那时候还挺伤心的,他觉得许乐哥还好,他多有心眼啊,肯定能管得住媳妇,可他哥曹飞就不一定了,他打内心觉得他外强中干,肯定是气管炎的命,到时候他媳妇说,不许天天对你弟好,你要顾忌自己儿子,曹飞肯定要有所收敛,他该多惨啊。 所以,等他过了为他两个哥担心被人笑话,以后不能生孩子的事儿后,他觉得这样也挺好,事实上,除了他们彼此,他也想不出,飞乐公司有两个老板娘坐镇的样子。 曹远到了门口,就使劲敲了三下门,冲着里面说,“哥,别过分啊,婶子叫吃饭了,一家人都等你们呢。” 然后里面就传来许乐中气十足的骂声,“滚,瞎说什么,马上来。”还有声抱怨,“摸什么摸,没听见下面等着呢,曹飞我告诉你,你……” 曹远听到这儿,又没声了。他摇摇头,知道这起来还得有一会儿,就下楼去了,冲着老太太和黑妹说,“别等了,他俩还没睡醒呢,给他留着就行了。” 屋子里除了老太太和曹平,顿时就明白了。曹玉文赶忙招呼着一家子吃饭,老太太则皱着个眉头说,“我就说这房子小了点,你看看飞飞和乐乐都这么大了,还挤在一起睡,夜里肯定睡不好啊。要不,我去跟佳佳睡,让曹飞搬下来?” 这下连曹远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曹佳佳连忙搂着老太太哄着她说,“奶,有你这样的吗?哦,给大哥腾地方,就来挤我啊,我可不干啊,您这是偏心啊。” 老太太听了就笑了,转头笑骂曹佳佳小精怪,话题也就过去了。 屋子里,许乐终于将曹飞踹下了床,扶着腰赶忙穿衣服,眼见着曹飞还想扑上来,就颤巍巍的对他发狠道,“我警告你,楼下都是人,现在已经晚了,你要是在没样,让我没脸下去,我可跳窗了。” 曹飞一听这话,终于不折腾了。许乐见状,连忙把他散在地上的衣服扔给他,曹飞抱着一头一脸的衣服,挺委屈的说,“这不是兴致上来了吗?嘿嘿,还是家里舒坦。” 许乐就给他狠狠的一眼,他是舒坦了,可脸都丢光了。虽说家里人都知道了,可这事儿越知道越难看不是吗?想到这儿,他又瞪了曹飞一眼,警告他说,“就说是你闹肚子,我陪着你呢。听见了没?” 曹飞一脸你这不是闲的没事干的表情,可在许乐的淫威之下,只能老实点头答应,还作势抱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说,“这样行了嘛?” 许乐顿时笑了,拿白生生的脚丫子踹他一脚,瞧着身上都打理好了,床铺也都收拾好了,窗户早就打开放过味了,这才开门出去。 楼下曹远和曹佳佳正陪着曹平在电脑上玩扑克牌,老太太跟在旁边看热闹,黑妹和曹玉文不知道哪里去了,显然都吃完早饭了。 老太太听见声响,回头边唠叨边招呼他们,“怎么起的这么晚,豆浆都凉了,我再给你温温去。年轻人可不能这么睡懒觉,乐乐,明天早点起啊。” 那边曹远就发出一声笑,曹飞瞪他一眼,老实的应了。 老太太又说,“你们快点吃,垫垫肚子就行。你叔和婶子去给车加油了,等会儿咱们一起去超市买年货,你叔说从外面吃中午饭。” 许乐连忙答应着,和曹飞一个端油饼,一个热豆浆,跟着老太太在厨房里忙忙活活,这时候,门铃响了,不知道是谁去开的门,没几秒钟,就听见曹远大声的呵斥,“你谁啊,你放手,你干吗拉着她,你放手,我打人了。” 三个人吓了一跳,曹飞慌忙跑出去,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正抓着曹佳佳不放,曹远正在试图推开她,那个女人哭着喊,“佳佳,佳佳,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妈妈啊,我是妈妈啊。” 一下子,曹家人都立在了当场,曹佳佳的妈妈,罗晓梅? 罗晓梅一瞧来了这么多人,老太太还站立在中间,就把这群人的身份大体猜出来了。她放开了曹佳佳,直起身来,把自己那一头褐色的卷毛往上一撩,露出了张画着浓妆的脸。 冲着老太太说,“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罗晓梅,我是佳佳的妈啊。我从深圳回来了,我来看您了。” 站在一旁的许乐忍不住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果不其然,纵然已经过了十几年,罗小梅除了老了点,胖了点,并没有变大样,的确是她。 老太太显然也认出了她,刚才还笑眯眯的脸立刻板了起来,防备的问她,“你叫谁妈?我不是你妈,你早不是我们曹家人了,你来这儿干吗?出去!” 第120章 许乐在老太太身旁打量着罗小梅,她穿着卡其色的及膝羊绒大衣,抓住曹佳佳的手上戴着一颗闪死人的钻石戒指,扔在地上的那个包包,显然也不是普通货色,跟那年他送林宇的一样。 这分明显示,这个女人,在这些年,混的不错。 果不其然,罗小梅的话也是这么说的,她紧紧扯着曹佳佳的胳膊,冲着她说,“佳佳,我是妈妈啊,你不记得妈妈了。妈妈回来了,你看看我,你怎么会忘了我的呢。佳佳,妈妈给你带了好多礼物,你看看我,妈妈给你啊。” 她在一旁自说自话,却仿佛完全忽视了曹佳佳厌恶的表情,直到她被曹佳佳甩开。 罗小梅原本就跪在那里,不太稳当,曹佳佳的力气也不小,因着惯性,整个人就向后倒去,以极难看的姿势仰坐在了门口的地垫上,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曹佳佳,“我是妈妈,佳佳,你不认识我了。” 已经十八岁,继承了曹家人漂亮的五官,和罗小梅纤细的身材的曹佳佳,已经可以算是名符其实的美女了,可如今,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罗小梅什么都不值。 她冲着愕然的罗小梅说,“我知道你是我妈,你走的时候我都六岁了,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但你别忘了,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你以为用哄六岁孩子的法子,能哄得住我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也许你突然良心发现了,也许你当年就想好了日后来摘桃,也许你又结婚生不出来了,但在我心里,你早就跟我爸死了。” 除了自己,恐怕没有人比曹佳佳更清楚,在那个天海地冻的凌晨,她是如何伤心地等到天亮的,也没有人比她清楚,在老曹家,她是如何一点一滴的存活下来的。她爸妈做过太多的错事,而所有的一切,都报复在她身上。 她不能说奶奶和叔叔婶子不好,他们对他当然是好的,吃的喝的穿得一样不缺,可是她无法面对大哥二哥三哥的疏离,他们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真空的墙,每时每刻都在告诉她,我们基于道义同意你来,但是我们不欢迎你,也永远不会跟你有关系。 她那时候才六岁。爸爸刚去世,被妈妈抛弃,心灵脆弱,胆子又小,只能每夜偷偷哭,然后白天尽量的做好每件事。她会去用力陪着曹平玩耍,也会努力的帮着家里人做好每件事。她努力的做个好学生,每天管束着自己思想——她生怕自己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她活得比谁都累,她也活得比谁都清楚。她不像曹平,那是曹家最幸福的孩子,他只需要享受家里人的爱,而不需要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爱他。 而自己却不行,她清楚的明白,奶奶和叔叔婶子真正对他毫无隔膜,是许乐和曹飞两个哥哥考上大学的庆功宴上,她的一跪而松动的。她也知道,许乐、曹飞、曹远两个哥哥对她开始不那么防备,是她在十四岁的冬天,毫不犹豫的跳下水救了落水的曹平开始的。 她所有的幸福,都是自己一点一滴挣来的。而她所有的不幸,都是从罗小梅的抛弃而开始的。 作为女儿,对于生育她的人,她无法做出他们对曹飞、曹远做得是否正确,但对于他们的抛弃,她是有资格来否定的。 她冲着罗小梅说,“别来自取其辱了,想挽回,当初何必抛弃呢?” 说完,曹佳佳就往屋里走去。曹平一瞧他姐的样子,连忙也跟着她跑过去了。 罗小梅一瞧曹佳佳居然跑了,连忙爬起来,想要追上去。许乐迅速的拦住了她,吩咐曹远,“小远,扶着奶奶进屋,”然后冲老太太说,“奶,我处理就行了,您别跟着了。”老太太张了张嘴,最终点点头,让曹远扶着她进屋坐去了。 然后,门厅里就剩下了三个人,罗小梅看着许乐说,“你是许乐吧,这是我们老曹家的事儿,跟你没关系,你让开,我要找我女儿。” 许乐就笑了,“什么我们老曹家,我是老曹家的二孙子,曹佳佳也要喊我声二哥,你算老曹家什么人?”罗小梅刚想张口,许乐就说,“大儿媳妇?你要是敢承认,那咱们就去法院坐一坐,我六年级的时候,就跟亲妈打过官司讨论过遗弃罪,你也可以试试,看看我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后,是不是能耐长了点?” 罗小梅那句话果然就被噎了回去。她有些无措的看着许乐,画的漂亮的两道眉毛紧紧的扭在一起,像是两条难看的爬虫。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她终于叹了口气说,“乐乐,我想你是误会我了,我跟你妈妈不一样。” 她理直气壮的说,“我没有抛弃佳佳,我只是去挣钱了。当年她爸爸去世,我没工作,你干爸一个月给一百块钱,够用的,可也不宽松,我如果靠着那个生活,我们生活得多拮据。佳佳长大了,我拿什么给她?我也是没办法。” “这些年,我一没再嫁,二也没有其他孩子。我来不是像你妈似得,来从你身上要东西的,我来是为了给佳佳送东西的。”她低头捡起来自己的包,从中掏出一沓子东西来,许乐瞧着有存折还有房产证,罗小梅说,“我和我哥这些年在深圳,什么没干过,我们开始去了给人当流水线工人,后来又开了自己的小吃店,再后来又开了旅店,吃尽了苦头,都是为了佳佳的日子能好过点。” 她拿着存折说,“这里面有十万,是我给她存的上大学的钱。”她拿着个房产证,“这是我在省城给她买的一套住房和一个铺子,房子给她结婚住,铺子租出去可以收租金,我原来知道佳佳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是想给她在北京买的,可是也太贵了,我就先买了省城的,起码不用为钱着慌。许乐,我知道你和曹飞都讨厌我,但我不是来吸血的,我是真想佳佳了。” 她拍着胸脯,一字一句,“我是为了她。” 许乐说真的,挺讨厌罗小梅这么对比着说我跟你妈不一样的。他知道自己妈不算好人,可拎出来讲算什么。就连曹飞听着都替他心疼,将他扯在身后,冲着罗小梅说,“你自己的事儿,扯乐乐干什么?不过说真的,你自己什么样,老曹家人谁不知道,别摆着一副我有钱了我给你钱所以我对你好过去的事儿都算了吧的样子出来给我们看,这年头钱没那么管用,更何况,这点东西,也不算什么。行了,话也说完了,请吧。” 曹飞如今身高一米八二,比起罗小梅来说高了不少,他往前一站,压抑感立刻出现。罗小梅忍不住地向后倒退了两步,她看了看两个男孩子的脸色,又往里瞧了瞧,果真曹佳佳已经不见了,知道今天没戏了,只能喊了一嗓子,“佳佳,妈妈就住在腾辉,记得来找我。” 然后抱着包,拿着那堆东西,踩着高跟鞋跑了。 曹飞立刻就想揽着许乐回去,许乐却拉着他开门出去跟了几步,正好瞧见罗小梅上了房子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车子一溜烟就开走了,许乐只看到个车牌号,深圳的。 曹飞说,“这是有人跟着回来啊。” 许乐点头,“不是司机,就是情夫,哦,还有罗山,看她到底要干什么吧。” 等着曹玉文和黑妹回来,许乐他们就把事情说了。曹玉文一听也有些生气,曹家人都记得当年柳芳来的时候,闹得多大动静,许乐肚子上至今还有个刀疤呢。他想了想,就给个杜小伟打了个电话,许乐听见他爸让小伟舅舅在函城查查罗家人,另外,再找个人从省城查查,几个人跟她回来的,要干什么。 这些年,杜小伟靠着乐平苗业,已经在省城建立了强大的人脉圈,这些事情,完全能够搞定。不过即便这样,一家人出去采购的兴趣也减低了不少,许乐寻思这事儿就算了,毕竟谁都没心情。没想到刚打完电话,曹佳佳就穿这件红色大衣下来了,冲着一屋子人说,“怎么都没换衣服呢,不是要出去吗?小叔,我可等着中午大餐呢,不能不请了吧。” 老曹家一瞧着她显然是故作精神呢,谁也不好戳破她,连忙各个点头答应,上去换衣服去了。 罗小梅果不其然没有放弃,腾辉就离着他们不远,她几乎是每天上门,倒是也不闹,也不去敲门,就把车停在他们家门口,坐在里面等着。有人出来了,她就上前打招呼,跟曹玉文、黑妹套近乎,试图帮老太太提篮子,还给曹平塞过礼物,尤其是曹佳佳,只要她出门,罗小梅必定是跟随,无论说多么难听的话,都不离开。 杜小伟那边消息也不慢,三天后就给了答案。罗小梅在来省城前,的确先回了函城,给她妈上了坟,还去看了趟曹玉武。听着他们的老邻居说,不是她一个人回来的,还有个中年男人陪着她,都以为是她丈夫。而在省城,罗小梅在腾辉也的确只开了一间房。 曹佳佳听了后嘲讽道,“说什么没嫁人,讲笑话呢!” 第121章 罗晓梅的锲而不舍,比起十多年前瞅准了劲儿要嫁给曹玉武时,丝毫不差。更重要的是,比起当年四六不懂的她,如今已经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了。 她终究没没再找上门来,只是不停地守在门外,想跟曹家人,尤其是曹佳佳搭上话。 许乐和曹飞眼睁睁的看着,曹佳佳对罗晓梅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深恶痛绝,到后来的皱眉深思,乃至一个星期风雨无阻的等待后,罗晓梅在此拽住曹佳佳,她没有甩开。 许乐站在小红楼的二层,他和曹飞的房间里,就看着曹佳佳被罗晓梅拉进了车里,车子油门打开,几秒钟内就消失在视线中,曹飞围上来,搂着他的肩膀说,“别看了,早就知道的,不该留的永远留不住。” 许乐笑笑,罗晓梅当年就是抱的这种心思,所以才敢把六岁的女儿扔下不管,就像是他妈妈柳芳,恐怕也是这种心思,只是没想到,他的心狠多了。 想到柳芳,自然会想到金哲,金哲从那次他们摊开讲后没几天,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金成雁答应放了柳芳出来,他在签字接柳芳出来的那天,见过金哲一次,自此后,兄弟两个就没再见过。 听跟金哲还有联系的张高兴说,他带着妈妈回美国了,以后要定居在那里,恐怕很少回来了。不过听说金哲另一个哥哥金澈常年去看他,兄弟两个人关系很好。金哲让张高兴给他带了句话,“哥,你如果有一天想见我了,可要早点告诉我,我来看你。” 许乐叹口气,揉揉自己的心脏,他对金哲没意见,相反,他很喜欢那个可爱的小孩,他所有的气都是对柳芳的。这些年,他跟着曹飞一路摸爬滚打做生意,那些柳芳加于他身上的戾气已经渐渐消散,他想,再过几年吧,再过几年,他就能坦然的面对金哲,而不会想起他背后的柳芳。 曹佳佳一去许久。等着天都黑了,才回到家。 她的眼睛是红肿的,脸色极差,看样子很不舒服。 瞧见一家人都在客厅里等她,曹佳佳艰难的笑了笑,冲着曹玉文说,“叔,我睡会儿去,你们早点休息吧。” 曹平等了一晚上,有些不甘心,想冲上去问问罗晓梅到底说了什么,可却被曹远抱住了,曹远揉着他的脑袋说,“让她想想,她想好了肯定会说的。” 这一想,就是三天。曹佳佳瞧着十分憔悴,眼底的黑眼圈也是越发厉害,恐怕这些天都没睡好。眼见着要到大年三十了,她终于抽了个时间,在饭桌上对大家说,“奶奶,叔,婶,我年后,想去一趟广州。” 她这话一说出口,曹远啪的一声就扔下了手中的筷子,冲着她说,“去呗,反正养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以后肯定一哄就跑,看你天天义正言辞的,还以为你多坚定呢。” 说完,曹远直接就转身上楼了,曹飞试图去拉他,都被曹远给闪开了。 黑妹瞧着不像样,曹佳佳又脸色不好,在中间圆话,“小远就是说话冲,他没别的意思,还是舍不得你走。” 曹佳佳揉着眼睛说,“婶子,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的,我没想走。我就是去看看,她说,她得了病,活不了几个月了。她怕死后没人送终,让我去认认路。” 这话一落,一屋子人都惊呆了。虽然说罗晓梅是嫂子,但她嫁给曹玉武的时候才不到二十,比黑妹还小几岁呢,如今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出头,怎么可能得了重病呢。 黑妹忍不住地说她,“别是忽悠你的吧,她这么年轻。” “诊断结果我看了,的确是肺癌晚期。”曹佳佳说,“当初她和罗山两个人,把我放在了咱家口,就南下打工去了。他们原来想着挣点钱就自己单干,没想到进了一家黑工厂,是专门做矿棉天花板的,车间里充斥着粉尘和刺鼻的气味,他们干了几个月都没给钱,还被押着身份证,走又走不了,只能在那儿边干边等时机。病根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后来,她认识了广州的一个挺大的混混,跟了他,人家才把她和罗山弄出来。罗去做生意了,她受不了苦,就跟着那个混混过日子了。她生我的时候伤了身体,一直也没怀上孩子,没几年,混混就不怎么理会她了。她就拿着混混给她的钱,买了两套商铺收租过活。” “病是半年前查出来的。罗山这几年做生意赔大发了,听说她有病了,就瞧上了她手中的房子和商铺,一直想让她立个遗嘱。她不想留给罗山,就偷偷卖了房子,才来找我。那个男人,是她雇的司机和保镖,她说怕罗山弄死她。” 这话一说完,一家人都挺唏嘘的。罗晓梅那样的回来,按着他们的想法这是混的好了,想要炫耀顺便要走女儿,谁知道竟是这个原因呢。 连一向厌烦罗晓梅至极的曹老太太,也叹了口气,跟曹佳佳说,“要真是这样,还回什么广州啊。你就寒假那点时间,来回折腾个啥,省城的医院也挺好,你让她在周围租个房子,经常去看看她,不就行了。哎,人都这样了,过去的事儿,也别提了。” 老太太岁数大了,最是害怕这些生离死别,纵然是讨厌的人,一辈子都不想想起的人,在她心里没有照看好她大儿子的人,可鲜活的生命这样一点点离去,也是让她难过的事儿。 她摆摆手,让曹平扶着自己进了屋。这边曹玉文才说话,“你奶奶说得对,既然这样了,就在省城住着吧。再说,罗山那边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你跟着去了广州,我们也不放心。” 曹佳佳就点了头。 房子倒是不用租,罗晓梅用广州卖了房子的钱,在省城给曹佳佳买的就是现房,原本罗晓梅不愿意搬进去,她对着曹佳佳说,“那是新房,以后留给你结婚用,我搬进去了,万一死在那儿了,对你不好。” 她说话的时候可怜兮兮的,带着原先从来没有过的谦卑和自觉,在老曹家挺直了腰杆做人的曹佳佳知道,她跟着那个混混,一定过得不好。 她对罗晓梅不是没有恨,只是让生死离别把恨暂时遮住了而已。她冲着罗晓梅说,“你住这里,我过来,你不住这里,就回广州吧。我不要你的房子,我以后自己会挣的。” 罗晓梅就很着急,抓着她的手说,“你怎么这么傻呢,你不喜欢我,干嘛也不喜欢房子。你叔叔倒是有钱,可那是你叔叔的,也不会给你,全都留着给许乐和曹平呢。你自己挣,挣到什么时候,你一个女孩身上没点钱怎么行。” 曹佳佳就笑了,“你也知道那是我叔和婶,不是我爸和妈啊。” 罗晓梅就有些讪讪的。她叹了口气,就不说话了。 她的病情还算稳定,怕是瞧出曹佳佳除了她死这事儿,真不愿意搭理她,事儿也很少。除夕那天更是自觉,说是回娘家看看,就自己回了函城,连给曹佳佳纠结的时候都没有。这时候,老太太还感慨,“罗晓梅终于变好点了,佳佳也少为难点。” 曹飞有时候看不懂这些人,他想不出一个人怎么能那么的坏,又能够那么的无耻的出现在你面前。就像曹玉武,就像柳芳,就像罗晓梅。但是许乐却明白,这世界上所有的规则都是给好人的,就如曹家人,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做着好事儿,他们养了许乐,养了曹飞,养了曹远,也就必须养曹佳佳,因为他们万一不养,人家就会苛责他,他们自己的良心也会受不了。 但是,坏人是没有良心的。他们聪明拿捏到了这些好人们的脉搏,所以能够无比无耻的将包袱扔给他们,然后再无比坦然的在合适的时候收割成果。他们所需付出的,不过是忏悔罢了。这其实除了面子,压根费不了什么。反正,他们也从没有过面子。 过了初五,罗晓梅就回来了,曹佳佳每天去看她一次,呆上半小时。罗晓梅将房产证和存折都交给她,让她带回老曹家放着。曹佳佳原是不肯的,她不想要这些钱,她觉得这些钱,是用来收买她失去妈妈的所有痛苦的。可罗晓梅就差跪在地上求她了,“你不要,难道要给你舅舅拿走吗?就算妈妈再坏,也没害过你,佳佳,你不花也不住,就当留个念想不成吗?你爸爸去世了,妈妈以后再走了,你就一点都不想吗?” 曹佳佳想说不想的。可她说不出口。哪个孩子没奢望过父母全心全意的爱呢。 罗晓梅光着头,没有戴着她那漂亮的假发,拉着曹佳佳的手再接再厉,“就当我以后的治疗费用,别让你舅舅为了省钱,拔了我的氧气。” 曹佳佳只能收下了。 罗晓梅活过了那个寒假,到了开学,她就收拾东西,跟着曹佳佳去了北京,在她学校周围租了房子住,只为了给曹佳佳做顿好吃的,可惜曹佳佳功课忙,回去的很少。 罗山追来过,这个男人留着光头,看起来依旧是个混子。她堵在了罗晓梅的房子门口,跟她要钱,“你留那么些钱干什么,我命都快没了,你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吗?” 曹佳佳那时候听着邻居的电话,匆匆忙赶来,就看见他妈站在防盗门内,对着罗山撕心裂肺,“哥,我叫你声哥,你害了我一辈子了,你给我留点好念想行不行。如果不是你,我为什么要走上那条道,结果跟了曹玉武,如果不是你撺掇,我怎么会丢下佳佳去了南方,如果不是为了救你出来,我怎么会跟了那个混蛋。哥,我求你了,我没几天好活了,你放了我吧,你别跟我要钱了,让我给佳佳留点吧。我求你了。” 曹佳佳看着罗晓梅跪在了防盗门内,她坑坑坑的不停地给罗山磕头,罗山呆愣的看着已经光了头的妹妹,旁边是邻居们指指点点的嘲弄,他说,“你们都怪我,妈走的时候也怪我,可我又什么办法。” 他看了一眼狠劲磕头的罗晓梅,慢慢地从那老旧的楼梯上走下来,路过曹佳佳的身边,他没认出,这个孩子是他曾经抱过的,亲过的,最后又亲手放在老曹家门口的曹佳佳。他喃喃自语,“我有什么办法,我也要活下去啊。” 罗晓梅的病还算好,罗佳佳上学,她就在北京,罗佳佳放假,她就跟着回省城,她挺过了两个春秋,在2002年的春节后咽了气。她最后扯着曹佳佳的手说,“佳佳,别恨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把你交给你叔叔养。你这么好,我是养不出来的。” 第122章 许乐一连梦见自己被如来佛祖连压三次在五指山下,就知道这肯定又是曹飞把他当褥子用了。睁开眼一瞧,天刚刚亮,还带着暗蓝色的光穿过白纱帘透进来,恰好能看见曹飞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香的样子。 可真是会找地方,双手压着他的双手,双腿压着他的双腿,脑袋枕着他的胸脯,嘴巴里还打着小呼噜。就算没流口水,许乐也知道,这个梦定是香甜无比。 可代价是,他全身都麻透了。 他想,他今天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来恢复正常。 可就这样,他也舍不得把曹飞弄起来,这个大家伙为了给奶奶过生日,把整整一个月的工作都提前了,足足有半个月没怎么睡。 他们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依旧经营飞乐。曹飞管经营,许乐管技术,两个人倒是夫唱妇随,分工明确。困难倒是不算大,因为在大学那四年,能遇到的困难,几乎都遭遇了,更何况,他们还有曹玉文这个金手指在,当年的乐平苗业就已经在全国数得上名号,加上跟农科院合作愉快,无论是技术、人脉还是渠道都是应有尽有,他们几次遇到困难,都是求助了曹玉文。 不过乐平和飞乐虽然都是经营花木,但侧重点却不一样。乐平以月季、玫瑰为主,在原有的基础上,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已经培植不下数十种新品种,在国际上也是占有相当大的比重。 飞乐开始以菊花为主,主要出口日本。但随着日本经济的衰退,对菊花的需求逐年减少,他们又找了个新的方向——多肉植物。那时候日本和韩国的多肉种植正火热,飞乐没少挣钱。而如今,国内的多肉也火了起来,他们原本就出发的早,自然占据了优势,业务忙的不得了。 等着七点半,听着家里其他人都起来了,走廊里有了踢踢踏踏的走路声,许乐才把曹飞叫起来。曹飞有些迷糊,从他身上翻下来,就将人一把搂过来,又揣在怀里了。 许乐浑身都是麻的,自然也没力气挣脱,只能喊着他,就这样,两个人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加上曹飞赔罪奉送免费爱心按摩,两人下楼已经是八点半了。 一家人早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如今住的仍旧是小红楼。这小区已经是有着三十多年历史的老楼了,但因为建在大学内,又都是红砖建造,岁月风霜下,看起来格外的古朴,所以居然成了学校的一景。不少人专门爱到这边拍照。 因着老太太在这里住习惯了,所以,曹家一直没搬走。前两年,后面的王教授去世了,他的儿女都在国外,回来处理后事的时候,曹玉文就把那座楼也买了下来。正好两家原本就是一墙之隔,曹玉文找人将原本的花园墙开了个门,两栋楼就变成了一家。 如今,已经是2011年,许乐和曹飞都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至今仍是以不肯结婚为由,对外宣传单身主义。曹远大学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一毕业就结了婚,这女孩肚子格外争气,直接生了对龙凤胎,所以,曹飞和许乐倒是不闲着,天天得帮曹远看孩子。 曹佳佳毕业后没留在北京,回了省城,她学的是医学,如今是省中医的一名大夫,对象也找的同行,生了个女孩,经常能回家看看。 曹平的成绩不如哥哥姐姐们好,但是也不差。当年报考大学的时候,就留在了省城读的财经,直接就走读住在家里。毕业后就跟在曹玉文身后打理乐平苗业,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他是唯一带着老婆孩子住在小红楼陪着老太太和曹玉文夫妻的一个。买下后面那栋楼后,他就搬到了后面。 如今,一家老小各个都忙活的很,不过老曹家风气好,过年过节都必须回家,除了曹佳佳要顾忌婆家,偶尔不到场外,一家人倒是都如曾经一样,亲密的很,连孩子们也都关系良好。 今年是老太太九十岁大寿,又是曹玉文和黑妹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所以他们兄妹五个,早就商量好,要给这三个人好好办办,所以从前天开始,已经陆续回来了。 许乐和曹飞下来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坐在餐桌上吃饭了,曹远面不改色的叫着曹飞,“哥,豆浆都凉了,快点吧。等会还要出发,别晚了。” 老太太要过九十大寿,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早就去世的老头子了。曹老爷子原本就是函城人,当年去世的时候还不流行火葬,依旧埋在了老曹家的祖坟里。老太太的意思是,她觉得老曹家的祖坟实在是太远了,孩子们都很少回去,日后要是她也去了,一年能看她一次就不错了,等着曹玉文他们也去了,恐怕就彻底忘了。 曹老太太就想着在省城买块双墓地,把老爷子迁出来,等着她去世了,就埋在省城,这样,他们能守着儿子孙子,儿孙想起来了,想看他们了,也顺腿。 这要求曹玉文怎么可能不答应,早就将墓地看好了,又开车带着老太太来看过,才定下来。还找了人算了算,结果定下迁坟的日子特别巧,就在老太太过大寿的前两天,所以这群小的才会这么忙,这事儿是在太重要了。 不过,原本他们的意思是,曹玉文带着去就可以了,但老太太一是不放心,想亲眼看着,二是好多年没回函城了,也想回去看看,就非要跟着去。曹玉文这才又找了辆舒服的车过来,才将事情准备好。 许乐大口吃着油条,其他人都忙忙活活去准备了,只有老太太揽着重孙子——曹平的儿子曹毅,在那儿叮嘱他们,“慢点吃,慢点吃,咱不急。” 曹飞就嗯嗯嗯的答应着,慢慢地吃着,等着瞧着许乐吃饱了,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在那儿喝豆浆了,他才一口半根的,将剩下的油条全都包圆了。六岁的曹毅瞧见了,瞪大眼睛满脸钦佩的说,“大伯真厉害,我吃半天才能吃下的,一口就下去了。” 曹飞就跟他闹着玩,一把将这孩子举到头顶上坐着去了。曹毅开始还害怕,可坐上去发现视野变大了,就高兴起来,嗷嗷嗷的叫着让曹飞带他去花园子里逛。就这么热热闹闹,等着收拾好出发,已经是十点了,一流四辆车,到了函城的时候,都已经下午快一点了。 老太太想回家属院看看,因着曹远他们这群小的都对那儿没什么印象,所以也就没叫他们,只是让他们在宾馆休息,曹飞开着车,带着曹玉文和黑妹、许乐和老太太,五个人来了家属院。 这里多年并没有变化。只是原本就已经老旧的楼房,越发显得灰暗破败。因着正是午间,不少人都在下面打麻将和打牌,秋风将黄叶吃下来,撒的满地都是,像极了三十年前的那个秋天,曹玉文领着许乐第一次来到这里。 曹玉文扶着老太太颤悠悠的往他们家那座楼走,老太太边走边说,“你瞧,这都没变样呢,你树都这么粗了,当年咱们搬走的时候,也就胳膊粗呢。” 许乐就在后面偷偷跟曹飞说,“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到家里吗?你还想揍我呢。”曹飞怕是也想起来了,他那时候看着许乐挺不顺眼的,又瘦瘦小小的,就想撞他一下,给他个下马威,结果许乐提早伸了腿,直接把他绊了狗吃屎,这家伙还一脸无辜说不知道呢。 他趁着没人,捏了捏许乐的肩膀,算是告诉他,自己记得。他不但记得这些,他还记得,许乐第一次跟他合作干坏事,就是指挥他将小叔枕头底下的套套给偷出来了,他还记得,那年冬天,推着曹远满大院的捡垃圾,是许乐扯住了他,然后给了他一条更简单的道路。他更记得,他那么无助那么需要人关怀的时候,是许乐,一点点一步步,将他从泥沼里带出来。 不知不觉,他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他叔叔曾经问过他,要不要领养个孩子,他拒绝了。他想,他曾经是许乐的孩子,许乐如今是他的孩子。他们只要彼此就够了。 他们这一行人,在整个大院里,显然是十分打眼的。但因为真是搬走好多年了,很多人都认不出来了,也就一直没有跟他们搭话的。 一直等到他们快走到楼底下的时候,突然有个女人不敢置信的叫了一声,“你是……玉文?曹玉文?” 一家人的脚步自此停了下来,许乐跟着回头,见是一个穿着洋红色开衫的中年女子,保养的极好,看着十分漂亮。只是他也没什么印象了,只听着曹玉文想了想,问道,“你是周洁?” 许乐的回忆,一下子就被拉了回来。 周洁,这不是那个一开始跟他爸谈婚论嫁半年,结果因为他大娘去世,害怕嫁进来带孩子就退婚的周洁吗?她还有个身份特别敏感,是他爸的初恋情人啊。 许乐立刻回头瞧他妈的脸,果然,已经黑了。 第123章 周洁一听曹玉文认出她了,也挺高兴,笑着说,“是我啊,这都多少年不见了,你们搬到省城也没回来过。今天是……” 曹玉文就指了指老太太和黑妹许乐他们,“这不老太太想这边了,回来看看。” 周洁这才瞧见他们似得,连忙冲着老太太说,“哎呀,大妈,好久不见,您气色真好。” 老太太点点头,她作为一个母亲,有着天生的护短情节,当年周洁都交往了半年了,就因为嫌弃他家条件差,孩子多,愣生生不干了。老太太想起来就觉得呕的上,她倒是不是觉得周洁有多坏,她要是有个女儿,也不会同意的,就是心疼自己儿。 所以,瞧见周洁如今云淡风轻的跟他们打招呼,她虽然不至于给脸色,也没多热情。 不过,周洁显然没把这个当回事,打完招呼就冲着曹玉文说,“手机号留我一个吧,这么多年没见了,难得碰上。” 许乐就听见黑妹就在旁边咳嗽了一下,不过,曹玉文也没法拒绝,瞧见周洁把手机已经拿出来了,只能把自己手机号报了上去。 等着告别了周洁,一家人上了楼,进了屋,连屋子里的尘土飞扬都顾不上,黑妹就哼的一声数落他,“电话报的挺溜啊,经常干吧。” 曹玉文嘿嘿笑了笑,没说啥,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黑妹瞧见他这反映也挺没意思的,毕竟只是意外遇见,何况许乐还在旁边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了一句“风度”,就没再提这事儿。 这屋子自从已经有好几年没住过人了。 当初曹玉武去世,罗晓梅就带着曹佳佳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然后就把曹佳佳放在老曹家,去了南方,这屋子就空了下来。后来,罗晓梅生病回省城,跟曹佳佳关系缓和后,曾经提出想要来这里瞧瞧,曹佳佳陪她来这里住了一星期,回去没多久,罗晓梅就去世了。自此,都快十年了,这里再也没人住,如今一看,全都是尘土。 老太太就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慢慢的行走。 这里承载了太多记忆。当时搬进来的时候,曹老爷子还活着呢,曹玉武和曹玉文都不大,一家人从平房终于住进了楼房,过上了楼上楼下的生活,别提多高兴了。 老太太摸着那些老旧的家具,一个个说,这个是玉武七岁的时候打的,那时候我爸从东北弄了批板子,给了咱们两块,就打了个五斗橱。那个写字台是玉文上小学的时候买的,两个孩子做作业,家里原先的桌子实在放不开。 只是,后面就悲伤了起来。曹玉文被迫下乡去了东北,曹老爷子得了急病去世,李桂香怀孕出意外,曹玉武出车祸。老太太的神情一下子黯淡起来,放在家具上的手也收了回来,她转头看了看不大的房子,一眼一眼的,就仿佛看最后一次一样,然后对着曹玉文说,“就这样吧,回去吧。” 曹玉文也看出老太太心情不好,赶忙招呼着黑妹他们下楼。这会子不少邻居都知道他们回来了,只是如同老太太这个岁数的,已经没几个了,都是曹玉文曾经的朋友们。大家相互招呼两声,就上了车。 一路无言,等着快到宾馆的时候,老太太终于发了话,“卖了吧!” 曹玉文都没反应过来,问他娘,“妈,你说啥?” 老太太就说,“房子,卖了吧。不留了,都是伤心事。” 当天下午,一家人又去了函城下面的一个曹家村,那是曹家的老家,只是因为当年曹老爷子这一脉都进了城,其实在曹家已经没什么近亲了。 曹老爷子就埋在村里的坟地里,旁边还给老太太预留了个位置。他们要迁坟这事儿,早就已经打电话沟通过了,村长招待他们住了一夜,提前将该做的都帮忙弄好了,还算了时间,到了第二天凌晨,就按着吉时把坟打开,然后曹玉文带着曹飞、曹远、曹平三个孙子下去,亲手把已经化成白骨的老爷子捡到了准备好的盒子里。然后直接一路带回了省城,安顿在了墓地中。 随后就是老太太的九十大寿,一家人聚在一起高高兴兴的送了礼物,最小的一辈还在一起,现场给老太太一人用毛笔写了个寿字,把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终于将回老家时,想到的那些伤心事,给忘了。至于曹玉文和黑妹的结婚三十周年,他们原本撺掇着他爸买个钻戒加一束玫瑰花送给他妈,结果,因为曹玉文觉得这么大岁数了,没必要,就算了。 随后一家人就各奔东西,上班上班,上学上学。 许乐和曹飞两个人一起回了北京,忙活的昏天暗地,直到半个月后,他妈黑妹在半夜三更给他打了个电话,一接通,他那爽利了半辈子的妈就哭哭啼啼给他说,“离婚,乐乐,我要跟你爸离婚。” 许乐吓得觉都没了,问他妈,“妈,出了什么事了,您跟我爸不是很好吗?怎么要离婚啊。今天可不是愚人节,不准给我开玩笑啊。” 那边黑妹就说,“谁跟你开玩笑,我现在开车在高速上呢,一会儿就到你家,我就住你这儿了,我跟你爸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儿子,妈就跟着你过了。” 说完,电话就挂了。 这下不但是离婚还离家出走了,许乐一脚踹醒了睡得正沉的曹飞,把事儿跟他说了。两个人也搞不清状况,许乐就又连忙给曹玉文打了个电话,他爸电话里一副我烦死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的口气,跟他俩说,“谁知道怎么回事呢?我没干啥啊,我最近大活动就是参加了朋友聚会啊。那个没别人啊,就是函城家属院的那些朋友,到省城玩,上次回去我不是留了手机号了吗?他们也联系了我,让我去坐坐,我就去了啊。你妈就不干了。你说,至于吗?” 许乐敢肯定,不止这事儿,不过他爸一向在这方面粗脑筋,所以自己没在意吧。他又问了几嘴,都是谁来了,你们干了什么,不出意外的,就听见了周洁的名字。许乐就问他爸,“那周洁来干什么,他又不是咱们院子里的,你们也不算朋友吧。” 曹玉文就挺莫名其妙地说,“她来不来管我什么事,我怎么知道啊。” 许乐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也不跟他在电话里扯,直接就说他来处理,让曹玉文放了老大的心,冲着许乐说,“关键时刻,还是乐乐管用。” 他妈凌晨两点半,将车停在了他家楼下。许乐和曹飞将她接近家,问她饿不饿,累不累,她也不说话,就坐在沙发上,抱着个抱枕,对着许乐说,“过不下去了,真过不下去了。” 许乐就跟他对面坐着,开始说话,“妈,你为啥过不下去啊,我爸那人吧,心里没事,坦荡荡的,我刚才都问过了,他压根不知道周洁在那群人里,也没跟她多说话,就是偶尔碰见了。” 黑妹说,“我知道。”、 许乐就傻眼了,知道了还闹腾什么啊。曹飞在他身后,听了跟着问,“婶子,那为什么啊。你们平时也没什么矛盾啊,过得挺好的。” 黑妹就说,“是没什么矛盾,也没什么火花,就是普普通通的过日子呗。这样的日子多没意思。” 许乐和曹飞一下子就哑然了,不知道黑妹怎么突然想到这顶上。 黑妹然后就住了下来,给两个人收拾收拾房间,做做饭,没事的时候,就到旁边公园里去跟人家跳广场舞,日子过得也挺好,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就是不愿意回家。 许乐和曹飞寻思着她有事儿肯定会说的,也就没逼问她。一直过了有七八天,曹玉文已经连续三四天要来北京接媳妇了,黑妹才在曹飞加班的一个晚上,跟许乐坐在他家的露台上,聊起了天。 许乐终于问出口,“妈,你究竟是哪点不愿意跟我爸过了。总要有个原因吧。” 黑妹就说,“其实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对不对?也是日子过好了闲的没事干,就爱瞎捉摸。乐乐,你说你爸,是不是将就着跟我过了一辈子啊。” 许乐听了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黑妹挺难受地说,“我当时嫁给他的时候,他也不是因为喜欢我。是家里需要个能干的媳妇,他谈了半年的周洁,又不愿意受苦,没办法之下,才答应的。当然,这事儿不怪你爸,我就是说,我俩其实没什么感情的。就是凑在一起过日子。他需要个人,我也觉得他合适,就这么一年年过下来了。我俩之间,哪里有什么感情啊。” 许乐就懵了,他对他妈说,“怎么能没感情呢?你们在一起过了三十年了,曹平都多大了,哪里会没感情。只不过我爸爸不善于表达吧。” 黑妹就摇头,“过三十年,也不是爱情啊。就是相处的时间长了,就成了亲人了。你看,我们过了这么多年,都这么平淡。我不是怀疑你爸跟周洁怎么样,我就是再想,如果是周洁嫁给他,他肯定不是这样吧。三十年纪念日,也不会就送我个商铺了事。既然这样,不如放开,大家都还算年轻,也能找找第二春。” 许乐顿感事情大发了,等他妈睡了觉,就偷偷跑自己屋子里给他爸打电话,“爸,你完了,这回可不是一颗钻戒能搞定了,你把公司给小伟舅舅管一阵吧,过来追媳妇吧。” 第124章 曹玉文有着许乐做眼线,挑了个时间风尘仆仆的赶来,为的就是第一时间能瞧见媳妇。当天许乐闹腾着要吃水饺,还必须是自家包的皮薄馅大的荠菜肉馅子的。黑妹拿恨不得拽着自己胳膊摇啊摇的许乐一点法子没有,再说又不是什么难事,就答应了。 和面的时候,还冲着许乐说,“原先小时候都没见这么撒娇的。真是越大越小了。” 许乐抹汗,心想老爸我容易吗。 结果包了一半都不到,曹玉文就进了门。他左手一个大箱子,右手一个大包袱,累的呼哧呼哧的,瞧见黑妹在忙活,连汗都顾不上擦,就咧嘴冲她讨好的笑笑,撸着袖子就说,“来来来,擀皮这事儿还得我来。” 黑妹倒是没给他脸色看,就是瞪了许乐一眼,显然是发现他的诡计了,要不是许乐缠着她要吃饺子,她现在应该在公园里溜达呢。 许乐一瞧人都到齐了,给了曹玉文一个加油的口型,扯着曹飞就进了屋,给他们留了个空间。进屋关门后,就各忙各的。 等着过了小一个小时,外面饺子已经包完了,他俩才出来。此时黑妹正在煮水,曹玉文跟在她屁股后面献殷勤。一会儿问一句,“我来吧?”一会儿问一句,“累不累,我给你揉揉肩?” 黑妹被他烦得要死,一回头瞧见许乐两个人,简直跟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把曹玉文便往外推,边冲着两个人说,“你们陪着你爸玩一会儿,我忙死了,别烦我。” 曹玉文就这么被推了出来。扯着许乐坐在客厅里小声说话。许乐问他,“你刚才包饺子没帮忙啊。” 曹玉文烦恼,“帮了啊,干活的时候没事儿,就是不说话,这不干完了就不行了,你说我原先怎么没看出来,你妈是这样卸磨杀驴的人。你瞧瞧,这日子好了,钱也多了,她就不要我了,别说什么没感情,没感情我能跟她过三十年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说,是不是你妈嫌弃我岁数大了。当年结婚的时候我就有点捏不准,我都三十出头了,她才二十三,我俩差着小十年呢。原先不明显,现在你看看,我都有白头发了,你妈还跟小姑娘似得呢。” 这句话差点没把许乐的牙酸掉。他真没想到,他爸心里这么想着他妈,其实黑妹跟他唠叨完,他都有些害怕,他爸别真的对他妈没什么感情,那就糟了。哪里想到,他爸这是爱你在心口难开啊。 许乐腾地就站起来,冲着他妈说,“妈。我爸说他都成老丝瓜瓤了,你还是小姑娘样呢,他问你是不是嫌弃他岁数大了。” 曹玉文一向是内敛的人,尤其是这几年生意做得越发大了,他作为董事长,又一把岁数,自然要威严一些,平日里说话就很注意,家里家外都一副我很深沉的样子,这种话哪里会说得出口。 曹玉文的脸腾地就红了,然后黑妹那边的动作也停了,他就看着他老婆难得的,回头笑了一下,冲着许乐说,“这句话还差不多。”曹玉文顿时就愣了。 你说他这半个月,又是打电话,又是折腾着往这边来,还帮着干活,也没见黑妹笑一笑,怎么就这一句话,就笑了呢。 许乐瞧着他爸这副懵懂的样子,只能叹口气将他爸扯到屋子里,给他上课。许乐问,“爸,你过三十年结婚纪念日,为什么给我妈送商铺而不送钻戒呢。” 曹玉文一脸这当然的表情,“这不是你妈突然想开个服装店,我寻思她正需要啊,就买下来给她了。钻戒这东西,又大又闪的,我听小王讲,他买给老婆的,只戴了一次,就放家里了,怕丢啊。你妈也不是那种喜欢打扮成金光闪闪的人,买那个干什么。” 许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阵见血的说,“爸。你就没想过,你不是岁数大不招我妈喜欢了,你是太古板了。” 曹玉文就愣那儿了。他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儿子,手指着自己,许乐知道他的意思,就是我这么玉树临风,是个员工都要夸帅的男土豪,你妈居然觉得我古板? 许乐跟他解释,“爸,我妈缺商铺吗?” 曹玉文摇头,“家里的财物都在你妈手里呢,那商铺钱我攒了有一阵的零花钱才够呢。” 许乐问,“她自己能买的东西,你送他有意思吗?” 曹玉文瞪眼,“那我买的,跟她买的有什么不一样。什么东西有钱不能买,她要想买不都能买到吗?” 许乐就把手伸出来,这么多年了,他手上戴的,还是上大学的时候,曹飞送他那款普通的白金戒指,看着平淡无奇。当然,曹飞手上也是那一枚。许乐就把手往曹玉文眼前晃一晃,“这个不能。你看,这东西不贵吧,我记得当时买的时候才千把块钱,如果是我自己去买的,随便戴戴的,我早就不知道扔在哪里了。但是曹飞送我的。爸,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我喜欢你,想跟你过一辈子。所以我把它戴在我手上,从没摘下过。这是承诺。也是浪漫。” 曹玉文虽然同意了曹飞和许乐的事儿,其实还比较避讳这事儿的,许乐和曹飞也没在他们面前做过什么亲密事儿,所以一听这个,还有些脸红,他不好意思的冲着许乐说,“说这个干什么,不就是戒指吗?我买我买!” 瞧着曹玉文那副我现在下楼去买个戒指的样子,许乐就知道,他爸要这么干肯定好不了。无奈之下,只能拍了拍他爸的肩膀,“行啦,先吃饺子吧,下午我陪你去。” 一顿饭一家人还是别别扭扭,黑妹跟许乐聊得开心,曹飞硬着头皮顶着曹玉文的怨气陪他说话。等着吃完饭,曹飞就拍着自己心脏说,再来一次,肯定要骤停的。 下午,许乐直接将曹玉文拉到了新华书店,拽着他跑到言情区去买了一堆新出的小说,等着出了门,他爸黑着脸问,“买这个干什么?”许乐答,“学啊。不会还不能学啊。” 曹玉文就想撂挑子,“这东西我怎么看得下去,这都是孩子们看的,就曹平他们那么大的。我不看。”许乐就在车上耍赖,“那我走了,你把车开会省城去吧,我跟我妈过。反正你也没和好的意思,我瞧着我妈最近在公园里混的不错,有好几个大学教授啊,什么的对她挺好呢,还可以撮合撮合。” 说着,许乐就要开门,曹玉文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这破孩子,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半天后才吐出一句,“回去吧。” 等着回了家,黑妹已经出门玩去了,曹玉文抱着书回屋去待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拿着大衣出来问,“那那那小公园在哪儿呢,我去逛逛。” 许乐就忍着笑,给他指了路。等着曹玉文关门一离开,他和曹飞就忍不住笑了。许乐还又进了曹玉文的屋,发现买的书塑胶封皮都拆开了,每个翻了一两页,怕是看不下去,都扔一边去了。 这一出去就是两个多小时,等回来的时候,黑妹带着股怒气,直接就回自己屋了,曹玉文也不算太高兴,哼哼的也进了屋。许乐和曹飞就跟傻子似得,看着两扇关紧的房门,谁也不敢去叫一叫。只能自己煎了水饺,凑活的吃了晚饭。 只是事情到了第二天,就起了变化。许乐早上一出卧室,发现在厨房里忙活的居然不是他妈,而是他爸。他惊讶的都合不上嘴,他爸却跟没事儿似得,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说,“起来了,去叫你妈吃饭。” 许乐就跟傻子似得,晃荡着敲了他妈的门,等他妈出来,还在屁股后面嘟囔了一句,“妈,我爸怎么转性了。”黑妹不在意说,“谁知道呢!” 等着早饭端上餐桌,就更不一样了。许乐瞧着那媲美满汉全席的早饭,冲着他爸说,“都是你弄的啊。”曹玉文就说,“嗯嗯,差不多吧。”黑妹适时瞪了他一眼,曹玉文立刻就改口,“我定的,但是你看,都是为你点的。这银耳桂圆汤早上喝对女人最好,这小包子是酱肉的,你最爱吃。还有八宝粥,葱油花卷,黄金馒头,手工豆腐脑,面包圈,你看看,都是你爱吃的。” 许乐已经被他爸的变化吓坏了,这简直是一夜之间换了个人,要不是对他还是那般严肃,他都怀疑这是穿越或者重生了。当然,他偷偷看了一眼他妈的表情,终于和缓了,冲着他爸说,“吃顿早饭,怎么多样,多浪费啊。” 他爸愣了一下,结果说了句让许乐都不好意思的话,“你愿意,这点怕什么呢。” 在许乐和曹飞没吐光血之前,这顿饭终于吃完了,然后他妈照旧小公园晃荡,他爸这回是跟着去的,还顺手替他妈拿着包。等着两人出门了,许乐连忙拽着曹飞跑到了他爸的屋子里,瞧瞧他都看了什么。 果不其然,昨天还嫌弃小孩看的书,已经完全都被翻过了,尤其在男主角表白阶段,还用笔划了记号。许乐还在一本叫做《以爱永久》的小说里,翻到了早上发生的情节,那句“你愿意,这点怕什么”正是出自这里。 最主要的是,还有一本叫做《爱你一万年》的书,被他爸重重的折了页,许乐翻开一看,那是一场红酒玫瑰加钻戒的表白戏,许乐几乎能够想到,他爸的下一招,怕就是这个了。 果不其然,在热烈攻势几天后,黑妹的态度,终于好转了,她偷偷对着许乐说,“其实我错怪你爸了,他对我也挺好的,就是放不开就是了。”许乐的心终于放下了。 曹玉文再接再厉,还趁着黑妹睡午觉的时候,扯着许乐去金店买了个硕大的钻戒,又订了一束玫瑰花。等着半下午的时候,两个加起来都过百的人,冲着他们宣布,“晚饭你们自己吃吧,我们就不回来了。” 曹玉文还特地叮嘱,“不要等我们睡觉了,我们没准。” 许乐特囧的看着他那走路都飘忽的爹,就这样,为了老婆,把他俩甩了。等着关了门,他突然有些空落落的说,“那咱干啥啊。” 曹飞就贴在他身后,头搭在他肩膀上,手放在他腰上,呼吸喷在他脖子上。没等回头,曹飞就把门给摁上顺手锁了,把他贴平在门上,开始一点点的亲他。 那亲吻从额头到鼻尖再到耳垂,下巴,偏偏绕过了嘴唇。轻盈而点到为止,许乐只能感觉到皮肤间的碰触。他的脸几乎腾地一下红了,身体也有些发软,因为黑妹到来,他们已经小半月没亲密过了。 曹飞几乎立刻发现了他的反应。他贴着许乐,在他耳边说,“干你。”然后就把许乐抱了起来,往卧室走去。被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的时候,许乐有些害羞的想,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对这人所有的亲密,都会脸红心跳呢。 那天晚上,曹玉文和黑妹终究没回来。那天晚上,许乐在一场暴风骤雨后睡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的面前是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和两颗闪亮的钻戒。他拿起来看,戒者上刻着两个字母fl,他一边看着就在身旁熟睡的男人,一边轻轻亲吻了那颗戒指,他想,他们会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