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卿相 作者:凤九幽   文案:   崔俣觉得他和他家小狼狗都是傻逼。他纠结前生得失,身残志也不坚,厌世,偏激,随时都在寻死,眼明耳聪一辈子,竟然没看出小狼狗对他是真心。小狼狗更蠢,竟然抛弃出身,不爱江山爱美人,最后还为他这个‘美人’送了命!他是男人,前不凸后不翘肉都是硬的,还不能生崽儿传宗接代,小狼狗真是何苦来哉!   再得重生,崔俣琢磨着得好好过。首先,把想折腾自己的弄死,然后,帮小狼狗构建班底,把小狼狗送上帝位……嗯,还得注意见面时机,小狼狗性子阴狠多疑,第一面不搞好,以后怕有的缠。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爽文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崔俣,杨暄 ┃ 配角: ┃ 其它:BL,耽美,重生,权谋   作品简评:崔俣第一辈子把自己玩死了,第二辈子把自己作死了,错过一段真心,第三辈子,他想好好搞。他要帮小狼狗搞到帝位,还要小心别让小狼狗再一次爱上自己,凭他多年运用厚黑学怼天怼地怼翻一切的经验,自认没问题!   作者文笔流畅,情节饱满,谋局接踵而至,朝局随之展开,故事扣人心弦亦不失趣味,值得一看。   ================== 第1章 前路凶险   太康九年,峡县外,仲夏。   积蓄日久的沉闷天气终得宣泄,前一刻还蔫蔫答答,炙热难熬,下一刻便乌云滚滚,树影狂摇。不等人反应,豆大的雨点已经又急又快的坠了下来。   天边犹如墨染,暗色欺人,雨势颇急,片刻倾盆,落到屋檐连水花都来不及打出,已汇成水注,沿廊流下。一瞬间,天地茫茫,水气渺渺,对面不识。   城外三里官道上,一辆油青马车正艰难行驶。少年车夫被大雨浇透,衣服裹着干瘦身体,眼睛被淋的几乎睁不开,唇色微白。车小轮细,前路不清,时不时陷进水坑,便是驭着经验丰富的老马,走起来也是不易,瞧着十分可怜。   成功从又一个泥坑里出来,小厮挥袖擦去眼前水渍,搭额远看——虽天地茫茫,但城门已然远望,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进城了!   小厮嘴角一咧,终于有了笑模样,斜过身体挡着雨势,小心翼翼掀开车帘一条缝:“少爷,咱们快到了……少爷?您醒了吗?”   小厮心细,风起时就找了几块硬石压在油青布下,现又小心,车中未进雨水,倒是洁净干燥。车中东西不多,只一短席并薄被,小小的两个包袱,再无它物。   大概因夏日炎热,车中人并未盖被,而是直接铺被覆席,睡在被上。这也是个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着细白绸衫,身形消瘦,肤如莹玉,下巴精致,高鼻修眉,眉间一点红痣,眼睛紧闭,额角微汗。   少年左腿膝下微凸,渗出些许血迹,染在白绸裤上相当刺眼。任小厮高声相唤,他也只眼睑微颤,并未醒来。   小厮有些着急,看看少年额上细汗,干裂嘴唇,再看看外面雨幕……齿咬下唇,赶着马车走到路边,艰难前行数百步,终于找到一户人家,敲开门讨些热汤。   这户人家倒是极热心,正好家有产妇,炖了鸡汤,听小厮说的可怜,又见车中人病的都醒不了,便予了一碗汤,还赠了小厮一身蓑衣:“你家少爷急着看病,可雨这么大,你别也淋病了!”   小厮连声道谢,先请大娘帮忙给少爷喂了汤,硬塞些碎银过去,才披上蓑衣继续艰难驾车前行。   雨幕如注,声势浩大,耳朵里几乎听不到任何旁的声音,车轮一而再而再三的陷入泥坑,又一次一次爬出来……   也许是热汤起了作用,又许是车子颠的太厉害,车中人终于呻吟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睁眼,满室生辉。   这双眼睛,清凌凌明润润,内蕴慧光,似映满明月清辉,人间灯火……没睁眼前,他只是长了一幅好相貌,到底少年青涩,过分削瘦,一睁眼,气质顿生,多美好的词形容也不过分,简直是——   怎么形容合适呢?   哦对,人间极品。   崔俣艰难抬手到眼前看看,就知道自己是谁,长着一张怎样‘人间极品’的脸,大概是什么年纪。   无他,唯熟尔。   他已经第二次重生成这个人了……   崔俣曾经是现代某豪门的私生子,幼年过的非常不好,几乎没遇到一件暖心的事,满心愤怒,人格扭曲。他又生了个好脑子,可想而知,以他的性格,会做些什么。   他成功的把欺负过他的人全都玩死了,没死的也身败名裂,精神被击溃,什么都干不了了。他仍然觉得不开心,顺便让整个家族也玩完了,让它彻底崩塌在时间长河里。可爽快的感觉只是一时,过后是无尽空虚。他重新白手起家自创事业,学着交朋友,过普通人应该过的日子……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最后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疯狂的玩各种极限运动,别人玩不了什么他玩什么,结果终于把自己也给玩死了。   可惜痛苦的死亡过程迎来的不是永远安息,他来到了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至少在他读的历史中不存在的朝代,变成了另一个崔俣。   这个崔俣是个残废,腿废了,只能坐轮椅。这个朝代的轮椅非常不舒服,坐着硬梆梆,走起路来减震效果不行,没一会儿就累。这个朝代吃穿住行都不方便,没有合胃口的美食,没有舒适度符合自己要求的房间,连上个厕所都很难受。这个崔俣不被家族喜欢接受,连下人都敢坐到头上拉屎……   崔俣更不开心了。   可他一点也不想玩,上辈子都玩腻了。在这样环境里活着还不如死了,他又不喜欢自杀,所以——他期待一切被弄死的机会。   可惜崔家人并不给力。   然后,他遇到太子杨暄……委实是段孽缘。   ……   大雨哗然,氤氲水汽从窗缝里钻入,绵绵如雾,卷着时光流年,扑面而来。   杨暄死的那天,也是这样,大雨如注。   明明濒死,那人却还能有力气勒住他的腰,像看仇人一样瞪着他,发咒愿起誓般吼:“崔俣!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慢慢扩大发散的瞳眸里,终于现出些许往日深藏的情绪,那般直白,那般热烈。   胸腔不由自主发颤,眼睛微酸,连呼吸都有些抽疼,崔俣手背覆面,缓缓呼气。   他崔俣,存世三十余载,从来都是别人欠他,他笑容灿烂手段残酷的讨债。讨债惯了,竟未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已欠下债,更不知道,这债要怎么还。   杨暄……你还真是,死了也不放过我。   额角抽痛,崔俣揉了揉,猛然想起,自己这双手——   他再次把手放到眼前,没错,这双手细嫩很多,还明显小一圈,这是回到了以前,杨暄未死,他亦不熟悉的以前!   心头登时亮起,正理智回归想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忽的膝盖下方针扎似的疼,一股如芒在背的寒意陡然生起,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不能再往前了,有危险!   这是他的预感,重生到古代后收到的特殊礼物——他有相当强,也相当对的直觉!   比如他心里想着一件事,静下心认真的,细细的感受,偶尔会得到一种感觉:这样做是吉是凶。如果没什么危险,就不会有不好的感觉,照做就是;如果感觉不好,他就不能做,或者得调整,否则一定会遇到麻烦。   他不是每件事都要竭尽心力的想,所以遇到过各种各样不好的事。而且他还一直不想活,也没怎么用过这个,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感觉跳出来,他都忘了!   这种……不用自己想就跳出来的感觉,意思是自己将有生命危险!   是生是死,他本不在意,可他欠着杨暄,想清楚怎么解决之前,他不能死!   崔俣顾不得腿伤,强撑着坐起来,攀上车窗,掀帘往外看。   雨幕如瀑,车窗一打开便疯了似的往里灌,他视线模糊,双目茫茫。可他还是勉强能看清楚,这里是城门!   城门幽暗,一条青石铺就的大路通往城中,因雨太大,城内民户闭门,商铺不市,极为冷清。这么冷清的场面,赫然洞开的两扇窗极为引人注意。   虽然那窗子只开了小半扇,虽然视野不好,可崔俣还是看到了折射着冷光的似乎是箭矢的东西!   这是为他来的吗!   就算这个不是,只要他往前走,肯定也会遇到其它危险……   崔俣眼瞳倏的眯起,用力敲打车壁。   小厮听到立刻停车,掀帘看向车内。见崔俣坐起来了,还开了车窗,立刻惊呼:“少爷,您现在可不能淋雨!”   因浑身湿透,他没进车内,转身跳下车,麻利走到车侧,从外面把车窗关上,才又坐上车辕,再次探头问:“少爷可是急了?您看到城门口了,咱们马上就能进去找客栈休息了!”   这个小厮……不认识。   “先不急,”崔俣手指揉着额角,眼眸微垂,瞳孔暗暗转向,注意着小厮神情,“咱们这是……要去哪?”   小厮神情更加担忧:“少爷可是睡迷了?咱们跟老爷太太一路往义城郡上任,路上您和大小姐……一起摔倒,您伤了腿,老爷罚了您……您说大伯大伯母一向疼您,不想再跟着老爷太太上任,索性悄悄返回东都投奔……”   摔伤腿,被罚,提议不跟亲生父亲,要折回东都投奔大伯?   这什么馊主意!   且不说受伤这摊子事有什么猫腻,大伯大伯母就那么好?崔俣迅速在记忆里搜索这两位的脸,差点笑出声,给个笑脸,见面问几句,可怜几声就是好?   太天真!   若真折返回去,大伯大伯母倒是会亲切照顾,却也不会留他一起过日子,定然写信给他亲爹重新接他过去。亲父尚在,没有跟着大伯过的道理,家中龃龉,应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他折腾一圈回归,他那嫡母丢了人,断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多大了?”   小厮一愣:“少爷十六了啊,怎么突然……”   崔俣‘懊悔’的敲脑门,顺势挡上微微上翘的嘴角:“我是说,我都多大了,还这么冲动。”原来才十六岁,上辈子过来时这具身体都快三十了……时间富余的很。他轻呼口浊气,总算舒服了一点。   他不担心后宅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去东都洛阳还是随父上任义城郡都没差别,眼下看,前路有险,接下来几年,杨暄不会在洛阳出现……崔俣眼角微垂,手指轻捻——   “调头。我们不回东都,去追我爹。”   “啊?”小厮嘴巴半张,有点没反应过来,“可是都到城门了,您的伤也得看大夫……”   “我说调头。”崔俣目光滑过来,明亮锐利,透着冽冽威仪。   小厮只得对着城门叹了口气,吆喝着老马调头,再次在雨幕里挣扎。   “你进来。”   “可是马……”   “让它自己走。”   “……是。”   老马识途,给了方向,它会自己走,并不特别需要赶车人。   窄车细轮,油青遮布,灰色老马,同样的东西再一次经过,某户内大娘拉拉自家汉子:“这不是刚刚那辆讨汤的车?不是说要进城?”   “大人们的事你少管,有那闲心还不如关心关心天色。”   “天色怎么了?”   “云蕴黑龙,急雨驰风,两柱香无雷轰隆,这雨……怕是不详!”   ……   小厮进车里后,崔俣本想套点什么信息,结果腿伤疼的他冷汗直冒,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来得及吩咐一声‘五里路内不准停’,就再次昏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两个时辰过后。   雨仍然在下,没半点停的意思。自家马车停在一处驿站不像驿站,客栈不像客栈的地方,小小门脸,圈出小小地盘,没什么人气,有些破败荒凉。   “少爷,咱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离城门远了人家客栈都没有了,好不容易遇到容身之地,不如休息休息,待雨停了再上路?”   崔俣沉吟片刻,点了头。   因危险在前,他不得不调头走远一点,谁知道那个危险源会不会跟着他转移?他虽有金手指,使用起来却不是没有代价,而且他现在受伤身体太弱,怕是没精力耗神思考感受预知。   他的身体需要休息,人和马也都得吃东西,冒雨坚持太久,谁都受不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有个地方已经很好,的确不能再走。   可是荒郊野外,破败客栈,大雨留客,黑鸦落树……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第2章 我们都有秘密   小厮显然也有些忐忑,皱眉咬唇踌躇,最后还是坚强的披着蓑衣跳下车过去敲门,崔俣有些乏力,倚在车柱边看。   门敲五遍,才缓缓打开,内里露出一张宛如老树皮的脸,沟壑丛生,眼生白翳,唇色灰败,动作微僵……小厮‘嗷’的一嗓子跳开,转身就蹿回车前:“少……少……少爷……”   崔俣定力尚可,轻咳一声,安慰自家小厮:“雨大天凉,老人家受不得寒气罢了,你不可失礼。”   “吃饭还是住店?”   与此同时,传来老者略低哑的询问声。   小厮身体一僵,眼神略惊慌,求助的看向自家少爷——   崔俣点了点头。   小厮这才缓缓转身,认真看了老者一眼,又飞速转开视线:“住……住店!饭也要吃!”   “吱呀——”一声,老者打开门做出请的姿势,露出穿着蓑衣的身体,和身后杂草丛生的青石小径。   小厮吞了口口水,似在给自己打气:“我叫蓝桥,敢问老人家名姓?”   “老周。”   “我家少爷病了,车也得先卸,麻烦老周搭把手……”   老马打了个响鼻,车轮滚动,崔俣眼角微平,很好,知道自家小厮名字了。   蓝桥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   上次过来时这具身体近三十岁,本就有少许记忆缺失,自己又觉人生无趣,存了死志,对身体对周边人事都不曾关心,慢慢的,不属于自己经历的那些记忆也渐渐消散。   蓝桥这张脸,他忘完了,但是这个名字,脑海里印的很深。这是个忠仆,愚忠,傻,不甚聪明,为了保护原主而死。但出了什么事,他为了保护原主而死,却是不记得了……   “少爷,可以下车了。”   正想着,车帘前一亮,蓝桥青春朝气的脸出现在面前,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见他就笑,虎牙若隐若现,很可爱的一个孩子。   崔俣目光微平,搭了蓝桥的手下车。   老周正帮着把马拴好,不期然一回头,看到崔俣那张脸……饶是经历年岁,见识不少,也微微愣了下神。   蓝桥这会儿倒不怕了,留意到老周眼神,偏过头狠狠瞪了一眼,像是在说:瞧什么瞧,没见过长的好看的主子啊!   崔俣膝下有伤,一动起来更是疼的要命,全副心神都用在抵御疼痛上,并未注意到二人之间的眼神交锋。身体习惯那份疼痛后,他开始随着老周指引观察四周。   这家客栈和一般客栈不同,有点像民居的格局。大概因为地理位置,知道客人们大都是途中歇脚,并没有做小巧迎客门脸,而是直接洞开大门迎接客人,可直接拉车马入内,门口往西不远就是牲棚。   折回主道,很快上游廊。游廊弯曲成回字形,因地方不大,盖的方方正正,一眼就能看清楚。正南最外侧的一排通间是店家招呼客人所需,有正堂结算柜台,饭厅,厨房,最西边还有几间大通铺,朝南大窗,价格便宜,经济实惠。   当然,他们是不可能住通铺的,蓝桥认真要求:“要最好的上房。”   鉴于地处偏僻,面积不大,门庭破败,内里杂草丛生,一路走过来虽还算干净,却没什么人气……崔俣对‘上房’,并没有太多期待。   “大少爷,您在发热,二少爷年幼,最易过病气,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不用,二少爷和我住。”   “可是——”   “我跟哥哥住!”   崔俣三人刚刚走过穿堂,就见一行主仆在商量房间怎么住。   一大一小两个少爷,皆穿竹青色绸衫,衣服款式像,眉眼更像,都是凤眼圆颌,白肤高鼻。大的气质温润谦雅,面上潮红,呼吸细促,可见病的不算轻;小的可爱端如玉琢,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兄长时隐有担忧,面对下人则是凶巴巴,一脸固执。二人一致反对身前管家建议,眼睛齐齐睁圆,显然对自己主意很是坚持。   因医疗条件有限,古代生病是件很严重的事,尤其寒热,近身之人都得小心再小心,一旦生病,都会离群将养,若非确定痊愈,都不敢晨昏定省,宁背不孝之名。这二人明显是兄弟,大的站在庑廊外侧替小的挡去飘进雨雾,手心摸着小的头顶软毛,眼神动作透着实打实的关切。那为何坚持与小的住一屋?   崔俣眼角掠过管家模样的人,懂了。   这管家山羊胡,四十上下,笑意不达眼底,眸漏诡光,明显有异心。   大少爷与管家话语眼神皆有对峙交锋,大少爷简单粗暴以身份压人,可管家……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意几乎掩藏不住。尤其微微低头时那片森寒杀意,握起拳头似乎下了最后决定的动作——彼时大少爷在看小少爷,并未察觉。   主仆正在‘讨论’,见崔俣一行过来,齐齐一怔。片刻,仿佛开关重新开启,双方迅速动作,大少爷牵着小少爷进房间,管家挥挥袖,带着其他下人安置,各厢房门一关,庑廊立刻安静。   崔俣三人站在廊前,略觉尴尬。好在老周脚下未停,前方引路,雨声又喧哗热烈,气氛很快平静。   “这间也住着人吗?”蓝桥已缓过神来,知道面前是人不是鬼,又交换过名字,自以为相熟,指着最近的厢房,打听消息。   老周眉间略皱,还是轻轻点了头:“药商,大雨留客。”   “太好了!正好我们身上的药不多,一会儿我来求求,正好再配点!”   崔俣因腿伤,走的很慢,从门前经过时,闻到一丝药味……非常清晰。他眉梢轻抬,眸凝思索。   药商,身边自然是该有药材的,有药味不奇怪,可是这个味道,分明是去毒生肌的药膏。上辈子最后,杨暄曾找名医给他治腿,有一味去毒药材很独特,昂贵难找,有奇效,生药和成药味道相差很多,他习惯了,一闻就知道。   “休要胡言,药商又不是大夫,怎敢乱配药?”崔俣敲了敲蓝桥的头,音色严肃,“药还能用几日,雨停了去找医馆便是,万勿叨扰旁人。”   蓝桥听不懂这话是否有深意,但他一向忠心,当然是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用力点头:“嗯!少爷说的对!”   “这是两位客人的房间。”老周打开隔壁房门,“饭食热水,还请这位小哥稍后自行去取。”   跑腿蓝桥倒没意见,但是这地方——“没有更好的房间了吗?”   老周束袖:“这个……”   “蓝桥,这里可以。”崔俣视线滑过东面门窗紧闭的厢房,“你家少爷走不动了。”虽门窗紧闭,他总感觉,这里面有人,客栈应该没什么空房了。   蓝桥这才想起主子的伤,立刻扶着崔俣往里走:“少爷先歇歇,我这就去打点热水,给您更衣换药!”   略做归置,蓝桥跟着老周去取热水,崔俣坐在椅子上,指抵额头,微微叹息。   有隐情的药商;针锋相对矛盾已经放在眼前,有鱼死网破嫌疑的主仆;门窗紧闭,声息皆寂,气氛却感觉不对,明显有人的厢房……   大雨留客,多事之秋。   只希望所有人都能安安静静等雨停,恩怨稍后处理。   至于自己……当然闲事不管,他不惹人,别人也最好别来惹他。   蓝桥很快回转,端了热水过来给他擦身换衣,处理伤口。伤是跌擦伤,膝下三分,血肉模糊,看起来极为吓人,找大夫看过,道是皮外伤,按时擦药可愈。只是伤近关节,影响颇深,疼痛难忍,走路亦不便,需得忍耐,也得注意将养,否则养不好,骨节或受影响。   蓝桥擦药表情如临大敌,生怕重了让主子更痛。其实不管他轻重与否,伤处都疼痛难耐,崔俣倒希望他粗手粗脚快快擦完,受刑般痛苦过程可以提早结束。   思绪发散间,忆及前尘,这具身体的残疾……好像就是十六岁这年落下,也是先受轻伤,又遇意外,医治不及时,落下病根。直到最后杨暄找来名医,他才知道,他之所以腿残不妨于行,更大的原因是中了某种奇毒。   难道就是这次……他预感的危险?   是嫡母?可嫡母一个后宅女子,到哪里找来皇室都不易寻的奇毒?   “呼……”蓝桥终于把药上完,去水盆边洗手,顺便擦去额上细汗,快手快脚收拾完东西,再次跑出门,“少爷,我去提饭!”   客栈提供的饭食不算丰盛,热热的米粥,半温的馒头,香油拌过的小菜,肉菜都是之前卤好切的,没有炒菜。饶是如此,崔俣主仆也很是满足了,这样天气,一口热的都不好找。再者崔俣有伤,热粥养胃,倒是更合适。   两人都饿狠了,四周又没外人,崔俣招手让小厮一起吃,一边吃,还一边闲闲与他聊天。   “我们半路折返,我爹没拦着?”   “没法拦,老爷不知道,不过现在肯定知道了,没准在发脾气。”蓝桥饿的厉害,粥喝的呼噜呼噜的。   “你不害怕?”   “害怕?”   见小厮迷糊,崔俣微叹口气:“我要跑,你非但不劝,还掩护跟随……”回头肯定被罚。   “是有点怕,”蓝桥放下碗,也跟着叹了口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崔俣,“老爷肯定罚我,不过肯定不会打死我,只要扛过来就行了。”   崔俣怔了怔,才敛了目光,轻声问他:“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愿意伺候少爷……”说完发现失言,蓝桥脸一白,立刻退后跪下,“小的说错话了,不是这样的,少爷这么好,怎么会没人愿意伺候,大家都想抢这份活呢!”   崔俣摇摇头,问他:“你为什么不告密,还跟着我跑?”   蓝桥愣住:“你是我主子啊,我的命是你的,当然得听你话啊。”   这次换崔俣愣住了。   答案如此简单直白,理所当然。   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属下,交付性命,只忠于他一人……   见主子不说话,眸色深沉,蓝桥小心翼翼:“少爷?”   “没事,我没生气,你起来。”   “那我……收拾收拾?”   “好。”   蓝桥站起来,麻利的收拾东西,热火朝天,心情相当,相当……没心没肺。   连主子换了个人都不知道。   崔俣以手掩面,有个傻乎乎愚忠的属下,感觉略复杂。   安静时,膝盖丝丝缕缕的疼痛再次泛上来,崔俣让蓝桥在门外角落放了张椅子,扶他过去坐下。伤处擦了药,最好保持干爽,房间里闷热,外面吹着风倒还适宜,不会出汗。   雨水从屋檐落下,仿若透明银链,湿润水汽扑鼻,似乎能嗅到夏花芬芳。一枚被雨浸湿的翠绿柳叶打着旋飘过,落到他腿边。这一刻,竟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不知不觉,意识飘乎,崔俣昏昏欲睡。不知睡了多久,听到一阵谈话声。   “今夜……你往西,我往东……”   “可是……四周皆已找过,没有……”   “……师从老将军,聪明善隐,按习惯应该是这个方向……咱们必须快些……已受伤,再晚会有性命之忧。”   “那我现在……”   “不行……身份……须得避人耳目……”   声音传来方向,正是隔壁‘药商’。   找人,还师从老将军,已经受伤,有性命之忧……   这药商果然有秘密。   未及细思,突然一只圆圆的藤球滚到脚边,一道脆声声的“球球!”传来。   崔俣目光一紧,下意识眼角余光瞥向隔壁窗子——一种后背发麻,被死亡锁定的感觉随之而来。   他们发现了! 第3章 杀机   不用猜都知道,行此秘事的人,怎么可能没武功。   这个时代武功顶级之人简直出神入化,别说有人偷听,院外刮一阵风,掉的是哪片树叶都能一清二楚,更何况崔俣这么个大活人,还是个不会敛息凝神的普通人?   之所以会犯这样的疏漏,大概是这两人武功还未顶级,外面雨声太大太嘈杂,崔俣又在外静坐很久,呼吸已融入环境背景音,二人习惯之下未起防备。   可是发现了,就不一样了……   崔俣脊背发凉,精神绷紧,差点忍不住颤抖,他可不想莫名其妙被杀人灭口!   他并非故意偷听,只是机缘巧合,也根本不知道二人话语间提及人物是谁,真是非常冤枉!   眼睑垂下,眼珠忽动,思绪急转……   崔俣轻‘嗯’一声,似梦中惊醒,下意识伸动手脚伸展身体,却“啊”的痛呼出声,动作僵硬,反射性的弯腰去抚摸伤腿——就像刚刚睡醒的人忘了腿上有伤,疼的呲牙咧嘴。   偏偏这时候注意到脚边藤球,以及刚刚跑到身边的胖娃娃。他要面子,强忍住痛意,试图朝胖娃娃露出个微笑,神色颇为狰狞,相当生动。   胖娃娃被他吓的倒退了一步。   崔俣‘嘶嘶’倒抽两口凉气,额头现出一层薄汗,终于缓过劲来,捡起地上圆球,笑容温暖和煦:“这是你的藤球?”   他五感几乎调整到最灵敏,似乎能感觉到房间内的人正挨着窗,手执兵器,眸带凌厉杀气……   胖娃娃着竹色绸衫,唇红齿白十分可爱,正是之前见到过的小少爷。   长的好看的人就是占便宜,不再面色狰狞,温柔微笑的崔俣气质简直出尘至极,眉间一点红痣尤为生动,观之可亲。胖娃娃呆呆的歪了头,半晌蹦出一句话:“哥哥真好看!”   崔俣微笑:“你也很可爱。”   小少爷脸有些红,小手背到身后:“哥哥是不是被我的球砸醒了?对不住呀,球滚的太快,我没追上。”   好孩子真乖,配合的真好!   崔俣招手让小少爷过来,把球放到他的小胖手上,刮了刮他鼻尖:“没关系,哥哥晚上可以补眠。”   “嗯……我大哥也说,反正雨大干不了别的,正好睡觉……”小少爷抱着球,看到崔俣膝下的伤,想起了什么,“你要多多的睡觉觉哟,这样才能快快好。”   大概是他哥哥如此安慰他,他记住了,认为所有伤病只要多睡觉就能好。   崔俣摸了摸他的头:“多谢你提醒,我会注意的。”   “哥哥眉心的红痣是真的么?我能摸摸么?”小少爷好奇又期待的看着崔俣,好像这个念头产生很久,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崔俣精神一直未泄,感觉到来自窗边的杀意减少,乐的跟小孩瞎聊:“好啊。”   膝盖有伤,抱人不便,他弯身低头让小孩摸。   “平的,温温的……不像家里姐姐们,是凸起来的,凉凉的。”小少爷摸完红痣,一脸满足,觉得这个大哥哥真好,长的好看,人也温柔,还肯让他摸摸呢!必须要交朋友!“我叫温书忱,我大哥叫温书权,大哥哥叫什么?”   “崔俣。”崔俣一边说话,一边觉得这两个名字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原来是崔哥哥呀!”   “嗯。”   “那崔哥哥有没有喝姜汤?我哥哥说,病了就要喝姜汤……”   许是雨天没处玩,身边没同龄玩伴,哥哥生病也不敢吵,遇到一个感觉亲切的人话就多了起来,温书忱小朋友聊兴相当好。   崔俣注意力大半都在身边窗上,直到危险的感觉消失,他才有空注意面前的小人,听他一口一个我大哥,话中大半嫌弃哥哥管他,神态言语间的依恋却不少……崔俣慢慢懂了,大概是因为太过担心亲人,无所适从,内心紧张,小孩的话才这么多。   是个懂事的孩子。   等等,姓温,温书权的弟弟……难道这孩子是上辈子温书权夭折的胞弟!   崔俣思绪急转。   上辈子冷心冷情,对外界不甚关心,知道的事不多,温书权这个名字,他却是知道的!   温书权此人外界评价极为矛盾,有人说他谦雅才高,有魏晋士人遗风,有人说他狼心狗肺,冷血冷情。概因此人出生显贵,乃是太原温氏嫡枝长房嫡长子,天资不凡,一岁握笔三岁成诗,性敦纯谦雅,前程大好。偏偏在十八岁这年性情大变,不再笑不再温和,入朝堂经营人脉,权力渐大时,竟杀继母亲子,乃至继母全家。因其手段太好,旁人就算知道是他,也无法究责。相传曾有人质问,他只冷笑:怎么就容她杀我弟,我不能杀她亲人了!   温书权亲母生有两子,生幼子时难产而亡,其父三年后续弦,继妻进门有喜,十月后得子。俗话说有后娘就有了后爹,温家后宅定有龃龉,谁都能猜到。温书权胞弟夭折,多半也是亡于继母之手,但继母之子也是血亲,一个爹生的,温书权报仇把他也杀了,世人谈及多是指责,不能原谅。偏温书权背着这样骂名,还能在朝堂混的风生水起,端的是人才!   崔俣眼眸微动:“你家乡……可是太原?”   “是呀,崔哥哥怎么知道!”温书忱眼睛睁圆,一脸惊讶。   “你没有亲生姐妹,只有个小弟弟,不过跟你不是一个娘生的?”   “嗯,我娘去世了,生我的时候……”温书忱对于娘亲没有记忆,只难过了一瞬,“崔哥哥怎么又知道!”   崔俣嘴角微扬,点点他的鼻尖:“因为崔哥哥会卜卦呀。”   “原来崔哥哥有这等本事!”温书忱赶紧放下藤球,躬身端端正正行个礼,“书忱刚刚放肆了。”   当世对于玄学很是推崇尊敬,东都城中贵族甚至愿意拜入名门习术,可惜不管道家还是佛家,有大本事的人多隐而不出,世人想拜少有门路,外面能找到的除了江湖骗子,便是懂些小术之人。   连小孩都听到了都有这等反应……   崔俣刚刚只是开玩笑,现下突然觉得,自己那个金手指……挺有用。   而且之前他一直冥思苦想,想不出什么还债之法,现在灵感突发,他觉得他可以做一件很厉害的事——帮杨暄构建班底!   非是他盲目自信,现代时他小小年纪就颇有耐力,卧薪尝胆悬梁刺股,不管是别有目的想讨人喜欢还是技多不压身心有底气,他学了很多东西,厚黑学更不是白看的,从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折腾手段便可见一斑。再加上辈子一点经历,可媲美先知的金手指——文武状元他考不了,筹谋军师什么的完全可以试试!   军师……崔俣眼神微转,手指轻捻。   杨暄是本朝太子,可这个太子当的太憋屈。   杨暄爷爷杨蒙是篡位得国,文治武功虽得朝臣认可效忠,总是名不正言不顺。被他干掉的宇文皇帝的确是个昏君,可昏君爹宇文先帝是个明君,还是个口碑名声样样都好的皇帝。杨蒙左思右想,命儿子杨衍娶了前朝宇文氏的公主。公主当时年纪不大,养好身体万辛万苦怀孕生下杨暄,杨蒙大喜,当即册封杨暄为皇太孙,而杨暄父亲杨衍,也就成了太子,一切都名正言顺了。   可惜杨暄运气实在不太好,生下他的宇文公主身体不好,心境也不好,产子一年没熬住,去了。真心疼他的爷爷杨蒙年事已高,寿数到了,没两年也去了。他爹杨衍,当皇帝前后简直两个模样。杨衍娶宇文公主前已有两庶子,登基后,庶长子生母发力,一举成为宠妃,牢牢拢住杨衍的心,很多事都随着她的喜好来。   想也知道,后宫有奸妃,会是怎样形势。然杨蒙太给力,朝廷治理的太好,杨衍虽昏,短时间内没搞出什么大事,江山一时半会儿玩不坏,朝臣们还能容,而且太子太小,真要发力,国将不稳,遭殃的是百姓,是大家。   所以所有人都冷眼看着。   杨暄堂堂太子,六岁就被杨衍以‘病弱,不能留福’的简单原因踢到祖坟皇陵守陵,美其名曰沾拢祖宗龙气,也没有一个人管。   当然,有些人天生是龙,不管遇何逆境,都能破云冲天。杨暄非常富有领导魅力,武能贯三军,文能治天下,脑子还特别好使,最终一步步迈回了朝堂。   这一点上崔俣是佩服杨暄的,如果不是遇到他这个变数,杨暄完全可以顺便登基……   他害杨暄没了皇位,那么就赔一个给他!   杨暄身边最初没什么助力,走的极为辛苦,布置数年才得进京,如果有他帮忙……他自信能把这个时间提前,并且能让这条路更好走!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   崔俣看着温书忱,目光熠熠生辉,眼前这胖娃娃的哥哥,就是他攻略第一个目标。   是时,这胖娃娃还未夭折,转折点未至,温书权还未黑化。   今次这出管家欲谋主家少爷性命的戏码,说不得,他得管上一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温书忱:哥哥眉心红痣是平的,温温的……不像家里姐姐们,是凸起来的,凉凉的。哥哥的更漂酿!(づ ̄ 3 ̄)づ   温家堂姐们:化妆出来的跟长出来的能一样吗!求不揭短!(╰_╯)#   崔俣:找到攻略对象!(☆_☆)   温书权:出这么多汗,是病要好了吗?可我怎么有一种被盯住的恶寒感。⊙▽⊙   杨暄:求被攻略!(?﹃?) 第4章 注意入口之物   崔俣凝神细思。   来自隔壁房间窗前的杀意已去,想是人家已经信了他的演出,相信他没听到‘密谋’之事,或者有旁的考虑,准备秋后算帐。无论如何,只要当下死不了,以后应变相对会简单很多,眼下不必担心。   面前这个温书权的幼弟,六七岁的年纪,软萌可爱,面色红润,健康活泼,不像是会因病夭折的人。结合温家现在后宅形势——续弦得宠,进门产子,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两个前妻留下的嫡子明显挡路,温书忱小朋友死于宅斗的可能性很高。   再想起初时温书权宁愿担着过病气给温书忱的风险,也要与弟弟住一起,看向管家时眸底的坚持与提防,温书权应该已经察觉管家不善。   然自小成长环境给予温书权的都是欣赏,赞扬,他心胸豁达,对于恶意的估计略小,未黑化的他,估计就算察觉到下人意图不善,也没料到下人有胆子谋主子性命。   比如,他就没注意到管家眼底闪动的杀意。那道杀意相当浓烈决然,崔俣猜,管家会在近日下手,没准现在就着手准备了。   崔俣不知道上辈子温书忱几时遭的毒手,照流言传说,应该就是这个年纪,没准就是这次……   下人害主,一般用什么手段?   直接拿刀杀人不可能,纵使得手容易,后续却麻烦,现场如何清理,尸体如何处理,古人不是瞎子,有眼睛会看,有脑子会想。拐卖失联带入荒野虎口都是法子,但最简单高效安全的……莫过于下毒。   而荒野客栈,人烟罕至,突发大雨,主子突染风寒,正是趁机而入的好机会。   崔俣不知道温书权温书忱兄弟上辈子经历了什么,但这辈子,他须得提个醒了。   只是,须得注意方法。   温书权是聪明人,这个年纪正是自尊要强的时候,家丑不可外扬,他不一定愿意崔俣插手他家内宅之事,如果自作主张太过,哪怕是为了他好,他不一定真心欢喜。   网罗人才,崔俣不能让人有半点不愉。   他轻叹口气,暗捏眉心,算计人心,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崔哥哥?你渴了么?怎么不说话?”   耳边传来胖娃娃清脆的声音,崔俣低头,对上小孩子清澈明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这孩子长的真好,这么死了的确可惜。   崔俣摸摸温书忱的头,微笑道:“那书忱渴不渴啊,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回房间喝杯茶?”   温书忱抱着藤球偏头看了眼自家哥哥房间,料想哥哥肯定还没醒,就乖乖拉住崔俣的手,仰脸甜笑:“要的!”   崔俣就这么把小孩子骗到了自己房间,远离了隔壁窗前的危险之地。他还打发蓝桥去找开水泡茶,拉着温书忱的胖手亲切和他聊天,取得他更多信任,然后,说了些悄悄话……   “这些话悄悄说给你大哥听,不要让别人听到,知不知道?”   “嗯嗯知道!”温书忱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啊眨,抿嘴笑的神秘,“这是我和崔哥哥的秘密!”   “真乖!”   蓝桥泡好茶呼哧呼哧回来时,眼睛转了一圈:“那位小少爷呢?”   “走了。”崔俣手指撑着额头,眼眸微阖,“茶放下罢。”   “不是说渴了要喝茶……”蓝桥嘀咕,见自家少爷没说话,也不再问,放下茶做自己的事。   窗外雨帘如幕,落在石阶砸起水花,大小声响连成一片,很吵,却又有种独特的宁静。   ……   温书权一觉醒来,感觉并没有舒服很多,仍然头重脚轻,脑子里一片混沌。这恼人的大雨,害他染了风寒。眼睛睁开,房间光线昏暗,外面水声嘈杂……   “雨还没停?”   “是呀是呀,大哥渴不渴,我来倒水!”   温书权一转头,发现幼弟胖乎乎的小身影,一醒来就看到,这孩子想必在床前守了很久。“你慢些!”看幼弟捯着小短腿爬上凳子倒水,又急性子端起来晃晃悠悠的朝床边跑,他一阵心疼,可别不小心摔了!   “嘿嘿……”温书忱献宝似的把水端上,看着自家哥哥喝完,十分满意,“大哥真乖,喝完啦!”说完又学着大人样子探手去摸温书权额头,似乎想试试温度。   温书权微笑着捏住他的手,把他推远一点以防过了病气:“大哥没事,小孩子别瞎操心。”   “怎么是没事呢?”见大哥不让靠近,温书忱小嘴一扁,眼圈有点红,“要不是昨晚我耍脾气害大哥没吃晚饭,大哥也不会生病。”   温书权看着小孩泪莹莹的眼,心尖微痛,终是舍不得,没推开弟弟,任他小手搭到自己额前:“真没事,大哥只是被子盖的厚,热了……”   娘亲早逝,留下他和弟弟相依为命,爹……未娶新妇前还像个样,续了弦就不像他了,人心易变,人心不足,很多东西一点点都不一样了。   他答应过娘亲,会护着弟弟长大。看着弟弟从只会哭,到会走路会说话,乖巧可爱,纵有些顽皮,却懂事的紧,如今还知道心疼哥哥照顾哥哥了……温书权心里软成一滩水,护犊之心更甚。   “对了吃饭!”温书忱捯着小短腿跑到门边,四外看看,重新把门关好,再跑回来,爬到床上,和哥哥神神秘秘的咬耳朵,“咱们要注意入口之物!”   “嗯?注意入口之物?”温书权挑眉,一时没明白弟弟这天外飞仙的话。   自觉完成一半任务,温书忱很开心,摸摸脑门:“还有舅舅,给咱们写信了么?”   “没有,你忘了,有信大哥都会念给你——”   “不不,舅舅写了!”温书忱小手捧着哥哥的脸,态度急切认真,“要说写了!没有也得说有!崔哥哥说的!”   “崔哥哥?”温书权眉梢高高扬起,眸光陡然一厉,似乎想到什么,拿下弟弟小手,“你跟大哥说,你刚刚遇到了什么人,都说了些什么?”   温书忱就把刚刚见崔俣的事说了一遍。他人小记忆不好,话说的颠三倒四,不过最后崔俣要求他记住,并反复复述几遍的‘注意入口之物’,‘舅舅来信’,说的很清楚。   “崔哥哥什么都知道,知道咱们家在哪,家里有什么人,连舅舅都知道,崔哥哥是奇人,懂卜卦之术!”温书忱大眼睛放光,十分崇拜。   “哪有那么多奇人,是你这个小笨蛋见人好看,把家底全招了吧。”   温书权点点弟弟鼻尖,脑中思绪不停。   萍水相逢,提醒他注意入口之物,建议他借舅舅之名,做点什么……舅舅在洛阳为官,手掌兵权,离此地已不远,如果他说曾接到舅舅来信,言明来接,别人定会顾忌,自己安全会更有保障。   这是提醒他有人要谋他性命!对比现今环境,这个谋他性命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这个崔俣,是看出他和管家之间的矛盾了?   虽只匆匆一面,可自己跟管家纠扯实在有些难看,聪明人能看出来不奇怪。   温书权有些不愉,家丑不可外扬,外人看出不说破是种美德,崔俣此举实在是……竟还提醒他,管家要下毒暗害于他!   虽此举好意,但管家哪来的胆子害他?他是太原温氏嫡房嫡长,肩担一族前程,管家也就敢帮着继母笼络幼弟,试图把弟弟哄过去以牵制他……   可若管家真有杀意呢?   温书权看看窝在怀里软软的弟弟,眸色微暗,他不敢冒这个险。   ……   大雨一直未停,至酉时,天色已暗。   北面厢房门响,管家端着两碗酸汤入内,见到温书权未语先笑:“大少爷可好些?大少爷这一病引的小少爷也忧心不已,我担心两位少爷没胃口吃饭,特意亲至厨下做了些酸汤,给两位少爷开开胃。”   一股清新微酸味道传来,激的温书忱立刻流口水,正待伸手要,被温书权按住了手。   温书权眼尾微抬,目光在管家身上转了一圈,良久,他伸手端起其中一碗:“我与忱儿一碗就够了,这一碗,便赏与你罢。”   他说的随意,管家却身子一僵:“这个……”管家笑容更甚,“是特意给两位少爷做的,小的要用,厨下还有。”   “今日雨大,做什么都不易,若厨下煮的多,不如与人分享,我与忱儿一碗便够,丢一碗也是浪费,忠叔不必多言,喝了便是。”温书权眼尾余光一直注意着管家神态,见他犹豫,心底就是一沉。   “这……”管家眼神闪烁,担心反应太过被看出来,慢声应道,“好吧。”   温书权端着碗,任弟弟眼神渴望也没喂过去,而是慢慢抬起,往自己嘴巴方向送。   而管家,虽然微微垂头,眼睛却一直注意着他。   外面雨声丛丛,房内安静如寂。   温书权碗递到嘴边,突然停住,微笑看管家:“忠叔怎的不喝?”   “和主子一室吃喝……不雅,老奴想着回头下去喝。”   自称从‘我’变成‘小的’再变成‘老奴’……温书权嘴角微绷,眸底神情讽刺:“忠叔是家中老人,房中小辈无不尊敬,喝口汤而已,哪里要这么多规矩?忠叔在这里用便是。”   “这个……好……好……”管家脑门渗汗,捧着碗的手甚至微抖,仿佛这碗里装的不是汤,是什么洪水猛兽。   温书权眸色昏暗,内里似有火丛燃烧。   突然“啪”的一声,管家手中碗掉在地上摔碎,汤也流了一地。管家立刻跪地磕头:“老奴该死,年纪大了不中用,一时得赏太激动手没稳住,请大少爷责罚!”   又是“啪”的一声,温书权手里的碗也摔碎在地。   温书权抖抖溅了汤汁的袖角,幽幽叹气:“忠叔何至于此,不过摔个碗,瞧把小少爷吓的,推我一下,手也没稳,倒是可惜了这些汤。”   管家看着流在地上的汤汁,也是心疼的紧,他好难找到的毒药啊!   只有温书忱真心可惜那些汤,而且他刚刚并没有推大哥——不过看到大哥冲他摇头,他就抿了嘴,没说话。   温书权垂眸片刻,又道:“雨这么大,也不知道舅舅走到哪了,忱儿别扁嘴,等舅舅过来,定给你带好吃的。”   “真的?”   “自然,舅舅什么时候骗过你。”   两兄弟说话,管家听着心底又是一紧:“大少爷,舅爷……要来?”   温书权点头:“之前写过信,说出洛阳来接。”   “老奴怎的不知道?”   “我舅舅写信,莫非我还要同你报备不成?”   “当然不,当然不。”管家连连告罪,后背渗汗,眼珠子转个不停,他还是太急了,幸亏这碗药泼了,那位爷可不是个好惹的,此事只得以后再谋,反正日子还长……   管家告退,温书权捂着胸口猛咳了一阵,面上浮起潮红,吓的温书忱都不敢大声说话。   躲过一劫,温书权暗自庆幸。别人待他至诚,他却以小人之心度之,着实不应该。且以这两句提醒来看,崔俣应该有更雷厉风行的方法,是顾着他的颜面,才只浅做提醒。   “忱儿,明早你再去再见见那个崔哥哥……”   被温书权真心实意感谢的崔俣,头如斗大。无它,他又发现一桩秘密,而这个秘密,关乎客栈中所有人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崔俣(得瑟):我叫崔俣,俣(yǔ ),容貌大而美的样子。大家看窝的猿臂蜂腰!健硕胸肌!如此孔武有力男性荷尔蒙MAX,是不是和名字很贴切!泥萌迷不迷迷不迷!!   温书忱(吓的松子糖都掉了):大哥,崔哥哥这素肿么了!明明瘦成鸡子,还半残废瘫椅子上……   温书权(温柔的把糖塞到弟弟嘴里):乖宝别怕,你崔哥哥只是想好基友了。   温书忱(懵逼.jpg):好鸡油?崔哥哥是馋了吗?   杨暄(秀猿臂抖胸肌ing):文下表白孤的姑娘,感谢你的喜欢支持,造反干渣爹的路孤会努力,但是——你放弃吧孤不会回应的!孤的小受正披荆斩棘风雨兼程的朝孤走来,孤看不见别人了! 第5章 潮流暗涌   崔俣的新发现,要从第二日晨间说起。   在这里要重点强调一下客栈房间的分布。客栈主体是回字,或者说是口字形,有游廊,方方正正,正南正北两排略长,厢房最多。正南一排,是客栈经营需要场所,柜台,饭厅,以及便宜的大通铺,都在这里,因地处偏僻,大雨未停,没有客人,这一排几乎全部空着,只有守店的老周,热水饭菜全部是他一人负责。   正北一排,住着温书权兄弟一行。温家兄弟乃大家子弟出行,再低调,随行奴侍也有二三十人,因雨大主子又病了,一切规矩从简,大家把最好的房间让出来给兄弟二人住,别人就收拾收拾住在了两边厢房,呈拱卫之势。   东面厢房门窗紧闭,气氛诡异,崔俣曾怀疑里面住了人——当然,这个怀疑已经在昨晚变成了肯定,因为晚饭时间,蓝桥见到里面有人出来取饭。   与之相对的西面,就是崔俣主仆和乔装成药商之人住着了。‘药商’住的略靠外,挨南厢比较近,崔俣住的靠里,挨着温家兄弟的北厢。   店小客多,服务人员只有老周一个,照顾不到的地方,需要自己自力更生,比如取热水取饭,甚至简单的清理房间卫生。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未停,地上积水成潭,炎热温度早已尽消,今日又起了风,风卷着雨四下泼闯,庑廊地板已尽湿,崔俣不得不加件披风,才不觉得冷。   客栈餐盘简陋,没有加盖子的食盒,这样的天气,哪怕贴着墙根走,雨水也会毁了食物,遂崔俣与蓝桥一起去南厢前厅用饭。   而往前厅走,要经过‘药商’的房间。   崔俣扶着蓝桥的手,走的有些慢,但非常稳,经过‘药商’窗前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行至门前,悄然无息的房门突然打开,‘砰’一声巨响撞到外侧墙壁,内里一个玄衣中年人也跟着冲出,豹子似的现于眼前——   蓝桥‘啊’一声惊呼,身体退后半步,若非手里搀着主子,没准会当场撒丫子跑:“你你你——”   “蓝桥——”崔俣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反应比小厮略小,只眉心微蹙,似乎非常不满属下丢脸:“别人不过走出房间而已,大惊小怪做甚?”   玄衣中年人面方唇薄,眼神十分犀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眉眼微低,气势相当压迫的以视线刮了主仆二人一会儿,才森森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位公子说的不错,我只是推门外出,何故惊吓如此?”   蓝桥抚着胸口,眼睛瞪的溜圆:“你这么突然蹿出来,还离这么近,换谁谁不吓不跳!你属鬼的么!”   “我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才如此失礼。”玄衣人神态自若。   骗鬼去吧!明明是故意!否则怎么刚刚半点声息皆无,突然间来这么一下子!   崔俣心内冷笑,一念便知,这是来人故意试探,为的,恐怕还是昨日他不小心听到的那些话。   做贼者心虚,如若听到别人密语,见到本人肯定会神色不自然,或惊慌失措或欲盖弥彰,受到惊吓时,神情意识更是自然到条件反射,做不得假。尤其这人还是少年,心性未稳。   由表现便可判断,他到底有没有听到昨日的话。   可惜中年人还是小看了崔俣。崔俣曾叱咤豪门战场,遇到的突发情况不胜枚数,小小试探,岂会露馅?   他只要表现出的确因意外吓了一跳,有些不愉即可。没表情不对,表情过了也不对,他是个贵公子,就得有贵公子的脾气品格。   玄衣中年人看着崔俣,少年容貌姝丽,脸色略白,也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之后并没有任何害怕惊慌的情绪,而是不太高兴,大约生气他这个莽人的突然之举引他失仪。   因为生气,少年清澈黑瞳淡淡扫了他一眼,之后不再看他,视如无物。   “借过。”声音也冰冷疏离,下巴微扬,透着不想和他说话的隐意。   蓝桥也撇撇嘴,大着胆子欲推中年人:“就是,你不走我们还要走呢!”   中年人斜了蓝桥一眼,蓝桥吓的把手收回,之后又觉得太不威武,堕了少爷面子,挺直腰板哼了一声。   “饭可乱吃,话不可乱说,多管闲事的人总是活不长……此话,与二位共勉。”中年人撂下这么一句,别有深意的看了崔俣一眼,才利落转身走开。   他走的相当快,几息工夫,就到了南厢。   蓝桥半张着嘴:“他会功夫啊……不过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崔俣拢了拢披风,心里明白,这个坎,他已成功度过一大半。   绝秘之事不可泄露,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玄衣中年人应该是想杀他灭口的,可大雨留客,杀人容易擅后难,不宜节外生枝,所以只做提醒,之后如何,看自己表现了。   “走吧。”   崔俣一边继续搭着蓝桥的手慢慢走,一边想着刚刚中年人的打扮。玄衣劲装,眉宇坚毅,目光矍铄,虎口有茧,腰背笔直,身上隐带杀伐之气,这不仅是个武者,还隐带兵将之风。   而且此人昨夜肯定照计划出去过,鞋底单处理过,还是能看出黄泥痕迹。   当兵的,武功不错,出来找一个人。这个人有危险,已受伤,还跟着某个老将军学过本事……是谁呢?   用饭都是在饭厅,崔俣主仆慢几步,还是再一次看到了玄衣中年人。中年人咂着嘴吃的很香,看也没看二人一眼。   崔俣当然也没看他,直接把人当成了空气,也没再想任何与这个人有关的话题,慢条斯理吃饭。   他膝下有伤,本来有些发热,到底年轻,身体底子还好,睡了一夜身上温度就降下去了,伤处也好了很多,大半结痂,只是走路还是不便,碰到就疼。   这烫烫的米粥极合胃口,一碗下肚,身上很快起了薄汗。   眼神不好往玄衣中年人飘,他随意朝四周看了两眼,很快被另一个人吸引住。   这人很年轻,面尖眉短,一管鹰钩鼻,气质略阴鸷,穿一身富贵彩绸衫,手腕脚踝处却以束带绑紧,意图利落方便。但崔俣注意的点并非是脸或衣服,而是这人鞋底……也有一层黄泥,与方才玄衣中年人类似。   蓝桥见主子微怔,把添好的粥碗放到崔俣手里,凑近低声道:“那个就是咱们对面厢房的,长的有点吓人是不是?少爷别怕,他不会随便打人的,昨晚我差点碰摔了他的碗,他也没说什么。”   对面房间的……   崔俣眉心微蹙,总觉得有些不妥。这人故意戴了五个金晃晃大戒指,似乎也在乔装成商人,可惜乔装的比玄衣中年人还不走心,一看就是假的。   细观他步态,落时总是脚尖轻点,再覆以整个脚掌,这种习惯做暗活的比较多,是为了避免发出声响。此人会武,阴鸷危险,习惯不发出声音,身上有血气,夜里出去过,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并非像蓝桥说的那样是个不拘小节的好人,崔俣直觉此人非常危险,给他的感觉像蛰伏的毒蛇。   这人没准备在饭厅吃饭,而是拿了布袋,装进去三十几个馒头……   吃这么多?   不,一个人不可能吃这么多,东厢房里,住的肯定不只他一人!   崔俣正一边吃粥,一边脑子不停转,此人已经装完馒头,经过他身前。   有寒气。   带着微腥味道。   雨水常会带淡淡土腥味,并不难闻,可这人身上的味道并非土腥,有点像鱼的腥味。晨间食物没有鱼,所以这个人是……经过某处河水。   而且,刚刚回来。   崔俣微微侧眉,注意到此人腰间微鼓,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少爷别总喝粥,好歹吃个馒头,顶饱。”   接过蓝桥硬塞过来的馒头,崔俣看到彩绸年轻人正经过玄衣中年人。中年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鼻尖轻耸,动作一顿,视线滑过年轻人的鞋,绕着年轻人看了一圈,又迅速滑开。   他打赌中年人肯定有什么想法,因为手都碰到锅底火了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中年人比较特殊,要的饭不是粥和馒头,而是要了个小锅子,下面燃着火,上面煮着羊汤。一大早就吃这么腻……是个人喜好,崔俣不做评论,只是这不怕火的本事,挺厉害。   彩绸年轻人仍然没半点反应,好像也没察觉到中年人的打量提防。   这是不正常的。   中年人反应再快,年轻人明显也是武者,而且长于隐藏形迹。长于隐藏,肯定也长于发现,他不可能一点察觉不到周边想法,可他就是无动于衷。   为什么呢……崔俣百思不得其解。   ……   用过早饭,萌包子温书忱就抱着藤球屁颠屁颠过来找崔哥哥玩了。一边玩,一边夸崔哥哥好看,还一边说了自家大哥请他帮忙转述的话。   崔俣一听就懂了。   温书权很感激他的提醒帮忙,希望日后相报,但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他还是希望自己处理的。恐病气传染,他不好过来,请崔俣原谅他的怠慢,等好一点他一定亲自前来拜谢。   一件事成功谋成,心中打算有了回馈,按理说崔俣应该高兴才是,可不知道怎么的,他神思不宁,总有不好的预感。 第6章 诛杀令   一日无事。   傍晚,夜幕低垂,沉黑乌云从天际铺开,一层层晕染叠加,压的人心生郁郁。雨一直未停,午后只是略小了一点,现在看,恐怕大雨仍将继续。   烛光跳动,蓝色焰心发出‘啪’一声轻响,崔俣清瘦手指抚着书页,眼尾微微上扬。若他没听错,刚刚屋顶瓦片好像响了,而且不只一声。   入夜,就是某些人的活动时间。晨间是他想错了,别人根本不是吃什么油腻的早饭,而是累了一晚上,吃顿好晚饭犒劳自己。   本来不管旁边房间,对面房间有什么猫腻,他只管静心避雨,闲事莫管,等雨停了离开便是,可是来自隔壁房间的灭口危机,对面房间的诡异感觉……他不得不关心。   他的预感,从来没错过。   崔俣打发蓝桥去睡,自己也上床睡了,可只睡两个时辰,他就醒了。心里想着事时,他能潜意识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只要必要的睡眠补充足够,就会醒来。   醒了他也没动,只闭眼听着窗外雨声,以及任何深夜里发出的异响。   再次听到房顶瓦片响后不久,他起床,穿衣,披上披风,动作略快的往外走,装成要上茅房的样子。   客栈每个房间里都有恭桶,方便客人小解,但要上大的,就得往茅房去了。茅房在外面西南角,需得经过南厢,当然,还有隔壁房间。   崔俣不会武功,不能暗里跟踪这些人寻找消息线索,只希望自己运气足够好,能在别人回来时听到点什么,看到点什么……他忍着腿疼,脚步很快,装做很急的样子,精神则高度紧绷,注意着周遭一切。   风很急,雨很大,声音和雨势足以掩盖很多东西,他视觉听觉几乎废掉,察觉不出更多的东西。可他的鼻子还在……空气很潮湿,有淡淡的腥味,鱼腥味,和血腥味。这个点不可能是杀鱼,所以除了曾有人经过有鱼的河,还有人受伤了。   崔俣借着腿不方便的原因,一边走,一边手搭到墙上柱上摸索,除了微潮水气,没任何粘稠的东西……脚下踩的地板也是没有丝毫异样。   受伤的人很小心,没留下任何痕迹。   血腥味很淡,很快匿于鼻间,崔俣感觉不出来伤者来自哪个方向,又去了哪里,但毫无疑问,离这里很近。   他现在站的地方,是庑廊转向隔壁房间的位置。   眼珠迅速转动,脚步不能停,崔俣快速往南厢走,因太出神没注意,走到拐角,撞到了一个人。   他抬头,正是晨间见过的彩绸衫年轻人。   年轻人现在已经没穿绸衫,换了一身纯黑夜行衣,指间戴的明晃晃大金戒指也已经摘掉,气势阴森。他周身尽湿,如鹰双目在崔俣身上锁住片刻,又若无其事的移开。   崔俣一怔:“抱歉——”   年轻人仿佛没看到崔俣一样,抿着唇离开,无所谓的态度,和晨间一样。   崔俣却心中一紧。年轻人看他那一眼,冷漠阴寒,仿佛他已不是活人,可明明有杀机,为何又放过他……   年轻人似乎没耐心再扮演什么商人,直接足点栏杆,施轻功飞到北面厢房。   错身时正好一道闪电打下,崔俣看到他腰侧硬物,瞳孔骤然一缩!   大约雨下的太大,年轻人今夜干的活又多,没注意衣服有点乱,牌子露了出来。龙头,黑底,金边,紫辉,略细长,这是宫牌!   崔俣曾在杨暄身边看到过类似牌子,杨暄初进京时还没有,进宫做了太子,出来私访,身边人身上就带了这种牌子。宫牌有特殊规制,从属管辖不一样,上面写的字就不同,但所有宫牌,形状颜色做工都是一样的!杨暄那变态曾因他多看一眼,就用宫牌在他身上玩起了情趣……他断不会认错!   荒郊客栈,不管离洛阳还是长安都八百里远,皇宫的宫牌,怎么会在此出现?   佩着宫牌的年轻人又是谁?皇宫里的男人,除了主子们,不是太监就是侍卫,太监会武的少,就算会武,自由出入宫庭不可能,侍卫……你见过哪个正经侍卫走路习惯脚尖先落地?   这个年轻人气质不对,明显不是阳面的人……许是哪位主子豢养的死士。   主子的狗,替主子办事,主子们关注重点在洛阳,在长安,这个荒郊野地能干什么?   心念急转间,闪电已又劈几道,即是装做要上茅房,脚步就不能停,崔俣知道自己必须要往前走,可心里似乎有道意念在提醒他什么。   他忍着焦虑,视线迅速四下一扫——廊柱下,好像有团东西。   就是年轻人刚刚足踩栏杆施轻功的地方。   ‘怦怦——怦怦——’心跳加速,仿佛提醒他,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时间紧急,崔俣咬住下唇,迅速弯身捡起。   是一个纸团,已被雨水洇湿。   小心展开纸团,崔俣指尖有些颤抖。   这是一幅画像。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纸片,勾勒着一个人的模样,密发,高鼻,薄唇,轮廓刀劈斧砍般的鲜明……   是杨暄!   虽然胖瘦不同,画像经雨水打过有些模糊,崔俣还是能认出来,这个人是杨暄!   除了他,没有人长这样的眉,直而长,眉尾高过眉头,尾端锋利犹如剑锋,斜斜入鬓;没有人长这样的眼,眼形狭长,眼尾微挑,威仪内敛,如盈日月;没有人有这样的气质,初看平凡,内敛乾坤。   杨暄承继生母容貌,是好看的,也是神秘的,你永远看不透他的情绪,也看不透藏在各种情绪下的那颗心。   杨暄……   崔俣知道自己决定了这条路,早晚会遇到杨暄,可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这幅小小画像旁边,写着个杀气十足的‘诛’字,右下角以红泥盖着个章。他不知道这个‘诛’字是谁写下,印章也因雨水破坏看不清,但他很明白这张纸的意思!   这是诛杀令!是谁要杀杨暄!   因为被派出来的办事人没见过杨暄,所以画了这个画像以便认人!   杨暄自小日子就过的不好,想杀他的根本不用想,无非是皇宫里那几位主子!皇上,贵妃,贵妃的儿子……   这个画像出现在这里,不用问,方才那年轻人肯定是被派出来的杀手了,而杨暄本人——很可能也就在附近!   “轰——”   雷声陡起,炸在耳畔,崔俣手一抖,差点惊呼出声。   东西厢两边都住着人精,他如此停留非常不妙,而且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东厢年轻人不可能不会发现,或许转而,就会回来检查……他必须马上走!   崔俣把纸片匆匆一揉,继续丢在原地,转身小跑着奔向茅厕。   虽然一时接受的信息量很大,但他的速度是很快的,廊前只是短暂停留,当做被撞人不理姗然而去的惊讶也说的通。崔俣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没什么失误的地方。   做戏做全套,他真的在茅厕蹲了会坑,或许茅厕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他前思后想一会儿,得出了几个了不得的结论。   东厢的人是来杀杨暄的,虽然他只看到了年轻人,但厢房里住着的肯定不只一个。   杨暄在附近,就算不在,也离不了太远。   西厢‘药商’是来寻人的,此人师从某老将军,有拿手功夫在身,已受伤,或有性命之忧。以‘药商’隐带关心的语气,是想保护这个人的,而且事情太机密,一旦被人知道,就有杀人灭口的必要。   一方要护,一方要杀,都机密非常……   他们的目标人物,莫非是同一个?   是不是都是杨暄!   崔俣眉头紧拧,唇上血色全无。东西厢晚上都会活动,西厢今晚还受了伤……两边是不是交过手!   不,不对,就算交过手,结果并没有不死不休,那么就算目标人物都是杨暄,他们也还不知道彼此身份……   最要命的是,崔俣已然明白,为什么东厢年轻人明明能察觉到各种隐意,明明不高兴眼带杀机,却装做没事人似的不理。因为他们已经决定,要杀客栈所有人灭口!   诛杀令,目标太子,行此秘事,一星半点都不能泄出去,当离群索居,越隐密越好。可天降大雨,他们不得在客栈留驻,偏客栈陆陆续续来了这么多客人,他们行走再机密,也有泄密可能,死士做事,最重效果,为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他们会把泄密可能全部消除。   然住的地方都是尸体肯定不舒服,所以……雨停之时,便是这些人下手之时!   不能这些人得手!   崔俣脑子迅速转动,他必须有所行动了!   他的目标很多,要保证自己和温家兄弟的安全;要保护杨暄;要保护杨暄在附近的秘密不能泄露;要确定这些带宫牌的死士人数,能弄死最好;如果能连带让自己在温家兄弟心里的地位更高,距离更近就更好了!   良久,他双眸微弯,一抹狡黠笑容漫在唇间。   计随势变,他可以这样…… 第7章 反击开启中   回转至廊柱时,崔俣刻意看了下刚刚纸团掉落的位置——空空如也,似乎从未有东西停留。   闪电炸开,如巨蛇在漆黑天际蜿蜒,大风狂作,雷声贯耳。他紧了紧披风,心下暗幸。   他曾想拿走纸片毁掉。   杨暄的太子路一直走的很艰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起来好听有志气,做起来却太不容易,稍一失误,便是满盘皆输。崔俣不知道杨暄如今做到哪种程度,但不管做了什么,都还太弱小,容不得半点疏忽……他不能让这样的机密泄露。   可死士宫牌在身,行事必然机警缜密,一旦发现诛杀令不在,就会立刻寻找。如果找不到,怀疑方向很多,第一个怀疑就是被刚刚遇到过的崔俣拿走,麻烦更甚。如果很快找到,说明东西相对安全,可能未被任何人发现,这个时间越短,安全性就越高。   他方才一直希望死士快点把东西拿走,现在看……很好。   电闪雷鸣,大雨毫无意外的下了下来,瞬间倾盆。风雨冲刷掉所有隐在夜间的痕迹,眼前一切都干净通透,连栏边泥点都有几分可爱,鼻间充斥的亦只有水汽的清新微腥,再没什么……鲜血的味道。   崔俣快速走回自己房间,脱衣上榻,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夤夜惊闻,他早已无心睡眠,双手交错,双目半阖,一边听窗外沧沧雨声,一边整合补充自己的想法计划。   他大胆猜测,东西厢已经交过手,有人受伤。以双方敌对的立场看,这样的结果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是碰巧遇到,小以警告,他们不想管别人的事,也不想别人影响耽误自己的事。   可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两边都是人精,只要小小契机,就能抽丝剥茧,明了内情。届时,便是不死不休。或者情况更糟糕一点,东厢先察觉到西厢寻找保护太子的意图,蓄力不发,尾随其后,待西厢按照记号经验寻到人后,再下杀手……   他得想办法让西厢料到先机,有所准备提防。当然,不能直说,这里武功高手这么多,他一旦泄秘,立刻会被东厢灭口,而且……西厢也不一定会相信他。   太子杨暄,对谁来说都是极大的秘密,他为什么会知道?   他所谋甚多,需要时间准备,可危机在前,迟则生变,他必须加快速度,他的想法是……明日午夜,让这一切结束!   他希望西厢能扛住,别被东厢发现,杨暄也给力一点,好好护着小命,别被逮住,他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一天!   ……   持续深度思考是件很累人的事,天际将明时,崔俣还是睡着了,也起晚了,醒来额角一抽一抽的疼。   “少爷好点没?”蓝桥听着声音,过来伺候主子洗漱,顺便检查伤处,“嗯都长痂了,大夫说的没错,只要好生将养就不会有事……我留了热水给您洗漱,也温着粥,不过不可多用,午饭时间就要到了。”   崔俣揉着额,任蓝桥用巾帕浸过热水,往脸上一铺——微烫温度顺着皮肤导入,瞬间熨贴心间,感觉舒服很多。   “唔……”可惜动作大了,腿还是会疼。   “少爷慢点,”蓝桥快手快脚帮崔俣洗漱完毕:“我先给您换药,完了您再用粥。”   崔俣心里想着事,反应略慢:“好。”   心里装着事,饭也吃的不香,他侧头看看窗外天色,问蓝桥:“我未起时,隔壁温小少爷可来过?”   “来过,说想你一起玩球呢。”   “嗯……我去寻他。”崔俣眉梢微敛,只思索片刻,便起身要走。   择时不如撞时,就现在罢!   温书忱看到崔俣相当惊喜,蹦着就跑过来了:“崔哥哥!”   崔俣摸摸小家伙的嫩脸蛋:“抱歉,崔哥哥早上贪睡,不知道你过来。”   “没事,我也常睡懒觉的!”温书忱小胖手摆了摆,转身抱起球就要往外走,“咱们去玩吧!”   “你先和蓝桥玩一会儿好不好?我想与你哥哥说几句话。”   这个房间很大,进门是一个小厅,隔着一道珠帘,才是放有床榻的里间,温书权应该在里面休息,没出声招呼客人,大概也是因为身体不好。   “可是我哥哥病着……”温书忱微微歪头,小眉毛皱起。他不想崔哥哥过了病气,也不想自家哥哥太累病更难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崔俣摸着小孩软软的额头:“不如你进去问一声你哥哥?”   “对哦问哥哥!”小孩立刻重新笑起来,在他心里,哥哥是最聪明最正确的!   结果不等他捯着小短腿往里跑,内间就传来温书权略低哑的声音:“忱儿,请你崔哥哥进来。”   “好!”温书忱脆声答应着,把崔俣往里推,同时拉住蓝桥的手,“那咱们去玩!”   蓝桥脸色略苦:“可是少爷——”里面那个大少爷可还大病高热呢,自家少爷身体底子不好,过了病气可怎么好!   “去吧。”   崔俣一个安抚眼色过去,蓝桥不得不从,只得以殷殷眼神提醒自家主子注意安全,一步一回头的拉着温书忱小手离开。   ……   崔俣信步走进里间。   内里空间很大,床榻,圆角衣柜,高矮小几,八仙桌,墩凳……窗前甚至放着一张罗汉榻,榻上置四方黄杨木小几,几上一套白瓷茶具,器型小巧圆胖,很有些憨态。   温书权就坐在小几一侧,靠着软枕,看着窗外,手里捧着杯浓浓的药茶。他脸色潮红,唇色干白,病气过重,显的一双凤目都有些晦暗。   见崔俣走近,他侧过头打招呼,面上笑容亲切真挚:“早想谢你,可惜身子不争气,让你见笑,眼下倒是让我占便宜了……”他放下药茶,抱拳正色肃穆行礼,“日前之事,多谢。”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且你未必不会察觉,我许只是杞人忧天。”崔俣虚扶一把,微笑相询,“兄台病可好些了?”   “到得明日,我许就能登门拜访了。”温书权一边微笑说话,一边指指对面,请崔俣坐下,亲自给他倒水,“这几日我病着,房间内没备茶,只得委屈崔兄,饮些白水了。”   崔俣谢过,眸色微转,扫过窗外大雨,又静静停驻茶杯,指尖随之轻轻滑过杯沿,声如喟叹:“如是时节,白水反倒比相宜。”   大雨连日不歇,不仅湿气加重,也扰的人心生担忧。雨天难行,雨停难道就易行了?泥泞,大水,各种隐患……前方安危未知,谁有心思品茶?而没心思品却非要喝,就是牛饮了,意为止渴。而为止渴,有什么比白水效果更好?   几个眼神,动作变化,语气相助,温书权竟似理解了崔俣话中深意,微微颌首轻叹:“前路漫漫啊。”   相当聪明。观察力也不错。   崔俣心头暗赞,如是,他该开门见山。   “不瞒温兄,在下此来,是谓一事相求。”他一边说话,一边以手指沾水,在桌上写了个‘信’字,指了指自己。   温书权眼神微变,有些惊讶,崔俣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请他信任?不过他反应很快,立刻道:“崔兄请讲。”   崔俣下巴指了指隔壁两边厢房,又以手指沾水写下个‘耳’字,示意事关重大,隔墙有耳,不好明说。   “我想与你借辆车。”崔俣一边说话,一边摇头示意温书权不要答应。   他还很快目光低垂,在桌上写了个‘杀’字,手指指指自己,指指温书权,又指指外面廊上玩耍大笑的蓝桥温书忱。   温书权眸色急转,额上瞬间沁出细汗,崔俣是在暗示他察觉到辛秘,有人要杀他们!   因天降大雨,他匆匆忙忙带着弟弟找到最近客栈落脚,与这里的店家,行人,客人全都萍水相逢,无仇无怨,为什么有要人要害他们?   与崔俣也是初初相识,不敢轻信,可他也不敢拿弟弟性命开玩笑,再者崔俣帮过他……   温书权静静看着面前少年。少年着天青色文衫,面容俊秀,眉眼灵透,双目清澈如水,似映天上繁星,似揽明月光华,看向他时,神态坦然真挚。   君子坦荡,少年只是无意间知道前方危机,好意过来提醒。   温书权思索片刻,便配合崔俣要求拒绝:“未料到雨天难行,我带的车也不多。”与此同时,他以手沾水写了个‘解’字。   崔俣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又在桌上写了个‘亥’字,意思是到今晚亥时便一切明了。   如是……倒能等。温书权点了点头。   “是带的车不多,还是拿不了主意?”崔俣语气不善的演戏,同时双手合十轻摆请温书权谅解。   温书权差点出戏笑出声,紧绷情绪瞬间全无,艰难忍笑语气做愤怒状:“你若不信我,找来做甚?”   崔俣笑声有些尖刻,音量也加大:“我以为你能做管家的主,原来还是不行。倒也是,你继母出自洛阳柳家,娘家权倾朝野,屡得圣心,你父尚要好生交好才能确保官位扶摇直上,你继母派的管家,要拿捏你岂不方便?”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桌上写了一排字:我之策,少不得折你这个管家,你敢不敢舍? 第8章 管家使用方法   这个管家敢不敢舍?   温书权差点哈哈两声,太敢舍了好吗!   若说以前,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足够年长,可以为自己为弟弟撑起一片天,后宅争斗只是小道,太过在意未免不男人,可经过这次下毒事件,他已经隐隐明白,有些矛盾不是你想处理,就能处理好的。你不屑宅斗,想着禀守底线,无关痛痒的事稍退一步,闹的大家都脸上无光不好看,可别人不这么想……挡了人家的道,人家就没想让你活!   他不是任人欺负到头上还能忍的主,继母既然伸这个手,管家既然敢干这个事,他就准备要杀鸡儆猴了!因正病着,干什么都不方便,他才忍着没动。   现下崔俣开口询问他的意见,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他本就不执着于非要自己动手,只要目的能达到,怎么样都好,何况还能帮到崔俣,帮到客栈大家!   只是——   “要辛苦你了。”温书权看向崔俣的目光略愧疚,小声道。他是宗族宗子,肩扛责任,本应做更多,也习惯做更多,却因生病不得不困于房中,思绪混沌,累崔俣这个体弱少年操心。   崔俣唇角上扬,笑眼弯弯,以手指指窗外,示意说话小心。   一切顺利,崔俣紧绷的神经略放松些许。劝说温书权,他是有几分信心的。他提醒兄弟俩避开内宅杀机,本就有恩,降低了温书权的提防心,再告知前方危险,指温书忱提醒温书权不能大意,温书权就算不信,也不敢无视。话中再提继母,是故意布局,也是再次点拨,矛盾不可解,必须做出行动。但凡温书权有点血性,就不会想放过管家,他再提他有策应对,而这个策需要管家性命,温书权也不会反对。   崔俣和温书权以嘴上吵架,手指沾水写字的方法沟通成功,崔俣稍稍解释了些危机相关,他想到的应对策略,当然没提任何与太子有关的事,前后话圆的也是缜密可信,温书权也没多问,答应了接下来帮忙做局……   唯有一点,温书权很好奇,趁着又一阵大雨瓢泼,噪音大到听不到旁的声音时,凑近低声问崔俣:“我那管家性狡奸滑,极难信人,你怎么让他照你说的做?”   崔俣眸底映着窗外雨线,笑容清透:“山人自有妙计。”   自信又强大,透着珠玉辉光,宛如谪仙——这是温书权对崔俣的第一个深刻印象。   ……   午后,温书忱玩的一身汗,进房间找哥哥。须臾,温书权把管家叫去,神色俱厉:“小少爷的藤球丢了竟没人管,你这管家怎么当的!”   管家刚惹过兄弟俩,心虚的紧,不敢反驳,立刻低头认错。   “罢,你去把小少爷的藤球讨回来便是。”见他低眉顺眼,温书权好似也忍下火气,凉嗖嗖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不小心飞到东厢房了,你且去寻。”   管家有点不想干,无它,这种历来是小厮的事,让他这呼风唤雨的大管家去做?   眼角迅速一瞟,觑到温书权神色,管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起先做事冲动引大少爷怀疑,大少爷没抓现形,或者说大少爷并不想撕破脸,可这么忍着口气又不爽,所以故意找机会磋磨他。让他这个身份高的大管家去做小厮的事,就是一种折辱方式。   可惜大少爷太小看他了,他现在的确心气高,年轻时却也是一步步从下面爬上来的,有些事早习惯了,这点折辱,于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不过就是取个球,和人道两句恼,如果对方态度恶劣,就笑脸赔不是,甚至任人打骂几句而已,太简单。   眼下倒是个好机会,如若能再次拉回和大少爷的关系,以后谋事会更容易。   管家精明的眼珠一转,心里一掂量,就乖顺的束手应是:“小的立刻去办。”   ……   管家摆好姿态,脚步轻松随意的走到东厢,敲门。   里面没有人应。   连敲三遍,内里都没有人应。   管家沉吟,这是出门了?据他所知,这里只住着一个人,还老不在。眼珠子转转,管家觉得他可以取个巧。纵使不甚在意,给人闷头哈腰赔不是说好话也怪难受,不如……就这么进去把球找出来?   反正他又不会偷人东西,这小地方的人都穷,身上那三瓜两枣还不够他喝茶呢,他才看不上。   想好就做,管家也不敲门了,直接大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吓一跳,里面一二三四五六,六个人打地铺排一排躺着睡觉呢!见他进去,一个个睁开眼看他,眉目平静……太平静了,平静的瘆人,仿佛他不是活人似的!   “抱抱抱抱抱歉,”管家心中骇一跳,说话都结巴了,“我家少爷,少爷的藤球好像飞进来了,刚刚敲门没人应,我这才——”   “滚。”   内里人根本不愿意理他,那个略面熟的年轻人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手掌一挥,一阵风来,管家就倒退两步,退出了房间。随后‘砰’一声,房门也在他面前猛力关上,差点砸到他的鼻梁。   管家脑门渗汗,很想大骂几句,又不敢。这些人看起来不太好惹,安全为上……   他走后,房间里有人低声提醒:“头儿,是时候了。”   半晌,一道年轻略沉的声音说:“这雨下完今夜许会停,明日……停不停都动手。”   ……   没找到藤球,管家面有苦色的回来复命:“小少爷的藤球没在里面。”   温书权目光凉凉打过他周身,冷哼一声:“你连人家的门都没进,怎么知道小少爷的东西没有里面?”   “那房间特别空,我一眼就看穿了,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温书权眉梢微扬,唇角挑出一个恶劣微笑:“好,你说你看清楚了,那我问你,里面有几张桌子?”   管家摇头:“没有桌子。”   “茶杯?”   “和咱们屋的一样,一套,一个茶壶配四只杯。”   “几个人?”   “六个!”管家庆幸自己这么多年眼力早练出来了,“大少爷,我真看清楚了,里面没有小少爷的藤球啊!”   见管家面有哀色,似乎为难到极致,温书权终于满意了:“好吧,丢就丢了,我再给他买一个,你下去吧。”等人走后,他才看向小几边,双手捧着圆胖白瓷杯喝水的弟弟。   温书忱眉眼弯弯,笑出糯米小牙,把杯子一放,小胖腿一绷,从榻上溜下来:“我去找崔哥哥玩!”   温书权摸摸弟弟的小胖脸:“知道和崔哥哥说什么么?”   “嗯!”温书忱用力点头,眼睛亮亮的,“崔哥哥答应陪我玩五子棋哒!”   ……   管家躬身退出房间时,小步,垂头,肃手,一直表现的很恭敬,待到出了房间,才咧开嘴无声大笑,轻轻朝房间内啐了一口:“跟老子斗?还嫩的很呢!”   可是他很快感觉不太对。   不知怎么的,自家大少爷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似笑非笑,似乎很满意,可当他看过去时,大少爷便转开目光,仿佛刚刚是错觉,大少爷并没有看他。   大少爷年长,藏的好,小少爷就不了,老看他,还老捂着嘴笑。当他发问,小孩只抿嘴笑,不说话。   到晚饭时,诡异气氛更甚,连隔壁住着的俊秀主仆看着他的眼神也很奇怪。小厮眼带同情,俊秀少爷提醒小厮不要多管闲事。   管家真的有点懵,这是什么情况!   伺候人的,随时都在练察言观色这项技能,一路杀出重围做到管家这个位置的,遇事就会想的有点多。管家性狡心思重,想的就更多。他在想是不是温书权坑了他,有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别人都知道的事发生了,因为这件事,他可能会有危险……   越想,心中越慌,越在意,越是心中惶惶,连老鼠蹿过中庭都能吓他一跳。   未知最引人恐惧……管家的反应,完全在崔俣意料之中。   管家今天是必须要去‘捡球’的,如果没想通不愿意,温书权也有办法逼他。他们故意表现出意味深长的神态吓他,也是故意,这个人心理状态越不好,崔俣的计划越容易成功。   而且因为管家和温家兄弟矛盾,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没半点可疑之处。   夜幕一点点笼罩,崔俣长呼口气,闭眸静思,马上就到最关键的时候了……   戌时末,房顶再次传来瓦片轻响,崔俣故意多等了一刻钟,才把蓝桥派出去。   蓝桥还未回转,温书权先上门了。   他面上潮红已去,眼神清亮,言笑晏晏,精神不错,看来病已转好:“我很好奇,欲旁观崔兄‘以理服人’,不知可否?”   崔俣当然很欢迎。   温书权是他想网罗的人才,虽然现在略年轻,还没有像上辈子几年后那样大杀四方,但人才注定是人才,他心中早有一系列攻略方法,如今自己送上门正合宜,他当然不吝展示。   想要让人心服,自己总得强大。   “委屈温兄暂安于屏风后。” 第9章 请叫我大忽悠   雨一直未停。   数夜不见星月,黑云遮天,四周不见鸟雀,不闻虫鸣,耳畔只有雨落四野的声音,眼前只见隐隐反射亮色的雨线。   一豆灯光从房内映出,衬的地板泛白,雨线更亮,寒气陡然升起,沁的人骨节生凉。   管家紧了紧衣服,暗示自己吓自己,还未到七月半,哪来的鬼?   给自己打足了气,他上前敲门,不料门只是半掩,轻轻一敲,就已弹开。   “你来了。”桌前少年听得声音,并未转身,看都未看他一眼,自顾握着手中书。   管家左胸‘怦怦’的跳。   少年长的实在太俊。修眉星目,面若晓月,肤凝美玉,唇色如樱,眉间一点红痣,男生女相,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违和。只因他气质太好,身子虽瘦,却纤长,如拔节的竹,内有独特韧劲,仿佛万千风雨皆摧之不倒,无半点女儿娇娇之态,断不容人认错。   如豆灯光下,少年一身月白绸衫,仿佛把月光披在了身上,莹莹如玉,辉辉如珠。   管家此刻心情,犹如身陷鬼故事场景,险途,危机,瘆人场景,偏又遇到心善或心辣的精怪……心内惶惶半日,他早就如惊弓之鸟,不知如何是好,现下恨不得立刻跪地磕头,求大仙指点明路!   狠狠掐了把手心,管家提醒自己理智:“不知道少爷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无它,”崔俣指尖轻捻,神色淡淡,“只是想提醒你,你就快死了。”   是时,冷风顺着窗台卷时,刮的烛光跟着大力摇动,房间陡然安静。   管家大骇,眼瞳倏的收缩:“你此话何意!”   因被戳中心中所虑,管家脸色发白,手指微微颤抖,但又不想相信,面上颇有些恼怒。   他希望崔俣快点解释因果,崔俣却偏偏不说话,只慢条斯理的翻着书,似乎被书中内容吸走全部注意力,全然忘了他这个人。   管家气的直瞪眼,却也没敢甩袖而去,深呼吸几口,赔出笑脸:“请问少爷——”   “我姓崔。”   “崔少爷。”   崔俣此时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书,垂眸整理微乱袖口:“你家夫人姓柳,你是陪房,一直倍受柳家老爷信任,是也不是?”   “是,”这点管家很骄傲,也不意外崔俣能打听到,“我家老爷最信任我,有几次老爷遇事,还是用了我的主意,才化险为夷。”   “所以,我说你要死了。”崔俣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同情。   管家一愣,这是怎么话说的!为什么是柳家仆,得老爷信任,就要死了?   “天降大雨,数日不息,有何后果,你可知晓?”   管家看看外面大雨,同样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问题:“路,路淹了,不好走?”   崔俣没说话。   管家觑着他神色:“不易烹食?”   崔俣仍然没说话,只微微摇头,似很失望。   管家心下咯噔一声:“发大水?灾民没吃的,劫咱们?”   崔俣指了指天。   管家微微侧头,脑子急转,问题不会来的无缘无故,少年刚刚提到老爷,老爷是朝官,所以……“朝廷会赈灾?”   崔俣一脸‘孺子可教’的微笑,仿佛管家能想到这,还不算蠢。“东厢乃死士。”   管家眼皮微颤,东厢的人是死士?谁的死士?后又一想,不管是谁的死士,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再次迷茫的看着崔俣。   崔俣指尖滑过温润茶杯:“死士行何事?”   “自然是秘事。”   “秘事被人撞破——”   “当然要杀人灭口!”   管家顺口接话,被自己出口的话吓了一跳。所以……他要被灭口么?!   “可我不知道他们是死士,也没撞破任何事!”管家心如擂鼓,舌根发麻,终于聪明一回,急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死士!”   崔俣笑了,修长指尖拎起茶杯,缓缓啜了一口:“他们身上有牌子,你没看到?”   管家只是推门进去,看了一眼,以他训练有素的眼睛,的确注意到很多东西,但是牌子好像没有……不对,那些人腰间微鼓,的确像放了什么东西!   冷汗爬上脊背,头皮发麻,管家发挥此生所有智商,心思急转,细想眼下形势。   少年话中隐隐提醒的关键词有:大雨,灾难,朝廷,赈灾,死士,灭口……以他多年经验,这些词组合起来,形成一种可能。   此地离东都洛阳不算特别远,这里大雨连绵,别的地方也会。今夏雨水增多,朝廷必要提前着手赈灾安排。赈灾之事,素有油水,高坐庙堂哪会真正在乎百姓死活,多少人会想伸手挑一笔。所以有人派了死士,谋赈灾银或者其它!   极速思考时,又听得少年清润话语:“这些人,是户部仓部侍郎的人。”   户部!   自家柳老爷与户部尚书有仇!   两边本就有嫌隙,朝堂上互相攻讦,恨不得攥住对方小辫子把人搞下去,他是柳家下人,在这里遇到户部的人行秘事,怎么可能不被杀人灭口!   管家心中大骇,嘴上仍然忍不住问出:“你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这些人是死士,还是户部仓部侍郎派出的死士!   崔俣微怔,忽的目光流转,笑容越来越大,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仿佛管家说了句笑话。   见管家半晌回不过弯,他好心重复了一句:“我姓崔。”最后一个‘崔’字,他加了重音,微微拉长。   管家眼睛睁大,猛然想起,姓崔,是崔家!   当朝尚书省有左右两位仆射,官至二品,各领三部,是为左相右相。其中右修射领刑部工部户部,三部俨然是小团体,一致对外,而这个小团体中的刑部尚书,姓崔!   崔家的人,熟悉户部,再正常不过!   “你是崔尚书家的公子!”   崔俣笑而不语,微微点头,似乎在肯定管家的话。   怪不得,怪不得早前特意说了姓氏……   管家暗恨自己太蠢,心中越来越沉,“可我只是个下人,如今业已陪房至温家,他们不会杀我吧……”他仍然心存侥幸,希望能躲过一劫。   “你也说,你极得柳家老爷看病,甚至数次柳家老爷因你,化险为夷。”   “可我到底是温家人……”   “你欲对温家兄弟下毒之事。”   管家猛然抬头:“你如何得知!”   “我如何得知不重要,”崔俣眸梢微敛,墨色双瞳看向窗外,“重要的是不仅我知道,别人也知道。你并不与温家同心,一心为柳家,你说……他们会觉得你得知如此隐秘,会不与你主子提?”   “可我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谋赈灾银,都是你说的!要灭口也是灭你的口!”管家心惊之下,眼神狠戾,他是无辜的!   “哦?是么?”崔俣一点也不介意管家放肆之言,仍然神色淡淡,“我同你说了他们要谋赈灾银?”   管家心下一凉,没有,都是自己猜的。可若没这人提醒,他也想不到!可若想不到,他也就不知道自己面临什么危机……他应该感谢崔俣提点真相,可性命重要,若能推人出去替死,当然最好!   “是我进了东厢房间,看到要命证物?”   管家心下又一凉,没有,进东厢的,只有自己。可他也很冤枉,并没看到什么要命的东西……但是东厢不会信!东厢那么小心,六人行,每天只一个人进出,怎么会允许任何泄秘可能!   “这里无人知晓我身份,你出去说,也不会有人信。”   管家彻底心死,少年替不了他!没人能替得了他!   几息之间,管家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仿佛预见了自己的死状。   良久。崔俣拿银签挑了挑烛心:“我唤你来,倒不是想你死。”   短短一句话,管家又燃起希望,殷殷看向崔俣。   “我有一法,你或可一试。”   管家觉得少年真像个神仙,很想立刻下跪相求,可理智上觉得,还有一点……   “你为何要帮我?”   崔俣眉梢微拧,面上第一次出现微笑淡然以外的神色,仿佛略苦恼:“我需要一辆马车,你家少爷不像能做主。”   管家立刻心生得意,疑心尽去。这小客栈里几处厢房,只有他这里家伙什多,可以匀借,少年要是马病车坏,只有在这里借,而且这话说的的确没错,温家出行,怎么动怎么走,全部他说了算,但凡聪明一点,就能看出来!   再看少年,虽单主仆上路,身上财物不多,但观仪容气度,非世家不能有,纵弱不胜衣也难掩华彩!世家,尤其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喜欢特立独行别出心裁,以他这双观尽百态的招子,必不会认错!   管家心服口服,下跪磕头:“求崔少爷教我!勿说马车,便是金钱财物,您说一句,小的绝无二话!”   崔俣也没叫起,声音一如方才,清清淡淡,不喜不悲:“我只是提个想法,做不做由你选,成不成功也不能保证。”   他要打包票,管家反倒不信,现下这么表态,管家十分激动:“崔少爷无需担心,前因后果,自有我一力承担!”   崔俣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管家,唇角无声扬起:“很好。”   很好,忽悠成功!   什么户部赈灾谋银,全部是他根据形势瞎编,故意引导的。要想编一件事让别人相信,夸夸其谈保证这事是真的,别人不一定信,不如营造气氛,适时引导,让别人自己想到。   至于刑部尚书崔家?   他当然不是,人家是鼎鼎大名的清河崔氏,正经世家嫡枝,他只是凑巧与人同姓,爹只是小官,大伯在洛阳勉力经营,也登不了崔尚书的家门。   可这又如何?   弄面大旗,拉作虎皮,此为厚黑“威严”策。人微言轻,总是不能服众,借用别人面子抬高自己威名只是一种策略,只要脸皮厚,敢说敢借,别人就会觉得你不同寻常。用好了,你能吓退他们,亦能让他们敬服自己,死心塌地的帮助自己。   大家都姓崔,往上数几代,没准就是一家!   再说……他没自己说是崔尚书的家人不是?   素指挑杯,眼睑微垂,烛影轻摇,映在少年俊秀侧脸,不见其眸底狡黠,只显公子如玉,优雅高洁。 第10章 挑衅   管家离开房间良久,温书权仍没从极度震撼的感觉中回归,呆呆端着茶杯,看着缝隙外的崔俣。   他出身世家,生下来就是扛鼎宗子,两岁拾笔,幼承庭训,得长辈悉心教导,自认见识不少,尤其父亲迎新妇过门,短短三年所感所得比以往十数年更甚,可他第一次看到崔俣这样的少年!   琅琅如玉,华华其才,却温润内敛,丝毫不张扬,让人只惊艳于他的外表,并不觉得荏弱少年有半点攻击性。可方才一遭——   引人入彀,丝丝入扣,逻辑缜密……崔俣每一个眼角眉梢的细微表情,每一个随意简单的动作,始终不急不徐的声音,话语停顿的时机,甚至看向管家的眼神,都似带着某种隐意,某种蛊惑,气氛一层层叠加,深入,使得管家不得不照着他的引导,如牵线木偶,想象出一些事,做出一些决定。   如豆烛光下的少年,眉心一点红痣,那么俊秀,那么优雅,那么温柔,那么从容,寥寥几时,便织起一张大网,让蛾子自己往里飞。被粘住危机当头,蛾子竟还感激,竟还跪地苦求其指点明路。   简直聪明的可怕!   “……温兄,温兄?”耳边传来熟悉的温润音色,温书权猛然回神,“啊?”   崔俣指了指他的杯子:“茶水洒出来了。”   “哦……啊!”温书权看着洒在衣襟上的茶水,手忙脚乱的去拍,拍时忘了杯子还在手中未放下,内里余茶一股脑倒出来,衣襟打湿更多。   “呃……”温书权很尴尬,第一次面上露出略带傻气的笑,“让你见笑了。”   崔俣摇摇头,从房间里找到张干帕子递给温书权。   温书权擦着衣襟,看向崔俣的眼睛熠熠生辉:“你真不是清河崔家的公子?”   “不是,”崔俣摇摇头,面上露出浅笑,“我同温兄说过的。”   “那你刚刚诓管家……”   崔俣反问:“温兄可是我觉得我此行不厚道?”   温书权摇头:“别人欲加害于我,我使计谋之有何不对?只是此法毕竟相关崔兄诚信,若管家传出去……”冒充他人,脸上贴金,实不是君子所为,一旦别人知晓,声誉怕是会大受影响。   “他传不出去。”崔俣话音笃定,眉目间全是自信。“不过你所虑不错——”他转头,静静看着温家权的眼睛,目光肃然,“遂此计只可对小人,不可对君子。”   温家权微怔。   只可对小人,不可对君子……   是啊,如果以此计骗君子,君子坦荡,不一定入你的局,对付势利小人,却是正好。比如他家管家,一向逢高踩低,把世人身份地位,背后靠山看的比什么都重,明明身契已至温家,却从未把自己当温家人,自觉柳家官大,从柳家出来的他地位也高,奸狡成性,蝇营狗苟,猜忌多疑,此计对他正好合适。   “而且我刚刚——并没有多说什么。”   温书权心内一动。是啊……崔俣又没自己拍胸脯喊我爹是谁我爷爷是谁我是什么身份,只是引导管家猜想,没有摇头反对而已。   一念通百念通,眸色流转间,温书权想到,某些事好像也可以用类似方法解决,为什么他就从来没想到过呢?   是他太笨,还是眼前少年太聪明?   “那你答应他——”那些承诺,也不要紧吗?   崔俣微笑摇头:“你且看着。”   今日之事都太突然,温书权本就生病未好,脑子还混沌着,既然决定跟着崔俣的计划走,稍有不理解也没太问,只点头道:“我那边你放心,基本所有下人都能控制,如果有人不听话,死了正好。”不听他的,肯定是柳氏的人,他一点也不心疼。   崔俣点点头,好像也并不关心温家下人们的生死。   “只是——”温家权看着窗外雨线,“这雨,能停就好了。”   ……   丑时初,雨势依旧。   房顶传来瓦片轻响,好像风吹的太大,又像夜猫落到了上面。很快,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接着,是门窗被打开的‘吱呀’轻响。   一切声音都很轻,如夜轻拂,怕惊扰了人们美梦。   蓝桥心里有点打鼓,默默看向自家少爷。   少爷端坐桌前,衣衫整齐,并没有上床睡觉,当然,也没有点灯。两人就这么在黑漆漆的房间中对坐,少爷还不让他说话……虽然少爷一如既往俊秀无双,看着就能下两碗饭,可这样气氛也着实令人害怕了些。   似乎注意到蓝桥视线,崔俣很犀利的看了他一眼,摇头示意他乖乖的,不准说话。   蓝桥立刻双手紧紧捂住嘴,以动作表示自己坚定的听话程度。   只是惊慌的眼神,泛白的指尖……看起来不太舒服。   当眼睛习惯了黑暗,对坐之人的眼神表情真是一点也漏不过。崔俣无声叹了口气,指尖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等。   蓝桥其实知道,他们这样坐着,就是在等,主要是……等到什么时候?   崔俣眸色微垂,又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马上。   写完这两个字,崔俣唇角微扬,眼睛似乎也弯了起来,眸底迸射的神采,如熠熠星辉,如月华大胜,蓝桥一时有点懵,自家少爷长的实在太俊了!   蓝桥心中尖叫,虽然这样沉醉少爷的美貌不对,但他一介凡人怎能抵得住谪仙光辉!能到少爷身边伺候是他几辈子的福气,他要保护少爷,别人谁想伤少爷一点,就从他尸体上踩过去!   对了,他现在害怕,少爷一定更害怕,他必须绷住了,必须好好保护少爷!   蓝桥瞬间充满斗志,双手握拳,目光炯炯的瞪向窗外。   ……   ‘砰’的一声,北厢有间房门打开,管家走了出来。   整齐油亮的山羊胡,精明外漏的眼睛,似一切情势掌握于心的自信……管家理了理衣角,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走向东厢。   行至厢房前,他并没有敲门,而是在庑廊转角处停了下来,提气沉声,大声喝喊:“东厢,我已经知道你们是谁了!”   一声喝破苍穹,仿佛雨声都不那么吵了,这一声厉喝,足以将客栈所有人吵醒。当然,现在睡着的本就没几个就是了。   管家眼珠子溜溜转,想着西厢崔少爷提点他的话。   知道三国时期诸葛先生怎么说服东吴联合抗曹的吗?有些时候,姿态放低苦求是没用的,先发制人,不但爽,还能胜的漂亮,只要你懂得说话的艺术。   别人为什么要杀你灭口?是你行动不慎撞到秘事。可如果你不是区区下人,你是皇亲国戚,别人敢杀吗?杀了你,背后要承担多少风险,别说死士本身,死士的主人都摆不平。   所以……得让他们重视你,知道你聪明有手段,你是有身份后台的。   “我知道你们是死士!在执行秘事,比如寻人,找钱,没准还带有诛杀令,但我白日误闯你们房间,实非存心,也未注意到任何秘物,更不知道你们要找谁,干什么!你们要灭口,行,尽管来呀,只要你们能承担得起后果!”   管家牢记着崔俣教他的话,气势万钧的背出来:“我家柳老爷是谁你们知道的!简在帝心,又得越王青眼,不是我自夸,越王我也是伺候过的,王爷还打赏了虎纹玉佩,道中秋夜想吃我做的家乡小菜!若我这次能顺利回去便罢,若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你们可要好生想想,会不会有人清查!”   说完一通话,见东厢没反应,管家不禁心喜,暗暗朝崔俣房间送了个感激眼神。果然是清河崔家子弟,才智无双,一切都让他料对了!   是的,他有靠山,不仅是高在庙堂的家主柳老爷,还有越王!越王可是贵妃所出,圣上长子,深得恩宠,宫内宫外势力都很大,虽然朝中还有个太子,但大家都知道,那个隐形人根本不用在意,越王,才是圣上属意传递国祚之人。他家柳老爷是越王的人,他也是真伺候过越王一回的,越王天潢贵胄当然不记得他,可别人谁知道?他只要说越王等着他中秋的小菜,别人就得好生掂量。   他只是个下人,本无足轻重,可一旦沾惹权皇亲,别人就得想想。不杀便罢,杀了,背后定会纠责。为什么跟一个小小奴仆过不去?到时拔出萝卜带出泥,想必不是户部大人们愿意看到的。   管家一边想,一边脑海里出现崔俣的脸。那般从容,那般淡定,什么杀手,什么死士,在人眼里根本不是大事,随便一个小招,就能解决。   如今事情如计划中一样顺利,他还怕什么,恨不得直接喊:你杀我一个试试!   管家表情更加得意,袖子一扫,颇有些挥斥方遒之感:“你们背后主家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你们肯定也不想我一个下人连累你们事办不好。咱们做下人的,最重要三个字:识实务。今日我有错,你们也有错,谁叫你们失误,堂堂死士,竟让我闯了房间呢?”   “这样,只要你们肯舍些钱财,我就不跟主子提你们见天往河边跑,密谋接头,杀人,劫银这样的事,如何?”   最后一句说完,管家非常满意自己表现,非常好,非常完美,非常符合他的身份设定!   他是下人,是见财起义的小人,有银子就能封住嘴。如果什么都不要,死士们反倒疑虑,现在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死士了然,肯定会放过他!   管家再次往东厢递了个感激眼神,崔少爷这么帮他,别说一辆车,他还能附送两个贴心丫头!看他那个小厮就不会照顾人,崔少爷得了好,日后肯定记得他,待到洛阳城内再相见,他有了清河崔家的关系……不管温家还是柳家,少不得再高看他几眼!   ……   雨声叮咚,管家高声在庭内环绕,这段话,没有人听不到。   蓝桥看着自家少爷眼睛越来越亮,唇角越翘越高,扫向对面的眼神略带讽刺的同情,他有种感觉,这个管家,怕是不会有好结果……不过一点也不可怜,这管家一看就是个刁的。而且自家少爷这次受过伤,终于开始摆姿势大杀四方,不再一根筋了,简直太好!以前少爷但凡肯用点心,哪会被嫡母欺负的这么惨!   崔俣视线滑过东厢,很想伸大拇指夸夸管家,演技实力一百分,没让他失望!   现在嘛……就等两边的反应了。   这样明显的挑衅,如果东厢能忍,他佩服!这样明显的提示,如果隔壁房间还猜不到,他都要恨不得亲手替杨暄解决这些笨蛋下属了! 第11章 杀!   当是时,幽风呜咽,雨声沥沥,四野一片漆黑,只管家手里的气死风灯,照亮小半个庑廊角落。   他豪言之时,四外回声相伴,他话落之际,庭中骤然安静,漆黑暗夜里,似有某种阴暗情绪编织累积,如同这洇洇水气,不声不响蔓延,转而没顶。   屋檐之外,野树之上,突然传来猫头鹰叫声,‘桀桀’唳响,更像在笑。   管家喉头发紧,心中隐隐有些打鼓,可想起崔俣的话,想想自己的表现,握拳给自己鼓劲,一定不会有事!   北厢。温书权抱着弟弟,视线越过窗缝,满是惊服。管家竟然真的叫板了,还照着崔俣嘱咐,丝毫不差的表演!这半日下来,管家所有反应,崔俣全部抓的稳稳,仿佛是他肚里蛔虫,知道他每一时每一刻的想法……也太神了!   西厢,装扮成药商的两个人神色凝重,几个眼神交错,电光火石间,彼此想法皆已了然。管家话语信息量太大,对面反应也很有问题,他们脑子不笨,前后一对比思量就明白了,对面死士,是寻太子来的!   太子此行极为机密,他们自己人知道的都很少,这些人如何得知?而且不但知道了,还派了死士备下先手……他们自己人倒是蠢的可以,竟半点没察觉!若非此刻意外,他们怕是早晚成为人家盘里的菜,任人家花式吃了!   不管原因为何,这些死士既已出现在这里,他们就得拼以性命拦住。壮硕中年人本来要换去夜行衣的,这当口也不换了,反而把武器暗器一样样装回去,凛冽目光看向同伴。   他的同伴略年轻,身材精壮,二十多岁,脸颊有道新鲜伤痕,血渍未干。这一点血渍,给他本来就硬朗的五官平添几分肃杀之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眸带戾色,目光坚定。现下具体情势不明,对对方知道的也太少,但左不过是拼命,干不掉对方,自己以血祭忠心,干掉对方,就是他冲杀路上的历历战功!堂堂男儿,如何会怕!   年轻人比中年人还有冲劲,收拾好马上就要冲出杀人,中年人拉住他,轻轻靠在窗外,观察四外,以对方熟悉的手势沟通——起码找个最佳时机。   东厢,死士带头人一身灰衣,眉宇全是森寒戾气,这个臭老头竟然敢!   其他死士围在他身边,低声提醒问询:“头儿?”怎么办,要出去杀了这人,还是请他进来?大家都有点犹豫,一个下人,本来无需在意,杀了就是,管他主家姓温还是姓柳,可如果这个下人真让殿下记着……而且这人还要钱,大家利益交易,应该不会有事?   带头人无声冷笑,能让金银堵住的嘴,最不安全,别人给他更多,秘密就不会再是秘密,真正能保管秘密的,只有死人。   带头人考虑的是,此人这么站于庭中大喊,恐怕全客栈都听到了,他是不是提前动手,把所有人一起灭口了?   管家不知道各房间想法,继续在外高声催促:“大家都是聪明人,别再浪费时间了,只要给我点钱,你们六人长什么样子,我也不与外——”   死士带头人终于受不了他当面卖蠢,‘砰’一声踹开房门,一把精巧弯刀无声无息同时飞出,精准没入管家咽喉。   管家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就觉喉头漏风,血喷涌而出,不自觉眼睛瞪的铜铃大,为什么!崔少爷明明保证过,这样应对,显的他聪明,猜出真相多,也有靠山,谁想动都要掂量掂量的!   弯刀把管家喉咙划出超大豁口后并未停止,而是轻巧变向,滑出个弧线,飞回带头人手中。   鲜红血渍顺着刀锋滴到带头人脚尖,带头人眼神森冷:“你知道的太多了。”   轰的一声,不知道是自己倒地的声音,还是脑子里意识爆开,管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转头,死死瞪着西厢房间。   他终于……终于明白了!   枉他精明一生,竟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什么先发制人,什么得让别人知道他聪明有身份忌惮,什么当着大家面高声说才更有保障,更让死士们犹豫不敢杀,还显的他厉害……死士行秘事,本就一个结果,撞到了就得死,管你是谁!他的结局,早已注定,如果早一点跑,没准还有隐姓埋名活着的可能,这样一闹,什么都没了!   清河崔家,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嗬嗬……”管家濒死,也想拽崔俣一把,想把这些事说出来,他是无辜的,都是那清河崔氏的小子,你们得杀了他!可他发现喉管漏风,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死士带头人既已动手,便不再犹豫,朝手下做手势下令:“动手!”   东厢一直注意着外面的中青二人组一看,当下明白不能再等,立刻破窗跃出:“上!”   有管家‘帮忙’,他们知道对方人数,跃出当时就有了腹案,从哪个方向哪个角度上,怎么拦截,怎么游击,怎么缠斗……   灰衣人不察之下被缠住,背后房间里的人也出不来,瞳眸紧缩,怒喝:“滚开——别坏老子的事!”   二人没理他,出手就是杀招。   几息之间,中庭变色,血腥味扑鼻,刀光剑影漫天!   就是现在!崔俣立刻把手中茶杯往地上狠力一掷,拉起蓝桥就往外跑。蓝桥手脚麻利的勾住桌上小包袱往肩上一搭,脚一踹,桌子翻倒,砸到旁边木桶,木桶倒下,整一桶烈酒洒出。   温书权听到崔俣的摔杯号令,立刻抱着温书忱往外走,还一边大声招呼下人:“走!”   下人房中有人点起了灯,有人把包袱背上,有人拉住身边人,一脑脑往外跑。跑时不慎带倒房中桌椅,灯烛跌下,不知碰到了什么,倏的燃起了火。   正值逃命,谁还有时间管火,尖叫着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惊喊:“杀人啦——”   “锵锵”声带着刺目火花,是锋利刀兵相接。   “钉钉钉钉钉——”是不知道什么暗器一排抛出,钉到廊柱地板。   “嗖嗖”劲风,是高手过招身体迅速腾挪带起的破空声。   “比剥”轻响,是火燃起来了……   逃跑线路规划在西厢外,那里离牲畜棚大门都近,正好此时双方对打都在东侧,非常方便。可人们依然要小心避让兵器暗器,以及有死士腾出手杀他们。   一行人都没有武功,走的都很辛苦。崔俣看到温书权抱着温书忱狼狈的躲避暗器波,离他越来越远,可也没办法去救,他膝盖伤未好尽,隐隐做痛,自己行走已是艰难,折回头去,是累赘不是帮助。   刀剑声中,不知道是谁嫌管家尸体碍事,把他一脚踢开,正好落在崔俣附近,管家死不瞑目,灰洞洞眼瞳直直瞪着崔俣。   蓝桥立刻拦到崔俣身前:“少爷别看!”   崔俣怔了一下。   “少爷先走!我……小的不怕的!”   明明吓的腿都抖了,声音都颤了,还说不怕,挡在他面前。   其实……他才是真的不怕。活人,永远比死人可怕。   崔俣注意力未分出一点,继续直直往前走,顺便拉小厮:“扶着我!”   小厮见主子神色没什么不对,长呼口气,迅速捯着腿扶着崔俣快走,时时注意挡在外侧,以免被凶残的人误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雨停了。   人们逃跑的脚步似乎很慌乱,来不及顾其它,管家住的房间烧起来了。管家房里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竟然滚出浓浓烟气,烟气熏算,似乎带毒。   雨后屋潮,按说火势大不了,可人们慌乱间打破了类似桐油,烈酒的东西,火势不但未减,轰轰烈烈的烧了起来……   “都出来了吗?”   终于到达牲畜棚,崔俣抚着胸口急促呼吸,看到抱着弟弟的温书权,两个人看起来没受伤,略感安慰。   “我那几个下人不太听话,估计出不来了。”温书权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急声催促下人,“赶紧套车!”   磨刀不误砍柴工,套车需要一点时间,但如果没有车,他们冲动往外跑,速度太慢,被抓到的可能更高!   窝在哥哥怀里的温书忱脸色发白,眼神发直,好像吓的厉害,都不会说话了。   崔俣过去摸摸他的头:“忱儿乖,刚刚被吵醒了吧?一会儿崔哥哥给你煮点暖汤,喝了就好了。”   温书忱声音弱弱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企盼:“崔哥哥,那些人……不会追来杀我们吧?”   崔俣眼梢微垂,眉目温柔:“崔哥哥不会让他们伤害小忱儿……”   耳边似有风声传来,抬眼看,远处屋顶似乎出现了灰衣死士身影。想也是,二对六,如果不是绝对实力压制,根本不可能缠杀所有人!   崔俣瞳孔紧缩,高声大喝:“全部上车!!立刻走!!!” 第12章 一箭   崔俣猜的没错,的确有个死士踩着瓦片施着轻功飞跃而来!   扮成药商的中青二人组猜到死士身份目的,拼尽全力要留下这些人性命,死士执行任务向来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两边一旦碰上,便是不死不休,战况激烈。   双方胶着,不知争斗何时能止。   而这之间,又有客栈众人这个变数,死士需要保证自己机密不会外泄,正好人手有余,便派出一有追杀。带头人认为,对付一群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一个死士足矣。   时间紧急,崔俣众人不可能细细安排,车一套好迅速就近跳上马车,鞭子一甩,马儿狂奔,破门而出!   一般情况下,人肯定跑不过马,可死士训练有素,轻身工夫非常好,踩着屋檐瓦片借力,如鹞子飞掠,身影越来越近!   “快!再快点!”温书权一边把弟弟紧紧护在怀中,一边急声催促车夫,几息之间,汗已从额角淌下。   蓝桥巴着另一边窗口往外看,也是急的脸色发白,他紧紧贴着车厢壁,牢牢挡着崔俣,唯恐死士射暗器,伤了主子。   崔俣膝盖隐隐作痛,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他能算计人心,左右形势,终是不会武功,没有那危险关头逃出生天的本事!九九八十一步走到最后,只差一点就能逃脱,只差一点!   想!用力想!不是有金手指吗,不是有强烈预感吗,用心感受一下,往哪个方向能逃出生天!   马车颠的好像能把人甩出去,风声呜鸣似有夜鬼游荡讥笑,车里所有人都心中惶惶,惊慌尖叫,外面死士越来越近……   崔俣牙齿用力,咬破下唇,锐利刺痛和带着铁锈味的鲜血让他明白,如果不尽力,他将会流更多血!   手牢牢抓住蓝桥衣服固定身体,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崔俣用力想。   如此危险,要怎么安全度过?   夜黑路不清,速度又太快,马车危险,他得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东,西,还是南?   找到方向就万无一失了吗?不,那只代表车不会因事故翻倒,死士仍然在。   怎么让死士不追呢?希望上天打雷把他劈死?希望死士撞到树把自己作死?希望出现意外?也不是一点不可行,只要路选的足够好,转向机会控制的恰到好处……可这样好像会耽误太多时间。长时间颠簸,马受不了,何况人。   所以……只有靠自己了!   他曾学过射箭,如果时机掌握好,方向掌握好,能不能侥幸射死死士?   心中隐隐传来舒爽的放松感,崔俣明白,这是提示,是这样行下去会成功的提示!   倏的,崔俣睁开双眼,内里波光涌动,华采隐现,如莹莹星辉。   下一瞬,他微微皱眉,右手按上左胸。这里……短暂悸动了一下,好像停跳两拍,很不舒服。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急迫的,自发自主的使用金主指,他早知道,会有副作用,只是不太确定,是这个吗?   时间紧急,来不及多想,崔俣感觉身体没其它不适,立刻偏头看向温书权:“贵府出行,车内可备有防身弓箭?”   “自是有的,只是护院没在这个车上——”话音未停,温书权已经双目瞪大,“崔兄会射箭?”   崔俣点点头:“请找出来与我!”   温书权抱着弟弟艰难移到车尾,拉开车壁前小箱,拿出一副弓箭。他面色肃然的递给崔俣:“后面那位是死士,你……千万莫勉强。”   崔俣给了他一个安心眼神,移到窗前:“蓝桥,让开。”   蓝桥咬着下唇,眉头紧紧皱起,非常不赞同。他从未见过主子射箭,倒是跟着主子看过别人射箭,主子当时比划了两下,说了句:也不难嘛。可之后再没遇过……哪有人看一次就会的!主子这是逼急了,一定会有危险!   他坚定的看着崔俣,然而主子眼神比他还坚定……他最后怂了,让开窗前位置。不过他还是紧紧贴在稍侧后方,这样也能给主子做肉盾!   小厮让开窗前,崔俣就不管了,任他随便窝在哪里。   他探头往外看。   外面雨已停,天依然阴着,无星无月,乌黑一片。风吹的呼吸发紧,眼睛几乎睁不开,崔俣只从极淡的光线里,分辨出后面近十辆的马车队伍,而那个飞跃狂奔而来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很快就能追上了!   视野不能给他任何帮助,只会加重他的紧张。   他干脆搭箭上弦,闭上眼睛,细细感受。   哪个方向……什么时机……什么力度……   “往左拐!”   随着崔俣大喝,经验丰富的车夫一扯马缰,马车迅速左转。因速度太快,全车人全部被抛到右侧贴墙,除了一早准备好,脚掌发力巴住地面的崔俣。   头车一拐,后面紧紧跟随的马车随之转向。   突如其来的调转方向,死士已经不是在崔俣的正后方!   一息,两息……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寂寂无声,崔俣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稳稳的。   突然心中跳出一个念头,崔俣微微侧头,弓弦拉满——就是现在!   箭矢顺风冲出,疾如闪电!   刁钻的角度,诡异的方向,连破空声都未有一点,无声无息射向远方,黑夜是它的保护色,顺风是它的加速度!   远方死士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可他努力感觉,并未察觉到危机从何而来。几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怎么会给他这种压力?他摇摇头,以为是错觉,脚尖轻点树木借力,继续往前追。   转了方向又如何,只要再一息,他就能追上最后一辆车!   “噗”的一声,很轻,像石子投入湖水,像暗器射进皮肉……钝痛传来,四肢突然麻木无力,身体从空中跌下。   死士跌落泥地时,抚着左胸,眸色惊讶,怎么也不敢相信,哪来的神箭手,竟一箭射中他的心脏!   他带着不甘与恼怒,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在世间的最后一眼,是近在咫尺,不过一臂远的马车。   ……   一箭射出,马车继续狂奔,后面,再也不见死士身影。   温书权与蓝桥往后看了数次,直到后面马车也传来下人声音,方才确定,那死士的确被崔俣射中了。   一个荏弱少年,竟闭着眼睛一箭射死了一个死士!   说出去谁信!   可就是发生了……   温书权看向崔俣的眼神中带着敬畏。   蓝桥也有点懵,自家主子果然最厉害,不但最好看,射箭什么的,看一眼就学会了!   直到崔俣觉得危机已去,请车夫停下,所有人下车休息,恢复精神整理物什时,温书权还没回过神。   崔俣让蓝桥给膝上换了一次药,还不忘之前承诺,收集到损坏的车内杂木,拿小锅给温书忱煮了点热汤。   烫烫的米汤下肚,温书忱脸色恢复粉红,精神也恢复不少,拉着崔俣连声叫崔哥哥,亲亲热热的和他说话。   温书权怔怔看着,今日一切不断在脑中回想,灵台渐渐清明,想明白了。   东西两边应该是有仇之人,夜里都悄悄外出了,所以崔俣白日提防隔墙有耳,不能和他明说太多,夜里等人出去,反倒能随意诱导管家。   诱导管家是从下午开始的,他们大家的眼神,促使了管家不安,管家越不安,晚上越好说服。   说服管家照他的话做后,他只通知自己让下人们把该准备的大多数东西放到车上,本人却不能提前过去,哪怕知道有危险,也得乖乖回房间等候,是因为东西厢人都武功极高强,如果大家都提前出去了,他们一回来,就会察觉异样。   管家是一定是会被杀死的,管家不明白,连自己,当时都不敢肯定,所以才担心崔俣说过的话,应过管家的承诺,其实……完全没必要。   而东厢没第一时间杀死挑衅的管家,大概也是因为管家的话有些敏感,正好这个时间差让西厢有了准备……   温书权知道崔俣不是清河崔氏人,但他说的死士要谋赈灾银应该没错……   所有一切,都是崔俣主导自救,崔俣可以不告诉他,可以不救他,却告知详情,连动他一个不喜欢的管家也亲自相询,这个人,不但对他有大恩,为人还相当豁达坦率!   温书权眼神那么热烈,崔俣怎会察觉不到?   这是想通了。   是的,他所谋,东西厢必定对上,他们能趁机出逃,管家亦必死!   他的确出尔反尔了。他答应管家的所有承诺,根本没准备兑现,对一个不可能有能力报复,结局必死的人讲诚信,愚蠢至极。他当然不蠢。   他相信这一番经历,会让温书权成长,也会让温书权想交自己这个朋友。   但凡事过犹不及,事情在最合适的时机结束,才会有最好的效果。   所以……   “是时候道别了。”   崔俣说出这句话,温书权一愣,半晌没反应过来,就要……分开么?   温书忱拉着崔俣的手,小嘴扁着,看起来要哭:“崔哥哥要去哪里?”   在离开这个念头跳出来时,崔俣心头微动,指了指西方:“那边。”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事,在等着他。 第13章 难行   温书权很懵。   他正超常发挥,融会贯通,把所有事前后捋清楚,满意自己脑子子终于不被病痛拉后腿,佩服面前少年——这个少年把所有情况了然于心,耐心布置,将一把烂牌打成好牌,闭眼一箭射死死士,救所有人于水火,干的轰轰烈烈,却又水过无波,雪后无痕……   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就算自己猜到一些,大半也是谜团。今夜之事,于东西两厢是意外,于他们这些逃亡者是倒霉,不会有任何一个想到他身上……   这个少年,眉目如画,荏荏弱弱,让人一眼惊艳,甚至心起怜惜,可这些都是表象。他眸蕴星火,胸怀丘壑,一颗七窍玲珑心,看得透世情,谋得了危局,机敏善计,当断则断……他的内在,比他的外表更亮眼!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不交朋友!就算别人嫌弃,他也要舍下脸面纠缠,得一益友,人生无憾矣!   可就在他摩拳擦掌两眼放光想往前扑时,少年却说,是时候道别了……   道别了……   别了……   犹如晴天霹雳打在头顶,温书权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种被命运抛弃的巨大失落,非常难过。   他和懵懂天真的弟弟不同,第一反应是:“你……是不是讨厌我?”   起初,他是有私心的。他病着,身体不行,管家狼子野心,他恨的咬牙切齿,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暂时忍耐,崔俣说有麻烦,他有点不信,但崔俣能解决管家这个麻烦……如果一切是真的,那他和大家一起得救,如果不是真的,他不过是损失个管家,或者看场戏……   崔俣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他那些小心思!   看着温书权尴尬懊悔的模样,崔俣轻笑。他怎么不知道温书权的心思?只是——“轻信乃处世大忌,你之所想所为,并没有错。”   “那你说要走……”温书权自幼教育到位,随时能绷住了保持世家礼仪,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可那双眼睛,看着都要哭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却没有无故消失的友谊。你我目的地不同,早晚要分开,不过若你愿意,可常与我写信。”崔俣说完,眉心皱了下,“我最近行踪难定,你给我写信怕是有些麻烦,如不介意,可留与我住址,我写给你,如何?”   “好啊,太好了!只要你别不理我——”温书权激动的差点跳起来,所有失落伤心一扫而空,也不吩咐下人,自己跑去行李箱翻找纸笔,“我这就写给你!”   因为跑的太快,一时不慎踩进水洼,温书权差点跌个狗啃屎,下人们全部偏头,装没看到,只有温书忱捂着小嘴,笑的开怀……   温书权把自己家在洛阳的住址,舅舅家住址全部写好递来,盯着蓝桥收好;吩咐下人把行李马车分好;好说歹说让崔俣受了他礼物的……十分之一,双方才正式告别。   温书忱抱着大哥的脖子,红着眼圈,扁着小嘴不说话。温书权和弟弟的表情有些像,虽然用力瞪眼绷住了,表情还是有点像哭。   崔俣很不擅长别离,酝酿半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干脆提点温书权:“圣人云,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你出身世家,有自己的原则坚持,这很好,然世势有变,你当多思考。”   怎么处事,怎么为人,怎么应对恶心的攻击,为了自己和身边人安康,是不是有两全齐美的方法,可以在不违背人生信条准则下,处理的更好。   温书权用力点头,双眸微敛,内蕴慧光。   他并不笨,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只是未逢黑化点,仍怀一颗赤子之心,现今见识崔俣‘亲身教学’,又聆听‘箴言’,新世界大门缓缓打开……其后行为有方,慢慢贴近上辈子的牛人之路,根本不是问题。   当然,此为后话,现在的温书权在崔俣面前还像个毛头小伙,舍不得跟偶像分开。   崔俣真的很讨厌这种氛围,一大一小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他也不好骂。最后只得转身上车,指了指让自己很有好感的西边,先行离开。   “少爷,他们也上车了。”良久,一直盯着后面动静的蓝桥回话。   “嗯。”   ……   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清晨了,天色慢慢有了亮度,路也不再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雨,又开始下起来了。   不似之前那般大,绵绵密密滴滴答答,可以少汇多,也是恼人的很。   马车晃晃悠悠,崔俣阖上双眸,回想前事。所有事都按计划,完成的很好,不管东厢西厢,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他,死士中箭身亡,两边也不可能认为是他所为。   今夜一战,不知结果如何?最惨,就是东厢全死,西厢再次搜寻杨暄下落,因知道在附近,杨暄情况会更危险。最好,就是东厢把西厢全灭了,所有死士闭嘴,杨暄消息不会泄露,相对安全。不好不坏的,就是两边纠缠,增添变数。变数,代表无限可能……   对于促成这个局面,会有很多人死,崔俣一点也不愧疚。此局本就不可解,东西厢一战难免,他和温书权等都不会武功,只得找方法自救。那日晨间,他见东厢中年人手沾火苗不惧,猜他大约练了什么特殊功夫,与火可助,他趁机放了那么多把火,也算看在他们是杨暄的份上帮忙,旁的……他才不管。   若不是客栈老周自己机灵,知道跟着大家伙一起,他也不会特意去过问。   他本来……就是一个薄情的人。   唯有杨暄……   崔俣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外面沥沥雨色,那个混蛋现在到底在哪,可千万好好保住小命,别被弄死了!   膝下猛然传来剧痛,如密密针扎,尖锐锋利,只片刻,他额上就布满细汗,唇色发白。   怎么这么痛!崔俣抖着手拉起裤角,伤口痂结的很好,刚刚跑那么久都撑住了没裂开,也没血丝沁出,看起来情况相当好,可为什么这么痛!   剧烈疼痛一波波袭来,崔俣根本没时间思索,眼前一黑,再次晕倒。晕倒前最后一个记忆,是蓝桥撕心裂肺的呼唤:“少爷——”   ……   雨再次下起来时,客栈酣战已结束。浓浓血水顺着雨水冲刷,融入水潭小洼,慢慢汇成小河,颜色变淡。东南西北厢房并回字形长廊被烧的只剩一半,另一半泛着乌黑颜色,在雨水浇打下冒着青烟。   大腿挨了一刀,捂着腹部伤处,艰难扶墙行走的年轻人艰难的坐到中年人旁边:“总算……活下来了。”长长刀痕划他面颊,血水翻涌,他身上几乎披着死亡气息,可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仿佛在笑,“太子……安全了!”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话,他拿刀柄扫了中年人一下:“想什么呢?”   “我在想……今日之事,怕是不寻常。”中年人也浑身是伤,说话相当费劲。   “咱们砍掉越王一只手,当然不寻常。”   “我说的……”中年人想说他说的不是这个,可实在力气解释,就没说。   今日之事的确有些蹊跷。北厢温家,隔壁崔家,两边趁机而逃没什么,非常正常,人都有本能。这些人看样子根本不知道太子之事,他们不是死士,不会干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过一个的事,他们有原则,如果不是确认有危险,不会随意杀人灭口。可这些人……看起来仓皇,逃跑速度却很快,快的有点像准备好的,可他夜行回来时,并没发现哪里不对。还有这火,是无心,还是故意助他?   ……   崔俣再次醒来时,脑子钝钝的疼,一时间不知道今昔是何年,看到蓝桥泪汪汪的眼睛,才恍惚想起,自己又晕过去了。   重生以来,见到的一个两个都有泪包趋势,崔俣长叹一声,运气真是不好。   “我不是没事,怕什么?”   “可少爷都晕一天了!”蓝桥是真吓坏了,摸额头不烫,看伤处很好,可人就是晕过去了,还怎么都不醒!这荒效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郎中也找不到的!   一天了?   崔俣坐起来,晃晃脑袋,将那一点点钝痛晃出,整个人精神不少,膝下伤都不疼了。再掀车帘往外一看,果然天又黑了。   他直直盯着自己的手,深叹口气,这才是真正的副作用。   强迫自己使用能力的……副作用。   好在只是晕一会儿,对身体并没什么不好影响,继续上路就是了。   他把这话一说,蓝桥又要哭。   “少爷晕倒,车一动,就周身不适似有抽搐,连马儿打响鼻都受不了,我便不敢往前走,把马也卸了。那马……趁着我不能擅离少爷身边,自己咬断绳子跑了!”   没有马,车走不了,他倒是想拉车,可他试过,真的拉不动呜呜呜呜!   这下崔俣愣住了。无马无车,外面有雨,他和蓝桥,难道要腿着走?   冲动弃车往前走不行,干留在车里也不对,崔俣想了想,拉蓝桥下车:“咱们四下找找,看有没有旁的机会。”比如别的马,别的车……没准这里离某村庄很近也说不定呢。   蓝桥见少爷醒了,放心很多,本来想说服少爷乖乖休息,自己探查,可是……拗不过,只得扶着崔俣下车。   路果然难走,泥坑到处都是,只要一个不小心……   崔俣亲自示范了下不小心的结果,他猛一个趔趄,扎进了右前方泥潭。   蓝桥这个心疼,我家少爷那美貌的脸啊!   崔俣坚强的摆摆手,抬头挺腰,试图自己爬起来。   然后,不到两尺的距离,低矮灌木丛掩映里,他看到一双眼睛。   这双眼隽黑深邃,像寅夜无波深潭,似此刻无尽黑暗夜空,隐在暗处,浓浓墨色遮住所有情绪,所有隐思,所有锋利……   这是杨暄! 第14章 刀胁   杨暄肖母。   与宫中长着祖传方脸厚唇,一看就是老杨家种的越王不一样,杨暄相貌遗传了宇文家特有的清贵气质,剑眉浓密,修长入鬓,高鼻深目,隐有日月之光,轮廓刀削斧劈般清晰,光是看脸,就透着股湟湟天威,浩然正气……离近了,能帅的你肝颤。   杨暄很有手腕,从不轻信,疑人不用,但用了,就不疑。   杨暄自小在艰难环境中成长,许是习惯,许是必须,杀人放火,投毒酷刑,只要他认为必要,从不会半点手软。   他还是个隐形颜控,远的就算了,他的近身下属,没有长的丑的,至于床伴,要求更高,上辈子自始至终,他只找了一个崔俣。   ……   夜色深浓,崔俣看不到隐在灌木后的杨暄身体,甚至杨暄的脸,只看到一双墨色双眸,危机内敛,可这并不影响他回忆。莫名的,鼻子微酸。他对杨暄太熟悉太熟悉,每一寸身体,每一处肌肤,每一点细微情绪……可这双眼眸,有尖锐警告,有森冷陌生,甚至有带着血色的肃杀,偏偏没半点熟悉。   崔俣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这次醒来,他做了一个决定,他知道早晚会见到杨暄,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荒野,泥路,雨水,敏感的时间和地点,看起来就很可疑好吗!   而且他刚刚摔进了泥坑,别说手脚衣裳,脸上都糊满了泥浆!   他想过的,要给杨暄当军师,得有本事让人知道,还得……长的好看。他对自己相貌是满意的,出场肯定越惊艳越好,上辈子初见,是阳春三月,桃花满枝,他穿一身白衣,坐在轮椅上,摧花冷笑。杨暄对他,算是一见钟情。   虽然不懂为什么杨暄对他这样阴沉的人感兴趣,他仍然试想数次,相遇时拗什么造型合适,万万没想到,竟然这么狼狈的见面了!   不对……还好他刚刚摔进了泥坑!这一身一脸泥水,杨暄武功再高目力再好,也断断看不清这泥水下的五官!不可能记住这张脸,那以后相见,便是第一次!   崔俣想到这里,立刻扑腾着站起来,转身瘸着腿快走两步,拉着蓝桥就往回跑……   蓝桥吓一跳:“少爷,不是说四处看看……”   “那边看完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崔俣一颗心提的老高,‘怦怦怦’跳。他摘了遮雨斗笠,一边走,一边抬头冲雨,想要用雨水冲干净自己的脸。   走出没多远,他突然停下,懊悔惨叫一声,狠狠敲了下自己脑门。   简直蠢死!   杨暄刚刚的目光不仅是戒备,还有浓浓杀气,甚至隐带血色,他是真想杀他的!可既然决定要杀,为什么容许自己跑掉?不可能是一时心软放过,而是……他根本杀不了。   他身上的伤,应该很重。   崔俣起先考虑,这样的敏感时间点,他不宜和杨暄撞上,而且他膝下有伤,带着一个同样普通人的小厮,和杨暄一起只能是拖累,不如分头走,他还能帮忙转开点视线。   可如果杨暄伤的很重,重到那么短的距离都无法制住一个普通人……情况就很糟糕了。   崔俣想了想,转身又往回走。   “少爷……”蓝桥声音弱弱的,今天的少爷好难懂。   “一会儿不许出声,远远看着就是。”   “……是。”蓝桥还是很听话的。   崔俣有点担心杨暄趁机走掉,往回跑的速度相当快,膝盖伤处扯的生疼。幸好,杨暄还没走。   再一次对上灌木丛背后那双狭长眼眸,崔俣试着慢慢走近,以最无害最放松的姿态,甚至举起双手,尽可能的表达自己没有威胁:“你……”   刚一个字出来,手腕就一凉,一股猛力把他掼到地上,身上一重,一把尖刀抵上脖颈。   “少爷——”蓝桥哪还记得主子吩咐,喊声撕心裂肺的冲过来,小脸煞白,“你你你是谁,放开我家少爷!”   颈间锐痛,有温热液体滑下,血腥气蔓延。崔俣闭了闭眼,心中暗骂,这小狼狗还是一如既往的狠!   骨头硌的生疼,眼前冒着金星,他嘶嘶抽两口凉气,突然意识到,杨暄竟然这么瘦这么小!   几乎瘦成皮包骨,也没他高,皮肤相贴的地方,他倒是能感觉出来,瘦归瘦,还是有肌肉,很结实……蓦的,他反应过来,今年他自己才十六,杨暄……应该是十三岁。   十三岁惨绿少年,正是发育的时候,正是尴尬的时候……上辈子,他可没见过时候的杨暄。   “别动。”似乎察觉到身下人不老实,杨暄紧紧压住崔俣的腿,视线锋利如狼,嘴唇开翕,声音微哑,内里威胁十足。随着说话,他的身体压下一分,刀尖……也逼近两分。   蓝桥吓的捂嘴,不敢再喊。   崔俣视线微滑,看到杨暄染满鲜血的衣裳,和草草包扎,仍然有血渍的大腿,他真是受伤了,而且很重。   那么,现下该怎么办?   他不能直说你需要帮助,我是来帮忙的,杨暄越是身处险境,对外界提防越深,突然有人送上门来帮忙,是不是别有用心?若这个人还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应对圆滑……太聪明,同样危险。他要这么表现,一准被杨暄直接抹脖子。   “你别,别杀我……”崔俣抖着身子,表现的像个胆小的大家少爷,“我刚刚以为看到大猫,吓了一跳,后来又好奇,才想回过来看看……这位壮士,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有钱,有吃的,有干净的水,还有马车!呃……虽然马跑了,但是车还在,避雨没问题!就是……我膝下有伤,车上备的伤药,能不能……给我留点?”   他巴巴看着杨暄,视线缓缓往下,滑过杨暄伤处,尤其渗血的大腿,以隐晦的方式提醒杨暄,他需要的东西,他都有。他可以装成不太聪明,却不能装太傻,杨暄伤这么重,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杨暄狭长双眸微眯,似是在考虑什么,忌惮什么,刀胁崔俣的力度丝毫未小。而且以这越来越大的角度,造成伤口越来越深的情况看,他仍然想杀了崔俣。   只要杀了崔俣,他说的东西,也是他的了。   崔俣心下咯噔一声,他来是为了帮杨暄,不是为了再死一遍!   “我这个小厮很忠心,很会跑,你若杀了我,他一定能找到别人求救!”   蓝桥跟着用力点头:“你若敢杀我家少爷,我我我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你也别想用我威胁小厮自杀或把自己绑起来,我家小厮不傻,你这么控制我没有用!”崔俣在‘这么控制’四个字上仿佛不经意加了重音,希望杨暄能开窍……   他万万没想到,重生第二个难题,是想办法别死在杨暄手上。   杨暄停顿片刻,从衣襟里摸出两枚蜡丸,抛给蓝桥一颗,打开一颗递到崔俣唇边:“断魂散。”   崔俣眉梢一跳:“毒?”   杨暄咧开嘴,笑容恐怖:“是。”   崔俣:……好吧,你聪明技能满点……这毒最好有解药!   他愤愤瞪了杨暄两眼,视死如归的把药吞下去,末了还张开跟让杨暄看看空无一物的口腔,证明自己咽下去了:“这下行了吧!”   杨暄刀锋未离,视线轻轻一滑,看向蓝桥。   蓝桥……蓝桥倒不是怕死,不肯与主子共患难,他早就吓傻了,没反应过来。   “蓝桥——”   崔俣轻声唤他,他才身体一抖,仰脖把毒药吞下,也学着主子样子,“啊”一声,展示空空口腔,表示已咽下。   崔俣眼梢斜斜挑过来,以目光厉问:这、下、可、否!!   杨暄放开抵住崔俣脖颈的锋利匕首。   崔俣的脖子已经血糊糊一片,特别吓人。而且他刚刚担心杨暄手不稳,一直尽力往后仰,后颈僵硬,坐起来都很困难。   杨暄却没半点愧疚之意,冷血冷漠的下指令:“扶我起来。”   那语气,那态度,简直在命令奴才‘伺候孤起身’一样!   崔俣咬牙切齿,有点不想相信,这个,真是那个爱他爱的死去活来的太子吗!   不过转头想想,他上辈子负了杨暄的情,欠了杨暄的命,这辈子回来,只想还债。他其实并没有爱上杨暄,也烦恼如果设计‘惊艳出场’后,杨暄再次看上他怎么办……如今正好,糟糕的开始,糟糕的印象,他可以想办法展示自己才华,融入杨暄团队,杨暄也不会对他产生旁的心思,不会再有感情牵扯,不会再有烦恼!   想想又高兴了,崔俣真心实意的,麻利扶杨暄起身。   没想到下一刻,身上一重,他再一次被压倒在地。   不过这次,却不是故意了。   杨暄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崔俣(冷笑):老子瘸着腿淋着雨,辛辛苦苦谋算搞定了危机你才出来,要你何用!你还一出来就要杀我,割我脖子喂我毒药,你是不是搞事,是不是想死!你这样会失去我的知道吗!   杨暄(抬手):喵~~   崔俣(冷眼):卖萌没用!   杨暄(傻笑):媳妇你说只要我不动手,什么都可以给我,那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嘿嘿嘿……   崔俣(掀桌):滚!你已经失去我了!! 第15章 投名状   “少爷,他手脚在抖!”   “大约在做梦。”   “眼皮也颤的很厉害!”   “……可能这个梦有点可怕。”   崔俣靠着车壁,眼眸微阖,调整呼吸思绪。   适才,他太冲动了。亲眼看着杨暄死,还是为自己而死,不可能没感觉,哪怕是恨,哪怕是痛,哪怕是彷徨无适,他恐怕也会很久缓不过神,那一幕太深刻太刺目,重重烙进脑海,永世难忘。   复得重见,就算重伤,就算要杀自己,杨暄也是活生生的……激动难免,人之常情,可他不应该那般表现。针锋相对,放肆对抗,作天作地都是上辈子的事,现在,他不认识杨暄,不能露出任何类似情绪,也不能庆幸欣喜。   他不能放纵。   他得控制自己情绪,调整心态……杨暄不傻,他可不能接二连三的掉底。   马儿打着响鼻,车身跟着轻晃,有微微细雨斜斜洒进车窗,带着凉意与湿润,轻风拂面。   他们的马又跑回来了,之前咬掉绳子跑掉,大概是太饿自己去找东西吃了,崔俣和蓝桥艰难的扶杨暄过来时,它已经乖乖站在车前,甩着尾巴热情的冲他们打招呼。   杨暄身上大大小小伤处很多,他和蓝桥帮他清洗伤口,换衣上药折腾了很久,幸亏分别前温家权送了一堆吃喝并药物,否则崔俣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细长的是划伤,细密一排渗血的是擦伤,开了个洞汩汩流血的刀伤,皮肤青紫,高高肿起的是碰伤……除了一张脸,这人身上几乎没好地方了,伤最重的是腿,看着最可怕的是后脑。   腿伤重是因为刀口很深,失血太多,后脑可怕是肿起来太高了。杨暄后脑接近顶心的位置,应该是狠狠撞到了哪里,肿起将近半个拳头,手指按上去软软的,会流动,却没有破皮,很明显,里面是淤血。   崔俣不是大夫,不知道这种情况怎么处理,也不敢贸然放血,就擦了些药膏,心内希望杨暄撑住,别狗血的来段失忆,轻微脑震荡就够了。   一边想,一边视线滑过车上躺着的人,崔俣感觉杨暄的表情好像更痛苦了……   他顿了顿,伸手欲探杨暄的额头。   “少爷!”却被蓝桥拦下。   “嗯?”   蓝桥绷着脸,神情异常严肃:“您忘了刚才?您不能碰他!”   随着蓝桥视线,崔俣摸了摸自己左脸,刺痛感传来,他忍不住蹙了眉。刚才他给杨暄后脑上药时,杨暄大概本能感觉到危险,对身前人进行了无差别攻击……他的脸被划破了。   蓝桥痛心疾首,他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少爷啊!每时每刻都能美呆所有人的脸啊,因为躺着的这个人今天遭大罪了!做为贴身小厮,他坚决不允许这样情况再发生!   “我来!”他撸起袖子,眉眼坚毅的伸手探去——“啊啊啊啊——他他他他要杀我!!”   蓝桥缩回来,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家主子。这个人简直讨厌,睡着也不老实,手里的刀像是长了眼似的!   是的,杨暄掌心一直握着一把匕首,非常锋利,晕了也死死攥着,主仆二人根本抢不过来。   崔俣被自家小厮麻利逃走动作逗的差点笑出声:“还是我来吧。”   也是奇怪,蓝桥靠近一点,杨暄手就刷的扫过来,匕首寒光隐现,崔俣靠近,他就没动。   蓝桥斜眼:“一定是他这会儿刚好没劲了!要不少爷我——”   “他发热了,”崔俣眉心皱起,“你拿帕子沾些水。”   病情最重要,蓝桥还是分得清轻重的,立刻不再多说,手脚麻利的去,很快递过一块浸透冷水拧半干的帕子,看着自家主子把它搭到了凶巴巴的人额间……   半晌帮不上忙,他就挑帘出去赶车了。   之后,崔俣一边时不时探探杨暄额温,一边注意着车窗外景物,偶尔思索,偶尔眼神十分肃穆,偶尔看起来很轻松,有时甚至还会要求蓝桥停车下车去看。多种情绪切换中,他指挥着蓝桥赶车,一次次选择岔路,方向。   四周很安静,雨声时有时无,淅淅沥沥;马儿勤勤恳恳拉车,时不时打个响鼻;蓝桥低声和马儿聊天,请求它别再耍脾气,千万不要再一次‘离家出走’;偶尔,会传来属于崔俣的清越声音,介乎于成熟男人与少年,他的音色不高,也不太低,缓缓吐字时,有种特殊的韵律,听起来十分悦耳。   杨暄睁开眼睛,视线一下子就抓住了靠在窗边的人。   碧空如洗,翠柳凝露,乌木青纱内,是皎如月莹如珠的少年,眉目如画,青发鸦鸦,手臂随意搭在车窗,姿态慵懒,腕色如雪,指节修长……   脑海中好像蹦出一个词,形容眼下非常合适,可惜这个词闪的太快,快到杨暄来不及抓不住,已经散去。   “醒了?”崔俣转头看过来,眸里似乎带着外面水汽,或者天上星月,润泽明亮。   杨暄……伤口锐痛袭来,深呼一口气,神志慢慢清明,以冷漠注视回答崔俣,他的确醒了。   车内一时十分安静。   “你搭的草窝——”须臾,崔俣目光滑过来,樱色唇角扬起,“我帮你毁了。”   杨暄瞳孔骤然一缩。   “你搭的草窝不错,大小正好够你隐藏,湿草排列外覆可隔雨水,灌木于前可遮视线,雨大泥深,若非特别注意,不可能被发现。”崔俣缓声点评,越点评,发现杨眸色更深……他很满意这个效果。   停顿片刻,他伸手,修长指尖指着外面的路:“我们已转向六次,其中避过两次血迹,两片撕裂衣料,还有不正常的草木压塌形状。这条路已走近一个时辰,没再遇到情况,如若类似痕迹不再出现,我们这条路,非常安全。”   他没有动用自己的预感之力,时间紧要,他没空昏睡,他自信凭着这个脑子,也能走出坦途……现在看,还行。   杨暄面色恢复如常,目光如炬,嘴角讽刺:“不装了?”   旁的且都不提,只说初见时眼神,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微妙,言行举止看似自然和谐,实则……现在看,果然。   “你不是已经用毒物制住我主仆了?”崔俣视线滑过车壁,笑容更讽刺,“既如此,何必再演,不如让你知道我有用,哪怕要走,也舍不得杀。”   面前杨暄还是少年,不像几年后,眼底心头仿佛蒙着层厚厚的雾,让他怎么都看不透。眼前少年正是成长之际,青涩的很,尽管表象已经足够唬人,可之于对杨暄处处都太熟悉的他,就太容易看清了。   他非常确定,杨暄在观察他。   如果这个结果是有益的……未来有一切可能,可但凡杨暄感觉到一点不对,就会杀了他,毫不手软。   崔俣心头激起一阵异样兴奋,他喜欢这种挑战。   “一日……应该说两日前了,离我遇到你往东十里处,有个小客栈,有两队乔装打扮的武人突然激战,我携小厮匆忙逃出,凑巧遇到了你……”   崔俣将客栈里的事粗粗说了一遍,当然,他不能说知道杨暄身份,也猜破了客栈两拔人行为目的,仍然以忽悠管家,什么赈灾户部柳家朝堂攻讦私里谋银的那一套说辞。所有事件,客栈人员,各自表现,各样细节,他的怀疑,说的一清二楚,有关自己谋计……则少说了一半。   一边缓声说话,他一边观察杨暄表情。正如之前主动说路况一样,他希望杨暄能明了现下情势,知道自己很聪明,又不明具体内情,就像……为了好好活着,他必须朝杨暄递投名状一样。   车内寂寂如夜。   杨暄不动如山,神情没半丝变化,良久,眼敛微动:“你说你姓崔,可是清河崔氏?”   崔俣就知道,顺着这个思路,一定会想到这里!杨暄身为太子,纵久不在朝,政治嗅觉也还是有的。可惜——“我只是无名之辈。”他摇了摇头,“我族中最大的官,至今也登不了洛阳崔府大门。”   杨暄眉梢微扬,脸上的神情……以崔俣理解,就是:信你才怪!   能观察破局到这种地步,他不信崔俣是个普通人。   崔俣忍下,面色平和反问:“你呢?你是谁?”   杨暄眸底墨色滑动,隐有狡色:“你不是很能猜?”   死小子真会气人!崔俣再次提醒自己有颗无坚不摧的心,指尖抵住额头,做思索状,半晌,才道:“镖师?山匪?江湖世家?与主家失联的护院?家风习武的少爷?”他是真的很认真在帮杨暄想掩护身份。   杨暄指着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我撞到头,不记得了。”   崔俣差点喷出一口血,老子信你才怪! 第16章 相处   杨暄当然记得自己是谁。   与崔俣说一半藏一半一样,杨暄也深知危机时刻说话的艺术,不能泄露身份,说谎也尽量合情合理。   拜后脑撞伤所赐,他虽未彻底失忆,却的确倒霉的忘记了一些东西。连番遭遇定点伏击截杀,他非常清楚,此次出行消息已泄,他的人里,有内鬼,而这些记忆,应该与此内鬼有关。   他的袍泽……当阵前冲杀,血洒疆场,用生命和尊严捍卫脚下土地,泽内百姓,哪怕马革裹尸,一去不回,不应该在这阴冷雨夜,用热血残肢帮他杀出一条逃生路,无人知晓,无人敛骨,没有军功,不能光耀门楣,不能封妻荫子,连死讯,也只能落个下落不明!   自出生起,肩担责任,为天子计,为黎民业,为身边各种支持保护的人,懂事了接受了,杨暄明白自己要走的是什么样的路,也知道走下去,类似的事就不会少,必须习惯。   可是习惯,不代表喜欢。   当身边最后一个属下以死无全尸的代价为他争取到逃跑时机,他心内戾气几乎压抑不住,痛苦,悲愤,不甘,甚至有种想摧毁一切的冲动。   这种时候,面前跳出一只泥兔子……   他想杀了这只兔子,简直顺理成章。   可是兔子眼神有些微妙,语无伦次的,竟也提醒了他很多东西。   内鬼不明,截杀不止,他不能和属下联系。身受重伤,哪怕搭了个不错的窝,没有食水药物,也顶不了多久。身份敏感,不能随意泄露,独处荒野可疑,他需要掩护。需要能绝对控制的住的人。   这一切,兔子都可以满足。   这只兔子……是别人准备好投来的诱饵,还是上天赐予他活下来的奖励?   是人是鬼,总会露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果然,兔子是只聪明的兔子,知道势不可改,立刻递了投名状。   崔俣所料不错,杨暄的确在认真观察他,或者说……在考察他。目前考察结果:兔子很聪明,很会说谎,真想说谎时,很难让人看出破绽,还有,很……好看。   好看的兔子来路不明,可能是敌,可能是眼瞎自己撞到死路,目前来说,没有结友资格。有他的毒药控制,有时间相处,一切,日后可待。   “既然如此,捡你于沙柳之下,是我与蓝桥外第三人,就叫你沙三了!”崔俣表示暂时不想和杨暄这个气人东西说话,随便给他定了个名字,就转身不准备再理他。   杨暄心里不舒坦,看别人更不舒坦,他就舒坦了。他偏不让崔俣歇着,眸底墨色缓缓滑动:“我要喝水。”   “起来自己喝!”崔俣视线刮过杨暄腰身,似含某种深意,“你只是伤了腿,不会腰也不行,坐不起来了吧。”   少年人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崔俣气归气,随时随地找机会了解杨暄目的没忘了,这一回,他想试试激将法。   杨暄没动,老神在在:“可是你中了我的毒。”   言下之意:老子能动,可老子就是懒,你既然受制于我,就得乖乖听话,否则不给你解药哟。   崔俣:……好吧,这死孩子不吃激将法。   他只得伺候大爷一样伺候杨暄喝水。   他低眉顺眼了,杨暄又觉得没意思,索性闭目休息。   ……   雨过天晴,炎炎烈日再次发威,热度还未起来,四周湿气已散,慢慢的,路上水洼少了,未积水的路面干透。待到饭点,蓝桥已经能找到干柴,生火煮一顿简单饭食。   杨暄很不喜欢这个小厮,此人每次见他都如临大敌,好似他是什么沾不得的东西,跟个老母鸡似的紧紧护着崔俣,嘴中理由能翻出花来,千方百计分开他们,最好二人不说话,不靠近,随时能保持三尺外的距离就更好了。   “少爷,来,您坐这!这粥最补身,于伤病患更益,呐,这一碗是您的,您自己端好,我就不伺候了,我去喂沙三,他伤重起不来呢!”   看,表现的好像很关心自己,很积极,其实只是想隔开崔俣,不想崔俣沾手!沙三……沙三是你能叫的么!   杨暄讨厌蓝桥,蓝桥也不喜欢他。这人莫名其妙出现,一出现就刀胁主子,还喂他们吃毒药!要不是主子心善,谁管他去死,救了他他还恩将仇报,睡觉都不忘再补一刀伤了主子的脸!   主子的脸啊!   醒来也傲慢无理,还凭解药威胁主子做这做那,明显跟主子相克,还是隔远点好!   崔俣其实并不介意被杨暄使唤,他内心对杨暄存有愧疚感,就是有点意外杨暄年少时这么能气人。不过能坐着,谁愿意站着?能省点力气不伺候杨暄当然更好。   蓝桥一心维护的举动,他当然看出来了,这孩子帮杨暄换药时还‘使不对’力气,弄的板着一张脸装老成的杨暄忍不住额角抽动……   实在窝心,他很感动。   杨暄昏迷时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只一遍,他就分辨出来,那双抱着他的头,温柔给他后脑上药的,不是蓝桥。这人表情都写在脸上,什么心思什么想法,他看的透透的,顺便还看到了崔俣隐藏并不深的幸灾乐祸。   既然如此——杨暄眉梢一扬,下巴指指崔俣:“我要他喂。”他不作一作,怎么对得起二人‘主仆情深’?   就不让你们高兴!   蓝桥眼睛睁圆,非常不可思议:“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我家少爷腿还伤着呢!”   “我又不让他拿脚端碗递勺子。”杨暄打了个呵欠,姿态懒洋洋,看着特别可气。   蓝桥不由自主脑补了下情境,双手握拳:“我家少爷就算用脚端碗递勺子也是好看的!”   杨暄伸懒腰的动作一滞,这小厮竟然蠢到这种程度。视线不期然滑过崔俣的腰腿,单薄夏衣遮盖不住美好线条……   他并未多言,以行动表示:不是崔俣喂,他不吃。   崔俣抚额长叹。他还真不知道,年少的杨暄这么喜欢戏耍别人。没办法,投名状都交了,大家只有‘好好相处’好了。   年轻很好,情绪掩饰技能没满点,未来也有无限改造可能,他正好研究,并根据其表现,展示自己。   对付青春期的孩子,无非两个方向,一是成为和他一起作天作地的伙伴,一是让他知道,在某个他很在意的领域,自己是个很厉害,很酷的人。   第一个,算了,第二个……他早晚会让杨暄从内心敬服他,欣赏他,求着他做军师!   于是接下来,又是一轮互相试探,提防,观察的过程。眼神交错,话语交锋,每个细微眼神,每句微妙语气,都似乎带着某种不可说的深意。   蓝桥表示……看不懂。   傍晚,他们在一处水塘边停下休息。蓝桥把车卸了,拉马去吃东西,顺便找点干柴;崔俣做了个简单钓杆,抛进水中钓鱼;杨暄……杨暄在崔俣铺好的毡毯上,懒洋洋坐着。   这天晚饭是崔俣做的。   蓝桥手艺不太好,崔俣实在嘴馋的不行,自己主理,指挥蓝桥帮忙,做了烤鱼,熬了鱼汤。烤鱼表面金黄,内里入味,焦香可口,入口即化,鱼汤奶白,细嫩鲜滑……   杨暄观察结果加一:好看的兔子厨艺不错。因为吃的太满意,有两次甚至忘了指挥崔俣,自己盛的汤。   崔俣观察结果:唔……美食可攻略。   也许吃的很满足,一路上也再没遇到危险记号,杨暄略放松,没再作妖折腾主仆二人,吃完就上车准备休息了。   蓝桥深呼一口气,小声跟主子吐槽:“这人真难伺候!”   洗刷锅具,把东西收拾清,蓝桥坐到崔俣身边,声音压低:“少爷,您听我的,可千万别由着沙三折腾,是,他年纪小咱不跟他一般计较,让一点没什么,可他太凶,身上伤又重,谁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知道。”   “而且他病的也重,万一给过了病气,您还伤着呢……”   “蓝桥。”崔俣眸光微垂,声音平直,“我不会有事。”   这样神色一摆出来,蓝桥便知主子心意已决,虽不赞同,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幽幽目光反复提醒:反正您得当心!   这孩子,倒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好。   崔俣揉揉额角,声音放缓,语重心长:“蓝桥,我不是三岁孩童,知道轻重。”   “我知道,我娘生前老说,少爷一屋子都是书,肯定聪明绝顶腹有乾坤,话少只是低调不想多事……”蓝桥摸摸鼻子,眼睛看向一边,“但意外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不是?万不能大意的。”   崔俣目光流转,唇角微勾,又知道原身一点,爱读书。   这个属性不错,于他将来做事有很大益处。   “好,听你的,我一定会万分小心。”   “少爷说话算话!咦?那是什么东西?少爷你看——”   “是被丢弃的猫崽,好丑……”   嫌人家丑,还是把人家抱回来喂食养了。杨暄目光滑过外面主仆二人,观察结果再添一条:好看的兔子其实心很软。   这一点在第三天,更加确定。   因为崔俣又救了人。 第17章 意外   清晨第一缕光线打到车窗时,杨暄醒了。   意识转醒的瞬间,他几乎立刻进入备战防御状态,拉出一直紧紧捏在掌心的匕首,犀利目光扫视当前环境——熟悉的车顶,车壁,和近在咫尺的,熟悉的好看兔子。   晶莹如玉的肌肤,难描难画的眉眼,眉心一点红痣,更显丰神俊秀。少年手臂曲起枕在头下,呼吸轻轻的,浅樱色唇瓣微微开启,阳光打在脸上,皮肤如牛乳般润白,白色中衣都显的暗淡呆板,这么大个人,睡颜竟如孩音一般,纯真无暇……   杨暄缓缓收回匕首,放松身体。   因自小经历不凡,杨暄自认见识不少,可他从未见过崔俣这样气质干净的少年,突然手指有些蠢蠢欲动。他想捏一捏看,看上面触感是否和想象中一致——   “你在干什么?”   头顶传来阴凉警告的声音,抬头看,果然是小厮那张讨厌的脸。杨暄慢腾腾的打开手臂,打呵欠伸懒腰,以行动告诉蓝桥:一大早刚醒,你说干什么!   蓝桥十分警惕的看着他。这一大早的,干什么离少爷那么近!还低头凑过去,是想趁人不备……非礼吗!   小小年纪,就以武犯禁,会杀人,会使毒,眼神凶的跟小狼似的,谁知道还能干出什么坏事!再担心打扰自家少爷休息,蓝桥还是把车帘打了起来,准备擦亮眼睛,亲自监视沙三,不准接近自家少爷!   “早。”崔俣在蓝桥窸窸窣窣的动作中醒来,懒洋洋的揉着眼和二人打招呼,“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事!”二人异口同声应。说完,又互相鄙视的瞪了对方一眼。   热闹的新一天旅程开始。   崔俣并未早起,早饭当然是蓝桥准备的,热粥,煮过头了,米烂了一半。按理这样的粥最是营养好入口,可配上蓝桥麻利拦住自家少爷制造时间差不能接近杨暄的动作,以及计划谋成小人得志的脸,杨暄就觉得……这粥形状让他联想起恶心东西,胃口全无。   杨暄没吃好饭,蓝桥非常开心,伺候更衣换药动作更殷勤。因为崔俣当时在……呃,照惯例执行一些清晨必要的清肠的动作,没在,杨暄不得不又在蓝桥手下过了一遭。   蓝桥有点惊讶杨暄的面不改色。他可是用了力气的……怎么可能不疼!他胆子再大,也是下人,不敢太过分,杨暄不呲牙咧嘴喊疼,他也没敢再下死力气。   当然,心里是爽了一把的。   他借着这一刻建立起的心理高度,试图和杨暄谈判,能不能离他家少爷远点,能不能看在他伺候用心的份上,把解药给了。实在不行,单给少爷那一份也可以,他保证接下来的路一定好好伺候杨暄!   杨暄的回答是,冷笑:“你这么跟我开玩笑,你家少爷知道么?”   蓝桥气的鼓眼睛瞪他。   三人行,有蓝桥的时候,蓝桥致力于保护自家少爷免于狼手摧残,用尽所有脑容量,志气可嘉,越挫越勇。可惜敌方太强大,小厮总是被打的溃不成军,眼泪汪汪的转头以眼色叮嘱自家少爷:这是只小狼,危险指数五颗星,少爷一定要保重,万不可轻敌!   蓝桥赶车的时候,崔俣和杨暄则进行暗里交锋,语言,文字,音调,情绪,表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血雨腥风……   起初,杨暄很尖锐,慢慢的,心内愤怒随情绪宣泄完毕,他已经能冷静下来思考,用心看眼前的路,接下来的路,说话也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   崔俣感受到杨暄的变化,以更加包容的姿态对待杨暄。他大略了解了,杨暄还是那个杨暄,有脑子,有能力,未来可期。只是现在正处于青春期,稍不注意,熊孩子的性格就会冒出来,摸对应对方法,旁的就不是问题了。   ……   无聊时,崔俣就玩膝上的小东西。   他在路上捡到,蓝桥说是猫,杨暄起初也认为是猫,其实是只小老虎。小老虎只有巴掌大,捡到时浑身毛湿湿的,颤抖哆嗦不成器的样子,连小猫都不像。   它吻部宽扁,咬合不太整齐,这么小就能看出来,长大了肯定更明显,这样明显的缺陷预示着以后捕猎能力不甚理想,所以它应该是被父母抛弃的。   小老虎瘦巴巴的样子很丑,哆嗦着张嘴弱弱呼救的样子更丑。   崔俣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养只像猫的小老虎,会不会是个不错的体验?他想看看,将来它是长成猫,还是长成老虎。   小老虎洗干净是白色的,没一根杂毛,小爪子嫩嫩,摸着能软到你心里。可这也阻挡不了它的丑,所以崔俣给他起名叫阿丑。小老虎总是吮崔俣的手指,应该还没断奶,可崔俣并没惯着它,辛苦到处找奶给它喝,只喂它米汤。要是活不了……   崔俣眸色微垂,一下一下抚着小老虎的背,当然是扔了。   小老虎很乖,或者说,很识眼色。小小年纪,就知道找大腿抱,明明蓝桥和崔俣一块救它回来,澡还是蓝桥帮它洗的,可它就是紧紧靠着崔俣,谁都不跟。蓝桥过来抱它喂汤,崔俣没点头或它不愿意时,还呲着小牙要咬人。   它还不喜欢杨暄,每回杨暄离崔俣近一点,或者说话声音大一点,抑或互相试探眼神锋利试图压制时,它也呲小牙过去,以弱弱的小奶音威胁,警惕的盯着他。   杨暄:……有个讨厌小厮也就算了,竟然又多个讨厌畜生!一个个都把他当贼似的防,他是怎么崔俣了,打他了还是骂他了还是揍他了!   时间就这么缓缓过了三日。   没有追兵过来,很安全,但仍然不能大意。杨暄和崔俣身上的伤都好了点,尤其杨暄,看着那么可怕的伤口,好了近一半。倒是崔俣,因伤在关节附近,好起来比较慢。小老虎阿丑也坚强的活着,虽然没长胖一点,至少没生病。   午后热流滚滚,天气热的人心慌。   突然有飘忽人声从高处传来:“下面的……救命!少爷我是长安范家独苗,救了我,我爹一定有重谢!”   蓝桥听到了,这声音虽然有点飘,但很清楚,少爷一定也听到了。少爷没发话,他也就没问,继续赶着车往前走。   车内,小老虎挠了挠耳朵,打了个喷嚏。   杨暄视线滑过一下下轻抚小猫背毛的修长手指,以及手指的主人——崔俣肤色如玉,眸色清澈,神情没半点波动,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那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急,杨暄垂了眼,眸底墨色涌动,转瞬平静。   见马车没停下来的意思,远处的人大骂出声:“人家听不到!谢丛你个没用的,倒是跟着我一块喊啊,不然等着热死在这吧!快点,高声喊你是陈郡谢氏,虽然你没钱没权,但你爹你叔伯你爷爷叔爷爷都是牛人,救了必然重谢!”   陈郡谢氏……谢丛!   崔俣听到这几个字,眸底流光乍现,侧头片刻,敲了敲车壁:“蓝桥,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吩咐完蓝桥,他想起什么,转头笑容温柔的,描补的和车内食物链顶端的人温声解释:“危险好似已经过去,然前路不明,多个人为伴……更佳。”   原来是担心他不答应。   杨暄眸色微敛,这人还是心软。   蓝桥速度很快,没多就跑来回报:“少爷,是两个被泥瀑困住的,一个姓范,衣着富贵,说是长安范家人,家财车马下仆全部折于泥瀑;另一个姓谢,也是下人全折,头还砸伤了。两人要回长安,起先不认识,遭难撞到一块,说前边路堵死了,他们好难才躲过……要救吗?”   崔俣斟酌了下,自家马车不大,多两个人,还是勉强能乘,但他最关注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他们说前边路堵死了?”   “说是泥瀑卷着山石,冲势极大,把路整个截断,还埋了几个村子,要往长安,得取道渭水。从这往渭水河畔有点远,他们都是少爷,一个还带伤,没车走不了。而且……”   “而且什么?”   蓝桥面色有些担忧:“他们说渭水河帮近来械斗不断,多个人,也能多份力,若是咱们害怕……就算了。”   崔俣失笑,竟然用这么蹩脚的激将法,说这话的人,一定很年轻。激将法对他可没用,如果不是陈郡谢氏……他需要一块敲门砖,断不会理这两个人。   前路截断,渭水河帮械斗,看样子,这条路也不好走,老天真是给他找了一个重生好时机。   崔俣手指轻捻,视线不期然滑过杨暄,修眉高高扬起。   不好走也没关系,正好让杨暄瞧瞧他的本事!   “蓝桥,去搭把手请那两位少爷下来,就说——车陋人伤,招待不周,如若二位不嫌弃,可来一聚。”   作者有话要说:  蓝桥(怒):你是不是想亲我家少爷!   杨暄(看了看自己的手):本来没想到,现在么……你的提议不错,孤决定试试。   小老虎(呲牙):嗷呜—— 第18章 邸报   蓝桥扶两个人从山路上走下时,崔俣亲自站在车外迎接。   午后阳光炽烈,好像夹着火星,烫的人难挨,只片刻,崔俣就有些受不住,有点后悔为表诚意,这么早站出来。在车里觉得闷,出一身汗不舒服,出来才知道……他宁愿出一身汗。   迎面走来的两个,比他更狼狈。   二人看起来都很年轻,跟崔俣一样,大约十六七岁,身上衣料都不差,一个银缎锦绸,袖口襟角绣有繁复八宝纹,风格偏华丽富贵;一个松绿杭绸,简单织以同色暗松针纹,走典雅气质路线。可惜再好的衣服也经不起祸祸,二人好像在泥里打过滚似的,衣服除了前胸领口略干净看得出底色,其它部位……着实惨不忍睹,华彩尽去,皱巴巴的像咸菜干,贴在他们身上,衬的本应英气勃发的少年人像脏兮兮的小猫。   小老虎正好探头出来找崔俣:“喵……”   崔俣认真看着它,严肃教育:“你是虎,不能喵。”   小老虎顶了顶崔俣掌心,好像感觉很舒服:“喵……”这次叫的更加缠绵更加撒娇。   崔俣叹气,点了点它额头:“罢,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山路有些远,好一会儿,三人才走到面前。   崔俣微笑,拱手为礼:“萍水相逢皆是缘,在下本应亲迎,无奈身子不争气,二位切莫见怪。”   他站在阳光下,对比范谢二人,只是微微出汗,衣服是干净的,人也是干净的,眉目俊雅,气质清澈,微汗的脸没一点粘腻油滑感,反倒更衬肤色润泽晶莹,连颊边被日晒染上的绯色,都显的更为鲜活。   范谢二人微微一怔。   崔俣笑容更加温煦:“在下崔俣,家中行六,不知二位……”   “我叫范灵修,我家就我一个儿子,他叫谢丛,排行十九,我们都是长安人,此行正是要回家,你叫崔六啊……长的真好看!”走富贵风的少爷先反应过来,眉飞色舞介绍自己,顺便拉着身边人一起介绍。   崔俣含笑看着富贵少年,眉细眼长,唇红齿白,相貌不错,眉眼里透着股桀骜,应该很得家中大人宠爱。之前见马车没停生气,远远走过来时对蓝桥也不甚客气,现在见了他如此热情活泼,快人快语……这位大约也是个颜控。   “范灵修你少说点,崔兄腿伤了不舒服。”这次说话的是典雅气质风少年,额高目明,透着股斯文书生气,怀里抱着个大包袱,眉头微微皱着,不知是为自己的事发愁,还是不忍心崔俣的坚持表现。   是的,他注意到崔俣说话时身姿虽然笔挺,重心却只偏在一条腿上,朝他们迎来时步履微晃,面上难掩痛苦之色,猜到他应该不只身子不争气那么简单。   当然,这是崔俣故意表现出来的,一是想看看二人观察力,二是为自己‘高尚助人心肠温厚’的形象描补。真正亲切的君子怎么会不远迎呢,他是因为身体才迎不了嘛。   “崔六不舒服?”范灵修相当自来熟,“那还站着干什么,赶紧上车啊!”   谢丛:……很不想认识这个人。   看着崔俣,谢丛表情略僵硬:“范兄只是性格直率,并非有意冒犯……”   崔俣并不介意,亲自打车帘:“吾辈年轻人相交,便宜就是,谢兄请。”这俩人都被晒的脸膛黑红,嘴皮干裂,发乱衣散,看着马车时的渴望热切眼神……他料想,谢丛其实也恨不得现在就坐上车休息。   范灵修一边上车,一边冲谢丛翻白眼:“大人们的虚委。”少爷才不会谢你!   谢丛:……   崔俣视线缓缓滑过二人,指了指车上杨暄:“我此行是随父往义城郡上任,表弟随行,无奈天降大雨,我与父分开……现下也要先入长安。这位是我表弟,姓沙,行三。”   杨暄墨色瞳眸微转,看向崔俣的神情相当有深意。崔俣……面色温润,不动如山。杨暄扬眉,眸底沁出些许笑意,往范谢二人扫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范灵修看看杨暄,再看看崔俣,眼睛更亮:“你们家人都长的很好看呢!”   谢丛……谢丛闭了闭眼,没去看范灵修,坚强的微笑着朝杨暄打招呼:“沙兄,叨扰了。”   知道杨暄不想说话,崔俣继续接过话茬:“我听我那小厮说,两位遭遇泥瀑,随身东西都丢了?我这里还有些衣服,干净食水,若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你就给我你小厮的,我也穿,这身上都臭了!”范灵修见谢丛蹙眉犹豫,一脸不想麻烦别人太多的模样,心下不满,用力撞了撞他肩膀,“你不早就喊身上痒的受不了了?还喊饿喊渴的?人家崔六帮咱们,咱们得心存感激接受,真诚一点行不行!”   岂知这一撞,谢丛手没稳,手上包袱掉地上崩开,哗啦哗啦,纸片飞的到处都是。   范灵修一看更气了:“少爷费力拉扯你从泥潭里出来,你不要金,不要银,抱着包袱不放,说比命还重要,和着就是一堆破纸啊!”   这人就是跟自己犯冲!   谢丛心累的都不想理范灵修了:“这是我要带回家的最新邸报,洛阳刚出来的,长安还没有,当然重要!”   “最新邸报哪有这么多!”   “还有我收藏的,不行么!”   “你个书呆子谢十九!”   “你个白丁范大!”   崔俣看向杨暄,正好杨暄也看过来,二人双目相接,立刻领会了彼此隐意。   不需要太多,只这点时间,这点对话,这点情绪表现,他们就已经能大概摸清范谢二人的性格特点。想藏和不想藏的人,表现还是很明显的。   这二人,不会带来安全问题。   崔俣心下更放松,眼看两人要吵,赶紧将他们拉开:“范兄说的是,在我这里,谢兄可自在些,今日你求助于我,蔫知明日我不会有求于你?”他拉开车帘看了看车外,“前方不远好像有个树林,我让小厮在那里停车,我与沙三下去透透气,你二人也换换衣服吃点东西,待热气稍散,咱们再出发,可好?”   谢丛有些脸热,拱手道谢:“如此,麻烦崔兄了。”   “无碍。”崔俣弯下身帮忙捡邸报纸张,倏的,眉眼微顿,再说话时,声音更温柔,“说起来,路远无趣,我竟忘记携书在侧,这些邸报,不知谢兄可介意借我一观?”   “当然不介意,都是官府下发,不是什么机密,外面纸墨铺子都有,”谢丛一边摇着头,一边从纸堆里翻出几张颜色略黄质地略硬的,展开,“这里还有一张附近地图,崔兄也可一观。前边路截断,咱们需取道渭水,可怎么走最合适……我也不太清楚。”   崔俣修长手指接过地图,嘴角绽起微笑:“好。”   马车晃晃悠悠,走到范灵修几乎快忍不住身上臭味时,蓝桥终于找到一处树林停车。比起狭窄车厢,树荫下要凉快舒适很多。   崔俣让蓝桥找出两身自己的衣服,借与范谢二人,抱着小老虎与着杨暄下车,给小老虎喂了些水,检查了杨暄和自己的伤处,让蓝桥拿出干粮和咸咸小菜,泡两大碗淡糖水与范谢,这才安心坐下。   条件有限,匆忙之下能提供这些,已足够诚意。   范灵修吃的头也不抬,他从来不知道小咸菜这么好吃,淡糖水喝起来不浓不腻,意外的合胃口!   谢丛也很是,努力持续餐桌礼仪的同时,吃饭速度一点也不慢……   崔俣抱着小老虎,看着手上邸报。他眼下最缺的就是信息,谢丛的邸报,于他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从久远到现在,一篇篇,一张张,崔俣看的头都不抬,连小老虎玩闹,抱着他的手指头啃,他都没察觉。   微风拂过黄杨,飒飒作响,杨暄舒爽的呼了口气,狭长双眸微微眯起。   听到小老虎不伦不类的喵喵叫,他视线缓缓滑过去——崔俣一只手手指几乎全部被舔湿,透着水润的粉,斑驳阳光透过树缝照下来,修长手指像蒙着层光晕……   这么热的天,抱着个长毛活物,他就不热?   崔俣指尖缓缓滑过最新邸报,到中间几行字时,停了。   吏部尚书被撤,右仆射身边左右丞下狱。   本朝皇帝以下,最大的官就是左右仆射,相当于丞相。二者品阶相同,俸禄一致,权柄相差无已,但若深究规矩,还是以左为尊。权柄之上,毫厘皆争,这两位仆射早就有隐隐争斗。   这一回,左仆射折了个吏部尚书,右仆射把最贴心的私人秘书给舍了。   观之前邸报,两位仆射还是隐隐争风,手段稳健,并未真刀真枪伤筋动骨,如今……是忍不住了?   上位者平和倒罢,一旦争斗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底下更会风云暴起,每个变化,许都是陷阱,许又都是机会。   于别人,是陷阱,于自己,却处处都是机会!   不是机会,也可以变成机会!   崔俣双目骤然放光,心底兴奋简直抑制不住! 第19章 根由   收拾心情,崔俣指尖轻移,再往下看。   渭水水患,于长安段竟出异相,有白玉寿石冲水而出。礼部请,天子不可无故离都,可派宗室替迎,而宗室之中,与天子血脉近,位尊贵者为佳。   与天子血脉近,位尊贵,不用想,第一人肯定是杨暄,可朝中所有大臣齐请越王。   越王二字烫红了崔俣眼睛,这些人……竟忘了杨暄么!   杨暄可是太子!   崔俣指尖泛白,不知道自己力气无意识增大,捏的小老虎不舒服,小老虎疼的直叫,虎性上来,转头要咬。   杨暄抬手把小老虎捞走,皱眉看向崔俣。   崔俣回过神,正好看到杨暄的眼睛。   一如既往深邃无波,无喜无悲,透着股淡定从容的大气,哪怕抱着呆萌小老虎,也挡不住他身上湟湟如日的气势。   “你……”崔俣声音有些哑。   “你哪天要死,一定是太蠢,被自己养的畜生咬死的。”杨暄随意看了眼邸报,嗤笑出声,“几张废纸,也值得你如此用心?”   不屑,不在乎,不生气,没有不甘,没有怨忿,好像这上面透出的信息再可怕再危险,他都不害怕,形势不利又如何,他总会扭转!   崔俣心头悸动。   是啊……形势,总会扭转,他崔俣也不会允许越王得意下去!   一个未知真假,可能是媚上产物的小小吉兆,哪里用得着太子亲自出来,赏给那丑八怪越王就是。   “喵……”小老虎大概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被杨暄粗暴拎着,疼了也不敢动,夹着腿瑟瑟发抖,片刻,湿淋淋的液体滴出……竟是尿了。   杨暄脸都绿了,立刻把小老虎甩地上,一点也不关心小东西会不会被他摔死,只看身上衣服有没有被弄脏。   小老虎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缩着身子,耳朵尾巴都耸拉下来,又狼狈又怂,不敢往前靠,‘喵喵’叫着,可怜兮兮。   怎么着,还怪上孤了?杨暄眉梢高高挑起,一人一虎瞪着眼睛对视。   突然觉得……其实自己重生的时机正好。崔俣唇角轻扬,笑容绽满眼底。   ……   再往下,就是一些地方上的官员调动了。   吏部年底集中考绩,三年一大核,次年春官员调派最多,平时也有,但不太多,近两期邸报调派好像稍有些频繁……崔俣把两份邸报挑出细比,却没看太明白。   微风起,吹的书页哗哗响,尤其厚重地图纸,生怕别人不知道它大似的,差点翻过来糊崔俣脸上。   崔俣伸手将之抚平,视线滑过地图边缘,视线猛的顿住,这些调派果然不寻常!   他对古代地名不敏感,对着地图一想,很快明白出来,这些调派频繁的地方官员,全部靠着运河。自北往南,再从洛阳到长安,运河周边辖地,都不太平,好像憋着股劲,干掉别人,自己顶上,再稳住位置……   崔俣凝眸片刻,又翻出以前的邸报对比,从中寻找最后这两张上出现的官员名字,然后他发现,这应该是另一种形式的抢地盘。有两三拔,甚至更多不同的人,在互相杠,互相争抢,目的……是漕运线。   运河贯通南北东西,官方制约,漕粮供宫廷消费,百官位俸禄,军饷支付,民食调剂等等。这是一个巨大的钱袋子,滚滚河水推送的都是利益,上位者怎么会不在意?   这突然打破平衡的争斗,也说明朝堂上位者已不甘寂寞。   只是这份变化,是只源于官员结党,还是加上权臣宗室,甚至有圣上几个儿子的事?   结党营私加上宫权倾轧……这局,乱的很有节奏嘛。   崔俣微笑着抬头,正好看到杨暄目光从邸报上滑过。   不在意,不生气,却并非不重视。崔俣突然有种感觉,这一切,杨暄是不是早就知晓?   这个问题……恐怕暂时不会有答案。   崔俣敛眉,将邸报一份一份收好。   微风拂起发丝,缠在颊边,微痒。   ……   “谢丛,你为什么带那么多邸报?”吃饱喝足,范灵修摸着肚子,非常有心情聊天。   谢丛不忍心看某人摸肚子的不雅动作,头微微侧开:“我爷爷说,多看多想长智慧,能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怎么说?”   “比如最新邸报上一条,渭水长安段出异相吉兆,朝臣奏请越王代迎。”谢丛微微叹气,“如今提起圣上之下位尊者,众人皆言越王,无人提太子。太子乃储君,势微至此,规矩失方,上行上效,朝中竟无人担忧,不是很可怕么?”   范灵修撇撇嘴:“有奶便是娘,有利即可往,大人们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哪有那么多胸怀天下的好官?都是装的。”   “也不是……”谢丛心中憋闷,欲反驳范灵修的话,轻乎敌视的态度,想了想,又觉得和这蛮人说不通,干脆不提了。   他哑火了,范灵修觉得无聊,眼珠骨碌一转,顺着话茬往下说:“你看邸报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我行商比你知道的更多,你信不信?”   士农工商,商者最轻,谢丛出身世家,哪怕风度修炼再到位,甚至欠了面前这个商者一次救命之恩,骨子里对商者也是很轻视的。走南闯北凭一张嘴赚差价罢了,能知道什么大事?   大概这样眼神看多了,谢丛反应还算轻的,并不太讨厌,范灵修笑眯眯的,没一点不高兴。他还把崔俣杨暄拉上了:“崔六沙三,你们信不信?”   杨暄一如既往不说话,崔俣微笑:“范兄可说来听听。”   “嘿嘿……”范灵修来了兴致,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知道我为什么说渭水不好走么?因为我早就听说了,渭水这条河河帮大小十数,都找到了不同的靠山,他们下赌,就凭道上的兄弟拼,谁能干赢别人最后站着,谁就是整段河帮老大,前后上下都听他的!”   谢丛有点不信:“是么?就算是,与我们有何关系?”   “关系大了!”范灵修翘翘鼻子,“你道河帮是做什么生意的?漕运!朝廷的兵有正事干,水军也不专门干这个,漕运大多都是河帮合作官府经营。河帮为民,拳头再大,底气不足,不敢犯官威。当然,只要任务好好完成,不给上官找麻烦,私底有何龃龉,上官一概不管,也不会奏请朝廷施压。”   所以呢?   谢丛平着眼看范灵修。   急什么!范灵修飞了个眼,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口水,才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你想啊,两边接触这么多,要说关系不近,互相不怎么理,可能么?各帮派与官府不同的人,都是有门路的。大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突然打起来,官府不管,就是想看嘛。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想在漕运混饭吃,得懂事识眼色,还得靠山硬!我听说青鲸帮在洛阳哪个候府有人,四海帮帮主认了个什么内宫大太监当干爹……这两家是对着的,主子也是对着的。峡县县城那件事,听说了么?”   谢丛一头雾水,怎么又说到峡县县城了?   范修灵神情颇有些意味深长:“大约十日前,峡县城门口,连天大雨开始下下来的时候,一辆油青马车刚刚进城,就被射成了刺猬……就是因为这个!”   十日前,峡县城门口,大雨开始下下来的时候……   崔俣抓住这些关键词,突然想起,那不就是自己刚刚醒过来的时候!那时他突然感觉不好,直觉进城会有危险,甚至还看到了城里泛着寒光的箭矢……   所以,那不是嫡母派来杀他的。   他当初也有怀疑,又不是在家中内宅,行进途中,嫡母怎么可能有时间有门路有能力布置买杀手。   崔俣担心蓝桥反应过来说错话,偏头看过去——蓝桥正拿吃的讨好小老虎,小老虎不爱理,他讨好的特别有劲。   早该想到,这就是个心大的……   视线回转时,崔俣目光滑过杨暄,注意到杨暄狭长眸底似有异色闪动。   杨暄知道这件事!   所以被射成刺猬的马车,不是他嫡母派的,也不是范灵修说的帮派争斗,而是杨暄安排的么!   那时,杨暄就已经在躲避追杀……他与杨暄,曾经那么近。   崔俣微微阖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杨暄经历了很多。   “所以咱们取道渭水,一定不好走!”   崔俣长长叹息。范灵修说的没错,河帮正值多事之秋,走水路不容易,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是麻烦。官府对帮派之争没发话,除了想看,还是故意,想洗牌,想插手。   庙堂之争,落点却在江湖,也是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打呵欠):帅不过三秒攻君,粗暴,幼稚,口嫌,中二,总结完毕,这文红不了。建议改走修仙线,萌萌哒酷酷哒的妖宠白虎,可暖床可摸毛可公狗腰,还可助主人大杀四方傲视三界霸气侧漏嗷嗷嗷嗷!!!   杨暄(挖鼻):被老子吓尿了的怂货还敢说话?孤决定了,今天的晚饭叫一虎十八吃。   崔俣(严肃脸):求问,我不是来怼天怼地怼别人的吗,怎么成带娃了?   范灵修&谢丛(迷茫中):大概……是让你一边养娃,一边怼天怼地怼别人? 第20章 渡头   一个人讲述是会寂寞的,范灵修说的热血沸腾口干舌燥,可众人都安安静静,没一个人发言讨论……心中不由失落:“你们都不喜欢听么?”   “不,很有趣,吾等都听迷了,范兄若不嫌烦,可多言述。”崔俣面上笑容真诚至极。   邸报乃朝廷派发,横纵向细思揣摩,可察天下大事,然邸报内容有限,很多时候只是宣布一个结果,个中细节无法知晓。范灵修说的虽都是传言,有真有假,但他是商者,进出场面与常人不同,很多消息……有可取之处。   杨暄一如既往安静,狭长眼眸微眯,看似假寐,不甚在意,可崔俣打赌,该分析记住的,他丁点落不下。   谢丛表情凝肃,渐渐从迷茫到思考,面上多了担忧。   唯有蓝桥,和小老虎在一边玩的没心没肺。   轻风拂过杨柳枝头,树荫微晃,斑驳阳光打在脸上,炎炎夏日,难得此刻清凉惬意。   ……   范灵修开怀畅谈,八卦过瘾,把肚子里的料都抖落完了,就开始忧国忧民担心前路:“前边形势不明,咱们得多做准备才好……崔六沙三身上带伤,谢……好吧,虽然看不大见,你头也摔了,我倒全须全尾没事,可我不会功夫,除了身上挂的,钱财家当也都被洪暴吞了,连打点的东西都没有。”   富贵少爷长眼细眉凝成一团,这辈子自生下来,就没遇到过这么穷的时候!   “得找一条最佳路线……”谢丛看着地图发愁,旁的是小事,这个最重要,“怎么走好呢?”   “走这里。”一根修长手指点到地图上,沿细线轻移,“南行五里,往西,绕过河坡,取此渡头。从这里走,到长安水路最短。”崔俣笑容温煦,眉心红痣在阳光下殷红如血,“水路不平,路途越短越安全,二位觉得呢?”   范灵修看着地图,眼睛渐渐瞪大:“这路找的好啊!虽弯道多了些,但距离的确最短!崔六你怎么找的,我那会儿看了半天看不出来!”   崔俣微笑不语,看了眼杨暄。   杨暄仍然没动,假装没注意到。   谢丛仔细看着图:“最短当然最好,就是……不知前方是否也有意外路断。”   “所有路都不明,不如走走看,不行就折回来。”   “就是!谢书呆,做人要果断,你总纠结的坐在这想,也是想不出所以然的!”   ……   讨论完毕,日头也稍稍偏了一点,蓝桥套上车,众人一起上路。   车内枯坐无聊,几人又开始找话题聊,只是这次不再是神秘八卦,糟心前路,话题方向很轻松,聊的是长安城,从吃喝风俗到宴饮故事,什么都有。   既然说到这里了……   崔俣眸内流光闪过,微笑道:“在下孤陋寡闻,也听说过长安有秋日宴,传闻乃盛事,赴宴者自世家新贵,才子佳人,到隐士墨客,不一而足。多人齐聚饮宴,场面竟不忙不乱,老有老伴,幼有幼耍,女眷亦不会被轻忽打扰。此宴自开始起持续十数年,未有一桩丑闻,所有长安人以有一张秋宴请贴为荣,在外者甚至早早奔回,唯恐错过……可真如此?”   随着崔俣的话,谢丛身板渐直,面上微红。   “哈哈哈……”范灵修大笑,挤眉弄眼撞了撞谢丛,“这事你得问这书呆子,他最清楚了!”   “哦?”崔俣视线落到谢丛泛红脸庞上。   范灵修笑声更大:“这秋日宴,就是他家办的!听说这次宴上,他叔爷爷也会出来,是吧谢书呆?”   谢丛尽力绷住表情,可到底太年轻,语气中仍透出隐隐自豪:“也没那外头传的那么厉害……”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崔俣,“崔兄想来看看么?我可以给你一张请贴!”   他念头转的太快,崔俣有些意外:“这……可以么?”   谢丛越想越应该这么做,语气相当热情:“有什么不可以?崔兄救我一命,别说小小秋日宴请帖,你但凡有要求,我家长辈没有不答应的!”   “可是……”崔俣语气微顿,想了想,还是直言,“我家无名,我父只是小官,我也只是庶子。”   “庶子?”范灵修相当惊讶,“崔六你竟是庶子么!”一点也不像啊!哪家无名庶子能养的这么好,这么好看,还这么风仪无双这么谦雅大气!   谢丛也愣了下,他也没有想到崔俣是庶子。   崔俣却是大大方方,没有自卑没有不自在,只实述直言:“如此场面,在下是去不得的。”   “怎么就去不得!”范灵修见不得有好感的人受委屈,而且这个人样样不比世家公子差,还长的好看,还救过他!他瞪向谢丛,“你家秋日宴,没有庶子不能进的规矩吧!”   谢丛微微摇头。是没有这个硬性要求,可是世家礼制森严,嫡庶分的很开,对待庶子,不管谁家的,都不算太友好。   “谢丛,”范灵修指尖敲打着桌面,冷笑,“崔俣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无妨的,”崔俣面绽微笑,灿烂干净,“我只是道听途说,有些好奇内里故事,并非要亲身参与,范兄不要引谢兄为难。”   谢丛脸爆红,赶紧连连摆手:“我不是忘恩负义,不是不想邀请崔兄,我只是担心崔兄受委屈……那日我会很忙,无太多闲暇招呼崔兄,如若别人对崔兄不尊重,我恐不能及时出现……崔兄救我,不应受此轻视。”   “原是如此……这也不怕嘛,崔六又不是小孩,乖乖看自己的,玩自己的,不招惹别人就是了。”范灵修看向崔俣,“我看崔六不像多事的人。”   “我自不是多事之人,不过……还是不用麻烦了。”崔俣仍然微笑婉拒。   崔俣越拒绝,谢丛心里越难受,世家发展至今,陋习良多,很多东西早该换了,他并不是那种随意看身份就下定论的人,否则在泥潭时他就不该拉住范灵修的手!   “崔兄千万别误会,我是真心想请你的!”谢丛神情急切,“你看你腿伤还没好,到了长安,怎么也得休整看诊,不如就住我家,待秋日宴后,你伤也好了,我再派人送你义城郡寻父!”   他这么说范灵修突然不干了:“喂喂不准截胡啊!崔六救我一命,待到长安,我是要好好招待的,凭什么去你家?你家有我家吃的好住的好一切随心所欲,还不受任何白眼么?”   “你裹什么乱!”谢丛这下真生气了,跟范灵修吵了起来,“纵是庶子,崔兄也是官家,住我家才最合适!”   “哟哟,看不起我商家是不?你世家再好,柴米油盐,檀柜香几,衣裳头面,都是你自家做的,样样不在外头买?有本事别你跟任何一个商家打交道呀!”   ……   二人吵归吵,声音再大,气势再足,遣词也并不过分,好像知道对方底线,小吵怡情。   崔俣就没管。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长安一行,谢氏秋日宴,他必要对几个目标人物发起攻略!   手突然被小老虎扑住,软软小牙轻咬,舔的手指痒痒的。偏头看过去,杨暄慵懒的打着呵欠,狭长眸底有调侃不良笑意……应该是看出他些许目的,笑话他。身上的毒还没解呢,就用尽心思想着玩?   崔俣好悬绷不住瞪他。他中毒是谁害的!还不速速交出解药!   ……   崔俣几人运气很好,选出的路路况不错,一路畅通。   第三日清晨,避开范灵修和谢丛,杨暄递给崔俣颗乌溜溜的小药丸。   崔俣眨眨眼,立刻反应过来:“解药?”   杨暄看着远方,做深沉状。   “谢啦!”崔俣眉眼弯弯,心里这叫一个美,信任危机过去,接下来加大马力刷亲密值就好了!   杨暄却冷淡挑眉:“你在激动什么?”他毫不留情打破了崔俣幻想,“下一颗,一个月后。”   也就是说,身上的毒并没有全解……一个月后还得吃解药,不然就毒发身亡?   崔俣僵住,要不要这么狠!   好看的兔子从笑兔子变成哭兔子,终于不再关心其它,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如果自己要走,估计得哭着抱着自己大腿求……杨暄眉梢微扬,心情不错的转身玩小老虎去了。   崔俣闭上眼睛提醒自己不要跟熊孩子生气不要跟熊孩子生气……咬牙切齿好一会儿,才能淡定转身,分给蓝桥一枚小药丸。   ……   这天午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渡头不大,石铺街道,木铺接桥,石兽拴柱,遮顶木棚,样样齐全,就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条船。   东南西北前后左右转一圈,仍然……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条船。   范灵修失声惨叫:“天要绝我,好不容易到了,竟然没船么!”   滚滚河水奔腾经过,有白色水鸟耐不住夏热,呱呱叫着冲入水中,出来片刻又耐不住,继续往水里扎。   这天……热的不详。 第21章 无船   渡头空空,河水滚滚,四野无声,人迹全无……   范灵修差点没形象的蹲地上哭,太绝望了!   谢丛也脸色发白,两眼无神,前方无路,可如果是好?   崔俣却束立河边,目扫四野,双手交握,十分淡定:“此处无人,不代表附近无人烟,二位兄台莫急。”   范灵修和谢丛齐齐转头看他,两人四目俱含惊喜:“你知道这里?”   崔俣摇了摇头:“第一次来。”   第一次……不也一样人生地不熟,哪哪不认识?两人又蔫了。   崔俣于大石上站定,将四下环境了然于心,才冲着饶有兴致拎着小老虎绕渡头转圈的杨暄招了招手:“别玩了,咱们得赶路。”   杨暄犀利视线立刻扫过来,竟敢调侃他,这兔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杨暄目狭眸厉,盯着人看时有种独特的威压,因年纪尚小,骨子里的桀骜凶戾也不能尽数收敛,所以这个眼神凶狠无比,特别吓人。   崔俣却不怕。现下他正有用,杨暄不可能杀他,下一次解药在一个月后又不会提前,杨暄气他,他怎么就不能气回去?而且他怀疑,杨暄是不是很喜欢玩这样的游戏——控制住的人为了摆脱控制尽全力求他或气他。   这是今早拿到暂缓解药,电光火石间的感想。对比上辈子囚禁PLAY的种种种种……崔俣突然很想试一试。   杨暄目含杀气的看了他片刻,也没旁的动作,只把手里拎的小老虎扔到地上。   小老虎被杨暄拎时跟鹌鹑似的缩着,动都不敢动,现在可算落了地,跟解放了似的,喵喵嗷嗷地冲着崔俣狂奔过来。可能心情太急切,小老虎四腿没捯开,左前腿绊右前腿栽倒,滚着就到了崔俣脚下。   晕乎乎爬起来,小老虎也不害臊,亲亲热热的围着崔俣转圈,扒着他的腿求爱抚,嫩嫩小嗓子叫的可谄媚可缠绵。   杨暄怒目瞪向小老虎,那眼神好像在看阶级叛徒。   崔俣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抱起小老虎,搔搔它下巴:“阿丑好乖呀!”   “喵嗷——”小老虎受了夸奖,得意的尾巴狂摇。   见好就收,崔俣翘着嘴角,没再撩杨暄,抱着小老虎转头喊范灵修谢丛:“上车,咱们去镇上。”   “镇……上?”谢丛没反应过来。   范灵修却随着崔俣指示方向,看出点什么:“这草矮一点的地方……是路?”   “渡头是做生意的,不管接运货还是人,总得送到这里,才能上河。”崔俣提袍角上马车,“我观四周都有小路,只有这条路看起来最宽,尽头连接之处,就算不是镇,也会是个不小的村庄。”   ……   这条长满矮草的路不太好走,一路行来着实花了不少时间,不过崔俣所料不错,路的尽头,果然是个规模不小的村子。大约临近渡头,村子虽规模比不上小镇,却也如小镇一样样样齐全,客栈食肆茶楼酒馆金店银庄,外出行人所需样样皆有。   有了人烟,一切就好办了。   一行人先是找家客栈,要上温水浴桶把自己从上到下打理一遍,再要一桌饭食安抚苦巴巴的肠胃,接着,便是打听消息了。   遭遇意外,范灵修身上钱财尽失,非常没有安全感,迫切想回到长安自家地盘;谢丛抱着邸报,一路行来辛苦非常,也是归心似箭;杨暄想揪出内鬼,尽快找到最安全的联络人,长安人多眼杂最安全;崔俣体恤杨暄有麻烦,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呆,也想早早离开……所有人想法一致,就算小村庄住着很舒服,也没谁想在这里多呆。   天色渐晚,打听消息,茶楼不如酒馆,几人问小二得了个店名,一路找过去。   小酒馆门脸不大,挑着两盏红灯笼,酒美菜好,老板爽快好说话,是以宾客盈门,吹牛做耍,气氛很是热闹。   崔俣杨暄范灵修谢丛四人进店,找了个合适桌子,要了招牌酒和小菜。范灵修人活泛,一口酒一个‘兄弟’,很快和旁边人聊上了。   “啥?出村的路也被泥瀑淹了,过不了?”范灵修听到这个消息是崩溃的。在他听到出村的路只有一条,想去长安只能取水路时,差点没把手上的酒盏扔了。   “可是渡头没船啊!”   说话的大汉有点幸灾乐祸:“所以兄弟啊,且等着吧!”   范灵修仍然不死心:“那路被淹了,官府呢,官府不管么?你们村的人也不可能不出去啊!”   “官府……呵,连天下雨,四下遭灾,邻县都淹了,官府得紧着赈水灾,咱们这只是埋了条路,又没死人,官府哪会管?等着呗!哪天等不了了,就组织乡里大家伙一块铲,官府反正没空闲。”   “那……不能去别的村?”范灵修眼珠子转着,“我们从渡头过来时,看到路并不只一条,往别的地方也有路的。”   大汉一脸‘小伙子你太天真’的同情:“咱们这片前边靠水三面环山,这里是方圆四十里最大的村子,走水路也就算了,要是想走陆路往外,呵呵,甭管哪个村,都得绕到咱们村取道!”   范灵修真想哭了。往外只一条路,已被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去长安只有水路,可渡头没船……这是要逼死人吗!   谢丛问了个实际问题:“敢问这位大哥,渡头为何无船?”   大汉看看左右,嘿嘿笑了两地,没说话。   谢丛皱着眉,颇为莫名其妙。如何范灵修问就答,他问就不说话了?   崔俣修长指尖轻点桌面,笑颜在烛光下更显柔和:“崔兄勿恼,这个问题,这位大哥怕是不好答。”   大汉早就注意到崔俣了,这人太漂亮了!一进小酒馆,酒馆里像多了颗移动的夜明珠,映的平日好看的烛光都暗淡了!他当下就看呆了,鼻间发痒,要不是这人身侧少年眼神太凶恶,他都回不了神。   “夏日万物生长,可草长的再快,也不可能两三日一尺——路上杂草丛生,渡头不做生意,只怕不是这两日的事。”崔俣素手端着酒盏,粗陶酒盏因玉色肌肤映衬,显的质地都优良了起来。他眉目含笑,看着大汉,“渡头有新葺痕迹,观之不过月余,不像废弃不用,遂我猜,渡头有人管,只是暂时有些意外需要处理,待杂事尽完,便可再开,届时,便会有船。”   大汉一拍大腿:“这位漂亮小哥说的对!你们安心住些日子,等待便是,渡头定会再开!”   范灵修皱眉:“那要等多久?”就是不想等才急嘛!   “这个……”大汉摸摸鼻子,“我就不知道了。”   崔俣将酒盏放下,眉眼流转间,有股淡淡神秘:“这个,恐怕得等附近河帮斗出结果。”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大汉指着崔俣,非常惊讶。   崔俣看着他,笑容和暖:“这些事不好与外人讲是不是?这位大哥,我知你为难。”   “倒也不是一点不能说……”大汉叹气,“对外来不知事的,当然不行,但你既然知道河帮之事,说点也无妨。”   崔俣拱手,姿态优雅态度谦逊:“还请赐教。”   大汉弄了个大红脸,眼神闪躲着不敢看崔俣,仰脸把碗里的酒干了,不小心又呛住了,咳了个天昏地暗,脸更红了。   杨暄眉头皱起,不着痕迹踩了下范灵修的椅子。范灵修以为有谁经过不小心碰到他了,而且他本身也心急,顺着力道就冲到了大汉跟前:“你倒是说啊!”   正好把崔俣身形挡住。   大汉略有些失望,咽了口口水,匀了匀气,这才说起来。   原来此处渡头归赤浪帮辖管。水上的活计,运货渡河,哪怕划竹筏卖船客新鲜花果的小事,都归帮派管,谁想做生意,筹集了本钱,去帮派赁船赁筏,按规定交份子,帮派发话,你才能做生意,帮派说不行,任何船都不能动。   半个多月前,临近河帮争锋,有人打到赤浪帮地盘,渡头刚刚修缮整理没两天,赤浪帮就集齐所有人匆匆上水伙拼去了,帮上没命令下来,所有人不敢动,所以渡头才没船。   “为什么帮派不发话就不能做生意?大家都是要吃饭的,在别的地方伙拼又不碍这里的事,自己做不就行了?”范灵修心里急,问话也急。   大汉再次给了一个‘小伙太天真’的眼神:“船筏不准私制,各帮有各帮的标记,私船要敢上河,不管谁看到,都要被杀人劫财扣船,有了帮派标记,才有安全保障。”   范灵修郁闷趴桌:“那少爷想走怎么办……少爷家里还有事啊啊啊——”   崔俣正听着大汉说话,心里也跟着发愁,突然手心一暖,偏过头,发现杨暄正捏着他的手,眼珠移动,指了个方向。   正待扭头看,手上力道加重,杨暄在提醒他:别太明显。   遂崔俣收眉敛目,转头与谢丛说了句话,视线游动中,找到了杨暄示意的人。   观察一会儿,崔俣眼梢一亮,计上心头,有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今天又成功抢镜了喵嗷嗷嗷嗷~~~~~~<( ̄▽ ̄)>   杨暄:俣俣它欺负窝!▼_▼   崔俣:欺负的好呀!来小老虎么么么么哒!(づ ̄ 3 ̄)づ 第22章 夜访   杨暄提醒崔俣注意的这个人,很不一般。   此人脚宽手大,十指粗壮,虎口有茧,面上皮肤油黑,唇色极深,衣角盖住的身体肤色却只是偏黄……这个人,十有八九是个船夫。他衣着朴素,窝在角落,喝着最便宜的酒,眉头不展,嘴角下抿,也不说话,看起来不是找乐子,而是借酒消愁。   别人热闹说话,他只是木木呆呆的听,这边说起渡头无船的事,他面色开始变的难看。   杨暄挑眉看了崔俣一眼,崔俣点了点头,眉目流转,问跟他们说话的大汉:“那私船做活,被逮到一定死么?”   杨暄注意到那船夫握酒碗的手更紧了。   崔俣很聪明,一句话切中要点,这船夫……果然是有什么想法。   “也不一定,看你当时财资多少,会不会来事,与上头关系怎么样……运气好点,船财留下,人受点罪留条命,运气不好就……呵呵,单讲咱们这片,运气好的很少。”   崔俣顿了顿,又问:“既然有机会,为什么大家不撞撞运气?”   “因为道上有规矩,犯一回事,不准再下水。随非转行,不再吃这碗饭,否则只要敢再下水,甭管你家财几何,关系怎么样,结果只有一个,死。”   大汉声音很重,此话一出,现场冷凝。   杨暄一直留意着船夫,见他姿势变僵硬,第一次开口说话:“没准不会被发现呢?”   “河上随时都有帮派的人巡视,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杨暄展眉,只一边唇角扬起,笑容颇为意味深长:“河帮不是忙着伙拼么,哪还有人巡视?”   大汉愣了一下:“可是万一……再者沿河村里人头都熟,帮里规定,村民举报有奖,包庇同罪。”   杨暄冷嗤:“四下乡邻,相依成长,唇亡齿寒,竟如此没人情味?”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想好好活着啊。大汉讷讷。   崔俣位置不如杨暄方便,不好总偏头观察船夫,但见杨暄如此,也猜到船夫表现,此时便轻叹口气,话音幽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人遇到难事,急着用钱怎么办?孩子生病,婆娘待产,老人病危……难道就活该倒霉?又不是奸心故起,有意为之,险险做趟生意,大家就不能搭把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汉有些无语:“……有可能死啊。”   “等下去就能万事大吉么?这已经十多二十日了……生老病死,时间可不等人。”崔俣看向窗外,眸带忧思,“要是真有这样处境的人,技术好的话,夜里避人行船也是条路。”像是偶然有感而发,他声音有些低,像是自言自语,又足够让人听清,“可是如果真有这样的船夫,夜时到哪里寻客呢?恐怕也只有我们这急着赶路的外乡客了……”   崔俣杨暄轮流说话,语速都不快,一犀利一温煦,看似普普通通,其实每句话每个重音都暗含提醒,行动之默契,衔接之自然……   崔俣没觉得怎样,他早知道杨暄很聪明,也熟悉其小动作代表的含义。   杨暄却是怔住了。他身份与旁人不同,纵使成长多艰,与一般人生活也是不一样的。他接触过林林总总不知多少种人,身边亦有下人,有随侍,有死士,有属官,他甚至有军功,手底统数千亲兵,可没有一个人,能懂他心意至此。仿佛如臂使指,得心应手,根本不需要特意说明,言发指示,崔俣就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并以最快最稳的方式响应。   心有灵犀……就是这种感觉吧。手上还残留着崔俣皮肤的软滑触感,崔俣下意识摸上胸口,这种似乎每个心跳,每个呼吸都一致的感觉……很奇妙,却不讨厌,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   “崔六你就是太善良,想太多,有那工夫怜悯别人不如好好想想咱们自己吧!”范灵修不知道崔俣杨暄在干什么,也没听出暗意,顾自发愁,“少爷好想走啊!”   谢丛难得和范灵修意见一致,长长叹气:“我也很想早点回家看爷爷……”   ……   亥时中,小酒馆气氛渐淡,客人们渐渐离开。没人再聊八卦消息,干坐无用,崔俣一行也回了客栈。   范灵修打着呵欠告别:“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咱们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今儿个干脆什么都别管了,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接着烦恼吧!”   “范兄且安心去睡,或许明日醒来,就会听到好消息。”崔俣心情不错,眨着眼和范灵修开玩笑。   范灵修没听出崔俣话内暗意,只以为这是个简单的祝福,而且——他捂着胸口,双目放光:“啊啊啊崔六你别给我抛飞眼,这艳光四射的少爷受不住啊!”   崔俣:……他只是眨了个眼而已。   谢丛也脸庞微红:“长……长的好看,不是崔兄的错,是我们太肤浅。”   崔俣:……   杨暄冷着脸走过范灵修谢丛和崔俣之间,粗鲁的伸手拽住崔俣胳膊,拉向房间:“睡觉。”   崔俣也已经被范谢二人反应搞的没心情开玩笑,随便挥了挥爪子,就和杨暄回了房间。   出门在外,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为互相有个照应,他们订了两间上房,范灵修谢丛一间,崔俣杨暄一间。蓝桥就在两间上房对面的小间,不算上房,是客栈专门辟出来给下人住的,谁叫都方便。   蓝桥和小老虎热情欢迎主子回来,洗漱温水伺候一遍,小老虎腻着不走,蓝桥没办法只好自己离开,叮嘱它不可胡闹。   离开之前,崔俣提醒蓝桥:“今夜睡觉警醒些,许有来客。”   深更半夜有访客?   蓝桥有些好奇,不过他一向听主子话,并没多想,答应一声就离开了。   崔俣收拾完毕,抱着小老虎上了靠窗罗榻。   杨暄眉梢抖了抖:“你不睡床?”   “不是你要睡?”崔俣看着掌握着他生死大权,处在食物链顶端的少年,眼睛一亮,一脸期待,“难道要让给我?”   杨暄冷着脸:“还没睡着就做梦了?”   崔俣内心升腾的好感立刻被打了回去,不让你问什么!先撩者贱懂不懂!还以为熊孩子终于有点良心了……他顺了顺小老虎的毛,躺到榻上。   长度虽然够,舒适度却比床差远了!   小老虎扒拉着崔俣的鞋,想跳到榻上陪睡,突然后背一凉,回头看到大魔王森冷肃杀充满威胁的眼睛……“嗷”的叫一嗓子,不敢再动,老老实实趴下,团成一团,抱着主人的鞋睡。   杨暄冷着脸解开外袍,躺到床上睡下。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当然会误会!他才不是想和好看的兔子睡!他从小到大,从来不喜欢跟人分享床榻的!如果不是他需要人帮着遮掩形迹,崔俣又太弱,一瘸一拐难看死,随便一折腾就好像能弄死似的,他才不会起好心!   心里有气睡不着,榻边轻浅规律的呼吸声却传来,没良心的兔子竟然这么快睡着了……   杨暄:……   小老虎感觉到背后一直有锋利视线刮过,努力把自己缩了又缩,争取靠主人再近点。   ……   客人还算体贴,让崔俣睡了个还算舒服的觉,寅时中,才由蓝桥带着,敲响了房门。   杨暄崔俣简直收拾过,请客人进门。   客人是个急性子,没喝崔俣让的茶水,咬了咬唇,像下了什么决心,开口就问:“几位可是要渡河?”正是小酒馆里那位船夫。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眉目流转间,摆出意外表情:“你如何得知?”   船夫脸面膛红,有些赧然:“我听到了几位在小酒馆里的话……”   崔俣自然心知肚明。当时那些话,每一句都是提点鼓励。河帮争斗,巡视力度差;非起异心,只因遇了难事,四邻会怜悯体恤;趁夜出行,无人可见,给自己也给别人找理由;最重要他们是外乡人,归心似箭,不会告发,也不会不敢坐船,更不会有后续麻烦。   河帮管的严,哪怕有心,想做一笔暗单也不容易,这是他仅有的机会。   “不知几位要去哪里?我可以送,我行船二十余年,从来没出过事,技术很好的!就是……你们也知道,不能白天,得晚上。”汉子有些急切,有些小心翼翼。   杨暄言简意赅:“长安。多少钱?”   汉子脸上一喜,转而又故作凶狠的伸出五只手指:“五,五十两!”   杨暄皱眉。   汉子生怕这笔生意没了,舔了舔唇,声音低哑:“现在上水……你们也知道,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计……四十五两,不能再少了!”   “三十两,你去便去,不去就算了。”   汉子一跺脚:“三十两就三十两!明晚戌时,我在渡头等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杨暄:摸到媳妇手了!又软又滑……窝心跳好快!!~\(≧▽≦)/~   小老虎:不是因为心有灵犀喵?(⊙ω⊙) 第23章 生变   戌时,渡头。   两个汉子正窝在暗处小声说话。   “哥,他们真会来吗?别说话不算数啊,咱们都把船弄来了……”   “肯定来!他们不是附近的人,着急回家呢。”   “确定安全吗?别再骗了咱们……”   “都跟我压价了,不可能是骗人钓鱼,就是行客!”   ……   这边崔俣一行人已缓缓走来。两个汉子声音并不大,他们都听到了。   客栈住小两天,范灵修终于换洗穿回自己那身华丽风的衣服,整个人显的自信多了,细眉一挑,声音里满是得意:“还真和崔六说的一样,人家怕咱们不来呢!”   “低声些,别被听到了!”谢丛提醒着范灵修。他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崔俣就找到了船家愿意载他们行水路,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崔俣的佩服,也不希望任何意外坏了事。   “没事,”崔俣抱着小老虎,微笑道,“还远着呢。”   ……   两拔人走到近前,膛红脸的船夫跳出来,瓮声瓮气:“你们要去的地方远,我一个人怕气力不继,就叫了弟弟一起。”   崔俣看着船夫身边的中年汉子,这两兄弟,年岁应是差的不多。“无妨,只要能送我们往长安。”   范灵修抻着脖子往远处望:“船呢?”   “银子呢?”船夫则急声问,没见着钱,他才不随便出船!   月华如练,漫漫倾洒,二拨人气氛却没那么浪漫。   “嘿你这做生意的,我们这都是有身份的人,还能短了你的船资不成!”范灵修眼睛一立,不高兴了。   崔俣则拍了拍范灵修,把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这是一半,剩下的到地方给。”   “这位公子是明白人……”船夫把荷包拿到手,小心扒开点了点银子,立刻高兴了,意识到刚刚不太友好,点头哈腰的冲几位行礼,“小的和弟弟都是粗人,贵人千万别介意,咱们人虽粗,技术不粗,一定平平安安给您送到喽!”   弟弟也赶紧讨好:“要不是家里老娘病了急着用钱,我哥也不会这么急,几位多包涵……”   范灵修摆着少爷架子给两人紧了紧弦,两人姿态更为恭敬,甚至跪下给几人磕了头,才钻进芦苇丛。不知道他们怎么藏的船,距离这么近,崔俣一行人谁都没看到,直到二人轻巧使力,水波微晃,摇碎月光,一条乌蓬小船从水中滑出……几人才得见。   说是小船,真是一点不为过。船长九尺,宽三尺,低篷三扇,篷内置草席,可坐可卧,就是太矮,不能站立。空间太小,两人对坐都不显宽敞,何况他们一行五人,再加上两个船夫……   “这能坐得下吗!”范灵修跳脚,“你们该不是故意骗我们银子的吧!”   船夫腰又弓了两分,面上全是忐忑讨好:“小的们哪敢啊!最近江上不太平,您几位也知道,我们兄弟能弄到这样的船,已经费了大力气……几位都是贵人,今夜月色正好,不如就当赏月了……”   “说的好听,谁赏月还能赏一整晚不成!还是你们一两个时辰就能到长安!”   船夫差点又跪下:“真不是小的们不上心,您要不信四外打听打听,现在真没有人敢做生意,也真没人能找到这样的船啊!”   船夫弟弟也巴巴看着几人,眼睛里充满乞求。   竟是害怕他们就此改主意,不走了。   “的确挤了些……”崔俣此话一出,船夫兄弟神情更加焦急,不过在他们再次陈情之前,崔俣话锋一转,“可谁叫咱们急呢?忍一忍罢。”   谢丛跟着点头:“只要能回家,我怎么样都行的。”   范灵修也不是故意搞事,就是想为难下这船夫兄弟,毕竟先头这二人表现不好,不压一压再起心思讹人。“既然你们都答应了,少爷也只有忍一忍……不过,要是侍候不好,到时可别想拿赏钱!”   船夫兄弟立刻点头如啄米,尽管范灵修眼神凶猛语气不善,二人也一点没生气,因为少爷暗示了,伺候好有格外赏钱!   两兄弟把篷中坐席用袖子擦了一遍,肃立船头,姿态卑谦的请几人上船,见蓝桥拎着几大包行李包袱,还想伸手帮忙,蓝桥没让,瞪了他们一眼,瘦小胳膊稳稳的挂着几个大包袱,亲自安置落坐。   两兄弟也没敢介意,见几人坐好,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开始摇橹行船。   因是避人夜行,船不敢走太中间的位置,往靠着近岸,水草树木掩映的地方走,好在水够深,船离岸再近也不会搁浅。船夫摇橹快而无声,船行很快,水面激起小小波纹,转而抹平,水过无痕。   篷内四人,杨暄挨着崔俣坐一边,范灵修和谢丛坐对面,蓝桥抱着小老虎,守着包袱,坐在篷边,隔开两个大脚板船夫。   小老虎“喵喵”的委屈叫,好像不太想被蓝桥抱,可它又窝着不动,崔俣不知道它是想找自己还是杨暄。   杨暄起初不太喜欢小老虎,后来总拎着它玩,这两天又不再理它……好像从给过自己解药后,杨暄就再没碰过小老虎一次。   是生气了?崔俣目光颇为戏谑的看了杨暄一眼,这熊孩子气性还挺大。   初初上路,船内外无人说话,四野安静宁谧,只有浅浅水波声轻响。   月色皎皎,银辉挥洒,茫茫如霜,好像给万物穿上了件朦胧外袍,连古怪粗糙的黑石,都变的好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崔俣目光从月亮上移开,不小心扫到杨暄,发现杨暄正看着江水出神,眸底墨色滔滔,不知在想什么……也许,他心情不好,并不只因为气小老虎?   “今儿个月色不错,看着心旷神怡,可总呆坐着赏,也是无趣,船夫,来说点小道消息解个闷如何?”范灵修靠着船壁,声音懒洋洋。   行过渡头容易被发现的危险段,船夫不再提心吊胆,声音也高了些:“咱们这些行船的知道啥,平日里听的东西乌七八糟,怕是污了少爷们的耳朵。”   “不怕不怕,少爷最喜欢听乱七八糟的!”范灵修登时来了兴致,“你尽管说!”   “嘿嘿……”船夫笑声在夜里更显粗嘎。想着船上少爷们都年轻,正是好奇的年纪,又没有女眷,为了讨好客人得到更多赏钱,他回忆往日听到的事,尽量挑新鲜刺激的,绘声绘色的说了起来。   比如从这里往西二百里,有水怪,头扁齿利,嘴长六尺,能弄水,惯喜兴风作浪,过往船只必须留下祭品,否则定会丧命鱼腹……   比如从这里往东二百里,是红鲤帮地盘,红鲤帮跟别的河帮不同,头儿是个寡妇,白肤檀口,乌发柳腰。一个妇人能辖管那么大片水域,有人说她本事大,凭实力掌一方水事号令数百汉子,也有人说她其实是‘那方面’本事大,凭床上手段号令汉子,连青鲸帮四海帮两帮帮主也跟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更有人亲眼看到过,红绸花舫,薄纱轻舞,夜明珠下,花钗撞瓷枕,鸳鸯翻红浪……   比如一二三四五个鬼故事……   听得范灵修两眼放光,时不时叫好,跟听说书捧场似的,就差扔银子大喊:再来一个!   直把船夫把肚子里存货倒完。   “没了?这就没了?”范灵修很是不满,“这偌大的渡头,赤浪帮也管过不少年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点事?”   船夫说的口干舌燥,心内叫苦。他只是个行脚船夫,连帮里最普通的帮众都搭不上话,事再多,能轮到他听见?就这些,都是他几年听到的东西了!   路怎么就这么长……船夫行船二十余年,第一次觉得这活计不好干,价钱是不是谈低了?   “算了,少爷我大度,也不为难你了,你再说说最近的事吧,赤浪帮怎么回事?这河帮打架,有规矩没有?”   船夫身子一僵,差点栽进河里,听到第一句,他还以为少爷真不为难了,结果……还是让他说,都不带让歇着的!   见范灵修把船夫折腾的不轻,崔俣和谢丛对视一眼,心内暗笑,这范少爷可真是不好招惹,太鬼了!   船夫无法,只得绞尽脑汁想,想到了继续说。没办法,谁叫他想要赏钱呢!   “要说咱赤浪帮,管这片水域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岔子,突然这么一出,真是谁也没想到。最近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啊,连天大雨,河水暴涨,泥暴频发,好多地方都遭灾了,小的听人说,从峡县往西,青华山南边,全部遭了殃,往哪都走不了,都得行水路,可赤浪帮偏偏有事,上头没人发话,下面不敢行船,好多人都抻长了脖子等呢……”   范良修翻了个白眼:“谁要听这个,来点好玩的!”   船夫一噎,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河帮的规矩啊,说起来是不老少,比如‘水上事,水上毕’,有恩有仇,都在水上,不波及家小。要是在水上犯了事,跑的快,上了岸,就不能再追杀,但要再敢下水就……嘿嘿。”   “还有,起船的时候要是东方遇浪,隐有雾茫,就是不详之兆,必须落锚停船停一天。”   ……   船夫说了一堆,范灵修还是没放过他:“还有吗?”   “呃……小的想想,啊,有一条,如果夜起长灯——”船夫被范灵修逼的话语不停,脑子连着转,说到这却突的一停,双目远望,倏的瞪圆。   范灵修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说话,就催:“夜起长灯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过了好一会儿,船夫才回:“我忘了,大概也是不吉利?”   他的声音粗嘎暗哑,好像和之前一样,又好像……更沉了。   此时夜风拂过,水汽扑面,淡淡寒凉带着微腥气息,侵入鼻间,直冲心头。   崔俣眉头微紧,问那船夫:“咱们到长安,还需行多久?”   船夫声音微瓮:“看水势,顺利就快,不顺利就慢。”   没有敬语,不再过于卑谦……   他的感觉没有错,这船夫定是突然转了主意,不想像约定中送他们上岸! 第24章 杀人谋财   出门在外,加上杨暄在身边,崔俣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就算不用预感提醒,他也第一时间察觉到,船夫起了异心!   船夫表现一直很直白,小酒馆里听到他们的话,夜访谈生意定价,渡头要定金,唯恐他们反悔不走……每一步都发自内心,船夫是真心实意想做这笔生意,为了多拿赏银,甚至愿意被范灵修为难。   崔俣对自己观察力相当自信,真心想做生意还是装模作样做局谋财,动作神态,微表情习惯用词,样样大不同,他不至于连这点真假都辨不出来。   船夫态度突然转变,就在刚刚,说起河帮规矩,‘夜起长灯’的时候。   夜起长灯……   难道河里刚刚有亮光?   崔俣条件反射的转头看杨暄。   舱内空间小,两人坐在一起,没法保持距离,是以靠的很近,崔俣一紧绷,杨暄就察觉到了,心内思绪急转,几乎也是瞬间,他想明白了崔俣在担心什么。   只是……他虽目力极好,从船舱往外看视野却有限,他刚刚什么也没看到。   他朝崔俣微微摇了摇头。   崔俣垂头沉吟。夜起长灯……是什么?遇到了又如何?   思索片刻,他身体往外挪:“阿丑……”就像要跟小老虎玩,他探出身子,抱住阿丑,挠着它的下巴逗。   小老虎十分配合,“嗷嗷喵喵”又是撒娇又是闹小脾气不肯过去,好像抱怨刚刚主人没理它。   “乖啊……”崔俣顺势身子又探出些许,借着月光,小心打量船夫神色。   今晚月色太给力,哪怕崔俣没有武功,目力不怎么样,也能清楚看到船夫眼珠子乱转的慌乱眼神……很快,船夫和弟弟悄悄对视了两眼,互相微不可察的朝对方点了点头,好像下了某种决心。心横之下,二人眼神变的凶狠,并且开始不着痕迹的往蓝桥身边几个大包袱上滑。视线掠过范灵修露出船舱,月色掩映下更显华丽高端的衣角时,特别贪婪。   这是想……谋财?   崔俣心思急转。这两兄弟急着用钱,所以才不顾危险做私单,船行至此,他们只给了一半订金,如果不想送他们往前到目的地,两兄弟拿不到钱。   不想再送,又想要钱,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杀人劫财!   二对五,这两兄弟敢下这个横心,大约仗着水性好,天时地利都有,船客一行又都是年岁不大的少年,估计没什么力气……再有,就是那个‘夜起长灯’。   崔俣眼梢微敛,眸底思绪涌动。   杨暄会武,悄无声息的把这两人干掉很简单,可这样一来,怎么和范灵修谢丛解释?杨暄的身份,必须严格保密,不允许任何一点泄露可能。   不靠杨暄,那自己带上蓝桥范灵修谢丛上?四对二,可能赢,也可能输,不管怎么样,都会引起特别大的动静。以船夫二人表现,崔俣猜,他们大概看到了什么,动静一大,引来别人,更不一定安全。   顺从求饶?不可能。别说骄傲如杨暄,就是他崔俣,只要不是自愿,任何人也别想让他俯首。   怎么办呢……   小老虎发出“喵喵”的粘人轻唤,尾音都带了颤,腻的人心怜。   桨橹浅轻,几乎激不起水花,乌篷船更加靠近岸边,有大石树草掩映,更难让人察觉。   崔俣忽然想起曾在鬼谷子里看过的‘陈平脱衣消灾’的故事。   也是同样处境,陈平借由‘天气好热’,一件件把身上衣服脱光,让船夫看到他身无余财,杀了也得不到好处,就此安全。   现下,船夫兄弟明显是要谋财,但杀人是个力气活,如果能悄悄把所有钱拿到了……杀人太费事,他们之间又没什么血海深仇,难道不能免?   如果这样仍然要杀,证明‘夜起长灯’太吓人,形势更加严峻,他们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无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切只有走着瞧!   只是……崔俣看了看水面,今天天气也一点也不热,水上还偏凉,以热解衣理由不好,也太奇怪,范灵修谢丛不配合怎么办?   眼睛轻眨两下,修长眉梢挑起,崔俣眸底含笑,有了。   他倒是要看看,今夜碰到的,是个什么局!   “范兄你且饶了船夫罢,一边干活一边讨好少爷你,人家也不容易。”崔俣唇角含笑,双目清澈,熠熠生辉,“枯坐无聊,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气氛突然变的安静冷肃,范灵修谢丛并非没察觉出来,心底不免惴惴,现在看崔俣如此镇定,优雅谦和仿若以往,一个个都静下心来。   不知何时起,崔俣已然成了小团体里的定海神针,有了他,就有了主心骨,他不怕,他们自然也不怕。   范灵修也挑眉笑了:“哦?崔六想玩什么?先好说,吃喝玩乐,少爷可是个中好手,无趣的少爷都不愿意玩。”   崔俣目光微闪,一一滑过杨暄范灵修谢丛,唇角笑容透着狡黠:“玩一个很有趣的,‘我有你没有’的游戏。”   “我有你没有?”范良修相当捧场,急问,“怎么说?”   谢丛歪头看崔俣,也是一脸好奇。   就连杨暄,心神也从戒备中分出一丝,扫了眼崔俣。   “很简单,”崔俣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微笑道,“我们轮流,说一件自己做过,别人没做过的事。比如,我说我擅厨,差点用一碗红烧肉勾了一个和尚还俗,你们谁有同样经历,就和我一样,五指全伸着,如果没有,就收回一根手指,大家轮流,谁的手最先握成拳,谁这轮就输了。”   范灵修反应了下,立刻抚掌道:“这个好玩!少爷都听没过!”   谢丛则问:“输了有罚么?”   “自然。”崔俣面上微笑和暖,如沐春风,“这个游戏玩起来很快,我让蓝桥计数,谁输到第二回 ,就罚……脱一件衣裳。”   范灵修登时双手环胸:“崔六你好坏!”随后又撒开手,叉腰大笑,“不过我喜欢!”   谢丛有些犹豫:“脱……衣服啊……”是不是有点有辱斯文?   “原来谢书呆怕输啊!”范灵修不遗余力笑话他,还意味深工撞了撞他的肩,怪笑道,“又不是大姑娘,怕甚?我可是知道,你们世家其实也是荤素不忌的,难道上青楼做耍,你们也要顾着斯文体面,不脱衣服么?”   谢丛脸发红:“才不是!我才没有去过青,青,青——”   “好好好你没去过,”范灵修敷衍的特别不走心,“这种比脑子的游戏你都怕输,要不要给你个特权,最多扒到亵裤?”   谢丛更不高兴:“我才不会输!”又不是耍骰子推牌九,比脑子,他怎么可能会输给范灵修!   “那就来耍呀——”范灵修眨着眼,笑的可贱。   这边两个斗嘴,那边杨暄看着崔俣,眸底墨色沉浮:“你确定?”   “你怕?”崔俣视线从上到下,缓缓扫过杨暄,莫非熊孩子未长成,现在略有自卑?   随着崔俣目光移动,杨暄忽觉喉咙干渴。   皇室其实最没节操,杨暄从小到大,见识到的东西太多太多,又因自小战场磨练成长,各种荤话污糟事早看听习惯了,这具身体虽然正值成长年龄抽条显瘦,其实很结实,十一岁就出了精,害臊自卑,那是什么玩意儿?   比起他,面前这个细皮嫩肉的好看兔子,恐怕才是长的‘精细’的那一种吧!   说起来……他倒是没见过这种好看少年衣服底下长什么样,会不会……也很好看?   感觉到杨暄目光朝自己下三路走,崔俣手一抖,差点把小老虎扔过去,这熊孩子看哪呢!小小年纪就这么流氓,长大了如何是好!他可不希望未来的一国之君是个色胚!   必须扳过来!必须调教!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先把眼前的局过了再说。   “怎么样,敢不敢玩?”崔俣斜了杨暄一眼,一下一下摸着小老虎的毛,微笑问范灵修谢丛。   “玩!”   “好。”   二人表态同意,崔俣扭头指挥蓝桥:“蓝色包袱里有纸笔,找出来帮我们记录。”   “是!”虽然玩不了游戏,但一听就很有趣,蓝桥非常积极的翻出蓝色包袱,打开。   崔俣与杨暄目光再次默契撞上,视线移开时,不约而同的,一人盯一个船夫,注意着二人细微神情变化。   “来来我先来说一个!”范灵修率先举手,眼珠子一转,“我看到过姑娘洗澡!”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一开始就这么劲爆……少爷你真是特别会领会游戏真意!   范灵修甩甩头,一脸‘承让承让’的骄傲自得。 第25章 巧对   月明风清,四野俱寂。   船夫兄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摇着橹,彼此递个眼色,就已明白对方想的,和自己一样。   夜起长灯,意外陡生,他们已经不能再往前走。好在灯火很远,小船一个轻转,就驶进遮蔽岩影,看这样子,十有八九不会被发现。   这一趟上水,他们的确是把脑袋拴裤腰带上干的,成了,皆大欢喜,成不了……也得对得起出的这把子力气,他们必须弄到钱!   如果真倒霉催的被发现……他们尽量把这个可能性降低,几辈子都在水上讨生活,他们不想改行,夜深水黑,总有办法!   不管怎么样,船上客人现在主动玩乐起来,不再关注他们,他们就更方便谋算。   到底是少爷们,会玩的很,脱衣服好啊,正好让他们看看清楚,身上都揣了多少金银财宝,省得累他们动手搜!   船夫兄弟的表现,悉数落到崔俣杨暄眼里,根本不用多想,他们就已经明白,所虑成真,并非杞人忧天!   崔俣随意扫了杨暄一眼,修眉微微挑起:怎么办?   杨暄眉眼平和,非常淡定:不是按你想的在走?   崔俣眼梢微翘,眸底有笑意浮现:我是问——你有没有想法。   杨暄看着他,左眼迅速眨了一下,一边唇角勾起,月色下竟透出一股妖异魅惑:你的想法,就是我想要的。   崔俣微怔。然后想骂娘。   杨暄才十三岁。就算生日早又生在皇家比一般人成熟,也是十三岁!可这个瞬间,少年竟给他一种成熟魅惑感觉,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十三岁的少年,而是上辈子那个狡诈,智险,却又勇武,坚定,男性魅力爆棚的成年男人!   杨暄就是杨暄。他是帝国太子。总有一日,他会破荆斩棘,披万千罡风,君临天下,俯看众生……任何时候,都不容人小觑!   再一次认清这个事实,崔俣默默摸了把小老虎。然而这辈子,他崔俣也不会活的跟上辈子一样!   杨暄则又一次沉浸于心有灵犀的快感中。这种随意一个眼神,一个微不可察的情绪变化,对方都能收到并且准确理解回馈……太爽了!   可是对方好像并不觉得很爽。   杨暄看着崔俣垂下的眼眸,狭长眼眸慢慢眯起。   他决定试一试。   他突然伸手,悄悄抓住崔俣的,在其手心写了个‘机’字。   男人性格不似女子细致,勾肩搭背都是常事,危急关头别说拉手写个字,就算抱在一起咬耳朵,也属正常,除非……别人很讨厌你,接近一点都觉得恶心。   崔俣手被握住,身体瞬间僵硬,不过也立即明白过来,杨暄也是想先观察局势,然后见机行事。   就在这时,范灵修嚷着:“我先来说一个,我看过姑娘洗澡!嘿嘿……没看过的全部收回一根如手指!”   话题瞬间拉到这种深度,崔俣反应不及,当然也忘了抽回自己的手。   杨暄皱眉,这……面上嫌弃,却又不抗拒厌恶自己的接近……他有点看不懂了。   瞬间思维发散,杨暄想到边关军汉常说的,‘不要就是要’,‘嘴上说不身体很诚实’的种种例子……难道崔俣一个爷们,竟也是这种性格?   身边想找个处处合心意的人并不容易,崔俣又太聪明,太琢磨不透……杨暄决定,再看看。反正中着他的毒,崔俣跑不了。   “快快,你们肯定都没见过姑娘洗澡,收一根收一根!”范灵修双目放光。   他算盘打的很好,偷看姑娘洗澡这种事,但凡君子都不会做,谢丛世家嫡子,不可能干,崔俣浊世清风,一看就气质斐然,也不会干,杨暄嘛,虽看不出来历,但眉目俊朗清明,也不是小人,这一轮,他赢定了!   果然,杨暄收了一根手指。光着的女人他见过,光着的女人洗澡,还真没有。   谢丛气呼呼的也收了一根:“阴险!”   范灵修嘿嘿笑:“多谢夸奖!还有崔六你,快点收一根!”   “为什么要收?”崔俣眉目淡雅,笑容温润,“我也看过姑娘洗澡呀。”   范灵修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没想到你俊眉大眼的,竟然也是同道中人!”   谢丛和杨暄齐齐看向崔俣,一惊讶一皱眉。   “你们在想什么?”崔俣空着的手慢条斯理摸着小老虎,“范灵修说他看过姑娘洗澡,我确也看到过,我家中有一庶妹,上个月才满周岁……”   “啊啊啊崔六你这是取巧!”范灵修不干了,“我说的是大姑娘!!起码十三岁以上的!”   崔俣一脸无辜:“可你没说‘我看过十三岁以上的姑娘洗澡’呀。”   谢丛想一想,点头:“是啊,范灵修你说的不全……不过这么一想,我好像也见过,小孩洗三什么的……”   “不行!崔六聪明混过这一轮,但你俩不行,人家提醒才想到的不算!”   范灵修十分坚持,谢丛只好点头:“好吧。那接下来是我……”他皱眉想啊想,有什么事是他做过,别人没做过的……   “我小时候下河摸过蛤蟆。”   范灵修‘嗤’的一笑:“这个谁没干过?哈哈哈我不用收手指啦!”   崔俣和杨暄也没有收手指,意思就是说,大家都干过。   谢丛相当吃惊:“你们怎么——”   “男孩调皮,大约小时候都干过这类事。”崔俣出声解释。   “可我哥哥弟弟就没有……”   范灵修搭上谢丛肩膀:“那是你们世家管的严,不能以世家标准看别人哟……谢书呆,这一轮你准输!”   轮到杨暄。   杨暄其实有很多可以说,比如有个皇帝爹,住金銮殿,杀过很多人……可是不行,这些都不能说。不过——“我曾在腊月雪窝呆过二十个时辰。”   光是这些极限经历,就足够他赢的了。   果然,崔俣范灵修谢丛都默默收起一根手指。   范灵修还双目放光,满眼都是钦佩:哥们你好胆!   到了崔俣,崔俣眸光微垂,说了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我穿过女装。”   范灵修愤愤又收回一根手指:“行,你猛!”   谢丛也默默收回一根手指。   杨暄一边收手指,一边看崔俣,眼梢翘起来,似在调侃:没想到你竟有这爱好。   崔俣面不改色,微笑从容,似有怀念:“小时候有一阵没衣服穿,族中姐姐见我可怜,借了我一箱,那年冬天……特别暖。”   三人面上表情立刻转笑为平,没想到崔六过的这么苦……以后要对他好一点。   崔俣一下一下摸着小老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玩游戏嘛,即要赢,又得让人记住,产生好感,距离拉近,一举数得,才是真正赢家!   这种游戏很简单,不需要任何工具辅助,以往经历说的多了,也能加重彼此了解,拉近距离。尤其比较奇葩的糗事,你知道我的,我知道你的,不需要再做多余的事,大家就是交心兄弟了。   舱内气氛高涨,其乐融融。   蓝桥却在崔俣提醒要求下,把所有包袱一一打开翻过,急出一脑门汗:“少爷,没有纸笔啊!哪个包袱都没有!”   见所有包袱都已经在船夫兄弟眼前溜了一圈,崔俣淡定叫停:“哦,可能是我忘了拿。算了,不用写了,你随便帮我们记着吧。”   “我记性很好的,不写也记得住!”蓝桥认真点头应着,把包袱重新收拾好,就坐了过来,集中精神帮他们数着。   ……   因为不太适应规则,第一个输了两轮的,是谢丛。   范良修哈哈大笑:“快,快脱!今儿个少爷一定要把你扒光!”   谢丛磨磨蹭蹭的脱了外袍,因为舱内空间狭窄,衣裳被交给蓝桥,蓝桥将之抖好叠平,放在舱外。当然,这个过程,船夫兄弟全部看在眼里。   第一个脱衣服,丢了人,谢丛反应过来,就是往奇葩方向想嘛,眼一闭心一横:“我有喜欢的姑娘!”   他们几人年纪,尤其崔俣范灵修谢丛,都是十六七岁,正是说亲的时候。世俗礼仪,结亲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订了妻,也并不代表未婚妻就是心上人,谢丛说有喜欢的姑娘,就是说……他自己看上了一个!   这可是个大八卦,还是桃色的!   范灵修立刻嘿嘿贼笑:“谁啊?谢兄说来听听,哪家闺秀得了你青眼呀?”这时候叫人谢兄,不叫书呆了。   谢丛红着脸瞪他:“我又不傻!你管是谁,你有没有,没有就乖乖收手指!”   范灵修还真没有,收回一根手指。   崔俣当然也是立刻收了一根。   杨暄……杨暄也收了一根,但心里不怎么爽快,可为什么不爽快,他自己也不知道。   谢丛开始发威,范灵修就不敌了,遂下一个脱衣服的,就是他。   几轮游戏过后,四人都脱了衣服,只不过崔俣杨暄脱到中衣,范灵修谢丛却只剩亵裤了。   衣服一件件往外放,几人身上财物当然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崔俣视线时不时滑过舱外船夫兄弟,唇角弧度透着玩味……现在,你们打算如何? 第26章 险局   崔俣一行人很穷。   谢丛范灵修都没钱,崔俣救到他们当日,他们因泥暴家财全失,因为走的狼狈辛苦,身上配饰也几乎尽数丢度,所剩无几,只留着身上穿的看起来华贵的衣服。   杨暄……更不用说,形迹泄露被追杀,身上就算有财物,为了不打眼,也早处理了。   这里唯一身上带了些钱的,只有崔俣。可崔俣只是庶子,小时候连过冬的厚衣服都没有,这次又是偷跑出来,能指望他有多少私房?就算救了温家兄弟,温书权为表谢意,赠了些仪程礼物,但住客栈吃喝准备,再加上船资,已是所有,哪有多的?   船夫兄弟看着客人包袱全部被打开一遍,华丽衣裳一件件扔出来,目里精光渐渐消散。   这群趾高气昂的少爷,看着意气风发举止不俗,身上竟无财物!除了那个放着剩余船资的荷包,他们什么都没有!就算杀了他们,也得不到更多好处,反而浪费时间体力!   船夫弟弟朝哥哥递了个疑问眼神:哥哥,怎么办?   怎么办?老子怎么知道怎么办!   本来就是家中遭遇意外,迫不得已,他们才提着脑袋干这个暗单,可到现在,他们走不了了。不但不能往前走,千辛万苦搞来的船也保不住了!   就算取了另一个荷包里的现银,哪怕连这几年华丽衣服都带上,也不能弥补他们的损失……   都是这些客人的错!如果不是他们急着要走,他也不会下决心干这个暗单,今夜上水!如果没上水,就不会遇到这些遭心事!   船夫目光凉薄,透着森森寒意。   他给弟弟递了个眼色。   心内有忿,不杀,他要坑这几个少爷一把!   “到我了到我了!”   范灵修连鞋袜都脱了,身上就剩亵裤。古代衣服款式庄重,就算亵裤,也是足够宽长,长度起码到膝盖,并不算太裸露难看,但对于古人来说,已足够丢人了。   看着跟自己差不多丢人的谢丛,范灵修颇为同仇敌忾的盯上崔俣杨暄。这两个人虽然也脱了鞋袜,亵衣中裤却还好好穿着呢,除了脚丫子,身上哪块皮肤都没露,简直太让人生气!   他必须放大招!   “我和男人肌肤相亲过!”范灵修眼珠子一转,指着谢丛,“昨夜客栈,你们知道的,就一张床,我与谢丛太累,睡的太死,半夜不知怎么把衣服扯掉了,天亮时发现互相抱着!”   这个有点丢人,不过好友抵足而眠很正常,再者现在丢人不重要,赢才重要!谢丛立刻响应:“没错!若你二人未脱光衣服和别的男人……咳咳,至少脱光上衣,与男人睡过的,就收根手指!”   杨暄没有动,月光下咧出一口白牙:“抱歉,在下还真有过类似经历。”军营之中,一场大战下来,累的气力全无,脱了血衣躺倒就睡乃是常事,睡死了管身边都有谁!   三人齐齐看向崔俣。尤其范灵修和谢丛,瞪着崔俣的眼睛相当兴奋。游戏玩的这么热闹,崔俣一直很优雅很镇定,脱衣服鞋袜也是从容微笑,真的让人很想看看他害羞不好意思什么模样……   “没有就脱!”   二人催着,崔俣无奈笑笑,修长手指伸向领口。   几人目光也随着那只手,落到崔俣脖颈。   月辉莹莹,折入舱内一角,落在崔俣侧脸,更显他下巴精致,颈线修长。只见其玉白手指缓缓上扬,勾住琵琶扣,灵巧转开……   突然“噗”一声轻响,像石子落入水间,像鱼儿跃出水面。   崔俣指尖停住。   他看了眼杨暄。   杨暄眼神轻移,心道可惜,却还是朝崔俣点了点头。   他虽目光看着崔俣,关注在舱外船夫兄弟的注意力半点没少,这两个人,刚刚入水走了。   崔俣收回手指,神情静默。   船夫选择不杀人,是起了善心,还是其它?   敏感的察觉到气氛有异,范灵修和谢丛没再催促,互相看着对方,眼神微疑。   直到小老虎腻着崔俣,发出‘喵呜’叫声,崔俣才示意几人朝舱外看。   蓝桥最先大惊:“少少少爷,装银子的荷包没了!范少爷的外裳也不见了!”   范灵修和谢丛则第一时间注意到:“船夫!”   杨暄站在船头,剑眉皱起:“橹坏了。”   崔俣走到舱外,直立远望。   夜色茫茫,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远离河岸。此处河面很宽,暗粼映着月色,延绵数里,视野十分空旷,远处岸石丛植只剩模糊阴影,四野俱寂,只闻细微夜虫低鸣。   船夫跑了。橹被破坏。离岸很远。气氛不安。   崔俣眸里映着月辉,神情安静:“你们……会不会水?”   未等几人回答,远处突然火光大亮,两列灯火,随船排成齐刷刷两排,从前后两个方向驶来。随着船只驶近,有中气十足的呼喝声远远传来:“前方何人?停船进见!自报身份者,可酌情不杀!”   月色映衬,暗粼波动,灯火由远及近,如同星火落凡,火树银花乍现。   夜起长灯,气氛不详,景致却是极好。   范灵修谢丛登时一乱,这是……“遇到河帮了!”   “要……靠过去么?”谢丛犹豫,“咱们只是夜行过客,都是有身份的人,又与河帮无怨无仇……”   “你会划船么?”范灵修感觉不大好,“咱们橹坏了。”   ……   崔俣凝眸沉思。谈判他在行,河帮有规矩,如果对面说理,哪怕付出一定代价交换……就在他即将做出决定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杨暄视线。   杨暄剑眉微敛,眸底似装满夜色,沉暗锋锐。   他在看他。并且……对他摇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崔俣知道不能莽撞做决定,可时间有限,对方正在靠近……   “巡爷……咳咳……饶命!”   西边船上传来嘶哑求饶声,听着很是熟悉,像是船夫兄弟。   崔俣抬手,示意范灵修谢丛安静。   “看到夜起长灯还敢跑,这是铁了心的想死啊,爷成全你!”   “求爷饶命!小的真没想逃啊,想把船上客财都孝敬您来着,但那船上,船上客人狠哪!知道我们兄弟是船夫,威胁我们做暗单夜行不说,还要杀了我们!我们兄弟只是船夫,也想照规矩,可实在怕死不敢啊——”   “哦?客人狠?”   “对!杀人不眨眼!没准就是帮里提防的别处探子!”   “你……所言属实?”   “敢说假话,叫我身死鱼腹!”   ……   声音有些远,但寅夜安静,崔俣几人听的很清楚。   谢丛气的涨红了脸:“他血口喷人!”   “小人而已,谢兄勿恼。”范灵修想安慰的拍拍谢丛的肩,发现谢丛和自己一样上身光着,十分不雅,讪讪收回爪子,目光不期然落到崔俣身上。   怎么办,崔六快点出主意!   崔俣直视前方,飞扬眉宇低垂,目内灿灿有光,脑子急转,心内数种思绪齐聚。   听刚刚的话,夜起长灯,大概是河帮比巡视更重的规矩,见着了,就得奉上财物,财,货,客,甚至船,许都会扣下。船夫兄弟本就走私活,遇到这种情况,基本没活路,所以他们早就决定了谋财弃船。只是谋到的财太少,他们心有不甘,所以故意毁了橹,还把船行至水中间,想让他们被发现。只是没想到,就算水性过人,他们自己,也没能躲过这一劫。   谁都会为了保命说谎,船夫故意夸张他们身份,以博上面重视换一线生机,这没错,但别的河帮探子……为什么说到这里,巡视者声音突然变了?   为什么明明河帮在火拼,形势不宜,他们还能分了人巡河,提防的,真是探子么?   崔俣眉梢微敛,微微阖眸。   连日大雨,客栈遇险,诛杀令,死士……泥暴,河灾,自峡县至此,青华山往南,全部遭了殃,往哪都走不了,必得行水路……河帮皆有靠山,比如某个叫四海帮的,帮主认了某个内宫大太监当干爹……   而且,自客栈脱险,携杨暄前行,一路未再遇任何追杀!   这么明显的不正常,他竟然一直没意识到!   不是他们太聪明,出色的避开了所有对方死士,而是对方根本没有继续追。天险相助,这些人知道,杨暄无路可走,想逃,必行水路。与其耗时耗力满山遍野找,不如等在河边,守株待兔!   河帮正值厮杀之际,谁顾得上,又管得了这乱局?杨暄死在这里,简直再合适不过,任谁来查,都不会找到事实真相。只要看紧这个时间段,从属于自己的那份力量小小搭把手,一定能找出杨暄!   渡头停运,只怕也不单因为伙拼,还是上封有令。   夜起长灯,为的,亦不是别的。   今夜,杨暄……危矣!   作者有话要说:  崔俣:想知道……我衣服底下是什么么?(*/ω\*)   反派:吾辈降临尔等速速受降!(?ω?。)   杨暄&范灵修&谢丛&蓝桥&小老虎:靠这没眼色的程度也是没谁了!兄弟们搞他!(╰_╯)# 第27章 生死   暗粼河面, 岸侧黑石, 轻盈水底, 微晃树枝,茫茫四野……这月色笼罩之下,不知道藏着多少危机。   崔俣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今夜, 是一方险局, 可能鱼死网破,可能九死一生!   这些……杨暄都知道吗?   他转头看向杨暄, 目含隐忧。   杨暄……杨暄当然知道。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提醒崔俣勿要轻举妄动,只是下意识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到现在, 也已全然明白。   这是越王给他设他的局!   他早该知道,他那兄弟虽不太聪明, 手却狠的很……   轻嗤一声,他剑眉轻扬,手腕微翻, 露出一直把玩在在掌中的匕首, 眸底墨色流转, 有锋芒火焰燃烧。视线流转间,注意到崔俣眼神,他邪邪一笑,以眼神相询:怕么?   猩红舌尖舔过唇角, 好似在回味舔过多少次敌人的鲜血。   崔俣笑了。笑的温柔灿烂,与皎月争辉。   当朝太子,年未十四,偏僻荒野,暗波水上,四面皆敌,孑然一人,身侧无侍相随,无属可护,纵然如此,他没有惊慌,没有忐忑,甚至整个人都充满了斗志!   崔俣又怎么会怕!   他活过,死过,如今再世为人,也不过是想还债,左右都是为了杨暄,生死何惧?   杨暄看到崔俣反应,却是微怔。   崔俣却没再理他,转身看着范灵修谢丛,眸色安静:“范兄,谢兄,今夜,我们怕是运气不好。”   范灵修和谢丛心内都是咯噔一声。   范灵修商者世家,行事最是机敏,谢丛出身世家,危机嗅觉也是不缺,本来心中就觉得不对,崔俣如此一说,心中忧虑更甚。   两人对视一眼,下面这句话说的底气全无:“河帮不是……讲规矩?”   “可来一试。”崔俣矗立船头,高声喊道:“吾等皆官宦世家子弟,此行只为过路,船夫奸狡,尔等可是与船夫一路!”   对方回话很快:“什么官宦世家,渭水之上,没有高低贵贱!此乃巡河帮众,夜起长灯,你等应立刻归降!”一边说,船还一边迅速驶近。   范灵修谢丛脸色立刻转白,眸内惊惶。   “你等听好,河帮规矩只对水上!查明并非同道,且无异心,自会放你等安然上岸,你等好生想好,切莫心焦行错送了命!”   鞭子过后,又给了一颗糖。   看似安慰,实则……非常危险。   清凌月光下,崔俣眉眼低垂,眸内有光:“看清楚了?”   范灵修细长眼睛眯起,语音不善:“若确为河帮巡视,水上有船,他们大可直接气势汹汹围住,何必远问试探?”   谢丛亦点头:“语内似有安抚之意,实则想哄住我们,听他们的话。真上了他们的船……”   “没有船夫兄弟声音了。”崔俣提醒。   二人回想,确实,船夫兄弟都是大嗓门,又是惊弓之鸟,刚刚还要为命求饶,为什么现在不说话了?   范灵修抽抽鼻子:“好像……有血腥味。”   二人表情更为严肃,船夫兄弟,怕是被他们杀了!这一行巡视河帮,绝不是那么简单……他们莫不是刚好碰到帮中伙拼,正值士气大开,杀人立威的时候!   夤夜寂静,空气中飘着淡淡血气,琐碎细微的碰撞声传来,月光似乎都带了肃杀之色。   杨暄耳朵一动,提醒:“他们挽弓了。”   “怎么办?”范灵修咬住下唇,神色微慌。   崔俣眼睛微眯:“河帮规矩,水上事水上毕,上岸不究,恐怕……我们只有游上岸了。”   他未穿鞋袜,只着雪白亵衣中裤,负手背后,肃立船头,沐着月光,发丝衣角随轻风微舞,身姿挺拔如竹。杨暄伴在他身侧,腰背直挺,坚毅如松,端肃若山。   他们目光很像,灼灼锋锐,明亮到有些瘆人。他们神情安静,如这月色,如这夜空,可瘦削身体里仿佛里蕴着巨大力量,顶天立地,又温暖炽亮,好像只要有他们在,一切困难都不是问题!   哪怕前路凶险,哪怕刀山火海,他们都会闯过去!   范灵修眼睛一点点变亮,不由自主双手握拳:“好,就游上岸!”   “所以……回到我最初的问题,你们会不会水?”   谢丛笑了:“会,就是不常游,技术不太好。”他笑容表情相当自信,显然,此话只是谦虚,他的技术,绝对不差。看了看自己身上,他声音略自嘲,“这下倒好,省的脱衣服了。”   “我倒真是只会一点……”范灵修这下没想其它,‘啪’一下拍上谢丛肩膀,“一会儿要靠你照顾啦!”   蓝桥抱着小老虎:“我也会,但是小老虎……”   崔俣看向杨暄。   杨暄抿了嘴,看向一边。   崔俣懂了,这意思是……不会。   原来他们中间的大麻烦是这个!   不过没关系,他会,而且水性不错。   ……   小团体就是这样,有了主心骨,有了榜样,哪怕前路危险,人心也能聚在一块,不再害怕,不再慌乱,气氛很快从容起来。短短瞬间,所有人脑子里都过了一堆东西,纷纷提出自己建议。   “夜凉水深,匆匆进水恐有不适,我们需得活动活动手脚。”谢丛率先提议,并且带头开始抻胳膊腿,做热身。   “前后都有敌人,哪哪避不开,咱们目的地既然是长安,不如就一路往西。”范灵修伸长脖子往西看,“虽说此番生死造化,全凭运气,但我看,那边水势平些,容易上岸。”   崔俣点点头:“如此处境,确是分开更好,能跑一个是一个。然水路深长,久游易疲,只凭人力怕是不及,咱们还需要些轻巧木板。”   既然杨暄不会游戏,身体素质很好不大需要热身运动,这件事,当然交给他。   杨暄接到崔俣眼神,也不含糊,没一点身为太子的舔情高傲,真的就转身入舱,拆席下木板去了。   “嘈杂声响传出恐会引来怀疑……”崔俣眸底一转,有了主意,转身冲远处船只高喊:“前方河帮的兄弟!吾等方才被船夫诓骗,才起疑心,万望见谅!仓促相逢,衣冠不周,还请列位给个面子,稍侯片刻,吾等稍做收拾整理,即刻过来!”   那边很快传来回应:“几位请便!但请安心,我等即刻便到!”   话说的好听,船行速度却未减。   “这群人一定有问题!”范灵修一边跟着谢丛活动手脚,一边咬牙切齿瞪着水面。   崔俣点头。狭路相逢已是定局,这样应对,好歹杨暄暴力拆船舱的声音不会引来太大疑心。   时间有限,他将视线从杨暄身上移开,认真看着范灵修谢丛,切切叮嘱:“我们分头走,你二人往西,水深崖高,爬崖危险,也太容易吸引对方视线,你们切记,不到平稳岸侧,千万莫露头。沙三会帮你们裁出大小合适的木板,你们抓着借力,靠崖边慢慢前移,切莫心急。沙三手脚快,大约会在木板下放些木刺,如若有敌近前,可抽出反击……你们先走,经过对方船队时千万小心,到时我会制造声响引走他们注意力,你们必须抓好时机!”   “我们……先走?”谢丛眉头微皱,不大赞同。今日遇险,大家应福祸同当,生同时死同归,他们先走,崔俣等垫后掩护……人家凭什么为他们付出?他们又怎能问心无愧的接受?   范灵修则是直接包了一泡眼泪:“崔六……”   崔俣抬手:“咱们没时间演出深情不弃戏码,你们若有更好的办法,且说来听,如若没有,就照我说的做!”他看着二人,视线一如既往清澈澄净,眉修目润,内蕴慧光。   四下瞬间静寂,气氛安静,落针可闻。   “照我说的做。”崔俣再次强调。   这话的很有力度,说话时,他整个人如月华大盛,绽放出一种坚韧果断,不容质疑的威仪。   范灵修谢丛对视,顾自咬牙。   可未及他们开口表示听话,杨暄将拆好的木板往水上一甩,发出轻响声。   崔俣修眉立时扬起,手指一抬,朝二人低喝:“走!”   范灵修谢丛隐有不舍,面上表情复杂,感动,感激,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崔俣此刻眉眼俱厉,他们不敢不听,只得深深看他一眼:“你可一定快点追上来!”   “好。”崔俣眼梢微垂,背着月光,看不清内里情绪,“请务必小心,保重!”   二人点点头,不再犹豫,纵身入水。水花翻涌,夜色掩映间,二人身影很快游远,沿着河崖变成小小黑点,像条滑溜又谨慎的鱼。   杨暄站在船头,目光一寸寸滑过崔俣侧脸,肩膀,腰,最后落到光裸的脚趾。对比本人,崔俣的脚并不显的很瘦,圆润粉白,玲珑若玉,落在乌黑船板,很显憨态可掬。   “担心他们?”非常难得的,他语气里带了两分安抚之意。   崔俣却没答,回过脸,表情仍隐在月下,让人看不透:“准备好了么?”   杨暄踢了踢脚下两块木板,意义相当明显。   崔俣看向手脚活动完毕,试图收拾包袱的蓝桥:“东西都不要了。蓝桥,今夜凶险,我顾不上你,你……尽力跟着我。”   “好的少爷!”不能携带自家东西,蓝桥略感可惜,不过他仍然笑的灿烂,一下下摸着小老虎:“少爷您放心,我一定紧紧跟着你,也会把小老虎带好的!”   小老虎适时弓起身子“喵呜——”一声,试图表现的很威猛有力,无奈个子太小,再用力声音也是嫩嫩的,何况还是‘喵呜’。   崔俣这时倒没嫌弃,过来搔搔小老虎下巴,语音不自觉有些轻柔:“大雨山洪中你都活下来了,今夜……也会安然度过,是不是?”   小老虎舔了舔崔俣手心,腻着他手掌蹭着不肯走,撒娇撒的也没谁了。   崔俣眸色低垂:“要加油啊,小阿丑。”   “嗷呜——”   ……   月华挥酒,夜色深沉,凉风入夜,灯火长起。   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又好像那么悲伤。   崔俣长呼口气,吐出心中郁气,双眸泛起光亮,利落解下船头绳头,一头挽出两个大小合适的绳结,套在自己肩颈,一头……拽住杨暄胳膊,绑在他腕间。   “我知你会武,也知你不会坐以待毙,但夜行危险,河水噬命,你……千万莫解开绳子,莫要冲动胡来。”   杨暄微怔。   自相遇以来,他看到过惊慌的崔俣,聪慧的崔俣,记恨他的崔俣,各种不服跟他话里有话较量试探的崔俣,得意的崔俣,对杠设小局气他的崔俣,吃到不错食物眯眼享受的崔俣……可他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崔俣。   这样好像……有点心疼他的崔俣。   杨暄有点不自在。   他别开眼,语音淡漠:“当然,你不会丢下我,你中了我的毒么。”这句话说完,他忽然有点后悔,现下时机不对,好像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   崔俣目光轻动,忽的笑了:“是啊,我中了你的毒。”他抬头直面杨暄,目光厉厉,“所以——你可千万别死在这里!”   杨暄抿唇,不知为何,心跳突然猛烈了。   崔俣看着蓝桥入水,朝即定方向游去,才走到杨暄身边,附耳低声:“我们这样……”   ……   突然,小船上传来惨叫,接着静寂无声,动静全无。   巡视队头领感觉有些不对,扬声喊问:“何事惊慌?”   无人应答。   头领音量加大,加问三遍,仍然无人应答。头领眼睛眯起,手往前一挥:“除箭队外,所有人一起摇橹,我要马上过去!”   ……   崔俣入水就打了个哆嗦。虽是夏夜,深夜河中水温也不是闹着玩的,好在热身足够,腿脚都对,没有抽筋。手迅速划拉几下,找回熟悉水感,崔俣很快适应了。   他看到小船在背后微晃,看到巡视船队加速过来……很快,这些人就会发现不对。   范灵修和谢丛的人影已经看不到了,蓝桥游的不错,小老虎趴在他肩膀上,竟然也能在他身体略有下沉时,四脚摆动,跟着划划水。   杨暄……杨暄并未入水,而是借着木板之力与轻身工夫,半蹲在水上,锐利双眸盯着小船的位置。绑在他们中间的绳子,轻轻晃着,此刻一点水未沾。   崔俣一边划着水,心里一边算着时间,待巡视船队离小船五十步远时,冲着杨暄低吼出声:“现在!”   杨暄反应也出奇的快,崔俣语音未落,他指间已飞出一枚暗器,破空声极小,速度却极快,又轻又稳的射进了船舱!   崔俣目力不足,看不清暗器轨道,在心中暗数一二三,果然,数到五时,船舱突然发出异响,刹那间,火光冲天!   巡视船队立刻停了下来,众人目光一致,注意力全部被冲天火苗吸引:“这是怎么回事!”   正好与巡视队撞了个对脸的范灵修和谢丛纷纷拍着胸口,心道好险……二人对视一眼,继续贴着崖壁,游动速度慢下来,就像随水波飘流似的,一点点的,与巡视队擦肩而过。   崔六简直料事如神!   范灵修心里默默发誓,如若此番安全度过,他这条命,都可以是崔俣的!   谢丛看到了陈尸巡视船队的船夫兄弟,心中感受比范灵修更深。   今生得以与崔俣相知,实乃幸事!他必须好好活下去,才能不负君恩!   ……   小船异响起火,一片静寂,巡视船队不敢贸然上前,所有询问又没有回应,不禁面面相觑,心下微沉。良久,领头的不想再浪费时间,指派手下必须去看,手下才苦着脸,视死如归的去了。   手下小心翼翼,一点一点靠近,生怕里面放了什么埋伏,害他不小心去见阎王。领头的也没催,毕竟提着脑袋跟他干事,他也不能太过无情。   好半晌,手下才一点点蹭上小船,小心进去查探……未几,他大跳着蹿了出来,满面狠色:“头儿咱们上当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火起乃是烛火碰到烈酒,巨大异响也是因为烛火烧断了连着酒坛的细绳,酒坛落地所至!船中没有火药,也没有埋伏!”   “干他娘!”领头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给老子找!今天就是翻江倒海,也得给老子把他们搜出来,一个个全都剁了喂鱼!”   紧接着,河面上有嘹亮哨起,短促细长,不一而足,像是通知同伴,又像是给谁报信,请求增援。   一张大网,正缓缓开启……   崔俣知道,此番动作一旦被发现,就是危机顿起之时。随着嘈杂人声哨响,他立时明白,并迅速转头看了看蓝桥和杨暄。   蓝桥很听话,始终跟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靠着崖边迅速前行,杨暄仍然蹲在木板之上,锋锐目光看着船队,手中暗器捏的更紧。   现下没有特别好的应对之法,只有迅速游逃!   只要能上岸,就能躲掉一波敌人,哪怕面对死士,也比河帮死士一块面对要强!   崔俣速度加快,水波翻涌,他像一条逐水而戏的白鱼,修长,坚韧,带着不屈的意志与勇气!   ……很快,船队过来,杨暄与先头小队交了手。   杨暄很聪明,仗着手腕上绳子长,又能随时借力回到崔俣身边,他并没有离崔俣很近,而是踩着木板,故意离崔俣很远。他运轻功使巧劲,连发暗器的同时,不时改变位置,一会儿往东,一会往西,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有他,等对方回攻,哪个方向又都没有他!   对方小队五条船,几乎瞬间被他削死半数,可对方却连他具体在哪都不知道!   河帮众人红了眼,也不找了,直接发射箭雨!   杨暄唿哨出声,崔俣蓝桥明白,立刻闭气入水,手中木板同时移到头顶后方。   水波阻力很强,强箭入水气势锐减,根本射不中目标。就算有几支运气好,正冲着目标方向,最多也是订到木板上,不能伤人半分。   崔俣再次露头,拔掉木板上箭矢,转头看了眼杨暄,竟还能笑出声。   这木板大小弄的,简直不要太合适!   不大不小,能浮于水中让人借力,黑夜里也不易被发现,厚薄程度也不错,挡箭妥妥的!   像是察觉到崔俣视线,杨暄回头,呲牙一笑,姿态相当自信倨傲。转眼间,他消灭了整一小队的河帮,甚至从水面上捡了不少箭矢,当做自己武器。   就算不会水,就算险境难逃,他仍然带着一国太子风骨气节,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生而何安,死又何惧!   崔俣轻笑,划水的姿势更标准优雅,速度更快。   然而……这种胜利是暂时的。   距离太远,崔俣不知道追范灵修谢丛的人有多少,但追向自己这边的,特别特别多!他朝蓝桥低吼,叮嘱后者离自己再远些,转头看杨暄时,眸底难免染上忧色。   月光之下,船队齐行,带起阴影,如庞然大物,欺身而上,杨暄身形飘乎,宛如幽灵,似能乘风起,举手之间收获一堆人命。可在庞然大物面前,人海攻势面前,形单影只的幽灵又能顶多久?   河帮头领一声令下,船上帮众分工,大部分应对杨暄外,小部分搜索其他人的身影。很快,他们从杨暄刻意布下的迷阵中走出,找到了崔俣!   又一批箭雨射下,杨暄不再恋战,手腕一翻,借绳之力,护到崔俣背后。   他此行未提前提醒,崔俣被他拽的一个趔趄,不小心呛了水,咳了半晌。   他没时间抗议或提醒杨暄,因为箭雨紧接着一波波射来,带着锐利的破空声响,耳畔灌满人们的尖叫呼喝,浓浓血腥味袭来,身边的水似乎都染红了,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月光随着水波荡漾,视野一片迷茫,崔俣呼吸声越来越重,连方向,都快分辨不清。他转头看了眼杨暄,这人已经不再坚持站在木板之上,时而入水,时而飞出,他身上衣服被划伤数处,有殷红血液流出,唯有眼神,孤勇坚毅一如往昔!   这样下去不行!   崔俣勉力扒住木板,大着胆子趴上去伸脖子往远处看……哪个方向,哪个方向可以脱身!   视线流转间,他注意到前方左侧正值河道拐角,水流湍急,或可一用!   “跟紧我!”他扭头冲杨暄喊了一句,立刻沉身加速,冲着水势颇急的弯道游去。   杨暄百忙之中扫了前方一眼,看出崔俣意途,心下赞同。他甚至故意引着所有人往这个方向走。   “唔……”   耳后疾风不断,锐器交锋声音不止,崔俣听到杨暄闷哼声,这人……又受伤了。   快点……快点……再快点……崔俣咬着牙,几乎是拼尽全力冲刺,看着险弯近了,又近了……马上就能到了!   眼前水势的确很险,亲身经历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沙三!”崔俣双眸瞪圆,两腿奋力蹬腿,背后拽住绳子,用力一拉,“快!抱住我!”   不知为何,杨暄并没有过来。   河道急转,危崖遇陡谷,隐有暗礁丛生,船只跟过来基本是有去无回,没有不翻的!   崔俣焦急着找着杨暄,就像经历一场默剧,幽淡月华下,黑暗礁影中,一艘艘大船相撞,船桅折断,船身裂开,激起滔滔水浪,水浪夹着万钧之势,将之一点点吞没……   河帮众人下饺子似的掉进河里,大多因为没准备,被水浪拍晕,有没晕的,立刻努力回游,生怕被诡异漩涡吞没。   视野里有船体残骸,有水浪,有敌人,偏偏没有蓝桥杨暄!   崔俣急的不行,开始用力拽肩膀上的绳子。可绳子就像被什么卡住了,一动不动。   凶猛浪头打来,水面四处漩涡汇成一个,巨大漩涡卷起水势,空出一个空间,此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无数人被其吞没,崔俣哪怕使出浑身力气,也没能躲过。   “杨……”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崔俣已被灌了一嘴掺着泥沙的水。河水仿佛带着无穷力量,将他紧紧卷住,他逃不过,也扯不开。   胸腔内空气越来越少,他连露头都做不到。无法,他只得尽力憋气,放弃抵抗,随着水的力量沉浮……   “哗——”感觉自己能动后,崔俣奋力划动手脚,终于破水而出,大口大口呼吸。憋气太久,新鲜空气贪婪入肺,身体仍然不太舒服,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手脚麻痛,像无数根针在刺。   他无暇关注自己,开始用力拉肩膀上的绳子。   上天保佑,这次绳子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卡住,他完全拉得动。很快,一具脸上伤口泛白,几乎没有血色的身体被他拦到身侧。   “杨……沙三,沙三!”崔俣眸中绽着惊喜,可伸手探过杨暄鼻间后,他脸色大变。   呼吸……太轻,时断时续仿佛没有!   必须尽快上岸!   崔俣心一横,闭上眼睛,努力静下来,用心感受,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往哪个方向安全!   之前他没敢用这个,是因为危险来的太急,太快,金手指有副作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晕倒,他一晕,范灵修谢丛未必会信任杨暄,杨暄也未必会管他们,或向他们求助,杨暄不会水,水上独战,后果不要太明显。   反正他还有脑子。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动。他必须换一个机会!   结果却很不好。   直觉告诉他,哪个方向都十分危险!停留在这里同样十分危险!   看来……为了搞死太子,皇宫里几位下了很大赌注。   数害并至取其轻,崔俣也不感受往哪里走最安全了,他只想问,往哪个方向危险度最小!   他抱扶着杨暄,游在水中,沐在月光之下,双眸微阖,下巴微扬,像在举行某种重要的仪式,神态极尽虔诚。   他必须……必须救出杨暄!   有了,是那里,东方!   崔俣眼睛一亮,根本不再犹豫,架着杨暄肩膀,让其头部微仰,保证口鼻不会沾到水,同时双腿用力,迅速滑开……   或许这个方向真的不错,他没再遇到一个河帮的人,但细弱的“喵呜……”声响,他看到了小老虎。   “阿丑!”崔俣十分惊喜,“蓝桥呢?”   小老虎全身毛被打湿,看着也没力气了,湿淋淋柔弱弱特别可怜。它好像游不太动,过来叨住崔俣袖子,大眼睛也暗淡了。   它没有回答崔俣的话,它也听不懂。   崔俣也没再问,只是眸色更暗下几分。   “走吧。”他温柔的摸了摸小老虎的头,带着它一起往东方游去。   ……   时间一点点过去,河水仿佛没有尽头,两边都是高高崖壁,陡峭湿滑,根本爬不上去。小老虎越来越没力气,最后干脆松了崔俣衣服,趴到崔俣头顶卧好。   崔俣苦笑了下,抱着杨暄,顶着小老虎,哪怕有水的浮力帮忙,他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四脚不再麻麻的刺痛,而是几乎没有了知觉。尤其膝下曾经受伤的位置,明明痂结的越来越小快要好了,现在却疼痛入骨,就像他全身上下没别的皮肤器官,只剩这一处!   嘴唇咬出血,眼前越来越黑,他快坚持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   哪怕是死,他也要把杨暄送上岸!   轮回几生,从没一刻执念如此强烈,这件事,必须做到!   崔俣双目有光,咬唇暗吼:“杨暄……你可给我撑住了!”   人的潜力好像没有最大值,尤其在危机爆发时刻。不知道游了多久,崔俣觉得自己都快不会呼吸了时,终于,杨暄身体加重,脚底也踩到了软泥。   这是……到岸边了!   崔俣用尽所有力量,把杨暄推过去,自己却手脚发软,再没哪怕一点力气。   视线飘荡,杨暄身体越来越远,他随着水波浮沉,眸底却全是笑意。   把他安全送上岸了……很好。他是大安太子,气运加身,一定不会死的。   至于自己……死就死罢,反正与这世间没什么羁绊,不会有人伤心难过。   月亮……好圆啊。   就是有点冷。   崔俣缓缓闭上了眼睛。   突然,头皮一紧,很痛很痛,难道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睁开眼,对上的是小老虎圆圆亮亮的眼睛。   小老虎也很累,呼吸声明显不对,呼哧呼哧的像风箱。可它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有无尽能量,圆圆眼神中透出凶狠,死死咬着他的头发,好像怎么都不会放!   崔俣眼睛湿了。   一个吃奶的动物都知道不放弃,他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刚刚能凝聚一份力推杨暄上岸,现在也能鼓一把劲推自己上岸!   何况……还有小老虎帮忙呢。   崔俣闭了闭眼,再睁开,里面已经熠熠生辉。   他要活下去!   崔俣用尽一切力气划水,当然他自认很用力,其实只是软绵绵在动。好在小老虎给力,一边咬着他头发,一边用力往后捯腿……   一个巨浪从后方打来,借着这份好运气,崔俣终于和小老虎一起爬上了岸。   眼前一片黑暗,崔俣感觉意识抽离了好一会儿,半天才缓过劲,喘着粗气摸向身边的小老虎:“对不起啊,以前对你不好,等这波过了,我给你找羊奶喝,好不好?”   小老虎鼓着小肚子瘫在岸边,已经没力气回应主人,连伸舌头舔都做不到了,只弱弱‘喵’了一声。   崔俣摸摸它,静静闭眼,恢复呼吸。   等终于手脚不那么软能动了,他挣扎着爬到杨暄身边,探其鼻间——   吓的整个人都傻了。   杨暄没有呼吸!   怎么可能……刚刚还有的!难道呛水太多,背过气去了?   他是太子,他有大事要谋,他不能死在这!   人不能长时间失去自主呼吸……脑子里一团乱麻,崔俣蓦的爬起来,是了,也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还有一样:心肺复苏!   他把杨暄翻过来躺好,托起后者下巴微微往上抬,迫使其张开嘴,之后弯身,嘴对嘴,吹气……十五次后,他十指交叉,垂直置于杨暄胸口,用力按压。   “快点醒快点醒……”   人工呼吸接胸外按压,每多一回,崔俣心情就更焦急几分,手指忍不住颤抖。   “呼吸啊……呼吸啊杨暄!”   额角汗水滚到眼底,一阵阵刺痒,胳膊腿胸背,没一处不痛,没一处不在抗议,崔俣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能直接散了架。身体在发抖,心在狂跳,可他不能停!   “杨暄——”他目眦尽裂,再没力气往下压,直接拳头通过手背,砸到杨暄胸膛,“给老子醒过来——”   也许是起先积累起了作用,也许是这一砸,杨暄突然身体抽动,痛苦的咳出水来。   咳嗽声接二连三响起,看起来很痛苦,也很……生动。   能活过来就好。   崔俣喘着粗气,躺在杨暄身侧,心里无比满足。   这么难受,杨暄等会缓过劲,第一时间肯定不是谢他,而是讽刺他气他。   刚刚自己……好像叫了他名字?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应该没有吧……   “沙……”   正于心不忍,想着是不是过去帮忙拍拍背,突然眼角余光一扫,崔俣看到一个人!   一个一身夜行黑衣打扮的武者,正悄无声息从空中跃来,手中寒刃,正对着杨暄!   杨暄身体抽成那样,肚子里水都没吐完,不可能注意到这近在咫尺的危险……   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崔俣怎么允许出这种意外!   遂他直接扑过去,趴到杨暄身上:“小心——”   “噗——”一声轻响,是刀刃入肉的声音,也是血液冲出的声音。   摸摸杨暄的脸,看着他鲜活的情绪,崔俣笑着,眼睛渐渐闭上:“太好了……你没事。”   ……   杨暄单手抱着晕倒在他胸前的人,静静闭眼,面无表情。   月光下,他仰躺无声,肤白少年修长身体覆在他身上,把他遮的严严实实,而他掌中匕首,则越过少年,狠狠刺穿了黑衣人要害!   ‘当啷’一声,黑衣死士武器脱手,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伤处,血液喷溅,滴落在地,汇成一团。   死士,卖性命,行险事,擅杀人,每一次任务都行走在刀尖。   这一次,死的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宝贝儿~~你男人帅不帅帅不帅!(づ ̄ 3 ̄)づ   小老虎:喵嗷——不如本虎王帅!<( ̄▽ ̄)>   崔俣:抱歉睡着了没看到。→_→   太子:(╰_╯)# 第28章 战!   崔俣很瘦, 扑过来的姿势很猛, 肢体相触时, 杨暄被他骨头硌的略疼。   崔俣手很凉,落在脸上像冷玉轻滑,好像在汲取人体温度, 可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崔俣脸很白, 纸片般苍白, 唇色也乌青泛黑……这个人,从来没这么丑过。可那双眼睛, 那双漂亮修长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欣慰欢喜,连眉心红痣都跟着亮了几分, 这个人是真的开心, 非常开心他能活着。好像只要他活着,他怎么样都行, 死都愿意。   胸口莫名酸软发胀,不知名情绪默默蕴发萌芽。   杨暄想起,自有记忆以来, 从未感受过类似的宁静。   在这冰凉危险夏夜, 脏污岸滩, 就这样抱着崔俣,这个瞬间,仿佛心里睡着月光,清透露珠轻抚脸颊, 唇齿鼻间满是草叶芬芳,周遭一切宁谧无声,连悠悠风声都听不到,时光就此停驻。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现在很危险,他是太子,不能在任何时候沉迷,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如果能永远……耳畔突然传来异响,是有人运轻功迅速接近,衣带当风的声音。   他倏的睁眼,狭长眸底泛起戾光,抬脚一踹,把插在他匕首上的死人踹过去,阻敌一瞬。   之后,他看着崔俣近在咫尺的脸,轻轻的帮后者翻了个身,躺好,甚至还轻柔的整理了衣角。紧接着,他手掌往下狠力一拍地面,整个人旋身飞起,并借着腰力,时机非常巧妙的,快准狠的朝扑来死士来了个腰腹连环踢!   死士一小队八个,他阻止两个,剩下的接二连三扑来,见面就是杀招。他半点未惧,舌尖舔过唇侧鲜血,匕首反握,冲上去的身影像狼,迅疾,凶猛,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戾暴怒。   他堂堂太子,理应富有天下,可这些人连一点点轻松享受的时光都不愿意给他!统统去死去死!   低鸣微风拂过草叶,夜色笼罩四野,月下身影飞纵腾挪,宛若幽灵,所经之处鲜血飞洒,人头落地……   拼杀间,只要得空,杨暄就忍不住瞟一眼崔俣。   系于两人之间的绳子不见了,也许是被水冲走,也许是崔俣主动解下。   崔俣静静躺着,沐着月光,因为昏倒前心情愉悦,此刻神态非常安详。大约跪着救自己,他身上衣服,尤其膝盖的部位,很脏。他的脚趾……玉白莹润透着透嫩的可爱脚趾,如今全被黑色淤泥覆盖,连原本颜色都看不到。   这个人,本应该永远都是言笑晏晏,优雅好看的样子。   杨暄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朝死士下手的动作更狠了。   他自幼习武,江湖武学战场杀招样样不缺,暴怒想杀人时,招式狠辣程度,惨不忍睹。   比如,他抢了对方武器,并用这个武器当空把人劈成两半;比如,他挥动长刀,在人猝不及防时,将其腰斩;再比如,他竟拽住一人双脚,大喝一声,生生把人撕开!   血肉内脏四处喷溅,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气氛顿时安静。   当他抬起头,狭长眼眸微眯,猩红舌尖舔过唇侧鲜血,残酷一笑时……纵是死士,也忍不住倒退一步。   ……   很快,一批八个死士尽死,血肉碎尸陈落一地。杨暄回头,越过尸体血泥,看了一眼崔俣。他已听到声音,下一批死士正在靠近,五息之内就会出现在视野,他连帮崔俣擦擦脸,理理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他随便绑了下伤口,捡起地上散落武器,左手执刀,右手执剑,一直握在掌心的匕首……叨在嘴里。第一声细微轻响,对方出现在视线的一刹那,他已高高腾空跃起,带着自身重量,带着万钧之势,将来人凌空劈开!   一得手,旋身之际,他又忍不住看了崔俣一眼。   不明白。他非常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打斗间隙做这种多余的事,也不明白,为什么崔俣会拼死救他。   的确,崔俣中了他的毒,会担心他出事导致毒解不了,可这人刚刚竟为他挡刀,哪怕身死,也不愿意他死。这种行为,绝对与中毒无关。   不知不觉间,他干掉了两批死士,所有死士尸块血肉,都洒落在至少离崔俣方圆三尺之外。他自己一点也没意识到,他不愿意看到崔俣因为他哪怕再脏一点。   两批十六个死士尽死,杨暄也力气流失,呼吸开始急促。   可他的眼神很亮,几乎每杀一人,眼睛就更亮一分。鲜红视野里,对着满地模糊不清的碎尸,他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   崔俣,你不想我死。   好。孤现在就以太子之名,在此起誓,今日必要带你冲出重围!   ……   杨暄以一人之力,缠斗所有死士,打的久了,死士们也知道他在护着崔俣,打手势给队友,悄悄遁走一边,准备时机适当掳劫崔俣。没想到杨暄像背后长着眼,这样行动一起,立时被劈两半,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死不瞑目。   小老虎自两边干上之后一直蹲坐崔俣身侧,虎视眈眈盯着四周,毛虽未干,牙虽未长齐,它也敢目光凶狠的瞪着死士们看,“嗷呜”的小嗓子低吼威胁,甚至有死士跑近崔俣身侧,中了杨暄暗器,没第一时间死掉时,它还敢过去狠狠咬人一口。   虽然牙太嫩,连血都咬不出来。   杨暄哈哈大笑,越杀越勇,豪气冲天:“阿丑干的好!好好护着你主子,回头我给你猎肉吃!”   忽然,远处传来短促声响,三长两短,似笛响,似鸟鸣,不特别洪亮,却足够清晰,特别。   杨暄耳朵一动,侧身时,嘴皮微撅,舌尖送出气流,吹了几声相似口哨,似在回应。   很快,远处树影里跃出三人,灰衣黑发,短打劲装,手执武器,清一色的少年郎。三人没有蒙面,施轻功直直冲着杨暄而来,见到杨暄脸上一喜,却没时间行礼,立刻加入战场,与黑衣死士拼杀起来。   杨暄压力顿减,却没罢手,和三人联合,几乎瞬间,就把所有死士消灭。   三人身形撤回,呈拱卫状围拢杨暄身侧,单膝下跪:“属下甲寅乙辰丁午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杨暄立定,耳侧微竖,四下唿哨声此起彼伏,这是对方死士们互相通知音讯。死士起初并未确定杨暄在哪,四处搜寻,现在,恐怕都知道了。   他随手捞起一截布片,拭去匕首上鲜血,面上神情冷淡,笑容嗜血。   “有人想留孤性命于此,方才这样的死士,正前赴后继而来……”他身上衣服被血染红,头脸上血痕残留,可血色掩盖下的眼睛,却明亮锋锐,就像磨砺良久的利剑终得出鞘,与天地争辉,“孤欲死战,尔等谁敢同我赴死!”   “吾愿赴死!”   “吾愿赴死!”   “吾愿赴死!”   三人握紧的拳头砸在胸膛,看向杨暄的目光充满崇敬与向往。   这是十三岁的太子,也是他们的神。不止一次,太子带他们从生死线上打滚,得胜而归,这一次,必然也是一样!   杨暄扬起长剑,长剑震颤,翁鸣出声。金戈之气相伴,杨暄目光更加凛冽:“那就随孤长剑所指——共生共死!”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   接下来,便是血腥残酷的杀戮时刻。   四人背靠背,用兵器拼杀,用身体冲撞,用对方血肉尸块,拼出胜利模样。尸山血海,一点点铺开,重叠,这夜的河岸,已被血液浸成黑色,月光下泛着妖异光芒。   尸山血海中,唯有崔俣所躺之地干净整洁,犹如谪仙露台,少年月下安睡,安详姝丽,虽有泥灰沾染,但瑕不掩瑜。   连杀五波死士,对方后继略慢,杨暄四人终于得以休息片刻。虽然已经发了自己人联络信号,但赶来需要时间,眼下敌众我寡,孤守一处等着敌人来扑实是下策,若非刚刚走不开,杨暄也不会苦守至此。   他很快抱起崔俣,同时把小老虎随便丢到最近的属下怀里,带着三人冲入了山林。   他要利用这一点时间,将形势彻底转变!   接下来,是埋伏战。   设陷阱,故布疑阵,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分而化之……杨暄游刃有余,各种小把戏玩的相当溜,抱着崔俣飞跃在丛林枝头,挥手间对手人头落地。   三个灰衣属下身上多少挂了彩,可跟着杨暄,随着杨暄手势变化分阵,收获越来越多的性命,眼睛越来越亮!   果然不愧是殿下!   这几人是杨暄私人卫队成员,祖辈是汉化的鲜卑人,骨子里流淌着孤勇之气,杨暄初入军营时,就跟了过来。杨暄用强悍的实力,优秀的个人魅力,以及数次不放弃任何一个人的同生共死经历,征服了卫队里每一个人。这些都是绝对忠诚于他,不会违反他任何命令的人。   此次出行前,杨暄有自己计划,派了两个小队过来打前站熟悉情况,因此行机密,除了随行团,这两支小队只知他大概抵达时间,并不知具体行程安排。因他逾期未至,小队心急,可又不知道主子在哪,担心突兀离开接应不到,这才时不时往河边一探,还好来了……   遇到这几个人,杨暄紧绷的心情也稍微缓解。他的人很多,职责不一分工不一,这个小队是跟他最久最安全的,也是他给予任务最重的。随侍出了内鬼,不知道是谁,就像瞎了眼睛,砍了手脚,他所有人都不能联系。因为事情太多,这支小队所有人都分派有任务,不到长安,他不现身,也是谁都联系不上。现在正好……   果然上天是帮着他的!   杨暄单手抱着崔俣,单手砍着敌人,脸上露出大大笑意。   怀里这只伶牙俐齿,气人工夫了得,滥好人软心肠,多看一眼,甚至能引别人跟着心肠软的好看兔子……定也是上天赐予他的奖励!   黑衣死士们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眸里全是骇然,不由心内大呼,上封坑我!   诛杀令里说的好听,此人一定会在附近出现,只要将其围杀,升官发财,好处云云,看的人热血沸腾。可上头净说这些虚的,靠谱的信息一点没有!   为什么不说这个人武功高强,超级难杀!为什么不说这人身边有智者相伴,看着弱,实则擅计,脑子特别好使!为什么不说这人还他娘的有属下,随便拎一个都比他们这些死士武功高!   这次的任务,上封派了无数小队,说什么就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人淹死,现在倒好,别人没淹死,他们全死了死了!   ……   天际发白时,杨暄带着三名属下,杀一百八十余死士,自己私卫队成员,也有两个赶到。他的私卫全是精锐,说以一敌十是瞧不想他们,以一敌五十完全没问题。   自此,杨暄确认自己已经安全。   他了眼四周。   所有人,连同他自己,都呼哧呼哧喘着气,大伤小伤不少,身上衣服都已被血浸透,颜色不好看,气味也不好闻,连小老虎,都顶着一脑袋血。只有被他抱在怀里的崔俣,闭着眼睛一派安详,除了些许泥水血点,干净的不像话。   甲辰身为小队头领,带四人跪请杨暄离开:“此处未安,请殿下移步!”   杨暄沉吟片刻:“孤此行消息被泄,前先计划已不可取,此后另有安排,你等且先保持原状,不可同任何人提起孤,也不可试图跟踪保护,有需要时,孤会联络你们。”   甲辰仍然担心,但主子命令不可置疑,立刻应是。   “另外,此间之事,需得有个了结……”杨暄狭长眼睛眯起。见过他的死士已全部身死,河帮情势繁乱,他正可借机布置,让贵妃越王不能确定他在哪里,亦查不到崔俣,范灵修,谢丛。   崔俣心肠软,不愿别人涉险,他最好还得把这两个……还有那个讨厌的小厮蓝桥找到。   想着想着,杨暄紧了紧抱着崔俣的胳膊。   他只是决定把这个上天奖励他的,不知道为什么被他喂了毒还愿意拼死相护的好看兔子收入羽翼之下,怎么跟着多出这么多麻烦?   甲辰几人目不斜视,并不往杨暄方向多看。可这也挡不住他们好奇,殿下向来不喜人近身,怎么现在……抱着一个人不放,神态还如此珍视?   这个人是谁?   “你们须得如此……”危险的确还没过去,杨暄没时间注意手下的好奇,开始迅速安排接下来的事。   ……   崔俣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意识模糊时,他就感觉周遭环境在晃,以为还在水上,可外面人声阵阵,车轮滚滚,食香扑起,带着人间烟火的独特气息,他立刻明白,这是在马车上。   “唔……”喉间干渴,不由自主发出微哑声响,他睁开眼睛,眼珠缓慢滑向四周,像在观察环境,又像在找人。   “崔兄你醒了!”谢丛惊喜的凑过来,“可有哪里不舒服?”   “还咳……好。”崔俣看到了谢丛,也看到了谢丛身侧的范灵修。   范灵修细长眉眼弯着,满满都是欢喜,可下一瞬间,又故作淡定:“你可得好好活着,否则我范家的恩找谁报?”   崔俣眨眨眼,看向谢丛,一脸询问:这是怎么了?   谢丛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别理他,刚和我吵过嘴。”   崔俣反应了反应,心下了然。   范灵修机敏聪明,处事通透,可碍于年纪,还有那么一点点愤世嫉俗,一点点中二,平时不明显,一旦生气不高兴,又在并不紧张的环境里,他就会闹点小别扭了。   说起来,也是把他们当好朋友看,才会如此。   崔俣不由自主唇角翘起,谢丛也随着他表情,“噗”一声笑出声。   范灵修被看破,有点脸红,又不肯认输,瞪了谢丛一眼,硬梆梆道:“崔六你别谢他,瞧他第一个问候你,像是最关心你似的,其实这三天贴身照顾你的是沙三!”   沙三?杨暄?   这个马车很大,崔俣视线被谢丛范灵修抓住,还没来得及往旁边看,眼下听到这个,立刻想起前事,那么大危险,他们安全度过了么?杨暄在哪里!   正欲偏头,颈部被人轻轻按住:“你那日游的太快,肩颈撞到了,大夫说需静养。”是杨暄的声音。   崔俣也觉得脖子一动就不舒服,不再勉强,只微笑道:“沙三。”他声音低柔,因音色略哑,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旖旎。   “嗯。”竟是答应了。   崔俣微怔。杨暄不是很讨厌这个名字,怎么愿意答应了?怔忡间,腰间一暖,温热身胳膊覆在背后,他竟被人半搂半抱起来,同时,一个白瓷茶盏,出现在自己眼前。   杨暄提醒:“喝水。”   崔俣身上没什么力气,只得乖乖靠着杨暄喝了。待意识越来越清醒,心内疑问也一个个冒出来:“我们这是在哪?那天夜里……”   “长安城外,”谢丛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进城不远就是我家,你身体不好,需得请好大夫,这些日子就在我家好好养着,旁的什么也别管。”   “明明我家也能请到好大夫的……”范灵修不满谢丛抢了人走,不过也知道自己相比谢家门庭差的远,崔俣明显是个读书人,又聪明,进谢家比自己家强多了,很快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说起其它,“那天夜里啊……我和谢书呆听你的话,挨着崖边悄悄的溜,河帮的人一个也没发现!后来咱们那小船着火,我和谢书呆正好趁机穿过他们的船队!不知怎么回事,河帮只去找你们,没一个来找我们,我们走了狗屎运,竟然安全上了岸。然后我俩找了个岩洞躲着,想说天亮了出来找你……”   “一整个夜晚,好像安静,又好像不安静,一堆莫名其妙的鸟叫,莫名其妙的风声,我好几次看到黑色人影,问谢丛,谢丛竟然说我眼花了……后来沙三带着你找到我们,四外没人,咱们就一块往长安走了。我问沙三你们可有什么经历,沙三说没有。这河帮倒是守规矩,不管什么事,上岸不究……”   范灵修讲述途中,崔俣视线流转,微笑着看了杨暄一眼。   杨暄将茶盏放回,眉眼安静,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待范灵修絮絮叨叨说完,崔俣大概知道了现在处境,略有些放心。只是——   “阿丑呢?”   杨暄掀开他身上薄被一角,露出呼呼大睡的毛团子:“在这。”   崔俣伸手,轻轻摸过去。   “蓝桥呢?”   “丢了。”杨暄言简意赅。   崔俣指尖一顿。   范灵修赶紧说:“我们雇人在河里上上下下找过了,没找到蓝桥,所以他一定没事!肯定是水流太急,冲到别处,他不小心迷路了……我们提过要到长安,蓝桥知道我范灵修,也知道谢丛,一定会打听着找来的!”   谢丛也跟着安慰:“待我回家,就会安排家中渠道跟着找,你别担心,蓝桥不会有事。”   崔俣指尖最后落到小老虎身上,小老虎睡梦里也没忘记主人的触感温度,一边“喵嗷——”的撒娇,一边下意识靠更近,腻腻歪歪的蹭了他掌心两下。   崔俣眉眼低垂,大半张脸隐在光线阴影里,看不清什么表情,半晌,才轻轻道:“……哦。”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孤霸气侧漏酷炫吊炸天帅裂苍穹然而你们却在想蓝桥。▼_▼   俣美人:我苏爽指数突破天际自己都没眼看晕过去了然而你们却在想蓝桥。(?ω?。)   小老虎:喵嗷——虎王大人攻力爆表帅的妹子合不拢腿然而你们却在想蓝桥。╭(╯^╰)╮   蓝桥:啥?咋滴了?我干了神马?我不就是#@¥%&哔——嘤嘤嘤作者不让说!(>﹏<) 第29章 别扭   崔俣一行人走到长安城前, 却并没有顺利进去。   有眼横眉浓的粗壮军汉守在门口, 一个个检查进城之人, 穿戴打扮,随身物品,有车马相随的, 甚至会检查轮底厢侧, 看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或者人。   过于仔细的检查让进城速度过慢, 城门口排起长队,不少焦急行者抱怨出声。   “看就看, 还摸脸!那老头那么老,一脸褶子能是假的?”   “就是!这要换成小媳妇,你摸一个试试!莽汉横起来, 别说军汉, 连官都敢打的!”   “我日!那车那么细的轮子一眼看到底,能不能别浪费时间!还让人抬起轮子看, 敢不敢趴地上自己瞅!”   “娘喂还扯胡子……嘶,我都替那人疼了!”   ……   马车停下,范灵修和谢丛往前看了一眼, 齐齐黑脸。无它, 这队也太长了, 真乖乖等着,天黑了也到不了家!   二人对视一眼,眸底隐意相似:少不得,要仗势欺欺人了。   谢丛理理衣襟, 板正腰杆,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继续往前走。   车夫没动,似乎有点犹豫。   范灵修冷笑:“往前走,少爷少不了你的赏钱!”   车夫这才吆喝着马,拐出队伍,缓缓往前走。   轻风微拂,车帘浮动,外面人海若隐若现的出现,各种带着小道消息,八卦趣闻的‘窃窃私语’也扑到耳畔。   崔俣忽的蹙眉,想起了什么,视线掠过杨暄。   范灵修以为他不舒服,殷勤的帮他掀开一点薄被被角:“可是热了?”   夏日未完,车内温度偏高,可崔俣病着,并不觉得热,但这个借口很能解释他一瞬间冒出来的额汗,便微笑着默认道谢。过了一会儿,他才缓声问:“外面这是?”   “长安城很少这样……”范灵修轻叹口气,“你这几天一直昏睡不知道,那夜河帮搞事,死了很多人,为此河上更乱,不知道谁那么大胆,趁机走起了暗单,每天渡人过河数次。也不知道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胆子大,本事也大,未入河帮,却敢背着河帮做生意,还一回都没被发现。连日大雨遭灾,陆路走不了,多少像咱们这样被困住的人着急过河,你想想,这生意做的,能少?”   崔俣眉梢微扬,似有好奇:“所以河帮在请官府帮忙搜人?”   “他们哪能有这么大本事!”范灵修冷笑一声,似是想起那夜经历,神色间皆是鄙夷,“也就敢在河上充大,到了地面上,什么也不是。他们倒是想让官府帮忙呢,可惜,撞到官府事忙,顾不上。”   崔俣眸色微敛:“所以,是因为旁的事。”   “谢书呆的邸报你不是看过了?咱们渭水长安段出了吉兆,众臣奏请越王代迎,皇帝的儿子要来,底下能不折腾?”范灵修细长眉眼瞟了眼城门,轻啧一声,“说的还挺好听,天灾为祸,担心恶匪进城。恶匪?呵呵,劳民伤财的,不就为个好政绩,道貌黯然成这样,也就是这帮大人们了。”   说完他还瞟了眼谢丛。   谢家乃长安大族,各处为官的……很不少。   谢丛根本不理他,只看着外面人群,无论如何,到家门口了,一路算是有惊无险。且此番抢过范灵修,能带崔俣回家……他心情着实不错,懒的和范灵修吵嘴。   范灵修却很愿意和他吵,直接缠过去,两人又开始新一轮抬杠。   ……   感觉到薄被被重新覆上,崔俣看向杨暄。   杨暄神色安静,眉目俊雅,连动作都带着轻柔,气质十分可亲,比之那夜河水之上与人恶战,精悍霸戾,彪腹狼腰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你……”   一句话未说出口,杨暄已经拍了拍他的手,摇摇头,安慰他没事。   于是崔俣懂了。   这里应该有杨暄手笔。   城门排查的真正目标应该是太子。那夜局势凶险,他又因为使用能力昏过去,并不知道杨暄如何带着他脱的险。但既然已经脱险,以杨暄的智商,不可能蠢的顾头不顾尾,应该会想到扫除行经痕迹。肯定是杨暄做了什么,情势生变,渡河者众,对方已经不能再截住杨暄诛杀,改变路线换个方式搜寻应对了。   只是这些事,杨暄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做到,所以……他是不是与属下会合了?   既然与属下会合,为什么不离开?   那夜经历,杨暄想起来也暗自庆幸。他护着崔俣和死士们周旋,后有私卫队成员赶到,他也算有了帮手,杀了无数人。可顺利逃出,打扫处理后续时,甲辰又带来另一个消息。   他以为那夜遇到的敌人已是全部,没想到那只是死士们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死士队伍,在其它三个方面转了很久,刚好巧妙的避开他们的战场。   别说碰到全部,只要那夜他到的不是那个位置,走到任何一个别的方向,恐怕都不可能囫囵出来。   所以崔俣……一定是老天赏给他的福星!   这只好看兔子既然傻乎乎撞到他手心,就应该是他的!   ……   崔俣默默看着杨暄突然亮起的眼睛,非常不明白。   这又怎么了?   真是……小孩的心思你别猜。   思量间,马车悠悠停住。   不等百姓抗议这辆不起眼明显不是贵人家的马车插队,也不等浓眉横眼的守城军汉摆架式,范灵修已经掀开车帘,叉腰大骂:“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少爷是谁!快点给少爷让路!”   守城军汉愣了愣,倒是排队检查的队伍里有一人先认出了他:“这不是范大少爷?您怎么……穿成这样?”   军汉上下一打量,才认出来。这也不怪他,范灵修这人性格张扬,衣穿住行都讲究华贵格调,大概是头一回这么……不修边幅,别说身上没半件配饰,连衣服都是穷人家的料子。   范灵修见他眼神变了,扬着下巴冷笑:“让路!”   军汉立刻变了脸,嘿嘿笑着过来,糙糙的行了个礼:“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您呐!您这是玩哪出?微服私访?”   “呸!微服私访能用在少爷身上么?省省你那臭嘴,快给少爷把路让开!”   军汉表情有些为难:“不是小的不给您面子,只是这上头……您这车,好歹给小的看一眼,就一眼,随便看看就给您过。”   范灵修听这了话,也不生气,也不冷笑,只回头敲了敲车壁:“谢书呆,人家不给我面子呢。”   谢丛轻叹口气,从车里出来:“吾乃谢家十九子,行到家门,归心似箭,若友人有得罪之处,还请阁下见谅。”   军汉一看是谢家人,腰更软几分:“不知这车上……”   “皆是同行友人,除范少爷,都会到吾家小住,城官如有疑问,随时可过府探问。苦行日长,室陋不雅,阁下……一定要看么?”   若非必须,谢丛真是不愿意以身份压人。他不是故意不配合,只是几人这一路实在太过狼狈,崔俣又病的重,不宜见风。   见军汉还有点犹豫,范灵修挑眉:“大太阳底下,你站在这一个个检查,也是不容易,稍后少爷回了家,让人送点东西过来,也算替官府劳军。”   军汉一听有赏拿立刻眉开眼笑:“嗐!这不上头动动嘴,下面跑断腿吗!我这也是不得已。咱们这还算力度小的,上洛郡那头,所有守城军都出动了,连个蚊子都得查出公母呢!咱们这……嘿嘿,范少爷是大商家,大善人,怎么会可疑呢?谢公子更是出身世家,长安城谁敢不给面子?肯定没事,没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呼喝着后面让开路。   很快,马车顺利进城。   范灵修放下车帘,满脸得意:“对付小人,这种法子最快!谢书呆你得习惯,自己得实惠最重要嘛!”   崔俣略有些意外,他以为怎么也得耗一阵,没准还得想个办法遮掩下杨暄呢。   他又看了杨暄一眼。上洛郡排查力度更大,应该是这人把视线引过去了。那么现在,杨暄只要小心谨慎……起码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危险的。   本来,他对河帮的事有点想法,庙堂江湖,不管哪方面,能谋到一点是一点。可进不到圈子,信息量实在太少,他想到长安后多做综合了解,左右混战初期插手不一定赢,后期插手不一定输,一切看方法。现在看……更不能急了。   接下来,就更顺了。   马车先将范灵修送到家,范灵修面上绷紧,做淡定从容状,实则相当依依不舍,一直拉着崔俣让他好好养病,回头一定记得来找他玩。又揪着谢丛好生叮嘱,要给崔俣找最好的大夫,吃住别小气,要是不行可以往他这要,他这好东西可多!气的谢丛差点打他,他们世家也不穷好吗!待客也很要脸的好吗!   再之后……崔俣就不知道了。   他病了。病的很重。   好像一口气终于松下来,重生以来扛着的所有担忧烦恼也一股脑卸下,一路风雨艰辛积攒的病因齐发,这病来势汹汹,连腿伤都跟着复发了。   谢丛如临大敌,根本顾不上打理自己享受享受离家久归的温情,火急火燎的找来几个白胡子老大夫,组团给崔俣看病。他也不敢走,就戳在崔俣房间,和杨暄一起守着崔俣。   谢丛从小到大没照顾过人,纵使听了大夫婢女叮嘱,事情做起来也是毛手毛脚,被杨暄嫌弃。杨暄瞪走谢丛,亲力亲为照顾崔俣,搭帕,擦脸,喂药。给人感觉吧……好像有点别扭,但样样效果都很好。   接连两天,崔俣高热不退,恶寒无汗,嘴皮干裂,时有呓语,好像还没从险境里走出来,一会儿喊范灵修谢丛小心,一会儿嘟囔着阿丑还没喝过奶,但最多的,是喊蓝桥的名字。   “蓝桥……别去……危险……”睡梦中,他脸色苍白,唇无血色,蹙起的眉心写满担心。   谢丛很是心疼。   其实照那夜情况看,蓝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他和范灵修会那么说,真的派人手去寻找,也不过是想安慰崔俣。   他结识的这个人,风雅卓然,睿智无双,心细如发,对萍水相逢之人也愿两肋插刀,竭力帮扶,连身边照顾的下人都如此挂念。他从未遇到过这这样的人,善良至此,温柔至此。   当为挚友!   “崔俣……”谢丛内心激荡,不由自主上前,欲握住崔俣的手安慰,不想中间横插过一个人,把他隔开。   “呃?”   杨暄看都没看他一眼,把浸了冷水的帕子搭到崔俣额前:“夜了,为免家人担心,你还是回房休息的好。”   谢丛有宠爱他的祖父,溺爱他的父母,还有个什么都管的大哥,跟个宝贝疙瘩一样,虽是好心,老长在崔俣房里,也会让长辈不愉。   谢丛自己也明白,可就是不想亏待崔俣哪怕一点:“那这里……”   “有我。”杨暄言简意赅。   “……好吧。”   看了几日,谢丛倒是肯定杨暄照顾人的本事。最后看崔俣一眼,他起身离开。   “蓝桥……”崔俣声音弱哑,深夜里听着颇有几分可怜。   杨暄手微顿,眼瞳内冷气骤发。   蓝桥蓝桥蓝桥,不过一个下人,有什么可惦记的!   ……   一连数日过去,崔俣病情终于渐渐转好。   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怕寒症好了,腿伤仍然……被杨暄抱到轮椅上,崔俣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淋雨,夤夜游水,风寒也就算了,怎么腿伤也复发了?原先只是不小心跌摔,膝下擦蹭伤一片,看着吓人,其实未伤筋骨,养养就能好,可是这一遭折腾,明明结痂小了很多即将痊愈的伤处溃烂了……不但溃烂,伤处还往里深了几分!   关节附近又不好长,大夫甚至警告,如果不好好养着,回头阴天下雨都会疼。上辈子最讨厌的轮椅,竟然又用上了!   崔俣脸色有些阴沉。   杨暄见他情绪不好,一直盯着桌上杯子,便温声问:“渴了?”   崔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杨暄突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摸出一颗乌溜小丸,递给崔俣:“吃了。”   崔俣这些天吃的都是汤药,病情转好后量越来越少,只反应了一瞬,他就知道这是什么:“解药?”   杨暄点头。一劳永逸的解药,吃下去毒素立解,且没有任何后遗症。   崔俣坐在半圆窗前阳光下,桌上美人瓶里荷苞微开,他皮肤仿若透明,眉心红痣更显嫣红。他伸手接过解药,乌溜小丸在他掌心轻转,更显他指节修长,肤白如玉。   “蓝桥……没有。”可惜景好人美,说的话却不那么让人舒服。   杨暄心头无名火气忽的炸开。“你可以不吃。”他语音讽刺,“跟那个下人一起死。”   崔俣手覆唇间,一仰头,把药吞下。   他看着远方天际,声音飘渺:“半个月,再找不到,他不死也得死了。”   上辈子重生,身边没有蓝桥这个人,挖掘久远记忆,才知道这人曾经出现过。曾经出现,贴身伺候,后来却再没消息,蓝桥结局只怕不好。如今也……   他不大想接受蓝桥出事,可他是谁啊,举手无情的崔俣,从不为任何人牵起情绪,心狠手辣,做每一件事都有目的。心软,心软是什么,能吃吗?   但那一切都是许久以前的事。在那里,从未有人给过他半分温暖,蓝桥却是……这辈子睁眼就看到的第一个人,没有用憎恶的,恶毒的目光看他,尽心尽力的照顾他,自然而然的信任他,随随便便就能把命交付的人。   分开前,蓝桥曾得过一颗解药,抑毒三十日,如今已去十多日,蓝桥的生机,掰着手指头数,也能算出来。   “你在怪我?”因一个身份卑贱的下人怪他?杨暄狭长眼眸微眯,戾气陡起。   崔俣修眉微动,没有说话。   似是默认。   杨暄冷笑。   这只兔子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是谁,那是什么时机……饶过他们性命,改为喂毒已经是冒很大风险了!   心中怒火更盛,杨暄‘哐当’一声,把桌子踹翻,大步离开了房间。   气氛顿时安静。   崔俣侧头看着倒地的桌子,半晌不语。   做为一个好不容易有点良心的人,他只是小小牵挂了一下蓝桥,反应稍稍慢了点,这熊孩子是想到哪里去了?真是……臭脾气。不过这样发出来的臭脾气,比阴着坏强多了。   脑中思绪发散,也许是病情作祟,反应有点慢,崔俣感觉自己木木呆呆的,都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些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   但他确定,这个时间并不长。   房门外重重的脚步声响起,杨暄端着一碗甜羹,臭着脸走进来:“我非怜你心有歉意,你今日吃的太少,别病没好再给饿死了!”   崔俣看着杨暄,静静看着,满眼好奇,好像不认识杨暄似的。   杨暄别开脸,粗声吼:“看我干什么,吃东西!”   这次他没喂,略粗鲁地把碗往崔俣手里一塞,再次转身离开。   崔俣拿起调羹,搅了搅,试着送一口入嘴,温度正好,甜度也合适,入口舒服,又不过腻。   一口一口,吃完羹汤,崔俣突然笑了。   年少的杨暄……很有意思嘛。   ……   崔俣病情一天天好转,杨暄不再总是守在他身边,倒是谢丛,常常推着轮椅,带他到处赏玩,慢慢的,他对谢家熟悉了很多。   偶尔夜里,崔俣会发现杨暄不在。   他们的房间挨着,是谢家特意准备的客院,环境很好,府卫上心,风吹草动都会知晓。可杨暄偶尔消失,谢家没一个人发现。   可见杨暄武功之强。   重生以来,崔俣最大的心愿就是助杨暄成事,第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获得杨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近日,杨暄没有离开,给了他解药,还肯纡尊降贵照顾他……在他看来,警报已经解除大半,杨暄已经把他当自己人看了。   崔俣决定试探一番。   留意多了,杨暄出行规律也能差不多摸着,这一夜,他小睡一觉醒来,披衣走到杨暄房间,静坐等待。   杨暄回来时一身湿气,染着种特殊的水腥味,好像在某条野河里打过滚。   可是杨暄不会水……   “崔俣。”大概感觉到熟悉的呼吸,杨暄并不惊讶,直接叫出了崔俣名字。   崔俣意识回归,挑亮烛光,清澈眼眸看过去:“是我,等你很久了。”   “有事?”   崔俣随意起着话头:“去哪了?”   杨暄没答,一步步走近,定定看着他。烛光下,两道剑眉修长,犹如墨染,目光深邃,隐有粲光,锐利的摄着他,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有事?”   崔俣决定让对方也惊心动魄一下。垂眸微顿后,他展颜微笑:“你没有失忆,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斜眼):我就想问问,我这腿啥时能好。   太子(严肃脸):我就想问问,我媳妇啥时能爱我爱的死去活来。   蓝桥(哭哭):我就想问问,我还有没有机会出场见主子。   小老虎(怒拍爪):我就想问问,为毛这章木有虎大王嗷嗷嗷嗷!! 第30章 心防   “你没有失忆, 你知道你自己是谁, 现在在干什么。”   室内一盏烛光如豆, 崔俣披衣坐在桌前,眉目清雅,脖颈修长, 俊美笑颜装满从容笃定。他话音微柔, 仿佛一字一句, 带着奇特的韵律与力量,能瞬间击入你心底。   说话时, 他眼梢微抬,手指下意识轻捻,像只多智狡黠的狐狸, 什么都瞒不过骗不了, 他能把你牢牢攥在手心!   杨暄眼瞳倏的收缩。   初从外面归来,警惕心本就高高提着未来得及卸下, 现下再听到如此危险,似乎已识破他所有秘密的话,他的精神立刻绷到极限。   “啪”一声, 灯芯爆开, 杨暄的手, 牢牢扣住崔俣下巴!   “小心点说话!”   身体反应速度比脑子更快,杨暄走到崔俣身前几乎都没用一秒,手上力度相当强硬,眼神当然也很锋利, 凶戾戾锋锐锐,似在威胁,又似在试探,像只小狼。   崔俣忍不住皱眉轻“嘶”一声。   房间内气氛陡然安静,紧绷无比。   良久,终是杨暄没沉住气,压着崔俣厉问:“你知道了什么?”   崔俣看着杨暄近在咫尺,俊美无双的脸,突然笑了,笑的春光灿烂,足以闪瞎人眼。   “你笑什么!”杨暄眯眼,似有薄怒。   “我笑啊……”崔俣笑声简直止不住,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画面,“你这样子,如若年纪再长些,一定很有男儿魅力。”   这捏着下巴小空间挟制人的姿势,怎么想都有点苏啊。   杨暄起初没听懂崔俣的调侃,概因后者太不严肃了。明明他态度凶恶,攥着这个人性命,这人出口话语竟然轻松惬意,带着狎昵,仿佛他只是开玩笑,这已经不是不怕死,是思维路线偏差太远,脑子有毛病了。   待脑子一转弯,想明白崔俣在打趣什么,他更为气恼。   这话听着是在夸他,实则嫌他小,调侃哪怕出去使尽浑身解数调戏姑娘,人也不可能看上他!   “你觉得我会害羞?”会不好意思?简直开玩笑!天底下,皇宫最尊贵,也最为藏污纳垢,多少世人想象不到的恶心事,那里都可能遇到。加之幼年转去军营,别说各种不重样的荤话,哪种激烈的渲泄方式没见过?他十一岁出精,各种事早已见惯不怪,习已为常,情色之谈,安能触他分毫?   他掐着崔俣下巴的手指更加用力。   “呀恼羞成怒了。”崔俣仍然笑着,一边笑一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紧张。”   他一点也没紧张!   刚要怒喊出声,杨暄缓缓眯了眼,犀利的盯着崔俣。要真喊了,才真是被说破,恼羞成怒了!   不过就算没喊,刚刚这个表现,已经处于下风了。   杨暄放开崔俣,猛的坐到边上凳子上,暗暗磨牙。   这人着实阴险,轻而易举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气氛不再紧张,而是带了些友人的亲近与熟络,他都不好意思箍着他以武力威胁了。   崔俣眉眼弯弯,继续冲他笑的灿烂。   杨暄偏头,瞪向烛火。   手背被崔俣轻轻拍打安抚的地方,仍然残余着些许暖意,如同暖玉蹭过,轻柔丝滑,又有些痒。慢慢的,心里也跟猫爪子挠似的,有点痒,有点躁动,静不下来。   “喵嗷——”   手背一重,真的有只猫崽子拍过来了。   杨暄眉间一怒,可看着小老虎那双琉璃似的眼睛,又气不起来。   真是讨厌。烦人的蓝桥没了,又多个烦人的小老虎!   “喝茶。”   修长手指从视线里滑过,留下莹白若玉的虚影,以及冒着氤氲热气的青釉茶盏。   杨暄垂眸,慢慢把茶喝完,人也安静了下来。   他是太子的事,崔俣不可能知道。他幼时被父皇踢开,数年来从未归朝,别说堂上百官,就连父皇,恐怕也忘了他的模样。他秘密匿于边关,秘密出行,崔俣怎么可能知道?   崔俣聪慧,脑子好使,大约是看出点什么,但绝不包括他的身份。   “你知道了什么?”   再一次问出这话时,杨暄已然平静。   “沙三呐,”崔俣笑眯眯看着杨暄,今日既然决定让对方‘惊心动魄’,他就没准备留手,自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哥哥教你个乖,想知道别人有什么弱点,就激怒他。一个人情绪大变时,想法,行为,缺点,一样都藏不住。”   哥哥?   杨暄捏着茶盏,横着眼看崔俣。   崔俣神秘笑笑,索性站起来,手负背后,慢慢在房间内踱步转圈,侃侃而谈。   “你日常动作行为,看似粗鲁,实则隐含优雅贵气,你出身一定不俗。可你一直尽力遮掩这一点,哪怕让别人认为你寡言少语不合群,也不会做一点多余之事。今夜我话触及你隐藏之点,你竟欲下杀手……沙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如此警惕被发现?我以为,你身份隐秘,背负之事,不可与外人道。”   “那夜危机,我中途昏迷,后事尽不知晓,但我猜,以你一人之力,怕是应对不及。非是我瞧不起你,你很出色,莫说同龄人,比你年长的大人,也不会做的比你更好,可那夜之险,以我见推测,绝不好过。沙三,你是否已寻到可信之人?”   杨暄侧脸隐在阴影里,没有回答。   崔俣也不计较,继续说:“你夤夜外出,以谢家世家之力,护卫竟从未察觉,你武力不俗,比我想象的更好。可你出行频率很高,且有规律……所以我猜,你正在计划一秘事,这件事很难办,你须得时刻绷紧精神,谨慎使用方法力量,才得以谋成。”   “你不喜欢被小看,你想长大,想迫切拥有很多力量。”   “你今夜归来,带风露之气,河水微腥……沙三,你是不是去游水了?你好像很好强,不喜欢自己有弱点啊。”   ……   一条一条,都切中正心。   崔俣每说一句,杨暄拎着茶杯的手就紧一分。   “最后……你去河边,不止为习游水,你应当也在帮我找蓝桥吧。”   这一句话,让杨暄震惊无比,视线直直看了过来。   崔俣微笑:“谢谢你。”   杨暄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哪怕一切重来,他仍然会做一样的决定。蓝桥失踪,有可能因逾期未服解药身死,他亦不会自责,只是既然决定收拢崔俣,把崔俣当做他的责任,那么崔俣担心之事,他亦理所应当为之解决。   两件事本不相挨,也不值得特意提起,他亦没想过在崔俣面前邀功,但得到当事人如此真心实意的感谢……   杨暄心内很是受用。   刚刚崔俣种种分析冒犯行为引发的一点不舒服,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等找着了你再谢。”杨暄摆摆手,一脸满不在乎。   崔俣神色温柔:“好啊。”   “别高兴的太早,谁知道到时找到的是人还是尸体。”   又别扭了。   不过别扭的熊孩子也挺可爱。   崔俣笑容更大了。   一时无人说话,房间内气氛……有些微妙。   杨暄没肯定崔俣的分析猜测,也没否认,只是静静看着崔俣眼睛:“若一切如你所言,你当知,与我一处很是危险。”   “是。”   “那你为何不走?”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君子不立危墙’的道理?   突然,外面远处传来簌簌轻响,似有异声。   杨暄指尖一弹,将烛火熄灭,同时身形移动,迅速搂住崔俣的腰,捂住他的嘴。   崔俣相当配合,乖乖的不动,也不说话。   这熊孩子老这么往外跑,谢家府卫也不是吃素,总会有点反应,若真被发现……事情就大条了。   这夜无月,星光暗淡,烛火熄后,视野幽暗,崔俣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只看到杨暄近在咫尺的眼睛。这双眼睛狭长,冷锐,内蕴厉光,犹如枕戈待旦的狼王。   嗯……很英俊的狼王。   杨暄夜视能力却极好。   他不但能感觉到隔着衣服从崔俣腰身传来的温热触感,还能清楚看到崔俣的脸。   姝丽,明亮,带着少年的纯澈,眉心一点红痣,如诱人朱砂,又如闪动的粲火。   他很安静,很乖,鼻息暖暖落到掌心,绵绵的,痒痒的,感觉比摸小老虎的软毛还要舒服。   低头一看,小老虎正趴在崔俣脚下。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小身子提防的微弓着,眼睛睁的溜圆,目光一如他的主人,盈盈如水,清澈明亮。   某个瞬间,杨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迅速,有力,突然心尖有点痒,很想做点什么……胸中这股躁动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如何纾解。   ……   外面好似有人走过,又好似什么声音都没有。   良久,杨暄才松开捂住崔俣鼻间的手。   崔俣歪头,挠了挠他捂在腰间的手,意思很明显:可以说话了?   杨暄皱着眉收回手,握拳负在背后:“嗯。”   崔俣又笑了。   他没回答之前杨暄‘知道危险为什么不走’的问题,澄净双眸流转,滑过杨暄眼睛:“我还知道,你对你现在面临的难题已经有想法。”   杨暄眯眼。   崔俣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很快,语音笃定:“你想用武力制压。”   杨暄心内非常惊讶,这人简直像他肚子里的虫,他想什么,他竟全部能猜到!   “呵……”崔俣笑容更开,伸手轻拍杨暄胸口,“我建议你打消这个想法,此法绝非上策。”   杨暄盯着在自己胸口运动的修长手掌:“你连我面对的是什么事都不知道。”   “这并不影响我的判断。”   杨暄狭长双眸映着崔俣倒影,好看的剑眉皱的更紧,看想来十分疑惑。   “好奇我怎么猜到的?”   “你为什么认为我在好奇?”   “很简单——”崔俣伸手,修长手指轻轻落在杨暄颊侧,触感微凉,“你的脸。”   “圣人云:‘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聪明人,当懂示其形,隐其情。你非是不懂,只是做的还不够好。”   厚黑学之‘深’之诀,深藏不露,深思熟虑,隐敛锋芒,不动声色,几乎是每一个成功之人士自发自觉练就的本领。杨暄当然会,而且做的很好,只是毕竟年少,功力尚未顶尖,若遇心机深厚大手,难免会露。   崔俣深知今日一席话,必会引杨暄生气,警惕,转而好奇,好奇为什么他会猜他猜的那么准。他总不能说因为我上辈子和你肌肤相亲,你的神情举止太熟悉,当然一猜一个准,只得巧妙的拐个弯,让杨暄注意思考其它,不注意,不纠缠这一点。   “少年,这方面,你还得练啊。”崔俣说的堂而皇之,大义凛然。   杨暄垂眸沉默。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做的不够好。如果他真的那么蠢,像个浅盘子,摆在谁面前谁都能看透,别说归位得江山,恐怕连朝堂,他都插不进去。   崔俣心内抚掌,甚是安慰,太好了,成功忽悠过去了!   杨暄其实已经做的很好,如果不是遇到太熟悉他的崔俣,或者朝堂玩惯心机的老狐狸,不可能出问题。记得上辈子与杨暄认识时,杨暄也未满二十,已经深沉的让他看不透……他猜,杨暄少年时期一定遇到过极大危机,迫使其快速成长。   想想就心疼。   如果可能,这辈子,他不想让杨暄再受到那样的伤害。   “我只是……想帮你。”   崔俣轻叹口气,拍了拍杨暄肩膀:“怎么样,想说了么?”他声音低柔动听,犹如月下溪流声响,能直直撞入人心。   一时间,空气安静绵长,温柔隽永,似有静好之态。   杨暄看着落在肩上的手,垂眸不语。   崔俣之前舍命相护,他就已经决定信任这个人,有些事不是不能说,只是过于危险,崔俣不会武功,不能自保,进局无益,他不想他参与。而且……与崔俣相对,他总感觉有些无力,就像被牵着鼻子走,所思所想全部围着崔俣,因他起,因他灭。   这是种从未有过的感受。   有点挫败,却很有趣。   的确如崔俣所说,他渴望成长,渴望强大,有很多想做的事。如今,除以前设定目标外,希望达到的目的又多了一个:他希望有一天,和崔俣之间的相处气氛完全扳过来,他要崔俣情绪由他指引而变,因他起,因他灭!   当然,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嘴上肯定是不会认输的,哪怕被崔俣笑容晃花了眼,眼底残留的好看莹白手指印象久久不去,这最后的战线,仍然要守住!   今夜思绪被崔俣撩拨的太乱,杨暄根本想不出出彩的应对,所以他直接耍赖了。   “如你所言,我的确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也的确遇到了一小点困难,但是——”他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我不想告诉你。”   崔俣:……   这破孩子!   见崔俣眼睛倏的睁圆,满脸难以置信,额角甚至有青筋蹦出,像只气急的兔子……杨暄心情非常好,也不避嫌,转身脱衣:“夜深了,该睡觉了。”   崔俣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杨暄!一时没反应过来,瞪着杨暄脱光了上衣。   这破孩子还转身,看着他邪笑:“要一起么?”   崔俣气的差点拎起桌上茶壶砸他。   “耍赖可不像大人!”   “反正你也没把我看成大人。”   “你——”   “你那么会猜,”杨暄看着他,笑容特别大,“总会知道我是谁,在干什么。”   崔俣想说老子现在就知道你个熊孩子是谁!可是情况不允许……他按了按额角,把心底火气压了再压,试图笑的亲和温柔:“你说的不错,我总会知道你是谁。不如这样,咱们打个赌,定个时间,如果我在这段时间里猜到……”   杨暄脱了裤子。   简直是非暴力不合作!   崔俣绷着脸,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杨暄才不跟他打赌,只船上一出,他就知道这人满肚子都是心眼,打什么赌,这是想挖坑坑他呢!他今夜被搅的思绪不宁,也太累了无心思考,才不上这个当!   “嗯……”他伸了个长长懒腰,打了呵欠,跳上床。   见崔俣仍然不走,他单手撑头,另一只手十分体贴的掀开薄被一角,拍了拍:“一起睡?”   崔俣阴着脸不答,腿边蹲着的小老虎却“喵嗷——”一声,十分积极的蹿上了床,趴在杨暄手边。见主人半天不过来,它还歪头“喵喵”的催,大眼睛水润润清澈澈,十分纯真。   崔俣……崔俣深吸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好梦!”说完转身就走了。   小老虎这个犹豫,主人走了,那它留还是不留?留吧……见不到主人不开心,不留吧……床上这恶人按着它尾巴呢,不让走不让走!   “喵嗷……”小老虎弱弱的叫,想求主人帮忙救它于水火。   没办法,它自己不敢,那天晚上见过恶人大杀四方,它好怕怕……   可惜,它的主人离开之心十分坚决,意没回头看它一眼。   “喵嗷……”嘤嘤嘤阿丑好可怜!   ……   回到房间,简单洗漱,崔俣躺上床,捂着眼睛笑了。   这熊孩子……   其实今夜之事,看似他在分析打探杨暄行为,其实,是在试探杨暄内心。   两人相逢,从初时防心高筑,说话都不敢直接时时打机锋,小心试探,到现在气氛缓和,杨暄愿意照顾他,包容他,甚至直来直去的发脾气,他认为自己已经得到杨暄部分信任。   信任,是一切合作的基础。   今夜一番试探,效果比想象中好的多,他更加肯定,杨暄已把他视做自己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照杨暄性格,信了自己,就不会再改。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心里很多很多计划,都可以开始了!   不愿意说?他会让杨暄求着说给他听。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哼,满意你看到的吗?▼_▼   俣美人:亵裤没让脱,别瞎浪。→_→   小老虎:麻麻呀,酷爱把窝抱走啊!(>﹏<) 第31章 内宅   夏末秋至, 天空高远, 湛蓝喜人。太阳还未升起, 明亮的天色已经预示了好天气。   崔俣早早被小老虎闹醒,抱着它一起洗漱。   这小东西昨夜明明睡在杨暄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被窝, 大约是偷偷跑回来的。那熊孩子在跟他闹别扭, 不可能那么好心送它过来。   只是……“阿丑啊,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门了?”   小老虎冲着主人“喵嗷喵嗷”的撒娇,小脑袋顶着主人掌心, 大眼睛湿漉漉水润润,纯真无邪,萌的人肝颤。   崔俣几辈子第一次养宠物, 被卖萌模式攻击的体无完肤, 嘴角上扬不止露出八颗牙齿,一点点疑惑全然忘记, 揉虎毛揉了大半天才满足。   他住的这个客院并不小,庑廊通幽,曲折深长, 庭前铺就青石小径, 花草盆景, 不一而足。院中梧桐树高大粗壮,枝繁叶茂,一整面墙上爬满紫葳,正当花季, 冠内鲜红,外侧橙黄,随风摇摆,十分可爱。   绿树灰墙,青瓦掩映,小院格调很是清静素雅。   绿树红花里,有窈窕身影安静穿梭,步履一致,裙摆当风,是谢家婢女。   谢家待客规矩极好。   客院配足下人,但在不清楚客人习惯之前,下人们不会随意上前打扰,而是在两边值房候着。值房离客房不近不远,足够下人们听到客人召唤,又不会距离过近影响到客人隐私。客人们如若习惯,但可叫来贴身伺候,如不喜欢,全然可当下人们不存在,需要时再召。   下人们也相当精乖,见崔俣杨暄不喜生人近身伺候,并不没眼色的上前,只在必要的时候出现。比如晨起洗漱,隔半日添茶献点,配送餐食等等。如是晨间,正是她们集体忙碌的时候。   伺候的主子性格不一样,下人们当然也会跟着主子习惯,做出一定改变。   比如性格内敛,喜静的主子,周边一定很安静,下人们屏气凝神,不敢大声;若是活泼爱热闹的主子,下人们也会跟着活泼逗趣,尽量让气氛显的热闹可喜。   崔俣和杨暄……没表现出特别偏好,下人们只得自发试探。   保持安静,崔俣杨暄没什么表示。   热闹一点,崔俣杨暄也并不制止。   数日过去,下人们有些发愁,不知道怎么讨好客人。后来见客人真是没任何要求,性格也极好,并不会拿他们撒气,索性就放飞自己,从容淡定许多。   反正无论如何,客人们不会责罚她们,也不会上告家主。   所以……崔俣抱着小老虎靠在窗前,一如既往的,听八卦。   “昨晚大少爷又晚归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身上脂粉味很重,大少奶奶一点也不介意,还亲自帮他擦洗呢!”   “大少奶奶好温柔啊。”   “可不,这样温柔大方,不妒不醋的妻室,可真少见,哪像五少奶奶房里,一个妾都没有呢。”   “都小声些!客人院里,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一道清正女声阻止,值房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崔俣暗叹可惜。   值房离此不远,晨起安静,婢女们就算小声说话,他也能听到些许,一旦她们压着声音,他就半点听不到了。   不过今天运气不错,没一会儿,值房里声音又高了起来。   “你是五少奶奶房里出来的人,自然向着五少奶奶,可大少奶奶人也确实好,你不能丧着良心说不是!咱们这客院,来的不过是谁家庶子,大少奶奶就拿贵客待着,上好的食材药材流水似的送来,五少奶奶不过照规程照顾,谁好谁次,大家都心里明白着呢!”   这道声音很尖,很维护大少奶奶。   清正女声不急不徐:“咱们世家,首重规矩庄重,什么样的客人,怎么招待,家主自有规程,大少奶奶这样,才是过了。”   “哟,这是讽刺谁呢?骂客人不够格还是骂大少奶奶瞎帮忙待客啊!”   “我不与你闹,你且记着,沉稳持重,收声勿扰,莫丢了谢氏的脸。”   ……   崔俣垂眸,一下下摸着小老虎的毛,看着旭日缓缓升起,第一抹灿烂光线溜进窗槅,将半个房间染成金色。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内宅的地方,就有宅斗。   尖声婢女嘴里的大少奶奶,是谢家这一代嫡枝排行老大的妻子,可五少奶奶的夫君谢闻,才是嫡长房宗子。   五少爷谢闻是谢丛的嫡亲兄长,他们父亲是上一代嫡长子,由于一些原因,这个嫡长子与妻子成亲的时间略晚几年,自然而然的,所出长子谢闻虽是嫡长房血统,正经的宗子,在族中排行却并不是老大,排行老大的,是谢闻谢丛二叔家的长子。   古代继承嫡长制,只看血统,不看年纪,世家尤其不愿意乱,所以谢闻虽然行五,也是实打实的未来一族之长。可是别人不服啊,你再长,不还得叫我一声哥吗?年纪压一点,势头就能压一点,再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也不是没有别的例子,谢家当然也有心思活动的……   尽管时间尚短,尽管三言两语,崔俣还是看的清楚,谢家大少爷大少奶奶,大概和五少爷五少奶奶暗里争锋争的厉害。   看,连送个东西,婢女们都有争端,更别说上头主子了。   只是……他救了谢丛,得谢丛邀请住在谢家,理应与谢闻谢丛近些,这大少爷大少奶奶是玩哪出?还有维护大少奶奶的这位婢女,明里挑刺暗里拱火,是想他听见,还是不想他听见?   “笃笃……”半晌后,有婢女敲门,“崔公子,婢子来送朝食。”   崔俣抱着小老虎坐到桌边:“进。”   一个青衣美婢拎着食盒进来,眉目娇俏,神情活泼灵动:“婢子听大夫的小徒弟说,崔公子病情好转很多,这两日可以吃的不那么清淡,特意往厨房里拿了些好东西呢!”她皓腕一翻,一碟一碟菜食往外拿,手脚相当麻利。   崔俣觉这声音太过耳熟……正是刚刚在值房里跟人斗嘴,维护大少奶奶的尖细声音。   “多谢。”他目光在婢女脸上转了一圈,笑容非常灿烂。   婢女见崔俣看她,脸慢慢红了。   “这是给小白猫的羊奶。”她殷勤的端了一碗温热的奶出来,“新鲜的,婢子看着后院帮厨刚挤的!”   小老虎早闻着味了,两只大眼睛直直盯着餐盒,盯着婢女把碗拿出来,放在桌上……就是没动。哪怕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它还动动耳朵,装做一脸虎大王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喝的样子。   婢女有点着急,伸手去摸小老虎:“喵喵来喝呀,这是给你的……啊!”   小老虎不让摸,回头一张嘴,差点咬住她的手。   “抱歉,”崔俣摸着小老虎安抚,同时把碗放到小老虎面前,“吃吧。”   小老虎这才“喵嗷”一嗓子,迫不及待“啪嗒啪嗒”舔奶喝了。   崔俣又冲着婢女绽出一个晃花眼的微笑:“它只吃我给的东西,也不爱别人摸。”   “哦哦……”婢女收回和,略尴尬的夸奖,“真是一只好猫啊。”   崔俣点点头:“它的确很乖。”   他一边说话,一边拾箸,安静吃饭。   婢女侍立在侧,红着脸看他,直是……越看越好看呐。   真到崔俣吃完饭,放下筷子,婢女不得不收拾东西走人了,才从方才的食盒底层,拿出一个精致粉釉描花小瓶,放到桌上:“这是大少奶奶让送来的君山银叶,上好的品次,大少奶奶那里也不多,想着贵客远临……不忍您受委屈。”   婢女一边红着脸说话,一看殷切的看着崔俣。   这大约是在等他亲口道谢,最好能提出过去感谢一下,见见这位家主大爷……但是见到了,会没事?   “我会亲自谢过大太太。”   崔俣微笑表示,他才不愿意被当枪使。掌家大太太是谢闻谢丛母亲,大奶奶是她的侄媳妇,受她管,还隔着房,只是帮手,这么越过主事……大家可以做做亲密互动,正眉正脸的撕一撕嘛。   婢女脸色一白,咬着唇,没说话。   “怎么了?我哪里说错话了么?”崔俣还好奇体贴询问,像个完全不懂宅斗的少年。   “哪里,公子哪里会说错话?”崔俣太好看,笑容晃的人眼晕,婢女不意思跟他说这些弯弯绕,忙手忙脚的收完东西,红着脸告退了。   婢女走远,崔俣心内不由长长叹息。   庶子啊……   小老虎吃饱喝足,趴在桌上懒洋洋晒太阳,隔壁杨暄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崔俣随手拿了本书,坐在窗前翻阅。   今天大概日子不错,没过一会儿,就有了访客。   是之前宅斗话题中心,五少奶奶的夫君,谢丛嫡亲的兄长,谢氏宗子谢闻。   谢闻长的和谢丛很像,都是眉目俊雅,风采卓然,只是谢闻身上更多岁月沉淀的稳重,并不怎么爱笑,眉眼间亦有几分明锐圆融,与谢丛的少年意气很是不同。   而且……一看就是聪明人。   聪明人谢闻行礼姿势很好看,到底世家培养,神情举止自带谦谦公子光环,相当赏心悦目。   崔俣端肃回礼。   他没怎么系统学过古代礼仪,但现代学过很多东西,也许姿势不比这些从小训练的公子规行矩步的完美,但风仪气度是没的说的。   谢闻见此,视线幽深了几分。   崔俣心头转起思量,行个礼都带着审视,谢闻今次上门,所为何事?   主客坐定,谢闻起的话头很随意:“近来家中忙碌,招待不周,崔公子住着可还还顺心?”嗯,看似很随意。   崔俣看了谢闻一眼,笑容十分真诚:“劳烦垂问,在下住的很好,而且一点也不会无聊。”   这话似有双关,谢闻隐有察觉,却探不到内里。他视线落到崔俣膝上小老虎,随意拉着话题:“它叫阿丑?舍弟时有谈起,很是喜欢。”   “嗯,”崔俣摸摸小老虎的头,“阿丑虽长的不好,却很忠心。”   忠心……   谢闻眼梢微垂,视线不期然落到桌边粉釉描花小瓶,倏的变幻,神情语态却轻松如昔,指着小瓶,似无意间看到:“这是……”   “哦,是贵府辅理中馈的大少奶奶送来的,说是自己也没多少,但舍不得贵客受委屈。崔某不过小家庶子,万万谈不上什么‘贵客’,心内多有惶恐,当场便言,定要亲自见面大太太言谢,如今五少爷来了,倒是省在下走这一遭,晨昏定醒时,烦请五少爷同您母亲说一声,感谢她如此挂心在下。”   崔俣声音微缓,眼神清澈,口中讲述事实,实则点透了很多东西。   谢闻垂眸半晌,忽的笑了。   “崔兄果然聪敏,我家这点事,你一眼就看穿了,真是……”谢闻站起,重新同崔俣行了个礼,“见笑了。”   他变的郑重,崔俣还礼也还的严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谁家全然风平浪静。这也就是在你家了,若是我家……”他轻啧一声,难掩自嘲,算是以这点姿态,恭维一下世家不打到台面上的风度。   谢闻果然更加温和:“崔兄何必妄自菲薄?男儿之志,可不在内宅。”   “谢兄说的是。”   二人对视相笑,距离仿佛一瞬间拉近了很多。   “枯坐无趣,在下煮茶手艺尚可,崔兄可愿一尝?”   “荣幸之至。”   终于上正题了。   谢闻进门不久,三言两语,崔俣就明白来了他的来意。   谢闻出身世家,嫡长宗子,在规范礼仪教养下长大,各种规矩深入骨血,看他这个庶子时,眼底却没有一点鄙夷瞧不起,而是端详,审慎,不急不徐试探……   这个人很聪明,心也很大,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疼爱弟弟,对待弟弟的朋友,第一个想法是观品行,看习惯,他希望弟弟交到足够好的朋友,也担心不良的友人会带坏弟弟。   既然如此……崔俣眸底情绪翻涌,他心中早有想法,现下不会再压着。   一壶茶很快沏好,水汽氤氲,茶香袅袅,朦胧雾气遮掩,人的神态表情像蒙了层雾,显的格外有些神秘。   谢闻亲自奉了茶盏放在崔俣面前,率先提起话题:“舍弟曾言,崔兄喜揣摩邸报?”   “谈不上揣摩,只是喜欢看。”崔俣声音轻淡,笑容谦雅。   “说起来,我家的别东西可能没有,各时邸报却不少,也有族人从洛阳搜罗来的私抄,崔兄若想看,说一声便可。”   “崔兄过谦,多谢了。”   ……   “最近……我有一烦恼,不知可否请教崔兄?”终于,谢闻端着手中茶盏,笑容亲切。   当然,这种亲切,带着更深一层试探。   崔俣潇洒挥袖:“谢兄但说无妨。”   “崔兄知道,八月已至,又是我谢家办秋宴的日子。旁人俱言我家秋宴喧闹奢贵,实则内里烦恼诸多。”   崔俣很理解,办大型宴会,样样准备都是心思,客人又多,哪怕准备万全,也不能保证样样都好,一路顺利无事大家开心到最后。   “比如此次——”谢闻声音略有拉长,认真看着崔俣,“朝官奏请越王代圣上迎吉兆,如无意外,越王近日会至长安,秋宴在即,届时谢家当如何应对?”   需不需要准备更多东西,备着万一越王前来?如果准备了,越王不来怎么办,会不会很没有面子?如果越王来了,他谢家是否有站队之嫌?越王来了,秋宴上客人如何管理?客人们要见越王,拦还是拦?发生意外如何处理?   谢闻只问了几个字,其内隐意却无穷。   越王尊贵,一举一动,于下面来说许都是麻烦,许又都是机缘。   “看来……”崔俣一下下摸着小老虎,视线滑过桌面,眼眸微垂,似有笑意,“谢家不想站越王。”   谢闻微怔:“我可没这么说。”   崔俣但笑不语。   没这么说,即是默认。如果谢家想站越王,谢闻不可能在这时问出这种问题,而应倾全家之力,想怎么为越王铲去一切麻烦,最大限度营造宾至如归的感觉,招待的越王舒舒服服,视之为可心下属。   会有应对烦恼,就是怕有什么麻烦后果。   不是越王的人,就是朋友。   崔俣笑容更大:“谢兄可放心,越王,必不会来。”   谢闻有些惊讶:“你竟如此肯定?”   “崔兄长辈不也有此判断?”崔俣反问。   谢闻神色终于大变:“你这也能猜到?”   崔俣心想,我还知道,你现下是故意拿这个问题试探我,看我有几分本事呢!   “不瞒崔兄,我祖父也说越王亲至长安可能性很小,可朝臣都在奏请,今年秋宴又是我全权负责,所以心下难免……”   崔俣腰背挺直安坐,淡笑从容:“如今朝堂只知越王不知太子,越王权势滔天,无人可及。势及至此,不是越王擅谋,就是越王身边有擅谋之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当此时机,应韬光养晦,不争是争,若迫不及待的行一切代圣之事,定会引来猜嫌。长安吉兆事小,专程一行,所得甚少,风险却明显,不若坚辞,摆正态度,所得更多。”   言下之意,只要不蠢,都不会想亏本买卖,越王要是没发昏,一定不会来。   倒是与算家长辈所言甚合,这崔俣……眼光心略一样不缺啊。   谢闻停顿片刻,忽的笑了:“舍弟所言不错,君胸怀丘壑,见微知著,风骨清明,当为挚友知己。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崔兄万请见谅。”   “哪里,谢兄不过一片赤子之心,”崔俣也笑了:“谢家不愧世家,传承百年,自有志气,子弟皆才俊,豁达明朗。”   这一出过去,气氛融融,二人距离更近。   此次秋宴,谢闻的确有点烦恼,未见崔俣前,他只是想为弟弟确认下这个朋友应不应该交,交谈之后,不知怎么的,他竟有更多交流欲望。   可惜有人打断了他。   有小厮过来,敲门传话,外间有事需他处理。   “倒是不巧了。”他只得站起告辞:“多谢你伸手相援,救舍弟于水火,请安心住在这里,但有要求,随时讲来,我谢氏一族,永远待你如贵宾。”   “谢兄言重。”   “今日未尽之言,日后再叙。”   崔俣将谢闻送至门口:“随时恭候。”灿烂阳光照耀下,他肤色莹白,公子如玉,气度斐然。   谢闻看着他,似有所想,喟叹出声:“本来祖父有言,命舍弟帮忙操扶秋宴,我是不赞同的,现在看……许正是他的机遇。”   谢闻走后,崔俣把所有他的话翻来覆去,掰碎了想,明白了一些事。   谢家秋宴大事,谁主办谁辅理,都是露脸,展现才能,经营各种人脉的大好时机。这种大事,族中小一辈自然都想插一脚表现分羹,大少爷身上应酬的脂粉香,大少奶奶的贤惠,大少奶奶五少奶奶暗里交锋……恐怕都与这有关。   或许大少奶奶不嫌弃自己庶子身份特意照顾,也是有所图谋。   而且此次秋宴,本也是自己谋的重要机会……   谢闻正经宗子模样,比起身份尊卑,他最看重的是个人能力,以及品行良善。更远的,他看到的会是朝堂大势,自家起落。如何巩固根本,并在这基础上再上一层楼,才应是一家宗子应有的眼光。   朝堂权势可不是一个独自能玩的转的,凭一己之力纵横天下,那是妄想,越是伟大的抱负,就越是需要别人帮忙。别人在潮流中观望取舍,自己更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谢家需要看清形势,找到最佳资源,人脉,他崔俣一无所有,正好借梯登高!   大家抱团,岂不正好?   方才那一番试探只是结识,如若想得人交心,自己得展现出更大的价值。什么样的价值,值得谢家这样的世家重视,甚至得其年长一辈青眼?   思前想后,崔俣长叹口气。   他需要信息!信息!没有足够信息,如何设计谋局!要是有钱就好了,哪怕什么都没有,有了钱,也能买到,可惜……他快穷死了!   许是今日日子着实好,想要什么,就会有人送上来。   崔俣遇到了一个很好套话的傻X。 第32章 世家风仪   心中烦恼难排, 外面天色又好, 诱人的不行, 崔俣索性带上小老虎,也没用轮椅,拄着拐棍, 一瘸一拐的逛小花园去了。   阳光灿烂, 微风轻拂, 暗香浮动,有蝴蝶在前翩翩飞舞, 小老虎好像很感兴趣,时不时趴地蓄势准备,突然后腿一蹬, 蹿到半空去扑。蝴蝶灵巧躲过, 却不飞走,不知是仗着飞行功力好不把小老虎当回事, 还是故意挑衅。   小老虎显然理解成了后者,喉咙里‘嗷嗷’低吼着,两只眼睛瞪的溜圆, 轻灵的上蹿下跳, 试图与蝴蝶决一死战。   崔俣走着, 看着,心情渐渐平静,慢慢的,也能笑出声来。   不用着急……时间还多……   一口浊气尚未叹完, 前方突然横插一男子,细眉大眼,金玉挂身,贵气盈盈:“你是崔俣,是不是!”一脸‘终于给我逮着了’的激动。   崔俣不防之下,吓了一跳。   面前男子二十余岁,腰佩谢家子弟惯常佩带玉饰,照款式细节看,并非嫡系,所以,这是个庶子?不知是哪一房……为什么看到自己这么激动?激动到突然树丛里蹿出吓人?   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男子清咳两声,理理衣襟,顾自站好,板正神情,肃言自我介绍:“你大概不认识我,我名谢绍,是谢家嫡二房庶子,族中排行十二,你认识的谢丛,得唤我一声庶兄。”   他语态难掩骄傲矜贵,显然对自己出身很是自得。   嫡二房庶子,也就是……和大少爷一个爹的庶弟?大少奶奶的小叔子?   崔俣迅速反应过来:“你寻我有事?”   谢绍手负于背后,缓缓往前一步,姿态淡定,“你救了谢丛。若非得你相助,谢丛大约路死途中,尸骨不能归。”   “是。”   “你非清河崔氏出身,只是小户,族中并无显耀,你还是庶子,是也不是?”   崔俣不知这谢绍来因为何,只微笑点头:“是。”   “我非是瞧不上你,”谢绍摆摆手,颇有世家风度一般,“我方才说了,我也是庶子,大家出身相类,没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   实则高傲的很,好像比崔俣身份高出几头,这样说话已经非常礼贤下士,折节下交了。   崔俣很想笑。面前这个谢绍,正极力朝他展现世家风姿,几乎每一个动作都下意识挺直腰板,抬起下巴,看起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可真正礼仪融于骨子里的,应该像谢闻,从来不紧紧绷着,自信优雅随心而生,一举一动皆随兴从容,自有气质。   这个谢绍,骨子里自带一股心虚,无论怎么强撑,这股心虚只会让他画虎不成反类犬,气质皆无。   可叹他自己一点未察觉。   “你明白吧?”谢绍高高在上的看着崔俣。   崔俣摇头微笑:“不明白。”   谢绍眉头皱起,轻啧一声:“你怎么这么笨呢!你是庶子,我也是庶子,大家才是一样的!你救了谢丛,他那护犊子的父母大哥肯定会谢你,但怎么肯真心谢你这个庶子?都是假客气,过了这轮就忘的,你扛不住这份恩情!”   “我就不一样了,我也是庶子,庶子生活不易,你懂的,如果你愿意跟我做笔买卖,用这次恩情换得帮我一件事……我确会真心谢你,甚至日后咱们共体一生,但凡你有事,我都两肋插刀!这种事只能我会答应,我敢答应,还真心实意完成,谢丛那一家子断不会如此!”   崔俣很难才忍住不笑出声。   谢绍却不体谅崔俣这点体贴,仿佛很为崔俣考虑,痛心疾首撕心裂肺:“你到底懂没懂啊!”   崔俣微微垂头,调整呼吸逼自己别笑,半晌,问谢绍:“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就是,这反应才对!   谢绍眼睛刷的放光:“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败良心的坏事,也不会刻意挑拨……很简单,你跟他们说一声,让我进秋宴主理帮忙!”   原来也是为了秋宴。   崔俣微微垂眸。   远处小老虎跳起来扑蝴蝶,一下没扑到滚到地上,有微风吹过,吹的它身上毛像被刷了一次,轻盈起伏,很是好看。   崔俣眼珠微移,很快有了主意。   他不说帮忙,也不说不帮忙,只道:“我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应承的事会不会反悔?”   谢绍很生气:“我谢家子弟,如何会说谎?”   崔俣貌似烦恼的想了很久,才小心提建议:“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一坐,聊一聊,你说说你的事,我说说我的事,大家熟了,就好相处了。”   这个建议甚得谢绍心,他立刻眉开眼笑,还殷勤扶崔俣去附近小亭,让心腹送了茶点过来,又将人赶的远远的,姿态亲切的和崔俣单独说话:“从哪开始呢……”   “不如就从这次秋宴准备开始?”崔俣开始不动声色的开启话题,“长辈希望达到什么效果,有什么安排,有什么担忧……当然,只说能说的,谢家的机密,还是不好与我这个外人道。”   谢绍不会承认他并不知道多少机密,相当傲娇的甩头一笑:“那当然,你以为我是那蠢的呢?”   崔俣赶紧呷了口茶。   他真的很担心自己喷笑出声,大好局面就此而止。   “要说这秋宴,我谢家每年都办,声势之浩大,姿态之荣耀,有目共睹。长辈的希望嘛,当然是办好了!不过最近爷爷好像有点烦恼……”   做为不受重视的庶子,谢绍本身是自卑的,他深入不到谢氏中心,所以能打探到一点消息,他内心其实十分骄傲,很有种炫耀心态。   崔俣觑着他的脸色,有意无意引导:“哦?老爷子一族之长,竟也有烦恼?”   谢绍对某些‘不能往外说的机密’判断有失误,到底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其实并不敏感,尤其自我情绪高涨的时候。所以在崔俣有意识的引导下,洋洋得意的说了很多东西。   比如谢家老爷子,谢延。   老爷子如今当家,整个谢家大方向全部由他把控,按说应该非常忙碌,忧国忧民,可他并不。他远离朝堂,朝堂上的恩恩怨怨大事小事,他都推给了他的弟弟谢嘉,他自己只管看着长安这一亩三分地,每天养养鸟,种种花,玩点书画琴棋,高雅的很。   老爷子最近迷的,是一套墨玉棋具。这墨玉棋具极有来历,说是传自先秦,积年战乱辗转,却历久弥新,上手莹润,落声清越,美感十足,用它对奕,哪怕输了,心情也不会差。   自打得了这棋具,老爷子看的眼珠子似的,每天不把玩几番就不舒服。偏偏前些日子,老爷子喝高了,被身边的人捧夸的舒服,一句不慎,就把棋具送给这个人了。   当时不觉有什么不对,醒后可后了悔了,可东西已经送出去了,对方还是个小辈,他总不好硬生生回来,老爷子心疼的不行,几天没出门,闷在房间里生气。   连秋宴的事都不关心了。   秋宴开宴日期都在中秋之前,主子们你来我往,斗的水深火热,下人们忙的脚不沾地,贴子都写了几打准备往外递了,老爷子也没个指示下来,像是撒手不管了,你说大家急不急?   再比如和老爷子同一辈,如今谢家第二把手,老爷子的弟弟谢嘉。   谢嘉是门下省谏议大夫,有审查政令封驳诸事之权,天子近臣,为官品级看着不高,实则非常重要。人在高位,看的多,想的多,行事做法也有些微妙。   谢绍道,他这位叔爷爷坐在这位置,已经是大大的成功人士,只要站着不动,就能保证族中子弟晋身之道。可这位老爷子想不通,大好前景,他竟像看不到似的,见天的斥责族中子弟,特别担心谢家将来末路,这不杞人忧天吗!他不但人板正说话难听,这么大年纪了,自己做事也不知道收敛,三个月前一道谏折引圣上不满,被踢回老家反醒了。   明面上说的好听,罚俸闭门思过,三月返朝。可若不得圣心,返不返朝,还不是上头一句话的事?   谢家上下对此都非常担忧。   谢延谢嘉两位老爷子却一点也不担心似的,谢延天天拉着谢嘉各种散心,谢嘉除了日常批评谢家子弟,也没干别的,连跟老朋友联系联系计划着怎么回朝都没有。   ……   “老爷子那套墨玉棋盘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多好的宝贝,随随便便就送人了。”   “不知这个受了馈赠的小辈是谁?”   “嗐!李家老三,世家都算不上,靠着左右逢源小心经营,才能站住脚的!也就是这家人活的挺不容易,我祖父才更不好往回要东西!”   ……   崔俣一边和谢绍套着话,一边心内叫好,继续不着痕迹的引导他,话题往自己想听的方向走。   他极有分寸,敏感之处只听不说,心内思量,说出口的话只在小道消息上打转,时不时的,也会说些自己的事。比如身为庶子,在家遇到的不公啊,路上各种困难危险,没个好身份就是不好混什么的,即满足了谢绍的虚荣对比心,又不会让他生出半分怀疑。   慢慢的,在谢绍一点防备没有的情况下,把想知道的事打探了一清二楚。   直到谢绍肚子里的货倒空,再没有什么可说。   谢绍最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说了太多后,有点后悔,不过还是能板起脸拗着‘世家风仪’:“现在感觉如何,还生不生疏?要不要交我这个朋友?”   “能与谢家子交友,在下荣幸之至。”崔俣拱手为礼,话音一丝不露,“若得机会,我自会与谢丛兄弟提及换你入秋宴之请,但对方应不应,我却不能保证。”   谢绍心下大安,差点乐的蹦起来:“你愿意就行!”谢家世家,最重礼仪,要是连恩情都不想报,说出去岂不笑掉大牙?只要崔俣肯说,谢闻兄弟一定会答应!   事情即已办完,谢绍就不想再跟崔俣呆着了。虽然天气不冷不热很好,他在这小亭子里说半天话灌一肚子风,嘴皮都干了,更何况还记得时时刻刻挺着腰抬着下巴‘不堕世家风仪’?别说腰了,脖子都酸了好吗!   “好兄弟,你肯帮我,我就帮你,庶子身份低,客住更难,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多谢。”   “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谢兄请便。”   “嗯,你保重,千万别跟我客气,知道吗?”   “是。”   ……   谢绍‘保持世家风仪’的,挺腰踏步,缓身轻移,闲庭的信步走了。   最后表演时刻,他回想起崔俣的脸,轻叹口气,长这么好看也没用,庶子两个字代表所有啊!也就他这么心善,诚心诚意的提携了……   亭子里,小老虎终于玩累了,跑过来拱崔俣的腿。   崔俣抱起小老虎,撸着它的毛,笑容微妙。   又是一个想把他当枪使的。   真是可惜,又要让人失望了。   目光落在高远天空,有大雁成行,御风飞舞。   谢绍说的多,说的浅,崔俣想的却很深。谢家家主,断不是无能之辈,会有这样表现,定有原因。回想起之前和谢丛路上相处,谢丛话语里露出的点滴,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猜测。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句话传承数百年,世家地位越来越高,寒士越来越没有出头之路,两极分化极其严重。不说世家是不是总能有好苗子,这种畸形模式于国于民是不是不利,只说这势大逼人,上位者就受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但凡做皇上的,不可能喜欢这种局面。   杨暄的爹能力不行,皇帝干的不好,可杨暄的爷爷很有手段,皇帝干的很好,自即位开始,就着手一点一滴进行改革,提拔人才不只靠九品中正制,试营科举想法,整顿地方官制,税赋……如果不是死的早,国家一定会变个样。   杨暄爹上台,所以这些全部中断,大部分回归以往惯例,世家依旧独大。   朝中如今看似歌舞升平,实则潮流暗涌,危机处处,光从这两年各地发生的民暴民乱就可见端倪。   乱世里,世家威仪风骨可以成为标杆,引人们敬仰跟随,太平年月里,世家威仪过盛,各种心思想法会越来越多。   如此下去,这国家……迟早要完!   这偌大江山,已经历数百年战乱,好不容易有个国家,大家能休养生息做点消停日子,现在就要打破,回到以前吗?   所有世家面前,摆着三条路。   一是拧成一股绳,和皇帝叫板死磕,甚至把皇帝搞成傀儡,听他们的话,保持他们的位子,继续享受荣光。但这并不容易。但凡当皇帝的,谁没点心气手段?真龙天子这个名号就够呼风唤雨,想达到目的,难度非常大。   二是干脆自己搞事,造反当皇帝。这也很不容易。别说当前龙椅上那位不答应,其他世家也不会答应。皇帝的位置只有一个,咱们大家都是世家,凭什么你要凌驾于我坐这个位置管着我们?要不你就跟我们一块当世家,要不就乖乖的,别逼我们一块弄你。   三是以史为鉴,审视自身,哪怕不愿意相信,也清楚的知道历史会往哪个方向发展,提前一步站出来,看清前路,调转方向。   当然这个也不容易。风口浪尖,成败一瞬。成功了,家族至少光辉灿烂,再繁荣三五代,以后看儿孙;败了,就别想着儿孙了,连世家位置都可能不保,夹着尾巴做人吧。   崔俣大胆猜测,谢家在寻求前方道路。   世家传承数代,不缺高瞻远瞩之辈,谢家两位老爷子都是聪明人。   只是这路……他们想怎么走?自己猜测又是否正确?   需要确定啊……   “喵嗷——”小老虎顶着崔俣掌心,叫声极为谄媚。   这种声代表,虎大王饿了。   崔俣轻笑,起身拿起拐杖,抱着小老虎往回走。   谢家掌舵者在想什么,需要确定。如若一切如他所料,他需得强势插入,展现自己,这种时候奉献睿智眼光,强大助力,他就不信谢家不另眼相看,不低下身段与他倾心相交!   第一场……崔俣眯眼,笑容深远,就从谢延老爷子的墨玉棋盘开始吧。   ……   这日下午,借着谢丛过来看望的时机,崔俣请他帮忙给他大哥捎了条纸条。   他欲送投名状,不知谢闻敢不敢接!   崔俣估摸着,谢闻这些天因秋宴之事忙碌,大约很晚才会回到书房,看到他请谢丛帮忙捎带的纸条。以谢闻今日表现,一定会很想立刻见他,但夜深人静,谢闻就算抓心挠肝,也得忍到明日,方会上门。   折磨越久,见到他时心情会越迫切。   他一点也不急。   至于今夜……他还得调教熊孩子杨暄呢。   娥眉月伴,星辉挥洒,晴朗的夏末初秋,长长银河贯穿天际,夜景极美。   美好夜景下,崔俣没叫下人帮忙,坐着轮椅,把小老虎放在膝上,用手转动轮子,出了客院,在旁边转圈。   路上若遇下人,他从容淡笑,言曰赏月,有下人提出帮忙,又言不必。   下人们最懂眼色,也最知越脆弱自尊心越强的道理,慢慢的,没人再看崔俣,就算碰上,也只端正行个礼,就悄声避开。反正客院离主院后宅都远,各方出入门径已然下匙,又有府卫巡视,客人到不了不该到的地方,安全也有保证,出不了什么事。   崔俣转几圈后,慢慢淡出人们视线,顺着早已观察好的路线,一点点靠近看好的地方。   于是,这夜杨暄翻墙回来时,面对的是一只朝他挥舞打招呼的修长手指,大大的灿烂的笑脸:“嗨——”   “喵嗷——”以及一只舔爪子的小老虎。   杨暄差点手没扒稳,从墙头掉下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惊):宝贝儿你怎么在这!是给我送圣诞礼物吗!   俣美人(微笑):脑补是病,得治。   小老虎:喵嗷——叫窝虎王大人!呈上你的供奉,虎王大人会帮你讨好主人!╭(╯^╰)╮ 第33章 调啊教   星光挥洒, 夜色莹莹。   崔俣托腮微笑, 饶有兴致的看着难得状态窘迫的杨暄:“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因为这是他的秘密规划路线!偏僻, 曲折,隐密,连巡视队都会时常忽略的地方, 不是故意根本不可能找来!   这只心眼贼多的好看兔子又在闹哪出!   “你……要不要先下来?”崔俣点评着杨暄姿势, “虽然犹抱琵琶半遮面感觉很美好, 但好像并不适合你。”   杨暄脸彻底黑了。   他哪会不知道自己眼下很狼狈?扒着墙只露一颗头出来,崔俣说他‘犹抱琵琶半遮面’还是给面子了, 其实他后面还撅着屁股蹬腿使劲呢!   何止不雅,何止狼狈!   杨暄怒气冲冲翻过墙头,泄愤似的用最利落漂亮, 矫若游龙般的身姿翩然落地, 皱着眉,抿着唇, 话音像从牙缝里挤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崔俣没说话,只微微侧着头,一脸‘这孩子竟然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是不是有点蠢’的忧心。   姓崔的还真是懂得激怒他!   杨暄气都想咬人了:“我知道你在等我!我问你为什么——”说着说着, 他话音顿停, 犀利目光刮着崔俣。   崔俣又绽开微笑, 大方看着他。月色旖旎,星光挥洒,更显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杨暄暗暗磨牙。   崔俣这么聪明, 会在这里等他,当然是猜到他会在这样的时间,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这只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近些天一定仔细观察着他的动静,摸着他的规律,探着他的行动痕迹,所以才能准确的守到他。   可昨夜同他说话却是等在房里,没露半点口风!自己也是太大意,半点没看出来!   真是太不小心了!   瞒过谢家府卫算什么本事,能骗得这小狐狸,才算厉害!   “你——”提醒自己平心静气,杨暄深吸口气,开口尽量从容淡定,“有事寻我可比照昨夜,此处不安全。”   崔俣眼梢翘起,笑起来更像狐狸了:“就是此处不安全,才在这里等。”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的本事?   “你……”杨暄正要说什么,突然声音一停,眸起警惕。   崔俣察觉到,立刻问他:“可是来人了?”   杨暄瞪他,来就来吧,还抱个小老虎坐着轮椅,这让他怎么带着转移!瞪两眼还是长长叹了口气,自己背上的责任,只有自己负责了。   “你抓紧轮椅,一会儿我抱着……”   “不用。”察觉到杨暄用意,崔俣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轮椅背后手柄,笑容灿烂自信,“瞧我的。”   杨暄很不甘心由着崔俣,但近来相处的经验告诉他,相信披着好看兔子皮的狐狸,不会有错……   “走。”   崔俣发话,杨暄只得推着他转上小路,往前走。   不多时,一列巡视府卫过来,看到他们,停下像是打招呼,又像是问询:“这么晚了,两位才回?”   崔俣撸着老虎毛,浅笑从容:“出来赏夜景,忘了时辰。几位辛苦,值夜呢?”   “喵嗷——”小老虎也懒洋洋叫了一声,好像在表示,虎大王玩的很累要回房睡觉,挡路的凡人快点走开走开!   起先崔俣坐着轮椅四处转圈很多下人看到,值班府卫也有几个看到过,对此并不起疑,只是有点好奇,这夜赏的着实有点晚了。现在见二位客人神态从容,一身风露……许是夜游起兴。这两位住一个客院,都是年轻人,正是意气风发精神头足的时候,关系又好,起意相伴夜游也很正常。   “夜晚了,贵客若无事,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多谢挂怀,吾二人正要回去休息。”   ……   随意客气几句,竟就这么过去了。   等周边无人,崔俣声音如暗夜溪流,带着旖旎夜色,清越传来:“我说没问题吧。”   杨暄哼了一声。   进了院子,杨暄直接把崔俣送到房间,一句话没走,转身欲走。   崔俣眯眼:“还想我明夜等你?”   杨暄差点又气的踹桌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只是想帮你。”崔俣不怒不笑,静静看着杨暄,“你记得前事,不愿告诉我你是谁,没关系,我会慢慢猜到,可你面对的麻烦,我也说过,以你计划,不太好。”   杨暄顿时气馁。   上次崔俣的话他自然记得,可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荏弱少年牵着鼻子走,心底还很是服气,他面子有点挂不住,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他不想告诉崔俣他是谁,也不想告诉崔俣他面对着什么,太危险,而且他也想自己把事情处理好,省得崔俣笑话。   可崔俣观察到他出行规律,出行路线,能找到一次,就找到两次,哪怕他改了,多摸几回也能摸得到。崔俣可以凭借这点直接威胁他……可崔俣没有。   这人只是静静等在墙下,抓他个现形,以此暗示:能抓一次,就抓两次,更多次。让他自己看着办!   一次不坦白,两次呢,更多次呢?他要逼崔俣使手段么?身在谢府,稍不注意就有暴露之嫌,他敢不在意?   杨暄脑内急思,很快做出取舍,长叹口气:“你要非得……”   “可是你这么不配合,我突然又不想知道了。”崔俣察觉到杨暄情绪转变,话音也跟着转了。   杨暄这下真气的踢墙了。   能得他信任的人不多,他信任崔俣,面子不要了,别扭放下了,准备矮人一等的坦白了,这人竟不想听了?   你不听,我偏要说!   少年意气一上来,杨暄走上前,箍住崔俣的肩膀,眼神跟小狼似的:“你必须听!”   崔俣皱眉:“为什么?”   “你不是想帮我?”   崔俣呲牙:“现在不想帮了。”   杨暄:……   崔俣看着杨暄气的脑门青筋直跳,好像下一秒能气的直接爆炸,心中这叫一个舒爽。   熊孩子,叫你再敢赖耍我!   面前这个好歹是太子,一国储君,崔俣爽够了,就不再落井下石,见好就好:“算了,谁叫我比你大呢,让着你些好了,不与你计较。”也许是上辈子被欺负的太多,尽管心里做了决定,嘴上也没能及时调整过来,他修长手指放在脸上,声音神态里仍然带着调侃,“藏敛锋芒,不动声色,你现在可又过了。”   逼他失态的是谁!!   换了任何一个别人试试,看他会不会露一丝情绪!   杨暄差点飙脏话。心情一上一下忽悠,神人也受不了!这好看兔子果然最会气人!   崔俣却端正回来了,认真看着杨暄眼睛,眼神清澈,神情真挚:“一路共行,相信你已足够了解我,信我帮扶你的诚心。然世事无常,有些事危险程度普通人难以想象,你不能肯定我有无这份能力。我感激你的体贴,也很想提醒你一句话。”   杨暄极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呵呵,你可算说句人话了。   崔俣双手叉,低眉浅笑:“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   能马上得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   杨暄表情倏的变幻。   崔俣微微偏头,似有疑惑:“怎么,我说错了?”   “没有。”你只是随意举个例子……杨暄表情有些微妙,“你在提醒我,不要过分依赖自己的武力,它的作用有时会比想象中有限。”   崔俣微笑点头,肯定道:“对。”   杨暄总觉得崔俣这个笑容有些微妙,可这个感觉只一瞬间,立刻消失,再看崔俣时,这人神态表情没半点不对。   可能是他太敏感了……崔俣怎么可能会知道他身份?再聪明,猜到这也要些时间。   “但要我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崔俣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似落入星辉月色,熠熠生辉,极富吸引力,任何人都不会在这样的注视下走神。他静静看着杨暄,眸底似有两团炽烈火焰燃烧,“谋略。谋略可以得天下,也可以治天下。”   “事有不顺时,武力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时,可以绕个弯,许会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眼梢微扬,自信从容,笑容简直在发光,“你可以试一试,相信我。”   杨暄心头震撼,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还是说这句话的人。   “不要小看聪明人,聪明人能助你成事,也可以坏你的事。”   崔俣声音清冽,语调微缓,笑容神秘。笑完,他起着拉着杨暄,送他送门:“我从不迫人。我之真心,你可仔细考虑斟酌,再做决定。今夜已晚,去休息吧。”   杨暄站在崔俣房间外面,整个人都是懵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一句话能气的他额头冒烟,一句话能抚平他心境,粗鲁又温柔,让他抗拒不了。   平日里的孤傲脾气,在这个人面前竟完全收敛,被如此冒犯,即不愤怒,也不憎恶,只有一点小小的不甘。不甘自己引已为傲的耐性自控消失,不甘有些地方不如这个人。   杨暄虽年少,心志却并不似同龄青涩。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一个人不可能处处出类拔萃,总有一些人,在某些方面比自己优秀,做为太子,他要做的不是比所有人出色,而是怎么用出色的人。   道理他都懂,可面对崔俣,他就是……   手掌轻轻抚在左胸,这里跳动比往日要快。   摇摇头,深呼口气,将胸中莫名情绪散尽,杨暄审视自己,刚刚那番表现,简直丢人之极!有心描补,姿态高冷从容的转身敲门,说‘我信你’,洋洋洒洒倾诉烦恼,一想又太过了,显的自己太急切,一点耐心都没有,更丢人了!   大步回房,心中焦躁难安,上了床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生闷气,抓心挠肝的难受。‘不想说’变成‘好想说’,原来这么难受!   杨暄再次握拳,心内发誓,   总有一天,他要崔俣在他面前也如此失控!   ……   第二日天还没亮,杨暄就醒了。   他没立刻起床,躺到浑身难受骨头疼,才慢腾腾起来,磨磨蹭蹭的穿衣,洗漱……直到金色阳光洒满院落,看着时间并不早,他才非常不急切的,去找崔俣。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从容大方半点不心急,杨暄甚至精心打理了自己,确保衣整人肃,风度华华,又内敛持重,气质过人。   崔俣的房门开着,灿烂阳光落在门槛,内里隐有茶香传来。   原来不只他一个人心急,崔俣也在等他!   大家都一样嘛!   杨暄顿时开朗,拳抵唇边轻咳一声,信步入内:“我来……”   房间内两人齐齐看他。   一清俊无双,眉心一颗红痣,眸含微笑,一气宇轩昂,满脸讶然。讶然那个,手里还持着茶盅,神态生动,很明显,他正在与对坐之人说话。   “了。”   杨暄板起脸,面无表情。   原来崔俣并不是在等他,而是和谢闻在说话!   他又自作多情了!   脸已经丢了,尴尬无用,杨暄索性走到崔俣身边:“你们在说事?我可是打扰了?”   崔俣摇头:“并没有。”他还很好心的帮杨暄掩饰,指着杨暄对谢闻微笑,“我昨夜与他约好晨起会面,他不知谢兄在。”   谢闻一点也不介意,今日他一早打扰已是冒昧,若论不礼貌,他比杨暄更多。而且正事已经谈完,他心内激荡,正欲告辞一试方才话间思路。   “两位可是想出门逛逛?到长安这么久,崔兄因病一直卧床,未能感受长安好处,倒是可惜,”谢闻饶有兴致的建议,“不若我让舍弟过来,尽尽地主之谊?”   崔俣微笑:“如此多谢。不过并不急于今日,谢兄有事自可去忙,但有所需,我不会客气的。”   “正是!崔兄是舍弟救命恩人,亦是我谢家贵客,万不能客气!”谢闻表达完自己意思,与杨暄庄重不失热情的打了招呼,不急不徐的聊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离开。   到底是世家子弟,训练有素,只要想,就能让所有人都不尴尬,气氛融融。   只是他在时,气氛愉悦,花团锦簇,他一走,房间顿时安静,落针可闻。   崔俣静了静,将谢闻用过的茶盅收起,重新拿出一只茶盅,倒了杯茶,推到对面,示意杨暄坐过来:“你……”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婢女软侬声音:“崔公子,婢子送羊奶过来了。”   今日晨间似有忙乱,厨下羊奶会准备稍晚,婢女早已为此请过罪。   小老虎一直懒洋洋的趴在床脚,现在似是闻到了味儿,‘嗖’一下蹿过来,扒着崔俣的腿爬到他膝上,“喵嗷喵嗷”的叫着,大眼睛水润润看着好不可怜。   崔俣只好暂时放下和杨暄说话,叫婢女进来。   然后亲自端着羊奶碗,放到桌边,把小老虎抱上去。   小老虎“喵嗷喵嗷”的蹭了蹭崔俣掌心,粘乎乎撒了两句娇,才迫不及待的闷下头,“啪嗒啪嗒”吃了起来。   崔俣这才有空理杨暄:“过来吧。”   杨暄:……   他收拢情绪,黑着脸坐过来。   小老虎瞟到他走近,转了个方向,小屁股对着他,将羊奶碗护了个死紧。   杨暄终于黑脸。   我才不会抢你的东西!   崔俣敏感的意识到杨暄情绪不佳,想到是为什么,心内不由轻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他并未提尴尬之事,也不问杨暄来意,只静静和杨暄对坐品茗,待杨暄茶盅空了,就伸手为其添上一盏。   阳光耀眼,茶香袅袅,水汽氤氲,间或夹杂一点奶味香软。   有短促喜悦鸟鸣过耳,小老虎“啪嗒啪嗒”舔奶的声音都显的生动可爱。   一只手,玉色莹润,修长纤巧,轻轻抚上小老虎毛皮,白的晃眼,几乎和小老虎白毛融于一体。   手的主人低眉浅笑,安宁愉悦。   岁月静好,仿佛就在此时。   杨暄心弦微动,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崔俣没有揶揄,没有调侃,只微笑看他,干脆道好:“我会静静听。”   ……   杨暄仍然没有提及自己身世,只缓声提起最近遇到的困难:“有个人,背叛了我。我必须寻他出来,杀一儆百。”   他敢与崔俣说这件事,并不仅仅因为同路以来行成的信任,他的私卫已经查过崔俣,背景干净,一点问题都没有。   崔俣目光一凛:“这个人,你知道是谁了么?”   “尚未。”   “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已经决定怎么处置他了?”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修长双眸透出锐气。   杨暄嘴唇紧抿,目光坚定:“我会知道他是谁。”   崔俣目光一转,似有领悟:“你正设计钓他。”   杨暄唇角一扬,笑容有些邪气:“显而易见,我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蠢的。”   崔俣怔住,视线有些恍惚。   面前这个略带青涩的面孔,正和上辈子那个年青太子渐渐重合。   骄矜,霸道,性狡,手辣。   这人注定是个王者,即便年轻,又怎会无知?   心底忽然生出无限豪情,崔俣看着杨暄,目光灼灼,他们联手,这天下,当可一谋!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一秒天堂,一秒地狱,这滋味也是酸爽。▼_▼   俣美人:少年,这就是传说中的糖和大棒哟~~~信哥得永生,可以带你装X带你飞哟~~~~ <( ̄▽ ̄)>   太子:然而孤也不是废的,等你落到我床上,嘿嘿嘿……→_→   小老虎:谁都不准动虎大王的neinei!╭(╯^╰)╮ 第34章 厚黑震慑策   崔俣内心激荡时, 杨暄已经开始缓缓讲述, 既然做了决定, 他就不会再犹豫。   当然身份相关,此行细节仍然不会透露,他还等着崔俣自己凭本事猜呢, 他只说因为一些客观存在的问题, 他必须谨言慎行, 不能露头于人前,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不过不必太担心, 外面认识我的人很少。”   崔俣瞪他,知道危险还敢这么玩!   见崔俣脸色终于有些变化,杨暄略为满意, 肃容端坐, 胳膊搭在椅边,飞扬剑眉安定下来, 狭长双目隐着华彩:“我的人里出了内鬼,你遇到我时,我正因此陷入险境, 性命堪危。”   崔俣继续瞪他, 对待救命恩人那般态度, 现在可知道反醒了!   仿佛看出崔俣眸底情绪,杨暄唇角一勾:“不知者不罪,你这么睿智大方,肯定不会怪我的, 是么?”   崔俣眯了眼,略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这熊孩子,一不注意就抖起来了啊!   “再说我的局。”前提随便讲讲,杨暄迅速进入正题,“我此次行程很是机密,详细安排全部知悉者,不过贴身随侍二十人,我遇到阻截追杀,几乎次次被人料中,所以这个内鬼,一定在这二十人中……”   这些人跟他很久,忠心可见,杨暄一点也没想到有人会叛。最初交手,敌方来势汹汹,他也根本没时间往这个方向想,直到屡次三番被埋伏,他才感觉事情不对。   当时情况已很危险,又不确定内鬼是谁,不管按即定路线走,还是重新规划路线,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他就仍然会遭遇埋伏,直到对方得手。   他当机立断,再遇阻截时独自撤出,与所有人切断联系。可他身边常用之人,对他行为习惯很熟悉,追寻他的踪迹很有几分本事,所以他仍然没能脱离危险。   更倒霉的是,之后一次躲避敌方时不慎滑下山崖,后脑撞到重石,他还失去了一部分近来记忆。这个内鬼形象,更加扑朔迷离……   便是此时,他遇到了崔俣。是时他疑心最大,杀机最重,所以初一见面,就想杀了崔俣。崔俣的话转移了他的注意焦点,他意识到尽管强大如他,独自险境挣扎也是不敌,不如混在人群里,缩小目标。   好在他身上有不少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看不见’太子,他手中也很有渠道弄到很多秘药,不管杀人还是救命,效果都奇好。   他给崔俣主仆下了毒,以便控制。   又用上好伤药,让自己看起来沉重可怕的伤势几日可愈。   ……   经历一系列危机,终于度过渭水,到得长安地界,杨暄顺利找到提前安排在此静待的属下,一夜血战,人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定下了诱鬼之法。   他最讨厌打磨磨唧唧阴阴鬼鬼的架,既然可以腾出手折腾了,既然行踪已经成谜,几乎所有人都在找他的消息,不如就分以诱之!他没那耐心跟那些人躲猫猫!   他放出专属印记,让私卫甲辰几人带着,把自己行踪痕迹分成数个方向地点,陆陆续续,远远抛出。   这次出行的专属印记和变化规律,只有二十近身随侍知道,他只消派人守住,看哪一处出现埋伏阻截,就明白了。   忠于他的,看到印记必会前来寻找,找不到会着急,可能还会傻乎乎传消息给同伴,说主子可能又遇到危险了快来救。当然,他近身随侍之人,很少这么傻就是了,事态如此发展,应该很多人都已猜出原由,必会更加谨慎小心。确定其忠心,私卫队会出现,将他手书出示,就会无事。   内鬼看到印记则必然卖出,印记渐渐集中之地,必会出现隐秘围杀!   这中间稍稍打点时间差,完全可以试出一大半人。若内鬼太过机灵,随时跟别人绑定……也好说,找个机会弄点危险将随侍一个个分开就是。   为了此次钓鱼计划真实程度,某一夜杨暄甚至天暗即走,夜行百里,亲自到某个即定地点亮了个相,吸引随侍前来,又返行百里,天亮前回到谢家客院。   崔俣听完,非常震惊,又有点心疼,眼神相当复杂:“……苦了你了。”   别的不说,最后这个,可是比两个马拉松还远!就算会武功,身体素质好,也不代表不会累,当下能撑过去,第二天肯定也有不对,可他完全没发现杨暄有过半点失态!   杨暄淡定啜了口茶,如墨染就的眼线随着动作斜斜挑起:“想什么呢?我骑的马。”   崔俣:……好吧,是他蠢了。   不过这个办法的确很好,如无意外,定能揪出内鬼!崔俣敛眸思索片刻,很认可杨暄行为,时机,方法,细节,全部想到了,换了别人也不可能做的更好。   杨暄随意弹了弹袖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前范围已缩小至三人,也许今夜,我就能知道他是谁。”神态言语,无不一骄傲。   崔俣忍不住一针见血的狠戳要害:“可你能成功揪出内鬼,却不一定能逮住他。”   既然做了内鬼,必然心机深沉,万事小心,哪怕与买了消息的敌方一起围杀,也必不会‘勇敢’的站在前头,肯定离的很远,有风吹草动就能跑开。   察觉到暴露,更是不可能再露头。   杨暄眯眼:“所以我会——”   “所以你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把内鬼所处之地翻过来,也得抓住他,杀了他。”崔俣修眉微眼,黝黑眼眸横过来,“是也不是?”   杨暄嘴唇紧抿:“我之身侧,不容人背叛!”   “哪怕这个不惜一切代价,可能让你失去所有?”崔俣冷笑一声,声音凝肃,仿佛夹着冰碴,“动静太大,你会暴露,你的力量也藏不住。而且——你也说了,你一旦出现,就会引来杀身之祸,这一次,可不一定是背地里的了!”   以现在情况看,想弄死杨暄的人虽然不少,但当今龙椅上的圣上肯定不是。哪怕想换太子,皇上也得好好找个时机,想好由头,在此之前,杨暄必须得好好活着。皇上没想杀,那别人一切行动就都是在暗处。如果杨暄自己暴露,皇上惊怒于儿子力量,岂还能容?再加上各方行动,杨暄到时,才真是没了退路。   本来面前就险途遥遥,行走在刀尖,现下竟主动找死?   崔俣很想狠狠敲一顿杨暄的头:“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杨暄手指捏紧茶盅,没有说话。   崔俣深深叹了口气。   之前观杨暄表情,他就有不好猜想,原来真是。杨暄虽然聪明,知道使计钓人,可想以武力,用自己所的力量,不计一切抓人,真的不合适。   到底还是年纪尚轻,意气正盛,不够成熟。   “未必如你所想那般严重,”杨暄仍然嘴硬,“我很强。”   崔俣这次真的手痒,没忍住敲了杨暄的头:“是,你很强,但这件事,并不需要冒这么大风险。”   本来就是因为担心,故意逼杨暄说话,现在当然要帮忙收拾后续残局,崔俣眸梢微垂,想了片刻,微笑:“此事你不必再挂心,听我的。寻到那内鬼是谁,暗里交手一局未能拿下,你就命所有手下回归,不得轻举妄动,后续之事,交给我。”   “交给……你?”   “当然,你不是信我了?”崔俣点点自己额头,眼角略略斜飞,眉心一点红痣更显幽深神秘,“少年,谋略啊。”   ……   这边崔俣和杨暄交心密谈,前院谢闻收拾整理停当,出门瞎逛——作客去了。   昨夜看到崔俣纸条太晚,夜访相扰失礼,谢闻辗转反侧,一夜难眠。不管之前谈话,还是这夜纸条,他都感觉崔俣不一般,心底隐隐有些兴奋,催发出一种非常美好的预感,好像前途大亮,繁花似锦……   晨起一见,果然!寥寥数语,崔俣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就提出了一个建议。很简单,细思却觉肯定有效,怎么他自己就想不到!   如果真能把祖父的墨玉棋盘要回来……   走到大街上,谢闻敛笑端颜,不再神思飘摇,集中精力,朝目的地走去。   李家今天有小宴。   长安槐树胡同的李家,不是那个有名的陇西李家,这个李家,小门小户,四代前还在耕地,之后养出个秀才,虽未再晋身,家境也是慢慢渐好。见识有了,眼光就有了,秀才爹就倾其所有,培养儿子,营拢贵人,这一代的家长,终于能混个小官当当了。   李家擅钻营,和商者钻营不一样,他们很懂分寸,打出耕读传家的牌子,扩大交际网,联姻亲,再扩大交际网……因为知情识趣,很能办事,颇得一些世家和官宦青眼,所以尽管族中没大官,日子过的也不错。照此发展,只要不出什么大错,李家必然越来越好,它日成为别人巴结的对象也不一定。   李家本事全在交际,办宴实乃常事,每月都有大小小宴请,总能请到各种各样的客人。   谢闻自恃身份,从不参加这样的小宴,不过今天……   “哟!瞧我看着谁了,谢五公子!”早早听到门房传话的李家三子满面堆笑来迎,态度十分热情,“我就说今儿个喜鹊登枝,原是您要来!”   谢闻一看朝自己迎来的正是得他祖父所赠墨玉棋盘的李三,心情更好,这下连找都不用找了!   “今日贵府小宴,在下可是冒昧了?”他笑容十分灿烂,满意至极。   李三更是受宠若惊:“谢五公子说的什么话!您拨冗莅临,舍下实在蓬荜生辉啊!”   “李兄不必如此客气,唤我谢五就是。”   “这……哪能如此无礼……”李三笑的牙豁子都快露出来了,“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喊您一声谢五哥!”   ……   谢闻举手投足都是打小训练出的世家风仪,行云流水,美感十足,再加上始终保持的微笑,适宜的话语神态,只要愿意,那是能和谁都谈笑晏晏,如沐春风的。李三是这一代交际能力佼佼者,哪怕尽量提醒自己别过了,别失仪,还是忍不住轻飘飘的,脸微红眼微水,看着谢闻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话题几番调转,落到墨玉棋盘上很正常。   “你运气不错,墨玉棋盘确是不错,尤适夏日。”谢闻笑容淡定,神态从容,完全没一点对自家东西的心疼,仿佛见过的类似好东西太多,这个还排不上号。   李三摸头笑:“也是老爷子抬爱。”   “正好手痒,干坐无趣,李兄可愿手谈一番?”   李三也不矫情,立刻唤小厮请夫人开库,把宝贝棋盘送来。   内宅女眷当然不好面见外男,三夫人把棋盘找出来,让大管家亲自送来。   棋盘外包着软锦内衬,再外又有精良木箱,李三乐呵呵开着,谢闻也就安静看着,神态表情并不异样,直到李三将包装除尽,将墨玉棋盘抱出。   谢闻看着棋盘,陡然一惊。   他变化太过明显,李三不可能察觉不到:“谢五哥,这棋盘……”   谢闻却没答,只直直看着棋盘,表情肃然,良久,连声音都有些发紧:“这棋盘,可容我近前一观?”   李三纳闷,心中突然有些打鼓,单手引道:“谢五哥请。”   谢闻束手端坐,拿出随身锦帕擦了擦手,这才毕恭毕敬的近前细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棋盘……半晌,他才笑了,神情略激动的朝李三道贺:“恭喜李兄啊!”   李三有些莫名其妙,心底更发虚了:“谢兄……何出此言?”   “我以为祖父送你的是家中库里的墨玉棋盘,没想到是这一副!”谢闻兴致很高,“你看这墨线!这边角!这棋架!这可是源自先秦的匠艺!”   李三有些懵:“源自先秦……”又怎么了?   “这棋盘名扬天下,王家,郑家都曾过来索求,洛阳听到消息,宗亲王室都派人来求呢!”谢闻一脸‘我也很想要’的羡慕,手指放在棋盘上都不想离开,“如今祖父将它送与你,大概这些人要来找你求了,你得此物,如何不值得庆贺?日后你定将更加小心保管,我怕是见不到它啦……”   李三心下一沉。   谢闻嘴里的王家郑家,不用说,肯定是门庭相类的琅琊王氏,荥阳郑氏,都是大名鼎鼎的世家!还有宗亲王室,不能细言,但与谢家交往的宗亲,地位能低?没准就是哪位王侯……   他们李家能蜗居长安,夹缝中得存,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懂分寸,知道什么事可以想,什么事不能。数代辛苦经营,他们才有机会登谢家的门,还不敢太没眼色太频繁惹人生厌,旁的世家,他们倒是也想,至今却苦无机会。   这一具墨玉棋盘,引这么多人喜欢,世家不会在意,旁人觉得是机会,可于他李家……却是烫手山芋!   多大能耐,端多大碗饭,小儿持金过市,绝非好事,李家现在不够格与这些贵人们玩,随便一个不小心,就是倾巢之祸!   根本无需和家人商量,李三直接做了决定:“小子眼拙,见识浅,竟不知此物乃重宝,若早知晓,何敢领受?请五少爷帮忙,把这宝物还与老爷子吧。”   谢闻惊讶:“这如何使得?我祖父赠人之物,从不收回。”   “我真不知谢老爷子竟如此大度割爱……五少爷就帮帮忙吧!您看您也很喜欢不是?”   “喜欢不一定要拥有。你即得宝物,理应更加珍惜才是。”   ……   二人一言一语,谢闻摆出姿态不收,李三拼了命的送,差点跪下磕头求了,谢闻才深叹一口,装模作样的答应了。   棋盘重量入手,想起祖父的笑脸,谢闻用力绷住了,才没笑出声。   崔俣的法子,果然管用!   这法子,看似利用了棋盘之宝和各权贵之势,表面上恭喜李三,其实在吓唬他,一些问题不好明说,巧妙震慑可使局面破解……   见谢闻收了棋盘,李三抹了把汉,终于放了心。烫手山芋自己不能拿,给谁不给谁都是得罪,唯有还给原主,才最安全!不过经此一事,算是小小得罪了谢家,日后需得再耐心经营……   谢闻今日一行,志得意满,回家后立刻殷勤的把棋盘给谢延老爷子送去,坦白前后之事,还特意提了提崔俣之豁达聪敏,善良多慧。   谢老爷子抱着棋盘,笑的假牙都露出来了,立刻挥手吩咐孙子:这姓崔的小子是谁?快带他来见见老夫!   ……   主院传来相请消息时,崔俣正和杨暄一起撸老虎,小老虎被撸的懒洋洋,躺在床上四爪朝天晃啊晃,露出软软肚皮,“喵嗷”叫的绵绵腻腻。   一听传话小厮说家主有请,谢闻也在,崔俣当即明白,自己综合各种消息提供建议的厚黑震慑策,旁敲侧击,触动心灵成功了!   谢老爷子请见……他欲谋的机会,到了!   崔俣当下拉开柜子,整理换衣。   杨暄挑眉:“干什么这么郑重?”   “上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星星眼):喵嗷——麻麻好腻害!   俣美人(温柔):虎丑就要多读书,这个震慑策,脱颖于春秋战国时期楚灵王启疆鲁昭公……不过当时是一张宝弓。   太子(流口水):媳妇好腻害!   俣美人(横眼):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还有,以上也适用于你。   太子(大惊):我辣——么帅!不是说谁美谁说了算,说什么都对吗!   俣美人(微笑):所以呀…… 第35章 不满   崔俣在房间折腾自己时, 隔壁杨暄的房间也有下人找来, 说家主有请。   也很正常。   崔俣和杨暄救了谢丛, 被谢丛请进家门时崔俣整个人是昏睡状态,之后请名医上好药,仍然病情汹汹, 需得静养, 到现在也只是每日用药少了些, 仍然不良于行。二人还未来得及照礼仪规矩请见家长,谢家老爷子也因体恤, 暂未邀请亲自面见,郑重感谢救谢丛之恩。   这事本不着急,待崔俣大好再做不迟, 反正有内院主母关拂照顾, 也有谢闻谢丛兄弟随时看着。   大概今次谢闻得崔俣建议,漂亮的要回了墨玉棋盘, 骄傲的与老爷子提及,老爷子欣喜之下,兴头起来, 好奇崔俣为人, 思及前事, 干脆就着把事一块办了……   听到小厮传话,崔俣根本不用多想,来回一思量就清楚了,遂逼着杨暄和他一起, 整理仪容,换衣服!   见客礼仪,杨暄没有意见,他有意见的是崔俣今天特别挑剔,亲自盯着他换衣服,直到第三套,才点了头。   不是杨暄自夸,他自认相貌周正,气质不俗,虽正处在长身体的尴尬年纪,不比崔俣高,甚至看起来跟崔俣瘦鸡子似的瘦度相像,但他这是健康的瘦,扒开衣服全是肌肉!少年精气神,自带勃勃生机,加上出身赋予他的光环,岁月给予的沉淀,穿什么都不可能丑!   杨暄的确没有自夸。崔俣看着面前少年,上上下下打量几番,眸底笑意满满。杨暄虽然瘦,但是身材很好,是那种标准的宽肩窄臀,只是比壮年男子小了一号,剑眉星目,彪腹狼腰,贵气天生,再带上不知从何处摔打拼杀出的锐气,气质清冽,卓而不凡。   凡人穿龙袍也不像太子,可杨暄,哪怕穿一身布衣,也难掩身上风华。即使他故意少言寡语,减少存在感,你不看到便罢,只要看到他,就不会忽略。   他是天之骄子,天生就灼灼耀目。   若再穿上合适的衣服……形象气质陡然翻倍,卓然之态,几乎有种让人立弯膝盖的冲动!   崔俣摸着下巴看够了,拿起腰带:“抬手。”   杨暄顺从抬起双手,看着崔俣靠近,双手环过他腰背……将腰带绑系。   淡淡的带着药香的气息靠近,带着晒过阳光的温暖味道,对方发丝有些许掠过脸侧,微痒。   这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杨暄觉得有些干渴。   “还是太瘦了,我一只手都能搂住你的腰。”崔俣好像很不满意,眉心蹙着,还顺手掐了杨暄的腰一把。   杨暄:……   终于把杨暄打扮停当,崔俣长长呼了口气,前前后后端详自己的作品:“嗯,完美!”   接下来就是自己了……他挑衣服比杨暄早,选好后放在床边,就是没来得及换。   可惜他大病一场,还未得痊愈,尤其腿还是个半瘸,刚刚折腾杨暄已经耗了他大半心力,额头都见汗了,这突然一转身,差点自己把自己给绊倒。   杨暄及时扶住了他的腰,眼皮一挑:“你的腰不也这么瘦?”然后报复似的,也掐了崔俣一把。   崔俣:……   “你这么没用,还是我来帮忙吧。”杨暄相当熟络的,扶崔俣站好,剥去他的外衫。   崔俣:……   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如果面前这个人面孔不是这年轻青涩,动作不是这么温柔体贴。   崔俣目光幽幽的跟着杨暄,看后者帮他脱了外衫,解了腰带,长裤滑下……少年你活儿挺熟啊。   杨暄专心致志的给崔俣换衣服,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妥贴轻柔,唯恐他哪怕有一点不舒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哪怕被崔俣气得跳脚,都不想搭理崔俣了,他也没有抗拒和崔俣接近过。   也许是被救感恩,也许是弄丢了蓝桥过意不去,他索性接过蓝桥近身照顾的活,慢慢的,竟相当熟练。自出生以来,杨暄从未伺候过人,也不可能照顾任何人,可看着崔俣,近身照顾崔俣,他竟心生满足,慢慢的,有些不舍得,不想这个过程很快结束。   于是软滑衣料缓慢滑过指尖,轻轻飞舞,过慢的动作,带着奇特的节奏气氛……显有有些暧昧。   崔俣对于杨暄的近身接触,最初是抗拒的,见到受伤的杨暄,他隐隐心痛,可除非必要,他都不会搭手搀扶,他有意识的和杨暄保持距离。   并非讨厌,也并非冷血,只是上辈子某些记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清楚的很。每一次和杨暄接近,他身上寒毛都能竖起来,条件反射的抵抗。   但这次生病,在失去知觉的时间里,杨暄近身照顾他,别说换衣,连身都帮他擦过不知道多少回。待身体熟悉,心也慢慢适应了,他不再害怕杨暄靠近……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穿好了。”杨暄神色里隐隐带着遗憾,转过头不期然对上崔俣的眼睛,“怎么这么看我?”   崔俣嘴角抽了抽:“对你帮人换衣技巧满分感到欣慰而已。”   杨暄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拜你所赐。”   “准备好了么?”时间有限,崔俣不想再浪费。   “当然。”杨暄一把把他抱起,走向轮椅。   腿还没长好,今天可能需要很多精力,崔俣就没矫情,默认了杨暄安排。   杨暄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掂了掂,又摸了把小腰:“你还是太瘦太轻,回头别挑嘴了,多吃点肉。”   崔俣:……   ……   二人精心准备过后,来到谢延老爷子的主院。眉目清秀的小厮递话打帘,很快,崔俣与杨暄便进了屋。   这是个专门会客的厅室,内里很大,布局典雅,器物摆设风格颇为古香古色,似有隐隐书卷气夹融,大度又气派,让人第一眼就心生好感。   房间靠南墙窗下的位置,有宽长矮榻,上置一方桌,摆一副墨玉棋盘,质感温润,折射着阳光,半点也不觉得冷冽,反倒有融融暖意。方桌下有一小几,放着一套浅青冰裂纹茶具,杯中茶汤浅黄,香味馥郁。   房中有四个人。   矮榻上坐着三位老者。两位于方桌前对坐,执黑白棋子厮杀,五官相类,气氛却迥然不同。东面那位,年纪稍长,头发花白,眉目慈祥,须发打理的油光水滑,眉眼含笑,看起来惬意豁达;与他对坐的,年纪稍轻,只两鬓微霜,口鼻间却有深深法令纹,眉间川字极为明显,表情相当严肃,看起来应该是个性格很严厉的老者。   最后一个老者,安坐小几外侧捧茶,观棋不语。他头微微垂着,视线角度姿态略有些微妙,看起来像是在看棋,又像是透过棋局看别的,人很清瘦,气质颇有些仙风道骨,给人疏离感很强。   第四个人崔俣和杨暄就熟悉多了,几乎每天都会见一两次的谢闻。   谢闻是小辈,并没有安坐,而是束手站在矮可榻前,笑意盈盈的看着棋局,崔俣二人一进门,他笑意盈盈的视线就迎了过来。   “祖父,叔祖父,王山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便是我方才提起的崔俣和沙三了,小十九就是被他们救的,听说当时啊……”谢闻声音轻快,语速微缓,大方又不失亲昵的介绍二人。   崔俣和杨暄心下有数,两位对坐下棋,五官看起来有些像的就是谢家现在的掌舵者,谢延和谢嘉两兄弟了。看起来面慈乐呵呵那个,应该是谢延,表情一派‘苦大仇深’的,应该是弟弟谢嘉了。   至于王山长,崔俣不认识,猜大约是客人,谢老爷子的座上客,身份一定不会太普通……难道是那位名满天下,连圣上想请去做越王座师都没能成功的山长!   崔俣微笑坐在轮椅上,姿态从容,心里却拐了九曲十八弯,转出来不知道多少主意。   ……   崔俣观察几位老者时,几位老者也在留意他们。   端方少年,目光清澈,内蕴慧光,肤润如玉,气质谦雅,眉心一点红痣,气质宛如谪仙,烟青茧绸衫穿在他身上,仿佛将青山碧水披在身上,气质斐然。   于他身侧站立者,剑眉入鬓如墨染就,狭长凤目如贯流星,金戈锐气周身萦绕,蟒青缎,盘珠扣,冷玉盘腰,这少年身上隐带日月湟湟之风,盈盈不凡!   这两位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不可小觑!   谢延捋胡子的手一紧,自己今日行为是不是……不太谨慎?以为只是普通小辈,哪怕聪明一些,也仍然需要成长,可这一见,二人风华隐隐,已成气色,以他这双还没昏花的老眼看,断不是寻常之辈!尤其这位年纪更小的,恍惚中让他忆起先帝,心间发酸……   到底还是老狐狸,谢延老爷子飘飞的思绪很快恢复,崔俣杨暄行礼之后,表情更加和善了。   “好容貌啊……”谢延笑着,夸奖崔俣杨暄几句,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寒暄,眼角老狐狸一样扫过崔俣,“听说你很爱念书?会下棋么?”   崔俣微笑:“不太会,只略懂些规矩。”   “正好!来来来,小崔俣啊,过来帮爷爷看看,这步棋,爷爷这步棋怎么走好?”   谢老爷子很热情,而且很明显,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崔俣虽然觉得这过程太快,但他本来目的就是想得谢家长者青眼,这下当然不会推辞,上得进前:“晚辈逾矩了。”   谢闻站在一边差点笑抽,爷爷长爷爷短的,这是想拐崔俣当孙子呢!他的祖父,看起来老顽童似的,其实想得他欢心很不容易,家里除了几个还没过十岁的嫡系小辈,别人谁都不敢喊他一声爷爷,连他这个宗子,长到这年纪,也得是非常时刻,才能喊一声。崔俣还是外姓,不姓谢,这得多喜欢崔俣啊!   不过崔俣长的好,性格也好,聪明又善良,谁能不喜欢呢?起初他担心弟弟,带着警惕上门试探,不也立刻喜欢上崔俣了?   杨暄的想法,就比谢闻粗暴多了。什么谢家家主,掌舵者,整个一老不休!小崔俣小崔俣叫的那么亲热,他们允许了么!看着谢延笑成菊花的老脸,杨暄心里十分不爽。   ……   崔俣近前一看,棋盘上战势胶着,厮杀正酣。谢延的对手是弟弟谢嘉,谢嘉是个性格严肃锋利之人,棋路也很刚猛,杀的那叫一个一往直前,谢延的白子几乎被他杀的都没退路了。   但是……   崔俣眼梢一弯,唇角微勾,信手执棋,置于棋盘中下侧。   “晚辈见识浅,若是下错了,老爷子可别责怪呀。”   谢延看着那颗棋,果断抚掌:“好子!”   这子的确很妙,横插进去,截了谢嘉攻势,又隐隐与自己布下伏局呼应,落此一颗,他所有之前落子全部有了联系呼应,这盘如何下,几乎全看他心情,怎么打怎么有。   只是……这崔俣是故意的,还是运气?   下棋的是他,布局的也是他,一局过半,棋盘上诸子胶着,哪能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若是运气便罢,如果不但看出来,还能落下这关键一子,这崔俣……绝不能小看!   “就得这么妙的落子,才不负我这墨玉棋盘啊……”谢延太喜欢这棋盘,话题也就忍不住扯了过来,“谢闻要回棋盘的主意,是你教的?”   崔俣束手微笑:“我只是稍做提醒,谢兄本就饱读诗书,聪慧有加,一时没想到而已。”   “那也得脑子活络,想的到才行嘛。”   “微末小计,不足挂齿。”   一老一小正客套呢,那边谢嘉突然说话了。不知道是因为棋局让他不高兴了,这个话题让他看不惯,还是因为什么别的迁怒,他的话很不客气。   “淫人小技,难成大器!”   很明显,这话点评的是崔俣。   房间登时一静。   崔俣最先看向谢嘉,可对着那张过于严肃的脸,除了不满,他什么也看不到。谢延好像有些意外弟弟的激动,眉梢跳了跳。谢闻就很着急了,想帮崔俣说点话,可他是小辈,又常年被这位叔爷爷训,畏惧心理压迫,脸皱眉苦,一时间还是没敢多话。那位王山长……仍然面无表情,没一点波澜。   崔俣觉得这气氛有点古怪。   他有些失望。谢嘉是他想攻略的角色,身居高位,位置关键,如能拉拢,会有出奇不易的美好效果。当然,干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可谁说印象不能转?他暂居谢家,还有的是机会。   无论如何,先把情势摸清再说,这谢延,光从棋局看,就绝对不是整天没事干养花遛鸟到处撩闲的老头子。   “老爷子……”崔俣眸光微转,刚想说点什么拯救气氛,就听到杨暄发言了。   这熊孩子,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气,直接上嘴炮了。   “淫人小技?难成大器?不知以谢大人看来,哪种不是小技,哪种又是大器?”杨暄冷声笑着,语音重点落处十分微妙,“庖厨小鲜,还是治国之策?”   这话一落,房间里更静了。   崔俣倒吸一口气,杨暄也忒会挤兑人了!   圣人云:治大国若烹小鲜。   又云:三人行必有我师。   世人敬仰崇拜的人,都不会随意看低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从天地万物万事中寻找规律,从身边人身上汲取营养,你谢嘉哪来的底气,未经了解随意给人定性,随意乱喷?   你自觉很伟大很厉害?这两样你会哪样?你会庖厨?恐怕连生个火拿个菜板都难吧。还是你会治大国?你不过一个谏议大夫,也就动动嘴皮子,干点纸上谈兵弹劾人的活,治国,你参与了多少?你能参与多少?   “今日在此得见谢大人,晚辈相当意外,差点忘了行礼呢。”   你这么能的人,怎么不去干大器的活,关在家里下棋?哦,被赶回来了,那还有脸说别人?   杨暄话不多,潜台词却非常丰富。在场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不消他人提醒,自己随意一品,就能听出味来。   这骂人骂的直接踩脸了!   崔俣登时拧眉,冲杨暄轻轻摇了摇头。   杨暄的回应是——呲了呲牙。   他非但不反省,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还瞪起崔俣来了!   你崔俣那么聪明,那么能,惯会欺负我,现在怎么怂了任人喷?你愿意我不愿意!这天底下敢欺负我的不多,既然你欺负我,那你,也只有我能欺负!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少年你活儿略熟啊。→_→   太子:解衣百遍,奥义自现。<( ̄▽ ̄)> 第36章 来自谢老爷子的考验   杨暄上来就爆发攻击力, 一屋子人没谁准备好, 没谁能料到, 是以气氛陡然冷凝。   谢延揪断了两根胡子,谢嘉眉心‘川’字更重,谢闻直接瞪圆眼睛, 抛却一直风采卓然从来离身的世家风度, 有那么一瞬间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对怎么度过这个场面紧张万分,王山长倒一如既往淡定从容, 静静捧着茶杯,仿若老僧入定,好像没听到杨暄呛声。   崔俣心思急转。   世家最重风骨, 有真本事的人会认可, 但态度太过尊重,如世人一般敬若神明, 他们许会看轻,杨暄呛人的确失礼,但结果很明显, 他一定会被谢家记住。可这个记住后续带来的是何种转变, 就得看自己本事了。   他与杨暄还未戳破窗户纸, 他想为杨暄拉拢势力人才,但杨暄不知道,且上位者用人,从来都有一个熟悉试探的过程, 乃长期作战,现在想都太远,他目前目的很简单,只是和谢家拉近关系,可能的话,让谢家重视自己,大小事可不设防的商量。他能确定保证谢家没偏向杨暄的几个兄弟,能时不时知道一些邸报上没有的机密的朝廷内幕,偶尔能影响谢家一把,就很满足,其它的,都得慢慢谋。   所以现下说点什么合适翻转局面?不能让老爷子们显的太没面子,也不能博杨暄的话,毕竟杨暄是为了他……   谁知熊孩子杨暄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话轰起来就没完:“世家风骨,向来得人敬仰,晚辈从前亦心向往之。”现在嘛,呵呵。   崔俣心头一跳,这熊孩子!能不能懂点事看看气氛!   不……不对。杨暄不傻,最有心眼,懂得蓄势积力,厚积薄发,所以刚刚……难道是故意的?故意引起老爷子们注意力,以待日后……   崔俣微微侧身,悄悄看了杨暄一眼。   杨暄满不在乎的又朝他呲了呲牙。   他是看不透这熊孩子了!到底怎么想的一点意思不露,看起来就是在一心一意维护他!   诡异的是,谢嘉竟没生气:“你说的倒也不算错。”他表情依旧严肃,满脸的‘苦大仇深’,没有高兴,也没有更不高兴。   谢延捋着胡子,脸上笑意没变,犀利目光看着杨暄:“小伙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看起来应该是略有不满,替弟弟生气。毕竟活到他们这把年纪,到得这个地位,敢这么出言不逊的小辈实在不多。不过就算不满,差了辈数的长辈也不好与十三岁的孩子计较,话就没说那么硬。   崔俣眸色流转,忽的笑了:“谢爷爷,这话可不像夸人。”   “怎么不像夸人了?”谢延目光微转,老而藏锋的视线落在崔俣身上,更显压力,“小娃子不都这么夸?”   崔俣束手,面带微笑,语音清越:“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因为未知,没见过世面,不知道面对的是天敌。世人总以此夸少年人无尽的勇气,但却没想过,那些不知惧怕老虎,甚至还敢挑衅的牛犊,最终下场大抵是……落入虎腹。”   房间内气氛一凝,众人表情各异,这说法很新鲜啊。   “无知看似悍勇,其实很可怕。这种错误并非一种人独犯,如初生牛犊,如我等少年,如您等世家,大家面对的东西可能不一样,不知其形,未知前路,无知,无防,随波逐流,不思变,不谨慎,不知畏,才最可怕。”   “天下大势,风云际会,每一日每一夜都在变,譬如此次谢大人归家闭门,譬如洛阳柳家更上一层楼……”   崔俣眼睫扇动,露出眸内点点慧光,从小点入手,切入朝局观点,将其放大,把所有人都拉了进来。谢家该思考的是前路,前方浓雾弥漫,暗礁处处,时机也有限,怎么谋出后世稳固局面,才是家长们该做的,计较小辈点滴失礼纯粹浪费时间。   “而且,您二位不是虎,晚辈与沙三也不是牛犊,理性讨论而已,咱们可不是天敌。”他端坐轮椅之上,眼眸清澈笑意温润,“居安思危,蚂蚁集群尚能咬死大象,若前方有巨虎,食草动物联盟,未必不能胜。”   暗指谢家哪天遇到了自己的‘拦路虎’时,如他和杨暄这样的聪明少年,也是极大助力。   谢延不禁上上下下看了崔俣一圈,眼睛里写满从未有过的认真。   良久,他突然哈哈大笑,指着孙子谢闻:“闻儿啊,你这个朋友交的好啊,你可得跟人好生学学!”   一时风吹云散,没半点生气的样子。好像……还很高兴?   谢闻有点不懂老爷子的情绪变化,不过气氛能转回来,他大感安慰,立刻顺着老爷子的话往下说:“可不是,孙儿且得跟崔兄学着呢!那夜江上遇险,若非崔兄聪敏,小十九只怕也回不来呢!”   崔俣端坐椅上,笑颜明媚。   能把问题角度拔高这么多,大家谁都没错,谁都没丢面子,没必要提防敌对,还能小小阐述一下自己的政治见解和观点,他也很不容易。   呼吸之间视线不禁斜移,看到杨暄稍稍平静的脸色,崔俣没忍住抛了个得意眼色:瞧见没?这才是解决事情的正确方法!你消停点!   杨暄板着脸,半晌才眨眨眼,给了他一个‘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的随意表情。   崔俣:……不管怎么说,杨暄算是安静下来,不再作妖了。   谢延给孙子训了话,就拍了拍身边坐着王山长,指着崔俣:“这样的好苗子,你也没兴趣?”   有知,有识,有眼界,不落锐气,却知度,知己,知谨慎,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将来只怕前途无限。这样的人才,这死老头还不流口水?他自己都心痒痒,迫不及待想试试这娃子本事了!   王山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哦。”   谢延:……   既然如此……谢延老头眉尾一扬,计上心来。   “小崔俣啊,爷爷托你个事行么?”   “谢爷爷请讲。”   这一老一小对面笑着,都笑容灿烂言语亲昵,仿佛他们真是失散多年的亲祖孙似的。   杨暄看的冷嗤一声,谢闻看的心生羡慕。   “我这位老朋友啊,哦,就是王山长,他打会走路起就天天抱着书不放,半辈子不是在看书著书写心得批注,就是带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可年纪越大,性子越古怪,几年前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关门谢客,不收学生教了,也不著书批注了,天天关在房里自己看书,可把我们这堆老头子急的……”   谢延一边说话,一边暗自观察老友神情,见老友没有拒绝的意思,心下更有底,笑眯眯看着崔俣:“我瞧着你是个聪明的,能不能刺激下我这老友,让他变正常一点?”   崔俣眨眨眼,什么样叫正常一点?   大概看出他疑惑,谢延便解释:“这老头没别的情绪,不会高兴,也不会不高兴,你要有本事让他哈哈大笑,或者勃然大怒,不管哪一条,只要让他情绪变化,我谢延,就承你一个人情,怎么样?”   崔俣目光陡转,激动非常。   这是来自谢家掌舵者的正式考验!   路上听到谢丛出身停车相救,江上最大力度保证其安全,住进谢家,献计谢闻帮老爷子讨回棋盘……百般思虑筹谋,终于等来了最想要的机会!   方才棋局一试只是稍做了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剖析也是小小表现,这一个考验要求,才是正戏!若能完成这件事,别的不消说,在谢延心里,自己地位一定大大提高,日后理想的相处模式可期!   可谢延既然敢提这个要求,这件事必然难度很大,也许很多人前赴后继也没成功……要不要答应?   崔俣表示,这是一道送分题,不答应的是傻瓜!   但是……给自己谋得更多好处,才是聪明人做法。   “若晚辈能成功,王山长,可否给予奖励?”   谢延戳了戳老友。   王山长这才从一如既往的石像姿态中脱出,然而也是稍稍动作,仍无多少生气:“这就开始了?”   谢延哈哈大笑:“小崔俣啊,你这招一点都不好使,他不会生气的!不过我帮他应下,你若真能成功,他也承你一个情!”   崔俣这才略羞涩的垂头:“晚辈也不是……”羞涩过后,他好奇的仔细观察了王山长一番,“真的什么方法都行?好的可以,坏的也没关系?气出好歹可怎么办?”   王山长眼皮一撂,不说话了。   谢延再次担任发言人:“你要能让他生气,也是大本事,到时咱们不但不怪你,还得赏你,你尽管放心大胆的来!”   崔俣微笑:“那晚辈就放肆了。”   “不过约定有时间限制,”谢延捋了捋胡子,仿佛漫不经心随口提起,“就在咱们谢家秋宴之前吧!秋宴一起,闻儿丛儿许都忙不过来,很需要帮扶呢。”   崔俣立刻领会其中深意,如若他能通过这次考验,谢延就会请他入主秋宴!而且不是以客人身份,是协办者!   长安谢家秋宴,举国闻名,平凡庶子连获得邀请贴的资格都没有,若他能入主……身份地位将拔高一大截!   他当时没有答应谢丛给邀请贴,就是因为他明白,小辈给的和长辈给的不一样,若能谋更好的,为什么不?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当然更得尽心尽力干!   直到一老一小两只狐狸来言去语定下‘约定’,房间气氛才恢复以往。也是到了这时,谢延才摆出长辈架式,认真地朝崔俣杨暄道谢,谢他们救助谢丛之恩。   崔俣杨暄对此当然客气应对。   再之后,就是告辞了。   期间谢嘉一直皱眉肃颜,端正安坐,直到二人要走,谢嘉才问杨暄:“你是谁家孩子?”   杨暄这次态度端正很多:“只是无名小子罢了,大人不必挂怀。”   ……   二人回到客院,崔俣问杨暄:“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脾气了?”   杨暄冷哼一声,没说话。   “谢大人兴许只是心中有事,一时迁怒。”   杨暄顺手把扑过到崔俣身上的小老虎扒下来,拎到自己腿上:“迁怒冲你,也是不对。”再有下回,他还要刺回去!心气上来,还要上手!   问不出更多,崔俣也没纠缠,他想着方才的事,眉心微蹙:“这位王山长,你听说过么?”   “观谢家俩老爷子的态度,他应该是出身琅琊王氏,如今于长安白马书院担任山长的王复。”杨暄一边说,一边捏着小老虎粉嫩嫩的爪,小老虎努力收着尖利指甲,敢怒不敢言,琉璃般的大眼睛巴巴望着崔俣,希望主人搭救,可惜……主人好像没看到它。   杨暄点了点它鼻头:“咱们很少来长安,个中内情不明,谢家又……”   “谢家老爷子又给我出这个难题,谢家上下肯定不会帮我,”崔俣接过杨暄的话,微笑,“怕是得出外打听。”   杨暄拨拉着小老虎:“用过饭就去?”   “好。”   ……   用过午饭,稍稍休息一会儿,重新收拾停当,杨暄就推着崔俣出门了。   对,推着。出门逛是很花力气的事,崔俣腿伤未好,平时小小锻炼还行,过了就不好了。   一路慢慢走,崔俣思绪一边发散。   不管什么时候,要干什么事,信息都很重要,信息渠道的搭建完善,是成功的必要因素之一。可惜他现在没钱没人,什么都搞不到。哪怕是有点钱呢,最起码初期可以买……他为会什么这么穷!   视线不经意瞟过杨暄,虽然形势不大好,但一国太子,手里有了小小势力,肯定是有点钱的……可惜,谋大事肯定远远不够,而且也不会给他。   崔俣长长叹了口气,前路漫漫而修远啊!   杨暄不理解崔俣为什么总是蹙眉沉思,像是心里装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每时每时刻都放不下,须得时时警醒时时惦记。他很不喜欢这样的崔俣,他喜欢好看兔子笑起来的样子,亮亮的,暖暖的,眼底倒映他身影的样子,简直能让人暖到心度。   是以,杨暄总会破坏崔俣的‘苦大仇深’,每当这种表情出现时,杨暄不是逗他就是气他,反正无论什么情绪都好,就不准这个样子。   这一次在外面,可以选择的花样更多。杨暄一次次指着街上新鲜东西给崔俣看。   卖花姑娘篮子里还带着露水气的菊花啊,小摊上造型拙扑,栩栩如生的糖人啊,精致的木雕刻件啊……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思绪一次次被打断,到后来难得成形,崔俣横着眼瞪罪魁祸首,满腔愤怒无处诉。糖人木雕新鲜玩意也就罢了,水灵的姑娘小伙他也不提,这是没话了怎么着,人家的酒幌子横匾子也值得品头论足?   他这汲汲营营是为了谁!能不能别多事找麻烦!   逛完一条街,崔俣无比心累。   不过当眼前出现一个‘范’字标记茶楼时,崔俣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好久没见过范灵修了……那孩子嘴里一堆八卦,没准可以给他带来不错的灵感!   遂他手一指,指着那间装修豪华非常上档次的茶楼:“去那里!”   杨暄一看就明白了崔俣在想什么:“范灵修不一定在。”   “没在就约嘛。”崔俣看看天色,一点也不着急。入长安城时就说好了,有空来约,范灵修再忙,知道他来这里,一定也会拨冗前来的。   就在杨暄推着崔俣走向茶楼时,旁边银楼二层窗户边,站着两个姑娘。   两个姑娘都很年轻,一个约十五六岁,一个略小两三岁。年长的姑娘容长脸,细眉杏眼,尖下巴,梳朝月髻,戴整副金镶红玉头面,身穿梅花纹纱袍,气质富贵疏艳;略小那个弯眉大眼,心形脸,梳双环髻,穿云纹绉纱袍,头面略少,也不是一套,站的比年长姑娘略远一步,眼珠转的很快,一看就很机灵。   “姐姐,那是……六哥么?”略小的姑娘犹豫的开启话题,声音还有点虚,好像不大敢提这个话题,又不能不提。   年长的姑娘嗤笑一声:“他算你哪门子的哥?不过是个庶子!”   “可我也是庶……”   “那烂泥扶不上墙上的东西偷跑回洛阳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你别裹乱!”年长姑娘嘴里硬气,话说的又快又重,不知道是想打消年轻姑娘的怀疑,还是她自己的,“咱们这次好不容易弄到秋宴请贴,你既得了我娘的话跟着我,就快点去选时兴首饰,别给我丢人!” 第37章 王山长其人   范灵修这日正好在茶楼办事。   范家产业众多,各行各业都有,几乎铺满整个长安城。做为正在被亲爹逼着历练的继承人,范灵修每天都很忙,很多事在家里不方便,城里各处蹿又累,干脆就指定了这家处在城中心,交通方便往哪都不远的地方会客,这些天经常过来,一坐就是一天,大部分不需要看现场的事,他都在这里谈。   正忙的脚打后脚勺,听到下人来报,一位姓崔的公子问他在不在。   “姓崔?”范灵修细长眼睛倏的睁大,“生脸,却知道这是咱家茶楼,问我在不在?”   下人一脸心有余悸:“是,头回来的客人,听口音不像本地的,进门就问少爷您在不在,说话很温柔,坐着轮椅,身后还有个年轻后生推着……那后生眼神很凶,轮椅上客人长的太好看小的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那后生像要把小的生吞活剥似的,太吓人了!”说着说着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眼睛里全是惊骇,“少爷,这两位不是过来寻仇的吧!”   “瞎想什么呢!那是少爷的朋友!”范灵修随手把帐本把来人脸上一拍,“该!叫你忘了规矩,一劲往客人脸上扫!”   下人哭丧着脸,十分委屈:“实不怪小的,那位公子长的实在……实在好看啊……”   范灵修没理他,颠颠的跑到镜子前整理仪容,还顺手捋了捋油光水滑的头发,确定没一丝不妥,立刻抬脚往外蹿:“少爷要会客,没大事不准过来打扰!”   “可是少……”下人话还没说完,房门已经拍在墙上又弹回去,范灵修身影已经风一样的消失了。   ……   二楼雅间景致不错,靠窗临街,随意望出去,便是怡人秋景,和人来人往充满烟火气的大街。当声音悠远,视野开阔时,人们总能感受出别样美感,似近又远,飘渺无形,仿佛触碰到尘封的记忆,仿佛预见到未来的美好,某一瞬的心情,温暖的想让人舒服叹息。   杨暄看着崔俣唇角浅浅笑意,今日第无次数伸手帮他理了理鬓边发丝,这样才对嘛。   好看的兔子就应该这样安静的满足着,笑着,让他也跟着心旷神怡。   范灵修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崔俣坐在轮椅上,安静微笑,侧颜如玉,美好的像画一样。站在他身侧的少年目光专注的看着他,轻轻帮他整理鬓角发丝——尽管崔俣光滑如缎的头发一根没乱。   初秋阳光极为灿烂,给二人渡上一层金边,似乎还带了炎夏遗留而来的温度,没来由的,让这气氛变的有些火热。   恍惚中,范灵修觉得,沙三的眼神似乎不仅专注,好像还有几分热烈?   “范灵修。”   察觉到有人进来,崔俣适时转身,微笑着和范灵修打招呼:“未曾相约,冒昧而来,是否打扰范兄了?”   哪怕早熟悉了崔俣的脸,这么突然对上还是太过惊艳,范灵修没出息的怔了怔,才掩饰性的假咳两声,潇洒挥袖:“少爷是谁,厉害着呢,再忙处理起来是一眨眼的事,怎么会打扰?咱们这过命的交情,还约什么约,你随时来,少爷随时举双手双脚欢迎!”   一边说话,范灵修一边走到桌前,皱眉叫人:“这茶怎么待客?把少爷房里的金骏眉拿出来,再让刘师傅做几样小点端过来!”   说完见下人一头雾水的委屈,立刻吩咐:“这两位是少爷好友,贵客,以后再来,全部比照此标准,懂了吗?”   下人点头如啄米,被崔俣笑容晃的满脑子浆糊,脚步发飘的出去了。   “今儿个怎么想起找我玩?是不是谢家住不惯?”范灵修偏回头,眼珠子转着,见缝插针的怂恿,“我早说了,谢家规矩大,住着拘束,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就搬到我家怎么样?我家可是……”   “我们只是出外逛,走累了碰巧到这里。”杨暄目光斜斜扫向范灵修,随时随地都试图把崔俣拐回家住,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崔俣亦微笑:“谢家很好,我与沙三只是闷了出来看看。谢丛要知道你随时随地不遗余力挖他墙角,一定会跟你急。”   见崔俣推了,杨暄才目光收回,十分满意。   范灵修某一瞬间微妙的察觉到一股不满敌意,转瞬即逝,快到他以为是错觉。他看看崔俣,再看看杨暄,确定没什么不对,方又笑了:“那书呆子抬杠能抬得过我?看我不欺负他。”   店里伙计手脚麻利的上了茶点,范灵修话题还在谢丛身上未去:“他说想请我去他家秋宴,我都没答应呢。”   崔俣伸手端茶盏,随口问道:“为什么不答应?”   不想茶盏被杨暄拎走。崔俣偏头看杨暄,一脸不解。   “他家秋宴是什么规格,我这样的商家去干什么,找瞧不起么?”范灵修自嘲的笑了一声。   见杨暄拎走崔俣的茶盏,将早早晾在窗边自己的端来,放在崔俣手心,说了句“烫”,范灵修眉眼微挑,面上一派意味深长:“先前谢书呆跟我说沙三伺候人本事见长,我还不信,现在看真是……啧啧。”   崔俣动作微顿。   杨暄却一脸平静,甚至微微牵起嘴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羡慕?可惜你爹娘没给你生一张好脸。”   崔俣:……   范灵修却颇有同感,哈哈大笑:“说的对!崔六这样的,值的任何人跪舔奉上忠心啊!”   杨暄又不高兴了,任何人跪舔?跪……舔……他犀利目光落到崔俣身上,必须得看好这只好看兔子!   崔俣不理解这两位的脑回路,索性不再想了,直奔主题,和范灵修打听王复其人:“我认识的朋友不多,只你最博闻广记,遂过来取取经。”   这小小马屁拍的范灵修相当舒服,根本不问崔俣为什么问王复,直接打了鸡血似的撸袖子:“那是!若论八卦消息,谁也没少爷厉害!崔六你想知道这人哪方面,少爷没有说不出的!”   又一个被崔俣糊弄的傻蛋。   杨暄翻了个白眼。   “什么都行,对这个人很好奇,你能想到的,都可以说一点。”崔俣指尖撑着下巴,慢慢啜着茶,笑颜融在窗外秋景里,就是一幅画。   范灵修眨眨眼,嘿嘿笑了两声回神,才脆声说起来。   世家多人才,琅琊王氏尤甚,出了很多惊才绝艳之辈,这王复,就是其中之一。   正如谢延所言,王复自小就展现出惊人天赋,会走路就捧着本书看了,这个习惯从三岁开始,一直保持到现在。他的生活中仿佛只有书,其它一切毫不重要,他甚至没有娶妻生子,连到白马书院,起初也是因为这个地方传自前朝,藏书颇丰。   王复年轻时除好读书外,还好与人品评清谈,嘴皮子很厉害,除此之外就是著书批注,教育弟子。从先生到山长,王复初心始终不变,各圈子里留下不少美谈……   而且他很有原则,只爱书,爱知识,不愿涉政。当今圣上曾数次请他入朝观政,他都没答应,请其教导越王,他也不应,连贵妃亲拜相请,他都敢直接拒绝。   范灵修说到这里无不叹息点评:“得亏他有个好出身,若非琅琊王氏这座大山护着,他不可能活的这么自在。”   他边回想边说,王复性格并非一直像现在这样,不悲不喜不怒不乐像块石头,他以前待人温和,遇事从容,看到喜欢的也会赞,高兴的也会笑,不开心也会生气,这样的大变,算着……是五年前开始的。   “五年前……出了什么事?”崔俣指尖下意识轻敲桌面,眉心微蹙。   “这倒不知道,”范灵修仿佛也觉得很奇怪,“从未听说过半点相关消息。”   崔俣视线微微下移,落在茶盏之上,袅袅白烟迷蒙,掩住眸底思绪。   “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件事。”范灵修突然轻拍桌面,两眼睁大,好像想起了什么。   “什么事?”   “五年前冬日,王山长转变前昔,发了好大一场脾气,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   范灵修形容了下王复那场怒气,不知道从何而起,哪个点戳到他,他气的特别厉害,都快过年了,独自住在白马书院的山上,不吃不喝,也不下山。眼看着大雪封山,下人们担心,想唤他出房门,他直接动手把人推走,还砸了一屋子东西。   这对于世家出身,性命温和一面颇多的山长王复来说,非常难见,把一众人吓的不轻。   “我要说的,却是其后某日……”范灵修压低了声音。   隆冬时节,正是商家各种年底盘点结算的时候,范灵修将将十一,还是个孩子,却已经被他爹拎着耳朵大力培养了。远处不消说,肯定不行,但是长安周边,他爹没放过他,拎着他走了一圈。   那段日子,盘帐,结算,给各种关系脉络过年礼,样样都是事,忙的团团转,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撞上连天大雪。父子俩没办法,只得带着近身随从,在深山庙里借住几日。   就在这里,没事贪玩四处跑的熊孩子碰到了王复。   “那时大师们刚做完晚课,有一间禅房亮着灯,是早前大人们叮嘱不能接近的地方。我好奇嘛,当时四周又没别人,我就悄悄过去看了一眼。”   范灵修修长眉毛高高扬起,声音神神秘秘:“我看到了一个头上有九个戒疤,耳垂特别长的老和尚。老和尚闭着眼睛敲着木鱼,王山长跪在他身侧的禅垫上,表情……怎么说,我形容不上来,就好像特别特别空,什么都看不到似的。”   “老和尚念了几段经,大多我不记得,只记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还说什么‘红尘多难,莫过执着,人有生死,灯有明灭……’,气氛特别特别沉。”   崔俣眸色微转:“是谁死了么?”   “我也纳闷啊,”范灵修摊手,“可当时各方消息都很透明,并没有谁死,王复的家人朋友,连近身下人都好好的,活蹦乱跳。后来人们大多传言,王复之转变,是读书读迷怔了。”   崔俣摇头,不可能。王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特别打击他的事,这件事甚至稍稍动摇了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所以才有此转变。   他心有所感,只要找到这个点,这个考验他一定能过!   “那什么,我这些话,可从没与外人提过,崔六你可得给我保密啊。”范灵修巴巴看着崔俣,视线又若有似无的瞟了瞟杨暄。   崔俣微笑道:“自然。”   杨暄则回了一个凶巴巴的眼神:竟敢怀疑他的操守?   范灵修装糊涂,嘿嘿的陪笑。   一个瞬间,崔俣心中已经转过无数个主意:“范兄在长安长大,对王山长收过的弟子可熟悉?尤其是一些略有名气,才华横溢的?”   “当然,但凡有点名气的,我都知道!比如说费延,刘时,李得风……”范灵修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如数家珍。   崔俣心内默默记着。   能影响王复的人,除了家人,大概就是曾经教过的弟子了。他转变那么大,周边家人,朋友,甚至下人都没有异样,会不会是哪个学生?   学生长大后有自己的事要做,自己的理解要实现,并非时时跟着师父,一时间联想不到一块,打听不到消息很正常。   如果王复真是因为这个理由转变,那么这个弟子一定也不同寻常,不管哪方面引王复惦记,此子定不是庸才。   ……   范灵修把肚子里的货倒完,整整灌了两杯水,才长出一口气:“你要想了解王山长更多,可以找间说书馆子,好多故事呢!”   “好多故事?”崔俣忍不住轻笑,看来王山长在民间声望甚高。   “是啊,”范灵修托着下巴,漫长漫长的叹了口气,“说起这个我就发愁,崔六你不知道,这位王山长著的书卖的有多好,只要他写的,不,别说写,只要他有过批注,出来立刻疯抢啊!我家头年没看好市场,印了一批书,现在还在库房呆着呢,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卖出去!”   “总会卖出去的,少年,努力吧。”崔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那今日就到此,我与沙三告辞了?”   范灵修立刻翻手拉住崔俣胳膊,皱着眉眼:“这怎么行!你俩好不容易找我一趟,怎么能连顿饭都不吃?不能走,谁都别走,一会儿我带你们吃好吃的!”   “你确定?”崔俣偏头,下巴遥遥一指,指向窗外某面色焦急,在他们门外不停转来转去的中年汉子,“他可是一盏茶前就来了,不去处理么?”   范灵修撇撇嘴,轻啧一声,满是不愉。   这雅间临街,却不只临街一扇窗子,内侧靠近门外楼梯附近也有小窗。因天气不冷不热正好,他们又没说什么机密之事,就没把小窗关上,谁知竟遇到下人找来!   这人也是没眼色人,他已经吩咐没大事不许打扰,还尽量装做看不到了,这人也不知道走,一劲戳在那,这下倒好,给崔俣看到了!崔俣那聪明劲,恨不得长颗七窍玲珑心,怎么会瞧不出来?   “好了,别别扭,先去处理事,咱们时间还多,改天再约吃饭。”崔俣温声劝范灵修。   范灵修最不喜欢不确定的‘改天’,顺口道:“那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崔俣想了想反正没事,笑着应道:“好啊。”   杨暄力道非常猛的扯下范灵修拽着崔俣的手,目光幽暗:“明晚见。”   范灵修摸了摸生疼的爪子,眉梢高高挑起,看看崔俣,再看看杨暄,慢慢的,一脸意味深长:“那……我就不送了?沙三好好照顾崔六呀。”   “不用。”这是崔俣说的。   “要你操心。”这是杨暄。   当然,做为主人,范灵修还是把人送下了楼的。远远看着二人走远,身影似乎融在一处,范灵修唇角勾起,‘噗’的一声没憋住,笑的张牙舞爪花枝招展。   跑堂的被他吓一跳,嗖一声蹿后两步,颤声唤:“少……少爷?”这是吃错东西了,还是抽羊癫风?   范灵修回过头时,已经揉好脸收了笑,表情严肃精明犀利一如既往:“出什么事了?”   刚刚是错觉?跑堂拍拍心有余悸的胸口,指着一边:“好像是……粮店出事了。”   ……   崔俣和杨暄回到谢家后,并没有四处打探有关王复的消息,只带着之前谢闻的承诺,请见谢府收藏的历年邸报。   谢家有专门收藏放置邸报的厢房,一排五大敞间,其中两间已塞的满满,空余地方不大,只中间一张案几,艰难得容两人对坐。   崔俣与杨暄也不在意,给烛火套上罩子,慢慢看了起来。自天边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到弯月初起,月上中天……一直没出来。   烛光在眸底跳跃,字迹在指尖沉浮,月光一点点移进窗槅,又一点点移远,房间内安静无比,仿佛只能听到纸张轻碰,和对坐彼此的呼吸声。   手边邸报一打打增加,崔俣眼睛也越来越亮,他知道了!   这个约定,他一定能赢!   可聪明的人,总不满足于一石一鸟,有顺便的事可以做成!   崔俣指尖轻捻,目光闪动,倾刻间,就有了主意。   ……   第二日,申时末刻。   范灵修在约定之地等待崔俣杨暄前来,远远看到二人影子,就跑到门口迎接:“哈哈终于来啦!今儿个我保证没不长眼的过来烦,咱们可以放开肚子大吃大喝,一醉方休!”   杨暄斜了他一眼,目光里好像挟了刀片,刮的人头皮疼:“崔俣伤没好,不喝酒。”   范灵修:……   他正牙酸的郁闷,就听崔俣给他带来一个大惊喜。   崔俣眉眼弯弯,笑容谦雅,公子如玉,说了句好像与谪仙气质不怎么合,却相当让他鸡血的话:“范兄,想不想赚钱?” 第38章 碰瓷计走起   出身商家,赚钱两个字简直天生刻在骨血里,范灵修一听到就两眼放光:“怎么说!”   其实他两只爪子也蠢蠢欲动的想往崔俣肩膀上扒,也许是注意到了杨暄‘特别犀利’的视线,也许是昨天留下的习惯,他下意识停住了。   杨暄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孺子可教。   他大大方牵起崔俣的手,扶着崔俣的腰缓步往里走:“先进去再说。”   范灵修看着两人自然而然的亲密姿态,眼睛倏的瞪大,不过也只是瞬间,就重新眉眼飞扬起来,笑的特别有深意:“嘿嘿嘿……”   崔俣却没懂。实在是近日来一直受杨暄近身照顾,不管身体还是思绪都习惯了,而且杨暄年纪太小,才十三岁,个子还没他高……他根本不可能往别的地方想。   见范灵修笑容诡异暧昧,磨磨蹭蹭的没动,他还有些纳闷:“范兄?”   范灵修这才揉揉脸,拉回远到天边的思绪,重新摆正东道主身份,殷勤热情的引崔俣杨暄入内落座。   饭桌上谈事是有套路的,不可能一上来就进正题,炒热气氛拉近关系称兄道弟酒酣耳热才好说话。今日入座的是好朋友,不是什么需要巧妙周旋提高心思对付的生意伙伴,范灵修本不需要如此,可觑着杨暄脸色,他还是收起满心好奇,没再提这个话题,只连声劝崔俣吃菜,妙语连珠的跟他八卦各种与桌上菜品相关的小故事,说此间席面如何如何与众不同,不吃多,不吃好实乃浪费。   杨暄再次表示满意。范灵修年纪虽小,眼色倒不缺……崔俣昨晚忙了整整一夜,觉没怎么睡,饭也没好好吃,现在正经该吃点东西,旁的事都不急,皆可延后。   范灵修不高兴时会有些小脾气,可他高兴时,一张嘴能翻出花来,绝对能哄的任何人找不着北。再加上他气质不俗,细眉细眼白净精致,眼神清亮笑容真挚,虽好走富贵风把自己打扮的相当华丽,其实身上并没有世人固有的商人满身铜臭痕迹,反倒像哪个高门大户的活泼公子。   崔俣病未全好,酒当然是不能喝的,只一一品尝着面前菜式。也许是身体近好,久违的胃口重来,他眉梢带笑,吃的很开心。   杨暄见状,伸长胳膊把远处的菜也一一夹来,布到他碟盘。他吃的开心,就再夹,不喜欢,就弃之不再碰。   范灵修直当眼瞎了没看到,幽幽看着空空的酒杯:“这要有点酒就好了……”   “范兄可自饮。”崔俣一点也不介意。   范灵修叹气:“还是算了。谢家秋宴在即,附近哪还有好酒,都送过去排队了。”   “谢家秋宴做的很成功。”   “是啊,让人心向往之!”范灵修暗挫挫想,内里多少商机啊,世家的败家子们偏看不到,姿态那叫一个鼻孔朝天,还大把往里扔银子!   ……   崔俣吃的差不多,重提前事:“昨日范兄说,家中有很多印书未卖?”   范灵修眼睛刷的亮了:“是!”所以要用这些赚钱吗?   “有多少?”   “五间仓房,全装满了。”   “五间啊……”   “……是。”范灵修声音有点虚。   “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范灵修面对着烛光跳跃下更加明润俊美,颇为动人的脸,不觉走了神,声音也不由自主有些紧:“呃……啥?”   “帮你卖书,”崔俣眼梢微翘,更显的面目生动,诱人的很,“不保证卖完,但大赚一笔没问题,范兄想要么?”   “要……要!要!”面对这样一张脸,谁能说出否定的话!   突然面前一闪,杨暄后脑勺突兀插过来,挡住范灵修视线。   范灵修:……   面对着崔俣颇为不自觉,生动勾人的脸,杨暄舌尖舔过唇角,轻轻叹气。他先是伸手撩开崔俣鬓角一缕发丝,再轻轻碰了碰崔俣的脸,手指抚过他唇侧。   崔俣满脸不解。   杨暄晃了晃手指间酱汁,神色很是平静肃穆。   崔俣恍然大悟:“多谢。”   “不用。”杨暄见崔俣表情没那么亮了,方才退开,作势擦了擦了手指,好像想起自查自己是不是嘴角也有酱汁,他手指缓缓的,慢慢的抬起,蹭过自己嘴唇。   锋利眼神却直直盯着范灵修。   似有警告,似有威胁。   范灵修:……他只是一时被晃花了眼,真的!并不敢对崔六起什么心思!   闭了闭眼,深呼吸几口,范灵修逼迫自己调整情绪。   杨暄此时从容插话:“我们可不是白帮。”   范灵修很懂:“那当然!”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就算崔俣不提,他自己也要说的!   崔俣撞了杨暄一下,似乎嫌他说话太直,不过话已出口……崔俣微笑看着范灵修,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不瞒范兄,我最近的确头手紧,如若我能帮忙,能否分几分利?”   范灵修:“那些书卖不出去净占地方,我爹都想一把火烧了,你能帮我处理掉,钱全给你都行!”   崔俣:“这可不行,毕竟是你家东西。”   范灵修:“那这样,除了我家下的本钱,其它全给你!”   崔俣:“你若坚持如此,今日就到此——”   “别,别呀!”范灵修长叹口气,十分挫败,“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钱还往外推,这样,五五,咱俩一人一半,总行了吧!”   他瞪出非常凶猛的眼神,表示不能再退。   他是真的想交好崔俣这个朋友的,舍些银钱于他无关痛痒,若能帮扶崔俣更是好上加好……崔俣这样的人,将来必成大器,只是因为太年轻,才没钱没势,很快,他就会不缺钱缺人甚至不缺朋友,到时再想表现就难了!   崔俣:“除却你家印书及仓房保管所有成本后,你与我五五分。”   “成交!”范灵修与崔俣击掌,眼睛放光,然后侧身凑近,声音低下来,“咱们要怎么做?”   崔俣眼角带笑,让范灵修附耳过来,手轻覆唇侧,低声说了些话。   范灵修眼睛更亮了:“真能行?”   崔俣笑容自信:“十之八九。”   “不会有问题?”   “有事我扛着。”   范灵修最后一拍大腿:“干了!”   “走,我先去看一眼你那几库书,”崔俣反正也吃饱喝足了,“明天你就能干活了。”   范灵修对于赚钱的事一向积极:“好!”   杨暄……杨暄不置可否,反正崔俣到哪,他就到哪。这些天来被崔俣调教的也尽够了,崔俣让他暂时低调不要动,他就最好别动,否则崔俣有的是方法收拾他……也不知道这人脑子怎么长的!   他任劳任怨的扶崔俣上马车,还帮崔俣提袍角别绊倒。   范灵修……继续假装没看到。   藏书仓房离这里不远,马车行一刻钟就到。   范灵修叫人打开仓房门,带崔俣杨暄进去。崔俣坐到内里唯一的矮凳上,请范灵修帮他把不同名字的书分别拿一本给他看。   杨暄嫌范灵修动作不精准,总是时不时碰到崔俣手啊袖子的,干脆推开他,亲自上阵。   崔俣有些奇怪的扫了杨暄一眼,不过杨暄体力好,也会武,一些放置比较高的书,他拿的很轻松,的确比范灵修效率高……也就不想了。   五仓书看着很多,但大多名字内容相同,崔俣没一会儿就翻完了,暗自点头,内容还成,挺合适这次的事。他从中取出六本,分成三排,手指依次点过去:“一、二、三,记住了么?”   范灵修很懂,笑的相当有深意:“放心吧!”   许是坐久了起来太猛,许是今日劳神多了太累,事情办完,崔俣起身告辞时身体晃了晃。   杨暄皱着眉,懒的听他和范灵修话别,直接把他打横抱起,带上马车。   范灵修:……好吧他瞎了就是没看到!   这些天又是重病又是坐轮椅,崔俣早习惯了被杨暄抱来抱去,轻轻动了动腰调整姿势,一如既往的纳闷,明明个子没他高,怎么力气就这么大,抱他无压力?   杨暄捏了把他的腰,警告:“别乱动,否则——”   崔俣忍不住发笑。这辈子见面杨暄太小,毛没长齐的熊孩子一个,根本没到开窍年纪,也不可能再对他一见钟情,他们两个,以后不会有任何暧昧,前因纠扯,没准能成就君臣相得美名,怎么想都十分美好。已试探数次,他相信杨暄不会害他,当然也不会怕这似有似无的威胁。   “就把你扔了!”   看,果然,到底年纪小,还是心软啊。   崔俣靠在杨暄肩头,看着月光透过树梢落下,突然觉得,这孩子的肩背好像正一点点宽厚起来,慢慢的,有了前世模样。   风疏夜静,梆子悠远。   他闻到了桂花香气,馥郁绵长。   ……   第二日,居于白马书院的王复山长,迎来了特殊的客人。下人禀报,说一个少年捧书而来,欲请教学问。   王复自然是不见的。到了今时今日地位名望,这样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尤其在他不教书不收弟子之后……他淡淡递过一个眼色,下人就明白了。   然而……到了中午,下人来报,人还没走。到了晚上,下人来报,人仍然没走。   王复心如磐石,淡定翻着手里书页:“天黑就走了。”人总要吃饭睡觉的。   可惜他低估了范灵修少爷。   范少爷就是不走,反正不缺银子,哪怕守在王复家门房,换点吃喝也是容易的。范少爷在成长路上被亲爹虐着拔苗助长,虽喜欢华丽光鲜,苦也是吃过不少的,天黑了入夜,他仍然不走,花大钱同门房置了被褥,直接就在门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下人苦着脸来找王复,实在没见过这样的,说见不到山长,死也不走啊!   王复仍然板着脸:“赶出去。他难道还露宿街头不成?”   “可是咱们王家待客没这规矩,太粗暴是不是……”   “赶出去。”   主子下令,下人不敢不从,虽然略心疼这长相喜庆,弯弯眼带笑,还好学至此的少年,也不得不将人请出去。   然后发现……这少年还真露宿了!他在王复家门外搭了个简单帐篷,说除非得山长一句话,否则就是不走!   下人颤微微的来找王复:“这影响是不是不大好……老爷您是做学问的,人家只是好学……”   王复皱眉,觉得也是有点不合适,时间长了会有人指指点点的。   他索性命下人收拾东西,出了门。   他不在家,总行了吧!   谁知这少年竟像有狗鼻子,不管他到哪,少年都能闻着味找去!   他到茶馆喝茶听书,少年找去,举着书在窗边看他求指点;他去古刹找老友下棋,少年找去,蹲在远处大石边举着书求指点;他去别人家做客,少年竟然跟着登堂入室求指点!   如果主人家不让进,他也不急,蹲门外等着,王复乘马车离开时,他骑马跟着,举着书在车窗外求指点!   一时间,不管王复走到哪,都能看到这个少年。不管是坐是走,只要四下一望,肯定能看到少年身影,或是骑着马,或是蹲窗户边,或是窝树上,或是扒着墙头……   到处都是少年举着书的瘦长手指,求知似渴的清亮眼睛。   王复被缠的实在没办法。   他并非没被人缠过,但一般缠他的都是读书人,哪怕再粘,行为也是有底限的,要脸的,断不会做出这种事,王复觉得,他要坚持不给机会,没准哪天坐马桶上时,抬头都能看到这少年的脸!   少年身份不难打听,商者出身,长安富户。商者贱,王复对商人并没有好印象,但他对每一个诚心读书的人,都不忍心生轻贱。   这人求知心实在太强,心志太坚定,赶不走踢不走,还能神通广大探到他行踪……王复无法,最后只得找过去,皱着眉:“你想怎样?老夫不收弟子,也不会再教人,你就是赖死在这里,也没用。”   范灵修眉眼一弯,露出小虎牙,笑容灿烂:“晚辈不敢肖想山长为师,只是近来看到此书——”他将书递过去,“山长觉得如何,适合晚辈读么?”   王复接过书。   范灵修脸微红:“晚辈读书不多,但向学之心从未灭,苦无师长指导,不知哪些书适合。”   王复翻了翻:“这书还可以,不过只是些杂学,你若真心向学,可先熟读四书五经。”   得他一句话,范灵修眼睛大亮:“多谢山长!”   然后的确说话算话,见过王复,得了一句话,范少爷就不再纠缠,转身走了。   王复捋着胡子皱着眉,看了少年活泼远去的身影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   范灵修胜利归来,立刻叫人把仓房里的书搬出来,放在长安最大最好的店里,最醒目的位置,旁边和门外都挂出大大的牌子:王山长赞不绝口的好书!   长安城街市繁华,游人如织,如此新鲜的牌子一挂出去,很快就有人来问:“是那个白马书院的王山长么?”   伙计挺直腰背,底气这叫一个足:“自然!咱们长安地界,除了那位还有谁配叫王山长!”   “真是王山长评价不错的书?”   “我家少爷亲得的话,怎会有假!”   很快,陆陆续续有人进门,生意特别好。等第二天名声传出去,更多的人蜂拥而至,尤其读书人,呼朋唤友来买,气势那叫一个足。   可不得足?王山长都多久没露面了,别说收弟子,这两年都没有著书没有做批注的本子外传,众多读书人想求指点苦无门路,现下有王山长绝口称赞的书,怎么可以不买?   买!砸锅卖铁也要买!   人群背后,范灵修看着一把把流入柜台的钱,手里金算盘不停打着,笑的见牙不见眼。   足足卖出一仓房的书,客人渐渐少了,范灵修摩拳擦掌,冲着对面二楼喝茶的崔俣远远挥了挥手。   崔俣淡定的朝他伸了两根手指。   范灵修再次挥手,表示明白!   第二轮攻击开始!   范灵修带上崔俣挑出的第二批次的书,再次踏上征程,找王复去了。   范家打着王山长旗号卖了几天书,众人疯抢,同在长安城,王复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关注,下人也要告诉他。遂这一次范灵修过来,待遇十分不好,上次对他亲切的下人们全部变了脸色,连赏钱都不接,同仇敌忾的瞪他。   范灵修也不介意,仍然笑容灿烂:“劳烦通报,我想求见王山长。”   门房根本没往里传话,直到王复要出门,才自己看到了范灵修。   看看左右人表情,王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王山长,您看这本书——”   范灵修话还没说完,王复就抬手阻了他:“这书不怎么样。”说完就看着面前少年表情。   商家子故意做计,借他名义揽钱,他肯定不会高兴,并深感憋屈。但此子虽有夸张,赞好的话却是他自己说的,他自己中了计,反驳也不占理。但是此事必须适可而止,他不会再让此子如此挣钱!   他以为少年会难过失望,谁知少年只是轻叹口气,就不再纠缠,转身走了。   ……   当天下午,范家位于长安城中心,最大最豪华的店里,再次搬来一批书,并挂出牌子:王山长大力批判,不与苟同的书!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反省中):因为吃顿饭而已不需要走路所以没用轮椅,我是不是错了?   太子(托腮抛媚眼):那里的毛有没有长齐……美人要不要亲自看看?孤可以脱裤子。   范灵修(举起了火把):哟哟切克闹,秀恩爱的架起烧,烧烧烧!   小老虎(怒):喵嗷——这一章仍然没虎大王!你们再这样会失去虎大王的知道吗!!! 第39章 就问你气不气   牌子一挂出去,想也知道会有什么效果。   有上次狂卖波打底,范灵修这家店本来就人流量大涨,疯抢来的不要太快!货架上刚刚摆好不久的书很快卖完,伙计们吭哧吭哧从箱子里抱新的出来,还没来得及往货架上铺呢,新一波的客人又到了!掌柜干脆让伙计把书箱子搬到柜台边,直接就着箱子卖!   然而这样也还挡不住人民大众的热情,一箱一箱书很快见了底。掌柜最后只得抹着汗哑着嗓子招呼伙计赶紧套车去仓房取货,不然就接不上了!   那五大仓房书特别多,书名也远不只崔俣挑出的六本,剩下的不能打王山长牌子,范灵修便照崔俣建议,分门别类的放到一边,售价定低些,让客人自行选取,并附一定金额满减赠品折扣。   他们这一手促成的大多是冲动消费,冲动消费时少有理智,不管图方便还是顺手,抑或是带着‘能卖王山长口评的书店里其它书一定也不错’的念头,多多少少总会逛一逛看一看,再加上店里‘丧心病狂’的各种组合折扣,只要不是太差钱的,基本都会带一点。   场面火热,不管伙计还是客人,人人都很激动,范灵修又是做生意个中好手,时不时断个一刻钟小半时辰的货饥饿营销……一来二去,五大仓书,竟迅速清了一半出去!   崔俣带着小老虎,和杨暄一起坐在对面二楼靠窗雅座,看着店铺深处某人笑的见牙不见眼,算盘珠子拨的手指都快飞起来了……不由跟着微微一笑,大怀安慰。   小老虎今天终于能跟着主人出来浪,一直十分兴奋,趴在崔俣膝盖上半刻也不消停,一会儿舔咬崔俣的手指头玩,一会儿把崔俣当树从下往上再从上往下爬,一会儿把崔俣被风吹动的袖角当猎物扑,一会儿又要崔俣伺候它喝水……又是谄媚又是撒娇,“喵嗷喵嗷”叫的那叫一个销魂。   杨暄锋利目光一下下刮过它,犀利程度可止小儿夜啼。   小老虎却一点也不怕,调过屁股对着杨暄,全当看不见!   相处日久,精明的小东西已经慢慢明白家里最大的是谁,这个凶巴巴的恶人虽然很可怕,但他怕美人主人!只要美美哒主人高兴,他就不敢欺负虎大王!哼哼!   杨暄目光再一次瞟过小老虎,随意拉着话头:“此次……范灵修好像很辛苦。”   可不是辛苦?崔俣想着范灵修死皮赖脸干的事,忍不住轻笑,不过杨暄想说的大概不是这个:“你觉得很奇怪?范灵修明明可以派人去,为什么非要自己上?”   杨暄略颌首,的确有点意外。难道不应该用最少的力量做最多的事?范灵修还那么忙,是不是有点浪费时间精力了?   崔俣却评价道:“范灵修很聪明。”   “从他谈吐气质,你能看出来,他读过书,肚子里有东西。可因为出身限制,他再聪明都不可能走仕途……他有想法,有勇气,也不失思考。我救他,他感激我是真,想更多表现交好我,维持好这段关系,却是因为他认为我心善多慧,前途无限。”   这个人,远不只是面上表现出的中二直率,他还很聪明,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提的主意,他赞同并看好,还不怕丢脸不畏失败亲自上阵试,是对我的特殊信赖——只对我有,不设防不提问十成十的依赖。”以后他再想到什么计划想找人去做,恐怕第一个就会想到范灵修。   崔俣捏着小老虎粉嫩嫩肉爪,目光柔和:“王山长是个了不起的人,不说在长安,哪怕在洛阳,在天下,都有不错的名誉口碑。不管以什么方式,范灵修的名字能和王山长绑在一起出现,就是莫大的收获。”   “沙三,你考虑的不错,独独忘了范灵修的身份。”   杨暄默然。   的确,他忘了范灵修乃商者。商人看似光鲜,大把的银钱大把的富贵,实则最被世人轻视。赚一把钱不知道走多少关系门路,心思随时转着,很多时候走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谨慎的早死了。   范灵修需要人脉,需要强力靠山,也得随时随刻展现自己,让别人知道他有怎样的本事手腕。他亲自做这件事,看似浪费时间,实则有更多隐形收获。   “只是有些事……看透不说破。范灵修真心想交我这个朋友,我自然也真心回馈,没准一不小心就成挚友了呢!”崔俣说着抱起小老虎,顶了顶它额头,“是不是呀小阿丑?”   “喵嗷——”小老虎欢快的撒了娇,热情的舔崔俣鼻头。   杨暄视线落在小老虎身上,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人都是喜欢交朋友的,哪怕成长环境不好,也渴望有三五好友知己,什么话都能随便说,什么苦随便诉,可以无理由的为对方挺身而出,两肋插刀。崔俣他……一直都这么审慎么?   面前每出现一个人,先提防,观察,审视,分析个一清二楚,再决定放多少真心进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能敞开心扉,没心没肺的向往接受生命的美好?   他是不是都不会轻易喝醉,逼着自己随时随地绷紧,不能随意失去理智?   倒不是觉得范灵修太好,杨暄心里,谁都不如他完美,最合适和崔俣一处。只是这份心情……让他有些难安,也有些感同身受。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可世上这样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好看兔子应该拥有更多。   崔俣并不知道瞬间深沉下来的熊孩子思绪奔哪里了,以为这人还在想范灵修的事,也不打扰,顾自和小老虎玩的开心。   玩够了,他托腮看着楼下‘大开大合’的卖场气势,语音喃喃:“该找个人去看着王山长了,一把年纪了,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   王山长的确很不高兴,听到下人传来消息,他‘老而弥坚’的捏碎了一个精致茶盅。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不过是小人把戏,闹不出什么大事,一阵风而已,只要过了就好,一点也不值得他气。   闻风而来的谢延正好推门而入,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哟王老头子,生气了吧!”   王山长白了他一眼:“没有。”   谢延捋着白胡子围着他转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生气了。”   “没有。”   “生气了!”   “没有。”   二人对视,大眼瞪小眼半天,谢延退了,心说老夫且饶你这一回:“这还不值得生气?”   王山长紧紧绷着脸:“狗皮膏药而已!”   “你肯定不会为这种人生气?”   “这种人如何值得生气!”王山长瞪他,“那崔姓后生想出这种方法,也是小人一个!不,狡人!”   “好啊,”谢延顾自捋着胡子坐在一边,笑的眼角褶子挤成一团,“老夫就陪你看着,看这‘狡人’还有没有后招。”   崔俣当然是有后招的。   卖了三仓多书出去后,范灵修再一次捧着书找到王复。王复这次连话都没跟他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范灵修一如既往笑呵呵,没半点不愿意不高兴,也没追过来,转个身,又回去了。   当日范家店子重新挂出新的牌子:王山长也难以评价之书,是深?是浅?是妙?是怪?等你观后评说!即将售罄,欲购从速!   用词更加煽动。   早就关注店子的客人们几乎立刻流水似的袭来,风度不要了,帽子被掀,腰带被扯,鞋子被踩都顾不得了,生怕抢不到,远远就举高手,扯着嗓子喊:“我要一本!不,三本!”   ……   范灵修看着面前盛况,想了想,觉得那几仓房书卖完一点问题都没有。借着这股风声,他甚至还可以再印点,一定亏不了!   心中打算转了几圈,他笑眯眯收起金算盘,踱着方步离开铺子,走到对面茶楼,找崔俣去了。   “卖的可好?”崔俣捏着小老虎的爪子和他打招呼。   范灵修上前和小老虎击了个爪:忍不住大笑,“何止好啊,简直太好了!”   “能卖完么?”   “完全没问题!”   “……嗯。”   “崔六啊,你可真厉害,你说你这主意想的,怎么我之前就没想到呢!”范灵修夸完崔俣,又和杨暄打招呼,“沙表弟今儿个又陪崔六过来啦?昨儿个你没来我还猜呢,什么事能让你舍得放下崔六不照顾……”   杨暄一个眼刀过来,范灵修顿时一怔,后面调侃的话都忘了说。   崔俣拎着茶盏,轻咳两声:“范兄别理他,给我训了一顿,闹别扭呢。”   杨暄目光转身崔俣,目光从危险凶狠,变成控诉恼怒,似乎还透着点委屈。   崔俣斜了他一眼,眼梢低垂,眸底似有清冽波光荡开:怎么,我说错了?   杨暄视线移开,改盯着小老虎了。   因近期情势不明,崔俣要求杨暄暂时不准去外面晃,夜里也不可以,先静待之前布局结果。杨暄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忘,趁着崔俣睡着不知道,又溜出去了,被小老虎……成功逮到。小老虎撒着娇一通叫闹,崔俣醒了,当然也就知道了……   杨暄身上仍然带着河水里独有的特殊腥气,崔俣知道是为什么,可……杨暄真的不宜外出。   崔俣心情很不好,杨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因此二人间气氛很是沉郁。   范灵修只得安慰:“沙表弟你可千万别多心,崔兄哪怕训你,也是为你好的。”   杨暄拿眼角睨他:用得着你说!   范灵修摸摸鼻子,感觉这两人的事他还是不要掺和的好,干脆说起正事:“书卖的这么好,必须设宴请客,崔六你说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我都给你搞来!这回我再叫上谢丛,咱们好好耍一耍!”   崔俣看着楼下卖书盛况,笑了:“饭可以吃,不过不急,我得先去办件事。”   “好啊,等着你,我先去把席面订上,正好你回来吃!”   “恐怕今日不行,”崔俣慢慢顺着小老虎的毛,目光悠远,“这件事……我不确定短时间能不能办好。”   范灵修愣了愣,继而改口:“那行,你办好了给个话,咱们再聚!”   “好。”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崔俣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辞。之后范灵修回店里继续乐呵呵的卖书,崔俣则带着杨暄小老虎……上山。目的地:白马书院旁边,王山长暂居之所。   白马书院建在华南山南侧缓坡,近半山腰的位置,空气清爽,景色怡人,又远离闹市,相当安静。南坡向阳,可观旭日东升,紫气蒸腾,人站于大石之上,视野无尽开阔,仿佛胸襟都能跟着放开,豪气顿生,非常适合读书人。   更巧的是这个坡非常非常缓,如果不是走起来会累,视野渐渐不同,人们都不大会注意到自己在上坡……   崔俣这次没用轮椅,坐的马车,无奈王山长此人比较有性格,专门辟出居住的院子离书院还有一截,路还不怎么好走,有那么一段,马车但凡宽一点,都过不去。   崔俣因为没有经验,败在了这里。末了只好请车夫停远,腿着过去。   因腿半残着,走两步就坚持不住,只得请杨暄帮忙搀扶。   杨暄倒是没意见,有力的臂膀直接架起了崔俣身体,崔俣……崔俣只得从了,心内叹气,昨夜的架,怕是吵不成了。   两人谁都没说话,静静走到王山长院门前,就听到里面‘哗啦哗啦’不知道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伴着瓷器落地的脆响,以及王山长宛若洪钟的怒吼:“他们倒是敢!”   被这声音一激,两人不由自主对视。   成了!真的生气了!   崔俣眸底波光闪耀,显然有点激动,杨暄也唇角轻扬,狭长双眸墨色更深,彼此瞳孔内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因距离很近,因外界刺激对视一眼便罢,久了……好像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喵嗷——”还是小老虎懂主人心思,适时发声提醒:怎么不动啦?   杨暄视线下移,盯着小老虎:怎么哪都有你!   小老虎舔舔爪子,调转姿势,再一次小屁股对着他。 第40章 请叫我大忽悠第二弹!   王复的确很生气,他都快气炸了!   一次次一回回,不知道那狗皮膏药怎么那么能想,不管怎样都能翻出花来!   是他错了!   这一把年纪在尘世打滚,脏的污的烂的全见识过了,早决定远离一切,不再沾手,为什么偏偏忍不住那一点心怜,为什么要安慰少年,说那一句‘还可以’的话!   世人多奸,何况商者,他怎么就不长记性!   门外管家听到声音十分担心:“老爷……”   “滚!”王山长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个点真是谁也不想见!   半晌,门外管家才颤抖着声音道:“老奴……就在外面守着,您有吩咐言语一声。”   管家也是两鬓斑白,年纪不小,打年轻时就跟着王复,忠心不二,多年情份过来,亦仆亦友,最懂王复心思,最明白王复苦痛。老人家身体经不起折腾,内心常年郁结,与寿数不益,管家为了引出王复心火,可谓操碎了心,可惜不管怎么样都没用。此次王复被崔俣手段气的砸东西,管家虽担心王复情况,却也大怀安慰,真心感激崔俣。   心火已经发出来,只要王复扛住这一波,哪怕生点小病,以后都会平安康健。   所以当看到崔俣杨暄二人前来,老管家什么也不说,上前就是深深一揖。   崔俣不好受一个白发苍苍老人家的礼,赶紧侧身避开。   老管家呼吸有点乱,说不出话,抬起胳膊擦了擦眼睛,就退身让开门,请崔俣杨暄上前。   门前着,但肯定没闩起来,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推开。   崔俣眸子微微睁大,惊讶的看着老管家,怎么连通报都不用么?   老管家微笑着看他,目光柔和慈爱,鼓励的点点头。   如果通报,主子肯定不会答应让人进去。他陪主子一起去谢家的时候见过崔俣,光凭其清澈澄净眼眸,他就知道这孩子本性不坏,哪怕事闹的再大,哪怕主子气再猛,他都下意识觉得,是这少年故意在使激将法什么的。   遂他自作主张了一回。   只要对主子好,哪怕事后挨骂,他也认了。   崔俣只心念微转,立刻就想清楚了个中原由,微笑着冲老管家点头,低声道:“您放心,晚辈会好生劝王山长的。”   老管家眼睛又红了。   崔俣缓缓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门。   ……   “小人!奸佞!竖子敢尔!”   房间内王山长仍然在发脾气,手一推袖子一挥,博古架上的器物遭了殃,哗啦啦倒一地,叮儿咣当什么响声都有。   遍地‘残骸’中,山长老爷子站在中间,眼睛瞪着,眉毛飞着,胡子翘着,手都快发抖了。   这真是……气的不得了啊。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又轻轻滑开。小老虎窝在杨暄怀里,不知道是被王山长吓的还是这个怀抱本身比较可怕,大气也不敢喘,僵着身子,琉璃似的漂亮大眼直直瞪着面前一切。   王山长又摔碎几样东西,喘着气回身,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崔俣杨暄竟跑进来了,没准还看着他摔东西发脾气……又觉丢脸又怒从胆边生,火气更大,抖着手指着崔俣:“竖子……竖子!你竟还有脸来!”   崔俣脸色丁点未变,只左边修眉微微挑起,眸底隐有墨色滑动:“与极为憎恶,一辈子都不想遇到,与其同呼吸一片空气都觉恶心的小人碰上,很难受是不是?”   他声音微低,语速慢的十分微妙,再加上刻意的眼神移动,重音变化,给人感觉冷漠又刻意,得意又挑衅……十分欠抽。   王山长果然更加气愤,脸膛都气红了,冲过来抓住崔俣领口,目眦欲裂,声音像从牙缝中迸出:“如此恶劣行径,你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人在生气潜力无穷,也很难控制手上力度,王山长年纪虽大,手劲却不小,崔俣被他冲动一勒,几乎喘不过气。   杨暄眉梢立即竖起,伸手就要动,却见崔俣负在背后的手轻轻摆了摆——不许他轻举妄动。   再看崔俣,虽然呼吸有些紧张,却不慌不乱,理智未失,王老头虽然使了十成力,但明显后力不继,这会儿伤不着崔俣性命,接下来更不会……   杨暄嘴唇紧抿,抱着小老虎没动。   如果不是害怕,小老虎早‘喵嗷’着求救了,讨厌蛮人,力气太大了啊啊啊它的小腰!   崔俣调整呼吸,眼睛直直看着王山长:“看不惯?”   王复狠狠瞪着他,气的都快说不出话了,连声骂竖子竖子。   “可惜……只要是人,就离不了呢。”崔俣眸子微眯,“朝堂有奸党,后宅有恶仆,市井有长舌,但凡是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小人,可能狡媚多奸,心黑手狠;可能面上一套内里一套,绵里藏针;可能流氓赖皮,脏心烂肺……只要活人,谁不遇上几个渣?就算离群索居,山间结庐,不见世人,也可能被心眼多的猴群抢东西。王山长,您心里其实一直都明白,不是么?”   他声音缓慢,目光沉黑,似有黑潮涌动,一层又一层,藏了不知道多少东西,看着王复时,好似很安静,又好似多少暗里情绪跃出水面,似芒芒细针,刺了王复满身满脸。   王复猛的一怔。   这人知道……什么都知道。   视线瞬间不再锋利,手上力道也骤然消失,王山长松开崔俣,退后两步,目光躲避,神色颓然。   崔俣却没放过他,一个字一个字,仿佛力有千钧:“您一直耿耿于怀,费延,李得风,靳子威,赵仲……”   每说一个名字,王复脸色就暗一层,不等崔俣话停,他已忍不住颤声问:“你怎么……知道?”   “对聪明人来说,这并不太难。”崔俣目光坦然。   没有人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这种物种本身就有各种欲望,生下来就有,然后在成长路上因不同方向的追求,做出取舍,舍弃一些,留下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一些。除非脑子生了病,否则不可能有哪个人真的什么都不想要,情绪无波的。   王山长自然也有。   崔俣结合从范灵修那里听到的消息,民间趣事,再结合谢家留存的朝廷邸报,自家总结的各种大事记录,已经很能看出点东西。   王山长爱书,对自己著的书,做的批注很满意,甚至很骄傲,也骄傲自己带出不少名满天下的学生,在后两点上,他非常有成就感。   可是偏偏,他最喜欢中意的学生,总是不得志。入得仕途,不是默默无闻,放到小处随波逐流,就是出头的椽子先烂,不明原因的被排挤,打压,丧命的有,郁郁消沉的有。   尤其五年前,王复最喜欢,几乎视为关门弟子的一个学生,牵扯进一桩贪污案,因性子太过执拗,无人帮扶,或者有人故意罗织罪名拉他入局,下了狱,四年前,按律判斩首。   学生们一个一个都遇到类似的事,王复心中非常痛惜,也渐渐恨上了奸滑小人。他不涉政,不喜玩弄利益人心,学生们遇到事也没求他帮忙,所以很多事他并不知道,等知道时,已经晚了。冰层一点点加厚,到最后这个学生时,他内心已然承受不住。   他年事已高,本身又不喜欢,遂没有振臂一呼进朝闯荡改变格局的心思,便心灰意冷,封闭自己,不再教书,不再育人,只自我沉浸书海,落个清静。   可这些事,他都忘了吗?没有,所有这些,全部积于他心底胸间,只一点火星就会炸!   崔俣猜,这些原因他一个外人都能找出来,王山长身边的家人朋友未必不知,可惜劝不了。于他而言,时间短任务重,下猛药效果最好,现在看,果然成功了!   一个个名字压暗了王复脸色,他退无可退,抹了把脸,目光凉凉的看着崔俣:“聪明人……呵呵。你这聪明人,与那些人一样,奸滑狡诈,道貌岸然!打着关心旗号,做着伤害他人之事,言语高义,每每出言必为朝为民,实则借刀杀人,铲阶异己,柿子专捡软的捏,谁没靠山没家世就欺负谁,不管此人是否才华横溢,是否国之良才,正兢兢业业造福百姓!”   “什么仁义道德,什么高风亮节,言语提倡甚至带头表率的所有,不过是为维护脸面,保护自己利益不被侵害,做成更大的事达到更高目标,真正办事之时,这些全然被忘于脑后,翻脸不认!”   “品行操守于你们是什么!寒窗苦读数载的书中学识,于你们又是什么!你们的心肝呢!你们的良知呢!你们的父母祖宗黄泉底下看着你们呢!”   “为什么自身才德不能换来成功!为什么辛勤努力不能换来富贵!为什么到哪里都能遇到奸佞小人!为什么晋身之路这么么这么难!这天下,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王山长高声怒骂,声声泣血,除最初两句是在骂崔俣,其余之言,大都是透过他在骂别人。   老爷子心性纯善,一辈子沉心做学问,行的正坐的端,没做过半点亏心事,以高标准要求自己,要求身边的人……可偏偏,他以真心待这个世间,世间却并不温柔待他。   老爷子很痛心。   看着这样痛心的老爷子,崔俣也心弦颤动,胸中悲悯。   他微微阖了阖眸,才开口缓声说话:“老爷子,书中学识没有错,您教学生的东西,也没有错,错的是人。”   王山长摇摇欲坠的身体猛的一颤。   崔俣看着窗外天际,目光安静:“如同一把刀,拿在屠夫手里,是杀猪卖肉的工具;拿在歹人手里,是收割性命的凶器;拿在侠士手里,却是保护弱小的宝刀。你不能因为刀上有血,就随意恨刀子,也不能因为学生们遇险,就畏于书本,不敢再收徒授业。”   “知识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理解,怎么用,都因人之本性,与你无关。”崔俣目光移转,看着王复,黑白分明,清澈澄净,声音柔柔的,很轻,“世间有阴便有阳,有明自有暗,有小人,也有圣者。若只看到不好的一面,放弃好的一面,岂非不公平?这些年,你只看到奸狡小人,有多久,没注意风采斐然的有识之士了?”   王复终于身体放松,跌坐到椅子上,眸底里透出惊疑。是啊,他有多久……没关注好人了?明明真正的有才有德之人并不少。他这些年,都做什么了?   房间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窗外微风拂过树枝的声音,沙沙作响。   小老虎见老头坐下了,气氛没那么紧绷,撅着屁股想跳下来,被杨暄紧紧按住。   良久,崔俣说话了。   “借您名义卖的那些书,晚辈都挑选过,晚辈虽才能有限,却可小做保证,那些书并不会太堕您老威名。”   他整理仪表,端容肃手,走到王复面前,深深鞠躬:“对不起。晚辈知您伤痛,却狠心戳之,令您伤心难过,实在不敬,但晚辈不悔。”   他直起腰,定定看着王复,目光灼灼,似有群星闪耀,泛出天际花火:“哪怕得您恨,得您怒,得您报复,晚辈仍要做!您德高望重,胸怀若谷,博古通今,满腹珠玑,纳才从不看家世,只观人品德行,您这样的长者,纵观大安朝,只您一个!您避世离群,是得了清净,却是整个大安朝的损失!为了这天下世道,江山社稷,为了全天下的读书人,晚辈哪怕身背骂名,也不惜一试!”   王复身体一颤,看向崔俣的眼底,满满都是可置信:“你是……为了我?你希望我再出山教人?”   崔俣神色坚毅:“世间再无长者比您更适此道!”   两行浊泪流出,王复以手遮目:“你……这孩子……”   “我知您心有不甘,不愿,晚辈其实也不愿看到这些,世人谁不愿苍天清明,社稷稳固,海宴河清?”崔俣眉目低垂,长长睫羽在眼下留下阴影,声音很轻,“可是不可能,总会有蛀虫在这处那处出现。”   “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这天下,总需得有这么一种人,带着良知,带着操守,带着哪怕被万人痛骂,名誉尽失亦不悔的觉悟,行潜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铲尽天下奸恶。晚辈……想做这其中一员,您相信晚辈么?”   崔俣抬头,目光切切的看着王复,内里似有孺慕,似有羞涩。   王复心中一震。枉他自认聪明半生,竟没看出这孩子竟心怀山河,志向如此远大!定计激自己,这孩子不定心里多难受,自己却……却……那样辱而骂之。   当是时,杨暄眼疾手快的放开小老虎。   小老虎瞪着老头研究老半天了,觉得十分新奇,一得自由,主人都不顾粘了,跑近仔细看老头,还试探的蹭了蹭老头的腿,“喵嗷”的叫了两声,含糖度五颗星。   王复感受到小腿软软温度,低头一看,正撞上小老虎琉璃似的,天真无邪的眼睛。   他心内一软,愧意满满看向崔俣:“你……”   崔俣暗赞小老虎干的好,并不等王复话说出口,直接阻了,神色郑重:“晚辈志已立,然说不如做,您切莫马上回答,只管冷眼看着。”   王复看着崔俣,目光复杂,指尖微抖,几欲老泪纵横。   末了,他随手抱起小老虎,长长一叹:“你们这些孩子,哪里知道朝堂奸人的险恶之处。”   “说他们奸,他们并非每件事都算计,从不为民着想,只要不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大抵懒的看你一眼,若是你看不惯,哪怕试着伸伸手探探,他们也会置你于死地。”王复声音苍老,给崔俣讲述了一段往事。   这段往事里,主人公是当朝吏部尚书,庄郦。   两人年纪有差,却不耽误交为友人,某个时间段,王复曾与庄郦十分交好,二人携手赴清谈会,每每大获全胜,如今外界还留有‘王庄’美名,各种话本子说书段子很多。   王复对庄郦德行人品非常认可,以为是与他相类之人,就算庄郦走上仕途,理念不合,王复仍然欣赏他。就算庄郦势头越来越好,不良传言流出,他仍然坚信,庄郦就是庄郦,不会变。   可事实如此打脸。   他的弟子们出事,很多都有庄郦手笔,庄郦知道那是他弟子。暗里下手害他弟子,偶得机会见面时,庄郦仿若无事,还能与他相笑而谈,气氛融融,可恨他不知实情,还以为好友是好友。哪怕后来有些微证据,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直到五年前心爱弟子出事,有信任之人送来证据。   大惊之下,收集消息,他知道庄郦不只做了这些,面厚心黑,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排除异己,这人不知道做了多少恶心事!偏偏能力很强,圣上倚重,百官拉拢,官位越来越高,手段越来越精……   王复恨奸佞,也恨自己,优柔寡断,看不清事实!   崔俣不知道这一茬,听过之后更理解王复心情,某些人段位很高啊。   只是……   崔俣下意识抚上漏跳两拍的左胸,眸底讶异。他确定自己是第一次听到从人嘴里说出庄郦这个名字,为什么听到的一瞬间,反应不对?   杨暄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捏了捏崔俣的手。   崔俣目光微动,回头冲他微微笑了下,示意没事。   ……   时间一点一点流淌。   王复被崔俣先硬后软一气一哄,再加上少年孺慕真诚直率的拍马屁表志向,心扉慢慢打开。骂一顿出过气,聊过往事交过心,王复情绪早已平静下来。   再有崔俣高超的聊天技巧,小老虎见缝插针的卖萌治愈,最后王复俨然与崔俣成为忘年交,聊的十分投机。   崔俣也跟着放松下来,言语间还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待气氛融融,崔俣开始收拢前事残局。   “让您不愉的卖书计,虽是范灵修做下,却是晚辈出主意,一力促成,您老心宽,要罚罚晚辈一人,可别与他计较。”   王复哼了一声:“一个商家崽子,老夫与他计较什么!”   “要不说您宽宏大量呢。”崔俣眨眨眼,小小拍了拍马屁。   “你小子少跟老夫贫,”王复眼睛一斜,胡子翘起来,又哼一声,“这回算计老夫,挣了不少银子吧!”   “不这样哪能气得着您……”崔俣似乎察觉话头不对,轻咳两声止了后面的话,严肃表情,拱手施礼,“这样非常不对,稍后晚辈就让范灵修把赚的银子全部拿来,孝敬给您老!”   王复冷嗤一声:“老夫差你们那点尺布寸纱!”摸了摸小老虎软软暖暖的毛,他扭头,“自己留着吧!”   “还有老管家……”崔俣伸手指指门外,“他老人家也是担心您,才没通报让晚辈等进来的。”   王复瞪眼:“就你人好!”半晌,他才慢悠悠发话,“算了,有你求情,他也一把年纪了,害老夫丢脸,杖责就不必了,扣两个月月银吧。”   “还有……”   “还有什么!”王复直接愤怒了,指着崔俣鼻子,“不准再帮别人讲情了!”   “晚辈只是想说——”崔俣侧首微笑,捏了捏小老虎嫩爪,声音如清泉过耳,“前番种种,您并未做错任何事,万勿如此自苦。”   ‘轰’的一声,脑海心间似有火树银花炸开,王复差点又老泪纵横。   良久苦痛无人知无人懂,哪怕察觉来劝,也都隔着一层,今时今时,他方才明白,其实他等的,不过是这一句话。   眼前模糊,少年身影也跟着有些朦胧,可辉辉如珠,皎皎如月的气质风华,半点不减。   这孩子……是好孩子啊。   “而且——这世道,总会变的。”崔俣轻轻说完,似乎故意,又似乎不经意,看了看杨暄,目光灼灼似火。   杨暄心有所感,在意识还未反应过来时,已重重点头。   半晌,王复才以手掩面,唇角高高扬起,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总之,神情不再有半分苦涩,声音充满希望:“是啊……这世道,总会变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王山长(抚老虎毛叹悔):此番任性,真是对不住这孩子。   太子(流口水):论忽悠人,孤只服媳妇!   小老虎(拍爪):喵嗷——粑粑今天两米八!气场妥妥哒!比心!   俣美人(叉手淡定):感谢厚黑学。其实我还有某更深层的目的,来不及这章讲。 第41章 收徒   夕阳余辉掠过西窗,洋洋洒洒肆无忌惮的铺了一室一地,给房间内所有人披了一身浅色金芒,连地上碎瓷都闪闪有光,看起来竟也十分美丽。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   坐在满地碎瓷片里聊天并不是个好体验,需得随时注意别踩到别碰到,哪怕情绪再激动,都得绷住了别乱动,否则擦一下划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不小心,力度使岔了,一脚上去不由自主跟着碰瓷滑行,踉跄挣扎,甚至被迫劈个叉都算小事,要是一头扎下去,以脸迎地……可就悲剧了。   王山长被哄的心里暖融融时,方才察觉这件事,老脸一红,清咳两声,抬手唤老管家收拾。   老管家比较贴心,并不马上带人进来乱糟糟的收拾,而是直接把几人请到偏厅就坐,换上新茶,置上小点,末了还不忘笑吟吟的请示主子:“老爷,天色不早,下山时久,老奴这就带人准备晚饭?”   王复成功接收到老管家‘快点留客吃饭’的暗示,正好与崔俣聊的开心,很多话还没说完,当下立刻点头:“嗯,让后厨精心,老夫要与两位小友小酌几杯。”说完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小友年纪小,正是胃口好的时候,别总上那些平日给老夫的不咸不淡的菜。”   “是。”老管家躬身。   王复却仿佛还不够,好不容易兴起,想做个照顾后辈的家长,转头问崔俣杨暄:“你俩可有忌口?五味中最好哪种?口感喜欢脆的硬的嫩的还是滑的?”   崔俣杨暄对视一眼,他们好像……还没答应留下吃饭?   “嗯少年人应该多尝试,哪样都来点好了。饼,汤,肉,骨头,干碟点心,脆爽滑劲各种口感都要……”见他俩不答,王复直替他们做了决定,认真嘱咐老管家,之后看了看外面天色,捋着胡子,“客房也备下,两位小友今晚就不走了。还有,给这小猫弄点吃的。”   说到这里,王老山长发愁了,纠结着两道长眉:“猫吃什么?耗子?”   崔俣:……   杨暄:“少盐的肉汤,若是不麻烦,蛋黄,鱼肉,鸡肝稍稍来一点即可。”羊奶就算了,王山长这院子不大,养不了羊,再说——他斜了眼小老虎,这小东西也该断奶了。   小老虎还没意识到即将迎来的巨大危机,被撸毛撸的那叫一个爽,粘粘腻腻的“喵嗷喵嗷”撒娇,看都没看面黑的副主人一眼。   ……   自王老山长缓过劲来之后,崔俣就有意识的引导气氛,让杨暄加入交谈。   杨暄目前吃亏就吃亏在年纪太轻,青春期,老想犯熊使蛮冲动,其实脑子很好使。崔俣试过,杨暄应该读过不少书,但苦于无名师系统教育梳理,很多地方并不能融会贯通。但这也只是差临门一脚而已,一旦点通,他的领悟将会相当可怕。   论武,杨暄当然是无敌的。也不知道之前生活在哪里,比起学问策书,治国治人方法,他的武力,以及在军事上的眼光韬略,简直是数倍甚至数十倍的超出。   崔俣自己读书不少,但教人不行,顶多是亲身示范些厚黑之道,让杨暄看着自己琢磨。   好在调教几轮过后,杨暄很听他的话,懂的他每一个暗示动作,说话时机。应该也是知道他是真心为他好,每每见他表现,都眸闪光芒,定也是有所收获。   少年人可在大危机下被迫成长,也可如此细水长流的积累,将来华丽转身。崔俣很是欣慰,他是真舍不得杨暄受大苦。   每个少年身上都不缺锐气,武力值强大的杨暄自然也不少,又因出身及经历,他的一些观点很有些剑走偏锋,犀利非常。   王山长很感兴趣,不紧不慢的跟他辩了起来。老山长什么水平,那是打两岁起手不释卷积累下的,杨暄岂是对手?可杨暄说不过王山长,听其怒骂,有时认可,有时凝眉思考,再提出新的问题继续辩。   他不会恼羞成怒,也不会觉得丢面子没脸退却,相反越挫越勇,再开口时言辞更加犀利,问答更加刁钻。   老山长捋着胡子,眼底放精光,下手更狠,好像特别想折磨这熊孩子……   崔俣抱着小老虎,静声听着,偶尔微笑插两句话,比起那两位剑拔弩张的气势,气氛可谓静好。   这二人一聊,就聊到了席间。   世家席面,不管菜式菜色,还是摆盘配衬,都相当讲究,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精致的让你都不忍心动,看的崔俣叹为观止。   王山长却没半点显摆的样子,好像这只是他吃的最平常不过的一顿饭,只顾吹着胡子拍着桌子对杨暄瞪眼:“你小子别说那些没用的,就说这回,崔小友此局,若你是老夫,如何自解?”   杨暄剑眉如墨,狭长双眸中透出些许笑意:“很简单,您老多去点评些别人的书不就好了?”   王山长一愣。   “您学识名望得天下敬仰,素喜教书育人,这种事往常也做惯了,若非五年前突然改变,学子们无处求教,崔俣范灵修也钻不了空子。”杨暄指尖指向白马书院的方向,“您只须往那里走一走,都不用两天,随口点拨几个学生,提几本好书……一切可解。”   还真是这个理!   会疯抢,是因为稀缺,因为市面上没有,如果白马书院有一大堆,风声放出去,想求教导求好书的直接往这来了,谁还会去买范家铺子的书!   可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只顾着生气了!   王山长气的眉毛飞起,瞪了瞪杨暄,又瞪崔俣。   末了还是不能释怀,继续出难题:“那老夫要是不想这么做呢?老夫不想指点学生,也不想被赖皮讹上,怎么办?”   “那您需要重视护院的重要性。”杨暄也不急,学崔俣的样子淡淡笑着,眼梢微微上扬,声音缓平,“您出身琅琊王氏,名满天下,如若摆出强硬姿态明示,怕是没有太多人敢冒着大风险得罪您。”   可惜他虽相貌同样不俗,气质却偏冷硬锐利,这样姿态一摆,更像熊孩子了,特别令人手痒!   王山长胡子翘起老高:“老夫平时低调还错了不成!”   杨暄但笑不语。   他还适时看了眼崔俣,狭长眼眸里似有深意,神采飞扬。   崔俣顿了顿,回以微笑。他的熊孩子真的很聪明啊。   王山长最后给气笑了,指指他,再指指崔俣:“一个两个鬼精鬼精,老夫是收拾不了你们了!”   崔俣笑:“那是您疼晚辈们。”   王山长:……“你俩小无赖,老夫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哼!”   正逢厨下上新菜,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动。王山长眼色示意下人给二人好生布菜,也放开手脚,顾自吃了起来。   王山长虽说和崔俣杨暄小酌,但他并不特别嗜酒,年纪大了也得注意养生,饮的并不多。崔俣大病未愈,也是不宜多饮,浅浅两口,尝了味,也尽了礼数,正合适。   杨暄……杨暄其实是很能喝一些酒的,别看他年纪小,战场上拼杀过后,常以酒慰怀,虽开始饮酒时日不长,却已酒量不错。不过他大约能猜到,崔俣肯定认为他年纪尚轻,多饱无益身体,所以哪怕心痒痒了一下,也立刻忽略,陪了几口就算,并未多饮。   一顿饭吃的可谓宾主尽欢。   唯有小老虎感觉略不完美。   蛋黄黄很好,鱼肉肉很好,肉汤汤也好喝,但为什么没有羊奶!   ……   吃饱喝足,王山长想起一事,问崔俣:“那日你与谢老头做赌,老头应你一个人情,也替老夫应了一个……”经过今日,他已把崔俣当成可心小辈来看,提起此事没一点不开心,笑眯眯的,一副老爷爷逗孙子的满足模样,“说说看,想要老夫给你什么?”   话头到这里,崔俣神色立刻郑重了起来,起身行礼:“那日之事,是晚辈无礼,您可不必放在心上。”   “老夫难道还跟你一个小辈较真儿?”王山长板起脸,“即答应了,自然作数,说!你必须说,要老夫给点什么!”   “即如此……”崔俣似乎有些为难,左想右想想了半晌,才犹犹豫豫手指指向杨暄,“晚辈的确没什么想要的,若您不嫌弃,收他做弟子如何?”   “他是前些日子大雨数天不停,泥瀑从生时,我于山前救下的,当时极为可怜,周身是伤,连脸都被划出血道子,不知道是不是踏空自山上滚下……身边无父母亲人,后脑上也好大一个包,被大石撞的迷迷糊糊,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昏睡数日才醒……”   崔俣觑着王山长脸色:“至他醒来,晚辈与其聊天,知他念过书,偏生对于自己什么记忆都没有。这样年纪,这样才学,定是家里精心教养着的,晚辈实在心怜,无奈晚辈自己还需读书,实不会教人,遂……当然,这样的学生说起来来历不明,名声大约不怎么好,若您老不愿意,也没——”   “老夫收弟子向来只看人品德行资质,何时看过出身?”王山长立刻瞪眼拍桌子,“这弟子老夫要了!”   不等崔俣眼色过去,杨暄立刻走到王山长行大礼,口称老师。   王复知自己略有些冲动了,不过方才相谈良久,他大约探到些杨暄水平为人,心内其实也暗暗欣赏,而且收下这个,崔小子还跑得了么?王复决定做的一点也不后悔,端端正正的受了杨暄的礼,唇角含笑:“好……好……”   察觉到自己笑的太开,王复又板起脸瞪崔俣:“弟子老夫是收了,束侑不准少!”   崔俣有点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您老放心,四节八礼,日常孝敬,一样不会少!”   “哼,”看着两小子激动模样,王复很是骄傲,“量力而为就是,老夫才不贪你们小娃娃的东西。”   王复兴致上来,立刻就着当下,给杨暄上了一课,从古礼到如今,如何择师,拜师,谢师,弟子要做到些什么,为师者又要做到什么,一条条一样样,规矩可多。弟子知道了,记在心里,遇到别人来询礼节才不虚。   至于师者……   王复相当豁达:“师者该做到什么,老夫方才悉数讲与你听了,日后如果哪样为师没做到,你亦可提醒点明。”   杨暄:“是。”   杨暄眼睛很亮,崔俣也高兴的不行。天下师者,若说王复名声实力第二,就没有第一的。当今圣上贵妃当初为越王请师,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可王复就是没答应,如今倒便宜了他们……   这样故意隐藏身份求教有点卑鄙,但为达到目的,他实无其它办法……崔俣决定接下来好好经营这份关系,好大夫,好药都找些来,常过来哄哄老人家开心,让老人家保持身体健康,心情愉快。等真相藏不住那天,立刻带着杨暄过来请罪,好好认错,好好哄人……   王复其实是个很可爱的老爷子,性格单纯执着,心中常怀信念理想,若非如此,往年喜欢的弟子类型也不会只有那一型。   如今接受杨暄,是否意味着他也放开心扉,试着改变……崔俣心内微转,思绪不停。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前事,王复长长叹了口气:“老夫那个弟子赵仲……”提起这个名字,王复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声音都有些许不稳,“就那么去了,身后留下双胎儿女,至今将将十岁,妻改嫁,儿女由叔叔带着,日子过的甚是愁苦。老夫心有愧怜,曾想将这对儿女接过来教,只是心灰意冷,便放下没提。之后再打听,赵家人不愿意幼小晚辈出行……若老夫当时坚持收弟子,这俩孩子,如今都能照顾得到了。”   赵仲,便是五年前下狱,四年前获判斩刑,引发王复心结的人。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您若想收,晚辈可以帮……”   “不了,”王复声音苍凉,“他们家族不安生,后宅争的厉害,人人都想拉拢俩小的,若非如此,孩子的叔叔也不至至今说不上亲事。这样还算好的,想拉拢就说明有价值,好歹会关心一些,待孩子长大点,有想法有出息了就顺了,若老夫果真硬着脾气把俩孩子抱来,对他们未必真的好。”   古代宗族亲家族,比什么都重要。   崔俣深深明白这个道理。“那晚辈替您去看看他们?”   “果真?”王复高兴了,“他们家离长安倒不是很远,往西南两日路程的义城郡,可听说过?”   太听说过了!   崔俣嘴角含笑:“实不相瞒,我父放任义城,晚辈此行,便是过往寻父。”   王复一愣,显然也没想到这么巧,先是高兴,又又些发愁:“可他们家实在有点乱,你一个孩子……去替我看看就好,私底下照顾一二,千万别被他家大人发现了。”   “您老放心。”崔俣笑眯眯,心中不由暗想,义城一行,少不得又要宅斗一番了。不过他早有觉悟,对此并不介意,反正到时见了嫡母,总要几来几往过过手的,顺手插一插赵家的事,也没什么不可以。   “赵仲的弟弟也胸有丘壑,学识不浅,赵仲拜师当时,若非他生病不能相随,恐怕老夫会收下他们两个也说不定。”王复感叹,“收下赵仲,赵家不会允许赵仲的亲弟弟再跟着老夫,若老夫想要,恐怕他们会塞另一族中子弟过来,老夫才没坚持。可惜啊……可惜。”   崔俣眼眸微转,转而笑了:“天下良才无数,哪能全部入您老人家的门,您可不要太贪心。”   王复瞪眼:“老夫这哪是贪心,老夫是惜才!”   “我瞧这孩子说的不错,你这老头子就是贪心!”随着一声哈哈大笑,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很快走进房间,指着王复鼻子就骂,“你个老匹夫,扣着我家客人做甚?”   正是谢延。   王复有些心虚,眼睛转了转:“是你家客人,就不许是我家的了?我偏要留俩小子在我这不准走,你待如何!”   “你这老头可真是——”不要脸三个字没说出来,毕竟在小辈面前,还是要留点面子。谢延索性不理他,偏头笑眯眯看崔俣,“孩子,老夫听说,这老头发脾气了?”   王复气呼呼:“哪个嘴长这么快!你这耳朵是顺风耳么!”   “也就是说……真的成了?”谢延捏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王复,好像十分新奇,“你这老头真生气了?”   王复瞪他:“真生气了,又怎么样!”   “好啊!”谢延抚掌,“会生气了好啊,会生气就会笑,会笑会闹了,你那臭脾气就回来了,咱们玩起来才开心嘛!”   谢延是真高兴,多年老友,他盼着对方一切都好。   王复也深知谢延嘻笑中埋着真心,顾自哼一声,也不计较他笑话自己,指了指崔俣:“这孩子此番与你做赌,却是赢了,老夫那一份人情已兑现,你的呢?”   谢延目光落到崔俣身上,满是赞许:“小子不错啊,这么快让王老头拿你当自己人啦?”   崔俣似有羞涩,讨饶的拱手:“您取笑了。”   王复瞪眼:“快点!说正事呢,别瞎闹!”   “我倒是不知道这孩子要什么,”谢延看着崔俣,目光认真,“这样,这人情你记着,随时随地可来讨,不管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有二话。”   王复立刻看崔俣,双目放光:“孩子快答应他!别看这老匹夫话说的轻,其实最重诺,应下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崔俣只得趁着两老高兴,行礼应下:“是,晚辈但有所请,必不敢藏。”   “甚好!”王复抚掌。   谢延把事应了,话头一转:“其实今夜我来,除了看看你扣住我家客人干什么之外——”   王复白了他一眼。   他不为所动,看向崔俣与杨暄:“此次秋宴,老夫想请两位小友相助。”   如此结果,崔俣早有预料,但真亲耳听到,惊喜还是很大,“您真的……”   杨暄也很意外,若助办谢家秋宴,得到的不仅仅是名。   “我们都老了,此次秋宴,本就打算交与小辈主理,闻儿丛儿你们都认识,学识有,才能有,胸襟气度皆不缺,少的就是经验,若不帮忙找几个好帮手,老夫实在放不下心……”   这事说来话长,谢延想了想,断了话,也不客气,打了个响指叫王复的老管家进来,一样一样提要求,什么样的水泡什么样的茶,要什么样的香熏,什么样的茶几,什么样的小点,点单点的那叫一个不客气。   王复狠狠瞪他。   世家的规矩向来精细繁琐,王复虽在山上简居,但各种应有的讲究一样不少,遂谢延的要求也不算故意苛责,无中生有。   老管家做事很麻利,带着训练有素的下人,没一会儿就把茶室布置的典雅有度,幽静美好,请四人过去。   此时天色已全暗,缺月升起,光华大绽,如水银泻地。   崔俣与杨暄并排端坐,捧着茶盏,闻着茶香,慢慢听谢延说话。   连王复的表情,都不再玩笑打趣,沉静严肃了下来。   谢延说了很多秋宴相关之事。他话说的浅,隐意却很深。秋宴为什么办,有什么目的,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是不是真如人们所言,从未发生过任何意外……   崔俣垂眸听着,慢慢的,品出很多之前没想到的味道。   他还是想的太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愤怒掀桌拍爪):给虎大王上neinei!!不让虎大王吃neinei的都是阶级敌人!╭(╯^╰)╮ 第42章 世家也不容易   有人的地方就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斗。人的欲望无穷无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时,只盼能吃饱穿暖;吃饱穿暖了,又想日有结余,日子过的好一点;过的好了,又想得人尊敬,享尽世间之福;酒色财权唾手可得时,又觉无趣,开始想开创基业,家族永立,流芳百世,追求更深层次的自我实现。   每一次欲望发生,就是争斗开始的时候,你必须非常努力,干得过身边大部分相类群体,才能达成目标,才能收获饱满丰富的满足感。可这种满足感维持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你很快发现,身边人都不比你差,于是你又了新的追求。   每一次欲望小小满足,就是晋阶跳进另一个圈子的时候,欲望无穷,圈子也就越来越高,越来越窄,目标也越来越难达到,可一旦达成,获得的满足感将史无前例,甚至能让你的灵魂随之震颤。   当然,除非你是随波逐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懒人,否则……世间有百态,争斗,却每个圈子都一样。   到了世家这个高度,面临的挑战与征服欲,激烈程度远远超乎想象。   大安朝是天下战乱三百年后终得统一的第二个国家,前头宇文氏时间太短,可忽略不计,所以这个朝代,几乎可以说是最好的时代,也可以说是最坏的时代。   因为它新,一切百废待兴,统治者及追随者可以尝试各种各样治国策略,一不小心,就可能开创盛世。也因为它太新,各种前例都有,一旦上位者不强,被各种规矩掣肘,走了回头路……历史的车轮就会毫不留情的碾压。   当是时,上层阶级的人应该要嗅到味道,寻求生存之法,可惜这一点,有人看得到,有人看不到。   杨暄的爷爷是个强人,上位后立志改变,做的也很好,可惜死早了,杨暄的爹一上台,那些正在进行和计划进行的政令不是停下,就是进度缓慢,态度暧昧。遂朝中新老派别实力悬殊,实没什么可斗的,朝堂为官者,大都出身世家,寒门想晋升,必须从结交经营世家人脉关系开始。   这朝堂,说是杨家的,其实也是世家的。   而世家之中,王谢声誉最高。因先人们争气积攒,因新朝起时从龙之功,当然,也有自身的努力原因。   但排名并非一成不变。   世家对外态度一致,保护共同利益,对内也是明争暗斗不断,毕竟谁都愿意当老大指挥一群小弟,不想当受气劳累被指挥的不是?   大安朝原本定都长安,后迁都洛阳,因时间尚短,两座城池重要程度几乎相当。王家于洛阳执牛耳,长安,则是谢家。   谢家每年举办秋宴,并非是闲的无事,为了夸耀自己钱多没地方花……呃,其实这个还是有的,但目的绝非只此一个。   他们要凭着这一年一度的豪华秋宴,让世人看到谢家的财力水平,姿态风仪,人脉的高大全程度,还要扩大人脉圈子,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人才。   谢家所有人,必须在此宴上表现出无穷魅力魄力,引人叹服,引人想追随。   谢家必须试探来往重要客人,尤其与皇权关系近者的想法,政治观点,看是敌是友,将来是亲近还是远离,甚至……这独条消息,要不要卖给别人。   谢家还要对自己的政治观点略做表态。   比如想改变前行道路,打破固有态势,是不是能寻到有同样眼光的朋友?比如现在圣上膝下各皇子争斗心起,不想站队,对于几乎没什么势力的皇子,他们可以态度冷一点直接放话表示只‘效忠天子’即可,对于越王这种如日中天,还有个得宠贵妃娘的人,就不好太直接了。   他们得尽量‘被逼迫的’‘气愤却隐忍的’无奈表示不从。这些逼迫气愤的事,最好是来自越王无脑猪队友的得罪。而怎么让这种事情发生,又怎么应对……难不难,你说呢?   长安地界,谢家之下,郑氏最大,谁都不想当千年老二,郑家肯定想取而代之,来参加秋宴定也是面上和气,实则睁大眼睛,等着每一个合适机会对付攻讦。   圈子里,有个从陇西分出来,不知道远了多少血脉的李姓近几年蹿的很快,支持越王的事,几乎摆在了平面上。抱着‘只要不站越王就是我敌人’以及‘干掉熊猫我就是国宝’的心思,他们盯着谢家的森森目光,几乎就像看着坨肥肉。   更别提旁的大大小小的敌人,谢家秋宴,想不发生任何事根本不可能。   谢家需要做的,就是严防死守,挡住所有洪水攻击,保持住谢家风仪威严,保持住老大的位子!   他们必须间竭力准备周全,夙兴夜寐,孳孳不息,十分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嫌太麻烦不想干?呵呵,想干这种费力气活的不要太多,郑家李家就站在旁边看着呢!坐到这个位置,不想退,就得表现出自己的能力与强大!   ……   烛火跳跃,人的面目表情跟着忽明忽暗,看起来有几分失真。   谢延高坐王复身侧,声音时高时低,时而叹息,时而又精神奕奕,把想说的,该提点的说完,声音幽沉:“谢家如今在朝堂最重要的官就是舍弟,无奈舍弟……”他看了眼王复,又叹一声,“与这王老头一样,起了消沉之心。我谢家不能退,此次秋宴,必须成功!”   崔俣陡觉肩上一沉,这次的任务……很重啊。   “该说的老夫都说了,老夫这请托于你们压力很大,应不应,你二人可先做考虑。”谢延看了看天色,“今夜已晚,都是折腾了一天的,且自休息去罢,明日再与老夫一同回府。”   确实挺晚了。   崔俣抱起早就不闹,趴在他脚边呼呼大睡的小老虎,看了一眼杨暄,二人很识眼色的起身告退。   王复这心情大起大落一天,早就累了,见两个小辈下去了,他方才以手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看着月色下已消失的人影方向:“你就放心?”   “不放心又如何?”谢延倒是豁达,“这天下,终归是年轻人的……越早放手,越早成才。”   ……   王复这宅子不太大,客房却是不缺的,但因为地方小,布局不怎么合适,能准备给崔俣杨暄这样贵客等级的客房,距离就有点远了。   老管家道了恼,又体贴表示:“老奴观两位似乎为挚友,关系很好,若不喜距离远,一间客房抵足而眠也是可以的。客房足够大,床也足够宽。”   杨暄当然是愿意和崔俣在一起的,但他不会表现出来,只嫌弃的看着崔俣。   崔俣登时心中一紧,担心没他盯着,这熊孩子又半夜起来外出蹿……于是立刻紧紧抓住了杨暄的手,微笑看老管家:“多谢,我与他一间足矣。”   老管家笑眯眯:“两位感情真好。”   崔俣微笑着,恍惚中似乎听到杨暄鼻子轻哼的声音,好像在说:谁跟他感情好!   感觉杨暄不自在,他就更舒服了。   客房很好,熏香,暖被,大床,青帐,样样摆设,不管质地款式,还是颜色造型,都舒服又养眼。   崔俣在刚刚在谢延的谈话中领悟到了很多东西,挺多是之前没想到的,一时思绪纷杂,各种想法在脑海里走马观花掠过。他其实挺想和杨暄说说话,分享刚刚自己所得,但时间太晚,环境地点……也有点不合适,他轻轻摇了摇头,简单洗漱过后,就抱着小老虎上了床,很快入睡。   杨暄……杨暄当然也一本正经洗漱,端正持肃的按规矩脱外裳,脱鞋,上床。   然而他刚上床,还什么都没说呢,就听到崔俣轻柔微缓很有规律的呼吸声。   竟是睡着了!   说不上这一刻什么心情,好像突然放松下来,又有些微恼……最后化成一声叹息。杨暄给崔俣密密盖好被子,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因他俩都是男人,睡个觉也不好太讲究,并没有放下床前青帐。窗外月色顺着窗槅一点点漫进来,洒在崔俣脸上,更显的他肌肤莹莹,似有珠光。   杨暄早就对崔俣的脸好奇,想试试手感,当此时刻,自然毫不犹豫的伸手摸了上去。   滑滑的,软软的,嫩嫩的。   有轻暖呼吸拂过手心,就像羽毛轻撩……   杨暄‘嗖’的把手收回来,空余的手不由自主揉上这只手手心,心底略慌,好像这一股痒意顺着掌心血脉,一股脑流到了心尖似的。   “嗷……”   小老虎睡在二人中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轻轻蹭了蹭崔俣撒娇,尾巴还支起来摇了摇,月光映照下,显的白毛毛莹亮莹亮的。   “唔……”崔俣大约感觉到小老虎动了,人并没醒,手下意识往旁边伸去揉了揉,正好摸到小老虎的脑袋。   小老虎也没醒,娇撒的却更顺了,喉咙“呼噜呼噜”的,显然舒服到极致。   这一大一小,睡觉还不忘打招呼!   杨暄手也伸过去,撸了撸老虎毛。   小老虎睡的傻二傻二的,半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还蹭了蹭杨暄掌心。   暖暖的,软软的,微滑……和它的主人手感有点像,又不一样。   杨暄看着身边一大一小,不知不觉,也睡着了,一夜无梦。   ……   第二日起床后,崔俣和杨暄被请到前厅与王复和谢延一起吃早饭。王复跟崔俣斗了会儿嘴,给新徒弟定了规矩,隔三岔五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见他老人家,被他老人家教导,又损了损谢延,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小老虎,才放他们离开。   谢延也没问崔俣杨暄考虑好没有,一路上慈祥和蔼的跟他们话家长,直到到家门口,才表示:如果决定干这事,直接找谢闻就成,不必再回他。   崔俣杨暄郑重点头。   等回了熟悉的院落,撒开小老虎让它自己出去疯玩,对坐饮茶放松良久后,崔俣才看着杨暄,慢慢开启话题。   他把昨夜谢延言语暗示,自己领悟全部说给杨暄听。   杨暄听着,一边点头,一边帮他补充,尤其他没看到的一点:联姻。   “世家的关系网,联姻是很重要的一环,此次秋宴,必有很多适龄女子表现,也有很多夫人相看,谢家自己也需要。”杨暄提醒崔俣,“而且这上面,最容易做文章。”   崔俣差点敲头,他怎么就忘了!这点多重要!   他给了杨暄一个称赞眼神。   杨暄眉梢微挑,略得意。   “谢老爷子话说的隐晦,可我总觉得,他有意带家族转型,慢慢接近非世家的寒门,”崔俣凝眉思考,“所以此次我的庶子身体,范灵修的商人身份,许对会秋宴有用。你觉得呢?”   杨暄点点头:“谢老爷子很有眼光,也很懂决断。”   崔俣表示赞同,前后一总结,把要说的话说完了:“无论如何,帮忙操持此次谢家秋宴乃结交人脉,展露头角,大放异彩的绝好机会,拒绝的是傻子!”   “稍后即可去寻谢闻。”   “嗯!”   把这事说完,崔俣又聊起与王复的应对:“我之所言,我之所意,你可悉数明白?”   杨暄眸底墨色流淌:“你想告诫我,遇事只想武力压制不好,解决办法并非只此一项,还亲身示范。”   崔俣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不错。”   “世间之事,解法甚多,万方万宗,离不开人。若想用人,先要懂人,再谈驭人。威逼利诱,哄捧压胁皆是方法,通途者众,难以一时讲全,但不同的人,用不同方法,事半功倍。而且……比如王山长这样的人,品性高洁,执着纯善,你若用威压逼胁之法,必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崔俣语速微慢,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字字珠玑,可谓用心良苦。   杨暄似有触动,微微垂着,墨眸里隐有流光闪动。   崔俣给了他足够的消化时间,良久,才问:“感觉如何?”   杨暄狭长眼眸微眯,唇角勾起一抹邪邪笑意:“很有趣。”   “不讨厌?”崔俣提醒,“于人性而言,我这么算计很难得人好感,有时连说出来的话都不一定发自内心,全部都是有目的的,很虚伪。”   “可你知道你想要什么。”   杨暄看着崔俣,目光灼灼:“你知你本心,坚定,从容,永不会变。”   “对。手段不重要,只要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管风雨荆棘,还是刀山火海,义无反顾去走,就不会迷失。”崔俣定定看着杨暄,双眸清亮如水,锐利到有些吓人,“你需永远记住这一点。”   杨暄眉头动了一下。   崔俣微笑:“想问什么?问吧。”   “也没什么,”杨暄看着崔俣,“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教我。”   崔俣眼梢微翘,笑了。   “因为——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呀。”   杨暄突然胸口狂跳,不知道是为了这句他听起来非常特别的话,还是崔俣这个过于明媚又带着狡黠的笑。   一语双关过了嘴瘾,崔俣话头一转,气氛立刻淡下来:“我辈读书人,谁不想做官?你肯定也想,是不是?是的话就乖乖学,有大用呢。”   杨暄:……   “我看你观察的不错,学的也行,还挺有好奇心,不如一试?”崔俣下巴指了指中庭位置,冲杨暄眨眼,“谢嘉那老爷子,交给你攻克,如何?”   杨暄:……   “好吧,我试试。”   “这才乖嘛。”坐了这半天,也歇够了,连杨暄都教育了,崔俣起身,“走吧,咱们去找谢闻。”   ……   谢闻大概得了长辈吩咐,见到崔俣杨暄相当欢迎,先搬出一堆卷宗,让他们看。   “这是长安各大世家的资料,尤其与我家有恩有怨有龃龉的,你们先瞧着。”说完他指了指旁边房间,“要是看完,就去那边拿,这两天,你俩就这活儿,看完了,咱们再一起做秋宴计划。那些洗器抹物,采买摆设,置茶备菜的事儿,都有我娘带着忙呢,咱们不用管。”   崔俣瞬间了悟。   谢家办宴,男人们忙的是大方向,尤其各种应急预案,看起来简单,实则需要准备良多,那些琐碎需细心水磨工夫的工作,自然交给主妇们。谢闻母亲是宗妇,这些事做熟了的,自不用他们帮忙,省心又省力。   于是接下来两天,崔俣和杨暄就进入了起早贪黑看资料的状态。   世家之所以强大,其中有一点是关系网,姻亲关系。姻亲一层又一层,远的近的亲的疏的,一个不小心,连得罪了人起了怨都不知道。遂世家教导,谱系之学为首要,闺中女子就算不善学识,谱系也是要背的。   这一点对崔俣杨暄来说简直是及时雨。   崔俣是家中庶子,家族也没什么大来头,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杨暄自小离宫,他爹根本没想着给他请老师教这些,而要想入主朝堂,这些又很重要。很多事,你只有清楚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为什么发展成这样,才能找到正确应对方法。   二人都是人精,自然求知似渴,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连谢闻担心来催也是不为所动。   谢家典藏私宝,可不是随时随地给任何人看的,他们要不抓住机会多多背记,简直比傻子还傻!   时间一点点滑过。   秋宴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紧张有序的展开,崔俣杨暄和谢闻谢丛开过无数次碰头小会。谁负责哪哪,哪里可能会什么事,需重点盯防,展现自己用什么方法效果最好,有人闹事怎么又快又好的发现解决……   崔俣杨暄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拽着谢丛,参加了范灵修的庆功宴。开心庆祝是一回事,贫嘴打趣抬杠也少不了,最重要的,是说服范灵修参加秋宴。   早前谢丛曾给过范灵修邀请贴,但范灵修自觉身份不同,过去是找不自在,有点不太想去。现在好朋友们都来相请,还说有事需要他帮忙,他自然当仁不让,拍桌应下,要为好朋友们两肋插刀。   当然,这天庆功宴,崔俣也收到了范灵修卖书分成的一大笔钱。   当晚崔俣抱着银票,笑的见牙不见眼,差点连觉都不想睡了,连一向倍得宠爱的小老虎好奇过来伸爪,他都严肃拍开了,严肃教育:“阿丑记住了,别的东西都可以拿来玩,独独这个不行。看清楚了哦,纸硬硬的,上面有红章……”   杨暄入鬓长眉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好看的兔子竟然最喜欢这个!可是他好像也不多……   想着想着,目光渐渐坚毅,看来以后得好好赚钱了!   就在秋宴一天天临近,紧张气氛越来越明显时,杨暄那头,终于有消息了。   这天夜里,崔俣睡的不安稳,倏然醒过来时,就看到杨暄沉黑的脸。   杨暄狭长眸底滚动着浓浓墨海,仿佛怎么也忍不住心中怒气,咬牙切齿:“两个!内鬼竟然有两个!”   这样愤怒的神情……很明显,知道了内鬼是谁,但没抓住。   崔俣没空计较熊孩子闯门之事,立刻温声安抚:“两个就两个,有什么可怕?你既自知身份重要,就需做好内部队伍有被渗透可能的准备。你只是身边有两个内鬼,还成功揪出来了,别人那里,你敢说你没埋钉子?数量少于两个?”   杨暄紧抿双唇,目光在黑夜里漆黑闪动,隐有戾光。   “别担心,既然揪出来了……”崔俣握住他的手,摇了摇,笑容温暖明亮,“我就帮你把他抓住,好不好?”   杨暄眼神慢慢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神色微缓,眸底恼意未去:“我的人……没跟上。”   意思就是,不知道这俩人在哪。   茫茫人海,到哪里抓?   崔俣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微弯眸底透着狡黠:“山人自有妙计。” 第43章 秋宴各种不消停   然而宽慰是宽慰,话再好听,也不如做的好让人心安。   崔俣给熊孩子顺过毛,披衣下床,挑亮烛光,淡定安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杨暄也坐下来,任醒过来跟着闹的小老虎扑着他的脚玩,目光幽深,声音低沉:“我的人照我安排,小心布局钓围,一个个排除,最后揪出这两个内鬼。这两人竟不是一队,各有各的主子,若非我计划在前,手下脑子也灵活,恐怕都看不破!这二人极为警觉,将我的消息卖于旁人,死士小队过来围杀‘我’时,二人看似积极,实则并不上前,小队发现目标不对,这二人即刻后撤远走,哪怕我的人提前有准备,漫漫夜色,敌众我寡,再加上这二人狡猾至极,武功也不俗……就没能留下。”   “如今他二人知暴露,定会隐姓埋名,躲我寻杀……我不确定他们到底是谁的人,但我必须把他们抓住,解我心头之恨,慰死者英魂!”说到这里,杨暄顿了顿,似乎在考虑什么,末叹了口气,声音略低,“我……有一个很想弄死我的庶母,还有几个同样想法的兄弟,两个内鬼的主人,除了她们,不会有别人。”   气的都说实话了。   崔俣看了他一眼,也不拽着‘家事’这个点问:“所以你的想法是——”   “哪怕他们隐藏,也会想要我的消息,只要我站……”   “不行。”崔俣一脸‘我就知道你个熊孩子会缺心眼’的鄙视,“你本身就是危机源头,如今同我一起隐在这里还好,一旦公开露面,以身相诱,别说两个内鬼,只怕你的庶母兄弟们也会很快找来。”   “暴露无益,懂么?”崔俣心内有气,没忍住,屈指弹了弹杨暄额头。   杨暄……倒是不疼,就是感觉又被当成小孩子,有些微恼:“那怎么办?他们铁了心的龟缩隐匿,没有大事断不会出来,我若不现身,如何抓他们!”   “孩子,你还是太天真。”崔俣一脸同情,胡撸了胡撸杨暄的头,就像撸老虎毛那样,“上山的路不止一条,记得么?唉,还是哥来教教你吧。”   崔俣站起来,身沐月光,眸若亮星:“这二人什么年纪?哪里人?有什么与旁人不同的习惯没有?有没有家小,对家小感情如何,平日作息习惯,喜欢什么,比如酒色财气名食,好哪一样?有什么特殊嗜好?身上有没有暗疾同?”   一连串问题下来,杨暄有些怔忡,他们好像是要抓这两个人,不是交朋友?   看出杨暄心思,崔俣没忍住,又揉了揉杨暄的头。这个偶尔露出傻乎乎表情的太子……以前从没看到过呢。而且以他的成长速度,估计以后也很快就看不到了,非常值得珍惜啊。   杨暄的头发很硬,又密,黑黑亮亮的,属于那种撒开后垂下自得不容易乱的类型,手感滑滑的,崔俣很羡慕。本着这点满意触感,崔俣没再刺激熊孩子,而是提醒他:“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这个杨暄非常懂,但跟这次抓人……   “如果找不到对方,可以营造一个环境,让对方来找你。”   崔俣此话一落,杨暄眸底炸开无数花火,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个!   崔俣见杨暄明白过来了,笑意凝在唇角,经久不散:“一个人若想隐藏自己,可能会收敛最大的脾气爱好,可习惯骗不了人。就算躲,他也会想躲到一个适合习惯的地方。而且干内鬼这行的,最要紧保持消息灵敏,不知道外界半点风吹草动,别说下场会很惨,他们自己心里也会没底。”   所以这两个内鬼是躲起来了,但躲藏之地一定不会是什么偏远乡下,必是大小消息四通八达之地。杨暄钓鱼计划离长安都不远,这两个人在长安附近的可能性很高。   为了隐蔽,他们可能会收敛钟爱嗜好,比如好色的不再逛青楼,好赌的不会去赌坊,但本性变不了,他们看到大姑娘小媳妇还是会想多看两眼,看到街头斗赌还是会感兴趣,选择落脚地时,下意识会关注这些要素。   如果他们身上有暗疾就更好了,最好对某种稀有药物很口水,这样就更容易引了……   崔俣言下隐意不少,杨暄越想,眼睛越亮:“他们还会觉得长安城太显眼,我这样不敢放身份,挣扎求生的人一定不敢来,所以长安很安全,他们可以随便下手!”   “正解。”崔俣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   “我马上去查问!”   崔俣微笑提醒:“谢家秋宴,长安盛况,会是不错的机会。”   ……   于是秋宴之前,崔俣和杨暄又多了一件事:抓内鬼计划。   杨暄百忙之中,不但得忙所有计划中事,还得隔一两天上山找王复上课。   崔俣每天和谢闻谢丛见面讨论无数次,如果杨暄不在,有什么事情需要传达,崔俣晚间会转达告知。   哦,还有谢绍。   这真正缺心眼的倒霉孩子已经过来找崔俣三次,问他有没有向谢闻提之前商量过的事。   崔俣看着谢绍,不明白谢家基因在这个人身上怎么半点没体现。这么久了,他天天跟谢闻谢丛一块忙,别说谢家上面的主子们,挺多下人也明白他在帮忙操持秋宴了,怎么谢绍这棒槌竟什么都不知道?这人努力向上钻营,就是这么钻营的?   然而谢绍瞪着眼睛一脸无辜:“你这么看着我干啥?不是说好了,大家都是庶子,要互相帮忙吗?”   崔俣:……蠢到这种程度,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不过笨蛋有笨蛋的用法,用好了会有出奇不意的效果。   崔俣和谢闻谢丛商量过后,由谢闻出面,答应了这个庶出堂弟的请求。但是需得约法三章,需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遇到什么事该怎么处理,一一叮嘱清楚。   谢绍连连头。   谢家办秋宴,全家都要站出来待客,小辈们首先被派出来的就是嫡系,哪怕才七八岁,也得跟着哥哥姐姐们一块待客。庶子女们也不是没有,毕竟客人们也不可能都是嫡的,但谢家人口不少,身份庶出的就更多了,要没个给力的姨娘,好说话又有本事的亲爹,别想冒头。   谢绍现在只求一个站在人前的机会,只要能露脸,怎么样都行!   ……   忙着忙着,秋宴的正日子到了。   天还没亮,下人房就开始忙碌起来,后院主母们也早早起身,精精神神的迎接这每年一次的大战,连崔俣杨暄的客院,今天都早早开了门,有小厮送来熏过香的一大叠衣服鞋袜。   今日事多,必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谢家给二人都配了贴身小厮,哪怕不需要他们伺候,跑腿传个话也是便宜。   为方便替换,谢家准备的新衣服有好几身,各种颜色风格都有,但大抵是雅致脱俗,极趁气质的。   崔俣给自己选了一身月白软绸文士袍,襟口袖角鎏着银钱,衣摆还有银丝暗绣,衣袖稍显宽大,腰身一束又很显身材,颜色更衬唇红齿白,肌肤莹润,走动起来亦飘逸非常,隐有仙气萦身。   杨暄则选了套质感偏硬的玄色衣衫,上身一试,略硬的布料将其肩背腰腿线条勾勒的清清楚楚,更显虎体猿臂,彪腹狼腰。虽然样式略贴身,但布料质地很好,一点也不影响动作,走在光线底下时,衣服还隐有暗光,仿佛底下缀着金丝点点,非常好看。   “沙三真好看。”崔俣发自内心的称赞。   “你也很好看。”杨暄也非常非常真心的回赞。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皆是芝兰玉树俊秀无双,一时间竟比阳光还要耀眼,下人们差点回避了……   谢家秋宴,备在金秋时节,正好是中秋前一天,应时应景。虽说是宴客,却也不是简单吃顿饭,从早到晚,安排了各种准备各种项目,客人若愿意,从上午玩至晚间,月上梢头再告退也不是不可以。   这日巳时,宾客们开始陆续上门,谢家大大小小‘严阵以待’。   不同的客人分由不同的主人接待。夫人小姐们直接接到后院,谢家主母媳妇闺阁姑娘热情招待,有身份的老爷们引到谢家爷们长者处,年轻的则由谢闻谢丛带着迎接。若有那一家大小一块来的,在门口车队就跟着门房引领分开走,同样是女眷去后宅,男客到前庭。   女客们玩耍之地定在后宅花园,花香处处,景致怡人,与外庭相隔,主母们占据最高最后方,可随时关注四下。男客招待格局和此相类,虽都在外庭,高者后者全部被长辈占用,可随时俯首看着孩子们。   好在不管后宅花园,还是外庭,地方都非常大,各样景致隔区精致素巧,引人入胜。不知情的客人们看着好,知情的主人们也觉方便。   一切景然有序。   崔俣几人今日分工不同。   谢闻一个人在最前头打前阵,所有年轻一辈,只要有身份的,全部带来由他亲自欢迎一番。谢丛带着崔俣站在与他相隔不远处,随时帮他分流客人,尤其客人一簇簇过来人很多时。杨暄没在这边,而是按王复要求,陪着老一辈们。王老山长收了新徒,非常想炫耀。当然杨暄也不能躲闲,要随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果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需要提醒的,跑腿小厮随时侯着。   金秋阳光灿烂,小辈少爷们也是个个打扮的光鲜俊秀,神采飞扬。   有身份不如谢家的,或者与谢家关系好的,同一阵营的,自然和和气气与谢闻谢丛互相夸奖,花团锦簇气氛融融,连对着被推出来介绍于前的某不知名家中庶子崔俣,神情都相当和安然,一点也不失礼。   当然,他们听到崔俣的身份的一瞬间,会有些讶异,但接下来考虑更多的,大抵是谢家这么捧一个别人家庶子,有什么猫腻?还是这个小庶子有什么本事,入了谢家的眼?   不管哪一样,都非常值得推敲。   至于这不知名家族的庶子身份……把这两点弄明白了,再做计较不迟。   那些与谢家关系微妙的,应对起来就需要谨慎点了。   崔俣还想着不会有人一开始就挑事,总得不显山不露水进了门,才好作妖不是?可他实在低估了世家们的战斗力。   比如正朝这里走来的一队客人。   谢丛看清楚人之后立刻精神就绷了起来:“糟了!他们怎么一块来了!”   崔俣着实不怎么认识人,只看到前面一行人个个衣着不凡,姿态卓然,尤其下巴,大都齐刷刷往上扬着,就知道这些人身份不俗,但具体是谁,他还真不认得:“这些人是谁?”   “郑家李家的!”谢丛凝眉敛目,直接拽住崔俣胳膊往谢闻的方向快跑,“走!咱们去帮哥哥!”   崔俣一听两个姓氏,就知是今日提防大头,也不言语,随着谢丛快步走。   谢闻眼角瞄到他二人过来,也未反对,束手正襟,言笑晏晏的等着客人们过来。   “谢兄!哈哈谢兄!可是知道我来了,亲自过来相候?”说话之人穿一身白袍,眉目俊朗,声如洪钟,整个人从上到下,到步态走姿,到笑容言语,都写满‘自信’二字。   谢丛嘴唇微微翕张:“是郑随。”   崔俣看过资料,对这个名字不要太熟悉,此人大约就是长安地界上被谢家压一头的郑家这一辈嫡长宗子。   “郑兄风姿一如既往卓然,若不亲眼瞧一瞧,岂非损失?”谢闻即点出‘亲眼’两个字,捧了客人,又成功忽略了‘专程相侯’的暗意,毕竟他在这里,是在等每一位贵客,并非郑随一人。   与此同时,郑随身侧不远的李顺也过来了,他身边还带着一个气质斐然,自带贵气的公子。按理说,谢闻在门前接待,是要和李顺也寒暄两句的,可他如今正与郑随说话,抽不开身。   谢丛立刻带崔俣迎上去,拱手施礼:“贵客迎门,不胜欢喜,谢家十九丛,携好友崔俣欢迎诸位。”   李顺眼睛斜了斜:“谢十九?崔俣又是哪个?”   按说世家重仪表,联姻亦重女方德容,小辈长相基本不会太差,可这个李顺,长的是厚唇小眼蒜头鼻,着实难看。他若肯端端正正也就罢了,眼斜嘴歪,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   不过对方问自己,不好不答,崔俣便站出来,温声答道:“在下义城崔氏,家中行六,如今客居谢家。”   “义城崔氏?不是清河崔氏?”李顺眼角一撇,“那我不认识啊。”   说完他又似笑非笑的看着谢丛:“谢十九,你谢家办宴,有身份资格招待客人的不少吧,我家好歹也上过越王宫宴,你就带这么个东西招待我?”   谢丛登时脸色就变了:“李兄慎言,崔俣乃吾好友!”   李顺冷哼一声,表情十分倨傲。   崔俣却没有不高兴,仍然微微笑着,甚至还冲李顺拱了拱手:“李兄此话不假,谢家办宴,派出来招待的嫡系子弟确实不少。”   李顺冷笑,差点要指着他们鼻子问,为什么招待他的是这种货色,崔俣的下一句话已经来了。   “招待者分三六九等,客人自然也分三六九等,您这样的客人……崔某不才,出身不显本事不多,只好招待您了。”   崔俣笑眯眯,话音也不重,出口的话却比指着鼻子骂厉害多了。   李顺登时涨红了脸,指着谢丛:“你就让这样的人坏你们名声?”   谢丛低眉:“予人尊重者,得人尊重,李兄且静下心来,我家今日诚心待客,稍有不周之处,敬请见谅。”   “好!好哇……”李顺正要发蛮,旁边伸出一只瘦长的手,握住他的胳膊,“谢十九公子说的对,李兄切莫生气。”   这人穿着红底织金团锦暗绣圆领长袍,贵气非常,红唇粉面,眼睛细长,看人时习惯眯着眼睨,此刻他一边拉李顺,一边看着崔俣,满脸都是意味深长,浅浅眸底甚至兴味闪动,好像对崔俣很感兴趣。   下一刻就要爆的李顺竟然真被他拉住了,眼神凶巴巴上下扫了崔俣一周:“田兄讲情,我就饶了你!”   李顺是李家的人,李家明显巴上越王,是越王的人,李顺如此听这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身份……不用想,定是越王之母,贵妃田氏的娘家人,如今最得宠的田襄了。   只是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崔俣心内急转,为了什么?   谢丛见消停下来了,赶紧引二位入内:“两位请——”   那边郑随看着这边热闹,啧啧有声:“谢兄啊,你家这气势,可时越来越大了啊!”   谢闻眉目柔淡,笑意不达眼底:“郑兄谬赞。”   “可真是让人羡慕……”郑随眼睛微眯,定定看着谢闻,“你们啊,也别犯独了,大方大方,把机会让出来大家分享分享怎么样?”   这个机会,指的可不是旁的,而是临门迎客的机会,代表自家势力地位,办秋宴的机会。   谢闻自然不会不懂此话隐意,微微一笑:“怎么郑兄的话我听不懂?我以为机会这种东西,不是给出来的。”   郑随哂笑:“你就装吧!”   随后他长袖一扬:“我先进去,一会儿你来与我比艺,今日若不赢你,我就不归家!”   “郑兄请——”   这一段过去,谢闻谢丛两兄弟对视一眼,都觉得今日压力山大。一开始就不消停,后面肯定有事等着呢!   不过每年秋宴也都不轻松,两兄弟算是半习惯了,苦中作乐的对对方投个安慰眼神,顾自转开,继续分头迎客。   崔俣看到了两兄弟眼神交汇,心里转了转,也大概明白为什么客人们一开始就不肯消停了。   各世家大面上利益一致,必须和和气气,当家人见面肯定很客气,比如谢延那辈人,见面不可能吵。但世家内部又有竞争,一些不怎么成熟,还未定型的想法,由年轻人冲锋陷阵最合适不过,成功了,老辈老辣手段跟上,干翻对手,不成功……就是小辈年少轻狂不懂事,孩子事归孩子事,大人别掺和。   谢丛走了两步,和身边崔俣小声嘀咕:“你刚刚做的好!我祖父说了,我们谢家,任何人都不用憋着,胆敢欺负就顶回去,委屈受欺负,不是我谢家的道!”   崔俣微笑:“是。”   其实他本人最不喜欢委屈求全,他也很少这样,如果这样,肯定是心中有计,所谋甚大。当然,他也有不委屈求全引发事故后,完美解决的能力。再者,今日秋宴是他扬名机会,他亦年轻,有年少轻狂的资本,不管怎么说,委屈求全实在是下下策。   “还有……”谢丛看看左右,见此刻没客人近前,小声叮嘱崔俣:“刚刚李顺身边那个,叫田襄的,别看他长的不错,气质好像也不俗,其实最纨绔,什么都玩,最爱……那个,男风。他特别喜欢长的好看的少年,刚刚他那眼神我瞧着不对,你今日千万注意安全,左右随从不可片刻离身,知道么?”   好像认为这话题稍稍有点过,谢丛脸颊有些红,但又严肃执拗的看着崔俣,等他给个答复。   这孩子对自己是真关心。   崔俣从未听说田襄此人,但谢丛提醒,他不可能不当回事:“你放心,我记下了。” 第44章 你会求我疼爱你   临门迎客工作量很大,大大小小遇到的状况也不算少,好在大家提前做过准备,对于一些可能会发生的突然事件有过预案,应付起来并不太难。   而且每个客人只在门前停留停留时间不多,就算想搞事也没太大机会。   总归来说,谢闻谢丛兄弟带着崔俣亮相算是顺利,第一把任务完成的不错,就是……站久了有点累。   谢家秋宴准备丰富,并不单单吃饭,还准备了各式各相的游戏,雅的,美的,益智的,竞斗的,但凡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谢家准备不到位的。宴也有大有小,甚至还有半自助,各样精美食点择专处放置,客人们只要有要求,随手招来个婢女,就能得到满足。   当然客人们到秋宴,并非真是奔着吃饭来的。进了场地,先四下看一圈,与认识人的打个招呼,通过认识的人介绍身边的人,扩大认识圈子。聊的高兴了,就到处地方小酌小饮,品苟对奕,或者干脆玩各种小游戏,在这种你来我往的试探中,更加了解彼此,吃饭什么的……实在没空!   待到秋宴重量级客人悉数到场,就得大家一起玩一把了。但凡自觉身份差不多点的,都削尖了脑袋往里挤,试图显出自己,让别人记住,尤其尽量得几个顶家世族的眼。   老一辈们比较平和,基本是品茗下棋,年轻人就比较活泼了,女孩子那边多是投壶猜谜,击鼓传花隐性斗个琴舞书画,男孩子这边则是酒令射覆,作对作赋甚至当场斗艺,比字比画比作诗,种种加上彩头,再加刺激。   这种场面,最好由主家带领作头。   内宅自有谢家各大小夫人姑娘,外面嘛……待客人们到的差不多,谢闻兄弟连歇脚都歇不了,直接擦擦汗喝口水,直接赶下一场!   酒令斗画比赋写诗?谢丛撸起袖子:放着我来!   射覆作对斗字比胆添彩头?谢闻笑的如沐春风:你们确定要跟我比这几样?   谢家人热情主动,客人们有心中不服摩拳擦掌的,有暗挫挫看戏的,更有起哄附和随时盯紧机会准备见缝插针跟表现的,气氛一时高涨,热闹的无以附加。   这一轮是主家谢闻谢丛表现露脸的时刻,崔俣并没要求强行插入。他虽帮忙操办,眼色还是有的,机会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可不能喧宾夺主。他的机会在稍后。这时退一退,给谢家留好印象,稍后露脸达到的效果可能会超过预期。   他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于是气氛热起来,谢家人为第一轮忙碌尽心尽力脱不开身时,崔俣主动挑起担子,带着小厮慢慢围着整个宴会场地晃一圈,检查确定是否有任何疏漏。   他慢悠悠走着,明亮眼睛转着四周,还真找出不少小问题,旁边站着小厮婢女的,他直接命令他们去做事,四外没人之处,只好派出身边小厮跑腿。   还别说,谢家下人的确训练有素,两个小厮接连被派出去跑了好几回腿,竟然没看出多累。崔俣心下赞叹之余,使唤起来更没压力了。   他还看到了各样人各种表现。   比如客人中间,支持谢家围着谢家转的占绝大部分,个个看着谢家人的眼光都十分热情,目光灼灼,谢闻谢丛在人群里风度翻翻优雅卓绝志得意满控场能力非凡;郑家那个叫郑随的,看似笑着实则眼睛里刷刷丢出来的都是刀子,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李家是明面上就想闹的,遂李顺眼神话语都十分直接大胆,挑战刺激一个个来,不过到底底蕴不足,学识也不够,不收敛的结果,就是被谢闻谢丛完虐。他身边的田襄……则是事不关己一般,顾自拎着壶酒慢慢饮着,目光看着四周,像是寻找什么,后来不知道是没找到,还是嫌李顺太吵,直接离开了。   谢闻谢丛表现的好,他们的嫡堂兄,也就是谢家嫡二房的嫡长子大少爷,就有点急了,但是急也没表现在脸上,就像后宅那个大少奶奶一样,劲使的相当柔,看似并不与弟弟们争锋,实则语言动作皆透着小委屈,看起来大度,实则小气。   大少爷的庶弟,也就是巴着崔俣得到机会可以露面的谢绍,可怜巴巴的跟着嫡兄,一脸生无可恋。   崔俣差点笑出声。   这个谢绍其实是有点小骄傲的,就算是庶子,也是谢家庶子,他自觉身份不一般,平日在嫡兄面前伏低作小也就罢了,秋宴之上,他竟要小心小意的随着嫡兄讨好一众身份不如谢家的客人,心里如何受得住?就算这样是为了表现他‘大气亲民’,他也不喜欢!   老爷子们这边气氛看似平和,实则暗滔汹涌。各世家的老狐狸说话从来掖着藏着绵里藏针,各种不经意眼神下不知道埋了多少暗意,唯有王复老爷子画风不同,时不时就傲个小娇,一脸‘就这水平也敢挑战老夫棋艺嘴炮’的鄙夷,招手叫杨暄过去:陪爷爷们玩玩。   杨暄面色不改神色平静,没一点这个年纪的孩子被拎出来炫耀的羞涩不好意思,非常郑重其事的到各位老爷子面前:请指教。   老头子不好指责一个少年,可这少年竟是个直楞子,随王复那老头手指所向,指哪打哪,听话的不行,完全不知道尊重他们一排老头子!而且不管用硬的软的绕着弯的无赖的,这小子总不会输,还一脸严肃郑重拱手请再指教!太可气了是不是!不教训不行是不是!   于是一群老爷子一个一个排着队‘指导教训’杨暄,杨暄一一受下,狭长眸底闪着精光。   王复老狐狸在后面捋着胡子,一脸‘孺子可教’的安慰:乖孩子干的好!就得这样!不这样逼不了这群老头教给你看家本事!   崔俣:……这对腹黑师徒也是够了。   正要移开视线离开,突然杨暄转头,正好看向这里。   崔俣顿了顿,回了个大大微笑,并挥了挥手。   杨暄好像想过来,却被王复山长瘦鸡扑似的手狠狠拎住拉住:“来,徒儿,给这老头示范一下老夫的新棋路。”   杨暄眯了眯眼,正待考虑,侧头一看,崔俣身影消失,已是离去了。   “好。”他微微垂头调整情绪,再转过来时,又是那张郑重肃穆的脸。   好看兔子费了好大心力帮他谋来的机会,若不好好使用,怎么对得起人!   ……   外庭转完,崔俣考虑要不要去内宅晃一圈。这种宴会,女眷恋那边一旦出了意外,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可男女有别,规矩束缚,他一个外男,不好现于人前。   前后一折中,崔俣决定,就在外侧边缘转转,一旦发现有任何可疑存在,就让婢女通知内宅主母。   他一点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碰到自己的嫡姐妹。   “崔……三哥!真的是你!”   走到一处假山外缘时,崔俣听到一道陌生,又觉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两个少女从假山石后绕出。   一位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大,长脸细眉,杏眼尖下巴,身量非常瘦,浓脂厚粉,盛妆打扮下显的气色很好,可不管是金镶红宝石的全副头面,还是大红绡金的华丽衣裳,都显着一股盛气凌人的自信——来自嫡出的自信优越。这位,就是此前与原主有过推扯过节,原主受伤远走,才换他来的最直接原因:嫡姐崔佳珍。   另外一位看真起来性格就可喜多了,不管是淡粉色衣裙,素雅头面,还是可爱怯怯的笑脸,都没半点侵略感,如果不是眼珠实在转动太快,这位姑娘,就是天真可爱派的代表了。   然而崔俣很明白,不是。这位是他的庶出妹妹,崔妙妙。跟他不一样的是,这位庶妹的姨娘还在世,非常老实,母女俩站在嫡母身后,非常忠心。至少看起来十分忠心。   这两个人一向是在一起的,崔妙妙几乎是给崔佳珍当大丫鬟,只要崔佳珍需要,崔妙妙就能察觉,并干的非常好。   可她们不是随父去义城上任了么?怎么在这里?   没等他问出问题,崔佳珍已经忍不住:“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眉毛蹙着,嘴撇着,脸阴着,眼底鄙夷都盛不下了,直接厉责出声,“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你不要脸,咱们家还要脸呢,还不速速遮面退开!”   崔俣眼梢微敛,锐利目光浅浅扫过崔佳珍。   崔佳珍心脏蓦的收紧,突然觉得这个庶弟好像变的不一样了。可哪变的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崔俣顾着谢家地界,不想闹的没脸:“我的事不劳你费心,至于你……既然自认不配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别乱走比较好?冲撞了男客,丢人的是谁?”   崔佳珍十六年来一直凌驾崔俣之上,怎么欺负怎么是,崔俣一还嘴,她仿佛感觉到奇耻大辱,手都抖了:“你——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训我?”   “同一个爹生的,你是什么,我便是什么,姐姐竟连这个也不清楚么?”崔俣眼角斜睨,似笑非笑,隐意良多。   “谁是你姐姐!”崔佳珍像被刺到的球,立刻瞪着眼爆发,“我为什么会比你早生,你不知道吗!”   崔俣很淡定:“因为你有个拎不清的娘么,我明白。”   崔佳珍气炸了,身子都抖了:“崔俣!这就是你对嫡母嫡姐的态度么!”   崔俣却不想再理她。他很忙,没空跟蠢女人打嘴仗。遂他只说了句:“我劝二位,哪来的哪呆着去,谢家,可不是给你们撒欢儿的地方。”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崔佳珍胸脯起伏,呼吸短促,显是气狠了,她甚至冲动跟了崔俣几步,好像要抓住人上手干一架似的。   崔妙妙赶紧拉住了她,颤声提醒:“姐姐,咱们在谢家……”   “滚!”崔佳珍甩开崔妙妙,仿佛一身气终于有发泄之地,狠狠掐了崔妙妙好下下,“就你好心!刚才怎么不说话,哑巴了?看着我被欺负你很高兴是不是!是不是平日管教你太少了!”   崔妙妙大眼含泪,可怜巴巴的扭着身子,也不敢躲,哪怕崔佳珍掐的她疼痛难忍:“姐姐……我错了……”   “认错用什么用!用得着你的时候就缩,用不着了就认错,认错有用你天天对着你那姨娘认错去,巴着我娘,跟着我干什么!”   “姐姐……我错了……我真错了……下回不敢了……”   崔俣一边走着,一边听着后面声音越来越远,这二人蠢归蠢,倒是知道路不对退开。只是……她们走到这里,是故意,还是巧合?   这里离后宅花园很近,离男客的前庭有段距离,但一路走来景致很好,并不排除有男客游兴大起,一路转过来的可能。   需得堵一堵才好,最不济也要放几个人在路口看着,省得冲撞。   身边两个小厮已经被派出一个,崔俣便与另一个人细细吩咐叮嘱,让他去找几个人过来,顺便告知内院主母一声。   小厮当然很听话,就是——“那您这?”   “我就在这一条路上走,你回过头就能找到,嗯,小南离开也有一会儿了,估计应该差不多办完事,马上回来了,你直管办自己的事,别担心,别着急。”   “是。”   小厮退下去,崔俣走的更慢,一边走心里一边琢磨事,未留意下,脚底突然踩到光滑鹅卵石,打了个趔趄。   一双修长的手握住他肩臂,将他虚虚揽到怀里扶住,声息过耳,低沉暗哑:“你没事吧。”   崔俣目光微闪。   是田襄。   谢丛的提醒他自然记在心上,只是他认为,田襄再傻,也不会在谢家宴上怎么了他,如果田襄不顾一切起了这样心思,他带几个厮,身边缺不缺人,其实都没差别。   而且……他也不是蠢人。   思绪快速飞转间,他看到了宽平小径,以及小径上突兀出现的石头……谢家下人不可能这么粗心,任一颗石大剌剌躺在这里,很明显,这是田襄的手笔了。   他刚刚走的极慢,就算踩到光滑石头,其实也只是身体晃一晃,并不会跌倒,所以需要得别人力气相助的地方不多,立刻站移了。   田襄眸底写满可惜,却并没强横留住崔俣,只收回手背在身后,指尖轻捻,回味方才一瞬间的触感。   “不问我为什么帮你?”田襄看着崔俣,目光温柔又专注。   崔俣却明白,这话似乎在说现在,其实……是在说门口之事。门口前,他曾遭李顺挑衅欺侮,田襄也算帮他解了围,这是在趁机邀功呢。   这种东西,看出来不好,别人会登鼻子上脸,看不出来……就显的自己笨了。   遂崔俣没说话,只扬眉看着田襄。   这人一看就知道非常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人,不管你答不答,他都能自己说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人要使什么妖招。   果然,见他不说话,田襄笑了,眉扬袖展,写意风流:“与美人计较,太没品位。”说完他看着崔俣,缓缓抬起扶过崔俣的手,放在鼻间轻嗅,“芝兰玉树,素香宜人。”一看就明白,他到底在闻什么,说的又是什么。   崔俣呵呵:现在就想弄死这个人,不知道回头好不好圆?   他一直不说话,神色却一如既往淡定安然,眉肃目清,没半点向往羞怯,田襄看着看着,突然心尖微痒,这个美人跟往日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听到他的名字没神往,看到他的俊逸没害臊,他撩拨的这么明显,竟也完全不受影响,漂亮眸底似有灼灼厉光,看的人喉头发紧!   再观其容貌,除了绝色就是绝色,举止优雅有度,气质如竹,衣服还穿的这么严谨一丝不乱……田襄突然起了不一样的念头。他好色,玩的尺度也大,但他很少强迫人,讲究个你情我愿,别人不往前凑,他还不乐意,现在看着眼前人,他突然有了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征服欲。   这欲望来的如此猛烈,似烈火燎原,让他有点猝不及防。   他的双目几乎肉眼可见的幽深下来,舌尖不自然舔过唇瓣:“崔俣,我会让你来找我。”   崔俣一点也不理解这人的脑回路,这是想到哪了?   “你会求着我疼爱你。”   这话就说的很欠揍了。   崔俣冷冷看着他:“你若想死,我会成全。”   说罢他也懒的和田襄说话,越过他往前走了。   田襄并没有跟上。他痴迷地看着崔俣,感受到了之前从未感受到的怦然心动。对!就是这样的美人!盛世美颜,火辣无畏,浑身上下都充满诱惑!这个人必须是他的!   不能急……逼得小美人哭哭啼啼来找才最爽不是?   田襄目光转着,心里算计着关系网,怎么做局,怎么利用……他觉得他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柔弱献祭的小美人了!   他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在离此两丈之外的树后,站着一个男人,将所有一切看在眼底。   这个人叫吕向青,是田襄的狗腿子,田襄玩过的大多数人都是由他送上。田襄好玩,却并不在乎身下人干不干净,只要听话,愿意,喜欢陪他玩各种花样就行。可田襄好男色,清白人家的少年谁愿雌伏,还配合讨好?世间自我轻贱的人没有那么多。遂吕向清总是自己打探那些合田襄胃口的少年,提前调教好了,给田襄送过去。   调教又养好的人,自然小意温存,对一些‘游戏’也习惯,并不害怕,甚至还能享受,田襄非常满意。而吕向青不但能得到田襄重视,家族跟着这份关系受益,他自己还能提前享受这些美色……   是的,吕向青也是好男色,而且他和田襄不一样,田襄怕麻烦,只享受结果,他却喜欢麻烦,最喜欢处,也最喜欢调教的过程……所以二人一向合作的很好。   这个叫崔俣的,既然是田襄的新目标,自然……也是他的。   吕向青视线一点点抚过崔俣远走的身影,慢慢的,目光变的淫邪。这少年的确是个绝色,只看一眼,就能让他胯下那物抬头……真恨不得现在就办了呢!   ……   崔俣并没走远,到路尽头的小亭子就停下来了,一边看着四外,一边等着随身小厮找过来。   名叫小南的小厮刚传完话办完事找过来,崔俣还没打算走呢,就看到不远处一队公子哥走了过来。这些年轻公子们一路沿着青石小径朝这边进发,嘻嘻笑笑,热闹非常,看他们的行路过程,如不阻止,一定会走到方才假山石旁。   假山石连着后宅花园女客的位置,而传话办此事的小厮还没回来……   崔俣目光一转,心中立刻有了主意,看着小厮小南:“我知你刚完事辛苦,可现在还有一桩紧要的事,需要你跑腿。”   小南立刻脆声答应着,非常有朝气:“公子但讲便是!小的不累,谢您心疼了!”   崔俣颌首:“前庭射覆处,你去将十二少爷谢绍请来。”   小南一反应,玩射覆的地方很近啊,一来一去都不消一盏茶的工夫,立刻应声:“唉小的马上去!”   这群公子哥年纪和崔俣相仿,但之前在门口时,崔俣并未见过。他是随谢闻谢丛迎客的,能被下人们引过来由他们迎的自然也是各家有身份的人物,嫡出乃是必须。   他没见过,能参与秋宴,年纪相仿,姿态傲然纨绔,这群公子哥,大概是世家族里的庶子群体。   引开这样的人……专业人士一定做的比他好。 第45章 局   这群公子哥们有说有笑赏景,时不时还停下嘻闹,不知道聊起什么,时常传出起哄大笑。众人皆年少风流,衣着光鲜容貌不丑,看起来倒也不显太不庄重,就是有点吵人。   他们走走停停,一路过来的速度并不快,比谢绍就慢多了。   谢绍被传话小厮引到崔俣面前时,还不明就里:“你找我有事?我那忙着呢——”   “忙着随你嫡兄跟人陪笑脸点头哈腰?”崔俣一针见血的戳中谢绍痛处。   谢绍脸腾时涨红,但在崔俣面前,他肯定是不会示弱的,粗声粗气回:“那边客人都是嫡枝,我热情一些并无错处!”   “即便那些嫡枝家族地位不高,在外面遇到了没准还得同你行礼?”   “你——”   谢绍气的跳脚,正待与崔俣吵架,就见崔俣微笑着看他,笑容相当灿烂明媚:“我这有个立功机会给你,要不要?”   “什……什么机会?”谢绍的气顿时憋了回去。时至今日,他当然知道自己之前看错了,崔俣一个外人,竟能和谢闻谢丛一起临门迎客,明显非常得家里看重!他不能和崔俣吵,和崔俣打好关系,没准还能趁机往前走走,崔俣说好机会,一定不是骗他的。   崔俣并不太在意谢绍情绪变化,对他观感有无改变,只要听话就行。他直接指向不远处那群公子哥:“那群人,看到没?他们再走,就要到这儿了,靠后宅这么近,冲撞女客怎么办?你是东道主,去把他们引开,带他们到更合适的地方玩。”   谢绍眼睛立刻亮了,‘东道主’三个字狠狠刺激了他的自信心,他姓谢,今日谢家办宴,他可不就是东道主一员?理当负起责任!   于是他撸了撸袖子,摩拳擦掌的上了:“没问题!”   谢绍还真是没问题。   他性格自傲又自卑,跟着嫡兄对别人陪笑脸点头哈腰不自在,跟这群别家庶子相处,信心就回来了,那叫一个骄傲得意颐指气使,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谢家在世家里地位就高,更何况不在世家,刚刚爬上来接触顶层社会的家族庶子?公子哥们对于他的出现那是相当欢迎,并争相结交讨好的。谢绍振臂一挥,自然声从者众,呼啦一下子,所有人就离开了。   果然……解决的又快双好。   等另一个传话小厮回来,回复说已加了人巡视,主母也已知悉此问题并派婢女们守着了,崔俣便放了心,转身离开。   可惜他还是走的太早。   谢绍带领公子哥们去别处玩,大部分人都是听的,但因为气氛太好,大家高兴起来没注意身边,有人悄悄掉了队,转了个弯,又往这个方向走来。   就在崔俣身影刚刚消失在小路尽头时,这人走到崔俣方才呆过的亭子,冲着崔佳珍姐妹冒头的假山石走了过去……虽然及时察觉多了小厮看守,此路不通,他心思未灭,眼神一转,又有了旁的主意。   如果崔俣晚一点走,定会发现提防,可惜……错过了。   ……   崔佳珍崔妙妙姐妹折回花园,找到姑娘们玩耍圈子,松了口气,走到林芷嫣身边。   林芷嫣微笑着,人柔柔的,声音也偏软糯:“怎么样,没找着吧。我就说都是传言,当不得真,你们呀,别放在心上。”   崔佳珍目光闪躲,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真心想为妹妹寻个好福兆的,谁知道……真是对不住,下回若再有机会,我定还要亲自为妹妹试试的!”   林芷嫣抓住崔佳珍的手拍了拍,十分温柔:“多谢你。”   尽管林芷嫣姿态温柔,崔佳珍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心内打鼓。   她能和妹妹一起参加此次秋宴,乃是舅母的面子,而舅母带她们来,却是想围拢林芷嫣,打好两家关系。林芷嫣的伯父如今在洛阳为官,乃是当今吏部考功司侍郎,从四品,位置重要,权柄更是很大。吏部如今尚书暂缺,正是底下人往上经营的时候,这位林大人,现在就能坐稳考功司侍郎的位置,将来肯定也不差。别说舅母想结交,她们家也想结交。   林芷嫣是林家嫡女,舅母膝下无适龄嫡女,没办法,就给了她娘一个面子,当然也是看她机灵会来事。这谢家秋宴名帖极不好得,她们跟着舅母进来,娘亲却进不来,心中打算的多,前前后后叮嘱又叮嘱,还让她把庶妹一块带上。   带着庶妹过来,崔佳珍本来心里就虚,见林芷嫣温柔好说话,她心内担忧去了一半。可林芷嫣好说话,却并不好亲近,想跟她成为手帕交,难度很大。   林芷嫣前些日子染了病,身子有些虚,今日各小姐们聚在一起,不愿意玩那投壶击鼓传花略刺激游戏的,基本都聚在林芷嫣身边。围坐闲聊之际,不知道谁说了句‘闺中少女诚心为友祈福,亲采山上绿苔赠之,百病即消,安康顺遂。’   在座并非崔佳脸一人想交好林芷嫣,此话一落,立刻有人想站起来。崔佳珍眼角一瞟,动作比谁都快,第一个站起来,说要亲自替林芷嫣找。   林芷嫣不想旁人为她折腾,劝退了众人,偏崔佳珍固执,她说不通,只得无奈指了个方向,言明有此行便是祝福真心,她已收到,往那个方向走走便是,千万别真去找什么青苔,她就在原地等着,快去快回。   崔佳珍这才带着妹妹去了,可谁知没走多久,就要出后花园,还遇到了崔俣,样样都不顺。   有人看不惯她这么豁出一切巴结林芷嫣,见她神色不好,就扬声相问:“崔家小姐这是怎么了?芷嫣都说不怪你了,你还一脸勉勉强强的苦相,做给谁看呢?对芷嫣不满么?”   “我才没有!”在场人里,崔佳珍出身最低,就她一个蹭别人贴子进来,爹娘兄弟没一个能参与,心里难免自卑。越自卑越没底气,越没底气越担心害怕。她倒不是担心自己这边,正如舅母评价,她一向懂事,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骄傲什么时候得收着,有她看着,庶妹也不敢做些什么,她担心崔俣!   她也不担心崔俣出事,这人悄悄死了她都不带眨一下眼的,但她担心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丢人!还连累到她!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和崔俣的关系!可这时瞒着,到时出了事……别人怎么看她?   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   崔佳珍有了主意,便长叹一声:“实不相瞒,刚刚我与妹妹过去,看到我一个庶弟……”   跟她说话的姑娘登时睁大眼睛:“你庶弟?竟也能参与秋宴?”   崔佳珍两手一摊:“我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混进来的,教训了他一顿,可他不听话,非但不听话,还扬言让外男过来……”她低头做伤心状,“我心中难过,这才……”   “原来是混进来的。”   “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庶出就是欠点规矩。”   ……   嘀嘀咕咕的私语入耳,崔佳珍脸颊发烫,但她不得不这么做……都是崔俣,都是那个蠢货害的!他姨娘害她娘,他还害她,如果不是他,她怎么可能命这么不好,这么大还没说亲!   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崔佳珍眼神幽深,心中对崔俣恨意更深。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宽宽心,一切会顺利的。”林芷嫣微微笑着,拍了拍崔佳珍的手。   崔佳珍几乎要眼中含泪了:“芷嫣你真好!”   这样好性子的大家小姐,正该好生交朋友!   “你也很好,一片赤子之心,纯善可爱,刚刚认识就肯帮我祈福呢。”   “芷嫣……”   二人你来我往互夸,旁边闺秀看着那叫一个眼热,自然不肯眼巴巴瞧着她们姐妹情深,立刻提别的话头:“干坐着无趣,不若咱们去赏赏景?”   “赏景多累……要不叫下人拿棋盘过来,咱们来两局?芷嫣你说呢?”   芷嫣却没立刻说话,眼神盯着一个方向,略迟疑的问:“那边过来的,可是王小姐?”   众人看过去,看到一行主仆,只五个人,为首的柳眉水眸,姿容姝丽,神态娴雅,气质如仙,美的像画中人一样,不是王家十八娘又是谁?   “呀正是她呢!”   “她怎么一个人走呢?”   “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   王家在洛阳独大,长安势却不如谢家,两家关系却很好,没见谢延两兄弟和王复老爷子平时都是互嘲模式么?王家十八娘是长房嫡女,不可能不受重视,所以她独自在这里转,应该是自己要求的。   “王十八娘色画双绝,平日不爱玩乐,心心念念就是画画,如今在这里出现,许是在寻好景?”林芷嫣声音轻柔,却能响在所有人耳畔。   “就是我怎么忘了,肯定是这个啊!”有个姑娘拳捶掌心,恨自己没想到。   林芷嫣又道:“谢家景致处处,几乎无一不美,只是今日人多,难得清静……”她说着说着,转向崔佳珍,“咱们一路走过来的地方都不少人,佳珍你呢?你方才往那边走了一圈,那边可有安静好景?”   “那边——”崔妙妙担心惹祸,想提醒那边离外院很近,恐有外男,却被崔佳珍拦住。   崔佳珍抓住她的手,狠狠的掐了一下,面上笑容不减,看着林芷嫣:“那边偏僻,倒是没什么人,假山石造型很好,王家小姐许会喜欢。若是担心有人相扰,咱们多带些人,陪着去也就是了。”   崔妙妙一脸委屈,崔佳珍却叹庶出的到底没眼界,不大气。   谢家办宴,怎么会容许出事?就算那边靠外院近,有外男过来,又敢怎么着?客人都是教养极好的,没准远远看到就避走了。再者说她们一群人过去,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谁还敢干点什么不成?   如果真有那意外,有人走到近前才发现,她们避一避也就是了。   思绪发散,崔佳珍不由自主想到,如果到时能遇到她的真命……夫婿,就太好了。   想到这个,再想想自己已十六的年纪,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喝过多少药的身子,崔佳珍再一次对崔俣恨之如骨。   “咱们去请十八娘过来吧。”林芷嫣率先起身,“若她真的在找作画之所,又不嫌咱们烦,咱们就看看!”   “好啊,咱们去看看!”   “我还从未见过王小姐画作呢!”   ……   一群人热热闹闹,在崔佳珍面前敢开火力嘲讽,在这位王十八娘面前却不敢造次,一个个微笑端庄,特别淑女。   林芷嫣代表大家过去和王十八娘搭话:“你可是在寻作画之所?我们这有个姐妹知道一处不错,想去看看么?”   王十八娘今年才过十三岁,豆蔻年华,娇娇嫩嫩,却已然有了世家嫡女风范,从从容容,大大方方,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无垢,让人心生向往。   “果真?”   “我也没亲眼瞧过,不过左右无事,不如过去看看?”   “好呀。”王十八娘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两个酒窝,娇俏可爱。   崔佳珍就这样被林芷嫣推了出来。   能在王家嫡女前露脸当然更好,林家大伯虽官阶不小,哪里比得上如日中天的世家王家?崔佳珍心中大喜,对林芷嫣好感更高,暗自朝她回了个笑脸,示意自己承情,一定会好好报答!   于是,一群人就这么慢悠悠走,直到崔佳珍和崔俣相遇假山石附近。   王十八娘最懂规矩,虽然这里没来过,但一看格局布置就知道已是内宅边缘,离的还挺远就不再走了,让身后丫鬟们放下画架颜料。   因为离假山外路径还有一段距离,外侧看守的婢女便没多话,只精神更紧绷起来,仔细地盯着外院的方向,以便有什么情况能立时处理。   崔佳珍:“不再往前走走了么?这里看着有点远呢。”   “没关系,我就是随便画画,无需太精细。”王十八娘其实对这里也十分满意,没什么人,不像花园那么花团锦簇,也并不枯朽无趣,巨大假山石造型拙朴,颇有几分意趣。   她也不怕姑娘们围观,想看就看,小声说话也行,只要不打搅她就好。   王十八娘从小就学画,到现在年纪虽小,却已有自己风格,起笔落彩从不犹豫,正谓静若处子,动如脱兔,每一个姿势都极美。而她笔下景色,也并不特别厚生严肃,有股独特的天真可爱,厉厉峰拥的假山石映在纸上,都变的活泼了起来。   围观姑娘们个个含笑抚掌,叹为观止。   不知道哪飞来一只蝴蝶,跌跌撞撞左右游走全然不懂礼数,冲着王十八娘就飞了过去。   林芷嫣蹙眉,小声道:“十八娘画兴正好,得把那只蝴蝶赶开。”   姑娘们个个跃跃欲试,收帕子的,挽袖子的,提裙子的……   “一起动也不好,声音太大会吵。”   姑娘们想想也是,遂都停下。可是谁去呢?   崔佳珍再一次站出来:“我去!”   说完也不等别人同意,顾自挽起袖子就冲着王十八娘的方向走去,眼睛紧紧盯着蝴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姑娘们这时也没时间责她动作快,全部睁圆眼睛看着,跟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近了!近了!就差一点点了!对,就是这个时候!扑!   可惜……没扑着。   崔佳珍还不小心踩到了石子,脚下一个不稳,踉跄地对着王十八娘冲过去!   王十八娘正好一幅画画完,题了词盖了印,正见一处不完美想改改呢,就被崔佳珍扑了个正着。   她大惊之下侧身想躲,却没躲开。画架没问题,她却被崔佳珍扑倒在地。   现场安静一刻,突然传出各种尖叫——   “啊啊啊啊——”   “王小姐!!!”   “十八娘——十八娘你怎么样了!”   崔佳珍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姑娘们拉扯开,崔妙妙赶紧扶住她,两眼含泪都快要哭了:“姐姐……”   崔佳珍被推拉的衣服散了浑身疼,可也不敢顾自己,赶紧看王十八娘。   王十八娘倒没什么事。崔佳珍是个姑娘,重不到哪里去,扑蝶力气又不大,顶多是压了她一下,地上有草丛,软软的,她倒下去一点伤也没受,哪哪都不疼。   就是……衣服脏了。   “我没事。”王十八娘一点也没乱,被众人扶起来后,谢了两声,静静看向自己婢女,“寻个地方给我换衣服。”   她是自己想找地方作画,故意没麻烦主家让人跟的,走到这里是意外,自己不熟悉,丫鬟们也不熟,只能看向林芷嫣一行的姑娘们。   这群小姐没跟大部队凑热闹,身份也不是特别高,私下结伴到这边玩,谢家女儿数量不够,便没跟过来,派了婢女远远伺候,并未料到会有意外,也未料到王十八娘会转到一起。   她们对这里也不熟,立刻指着身后不远绷着的婢女:“那是谢家的下人,她们一定知道哪里可以更衣!”   “有劳。”王十八娘只好去找这些婢女。   姑娘们心中担忧,自然也跟着一起。   一青衣婢女远远快步走来,落落大方行礼:“婢子负责引领照顾客人,自当上心,王小姐随婢子走就是,婢子带您去厢房,这里自有人收拾。另外诸位——不如也先随婢子走,王小姐更衣房间怕是容不下大家所有人,在院外不远处凉亭煮茶品点等候可否?”   “可。”林芷嫣代大家答应。   遂一行人快步离开。   只留画架孤零零摆在原处,上铺王十八娘画作,写了小字落了闲章。   娇客们走后,一个男人身影鬼鬼祟祟的从远处转出来,不知道他怎么转的,所取位置皆是死角,别人根本看不到。他靠着假山石缓慢的,悄无声息的走到画架住,略欣赏了一会儿,便将画作悄悄取下。   待要离开时,他眼尖的发现地上草丛间有一方素帕,只绣一枝红梅,上面绣着‘十八’二字。   男人心喜,将素帕捡起藏到胸前衣间,眼睛四下一扫,见无人注意,立刻贴着假山石,小心翼翼按原路返回……然后没入灌木丛。   男人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谋算得以成功,心情非常好,甚至吹起了小曲。可得意着得意着,他猛然发现……迷路了。   世家就是讨厌,地方造这么大作甚!   没办法,他只得拽住一小厮问路:“劳驾,松涛院在哪里?”   小厮行了个礼,指向西边:“跟着这条路直直走就行,就是有点远,您可能得多花些工夫。”   “多谢。”   “客人客气。”   说罢小厮躬身退走,男人按照其指点方向,离开。   这里已不是什么偏僻之地,有小厮,当然也有客人。范灵修正好经过,看到这一幕,直咂嘴叹:“谢书呆家可真是大,看看看看,一个两个都迷路了吧!唉——崔六啊,你到底在哪,少爷找的你好苦哇……”   不过范灵修运气不算特别差,晕乎乎转了半圈,竟在路上偶遇崔俣了。   彼时崔俣正背着他,与一小厮说话。   范灵修眼睛一亮,悄没声息的走过去,拍了下崔俣左肩。   崔俣转过头,右边却传来声音:“兄弟往哪看呐?在这呢!”   崔俣这才又转过头来,看着范灵修直叹气:“这么大了还这么顽皮……”   “喂喂你可比我还小呢!”范灵修撇撇嘴,又眉开眼笑,“终于找到你啦!快点带我去玩!”   崔俣微笑道:“行,你就跟着我,一会儿一起亮个相。”   “嗯嗯!”范灵修也不耽误崔俣的事,转身和他并排往东走,“你接来要干啥?有需要少爷帮忙的没?要是有,少爷就大方慈悲帮帮你,不要钱,要是没有——好吃好喝给少爷送上,少爷吃着你看着,少爷闲着你忙着!”   “我忙你这么开心?”   “那当然,前阵子净让你瞧我笑话了,这回怎么也得轮到少爷笑话笑话你了!” 第46章 别闹   路上偶遇范灵修,崔俣心情也不错,范灵修是个挺有趣的开心果,跟他说说话特别解乏。   两人一路闲聊,气氛相当热闹,走累了,他们还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歇脚,让下人上了茶点,连吃喝带解乏,一块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经常有迷路的客人问路。   见那个手脚伶俐的小厮小南再次打发一个问题的少爷,范灵修托着下巴长长叹气:“这谢书呆家哪哪都好,就是中庭以外,造的太写意了,树木掩映花草隔生,连青石小径都少有笔直的,不熟的人进来就是容易迷路。”   “其实也无甚要紧,今日秋宴,家中下人遍布各个角落,随时随地可以引领,”崔俣捧着茶杯浅浅啜茶,目光从远方收回,“迷路也不用担心走不出去。”   “这倒也是,谢家下人素质还是可以的。”范灵修对此表示认可,“而且哪哪也都熟,不管客人要去哪,只要说一句,就能指出方向了。”想起前事,他微笑出声,“比如那什么松涛院,我今日在外庭逛了一整圈,也没见过,想是比较偏僻,下人们也能记得牢牢呢。”   崔俣手指突然顿住:“你说……松涛院?”   “是啊,”范灵修百无聊赖的戳着茶杯沿,懒洋洋看崔俣,“那边安排了什么节目?新鲜不新鲜?”   崔俣却没答他,神情端肃声音清冽:“你见过一位客人想去松涛院,因为迷路不识方向,所以问路了?”   “嗯是啊。”   “这位客人衣着风度不凡,定是客人不是仆从?”   “我这双眼睛,这点还是能看出来的,而且我之前在外庭转时,似乎见到过他。”   “这位客人问松涛院在哪,谢家下人也指方向了?”   范灵修察觉到崔俣情绪不对,玩笑也不敢开了,直接指着西边:“指了,说就在那边,直直走能走,还贴心提醒客人距离有点远……怎么了,不对么?”   崔俣眸底寒光一片。   何止不对,简直太不对了!   松涛院并非此次秋宴活动的指定场所!此院偏远,靠近偏门门房,厢房却不少,主母们安排计划将此院划出,提供给各大世家下人们休整,以及重要物品存放。   下人们如果连自己的事都安排不好,还来麻烦主子,要之何用?遂这点并不需要主子们关心,他们如何沟通交流,也并不会事无巨细的禀报主子,只要主子有吩咐有需要时满足即可。这松涛院的名字,大部分来客都不会知道。   最重要的是,这松涛院位置在东南角,并不在西边!   一个与宴客人,迷了路,不问任何一个宴会场地,指名道姓找松涛院,被问到的下人不仅不意外,还态度亲切的指了条方向几乎相反的路!   这里头要是没猫腻,他脑子都白长了!   崔俣思绪立刻转动,同时嘴上也没停,问范灵修:“那个小厮是何模样,你注意到没有?”   “离的有点远,我又没太注意,就记得穿着今日谢家小厮统一的青衣小衫……”范灵修皱着眉,闭着眼睛用力回想,“对了,他腰间好像别了条丝绦,黄色的!”   崔俣立刻站起来,略歉意的看着范灵修:“看来要少陪了。你在此坐坐,烦了就去外庭玩一会儿,晚点我再寻你。”   范灵修不用想都知道是出了事,非常善解人意的摆摆手:“行行你快点去忙吧,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回头见!”   崔俣拱手与范灵修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亭外。视线略一流转,看清自己位置及方向,立刻吩咐一直跟着他的小厮:“小南,你去帮忙向内宅大太太传话,说怕是有事,请她提防警醒。小北,你从这里拐个弯往南,到老爷子们地界,看沙三有没有空,如果有空,请他务必过来,往西走。如果没空,你去寻护卫队队长,也是让他往西。我这里先行一步……懂了么?”   小南小北一起点头脆声应是,然后转头就跑。   崔俣则提起袍角,独自一人先行往西方追去。一边跑,心里思绪未停。   他并不害怕,早就知道此次秋宴不会太顺利,也预料到有人要搞事,如今提前发现端倪,是好事。只要来得及发现是什么局,及时处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里地方稍稍有点不合适,往哪走都有点远,偏偏离老子们玩耍地盘很近,杨暄已被溜了一圈,如无意外,可以及时赶到,速度没问题,就是怕他被老子们缠住。护卫长今日工作压力很大,定在四处巡查,除非特殊信号,否则找起来需要一定时间。但是事实不明,特殊信号不能随便放,整个谢家要都如临大敌,宴会怎么办?万一此事并不需要出动长辈呢?   谢闻谢丛又都忙着,连谢绍这样的人都能忙……思来想去,崔俣还是认为找杨暄最方便合宜。   希望能及时!   崔俣前些天大病一场,见天吃药,病已好的差不多,可接连忙碌休息不够,谈不上休养,跑了没一会儿,就气息不平,喘起来了……   但他没停。他一边跑,一边观察四处地形。因两边树高遮挡了视线,慢慢的,他竟也瞧不出身在何处,前方又是哪。   这条路很长,直直往前,仿佛没有尽头。   崔俣捏起拳头,给自己打气。之前和范灵修走相反方向耽误了一会儿,但只要那人不是跑的,他就能追上!   他倒要看看那人是谁,这条路的尽头,又有个什么局!   慢慢的,离尽头近了,路也不再笔直,变的越来越窄,越来越静。崔俣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急促粗重的呼吸,声音那么大那么重,仿佛都能惊扰空气。   心越提越高,崔俣慢下脚步,下意识躲着往前走。往前,再往前……   突然唇前覆上一温热之物,胳膊一紧,背上抵住偏硬胸膛,他被人从背后制住了!   崔俣眼睛腾的瞪圆,下意识挣扎,挣扎两下,他就觉得不对了,这个感觉……太熟悉了。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嘘……安静点。”   是杨暄。   崔俣敛眉松目,长长呼气,待杨暄力气卸了,立刻转身低声责问:“你干什么!”   “担心你看到我太惊讶,尖叫出声。”杨暄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人还没找着,万一被你吓跑了什么办?”   崔俣:……好吧算你有点道理。   他把杨暄拉到路边:“你什么时候到的?看着人没有?”   他跑步初停,呼吸还没缓过来,胸膛起伏快速而剧烈,声息不平,额角甚至还挂着晶莹汗珠。灿烂阳光透过树枝在他脸上打下斑驳光影,有风吹来,光影微摇,将他的脸衬的更加明媚而耀目。   杨暄抬起手,用袖子轻轻擦过他额头。   玄衣布料偏硬,吸水性并不好,可杨暄态度很虔诚,姿势很温柔。   崔俣却记挂着方才的事,推开杨暄贴心的手,急声问:“到底看到没有?”   杨暄眉梢微挑,仍然没回话,他直接抄崔俣的腰,带他飞跃过树梢——   崔俣下意识紧紧搂住杨暄脖子,并咬紧牙关逼自己别尖叫出声。一言不合就这么飞,连点提醒也没有,换了别人一准吓尿,也就是他胆子足够大!   小狼狗这样不行,还是太任性,以后还得多加调教!   杨暄单臂微展,兔起鹘落,揽着崔俣落到一处屋前:“我没看到任何人,除了这个。”   崔俣狐疑,视线掠过这间简简单单安安静静哪哪都不出奇的厢房……有什么问题?   杨暄示意他上前,指尖轻轻戳破窗户纸。   崔俣贴上前一看,眼瞳倏的睁大!   这样一间僻静的,样样不出格,但绝对称不上在内宅的私密厢房里,竟然躺着一个姑娘!   姑娘五官极为出挑,柳眉,琼鼻,樱唇,柔润肌肤欺霜赛雪,非常漂亮。她年纪不大,瞧着估计十三四岁,身量未成,纤细的犹如春日抽条的柳芽,娇娇弱弱,散发着这个年纪的独特美感。   她双眼紧闭,瞧着是晕过去了,身上衣服很整齐,但没半点褶皱,应该是新换的,看款式用料,合身程度,再加上姑娘容色气质……崔俣一眼就明白,这是定是哪位贵女娇客。   秋宴娇客,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晕迷无知觉,身边没一个下人,多明显,这是被人给算计了!   感觉到崔俣情绪,杨暄在他耳边提醒:“我来时,这房里还燃着合欢香,我给灭了。”   合欢香……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   有人想害姑娘名节!   可是——   “姑娘名节紧要,你可别说你进去过了!”崔俣盯着杨暄。   杨暄手指比了个弹的姿势,一脸‘你想到哪里去了’的无辜:“我会武。”   崔俣:……好吧。是他太紧张了。   理智回来,崔俣眸光流转,凝神细思。   刚刚一路过来没见着任何男人,杨暄也没看到,姑娘晕在房间里,显然是局,但又很明显,一切坏事还没来得及发生。   这个房间并非刚刚那条路直着过来就到,而是要拐一个小弯。   范灵修之前看到的男子问路方向不是这里,却被不知身份的小厮引到了这里……别人盯准了男子,就不会容许他跑掉,就算他不知道这个最终目标,别人也会把他引到这里。   所以……他只要和杨暄躲在这里,就能等到别有心思的人!   崔俣前前后后再细想一遍,把自己想法悉数告诉杨暄:“……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证这位小姐名节及安全。”   杨暄凑到崔俣耳边:“有我,你放心。我来时亦通知护卫小心在周边查探,若有贼子披着谢府下人衣服作恶,定也跑不了。”   杨暄呼吸轻暖,落在耳边微痒,崔俣不由自主揉了揉耳朵:“就是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谁,醒来可千万别害怕,别伤心才好……”   之后崔俣建议上到屋顶,隐在檐侧,视野好,还不易被人察觉。   杨暄颌首赞同,一把揽住崔俣的腰,带他跃上屋顶。   ……   厢房内,王十八娘躺在床上,意识模糊。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在这里的,只记得衣服脏了,随谢家婢女到一处厢房换了衣服,出来后为防内急,顺便去了趟官房,衣服刚整理好,就闻到一股甜香,什么都不记得了。   朦朦胧胧中,喉咙突然干渴的不行,心内焦躁不已,浓郁甜香不去,她莫名其妙舒服又难受。   再然后,甜香味淡淡消散……她听到清冽少年声音。   少年发现了她,却顾着她的名节,四周无人,没有擅自进来。少年分析有人要设计害她,想将计就计,把坏人引出抓住,但一切都以她安全为先……他会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她很想睁开眼睛歪歪头,看看少年是谁,长什么模样,可惜做不到,她脑子里一片混沌,怎么用力都清醒不过来,连手指都动不了……   良久,王十八娘眼角缓缓淌出两行清泪,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会坚强,不会害怕,也不会伤心难过!这一关,她会好好的过去!   金秋阳光灿烂,落在屋檐,熠熠有光。   日光融融,为防暴露,崔俣和杨暄身体贴的很近,这个时节不冷不热,身体就是靠在一起也不会出汗,反倒暖暖的很舒服。   崔俣目光落到杨暄脸上,突然觉得杨暄……是不是长个子了?   这么站在一块,杨暄以前好像只到他嘴巴的位置,现在到鼻子了?   可他们在一块也就一个多月……小狼狗长这么快?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杨暄捉住他的手:“别闹。”   崔俣:……他哪闹了!   不过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懒的和熊孩子一般计较,视线落到远方,静静等着。   可人依然没出现。   崔俣心里有点急。   设这样的局,定然不只是把姑娘放在这里,肯定还会出现一个外男,也肯定会有一帮莫名其妙凑巧过来‘抓奸’的人。如果外男没出现,‘抓奸’的先到了……倒也行,姑娘安全有保证了,但那个心思不正的外男,以及从中作梗的人,就难找了。   快啊……快点快点快点!   崔俣抿着嘴,差点喊出来。   然后,他最担心的情况出现了。   因为站的高看的远,他能很清楚的看到,两列女士正往这个方向走来。一列是夫人小媳妇组合,一列是闺阁少女,两边齐齐往这个方向走,速度不慢。   然后有两个男子,也好像在往这个方向走。说好像,是因为两个男人方向并不特别正。   “不能去抓。”崔俣紧紧握着杨暄的胳膊,“万一不是,咱们就可笑了。”   杨暄当然明白,目光落在胳膊上那只手上:“我知道。”   “可也不能不抓……”崔俣紧紧盯着两个男子,“一旦确定他们目的地是这里,就把他们带走!”   杨暄颌首。   “记得我之前的话,他们身上可能藏有对这姑娘不利的东西,务必要搜身!”   “知道。”   慢慢的,三边人都近了,更近了。女子脚程到底比不上男人,两个男子速度更快。   可将近这里时,两个男子突然分开了。其中一个捂着肚子说了些什么,手指指向这个方向,就退走了,另一个……则直直走向这里。   “就现在!”崔俣眉锋高高挑起,“这两人都必须抓住!”   杨暄应都没应一声,身影即刻飘出,迅如疾风,直直冲向朝厢房走的男子!   崔俣看的心惊肉跳。他当然相信杨暄的能力,可两拨夫人小姐几乎已走到近前,可以利用的时间差很小!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把男子抓住,被夫人小姐们看到,杨暄也洗不清了!   快快快快快!   崔俣紧紧握拳,死死盯着男子的方向,替杨暄加油。   杨暄当然不会让他失望。身影飘乎落地时选的是男子视觉死角,男子看不到。一近身,杨暄立刻指尖戳了男子几个穴位,男子不但叫不出来,身体也立刻软倒。   随后杨暄朝崔俣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单手拎着男子朝另一个方向飞纵。   崔俣知道,那是刚刚捂肚子离开的另一男人转走方向。   杨暄会把这两个人抓住,拎到别的地方,搜身,问询……   无论如何,危机过了便可。   崔俣缓缓蹲下身,隐在屋檐阴影里,看着下面。   这里还有一场戏。布局的人,定在那群夫人小姐里,表现……也必定稍有异常。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个雄心壮志搞事!   很快,两拨人在此汇合。   夫人这边带头的是谢闻兄弟的娘亲,谢家大太太郑氏,小姐这边……很奇怪,并没有一个谢家姑娘。倒是有眼熟的——他的嫡庶姐妹。这两个身份都不高,跟到这里是……   崔俣目光微闪。   两拔人撞上,郑氏面上带笑,声音温柔:“你们怎么来啦?谢琳呢,怎么也没照顾你们。”   林芷嫣柔柔行礼,娇娇一笑:“大太太可千万别怪琳姐姐。那边有姐妹闹着要打马球,琳姐姐正头疼,我们只是过来寻寻十八娘,并不走远,也无需人陪,便推却琳姐姐好意,自己过来了。”   夫人小姐对话,皆是亲亲切切大大方方,崔俣却体会到了郑氏眸底一丝冷意,显然经过之前提醒,她对这‘恰好’到来的小姑娘有了怀疑。   而这说话行事娇娇柔柔大大方方的小姑娘……看着话说的好,可能完美避开谢家姑娘,也是本事。   “十八娘?王家十八娘么?”郑氏继续微笑,“十八娘竟跑到这里玩了么?又偏又难找,还让别人担心。”   看着说十八娘不懂事,实则问林芷嫣,没凭没据的,为什么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找十八娘。   郑氏身后的夫人团也审视的看着林芷嫣,尤其王十八娘的伯娘,目光更幽深。   林芷嫣一怔:“十八娘没来么?我们只是半天见着她,就……”美眸滑向这里唯一的,关着的厢房,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见她如此,她身后的‘闺蜜’团们开始发声:“大太太勿怪,我们只是随意走走,并未想冒犯的。”   “十八娘上官房一直没出来,我们去官房找过没有,以为她又躲哪画画了,有些担心,这才寻了来……”   “芷嫣也是好心。”   这里面唯有崔佳珍最为大胆:“我们走都走晕了,并不知道这里偏远不能来的。”   郑氏目光微眯:“今日办宴,除了外庭,你们哪里都能去,这里亦非不能来。”   “那这间厢房……”崔佳珍指着房门,看起来十分好奇,“要不要看看?”   她都这么说了,再者众人过来本就是找人的,不消身后提醒,郑氏就带着人率先过去了。   郑氏的大丫鬟走在最前头,素手轻推,‘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   郑氏带着一众夫人先进去,王家夫人,王十八娘的伯娘率先惊呼:“果真是十八娘!”   后面一群小姑娘面色惊白:“真的在这里!”   崔俣知此刻最为重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众人,看谁的表情最为可异!   夫人们还没进去几位,小姑娘们更是谁都没进,听到此惊呼基本都是讶异,夫人们反应快些,眼神里漫出不一样的东西,快速的同身边人交换了个眼色,小姑娘们都是惊讶带着担忧……   没一个人露出计成后的得意神情。   接着,郑氏声音从房间里传出:“这孩子,想找安静地方歇息过来寻我便是,怎么睡在这里,也不脱衣,也不盖被,不知道心疼自己。青碧,你去叫醒十八娘,把披风给她披上。”   房间里没有异动,没有外男,就好像只是十八娘偷懒,悄悄找了个安静地方略作休息。   此时,房间外终于有人脸色变了。 第47章 挑事   崔俣睁大眼睛,认真的看着面前这一幕。   他是外男,并未见过几个大家夫人,闺阁少女,在场众人除了他家嫡庶姐妹,谢家大太太郑氏,经常到谢家串门,有一定年纪无须怎么避嫌的王家夫人,剩下的他基本不认识。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观察力和记忆力。   站在这群姑娘中间,很有人气很得人维护亲近,方才最先说话的一个,长的很好,五官精致,眼角微垂,眉目间揉着一股轻愁,看起来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她一直表现平稳,听到王家夫人唤出十八娘名字时,她和别人一样,眉目间充斥着担心,十分真诚。   可等郑氏的话出口,话里话外都是十八娘偷懒找地方歇息,并没有任何诧异尖叫,没有奇怪响动,没有外男在室时……这姑娘眼神一凛,迅速看向太太团里一个妇人。   那妇人看起来三十余岁,也是高髻华服,端庄明艳,个子有些高,更显气势逼人,明显是过来与宴的夫人。这位夫人眉头一皱,视线一斜,正好与这姑娘对了眼。   一大一小二人隔空相视,像在无声交流什么。当然,这个过程非常快,快到如果不是有人正好等在旁边观察,根本不可能发现。   最后,妇人眯着眼,微微冲姑娘摇了摇头,姑娘视线回归,垂下头去,再抬头时,已经和旁边少女一样,满脸满眼都是对王十八娘的担心了。   夫人群里,还有一人表情值得玩味。这人衣着富贵,头面服饰无一不华,就是身材略胖,折了些气势。听闻里头只有王十八娘没有别人,她好像很满意,长呼了口气,还悄悄伸手抚了抚胸口……   这三人明显有问题,崔俣一个都不认识,就把三人容貌记下,只待稍后问询。   ……   房间里,谢大太太郑氏已令丫鬟推醒王十八娘,丫鬟手脚麻利,见十八娘睡意晕沉不爱醒,迅速找到盆清水,沾湿帕子给她擦脸。   许是冷水刺激,混沌尽去,王十八娘终得清醒,颤抖着醒了过来。   王家大夫人是瞧着十八娘长大的,虽不是自己亲生孩子,但十八娘乖巧可爱,又贴心懂事,王家大夫人疼的不行,见她终于醒来,忍不住搂到怀里轻拍安抚:“十八娘……没事了,没事了啊……”   谢王两家姻亲关系紧密,十八娘的生母正是郑氏的小姑子,未嫁前二人关系就好,对王十八娘当然也视如己出,没有不疼的,摸了摸她的脸,又伸手越过衣服摸摸她后背看有没有汗湿不妥,见都没有,才低声道:“乖孩子,你受苦了。”   王十八娘都马上十四了,长辈这样亲近有些不好意思,依着王家夫人藏了脸:“舅母……”   时间有限,眼看着屋外有人马上进来,谢王两家夫人对了个眼,彼此神色一定,暗里捏了把王十八娘的手以做提示,再开口时,声音就大了很多:“怎么如此贪玩,甩开下人独自跑着玩?”   “可知见下人来报时,长辈有多担心?”   纵使两位长辈不提醒,王十八娘就昏睡时听到的窗外声音,也知道事情不对,她今日险之又险!事到如今,恶人奸计虽未得逞,若她言语不对神情有异,仍然会招来非议!   遂她哪怕心内余惊犹在,仍然乖巧的认了错:“是我错了……”她起身端端正正朝郑氏和王家夫人行了个礼,“大伯母,舅母,我方才玩的久了有些乏,姐妹们却玩闹正酣,我不想扰了她们兴致,就想寻个没人的地方顾自歇会儿,因刚从官房出来,丫鬟们也站的远,我一时任性,就独自个跑了……”   她一边说着话,外面夫人小姐一边往里走,待她话说完时,所有人已经在房间了。   王十八娘绝口不提被人算计的事,亦不说受的委屈,惊惧,除了脸色极为苍白外,她就像平日里的小姑娘一样,撒娇又调皮,甚至还礼数周全冲夫人们见礼。   “十八娘偷懒耍滑委是不对,稍后亦会向母亲请罚……只是此处偏僻,大伯母和舅母如何找来的?还惊动这么多位夫人?”   当然,倒打一耙警告也是应该。   郑氏目光不着痕迹扫视一周:“也是大家关心你,听到下人们带来你失踪的消息,立刻出来寻,好巧不巧,走到了这里。”   后宅妇人,尤其宗妇,最不缺心计,听话听声,钟鼓听音,蛛丝马迹里,早已弄明白很多,只是未到证据确凿时,并不轻易出手。   “可怜见的,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自会觉多困乏,刚刚一番可是睡够了?要不要去舅母那里接着睡?”事既没闹出来,顺利的处理擅后最重要,郑氏也不容别人关怀发问,直接摸着王十八娘的头,看似询问,实则建议。   王十八娘早就看到一旁站着的各家小姐关心又好奇的眼神,懒的与她们应付,娇娇倚在郑氏怀里:“多谢舅母,十八娘还是想睡觉。”   王大夫人见十八娘如此,‘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她额头:“谢家秋宴如何热闹,你倒好,来了竟是睡觉来了!”   郑氏笑:“小孩子家是这样,你也别太苛责……”   ……   你来我往短短几句,就把场面清清淡淡带过,还能带王十八娘离开压惊,水过无痕。   至于余下的夫人小姐,看不到好戏,只得回归宴会场地,继续欢宴。   崔俣蹲在屋檐一角,直叹郑氏机敏,事情解决的大妙,就是不知道这位王十八娘记不记得是谁算计她……不过这个也不太重要,不记得也无甚要紧,左右有谢家,有他和杨暄在呢。   前前后后又想了一会儿,提醒自己别漏什么细节,崔俣终于放下心,决定回归与宴场所。可这决定一下,他才发现不对。   熊孩子杨暄把他放这么高,他到底要怎么下去!   他可不会飞檐走壁!   若是有依托借力也不是不行……   崔俣小心围着左右转了一圈,他甚至爬过整个屋顶,悲摧的发现,这间房不管房顶还是墙壁都特别特别光滑,尤其往下,没半点可以借力的凸起,连一点粗糙都没有!   树……就更别提。房子前后左右都有树,甚至树高节多荫重,偏挨着墙的地方一棵都没有!前后左右的树再多,他连边角都够不到,怎么借力?   就这么溜下去吧……有点太高。   崔俣不恐高,但他担心溜的角度不对,万一脸着了地……他重生以来时时刻刻算计,早就瞄好了这个时机,万一因为毁了脸不能上,他得气死!   现在时机关键,他不能受一点伤,也不敢赌。   崔俣思前想后,到底没敢溜下去,眯着眼看远方,杨暄你要是敢忘了我,让我耽误了事……   显然,杨暄是不会忘了他的。   崔俣表情阴情不定的蹲屋角没一会儿,杨暄就回来了。   “我带你下去。”仿佛没意识到崔俣的半点尴尬。   崔俣:……好吧,看在你来的不晚份上,今天就饶了你。   “人抓到了么?”   “抓住了,已经交给大管家。”   大管家直接听丛谢老爷子吩咐,掌握着外院大权,并协理内院诸事。人在大管家那,就说明谢家重要人士都知道了,哪怕现在不知道,也会马上知道。   崔俣落地,理了理衣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冲过来的人叫李继,李顺的弟弟。李顺就是——”   “我知道,鼻子冲天那位,迎客时还对我百般看不顺眼,试图通过我挑衅谢家,就是谢闻一直说要提防的李家人。”   杨暄眯眼,他倒不知道有这一出。   “李家想顶了谢家,又不想把所有世家都得罪了,就想亲近王家,可王家看不上他们,他们就想强行和王家结亲。李继知道今日王十八娘与众闺阁姑娘会在某处作画,就潜伏了过去,拿走王十八娘的画作,试图做成私相授受的订情信物。今日他运气好,还拿到一方王十八娘遗失的帕子,十分高兴,想着秋宴结束后不久就登门说亲。”   杨暄话音顿挫:“他问路说松涛院,也是因为东西得手后,他觉得放在手上不安全,担心宴会上玩起来丢夫,想去找贴心下人收好,并不知道别人的路指错了,王十八娘会在这个厢房出现。”   崔俣目光微转:“所以……这里头还有别人插手。”   “那个捂肚子跑的小厮并非谢家下人,是客人里一个马姓人家的,说是得了别人银两,给李继指路。”   “得了谁的银两?”   “这个就得找了。”   “李继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呢?”   “现在想必已经交到内宅,由大太太处理。”   崔俣点头,不过——“时机不利我们,他们能供的这么快?”要是换了他,定不会说,闹,拖延,动静大起来,担心的会是谢家,秋宴可正在继续呢。   杨暄一边唇角扬起,眸底绽出诡波:“我用了点小手段。”   起初李继还不说实话,只说意外迷路,走到一处地方捡了画作和帕子,当时并不知道东西是王十八娘的,也未想过要私藏,说会交给谢家管事的。至于为什么要去松涛院,他说是忘了点东西,得去与下人那里取。   这种眼神游移,色厉内荏之辈,根本不消什么厉害手段就招了,他还有点惋惜呢。   小手段啊……   崔俣想想上辈子杨暄的狠辣程度,心中默默为这两位点了根蜡。   “我刚刚在上头也看出点事,但来的一堆夫人小姐我不认识……只能稍后空闲,请大太太帮忙了。”   杨暄点头:“外面宴桌已起,你需得赶紧用点东西,稍后还有的忙。”说着话,他站到崔俣身前,上上下下看了崔俣一圈,伸手替崔俣压了压襟角,理了理臂弯,“好在刚刚没乱动,衣服尚整洁,省了更衣时间。”   杨暄手掌比同龄少年宽大,并不细嫩,虎口掌心皆有茧,小小年纪就透着股糙汉子气息。可这双手动作起来其实很稳很快,不小心擦到皮肤时,也并不会感觉难受不舒服,男人的力量粗砺感,向来是强大的向征。   崔俣觉得这种感觉太侵略,默默后退一步,低头自己理衣服,连对方话里‘好在刚刚没乱动’的调侃都忘了反击。   杨暄剑眉微凛,手指微顿,却也没多做什么,缓缓放了下来。   崔俣整理好,率先抬脚:“咱们走吧。”   之后二人战场仍然不一致,遂仍然是分开来走。   路口,崔俣潇洒道别,笑着同杨暄挥手:“一会儿好好表现哟,别让老头子们失望。”   杨暄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头走了。   崔俣:……这熊孩子!   ……   崔俣并没有马上去找饭吃,而是各处又转了一圈,看着没问题,找到范灵修,才一起去吃了饭。   而此时,崔佳珍正被小姑娘们围着为难。   “你不是说你那庶弟也在么?你去把他叫来问问不就行了?”   “就是就是,我们也没旁的意思,十八娘到底怎么了,也没人给个准话,咱们心里没底,跟着担心呐。”   “你不肯动,莫非是……你连一个庶弟都指使不动?”   崔佳珍被她们挤兑的脸色涨红,没办法,只好让崔妙妙去请谢家婢女传个话,说嫡姐寻他有事要问。   崔俣……当然是不可能过来的。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他那嫡姐没安好心。他请婢女帮忙注意崔佳珍,并确保其安全,不惹事,其它的,比如崔佳珍心里怎么想,他一点也不在意。   崔佳珍叫不来庶弟,闺秀们没嘲笑出声,可眼神话语里难免带出点鄙视。   避开众人,崔佳珍拳头握紧,眉眼含恨,声音喃喃:“崔俣……崔俣!他竟然敢!”   她呆的地方略偏,正好李顺带着人从边上经过,听到这声音,好奇的转过来:“你说的是……崔俣?”   忽见外男,崔佳珍脸一红,就要退避,却被李顺横走几步堵住,正待惊慌喊人,对方却笑曰:“你放心,我乃李家嫡子,不可能不顾身份伤人,只是这崔俣与我有些过节,我却不知其出身,刚刚听你之言,你似乎与他认识?”   一听是此原因,崔佳又惊惧几分:“他是我庶弟,平日里最是胆小没出息,不知敬长尊嫡,全无规矩,也早与家里离心……若是他招惹您……我家恐怕无法押他向您赔罪。”   “庶子?”李顺猛的发笑,“竟是个胆小没出息的庶子!”   ……   谢闻谢丛吃过饭,开始第二轮的游走陪客。不过这一轮,却并不需要他们出风头带气氛,他们早上已成功亮相,折服一大票同龄人,如今酒酣耳热之际,正合卸下心防,好好说话。平日里偶然出现的默契,老朋友的亲香交往,点头之交的接近试探……信息交换,友情升级,大多都在这个时候。   当然这些亲近也是带着各种小游戏的,不是十分严肃的商量事,气氛越轻松,人们越容易亲近么。   与宴人们但凡成熟点的,都明白各种潜规则,正是展示机会,有什么想法的,也都不显山不露水插入进来。   有知情识趣的,就有那装不懂要闹的,比如早有挑衅姿态的李顺一流,要让谢家秋宴顺利过了,他就白来了!   崔俣瞧着时间,感觉差不多了,微笑看范灵修:“准备好了么?”   范灵修双臂一甩振振衣裳,伸手抚过油光水滑的头发,笑如富贵花开,自信都快溢出来了:“少爷还用得准备?随时随地都这么俊秀无双!”   崔俣:……好吧。   二人走到会场,李顺已经迫不及待了,崔俣范灵修还没找个地方坐下,李顺就甩了杯子过来,正好丢到他们脚前。   杯子落地,清脆破碎声响传出,众人骤然安静,无人不向此处看来。   谢家秋宴外庭主会场相当大,划出各区玩不同游戏,看似松散,其实视野特别好,哪哪看得到。老一辈的更是,安坐于林荫遮掩高远处,小辈们看不大到他们,他们却是随时一低头,就能看到小辈们。若是四外安静,只一人振振有声,那就更别说,所有大家,全部听的到。   正在远处小亭和人说话的谢闻谢丛立刻眯了眼,这李顺要搞事!   正得了王复老爷子吩咐,与谢家延老爷子胞弟谢嘉下棋的杨暄,执棋的手也是一顿。   王复谢延与一众老头大都在杯子摔碎瞬间,笑眯眯的捋胡子端茶盏,坐到外侧伸长脖子往下看戏了,谢嘉却一板一眼棋下的非常严肃,一点也不为外物所引,见杨暄停顿,还不悦皱眉:“年纪轻轻,定性全无,如此以往,难成大事!”   杨暄狭长眼眸映入谢嘉倒影,‘啪’一声犀利落子:“老爷子,您再这样说话,恐要得罪人。”   “老夫还怕得罪人?”谢嘉眼皮抬都不抬,“……你这子不错,脑子不笨。”   杨暄看着面前棋局,除了刚刚那一顿,半点情绪也无,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崔俣。实则他心底明白,这个只披着狐狸皮的好看兔子不好惹,胆敢没眼色的挑衅,他会好好替你长辈——教你做人!   崔俣当然一点也不怕,他甚至想给李顺点赞,太好了一点不浪费时间,都不用他想办法挑衅!见范灵修如临大敌,眼睛睑的溜圆,崔俣还悄悄捏了下他胳膊安抚。然后……沉静的看着李顺。   李顺心中憋了话,当然不是摔个杯子就算了。他本想借此举先发制人,激吓崔俣惊慌跳脚引其失仪,他就更有立场,结果崔俣不惊不吓,竟然连话都不说!还装的跟个真正的谦谦公子一样!   他心里极不满意,但戏已开锣,少这一点半点的回应也没关系。   视线缓缓过不远处亭里谢闻兄弟,他嗤然一笑:“世人无不推崇的谢家秋宴,往来皆世族,谈笑亦君子,我竟不知,何时容无名无姓小家小户庶子登堂入室?祖先无一叫得出名字的人,身卑位寒,小小庶子,在下不耻为伍!”他手指倏的指向崔俣,“此人不配与我同坐!”   他要骂的庶子是谁,很明显。对谢家秋宴的不满,也很明显。   崔俣眉梢微敛,眼角挑出一挑冷意:“李家少爷所言,乃指庶子不配与你同坐。”   “正是!”   “寒人子孙,庶子子孙,更是没有资格。”   “没错!”   崔俣笑了:“李少爷往前数几辈,确定自己一直都是嫡脉?若此——”他又道,“在下从未听闻,有哪家李姓传承数千年,可否请你解惑?”   李顺一下子就憋住了。   别说他自己,在座所有人,除非是嫡长宗枝,谁敢说祖上一直嫡脉?就算嫡长宗枝,也有男嗣断绝,庶枝过继之事,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是嫡脉?   再者,他家是近些年才发迹,每年不知道给陇西李氏走多少礼,才能在外面暖暖昧昧搭上陇西李氏远枝头衔,世家贵族,他从来都不是。各大世家传承最长也不过几百年,再往前数,都是寒门!   崔俣这一句话,可是套进了所有人!   可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奸狡小人!混说胡言!”李顺跳脚,怒气几欲从头顶冲出,“规矩呢?世家的规矩礼仪,你放在何处!” 第48章 轻狂   世家代表着世人景仰的高度,榜样力量的标杆,世家秉承的礼仪规范,但凡知道一点,懂一些,就能在自己圈子里吹牛拉扯,拽的上天入地,何况近些年境况节节拔高,自认为进了世家圈子的李家?   “世家的规矩礼仪,你放在何处!”   李顺这句话吼的极为有底气,极为豪气,仿佛崔俣冲撞的不是他个人,而是他代表的广大贵族世家,他愤怒,是为所有人报不平。   一个小小庶子,看他们一眼都是挑衅不服,还敢开口说话?真是活腻了!   他身后广大公子哥都能把崔俣撕了!   李顺昂首挺胸,眼角四处一瞥,很满意自己制造出的效果。所有人都一脸严肃不悦,狠狠盯着崔俣呢!怕就赶紧跪下求饶,少爷心情好,还能饶你一回!   可惜——崔俣不但没下跪救饶,还只用一句话,就夺了他声势。   “世家的规矩礼仪……你又放在何处?”崔俣声音淡淡,目光缓缓掠过在场世家中谢家,王家,郑家……的嫡派少爷,最后落回李顺身上。   他没说话,但眼神动作,刻意拉长放缓的声音重点,无一不表示:脸呢?你算哪根葱,敢来代表整个世家!比你身份地位高的一抓一大把,你这样恶心出头,你爹知道么?世家的规矩礼仪被你吃了么!   李顺有点蠢,但还没蠢的无可救药,这话中隐义,他完全接收到了,一时间眼前发黑胸内发堵。他不明白,明明是对自己有利的局,怎么这么憋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老子说错了么!你崔俣不是庶子么!寒门小户庶子,难道应该大剌剌坐在这里,和贵家世族一席么!”李顺指着崔俣的手指都发抖了。   崔俣眼梢平直:“我家世不显,祖上无名,我确也是庶子,这一点,我从未否认。”   “既有自知之名,就该知规矩——”   “规矩是什么?规矩从何而来?”崔俣直接阻了李顺的话,紧紧逼视,目光灼灼如火,“古时活人祭礼是规矩,如今仁爱宽德是规矩;秦皇焚书坑儒无人止,如今编书作册全民支持;有草莽起事得天下者,有生于富贵规矩成束仍失天下者。某虽不才,却也明白,古往今来,规矩非一成不变,天道适之,则留存绵延,天道不适,拘泥必自取灭亡!”   “而天道无情,惟德居之,不服者,碾碎弃于历史长河,顺应者,随之造无尚功业,立百世芳名,规矩,亦被其择精去糟。圣人改造规矩,并非束缚,亦非要教出刻板模本,而是激励,圣人尚且宽和待每一位有才之士,何况世人?某观世家之子皆才高性重,取人向以德才,纯粹以出身相视者,躺在长辈功劳薄上自以为是心比天高不愿进取之人……实是少见,李少爷也是让崔某开眼了!”   崔俣这话,说给李顺,也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自从隐隐察觉到谢家想法,他就想过替谢家捅一竿子。谢家有想法,却因身处高位,动一发牵全身,不能妄动,可他却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年轻无畏,一嗓子喊出来,就算没有振聋发聩,也不会被人怎么着,顶多顶个狂妄帽子。   可人谁没年少轻狂过?干这事,他一点也不会亏。   周围围观众人都怔住了。   这番话字字清透,掷地有声,崔俣狠狠盯着李顺说出来,特别特别帅!   而且这话说了些什么?崔俣表示了对世家规矩的尊敬和认同,世家规矩是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是天道促成的,天道助德,世家惜才,遂对士人,从来看品德不看出身,认为世家只会肤浅的拿鼻孔看人,以出身定品次的,是鄙视世家的风骨!是披着世家皮给世家抹黑的异端!   少年人几个没豪情?就算顶着父辈耍威风,谁不想超过父辈成绩?在场所有少年全部是志气的,都有在风雨来临之时,做弄潮儿的觉悟,哪怕很危险!历史要进步,规矩要择精去糟完善,那么做这件事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们?   发展……对了,现在朝堂是什么样子,会如何发展,朝哪个方向,他们是该得好好看一看,注意注意了……   崔俣这段话,成功激起了少年们的思考,洒下一批种子,待到时机成熟,这颗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老一辈那里也大多捋须静默,眸带思索,似有考量。   谢嘉却没那么多忌讳,执着一颗棋子,问杨暄:“你觉得如何?”   问的却不是棋局,而是崔俣的话。   杨暄微微垂头,入鬓剑眉晕染出俊美墨线:“事无常贵,事无常师。规矩者,用之于天下,必量天下而与之;用之于国,必量国而与之;用之于家,必量家而与之。世事不同,规则确在变化,王者,天命助之。”   谢嘉阖眸片刻,手中棋子‘啪’一声落下,催促杨暄:“该你了。”   ……   李顺被正面侧面拐着弯骂一顿,怒不可遏:“你是说你有才喽!”   崔俣微笑,也不正面回答,只反问:“你想试试么?”   李顺一噎,他才不想试!他气崔俣狂妄自大,可要真论才……他真不行,一说话就要露馅的!   崔俣笑容放大,如夏日繁花,灿烂耀眼,看着李顺的眼神,好像在说:就知道你不敢!   李顺:……   但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轰不了小白脸崔俣,他决定曲线救国,就轰小白脸身边的小白脸!   他瞪着范灵修:“这个我见过,爷爷是行商的,爹是行商的,一家子都是商人的!士农工商,商者贱,怎么配到这里来!你长了张厉嘴,自夸有才,他也有才么?”   范灵修因出身受过很多白眼,这点轻视于他而言其实不算什么,早习惯了,而且今日早有准备,听到这话并没有难过伤心不好意思。他学着崔俣的套路,张口问李顺:“照你这意思,这秋宴上,不配任何一个商者进来?”   “自然!”   “不管这商者与谢家有什么关系?”   李顺觉得这话音有点熟,瞥了眼崔俣,会不会……也有什么隐意?见崔俣目露担忧,好似有些不安,他立刻放了心,哪来那么多不安,这个一定没问题!   遂他提气纵声,鼓起底气,声如洪钟:“自然!不管商者与谢家关系如何,也是商者,请来共与秋宴,就是不懂规矩!”   连谢家都直接骂上了。   正得意之际,他突然发现崔俣悄悄朝他眨了眨眼,露出笑意,像变脸似的,方才担忧全然不变……这是有诈!   心内咯噔一声,‘不好’二字还没弹出,范灵修那边就说话了。   “可我是谢家十九嫡子的救命恩人啊,”范灵修一脸无辜,“我以为世家都很重良心,很重恩情,怎么到了李少爷这里,都不对了?难道不应该如此?”   李顺:……你们他妈什么都说了还让老子说什么!   “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我辈吃穿住行,离不得商。”崔俣语重心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李少爷且要学着谦虚些,否则日后遇事……”   范灵修跟着点头:“就是就是!贫富之道,与世家成长不同,却也有相似之处,机灵聪明能越积越多,越来越贵,蠢笨不堪多少家底也留不住,高位变乞丐的例子,李少爷还是引以为鉴的好。”   “你……你们……”李顺气的差点要翻白眼了,这俩贱人,竟敢合起伙来挤兑他!   崔俣挤兑够了,视线滑过周遭:“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圣人之言,切肌入理,字字珠玑,某深以为然,相信在场诸位……除了您李顺李少爷,应该都懂。不知李少爷日常读书是何境况,有夫子教么?有长辈责手板么?”   一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咱们只能替你爹教教你了。   李顺:“你——”   说不过人,他决定动手,不想腰间直接缠过一只手,捂着他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是田襄的贴身侍从。   李顺不服,脚蹬起来老高,想踹崔俣,可惜侍从不但劲大,脚力还好,一瞬间已把他拉出圈外。李顺愤怒,想想咬吧,对方手掌光滑,无处下嘴。   侍从冷冷瞥了他一眼:“怎么,丢人丢的还不够么?”   他刚刚……的确有点丢脸,可他还有大料没上呢!那崔俣不敬嫡母嫡姐,手段不干净!   可顺着眼风瞧到座位上的田襄,他立刻怂了。   这位……惹不起。   田襄冷冷瞥了李顺一眼,目光就全部粘在崔俣身上了,赶都赶不走。他发现崔俣越来越耀眼,尤其负手挺身,于众人前意气风发说话的样子,着实吸引人。   那精致小脸,那似血红痣,那如缎发丝,那无风自扬的衣角,那挺拔似青竹的腰身,那宛如谪仙的气质……真是样样对他胃口!   越看心越痒,越看越蠢蠢欲动……可是不行。他提醒自己,极品,得有极品的对待方式。   李顺撤退,世族少年们却涌了上来。他们对于有才华见识,又不刻板,又胆子很大愿意干点不寻常事的人,都会欣赏,更何况敢在谢家秋宴上当刺头,没家世没人脉的庶子?   当然,欢迎是欢迎,试探是试探,能不能交往成为伙伴,还得认识更深些。   “崔兄此话真乃振聋发聩啊!”   崔俣:“空言入耳,不若实行之真切,一点愚见,大家见笑了。”   “年纪尚轻,难以做事服人啊。”   崔俣:“忠无不服,信不见疑,心中但有信念,坚持便是,必有回馈。”   “那现在,咱们干点什么好?要不要谋哪的官当当?”   崔俣跟角微扬,眸内含笑,似在开玩笑,又似在真心建议:“只要不是靠河的官便好。”   ……   崔俣成功混入世家少年团体,并以落落大言,俊美无双的外形,幽默并内藏睿智的话语,实打实的学问才华,轻轻松松俘获了一众少年心。少年人们很快引他为知己,拉着他玩游戏,发现他竟然无一不精!   这是哪来的没名没姓的小家庶子!如若随便哪一家的小家庶子都能培养成这个样子,那他们世家的怎么有脸出去见人!   这个果断不寻常,一定是百年一遇的天才!   崔俣混的好,跟在他身边的范灵修当然也不会差,眉开眼笑的打开了新的交际圈子,和一帮世族少爷们玩的兴起。   两人轻轻松松就解决了面前的事,根本没用谢闻谢丛过来帮忙!   谢闻谢丛对视一眼……好吧,朋友战力太强,根本不需要他们,他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   老一辈这里气氛仍然不高。   崔俣的一席话成功打入他们脑海,只是这话题不好随便说出来,也不好随便考虑。   谢延老爷子很满意,悄悄和王复对了个眼,王复捋捋胡子,表示除了这个,他对自家徒弟也很满意。   谢延不解,王复眼角一瞥,给了个眼色,谢延立刻朝弟弟那边看去。   谢延和杨暄仍然在下棋,虽然在下棋,嘴上也没闲着,一直在说话。   杨暄:“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居安当思危,我虽是无名小辈,也知进取之理。”   谢嘉:“你说进便进?如何进?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说起来好听好看,一身清高傲骨,得世人称赞,可这样世道,穷竭一人之力,又能做到多少?”   杨暄:“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坚持很苦,可梅香向来得自苦寒。”   谢嘉:“小辈说的容易!坚持很简单么!跟所有人站对立面,所思所想所虑皆无人懂无人知,甚至还需面对上位者威怒!”   两人看似在下棋,看似在讨论,又像在吵架,眉眼间刀锋来去,诉的是自己的迷茫与坚持。   “很难,所以就不做了么?”杨暄狭长眸底泛起黑幕,沉重压迫,“所以就想改变初心,和他人为伍么?”   谢嘉指尖一顿,就是不想……他才起了放弃之心。   “紫薇蒙白,帝星不明,国之忧也!”杨暄紧紧盯着谢嘉,“我虽年少,记忆缺失,心中亦存天地正道!我知此道不易,可能性命不保身首异处,我亦很清醒的明白,与我一处的同伴很少,但我不想改,也不会改!大人出身谢家,钟鸣鼎食,见识韬略远胜于我,勇气竟不如我这少年么!大人是老了么,怕死么!”   谢嘉呼吸一滞,目光锋利:“文死谏武死战,我谢家人,如何会怕死!”   “既然如此,大人归朝吧。”杨暄声音忽然轻下来,“晾晒东西必须趁中午太阳大的时候,要割东西必须趁刀子在手,大人有志,不赴朝堂,如何成功?”   谢嘉眼皮微颤,被杨暄一紧一松这么刺激,心中情绪很是澎湃。   “而且大人不归,怎么知道身边没有同伴?”   谢嘉猛的睁圆眼睛,直直看向杨暄。   杨暄微笑:“说不定没多久,就有了呢。”   语似相关。却带来了无穷希望。   谢嘉情绪猛的来回翻转数次,最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接站起来:“你这棋下的不错,有王将之风。”然后转身走了。   杨暄也没拦他,垂头收棋子。失去方才乖戾之气,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个乖孩子。   相处数次,深知熊孩子狼性的王复捋着胡子默默叹气,也就是看起来乖啊……   深知弟弟禀性的谢延也眼放精光,赞赏又感激的看了眼杨暄。他那弟弟脾气倔,能说服的人很少,这少年竟能办到……也是厉害。   谢家在朝堂最重要的人就是谢嘉,如果谢嘉真退了,谢家地位,怕是还要挪后,于此,他该谢这孩子。   视线掠过玄衣少年,再滑向下面的世家少爷们,停留在白衣崔俣身上……   谢延长长叹了口气。   人中龙凤,风采卓然,玲珑多智,宛若双壁……怎么就不是他谢家的人!   不过再一想,虽不是他谢家的人,却是他谢家的朋友,谢闻谢丛与之交为知己,将来的路……不管如何,定不会差啊。   谢延老爷子嘬了口酒壶,发出‘吱吱’轻响,笑的像个弥勒佛,志得意满。   其他老爷子们……   都是人精,年纪大了耳朵也没多背,两处话听着一咂摸,就能闻出点味儿来。   下面那个少年说规矩随世事改,世事有变,规矩不变,守着规矩的会死。上面这个,劝谢嘉归朝,似乎还表明了自己的政治观点,绝对拥护正统。   当今天下,正统是谁?自然是那个连皇上都不愿意提的太子。   当然,两个小孩子的话,许是冲动之言,当不得真,以后怎么样完全不确定,谢家不也没表示支持谁?   可这话里透出的意思……却着实令人深思。   居安思危,这四个字说的好。世家能居于高位,靠的就是实力与眼光,现在看着很远,可临到眼前再准备应对就晚了……   此次秋宴,办的真正好啊!   ……   如崔俣在下面刷了一票世家少爷好感,杨暄在上头,也让一票老爷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当然,王复并不满足于这样状况,在下面李家人再次出招,说君子六艺,旁的比的多,这射御之术少有比,今日趁着热闹不如比比……的时候,果断派杨暄下去了。   新徒弟收下没两天,可什么脾气禀性,会什么擅长什么,王复老爷子可是门清的很。李家作妖,前头派出个搅屎棍,后头再有准备的上善骑射之人,稍一不注意,世家许就会被压下。   谢家秋宴,被压下也就算了……(谢延:→_→)他王家才不要被压!没合适的孩子,他还有徒弟!   杨暄很听老师话,而且下去能见到崔俣……他看似严肃稳重,实则脚步轻快的去了。   崔俣于骑射实在不在行,和范灵修一起退避静处,远远旁观。   李家有备而来,派出来的人肯定是精挑细选,于此一道琢磨很深的。   于是很快的,世家公子们……挨次板扑街,谢闻谢丛……扑街,王家郑家诸弟子……扑街。   众人扑街过后,很快发现,己方阵营没人了!怎么会这样!太丢脸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大家目光齐齐看向崔俣,绽放着奇异光彩。   崔俣:……啥意思?   众人双目有光,眸带鼓励:哥儿们上啊!看好你哟!   崔俣默默把视线转向一边:这个……真不行。   众人眼色交汇,充满心有灵犀的了悟,这是不是想请他们帮忙抬架子?崔俣这么厉害,嘴炮技能冲天,清谈学识压倒一大片,言之有物,慧之有声,短短时间就能虐得他们明白,这位不是一般人,相当相当强,不结成知交好友就亏了!这么厉害的人,自然是十项全能,没有不会的!   “谦虚是美德,过于谦虚可就要不得了。”某世家子笑眯眯开头,别人立刻跟着他起哄,“就是!崔兄上!放心大胆的干他!”   “让他知道知道咱们世家的厉害!”   崔俣默,什么时候,他竟成世家的人了?   小伙伴纷纷表示不要在意这个细节,现在这个节点,就是干!   崔俣真诚道:“非是谦虚,实是某确不擅此道……”俊美眼睛忽闪,内里黑白分明,清澈无波,看起来十分真心。   小伙伴们对了个眼色:不行,看来得上绝招!   于是众人围成一个圈,齐喊一声扑过来,冲腿的冲腿,冲腰的冲腰,好像想把崔俣架起来移过去。   崔俣顿时就懵了。   范灵修被挤出外围,比崔俣还懵圈,啊啊啊啊这是要闹哪样!   谢闻谢丛你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倒是过来挡一挡啊!不然一会儿有人会急的我跟你们讲! 第49章 沙哥威武!   崔俣其实还挺喜欢和这群世家公子打交道的,这些天之骄子们虽然都自带骄傲,交朋友很挑剔,实则大多数本性纯良,不乏赤子之心,相处起来很轻松。   可真玩起少年热衷游戏,就不轻松了。   当所有人全部围上来‘嘿嘿嘿’奸笑,魔手朝你一个人身上招呼,试图把你抬起来……崔俣表示他不是真正少年,不喜欢这种玩法!   一对一单挑互殴他都能接受,哪怕带彩呢,可一群人一块涌上来,心中莫名出现恐慌,好担心这群熊孩子手脚不稳,摔了他怎么办!摔到一言难尽令人发指的险恶之地怎么办!万一有蛇有怎么办!   过于紧张时,崔俣思绪发散,安全失去理智,脑洞几乎能洞穿整个宇宙,甚至能不顾形容的大喊出声:“救命——”   然而小伙伴们会理会这个无理要求么?   当然不会!   高贵谦雅,气质出尘的世家公子们带着‘嘿嘿嘿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哦’的猥琐笑容,爪子坚定的伸向漂亮可爱的小白兔——   “啊——”   “啊!”   “啊!”   数声短促惊讶低呼,人们发现眼前一花,好看的小白兔不见了!   崔俣也睁圆眼睛,看着自己身体飞高,离开人群……熟悉温热的触感告诉他,这是杨暄……   杨暄从人群里把崔俣拎出来,放到谢闻谢丛一边,神色淡定:“我去。”   谢丛:……   谢闻比弟弟反应快点,这时已换上笑脸,抚掌大声喊:“好啊!沙兄出马,定无人能敌!”   公子哥们这时当然看到杨暄了,也听到了谢闻的话,眼睛刷的噌亮。他们立刻忘了逼崔俣出战的事,热烈目光直直盯着杨暄:“上!干死他们!”   反正不管上的是崔俣还是杨暄,他们关注的只是结果:世家必须赢!   崔俣是世家的朋友,崔俣赢世家就赢了!杨暄是谢家的朋友,他赢了世家同样赢!他们不允许李家那跳梁小丑充大头,送个姑娘给越王做小就了不起了?世家才瞧不上!   只是这位……沙兄弟,大家明明是同一阵线的人,为何你目中杀戾之气那么重……这样锋利威慑必杀目光应该要留敌人啊,为什么总看自己人?   这眼神……让人略想跪啊。   世家公子们被杨暄杀气惊的膝盖有些发软,不过又往回一想,有这样的杀气,射御之术一定非凡啊,对方肯定先吓哭再被压扁,跪着叫爷爷啊!   公子们又高兴起来了。   哪怕杨暄冷眼相对,杀气厉厉,他们仍然笑意洋洋,眸带鼓励。他们在专注玩游戏放飞自我时,是放弃了‘智商’这种东西的。   崔俣:……世家交给这样一群缺心眼,真的好么?   杨暄也……这群人这么二,他都不好揍他们了。   唯有范灵修抚着胸口大喘气,这一刻好歹平安度过了……公子哥们你们的傻二气质救了你们知道么!   总之,杨暄顺利加入游戏,在世家公子们的团团拱卫之下,来到了李家两个人高马大,擅骑射,刚刚比赢了一票世家子弟的壮汉面前。   壮汉:……   这架势不像要比骑射,是比不过所以上群殴了么!   他眼神神态太直白,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公子哥们不干了:“想什么呢!来比,看我们沙弟弟虐的你找不北!”   “就是!”   “就是!”   杨暄叹了口气,略无奈的拿起下人递过来的弓,扫了对手一眼:“来吧。”   壮汉经过几轮胜利,信心高涨,根本不把杨暄放在眼里,直接走到靶前,调整姿势,聚精会神,瞄准……好一阵酝酿,精心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偏一点。   虽然偏了一眯眯,也是正儿八经的好成绩。   公子哥们偶尔也练射御之术,但要求不太高,这种水平已经出从了。此壮汉虽然长的壮,但他真的……也是读书人。   杨暄觉得和这样的人比简直是欺负人,可是情势至此,老师看着,崔俣等着,他……只有欺负了。   他走到靶前,人还没站稳,眼睛还没看靶心,抬手便射——‘咻’一阵劲风卷过,人们还没来得及看到箭矢轨迹,箭已经直直射入靶心,箭尾震颤不止。   “哦……”   现场一片哗然。   杨暄为免麻烦,仍然没抬眼看,漫不经心甩手搭弦,‘咻咻咻’三箭先后射出,全部正中红心,而且是一箭劈开前一箭的姿势。   公子哥差点不会叫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靠靠靠靠靠!!!!”   “帅啊啊啊啊!”   “沙哥求再一箭!”   “沙哥威武!”   短短时间,已经由沙小弟变成沙哥了。   杨暄木着脸看了眼人群外的崔俣:你们这年纪的人着实不好懂。   崔俣抚额:其实他……也不是很懂。   李家那壮书生怂了,不敢再比箭,所以比御马吧!   结果自不用说,杨暄他能在马上翻出花来啊!你说吧,是站是坐是跳,他全部能行!他还会藏身马腹!骑着马也能百步穿杨,箭箭射中靶心,还是一箭劈开前一箭的奇葩姿势!   服不服!   公子哥们立刻抖起来了,翻着花样说话,把李家人明里暗里讽刺了个遍。   李顺黑了脸。   田襄则在一边慢悠悠叹息,就这人缘,还妄想搞下谢家取而代之?做哪天的白日梦呢?不行,回头得让家里跟贵妃娘娘说一声,李家这样的不行。   ……   这一轮,杨暄不费吹灰之力凯旋而归,虐人时帅瞎人眼,欺负完人脸不红气不喘,众公子哥脸上皆摆出大大的‘服’字,拉着杨暄入伙……不,聊天玩游戏交流感情。   一行酒令时事射覆下来,大家发现这位‘沙哥’果真人小才高,不但武力值能虐人,学识才华也不在话下!再一问,好嘛,人家老师是王复老山长!   结交,必须结交!   于是杨暄也成功混入世家年轻人圈子……   谢家秋宴,谢家宗子陪的客人,也多是相似身份之人,而这些人,以后都会成为各世家的中流砥柱,掌家之人。结交他们,就相当于结交了世家未来。   杨暄对此也很满意。   然而满意是满意,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当崔俣悄悄越过人群,给了他一个眼色,他就知道时机差不多,该下一环了。   因有崔俣接揽掩护,杨暄从席间退出的很顺利。下场时,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崔俣,感觉气氛有异,他转头看去,没注意到对崔俣非常感兴趣的田襄,先看到了眼底神情里压抑不住疯狂的李顺。   此次秋宴,李家一直试图搞事,站都没站稳,已经心比天高……这种半路出家没根没底的人最是浮躁,一旦目的未达到,很有铤而走险的疯狂劲头。   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们没预料到?   铤而走险,会干什么?   杨暄抬手打个手势,让下人们注意李顺,一边往外走,一边心内急转。   李家现在一门心思对付谢家,以为把谢家拉下去,他们机会就大了,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个自信,但他们好像坚信如此。没能祸害了王十八娘反倒被抓,没能借崔俣挑事反倒抬升谢家名誉,射御也没能压下众世家……李家还能做什么?难道杀人么?呵……   杀人。杨暄眼睛倏的一眯,也不是不可能。   养个死士不是多难,买一个抹去痕迹也不难。谢家大族,人口多,护卫力量也足,身份越重要的,身边带的人手越多,动手不易,只有秋宴这天,大部分人都被分派有任务……   可是目标是谁?杀小的就算乱一会儿,事情很快过去……大的,谢家最重要的,现在必不能失去的……   谢嘉!   杨暄几乎立刻抬头朝老爷子们的安坐地点看。   没有谢嘉。   是了,谢嘉跟他下完棋后,就转身离开了。这老头脾气又直又倔,想一个人呆着时,肯定把身边人赶的远远的!尤其今日秋宴,用人的地方又多……   杨暄心弦一震,身体一转,借着树木遮挡离开人们视野,飞跃在屋角树尖,寻找着谢嘉身影。   他经常夤夜出入谢宅,对这里格局,一草一木皆已了如指掌,怎么避开人也很熟悉。哪怕被谢家下人看到了,下人们也知道他帮理秋宴,许是有急事有原因才这么‘走近路’。   杨暄没故意隐藏自己,身体速度快到极致,目力运到极致,谢嘉老头谢嘉老头谢嘉老头……谢嘉老头!   在那里!   杨暄飞速跳跃,冲着清音阁冲去。   清音阁是谢家建设藏书楼的院子,今日秋宴是款待客人,这种地方肯定关起来,不晃待客场所。谢嘉好书,虽未和王复一样好书如命,平日无事,也最爱在这里看书。心浮气躁思绪不宁时,可不到这里摸摸书最安慰!   秋日暖阳,日光灿烂,坐在屋里书桌看书不如在外面舒爽,谢嘉便捏了一卷书坐在院内石桌边看。翻一页,感觉内心平稳一些,再翻一页,叹口气,或许……是他想错了。   阴影覆盖在书页上时,谢嘉还没反应过来,厉风过耳,发丝衣角跟着动时,他才倏的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刀尖!   那刀尖锋利,雪亮,折射着阳光,带着特有的杀气冷光,离他眼球不过一寸!   左臂被大力一扯,身体顺着力道被拉开,谢嘉看到那森寒刀尖在眼前晃过,视野移动,他踉跄的扶住石凳站住……是沙三!   杨暄赶来时机正好,一手大力拉开谢嘉,一手手腕一翻,露出匕首,反手一挡,截住对方刀尖。   来者身材高大,衣着平凡,样式款式与客们人相似,唯面上覆一布巾,眸露冷光,手中刀尖杀气冲天。被杨暄挡了一下,他脚步飘移,转了个方向,再次冲向谢嘉的方向。   很明显,他想要谢嘉的命!   杨暄既来了,怎会让他如意,脚尖一点,身体跃出,再次挡到谢嘉面前。   两人就着空中姿势拆了十数招,对方是攻势,杨暄是守势,因跳转过来的角度不同,对方滞空高度比杨暄高。虽然杨暄打的游刃有余,一点也不辛苦,可视觉效果上,好像杨暄在被压着打!   再对比二人体格……   谢嘉心中长叹一声:“沙三,你走吧,他的目标是我。”   杨暄怎么可能看着谢嘉送死:“我在,他伤不了你!”手中匕首挡的更为帅气凌利,几乎能翻出刀花来,试图让谢嘉体会到他的水平,多点信心。   谢嘉却又叹:连武器都比别人短一大截……   “反正我也老了,活不了几天了,”他声音透着苍沧,“你却还有大好前程,你走吧。”   正好杨暄掀翻来者,空出一小点时间,过来推了把谢嘉:“你走!快!”   谢嘉却真的不想让个小辈替自己送命,就是不走:“我已是必死,为何你如此坚持?”   杨暄差点翻白眼。   如果是崔俣,现在肯定有一大番忽悠人的话说,比如‘您德高望重,持心秉正,朝廷需您肃清,天下需您匡扶,国可以无俣,但不可以无公’之类的……   这些话说配着特殊危险场合气氛说出来效果无限增大,很能打动人,但这个场面对他来说太简单,趁机这么干是不是有点……   杨暄眉头皱了皱,最终只重重了句:“国不可无公!”   只一句话,五个字。   然而这样谢嘉还是感动了。   他震惊的看着杨暄,胡子翘着眉毛飞着,浑浊老眼里似乎都含了泪,这小子……这小子!   “你放心,我马上叫人来!”谢嘉认真吩咐过杨暄,以不太符合老爷子腿脚的速度跑了出去。   杨暄:……还真是有用啊。   不过人走了就好说了。没人拉开注意力掣肘,杨暄杀的更畅快,没两下,就把来人搞定了。他点了这人身上几处大穴,挑断手脚筋,还卸了他的下巴,五花大绑……丢在醒目之处,保证谢家护卫一来就能看到。   琢磨着心中还有事,谢家护卫不可能来太慢,他看都没再看对手一眼,直接跃上墙头,离开……真是特别残忍。   对手眼泪汪汪,还以为是趟轻松活呢,这秋宴不该来啊!   杨暄心中的事,自然是内鬼了。   特别凑巧,这两个内鬼身上都有暗伤,一需百年野人参,一需上好天山雪莲。这两样药,都不大好找,尤其所需份量有点大时。可药铺都不一定能找到的东西,世家却是不缺,尤其谢家这样等级的世家。   这俩内鬼有嗜好,一好酒一好精点,谢家同样不缺。   长安地界,龙蛇混杂,为保身份不泄露的人,比如太子,肯定不会来。秋宴动静大,待客热闹,下人忙乱,可只要过了饭点,下人们就能稍稍闲适小小偷个懒,只要能趁机混进来,尝点酒点,再趁机摸到藏药仓房……岂不简单?   机会哪哪都合适,只要适时放出风声,内鬼怎么可能不上钩?   正好崔俣和杨暄帮忙操办此次秋宴,许多布置上,可以行个方便……   放风声,布置都是崔俣做的,接收成果,却是要杨暄自己来了。   杨暄安排了私卫乙辰过来,如今正在旁盯着。   等照着记号寻过去,乙辰现身,单膝跪地行礼,声音似从牙缝迸出,恨意藏不住:“殿下,他们来了!”   “很好,”杨暄狭长眼睛眯起,“同孤一起去绑了他们!”   ……   秋宴进行到现在,很多应该办的事都办的差不多,就剩下傻玩了,崔俣这边,很多公子们都喝多了,连谢丛都喝的有点迷糊,谢闻让下人扶谢丛回去,自己留在场地看着。   范灵修精明头脑上线,此时已跟几位公子谈下几笔生意,忙的不亦乐乎。   崔俣瞧着,自己这会下场也没问题了,就在场中转了一圈,跟谢闻打过招呼,走了出来。   不久前杨暄离开的感觉……他总觉得有点不对。他提醒杨暄时机,是提醒收拾内鬼,可收拾内鬼是件畅快的事,不需要那么紧绷。   杨暄离开前的最后一个背影,他总觉得太紧,有点不放心,遂想过去看看。   崔俣自觉无疏漏之处,走路时选的路线甚至都稍稍有点偏,看似很随意,就是担心打搅了杨暄的事。可他并没察觉,他身后,跟上了一个人。   一场秋宴,吕向青充分明白的看出田襄对崔俣的心思,也知道崔俣这样的性格不会太乖巧,心里主意早就转开了。而田襄盯上的人,一向都由他率先享用……   这样品相的美人,他也从未遇到过,可类似的事做过不老少,经验丰富。酒意上头,胯下某处蠢动,艺高人胆大的吕向青,从怀里掏出一枚蜡丸,捏开卷在帕子里,慢慢缀上了崔俣。   崔俣一路缓缓游走,穿花拂柳,吕向青眼睛四处转,琢磨着哪样环境最好得手……二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个暧昧距离,除了吕向青自己,没任何人察觉。   ……   闲了一天的小老虎阿丑终于睡醒吃饱,出来巡视领地,慢悠悠的跳墙爬树,钻花丛里傻玩。玩着玩着,猛然顿住,鼻子抽动,琥珀般的圆眼睛里迸出惊喜,主人!主人在附近!   它平日喜欢和崔俣玩‘捉迷藏’,这时闻到崔俣味道也没兴奋的嗷嗷叫着冲过去,而是前爪蹬地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子,收起肉垫,闲适又欢快的循着味道朝崔俣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着跑着,一股刺鼻味道阳随风飘来,糊了它一头一脸,它歪着脑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太难闻了!   它刷刷刷爬上墙头,循着臭味里那一眯眯主人的特殊气息,成功的找到了主人!   可是主人身后……还有个人。   长的特别难看,灰扑扑的脸,绿豆脸蒜头鼻,丑的独领风骚——娘喂差点吓着虎大王!   臭味就是这个人身上传来的!   而且这人盯着主人背影,眼睛贼亮……是要捕猎么?它想捕猎时,都要这么跟着的!   崔俣……崔俣没感觉到半点不对,他的预感并没有提示他,他也不会武功,动静什么的,着实察觉不到。他连小老虎都没发现……   又到了一处拐角。此处僻静,没有人烟,又有高墙树丛遮挡,很难被发现。   吕向青左右一看,立刻做了决定,就是现在!他放轻脚步紧走几步,左手展开手帕,右手伸向崔俣——   崔俣一惊,手被拽住了!他还跟着这力量,往前走了两步,下一刻,腰也被揽住了!   身体随力量跃至半空,崔俣淡淡看着杨暄,叹气:“别老这样神出鬼没的,换了别人得被你吓死!”   杨暄一手揽着崔俣腰,一手护着他后脑,迅速转了方向位置,目光在崔俣所在冷冷一瞥。   那里,小老虎发现这丑八怪真是冲主人去的,立刻怒了,后腿一蹬,从墙头跃下,直接扑到吕向青脸上,挠了他个满脸花!   敢盯虎大王的主人!不想要命了你早说!虎大王正好想尝尝人肉什么滋味!   小老虎凶相上来,不管不顾冲着吕向青脖子就咬。   可惜脸太短嘴太小,咬不断人的喉咙,只咬出道口子,血流了一地。   吕向青吓的直接失禁了,眼发直身体抽搐,叫都叫不出来。   小老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太臭了!这样的人肯定不好吃!而且主人说过,想要同他一起,就不能随意伤人……   小老虎遗憾的看了看爪底的猎物,不甘心的又挠了几下,拍拍屁股,走了。   远处崔俣头微偏:“我好像……听到阿丑的声音了。”   杨暄继续带着他飞,目光犀利扫过墙侧:“大概是出来玩了。”   “好像还有……人的声音?”   “阿丑喜欢和下人们玩。”   崔俣想了想:“这倒也是。”便抛开不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喵嗷嗷嗷嗷——虎大王男友力MAX!!请跟着窝的爪,一起喊‘虎大王帅帅帅帅哒!’~\(≧▽≦)/~   杨暄:(?ω?。) 第50章 腿麻不麻   崔俣随杨暄落到一处僻静之地。   小小庭院,有水榭楼阁,精致小亭,连接湖心亭的小桥都是纯白色的,景致十分怡人。然因为距外庭略远,如此好景,却未能成为秋宴场地,现下倒便宜了他们俩。   杨暄引崔俣坐到庭中石桌旁,自己则再次纵跃出墙,没一会儿,拎了个精致食盒过来。   崔俣闻到香味,笑问:“是什么?”   杨暄将食盒打开,将内里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   没有过分鲜艳颜色,只造型做的很精巧,非油炸,看起来软软糯糯的蒸点;浓浓稠稠,尚带着袅袅热气的银耳雪梨羹;还有一壶将将沏好,香味几乎藏不住的茶。   点心松软,羹汤清淡,甜味适中,不会太腻也不会太淡,再加上一壶不管茶叶好不好,一定是新鲜刚沏好冒着茶香的茶……样样都是崔俣最喜欢的。   “所以你一言不发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崔俣看着桌上食物,十分惊喜,“谢啦!”   见他高兴,杨暄亲手把银耳雪梨羹递到他手里:“吃吧。”绝口不提这只是个意外。   不说他只是恰好经过,看到一个猥琐男人目光淫邪恶心的看着崔俣,还想动手,心内十分不爽,所以抢了人就走。抢了人又觉刚好无事,不如顺便喝个茶……记得崔俣喜好,实在是这些天贴身照顾习惯了。   世家什么都讲规矩,碗碟尤是,银耳雪梨羹说是一碗,其实份量并不多,喝完刚刚好觉得爽快,口腹满足又不失对下次的期待,也不会太饱,感觉相当好。   崔俣舒爽的长叹口气,捏着一块丢进嘴里,刚好无缝衔接接住杨暄递过来的茶。   “看你现在不急不徐,还有时间和我一起吃东西,”崔俣笑着看杨暄,“怎么,人抓住了?”   杨暄展眉,眼梢似荡开了一抹笑意:“嗯。你的方法很管用。”   “那人呢?”   “我的人带走了。”   只要人已经到杨暄手里,这事就算完了,崔俣并不打算继续追问,只提醒道:“别再让人跑了。”   杨暄颌首。   微风徐徐吹来,庭中繁茂树叶沙沙作响,斑驳光影轻摇,空气中传来桂花香气,馥郁悠长。   崔俣眼睛迷蒙,有些昏昏欲睡。   杨暄坐到他身边,伸手一揽,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秋宴未毕,不好回房休息,你将就歇歇吧。”   崔俣打了个呵欠,根本没明白为什么睡意来的这么快,直接就枕着杨暄大腿睡着了。   灿烂阳光照着大地万物,视野中所有都是那么清晰,纤毫毕现,杨暄看到了崔俣线条柔和脸上铺着一丝光晕,细小绒毛都显的十分可爱。   他脱下身上外裳,给崔俣盖上。见崔俣手不老实,放的位置有些微妙,他拉住这只手,握到手心。   不知不觉,他和好看的兔子距离越来越近,多少时间,多少人从未打破的隔阂与习惯,如今都愿意为这只兔子妥协。哪怕知道这只兔子不简单,内心多计,狡诈如狐,一旦招惹,定会麻烦上身,危险重重……   可他们,是生死相随,互相信任的,不是么?   他们对于彼此的信任与依赖,是唯一的。   好看的兔子是上天赐予他的奖励,奖励他一直以来做的很好。   他们理当比世间所有人都亲近。   杨暄看着崔俣睡着后略傻乎乎不设防的模样,忍不住轻轻一笑,摸了摸崔俣脸颊。   好看的兔子,是他的。   ……   崔俣醒来后,精神十分饱满,见把杨暄大腿当枕头了,他也没一点别扭,大剌剌拍了拍杨暄肩膀:“辛苦了,哥们!腿麻不麻?”   杨暄眸带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以为我是你呢?”   崔俣一怔,转而哈哈大笑:“怎么会?你是沙三啊!允文允武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的强人啊,怎么可能被我这样的小小凡人枕一枕就腿麻呢?”   杨暄:……有时候这好看兔子也很欠抽,让人手痒的很。   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剑拔弩张刀兵相向,一脸一身泥的形象太惨完全称不上好看,杨暄年纪小又不可能开窍,更甭说男风这方面的窍,再加上回回可能产生暧昧的情境里,杨暄诸如以上的正常表现……崔俣是真的特别放心,他觉得这辈子他和杨暄除了‘君臣相得’外不可能发生任何意外,所以相处上也没再刻意绷着,越来越随意了。   枕枕好朋友大腿算什么事,又没盖一床被子。真纯洁内心无垢的,光着身子盖一床被子都没事!   反正都是男人!   崔俣伸了个大大懒腰,看了看天色,问杨暄:“什么时辰了?”   “大概客人该散场的时辰。”   “那我得快点了,”崔俣手伸向杨暄,微微歪着头,笑的灿烂明媚,美不胜收,“可以请你再带我一回么?”   杨暄剑眉高高场起,不置可否。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崔俣跑过来,主动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拜托啦!”   杨暄:……   ……   送客与迎客流程相近,却没有迎客那么累了。一位有份量的客人离开,同时会有挺多人一块提起要走,主家可一同送客。送客时主家人选也不用和迎客时一样,礼数到了即可。   世家少爷们玩的很尽兴,见崔俣陪着谢闻送客,还有点不舍,约着哪日必要再聚,有些还想勾个肩搭个背,结果看到射御之术无敌的冷脸‘沙哥’也在旁边,这才作罢。   老一辈们也都有所得,有的离去时心事重重,有的离去时面色平静,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   所有客人离开,谢家人自己草草吃过饭,分别料理后头的事。后宅主妇们盯着下人们回收清点东西,当家男人则坐在一处,总结今日之事。   谢延谢嘉两位老爷子坐在主位,谢闻崔俣杨暄作陪。至于谢闻的父亲,叔伯一辈,要么是身份能力不足以被谢延信任,要么因为今日陪客酒喝多了未醒,都未能来参与。不过有谢延老爷子就够了,他是家主,谢家所有大小事都是他说了算,过程理清,决定下了,再做传达就行。   最先说起的,是王十八娘被盯住一事。   杨暄在厢房外抓住的是李家李继,说自己心仪十八娘,又知身份配不上,所以起了歪心思。他得过谢家地图,又听人说十八娘好画,秋宴这日一定会在内宅花园与外庭交接假山石处作画,所以才过去了,并趁着姑娘们意外,拿走画作与香帕。但他的计划只有这些,他从未想在秋宴当日把十八娘怎么了,只想得了东西,日后好做凭证说亲。   一起抓住的那个小厮,是得了银两故意指路的,可他描述的得了银两的人,秋宴上没找到。   范灵修看到的,第一次给这李家小子指路的下人,也没找到。   刺杀谢嘉的死士因不堪杨暄折腾,招了,说是接的生意,别人给银子,让他混进秋宴,若见信号,则杀谢嘉。为此,他还专门找机会认识了一下谁是谢嘉。   死士接生意是拿的黑道上的单子,钱也是经黑道付的,追查不了。非是谢家没能力,谢家这样的地头蛇,要找出这样的黑道很容易,但付银子的人,一定经过各种安全伪装,找不到的,若死揪着这点,事情闹大,对方许会送出替死鬼,故意煽风点火,到时场合更乱,更难确认事实。   谢闻崔俣听说谢嘉遇刺非常震惊,尤其谢闻,他在外面待客,一点也不知道后院差点出事!叔祖差点丢了性命!他第一时间站起来,拂袖朝杨暄行礼:“叔祖此番遭遇,多谢沙兄相助。”   谢延谢嘉看着他行礼,微微颌首,这个礼,作为宗子嫡长孙,他该行。   杨暄受了,不过只一瞬,就虚他起来。   待气氛平和,崔俣皱眉问:“信号从哪来?”   谢延:“说是菜品盘子,若送到他面前,摆品字形,另置一枚柳叶,就是杀人的时候。”   “杀人在陷害十八娘后……”谢闻眉毛挑的老高,“是不是也是李家的人!”   谢延:“没有证据,不好下定论。”   “我娘那边呢?”谢闻又问,“我娘带着人去找十八娘,怎么就直直冲着厢房,找对了方向?是不是有人暗里推手?”   谢延捋胡子:“今日事多,你娘注意不到太多,当时是十八娘的婢女慌张来报说主子找不到,来客里一位姓刘的夫人说好看到差不多裙子的姑娘往那个方向去过,可这位刘夫人哪边的人都不是。”   “我倒是看到一点。”崔俣凝眸,“沙三去抓人时,我在厢房墙头,看到了各位夫人小姐表现。大太太当时担心十八娘,与王家夫人先进了房间,是以就算心里感觉不对,有些猜测,因没见到这些人更多表现,不能确定。”   “当听到大太太在屋里说话,十八娘无异状,房间里没有外男时,我看到一位小姐和一位夫人对眼色,两人都很意外,小姐更明显些,可那位夫人朝小姐摇了摇头,小姐就没再说话了。”崔俣回忆着当时情景,“那位小姐五官精致,眉目清秀含愁,我见犹怜,同行闺秀称其‘芷嫣姐姐’或者妹妹,那位夫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纤瘦高挑,是所有夫人中身材最高的,颇有艳色……这两位,是谁?”   谢闻一听就知道了:“定是林家夫人和小姐了!林相合的妻女!”   “林相合……”崔俣眼睛微眯,倏的一下想到近期看过的邸报:“此人与吏部考功侍郎林相言是不是有关系?”   “正是!”谢闻很不明白,“可是林家……跟我们无仇无怨。”   崔俣又言:“当时我还看到一位夫人表情不对,一直很担心十八姑娘,但听到房间里没异状,没有外男声音后,大大松了口气,还抚了抚胸口,好像突然放了心,还有些后怕。这位夫人略矮胖,身上料子是绡金的,头面也是十足十金,成色很好,好像担心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似的。”   这人应该想促成李继和王十八姑娘的事,甚至知道李继借秋宴机会下手,可又不想事情闹大出格,担心李继犯浑,听到没外男声音,方才放心后怕。   谢闻一凛:“是不是鞋帮也镶了金?”   崔俣一想:“还真是。”   谢闻撇撇嘴:“那位是李夫人,李顺和李继的娘。”   “所以——是有人想趁机混水摸鱼,”杨暄指尖轻点桌面,“把场面做大。”   崔俣点点头:“李家想对付谢家的心思几乎摆在明面上,大家都知道,而对付谢家,就要拉拢实力差不多的王家,使点险招手段也很正常。可如果别人知道了他们具体打算,想要加以利用,于关键处误导……”   谢嘉老爷子在此插言,眉间‘川’字褶皱更重:“林相言虽只是吏部考功侍郎,但很有野心,也不失手段,如今吏部尚书空缺,他官阶资历尚浅本无资格竞争,但若能再升一级,或者把握住吏部更多资料,以后的尚书也要多看重他几分。”   谢闻:“可这与咱们家秋宴——”有什么关系?   “越王要用李家,李家能力有限,却占着很多位子,不争抢,万万拿不到手里。”崔俣发言,意有所指。   杨暄随着他的话往下说:“上位者用人,有时喜欢看手下争抢,谁有能力,谁就可堪大任。李家仗着越王势挑衅谢家,越王不会管,挑的谢家急了才好,就算在秋宴上闹事,处理不好也是谢家丢脸。可李家若在谢家秋宴上玷污了王家嫡女……事情太大,谢家无法向王家交待,手下干出这样的事,越王也没脸,会压下李家,会向王家赔罪,有些机会,自然空出来了。”   谢闻脑子转的不慢,很快跟上众人思路:“可这不也是得罪越王了么?如果越王特别看重宠爱李家……”   杨暄冷嗤一声:“越王不会这么蠢。”好像担心误会,他又加了一句,“但凡有心争位的人,都不会这么蠢。”   今日之事,具体情况如何,还需接下来细细查问理顺,比如引路小厮是什么人,比如是谁把菜端到死士面前的,比如林家母女如何操作……此次宴上应该混进来一些人,但客人众多,带的下人也多,谢家做为主家不好限制,人来来往往不好管,除非当场抓住,若时机不对,人做完事马上溜走,谢家也没办法,只得事后慢慢查。   可若无意外,这个集众人思路找出来的大方向,应该是不会错的。   有人想冒头,有人想趁伙打劫,有人在水面上,有人在水面上……世家面对的局,从来不会少。   谢延老爷子很淡定:“事情搞清楚了就好对付,怕的就是不知道,你们说说,现在如何应对?”   老爷子未必没主意,只是看到小辈忍不住栽培提点。   谢闻蹙眉深思:“攘外先安内,跟咱们关系好的,得保持,关系不好的,得想办法制住,别添乱。”可怎么制住呢?   杨暄闲闲喝茶:“如若不能变成一条船上的人,就抓住其要害小辫子,如此一声令下,莫敢不从。”至于掌握要害小辫子,对于谢家来说,应该不难。   崔俣叉手淡定:“接下来就是拴羊吃草,隔岸观火了。给李林两家找点事,让他们消停不下来,他们就没空盯着谢家,只顾着互相打了。”   ……   三人一言一语,从大方向开始,到细节计划,没一会儿,就商量出一套可行性策略。年轻人脸上泛红,眸底灼灼有光,神采奕奕,每个人都很兴奋,朝气蓬勃。   谢延和谢嘉两位老爷子捋着胡子看着,连连点头。有这样优秀的一代,朝局可期,谢家可期!   等几人讨论完了,谢延又抛出新的消息:“近来河帮正乱,沿岸朝官变动频繁,死伤无数,长安各处官员也受影响,甚至有心思不正之人故意借机阻杀到长安任职的官员,这里边官员填补,安全保障都是问题,谢家不能不管。”   谢家是地头蛇,世族只要保持地位,哪怕朝廷相关部门无人,也能让人给面子,官员安排,于他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官员大换血,正是经营人脉,安插自己人的大好时机。   “闻儿也大了,可借此事练下手,沙三崔俣都在,有事尽可商量着来,有拿不准的,再随时来找我。”   谢闻很高兴,看了看崔俣,又看了看杨暄。   崔俣却眉心微蹙,摇了摇头:“我怕是不行,如今病愈,已不可再偷懒,我需得前往义城郡寻父。不过——”他看看谢闻,又看看杨暄,“你们二人肯定也是可以的,是不是?”   他的视线,重点放在杨暄身上。   杨暄自己本就聪明有手段,只是太年轻,有时候思维转不过来,相处这么久,崔俣自信已影响其很多,想看看杨暄自己能不能走好。   “义城离长安不远,不到两日距离,有什么事,快马寻我,也是方便。”这却是安慰谢闻的了。   谢闻失望后又打起精神,想想自家后院养着的日行千里好马,笑了:“我会常去看你的!”   杨暄也是失望了一瞬,不过想想近来的事……也点了头。   谢延自不在意小辈们如何相处,崔俣住进谢家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崔俣不会久呆,当下也没有不舍:“你父在义城为官,进长安见上官的机会不会少,到时你也跟来,还住在这里。”   让他住在这里,就是让他爹也一起住在这里,住在谢家,出去带的就是谢家的面子,但凡长安人事,哪有不好办的?   这是谢延在给他人情。   自己内心想法如何且不说,长辈如此好意,自然是要真心感谢的。崔俣起身行了个大大的礼:“如此多谢谢老。”   “嗯,”谢延笑呵呵,“也不着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多歇两天再走。”   “是。”   ……   崔俣杨暄离开书房时,已是亥时三刻,更深漏静,四下无声。   方才在书房里说了很多事,尤其谢延老爷子说了很多目前他这个层面打听不到的消息,他听的很认真,忙着往心里记,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与杨暄有关。   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累了?”杨暄见他皱眉,“回去就睡。”   崔俣想不起来,索性暂时放到一边不管,微笑应道:“好。”   回到院里没看到小老虎,杨暄找下人问了一声,下人指了指仍然在远处庭外疯玩的小老虎:“可能白天睡多了,晚上特别精神,您别担心,小的今儿个值夜,会留心看着的,保准丢不了,饿不着!”   崔俣听到就放了心。小老虎正是好奇心重爱玩闹的年纪,不是饿了或者安全感特别低的时候,并非随时随地粘主人,他也愿限制,只要它健康就好。   再说今天也着实累了……   洗漱过后,崔俣就上了床。   身体脑子都很累,都很需要休息,可不知道为什么,来来去去纷纷杂杂的思绪很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然后,他听到杨暄低沉声音响在窗外:“安心睡,我在。”   崔俣差点腾的起身,杨暄怎么知道他没睡!这都好半天了!可再一想,杨暄会武,因前事交情,对他有上官对属下的关心并不意外,会注意到他动静……也很正常。   “嗯。”崔俣蒙着被子闷闷应了一声,感觉有点尴尬。不知道是这点尴尬打破僵局,还是杨暄的话很有用,睡意终于突破各种思绪冲出袭卷了他。   他慢慢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听到房间里均匀呼吸声传来,杨暄终于松一口气,拉上面巾,轻巧跃身,离开谢府……他今晚好多活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猜猜孤去干什么?猜中有惊喜 ▼_▼   小老虎:喵嗷——本来今天有虎大王戏份,蠢作者给挪明天去了,伐开心……大魔王又悄悄出门浪,虎大王要告诉主银!哼╭(╯^╰)╮   俣美人:Zzzzzzzz…… 第51章 争宠   杨暄今夜非常非常忙。   他先去解决了内鬼的事。   这个很简单,已经抓住了,刑罚怎么严酷怎么上就好。至于他们背后——无非是皇宫里那几个,他一点也不好奇具体是谁,反正都是敌人。内鬼若想以此为柄谈条件……呵,还真是看错了他。他只、想、让、他、们、死!越惨越好!   当然,经崔俣不‘不辞辛苦’的‘言传身教’后,他也明白,这样罪有应得杀鸡儆猴的事,讲究点方法营造点气氛,可事半功倍,更得人心……   然后,他去救了一个人。   渭水河畔,未至长安城的地方,一处荒野偏僻野庙燃起了大火,他赶到时,火势刚刚熊起来。   “人呢?”   “殿下来的正好,别人属下们已救出,只剩那位大人。”   杨暄颌首,搭了张湿帕子在手,一头扎进了火海。甲寅则带着同伴们拱卫四周,目光犀利的看着火场,一旦里面的人有危险,他们能即刻反应。   杨暄找到中了迷药昏睡在床的谒者台御史李贺,将湿帕子往人脸上重重一抹——   李贺眼睑颤动,挣扎着醒过来。醒来之后立刻被烟呛到,眼泪差点咳出来,双目瞪圆,内有血丝:“奸人害我!”   杨暄将帕子搭到李贺鼻间,让他呼吸稍稍顺畅些,自己则屏了气,拉过李贺胳膊搭到肩膀上:“大人小心了!”迅速带着他往外走。   李贺眨眼间已看清现下情境。他中了迷药,即便醒来,也是浑身酸软动不得,他虽不胖,这样情形下,他的体重之于少年还是太重,他有些不忍:“你……”   “噤声。”   火场中烟尘滚滚,视野不清,说话无益,杨暄此刻不想和李贺交谈,只盯准路线,一心往外闯。   李贺湿帕掩鼻,双眼被烟尘激的眯起来,看着少年负着他,惊而又险在火场奔闯,几番数次差点被烧倒的木头砸重,脑门冷汗直冒。   火险重重,九死一生!   终于见得月光,呼吸到新鲜空气,李贺整个人瘫坐在地,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大人的随属都在那里。”   顺着杨暄指的方向,李贺焦急的往西边看,他的人果然都在,只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大约是中了迷药未醒。他长呼一口气,看着杨暄,目光含疑:“你为什么……”救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人念苍生计,为百姓安,是好官。”   月光下,少年杨暄长身玉立,脸上染了脏兮兮的烟灰,衣服也被火星燎出了洞,然而这些并不影响他俊美的五官和出色气质,连笑容都显的直白纯澈,犹如此刻月光。   李贺心中微动:“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杨暄露出白白牙齿:“一个希望天下安平的人。”   眼看西边有人呻吟即将苏醒,杨暄与李贺道别:“请大人勿忘初心,清官场,安黎民。渭水有乱,然此处已离长安城不远,进城则安,大人可即刻启程。以后也请注意安全。”   说完,杨暄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转身离开。   “等等——”李贺的声音没有留下少年,少年却在心头留下灿烂光辉的影子……   杨暄当然知道自己会在李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李贺是赵郡李氏嫡系,出身好,能力也强,还一身耿直,眼睛容不得沙子,若得此人支持……他必须得到此人支持!   然而路要一步一步走,他得先给人留下好印象,日后才好筹谋。   邸报上写的清楚,李贺即将来此上任,甲寅前几日很巧的得到消息,有人想对李贺动手,所以他顺手安排了一番……当然,如果他不能及时赶到,甲寅也会把李贺救出来,只是不会先弄醒再救,而是会和其他人一样,确保李贺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以为是他救的就行。   只是那样的话效果差了点,还好他及时赶到了。   杨暄回忆完整个过程,觉得自己是不是和崔俣学坏了,蔫坏蔫坏的,一点也不像驰骋疆场,快意拼杀的兵者。   不过若那披着兔子皮的狐狸在此,大概也有狡理。   “殿下。”甲寅安排好后续,过来和杨暄禀告,“辛未带三人悄悄跟踪保护,李大人会平安进城。”   很好。杨暄狭长眼眸眯了眯,也没费心去换身衣服,带头纵身往西方跃去:“我们走!”   ……   这次,他来到了一处叫倒海帮的小河帮。   这个小河帮地盘不大,人也不多,但占据的地盘是暗礁诸多的险路,对水性御船能力要求很高,帮众虽数量不多,却个个都是能人。尤其帮主孙敏,一个五大三粗肤黑人糙的汉子,有着娘们兮兮的名字,也有与他身板不甚相衬的聪明脑瓜。   他地盘小生意不少,发家致富的门路也相当多。他有许多大帮派也不一定全的各种‘小道消息’,经常溜着这些消息缝浑水摸鱼渔翁得利,要么干死看不顺眼的人,要么得到巨大利益,是个人才。   杨暄想要河路,想要那些不知道怎么收集来,却准确性相当高的‘小道消息’,也想这个孙敏。   与官场,世家的交流方式不同,这样的场合,完全可以明着来。   杨暄就直接闯上门了,一路冲到了倒海帮的大堂。   孙敏一看来挑场子的,大黄牙呸出口痰,阴阴一笑:“怎么,想让我服?”   杨暄眯眼:“你想现在服,还是——”   “想让老子服,得打得过老子!”孙敏眼里精光直冒,噌的从铺了老虎皮的椅子上跳起来。   跳出来后发现不对,他身高比这毛孩子还低,心中更怒,也不废话,直接一拍桌子,桌上两排金刚圈‘刷’的被震到天上,同时,他俩胳膊往上一伸——金刚圈一个排一个,刷刷刷套在胳膊上,左八右八,声音那叫一个清脆,气势那叫一个雄浑,瞬间他都不觉得自己矮了,觉得自己现在光腿就有一丈长!   然而这些都没有用。   他运满气,“嗷”一嗓子,气势万钧的冲过去,杨暄只是侧身一避,同时拧腰抬腿,一个横扫,就把他踹飞了出去!   孙敏:……   想让他服还不给点面子!不服,绝对不服!   杨暄缓缓走过来,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腕带:“还打不打?”   孙敏心中咯噔一声。这声音听着轻柔,其实带着寒气啊……还理腕带,是要解开吗?解开了好放开手脚干吗!是在告诫他,如果不服,就等着灭帮吗!   他敌过不这少年一招,整个倒海帮加起来当然也打不过……倒海帮不能灭在他手里!   再一细想,倒海帮活到今日,最大的倚仗就是各种消息,还有他这个细心脑子大胆性子,可今夜这个少年……他在河上呆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   他没听过说别人,别人却知道他,还专门找上门来……无论如何,这样的人不能得罪。   孙敏直接抬手认怂:“不打了不打了!”   “很好,”杨暄收回手,狭长双眸内墨色翻涌,“我们可以好好说话了。”   两人坐下来谈。   孙敏是个人精,哪能随便就被收服?武力碾压也不行,他想着先拖延时间,把场面混过去,再从长计议。   杨暄当然也把他看的透透的,只是不说破,双方进行着‘亲切友好’的交谈。   最后,孙敏为了安全,答应给出些消息,杨暄则随口说了个日期,说在此之前,他会得到渭水长安段。   在河帮说这个事,意思指的当然也是河帮。   孙敏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要渭水长安段,所有河帮?”   杨暄眼皮微抬,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孙敏长吸一口气:“你知道这条道上有多少河帮么?”大大小小近百个,打他出生有记忆时,这些河帮就打过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场架,谁都没服过谁,也从没统一过,顶多是几个联盟!更别说现在情势不好,朝廷那边搞事,比什么时候都乱!   杨暄依然淡定:“以后,只会有一个。”   所以就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么!   孙敏突然哈哈大笑,豪气拍桌:“好!你要真能搞下渭水长安段,我老孙就服你!带着我的兄弟家小身家性命所有路子!”   不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偶然决定,还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如果真能做成这件事,就代表实力不俗,比他厉害多了,完全可以当他的老大!   孙敏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如此,杨暄今晚的目的就达到了。   又补了几句细节,二人告别,杨暄离开前,相当凌厉粗暴的挥下手中匕首,破空声起,堂前黄梨木的桌子瞬间被劈开。   “我此行消息,若敢暴露,当如此桌。”   说完仍然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走了。   孙敏一口气憋在心口,差点把自己憋出好歹,好半天才涨红脸大吼:“把我们倒海帮当成什么人了!道上的不比地上的嘴碎,是最讲义气的啊啊啊啊啊——”   ……   白天那个敢冲崔俣下手,目光淫邪的恶心男人也得处理。在听到甲寅查到的此人过往经历后,杨暄冷哼一声,给他安排了非常合适的结局。   忙的差不多时,东方已经泛起白肚白。杨暄长长呼了口气,还好,天亮前全部搞定。如果夜里崔俣再睡晚一点……他恐怕会忍不住进去点睡穴。   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他顿住脚步:“孤交待给你的那个人——”是时候还给崔俣了。   甲寅一向严肃的面瘫脸难得有了异色,声音也有些不自在:“属下正想向殿下禀报此事,因那人一直哭,丁午无法,只得送他先去了。”   这其实也没什么……本来就打算今天把人给崔俣,现在只是提前一会儿。   可杨暄突然心绪不宁,有种并不大好的预感。   他皱了皱眉:“让丁午回去面壁,三日不派任务。”   甲寅略松口气,还好罚的不重……   事情全部办完,杨暄就准备回了,离开前再一次强调:“做自己的事,孤不召不可近前。”   “是!”   ……   崔俣这夜睡的十分不好。   他总是梦到蓝桥。小心翼翼给他换药生怕他多疼哪怕一点的蓝桥;没心没肺傻笑围着他一直转着叫少爷的蓝桥;从来不问理由,只要他吩咐就会照做的蓝桥;把命交给他,从来不觉得不对的蓝桥;河水里沉沉浮浮渐渐远去手被淹没再也看不到的蓝桥……   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自从进了长安城,只要哪天不太忙,夜里睡觉时,他一定会梦到蓝桥。他总潜意识的数着时间,倒数十五天,十天,五天……   时间越来越少,蓝桥的生机也越来越小。谢家和范家尽管忙,也专门派了人手查找,每天都会有回馈,可仍然找不到。秋宴这日,已是最后一天,如果再找不到,蓝桥……就会死。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白天累成那样子,夜里仍然不能安睡。可这种压力,崔俣表面并不承认,他自认手段冷残忍,担心下人这种事,并不适合他。   他更不会把担心表现出来,多表现一次,就是对自己无能的叹息,对谢家范家以及杨暄的失望。他最精明,怎么可能做这种无益有害的事?   找不到蓝桥,怪不了任何人。   蓝桥傻乎乎,没他这个主子看着,一定会被欺负,肯定会哭,哭的比当时的阿丑还丑……   朦朦胧胧中,崔俣好像真听到了蓝桥的哭声,像捂着嘴,又像咬着拳头,呜呜咽咽哭的小心翼翼又可怜。   崔俣皱眉,长长叹了口气。心想是不是蓝桥黄泉路上走的不太好,他这个做主人的要不要给人烧点纸。   想着想着,意识回笼,耳边哭越来越清晰。   可是……他醒了啊。   “呜呜呜少爷!”见崔俣睁开眼醒了过来,蓝桥冲上去跪在脚榻上嗷嗷大哭,“少爷蓝桥终于又见着您了!”   蓝桥?活着的?   崔俣眨眨眼,猛的坐起来:“蓝桥?”   “呜呜呜是我——”见主子坐起来,腿搭在床榻,蓝桥心中压抑的激动再也抑制不住,抱住崔俣的小腿狂哭,“呜呜呜小的找主子好辛苦……那夜被……淹了……醒来看不见主子……被个恶人……救了……恶人不让走,非要还钱,小的哪有钱……好不容易赚到钱,恶人点头了,小的又被另一个恶人掳走……让小的乖乖的等几天,要是表现不好,就杀了小的叫小的再也见不着主子……”   蓝桥一路走来身心倍受折磨,委屈的不行不行的,终于见着了主子,哭的都没模样了。   杨暄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看到蓝桥抱着崔俣小腿哭,他狭长双目登时泛起寒光,这没眼色的小子竟然敢!恶不恶心,眼泪全糊崔俣里裤上了!这小子还流鼻涕了!   他都没抱过崔俣小腿!   崔俣等蓝桥哭过一阵,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已经没事了,你回来就好。”   蓝桥有些不好意思,巴巴看着主子,用力点头:“嗯!”   杨暄……杨暄眼睛都要绿了。崔俣都没这样揉过……好吧,有这样揉过他的头,但是没有这么宠溺的跟他说过话!崔俣跟他说话不是气他就是气他,从来都不说好听的!   蓝桥哭完,情绪就放完了,立刻想起自己贴身小厮的任务,刷的站起来,忙里忙外的,给崔俣打水洗漱,伺候崔俣更衣,给崔俣洗衣服,给崔俣张罗朝食,茶点……一样一样,做的行云流水,又快又好,比某个半调子没伺候过人的业务熟练多了。   崔俣相当满意。   杨暄:……   杨暄决定不再干看了,他进来找崔俣,见崔俣目光往茶点上溜了一瞬,他抬手去夹——却被蓝桥先一刻夹起,送到崔俣盘里。   崔俣微笑着看蓝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了?”   杨暄嘴唇微抿。多明显,你想吃又不想动就是那个眼神,我也知道!   崔俣和杨暄说着话,没一会儿似乎坐着感觉不对,杨暄目光一闪,立刻起身——蓝桥已经啪哒啪哒把软垫子拿过来了,放在崔俣背后:“少爷靠着这个,会舒服点。这木料的椅子就是有点太硬,坐久了不舒服。”   崔俣给予奖励眼神,好像在说蓝桥真乖!   转过头,见杨暄站起来了,崔俣还问:“你要走了么?”   杨暄脸黑了:“我、不、走!就是坐久了,站一站。”   崔俣:“……哦。”   等到了吃饭时,杨暄和崔俣坐在一起,蓝桥站着,不用说,又是总能先一步将崔俣想吃的菜夹进崔俣碗里。   杨暄差点掀桌!   仅仅半日,蓝桥抢走了所有他的活,并且让崔俣满意的不行,几乎忘了他的存在!崔俣大病动不了时,可都是他随身照顾的!   蓝桥这小子那时耍懒,现在他把人照顾好了,病痊愈了,这小子就过来摘桃子了!   果然,他就不该救蓝桥!或者不该让手下隐瞒他的消息,让蓝桥看到他,顺便威胁,看这小子还敢这样狂!   至于蓝桥……也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感不足,憋着劲表现,做事异常积极,完全没发现杨暄凶狠似要吃人的目光,更不知道杨暄在想什么。他甚至还因为见主子和杨暄关系好,顺手照顾了杨暄,吃喝伺候着,茶水点心也适时到位,冲杨暄笑的样子也非常诚恳真心。   然而杨暄……并、不、需、要!   杨暄快气炸了!   还好,他有个盟友。   小老虎一点也没理蓝桥,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可小老虎今天发在闹别扭,它谁都不理,连崔俣都不理。   崔俣有点担心,招手唤它:“阿丑……怎么了,过来啊。”   小老虎听到主人召唤,藏在窗户边露出半张小脸,圆溜溜的眼睛,就是不上前。阿丑昨天咬人了呀!主人说过不让随便伤人的,这时候是不是要跟阿丑算帐了?可是阿丑不是故意的,而且那个坏人要伤害主人呢!   崔俣根本不知道昨天的事,当然也不知道小老虎干了什么,惩罚算帐根本无从谈起。   杨暄也不知道小老虎闹什么,不过他知道怎么对付小老虎。   他冷冷扫了下蓝桥愁苦的脸,阴险地笑了。   一盏茶后,杨暄端来一碗羊奶,就放在崔俣边的桌子上。   自打闻到味道,小老虎就不停刨着爪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羊奶,特别焦躁。因为被迫断奶,它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了!   “阿丑,来。”杨暄敲了敲桌子。   崔俣也微笑看着。   小老虎终于没忍住,“喵嗷——”一嗓子,从窗台蹿进来,直冲奶碗,迫不及待的舔了起来。   蓝桥见它被奶水糊了一脸,试图上手安抚:“阿丑乖,慢点没人抢你的……”   小老虎却凶巴巴冲他“嗷”了一嗓子,还拍了他一巴掌,爪里指甲都伸出来了,留下几道印。   蓝桥:……   小老虎转过屁股对着他,护食护的牢牢的。   杨暄眯起眼:干的好!   小老虎这么乖,是不是考虑给加点餐?也不是不行,只要它跟他同仇敌忾……   待到傍晚的时候,吕向青的死讯由谢家下人传到小院。   崔俣很纳闷:“吕向青是谁?”   吕向青昨天跟他,对他有想法他一点都不知道,吕向青的身份并不够格让谢闻谢丛招待,自然也不够桥让崔俣接待。吕向青被小老虎扑挠以后,表现十分狼狈不雅,自觉丢脸,并没有声张,草草给自己包扎了下脖子后就离开了。别人问起,他只说不小心撞到了花丛,被刺毁了脸,得回去就医,别人也不好拦。他执意回去,谢家也不好留。   谁知他受了伤还敢出门喝酒,喝酒还敢喝醉,还敢独自一人往护城边溜,掉下去淹死了能怪谁?   “这不重要。”杨暄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早上我说的那件事……”   提到正事,崔俣注意力就又回来了。外面天天都在死人,只要跟他拉不上关系,他就没必要关心。   几句话后,见崔俣下意识抿唇,杨暄知道他渴了,刚想拎起茶壶,蓝桥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麻利的给崔俣续水。   崔俣冲蓝桥笑:“你也累了,去休息一会儿。”   蓝桥笑的像个傻子:“小的不累!小的伺候主子!”精神满满。   杨暄手滞在空中,额角青筋直蹦,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某些人心情。   孙敏:殿下想要我?不要啊我家里有胭脂虎,不敢搞基!⊙▽⊙   崔俣:蛋蛋的觉得今天太子有点奇怪,是不是干了神马亏心事。→_→   蓝桥:呜呜呜主子还是辣么美!必须好好伺候好主子!好好伺候好主子的盆友!<( ̄▽ ̄)>   太子:好看兔子都没对孤这样……这样……这样……辣样!(╯‵□′)╯︵┻━┻   小老虎:谁都不准动虎大王的nienie!!╭(╯^╰)╮   吕向青:老子不服!这么简单就盒饭了!作者都给我起名字了怎么能一章挂!(╰_╯)啊,突然想起来,给田襄点个蜡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i   田襄:笑着活下去。<(^-^)> 第52章 临别赠礼   今年的谢家秋宴一如既往,顺顺利利,安安和和,起势平稳,过程精彩,落幕完美,几乎所有受邀客人都有所得,赞声处处。菜品样式口味,餐具造型摆盘,各家闺秀表现,内宅主妇皆是好评,私下询问者众;席间游戏热闹,酒水品种风味,所有公子都表示好玩,接下来贴子不断,互相邀约,指定玩当日玩过的游戏;听闻此次宴会是谢家小辈主理操办,家主男人长辈莫不叹息。   别人家孩子都那么有出息了,连一个不知道名姓的庶子都那么能干,自家的小子们也该丢出去好好磋磨磋磨了!   至于吕向青的死,着实没翻起一点水花。   意外嘛,谁能避免的了。虽当日他去过谢家秋宴现场,可死时已是凌晨,还是喝醉了一个人溜河边掉下去淹死的,别说什么去过秋宴情绪受刺激,自作孽不可活,谢家表示不背锅。   除了其父母家人流着泪办丧,其他任何人根本没半点别的想法,连平日相熟的,也只是假惺惺袖子抹抹眼睛,寥寥安慰几句。吕向青此人什么德性,关系近点的都知道,手太黑太狠,污糟事做太多,有此早死结局一点也不让人唏嘘意外,没见他老婆虽都假兮兮哭着,没半点伤心模样么?   真正难过的,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了。俩老人是真伤心,真悲愤,觉得这事有问题,可话引了几道,都不见人接茬,也就明白了,死心了。再有小儿子小儿媳巧口安慰,卖个乖耍个好,老两口伤心慢慢止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   唯一对此事觉得可惜的,大约只有田襄了。   吕向青对田襄来说是个非常好用的人,总能给他送来各种合胃口的鲜嫩男色,肤白腰软腿柔眸带水光,玩什么花样都行,怎么玩都不怕,还很兴奋享受。这份调教人的本事,短时间内他怕是找不到第二个。   不过也没关系,短时间内……他不再想玩那些无聊游戏,他找到了更够劲的人。   斜阳晚照,金光渺渺,簇簇灿爆草丛中,田襄放下画笔,退后两步,欣赏自己刚刚做好的画。   画中美人一袭飘逸白袍,宽大襟口袖角,无风自舞,露出纤长手指,和圆润可爱的裸足。美人修眉微扬,水眸灵慧,恼怒的看着自己,又似嗔似怨,眉间一点红痣,仿佛集了天下所有妩媚之气,勾的人心痒。   田襄轻笑一声,伸手抚上美人眼角:“崔俣……你会是我的。”   过来上茶的下人见到他这笑容,吓的身体打颤,手上茶壶都抖了起来。他家主子近些天发疯,不出去玩了,家里后院养着的‘小东西’也不碰了,见天在这画少年,让手下监视这少年的行踪,偏偏又什么都不做……越来越吓人了!   ……   城南张宅偏院,崔佳珍正和她娘张氏说话。   “娘,咱们就这么走么,不管崔俣了?”   张氏年近四十,早年做姑娘时的身段皮肤早已没有,丽色尽去,如今身材微丰,肤色偏黄,只一双眼睛长的甚好,虽眼角爬上皱纹,这双眼睛圆亮透黑,睫羽密长,流转时透着秀色,依稀可见年轻时风彩。   “管他做什么?不过一个庶子,不打招呼擅自来去,见着你了也不管不顾,难道还想我这个嫡母去请他?”张氏冷嗤。   就是说这种刻薄话,嘴皮往下撇时,她的眼睛也不丑。   崔佳珍缓缓咬住下唇。她长的一点也不像娘,尤其这眼睛,如果能长娘这样的眼睛,说亲肯定不会这么坎坷……定是生早了,要是晚一点点,胎中养一养,没准就像娘了!   她更恨崔俣,搅着帕子,火气冲天:“那他欺负我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我儿……”张氏拉过她的手,轻轻揉了揉,“仔细伤着自己。”   崔佳珍委屈的看她:“你就偏疼大哥,一点也不疼我!”   “怎么会?你们可都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张氏将女儿搂到怀里,眼睛眯起,“谁敢欺负,我都不答应!”   “那崔俣……”   “不管他去哪里,总要回家找爹的,只要回了家,就跑不出我手心。”   “那娘要替我教训他!”   “自然。我的宝贝女儿,可不是谁都欺负的。”   “那要慢慢折磨他,我要让他每一天都很难过!”   “行行行,都听你的。”张氏笑眯眯摸着崔佳珍的额前细发,“谁让我宝贝女儿立下大功,和林家小姐成了手帕交呢?要是林家小姐能冲你的脸面,同长辈说几句好话,让林大人提拔了你爹……别说崔俣了,咱们崔家呀,还不得任你横着走?”   崔佳珍对这件事很得意,嘟着嘴卖可爱:“可是爹还不知道。”   张氏拍拍她的手:“已经写信去义城了,他现在肯定知道了,没准正准备好东西,等着宝贝女儿回去呢!”   崔佳珍脸微红,得意又不想显出来,哼哼叹了口气:“谁叫他是我爹呢!”   ……   长安城来了个谒者台御史李大人,受诏劳问,察授地方,上慰官员,下抚百姓,中受冤案,不知道这位大人本性热烈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工作充满激情,情绪时时高涨,一来就忙的所有人上蹿下跳,叫苦不迭。   近来渭水河帮闹事,沿河少不了案子,虽然人人叫苦,但破案率起来,所有人都面上有光,功劳更不消说。   这份紧张气氛慢慢发散,渐渐蔓延到世家,世家纷纷盯紧自家人不准闹事,隔岸观火,想要从中看出门道,嗅出别人不知道的一二风声。   杨暄帮着谢闻忙里忙外,处理秋宴后续隐患。   李家李继于秋宴当日干坏事,被谢家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想推都推不开。宴散后李家就知道了这事,但做贼心虚,他们理亏不敢吱声,差点连李继都没敢往回要。   谢闻代表谢家出面,将受了顿鞭子的李继还回去,提醒他们王家盛怒,不过好在事没发出来,让他们好好堵住自己的嘴。之后王十八娘若平安顺遂便好,但凡声名遭一点诋毁,恐怕就是王家朝李家下手的时候。   李家伏低做小,表示明白。   谢闻以骄矜的年轻公子哥忍不住炫耀胜利的姿态,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旁的,‘不小心’的提起当日林家母女的一点不对。只说了一点,他自觉不对,立刻住口。   但这一点点,再加上谢闻适时掩口的精彩表演,已经足够李家起疑。谢闻走后,李家悄悄利用自家关系网,查起了秋宴当日之事,果然发现林家不对!   林家打着主意想坑他们呢!   于是两家对上,明里暗里的掐了起来,顾不上使心眼算计谢家了……   对于此结果,谢闻和杨暄都相当满意。如果李家蠢笨查不到,他们也会不着痕迹的把证据送上。   ……   日子闲适静好,一日又一日。   杨暄不犯熊不出幺蛾子,小老虎听话乖巧,蓝桥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计划中的关系网成功搭起一角,崔俣表示,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   然而人还是要奋斗的。   最后一次看过大夫,大夫宣布他痊愈,腿伤也好了,所有汤药都可以停了,近三个月内,只要健康饮食,运动,注意保暖养着腿,日后就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崔俣听到之后,就开始计划日程,前往义城了。   杨暄自以为仗着武功夜里出行方便又安全,其实崔俣都知道。崔俣没武功,不可能知道杨暄具体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但他会观察,知道杨暄会出去做事,因内鬼已抓到,杨暄性格也略有沉淀不再随时冲动,他才没管。   这夜,崔俣披衣坐在杨暄房间,等着杨暄归来。   一回生两回熟,杨暄被逮住,也没任何愧色,庆幸今晚活儿不太多,应该没让崔俣等太久。只是——“怎么大晚上坐在这挨冻?”   马上进九月了,夜里已经偏凉,这兔子弱鸡似的身板,又刚刚病愈,经不起糟蹋,有什么话,可以白天说么。杨暄冷着脸:“若我一夜未归怎么办?”   摇曳烛光中,崔俣修长玉白手指缓缓合上书卷,微笑道:“看来我很幸运。”   “我没同你开玩笑!”杨暄扫了眼崔俣身上薄薄的外衫,把自己早前放在屏风上的宽厚风袍拿过来,披在崔俣身上。   崔俣摸着风袍厚厚的襟角,微微垂头,声音慢长斯理:“我也没开玩笑。你白日忙,晚间也忙,几日夜不睡都没关系,我若只等你一晚上,算不得什么丰功伟绩。”   这话是笑着说的,听起来像夸奖,实际上可不是。杨暄成功领会到了崔俣对他行为的不赞同。   “少年,身体再好,也不是铁打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心里再想,再急,所有事,也不是一天能做好的。”崔俣静静看着杨暄,“你该注意休息。”   杨暄有些不以为然。他的身体,跟弱兔子能一样么?   “听与不听由你,这只是我临别赠语。”崔俣语音淡淡。   杨暄突然怔住:“你……要走了?”   见他这模样,崔俣不禁失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是知道,可直面这一天……杨暄心底涌起浓浓失落,一瞬间,觉得房屋都暗了,烛光都模糊了,世界都安静了。   “我知道是你救了蓝桥。”崔俣轻轻叹气,“你及时救了他,喂了他解药,因当时秋宴正忙,你担心我情绪失控,才晚几日把他给我……谢谢你。谢谢你如此体贴。”   杨暄冷哼一声:“我只是觉得他太蠢,会坏事。”所以,不用谢。   “我也知道——”崔俣指尖轻敲桌面,俊美眼梢突然翘起,目光狡黠又灵动,烛光中呈现出一种奇异丽色,“你在与河帮的人接触,或许是想联盟,或许……是在打地盘。”   杨暄目光倏的收紧。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此事他从未与外人提过!   “你如此反应,看来是真的了。”崔俣调侃着,指尖顺便往自己脸上按了按,提醒他,“注意深藏不露啊。”   杨暄仰头,暗地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崔俣面前,他才不会如此!成长至今,十数年英名,全部栽此人身上了!   崔俣也不是瞎猜。蓝桥回来后跟他说了经历,这孩子是被一个水性很好的人救的,住在河边,不是河帮人,却有关联。蓝桥说这人很厉害,杨暄能掳他回来,说明消息渠准确,实力也不俗。   河道正乱,杨暄能搞到准确消息,还能安全救人……联想到之前某些夜晚杨暄消失后回来,身上带的水腥味,这人恐怕不只是学游泳找蓝桥,估计连河帮的消息一块收拢了。秋宴当晚与谢延谢嘉老爷子夜谈,谢延提起河帮之时,杨暄有一瞬间表情不对,幅度很小,当时他注意到了,可谢延当时说的内幕消息更吸引他,他忙着记,一下子就忘了。   这些全部联想起来,只说明一件事,杨暄想要河路,而且已经去干,成效还很不错。   这很好。河道漕运关系着巨大财富与机会,崔俣本想秋宴后就找机会插手这一块,既然杨暄自己干了,他就不用费力气找了。   依稀记得,上辈子的杨暄就有些隐藏的势力,没准河道就是一个。崔俣想,他可以完全放开不管,让杨暄自己收拾,不过——“若遇问题,可来寻我。”   这个人聪明睿智,了解他一切,有时候比他自己都了解自己,可从来留有余地,不胡乱插手……分寸感拿捏的惊人。   他好像只想帮他,哪怕他不愿意交付所有底牌。   心中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杨暄开口,声音有些暗哑:“所以……你猜到我是谁了么?”   这一刻,他的目光不再提防警惕,没有一点点不安,甚至流露出一丝期待。   崔俣察觉到了这点情绪变化,可惜时机不对,坦白了不好圆,而且——他突然很想看杨暄失望的样子,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你要告诉我么?”   杨暄眸底所有闪光仿佛一瞬间熄灭,这个瞬间,他有点像被欺负了的小狼狗,耷拉着耳朵垂着尾巴,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崔俣发誓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杨暄,真是特别特别可爱,有点格外招人疼,让人更想欺负了!   不过只是一瞬间,瞬间过后,杨暄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傲,眸底甚至结起冰霜,面上只留了一点点类似委屈的遗憾。   见此,崔俣又有点不忍心了,低声哄他:“不管你是谁,你都是唯一的,与别人不一样。”   “对你来说?”杨暄骤然抬头。   崔俣郑重点头:“嗯,对我来说。”   “你走……”杨暄定定看着崔俣,如墨染就的剑眉微微皱起,眸底映着燃烧的烛光,热烈又安静,“我不能陪你。”   崔俣微笑颌首:“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   杨暄突然靠近,手轻轻一抬,把崔俣用来束发的白玉簪子取下,夺在手中。   晚间独坐,无需见外人,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崔俣只是用长长白玉簪随意挽绾了松松发束,并未束的很紧,也未用玉冠或发带加辅,是以簪子一离,他的头发缓缓垂下,展开,如同慢动作画面描表开来。   青丝如瀑,柔软如绸,光泽处处。   漫漫青丝下,是那张难描难画的脸,眉目俊雅,秀色逼人,白皙肌肤映着烛光,更显肤色玉润,唇红齿白,气质莹莹,辉辉如珠。   崔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中似有无奈,似有叹息,似有包容。   “重……要的人离别……应有赠礼。”杨暄心跳的非常快,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差点说话都结巴了。   “若要临别赠礼,我精心挑选一份与你就是,何至如此?”崔俣笑的眼睛都要眯完了,似乎在调侃杨暄的孩子气,可却未愤怒生气。   杨暄胆子就大了:“外面那些东西谁没见过,我就想要你的随身之物!”   “好吧。”崔俣摊手,“与你就是。只是此玉玉质粗糙,雕工也不精,以后莫要提起嫌弃。”   杨暄紧紧握着簪子,力气有些大,簪子头硌的掌心略疼,却一点也不想放开。他凶巴巴看着崔俣:“我是那等只重外物的人么!”   “不是不是,你当然不是……”   崔俣哄了杨暄几句,开始语重心长交待他:“我走以后,你若不喜欢住这里,可去王复老爷子那儿。”这里谢家主宅,守卫森严,进入总是不便,王复老爷子独居山上,虽也有护卫,却松散的多,老头儿也很喜欢杨暄,估计很愿意杨暄陪着,两相便宜。   杨暄颌首:“我亦早有此打算。”   “世家之事,谢家两位老子看重你,谢闻谢丛助你,你可从中斡旋。”都是机会啊。   “我知。”   “河帮危险,你虽勇武,切忌冲动过头,多多思考。”   “我知。”   “你的兄弟们……虽内鬼已经抓住,但你一日在外,他们怕是一日不宁,你暴露的机率还是很大。”   “我知。”   “他们许会寻到长安,新一期邸报即将下发……”崔俣一边说话,一边凝眉思考,渭水长安段出吉兆,越王因己身情况不可能来,但朝廷不可能一个宗室都不派,没准来的就是杨暄敌人,必须好好注意。   “我知,我都知道。”杨暄直接上手,捂住崔俣口唇,眉毛皱的死紧,“你都要走了,能不能说点别的?”   崔俣被捂住嘴,不能说话,只能眉梢微扬,以此反问:别的……什么?   “你自己。”杨暄定定看着他,墨色眸底涌起层层浓雾,遮掩住每一丝情绪,“你去义城寻父,心内高兴还是不高兴?你会遇到什么?会有麻烦么?”会不会好好吃饭照顾自己,会不会……   偶尔想起我。   冒出这样心思,杨暄耳根略烫,觉得很羞耻。他堂堂太子,战得沙场,赴过死境,铮铮热血,顶天立地,怎么这一瞬像个没断奶的娃娃一样,生出这种别别扭扭的离情!   “算了。”他放开崔俣,郁闷的转开头看别处,“要走就早点走,省得冷风一起,再得风寒。”   说完这句似乎赶人的话,他下意识有些后悔,紧紧捏了拳。   崔俣思维发散,却是想起了崔佳珍的事:“你知道了?我的嫡姐?”   杨暄的确知道了,他也帮忙操持秋宴,若想打听什么,再容易不过。再加上那个为了主子性命都能不要维护的蓝桥奉献信息,他当然知道崔俣回家会面对什么。   他知道以崔俣聪慧手腕,应付内宅妇人不是问题,却难免担心出现意外。   “我不会有事,”崔俣声音柔柔的,“你放心。”   “沙三……”他眼神也很柔,好像揉了水汽,蕴了月光,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能把人溺毙。   杨暄直觉崔俣思绪翻涌,情感外放,此时此刻,好像要说什么了不得的话,让他期待的,很喜欢听的话。他下意识支起耳朵,放低声音,目露期待:“嗯,我在。”   “你……”   结果一个字刚刚脱口,房门就被粗鲁的推开:“少爷我给你端了宵夜过来!”是那个讨厌的,一天到晚摇着尾巴围着崔俣转,从来不看气氛的蓝桥!   旖旎气氛顿时消散。   崔俣一看到冒着热气的碗,注意力立刻转移:“今晚是什么?”   完全忘了刚刚的情绪。   杨暄不死心的挣扎,拉住崔俣的手:“你不是有话同我说?”   “都说完了啊。”崔俣拍拍他的手,“蓝桥准备的宵夜很好,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来、个、鬼!   杨暄都没工夫瞪蓝桥了,狠狠踹翻了面前椅子,旋风一样冲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宝贝儿,答应我好吗?不要忘记大明湖畔曾经衣不解带,贴身照顾过你的太子。PS:其实我还想要一个吻。→_→   蓝桥:少爷你想吃宵夜吗?还是想喝茶?这么晚了要不要泡个脚?独家秘方包暖身暖心微微出汗哟!(*/ω\*)   俣美人:嗯……这个不错……那个也不错……前边那个石化的,你刚刚说了啥?风大太我没听见……<( ̄▽ ̄)> 第53章 送别曲   蓝桥睁圆眼睛看着狠狠撞到墙壁,来回忽扇好几回也没消停下来的房门,愣愣地看向自家少爷:“沙三这是……怎么了?”   忘记这是他房间了么?就是生气要走,也不该他走啊……   崔俣捧着粉彩小碗,一口暖融融的甜粥入口,舒爽的眯起眼:“没事,小孩闹别扭呢。”   主子都这么说了,蓝桥就没再想,笑容大大:“那少爷吃着,小的去给您铺床!”   “好。”   蓝桥热情洋溢的离开。   一碗粥刚尝几口,杨暄阴着脸回来了。   崔俣好整以暇:“想起这是你房间了?”   杨暄目光幽幽:“我也想吃粥了。”   “正好,还有半碗,要么?”崔俣假意让了让。他以为以杨暄性格,应该不会想吃他剩下的东西。   谁知杨暄熊孩子怀着一种‘我不高兴你也不能高兴’或者‘看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的心理,伸手就把崔俣手里的粉彩小碗夺了过去,手一扬,勺子一搅,往嘴里一倒——所有甜粥都入了他的口,快的让崔俣连喊‘等一等’的机会都没有。   吃完甜粥,他咂巴咂巴嘴:“还行,就是味太淡。”   “味……太淡?”崔俣脸上微笑有些许扭曲,熊孩子怎么就没烫死你!喝那么快当茶水似的,怎么可能品出来味!   杨暄心情刷的就好了,舌尖舔过唇角,修长眼眸装满笑意:“是啊,太淡,你不觉得么?”   崔俣心说老子不生气,不生气!面上微笑保持:“我倒是没尝出来。”   不等蓝桥那边喊,崔俣直接起身离开,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留给杨暄一个衣带当风,如瀑青丝飞扬,引人无限遐想的背影。   ……   既然决定要走,崔俣就不再拖着,立刻开始各种道别行动。于久住的谢家,要拜谢两位老爷子,顺便谈谈近期事宜,政治野心;要和谢闻谢丛多多相处增加感情,顺便拜访下两兄弟的父母,于内宅争利上小小搭把手。   于外,要谢别王复老爷子,忘年交难免小酌几杯;秋宴认识,感情联络不错的世家公子也得邀一邀,宴一宴,离别酒喝一喝。   还有范灵修……   范灵修比较热情,他没等崔俣专程找他,自己就颠颠上了门。   崔俣这些日子收入颇丰。字面上的意思。古代临别,但凡亲人长辈好友,都要送些仪程,崔俣有才有德,谦雅如玉,人又长的好看,刷了一大片光辉形象好感度,面对的群体又都是不差钱的,想也知道,这一回赚了不老少。   然而别人给的加起来,都没范灵修送的多。   富商巨贾,就是财大气粗。   崔俣有点犹豫。   范灵修一见他神色,立刻抬手,如临大敌:“你千万别说不要!别人的都要了不能偏偏不要我的!”   “这……着实有点多。”崔俣叹气,“范兄何至如此。”   范灵修眼珠子一转:“我这可是不白给的!以后还要劳烦你帮我出主意的!”一机灵想出这个点,深觉不错,范灵修继续往下说,“商家赚钱不容易,我这脑子有时也不太够,我爹也没给我生个哥哥弟弟,没人商量,有时头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崔俣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以后我要有哪扯不清楚的,跟你说说话,你别嫌烦。”   他这么可怜巴巴一扮,崔俣就知道他什么心思了。大概范灵修心内安全感不足,看好自己,想要拴住自己经营这份关系,哪怕多花钱。其实范灵修完全不需要这样,他们接触时间不算短,彼此算朋友,如果有事相求,他不可能不管。   不过既然范灵修安全感不足,这话就不好说出来了,崔俣微笑点头:“好。”若觉与付出不对等,日后有时机多顾着点范灵修就是了,他完全有自信让朋友的投资回馈翻倍。   见他收了,范灵修心内松口气,立刻愉悦起来,同崔俣说起了最近听到的八卦。他知道崔俣喜欢听。   崔俣的确喜欢。范灵修的八卦门路非常多非常杂,大及商官关系网,某位官员什么样子,家里什么样子,妻妾什么样子,小及市井百姓无意看到了什么奇事,流传着什么官家不知道的小道秘密。他总能在这里面抽丝剥茧,获得一定信息。   因为之前碰瓷王复老山长的成功,八卦事说完后,范灵修还和崔俣就商业手法进行了热烈交流。   崔俣兴致也不错,见范灵修本就灵透,干脆把厚黑学‘捧’招细细讲来大谈。   ‘捧’招其实是一种语言艺术,实现对方的心理满足,使沟通顺畅,方式千变万化,成效常常出其不意。此招用处极广,商者使用机会更多,尤其范灵修这样的。   范灵修听的如痴如醉,两眼放光。   他以前就常有一些朦胧想法,有时也会下意识使用,结果有不好,也有很不错的,一直没太明白为什么。崔俣揉碎了掰开了一说,他眼前豁然开朗,好像清晰大门在眼前打开,他知道有些事怎么做了!   ……   杨暄跟着在一边听了会儿,越听,越觉得好看的兔子着实睿智,哪个方向都有建树。静下心细想,这人说的很多东西并非一道可用,仔细开拓,可触类旁通……   他不像范灵修那傻子,得崔俣巴巴说多深才明白,几乎瞬间,他就明白了很多东西。想明白了后,再听二人谈话就没意思了,他转身走出房间。   院里,蓝桥正在给小老虎梳毛。   小老虎懒洋洋的晒太阳,他蹲在小老虎后面,保证不挡光,动作细心又轻柔,嘴里还唠唠叨叨叮嘱着:“阿丑啊……以后乖一点,好不好?咱们马上要去一个不能随意撒欢儿的地方,要是太调皮,会给少爷惹事的……”   也不管小老虎听不听得懂。   这小厮虽然讨厌,对崔俣的忠心却是一等一的。   杨暄抱着胳膊,想起昨夜崔俣说不管他是谁,对他来说都是唯一的,不一样的……眼梢忍不住上翘,蓝桥怎么能和他比!想想崔俣马上要离开,身边没个贴心人不行,他决定不与蓝桥计较。   其实蓝桥……也是有用的。   杨暄狭长眸底情绪略做翻涌,之后淡定走到蓝桥面前:“崔俣要走,你要好好照顾,知道么?”   小老虎看到他,“喵嗷”一声顺着他的裤管三两下爬到肩上,谄媚的蹭他,撒娇撒的这叫一个腻歪。   蓝桥站起来,目光坚定:“我会好好照顾少爷的!”   “怎么照顾?”杨暄伸手搔着小老虎脖子。   蓝桥掰着手指头:“勤快做事有眼色,不能让少爷凉着热着,饿着渴着,三餐宵夜全部要有,衣食行住样样精心……”   “这就够了?”杨暄冷嗤。   “那……”还有什么?蓝桥略愣。   杨暄意有所指:“崔家……不太平吧。”   蓝桥眼睛立刻暗了下去:“……是。”好多人想欺负少爷。“可是这个……”他做不到。他也很想保护少爷的,可大部分时候怎么做都没用!   “你没用。”   蓝桥重重点头,眼泪又要出来:“是……小的没用。”   “你没用,可是有人有用。”杨暄声音放缓,顺便挺了挺胸膛,提醒他。   蓝桥歪了歪脑袋,眼睛一亮:“你说少爷吗?就是,我怎么没想到呢,少爷那么聪明!我听话就行啦!”   杨暄脸一黑:“什么都让崔俣解决,要你有什么用!”   “那还有……”谁?蓝桥可怜巴巴的看杨暄。   阳光下,杨暄长身玉立,虽然身量未足,却已足够结实,虎体猿臂,彪腹狼腰,眼神还凶巴巴的,一看就不好惹。   蓝桥终于明白杨暄暗示,恍然大悟,拳捶手心:“你!你能帮忙!”   杨暄眼皮一翻,给了个‘你才知道’的眼神:“崔俣遇到什么麻烦,你都可以悄悄告诉我,”他展颜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日光下竟有些阴森,“我自有办法让那些人受到应有惩罚。”   就是啊!沙三会武功,脑子也好使,虽然一开始相处不好,但是真心照顾少爷,为少爷好的!蓝桥眼睛越来越亮,差点激动的哭出来:“你是好人!”   “现在知道了?”   蓝桥嗯嗯着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刚开始不喜欢你防着你,还不是因为你给少爷下了毒!现在知道你是好人了,我当然会改!”他立刻跪下朝杨暄认错,“以前都是我不对,你别记恨!崔家不太平,少爷不好过,我会常给你写信,你一定要帮少爷!”   杨暄满意了:“起来吧。”   蓝桥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笑的像傻子似的。   杨暄横眼:“知道怎么做吗?”   蓝桥愣住:“不是……写信?”   杨暄一脸‘我也是败了世间怎么会这么蠢的人’的挫败:“什么情况要写信?”   “就少爷……受欺负时。”   “你这笨脑袋,知道什么时候你家少爷受了欺负么?”   蓝桥傻住。   杨暄谆谆教导:“所有事,你和崔俣离开之后,所有细节,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家里怎么样,各人表现如何,崔俣去了哪,见了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都说了什么话,别人对他什么神情……”   “可是只有在家里才有人欺负少爷……”   “蠢!”杨暄狠狠敲了蓝桥脑门一下,“你家少爷长的好看吧?”   这个没任何疑问,蓝桥声音干脆利落:“好看!”   “好看的人麻烦就多,家里是家里,外面多少狂蜂浪蝶,见着公子哥就想扑的?那什么卖身葬父的,不小心丢了手绢的,缠住你家少爷怎么办?真有那情形,是谁吃亏?”   蓝桥愣了愣:“……少爷。”少爷那么好看!   “所以遇到任何意外,尤其崔俣身边出现女人,一定要同我说!”   “嗯!”   蓝桥干脆答应后,又纳闷了:“那男人……”   “男人就一定安全么?崔俣那么好看,外头好男风的也不是没有,一旦不小心遇到一个,知道什么下场么?”杨暄瞪着眼睛吓唬他,“要是崔俣因为你疏忽危险了怎么办!”   蓝桥立刻应声:“我全部写信告诉你!”   “这就对了,你傻,我聪明么,我会替你分析,好好看着崔俣的。”   杨暄的声音略低略沉,静静响在耳畔,似带着天地间正气,又似埋着某种鬼蜮哄诱。   蓝桥前思后想都觉得没问题,此法甚好,笑容大大的:“沙三你是好人!”   “记着少让崔俣操心,这事,就咱俩知道,明白么?”   “嗯!”   “那……我怎么寄信找你?”   “范灵修一会儿会给崔俣一个店,你是替崔俣办事的,肯定会常去,每日把信放过去,写我的名字即可。”   ……   杨暄肩上搭着小老虎,慢条斯理的迈着步子离开,志得意满。   蓝桥有一瞬间觉得杨暄有点不太对,不过片刻过去,对杨暄满满都是好感。他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从来不敢乱说话乱答应事,可老天护傻子,打小他运气就好,不好的人故意接近,哪怕再亲切,他总能感觉到不舒服,远远避开,一直以来也从没给少爷惹过什么麻烦,这次……应该也不会。   蓝桥想想就放开了,笑呵呵的继续准备出行之事。   果然,范灵修走之前,给了崔俣一个纸墨铺子的名字和地址。这家店是他自己经营的,地方不大,掌柜嘴紧可信,清静又安全,如崔俣有什么私事要办,可交付之。   其实他本来想把店子直接给崔俣,可刚刚的仪程崔俣收的都很勉强,他担心崔俣不要,只得暂时这样。   崔俣想想他那糟心的家,人生地不熟的义城,的确也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就大方受了:“多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话说完情续完,起身告辞时,范灵修还是没忍住,“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留下来多好!”   崔俣微笑:“我家人在义城。”   内部矛盾总是个事,早晚得解决。而且……他要助的太子,要谋的天下,无论哪里,大处小处,都可以是战场。谁说小地方一定无益处?没准就能被他找出点什么好物。   范灵修紧了紧袖角,叹着气和崔俣告别。   至于杨暄为什么……他不小心看到范灵修藏在袖中的契纸了,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   忙忙碌碌,终于到了离开之日。   离情已诉过,决定离开的准确日子,他谁也没告诉。而且……他不太喜欢离别情境,粘粘乎乎的,心里还发沉。   遂这天天刚亮,他就带着蓝桥,抱着小老虎,悄悄走到外院车马处,上车离开了。   杨暄对着窗外轻叹一声,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起床,走向外院。   谢闻谢丛两兄弟正在门口拉长了脖子望,见他出来,便问:“可是要去送崔兄?”   杨暄点头:“我去去就回。”   “你……小心些,别让崔兄看到。”   崔俣这么走,就是不想麻烦大家。可谢家下人又不是傻的,哪怕他东西不多,哪怕他夜里悄悄让蓝桥把行李装到车上,谢家人哪能不知道?谢家想成全崔俣的体贴,心中又难免记挂。一对主仆孤零零上路,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十里长亭处,也没一杯水酒喝,想想就冷清……   眼下杨暄要去送行,杨暄会武,完全可以不被崔俣察觉,两厢得宜!   谢闻切切叮嘱:“定要看着他走过十里亭。”   谢丛声音微顿:“如若他改了主意要回来……”   谢闻拍了弟弟一下。谢丛声音哽了哽:“你要送远些也是使得的……”   下人牵来马,杨暄飞身跃上:“你们回去吧,我知。”   ……   对比谢家兄弟低迷情绪,崔俣主仆精神却不错,小老虎精气神更是足,在车里也不消停,扑着崔俣衣角练起了捕猎技术。   蓝桥把手藏到崔俣衣角后,时不时动一下,小老虎琥珀似的圆眼睛紧紧盯着,一眨不眨,小身子藏住了,两只前爪扒着地,时不时抖两下,突然猛的蹿出去,扑咬蓝桥的手。   蓝桥有时反应比它快,顺利躲过,有时反应慢点,被它扑住。小老虎倒是很贴心,咬住了用小嫩牙磨磨,咬着玩,并不用力。   这单调游戏,一人一虎玩的不亦乐乎,谁都不嫌累。小老虎扑咬住蓝桥,就会“喵嗷”的过来蹭崔俣,非要崔俣给顺顺毛挠挠脖子才满意,像个大王似的骄傲走回去,“嗷”一声吼蓝桥招呼游戏再次开始;扑不着蓝桥,就急,发脾气,还狠狠“哈”一声威胁蓝桥。   崔俣摸摸它的头,才不闹了。   这日天气很好,风和日暖,金秋景盛,马蹄悠悠,树影丛丛,天空格外蔚蓝高远,连空气都特别清新,时而夹杂着野花香气。   崔俣撩开车窗青纱,倚着软枕,随手拿了本书卷,时不时看一眼,浑身都是慵懒闲适。   不知何时起,风中传来缥缈乐声,似柳叶被人送在唇间吹响。   这乐声节奏舒缓,不清朗,也不沉抑,带着一种奇异氛围,仿佛有浓墨重彩画卷展开在眼前,你能看到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能看到星月悬野,草木枯荣。似有远古悠长号角声起,金戈铁马,将士浴血,又似太平天下,男耕女织,岁月融融。   一岁一季里,漫漫时空下,有一个人,坐在宇宙中心,吹着这首曲子,一直一直。   乐声不太远,也不太近,仿佛在耳边,却让你抓之不住。   “好奇怪……”蓝桥偏头听了一会儿,“这曲子很好听,好像讲了个长长的故事,不悲伤,不难过,充满希望,又好像……很孤独。”   他看向自家主子:“少爷,这是谁啊,有点可怜。”   崔俣静静看着远处高山,唇角含笑,眉梢微扬:“这个人啊……他很好,非常好,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崔俣想起车前有铃,干脆过去,简单粗暴的狠狠摇了摇,发出巨大声响。   谢谢你来送我。   还未足够长大的熊太子。   乐声停了一瞬,再奏起时,多了一抹欢快。   ……   甲寅不是第一次看到崔俣,自那夜河边看到殿下抱着昏迷的崔俣死战,怎么艰难都不愿意放开,他就知道,这个人对殿下不一般。今日再见殿下为此人吹了那么久的曲子,得到回应面上泛起显而易见的愉悦情绪……他深深的明白,这个人,很重要很重要。   “殿下,要派人过去保护崔公子么?”   “暂时不必。”杨暄知道这个人有多聪明,义城小地方,内宅小事,这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完全可以搞定。而且……他现在事情很多,人手不够,“过段日子,亲卫归队了再说。”   ……   杨暄一直没有现身,崔俣并不知道杨暄什么时候离开,他按自己的步调,走一走歇一歇,早中午饭下午茶,一顿不落,太阳西斜了立刻找店落脚休息,也不看时辰早晚,睡够睡醒了才出发,这样慢悠悠走了两日,方才到义城。   义城郡不大,崔家世居于此,也好找的很,根本不用怎么多打听,崔俣就知道了自家方位。他多长了个心眼,回家前,先去了趟范灵修说的那间铺子。   铺子掌柜的是个中年人,圆脸面善,大约早接到了范灵修命令,对崔俣态度极为恭敬。崔俣说要将一些东西卸在这里请他暂为保管,他立刻在后面开了间小小仓房,专门给崔俣使用。   崔俣放下的,是各世家送与他,除了仪程银两以外的礼物。几大箱,样样都是精品,好些外面的人都没见过。   小小说了会儿话,略做认识了解,崔俣就带蓝桥走了。走之前,他还在铺子里买了些纸墨,就当是回家途中经过,顺手买的。   做好一切,他才慢悠悠朝着家的方向行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家门前,竟然吃了闭门羹。   哪怕蓝桥敲门数次,报了自己和少爷是谁,门还是死死关着,就不打开。 第54章 给我跪下!   崔家祖上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算不上厉害的世家望族,但发展平稳,每代族中都有小官散落四处,这一代崔俣的伯父还任职帝都做官,大地方排不上号,在这义城这样的小地方,却是实打实的高门大户了。   义城郡里,崔家宅子在地段最好之处,地广基宽,临街向阳,人气滚滚。主枝分东西两府,分家不分居,宅内各有门户向外,中馈各家主妇自理。   崔俣的马车就停在自家侧门外。这道门紧紧闭着,初时蓝桥叫门,内里还有人声相应,后来干脆不言不语,任蓝桥怎么拍都不开。   大宅自然不只有一处门。   中庭有大门,但这道门平时不开,非遇重大事件一直紧闭;边有侧门,内宅主妇,少爷小姐,一些通家之好,相熟友人,都在这里进出,崔俣现在就在这道门外;再侧有角门,奴仆下人自这里进出;最后有北门,早晚夜香运送,中时采买货物,尽皆在此。   宅子也不是所有门都关着。蓝桥去看过,下人进出的角门,货物通过的北门,全都开着,还有门房在边把守,就是侧门没人。   崔俣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故意拦着他呢。   秋宴过后,他很容易打听到崔佳珍的消息,崔佳珍成了林家小姐林芷嫣的手帕交,当然也成了林芷嫣用着最顺手的枪。可崔佳珍跟着娘亲只是暂歇长安休整,无法久呆,过后二人就回了义城,所以就没参与之后的林李两家的撕逼大戏……真是遗憾又幸运。   如今母女俩在家,中馈由张氏掌着,侧门不开,明显是张氏吩咐。   他回自己家,张氏不开门,不可能是想赶他走,也赶不走,毕竟血脉相连,他是崔家的种,她应该只是顺手压一压。若他受不了别人指点,门又叫不开,只得委委屈屈的从角门或北门进家……两道门意义略矮,他的身段自然也跟着矮下去,待见了嫡母,气势就强不起来。   张氏再明里暗里讽刺敲打一番,他面上会更难看,连带着下人也会瞧不起。至于旁的,比如要被他那没良心的爹发现了,张氏只要轻描淡写的解释一时中馈事忙疏忽,就可避过,反而他连一点时间都等不得,少爷气势都没有,他爹会更失望。他就算占理,也吵不赢张氏故意拱火,话题引向‘矮了身段’上,再加上离家出走前的事,一次失望,两次失望,后面的……不说也罢。   张氏这一手,手段不重,后效却会很深广。   可是崔俣不会让她如意。   他不会傻到去中门,也不可能屈就另外两个大开的下人门,他就堵在侧门外,好整以暇的……等。   门内没反应,他也停了蓝桥的叫门动作,安安分分的坐在马车上,两边谁都不说话,气氛安静到诡异。   “少爷,咱们要等家里来客人么?”蓝桥巴巴看着远处,小脸上满是失望,“可近中午了……”这个点,不可能有客人上门。   崔俣放下手中书卷,笑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情绪一点也没受影响:“蓝桥饿了?”   蓝桥赶紧摆手:“晨起吃了三个大馒头,小的不饿,小的担心少爷饿。”   “嗯……那你去旁边食肆买些吃的吧。”崔俣进不到家,一点也不着急,甚至开始慢悠悠点单了,“王记的烧鸡,李记的猪肉脯,钱记的的拌三丝,孙记的桂花糕……还有小王记的烧酒。”   蓝桥眼睛都睁圆了,一脸‘少爷确定不是在开玩笑’的惊愕:“这是不是……有点多?”   “不好找么?”崔俣摇了摇手中书卷,微微笑着,“最新的县志食单,说是都在本街。”   “……好吧。小的这就去买!”蓝桥知道自己和主子脑回路没搭上,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主子的崇拜和信任。反正他都什么都不懂,听主子话就是对的!   蓝桥是崔家世仆,打出生就在义城,几岁时跟着老爷外地做官,少有回来,义城什么样,早忘光了。他嘴里念叨着崔俣说的几家铺子,几样菜名,满大街找,找不到就问。别人好奇回问几句,他就老老实实答,说自己也是义城人,跟着少爷回家来……   等他转一大圈,拎着崔俣点的菜回来,几条街都知道了,崔家的庶子回来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关在门外不让进,大中午的,主仆两人饿的头昏眼光,只得自己买东西吃。   普通百姓对高门大户是充满好奇心的,尤其内宅长短,嫡庶纠纷,主母不贤的事。很快,就有人过来围观崔俣的马车,崔俣的人。   崔俣当然在车上没下去,但蓝桥要上上下下伺候啊,众人一看这熟悉的小厮,立刻互相暗示给眼色,有大戏!   此时蓝桥大约明白了主子要干什么,有点虚的问崔俣:“这样……对咱们家名声不太好吧。”   “没事。”崔俣一点也不怕崔家丢人。   说起来,厚黑学看多了,脸皮早就磨厚了,他最不怕的就是丢脸。而且名声这个东西,是可以刷的,选好时机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在话下。再者这次丢脸的是崔家,是张氏,不是他嘛。   ……   崔俣这次比较幸运,最先听到外面风言风语的,是他亲爹崔行,和隔壁东府的世伯崔迁。崔行和崔迁虽是堂兄弟,顶上却是分了家的,当着崔迁的面,听到自家出了这种‘嫡母有意压侮庶子’的事,崔行耳根胀的通红,自觉十分没脸,拱手叹气:“三哥见笑了……内宅妇人就是不懂事。”   “内宅之事,可大可小,你与你大哥皆在朝为官,你官小些,你大哥却在洛阳,名声紧要啊。”崔迁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没出大事,一切说好,若声势传扬过大,内宅不宁,家事难平,私德有损……你懂。”   几句话下来,崔行想的更多,心内怒气压不住,直接脚底生风回了家,顺手把崔俣拎到书房。   “到家了为什么不进来!”瞪着崔俣,崔行直接开喷。   崔行年近不惑,蓄了短须,细眼长眉,骨相很好,哪怕穿着一般的居家衣衫,也显风流倜傥,颇有儒雅风姿。就是现在怒气正炽,斗大脸黑,眼珠子几欲瞪出,破坏形象的很。   再一次见到亲爹模样,还是这样戏剧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崔俣有点想笑。不过他忍住了,乖巧束手安静回话:“非是儿子不想进,实在是进不来。”   丈夫带着庶子进门,身为主母的张氏自然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到:“老爷息怒!此事俱是妾身过错,妾身方才忙着盘帐,门房传话的人见妾身忙碌,没敢第一时间打搅,遂……总之,都是妾身疏忽,老爷顾着身子,切莫动真火!”   崔行见到张氏如此说,怒气也没下去:“我让你主持中馈,你就是这么主持的!”   张氏也不辩解,低眉顺眼:“是妾身错了……”   “爹,这件事也不能全部怪娘,是我的错。”   一道清亮声音响起,崔俣方才看到,张氏身后还有个人。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冠如玉,行走当风,一双眼睛生的极为好看,简直是张氏翻版,柔柔润润,黑白分明,其内有光……这位便是他的嫡亲兄长,张氏的儿子,崔硕了。   崔硕书读的不错,一直以来都是崔行的骄傲和希望,见着他,崔行火气略减。   “是我去问娘亲,给老师准备点什么年礼好。白先生身份不同,我想着提早准备,方得万全,先生满意,来日向长安白马书院荐我,或许我会有机会入读,若能得见王复老山长,得到世家青眼……官途也就有望了。”崔硕双目微闪,声音微顿,“我缠着娘亲忙碌,并不知道六弟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清澈目光投向崔俣,亲自拱手行了个礼:“此番对不住六弟,还请六弟谅解。”   崔行冷哼一声,目光嫌弃的滑过崔俣,看向崔硕:“他只是你庶弟,如何管教都是应该的,何至如此?你也不要太心软,见谁都亲,你是为父的嫡长子,理当有嫡长兄的气派。”   崔硕略歉意的看了眼崔俣,敛眉给崔行行礼:“是。”   “近日跟着白先生学的如何?可有进益?白先生可满意?”崔行开始问长子功课,“白先生出自白马书院,是王老山长收山前教的最后一批学生,地位关系都很不错,若他愿提携你,可是大好机会。”   崔硕微笑道:“爹放心,儿子最近颇有进益,写了篇策论,白先生很满意,说交给前辈们看看,若能得个‘好’字,儿子或可能得其提携……娘也细细苦思,帮我操持准备了很多东西,一旦机会来临,必不会出错。”   “好啊……好!”崔行援着短短胡须,越看长子越满意,顺带着看妻子也满意了,“以后待儿子要更上心。”   张氏缓缓行了个礼:“妾身晓得。”眼神溜了下崔俣,她轻咬下唇,“俣儿这里,今日妾身实是不对……”   崔行直接摆手阻了她的话,目光冷厉的看向崔俣。   长子有多出色,庶子就多让他痛心。   性子冷清清的,镇日闭门不出,关在房里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不干正事也就算了,不惹事也行,结果竟然学会离家出走了!谁家庶子这么规矩!   崔俣差点又忍不住笑。崔行前后目光反差太多,意思再明显不过。可崔硕描画的‘光明未来’,真那么光明么?白先生……他从未听说过。王复老爷子任山长,教的人太多,如果不是亲收弟子,只是很多人一起上课的班里学生,他根本不可能有印象,何来地位关系不错一说?王复老爷子的脾气……啧啧。就算这位白先生手段不错擅经营,恐怕也不能入他的眼。   这两父子想顺着这层关系往上爬,怕是道阻,且难。   崔行见崔俣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又怒了:“你给我跪下!”   这是要教子了?   崔俣心内冷哼,并不问自己有无过错,为什么要跪,只静静看着他:“非是儿子不想跪,只是儿子前些日子的腿伤未好,若今日在此跪坏了起不来,明日给人知道了……”   他眼梢一翘,似有狡黠笑意:“可怎么好?”   内宅争斗,嫡母压迫,事实不是不想扭曲就扭曲不了,家丑不是不想外扬,就能不外扬,外人更喜欢曲折有意思的故事。   崔行想起今日门外指指点点的百姓,心中更怒,再加忆起前事,几欲喷火:“你还有脸说腿伤!若不是你性子阴沉,暗里使坏推你嫡姐,你自己也不会做孽反受伤!”   张氏赶紧去扶崔行,声音柔柔切切:“老爷莫急,俣儿他也不是故意的,珍儿也没介意,俣儿还小,不懂事呢……”看似安慰,实则每一个字都带着特殊重音,听在耳朵里尤其拱火。   “不懂事!”崔行果然更气,“他都多大了还不懂事!不敬嫡母,不睦嫡姐,现在连离家出走都学会了!一声不吭的,哪天死在外头,我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   崔俣果断睁大眼睛,适时插话:“一声不吭……离家出走?父亲此话何意?”   “你自己干出来的事,还来问我!”崔行眉毛都快飞出去了。   张氏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轻叹口气,温柔看向崔俣:“快给你父亲认个错,你父亲也只是气急了,不会让你跪太久的,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崔俣却不理她,震惊的看着崔行:“父亲没看到我给您留的信么?”   “什么信?”   这下不但崔行,张氏也惊讶了。   崔俣捏着拳,眸里似有水光逼出:“儿子自知犯错,无从弥补,便想将功补过。父亲降职回义城做官,乃是恶人所害,父亲德义双全,能力不俗,本该升迁的!父亲为家族折颜,郁郁回归,儿子深感难过,便想着……便想着去洛阳求求大伯,大伯大伯母一向疼爱儿子,许会给几分面子,儿子便写了信留与您,趁夜色悄悄离开……怎么父亲竟没收到么?”   崔行不喜欢崔俣,但父亲做的成功,儿子调教至此,知道心疼他,心中满足骄傲难抑,声音也不由自主放轻了些许:“没有,你放在哪里了?”   “我怕人发现,就放在自己房里了,想着若我不在,总会有下人去看……”崔俣视线看向张氏,“太太也不知道么?”   “没有……”张氏刚想回答说她没看到,可又一想,她中馈把的严严,又有调教下人诸多手段,夜里哪处多了个老鼠洞下人都不敢不报,一封信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必定是——   “你撒谎!你根本没有写!”   崔俣当然没有写,但是张氏这话被他一逼出来,就很可疑了:“太太怎么知道我没写?难道是——”   一看着他来着?看着他走,不说话,也不拦,还顺便把信毁了?他不懂事她也不懂事么?是不是一切都是故意的!   崔行看向张氏的目光也再次犀利了起来。   他并不介意后宅妇人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若事关自己,事关声誉官职,他不允许前任何小动作!   “我记得那时应该是在驿站,”崔硕担心的看着自己娘亲,“外面到底不如家里,难以管控,是不是信掉了?还是下面人出了什么意外?”说完又担心的看崔俣,“六弟信里可有说什么机密之事?若落到外人手里要不要紧?”   张氏立刻反应过来,蹙眉道:“那夜好像还下了雨,下面人忙忙噪噪的,许是不小心搞丢了,到是俣儿,你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崔行也跟着着急,目有胁胁压迫:“你可别无意间干了什么蠢事!”   崔俣嗤然一笑:“我能干什么蠢事?又知道什么机密?若哪日父亲你机密外漏,该查的是身边人,而不是我这样可有可无,连院子几乎都出不了的人。”   “你……逆子!”崔行指着崔俣鼻子,又要大骂。   崔硕却止了他:“爹,六弟刚刚回来,一路想必辛苦,一些前事,勿多计较,让他回去歇着吧。”   张氏有点着急,难道今日就这么放过这牙尖嘴厉的小子么!   崔硕在崔行看不到的角度,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张氏猛然明白过来,内宅糟污之事,不应该让这个得她所有骄傲的嫡子沾染。她的儿子,应该高高在上荣誉加身,而不是辛苦的帮她周旋内宅争吵,她也舍不得。   再说以往这种事她轻轻松松就能做好,根本不需要儿子搭手,今日却——   她猛的盯住崔俣,目光犀利非常,仿佛想从崔俣身上扒下一层皮。   这个庶子,最没出息最不起眼胆子最小,什么时候给她的印象是‘牙尖嘴厉’了?今日这一幕幕一出出,他但有话讲,就会模糊事情焦点,拐走丈夫注意力,引的丈夫疑她,还得儿子帮腔提醒她才能应付过去……   这个庶子变了!   是换了个人……还是一直伪装低调,就是想让她忽略?   张氏双眼微眯。   崔俣却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侧头,冲她灿烂一笑。   张氏心头直跳。   这是故意的?是想同她挑衅么!   情绪一起一伏下来,崔行也有点烦了,教训杖责的心思也淡了,直直问崔俣:“你想在此认错,还是想回去休息?”   是问他想跪还是不想跪么?   崔俣的回答当然是:“儿子一路确然劳累,想回房休息了。”   张氏看出崔行意思,搭了句腔:“可是俣儿回来,还未拜见族中长辈——”   “他都想歇着了,就回去歇着吧!面见长辈之事,待他休息好了不迟!”崔行说完,眯眼定定看着崔俣,“前番便算,这次回来,你若再惹事……别怪为父的不讲情!”   崔俣微笑受教:“是。”   张氏扶着崔行坐下:“那妾身去给俣儿安排院子。”   崔俣客气感谢:“谢太太。”   张氏柔柔的笑:“不客气。”   这笑容假之又假,好像在说,你没赢,老娘也没输!老娘的手段多了,收拾你一个小庶子,有的是法子!   崔俣不置可否,只不在意的笑笑,转身走出书房,唤蓝桥去拿随身行李。   待到了分给自己的院子,崔俣立刻知道张氏的后招是什么了。   张氏贴身妈妈走在前头,面上摆出歉意:“六少爷回来的急,太太没接到消息,一时间也收拾不出地方,眼下家里就这院子空着,便委屈六少爷了,待日后收拾好了,太太自会给六少爷安排大院子。若六少爷觉得不好,非要去老爷面前告状,也是使得的,咱们太太认错认罚,一点也不委屈。”   崔俣带着蓝桥走进这最偏远,临着外面街道,离主院最远的小小院落,冷冷开口:“不用了。”   张氏这是早算好了,崔行正在生他的气,他若要闹,恐怕就要直接押着他跪了。   庶子没有倚仗,无人无财,不用别的手段,只要掐了配给,就能治的哭爹喊娘,可张氏想错了,他可不是原来那个小笨蛋。   蓝桥放下东西,前前后后看遍空空小院,眼圈就红了:“少爷……这院子也太小太破了!虽然没有杂草,也没旁的多的,屋内摆设器物没几个,桌椅都缺了角,连被子都是旧的,内里棉花都糟了!太太怎么……怎么可以这样!”太欺负人了!   “慌什么?”崔俣也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发现院子南墙外临街,东边与东府交界的位置,有道小小巷门,非常窄小,只容一人通过。出去就是深巷,也很窄,容不得两人并行,拐个弯往南,没一会儿就能走到街上。   再一看,西面与主宅相接的门墙,他刚刚经过的地方,其实是一扇结实的门,门上有锁,见其上斑驳锈迹,就是积年未开。   这窄小院落,不知道闲置了多久,也难为张氏能找出来给他住。   不过于他来说,却是方便多了。   崔俣相当满意,拍拍蓝桥,笑容灿烂:“不是有银票么?她不给,咱们就去外头买!” 第55章 打听   赚钱就是为了花,崔俣银票给的很大气。他这个人最不喜欢吃苦,哪怕曾经有过一段很苦很苦的日子,挺多东西已经习惯……但习惯是可以改的,有好的享受,谁还要次的?   崔俣叮嘱蓝桥,不管花多少银子,东西一定要好。   蓝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哪舍得自家主子凑合着过?主子那么好看,但凡有条件,就该精细养着!   做为一个贴身小厮,蓝桥的业务技能丰富且熟练。他麻利地看过整个院子,院子很小,一眼望到底,房间也不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区域都小,连小厨房都不缺!   对比着自家主子的喜好,习惯,平日会做的事,蓝桥脑海中迸出一样又一样东西……末了,脑子不够记,他找来纸墨,细细记下来,然后,雄纠纠气昂昂去外面买了!   雇辆车跟着,去各样铺子采买东西,东挑西拣,只要好货不要次品,再不避人目的大剌剌拉回来,一路送到小院,蓝桥做的可谓声势浩大,一点也不遮掩,就差敲锣打鼓了。   崔俣坐在庭中饱茶看书之余,看到蓝桥跟斗气小公鸡似的颐指气使,小老虎凑热闹的上蹿下跳,颇为无奈摇摇头,微笑。   等一切收拾好,已是暮色四合。   房中点起明亮烛火,青帐锦被,薰炉袅袅,有暖香盈鼻。厨房中明火将灭未灭,热粥薄饼并怡口小菜,蓝桥手艺不见得多好,色味摆盘不比世家精致讲究,却透着一股人间烟火气,端到面前来,还未下口,已觉暖心暖胃,再舒适不过。   他当然也没忘了小老虎,给它准备了肉粥,蛋黄鸡肝若干。   “很不错。”崔俣这餐感觉很好,狠狠夸了蓝桥几句。小老虎也很给面子,吃完东西,跑过来用脑袋顶了顶他小腿。   蓝桥这叫一个激动,红着脸握着拳:“我会努力伺候少爷,照顾阿丑的!”   “今天下午……你是故意的?”崔俣眼梢微扬,笑眯眯的调侃蓝桥。   蓝桥脸更红,心说自己那点小心眼怎么可能瞒过聪明的主子,点着头承认:“我就是想让大家看看,太太她……她怎么欺负您!您虽是庶子,却也是老爷的儿子,惯常乖顺,不同嫡少爷争抢,她怎么能这样对您!”   一段话出口,他眉毛拧起来,颇为小心翼翼:“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崔俣摇摇头,面上笑意不减,不过也不会起多大作用就是了。他抬手揉了揉蓝桥的头,“你无需太过小心,若我没有特别的话语指示,你就照你的性子,怎么想就怎么做。”   “那万一……”蓝桥咬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崔俣,“我要给少爷惹麻烦了呢?”   崔俣轻笑:“这不是还有少爷在么?”   这是给他撑腰的意思?   蓝桥眼睛笑成月牙儿,用力点头:“嗯!我就知道,少爷您最好了!”   怎么也是到了自己家,血浓于水,结果一进门就被亲爹骂一顿,还被嫡母这么对待,将心比心,蓝桥觉得主子心里一定难过,便小声劝慰:“少爷也别太难受,今儿个咱们回来时机不对,没来得及跟长辈请安,东府那边也没去,等明天您去拜见过,太太就不敢太过分了。”   崔俣拿眼角睨他:“就你操心多!忙了一天,你赶紧去收拾休息吧,我这没什么要你伺候了的。”   蓝桥赶紧收拾桌上东西,笑眯眯下去了。   小老虎后爪蹬地发力,腾一下蹦上崔俣膝盖,“喵嗷喵嗷”的撒着娇蹭他。   崔俣挠挠小老虎下巴,撸着老虎毛,唇角笑容讽刺。   明天……其实明天也不会好。崔行和张氏的话意很明显,没认错,没跪,他这样不懂事的小庶子,也没必要去长辈房里请安丢脸。   内宅规则对于男子约束性不如女子大,崔俣出不出门,去哪里,管束并不严,要是自己前去拜访长辈,也是使得的,但长辈们会不会见……就不一定了。   在他们这一亩三分地上,崔行是家长,哪怕是跟亲娘,跟隔房血亲,崔行的庶子怎么对待,别人也要稍稍顾着崔行意思。   崔俣一点也不喜欢这些针头线脑的宅斗,格局太小,没意思,他事情很多,时间很宝贵,不值得浪费在这个上面。张氏带着她的儿女老老实实安安静静便罢,若要挑事……他会以雷霆之击告诉她们后果。   绝非打脸剁爪那么简单!   “喵嗷——”小老虎被主人撸的舒服了,便不肯再呆,伸了个大大懒腰,朝崔俣叫了一声,蹿到外边巡视领地去了。   这小东西今天在车上睡多了,估计会变夜猫子,崔俣也没管,由它去了。小老虎最聪明,知道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也认路,不伤人,这样的小城,不会有危险。   时间尚早,没有睡意,崔俣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开始给最初偏远客栈相遇,一起经过生死,现在人在洛阳的温书权兄弟写信,联系联系感情,顺便看看有没有重要的消息。   嗯,还得给长安众人写信,告诉他们自己安全到了。给王复老爷子的信……他顿了顿,准备等明天蓝桥去赵家看过,带回点消息再写……   与此同时,蓝桥也在偷偷写信。对,写信给杨暄告状。说一回来就不让进门,老爷太太还把少爷骂了一顿,让跪着认错,给了最偏僻的荒院住,还不给饭吃!得亏少爷身上还有点钱……   ……   主院,张氏伺候崔行洗漱更衣,一边说着对崔俣的安排。   “妾观俣儿是大些了,不知道打哪学来的,对老爷的话都不那么听了……妾寻思着,这孩子底子不是坏的,对老爷也有孝心,许是咱们往日里太惯着,他才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她觑着崔行脸色,见崔行没反驳的意思,继续往下说:“妾便想着,没苦过的,就不知道甜来的不容易,便自做主张给俣儿配了个偏僻院子,也没给配太多月例供给,丫鬟也没派,想说磨磨他,没准性子就扳过来了……这都是妾身瞎琢磨,也不知道对不对,来找老爷讨个主意。”   崔行绷着脸:“这事你想法很好,那小子的确欠收拾。”   张氏心内一喜,转而做委屈状:“可妾身这法子不一定管用,妾身的人刚把俣儿送过去,他就让小厮出去采买,满城撒消息,好像妾身故意亏待他似的……妾身这苦心,也就老爷能懂了。”   崔行一哂:“他能有多少银子?不过就是往日月钱积攒,让他花!看他能支撑多久!你也别惯着他,外面若谁有话,叫人来找我!”   “妾谢老爷维护……”张氏柔柔切切蹲身福礼,一双美眸几乎能荡出水来,“时辰不早了,老爷……歇了吧?”   崔行本也有意,岂知视线越过张氏水眸,落到她眼角皱纹,以及鬓边……好像冒出了根白发?   心中生厌,崔行清咳两声推开她的手,正正直直站起来:“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下吧,我去花姨娘那。”   张氏一嘴银牙几乎咬碎,又不敢拦人,只得面甜心苦的送崔行出去。   花姨娘花姨娘又是那个婊子花姨娘!不过就贪人家年轻水嫩身材妖娆!   想起花姨娘,想起后院崔行那些女人,张氏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如果不是水氏那贱人第一个勾了老爷的魂,老爷怎么会起纳姨娘的心思?有一就有二,开了头,这路就堵不上!   水氏……水氏!那贱人死也没饶过她,生的庶子三天两头跟她做对!今日竟还长出息了,知道怎么缠她绕她了!   她倒是看看,崔俣那贱人还有什么招!   ……   第二天,崔俣果然没被允许去给长辈请安。   一大早,崔行身边的小厮就过来传话,说让崔俣好好反省,不知道错误之前,不准出院门一闭。竟然直接禁了他的足!   蓝桥一脸怒气:“怎么能这样!不让少爷出门!”   “不让我出去,让你出去不就行了?”崔俣倒不在意,别说他这院有小门能出入,根本不用走中庭去侧门,就说他现在,好不容易得个空闲,他其实挺想歇一歇,理理思路,想想事。   “还是说——你不想帮我办事?”   蓝桥立刻立正表决心:“小的自然愿意帮少爷办事,火山火海,再所不辞!”   “我让你刀山火海做什么……”崔俣失笑,递过来一张纸条,“你去这里,打听赵家一个叫赵季的男子,他的哥哥叫赵仲,四年前去世,留下一双双生儿女赵书文赵书雪,俩孩子目前就跟着叔叔赵季过。”   “嗯!”   ……   一天的时间太少,蓝桥回来时得到的信息有限,只知道赵家是个非常不消停的家族,在义城颇有名气,赵季此人,也是有的,年前丢了小官,养着一双侄儿侄女甚是辛苦。   可就算多辛苦,蓝桥亲眼看到赵季衣服洗的发白,明显财力不支,这人还是没有收下蓝桥带去的一点礼物,并且冷言回话:不需要外人关心照顾,请止于此,不要再靠近来往。   蓝桥回来时挺生气:“怎么能这样!少爷明明好心,他不接受也就算了,干嘛摆张冷脸,吓唬谁呢!”   崔俣皱眉,可能他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他便让蓝桥带上银子,又跑了趟腿,到纸墨铺子冯掌柜那儿,请他帮忙。蓝桥回来后,告诉崔俣,冯掌柜对赵家算熟悉,对赵季不怎么熟,等他打听打听,过几日亲自来送消息,至于银子……就不必了。   崔俣也不跟他客气,反正若有所欠,他悉数记下,待有机会,还人情与范灵修就是。   ……   长安城里,杨暄接到了蓝桥的告密信,气的直接把凳子踹翻了!   好个崔家,好个嫡母,欺负人到这种地步!不让进门?还想罚跪?那弱兔子一路生病,腿伤好了又犯,镇日病怏怏没几天是精神的,有几日甚至高烧不退差点厥过去,需精心照顾方得好转……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把人养好了,喂出点肉,就是送回去给他们欺负的?   这个瞬间,杨暄有马上带甲辰等人,过去灭了整个崔家的冲动。   “崔家……你们该庆幸没真把那兔子怎么样!”   杨暄算着手上的事,今晚要去挑一个河帮,明日要去王复老头那上课,后日要与谢闻去参加一个世家清谈……估计再两日能腾出空,过去看那只笨兔子了!   等他过去……哼!   结果他还没过去,就收到了崔俣的信。信里说:我家的事,我会解决,你不许插手!   杨暄:……   这兔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崔俣当然知道。他家那个笨蛋小厮什么德性他最明白,蓝桥认字,但除非必要,很少趴在桌上忙忙乎乎半天写一堆字。写了还偷偷摸摸的避着他不告诉他……肯定是写给别人看的。   想想最近接触到的人,写信时那苦大仇深兼痛快期待的典型告状等人撑腰的表情……再加上若有似无套上一两句话,崔俣想不知道信写给谁都难。   他倒不反对杨暄这点关心,上司关心下属,是一段和谐工作关系的开启,蓝桥……蓝桥这两天压力也着实也有点大,而且莫名其妙特别焦躁,给他点机会转移注意力挺好。   他没问蓝桥都写了什么,也不大关心,只提醒杨暄注意距离,他的事他自己会处理。   开玩笑,杨暄手上多少事,没准在长安城忙成了陀螺,他怎么好意思还让人为自己家事操心!   这天夜里,小老虎立功了。   有个仆妇摸黑想跑到崔俣院里,被它挠了个满脸花。   仆妇是张氏派来的,大约是想打探点消息,不知道这院里什么情形,就想摸黑悄悄看一眼,若能顺便偷听点崔俣主仆的悄悄话,就更好了。结果她不知道崔俣养了‘猫’,或者就算知道,也没想到这只‘猫’这么凶残,猛一下子从墙头扑下,直接糊住了脸,四爪并行,挠的她……反正是不能看了。   仆妇去跟主人诉苦,张氏添油加醋的去崔行那里说崔俣多么多么凶残……崔行决定对崔俣惩罚加长时间。   “就这么算了?”崔佳珍一脸愤怒,指葱小手‘啪’一声拍在桌上,“爹不让那贱人给咱们一个说法?”   张氏赶紧拿了她的手:“我儿……小心点,手疼了怎么办?不过一个庶子,哪值你如此记挂?他不过就是那瓦片,你可是精巧玉瓶!”   察觉出张氏责怪意思,崔佳珍咬了咬唇:“娘……我知道嘛!”   “那你还……”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欺负我也就算了,还敢欺负娘!爹还帮着他!”   “你爹也不是帮他,”张氏塞了一杯茶到女儿手里,“我这伤的不过是个仆妇,那贱人再怎么着,大小算个主子,仆妇存着小心思夜闯,自己不小心被只猫抓了,那贱人要讨理,你爹也不好太怪罪。”   崔佳珍:“那岂不是委屈娘了?”   “娘不委屈……”张氏笑吟吟看着崔佳珍,“只要你和你哥哥有好前程,娘做什么都值,怎么样都不委屈。”   似是想起什么,崔佳珍垂下头,脸色微红,撒着娇:“娘……”   张氏却没看到女儿表情,顾自思虑崔俣的事。此次崔俣回来,表现与之前大相径庭,她不得不在意,若是她忽略了什么,手段使的不对,日后……可就不好了。   她手指捻着帕子,声音轻缓:“长安谢家秋宴,你说你看到崔俣了,事后我让你去打听,你说打听不到他,他肯定没有巴结上什么贵人?”   崔佳珍心中一跳。   那日秋宴她看到崔俣,却并不知道崔俣怎么进去的,回到舅家,她娘亲听她说后,担心有什么异处,且此事拜托别人打听不好,就让她往手帕交林芷嫣那走一趟,小心问探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结果那日她与林芷嫣玩的太高兴,给忘了……   回家后她扯了个谎,说打听不到崔俣半点消息,肯定没巴上什么世家,没准是谢家人不慎,才放了他进去。这话虽是她猜的,但她觉得肯定错不了。   崔俣小小庶子,胆小又怕事,怎么可能巴结上谁?若真巴结上了谁,和她见面时又怎么不炫耀?也不压着她磋磨?   而且席间……她同一些姐妹们说悄悄说,也没谁说起姓崔的公子。   很明显,崔俣上不得台面,并非谢家秋宴的客人!   没准是当谁家仆人进去的!   她还记得……她曾骂出崔俣的名字,只有一次,那一次偏偏被个富贵公子听到,那公子拉着她问了许多,满心满眼都是兴奋激动,迫不及待的想好崔俣好看。   不管崔俣怎么进去的,惹到那样一个贵公子,下场都不会好!   秋宴当时没事,崔俣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也是人家贵公子顾着场面,不好在秋宴上发作,没准过不了几天,她就能看到崔俣的笑话!   前思后想没有问题,崔佳珍话音笃定:“怎么娘连我都不信了?真没打听到什么,那贱人没准是给谁当下人混进去的,混进去也没什么建树,能有什么问题?”   “我就是想,他的钱……哪来的?”这个问题张氏想不通。她才不会像崔行一样,认为是崔俣积攒的月钱,在她手下,崔俣不可能攒下月钱,就算有,也不会多。   “谁知道?”崔佳珍冷嗤,“没准是捡的?他长的好,没准是别人看了喜欢给的?”   张氏笑容浅浅:“没准……还真的是。”   男子之间的糟污,她也不是不知道,不过若是如此……那就好看了。   放开这点,张氏看着女儿,目光柔柔:“不说他了,说说你,郡尉吴咸大人家的儿子……你可想看看?”   崔佳珍红了脸:“娘……”   “珍儿莫嫌人官位低,”张氏语重心长,“吴大人虽比你爹低一级,但家世很好,嫡长子资质也着实不错……”   ……   张氏母女说私房话的时候,崔俣这边等来了冯老板。   冯老板圆胖脸,见人就笑,气质极为亲和。他捧着蓝桥沏上的茶,同崔俣讲说赵家的事。   义城郡赵家,无一点世家关系,短短三十年,从一名不闻,变成义城郡难以忽视的大家族,能力着实不容不小觑。   与一般嫡长制不同,赵家嫡庶分的不严,长幼也看的轻,掌族只看一点:能力。若能力出色,哪怕出身最低贱的庶子,也能做家主,若是本事不济,什么嫡长宗枝,一律不看。   所以赵家人人擅钻营,不利无不起早,能利用的就利用,不能利用的想办法利用,自己家人下起手来亦不手软。   这位赵季,是其长房嫡枝,上头本有三个哥哥,两个哥哥没长成,一个哥赵仲倒是不错,于长安拜了王复老山长为师,走上仕途,还在洛阳当了官。赵仲在洛阳当官时,整个赵家可以说是唯其命是从,可惜赵仲死早了,一去世,掌家权就被叔叔赵凡夺了,妻子也为他守着,改嫁他人,只留下一双儿女,赵书文赵书雪。   彼时这俩孩子将将六岁,丧父失母,族里全部狼子野心,叔叔赵凡尤为心黑手狠,利用俩孩子刷名声信誉,偏偏不真心养,坑的俩孩子不轻。   赵季就把侄儿侄女接过来自己养着,赵凡不同意,用各种手段阻挠,他便发了誓,此生不娶妻,把俩孩子当自己的养。   赵季此人颇有性格,读书也强,早前曾在县里任官,近两年不知为何,被撸了下去,传言说是赵凡干的。   最近赵凡常与赵季纠缠,想要要赵书文赵书雪回来养,便是要不得两个,要赵书雪这个姑娘回去养也行。   又有义城郡郡尉吴咸大人,最近与赵凡走的颇近,二人常聚于一处吃酒。   …… 第56章 突如其来的危机   崔俣听着冯掌柜讲述,慢慢明白了,这赵家,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战斗鸡啊!   他们底子薄,或者说没底蕴,也不知道爷爷这一辈是怎么念书的,礼义道德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利益至上,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什么都能干!   他们谁都敢撕谁都敢缠,不怕输不怕残,大不了回到最初的穷日子;他们也不怕犯事被整,反正族人多,有难也不可能死光,只要有点火种,它日就能重新绽放;他们擅钻营,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任何真正读进书觉得应该仁义理智信的族人,都被看为异类;他们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整个家族,奉行着最野蛮的法则,谁强谁有理,谁弱谁活该被掌握左右。他们胆子大,没什么忠诚心,擅于用极端方法博弈,不要脸,不讲信誉……竟也凭着这股子狠劲,稳稳在义城郡有了一席之地。   如今其家主赵凡在义城郡太守余孝全手下做主薄,官阶六品,是崔俣父亲崔行的同僚。   赵仲赵季兄弟,本性正直纯良,有股子倔脾气,正到有点傻气,生在这个家里简直是异类。歹竹出好笋,越得外人称道,族人越怨恨,恨不得他们早死。   遂矛盾产生加大,不要太正常。   赵季今年二十四岁,和他胞兄一样,饱读诗书,为人刚正,也很聪明,很有能力,可一个人能力总归有限,他干不过那堆吃自家人肉喝自家人血的亲族,带着一双侄儿侄女艰难求生。   近两年战况激烈,赵季不小心把官丢了,成了闲人,赵凡又大势压逼,想接赵书文赵书雪回去养,赵季梗着脖子不答应,你来我往撕扯几番,赵凡便稍稍松了口,可以把赵书文留给赵季,但赵书雪,必须给他养!   这看起来好像是个退步,实际上……没准就是赵凡的真实目的。   就像我们很多人在需要谈判时,会下意识提高夸大自己底线,直至你来我往激战数番,互相退一小步,一脸‘你看我给你面子这是最后了不可能再退了’的坚持与提防,敲定预期的结果……   赵凡其实只是想要赵书雪。   赵书雪只是个小姑娘,如今还未满十一岁,为什么赵凡这么迫切的想要她?   “是想……联姻?”微刚拂过崔俣发梢,他双眸微眯,指尖缓缓滑过茶杯沿,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可能。   冯掌柜圆胖脸笑的亲切:“这个打听不出来,不过我猜也差不离。那赵书雪年纪虽小,名气却不小,当年其父赵仲去世,她与弟弟临堂守灵,麻衣乌发,柳眉杏眼,已是标准的小美人胚子,如今虽亦未长成,得人惦记,也实属正常。”   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他近日与郡尉吴咸来往过密,是想联姻吴咸?”   “吴咸有两个儿子,长子十八,幼子十三,皆未婚配。”这个冯掌柜并不清楚,只说知道的事,不过他心中猜测,应该是这样。   赵凡主簿官职太小,若要钻营,必得巴结讨好上官,会想调教个听话懂事,又貌美能抓人心的姑娘给吴家,很正常。,   崔俣却皱了眉。   “吴大人这两个儿子,可曾现于人前,评价如何?”   冯掌柜:“经常四下走动。这位吴大人心有机巧,最是玲珑,官运亨通,他的两个儿子养的极为出色,相貌气质才学样样皆可,得人称道。”   崔俣眉头蹙的更紧。俩儿子没毛病,大儿子都十八了,还未订亲……吴咸若心思机巧玲珑,必有深远想法,儿子亲事,必为筹码,不想随意。即如此,小儿子的亲事也不应该马虎。   两个心机颇深,性格狡猾的人凑到一起……崔俣有点怀疑,赵凡要赵书雪,真是与吴咸联姻?还是有什么钻营计划,将两人绑在一起,而这个计划,需要赵书雪……   话即说完,冯掌柜起身告辞:“若再有新的消息,我再来寻公子说话。”   “多谢冯掌柜。”崔俣起身相送。   “昨日我那收到范少爷送来的一匹好马,”冯掌柜视线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崔俣院子,联想近日传闻,他没提出给崔俣送来,只微笑道,“我正精心养着,公子可随时取用。”   崔俣微怔,转而莞尔,范灵修还真是想的周到。   ……   前后没想通,逻辑对不上,崔俣准备坐下好好思考一番。   结果还未闭上眼睛安静片刻,就听到墙头有幽幽声音:“珍姐姐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坏人!不但欺负三婶,珍姐姐硕哥哥,竟然要连我朋友也欺负了!”   脆脆的,夹杂着不明就里的愤怒与发泄,是个小孩子。   崔俣抬眼一看,看到一个小胖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两只胖乎乎爪子紧紧扣着墙头,看着他的目光像瞪着仇人:“恶心肮脏的大人,该死!”   小胖子嘴里的珍姐姐硕哥哥,大概就是崔佳珍崔硕,三婶,应该就是张氏。   崔俣不认识小胖子,但想想自家的关系谱,很快知道这个孩子是谁。   义城崔家主枝分东西两府,东府人丁兴旺,但做官的少。崔俣生在东府,这里权柄最大的应该是老太爷。老太爷于年初中风,如今只在内院静养,并不出门。他一生娶了两房妻子,崔俣大伯,二伯,和自己爹崔行,都是嫡妻生的,继妻苏氏小他十七岁,也生了两个儿子。   崔俣大伯在洛阳为官,家里官最大,话语权当然也最大。二伯九年前死于一场火灾,除了将将周岁的小儿子,一家大小,妻子儿女,全部死了。这场火灾也导致了苏氏所出大儿子一家死亡,只留下孤女。   崔俣二伯的小儿子,与苏氏子丧留下的孤女年纪差不多,苏氏便接了两人到自己房里,亲自教养。   现在这个爬墙头的小胖子,应该就是他二伯当年那个幼子,崔晋了。   崔俣眯眼:“没有人教过你,什么叫非礼勿听么?”   小胖子崔晋眼睛一瞪:“是我先在墙根玩的,才没有偷听你们说话!”   “可你听到了仍然没有走。”闲着也是闲着,有人送上门,崔俣就顺手逗一逗。而且小胖子嘴里的‘朋友’二字……很让他在意。   “我先来为什么要走!要走也是你走!”小胖子辩了两句,突然觉得不对,手指指着崔俣:“你转移话题,不想我骂你!”   崔俣眼皮微抬:“我提醒你,不要随便指人。”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指!我偏就指了!”小胖子继续伸长了手指。   “不听我的话?”   “我才不听坏人的话!”   “那还真是……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   小胖子没明白过来,堵着气就不放下指着崔俣的手,很快,单手无力支持整具身体,整个人刷的滑了下去,‘砰’一声摔在地上。   结合他的体重,这声音大的吓人,可想而知有多疼。   崔俣眼梢翘起,笑的像只狐狸:“所以我才说可惜啊……”   小胖子摔那么狠,竟活生生忍住了,一声尖叫都不发出来,等缓过劲,就从院门那里跑过来,指着崔俣,气的满脸涨红:“你这坏人!珍姐姐说你做错了事还不承认悔改,果然是这样,惯会欺负人!”   他视线溜过崔俣面前茶盏,精致小点,眼睛更凶:“三婶罚你住偏院,不给月例让你吃点苦,方懂富贵生活来之不易,你竟敢违背!你还自己买东西!你哪来的钱,是不是偷的!”   崔俣却不接这话,只托着下巴,闲闲问:“你朋友是谁?赵书文还是赵书雪?”   小胖子气的跳脚:“不准转移话题!我这样正直的好人是不会出卖朋友的!”   “哦。”崔俣歪头,“所以是赵书雪?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不许你这么说人家姑娘!”小胖子捂着屁股蹿了两蹿,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男女有别,我怎么可能去坏人家闺誉!”   崔俣斜眼:“你才几岁,坏得了姑娘闺誉么?”   崔晋双手握拳,一脸正直:“男女七岁不同席!”   “所以你的好朋友,是赵书文了。”   崔晋再次跳脚。   不等小胖子说话,崔俣又道:“那他有麻烦了,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有什么事我全部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崔俣叹着气,一脸可怜可惜,“所以才有空在这指责别人,不想办法帮他。”   “才不是!”崔晋圆胖脸皱的像个包子,“他被家里伯父欺负,妹妹要被要走配人……我不能说!”   崔俣微笑:“若我能帮忙呢?”   小胖子狐疑的看着他:“你?你能帮什么?”   “你和你的朋友不都没办法?说出来,或许我能帮忙。”   小胖子神色提防:“那你跟外人说怎么办?”   “我可以给你一个信物啊,”崔俣笑眯眯,“比如我给你一件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我敢说出去,你就把这东西砸了,让我再也看不着。”   小胖子咬咬唇:“那你给我你娘的遗物!”   对他来说,父母早逝,他连一点记忆都没有,父母遗物,就是最珍贵的东西。   崔俣一怔,莫名有点心软。这孩子挺熊,但心地其实还不错,前番话语,显是听了崔佳珍挑拨。好好的孩子,别再长歪了……   遂他问:“这样,你可以找个人商量。家里你最信谁?”   “姐姐!”小胖子眼睛一亮,脆脆撂下一句你等着,就捯着小短腿跑了。   ……   没一会儿,崔俣等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年纪相仿,女孩稍稍大点,个子也高些,脸上两个酒窝,见人就笑,甜甜的。   她胳膊上还挎了个精巧的小篮子,看到崔俣,行礼唤了声“六哥”,就把小篮子里的东西取出,摆在崔俣面前:“晋儿不懂事,六哥莫同他生气。”   小胖子崔晋显然对这话很不满意,不服气的哼哼两声,顺便还扯了扯女孩衣角,俩圆眼直愣愣盯着精致糕点,一脸‘姐姐亲手做的好东西为什么要给这个坏人’的不解与不甘。   崔俣一下子就猜到这个姑娘是谁:“你是崔盈?”老太太苏氏养在身边的,长子去世后留下的孤女。   “是。”崔盈落落大方,笑颜如花,拉过崔晋,揉了把他的头,“六哥聪慧大义,别与这孩子一般计较,他就是嘴坏,心地很好的。”   崔俣见小胖子不情不愿,还偷偷瞪他,逗弄心起,微笑看崔盈:“他同你认错了?”   崔晋立刻跳脚:“小爷没错,为什么要认!”   崔盈一把拉过他,眼睛眯起来:“崔、晋!”   崔晋立刻怂了,不过还是小小哼了声:“我就没错!”   看二人相处姿态,崔俣就知道,崔盈小姑娘很懂事,聪颖,早慧,知事,且对崔晋有约束力。   崔俣便出言提醒:“小胖子不错,很讲义气,知道帮朋友,只是到底年纪小,你若为他好,仔细他身边人,别被人引的坏了本性。”   崔晋随着话语,先是呲了呲小牙表示对‘小胖子’称呼的不满,随后扬着下巴哼了哼:“能说出这话,看来你还没坏的那么彻底。”   崔盈则是眸内微光微闪,听懂了崔俣言中隐意。   崔盈自小父母双亡,跟着祖母,长在内宅,又操心弟弟,所思所想与一般姑娘不同,见地也不同。如何分辨别人好坏,她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自三伯一家回来后,三伯娘和珍姐姐给她的感觉不大好,尤其珍姐姐,太奇怪,她想护着崔晋走远些的,没想到还是躲不过……看来以后得管崔晋再严些。   心里思了几转,她微笑看着崔俣:“六哥此次回来,我观三伯父三伯母似有不满,六哥为何不多加解释?”   “坐下说。”崔俣执壶为崔盈崔晋倒茶,姿态闲适,话也随意,“靠着别人过活,才需看别人脸色,你六哥呀,想活的自在点。”   这话不可能是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那就是……这位六哥已有根基了?崔盈杏眸中水光微闪:“六哥是男儿,有志气,也能成事,换做我这等内宅女子,若不一步三思,怕是不行呢。”   “谁说女子不行?”崔俣笑容灿烂,“你这么聪明,我觉得完全可以。”   崔俣照着十来岁小姑娘的聪慧程度,耐心与她你来我往打了几句‘暗里’机锋,增加她的信任,崔晋似懂非懂,却也并未插言,小胖手捧着茶盏,顾自饮啜。   “其实这件事,并非全然不能往外说,”崔盈垂头想了想,道,“只是我们知道的有限,也想不出办法帮忙……”   正如赵书文是崔晋朋友,赵书雪也是崔盈的手帕交。两人境况不同,却都有可怜之处,平日极谈的来,也很懂分寸,不给对方添麻烦。   这次赵书雪遇事,崔盈也很急,可这事太大,她一个内宅女子帮不上,赵书文和崔晋又都还小……她迫切希望有人能帮赵书雪,眼下看崔俣好像有这个能力……   虽只一面,她觉得可以试着相信崔俣,而且崔俣与她们无怨无仇,不会加害。就算想往外说,谁会信?想加害……她的朋友已在苦海,再乱又如何?没准乱着乱着,还能得一线生机!   遂她如实道来。   赵凡想要赵书雪过去养,的确是为了拓展人脉,升官发财,但他好像并非想与别人联姻,只是想将赵书雪送人,并非正妻。赵书雪和赵书文从小相依为命,不想与弟弟分离,哪怕知道终归一天要嫁人,也不想这么快与弟弟分开,便想去求赵凡。某一夜,她悄悄去找赵凡时,偷听到,赵凡想把她送给个老男人。   “书雪说她想带着弟弟逃跑,天下这么大,跑出义城,没准能找个地方安家,可又放不下小叔赵季,她小叔性格直,不可能会答应。她也不敢把偷听到的事告诉小叔,怕小叔气急了,性子上来和赵凡闹翻。小叔为了她们姐弟付出良多,她不想再连累。”   崔盈叹了口气:“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又改了口,悄悄同我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送给个老男人。老男人活不了多久,没准没两年她就自由了。而且老男人……后面的话说的很小声,好像说不会真把她怎么样,我听的不真切,让她重说,她却又不说了。”   小胖子插嘴:“反正书文是肯定是想带姐姐逃跑的,他都攒好银子找好路了,就想着怎么写信跟小叔摊牌呢。”   崔俣脑中忽转。   所以赵季现在面临的问题不仅是叔叔的压迫,官位的丢失,还有侄女面临的危机。他不接受蓝桥送去的善意,许是担心连累旁人,赵凡最不要脸,万一再反利用蓝桥,他会觉罪孽深重。   可既然应了王复,崔俣就得帮赵季。从所得消息里分析,这赵季还是个人才,如若能用……   总之,要帮赵季,得先帮他度过这个关口。   赵书雪……一个还不到十一岁,身体还没发育,哪怕长的好看,又怎么能送人?赵凡态度急切紧逼,这件事肯定是马上想做,根本不会容许赵书雪长大。   谁会丧心病狂到想糟蹋一个小姑娘?   老男人……最近会出现……没准活不了多久……并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突然一个念头冒到心中,崔俣不禁冷汗直流,难道是……太监!   身体残缺,太监群体很容易心理变态,恋童癖,性虐好,好男风……各种各样。而且……崔俣想起,上辈子床弟间,杨暄就爱用这种事吓唬他,若他不听话,就去请教那些老太监的花样回来折腾他。   宫里面,似乎就有好幼女这一口的。   小孩子不懂事,以为太监身体残缺,就不会实际把她怎么样,实则若想折磨摧毁一个人,方法太多。   可是若非意外情况,太监不会经易离宫,若在某地出现,许附近就有主子。   深宫太监的主子……除了皇上后宫那些人,也就只有皇子了。   难道是有皇子来了这边!   崔俣眼瞳倏的紧缩。   别人不认识杨暄,皇子们不可能不认识,哪怕没真见过,画像定也见过,杨暄此刻就在长安,若有皇子过来,遇到了怎么办!   他看过最新邸报,本来还心有怀疑,渭水长安段出吉兆,兹事体大,众臣请越王代迎,越王谦辞,邸报上的人员派遣,却只来了个礼官,为什么?现在有答案了,礼官在明面,实则有皇子跟过来了!   而皇子们若低调出行,必不会出现在邸报,外人不可能知道!   低调出行……洛阳到长安,一路繁华,陆路人烟鼎盛,官邸处处,若要低调,取水路最佳。   而杨暄,最近就活跃在河道!   今早他才接到杨暄来信,杨暄信中语气颇为轻松,没一点紧张,肯定不知道此事……   崔俣心尖猛跳,指尖隐隐颤抖,这种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必须,必须及时的,迅速的把事告知杨暄!   “此事我已知晓,必会勉力相救,你二人放心,”崔俣霍的站起来,神色郑重肃穆,“眼下我有事,就不送了。”   崔盈最懂眼色,立刻拉着弟弟道别,崔晋撇撇嘴,可也被崔俣带着杀气的严肃气场惊着,乖乖的和姐姐离开了。   他们一走,崔俣立刻唤来蓝桥,还把趴墙根晒太阳的小老虎弄醒抱来,交给蓝桥一起:“你们,去冯老板铺子要马,现在立刻出城,去长安找沙三!”   蓝桥不理解:“为什么?小的走了谁伺候少爷?”   “此事非常重要!”崔俣箍着蓝桥肩膀,双目灼灼,似有火光,“你去帮我带句话,就说……”他看看左右,附到蓝桥耳边,低语几声。   蓝桥抿唇。   崔俣:“我身边无人,唯你能信,蓝桥,你能帮我么?” 第57章 皇子   崔俣把传递消息的任务交给蓝桥,并非是自己不方便,担心禁足期间消失被发现有麻烦,这点麻烦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不了回来再打宅斗仗跟他那嫡母过招……   他不去,是因为他骑术不行。   他会骑马,但速度一快就不行,这次事出突然,不可能坐马车慢悠悠走,需得一刻不停快马加鞭。蓝桥别看个头小,又瘦,不会武功,其实肢体很协调,骑术比他好。而且做为‘下人’行业中的佼佼者,蓝桥和大多数人一样,除了伺候主子各项能力精绝熟练外,耐力十足,亦不乏细心。不管任务多苦,多累,只要应下,蓝桥一定会竭力完成!   崔俣也想过会不会有意外。   蓝桥办事能力没问题,可有点一根筋,不太懂机变,若有意外,会很麻烦。可正如他方才所言,他身边除了蓝桥,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而且就目前形势看,他人微身低,不可能引起任何人注意,身边小厮少了,大概不会有人关心,也不会有人去追,哪怕嫡母知道了,无非是找点由头磋磨磋磨他。   如今的他,还没重要到那个地步……   所以除非蓝桥运气非常不好,否则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很小。   而且他还可以小小求助一下预感,给蓝桥规划个最有利的方向和前行路线。   一瞬间,脑海中翻涌过诸多思虑,崔俣视线紧逼蓝桥,灼灼有光:“帮我传这个消息给沙三!”   蓝桥本来有点不愿意,之前近一月的别离,他心心念念都是主子,最怕主子照顾不好自己,回归后一打听,主子果然生了场大病。好不容易团聚,又要分开……还是为最别人的事!   可他又舍不得主子伤心。主子皱一下眉,他都要跟着难过一下,现在主子几乎都不是下命令,有点像请求了,他哪敢不答应?主子难得露出这样显而易见的着急神色,这件事一定很重要!   他必须替主子解忧!   “少爷别急,我去!”蓝桥握拳砸了胸口两下,眼神认真的不行,“刀山火海,小的一定把话带到,不惜性命!”   崔俣松了口气,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哪个方向,蓝桥往哪个方向,最容易碰到杨暄!   耳边风声吟动,细细微风中带来些许潮气,冲散深秋的干燥,落在脸颊,微润……   “西……北……东边!”崔俣倏的睁开眼睛,修眉微扬,给蓝桥指着方向,“你出城后即刻往西,寻到汉水,之后一路沿河往北赶!汉水尽头接汇渭水,渭水往东便是长安!记住,你这一种不许走官道,不许走街市,只一路沿河!”   蓝桥不懂为什么有官道近路不走,非要沿着曲曲折折的河道,也没问,他的忠诚左右着他的性格:反正不管一切,听主子的就对了!   主子那么聪明,肯定有不同的考虑!   蓝桥回忆了一遍附近地图,以及走过来的经历,笑了下:“少爷放心,蓝桥虽不聪明,方向还是识得的,不会走错!”   崔俣点点头,继续凝神叮嘱:“若顺利,你大概夤夜可近渭水,到那时,你需扯几片柳叶放在唇边吹奏,勿再催马,放缓速度,并放阿丑下来……”   蓝桥慢慢懂了主子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水边就能见到沙三了,由官道跑到长安谢宅,沙三不一定在……可是为什么要吹柳叶?“小的不太会吹曲子……”他脸有些苦。   “没关系,”蓝桥并不知道那天吹柳叶曲送行的是杨暄,就算知道,那曲子也学不会,崔俣只是想用类似的声响引起杨暄注意,“只要吹响了就行。”   之后,他摸着小老虎的头:“去找沙三,那个凶巴巴不让你吃奶的家伙,知道么?记得他的味道么?”   小老虎“喵嗷”一声,甩了甩尾巴,顶了顶主人掌心,还精神抖擞的抬爪拍了下主人的手掌心。它什么都不知道,但它非常明白一件事,可以出去浪了!   崔俣揉了揉小老虎的头:“乖……”   交待完应该交待的,崔俣负手而立:“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出发吧!”   蓝桥也早一点完成任务好早点回来伺候主子,不由分说,把小老虎往怀里一揣:“少爷放心!”   “喵嗷——”小老虎挣开他的手,蹿到他肩头居高临下的坐着,朝主人挥了下爪,好像也在表决心。   崔俣心中温暖:“这次就靠你们俩了!”   “是!”   崔俣送蓝桥走出小门,看着他和小老虎的背影消失在深巷,长长吐了口浊气,希望一切顺利!   ……   蓝桥没换衣服,没准备任何吃喝的东西,一路小跑到冯掌柜的纸墨铺子。听说要马,冯掌柜什么也没问,二话没说,把手边茶壶推给蓝桥,亲自到后院去牵马。   蓝桥正好趁机灌一壶茶水下肚,感谢过冯掌柜,他抱着小老虎跨上马直接离开。照着崔俣吩咐,他一出城门,直接往西,跑到汉水河畔,之后转背,沿河一路往北……   义城距长安并不算太远,崔俣过来时慢悠悠走了两天,实是他故意,若是赶路,这点距离马车一日可至。若去车单马,速度更快,若马擅跑,时间更会缩短。   蓝桥出发时,是下午未时,若一刻不歇,快马加鞭,子丑之时可到渭水河畔!   一路抱着小老虎急奔,马背上颠簸,肯定不舒服,蓝桥骑术只是比崔俣稍稍好点,比起真正擅骑的人还差的远,很快就腿疼腰软受不住了。可主子给的任务重要,骑马只是累又不会死,只要坚持到长安,只要扛过几个时辰,就没事了!   蓝桥咬牙坚持,越累,眼睛反倒越亮,离目的地又近一点了!   小老虎耐不住这样寂寞的奔跑,数次想跳下来,蓝桥紧紧把它抱住,注意着调整姿势力度,哪怕自己再别扭再累,也保证小老虎的舒适度:“乖……阿丑乖一点,一会儿还要靠你闻味儿呢,你也很想帮忙主子是不是?”   小老虎傲娇的哼哼两声,跳不下去,最后干脆窝在蓝桥怀里睡起大觉来了。   蓝桥食水未进,嘴皮干裂,就这么慢慢坚持着,到了深夜……   崔俣把蓝桥送走后仍是心绪不宁,总担心意外。他相信蓝桥必能成功帮他带话,也相信杨暄能力,哪怕真遇到意外,也能全身而退,不会受伤,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为了调整心内情绪,他干脆不在家里呆着,从小门离开,走在义城街道转了转,下意识还转到赵家门口,见到一些人,看到一些事,听到一些话……关于赵季赵书雪问题的解决,心中亦隐隐有了腹案。   短暂的思绪脱离,迎来的是更为深层的担忧。   回到小院,月光盈盈挥洒,幽凉疏淡,静谥无声,心间的担忧如夜幕中的潮汐,一点点泛上,一层层叠加……那两个孩子,都会顺利吧?   逼着自己紧迫思量感受,未有特别难受的预感,这二人应该会是安全的,可世间任何事,都有个万一,哪怕险险避过,受点小伤,无伤大雅,崔俣都不愿意。   崔俣静静站在窗外,怔怔看深远天空中,星芒闪烁,云层缥缈……直到冷风袭面,他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凉,鼻子有点痒,有点想喷嚏的冲动。   已是十月……天凉了啊。   ……   崔俣和蓝桥心心念念的杨暄,此刻正在砍人。   对,字面上的意思,砍人。   长安城往西,近河池郡的河道,有三个小帮派,目前已被杨暄拿下了两个,现在他所在之处,是第三个小帮派,也是这三个小帮派的头头。   杨暄肩上扛着把大刀,右手单手握着刀柄,左腿踩着把凳子,看着堂前血流如河的惨状,丝毫不手软,唇边挑起残酷微笑:“不说?卸他一条腿!”   甲寅手起刀落,“啊——”一声惨叫声起,堂前水匪腿身分离,血流了一地。   周围帮众噤若寒蝉,头垂的低低,恨不得身体缩成一团,不被看到。   杨暄森寒目光扫视过来,指尖一抬,甲寅已经再次举起了刀……   缺了一条腿的那人立刻求饶:“我……我说!我说!饶了我……”   杨暄放下手,甲寅随之放下手中的刀。   “你的生意,孝敬给谁?”杨暄声线低沉,夜色下似带着血色威压,厉厉绵绵,如这深秋之寒,“刺史的典签,还是朝廷的司马?”   “典……典……”   杨暄手一扬,甲寅手里的刀又架在缺一条腿的水匪颈上:“我劝你小心说话,你的血再这么流,可活不了多久。”   “是司马!长安司马魏大人的管家,我的孝敬全部部给他的!”   杨暄哼了一声。   甲寅继续厉问:“那为何要栽赃典签!”   “典签是刺史的人,魏司马是朝廷吏部派的,与刺史不对付,而且魏司马家出了宫妃,有后台,不怕……不怕事!”   杨暄狭长眼眸眯起,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微妙又讽刺。   长安魏司马,家中有宫妃……不错,他爹后宫里,是有位姓魏的婕妤,只不过那位婕妤并不受宠,是巴上贵妃田氏这棵大树,献上忠心,才得以活的不错。   魏氏是田氏的一条狗,魏家……也就是越王的狗。   越王插手河道的主意不错,毕竟这块肥肉,他自己也很想要,可越王手下办事能力着实太次了些,挑挑选选,就找了这么个东西?   杨暄看了眼堂前血泊中的人,嫌弃的挪开眼:“处理了。”   他交待过后,转身走到外面,看着天上弯月。   月辉淡洒,水面留波。河水特有的泥腥味混在空气中,随着深秋寒风拂过脸颊,说不出的爽快。   杨暄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用自己本事拼杀,在血色过后的安静里,感受天地,享受四野的感觉……真实又残酷,悠远又近在咫尺,时时刻刻提醒着,一时一刻,都不可以轻心,否则,躺在地下的,会是他,坐在这里享受的,会是他的对手。   于他而言,插手河道,比官场心机弯弯绕要痛快好干的多。河帮,水匪,深究起来不过比谁的拳头大,谁的胆子大,并且,利益至上。谁能硬扛干赢这些河帮头,并且能带给大家利益,谁就会被拥护,被效忠,清楚又明白。   他凭着自己实力,加上崔俣言传身教的各样坑人方法,萝卜加大棒的调教模式,很快,拥有了一块小小的自己地盘。以此地盘为基,他大展手脚,朝周边开扩,慢慢的,竟也有模有样。整治河帮,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利益,还有想象不到的消息渠道,以及妙不可言的统治感觉……   好看兔子果然是上苍奖励给他的,自打相遇起,一切顺利的让他不敢相信,还给他带来了很多好运……越王手脚根须,都能恰巧碰到。   那只兔子……现在在干什么呢?   这个时间,肯定在睡觉。真是可惜,不能共赏一轮月,今夜月虽不圆,却别有一番感觉呢。   ……   甲寅很快把堂中处理好,出来请示杨暄:“头儿,接下来去哪?”在外面人多眼杂的地方,他是不能叫殿下的。   杨暄考虑了考虑,看天色尚早,住的地方又没有崔俣等着,就准通宵:“去挑下一个。”   甲寅非常佩服自家殿下的能力和精神头,有这样的殿下,何愁大事不成!虽然已经有点累,他还是像打了鸡血一般,双眼放光,单膝下跪虔诚臣服:“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杨暄带着手下离开这里,正要上船朝下一个目的地进发,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阵响声,沙沙的,脆脆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有点像短笛,但其实只是人在练习吹柳叶。   不可避免的,杨暄想起了数日之前,送别崔俣。那时他身上无笛,用柳叶吹了首曲子……比这人吹的好听多了。   他只脚步顿了顿,就没再停留,直接往船上走。   “嗷嗷——呜——”   软嫩嫩的兽声,随着柳叶声一并传来。虽距离悠远,气势也不够磅礴,可百兽之王的气息不容错辨,纵使幼小,那也是一只犀利的幼虎!   只是柳笛便罢,再加上小老虎声音……   杨暄停住,墨染似的剑眉微微皱起,脚下转了方向:“过去看看。”   ……   “阿丑……阿丑你慢点!”   小老虎睡够了,突然从怀里跳出去,蓝桥吓的不行,若小老虎只是跳下去玩便罢,可它不,趴地上闻了闻味,突然疯了似的朝一个方向跑,跑就跑吧,它还转着弯,一会儿跳草丛里一会儿爬树上往另一棵上跳,灵活的都不像老虎,像只猴子!   它这么闹,蓝桥骑着马不好追,下了马吧……整个人都瘫了,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使唤不动,只得掐着腰抖着腿拉着缰绳气喘吁吁软言相求:“虎大王……虎大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实在走不动……”   小老虎听到蓝桥的话,夜色下黑漆漆圆溜溜无比犀利的大眼睛瞪着他,一脸‘真是没用’的嫌弃。不过它也没再跑了,找了处高高大石跳上去,对着东面长叫:“嗷呜——”   蓝桥稍稍放了心,可他发现,下马容易,再想爬,爬不上去了!   看来他得被迫歇歇了……   不过人可以歇,嘴不能停!   他从怀里掏出早先捋了一把的柳叶,挑一根细长的,放在唇边吹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快,也许很慢,小老虎突然又动了,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突然从大石上跳下来,嗷嗷叫着往东跑。   蓝桥担心,赶紧架着腰起来,拉着马跟上:“虎大王……您慢点……小的追不上啊……”   冷风吹来,小老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兴奋的逆着风疯跑。它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凶巴巴的坏人,为什么它要这么兴奋,但数日不见,它挺想念那坏蛋的!   它跑啊跑,跑的四爪朝天,圆耳朵都被风吹的朝后撇了,终于一个拐弯,见着人了!   “喵嗷——”它激动的三两下蹿过去,勾着人的衣衫噌噌噌爬到他胸口,爪子一拍,在人左脸留下个清晰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梅花爪印。   虎大王来啦!大坏蛋你高兴不!   杨暄眼疾手快伸手,托住毛毛躁躁,只顾打招呼不顾找地方站稳的小老虎屁股,狭长眼睛眯起:“怎么还是这么蠢。”   ‘啪’一声,小老虎高兴伸爪,在他右脸也赏了个爪印。   私卫甲寅懵懵的看着面前一幕,眼珠子差点惊出来。   “你怎么来了?你主人呢?”   小老虎当然不懂他的问话,“喵嗷喵嗷”的撒娇。   杨暄后悔自己蠢了,淡定的擦了擦脸,朝小老虎奔过来的地方走去……没一会儿,找到了蓝桥。   蓝桥看到杨暄喜出望外,简直像看到了神仙:“沙三!我终于找到你了沙三!”   杨暄眉心微蹙:“你来找我?”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目光骤然凌厉,透着丝丝血腥杀气,直接抓住了蓝桥襟口,“是谁欺负崔俣了!”   蓝桥艰难的咳嗽两声:“没……咳咳……没有……”   杨暄放开了他。   蓝桥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少爷让我给我带个话,有贵人走水路来长安,就这两日,让你小心应对。”   贵人?   杨暄眯眼。几乎瞬间,他就明白了崔俣在提醒什么。   这话提醒的很微妙,没指名道姓说是谁,也没提醒他做什么,只说小心应对。这样的话,好像于谁都通用,哪怕意外被人知晓,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引不来麻烦。   他确定崔俣不知道他是谁,可他心内无比清楚,崔俣提醒的是:宫中贵人!宫中妃子不可能出行,所以必是皇子,他的兄弟!   杨暄心念急转,手掌扬起,命令甲寅:“去个人察。”   “是!”   ……   与此同时,杨暄刚刚离开的河面上,远远驶来一条大船,船身极为高大,桅杆高竖,船弦描金,隐有彩绘,看似低调,实则十分华丽。   肉眼可见的部分,船有两层,虽已夤夜,仍有羊角灯悬挂四围,甚为明亮。明亮光线中,船下侧极静,上面一层却很热闹,两人饮酒掷骰,玩兴正酣。   “哈哈哈二哥,你又输了,喝酒喝酒!”   “还是四弟手运旺……”   对坐二人皆龙章凤姿,衣冠华贵,哪怕衣着不整,随意坐着,也难掩自身富贵气质,连他们的中衣上,都暗绣有龙纹。   “长安啊……我娘说长安很美,可我没来过,二哥来过么?”说话的少年年纪略小,只十二三岁,细眉杏目,有些女相,应是肖母,从他长相推测,他的母亲一定相貌不俗。   “我亦没来过。不过贵妃娘娘说好……这长安城,自是好的。”被叫二哥的男子年纪略长,十六七岁的模样,说话时目光掠过外侧水面,语音虽柔,笑意却未及眼底。   “咱们走前,我哥悄悄同你说了什么?也不告诉我。”小少年仿佛十分苦恼,想从他二哥这里套话。   “越王不同你说……也是担心你。”   “反正到哪都有你陪着,怕什么,你就说给我听嘛!”   “这个……”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面白无须,眼角一把褶子的老太监无声出现,温声提醒:“平郡王,昌郡王,是时候歇息了。”   略小的昌郡王皱皱鼻子:“没劲,说不管又来催了!”   老太监陪笑:“殿下,已经很晚了,老奴若再不来提醒,就天亮啦。”   平郡王放下酒盏,跟着安慰:“四弟莫气,左右要到长安了……日子还长着呢。”   昌郡王眼珠一转,笑了:“说的也是!”他把手中酒盏一扔,光着脚就往房间跑,路过窗子时,他突然停住,皱眉指着外面河边船只,不悦道:“那是谁的船?不是早打好招呼,这段河路不准人出来打扰么!”   老太监过去看了一眼:“那船黑着,应是无人,许是前几日船家绑在河岸的……老奴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两位殿下。”   昌郡王眯眼,嘴角荡开一个笑容,看起来好看,实则眼底透出阴森戾气:“你最好做到,否则……”   “是!”老太监直接跪地,冷汗直流。 第58章 乖,揉揉头   月光银辉缓缓挥洒,落在河面,荡出层层亮色涟漪,清冷又疏离。   乙辰静静匿在树梢,保持呼吸平顺,尽管手心已经渗汗。   杨暄的私卫队人数不多,仅五小队,每队十二人,共六十。这六十人,皆是杨暄死士,一同经历无数场生死拼杀,背靠背活下来的。对于私卫们来说,杨暄不仅仅是他们的殿下,还是他们的信仰,可以交托性命与家人的伙伴。   杨暄的身份在边关是个谜,甚至杨暄亲自带出来的勇队,亲兵都不知道,但六十卫知道。他们骄傲于这份独特,为此更加兢兢业业,献上自己的绝对忠诚与服从。他们知道他们的殿下面对的是什么,该小心时绝对谨慎,该动手时毫不手软。   所以面前这一切,乙辰清楚的知道是什么。   特殊的标记,隐在暗处的随卫死士,严密的防守,噤若寒蝉的安静……皇子们的大船。   而河边靠的那艘小船,就是太子刚刚准备上的。而太子想要前往去挑的河帮,就在平、昌两郡王大船行来的方向。   若他没有及时听到柳笛虎啸,没有改变主意,那么很快就会和两位郡王狭路相逢……结果怎么样,很难预料,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轻松松的度过。   乙辰轻轻吐气,把呼吸节奏拉的长长,一动不动。同时,他大脑迅速转动,目力运到最佳,仔细观察大船里的情形……   大船越过河畔小船,朝长安的方向继续前行,羊角宫灯织就的明亮光辉渐渐远走,慢慢的,消失在河面。伴随在其侧的护卫高手气息,也渐渐消散,直至没有。   乙辰谨慎的继续停留,直到一丝危险也嗅不到,才起身纵跃,在树枝间奔走,去找杨暄。   彼时杨暄已经把蓝桥带到一个可暂时落脚的地方,让人给他擦过药,喂过吃喝,还破天荒奖励了小老虎一碗奶。   “你说……崔俣打听赵季的事,冯掌柜带来一些消息,家里刚好有两个小孩与赵季的侄子侄女是好友,说了一些朋友间的悄悄话,崔俣就派你来找我了?”   “是!”蓝桥一头雾水,“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少爷那么着急,让我立刻来寻你。”   杨暄狭长眼睛眯起,轻轻捏了捏指节:“你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重复给我听。”   蓝桥最知道自家少爷对杨暄的信任程度,现在杨暄发问,他自然不会拒绝,慢慢回忆着,尽量把当时场景还原。   杨暄听到小胖子崔晋出言不逊时,眉头紧紧皱起很是不愉,听到后面也没听出什么太出奇的信息,直到蓝桥说完,乖乖束手而站,陪着小老虎玩时,他走到窗边,对着弯月品了好半天,才咂摸出味来。   未及长大的小姑娘;别有居心,似乎已经等不得的族亲;擅钻营,目标明确心计机巧的郡尉;突然产生‘反正不会真把她怎么样,没准老男人没几年就死她就又能自由’想法的小姑娘;近期河道争端;朝中官员调动……   种种种种,揉在一起,拼凑出一种危险事实!   正好此时乙辰回归,凑到杨暄耳边把刚刚看到的事禀告。   杨暄瞳眸倏的收紧,看向蓝桥和小老虎的目光十分复杂。   竟然真被料中了!   平昌两位郡王离开帝都的行动十分隐密,他的人都没来得及查到通知,却被崔俣料中了!   崔俣人单力薄,身边无人可用,只得派出弱鸡似的小厮,和软嫩嫩小小只刚刚断奶的小老虎。听起来非常不靠谱,那人却方方面面都想到了,规划路线利用工具,让‘不靠谱’二人组成功的寻到了他,带了话,让他与他那两个兄弟擦肩而过!   独具慧眼,见微知著,当机立断,胆大心细,也就只有那披着兔子皮的聪明狐狸能做到了……   没想到相隔两地,崔俣仍能精心驰援,杨暄心中温暖,长长叹息。   这个提醒来的实在太及时。他如今势力不及,不能急切冒头现于人前,两位皇子莅临长安,他最好避其锋芒。看来之后……他得与谢闻商量下,在王复老爷子那里请个假,混在河帮里,低调行事了。   时间不等人,他那俩兄弟已近长安,想必明后天就会开始在长安搅风搅浪,既然想到,不如立刻去做。   杨暄吩咐蓝桥:“你和阿丑辛苦一路,就在这里歇息,我去办点事,稍后回来,与你一同去义城。”   蓝桥摇头:“不行,少爷急着呢,我送好信,不马上回去,他肯定要担心。”   杨暄想到崔俣担心的蹙眉表情,心跳不由加快,说不上是开心还是心疼。不过只是片刻,他就控制住了,面目依旧冷峻肃然:“我会派人去,比你快。”   “太好了!沙三你真是大好人!”蓝桥一点也没有被嫌弃的伤心愤怒,顾自乐着,顺便还提了个要求,“那我回去时能不能不要骑马?”   ……   崔俣一夜辗转反侧,睡不安稳,晨起头昏脑胀,鼻寒气短,食欲全无,一点精神都没有,直到门板轻响,小小箭头扎着的纸团落在上面。   他眼睛一亮,登时起身,取下纸团急急展开,上面只有一个字:安。   杨暄的字。   崔俣眉眼立刻舒展,一个灿烂笑容绽开。纸短言长,为防泄秘,不方便写太多,崔俣不知道杨暄蓝桥具体经历了什么,但这一个字很明显,是报平安,他们全部都没事!   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   崔俣顿时神清气爽,鼻不塞了头不痛了连胃口都有了!猜到蓝桥没这么快回来,他索性更衣走出小门,找到一家馄饨摊,吃了一大碗浓浓的骨汤小馄饨。   接下来,当然去赵家门口转转,看有没有新的消息八卦……   没想到此行收获颇丰。他不但从茶摊路人嘴里听到了不少新料,远远见了赵季一面,从这人神情里看到不少东西,心中计划更加丰满,他还逮到了一只小尾巴。   崔晋在跟踪他。   想起出门时听到的自己家八卦,崔俣眼睛一眯,拎着崔晋后领,把他带回了自己小院。   “跟踪我?”   崔晋终于挣脱崔俣力气获得自由,梗着脖子生硬喊道:“谁知道你没有坏心眼!我和姐姐被你骗了,简简单单就把书文书雪的事都告诉你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同别人讲,会不会想法子欺负书文书雪!”   “你怀疑我?”崔俣逼近,目光明亮凛冽,“还是单纯的不想上学,拿此做逃课理由?”   小胖子身体缩了缩。   崔俣指尖轻点石桌桌面:“昨日下午,就开始跟踪我了?”   小胖子身体又缩了缩,嘴却仍然很硬:“我就是逃课跟踪监视你了怎么样!你说的好听,谁知道会不会卖了我姐姐,欺负书文书雪!”   “你还长出息了,知道打姐姐了?”崔俣目光一寒。   小胖子立时跳脚,脸涨的通红:“我没有!”   “那怎么大家都说你跟崔盈动手了?”   小胖子双唇紧抿,眼睛溜向一边:“姐姐老押着我看书,催我上进上进,可那夫子讲的课可难听,我就是不喜欢!我没打她,就是昨天她急了,责我逃课,我也……有点急,就推了她一把。她没受伤,一点事都没有的!”   崔俣有点手痒。   这熊孩子太欠教训了!   他这弱鸡身板,教训杨暄那样武力值高的不行,揍个熊孩子还是管用的!   气氛忽变,小胖子敏感的察觉到了,放开扭着的手指,警惕的看向崔俣:“你、你要干什么?”他心里很慌,色厉内荏的放话,“我姐姐可没出门,就在后院呢!”   崔俣捏着手指,只回了他两个字:“呵呵。”   也不知道是心内郁气积压需要发散,正好见着小胖子混样恨铁不成钢,还是替死去的二伯,亦或是好姐姐崔盈惋惜,心气上来,崔俣二话不说,直接把小胖子拽过来,按在自己腿上,“啪啪啪”的狠揍他屁股。   “长本事了啊,知道打女人了!你姐姐为护你,下了多少心血,和着你一点都不懂是不是?急了?急了就能打姐姐了?我看你和崔佳珍走的很近嘛,是不是觉得她好,想换个贴心姐姐?”   小胖子鬼哭狼嚎似的吼:“你放开老子!你凭什么打我!我姐姐都没有打过我!我奶奶都没打过我!”   “现在知道她们疼你了?你呢?有反省过自己一点点没有!”崔俣仍然不放,把小胖子按的死死的,巴掌毫不留情的照着屁股揍。   “靠!你放开我——呜呜呜你放开……我不胡闹了行了吧!我去给我姐姐道歉行了吧!呜呜呜我去道歉……”   小胖子从最开始梗着脖子坚持,到后面哭着认怂,心理落差那是相当大。其实疼倒没多疼,就是被人按着打太丢人,他想不通,明明瘦的没两肉,只是年纪比他大点,个子比他高点,怎么就能牢牢制住他,揍他屁股。   聪明如崔俣,一眼就看穿了小胖子想法,斜眼冷笑:“小子,快点长大吧。”这句话后,语气突然放低放柔,俊美眼眸里甚至都多了一抹温柔,“长大了,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了。”   小胖子刚一愣,崔俣打击的话就又来了:“当然,你这样的笨蛋肯定不行,长多大都不够使。”   小胖子愤愤瞪他。   崔俣修眉扬起:“觉得我打错了,还是你姐姐逼你念书错了?”   小胖子抿抿嘴,不说话。   崔俣看着他,眼梢笑意狡黠如狐:“这个问题……我想你以后会明白,此番便不多言,我只问你,你推你姐姐,是不是错了?”   这点小胖子承认,闷闷低声,声音弱弱的:“我会同姐姐道歉。”   “那你跟了我一下午,再加上刚刚一会儿,应该清楚的知道,我没有泄秘,不是你想象中的坏人。”   “我不会同你道歉的!”小胖子握起拳,黑白分明的圆眼紧紧瞪着崔俣,“你今日没干坏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干!你突然出现在这里,也没跟我们怎么相处,就让我姐姐信了你,我姐姐那么聪明懂事,怎么可能轻易被诓骗,你一定会妖法!”   “我才不信你!你是会慑人心魄的妖怪!我会盯着你的!一直紧紧盯着你,看你敢随便害人!”   小胖子一番话吼的掷地有声,气吞山河,如果他没一只手捂着屁股的话,会更显气势。   就是迸出的话太有趣,崔俣直接‘噗’的笑出声。   抱着小老虎走到门外的杨暄却很不高兴,沉着脸走进来,入鬓剑眉高高扬起,目光冷厉森寒,整个人身上萦满杀气,好像看谁一眼,下一刻这个人就得死。   小老虎蹲在他肩头跟着耀武扬威,坐姿稳稳的,尾巴没摇,耳朵没晃,小下巴抬的高高,虎眼瞪圆,隐隐带着百兽之王的霸气,看谁一眼,像是下一刻要扑咬上去似的。   小胖子崔晋被杨暄一个眼神吓的腿软,再看到目光凶狠的小老虎,差点直接尿了。   这只小猫特别凶残,听说来的第一天,就挠花了一个仆妇的脸,现在还在家养着呢,说是什么药都医不好,脸永远长不好了,也永远没机会进院伺候主子了!   崔俣看到杨暄和小老虎倒是十分惊喜:“你怎么来了?”   杨暄冲他点点头,眼珠斜向小胖子,语音暗沉冷厉:“刚刚——是你在骂崔俣?”   小老虎也配合的凶猛“哈”了一声,呲出一口小白牙。   小胖子“哇”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就跑。   “等等!”崔俣叫住他,声音坚韧又笃定:“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你可随时关注,但不要再惹你姐姐生气了。”   小胖子两手握拳,却不敢转身,好像生怕被杨暄杀了或被小老虎咬了。但他在想什么,崔俣全部猜的到。遂他轻笑:“若我做不到,你可持刀来见。”   “你可要说话算数!”小胖子硬梆梆丢下一句,小短腿捯起,迅速跑了。   崔俣微笑着看杨暄:“你吓他干什么?”   “谁叫他不懂事?”杨暄大剌剌坐到崔俣身边。   小老虎此时也不想吓人了,欢快的从杨暄身上跃下,跑到崔俣身边蹭啊蹭。蹭够了腿跳上膝头,顶顶崔俣手腕,再舔舔手指,享受主人挠下巴撸毛的快感。   崔俣一边揉着小老虎,一边问:“蓝桥呢?”   “说太累了不想骑马,后面马车上呢。”   “嗯。”   崔俣见杨暄身上隐有风尘,知他是骑快马过来,放开小老虎,让它自己去玩,拉着崔俣进了房间,从小厨房兑一盆温水,端来给他洗脸。   “要换衣服么?”这点崔俣有点发愁,他这衣服倒是不缺,但尺寸并不适合杨暄,可能穿起来不是那么舒服好看。   杨暄直接把外裳脱了,只剩干净中衣:“不用,我这样就行,一会儿蓝桥过来,车上有我的换洗衣物。”   “不冷么?”崔俣看看天色,虽是下午,阳光正盛,可十月的天气,已经完全不能用暖和来形容了。   杨暄拉住他:“不冷。”   “……好吧。”少年人火力旺,而且小狼狗武功高强,抗寒能力比他想象中强多了。   数日未见,二人之间气氛并不疏离尴尬,眼神交汇间,往日亲昵回归,不由相视而笑。   崔俣眨眨眼:“怎么想起过来?”   杨暄静静看着他,目光幽深:“过来看看你,顺便……谢谢你。”   说最后三个字时,似乎终于忍不住心中悸动,杨暄突然伸手,把崔俣紧紧抱在怀里。   崔俣被他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片刻,他就明白理解了,单手拍着杨暄的背:“可是惊着了?我的消息送到的很及时?”   杨暄闷闷应了一声:“我听到柳笛虎啸,心下有疑,转向而去,正好与河上一艘大船擦肩,那船上……听闻有两位皇子。”   那还真是……太巧了。   崔俣光是想想那一刻惊险,就不由心跳加快,杨暄亲身经历,吓着也不奇怪。   手放到杨暄头顶,崔俣轻轻揉着,声音低柔:“不怕啊,都过去了……”   意识到崔俣误会,杨暄却没反驳,被拥抱揉头的宠爱感很新奇,他只有在崔俣身上感受过。今日那碍眼的蓝桥不在,大好时机,他允许自己放纵一会儿。   “你……会一直帮我么?”   “当然。”   崔俣声音响在耳畔,呼吸也轻缓落下,暖暖的,痒痒的。有那么一瞬间,杨暄心内有些动摇,要不要主动交待,告诉崔俣他的身份,可相处那么久,那么多机会都没说,现在反倒有点张不开嘴。   而且……这么重要的事,一直隐瞒,崔俣生气了怎么办?   崔俣拍着杨暄的背,心内思绪翻涌,终于终于,得到了杨暄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会帮他,一直一直,助他建立班底,助他登上帝位,助他平定朝野,助他开创盛世。   他是他的太子,独一无二的君!   灿烂阳光顺着窗槅,洒在他们身上,将相拥少年的身影拉的长长,有黄色落叶顺着秋风调皮的飘进来,打着旋落到他们发梢肩头,这一刻,仿若岁月静好,一切都那么美。   “少爷——我回来啦!”   下一刻,蓝桥精神满满的呼唤声隔着院墙远远就传了过来。   杨暄放开崔俣,看到后者面上惊喜笑意,手滞在半空,心中五味翻涌,非常不舒服……   这个碍眼的,不懂气氛的小厮,他果然最讨厌他!   蓝桥一回来,就紧着伺候崔俣,看看主子是不是渴了饿了,有没有喜欢的茶点吃,麻利的准备了一溜东西,放到崔俣面前。   然后这次他还不出去了,直接站在旁边,看着崔俣!   杨暄额角青筋直蹦,趁着崔俣方便的工夫,瞪向蓝桥:“我与崔俣说正事,你就不能下去?”   “可你没在说正事啊。”蓝桥睁大眼睛。   “马上要说了!”   蓝桥皱皱鼻子:“是你交待的,少爷长的好看,容易被惦记,惹是非,让我随时不能离身,不能能少爷一个人见客。”   “可现在是我来了!”杨暄暗暗磨牙,“我不用防着!”   蓝桥眨眨眼,一脸天真:“为什么你不用防着?你说了男人女人都要防的……”他认真回想杨暄的吩咐,小声加了一句,“你还会武功……你说过,会武的人要特别防着,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出手掳少爷走……”他最后还极为胆大的瞟了杨暄一眼,“你还只穿了中衣……”谁知道会不会一时冲动,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杨暄:……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笨蛋下人就是不好用!   最后还是崔俣回来,派了事给蓝桥,这小笨蛋才下去。   崔俣坐定,认真问杨暄:“贵人们在这个节骨点过来,肯定对长安形势有想法,难免也会想插手河道,你有什么打算?”他不能跟杨暄坦白他知道杨暄身份,劝他退避,只能抓住这点隐晦提醒,“正面冲突终归不好,你要不要考虑……低调一点?”   杨暄点头:“我已同谢家和老师打过招呼,最近会少在长安露面。长安河道一团乱,纵是皇子,也不能轻易拿下,我倒不着急。这些天,我想走远一点,往西往南看看。”   崔俣沉吟。朝廷所注重的运河段,是连接长安,洛阳,江南的水域,利益最大者,皆悉在此。长安往西,渐入高原,各河源头汇聚,异族集居,往南,会入蜀地,蜀地资源颇丰,无奈路险难行,不被重视。可天下河流,交汇者众,但凡交汇,就有机会……杨暄的想法,许会有不错的意外收获!   崔俣对此想法表示支持,甚至取来地图,同杨暄商量讨论,怎样的行进路线最佳。   之后,杨暄问崔俣:“赵家的事,可有章程了?要我帮忙么?”   “想看戏么?”崔俣修眉微扬,眼梢染上神秘笑意,打了个响指,“马上上演哟。” 第59章 大忽悠的升级方向   因长安城暂时需要远离,往西往南的河道计划又不急着实施,杨暄就没离开,暂时留在崔俣小院。因这小院实在太小,房间不太够,杨暄就和崔俣住一间。   崔俣目前正被长辈禁足,又没人没势,在崔家算是隐形人,不是崔晋那样无聊的小胖子,根本不可能过来。所以杨暄住在崔俣这里的事,根本少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会多嘴来管。   唯有蓝桥,日日腹诽杨暄明明有钱,为什么不去住客栈,‘委委屈屈’的同主子住一间,并且时时瞪大双眼,不错眼在旁看着,生怕杨暄越雷池一步,连晚上都不好好睡觉,有次竟然直接在崔俣门外打了地铺,生怕杨暄把他家主子怎么了!   杨暄实在忍无可忍,把蓝桥拎到一边教育:“我说的话你觉得很有道理,必须要听是不是?”   这一点蓝桥完全不反对,沙三每条思虑都每建议都非常好,完完全全为主子着想,为什么不听!他不假思索的肃然点头:“是!”   “那我再教你一点,”杨暄绷住脸,控制自己不要忍不住掐住蓝桥脖子,“这所有一切,都要以崔俣意志为先!”   蓝桥不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全部要看崔俣的意思!”杨暄沉声道,“崔俣不喜欢的,厌烦的,你当然要挡,可崔俣喜欢的,你必须学会看气氛,不能拦知不知道?”   蓝桥对手指:“这个我懂的……主子要是哪天真看上一位姑娘,我当然不会拦……”他迅速瞟了眼杨暄,顶着腾腾杀气也没退,“可主子并没有说喜欢你么……”   杨暄冷哼一声:“没说喜欢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发簪,秀给蓝桥看,面上略有得色:“这个,你识认得吧。”   蓝桥眼睛睁圆:“是主子的发簪!”   “现在是我的了。”杨暄表情比刚刚端正还沉稳,声音却微微扬起,“他送给我的。”   蓝桥怔住。   “所以……呢?”   “所以这是信物!”杨暄面色十分矜持,“明白了么?”我与你家少爷关系不寻常!   蓝桥:“可是少爷也常赏我东西,发簪荷包玉佩压襟,我那一堆呢。”   杨暄:……气的又踹翻了凳子。   走到走出很远,他才反应过来,崔俣赏赐给下人的东西,怎么能跟他的临别赠礼比!他是崔俣心里非常重要,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就不该跟那没眼色的小厮炫耀!那样的笨蛋根本不可能懂!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杨暄仍然与蓝桥斗智斗勇,顺便还和小老虎抢时间,争分夺秒的靠近崔俣,谋取任何一点肢体接触的时间。   最初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这么气愤,又这么急切执着,以为只是和蓝桥斗气,等后来慢慢明白……特别后悔当时没干点别的。   ……   正好杨暄在,崔俣便请他帮忙,注意赵季的动向。   这一天,赵凡与吴咸再一次相约在某茶楼。而前一天,赵凡刚刚跟赵季下过最后通牒,无论赵季答不答应,他都会在几天后,带走赵书雪。   杨暄听到属下带来的详细消息反馈,第一反应是:这赵季无路可走,恐怕要铤而走险,走昏招了。   这话说与崔俣,崔俣却忽的眉目舒展,笑若春风,眸底隐有流光闪现:“终于等到了。”   杨暄眉锋一扫,眼睛眯起,所以崔俣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崔俣理理衣角,看看身上衣服挺合适,也不换了,率先抬脚往外走:“走吧!”   杨暄心中好奇,在他后面跟上。   他们很快到了赵凡与吴咸约定的茶楼外面。   杨暄以为崔俣要进去,后者却没有,在茶楼外面附近的小茶摊要了杯茶,慢慢捧着啜。   杨暄更为好奇:“你现在……”   “等。”崔俣言简意赅。   “等?”难道不是进去茶楼找赵凡谈判攻心说条件,让其放弃赵书雪么?杨暄想不通。直到一刻钟过后,街角转过一个眼熟的男人,杨暄才恍然大悟,原来崔俣等的是他!   是要从他身上下手!   赵季从街角转过来,看到不远处的茶楼,停住了脚步。他身材颀长,肩平背挺,穿着一身圆领文士袍,很有一股正直气质。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身上的袍子虽然很干净,但颜色很旧,显是洗过很多次,下摆襟角亦被精心补过,才看不出磨损痕迹,他目前的生活品质……显然很不好。他肩背笔直,却隐隐透着僵硬感,不知道是对生活压迫不想弯腰的倔强,还是面临着什么事很紧张。   杨暄看了一会儿,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概因此人眉心紧皱,盯着茶楼的目光执着又诡异,两拳捏紧,像是给自己打气鼓劲,准备去做一件了不得的事。他还忍不住喉头抖动,下意识吞咽口水……这是紧张的表现。   崔俣自然也看出来了。他唇角微笑隐起,立刻起身,朝赵季走去。   杨暄跟上。   蓝桥则默默与茶摊老板结了茶钱,继续默默缀在主子们身后,不太远,也不会近,只要主子有吩咐,小小招呼一声,他就能立刻上前伺候。   崔俣大步走近赵季,在二人擦肩错身瞬间,他用只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清晰又迅速的说:“若我是你,就不会在这里做蠢事。”   赵季眼瞳倏的收缩,插到左手袖间的右手立刻收了回来,眯眼瞪向崔俣脊背:“你说什么?”   “我说——”崔俣缓缓转身,修长眉目微敛,视线掠过赵季的脸,慢慢滑向他的身体,最后定在左手袖口位置。   赵季下意识躲闪,将左臂负到背后。   “你拿了匕首,是想伤人……还是想伤自己?”   崔俣轻轻叹息,清润眸底似有流光划过,隐着悲悯。   “你是谁!”   “……不想看着你做蠢事的人。”   赵季额角突然渗出汗来,嘴唇紧抿,手臂微颤。视线滑过不远处茶楼一角,他眸底多种情绪交杂,不甘,不愿,不想被人阻挡,想拿出匕首,不顾一切冲过去,不准任何人在面前阻挡……   心中冒出这个可怕想法时,他突然注意到面前俊秀少年身后还有一人。那人身材精瘦,却充满力量感,像把出鞘的剑,眉目锋利,蓄势待发,盯着他的眼神像狼似的,仿佛他若敢动一下,他就让他命丧当场,身首异处。   赵季眼神颤了一下,嘴唇微动:“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   崔俣微笑,眸底折射着阳光光彩,熠熠生辉:“大街上好像不方便说话,咱们换个地方?”   赵季无法,只得不甘心的再次看了茶楼一眼,紧了紧袖中匕首,跟着崔俣走了。   ……   为免赵季受刺激,崔俣带他走到另一个茶馆,离赵凡吴咸约见茶楼有一段距离,周遭建筑遮挡,连那个茶楼一角都别想看到。   赵季心中有疑,情绪很有些焦躁,一直想跟崔俣说话,崔俣却只是微笑,并不多做回应。他还叫了茶博士过来沏茶,看着别人行云流水的动作,很有心情的欣赏夸赞,甚至还时不时与人浅聊,字字不离茶。   赵季……那颗心,简直像油煎似的。   左等右等等不到别人坦白,自己行为又早落入别人眼里留了把柄,反正心里想的事也干不成了……赵季破罐子破摔,索性闷头安安静静的喝茶,也不找崔俣说话了。   座席临窗,午后深秋阳光带着耀眼光芒和温度,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街外游人不多,却也不少,三五成群,脸上挂着笑,相约玩耍,享受大好秋色,金黄色落叶在他们身边打着旋飘落,岁月仿佛……温暖又闲适。   赵季静静看着,冰冻的内心好像也跟着安静下来了……   “冷静下来了?”   耳边传来清越声响,赵季猛的回神,才发现茶博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面前只剩俊秀少年,和那个眼神很凶的同伴。   “我叫崔俣,这位是沙三,我的好友。”崔俣微笑着自我介绍,“或许你不认识我,但有一个人,你肯定眼熟。”   他拍了拍手掌,包厢门随之打开,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厮走进来:“少爷,有什么吩咐?”   赵季神情一惊:“你是那个……蓝桥!”   蓝桥束手微笑:“又见面了,赵公子。”   “我没什么特殊吩咐,只是要在这忙一阵儿,你可不必守着,自行出去转转。”崔俣挥挥手,放蓝桥出去玩。   “是。”   蓝桥走后,崔俣看着目瞪口呆一脸惊讶的赵季:“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赵季怔怔点头:“你是我哥哥的老师……王老山长请托照顾我的。”   “所以我对你,没有恶意。”   “我知道……”赵季想起方才被拦,自己一瞬间起的恶意,颇为惭愧。他脸色微红,歉然的看着崔俣,“我刚刚……对不起。”   崔俣微笑:“无碍,你刚刚只是情绪有点激动。”   杨暄却冷冷哼了一声,颇为威胁的扫了赵季一眼。   震惊过后,赵季理智回归,长长叹息:“那日蓝桥来,说得了家中主子吩咐,替王老爷子过来看望我和我的侄子侄女,我问了两句,得知你刚刚回义城……你可能不知道,我家中情况与旁人不同,我不想连累你。”   这个崔俣早猜到了:“我知。”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我今日……”赵季却猜不到崔俣为何能知道他的打算,“我确定没同任何人说过。”匕首也是悄悄藏起来的。   崔俣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关注他已久,身边还有杨暄这个神一般的助力,摸透他的行为简直易如反掌。他只是优雅的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笑容里尽是神秘:“因为我早知道,你将大祸临头!”   赵季一愣。   崔俣看着赵季,指指自己的脸,开始忽悠:“你会遇到什么,这里,都写着。”   赵季一时没反应过来,良久,指尖微微颤抖:“你……你懂命理?”   “略有涉猎。”   崔俣声音清淡,可耀眼笑容下透出的湟湟自信,可并不像他的话那么谦虚!   赵季第一次认真的打量崔俣。这个少年未及弱冠,身形荏弱,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眉心一点红痣赤如朱砂,给他平添几分高华之气,就像……世外高人,仙风道骨。   世间之人,无论男女,十几岁时没有丑的,最是青春繁茂,生机勃勃。可这个年纪的人,绽放着,好看着,却也因为涉世未足,尴尬着,青涩着,可崔俣身上,没半点尴尬青涩,他仿佛一个成熟长者,侃侃而谈,言笑晏晏,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只有成年男子才有的魅力!   赵季胸口怦怦直跳,是他走了眼,看错了人!   崔俣笑容噙在唇角,眸底神情越发神秘,深不可测。   杨暄……杨暄差点把手里茶盏扔了,这样也行!   他挑眉看着崔俣,仿佛第一次认识崔俣,崔俣在赵季走神间隙,迅速朝他眨了眨眼,像只狡狐。   如何取信于人,如何快速取信于人,一向是个难题,尤其当你年纪小,对方比你年纪大时。崔俣并不想和赵季仔细分说,他是如何知道他近期情况,又如何从这些消息里分析出他的行为模式,及时阻拦,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而且他要解释,就得把崔盈招出来,赵书文赵书雪的打算也会跟着透出一二。且不说这些孩子行为对与不对,信誉这种事必须保持,他不能得了人家的消息,又卖了人家。小胖子崔晋虽然熊,还知道真心实意护着姐姐名声,他怎么可能连个熊孩子还不如?   古人多迷信,本朝亦是如此,贫者学儒,贵者学玄,谢家两位老爷子对玄学都颇有研究,王老爷子更是其中翘楚,朝堂为官者,若玄理学的好,身份都比旁人高出一截,升官更容易。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此乃所士人的梦想,世族都追捧,何况世人?   只是因个人灵性不同,玄学一路能人着实太少,有真本事的道人又鲜少出现,遂世间对此间佼佼者极为渴慕。   崔俣此前想过,以他的年纪,想要立足朝堂很有难度,一群蓄着胡子的老狐狸不可能愿意跟他玩,可他若想助杨暄,早晚要去,如何立身,得人公平的尊敬,就是个问题。既然他有异能,为何不加以利用?异能对他无害,身体健康亦无损,不过一点点小小的副作用,他完全可以忍受。   而且他有脑子,也不是非得要用异能。比如这次赵季的事,只要供给他分析的信息足够,他能就猜到事情的发展轨迹,这些前期工作他完全不必告知。   用‘非常努力’得到的结果,‘看起来毫不费力’的表现于人前……就可以了。   玄理一出,只看灵性,不看年纪,只要说的对,做的好,再加上自己这张很有欺骗性的脸……崔俣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条路十分适合自己。   赵季指尖轻颤,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你真是……看出来的?”   “不然呢?”崔俣眯眼,视线再次溜到赵季左袖,“难道我是看着你把匕首塞进去的?”   这不可能。赵季摇头,他是在自己房间塞匕首入袖的,门窗都关着,不可能有人看到!   “你叔叔赵凡,与郡尉吴咸私下约定,献出赵书雪,以谋仕途前程。而你,因前期失利,在赵家几乎已无地位,不能对抗赵凡,赵凡下了最后日期,你逼不退改不了,遂想鱼死网破……”   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一下一下,仿佛点在赵季心头。   赵季身体紧绷,牙关紧咬。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郡尉吴咸在此受伤,你会怎样?吴家会放过你,赵凡会放过你?若赵凡受伤或身死……以你家传承习惯,倒不会出什么大事,但你心里……可能过得去那一关?若你良心在胸,最后放过这二恶人,以自尽换得舆论威压,人言可畏——”崔俣最后一下敲了敲桌面,“这一次或可能免,赵书雪许不会被赵凡送出,可下一次呢?”   “你死了,赵书雪上面再无长辈可庇,你猜赵凡会不会再次打她的主意?赵凡会不会怀恨在胸,给赵书雪找一个比这次还不如的归宿?舆论,流言,不消几月就能飘散,赵书雪如今年不足十一,待长成,可还有好几年!”   “你是故意的么?赵季,你是因为压力太大,不想活了,干脆解脱,所以留下两个孩子任人磋磨受苦么!”   赵季双手捂眼,声音颤抖:“我不……我……”   “你若不能好好把孩子养大,当初不应该在你哥坟前发誓!”   泪水从赵季指缝中漏出,他背过身,狠狠揉眼擦泪:“是我错了……可我没有法子!”   “不是还有我?”崔俣声音轻轻的,落在耳畔,“相信我,接受我的帮助,就可以了。”   杨暄看看哭的特别难看的赵季,再看看一脸纯真诚挚,眼睛里写满狡黠微笑的崔俣,深深吸了口气。   也就这只披着好看兔子皮的狐狸,才能想出这花样百出,又以折腾人为乐的忽悠办法!   崔俣注意到杨暄视线,偏头冲他绽了个微笑,非常灿烂,非常温暖。   杨暄心下一紧,直接警惕回想,最近有没有做过惹这只兔子不高兴的事。想了想,发现没有,他松了口气,并且提醒自己,以后千万,千万不要随意惹这只兔子!   待赵季再次冷静下来,崔俣再次微笑道:“你之事,我可解决,先治标,再治本。”   自哥哥死后,赵季再也没在人前哭过,十分不好意思,不敢看崔俣,担心说话颤音,也没及时回话。   “你身上背负过多,发泄实乃正常,无需在意。”崔俣轻声安慰他,“想不想……聊聊你哥哥?王老山长说他是个很出色的人,我却从未得见,实感惋惜。”   这个话题让赵季几乎不能拒绝。他和哥哥一起长大,生平最喜欢哥哥,也最敬佩哥哥,可是很久很久,他没与人好好回忆哥哥了。   他捧着茶盏,缓缓开口,说起了往事。   他口中的赵仲,是个脾气有点火爆,相当有正义感的汉子,明明是风气不良的小家族出生,却胸怀天下,有着高门公子的抱负。赵仲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乐于助人,交了很多朋友,还得了王复老山长的赏识,得以成为弟子,后顺利进入仕途。   他在仕途上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很多麻烦,可他从来不怕不惧,带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气势,试图影响,改变身边的人。他做家主之时,家里的气氛都变了。   赵季当时坚定的认为,这个家会在哥哥带领影响下,慢慢的好起来,就像那些世家一样,最开始也不是世家,慢慢稳定根基发展,方有今日成就。   可他哥哥却这个时候死了……   赵季说了很多,赵仲的抱负,王老山长的垂青关爱,他内心的感激,以及想承袭哥哥遗志的愿望。可惜他终是不如哥哥出色,连叔叔赵凡都斗不过……明明他才是赵家嫡系,赵凡只不过是个母不详的庶子!   “我非是瞧不起庶子,家族传承,重在开枝散叶,每人有每人的责任,庶子出息也是家族荣光,若你实在出色,与主枝分宗也无厚非!可阴险狡诈,居心叵测,时时想算计血脉亲人实是肮脏!祖宗留下嫡长继承制,就是为了防止内斗,维系稳定,可总有人视其为无物,不是自己的,便瞧着眼馋,去诓,去抢!”   “我就不明白了,乖乖守规矩就那么难么!而且不只我家如此,听闻好多贵族,宗亲皇亲亦是……”说到这里,赵季眼神一凛,似是想起了什么,满脸郑重的看着崔俣,“珠玉总不会蒙尘,你有这等本事,日后一定声名远扬,会得皇家招揽,你……”他看了看左右,声音压低,“千万不要屈就他人,支持太子正统,好不好?” 第60章 同床悲剧   赵季请求崔俣支持太子!   在义城郡这样的小地方,竟然有太子死忠!   崔俣一愣,下意识看向杨暄,杨暄庆幸自己现下没有喝茶,否则一定会喷出来。他眼神微顿,似乎非常惊讶:“你支持……太子?”   “自然!”赵季双眉凛冽,目光坚定,“太子乃先皇亲封,母为宇文皇后,当承大统!如今大安初定,隐患却未尽消,江山社稷需以稳固为上,太子承统,名正言顺!这样的道理我都懂,朝堂大人们不可能不明白,太子虽势弱,朝上甚至不闻其名,可只要他能站出来,振臂一呼,必应者众!”   “狡妃在侧,诸王当道,经营日久,根深蒂固……可天道不能乱!崔俣你是能人,当知天命在何处,可不能被人游说,就上了别人的当!”   崔俣眼梢微垂,不置可否。   赵季有点急:“你可千万别走错了路!”   崔俣控制着自己视线,千万别看杨暄,也别忍不住调侃。   他真是没料到,这赵季竟是一枚坚定的定时炸弹。不过细想也能明白,赵家因为未承‘嫡长继承制’,才乱的难看,引世人笑话,赵季又是嫡长房,和哥哥一起学习,性直拗,‘嫡长继承制’几乎是他留存至此的信念,否定它,就是否定他自己。   不过做为一个古人,赵季也不算歪,他支持嫡长继承制,却并不憎恨庶子,因为世间规则如此,他只是厌恶一切心怀叵测害别人的人。   至于哥哥赵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崔俣感觉赵季有未尽之言。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哪怕知道对面是有心帮忙的好人,到底信任度不是百分百,赵季会有隐藏也很正常。   崔俣有点好奇,在他刻意营逼压,气氛营造至此,赵季情绪几乎完全迸发的情况下,还能用力藏住的赵仲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总会知道的。   指尖轻点桌面,崔俣笑容清爽疏淡,一如以往。   关于赵季急切……杨暄也收敛表情,仿佛很期待答案的问题,他修眉轻挑,十分从容的给了个模糊答案:“我会考虑。”   赵季叹气:“……好吧。”   杨暄似乎也跟着轻啧一声,很失望。   崔俣忍不住想逗逗他,故意伸手,亲自执壶给他续上茶,还微微笑着,状似关切发问:“怎么了?”   修长手指被釉青浅纹的茶衬的更加莹白,仿佛润了层玉色,从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杨暄差点忍不住夺过来狠狠咬一口,然后凶巴巴朝手的主人放话:我就是太子!你说过永远帮我的不能不算话!还考虑什么,必须支持太子!   “那你帮我……”赵季完全忽略了面前二人之间小小的逗趣加潮流暗涌,心里想着自己的事。他不认为天下有不劳而获的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一个陌生人,遂直接问崔俣,“需要我用什么交换?”   他微微垂下头:“我没多少钱……”   杨暄冷嗤一声:“谁要你的钱!”   “对不起,”赵季反思自己用词不当,“我不是说你们冲钱来的,只是你们帮我,我总得报答。”   崔俣微笑:“你忘了我们是受王老山长之托来的?我欣赏你哥哥,也欣赏你的骨气。报答的话不必再言,你若过意不去,待此事完全解决,你请我吃顿饭吧。”   赵季满脸感激:“也好,我如今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恩人且待以后!”   崔俣点头,十分满意。   他做事,从来不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他必须要这人清楚的知道,明白,并且感怀在心,自动送上感恩回馈。   “这次的事……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在找上赵季之前,崔俣已经通过手上现在消息,制定了一个计划,如今赵季主动请缨,他当然不会反对,修眉扬起,微微一笑,冲他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赵季凑过去……   听完,他眉心略皱:“只这样就好?”   崔俣点头,笑容里似有无限自信与笃定:“只这样就好。”   ……   这天不知怎么的,午后还是灿烂暖阳,到了傍晚,天色阴沉下来,待入了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时节一入秋,便是一层秋雨一层凉,十月中,已是近冬日的季节,雨下起来更不得了,浸骨的寒。   崔俣喝了碗姜茶,严厉的催促蓝桥下去休息,禁止他继续在门口打铺,说一旦发现,就不要他了。蓝桥吓的不轻,伺候好主子洗漱,屁滚尿滚的溜回了自己小院,不敢再露头。   他还抱走了小老虎。   小老虎不喜欢雨天,每次下雨格外烦躁,上蹿下跳的闹,他见崔俣脸色不佳,以为主子心情不好,生怕小老虎惹麻烦。其实他不明白,脸色只是崔俣故意摆出来吓唬他,防止他不听话的。   杨暄感觉甚为满意。   养个笨小厮,也不是全然没用,看,这不就正好干蠢事,便宜他了?今晚无人打扰,连小老虎都走了,他可以和崔俣好好聊天了。   杨暄只着中衣,倚着床柱侧靠着,手里拿着本书有闲闲翻着,等着崔俣。   崔俣解决完所有需要走过来,先看到的是一双大长腿。   杨暄身量未成,精瘦精瘦的,身材比例却不错,隐隐有了上辈子雏形,宽肩劲腰大长腿,哪怕穿着衣服看不透,崔俣也能隐隐看到衣料遮盖下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就连暖暖烛光,也只柔化了一点点他的脸部线条,他的面部轮廓,正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深刻。   这个熊太子,正迫不及待的长大。   “好了?”杨暄合上书,帮他掀开被子,拍拍枕头,“过来睡。”   崔俣有一瞬间怔忡。反省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太神奇了,他竟和杨暄再次睡在了一张床上!好在这世的杨暄虽然熊,但熊的很可爱,很可控,而且年纪尚小……   崔俣调整表情,平静的上了床,睡进自己的被窝。   杨暄吹熄烛火,躺到自己被窝,稍稍准备了一下,开始发言:“今日之事——”   崔俣:“嗯?”   “下次不准做了。”   崔俣微微讶异:“为什么?”   “很危险。”杨暄偏头看着崔俣的脸。今夜无月,雨声沥沥,房内无烛,光线晦暗,但以他目力,还是能清晰看到崔俣的脸,以及脸上的表情。   崔俣很不在意。   杨暄深呼口气:“今日你上前,有个瞬间,赵季是真起了杀心的,他想不顾一切冲到茶楼,嫌你碍事。”   崔俣微笑:“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   “我也知道,他不会动手。”崔俣闭着眼睛,脸上笑容纯真的像个孩子,“赵季心中有坚持,他或许会冲动,或许会起恶念,但他不会允许自己做出伤害无辜之人的举动。”   “万一呢?”   “料中了人心,便没有万一。”   “你说别人固执,你不也一样?”杨暄轻声劝着,“万事无绝对,还是小心些好。”   崔俣略敷衍的“唔”了一声。   其实他绝对,也是因为有金手指加持。金手指没主动提醒异样,说明他没有危险,更何况性命之忧。但此事不能告诉杨暄,只得听他絮叨。   可杨暄絮叨了小一刻钟,还没说完。   崔俣不禁怀疑,这个杨暄,真是上辈那个么?上辈子那个惜话如金,除了床上,其它时候话都很少,能一个字表达的意思从不用两个表达,怎么年纪变小了,话却多了?   杨暄也是第一次这么苦口婆心,他最讨厌麻烦,如果属下有人不能跟上他的吩咐,他从不多说,只会重新换一个。可对崔俣,不知不觉的,就有很多话说,还一点也不腻。   “再等几日,我人手足了,就拨一个与你……崔俣?兔子?”没有得到应答,杨暄偏头一看,直接叹气,崔俣已经睡着了。   呼吸均匀,睡颜天真,没心没肺。   杨暄不甘心的捏了捏崔俣鼻子,看他不舒服伸手来打,才笑出声,收回手,帮他掖了掖被角。   外面雨声沥沥,落在屋檐,落在水缸,落在门口青石径,响声皆不同,仿佛不同乐器合奏,轻浅,却动人。   伴着雨声和枕边人的呼吸声,杨暄渐渐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怀中暖香袭鼻,他睁开眼睛……崔俣竟然滚到他被窝来了!大约是怕冷,崔俣还手脚缠住他身体取暖,缠的紧紧,生怕他跑了似的!   杨暄不禁失笑,还说别人,自己不也像个小孩!   杨暄年近十四,发育很早,会武,血气方刚,所以睡着以后……某处是应该有正常起立反应的。按理说,现在好看的兔子在怀,气氛暧昧,正是开窍大好时机,可惜还不等他咂摸出点味来……崔俣就出幺蛾子了。   崔俣突然抬腿,踢了他一脚!   踢的位置非常关键,正是大腿根部,贴近那啥的位置!   杨暄瞬间软了,‘嘶嘶’抽冷气……   但凡男人要害之处受到威胁,没有不生气的,杨暄当然也是,可当他想狠狠把崔俣叫醒时,他发现,崔俣满头是汗,牙齿打颤,神情非常痛苦,好像正在忍受着什么难以形容的疼痛。   他瞬间顾不上自己疼了,小心拍着崔俣的脸:“崔俣……崔俣!醒醒,你怎么了……哪儿疼?”   崔俣慢慢清醒过来,下意识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疼……”   “哪儿疼?”   崔俣手摸到左膝盖下方一点点,那里的浅浅凹痕提醒他,这是曾经受过伤的地方。   可现在这种疼与受伤时锐痛感觉不一样,与伤没好泡过水引出新病也不一样,疼痛中夹杂着酸胀感,感受的他恨不得撞墙。他很确定自己病已经完全好了,最近腿也没有伤过,不可能突然疼痛,那这样疼法……   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他知道了,这是副作用!   使用能力的副作用!   前日担心杨暄,他派蓝桥送信,为防意外,使用能力帮蓝桥选了条最佳路线!第二日晨起脑子有些晕,鼻子也有些塞,他以为这就是副作用了,还积极防治,并没有染上风寒,心下甚美,没想到并不是,副作用在这里等着他呢!   “怎么了?抽筋?”杨暄见他脸都白了,十分担心。   崔俣咬牙忍住,摇摇头:“没……事!”   “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的。”杨暄立刻点亮烛火,起身穿衣,准备抱他就医。   崔俣推开他的手:“没事,我躺一会儿就好。”   他想着,蓝桥的事应该不算大,肯定本就注定无性命之忧,看他都没昏迷无知觉不是?他不过帮个小忙,这副作用疼痛,估计疼不了多大一会儿。   杨暄反对,坚持自己决定。可惜纵使他身体强壮,武力值很高,脆弱部位被踢到还是很难受的,遂他有点……佝偻着腰。   最剧烈的一波疼痛很快过去,接下来就是持续性的,绵密的,但可以忍受的疼痛。崔俣缓缓呼气,为了转移注意力,特别看向杨暄,然后发现了杨暄异状。   “你……怎么了?”   杨暄咬着牙,尽量直起身:“没事。”   崔俣套用他刚刚的话:“你这样子,可不像没事的……”他狐疑的看着杨暄,这个姿势——突然福灵心至,他想到了什么,双目睁圆,“不会是我踢的吧!”   杨暄看了他一眼,神情略有复杂。   “对不起,”崔俣立刻道歉,“我不知道……我……”   杨暄撑着床角的手还有些抖,表情却沉稳的一塌糊涂:“没事,你劲小,一点都不疼。”   不疼你这个样子!   崔俣瞪杨暄。   杨暄也瞪崔俣。   两人一床上一床下,一脸色苍白额角布满细汗,一脸色僵硬身体微弯,表现不同,但……都挺难受的。   崔俣率先‘噗’的笑出声:“咱俩还真是……”   杨暄板着脸:“难兄难弟。”   崔俣:“对不起啊……”毕竟他的疼是副作用,杨暄的疼却是他攻击的。   杨暄声音微硬:“能换个话题么?”   ……   正如崔俣所料,蓝桥的事并不大,所以他腿疼一会儿就过了,就是绵绵阵痛持续着,估计要持续一两天。但这种痛可以忍受。   可杨暄隐秘之处的伤……好像持续挺久。到第二日午间,崔俣仍然觉得杨暄走姿不自然:“你是不是……还在疼?”   杨暄面无表情,回话非常迅速:“没有。”   “那你……”   “没事。”   崔俣很担心:“还是不要……讳疾忌医的好,那处伤了,对以后子嗣……”   “我说了没事!”杨暄刷的站起来,跑了出去。   嗯,这次倒没踹翻凳子。   崔俣仔细观察注意了一段时间,觉得好像自己过度在意了,杨暄伤势可能真不太重……杨暄年纪小,脑子却不傻,能清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需要做,说不需要,大概是真的不需要。   傍晚前,崔盈带着小胖子崔晋过来串门,带了自己亲手做的精致小点:“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往日我与祖母诸多思虑,唯恐带不好他,六哥费心调教,我同祖母都很开心,只是祖母近期身体不适,不好当面谢你。”   小胖子被姐姐拉着,头垂的低低,被崔盈按了按胳膊,不情不愿的上前一步,同崔俣道歉:“日前是我不对,六哥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计较。”   竟然低头道歉了!   崔俣刮目相看:“男孩子哪能不淘气?知道错了,改就是。”   崔盈还真是专门过来道谢的,言语诚挚,大方爽利,也不见外,说明来意,逼着小胖子道歉后,问崔俣喜欢吃什么,她改日做来。又见崔俣身上衣物多是外面买来,鞋子似有些不合脚,又要量尺寸:“马上入冬,天寒地冻,我给六哥做双棉鞋。”   她面上表情没一点不愿意,是真心感谢崔俣教育小胖子。   崔俣浅浅叹了口气,伸出食指戳了戳小胖子额头:“你呀,是个有福气的。”   小胖子很嫉妒姐姐对崔俣好,但想想一切都是为了他,又很得意,小胸脯挺起:“当然!我姐姐最好了!”   说了会儿话,告辞之前,崔盈柳眉微蹙,美目微滞,似有话想说,又不知应不应该。   崔俣体贴,便问:“怎么了?有事尽可道来。”   “此事……我也不知该不该提醒六哥一声。”崔盈下巴指了指正院,“三伯娘正在替佳珍姐姐选婿,要设宴请郡尉吴咸大人及家眷过府……”说到这里她脸上微红,“女儿家的事,本来我不该打听,但伯娘给我分派了事做,遂……我想着,佳珍姐姐好像同六哥关系不太好,可六哥又是她的兄长,过两日不可能不出席,该如何……相处,须得注意。”   崔俣眼睛一眯。   张氏要给崔佳珍谋亲事?谋的还是吴咸?照年纪,看上的应该是吴咸的嫡长子。她是脑子长脚上了吗,看不出来吴咸一直不为子说亲,等的是什么?虽然崔行比吴咸官稍稍大一级,但以吴咸眼光,崔行显然不够格!是谁张氏的自信,认为这门亲可以说成?   不过……于他倒是正好。   他正想找个机会进行计划,准备四处看看寻寻,张氏倒帮了个忙,把机会送上门来了。   崔盈见崔俣停顿片刻,突然笑了,有些不解:“六哥?”   “是时候帮助赵书雪了……”崔俣笑吟吟看着崔盈,“我这个有个顺水行舟的法子,不知你愿不愿意帮忙?”   崔盈眼睛一下子亮了:“我早想帮她,只是苦无办法,若六哥有计,我自然愿意帮忙!”   “你呢?”崔俣看向小胖子。   崔晋俩拳头握紧:“我当然也愿意!”   “那好,咱们这样……”崔俣微微倾身,与二人悄声分说。   一席话说完,崔晋瞪着大眼睛:“这样行么?”   崔俣微笑,自信满满:“自然。”   ……   崔俣请杨暄帮忙注意吴咸动向,得知此人会某日某时去某个茶楼,便亲自去这个楼里,花钱买通说书先生,请他在某个时辰讲他指的段子。   于是吴咸来消遣时,听到了一个三国时杨修的故事。   杨修这个名字,哪怕没什么学识,只听过说书故事,也知道,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就是死的太早。他为什么会死的早,很多人分析,不同的人认可的答案可能不同,但他性格略狂,仗着学识渊博聪慧多智不知避讳收敛,是众所周知的。   官场的人看策略,看为官之道,才学固然重要,但如何对待上司,怎么一步一步稳妥的往上爬,更是门学问,杨修做的显然不够好。   吴咸觉得,这杨修实在太蠢,不懂为官,就这性子,哪怕上司不是曹操,换了别人,也一样容不下。哪像他吴咸,聪明是聪明,却从来不放在外面,默默替上司分忧,办好一切,从不外露……等这件事办好了,郡太守吴大人定要记他一功!   两桌之隔,崔俣坐在窗侧,静静观察着吴咸。看到吴咸表情,他便知道,吴咸并没有感受到这段书内里的提醒,此人还是太过自大了。   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会明白,并且后悔不迭。   ……   张氏要宴请吴咸一家的事,很快整个崔府都知道了。上上下下的人都忙碌起来,崔俣也被父亲‘不得不’发话,停了禁足,管家亲自带着崔行的话来,叮嘱他要好好表现,若是不会,就乖乖的坐着别动,别说话,省的丢人。   这时杨暄不在,蓝桥放了小老虎,小老虎蹿到管家跟前颇有威胁的“吼”了一声,管家话都说完就跑了。   “乖。”崔俣蹲下,轻挠小老虎下巴,“今日凶巴巴的人不在,我悄悄给你羊奶喝。”   小老虎“喵嗷喵嗷”的蹭着他撒娇,声音可腻歪。   崔俣也奇怪,明明小老虎牙长的很好,已经能吃很多硬物,按理说完全可以断奶,可它偏偏改不了这个喜好,好像出生时没喝到,怎么也要补回来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雨后清晨,蓝桥准备给自家少爷做糖心荷包蛋。蛋蛋下锅,铲刀轻翻,很好,完美……突然手肘被外力击中,铲刀一挑,蛋黄流出——蓝桥:靠我的蛋!╭(°A°`)╮   小老虎轻盈落地,收获蓝桥投喂煎破了的糊蛋一只。小老虎很满意:虎大王的蛋蛋!<( ̄▽ ̄)>   蓝桥将荷包蛋装盘,端到崔俣房中,不小心被门槛绊倒,盘子甩飞……   杨暄姿势帅炸从容不迫的接下盘子……和蛋,放到崔俣桌上:你的蛋。▼_▼   崔俣默默把蛋夹到他餐盘:不,是你的蛋。<(^-^)>   杨暄:……你们够了!(╯‵□′)╯︵┻━┻ 第61章 完美现   吴咸接到崔家请帖,往内宅妻子那里走了一趟,知道是冲着长子的婚事,直接冷笑,真是想的美!   他的长子,嫡出,容貌俊美,才华满腹,气质绝佳,什么样的名门淑女,大家闺秀配不得,要去娶一个小官的女儿!崔行又不是名门清河崔氏的人,回到祖籍做官,也是因为任上出错得罪了人被罚,学识人品一般般,现在是比他官高一阶,但他很肯定,自己不日就会超过,他要一个没钱没势没人脉门路小家小户的亲家干什么!   吴夫人也蹙眉叹息:“崔家那嫡女,大家都知道,当初张氏为和后宅小妾相争,用药使其早产,天生不足,身体不好,及笄了都还没来过癸水,张氏为此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那姑娘也吃了不少苦。眼下张氏敢大张旗鼓的给她张罗婚事,肯定是病有好转,癸水已至……我本应当同情这孩子,但若要让我娶为儿媳,我是不干的。那样的身子,如何能绵延子嗣?”   听到还有这一出,吴咸更气:“好啊,他家这是准备好了要坑我!”   “倒也不能这么说,”吴夫人看了丈夫一眼,给他续上热茶,“儿子的婚事,咱们诸多考量不好同外人说,只得说大师批过字,八字极旺,却难择合配,不能早成亲,需得谨慎……那张氏估计是信了,才打上咱们主意。”   配婚批八字是规矩,但一般少有特别不合的,两家有意,礼节流程走的规矩,基本都会得到好消息,哪怕消息没那么好,花点钱也能请大师襄助,得个完美。   可对于大宅妇人,这批八字,就是可以操作的路径了。不想伤面子的拒亲,去批个八字,说不合;不敢拒绝的说亲,去批个八字,说自家孩子福薄,不能早说亲,打个拖延战;想暗里破坏一门亲,在别人配八字时各种操作,让所有人知道八字不合不能成……   吴家夫妻对儿子婚事有很大期望,但又不好明说出来,只好大师批的八字回避。这种事但凡懂点事的内宅主妇都能猜出一二,不会上赶着说亲,怎么偏张氏这么笨……还是说,她是真的认为她女儿足够好,她大夫又高吴咸一头,所以十拿九稳?   吴咸想的比妻子多,摸着指间的扳指,脸色越发阴沉。   “崔行怎么也是你上官,这次请宴没明说要结亲,你不好不给面子。”吴夫人面色幽淡,“哪怕拒亲,也不能太强硬,伤脸面和气。”   吴咸岂会不知?他闭了闭眼,长长呼口气,握住妻子的手:“你放心,我都明白。眼下我正在办一桩紧要之事,若办成了,咱们不但会得太守青眼,或可还能直接入皇家的眼,儿子的亲事……这次定能谋成!”   吴夫人静静看着丈夫握住自己的手,浅浅叹息:“希望如此……儿子翻年就十八岁,也是不好再拖了。”   ……   是日,崔家宴请吴咸一家,一大早天还没亮,家里下人就忙碌起来了。张氏寅时末就端坐厅前,盯着各项准备进展,让贴身大丫鬟去伺候崔佳珍,好好梳妆。   在家中一向任性娇蛮的崔佳珍这次一点也没怨言,早早起来打理自己,花瓣水香胰洗脸,上好的润肤脂擦上,各项化妆工具,胭脂香粉螺子黛,头面配饰压襟,丫鬟们捧好了一字排开,等着她选用……庶妹崔妙妙也一早过来了,和巧手的丫鬟一起,帮着嫡姐参谋。   张氏嫡长子崔硕也早早起身,过来给娘亲请安,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倒是崔行不忙,在花姨娘房里还没起。   一家子各有各事,谁也没想起崔俣。   还是崔盈这个可心的小姑娘,记着她这个六哥,想起蓝桥好像雨夜染了风寒,不好做饭,专门带着贴身丫鬟到厨房挑餐点:“六哥太瘦,需得多用点,样式多点才不腻,蓝桥倒是病着,不能多食,清清淡淡的粥最好……”   丫鬟送餐过来,崔俣非常感动,笑眯眯看向杨暄:“这份量,估计以为我连你的肚子一块长了。”   杨暄暂住崔俣院子,并无特意回避,但这里实在无人问津,他又手上有事,不是时时都在,见过他的人很少。崔盈也只在某日白天见过一次,估计以为是过来串门的朋友,并不知他其实也住在这里,拳拳关心,错打错招,份量倒是正正好了。   杨暄难得夸一句:“你这妹妹,倒是不错。”   “不错也不嫁你。”崔俣不管哪辈子,都未得到过类似的来自柔软女性的关切,心中很是受用,已经隐隐决定,要帮帮这个妹子。古代女子,受规矩限制,很难有大成就,嫁一个不错的人,是最稳妥合适的幸福方式……但不管怎么说,杨暄都是不合适的。   这人以后是要登大位的,古往今来,但凡当皇帝的,哪个不是后宫三千?不管受宠不受宠,深宫里日子都不是人过的,若要给自家妹子择婿,崔俣相当看不上杨暄。   杨暄一点也不在意被嫌弃:“反正我也没想娶她。”   ……   辰时中,崔行的贴身随侍过来传话,请崔俣去宴会场地坐好。   蓝桥风寒未好,不敢近身伺候崔俣怕过了病气,但收拾东西之类的杂事还是放不下,他在窗外听到这话,非常惊讶:“这么早?客人怎么也得巳时过才能到吧!”   那随侍理都没理蓝桥,直接看着崔俣:“老爷说吴大人家没有庶子要来,用不着六少爷招呼,可今日大事,六少爷不参与不合适,别人问起来也不好。六少爷不用帮忙招呼人,也不用做多余的,乖乖坐一边,最好别打扰别人就行,早点过去,等客人走了再回来。”   这明显轻视的态度……蓝桥很不高兴,隔着窗子瞪着随侍。   崔俣却觉得很好,能在场,又不用帮忙招呼,也不会有人关注有人来烦,于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他正好全面观察吴咸,把控计划。   杨暄和蓝桥一样,皱着眉,很不满意:“太早了,坐外面会冷。”   崔俣扯扯身上衣服:“我穿的厚。”见杨暄眉头仍未舒展,眸底似有戾气沉浮,他捏了捏杨暄的脸,微笑,“我家的事我自己解决,记得么?”   杨暄冷哼一声躲开,转开头,瓮声瓮气:“你自己小心,我要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   “你若不喜欢,远远看着就是,”崔俣指着墙头,“你完全有这能力,不是么?”   杨暄瞪了他一眼,转身朝外:“我走了!”   ……   事实证明,崔俣虽早早坐到了四面漏风的宴会场所,也没冻着,因为他有个很可心很能干的妹妹!   崔盈今日得了任务,帮忙操持此次小宴,自然忙里忙外四下转,出来看场地情况时,一眼就看到了这位可怜的六哥。一众丫鬟婆子跟着,她也没特殊表现,只上前浅浅淡淡打了招呼,就转身离开,下来却以各种正当理由,照顾崔俣。   比如给他坐处四面布置遮风,上姜茶,热汤,精点,暖手炉,甚至还送了个小小炭炉过来。说是天气太冷,担心吴家小姐扛不住,又忧虑贸然上炭炉熏蔫了精心准备的花株不太好,正好拿这‘多余的人’做做试验。   遂直到客人来前,崔俣也没渴着,饿着,冷着。   崔俣看着手中小巧精致,雕刻海棠蝴蝶纹,到现在还暖乎乎有热度,跟他气质一点也不搭的小手炉……心中温暖。所以说,就是有人这么可人疼,这位四叔的遗孤,他真心想好好照顾了。   吴咸带着家人上门做客,按时按点,打扮齐整庄重,还带了适宜礼物,礼数一样不缺,看起来很热情,实则这个热情,是带着距离感的,仿佛在表达:你请我吃饭,我给礼物,我不欠你什么。   崔行和张氏好像完全没看出来,笑呵呵迎客,热情的介绍自己儿女,什么我家崔硕不怎么样,也就跟了个和王复老山长的爱徒白先生,许年后有机会见面;我家嫡女也没啥优点,就是长的好,懂事知眼色会料理各样家事中馈,年中还得了某位佛子点化,说是大难已去,此后尽皆坦途,宜家宜室,儿孙成群……   崔佳珍不好意思,连声娇喊:“娘亲……”眼神一个劲往吴夫人身后瞟。   因吴家一来,张氏就打着‘通家之好’不必刻意回避的旗号,吴夫人也不好让儿子藏起来,是以两边直接在长辈面前打了个照面。   吴夫人的长子吴谨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吴夫人也不想把这种事告知污了儿子心境,可张氏崔佳珍这么一表现,谁会不知道?连小儿子吴慎悄悄拽了拽哥哥衣角,同他眉飞色舞使眼色,哥哥呀,你被人瞧上啦!   等互相认识了,真正招待时,崔行和张氏就不敢太过了,男女宾分开,各玩各的。但为了让吴咸和吴夫人好好相看崔佳珍,最好也骗到点吴谨好感,张氏还是小小心机了一把。   她以‘崔家宅小’为由,将小花园用人高的屏风隔开,左边给男客,右边给女客。张氏和吴夫人自然坐镇右边,崔行和吴咸做为家中话语权最高的男人,他们品茗对奕的位置,则在一片假山之侧的高丘上。坐的高看的远,只要崔行和吴咸愿意,稍一低头,就能看到下面各种情形。   为了方面小辈培养感情,屏风边还留了小小一道缝隙,若吴谨好奇,可以假装路过悄悄看一眼。   当然,吴谨家教甚严,是不会好奇的,这个有利位置,便宜了崔俣。崔俣坐在角落,上可见崔行吴咸,面前观一众年轻男子,侧里可瞟张氏表现……实在方便。   为了‘不刻意不做作’的相看,避免流出不好的风声,这次小宴,张氏并不只请了吴咸一家,她还请其它几家副客。这几家内宅妇了平日里与她交好,此次也带了小辈,有互相相看的意思,而且最是知情识趣,断不会坏她的事。   一切就绪,内宅各种夹着小心思的活动就上演了。   张氏与各家夫人如何话里机锋交谈不提,只说年轻姑娘们。   今日家中有意为崔行珍看亲,崔行珍也很满意吴谨,自信完全配的上,面对着‘未来的公婆’吴咸夫妇,自然得好生表现。她得落落大方的招呼闺阁少女们,带她们玩,让她们觉得他亲切大方,最好还心生佩服。她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注意着姑娘们,甚至座上夫人们的各种要求,让下人及时准备,添补;她得表现自己,不管才艺本事,需得让人刮目相看;她还得及时处理一切未发生已发生的危机。   这些对一个合格的世家嫡出小姐不是问题,而且崔家还这么小。关键崔佳珍不是世家嫡出小姐,平日在家中娇横懒散惯了,连母亲张氏的手段都没学到几分,想做到尽善尽美,怎么可能?   她身边跟着的庶妹崔妙妙倒有心帮忙,顺便出彩,可惜生母是姨娘,没从张氏这里学到一星半点的真本事,想帮也帮不了。   于是这时候,崔盈就挺身而出了。   她路过屏风缝隙,悄悄朝崔俣打了个手势,就走进闺阁小姐堆里,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又‘默默无闻’的帮忙。   比如她悄悄拉崔佳珍袖角,凑过去提醒‘是时候玩点女孩游戏活跃气氛’。崔佳珍视线滑过众姑娘,立刻了悟,招手叫下人准备投壶游戏用的东西,姑娘们马上精神起来……而崔盈微笑退避之后,并不让人知道此事是她提醒。座上张氏吴氏等人目光,尽皆落在崔佳珍身上。   投壶第一轮,崔佳珍大杀四方,大获全胜,想再继续时,崔盈再次‘避着人’拉拉她衣角,悄悄提醒:该让着客人,给别的姑娘一点机会。崔佳珍感谢其提醒,顾自退出,给姑娘们加油打气,甚至还在某位姑娘身上放了彩头,只要人赢,她也跟着赢。   姑娘们气氛再次火热,内宅夫人们看向崔佳珍的目光也俱都是赞赏。   之后,崔盈看到姑娘们累了,提醒崔佳珍是时候休息了;看到姑娘们以帕拭汗,提醒崔佳珍让下人上蜜水;看到时辰差不多,提醒崔佳珍去夫人面前溜一圈,贴心送上小点,顺便问问有什么需要的……   她还提醒崔佳珍适时微笑,以最美侧脸面对众夫人,男客屏风,提醒上餐点时间,顺序,甚至有婢女不小心打翻茶盏在某一位小姐身上时,提醒崔佳珍怎么处理最佳。   崔盈并未贪功,知道今日是崔佳珍表现时机,只在背后适时提醒,并没亲自做什么,把一切表现机会让给崔佳珍,让崔佳珍将一切完成的完美无缺。   崔佳珍起初还略头疼怎么应对这一天,担心会有不合适意外,可崔盈实在太贴心,桩桩件件都替她想到了,还不冒头,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费脑子想,只要照着崔盈的话做,自然能博个满堂彩。   既然已有捷径,谁还想费事?崔佳珍索性放开了玩,任崔盈替她看着,只在崔盈提醒的时候照做。崔盈父母尽亡,自小跟着祖母长大,没什么依靠,她只要事后跟母亲打声招呼,让母亲给些适合的谢礼……不就好了?   最初,所有人都很满意。   张氏看出崔盈有心帮忙却不居功,女儿露脸露的极好,的确是个‘宜室宜家’的样子,但慢慢的……她眉心微蹙,眼神有些不对了。   她悄悄看了眼吴夫人,发现吴夫人数次将视线放到崔盈身上,紧紧抿唇,十分不愉。   是了,崔盈的确做的很好,襄助崔佳珍,深藏功与名,也是一切出于真心,但真的就是‘悄悄’么?她能看到,别的道行高深,掌中馈数年的夫人也能看出来!   谁也别当谁是傻的!   小辈们以们做的很好,瞒天过海,各有各的表现,表现完美,她们这里,慢慢却能看出,看起来一切荣誉掌声属于崔佳珍,其实她就像个丑角,像个牵线木偶,别人拽一下,她才动一下!   小姑娘们气氛融融,根本不是她的功劳,而是崔盈的!   崔佳珍真是傻子么?是真没本事做好这次没几个人小宴么?不,崔佳珍再娇蛮,也是在张氏身边长大的,耳濡目染,也知道待客应该怎么办。她只要别懒,好好用用脑子,也能撑起这次小宴,可她没有,直接选了省事的懒路。   所以大家看到的会是居功甚伟的崔盈,崔佳珍再有本事,别人都不关心,并且心里已经有了定型印象,这不是个好的内宅中馈人选!   至于谁是?多明显!   张氏的神情一变,崔盈似乎下意识就注意到了,远远看过来,蹙眉咬唇,心有所思,仿佛很疑惑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做了一切,三伯娘还不满?   崔俣看到女人们脸色变化,差点忍不住鼓掌,对,就是这样,剧本就该这么演!   他偷眼看过妇人们神情表现,又将目光投到吴咸身上。   吴大人,你就没看出点什么?   做为今日这场小宴主要攻略目标,吴咸当然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宝贝自家儿子,特别担心崔家脑抽,弄个什么丑事出来,生米煮成熟饭,无时不无刻不在关注四周,自然也看到了下面各人表现。   越看越在心里撇嘴,崔佳珍这样的姑娘,是断断配不上他儿子的。   可看到张氏不满意,崔盈蹙眉心有所思时……他脑中有根弦一动,想到了什么。   他了解崔家情况。   崔盈是个父母双亡,养在祖母膝下的孤女。她的祖母目前只有一个小儿子,将将长成,还未入仕,三个长成的继子,不可能跟她一条心,她能倚靠的资源不多。内宅女子若无父母相持,亲事上会很艰难,崔盈虽有祖母操心,能谋到的程度却很有限,做为一个聪明人,她应该要找叔伯靠山。   大伯远在洛阳,二伯去世,三伯回老家做官,做为内宅女子,崔盈第一个要讨好的,就是张氏。   此次小宴,崔盈竭尽能力,全心全意的帮助崔佳珍,并非是什么姐妹之情,而是她想借此机会,得张氏看重。张氏是崔佳珍的亲娘,让崔佳珍在小宴表现完美,张氏就会高兴。   可现实会如此么?   在长辈们面前,小辈们的心思简直像个浅盘子,一眼看尽。崔盈确是真心,能力亦非常出色,可尽力帮忙,却并未得到张氏满意。   她做错了么?   猛的,吴咸想起昨日在茶楼听的书。   那个杨修……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很多事,遇到他,总能完美解决,可最后呢?他死了,还是被上司亲自赐死的。吴咸一度认为是他太恃才傲物,不懂收敛,不懂官场,真的……只是这样么?   他吴咸自认聪明,没有背景靠山,一路打拼至此,非常值得骄傲。可他现在做的事,想完美的替上司余太守解决烦恼,巴上皇子们这尊大佛,深藏功与名,什么都不说……这是对的官场之道么?   心内刚刚产生怀疑,他就晃了晃头,把这想法抛到一边。   杨修是三国死人,崔盈是内宅女子,他可是当官的,能一样么?   不可以这么类比!   崔俣把吴咸神色变幻看在眼里,唇角勾起,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打了个手势。   散落不同位置的人立刻悄无声息的同时点头,表示明白,开始进行……下一步。 第62章 所谓运筹帷幄   没有意外发生的小宴不是好宴。   气氛越是平静安和,其乐融融,越像掩盖着什么危险东西,令人心生不安。终于……那块压在人心尖的石头,来了。   突然间,屏风左侧男宾处传来异响,一个胖乎乎身影旋风似的跑过来,一边惊慌失措的跑,一边大喊救命。在他身后,跟着一只白团子似的小猫,小猫看起来小,却很凶悍,跑动速度非常快,琥珀圆眼无比犀利凶悍,嘴里时不时发出“吼!”“嗷呜——”的威胁声响,像是被惹到,十分气愤。   正是崔晋,和小老虎。   崔晋对小老虎那是真怕的。小老虎曾十分威武的解决掉一个试图窥伺崔俣的仆妇,之后天天蹲在小院墙头守护,看到有人靠近绝不爪软,暗里坑了不少人。崔晋不信任崔俣,抱着不怎么单纯的意图靠近,自会经常偶遇小老虎,在其犀利凶猛的琥珀吊睛圆眼威胁下瑟瑟发抖,怎么可能不怕?   所以他真不是演的。他一路捯着小短腿,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的力气冲入人群间,慌不择路的撞倒隔挡屏风,冲到女眷群里,冲撞并绊倒了一个姑娘,也不是‘故意’的。   惊呼声,尖叫声,屏风倒地声,桌椅撞击杯盏摔地碎裂声,再加上掺杂在一起的“拉开他们”,“小心”,“快来人”等等夹杂在一起分不出来的各种声音,现场乱成一团。   崔晋摔倒,跑也跑不动了,干脆脸朝地捂住头撅着屁股求饶:“我错了!猫爷我错了!求放过!”   小老虎正凶相毕露,跳到崔晋背上,白白爪子按住小胖子颈间,突然一愣,微微偏头,鼻间耸动,闻到了一股特别诱人的奶香……从墙那边传过来的!   腹中馋虫勾起,虎大王立刻放弃了教训敢挑战它权威的庶民,后腿用力,直接按着崔晋的后背起力跃下,噌噌噌两下,也不见它怎么蹿的,三两下爬上墙头,跳了过去……再也不见身影。   崔晋仍然怂怂的趴在地上。   而在他身边……一个被连累摔倒的姑娘正以手撑地,幽幽哭泣。   这姑娘一身月白挑线裙子,梳着双环髻,身量未成,容貌却是绝美,烟眉杏目,琼鼻樱唇,肌肤赛雪,眸底水光潋滟,眉宇间蕴着淡淡轻愁,哭的梨花带雨,纵使还未到少女年纪,已有绝尘之姿,我见犹怜。   正是赵家姑娘,赵书雪。   四下一片安静,众人目光不由集中到小姑娘身上,浅浅叹息。   崔俣很满意这样的效果。   那日叮嘱赵季一些需要做的事后,他就开始寻找适合机会,自家嫡母递了梯子,他当然不会错过。张氏为了归避人言,除了吴家还要请其他客人,名单上加一个赵书雪并不难。赵书雪相貌绝美,出现在相看场合不失面子,崔盈适当敲敲边鼓,再加上放出宴请主客是吴咸的消息给赵家……赵凡自己都会想办法送赵书雪与宴。   赵凡与吴咸暗里计划把赵书雪送人,赵凡当然知道自家姑娘什么样,吴咸却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毕竟规矩所限,不管哪种相看,主力军都是内宅妇人,做为长者兼外男,吴咸并未有合适场合见赵书雪,一点也不熟悉。找机会给他看看,小姑娘这么美这么柔弱这么逆来顺受,肯定会更有信心么。   是以,赵书雪出现在今日小宴上。只是前面一段时间她有意游走在边缘,降低存在感,众人并未多注意,现下她被小胖子带倒,哭的这么楚楚可怜……大家一眼就看到了,并且被惊艳的移不开眼。   突发事件出现,正是考验内宅女子性格行动力的时候,崔佳珍立刻看向崔盈。   崔盈却在先前看了张氏一眼,眼神一转,在崔佳珍看过来时,摆出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愣愣的完全不会思考了,十分逼真。   崔佳珍心里咯噔一声,暗骂胆小蠢货,关键时候就靠不住!   娘离的远,智囊不管用,心一急脑子又打结,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办最好,好在这里是她的家,她又一直受宠,随便作威作福,胆子还是很大的,反正只要不错就行了。   关心总是对的吧!   她立刻按照本能反应,伸手去拉赵书雪起来,神色关切:“你没事吧?摔着哪了?哪里痛?”   赵书雪顺着她的力气站起,像是吓坏了似的,抽泣着说不出话,只用力摇着头。   崔佳珍见她站起来都很艰难,眉心微蹙,立刻吩咐下人:“去请大夫!有伤看伤,没伤开副药去去惊也是要的!”   不得不说,崔佳珍此举赢回不少好感。   这样举动话语并非是在别人提醒下做的,而是自动自发主动想到的。遇事不胆小,处理方向无大错,纵使有想不到的地方,也是年纪还小,经验太少。   大家门户相看闺秀,并非一定要个十全十美的,偶有缺点也不要紧,谁年轻时没点毛病?媳妇娶回家,婆婆还要好生教,好生调教的,不怕不足,就怕本性不好。   张氏察觉到在座各位夫人的微妙转变,暗暗点了点头,看看女儿,再看看垂头不语的崔盈,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事情到此,该主母收尾了。   张氏招招手,让崔佳珍扶赵书雪过来。同时一个眼色,下人们麻利上前,快手快脚把现场简单收拾一下,尽量清爽。   张氏接过赵书雪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好孩子,惊着你了。”   紧接着,她淡淡扫一眼恭顺上前,面有余惊的崔晋,叹了口气,纤长食指指了指他:“这是我二哥家的孩子,不到一岁就全家皆亡只剩他一个,如珠如宝的养在老太太房里,将将十岁,天真淘气的像个孩子。好姑娘,你大人有大量,看在他无父无母的份上,原谅他这次可好?”   赵书雪哭的哽咽不止,说不出话,只用力摇着头,眼睛珠子一样的往下掉。   “但这样冲撞客人仍是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之后扣他一年的月银花销,赔与你可好?”   赵书雪还是不住哭着摇头,说不出话。   张氏目光闪动:“小姑娘家受了惊不好好,光是请医吃药就不知道花用多少……咱们这样的家世,说银子俗了,是我不对。稍后我同母亲商量商量,好好给你置份赔礼,送到你叔叔那里,你可别嫌弃。”   赵书雪努力半晌,终于止住抽泣:“我不……我万万不敢收,是我自己……不小心,万万不敢怪罪弟弟的。”   张氏嘴角噙着微笑,音容爽利:“你不怪弟弟,不想收赔礼,就当我特别喜欢你,送你的便是!长者赐,不可辞,再推可就不乖了啊。”   赵书雪脸色绯红,左右为难了一会儿,才优雅造福身:“书雪……谢过夫人。”   “这才对么。”   张氏安抚过赵书雪,首先看向女儿,目光暗意十足。   不用别人提醒,崔佳珍已经从熟悉的视线里读出指示,立刻福身请罪:“母亲,书雪妹妹受惊,是我做的不好,没及时发现隐患,愿意受罚。只是晋弟年纪还小,不懂事,请您千万别苛责。”   “稍后罚你抄家规女戒女训各二十遍,你可心服?”张氏面色肃然,姿态十分严厉。   崔佳珍低眉顺眼:“女儿心服。”   张氏这才满意了,看向崔晋,仿佛不知道怎么说合适,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左右为难,最后长长一叹:“晋儿,你也该长大知事了。”   崔晋揖手,垂头丧气满面羞愧:“那只猫儿实在可恶,突然蹿出来追着我跑,吓我一大跳,方才如此鲁莽,冲撞贵客……三婶,侄儿知道错了。”实则暗地里悄悄和站在不远处的崔盈挤眉弄眼,眸底尽是得意。若非崔盈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收敛,他恐怕都收不住。   “罢了,”张氏最后仍是没有罚崔晋,目光环视一周,看向夫人们,神色歉然,“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我这个侄儿实在养的娇,这么大了还不知事,也未长成,诸位都是通家之好,小辈意外冒犯,请千万别见怪。”   男女七岁不同席,是规矩,却并非铁律,若身体未发育长成,确是可以小小放宽,众位夫人都言不见怪不见怪,意外而已。   张氏言谢,道晏散后会赠赔礼给大家,不止夫人,在场所有小姐,都有一份。   意外已去,这点时间里,连现场都收拾干净了,气氛也并不沉抑,反倒挺轻松,姑娘们也就不在害怕,高高兴兴的接了张氏的话,言谢的,凑趣的,现场很快热闹起来。   崔盈也在期间见缝插针的请了罪,说都是自己不好,明明站位更有利于看到一切,阻止一切,却胆小受惊什么都来得及做……   张氏对她行为动作心知肚胆,当然没有责她,还温声安慰鼓励她:“到底年纪还小,胆子小不怕,见事多了,养养就大了。”不止如此,张氏还当场拔下头上发钗,赏与崔盈,并让贴身大丫鬟去她私库,单独取一份礼来给她压压惊。   崔盈仿佛受宠若惊,颤抖着嘴唇双目含着泪光行礼受了。   崔佳珍很是讶异。娘亲为何……如此重待崔盈?   在场众人,有人同她一样不明白,有人眼明心亮,很快就明白了。   比如吴咸。   崔盈费尽心力办事,意为讨好张氏,可之前办的尽善尽美,张氏不满意,后来出了纰漏,张氏却笑了,还软言安慰又赏珍物,明显是相当满意……为什么呢?   因为上位者的心理期待。   正如有户人家锅坏了,请匠人来补,匠人趁家主没在意,悄悄在裂缝上敲了敲,使其更大,待家主过来时,装模做样把缝指给其看:你这锅裂缝太大,因被油烟覆着看不到,我刮开一看不得了,得多补几个钉子啊。   家主惊异非常:得亏今日决定补,还遇到了你,否则下顿饭没法做了!   本来缝小,匠人憨直精心补好,家主可能还会前看后看挑剔,甚至事后讲价,可匠人偷偷做个小动作,家主会庆幸自己决定英明,还认为匠人实诚活细看的准确,心里一高兴,没准会多与些赏钱。   道理放在官场,亦是相通。   什么样的下属最受上官喜欢?吴咸对比自己,他也是有下属的,喜欢提携什么样的?   得有执着往上爬的野心,为此和自己联络了很久的感情,送了很多礼物,佩服自己仰慕自己忠于自己,本身也很有才华能力,但有点坏才,偶尔有些事处理不完美,需要自己帮着收尾。   有能力,需要自己,自己能握住其缺点甚至把柄,知道如何掌握把控使用……这样的人,才是上司最喜欢,愿意重用提拔的。   如果一切事情都做的非常完美,没一点瑕疵,上司反倒不太敢下手用,起码不会推心置腹。   想着想着,灿烂下午,温暖下午,吴咸生生冒出一背冷汗。   他与赵凡私下密谋送赵书雪给皇子身边的太监,是想结交巴结宗室关系,但这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上官郡太守余孝全!他有自知之名,自家门户太小,想巴结好皇子,太难太险,若想一步一步稳稳往上爬,需要郡太守余孝全的提携。余家在洛阳势力颇大,与宗室也有交往,但余孝全本人未得皇子人脉,一直为此事犯愁,此次皇子来长安,正是好机会。他本想替上司解忧,悄悄把这一切做了,路铺平了,得上司青眼夸赞,一点也没想过,上司是不是愿意看到这样?   他把一切默默做的完美,余孝全会不会猜忌?会不会疑他想撇开上官私下交好皇子,从此不再信任?会不会认为他过度聪明,功高震主,嫌弃上官无能,没把上官放在眼里?   这个道理,三国杨修不懂,所以死了,崔盈懂,所以得了张氏夸赞恩赏。   他看的很清楚,崔盈纰漏表现是故意的,明明她有方法,视线掠过张氏后却没动。张氏心知肚明,认可崔盈懂眼色知情识趣,让崔佳珍和她自己都有合适的表现收尾机会,所以给予奖励。   内宅女子见识都能如此,他堂堂郡尉,竟不如么!   他完全可以将此计献计于余孝全,余孝全为官多年,人脉资源无数,会找不出一个十来岁的绝色姑娘,用得着他四处拉人脉费尽心机的找?   至于赵凡……吴咸眯眼,那是个野心旺盛,一心一意想往上爬的家伙。自己不用赵书雪,也不算太得罪他,就算他不高兴,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只要自己一日压在他头上,他就一日不敢放肆,竭尽所能的找机会笼络自己,巴结自己。   而且……   吴咸视线微移,落到场中,直直看着赵书雪。   这孩子,他听说打小就是美人胚子,荏弱无骨,逆来顺受,可今日观感……好像不太一样。赵书雪的确很美,小小年纪相貌出挑,不自知的散发着一种引人怜惜的气质,也的确爱哭,可爱哭不等于软弱,不说话也不是逆来顺受。   女人至柔,眼泪是武器,能使热血男儿变成绕指柔。赵书雪今日没怎么说话,受到波及也只是在哭,柔柔弱弱的叫人看着心疼,但她说话时机很关键,张氏安慰她她哭,张氏说罚崔晋一年月钱做为赔礼她仍然哭的说不出话,直到张氏说会与长辈请示,郑重给一份赔礼交到她叔叔手上……她才正好能止住哭声,颤声推辞,张氏执意给,还抬出‘长者赐不可辞’的名头,她方才不好意思的领受。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还是故意?   赵书雪是不是心里有主意,故意想趁机谋点东西?张氏是不是猜到了,所以只得顺势出血?   妇人们之间的交手,向来是机锋处处,笑里藏刀,一肚子弯弯绕,不在跟前细观,根本看不透。若那赵书雪是个有主意的,会乖乖听他们安排?会不会到太监那里,曲意逢迎,讨其欢心,得其喜欢后大吹枕头风,反过来对付他们?毕竟是他们逼她兄妹分享,毁了她可能会有的,像普通女人一样相夫教子的幸福生活。   吴咸是个聪明人,心思细腻,他不允许自己经手的事有纰漏。遂这个计划……他几乎是很快弃用了。   ……   崔俣端坐角落,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仔细留意着吴咸神情变化,及至此时,他方才一颗心落到肚子里,此计,已成!   杨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正坐在崔俣面对的房顶,因瓦檐树梢遮挡,别人看不到他,他却能看到场中所有人。别人注意到的,他看到了,别人没注意到的,他同样看到了。   他知道小老虎是崔晋自己主动招惹相诱的,小老虎扑到崔晋身上,未及发狂离开,是因为蓝桥在一墙之隔外端了羊奶相诱。   赵书雪不显山不露水,却与崔盈有过多次眼神交汇,崔盈表现完美,大多聪明人以为她看似帮崔佳珍,实则在讨好张氏,但其实……她只是在执行崔俣交给她的任务。   这个计划赵书雪崔晋小老虎蓝桥皆有参加,彼此对下一步如何进行心知肚明,有人在明有人在暗,但崔盈是贯穿整个计划的节点,她需要用各种眼神引出各方猜测……   而定下这一切的,是崔俣。   在吴咸表情变幻,明显做了什么决定的这一刻,杨暄突然深刻理解了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有一种人,根本不用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要信息足够,他就能从容布局,达到想要的目的!   温暖阳光下,崔俣仿佛注意到了什么,朝杨暄这个方向看来,灿烂一笑。   杨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他紧紧的,静静的看着坐在毫不起眼位置的崔俣……他还有多东西要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相亮过了,才艺品性理家手段都展示过了,除却一点点意外,张氏认为今日小宴效果很好,基本达到了预期。再往后是长辈们各种暗示约定的时间,之后宴该慢慢散了……张氏便琢磨片刻,便让崔佳珍带着小姐们去她院子里玩,自己则安心与吴夫人等说话。   ……   与此同时,长安。   四皇子昌郡王做完例行官场事务,去几大世家晃了晃表现了表现存在感,看谁不顺眼顺便敲打了敲打讽刺了讽刺,这日午后无事,便来寻表兄田襄作耍。   驾着乌蹄马,昌郡王风驰电掣春风得意耀武扬威的过来,却被管家告知:田襄出门了,不在府中。   昌郡王非常不满,眉尾一扬,冷哼一声:“出门去哪了?去叫他回来,告诉他我来了!”   “少爷走的……怕是有点远。”   “本皇子等他!本皇子有的是时间!”   管家无法,只得一边招手让下面人赶紧去找主子,一边提着心,赔着笑脸伺候昌郡王。   昌郡王刚刚十三,宫中最是受宠,正是好奇爱动的年纪,在田襄府里,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哪哪都要逛逛。他看过田襄的花园,凉亭,水榭,起居室,一一点评,最后来到田襄的书房……   他看到了一幅画。   工笔写意,有美一人,翩翩少年,衣带当风,骨相完美,眉目俊雅如画,眉心一点红痣诱人,唇角微笑似有似无,气质缥缈,仙气十足,指间拈花,赤足而立,脚趾圆润可爱……   “这是谁?”昌郡王瞪大眼睛。   管家不好明说,只隐晦道:“是我家少爷最近……想交的朋友。”   “这么好看!”昌郡王指尖轻触画中人的脸颊,“我也要交朋友!” 第63章 不满足   崔家小宴,主客各有各的目的心思,在小辈们风风火火走马观花的‘表演’里,领悟着,提防着,警惕着,不动声色的拒绝着……每个人都很忙。   除了崔俣。   他袖里揣着温度正好的小暖炉,安坐一隅,不用繁忙待客,不用帮忙解决各种意外,更无人注意。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什么。   崔俣对此非常满意,差点还起了要不要真心感谢张氏一番的心思,多体贴的嫡母,瞌睡了就送枕头,让他得以轻松谋划,连窝都不用挪,一切就成了。不过想想张氏此刻心情应该很不好,宴散之后会更不好……惋惜了一秒,便放开了。   连张氏嫡子,他嫡长兄崔硕过来看似温柔轻善的提醒:那只猫是你的吧,以后需得多注意,在家中倒还罢了,若跑去外面随意伤人,被剥皮煮汤可如何是好?他都没生气,只回以灿烂微笑:“那小东西我是管不了,如果有人‘能替我管’,我倒想认识认识呢。”   三个月了,小老虎毛团大的身体没长多少,性子却越来越淘脾气越来越大,不知道跟谁学了一身人精本事,现在它不但懂眼色会看气氛,瞧着连兵法都好像会了,攻击潜行防守那叫一个精准,不是熟悉亲近的人根本靠近不了,而且最擅撒娇谄媚向主人告状。有他在一旁守着,小老虎还能被别人目的性明显的欺负了……这样的人,他还真想会会。   小宴散场,崔硕忙着送客,没说旁的话就走了。   崔俣舒舒服服的吃喝享受完,悠悠哉哉的回了自己偏僻小院。   杨暄稍后才出现,带着最新消息:吴夫人明确拒绝了张氏的的说亲,哪怕张氏拿出帝都高人亲自披卦,说崔佳珍命格大贵能破一切邪祟不好的八字批命,吴夫人都没软化。连中间说和的夫人们都尴尬了。   张氏撑着僵硬笑脸送完客,回到院里,就摔了一套茶具。   崔佳珍和生母性格很像,很快听到风声,把房间里摆设器物毁了一个一塌糊涂。   倒是崔行不着急,慢悠悠过来安慰张氏:“我瞧着吴大人并非一点心思没有,话说的很模棱两可,许还是有机会。吴夫人不过一个内宅妇人,大事小情,还不是得听吴大人的话?”   张氏斜了崔行一眼,好像在看一个蠢货。儿女婚嫁事情多大,哪有内宅女人不经丈夫同意,就坚定放话的,定是双方通过气,意见相同!吴大人不直接拒绝,那是不好说,怕影响关系,只得以场面话应付!   她这嫡女已过十六,命运坎坷,她愁的头发都白了,已降低条件,结果还是不成,叫她如何甘心!她倒是要看看,那吴家最终娶个什么天仙回去!   可丈夫是她安身立命根本,一些事没察觉到,她不好表现太过,收起眸底情绪,柔柔切切的唤了崔行一声,神情极为委屈:“咱们女儿……命苦,老爷可要记在心上……”   崔行对自己嫡女还是关心的,自是答应:“我会看着的。”   “吴家不愿意,也就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但吴夫人这么强硬对我,我心里下不去这一口气,老爷官比他家大,若是能稍稍替我……”   ……   崔俣修眉微扬,嘴角笑意似有似无:“哦?你还偷听我父亲与嫡母讲话了?我嫡母想让我父亲替她出气报复,让吴大人官事不顺?”   杨暄把窗子关上,以免冷风进来冻着崔俣:“大约张氏今日因待客特别收拾过,鬓角无白发,妆容细致,不显老,一双眼睛风韵犹存,你父亲看着,心软了。”   崔俣咂舌:“还答应了?”   杨暄点头:“嗯。”   “啧,估计我父亲要碰壁了,吴咸……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崔俣眯眼,顾自笑了笑,又看杨暄,“少年有进步啊,不但能悄无声息围观,还能把人表情心思看透,不错。”   杨暄一脸‘这有什么’的平淡:“张氏算有点脑子,也就你父亲……”不好当着人子骂老子,哪怕这老子很混蛋,杨暄移开眼睛,“其实仔细观察,并不难懂。”   “嗯。”崔俣随意应着,又问崔盈崔晋,“这对姐弟怎么样了?”   “张氏在宴上放话不追究,崔晋除了被罚钱,并没有怎么样,正好崔盈得了大笔赏钱……”   崔俣接过他的话:“正好崔盈得了我那嫡母大笔赏钱,有她照看,小胖子罚点的那点钱,根本不算事。”   杨暄颌首。   “赵书雪呢?”   “业已平安归家。”   ……   崔俣问过所有关心的问题,得到确切答案,才悠然一笑,笑眯眯看向杨暄:“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今日宴间,我一直坐在你对头的墙头,处处可见,视野清晰。”杨暄修长剑眉微挑,目光定在崔俣身上,“我认为,吴咸今日回去后肯定会改变主意,放弃赵书雪。”   崔俣笑容灿烂,声音里满是自信笃定:“最迟明日晚间,赵凡一定会接到吴咸明确指令。”   杨暄眸色明亮,闪着幽光:“你很厉害。”   “当然。”崔俣眉目俊雅,话说的轻淡,神情里却是‘你今日才认识我么’的张扬。   “可是你怎么就能笃定,不必另外使计,不用露面,无需威逼利诱,吴咸就能有这样改变?”杨暄眉宇间透着丝缕疑惑。崔俣所有想法,皆不瞒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下意识相信,可事情真正发生时,他还是难掩意外惊讶。   崔俣神秘一笑,眸底闪过炽烈慧光,修长玉白手指伸出,缓缓的,缓缓的……轻戳在杨暄胸口。   杨暄突然感觉心跳很快。   “人心。”崔俣声音缓慢低沉,似乎带着某种来自远古的神秘韵律,“沙三,看透人心,你就能拥有一切。”   杨暄下意识看着崔俣,静静的,直直的。   崔俣笑笑,指尖轻触即离,再说话时,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我打听过吴咸,他非世家出身,亦非义城人,做官至此,并不简单。他需得努力进学,好生经营,入仕事事小心谨慎;得有自知之名,不能狂妄攀过高的,把控不了的人脉关系;得讨好上官,八面玲珑面面俱到,让人觉得可眼可心,从不过河拆桥,也不让别人过河拆桥……”   “他为做官思虑颇多,几乎付出了人生的大半时间,成效显著。他傲然于自己的能力成绩,自信满满,当然,也产生了多思多虑上位者的副面缺点:多疑。”崔俣清澈眸底微光闪动,波光粼粼,“自负之人,听不进别人劝告,你激将,他会嫌你无趣不理,你苦口婆心,他嫌你胆小怕事,你使计逼害,他会更广掀波澜,拉人下水,混局得脱。多疑之人,不相信别人的话,不管那是善意还是恶意,第一个反应永远都是:这是真的?还是故意骗我?他不可能第一时间让你达到目的,一定会左思右想,态度暧昧,能拖就拖。”   “对付这样的人,你目的性明确的布置一些事,让他亲眼看到,自己去听,去想,去感受……他就会照着你希望的方向转变。”   “沙三,人心。你看透一个人,了解他的行为轨迹,思维模式,甚至把自己变成他,你就会知道他喜欢什么,害怕什么,遇到什么事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想把控,易如反掌。”   杨暄紧紧盯着崔俣眼睛,目光如火般灼热。   ……人心!   “但要记得,不要太贪婪,不要想谋太多,最好只是某一时刻,某一方面。”崔俣提醒,“人的性格行为太复杂,想完全吃透太深太难,几乎不可能,若想谋之物份量太大,干脆另寻它法,否则付出与回报不会对等,而且很容易失败。”   杨暄想想,也明白了:“若要不付出,简简单单从头到尾完全掌控一个人,除非此人非常忠心,或者你有迷蛊之药。”   崔俣颌首,一脸‘孺子可教’的‘慈祥’。   杨暄很聪明,一点就通,教起来简直太方便,根本不用多做解释举例,就能正确领悟要点。   正感叹着,突然想起,杨暄其实也因成长环境,生出多疑这个毛病,长大后尤为明显。他垂眸想了想,觉时机不错,干脆另做提点:“其实人活着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不可无,多疑本没有错,错的是盲目骄傲自满。有疑时,应当去查证,让收集到的事实告诉你,是你想多了,还是……这是一个局。”   崔俣定定看着杨暄,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里诚挚闪动,十分坦然。   杨暄却并未察觉他此话对的是自己,以为仍在说吴咸。不过脑中思绪未停,杨暄有自己的思考,也认可崔俣的话。若吴咸前后想一想,看看这幕引他思考戏码中的人最近都有何异动……难免会得些蛛丝马迹。   他决意以吴咸多疑不慎自省,日后若遇类似的事,必定多加排查。   不管怎么说,崔俣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   对局势分析交流完毕,杨暄提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今日之后,我——”   “要走了么?”崔俣反应永远一流。   杨暄扬眉,一脸‘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无奈’:“水路往西,河帮人数渐少,风格却越发彪悍,我此行,时间上恐会耽搁良久,或许半月,甚至一月不能回还。”   崔俣非常明白。杨暄有大事要谋,有自己的打算,而且长安来了两位皇子,总是要避开的。理解归理解,可不知道为何,心里很不安稳,总觉得杨暄离开很久不是个好主意。   身上背着个金手指,崔俣对自己感触很难不敏感,遂正色叮嘱:“尽量早些回吧。”   杨暄看向他的目光骤然变的火热:“知道了。”   三个字说的不紧不慢,似乎带着浓烈的个人情绪,有点满足,又有点……宠溺?   崔俣第一次对自己解读出的东西不甚自信,是不是眼瘸看错了?熊太子能有什么特殊意思!   杨暄抬头缓缓崔俣续上茶,唇角不由自主高高扬起。   好看的兔子舍不得他,催他早点回来。   碍事小厮也风寒生病,不能来打扰。   真好。   这样的日子简直不要太好!   ……   是夜,杨暄没怎么睡好。许因马上又要小别的离愁,许因对即将面临的各种局面担忧,他睡的很浅,梦境缭绕不去。突然,怀中一暖,好像多了什么……   睁开眼,好看的兔子果然又滚到他怀里了。   不知为何,他对这兔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宽容,而且只要视野里能看到这个人,他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满足感,甚至性格会随之沉静,行事手段趋于安稳,连思虑都会周全很多。   这个人教会他很多很多东西,他们亦师亦友,亲密的像手足。   这是段很难能可贵的关系,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福气拥有。他本当珍惜满足,可他总觉得……不够。   他不知道内心偶尔出现的焦躁感是为什么,可就是忍不住。他是太子,本应拥江山入怀,富有四海,可偶尔他会有这样一个想法:只要能留这只兔子在身边,他愿意以江山相换。   这很荒谬,可……   睡梦中的兔子无知无觉,睡颜沉静,嘴唇微微开启,两只爪子紧紧抓着他里衣襟口,天真的像个孩子。杨暄有想在他眉心红痣亲吻的冲动。   他突然发现,他和碍眼小厮斤斤计较,看不惯总爱撒娇让崔俣顺毛的小老虎,一切一切类似争宠的行为,其实并不是因为那两个太讨厌,而是……他想和崔俣更靠近。   想要和崔俣更近更近,近的像一个人,没有任何其他别人或者动物,能比他和崔俣更亲近。   心中暖暖胀胀,杨暄轻轻抬手,摸了摸崔俣眉心,又顺着软滑肌肤,慢慢下移。   崔俣……   ……   第二日一早,崔俣收到了三封信。   一封从长安来,是谢丛写的。谢丛是个很有世家骄傲的年轻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求自己行为得体,不堕威名,不给世家抹黑,比如往日范灵修如何故意气他逗他,他心里都炸了,脸上也不会表现太多,顶多背过身不理。可这封信,谢丛字里行间透出极大愤怒,仿佛笔下之人如果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要上手直接撕打了!   崔俣相当意外:“那昌郡王,性格竟如此恶劣么?”   平昌两位郡王入长安,除了迎吉兆,视察地方等官样文章外,还参与了一些世家小宴,替皇上表达垂询关心之意。平郡王还好,不管心里什么想法,起码脸上表情很对,谦雅有礼,笑容亲切,时刻透着皇家的沉稳大气。昌郡王就不一样了,若得他开心,他表现的比平郡王亲切的多,若惹着他,他当场就能让人下不来台,某次官家宴上,他竟不看任何人面子,直接杖毙了好几个下人!   昌郡王与越王同母,母妃都是权倾后宫得尽宠爱的贵妃田氏,日前在谢家秋宴上闹出事的李家,女儿送与越王做妾,是越王死忠,当然也是他昌郡王要护着的人。   他不但大大敲打了与其做对的林芷嫣一家,还顺带厌上了谢家,觉得谢家不好,横挑鼻子竖挑眼,加之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还扬言谢家欺负他,要回宫请父皇母妃做主!   谢丛咬牙切齿:他这是瞧不上我谢家,要毁了我们!   一封来自洛阳,是温家权所书,厚厚的很多页。温家权对于之前得崔俣援手相救很是感激,认可崔俣品性能力,引为挚友,即是挚友,自然无话不谈,有什么不解疑问,也不觉丢人,大大方方的问。他提出一些事,向崔俣讨策,也说了帝都洛阳很多消息,这些消息大部分都是崔俣求之若渴,特别想知道的。   信的最后,温家权还提到了弟弟,说弟弟一直很想念他,离别三月,嘴里仍‘崔哥哥崔哥哥’的叫,让他很是有些吃醋。   第三封就比较近了,是赵季写来,同城信件,一早就到,时效相当快。   赵季说赵凡夜里得到吴咸指示,说不要赵书雪了。他非常震惊,想约时间求见。   崔俣和杨暄一同看着信件,各自神情皆有变幻,只是变幻方向不一致,非常有趣,可惜他们彼此看不到。   “过些日子,我怕是要去趟长安。”崔俣点着谢丛的信,眉心微蹙。   杨暄则问:“温家权……是谁?”   二人同时抬头,双目对上的瞬间,皆有些怔忡。   崔俣:“你就……想问这个?”   杨暄:“这么冷为什么要去长安?谢延那老狐狸搞得定,故意纵着小辈缠你呢,你瞧不出来?”生病了染了风寒怎么办?   崔俣那么聪明,哪能不知道:“我就是……有点不放心。”那可是他费心经营的人脉,日后还指望着有大用呢!   “那就等我回来,”杨暄定定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我陪你去。”   “可是你——”   “就这么说定了。”   崔俣当然不允许这么定了,杨暄身份敏感,不能就这么大剌剌出现在长安,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呢,突然外面的门‘砰’一声巨响,有人脚步重重的冲进来,隔着房门就喊:“崔俣你给我出来!”   是崔佳珍。   崔俣看了眼杨暄,只得暂时放下,走出房间:“有事?”面目声音都极为冷肃。   “你把你那破猫交出来,我要扒皮拆骨煮了吃!”   崔俣眸色一暗,声如寒霜:“怎么,它惹你了?”   “若不是它,崔晋那胆小鬼怎么会胡乱冲撞,若非他胡乱冲撞,我怎么会表现不佳,惹人嫌弃!”崔佳珍两眼通红,瞪着崔俣像百世仇人,声音尖利如鬼,“若不是你们主仆,我如何会失去未婚夫!”   崔俣冷笑。   可他还没说话,屋里杨暄走出来,极为蔑视的扫过崔佳珍,声音里满是嘲讽:“真是好不要脸!别人说过要娶你么?无   媒无聘,你哪来的未婚夫?”   崔佳珍脸刷的爆红。   事实是一回事,撕闹是一回事,有理没理,各人心知肚明,可世人说话讲究隐晦的艺术,这么直接的被人啐上脸,崔佳珍特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是战斗力强悍,可她也要脸!   崔俣轻叹一声,打了个手势示意听到声音钻出房间的蓝桥:赶快主院去叫人。   崔佳珍一时激动失去理智,张氏却不会失,肯定会立刻派人过来把崔佳珍架走。   张氏的人过来速度比崔俣想象中快很多,崔佳珍还没瞪眼睛撸袖子冲过来撕,杨暄嘴炮也只放了一两句,他自己更是连个表现机会都还没有呢,那个眼熟的一等大丫鬟就带着一群人到了。   到了后她立刻让身后孔武有力的仆妇扶住崔佳珍,在其耳边说了几句话,崔佳珍眼睛立刻亮了,恢复恢复神采,激动又兴奋。   崔俣:……这是说了啥?   大丫鬟过来行礼,淡淡的,并不怎么真心的替崔佳珍赔了个不是,连寒暄的话都未多言,就带着人走了。   崔俣看杨暄:“她说了什么?”   “她说,张氏给小姐寻了更好的婆家,可以马上下庚帖的那种。”   怪不得……立刻眼睛亮成那样子,他那嫡姐,可是相当恨嫁的。就是不知道这次是个什么人选,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   杨暄看看天色:“择时不如撞时,我这便走了,早些离开,还能早些回来。”   他神色坚定,崔俣一看估计劝也劝不了了,只好点头:“好。准备准备,你就出发吧,路上小心。”   杨暄东西不多,放在崔俣这里的更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很快就收好了。他不好奇张氏崔佳珍的事,就没关注,也没从主院过,直接顺着崔俣小门离开…… 第64章 说亲   崔俣在门口送别杨暄。   小院这道小门离街道不远,连着一条悠长窄巷,两边墙特别高,外面阳光再灿烂,也不会投进来一分一毫,墙角四处长满青苔,颇有几分阴冷。   杨暄走在阴影中,没有回头,步履沉稳,神情肃然,眉眼坚毅。少年身量未成,双肩亦尚稚嫩,却已俯仰天地,昂然孑立,隐隐蕴有无穷力量,能扛起万钧山河。   崔俣静静伫立,目送这道背影远走,莫名有些心疼。杨暄是一国储君,本该正大光明的站在阳光下,接受百官朝拜万民景仰,可他现在却行走在阴冷窄巷,背影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习以为常,仿佛毫不在意。   回想方才之事,杨暄有些霸道,有些独裁,决定一下不容更改,毒舌刺人完全不顾及身份,可所有初衷,不过都是为了他。担心他,关心他,想保护他……护短到如此地步,也不怕有朝一日被背叛。   崔俣轻笑,他当然不可能背叛,帮助杨暄,已是他此生活着的信念与坚持。   他的太子,就该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他要他的太子,站在那世间最高贵之处,俯视众生,得享天下!   杨暄提醒自己大业为重,不得分心,一路走的很坚定,可即将走出巷子口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崔俣还未离开,因距离太远,他的身影随小门一同变小,眉眼已看不真切。巷道悠长,几无光亮,可小门依着小院,角度正好,刚好有一缕阳光落在他身上,更衬他发乌肤玉,气质明灿,犹如春日青竹。   即便看不到,杨暄也能猜到,崔俣现在必然是笑着的。这人似有万千锦绣在胸,不管遇到什么,前方平顺还是多难,好事还是坏事,从不会迷惘,从不会丧气,这人永远都面带微笑,神采飞扬,信心十足,一步一步,坚定又从容。   自己的路……其实也一直明确又坚定。这路不好走,会有风雨狂暴,会有生死杀机,会有尸山血海,也许拼了命努力,也不一定有好结局,早在踏上之时,杨暄就有了觉悟,逼着自己冷血冷情,将一颗心打磨的冷硬粗砺,坚不可摧。可今时今日,看着阳光下的好看兔子,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温暖。   这缕阳光是他的,为了守护,为了继续拥有,他可以更强大,可以做到更多!   他必要站到那天下至高之位,让生命中的阳光更灿烂热烈!   ……   走出巷子口,是热闹街市,杨暄需得绕过大街,经过崔宅大门口,转到一处不起眼小院,他的人都在那里。经过崔宅大门时,他不甚在意的瞄了一眼。   崔宅今日中门大开,门口停着装饰豪华的马车,无大家标记,光是金银箔片装饰就能闪瞎人眼,富贵非常。此刻这里连马带马夫下人,正被崔家门房小心伺候着往里请,大概……就是张氏说的新的亲家人选。   杨暄冷嗤一声,并不多理,顾自回到自己地盘,一刻不耽误的出发,奔向义城郡外河道。   与此同时,田襄正端坐正院正厅,闲适又肆意的喝茶,等着崔行给他一个回复。   崔行和张氏对坐偏厅,大眼瞪小眼,皆是一脸难以置信,兼有各种激动神色闪耀。   “老爷还犹豫什么?”张氏忍不住攀住崔行手臂,神情切切,“能得提携回洛阳做官,能交好当朝贵妃母族,还能给咱们珍儿定个好亲家……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崔行手微微发抖,眼神飘乎,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才镇定道:“可俣儿毕竟是我亲子……”   “亲子又如何,还不是庶出?于一家一族,庶子庶女是开枝散叶,也是帮衬力量,谁家庶子女不得听长辈话,联姻为家族壮大出力?老爷做官,见识多,当知那些个世家大族,也都是这么做的,何以到自己身上,就舍不得了?”   张氏感觉自己声音略大了些,帕子按了按嘴角,眸内闪过异光,尽量温声劝着:“庶子而已,老爷若是还想要,妾身帮您抬几个姨娘生养就是,养大了您爱怎么疼怎么疼,区区一个庶子,哪有您前程重要?哪有咱们硕儿前程重要?大丈夫当懂取舍,您好了,咱们全家才能好……”   “可那田襄,要俣儿雌伏伺候……”   “那又怎样?”张氏毫不在意,“那位田公子性格谦雅温逊,目光柔和,一看就知道是个知道疼人的,俣儿能受什么委屈?送进府,两人也只以好友相称,并无仪式,也不会在人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谁能知道?至多,会有那眼馋的嘴里酸几句,田公子对俣儿用情之深,会舍得俣儿受委屈?”   “真的……不会受委屈?”   张氏看着大夫的脸,差点忍不住翻白眼。明明激动的不行,明明很想这么做,偏偏摆出一副舍不得的脸,让别人劝他,日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安慰自己:我不是自己愿意的,是别人逼的。   相处多年,她早知道丈夫什么德性,好在这性子虽不算好,倒也不算不好,至少不会惹出太大的祸事。   她忍了。   “能受什么委屈?只不过男子跨下承宠有违阴阳人伦,许会受伤,老爷辛苦些,多寻些上好药材给俣儿补养就是。若心疼他,就多多上门看望,切切关心垂询。至于低眉顺眼伺候人……这世间谁人不是?谁人能逃得了?你见上官不讨好,我见高官夫人不弯身么?”   张氏一边说话,一边观察丈夫神色,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言:“老爷可要好生考虑,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咱们家有俣儿,青春年少眉目端秀,别人家难道就没有好看的小子?您不答应,想答应的可多的很,田公子那模样身家,指不定多少人等着排队呢!咱们俣儿若与他,可不是受苦受委屈去了,那是占便宜得人疼去了!”   “再者,田公子这样的天之骄子,有身份有地位,能亲自上门已是折节下交,诚意十足,现下是捧着老爷您,若老爷不答应,伤了他的面子,您猜他会不会不高兴?他不高兴,会不会私下与人抱怨,让老爷没官做?”及至最后,张氏也没忘了再添一把火。   崔行听着听着,眼珠转的飞快,可最终决定,却迟迟未下,看的张氏心焦不已。   “娘……爹!”   这时候,崔佳珍一路奔来,呼呼的喘着气就推开了房门,脸色绯红:“绿枝说的,可是真的?”   绿枝,就是张氏的贴身大丫鬟,方才把她从崔俣小院里带出来的人。   “姑娘家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能不能有个稳重劲!”张氏率先做势骂出声,扫眼瞄崔行,发现丈夫并未生气计较,眸底神色一转,声音也跟着柔了下来,“俣儿是你哥哥,你心中与他亲近,不拘礼数,这本没错,但你好歹注意些外,待嫁女这样是会被人笑话的。”   崔佳珍心内急切,直接忽略‘与崔俣亲近’的话,拽住张氏袖子:“娘,我真的……真的……”   张氏拍了拍她的手以做安慰,目光淡淡扫过崔行:“今日咱们府里来了位贵人,当今圣上后宫,权柄最大最得宠的田贵妃族人田襄田公子。这位田公子,连洛阳越王都要客客气气唤一声表兄,他亲自来与你说亲,岂会有假?”   崔佳珍捂了嘴,眸内水光颤动:“那说的是……”   “咱们义城郡太守,余孝全余大人。”张氏声音轻缓,尾音拉的长长,“余大人也有族妹在圣上后宫,位为婕妤,家世极好,如今正是你爹上官……”   “那他家……”崔佳珍咬唇,“可愿意?”   张氏揉揉女儿发顶:“余大人族妹虽在宫中,却并非与余大人一枝,这位族妹依附田贵妃,田贵妃又最疼爱田襄这个侄子……你说呢?”   崔佳珍并不懂张氏所有话间暗语,但张氏是她生母,对她疼宠有加,她最信娘亲,张氏语音笃定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余太守是义城最大的官,家世又好,比吴咸家强多了,若能嫁到他家……她还气什么劲,就算天天低调不招摇,也不定多人嫉妒她呢!她捂着脸,又是羞又是喜,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张氏的话她不明白,崔行却是明白的很。   余孝全是他顶头上司,几乎称得上是掌握着生杀大权,他官路如何,全看这位大人心情。余大人确有个族妹在后宫,但这族妹与他并非一枝,两边距离不算近,他家世是不错,能力也有,可他在义城郡这个小地方做太守,显然也是人脉不够,急欲往上巴结经营。余婕妤依附田贵妃,余孝全不能和她圈子相反,定也要巴结田贵妃外家,以及越王昌郡王两位王爷。   田襄颇得田贵妃宠爱,遂他现在做媒,要促进余崔两家亲事,就算余孝全之前看不上他家,之后也得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接了!   而他崔行,有上司做亲,鼎力相扶,再有田襄的裙带关系,改日扶摇直上,飞黄腾达,完全不是梦!   再也耐不住,崔行噌的站起来,用力控制住激动到颤抖的双手,面上一派肃然:“家族需要,俣儿理当明白!”   崔佳珍不懂,这怎么又有崔俣的事了?   张氏捏了捏她的手:“咱们与田公子无亲无故,人怎么会突然上门攀交?他看上了你六哥崔俣……你与你六哥一向交好,任性惯了,一家人不讲礼仪,可当着外人,记得好生稍稍收敛,别让人误会。”   张氏说话声音并未压低,提醒崔佳珍如何行事的同时,更提醒崔行记住,没有人无缘无故帮你,此事不成,一切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必须尽一切努力控制住崔俣,促成此事,梦想的锦绣前程方才有可能实现!   崔佳珍有脾气,却也最识实务懂眼色,尤其事涉婚嫁,她从来不会不当一回事,别说张氏暗示她亲近崔俣,哪怕被崔俣打骂,只要亲事能成,她都能做到!左不过秋后再算总帐,找回来便是……   房间内三人心思各转,很快,崔行出面,回到正厅回复田襄,答应了这件事。   田襄坐姿安然,一点也没变,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淡淡看了崔行一眼:“我从不强求别人,崔俣若来我府,须得是心甘情愿。”   “这个当然!”崔行对于把握儿子很有信心,哪怕一时之间儿子转不过弯,他也有手段驯服,“只是时间上……田公子可否宽限?”   田襄摆摆手:“你我关系,还唤什么公子?叫我名字便是。只要崔俣愿意,等一等没什么,只是相思日苦,今日我想见崔俣一面,还望崔大人安排。”   崔行一愣:“可是他现在并不知道……我担心他不懂事闹脾气,伤了大家感情。”   “无妨,”田襄微笑道,“你我商议之事,可先不言,待我走后,你再徐徐告之,我只是想看看他。”   崔行:“这……”   “大人可摆出待客样子,请夫人及少爷小姐相陪,他就不会不自在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崔行哪还好拒绝,只得请田襄再次稍等,他下去准备。田襄今日是带着明确目的和充足时间来的,等上一等,还真不在意……   外厢张氏闻言,立刻让崔佳珍回房更衣梳妆,让人去唤崔硕,并且在崔硕往年衣服里,找出一套样式面料皆好,未曾穿过两次,与崔俣尺寸相仿的,亲自带上,与崔行一起,去了崔俣小院。   崔俣正将蓝桥叫到身边,看看这操心小厮病好了没有,视线往窗外一撇,看到崔行张氏相携前来,仿佛见了鬼,还下意识看了看西边,看看太阳是否换了方向升起……他并未控制面上表情,自然被崔行张氏看了个正着。   张氏虽是妇人,面厚心黑,倒是还能撑住,笑的似春风化雨,仿佛崔俣是她亲儿子,崔行却有些脸热,手握拳执到唇边轻咳了几声,才能再次自然,表现出一个父亲的‘慈祥亲切’。   事出反常必为妖。   崔俣默默看着这对夫妻,神情淡然,也不说话,连招呼都没打。   崔行张氏这次倒没上纲上线的指责他不懂规矩,张氏还笑着打趣:“瞧瞧瞧瞧,这是多尊敬孝敬老爷,见老爷过来,这孩子都忘了说话请安啦!”   崔行一脸‘我原谅你了’的傲娇:“今日家中有客,你嫡兄嫡妹都要陪着见客,你母亲关心你,怕你没有合适的衣服穿,亲自给你送了来。”   这场面……略诡异。崔俣仍然没说话。   似乎自省神态语气不好,崔行微微皱眉,再开口时,声音尽量轻柔:“去换上试试吧。”   张氏也跟着软言轻劝:“你父亲嘴上不说,实则最是关心你,你这孩子一向懂事,定是明白的。咱们啊,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仇怨?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你以后还要乖乖听话,孝顺你父,方不辜负这一番生养之恩。”   感觉夫人说的很好,崔行给了个赞赏眼神,张氏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白皙颈子,没有白发皱纹映衬,倒有一番风韵犹存的味道。   崔俣差点吐了。   他不知道这两位前来所为何事,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看二人粘粘腻腻的表演,也不想配合,或者不明就里的顽抗,那太浪费时间精力。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简单,跟着他们去就行了。   自家内宅,难道还有什么性命之险不成?   崔行不会那么蠢,张氏也不会。   “好。”崔俣目光闪动,应的干脆,转身进屋换衣。   他这么乖,崔行立刻双眼放光,这儿子果然敬他,听话又乖顺,定好说服,此次计划一定能成!   张氏也很安慰,只要这崔俣不闹,她的一双儿女都会有好前程,这小子终于不碍眼一回了!   ……   正厅里,崔硕和崔佳珍先到。对他们来说,田襄的身份地位,是他们从未企及的高度,往日里连看一眼都是奢望,可现在,这样的贵人却专程相访,他们如何能不激动?   崔佳珍时时注意自己姿态神情,坐姿保持好,腰不准转背不准震头不准偏,以最美好侧脸相对,时时保持微笑。   崔硕更是看似毫不在意,实则积极急切的表现,从学识说到诗文,从世家说到朝局,洋洋洒洒的表达着自己各种观点,试图拉近与贵人距离。   田襄一直似笑非笑,偶尔“嗯”一声,并不多言,仿佛听的认真,实则心底一直在笑。崔家这位嫡子,倒不如庶子养的好。   他尚记得,谢家秋宴当日,崔俣与一商人子站于中庭,先挑李家,后与众世家嫡子清谈论野,姿态翩然,字字珠玑,皆是于万物万象中悟得的道理,使人深省。虽是庶子,大大方方,卓然而立,举手投足间,风华自现。崔俣的美,远远不只表象。   可这个崔硕,话语看似一派繁荣,实则透着虚,他不知道真正的世家模样,学识韬策亦未成形,一些话说出来特别好笑。得亏今日坐在此处的是他田襄,换了别人,只怕早哈哈大笑着出声羞辱了。   田襄百无聊赖的转着手里茶盅,视线不离门前,经日不见,不知那美少年,风采是否一如往昔?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多人。   紧接着,碧青色竹帘被丫鬟挑起,一道修长人影,缓缓走来。   修眉,星眸,雪肤如玉,唇色若朱,五官精美到极致,下巴线条柔润完美,连眉心红痣,大小位置都恰到好处。少年不仅相貌俊秀,身材比例也接近完美,虽有些清瘦,却是肩平背直,腰细腿长,气质更是由内而发的谦雅清透,如谪仙,如皎月,如修竹,让人一看……就特别想流口水。   正是他一见钟情,朝思暮想的美人。   他眼睛发直,手里茶盅也忘了顾及,略略倾斜,淡色茶水流出,倾在桌面。   为了第一时间让田襄看到崔俣,崔行和张氏略后一步,浅笑着让崔俣走在前边,让丫鬟打了帘子。进来看到田襄‘惊艳无比看呆了’的神态,心内大怀安慰。   无论如何,这位田公子对崔俣的心思是真真的,只要事情能成,他们做父母的,好处一定不会少!   “俣儿,座上这位,便是咱们家今日贵客,田襄田公子。”张氏微微笑着,缓声介绍,“当朝贵妃知道么?圣上盛宠,越王生母,便是姓田,这位田襄公子,正是田贵妃族人,学识不凡,才华横溢,最得贵妃看重。”   崔俣眼梢微斜,心内冷笑不止,这位朝他放过狠话,他岂会不认识?   “夫人不必多言,我知道他是谁。”   张氏一脸‘好巧这世界真小’的惊喜,伸手掩了唇:“那可真是太好了!”   田襄此时已放下茶盅,起身走到崔俣面前,目光微闪:“终于……又见面了,你最近好么?”   这直白火辣的眼神,这暧昧不清的语气,再加上之前的见面经历……崔俣不是他那没脑子的爹,前后一想,瞬间明白了田襄举动意图。   那句‘我会让你哭着求我疼爱’,到头来只是想以他的家人相挟?   真是没技术含量没刺激美感也太没眼光。   此人不足为虑。   崔俣连看都懒的看一眼,直接转身往外走:“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真是非常没礼貌…… 第65章 嘴炮   田襄脸色一黑。   他愿意给人脸,是他乐意,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无视他,把他当空气,把他的话当做自言自语,甚至嫌弃他,看一眼都觉得多余,转身就走!崔俣把他当什么,真的明白他是谁么!是想死吗,现在就想死吗!   再好看,再让他思慕,也不能这么登鼻子上脸,当他不会生气的吗!   他下意识伸手,用力去拉崔俣胳膊。   也不知道崔俣是突然动作变的灵敏,还是转身离开的速度太快,他连衣角都没摸到一分!   田襄眯眼,脸色更黑了。   然而崔行和张氏比他还急,一个拉住崔俣胳膊,一个挡住崔俣前路,神色焦虑,声音急切。   “俣儿,客人同你说话呢,何以如此无礼!快道歉!”   “俣儿是不是夜里睡觉又踢被子冷着了,染了风寒?若是身上不舒服,直管说出来,别让你爹担心。”   厅里这气氛,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崔俣是故意的,他不喜欢田襄,不想给田襄面子,没一脚踩上田襄的脸,已经是他忍住了!   崔佳珍双眼溜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直接忘了反应,崔俣是傻子吗!他怎么敢这么对田襄公子说话!   崔硕也是目瞪口呆,不是说好了先不告诉,气氛平和的见一面,事后再软言相劝谈条件么?他娘这是直接跟崔俣说实话了?田襄看起来好像很宽容崔俣,这样好像也没有太生气?若崔俣乖顺一点,是不是可以……千头万绪瞬间喷发,将他脑子缠成浆糊,根本没办法帮父母一起打圆场。   相比起来,张氏话语明显更高竿,正常人不会责不懂事的孩童不懂规矩,也不会计较生病的人无礼,崔俣举止失礼是因为不舒服,伤了田襄面子也不是故意……互相给个台阶,这层就能揭过去。   张氏眼角瞄了瞄田襄脸色,上前握住崔俣的手,‘轻轻’拍了拍,不管力道还是眼色,都隐意十足:“要不要母亲请个大夫过府?”   崔俣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眼梢微垂,冷笑出声:“夫人这是怎么了?夫人的后宅,夫人的人,同往常一样,夫人高兴怎么样便怎么样就是,何必问我?”   张氏一僵。   崔行瞪眼:“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   “母亲?”崔俣表情相当嘲讽的“呵”了一声,绕过这两个人,继续往外走,头也不回,明显不想给任何人面子。   “等等!”田襄十分不甘心,直接追了出来,抓住了崔俣的手。   崔俣甩了甩,没甩开。   他眯着眼,目光冷戾的看着田襄。   田襄也看着他,眉头微皱,目光幽深,内里各种情绪揉杂,末了,变成一声叹息:“我此来……”   “你此来为何,大家心知肚明,无需多言。”崔俣用另一只手,一个一个掰开田襄手指,每次都夹了巧劲,“可惜,没用的。”   他动作看似轻柔,实则每个掰折手指的角度都很大,田襄吃痛,立刻放开了他。谁知这疼痛并非一时,隐隐暗痛席卷,田襄有些受不住,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揉了揉。   没揉两下,他身体一僵,怒气直接现在脸上,看起来很像气炸了!   他再一次被看上的少年打脸了!少年瘦成那样子,一看力气就不大,却还是掰开了他的手,不知道怎么弄的,他的手指特别疼,好像要断了!   一次两次,大庭广众之下,崔俣拒绝他,冷硬又坚决,十分不给面子!   他以往要人,都是随意一个眼色提示,此次因为特别喜欢,刻意上门来求,这个崔俣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这么……这人怎么敢!他怎么敢!   田襄这次生气了,声音和神情一样冰冷:“我给你脸,不是让你这么作的。”   “抱歉,我不想变成二皮脸,你的脸,还是自己留着吧。”崔俣淡笑,“脸是个好东西,不要了……可不雅观啊。”   田襄咬牙:“我的宠爱,可不是无限制的。”   崔俣挑眉:“怎么田公子不但不要脸,还喜欢自说自话?你的宠爱……是什么东西?能吃么?很值钱么?”   田襄眯眼:“你在试图激怒我。”   崔俣微笑:“哦?是么?我怎么觉得,田公子不用我激,已经很生气了呢?”   两人对面而立,言语机锋,唇枪舌剑,眼神对峙间似乎有雷电闪过,每一个表情细微变化都写着警告与挑衅,气氛相当紧张。   崔行张氏看着这一幕,难得表情呆愣,反应失常,无话可说。   崔硕崔佳珍这边,已经叹为观止,心跳加速,崔佳珍更是直接捂了眼,觉得这一幕太刺激有点不太敢看。   唯有到处招猫逗狗,等闲找不到人影的熊孩子崔晋,紧紧捂着嘴,艰难的把胖乎乎的身体窝成一团藏在墙角花丛后面,眼睛忽闪忽闪发亮,眸底一片对崔俣的崇拜……   田襄瞪着崔俣,瞪着瞪着,突然笑了,看着崔俣的目光也变的有些意味不明。   这是又脑补了什么……崔俣丝毫不关心,脚步抬起,欲转身就走。   田襄适时说话阻拦:“你说你不在意我,可你来了。”   崔俣叹气,一脸‘你想多了’的诚肯:“我不知客人是你。”   “你刻意打扮过,”田襄没反驳,指了指他身上的衣物,“为我。”   崔俣木然:“这是夫人备下,‘不容拒绝的好意’,你若喜欢,我想她一定乐意多与你几套。”   田襄陷入自己的思维模式,完全不接受崔俣辩解,视线缓缓滑过一边站着围观的崔行张氏崔硕崔佳珍,声音轻柔,有几分宠爱哄诱,又有几分‘看穿事实’的自得:“好,就算你‘不是为我’。你不问客人是谁,父母提出要求,你便立刻赶过来——在你心里,你的家人份量很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脚步欺前,摆出威压姿态,话音紧逼:“你是故意的吧?你那般聪明,定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计划,为了保护家人,才会如此……你觉得牙尖嘴厉惹我生气,摆出不可爱的样子,我就不再喜欢你,会放过你了?”   田襄一边说,一边自得,对,一定是这样!世间百态,他看的太多,人人墨守成规,不敢逾矩,天生反骨的刺头,不知转变的直肠子,早死在别人前进的路上。崔俣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各种游戏规则?敢这样伤他面子,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崔俣:……兄台你脑补能力实在太强大,我都有点吓着了呢!   田襄这话一出,崔行张氏对了个眼色,满面都是惊喜。若是如此……接下来的事岂非更顺利?只要他们露个愁相,让崔俣担心就行了!   他们真是太会养,养出这么一个听话又顾家的庶子!   崔俣懒的和放弃逻辑的人废话,翻了个白眼:“你随便想吧。”说罢转身就走。   田襄在他背后高喊:“你不从我,我就革你父官职!”   崔行立刻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张氏赶紧轻扶他胸口:“没事的,老爷,没事的……田公子只是吓唬俣儿,俣儿不会让老爷受罪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崔俣清清淡淡的声音:“请随意。”他说话时声不急气不喘,连脚步都没顿一顿,好像真的不在乎崔行,甚至还带着‘看我会不会皱下眉头’的挑衅鼓励……   “咳咳!”崔行面红耳涨,被自己口水呛到,咳的惊天动地。   田襄眯眼,伸出一只手:“五日!我只与你五日,你好好考虑再决定是不是嘴硬!五日后,若我未得到想要的消息,你们一家……呵,别想任何地方立足!”   崔俣仿佛不怕田襄更生气似的,竟然回头,灿烂一笑,还用手比了比擦眼睛的动作,一脸‘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的期待:“在下拭目以待!”   赶在田襄跳脚前,他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听闻田公子风雅性正,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这次也千万保持,有什么法子可劲儿的来,看我会不会服软!”   田襄被激的理知全无,当下指天发誓:“我田襄从不强人所难!从不使任何下三滥的手段相逼!若不得你亲口相应,我不会近你半寸,伤你分毫,苍天可鉴!”   “很好。”崔俣唇角轻扬,视线缓缓收回,转身离开。   这一次,没有人再拦,他走的迅速又干脆。   院中,崔家人眨眨眼,面面相觑,良久,张氏试着开口挽留田襄:“天色不早,府里厨下正精心准备,田公子要不要……”   “免了!”田襄背着手转身,眸光冷厉,气势万千,“你们最好说服崔俣,否则……”   否则怎么样,他也没说,直接挥手招呼近身下人,风风火火的走了。   崔俣的反应决定着一家人的将来,田襄一走,崔行四人哪有心思吃饭,立刻到偏厅碰头,简短的开了个会。此次会议主题鲜明,目标明确,时间有限,遂先期小计划做的简而精,每个人都有表现机会……   目睹着一切发生的的小胖子崔晋,见所有人都走光,连丫鬟婆子都各有事忙碌,无人注意,方才悄悄从花丛背后爬出,略略活动僵硬发麻的手脚,麻利蹿出院门,找姐姐去了。   熊孩子疯狗一样跑进崔盈院子,赶开下人,神秘兮兮的关了门窗,才添油加醋把刚刚的事讲了一遍。   崔蹙柳眉微蹙,如葱尖的玉手用力拍上桌子:“荒唐!三伯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私德何以败坏此至!将亲子送于好男色之人,他竟也敢!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么!不怕言官们的弹劾折子么!”   崔晋扯着她袖子将她手从桌子上拎下,塞了个小软枕过去:“你也看看前面是什么,仔细手疼!”   崔盈眯眼瞧他。   崔晋也不怕,梗着脖子喊:“你再这样不听话,我不给你买羊脂膏子了!”   崔盈微微一笑,纤纤玉手伸出,一手一边,扯住崔晋脸颊,往两边拉——   “疼……疼!”崔晋眼泪花都快冒出来了,却也不敢动,任她掐着,“我的亲姐!你可劲小点!我要真疼了脑子可管不住手,再推你一把怎么办!”   “哟……还想着推我呢!”   “没……没……嘶……我就被你欺负的受不住一回,你就回回掐着我数落,怎么当牛做马都不够!你还告诉六哥,六哥训的我好惨!”   崔盈掐够了,放开手,拍拍弟弟的脸,笑眯眯:“乖,知道长记性就成,看你下回还皮不皮!”   “我哪有皮!我都干正事去了,不然怎么知道有人算计六哥!”崔晋揉着脸,认真问崔盈,“怎么办?姐姐要不要帮忙?”   崔盈柳眉微凝,眼梢微垂,削葱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半晌,方才笑了:“六哥睿智,岂会不知应对?贸然插手,只怕会添麻烦。”她看着崔晋,认真叮嘱,“若六哥需要帮忙,一定会透话,他未提及,咱们就先不问,暗里帮他留意下三伯一家的动静……若有什么隐秘的,大家不知道的异动,你就去告诉六哥。”   崔晋小胸脯一挺,清脆应声:“嗯!”   “书雪的事,转天得去谢谢六哥。你亲口答应过要为之前的无礼跟六哥道歉,也……”   “这个晚点再说!”崔晋挠着头往外蹿,“我先去忙正事了!”   崔盈看着弟弟远去背影,笑出了声。良久,她收了笑,整肃表情,叫了贴身丫鬟过来,切切安排叮嘱……   崔俣这边,最先到的是崔硕。   崔硕准备拉拉兄弟情,以家族大义和大家前程着手,劝劝崔俣,凡事以大局为重。家族好了,你才能好。我好了,做为庶弟的你也会跟着好。   崔俣微笑:“怎么,你准备放弃白先生王复老山长那条路了?”   “这……有什么关系?”崔硕眉眼微滞,十分不解。   崔俣一脸‘孩子你真是太天真’的莫测:“田襄是田贵妃家人,田贵妃生有两子,越王和昌郡王,如今越王在朝堂权势极大,拥挤者众,可王家……却还没有任何表态。”   崔硕更呆滞,很想继续说关这屁事,可看到崔俣眼神,没敢动。   崔俣微笑:“不表态,就是一种态度,不管王家是不看好越王,还是想抻一抻,起码现在,所有越王一系的人马,王家都会远远避开,不做接触。你想让家里攀上田襄,就是上越王的船,你再请白先生牵线,为你引见王复老山长,你猜他会不会见你?”   崔硕嘴硬:“可王复老山长是王复老山长,又不是整个王家。”   “你方才可是说过,一个人的行为不代表自己,也代表着整个家族,打断骨头连着筋,族谱上写着名字,四时八节走着礼……上有黄天,下在厚土,中有世人,在我这里是家族利益共享,目标统一,王家就不是了?”   崔硕:……   崔俣适时又言:“你现在想的,真的是最好出路么?人人都想要好前程,可什么样的前程最稳固,最得人心得人赞?白先生属意于你,王复老山长举国皆知……你该为自己好好想想。”   崔硕想了想,觉得崔俣说的很有道理,根本没接着再劝,脚步飘乎乎的出来了,连张氏再提时,他都一脸‘这样真是对的么’的迷茫,攻击力全失。   张氏正头大,没时间心思去掰儿子,索性先放开,派出女儿。   崔佳珍是个能屈能伸的,被娘亲切切叮嘱一番后,到了崔俣院子,一照面就放出女性独有的大杀器——哭。不知道跟谁学的,她哭的很有节奏,委委屈屈梨花带雨声泪俱下我见犹怜,再加上她认真做事时,透出来的一股子执着倔强,竟也有了少女美貌。   “若非你姨娘相逼,我娘也不会抢在你出生之前用药,至我早产……胎里不足,十五尚未来癸水,无法适人……我不怪你,也不怪你姨娘,可此番我终于有机会说一门好亲事,求求你,六哥,你帮我一把……”   如果她嘴里的话不那么让人反感,就更好了。   崔俣忍不住开口讽刺:“你娘用药早产,是她嫉妒,明明她已有嫡子,看到我姨娘受宠,还是忍不住要个强,想拼出个儿子拉回父亲的心,可惜……你却是女儿。你娘一定很恨你。你不来癸水,不能成人说亲,皆是你娘做错,怪不得别人半分。”   “不可能!”崔佳珍表情狰狞,额角泛起青筋,可看到崔俣淡漠的脸,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又憋了回去,硬生生改了口,“所以……我不怪你姨娘,也不怪你,此次只想求六哥成全……”   崔俣手中杯盖‘啪’一声落到茶盏上:“你不怪我,我却憎你。如果不是你娘故意设局,我姨娘怎么会死?”   崔佳珍腾的抬头,一脸‘不可置信’:“你……”   “想让我成全,抱歉,我不是菩萨,没普渡众生的善心,看在咱们一个父亲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别嫁。”   崔佳珍跺脚,声音恨恨:“你就是看不得我好!”   “你可私下去打听一番你那‘未婚夫’,我保证,你会大开眼界,印象深刻。”   崔俣眉眼低低垂着,嘴角却奇异上扬,透着一股别样蛊惑。   他并不知道田襄都应了什么,答应事后给崔佳珍说哪家的亲,但田襄的圈子地位,能掌握左右的……恐怕不是什么好货色。就算田襄一时心善,提供的真是好货色,可婚配一事,哪会人人说好?只要露出打探的样子,就会各种各样的知情人士冒出,成人之美说好话的有,趁机说缺点骂人的,也不会缺。   平日无往来,不知根底,心里透着虚,再听到负面声音——心底猜疑定会无限放大……   崔佳珍离开小院时也是两眼发直,脚底打飘。张氏过来问情况时,她镇定道:“娘别着急,先等等……”等等她打听到太守余孝全儿子品性再说。她虽恨嫁,也想嫁到正常人家,嫁给正常男人。   张氏愤愤,田襄只给了五天,哪有时间等!   没办法,她不能派别的庶子女去,那太没份量,索性自己上。   可惜她还没摆出‘慈母’派头,柔和笑意还没布到眼底,崔俣先说话了。   “我是故意的。”他一脸‘大仇得报’的畅快笑意,“我在长安见过田襄,知道他思慕于我,故意玩起欲擒故纵,让他更加思恋我。不用你劝,我最后也会从他。只是那时,他一定被我迷的晕头转向,言听计从,我同他说我恨你,你害死我生母,还想害死我,让他帮我报仇,你说……他会不会听?”   张氏咬牙,头上钗环都跟着颤动:“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崔俣笑容和灿,如沐春风,“你是精心养我了,认真教我了,还是善心护我了?我长这么大,只怕唯一给你的感受,就是碍眼吧……”   张氏从小院出来时,表情也是愣愣的。她不大信崔俣的话,但也不敢真的不当回事,万一……呢?在不确定崔俣真正想法前,她不敢冒险,也不敢把这些话学给崔行听。崔行问起来,她就侧过头,只是哭,一脸‘妾身没用不能说服不是妾肚子里爬出来庶子’的为难。   崔行无法,只得自己上。   他的想法很简单,暴力压制!   爹训儿子,谁能说错?没理也有理,谁都不能拦!   不听话,不乖?狠揍几顿就乖了!   崔俣放下书卷,乖乖站起,甚至配合的脱了外衣。不过在挨打之前,他提醒了崔行一句话:“也不知道田公子想要怎样的我,打烂了的……没准也喜欢?”   崔行一愣。   之前田襄和崔俣对峙,都指天发誓保持君子之风了,田襄放在心头的宝贝儿,疼着哄着不忍心打,他却打了?   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唉……也怪我娇气挑嘴又不能受苦,才养这么瘦,不知道打几下能残?”   崔行黑着脸,把家法杖棍一扔:“下回再收拾你!” 第66章 小老虎发威   把所有人一一送走,崔俣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终于完了!”   在正院厅堂看到田襄,他就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田襄在想什么,脸上写的很清楚,他不喜欢,不想要,那他们之间就绝无任何和平共处的可能,既如此,他根本不必浪费时间经营谋思,按自己性子来就是。   他不确定田襄对他执意如何,但他知道如何激怒田襄。田襄怎么对付崔行张氏,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只需要保证,田襄不会对他动武,使阴招。结果可喜,田襄果然是个非常好面子,自比君子的人,骗发誓相当容易。   田襄被他气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那‘可爱的家人’肯定会轮番来劝……   点拨崔硕,他一点压力都没有,政治嗅觉这个东西,教是教不会的,得自己体悟。崔硕显然没有这个东西,将来……也难说,但此人心气极高,今日这些话若得以证实,他心内必定生波,对父亲决议存疑。这对父子掌握着这一房的将来,一旦互相不服,理念冲突,不用别人破坏,他们自己就能乱了。   崔佳珍被张氏宠着长大,顺风顺水,艰辛全无,还惯爱欺负他。他给她种下一枚怀疑的种子,若日后亲事一直不顺,她心魔渐生,难免不会埋怨张氏,到时再他添把火……两母女感情破裂,分崩离析,他才痛快!   做为家里难能可贵的聪明人,张氏可能知道他在撒谎,但她自比金贵玉瓶,肯定不会顶着万分之一的机会强试。她也不会和崔行说实话,生怕崔行耐不住加快手段逼他服了,他再去田襄面前告状,让她没好结果。她一定会下去想办法,各种办法,只要可行。   崔行是个色厉内荏的,吓唬不成反被吓唬,他一定很难受,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张氏目前又不能出主意……   一切都恰到好处,这家里最聪明的人冲破他的话语桎梏前,他至少可以安稳三两天!这段时间,足够他安排很多事了!   崔俣慢慢想着,嘴角无声弯起……   蓝桥躲在暗处,悄悄看完了这一切,揪着袖子,难以抑制心底激动。   我家主子不仅长的好看,还聪明睿智举世无双!甭管来人是谁,只要我家主子愿意,眨眼就能灭一大片,看谁敢造次!   袖角被他揉成咸菜干,他仍然不能平静,恨不得学着小老虎嗷嗷嗷大叫几声,发泄此刻畅快心情!   “嗷嗷嗷——”   蓝桥吓一跳,摸了摸喉咙,才傻乎乎转头往一边高处看,这不是他嚎的,是小老虎!   小老虎正趴在墙头晒太阳,此时已伸了个长长懒腰,吊睛圆瞪,虎步峥嵘,气势万钧:“吼!”   如果不是个头那么小只,就更有气势了!   “阿丑呀,你在干啥?”蓝桥跑到墙根与它招手打招呼,神情激动,“饿不饿?渴不渴?刚刚有没有看到主子怎么虐人的?真是特别帅!”   小老虎板着脸,居高临下,眼神睥睨。   用得着你这瘦鸡子似的没用小弟说?虎大王身姿矫健灵活的猴子都怕,什么戏码看不到?当然看到主人的威武霸气气场全开了!虎大王也想辣么帅!虎大王也想二米八!   小老虎沿着墙头缓慢直行几步,对着正院的方向,慢慢眯了眼,伸出嫩爪舔了舔。一会儿就该用到这些指甲了……敢欺负主人,虎大王必不饶恕!   蓝桥捧着脸跟着小老虎走了几步:“唉……你要是能听懂人话就好了,我就带你去挠人!不过现在也没关系,这些人欺负主子,我要告状!沙三答应过我,有人欺负了主子,他会让那人好看!”   一大一小,一个站墙头,一个蹲墙根,旁若无人的‘说小话’,哪怕崔俣没从沉思中脱开,也不可能看不到。   “蓝桥。”崔俣把只开一条缝的窗子完全推开,“来。”   蓝桥登时跳起来:“少爷你别开窗子!今儿个可忒冷,当心着凉染了风寒!”   “你来。”崔俣不动,只静静冲他招手。   蓝桥仍然犹豫:“我……怕少爷过了病气。”   “你的病已痊愈,你自己亦明白。”   蓝桥这才理理衣服,磨磨蹭蹭的挪过来,离窗子三尺远,就站定不前:“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崔俣沉吟:“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沙三。”   “为什么!”蓝桥瞪大眼睛,指着正院方向,“那些人欺负您!”   因为熊太子把他当自己人,护短心重,知道了估计会很生气,年轻气盛的,没准还会冲动。他现在在水上,时间短任务重,定然繁忙又凶险,还是别让不相关的事分了心才好。   只是这样原因不好说与蓝桥,崔俣便道:“他走前不是说此行甚忙,可能十天半个月没有音信?你写信也没有用,他收不到,不若等他回来。”等那人回来,事情过去已久,没准蓝桥就忘了。   “也是……”   蓝桥捏着手指,失望叹气。但他默默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想写信同沙三说道说道,那田襄,还有这一家子人,都太讨厌了!大不了他少写点,少透露点,沙三一时半刻接不到信也没关系,只要回来时能看到就好了么,他又不是马上要沙三帮少爷报仇。而且少爷……   蓝桥悄悄看了眼崔俣,他家少爷并没有真正命令他不说,只是担心沙三看不到么。   小厮想着自己小心思时,崔俣看着天边云彩,又想起前事,感叹若是自己身边有保护的武侍就好了。有范灵修支持的大笔银钱,他现在倒不缺钱了,缺踏实可靠的人。   他不比常人,与当朝太子混在一起,样样都是机密,武者危险,一旦心思不正,带来的危机是巨大的,必须慎重。杨暄倒是说过给他派人,可他自己也想有点隐私,能培养一个自己人最好……   若有这样一个人,等闲人怎能近他的身,还拉住他的手?他也不用故意坑田襄发誓不动武逼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敢上门用强,就别怕他下重手,让尔身首异处!他甚至还能为出一口气,将田襄绑麻袋敲黑棍,或者再坑一点,将田襄扒光了扔大街上,看他臊不臊!   田襄那样极要面子的假君子,一定特别害怕丢脸,到时别说猎艳,没准关在家里数年不出,倒也为民除害了!   身边没有这样的忠心武侍,想对付田襄,只有借势了。田襄是贵妃母族之人,别说在义城横着走,在长安面子也很大,谁的势能大过他,又能借与自己为刀……   崔俣眼眸微眯,目光闪动,游走数个权利集团,从中寻找机会提升己方利益,正是他的强项。本就计划再往长安一行,如今对此……他充满期待!   那是治本,不算太急,目前最紧要的,是治标,如何避过崔行张氏接下来的小动作,是他必须着手要做的事。   这个倒不难。   找个能压制住崔行的人就行了。   病重的祖父不行,不是亲生母子关系的祖母不行,大伯在洛阳,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有……崔俣目光转移,看向东府。   其实东府才是义城崔家的嫡长枝,东府崔迁,他要唤一声伯父的人,才是崔家这一代的承嗣宗子。只是崔俣这边的西府里,二伯早年特别出众,仕途顺畅,官威炎炎,连带着把大伯拉抜起来,洛阳为官……二伯死的早,大伯却没问题,接过二伯人脉关系网,官路更顺,如今已是洛阳四品,东府里没出什么大官,自然要看这边脸色。   可世有规矩,嫡长继承制不是说说就算的,一族宗子,在家族里有极大权利,哪怕要看出息子弟的脸色,也不是没半分威严。而且这崔迁,才学能力都有,在义城做小官,只是因为人脉资源不济,自家二伯又不肯帮扶。   崔俣上辈子过的不甚上心,却也能知道,崔迁其实很有手段,也很努力,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仁义道德满身,也不是什么恶人,不管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他有自己的本心坚持,也能跟着世道规则做出退让改变。   而且,他一直渴望建立人脉,有强人帮扶,带着崔家往上走。   崔俣觉得,这个崔迁,比自己亲爹,远在洛阳看不出忠奸,嘴花花做的无比好的大伯,都强了不少。他不喜欢亲爹,印象里大伯也不是好人,如果把崔迁拉起来……应该还不错。   眼下时间不多,说服崔迁……崔俣笑笑,目光流转间,已有了主意。   并不难。   他手负在背后,目光如天空一样幽远:“蓝桥,你去帮我打听打听,西府里的崔迁,最近有什么行程。”   “崔迁?”蓝桥一愣,“那个长房嫡长子,咱们老爷党兄,您的世伯?”   “对,就是他。”   “是!”蓝桥转身就要书。   崔俣在他背后提醒:“如若打听不顺,也莫着急,可去寻一寻小胖子崔晋,让他问问他姐姐。”   ……   这天夜里,张氏走来走去,睡意全无,脑子里转过各种各样的办法。田襄对她来讲,是个巨大的香饽饽,她的儿子,女儿前程全在上面,必须吃到!崔俣的威胁她不敢不顾忌,可如果从中找到点漏洞,与田襄说好了,肯定就没事。什么样的漏洞呢……以后与崔俣的关系,要怎么处理呢……   渐渐的,她好像有了新主意,脚步转的越来越快,惹的在窗外等候的小老虎十分着急。转这么快,就是等着虎大爷扑咬呢!可房里不只她一个,进去有风险!主人和那眼神很凶的家伙都教过它,伤人很容易,难的是如何善后!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安全,不能随便出动!   小老虎就在外面默默等着,等啊等啊,等张氏睡下,熄了灯,伺候的下人离开,它才悄无声息的蹿出,冲着床头走去,泛着幽幽绿芒的吊睛圆眼锁定目标,爪子一抬,伸出指甲,刷刷刷刷刷——   崔宅这夜很是热闹。   接二连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主子下人乱成一团,三更三未过,就急匆匆去请大夫过府。大夫迷迷糊糊的提着药医过来,直接被眼前景象惊的呆住,差点也跟着叫出声,这一家子是怎么了,得罪猫妖了么!   也不怪大夫惊讶,非是他行医年数少,没有经验,而是崔家人伤的……的确让人大开眼界。   崔佳珍伤了脸,不仅脸,露在外面的脖子,小臂均未幸免,被挠的一道道的,有几处甚至皮肉翻起,特别吓人。崔佳珍起先不停尖叫,不小心照到镜子,直接眼皮一翻,被自己吓晕了过去。   她的娘亲张氏,倒是比她聪明,被攻击的一瞬间就想到女子面容不能有损,紧紧护住了脸,还顺手拿过枕头放在脸上。可她护了脸,别的地方就护不住,胸前……被抓了个稀巴烂。   女子面容的确很重要,因为这关系着能不能见人,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可女子的脸……也很重要,这关系着床弟和谐的程度,以及……丈夫的尊严。   就算她年纪大了,崔行不再喜欢,可她到死都是崔行的人,露在外面的头脸也算罢了,给大夫看看,甚至上手把个脉没问题,这胸口……能给别人看吗!   可张氏不是大夫,仆妇下人也不懂医,不给大夫看看,怎么治?   崔硕倒是运气不错,被攻击当时还未入睡,小猫身影一闪,他已经弯身护头,伤的是背……和屁股。顶多是肉多肥厚的部位被抓烂,暂时不能坐罢了。上药就行,好了留疤痕也不怕。   最倒霉的就是崔行了。   小老虎过去时,他正洗完澡,要起身穿衣。小老虎本来扑的是他的头脸,可他起身动作太快,小老虎就扑到他身体中间的部位……脐下三寸,两腿之间。   大夫一看就嘶嘶抽气,都替他疼。这物……这物都这样了,以后还能好么?   崔行虽尴尬疼痛,却也没忍住,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他才四十多,正是力壮之年,后院不丰,妻子昨日才答应他再纳几个回来的!   大夫嘴角抽了抽,顾及病人情绪,不好断言,只缓声道:“大人现下皮肉伤要紧,把这些看好,才能看其它。不过我观大人身强力壮,恢复起来定比他人容易。”   崔行略感安慰,长长叹了口气:“别让我找到那只死猫!”   大夫挺好奇:“不知什么样的猫……这么厉害,竟专门伤人?”   “不知道。”提起这个崔行脸更黑,一家人被害,竟谁也没看清那猫的样子!下人们更是一人一个说法,有说黑的,有说黄的,有说和狐狸长一样的,真是气死人!   ……   第二日一早,蓝桥给小老虎喂了一小盆羊奶,以做奖励。   他看看左右,声音压低,神神秘秘:“阿丑啊,你说实话,昨晚那事,是不是你干的?”   小老虎看都没看他一眼,粉嫩小舌头舔奶的舔的十分急切。   蓝桥拉起它一只前爪,用手指轻碰粉嫩肉垫顶端,甚至用了点力,可也没觉得小东西爪子有多尖利,连他的手指都戳不破呢!   小老虎拽回爪子,冲他威胁性十足的“吼”了一声。   蓝桥不敢再打扰虎大王进食,笑眯眯的蹲在一边。直到房间里传出动静,他才麻利的敲门进去,一边伺候崔俣起身,穿衣洗漱,一边小声讲述正院的事。   “……都给猫抓了!听说是猫妖寻仇,抓的那个厉害……而且只抓了四个主子,没伤下人一毫!”   蓝桥说完,看向崔俣,声音压低:“是咱们家阿丑吧?可人们说都那猫妖个头挺大,像狐狸,黄皮绿眼……”   崔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饶有兴致的听完,笑了:“一会儿把阿丑抱过来,我想给它洗个澡。”   “好啊!阿丑最喜欢您帮它洗澡了!”   于是,小老虎得到主人恩宠,亲自伺候洗澡擦毛按摩陪玩一条龙服务……它舒服的趴在崔俣膝上,美的都不想动了,圆耳朵一下一下的蹭,尾巴不停的摇,多次“喵嗷”出声,主人爱抚最棒了!虎大王是被主人全心全意疼爱着的!别人都是浮云!哼!   崔行一家并非没怀疑过崔俣养的‘小白猫’,可这小猫个头太小,也就平日淘气些,并没有很凶悍,而且从不会主动伤人。上次张氏仆妇被抓花脸,也是因为她夤夜靠近,小猫犯了急。那小猫听说现在还吃奶呢,小奶猫如何能伤人?还是一下子挠四个,个个现场都很血腥?   崔俣对此表示很满意,神清气爽下,做事更有干劲了。   “你说我那世伯今日会去雅清茶楼?”   蓝桥立刻点头:“嗯没错的,我从那边外院书房当值的小厮嘴里问出来的,为免万一,我还请崔晋小少爷去问过崔盈小姐,她方才让身边丫鬟过来传话,说没错,那边已经在准备出行马车了。”   “很好。”崔俣放下小老虎,揉了揉它的头,“阿丑好好看家。”   小老虎舔了舔崔俣手指,又顶了顶他手心,极撒娇不舍的“喵嗷——”一声,就乖乖跳下,疯跑出去,跳上墙头不见身影,大概又去巡视领地了。   崔俣起身,看了看身上衣服,觉得还行:“我们也走吧。”   “去哪?”蓝桥赶紧去拿主子的披风。   “雅清茶楼。”崔俣看着外面天色,“唔,把赵季也约来。”   ……   自从吴咸发话,赵凡不再纠扯赵书雪后,赵季可谓神清气爽,哪怕照样穷,日子照样过的憋屈,他心中已存万道阳光,对于崔俣的佩服几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崔俣说要见他,他当然第一时间颠颠跑了来!   二人安坐茶楼一角,屏风隔出的小间不算特别私密,但此时人少,已足够安静。   崔俣素手执壶,不急不徐的冲着茶,氤氲白气模糊了他的俊秀眉眼,背后有灿烂映入,赵季一时都看愣了。这样钟灵毓秀的人才,这样聪明睿智,胸怀锦绣的玉人,竟然帮了他!   想想最初,崔俣说可以帮忙,他其实心底有几分半信半疑的,想着反正自己已毫无它法,让这人试上一试也无不可。可崔俣就是这么厉害,雷厉风行的解决了一切,别人还不知道怎么办到的!   赵季有些羞愧,这样的人……不该被怀疑分毫!   心中激动,赞赏,感激之情满溢,几乎没合适词语表达,最终,化成一句含了千万种情绪的:“谢谢你……”   崔俣眼梢微抬,笑容温煦:“我今日来,不是要听你感谢的。”   “那……”   “我说过,要帮扶于你,不但治标,还要治本。”   赵季脸色微红,目光闪动:“治标我懂,你已助我解决良多,书雪她……现在已经安全,可治本,又是什么?”   崔俣不答,反问他:“赵书雪会遇到这样的大麻烦,是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做叔叔的没用。”赵季垂头,声音喃喃,“我没能护好她。”   “对,是你无能!”   赵季头垂的更低。   “可你是真没手段本事么?”崔俣缓缓摇头,声音轻柔,“我看不是,是你以前没把自家那团乱麻当回事。”   赵季牙齿紧咬,双手握拳,眸底无数情绪涌动,有被点破的羞愧,也有后悔,不甘……   事至如今,他怎会不知!内宅不平,外事必不顺,有些事不是你不看,不想,不惹,就会两相安好的!若他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何至于丢官,何至于连侄儿侄女都护不住!要是再能……要是再……   “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做好么?”   赵季倏的抬头,满面震惊,崔俣竟然……下个瞬间他狂喜站起,就差拍胸脯保证:“我可以!”   “好。”崔俣视线不经意滑过外侧,看到崔迁身影,嘴角噙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便让你做官!” 第67章 金大腿   崔俣的话,把崔迁吓了一跳。   他赶紧放下茶盏,左右看看,观四处无人,才放下心弦,眼观鼻鼻观心静做君子状,耳朵却高高支起,不由自主注意着屏风隔挡的声音……   里面却骤然安静,好像对话的人也惊呆了,没半点反应。   崔迁静静看着甜白瓷碗里的浅黄茶汤,心内急转。   这个茶楼茶香人雅,地方不大,生意却很好,慕名者众。他喜欢来此消磨时间,一来合心意,二来在此常能偶遇志同道合之人,他的人脉关系网络,很大部分在这里结交建立,今日这么早来,也是听闻一个很想认识的人这两日常来,看能不能碰到。结果没碰到别人,先碰到了这个侄子。   族里人多,若说别人,他可能不认识,可这个崔俣,打小生的好看,像个玉娃娃,长大了更是丰姿俊秀,拉出去一比,气质能胜世家,他怎会不识得?   只是这侄子在西府地位不高,是个庶子,嫡母不喜欢,父亲也没多关心,幼时在义城出生,长到五六岁随父到外地做官,他了解不多。两年前为一件事奔波,他曾在崔行家中住过数日,也没看出这孩子多机灵,只惋惜这好相貌好气度,若是嫡出,必能大绽风采。   什么时候……这孩子竟能放言与人做官了?   官场之道颇深,上有圣上宗室,下有世家百官,每一个派官,上上下下都有各种各样的仗打,大官大打,小官小打,什么时候……官员任职,能由一个小小庶子说了算?   可崔俣不像傻的,与他对坐而谈的赵季,更不是傻子。同是义城人,崔迁与赵季打过交道,私下里还有那么一点惺惺相惜。赵季是个人才,若非家里太乱,成就肯定不止在义城。   都不是傻的,难道是他傻了?   他当然也不傻。耳朵也没有坏。   崔俣既然敢这么说,赵季既然这么推崇尊敬,崔俣就一定不只是西府里,孤零零无人疼无人爱的小庶子,他不是有手段,就是有靠山!   若事实如此……那崔行夫妇还真是瞎了眼!   二楼大厅不比三楼包厢,哪怕以屏风相隔,私密性也没多好,崔迁心下有了主意,一边听着屏风那边的声音,一边注意四下,若有外人出现便做提示。这个侄子如果真有滔天本事……他可不是那对蠢夫妇,必不会放过!   ……   屏风隔出来的小小空间里,赵季终于消化了震惊,起身长揖:“多谢……多谢!”声音微涩,似有哽意。   崔俣任他揖手,也不相扶,结结实实受了这一礼,稍后反手持壶,给他续上热茶:“还是那句话,我来,不是要听你感谢的。”   “我知道……你受王复老山长所托,照看我兄长的亲人。”赵季感动的不行,“可有心无心,我看的出!一般人见我这样,至多给些财物帮扶,你却事事经心,殚精竭虑,解我侄女困局,解我困局,你是我一家的恩人!”   ……屏风外崔迁心惊,这崔俣竟然还认识王复老山长!   “你先莫喜,我说到自会办到,十天半月,你就能接到官员调令。”崔俣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绝美容颜透出一股莫测,“我只问你,你那一家子……你准备怎么办?”   “众所周知,派官容易,难的是升迁,有我助你,些许小障碍都不是问题。可你那家人,若不服你,上赶子找事,影响你官身官威……”   赵季紧紧抿唇,目光坚毅:“我会让他们服我!”   他们家,其实也很简单,谁拳头大,谁脾气硬,谁能往上爬,让家族跟着受益,他们就服谁。以前是他过于自视清高,什么都不理,却忘了人是活在圈子里的,自己的圈子制不服,便没生路。   现在,为了自己,为了一双侄儿侄女,他必须把家拿下!   “绝对实力面前,没有人可以不从!”只要他表现的好,只要他一如既往前行,家里就不会有废话!   崔俣颌首:“说的好。绝对实力面前,的确无人不从。但世事无绝对,手段不要太单一太坚决,让人看不出猜不透,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崔俣微微笑着,轻描淡写的和赵季聊起宅斗之术。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族里人多,利益不一,相较心气起,便有了争斗。内宅纷争,绝非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那么简单,不知道多少南风北风东南风西北风在暗处窥测,添柴加火。家主应有一双慧眼,也应有万千手段,什么时候该压,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与些好处同谁联合,什么时候需要借势外力,若能把麻烦收拢已有,化为手中刀,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就更好了……   崔俣像闲聊一样把样样要点揪出来,一一列于眼前,发人深省。   赵季睁大眼睛细细听着,好像打开新世界大门,看向崔俣的目光越来越崇拜。   “这些道理,官场通用。”崔俣微微一笑,结语也很要命,“若你能通透掌握,也不怕将来升不了官。”   “我赵季何德何能,劳公子如此提点教导!”赵季这次差点直接跪下。   崔俣及时伸手,把他扶住:“我说了,不要你谢,你日后好好为官,护住你那侄子侄女就行了。”   “你如此助我,恩比再造,我赵季用自己和侄儿侄女性命发誓,此生必不负你!不管何时何地,但凡你招手,我必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赵季眸底似有泪光闪动,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荡气回肠。   崔俣笑了:“我要你火山刀海做甚,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   屏风之外,崔迁满面震惊。这个侄子……这个侄子!   知宅斗关窍,懂官场规则,解一通百,心思玲珑,不但理论知识完美,还能融会贯通,用之于事……赵季家事他也略有耳闻,其身量未足却颇有美名的侄女仿佛被人看上,赵凡日日威逼,情势严峻,怎么这局解了,竟也是崔俣帮忙么!   有聪慧天赋,却不滥用,心中有标尺,助人不记恩,这孩子还难得心性好,颇具君子之风!   崔迁越听越想,心间主意越翻腾,不由的,开始为崔行夫妇默哀,此子,绝非池中物!   可是从前……为什么安居一隅,不显山不露水,现在突然强硬了?   他眼眸微眯,心中微顿,看来,得好好了解了解了!   ……   屏风里,赵季死活往崔俣手里塞了个信物,说以后崔俣若不方便,让人持此物见他,不管什么事,他必答应!之后,他看看左右,见没什么人,默默凑到崔俣耳边:“你之大恩,我无以为报,为你去死都行,但……你此等高才,将来必站于万人之上,你之选择,我不会过问,可你要……你要不支持太子,能不能别……”   崔俣没忍住,直接笑出声,阻了赵季的话。他也看了看四周,小声回复:“你有自己的信念坚持,这很好,我怎么会让你去做违背信仰原则的事?你且放心。”我还会满足你的愿望,让你为太子做事!   有了这个承诺,赵季眉开眼笑,开心的不得了,坐回位置,随意问着:“公子准备如何帮我谋官?”   崔俣视线再次缓缓滑过屏风外身影,漫不经心的说:“我也正在考虑,是给长安谢家谢延老爷子写信,还是给王复老头子写信。”   “长安谢家?”赵季差点又站起来了,“你还认识长安谢家!”   崔俣微笑点头:“嗯……很熟。”   赵季:……   他发现自打见到崔俣,他一直在惊愕,随时随地。惊着惊着,也习惯了,没准哪天崔俣告诉他,认识某位宗亲皇子,他都觉得很正常呢!   ……   屏风外,崔迁十分庆幸这当口没喝茶,不然一定会喷出来。谢家!谢家什么门庭,那是举国上下数一数二的大族!崔俣能跟这家很熟,还认识王复老山长,提起时能直接叫老头,言语亲切!怪不得崔俣可以发话说帮赵季弄官!有这两家,还怕什么?别说义城小地方,洛阳也不是去不得!   赵季心头一片火热,决定回府后立即着手了解崔俣的事,一刻也不能耽误!   ……   崔俣和赵季浅聊完毕,走出茶楼,看到蓝桥悄悄比出成功手势,心间相当满足。   今日一切,他是故意透给崔迁听的。他并不担心崔迁会说出去,崔迁不缺心眼,如果这些事都是真的,崔迁会想好好交好自己,抱住这根金大腿,巴不得只他一个知道别人都不能近前;若这些事都是假的,他再气再怒,也不会口无遮拦,因为不会有人信,丢脸的还是会是他。   这些事当然不可能是假的,那么崔迁这个人……早晚会跑到他身边!   至于会不会不慎之下被外人听到——他派了蓝桥在楼梯口把风,一旦有茶楼上客,有外人过来,是死角他看不到的地方,蓝桥自会过来提醒。   一切都很完美,和想象中一样。   ……   崔迁听到这一桩事,无心再继续坐在茶楼,等什么‘一直想结交的人’,如果他对崔俣的各种理解推断都是真的,那他还需要建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脉,巴紧这条金大腿,就有了通天之路!   他急慌慌的跑到后宅,同夫人打听崔行的家事,尤其崔俣此人。   “老爷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白氏人如其名,长的极为白净,眉眼姝丽,桃姿杏芳,端秀灵慧,少有见到丈夫如此急切,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可是那这惹事了?”   崔迁摆摆手:“没有,你先别管,直接和我说说知道的事,稍后我再同你分说来由。”   白氏便也不纠扯,神色郑重起来:“要说那边的事,咱们到底分了家,两府住着,知道的不多,但我今晨听到……”她把丫鬟婆子间听到的消息一一说与崔迁。   贵妃族人田襄好男风,不知什么时候见过崔俣,昨日特意上门,要以崔佳珍亲事和崔行前程为礼,换得崔俣。崔行与张氏竟也应了,还带着嫡出子女敲边鼓,试图说服崔俣乖顺雌伏伺候人。   崔俣不应,当场翻脸,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给了崔行张氏好一个没脸,还生生把田襄气走了!田襄走前放了狠话,说此事不成,要革崔行官职!   下午崔行四人又往崔俣院子一行,明眼人都知道去劝的,结果一个个威风八面,满脸自信的进去,眼睛发直脚步发飘的出来,直接哑火,没一个再试图相劝。   及至夜里,又出了猫妖伤人事件,四个主子被抓的见不得人……   这一家子,戏份可是特别足!   白氏点评:“这都够我乐呵一年了!”   崔迁听着听着,直想大笑三声!   怪不得不隐藏低调了,父亲嫡母都要把他送人糟蹋了,再忍不是人啊,换谁谁受得了!崔俣那般善良,此番翻脸,怕是情分已尽,不会再由着崔行张氏瞎折腾了!   能把心态焦急,抱着绝大期望的崔行四人一一赶回,不再敢犯,那孩子手段定然不浅!猫妖……什么猫妖,一定也是那孩子安排的!   “我去那边一趟!”崔迁心思一起,再也按不住,立刻起身要走。   白氏赶紧拉他:“这点不早不晚的,崔行估计也不在家,你去做甚?”   崔迁与夫人感情很好,此刻便解释了一句:“不瞒夫人,崔俣那孩子是个好的,为夫必须好好结交,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氏不明就里,但她相信丈夫,对丈夫决策从不存疑,美眸一转,立刻有了主意:“我前几日给母亲做抹额,多做了一个试手,颜色还算好,你不如拿着去,孝敬给那边的老太太?”   见大夫没反应过来,她又道:“老太太身边养着崔盈,那姑娘是个聪慧有灵气的,崔行一家回来之前,那边府里,都是她在帮老太太管事。我听下人们说,她好像去崔俣小院看望过,崔晋也在崔俣那里出现过……”   崔迁立刻明白了,温柔笑着握了白氏的手:“还是夫人聪慧!得贤内助若此,夫复何求!”   “呸,少来口花花。”白氏脸微红,亲昵的啐了他一口,“谢礼还是要有的,你上回送我的那套头面,可是少了一枝钗……”   “我回头就去买!”   ……   崔行后宅,张氏正对着贴身妈妈发脾气。   “什么?走了!”她一脸难以置信,手里杯子掉到地上都未察觉,“不是特别喜欢崔俣么,不是非他不可么,不是给了五日期限么,怎么就走了!”   圆脸妈妈一张苦脸:“可不是这话!可老奴上门时,那边就是这么说的,说长安来了急信,有什么贵人要招待,少了田公子不行,所以……”   “那我的事怎么办!”张氏眉梢高高吊起,一脸愤怒,她穷尽心思想到的办法,即能让崔俣乖乖的,又不让田襄为难,她顶着伤绞尽脑汁的想,头都痛了,到头来一切都是空么!   “这倒不影响,”圆脸妈妈立刻回话,“那边说田襄公子走前特意叮嘱了的,咱们家六少爷,他说什么都要要。说好的五日期限,就是五日,只是他回了长安,两地有一日日程,所以一切以咱们这的时间为准,田襄公子会将最后得到回信的时间加上日程。还留话说,若夫人您有什么主意,也尽可去做,他只要结果。”   张氏眼睛微眯:“若是这样,倒也还不错……一日距离,绿枝,我交待你找到的东西,找到了没有?”   丫鬟绿枝沉稳的站出来:“回夫人,婢子今晨去问过,因那药不易得,须得等两日。”   “两日便两日……来得及。”张氏笑声从房里传出,阴阴森森,压抑,又透着放肆畅快。   外面身影隐在柱廊之后的传话小厮默默垂头退后,全当没听到。   ……   崔迁一进府,叫来自己曾对之有恩的小厮,小厮见他打听此事相关,直接把张氏给卖了:“……像是订了什么药。”   崔迁面色肃然,给了打赏的钱,就越过男人不在家的崔行院落,直接往老太太院里去了。   西府老太爷的继妻很年轻,将将四十五,与这边嫡长子年纪一般大,为此,嫁过来就注意避嫌,虽占着主母位份,却几乎不怎么同继子们交流。好在她性子温柔,也不爱揽权,大儿媳娶进门,就把管家对牌交出,专心伺候老太爷。   后来继子们纷纷出息,亲生的长子死于意外,她也扛过来了,依旧一如前番,处事温柔,样样不要强。儿媳们在,她就放出对牌,诸事不管,儿媳们不在,就把管家权拿回来,悉心照顾家里。   她性子至柔,看似谁都尊重,谁都放在心里,又似万事都切不中她心头,世事如何,她便如何,永远不倒。   可崔迁心里明白,这位年轻的老太太并非谁都不在意,比如她亲生的小儿子,将将十八,正是待说亲,出息的年纪;比如养在膝下的长子遗女,小小年纪掌家理事一把手,头脑清醒,不是她教养,又是谁教的?还有那小胖子崔晋,看着是淘气好像没甚出息,可那小子性子特别轴,又极护短,记情又记仇,这样性子没长歪,必然精心教养了的,老太太给崔盈找了个兄弟,将来也不怕没人护。   崔迁不敢看轻这位妇人,哪怕妇人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还是恭恭敬敬行礼,尊称一声伯娘。   苏氏微笑叫起:“这可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家中可好?你爹娘可好?”   “这不想着许久没来给您请安了么,正好今日无事,便来看看。我家中都好,爹娘也好,我那妻子针线还看得过眼,前几日绣得一方抹额,我给您带了来,您可千万别嫌弃。”崔迁送上礼物。   “还想着我老婆子,真是难为她了!”   “她说明早来给您请安呢!”   崔迁不敢小看苏氏,也不妄想从苏氏嘴里打探到什么,可心中急切,寒暄过后,还是小小试探了下……果然,苏氏滴水不露,就像没听懂他的意思。   也没关系,反正他的目标……崔迁视线微移,落到一边安静坐着,坐姿礼仪十分标准的崔盈身上。   “盈儿,替我送送你大伯。”   崔盈福身行礼:“是。”   走在路上,崔迁不再憋着,直接问崔盈:“我听说——你与你新归来的三伯一家关系很是不错,尤其……行六的庶子崔俣?”他一边说话,一边紧紧盯着崔盈的脸。   崔盈面色一顿,眸底涌起提防,转瞬消失,开口说话时,已经又是这个年纪的天真少女:“瞧大伯说的,都是一家人,关系如何能不好?盈儿同谁都好,不然祖母要责的!”她还看了看左右,悄悄冲崔迁做了个可爱鬼脸,“盈儿哪有做的不好的,大伯可直接来训,可不要偷偷同祖母告状呀!”   崔迁满意捋须,哈哈大笑:“小丫头!你放心,大伯喜欢你,如何会去告状?你以后啊,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处理不了,可来找大伯,大伯为你撑腰!”   崔盈打蛇沿棍上,立刻娇声应着:“那是大伯您说的,可不能不算数!”   崔迁笑着,眸底精光闪烁不停。   小丫头,到底年纪小,表情变化再快,怎敌得过他这双厉眼!他问到崔俣,崔盈明明担心提防,片刻就改了表情,撒娇转移,里面肯定有事!   这本不算什么大事,若没有,她否认就是,若有,承认也没什么,偏如此反应……崔俣一定对她很重要,她有意相护!   这丫头是个精乖的,老太太教其掌事,他夫人白氏又推崇有加,不缺心眼,不会做没任何意义的事,不会无理由保护交好无用之人,所以崔俣……一定有大本事!   这样一个出色后辈……瞎了眼的人看不到,他要!   别人要毁,他偏护着! 第68章 各处   崔迁并不能完全确定崔俣本事,毕竟一切还只是听说,没有实证,但他有眼有脑会思考,这些于他,已是足够。   锦上添花,哪如雪中送炭?等一切大白再贴上去就晚了!诚然以崔俣之聪慧能力,不可能无应对之法,可终归是麻烦事,若他插手相护,免去一切烦扰,崔俣未必不记情!   脑内思绪一瞬间飞转很多,再开口时,崔迁已有决断。   他定定看着崔盈,神色非常认真:“我方才来时听说一件事,你三伯母那边,好像有谁起了脏心思,计划着买什么下三滥的药……”   崔盈静了一瞬,眼眸微敛,视线移向一边,双颊微红,似是害羞:“大伯真是,同我说这些做甚?”   “唉呀,瞧我!”崔迁一拍额头,似是有些懊悔,“小丫头太懂事,跟你说话爽快,大伯都忘记你年纪了!对不住啊对不住!大伯同你道歉——”   崔盈杏眸流转,笑靥如花:“大伯哪的话!您这夸盈儿,盈儿心里美的很呢,何须道歉?”   “就是就是,我家盈儿这么乖!”   崔迁哈哈笑着,和崔盈天上地下的又聊了一会儿,正好走到二门口。   四处无人,崔迁语气再次沉淀下来:“我看崔俣那孩子是个好的,就是年纪太小,又刚刚回来,哪哪不熟,内宅之事也不甚熟悉,你这丫头嘴甜讨巧,都是血脉至亲,多多走动亲香最好不过了……”   “有祖母看着,盈儿哪敢不同兄弟姐妹交好?大伯放心,咱们家啊,处处和气着呢!”崔盈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脸上笑容表情挑不出一点不对。   崔迁明白,这小丫头,是不信他呢!不过没关系,走这一遭,他想看的东西已经看到,还凑巧顺便带了话,目标超量达成,之后,若崔行敢动,他会让崔俣看到他的诚意!   ……   崔迁走后,崔盈特别盯着张氏院子,未时,她的人尾随张氏大丫鬟绿枝从角门离开,转回时带来确切消息:张氏的确准备对付崔俣,手段非常简单粗暴下三滥。   崔盈红着脸啐了一口,心内暗骂张氏几句,找人叫来小胖子崔晋,叮嘱了些话,让他一字不差的学与崔俣听。她还准备了一小篮亲手做的细软糕点,让崔晋带过去。   崔晋表示,带话没问题,可为什么姐姐又亲手做东西给崔俣吃!他都好久没吃到姐姐亲手做的东西了!   小胖子非常羡慕嫉妒恨!   崔盈笑眯眯:“正好是机会,记得同六哥道歉哟。”   小胖子腿立刻僵了,小胖脸皱成一团,挣扎着问:“能不能……让往事如流水,就这么过去?”   崔盈继续笑眯眯:“不能。”   小胖子困兽似的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末了明白,此事不能再拖,姐姐也不会允许,终于愤愤跺了跺脚,挺胸抬头,视死如归的去了。   此刻崔俣正坐窗边,抱着小老虎赏夕阳晚照。   太阳走到最西,好像还不想落下,尽情挥洒着最后的热情,橙金色辉光铺满天地,在天边映出色彩纷呈的漂亮晚霞,给地上万物镶上一层毛毛金边,特别好看。沐在这层金芒里,人的心情都跟着开阔明朗起来……   没什么东西,能比天地幻化造景更震撼人心。   崔俣一下一下撸着小老虎软毛,时不时还挠挠小老虎下巴,小老虎被撸的浑身舒爽,喉咙满足的“咕噜咕噜”响着,时不时还“喵嗷喵嗷”的腻着崔俣的手撒娇,顶顶他掌心,动动爪,示意另一个地方也要摸摸……   “你啊……”崔俣眉梢眼角盈满笑意,姿态闲适又慵懒,悠长声音里满满都是宠溺。   崔晋一过来,就看到这幕景象,直接惊呆了。   不愧是厉害的六哥,敢这样抱着那只凶猫!   六哥可真好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眉心红痣也好看!比他姐姐也不……比他姐姐只差了一点点!   小老虎琥珀色的吊睛圆眼往边上一扫,喉咙里低低吼了一声,崔俣就看到了崔晋。他把小老虎蹬起的腿按下去,安慰的顺了顺它的背,微笑着看崔晋:“怎么过来了?”   崔晋头一撇,把背后小篮子递出来:“我姐姐让我送的!”一副不是他自己想来,只是奉了姐命无奈的样子。   “……嗯,谢谢。”崔俣把他请进屋,让蓝桥奉了茶,摆上小篮子里崔盈亲手做的小点。   小胖子咽了口口水。   “一起用些?”   “我姐的手艺,我早尝惯了,”小胖子哼了一声,面上不在意嫌弃,实则又快又准的拿了一块丢到嘴里,“这回做的也就还行,一般用心水准。”   “吼!”小老虎瞪着吊睛圆眼,冲他吼了一声。   崔晋手一顿,身形僵滞,连眼珠都直直的,不会动了。   “别怕,它很乖。”崔俣撸着老虎毛,“别吓唬小孩子。”   小老虎傲娇的“喵嗷”一声,舔了舔主人手指,看起来真的很乖。   崔晋眼皮跳着,视线移向一边。静了一会儿,他想起今天任务,清咳两声,和崔俣说话:“今天东府的大伯过来看祖母了,和姐姐说了一会儿话,还提到了你。”   崔俣修长眸底闪过微光:“……嗯。”他知道崔迁会行动,倒是没想到会动这么快。   崔晋觑着崔俣表情,没看出什么来,心中有些郁闷。   姐姐很聪明,六哥也很聪明,大多时候不用别人多说,就能明察秋毫,知道很多事,他就不行。他曾为此很沮丧,姐姐就安慰他,说什么年纪还小,多吃饭多长长多念书就好了,可他都吃成这样了,就是不往竖着长,脑子仍然不好使,一定是姐姐诓他!他才不念书!   心里不高兴,说话就更急更快了:“我姐姐还让我同你说,看到那边——”他指了指张氏院子方向,“有人去外面买什么药,要是不小心吃了,就会脑子迷糊,不清不楚,任人摆布……结果很可怕,着了道的无不后悔,有那想不开的还会直接自戕。”   大约崔盈一个小姑娘不好意思说出口,也不想让污了弟弟单纯脑子,这话带的相当隐晦,崔俣却还是准确接收到了。张氏应该是准备买迷药春药这类的东西,目标么……当然是他。   “我姐姐还说,那药好像不好得,需得等几天才能到手,可到时未必运气一样好能知道……六哥你自己小心。”   崔晋说着说着,视线再次不由自主看向小老虎。毛白白的,趴在六哥膝上乖乖的,眼睛虽然还是琥珀色吊睛,但内里湿漉漉的,看起来好像……并不吓人?   “喵嗷——”   它还冲自己叫了!   崔晋噌的睁大眼睛。   “替我谢谢你姐姐。”   这些消息很重要。正如崔迁预料,崔俣不是没其它办法应对此次危机,但内宅撕扯很烦,他不想放过多精力。若崔迁此人能用,事办的好,他不介意日后小小回馈。张氏阴毒他早就知道,会想使阴招也不意外,可若没人提醒,他能不能及时发现是个问题……   杨暄在成长,他的舞台会跟着越来越大,不可能长久呆在义城小地,这一次,不如趁机让这些人明白,他是不能招惹得罪的!   眸底思绪沉浮,心中想法渐成形,灿烂夕阳金芒下,崔俣嘴角挑起,笑容无声。他放下手中茶盏,见崔晋与小老虎对视,握着小老虎前爪往前伸了伸:“要摸一下么?”   崔晋惊愕:“可以吗?”   “当然。”崔俣抱着小老虎往前递了递,一边往前递,还一边摸着老虎头安抚:“阿丑乖,这个脸总是很臭的小哥哥不坏的,之前还陪你玩过,记不记得?”   有主人抱着,小老虎很乖,崔晋小心碰了碰它的爪,它都没呲牙,还“喵嗷——”叫了一声。   崔晋胖脸立刻笑开了,大着胆子摸了摸它的头:“它叫阿丑啊。”   “嗯。”   “毛软软的……一点也不吓人。”   这小胖子其实本性不坏,只是防心很高,性子又别扭。崔盈为这个弟弟简直操碎了心,小胖子要是再不争气,都对不起这机灵姑娘。   崔俣似是想起了什么,笑的眼睛弯弯:“听你姐姐说,你不爱读书?”   崔晋沉浸在‘小猫毛好软好好摸好小只好可爱’的情绪里,没察觉到这话里是否隐着什么,顾自答着:“读书有什么趣儿?坐在那一动不动怪折腾,又办不了什么正事。”   “也是。不过无聊时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正好最近你不忙我也不忙,每日一起读读书怎么样?”崔俣眸光闪动,“你可以天天到我这里来找阿丑玩哟。”   小胖子没注意前边的话,听到最后一句眼睛噌的亮了,笑着答应:“好啊好啊!”   “那说定了,明天你带书本过来。”   “什……什么?”崔晋这才反应过来,僵硬抬头,“你刚刚说我要每天过来同你一起……”   “读书。”崔俣笑眯眯。   崔晋看着六哥弯弯的像狐狸似的眼眸,不禁捂头:“不要啊——”他被六哥坑了啊啊啊啊!!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崔俣继续笑眯眯。   崔晋颓然的以头撞桌,语气微弱:“不……”   悲伤间他忘记了还捏着小老虎的爪,小老虎被这力道一拉,不太痛,可也绝对不舒服,立刻送出一记虎啸:“吼!”   崔晋吓了一跳,迅速放开手,差点滑到桌子底下。   “你看,阿丑也不喜欢你反对呢。”崔俣捏着小老虎的爪子,笑眯眯挥了挥。   崔晋:……姐姐怎么办!我好像被坑进狐狸窝了!不,龙潭虎穴啊这是!   ……   田襄接到家中传话,火急火燎回到长安,陪客昌郡王。昌郡王对长安一切都感兴趣,对田襄书房里的画作也很感兴趣:“那么漂亮的美人……是谁?”   田襄在外面势大,在昌郡王面前却不敢不敬,他深知皇权力量,丝毫不敢说谎:“叫崔俣,义城人……最近正想和他交朋友。”   “可是没交到?”昌郡王挤眼挑眉,笑音里调侃十足。   “殿下如何得知?”   昌郡王摇头晃脑,神情自得又促狭:“要是交到了,你会提起时愁眉苦脸,还不说带给我看?”   田襄叹了口气:“殿下睿智……”   “可我不明白——”昌郡王指尖轻敲画纸一侧,“为什么每幅画,边上都有这样大的留白?像没画完似的。”   田襄眼角一跳:“因为崔俣有个好友,二人整日粘在一处,但凡关注,此人必在。我每每思念不绝,欲下笔之时,这人模样都会跳到脑海,我甚为不喜,又隔不开,便留出一块空地与他。”   “哦?什么样的人这么厉害?”   杨暄相貌跳到脑中,田襄轻啧一声:“是个年纪不大,眼神却很凶的家伙,模样倒也算不错,可气质太过阴沉,着实让人不喜。”   “哦……这样的,那的确让人提不起兴致。”昌郡王放开这点,笑眯眯看田襄,“我说你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交朋友会不容易?你告诉他你是谁了么?”   田襄点头:“说了。”   “他不从?”   “……唉。”   “你态度不好?”   “诚心诚意。”   “那你压他啊!”昌郡王一脸看笨蛋蠢货的鄙视,“你威胁他,调戏他的姐妹,挤兑他的娘亲,撤他爹的官,看他敢不理你!”   田襄苦笑:“我说了啊,我说撤他爹的官,可他说他不在乎!”   “这么有个性?”昌郡王俊秀双眸噌的发亮,“太牛了!我喜欢!”他抓住田襄胳膊,“要不要干脆把他抓到长安?声势搞大点,看他会不会吓哭!”   “不好吧……”   昌郡王轻啧一声:“真没意思。”   “其实……”田襄把话全透完,“我同那家约好了的,若五日后崔俣不从我,我就下手。”   “干什么五日后?现在就搞!”昌郡王一脸激动,“搞来给我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么好看,要是不好看,就杀了,治你谎报军情之责,要是好看嘛……也给本郡王做朋友!”   ……   崔俣这边,事情极为顺利。他想给赵季走关系派官,不管王复老爷子还是谢家,都得过长安,一来一去,再顺利也得小半个月。可就是这么巧,他在雅清茶楼遇到一位赵郡李氏的嫡系公子哥,这位排行十八人称人十八郎的公子,正在游学路上,这几日恰好到义城,见到崔俣也十分惊喜。   谢家秋宴上,李十八郎曾受崔俣亲自接待,又亲眼见他治那不长眼尽往脸上贴金的李顺,心中佩服又畅快。   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同是世家,数代之上也是同源,分宗日久,各自壮大。因发展进程不同,近些年赵郡李氏比陇西要好些,地位略高,久居洛阳,陇西李氏则略逊一筹,是以那些突然发财,想凭着姓氏拉关系巴上来的小门小户,不敢找上赵郡李氏,总去敲陇西李氏的门墙。   两个李家对此都颇看不惯,世家之高贵,不仅仅有数代传承,还有旁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底蕴,谁会缺那点银子?偏有些人觉得能打动,被赶出来还道是‘与主枝感情深厚,不拘礼节’,在没人的地方就敢自称世家。   平日遇不到,遇到了,也懒的浪费力气与其争吵,那些人根本不配同他们站在一起说话。而且世家都家宗谱,亦有同样的《世家谱》,一眼能瞧出来。可瞧着……还是辣眼睛。崔俣那般应对,骂人都不带脏字,气势风度样样不缺,实在太给劲!后面清谈,崔俣学识也展示足够,李十八郎特别有相交之意。   听说崔俣帮一个人派官,李十八郎借家族力量查了查,发现这赵季还不错,之前为官官声很好,人缘也不错,而且特别擅于凝聚人心,有他在的地方,事情总是很快解决,少有拖延。   他就反手卖了崔俣一个人情,把这事帮崔俣办了。   崔俣简直喜出望外,直接请李十八郎去义城最好的酒楼请了桌酒席,把酒言欢,还道日后洛阳相见,必要重聚!   蓝桥端肃表情,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看着,极有眼色,手脚也极麻利,把两位主子伺候的很好。然而事毕,入了夜,蓝桥拿出笔纸,就给杨暄写信……   崔俣这里顺利,他爹崔行那里却倒了大霉。   因昌郡王兴冲冲的要看结果,田襄不得不推进计划,朝下面递了话,第四天,崔行就接到上官指令:你被革了,收拾东西滚蛋回家吧!   崔行登时傻了,追着上面要说法,上面理都不理,有好心同事给了个提醒,指了指天上,意思是:有不得了的人搞你,咱们义城小地方,谁都没法,你还是好好想想最近得罪了谁吧。   得罪了谁?太明显了,不就是田襄!   可田襄说给五天的,这还不到呢!   崔行一头汗,着急忙慌的往家跑,连帽子歪了都不知道。跑回家找到后宅张氏,他整张脸都是青的,气都快喘不匀了:“田田……田……田……”   张氏见状跟着急的不行,差点没直接骂出声,可她向来以夫为天,这时也只得一边拍着崔行的背,一边给他顺气:“甜什么?老爷慢点说,别着急。”   “田襄把我的官给撤了!”崔行终于缓过气,眉眼间皆是焦急,六神无主,“怎么办啊夫人,田襄不守信用!”   “什么?把老爷的官撤了?”张氏也很急,“确定是田公子么?”   “不是他还有谁!我回义城没多久,也没得罪过谁,咱家最近只有田襄来过,他还直接放过话!”   张氏顿时腿酸脚软,指尖用力,狠狠撑住桌角才没跌倒。这太突然了,她那药还没等到,也还没跟田公子通过气呢!   “怎么办?”崔行双目浮沉,眸底情绪非常乱,“要不要问问田公子,去请个罪?”   张氏瞪他:“田公子听如今人在长安,你去哪里请罪!”   “那……”崔行看着外面,双手渐渐握拳,目光渐渐坚定,“只有这样了。”   张氏长长叹气:“有舍才有得……妾身知道,老爷最是睿智。”   夫妻俩默默对视,又默默转开,之后立刻行动,分头动作……   崔盈一直盯着这边,两夫妻一有动作出来,她立刻知道,分别巧妙的通知了崔俣和崔迁。   照她建议,崔俣应该躲出去避避风头,可崔俣有自己计划,非但没躲,反而非常配合,崔行过来,非常不严谨非常不走心的诓哄他时,他假装答应了,跟着他就去了正院,那里有夫妻俩给他准备的‘嫁妆’。   张氏看到崔俣乖乖过来很是惊讶,这人不是死倔嘴死硬么,怎么这么快……她看向丈夫。   崔行高高抬头,一脸得意:“俣儿嘴上不体贴,其实还是很孝顺的。”   张氏也不管那么多,人来了就好,不用她使旁的手段了。她走近崔俣,语重心长叮嘱:“你爹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家……”   崔俣侧着头,一脸迷茫:“夫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张氏心脏慌跳,突然有不好预感:“怎会听不懂?你爹不是告诉你,让你去伺候田襄田公子,雌伏于……”   “夫人在混说什么!”崔俣眉眼锋利,无比坚毅,“我一顶天立地的男子,如何能做这种事!”   张氏一脸无语的看向丈夫,崔行也是一脸呆滞,很不明白:“俣儿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去田公子房里伺候,你的前程,爹的前程,你哥哥的前程,咱们一家的前程,全都有了……你不是答应了么?”   “可你说的是‘做朋友’!”崔俣一脸漠然,视线游转间扫到蓝桥在门口处冲他打手势,神情更加凛冽,声音更加通彻,带着犀利的指责与寒心,“做朋友怎么做到房里去了,还扯上‘雌伏’,欺我年纪小不懂么!” 第69章 家法   “崔行张氏!族老在此,安敢放肆!”   院门口,崔迁伴着一位须发皆白,眼神矍铄的老者走进,崔迁面色肃然,眉头紧皱,老者眉眼俱厉,胡子都颤了,显然听到了刚刚的话,情绪激愤。   二人快步前来,身后众婢女仆从亦步亦趋跟随,看着声势浩大,实则步伐整齐,快而无声,所有人束手垂头,低眉顺目,无有喧哗,无有窃语,规矩十足。   未待人走近,崔行张氏皆已愣住,眼睁大口微张,看起来好似受了惊。   崔俣视线环绕一周,眼梢微垂,压下唇角无声笑意。   崔家世居义城,数代努力经营,方才有了如今一点点基业,跟清河崔氏那样的世家不敢比,也不敢攀。可燕雀尚有鸿鹄之声,何况人?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崔家虽小,也有努力奋进的理想,没准坚持坚持,就能成为下一个清河崔氏了呢?   随着家族壮大,当上官的越来越多,虽多是小官,前景也是可期,族里开始大力推规矩,不懂的,不明白的,就虚心去学,比照世家规矩做人教子,读书习礼,从严从紧,重德行操守,以期未来发展。   现在来的这两个,崔迁是嫡长枝宗子,他爹是族长,他便是将来的族长;族老崔肃,是族中老一辈共同推选出来,掌法杖督家法之人,老成持重,严厉负责,任何族人犯了事,都得往他手里过一遭。两位份量如何重,所有人心里都有底。   方才之事,父母欲呈色权贵,用小辈男丁,行分桃断袖之举,颠倒人伦……一旦传出去就是大大丑闻!更不用说本人激烈抗拒,又加一条逼胁血亲之罪,庶子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众目睽睽之下,家族前途责任在身,崔肃会允许此事发生才怪了!   崔迁掐着点把这位族老请来……崔俣非常满意,在心里给他点了个大大的赞。   “今日我与四叔爷闲谈,聊起硕儿出息,已近入仕年纪,便过来看看,谁知还未进门就听到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崔迁双手虚虚握拳,又惊又怒。   崔肃当然也没想到,“笃”的一声,手中拐杖重重拄地,盯着崔行张氏的眼神犀利的像马上要抓二人跪祠堂挨杖责。   崔迁痛心疾首,“你夫妻二人有何困难,尽可找族中帮忙,族里兄弟们不成,还有叔伯祖们在,何苦为难一个小辈?”   崔肃认同,眸底怒火升腾,更为气愤。   张氏猛的回神,在暗处迅速戳了戳崔行后背,同时嘴唇翕动,低声提醒:“我们是无辜的。”   崔行赶紧后知后觉的行了一礼,急声道:“四叔爷听我解释!非我逼压,实乃此子与长安田家田公子有约协在先,答应考虑五日,便从了田公子的!田公子那边着急,就革了我的官,只要崔俣过去,一切就可恢复平常,无需族里帮衬!若事情有异,我为官日久,岂会察觉不出?自会请洛阳大哥帮忙——”   “哼!”崔肃眯眼,“这是用你大哥来压我了?”   崔行面色刷的白了,立刻行大礼:“侄儿不敢!”   宗族力量多大,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最是明白,官再大,朝堂权力再大,也及不上族长在本族中权威,个中关系若不能掌好把控……飞的再高,也会跌落泥潭。   崔行哪敢连累自家大哥?意识到说错话,立刻往回拽:“侄儿的意思是,此事无关他人,只要崔俣过长安田府,立时可解!”   “怎么就无关他人了?小六答应了么?”崔迁眯眼,“刚刚和我叔爷在外头可是听的清清楚楚,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呢!”   小六这个称呼,让崔行顿了片刻,反应一下,方才知道叫的是崔俣。他自己平日都忘了这个庶子,从未如此亲昵称呼,有时连排行都忘了……   他赶紧拉住崔俣,眼神动作无一不急切:“俣儿,你来同他们说,说是你答应的!”   崔俣嘴唇微抿,眉眼伤痛,眉心红痣都暗了几分,整个人显的十分沉郁,抗拒姿态十分明显。   崔迁怒:“你莫逼他!放开他,让他自己说!”   崔俣目光移动,看了看崔迁,看了看崔肃老头,又看了看崔行和张氏,还是没说话。   “小六你莫怕,告诉我们,这一切,你是知情的,还是被逼的!”崔迁语音激昂,末了还拉上崔肃,“叔爷掌家法,向来严厉持正,不偏不倚,自会为你做主!”   气氛激荡,崔肃也是志气满满,声如洪钟:“讲!”   崔俣微微颌首,束手肃立,肩平背直:“父亲只说让我乖些,去长安同田公子做朋友。”   “只说做朋友?未提及它事?”   崔俣摇头:“无。”   崔行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方才在你院子里一切说的好好的!”   崔俣眉头微蹙:“父亲非要如此辱我么?”   “你怎能撒谎!”崔行直接扑过来,拎住他领口,神色可怖,“那日田公子过来,你跟他见过的!他说让你从他,你听懂了的!他以我官职和你姐姐亲事相迫,你还回说不在乎来着!”   崔迁适时插口拱火:“竟然还有女儿亲事一桩!”   崔肃气的差点把拐杖都扔了,指着崔行骂:“竖子!规矩德行,圣人教诲,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崔行却执着于儿子撒谎,没来得及理这边:“你自己说你愿意的!就刚刚,你愿意为家里,为爹,为你哥哥你姐姐付出的!”   “可我不知道是这样‘付出’啊,”崔俣一脸无辜,“若我早像您说的知道,并且不在乎,如何会跟您过来?”   崔迁抚掌:“正是!明显是被诓的!”   眼看着崔肃直接叫下人绑人了,张氏也绷不住了,直接冲上前,盯着崔俣:“你曾亲口同我说,你知道田襄心仪于你,也打算要从他,目前只是在使欲擒故纵之计,你还说等吊够了胃口,让田襄更离不得你,你便过去,还要吹枕头风,说我对你不好,让他整治你爹和我!”   崔行怒:“竟还有此事!”   “夫人慎言!”崔俣修眉扬起,清俊眸底似有火焰燃烧,“我崔家虽不是世族大家,我崔俣虽是庶子,也知廉耻二字!堂堂男儿,德行操守于身,圣人教诲于心,当俯仰天地,无愧祖宗先人,怎会做出如此之事!”   “说的好!”崔迁鼓掌,“我崔家男儿,正该这般!”   张氏愤怒:“你撒谎!”   崔俣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回了个鬼脸。他就是撒谎了,就是说过的话不承认,怎么样!你能找人证明么?哦,倒是找的到,当时在场全是你的下人么。可你敢么?整个家里的下人都是你的,你说什么他们便听什么,他们的证言,别人会当真?   张氏自然也想到了,气的肝疼。她倒是没想到,这崔俣竟有这么大胆子!   崔俣的话还没说完,直接对上崔行:“父亲这么做,考虑到以后了么?献色权贵是什么名声,父亲真的清楚么?好色之人能有多长情,这段想法过去,父亲会遇到什么,您想过么?并非所有都如想象中顺利,如果我过去,事没成,父亲知道与皇权相沾,又德行不佳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么?不仅您的官做不了,或许洛阳大伯,义城族人都跟着遭殃!若是一时被欺侮陷害也罢,世人能容,可这样名声出去,世人不踩过来多啐几口已是宽和,家族未来怎么办!要小辈们一直背负着恶誉骂名,忍个几辈,直到先祖之事成为历史,才再谋崛起么!”   他眸底烈火灼灼,气势逼人,每一句都似砸在人们……尤其崔肃心头。   崔迁眸湛精光,适时帮他打边鼓,屡屡在崔肃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得,这下也不用深入了解了,崔肃拐杖猛砸地面,命令仆从:“将崔行押入祠堂受责,五日不可归!张氏妇人,不可进祠堂,便禁足后宅,一月之内,不可踏出一步!”   张氏立刻喊冤。   崔肃冷笑:“事实俱明,还敢狡言?若你们不服,今日便搬出去,明日我请族长按祖例,与你除族,族谱上划掉你们一房!”   崔迁跟着点头:“无规矩不成方圆,四叔爷所言极是!”   老头在族里地位颇高,再加上身边伴着未来族长,再加事实相辅,根本不会有人说什么。   张氏眼睛一转,又有了主意,立刻跪到地上,低泣出声:“四叔爷……求您抬抬手,纵我夫妻二人有错,日前也被猫妖所伤,身体都未养好,那猫妖……”她视线往崔俣身上溜了一圈,“您不信我,我亦不敢言,只是事出蹊跷必有异啊!”   崔迁冷笑:“到现在还不忘拉人下水,我也是服了,我崔家竟有这样主妇,说出去都丢人!”   “什么猫妖,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虽是妇人,蠢钝无知,你夫为官日久,你竟半点也没学会么!咱们崔家,从来没出过妖异之事!若有,便是做贼心虚,你心里有鬼!”崔肃气的话都收不住,“你张家的教养就是如此么,我回头倒要请族长写封信问问,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事情闹的这么大,身为家中嫡长子,崔硕不可能听不到风声,此时正好赶到,见父母被罚难免,心疼的不行,立刻请情:“四叔祖见责,小辈本不敢多声,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我如今跟白先生念书,近日可能去长安拜见王复王老山长……拜师需得父母出面予束侑,遂这罚,能不能晚一些?待长安回归,我定会与父母一同拜见四叔爷请罚!”   这就是缓兵之计了,以王复老山长的名头和自己前程为协。家族要发展,本就靠着小辈们前程,若有正经通天之路,谁会阻拦?不但不会阻拦,还会倾情相助,人力财力,没有不答应的,何况只是推后惩罚?事情一缓,就能有无数种回转方法,若崔硕真的得到王复老爷子青眼,回来全族都得供着,怎么可能还罚?   这话若是不知情的听了,定会思索一二,可听过崔俣说话的崔迁,差点忍不住喷笑出声,啐崔硕一脸。这厮心心念念,试图借势的王复老爷子,人崔俣可早就结识,且相交甚笃了!别说王家,谢家人都笼络好了!   若是之前,崔迁或许只心存希冀,不敢太信,可赵季的官派的十分神速,今晨他已得到消息,是个很好的缺!崔俣的本事,比他想象的大的多!   这家人蝇营狗苟,净操心这些没用的,根本没闹明白,其实只要好好的供着崔俣,什么前程都会有!偏偏他们心盲眼瞎,砸锅揭瓦的折腾,崔俣要是不好好教他们做人一回,他都不信!   还好自己有眼力,不显山不露水的靠过来,这么及时!   想到这里,崔迁手负背后,大义凛然,一身正气:“王家乃世家之首,风骨绝佳,我崔家虽是小族,也绝不自轻!你以你自身才学相博,族人不说二话,必竭力支持,可你父母犯的错,不容混为一谈!世家眼明心亮,规矩外亦容人情,若你因父母不在身边被挑理,我崔家就敢质疑其名声风骨!”   这话说的相当硬气,众人不由屏息凝神,震惊的看着崔迁,虽在自己家中,敢这么跟世家叫板,也是不容易!   “哈哈哈哈说的好!”崔肃豪气一笑,“好!我崔氏一族有你这样的宗子,将来必能大盛!”   他拍着崔迁肩膀,心中甚感安慰。这孩子出生就是宗子,族中尽一切努力培养着他,打过,骂过,严厉过,这孩子成长至此,才学品行无一不缺,就是差了点运气,官路不畅。之前还汲汲营营,焦躁之心明显,今日却放开了,更有大家之气,这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崔肃当即不再考虑,让奴从押着崔行去了祠堂,至于张氏,也由几个健妇‘扶着’,往内宅方向押。   一切已成定局。   张氏咬着牙,离开前狠狠瞪着崔俣,恨意强烈:这事没完!你且等着!   崔俣迎着阳光,回了个灿烂笑脸:下回可别让我失望哟!   张氏:……   崔迁随着崔肃走前,特意拉崔俣到一边说了会儿话,大意都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照顾,叮嘱崔俣,这是在自己家,有大伯在呢,啥都别怕,想干什么干什么!末了看崔俣穿着简单,还叹气说见不得侄子如此,稍后就让妻子准备些东西送过来。   崔俣目光微闪,受了崔迁亲近,真心道谢。   崔迁走时笑开了花,差没忍住,在这院子里就蹦起来。今日这事办的崔俣满意,看来日后有官升了!   ……   崔家消停了五日。五日后,崔行从祠堂出来,回到张氏屋里,倒头就睡。崔家族规严,对家人也是关心的,犯了错,杖责要受,事后伤药也要给,是以崔行只是没睡好,精神不足,身上病痛,却并不多。   张氏开始谋划它法。   她的人已从长安回来,并带了田襄回复。田襄说,不管她使什么手段,只要没伤了崔俣的身体,只要崔俣主观意识愿意从他,他说的所有话就都算数。包括升崔行的官,包括崔佳珍的亲事。   张氏早有想法,可惜因为崔迁插了一杠子,族里有人注意着内宅,尤其是她的身边人,她不敢有动作,生怕被逮到,崔俣再次借机发力。   正好,义城太守余孝全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消息。余孝全一直想自己搭上皇子们的路子,内幕消息也比一般人多,知道四皇子目前就在长安,田襄正在其身边作陪,且脸面很大,干脆变听话为配合。他不再等着田襄指示才行动——比如田襄下令,他才革崔行官职,而是主动绕着弯递话给张氏,商量下一步。   得知崔俣不愿意,他对于张氏计划很认同,知道张氏不便,还主动提供了质量更好的药……   他们联系十分隐秘,却仍然没瞒过心思灵透,从小跟着祖母学掌家手段的崔盈。崔盈感念崔俣帮忙调教小胖子崔晋,时刻盯着张氏这边,有风吹草动,就让崔晋带话。   是以崔俣对于张氏的行为想法,了如指掌。   正逢他心情不好,决定玩更大点,拿出纸笔,给长安范灵修写了封信。   是日。日落之后。   有一辆青油布马车从余家角门驶出,马车小巧,颜色一般,并不惹眼,车夫腰间带有出城令牌,眉目精明,在城里绕了几圈,才慢慢驶到崔行家角门侧,放出信号。   有门房小厮立刻停下手里活计,跑到内宅传话。张氏听到,派贴身丫鬟去请崔俣过来。   “夫人说,有话想同六少爷说。”   崔俣心道:来了。   他走到窗边,假装看看天色,有些犹豫:“这都入夜了,是不是不妥?”   “瞧六少爷说的,母子叙话,哪还挑时辰?”绿枝见崔俣不想去,想起主子的话,便道,“其实夫人……想求你件事。”   崔俣这才叹着气,披衣转身:“走吧。”   绿枝心喜,果然就跟夫人说的一样,庶子而已,能有什么眼界?觉得把主母压住了,就了不起,姿态高人一等了?呵,主子自会让他明白,不乖是什么下场!   张氏请崔俣喝茶。同时摆出悲悲戚戚的失败脸,似是想向崔俣请罪求饶。   做为没见过世面的庶子,崔俣此时应该要膨胀开怀,从而喝下那杯茶。   崔俣只是笑着,没有动,张氏越急切,他越享受。   “喵嗷——”突然,外面传来猫叫声,很近。   张氏心惧,登时看向窗外,唯一被允许留在房间里的丫鬟绿枝,眼底也布满惧意,迅速走到窗边,打开往外瞧。   趁此时机,崔俣眼急手快的将面前茶盏与张氏互换。   发现需惊一场,张氏才放下心,看着崔俣:“可是母亲亲手的沏的赔罪茶你不喜欢?”   崔俣摇头:“只是觉得,一个人喝茶很奇怪。”   “我陪你。”张氏立刻端起面前杯子,一饮而尽。崔俣摆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把面前茶也喝了。   张氏看着茶水一滴都没落下,全被崔俣喝进肚子里,唇角泛出诡异微笑。   茶将将下肚,崔俣就惊呼了一声,晃了晃头,软倒在桌上。   张氏微惊:“怎么药效这么快?”   绿枝也有些惊讶,不过——“可能是那边得来的药好?”   张氏想了想,略点头,太守大人关系多,能搞到特效药也不奇怪。“快,快点把他送出去,连夜送到长安!这药效这么快,万一醒来太快,没见田公子就发情……就坏了!”   绿枝赶紧行动。   一切早有安排,她做的又快又好,一点也没想到,‘昏迷’的崔俣还未被送到角门马车,就在黑暗夜色里,趁她弯腰提鞋的瞬间,就被那俩‘听话的’沉默小厮换了……   张氏喝了加料的茶,自己不知道,因是夜里,睡意来了也并不觉奇怪,直接睡下。可她这觉,一直睡了近一天一夜,她现在禁足,不能出去,下人们以为她太累,也没当回事,只知会了崔行一声,让他过来看看。崔行因官事烦恼,见不是大事,白日一直在外忙碌,直到黄昏,才有空进内宅看张氏。   张氏亦是在此时……睁眼醒来。   看到崔行,她先是舔了舔唇,柔柔说了一声:“老爷来啦。”   崔行感觉她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刚想走,就被她一双手臂缠住:“老爷……”   张氏声音柔腻,二话不说,上来就脱崔行衣服,嫌脱的太慢,手上力气又不够,她干脆上牙,撕扯起来,然后……就把崔行给强了。   崔行胯下那处受了伤,还未好全,好在几贴药下去,功能还在。男人那物只要能动,就不受控制,有女人撩拨自然会站起,且张氏今日特别热情,成亲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崔行半推半就的,就享受了。   他现在并不知道,张氏要的,可不只一次…… 第70章 不行我得去吐一吐   张氏一改往日风格,热情似火,不拘花样,疯了似的缠着崔行。   崔行第一次很享受,第二次……略疼,第三次已经不行,需要很长的唤醒时间,方才重新站起。他瞪大眼睛急急喘气,像濒死的鱼。   向来体贴丈夫,以夫为天的张氏并没有放过他,娇声笑着,翻身下床,裸着身体找到珍藏的小箱笼,拿出压箱底的小瓶,倒出一颗红溜溜的药丸,含在嘴里,嘴对嘴喂给崔行。崔行就……又行了。   可是本能能行,精神却受不住了,那处也非常非常疼!   若是最初,一切未开始的时候,崔行不想要,完全能推开张氏,可来了数次,腰腿早酸软无力,相比之下张氏不知道吃了什么,力气特别大,他怎么用力都不推不开!   于是就这样……崔行被张氏强了一夜,直到那物再也站不起来,下什么猛药都不管用。被猫抓过的伤口再次裂开,血糊一片,欢爱之事又做的过多,最后身寸出来的竟也是血!   看着自己的血流满床,崔行目光呆滞,眼泪出来了都不知道。他那物受伤,功能暂时消失,好不容易好了些许,硬生生来这么这回……他心底隐隐有预感,这下恐怕真的报废了!   夫妻俩‘劳作’一夜,外面守夜下人脸红了一宿。   夜静无声,崔行呼救声再小,她们也不可能听不到。可张氏此人心机不浅,手段也多,整府下人被她治的服服帖帖,自打回到义城,崔行就常宿在后院姨娘屋里,留宿正房也是纯睡觉什么都不做,一副厌了张氏的样子,张氏一直为此发愁,如今好不容易夫妻和谐,下人们怎么可能会管!   而且夫人声音那么大,听起来那么爽,享受的不行,老爷之前也很配合,中间虽偶有呼救,但那应该只是情趣,没见后头都没说话了只顾喘么?这是玩的高兴了!   屋檐下,守夜丫鬟互相挤眉弄眼递着眼色,长这么大,今天可算开眼界了!   ……   张氏醒来,记起一切,差点掩面撞墙,那不要脸缠着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做爱,竟是自己么!崔行叫的嗓子都哑了,满目憎恨,她都像没看到似的继续,待那物怎么都硬不起来,喂多少药都没用,她还不满,恶声恶气神色鄙视的骂他废物!   这一床血……想也知道,大夫必须受伤不轻,没准,没准……张氏不敢多想,只深切的明白,经此一番,崔行必然恨毒了她!以后的日子……该么过?   她叫来绿枝。   绿枝进来,看到一床的血,吓了一大跳:“夫人您受伤了!”   张氏闭了闭眼。是呢,房事出血,一般都认为是女人,谁能想到是男人呢!   “去问问老爷在哪,叫大夫,立刻,马上,叫最好的大夫过府!”   “老爷……”绿枝声音低下去,有点不太敢看张氏,“一早就去了花姨娘那里,也叫了大夫,瞧着好像不太好……他下了严令,不让任何人靠近,除了花姨娘。”   张氏沉默半晌,撑着额头轻声道:“……随他吧。”   绿枝不敢再说话,轻手轻脚收拾房间,以及……床上的东西。   房间陡然安静下去,张氏垂首低眉,目光幽暗的看着桌布上锦纹,慢慢的,心绪渐平。   她年华已逝,收拢大夫的心,早不靠色,靠的是出色的理家手段,聪明主意多的脑子,还有优秀的嫡出长子。诚然昨夜是她有错,可丈夫若真……坏了,于她而言其实不算坏事。那处不行,就不能寻花宿柳,总想睡姨娘,也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孩子出生,她有嫡子傍身,这个家,将来注定是她的,崔行再也捣不了乱。   生气归生气,崔行最后还是会回到正院,因为他离不开她,离不开她的主意,她的儿子。这次是意外着了道,计划失败,可未偿没其它办法,比如……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舍得下本钱,能办到的事太多,收买人心,设计陷害,甚至买官卖官,没什么做不到的。   不急,她不着急。   深呼一口气,视线微移,正好看到绿枝抱着卷成一团的床褥往外走,大片大片的暗沉血迹,似乎浸满所有布料,怎么卷都掩不住藏不完,相当刺眼。   张氏不知不觉掀断了一片指甲,发出“咔”一声轻响。   崔——俣!   那个合该千人辱万人踩的低贱庶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此番之事,决不是凑巧,她不可能蠢的把茶盏放错了方位,可崔俣没事,偏她着了道,这茶盏,崔俣一定换过!至于时机……恐怕就是猫叫声传来的时候!她一直精神极为集中,只那一下,因心中余悸,恍神了一瞬!   只一个瞬间,不过两息,崔俣竟然手没抖杯没倒茶没洒成功调换,表情还一如平常没半点变化……竟是胆大心细,又稳又准!   时至今日,张氏不会再看轻崔俣。这次计划极为隐秘周详,可崔俣就是知道了,不仅知道了,还沉着应对漂亮反击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子,竟能翻出什么花来……   张氏眉毛倒竖,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很好,敢同她斗,胆子倒是不小!她会让他明白,这个家,是崔姓的,实则是她的,她要谁生,谁便生,她要谁死谁就得死!   ……   崔俣听到蓝桥打听来的新消息,差点忍不住大笑。张氏都差不多四十了,比他祖母小不了几岁,哪怕是因用药,这么激情持久力这么强,还是让他刮目相看!   缠了崔行整整一宿,整夜不消停呢!   “……老爷从夫人院里出来时走的可慢,佝偻着腰缩着脖子,腿都在打颤!”   可不是,再经久善战的男人一夜也不得了,崔行还能爬起来,已经是求生意志旺盛,足以感动大安的人物了!   “花姨娘那边叫了大夫,关了门,谁都不让进……”   这么丢人的事,换谁也不想外人知道么,崔俣都懂。   激战一夜,满床都是血,他那好父亲被小老虎抓的伤还没好全,现在再有这么一遭,不仅生理心理,都落下了创伤,日后想再展雄风,怕是难了……   得知张氏意图的那一刻,他就想到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不是没考虑过用在崔佳珍和崔硕身上,让张氏尝尝后悔滋味,可他本人对内宅把控力小,有些事行之不易,有暴露危险,不如顺水推舟,怎么方便省事怎么来。且冤有头债有主,张氏也该知道知道,惹他是什么下场。   内宅之事,他多请崔盈帮忙。崔盈年纪不大,内宅弯弯绕却比谁都懂,张氏回来前,这府里一直都是她当家。到底年纪小,尽管她展现了头脑手腕,还是有些自恃聪明的老人不服管,这一次,她隐在暗处,把这些人推到明面上,做了代罪羊……连换下崔俣,被蒙了脸放到角门马车上的,也是她安排的。   崔俣想想那人的相貌,差点又喷笑出声,不知远在长安的田襄,收到这份礼物是何表情?   ……   余孝全的人并没有见过崔俣,上面有吩咐,用了药的人会沉沉昏睡,为免外界打扰,得给人戴上面罩。因接头人暗号都对,想着不认识,这驾车的就没掀开面罩看脸检查,直接把人抱到车上放好,用出城令牌出了城,快马加鞭,连夜赶往长安。   车到长安田府门前时,正是午时,田襄将将陪四皇子用完午膳。   听下人传话说崔俣送来了,田襄还没反应,昌郡王立时抚掌,眼睛发亮:“快,带上来给我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么好看!”   田襄知道张氏计划,担心药性起,崔俣情发不雅,近前附耳与他低语几句。   “这有什么,本郡王去年就出精了,身边侍妾不少,什么场面能吓到我?”昌郡王淫淫笑着,“这用了药的美人,唇齿延香,眸底多情,颜色诱人,别有一番趣味啊!”   昌郡王将将十二岁,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正是清澈美好的纯真年纪,这样淫邪笑容,与他实在有些不搭,看起来已经不只诡异,还非常吓人了。   田襄不敢说不,让下人把车赶进来,他与抑制不住兴奋,一刻都不想再等的昌郡王走出去,想第一时间看到崔俣样子。   结果车到了,停稳,下人掀开帘子,昌郡王第一个探头去看,瞬间,一脸佩服的退出来,将手中价值连城的折扇垃圾一样丢掉:“哈哈哈田襄,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美人!你这口味真是鬼斧神工出神入化无人能比,太牛了!不行我得去吐一吐……”   田襄心里咯噔一声,扯下车帘往里一看,瞬间黑了脸。   车上躺着的人面罩被斜斜挑开,一边额头尚笼在黑布下,面目相貌却已能看清楚,小眼,厚唇,蒜头鼻,眉毛稀疏,数个红肿顶端泛白点的疙瘩布在脸上,没长疙瘩的地方就是坑……田襄长这么大,没见过谁的脸能坑坑洼洼成这样,满脸油光肤色还这么黑!   别说昌郡王,他都想去吐一吐了!   正好这时,见了强光,躺着的人幽幽转醒,看到田襄,绿豆眼一亮:“你是新主子么?主家说将我送于新主子,新主子有钱有权还特别喜欢这我样的……我一定好好干!主子有活请吩咐!”   他笑出一口黄牙,口气恶臭,说着话,脸上的坑带疙瘩一起动,再加热切的眼神,田襄终于忍不了了,劈手抢过身后护卫的刀,冲着这人胸口就是一捅。   车上发出几声惨叫,终于安静下来。   田襄深呼一口气,看向一边车夫,淡淡道:“一块杀了。”   崔家……张氏!   不愿意送崔俣过来也没什么,实话实说,他顶多撤个官出个气,再另寻它法,可她们却送了这么个东西过来,是要打他脸么!想试试他脾气有多好么!   很好!她们会如愿的!   田襄立刻吩咐下去,搞崔行,搞张氏!   昌郡王在一边饮着茶,眼睛弯成月牙:“有趣啊……有趣。你之前说那崔俣很聪明,这一出,会不会是他做的?”如果是,那就太有意思了,这个崔俣,他真想拉来一起玩了!   田襄冷嗤:“不管是谁,惹怒了我,就得付出代价!”   ……   田襄出手,自然雷厉风行。   之前他尚留了余地,只是暂时革了崔行的官,是小范围短时间的,只要再发话,说一句误会,就能解除。这次,他直接把这个暂时革官,变成了真撤,不但记入履历存档,还直接往吏部发信,往御史手里送料,罗织诸多罪名,崔行若是认命走程序等吏部重发调令,吏部也不会准了。哪怕他找各种人脉关系,只要不够硬,硬不过田家这样的贵妃母族,就别想着再做官!   而张氏那夜之事,不知道怎么的,也传了出去。   年轻貌美的姑娘缠着男人一夜数次,谈起来是香艳事,大多人会聊的津津有味,眼神暧昧,可一个四十岁的半老徐娘缠着生病的大夫要,那就不是香艳,是不要脸了,想想都觉得恶心!   这种事又传的特别快,大街小巷,酒楼茶馆,不管男人女人,一提起张氏,皆连连吐口水,连连谩骂,怎么难听怎么说,无一人为其站出反驳。坊间甚至出了新本子,张氏春宫图,张氏豪放姿势……卖书的人还说,亲眼见过张氏的身子,照着画下来的!   这话若放在以前,别人是不信的,可张氏这样的婊子,干出什么事不可能?遂人们一边骂着,一边照顾卖书的生意……   有时候一两个人的‘错’,并不能一两个人扛,尤其事情闹的特别大。   吏部直接发文申饬,崔行面临永不为官的窘境,朝堂上御史发难,参崔行,参崔家教养,妇德妇行,连着把在洛阳做官的崔俣大伯崔阜一起参了,责他们家族品行不正,不配为官!   崔阜官做到帝都洛阳,一路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实在不易,谁知人在家中祸从天降,竟被亲弟弟一家给连累了!气愤之下,手书两封,一封骂崔行,一封于族长,请其好好教导家中。   崔阜几乎是族里做到最大的官,收到这样的信,知道这样的事,族里安能不愤?崔肃老爷子拐杖重重拄地:“那日罚他竟还是轻了!”立刻让人去押崔行,重新去祠堂受责。   至于张氏,因是女流,不可入祠堂,族里特别派来执法健妇,到张氏院子,挥开男性,当着丫鬟仆妇的面,扒了张氏裤子打了好一顿板子!   这次脸丢大了,张氏羞的面红耳赤,不敢见人!   然而她的境遇还不止于此。   她紧紧咬着牙,以为前事会尽去,只要风头一过,她还是这里的主母!她试图用自己的聪明脑瓜拢回崔行,男人是天,是女人得以生存的根基,不管怎么样,丈夫哄回来了,一切就都好说!   可惜这一次,她料错了,男人在胯下二两肉上的尊严,比什么都重!崔行根本不想理她,甚至不想再看她一眼。嫡子,不仅仅是张氏的,也是他的,张氏拢不走,聪明脑子,不仅张氏有,花姨娘也有啊!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花姨娘不仅仅是温柔小意,还很聪明,而且很懂分寸,从不让他为难,比张氏那些危难主意强多了!若听花姨娘的话,徐徐图之,不闹这么大,没准崔俣就被劝动了,他根本不用丢官,连累大哥族里,也根本不用受罚!   张氏直接懵了,她是真没想到,花姨娘竟有这等心机,平日是装蠢的!   做为一宅主母,家中绝对权力的人,张氏岂能忍?立刻撸袖子过来掐,一时都忘了外面传言!   等她节节败退,冷静下来,想要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想用钱时,却发现自己手里的产业,不管崔家这边,还是她的嫁妆,都突然出现大面积亏损,短短时间,一年赚的几乎都赔完了,柜上一点现银都没有!   谁——是谁在搞她!   张氏目眦尽裂,差点溢出血泪。她的嫁妆铺子,她的命啊!她用尽一切手段,人脉关系,试图扭转局面,可惜所有送出去的消息如泥牛入海,半点回音都无。   她责问掌柜,掌柜的面色难色,终是耐不住逼责,小声道:“是因夫人最近名声……别人不太想沾。”   张氏脸刷的白了,手掌狠狠拍在桌上:“那上谣言!谣言!”   掌柜的束手而站,视线看着地面:“传的太开,别人想不信,也信了。”   张氏颓然跌坐,第一次心生绝望。   然而这还不是终点。   太守余孝全那边,之前张氏欲给崔俣喂药送往长安田襄,而田襄对此非常期待,他心生随计,想帮一把给田襄卖好,与张氏谈了合作。   当时谈时肯定很开心,余孝全把自己儿子亲事都押上了,态度亲切爽快的放话:左右田公子说的也是我家儿子,这桩儿女亲事,不如直接就订下来。张氏笑的见牙不见眼,非常认可这个亲家,当下就换了信物。   如今事败,张氏没别的办法,派人传话请余孝全帮忙,余孝全却来了句:不认识她,从未交往过。   张氏气急,说两家还换过信物,如何就不认了!   余孝全派来的体面妈妈眼睛一斜,看着桌上玉佩,满脸都是讽刺:“夫人这是要坑我余家?不过一方随意哪处都能买到的玉佩,怎么就是信物了?”   “怎么是随处能买的呢!”张氏一脸难以置信,“定亲信物都是家中至宝,看得到来历出处的,我给你家的那块就是!”   “那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妈妈又斜了一眼桌上玉佩,冷笑道,“这东西我认得,西街李记铺子,一次能做出很多,玉好,价格又实惠,很多银钱不丰又喜装排场的都愿意去买。”   这是讽刺她,不但想骗亲,还打肿脸冲胖子?   张氏怒气盈胸,可算明白了,余孝全是故意的!人家做了万全准备,哪怕事不成,还有退路,万不会委屈了自己儿子!就她一个人蠢,被人骗的团团转!   无外人相帮,自己手上又无银钱,族里家里罚崔行这一房,减了开支,不出几日,张氏连饭都吃不上了!嫡女儿女有长辈照顾,崔行有花姨娘小金库相助,崔俣自己手上不缺钱,整个家里,竟只有张氏过的惨,说凄风苦雨也不为过!   张氏琢磨着,这样不行,她得改个方向,必须低下身段,好好求求人。求谁呢?她考虑了一圈,发现自己身边谁都在倒霉,外面不倒霉的人脉关系又不能用,明显有人在针对她。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崔迁了。   近来整个崔家都在倒霉,崔迁却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听下人传,最近要升官了。下人不会乱传口风,可若是板上钉钉的喜事,主子们不会不高兴,下人们传传,也能讨个口彩,得点赏钱。   所以崔迁升官的事,十有八九。   这是……搭上了哪位贵人?   张氏不知道,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她若舍下脸面,铁了心去求,崔迁乃一宗宗子,光是为了名声,都不会狠心硬肠拒绝她这个弱质妇孺……   崔俣最近很是平静,手里整日拿着邸报,要不就是各处信件,心中一点点做着近期计划。张氏如何,他看了个笑话,之后就不再关心,有那时间,不如多研究点正事。   今夜无月,星辉大绽,不期然的,他想起杨暄,心中怅然。那熊孩子,不知最近怎么样?距他离开已有小半个月,是否该回还了?   几百里外,河船之上,杨暄仰躺,也在看漫天星辉。他肩臂有伤,重重布条缠裹,仍然沁出点点血迹,可见伤的不轻。   夜风拂面,星辉披肩,他手放在伤处,呼吸平缓,笑容隐现。他手放在伤处,呼吸平缓,笑容隐现。   很好……又活下来了,还能看到那只兔子! 第71章 思念   半个月,杨暄沿渭水一路往西,打过济水,过金城郡,水道与与黄河相接,差点打到西平。   他性禀正,不喜弯弯绕的手段,单纯武力碾压,狭路相逢勇者胜,不畏血色,越战越勇,凭着两只拳头,豪气冲天的无上魄力,挑赢数个帮派,身边拥护者,一点点多了起来。   河道上河帮众多,大家相互竞争,会热血伙拼,也会笑里藏刀,使些阴招。可杨暄这种悍勇无敌,重义护短,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彪悍霸气,格外得人拥护。   河帮汉子重义,上了这条道,风里来雨里去,不知道经历多少回生死,多少回背叛,杨暄这样的性格特点,行事风格,就像为他们量身打造的最佳帮头老大,跟着他,一定不会吃亏!跟了这样的老大,谁舍得背叛!若不幸遇险身死,一点也不会担心身后家人无人照顾,老大一定会替他报仇,照顾家小!   河帮买卖,脑袋别在裤腰袋上干活,为的不就是养活一家!要跟就要跟实力最强的老大!   人都有慕强心理,河帮汉子犹甚,心思耿直单纯的多,只要杨暄表现出相应实力,他们就会拜服,一点也不介意杨暄年纪是不是太小,比朝堂文官好搞多了!   这期间到底有没有用心机耍手段,怎么用的,用了多少;他营造的对外形象里,哪点是真,哪点是假……除了杨暄本人,没人清楚。   激战两天两夜,将西边最大,扎根最深的河帮收归己有,杨暄在血色荡漾的船头仰躺赏星,心情十分的好。   崔俣教的都是对的,诡计要行在暗里,迫不得已行到面上,也要冠上一个正义名头,如果能撞点异相更佳。正义大旗,响亮口号,天道所选,没人能拒绝……短短时日,这些河帮汉子自信心自豪感节节攀升,几乎认为自己做的可媲美保家卫国英士,忠心不二了!   诚然,这只是小小河帮,如若放到朝堂,要难的多,但摸到路子,学到精神,杨暄表示非常期待,很想试一试!想着想着,想到这一切是谁带来的,杨暄深深叹了口气,更想念那只兔子了。   倒海帮孙敏,消息最为灵通,头脑最是通透,当初第一个被杨暄盯上,不服耍心机与杨暄绕,受杨暄威胁了几番,订下个约定,若杨暄能收拢掌控渭水长安段,他就诚心拜服。   河上消息,有皇室贵人到得长安,水上争端得避着点,不宜起大风,孙敏还以为杨暄会放弃或延长时间。正好河面上不能造,他闲的浑身发痒,就跟了杨暄一跟,谁知这人根本不愿意停,搞不了长安段,往西来了,还干掉了根基甚深,三十年没变过的河西首帮!   一路上孙敏看足了杨暄表现,两眼直放光,这样年轻,这样强悍,这样前途无量的人,谁不跟谁傻!   他不再管之前的什么约定,亲眼看着杨暄打下西河巨帮,立刻跑来效忠了。他决定,这次要递真正的投名状!   杨暄听到暗卫递消息后,嘴角无声一扬,早就该来了!容许此人跟踪那么久,也是他的极限了!   孙敏被人带到船上,见到杨暄,当即跪下,“扑通”一声,特别结实。   “倒海帮孙敏,见过沙三爷!”   杨暄懒洋洋坐起,曲着一条腿,背靠船舱板,未受伤的胳膊随意一搭,并未刻意释放什么信号,单就这么背光坐着,气势已经惊人。   “什么三爷,我有那么老么?”他连声音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幽深暗沉,似暗夜溪水,看似轻松,实则杀机隐隐。   不愧是自己选的主子!   孙敏心神晃了下,立刻改口:“沙少!”   杨暄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应了:“起来吧。”   孙敏犹豫话从哪说起,杨暄不想理人,船上一时安静。   良久,杨暄才又轻啧一声,视线懒懒往这边瞥了一眼,似乎在催:有话说,有屁放!   孙敏掌心溢汗,小心问了一句:“沙少同我有过一约……不知可曾记得?”   杨暄扬眉:“这不是还没做到呢么,哪好上门找孙帮主?”   “沙爷您可别说这话,真是羞煞小的了!”孙敏又是一跪,开始叫爷。生怕杨暄嫌他烦,他不敢耽误,直接磕头,“小的孙敏,今次来,是想带帮归顺沙爷,请沙爷允许!”   “哦?归顺我?”杨暄语音飘乎,似没什么兴趣。   孙敏生怕杨暄下一句就是‘我为什么要你’这样怀疑又拒绝的话,立刻道:“我知道一样东西,不管于河帮,于各地小官,还是于朝堂重臣都很重要!”   “什么东西?”   “账册!谁得到就能号令上面签过名字的官员!”   杨暄眼瞳倏的收紧:“竟然有这样的东西?”而他不知道!   孙敏看了看左右,凑近些许:“千真万确,若非想救沙爷收留,我也不敢将此事曝出。这个东西,谁知道谁死……我知道有一本在哪里,愿献与沙爷。”   “你可知骗我下场?”   孙敏被这浸了寒霜的音色压的抖了一抖,方才坚定道:“沙爷手段,我岂能不知?您尽可现在派人去拿,若得不到,我孙敏愿提头来见!”   孙敏眉眼坚毅,一席话掷地有声,下定决心拿出这压箱底的东西,他真的很担心杨暄不信。   之前,是杨暄杀到他倒海帮,欲谈合作,他眼瞎,没看出这尊真龙,给拒了,如今见识到人家厉害,才又巴上来,两边换了地位立场,他矮下一截,别人疑他也是正常。   孙敏此刻悔不当初,特别希望时光流转,退回到当初那一刻,他必一见面,就效忠沙爷!   沙爷杨暄……当然表现的合乎老大形象,暂时应了孙敏,招了自己的人过来,让孙敏将帐册模样,如何取走细细讲述一遍,便让孙敏下去,与归附帮众们一起。   孙敏知道,被疑只是暂时的,只要沙爷拿到帐本,投名状起了作用,他立刻就会得到重用!他的抱负,他的手段,皆因悉日舞台太小,处处危机不敢施展,若有沙爷保驾,他一定能更厉害!   丁午走后,杨暄终因受伤,又打了场那么久的仗,终于疲累,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他看到摆到枕边的信件,来自义城——蓝桥。   蓝桥写的信,内容是什么想也知道,他几乎立时蹦起,迫不及待的拆信,动作太大,甚至扯到了伤处。   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   信里果然都是写崔俣的,崔俣看书,崔俣洗澡,崔俣最近喜欢什么口味的茶,什么样的衣料花纹,崔俣教崔盈什么‘哭笑术’,调教小胖子崔晋……他能通过这些信想到那只兔子的好看模样,美好又灿烂。   可是好看的兔子只给别人看,他这么这么想,想的晚上睡不着,却看不到……心中莫名泛酸,有想毁灭什么的冲动。   接下来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崔俣被欺负了。被亲爹欺负,被嫡母欺负,被嫡兄姐欺负……还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田襄欺负!   那田襄还找上门了,指名道姓让崔俣从他,从个臭狗屎!他的兔子灿烂可爱,干净的像水中花天上月,田襄算个屁,竟然敢肖想!想到田襄脑子里意淫的东西,崔俣就觉得恶心,不经意间捏碎了桌角。张氏竟还敢伙同外人给崔俣下那下三滥的药,竟图把崔俣送过去!   崔俣说过,崔家的家事会自己处理,不让他插手,他尊重崔俣,再想杀了姓崔的一家,也不好动手,可这个田襄……不用活着了!   杨暄嘴角带着阴笑,气场冷硬似冰凉碴,从容不迫的穿上衣服,留大多数人在此继续善后整理,带着几个人迅速赶向长安!   ……   义城。雅清茶楼。   这次是私密性极好的雅间,崔俣受赵季邀约,见一个人。   张松,原为吴郡刺史,不知得罪了谁,突然被贬,还是大大的贬,直接从刺史高位遣送回老家,在义城做了不入流的户曹小官,比崔迁还低。   崔俣乍听到这个名字,怔了一瞬,觉得略耳熟,等看到了人,方才恍然大悟。   这个人,他上辈子见过的。   上辈子杨暄的路走的并不平顺,可他收服了一众忠心耿耿的下属,这张松,便是其中一位。他曾有幸见过几次,当时的张松……可不比现在好。   现在的张松,年过三十,因仕途不畅,眉眼间略有郁色,可他腰背挺直,气质清雅,会笑,手指也是全的。他见过的那个,左手缺了两根手指,也老了很多,未到年纪已是一头白发,背永远佝偻着,脸永远板着,眼底透出的全是犀利又诡异的打量。   身残者不能为官,可张松有大才,杨暄并未嫌弃,收入麾下,为外总管。什么叫外总管?与内总管相似,内总管负责一切杨暄身边的事,衣食住行,包括处理后院;外总管则整理处理所有官事来往,朝堂文书他要整理,信息他要收集,杨暄各处手下奏报他要轻重缓急分开,交于杨暄……与杨暄有关的一切,都会经他的手,夺嫡方面,他亦会出谋划策。   这个人,是杨暄最信任的人,有杨暄的身份龙牌,某种时候,他甚至可以代杨暄下令。   他竟然……也是义城人么?   崔俣有片刻恍惚。   “我来介绍,这位名叫张松,是我的良师益友,从我很小时就很照顾我了,”赵季微笑着,又指了指崔俣,“他就是崔俣,我常与您提起的那位。别看他年轻,实际本事大着呢!”   张松仔仔细细看了崔俣几遍,笑道:“少年眉正目清,眸有慧光,是个可交之人。”   “您谬赞了。”   赵季执壶,笑眯眯给二人斟茶,房间内有些安静,却不觉尴尬,气氛融融。   “听赵季说,他那侄女的事,是你帮的忙?”张松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现在的官身,也是你帮忙?”   看来赵季相当信任张松,在此人面前没有秘密……   崔俣看了赵季一眼,微微颌首:“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赵季笑嘻嘻,抬手让着:“喝茶,崔六,来喝茶……”姿态特别殷勤。   张松看了二人一眼,长叹:“如何是小事?解他人困,予他人求,这是大恩,当涌泉相报。”   “我做事,从不图后报,”崔俣浅浅扫了赵季一眼,“帮人,亦只点到而止,此事于我早已结束。赵季日后会不会进益,现在的东西能不能保住,能不能越来越好……我却是不管的。”   张松若所有悟:“若再次不好求过来……”   崔俣修长手指端着茶盏,笑意晏晏:“自然不理。”   “解人危难境,却不会予取予求,助长贪婪之风,很好!”张松目光如湛,眸底多是赞意。   崔俣却姿态谦逊,连说不敢得此称道。   话说的再冠冕堂皇,氛围营造的再好,其实事实都有点伤人。他会有这样决定,只不过因为……若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创造不出任何价值,不配他再继续帮而已。   崔俣垂眸含笑饮茶,一举一动皆谦谦有礼,公子如玉,一点也看不出内心怎么想的。   赵季看着张松,又看看崔俣,目光略委屈:“我都知道改了,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蠢,你们要相信我的能力,不要放弃我啊!”   张松和崔俣同时偏头,竟异口同声问了一句:“是么?”   赵季直接抱头:“你们一块欺负我!”   张松和崔俣对视一眼,眸底皆是笑意。   崔俣对张松印象很好,此人性格其实很内敛,心中想什么,跟外面表现出来的绝不一样,可他眼底并无半点轻视之色,哪怕对的是比他小很多的少年。   他愿意予人尊重,除非他发现,对面之人不配,才会收回。   崔俣静静听了一会儿张松和赵季聊天,他发现一件事,很神奇。这二人理念相当一致,别的地方或许不坚持,嫡长继承制似乎是他们的信念,必须遵守。   怪不得……张松会成为杨暄铁杆。   这次,估计也会一样。   崔俣就着上辈子不多的记忆,和近来收集到的消息,以及洛阳书信,官府下发邸报里的信息……他觉得,张松大概要有麻烦了。   遂等二人短聊结束,赵季拉着他要话时,崔俣开口了:“我不知要不要为你撑腰评理,我只觉得……这位张兄台,恐要有麻烦。”   赵季对这种话相当敏感,脸色立刻变了,眉眼相当沉重:“你这话可是真的?”   崔俣静静看他:“你知道,我从不假说。”   赵季就懵了。张松要有麻烦?什么麻烦?从哪里来?怎么解决?惊慌之下,他去扯张松袖子:“快,快想想你最近得罪了谁,谁要弄你!崔六说话从来都准准的不会出错!你说是谁,他才能帮你!”   张松愣了一下,完全没有头绪:“可是我最近……过的很好。”   赵季:“你再想想!”   张松想了好一会儿,仍是摇头:“最近确实没开罪过谁,也没人同我过不去。”   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不是最近,恐是前事了。”   随着这句话,张松微微皱了眉。可他静静看了崔俣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赵季猛拍桌子,眉眼凌利:“是不是那个余孝治!把你从吴郡赶走还不够,还要追着过来欺你么!”   “余孝治?”崔俣有些意外,与余孝全名字好像,是一家人么?   “就是与咱们郡太守余孝全是族亲的吴家人!”赵季仿佛知道崔俣在疑惑什么,直接为他解了惑,“宫中那个余婕妤,就是余孝治的亲姨母!”   “原来如此。”   “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仗着后宫有势,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专门钻营关系,排除异己,张哥已不是他们欺负的第一个了!没想到还不够,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赵季非常气愤。他一边说话,一边朝张松使眼色,非常明显,他想张松开口,他们一起求求崔俣,崔俣肯定有办法。   可张松仍然什么都没说,只垂头低眸,顾自喝着手里的茶。   赵季眸色渐暗。   崔俣也不是随便事都往身上揽,张松明显有什么顾虑,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强人所难。   是以这天小聚,散时气氛有些不太好。   赵季挥别张松,与崔俣一起出了茶楼,却并没有走。他将崔俣拉到一处偏僻小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你本事,也知你不随意帮人,你已帮过我一回,我记恩,张松是我唯一的长者兼好友,我实在……实在……”   崔俣看着他:“你别急,慢慢说。”   “其实有件事,我早决定要告诉你,今日约你出来,就是想同你说,可现在说出来,好像又有点要胁你帮忙……我心里……我心里……”赵季眉毛皱成一团,似是很难开口,“好像也有点这个意思,实是可耻!”磨蹭片刻,他又咬咬牙,“嗐!男子汉大大夫,干什么磨磨叽叽跟个娘们似的!就这样了,崔六,我告诉你一件事,但这是我的心意,不算什么谢礼,也不是想你帮助张松的要胁,下面这些话,你听完,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随你心意,跟张松无关,懂么?”   “嗯。”崔俣差点忍不住笑了,这个赵季,还真是个心思纯正之人。   “你知道我哥哥死了,犯了很大的事,也有很多人到家里来问过,这两年才没动静,”赵季定定看着崔俣,眉眼极为认真,“我哥哥其实留下了一些东西,但太过机密重要,我不敢告诉别人。”   崔俣一听到‘机密’二字情绪就来了:“什么东西?”   “一个帐册,上面有官员签名,谁拿到这东西,就能号令上面有名字的官!”   ……   崔俣回到家中,心内思绪仍然转个不停,帐册……竟然有这样的帐册!赵仲意是因此死的!   思量半晌,他叫来蓝桥,将赵季说的地址方法详细讲给他听:“……你去替我把它找到,带回来。此物非常重要,不得泄秘,懂么?”   替主子办事也不是头一回了,蓝桥脆脆应声:“知道了少爷,我现在就出发去长安!”   ……   这日午后,东府嫡长枝那边传来消息,崔迁升官了!   从西曹升到县正,跨度不算太大,可也是升官了!这势头若能保持,前程必定可期!   那边奔走相告,散赏钱,给下人们加菜,就差敲锣打鼓了,西府这边,张氏听到,愣了好半天神。   她不是不聪明,若非心内执念太深,一叶障目,她不可能想不到这点——崔俣不一般!   初时,她没往这个方向想,后来事一件接着一件,还挺有规律。她不招惹崔俣,一切安好平顺,她惹一下,就会倒霉一下,后果小时她没在意,后果大了,她又完全想不到这点,因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庶子,根本做不到这样!   可事实在前,容不得她不怀疑……   她把崔佳珍叫到正院,问她:“长安秋宴时,你说你在谢家看到了崔俣,回来说与我听,我便让你去打听打听,你去了林家一趟,回来说崔俣没任何人脉关系,可是如此?”   崔佳珍心里咯噔一下,略不自然的笑了下:“娘真是,如今家里这么多事,问这个做什么。”   “我问你到底是不是!”张氏猛的一拍桌子,双眼通红的瞪着她,“你只管说实话!”   崔佳珍吓了一跳,眼泪腾的就冒了出来,嘴上仍然不敢认:“就……就是那样么。”   自己生的女儿,自己会不清楚?张氏眯眼,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给、我、说、实、话!”   崔佳珍也最清楚,母亲真生气是什么样子,什么时候不能撒谎,立刻帕子捂脸,嘤嘤嘤就哭了:“我……我那日……忘了……就编……编了些话。”   张氏颓然坐地,片刻后瞪着崔佳珍,好似在看仇人,声如泣血:“你这话编的容易,却是害了咱们一家啊!” 第72章 撕,可劲撕   蓝桥走后,崔俣突然猛拍额头,坏了,忘记帮蓝桥选最好路线时机了,那孩子此行会不有会危险!   他立刻丢开手中书卷,掀开袍角,静坐窗边矮榻,细细沉思。   时节已进冬月,寒风料峭,外面太阳哪怕再大,都失了温度,背光之处更是阴寒刺骨,凉风一吹,几乎能让壮汉打颤。房中早早置起了炭盆,为免炭气过甚,窗子开了窄窄一条缝透气,离远些没甚感受,离近了,冷风顺着小缝钻进来,刺骨的寒。   崔俣却很满意这点风,能让他保持清醒,集中注意力。   因蓝桥已经离开,他不再细致感受方向位置,而是只感受凶吉。若感觉不好,蓝桥有险,他立刻加深感知细节,并起身去追;若感觉还算不错,此行顺利,他则可以放开,顺其自然,等蓝桥回转便可。   这次的感觉……有些奇怪。说好吧……并不是特别舒服的好,说不好吧……也没有那种会遇到什么险境,有性命之忧的不适。   所以蓝桥这次——肯定是没什么大危险的,可能会有小危机,但他可以机灵搞定,或者运气很好,能躲过。此行最坏最坏的结果,可能会受点小伤,或者事情办的没那么完美。   崔俣想了想,决定顺其自然。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变数,若自己跟去,情势不一定比这好。   既然开了头,崔俣心内惦记着杨暄,索性没动,闭上眼睛,继续集中精力,认真的,深切的想着杨暄。结果吓了他一跳,杨暄有险!他再次沉下心,细细感受……发现感觉只是有些不好,却并不难受,那么杨暄应该会受伤,却不致命。   这种感觉比方才想着蓝桥时更不舒服,如果蓝桥会受到割破手指头类似的伤,那杨暄可能就是比较吓人的刀剑伤……   崔俣平复呼吸,擦去额角汗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啜着。   同样,他不打算去找杨暄。   杨暄在哪里他并不知道,若使用能力细细感受或可寻到,但那耗费太大,付出与回报不对等。既然杨暄只是有险,并无性命之忧,他只管等着便是,他相信杨暄,相信这个人应对危机的本事,血雨腥风都能闯过,怎会冲不出一点点险境?那可是他的太子!   使用能力就会有副作用,副作用这次来的特别快,却不如之前几次剧烈。   崔俣刚要起身,突然左膝刺刺麻麻的痛了起来,他紧紧抓住榻边,才没摔倒。可这痛觉来的快也去的快,没一会儿就完全消失,再没不舒服的感觉……两次使用叠加,才这么点不舒服!还以为会昏一天呢!   良久。   崔俣捧着茶盏,眼梢微垂,眸光随茶汤上袅袅白雾飘荡。   他之前对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能力不太看重,使用方法好像也错误了点。这能力,只会在他有生死危机时,才会主动警示,别的时候,需要他自己沉心静气感受,方能感知一二,想感知的东西越详细,副作用越强。   与杨暄一起奔逃于追杀时,警示感受那般强烈,并非是因为杨暄有险,而是他自己。他当时与杨暄在一起,未有分开,有险当然是二人都有险,但他当时忽略了,以为杨暄有险也有警示,其实是错的。   他要帮杨暄,不能等着警示,也等不来,应该时不时主动感受一下杨暄的凶吉。能力使用有时效性,太久远的事感受不到,顶多十日内,他每十日感受一下杨暄的凶吉便可。只感受凶吉,不往深里细想,不去探索更多细节,副作用小到忽略不计,于他身体也没点害处。   别的人别的事,也应照此办理,别想着一下子什么都想到,只观凶吉,再谋其它,才是最好的办法……   不知道蓝桥去取的那帐册长什么样子,拥有者便可号令其上官员,想想就很新鲜,这种绝对关系,是靠什么维系的呢?当初赵仲之死,事情闹的很大,却没传出半点与帐册相关的事,可观赵仲安排,这帐册明显是重中之重,辗转交给唯一最信任的亲人,还千叮万嘱,非绝对信任,非有绝对能力不可交付。   崔俣有点庆幸帮了赵季,赵季此人纯直,却并不傻,生活在赵家那样环境里,他其实心防很高,并不轻易信人,看他这么多年,身边只有一个最信任的师长兼好友张松便知。   若非此次恰逢其会,正好知道并帮忙解决了赵书雪危机,赵季并不一定会与他交心……   账册出现的奇巧,内里隐藏东西太惊人,崔俣直觉这里有事,异常好奇,恨不得蓝桥立刻拿到东西飞回来递给他,一刻看不到,就觉抓心挠肝般难受。   再加上之前两次使用能力结果都不十分好,副作用虽然已经消失,毕竟也是难受过……他有些烦躁,手里书卷都看不下去了。   恰在此时,正院那边传来嘈杂声响,下人们噤若寒蝉,安静之下,声音传的老远,像是主子们又吵架了。   崔俣离的远,听到的不多,只一二尖叫,可就这,也惹的他心里更烦躁了……   他眯了眼,看着手中茶盏,他不高兴,也要让别人更不高兴才好!   正好小胖子崔晋按约定过来,准备同他一起读书并被训,崔俣勾勾手指,让他帮忙带个话,还难得大方的免了今日功课。小胖子一蹦三尺高,欢快的捯着小短腿传话去了。   ……   张氏按着崔佳珍额头狠狠训了她一顿,话音特别狠,崔佳珍被骂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之前还有些难过,因为一些事她的确做错了,可张氏这么不依不饶,还越骂越难听……她打小心气就高,渐渐的,心起怨气,且一点点回重。   张氏有五成把握,崔俣应该巴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后台,只是一切都只是想象,还需要证实。她决定去求一求崔迁,顺便试探。   她最近犯了错,外面传的风风雨雨,族里也罚了她,因罚的有点重,事后就没有再禁她的足,她可以出门。但一般女人,还是一宅主母,被扒了裤子当着下人面打,基本都没脸见人,别人不罚禁足,自己也不会出去。可张氏不是一般人,左右脸已经丢了,再丢一点也没什么!   崔迁这边已经得了崔俣的话。照他自己想法,真是恨不得只他一人知道崔俣有通天本领,好容他沾光,别人都沾不上。可崔俣想让他透出,他也不能拦。   他大抵知道崔俣想法,大好男儿,人脉在手,关系也有,正是建功立业好时机,陷在后宅斗什么斗,早早把这摊子事解决了,意气风发上路才是正经!   反正崔行夫妻算是把崔俣得罪全了,崔俣不可能原谅,就算这对夫妻知道利害后收敛,崔俣也看不上。只要他崔迁帮忙弹压,把这起子事顺好,不让崔俣糟心,该有的好处仍然会有,如同这次升官一样!   崔迁前后想清楚,把妻子叫来,前前后后这么一说,夫妻二人便知道,接下来怎么应对。正好此时下人传话,说张氏来了,二人对视一眼,挺好,都不用自己跑腿找时机了!   接下来自是一番言语机锋。   张氏‘成功’的扮弱试探,知道崔俣人脉不凡,背后站着好几拨贵人世家,崔迁的官,也确有崔俣帮忙,因为崔迁懂事,帮他阻了崔行和她的恶毒计划。   崔迁也顺利敲打了张氏,展示了宗族无上权威,让张氏明白,再不收敛性情,约束行为,下回可不是打板子这么简单了。当然,他还‘不小心’在张氏引导下说错话,把崔俣的事透了出来……   张氏回去时,腿脚都是飘的。   有了猜测时,她希望自己猜的对,这证明了她实力,一如既往的聪明;得到答案时,她恨不得自己没猜对,之前把崔俣得罪的太狠,换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   张氏回想自己做过的事,从崔俣出生到现在,每想一件,她就打个颤,到最后,她差点翻个白眼昏过去,作孽啊作孽!   回到院里,发现女儿还没走,心里火气腾又上来,又指着崔佳珍鼻子骂了一顿:“……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做错这么多事,怎么会连嫁妆铺子都丢了!”   若她早在长安就知道崔俣不简单,怎会不好好待他,怎会处处苛待相逼!以她手段,没准这回都哄回来了,什么恶事都不会发生,老爷的官不会丢,她不会丢人,嫁妆也是自己的,没准会还得到更多!   崔佳珍只是大哭了一场,眼睛红肿未消,觉得走出去丢人,这才没动,谁知张氏回来又按着她骂,骂的更难听!什么扫把星……这真是亲娘吗!   想起之前崔俣的话,想起近些天打听余孝全之子听到的消息,她怒气上涌,尖声顶了回去:“全是因为我?你干什么去了!你若早上心,会查不到这些?还不是不当回事!你骂我蠢,你岂不是眼瞎!呵,还有脸说女儿无情,你就有情了?你可知那余孝全的儿子是个什么祸色?驴粪蛋子表面光,那厮就是个扶不上墙的败家子,酒色财赌样样都沾,前两天才打死一个通房!让我嫁到这种人家,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我亲娘!”   张氏愣住,继而愤怒:“谁教你这些脏污话!还敢与我顶撞,你的女训女戒读到哪里去了!”   娘儿俩在房间里撕,下人们早看着不好,去搬救兵了,此时崔硕正好赶好,听到崔佳珍的话眉竖眼立:“崔佳珍!你怎么同娘说话呢!”   崔佳珍冷笑:“哟,这不是我的好哥哥,娘的好儿子么,娘把一切都给了你,为你尽心尽意,生怕你哪不顺,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送出去帮你换人脉关系,怎么你还能在我跟前站这么直,不说点道歉的话吗!”   “你说什么?”崔硕气的直跳脚,“你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娘最疼的就是你,为你操碎了心,你怎能说这忘恩负义的话!”   张氏看着儿子,差点感动的哭出声,这才是她儿子!   岂知崔硕下面的话,让她一口口水哽在喉咙里,差点呛死自己。   “娘为了你,为了你有一门体面的好亲事,才答应了田襄的事,完全没考虑到我!我正与白先生学习,不日就能得见王复老山长,只要得老山长青眼,日后仕途可保,一路平顺无波,还名声不缺!可娘为了你,与贵妃外戚相交,田襄是田家人,是贵妃的人,也就是越王的人,咱们家靠上去,也就成了越王的人!若我以这份关系入仕,你可知会是什么名声!王家并未站队越王,我附越王,也就永远没了得王复老山长青眼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   崔硕瞪着崔佳珍,满目愤怒,甚至带有不甘和质问:“凭什么!谁家不是男丁比女儿金贵,为何到咱们家就反过来了!我的前程未来,竟无一人考虑,你还不满足!”   “硕儿……”张氏嘴唇开翕,一脸难以置信,眸底一片苍凉,“珍儿……”   崔硕与崔佳珍看向张氏,眸底满是失望,想法惊人的一致:崔俣说的对,他她或许不是亲生的,张氏一直都不曾真心护过他她。   这时崔行不知道从哪听来消息,过来阻止妻子儿女吵架了。近些日子的事,他们这一房已经丢够了人,怎么还闹,嫌事太小丢人太少么!   崔行是奔着教妻训子来的,谁知一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吵成这样!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眸底黑气升腾,大步向前,让身边长随踹开了门,进去就愤愤指着张氏鼻子骂:“蠢妻毁家啊!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不懂装懂,自认小聪明,把我们父子三人诓的团团乱,何至于今天!我要休了你,休了你!”   张氏顿时冷笑:“我看你敢!”儿女不听话,丈夫还敢豪言,眼前景象顿时激发心中不满,她红着眼珠,挺身往前两步,眉目俱厉,“把我休了,是要续什么弦?”   “我有花——”   崔行话还未说完,就被张氏给截了:“花姨娘?你觉得她贴心懂事能助你,想扶为正室?我呸!那贱人说好听点是清倌出身,说不好听就是出来卖的!什么棋琴书画皆通,那都是为了勾引男人嬉乐的,你当是什么腹有诗书胸有乾坤呢!让她唱个曲儿逗个趣耍个心眼争个宠还成,当正室?她懂管家理事,年祭宗祭丧祭么?她知道日常来往,四时八节怎么走礼,有什么私下规则暗语么?你那些官家亲朋,尽可去问,有谁愿意和一个窑姐儿来往?窑子里长大的,能有什么眼界!”   崔行被她问的一愣。   张氏仍不放过他,气势喷发,咄咄逼人:“儿女皆大,正是说亲年纪,你要休妻?这是不想女儿嫁不想儿子娶了?娶个年轻继妻,你让儿子如此与之相处?随时回避么?家事怎么理,门楣怎么正!还是说,你对我儿不满意,想生个新嫡子调教?我告诉你,晚了!”   崔行气的直发抖:“你……无理取闹!”   “是我无理取闹,还是你志大才疏拎不清,说话永远不过脑子?我实话与你,你这样的蠢货,也就我能受得了,换谁嫁与你,不出三月就会合离!我都没嫌弃你呢,你还敢放言休妻?”   ……   张氏院子里,一家四口撕了个热热闹闹惊天动地,谁都委屈,谁都有理由谩骂,谁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要为自己的权利发声!   别说宗族里,连见多识广,小道消息特别多的下人们,也从未见过谁家亲人能吵成这样子的,显然离了心!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崔行一家,创造了历史!   小胖子带着一脸兴奋跑过来和崔俣说新鲜事,他跟别人不同,他跟着小老虎四处钻,正好窝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把这段架从头到尾看了个遍,谁都没他清楚!   根本不用添油加醋润色,事情本身就相当传奇,小胖子前前后后一说,把自己逗笑了无数次,末了还十分不明白的请教崔俣:“旁的也就罢了,崔硕和崔佳盈是亲兄妹呢,一个爹一个娘生的,可为什么还能吵起来?我姐姐和我不是一个爹也不是一个娘,可我心里知道,我姐姐一切都是为我好的,哪怕罚我骂我,也是心疼我的,我姐姐要拎我耳朵,我都不敢躲,疼也受着,他们怎么就不一样?”   崔俣揉了揉小胖子的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崔行张氏带着崔硕崔佳珍这么吵,崔俣也有点意外,显然俩小的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俩大的一个醒悟的不是时候,一个竟还蠢着,矛盾激烈,无法言合。   不过……可真是爽啊!   狗咬狗一嘴毛,掐吧,可劲掐,让看官们更爽点!   崔俣这下舒服了,内心十分愉悦。   舒爽之下,他拉着小胖子到书案旁:“先写一百五十个大字,然后咱们来看《左氏春秋》。”   小胖子面色惊惧,缩着爪子往后退:“不是说好了今天放假不学?”   “唔……我心情好。”   小胖子心尖一紧。   崔俣笑眯眯看着他,笑容十分灿烂,还露出了八颗洁白牙齿:“所以决定反悔。”   “不要啊——”小胖子喊的撕心裂肺,“姐姐救我!”   崔俣把他紧紧按在椅子上,声音温柔至极:“乖,哥哥会好好疼爱你的……”   ……   蓝桥对主子吩咐奉如圣旨,力求快速高效完成,从不敢耽误。他一路快马,到长安时,将将四更天。   谢家秋宴后,他找到主子,随主子四处走动,对长安街道很了解,又因随谢丛范灵修走过几趟,长安守城之人,他也认识几个。   今夜守城门的,正有他认识的一位。   正常情况下,城门日落下闩,直至翌日清晨按点打开,没有令牌不得进出,但长安……毕竟已不是帝都,管理没那么严,内里又基本尊谢家为大,蓝桥这样的小人物,一看就知道翻不什么波浪,而且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大开城门的时间,稍早一点……也没什么。那人就卖了个人情,放了蓝桥进来。   长安没有宵禁,蓝桥走在街上,并不会引来什么怀疑,顶多是时辰太早,引来巡街的,打更的些许好奇。   西边月色已隐,星子高高悬挂,处处幽黑,倒是适宜隐藏身形。   已到了地方,蓝桥不再心急,慢慢的,不惊动任何人的,穿过两条街,一条小巷,直取目的地。   这是一座豪华大宅,红樯碧瓦,门楣高挂,气势非凡,宅门前,一个‘田’字写的富丽堂皇,贵气袭人。   蓝桥不知道为什么东西要藏在田家墙外某处,猜是循着灯下黑的道理,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么,田家出了贵妃,还有最得势的越王外公,哪个不长眼的过来闹?   走着走着,突然前方视野一暗,蓝桥揉了揉眼睛,眉头皱起,咦?莫非看错了?刚刚一晃眼,他好像看到沙三了!可沙三有事情去忙,说是去了西边挺远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出现?   站在原地等了一等,又左右观察半晌,再没看到什么人,蓝桥方才放心,慢慢的寻着记号,找到那处墙砖……   他虽已足够小心翼翼,事先也仔细观察过没有人,可还是不会武功,五感不灵,一点也没察觉,他在墙砖前停留站立时,有一个人影,也落到了墙砖前。   距他不足两丈。   蓝桥先是仔细看了一下墙砖,未发现什么异状,可他照着崔俣的话,轻敲三下,两息之后又敲两下,奇迹发生了,墙砖竟然弹开了!   蓝桥心跳加速,咽了口口水,缓缓将墙砖抽出,手伸进去,摸到了一方薄薄油纸片。他不再耽误,赶紧把油纸包拿出来,再把墙砖放回去,小心调整着,尽量让人看不出,这块墙砖被动过。   然后,他看也不看,赶紧把油纸包塞进衣服前襟里,还轻轻拍了拍,长呼口气,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安。 第73章 断臂是不够滴   杨暄乘快舟一路往东,至河池郡未停,直取长安时,属下们是拦过他的。   时值冬月,离仲夏遇险已过去四个月,杨暄早已把自己人马清查,集中,分派不同任务。目前留在他身边的,随了最亲密最忠诚的私底暗卫,还有亲自带兵培养,选出的尖子鹰队,这些人,全部知道他的身份,也是他最精锐最倚重的力量。这些人往下,各自带的从属队伍,不知道的就占大多数了。   寒来暑往,雨雪风沙,这里很多人曾和杨暄一起在张掖抗击突厥,刀兵洗礼,险境求存,他们尊杨暄为主,崇敬忠诚,也敢表达一些意见。毕竟打仗期间,情势千变万化,主将也是要集思广益,方能果下决断,立于不败之地的。   杨暄,并非一个一意孤行,独裁专断,听不进任何意见的主将。所有效命麾下的都知道。   当是时,天子威重,偏爱明显,朝堂仍然只知越王,不知太子,太子得老将军帮扶,暗度陈仓,私下蓄力,可毕竟势力太小,张掖边关一线,全是武官;到得长安,还未来得及如何施展扎根,二四两皇子到来,更是不得不避,隐于水面。虽太子聪慧果敢,立刻趁机收了不少河帮,确对将来有益,可如今……却算不得什么大势力,遇宗亲,还是暂避的好。   四皇子昌郡王,与越王同母,是田贵妃的心头肉,也颇得圣上爱宠。太子这种类似送上门的行为着实危险,如若不小心对上,吃亏的一定不会是昌郡王!   属下们很担心,现在暴露实在太可惜,只要继续蛰伏,忍得一刻,待两位皇子离开,他们继续在长安经营,不出数年,势力一定能大涨!以太子如今显露出来的能力,这完全不是问题!   且再一个多月就是年节,圣上和贵妃不会让儿子在外过年,他们等不了多久。   可这一次,杨暄动作非常快,在属下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前,已旋身蹿出,追之不及!属下们对视一眼,武功好的赶紧使轻功,迅速追上,剩下的也立刻投入繁忙紧张的善后准备中……无一人再敢相劝,生怕太子脾气来了,连跟都不让跟,直接把他们甩了自己行动!   谁让太子比他们武功都高呢!   也不知道怎么学的,明明还不到十四,纵使从胎里开始学,也才十多年,怎么武功就学的那么快那么高,比他们这里有了些年纪的人都厉害!   ……许是真龙天子都有天运加身?   他们的太子,果然不一般!   ……   杨暄不知道属下们的心态变化,只要这群人不再拦着,他就不烦。而且……那帐本就在附近,他的人也正去拿,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有意外,他来转移转移视线正好,有大家跟着,帮忙善后也不错。   冬日夜长,四更天,是最安静也最漆黑的时候。   杨暄提气起纵,如灰鹞掠过,迅速又轻盈,只留一道残影。   田家大宅,不若一般小门小户,夜里灯火不去,巡夜护卫不绝,越近主院,值守人员越多。但这些于杨暄一点也不是问题,他并怎么不费力,就直入主院,按布置风格,下人寥寥夜语,找到了田襄居住。   做为家中倍受重视,颇得贵妃宠爱的后辈,田襄的院子是主院里最大最豪华的,特别好认,可田襄的房间……灯灭着,床空着,他没有在。   杨暄眯眼,心内火气昂扬,立刻踩着窗槅,纵身跃上屋檐,蹲下身,凝神定睛,两耳微动。   很快,他找到了田襄所在。   深更半夜不睡觉,竟然在书房!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田襄只是个纨绔,不可能大半夜用功,这时候在书房……   看到这人在干什么时,杨暄脸立刻黑了。   这厮竟然在、画、崔、俣!   他笔下的画,背景模糊暧昧,气氛旖旎,崔俣身上衣料不多,半穿半褪,其眉微扬,修长入鬓,眼尾上挑,染以绯红,眸光流转,似嗔含情。不管隐在衣料下的线条,还是现于外的肌肤,每一样每一样,都带着媚色诱惑,令人脸红耳热,心跳不由加速。   这是崔俣,也不是崔俣。   崔俣长的跟这样子很像,但崔俣永远不会有画中的神态表情。   那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怎么会这么柔弱可口!哪怕真有一日陷入困局,不得不如此示弱,那眸底也不会有如此媚态,必然丝丝缕缕隐含算计,自信又耀眼,让人舍不得离开视线!   他根本不必用恶俗下流的诸多手段,只一个眼神,就足够让旁人疯狂!   这个田襄,是在侮辱崔俣……他竟然敢侮辱崔俣!   杨暄当下双眼猩红,拉上覆面黑巾,手腕一翻,袖中匕首落入掌心。正好一阵风来,他脚尖一蹬,顺着风势,冲进窗子,对着画前人影,左手轻点,右手匕首扬起,寒光乍现!   田襄不会武功,一点也不知道危险已来,只为恼人寒风皱了皱眉,就忽然感受到肩膀处剧痛,紧跟着有东西落地……竟然是一只手臂!   人的手臂!   金丝暗绣顶级料子制成的衣袖包裹,边缘血迹斑斑,往下是一只修长白皙,美感十足的手,那只手上,握着一枝精致紫毫,笔尖沾满墨色,因突然落地,其上墨色四溅,地板上全是细小墨点。   这……这……这是他的手臂!   “啊——”田襄想叫,却发现根本喊不出来,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他只能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杨暄并没有第一时间杀了田襄,因为这样的渣滓,不配痛痛快快的死!   田襄身子剧痛,失了一臂仿佛不知道怎么保持平衡,‘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突然失去一臂,肯定是有人要杀他,立时吓的面惊唇颤,连痛都忘了,头四下转着,双眼惊惶的寻着来人。   ‘求求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给!钱,权,色,只要你说,我全部都给!求饶了我这条贱命!’   他嘴唇翕动,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发不出声音,但他希望来人能看懂他的话,放他一条生路!   主人在书房,灯烛肯定点亮不少,书案处尤其亮,视野通明。可书房面积大,因风雅格局,书架不少,隔间有,屏风亦不缺,特别方便藏人。   他找不到来人,也不知道人藏在哪里,说话又发不出声音,就对着各个方向,捂着断臂伤处,嘴唇开合,痛苦的重复又一遍。   杨暄蹲在房梁之上,低头看着在地上乱爬,四周乱看的人,面无表情,眸色冷戾。   蠢!   这样一无是处的蠢货,竟敢肖想他的兔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他目光微移,看到散落一旁,沾染血迹,变的脏污难看的崔俣画像,心里非常不爽。不爽田襄竟敢画崔俣,还敢把这画弄脏,看起来就像弄脏了崔俣一样!   熊熊怒火在心底燃烧,杨暄紧紧握拳,感觉这么多年从没这么愤怒过!被田妃指着鼻子骂,被父皇赶出皇宫,他都没这么生气!   手臂斩落,伤及大血管,血哗哗的流,田襄不懂如何处理,只捂不按,很快失血过多,唇色青白。他发不出声音,也不敢爬出门找人,因为他知道,斩断他一只手臂的人并没有走!   那人就在暗处盯着,如若他敢有异动,一定会先杀了他!   田襄不想死,只要不死……他还姓田,还是贵妃最宠爱,皇子们最喜欢的玩伴,断一臂无甚关系,反正他也没想过上朝当官,只要能活下来,活下来就好!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   杨暄眯了眯眼,想了想,没动。   田襄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跳如擂鼓,惊惧非常,也不知道是希望这人过来好,还是不过来的好。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很快,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夜里不睡觉,你跑来书房做——咦?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来者是昌郡王,也是睡不着去找田襄,发现田襄不在,就找来书房。这里是田襄最喜欢呆的地方,但凡不忙,这人就会跑来这里。可他没想到,人是找到了,现场却如此凄惨!   昌郡王未满十三,可在皇宫长大,别说断一臂血流满地,更血腥的惨状都见过,这点小场面当然吓不着他,面色从轻松愉悦到震惊愤怒再到鄙夷恨铁不成钢,不过一瞬间。   “瞧你这出息!抖什么抖!”昌郡王眯眼,“安静下来,告诉本皇子,是谁干的?”   他一出现,田襄仿佛有了主心骨,承着他的话,渐渐不再抖,指了指自己嗓子,示意说不出话,又悄悄转眼四处打量一番,意思是——那人还没走,殿下小心。   昌郡王没懂这个眼色的意思,以为田襄还在害怕,薄唇一抿,声音沉下来:“还伤了你的嗓子?竟敢在我昌郡王眼皮子底下伤人,嚣张,太嚣张!”   田襄抖了一下。这次是急的。他特别希望昌郡王明白他的暗意,数次转动眼睛,可昌郡王就是不明白!   “叫你别抖了!”昌郡王暗骂两声,从身上拽出一方帕子,嫌弃的丢给田襄,“你是田家人,便是断了一臂,也是我母妃族人,怕什么!有我母妃宠着,有我护着,谁敢为难你不成!你只管和以前一样,大大方方的往外走,你的面子,就是我的面子!”   田襄又哭了。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滚,一个劲给昌郡王磕头,头梆梆梆落在地面,磕的那叫一个瓷实。他想用这种夸张的,超出往日行为规律的状态提醒昌郡王:殿下,你可长点心吧!   昌郡王还以为他感动了。   也是,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再与民为亲,也是高贵的,不可仰望攀视的,刚刚那些话,是多大的恩赐!   昌郡王背着手,清咳一声,朝外唤了句:“来人!”   很快,有下人过来,看到房间内情景,无不惊惧,却因昌郡王在前,无人敢动。   “你们听着!你们主子今日被歹人所伤,断了一臂,但他是田家人,我母妃最喜欢的后辈,就算断了只胳膊,也是一样!日后,他的脸面就是我的脸面,谁敢骂他,就是骂我!明儿个,你们就把话往外传,越多人知道越好!”   昌郡王语音激昂了说了一番话,自以为高义非常,皇室里,除了他亲哥,谁没他德行更好,以后一定会引来更多拥趸!   “好了,扶你们主子下去治伤吧!”   昌郡王叫人,田襄不再硬撑,软倒在地。终于有人过来,他也不用担心皇子被害,一家子跟着倒霉了……这一次,田襄眼泪流的特别凶,上天保佑啊!   杨暄看着底下一出闹剧,突然改变了主意。既然不甘心田襄死的痛快,不如……让他活的屈辱,连累旁的人与他一同屈辱。他那弟弟都给机会了,为什么不用?   掌中匕首转出刀花,杨暄唇角无声轻场,趁着又一阵风起,身形无声飞出,迅速刮过书案窗棂,快速跃走。   而他轻过之处,被扶起来的田襄,脐下三寸,两腿中间,突然喷出一团鲜血,和衣料包裹的一坨肉。   那坨肉那么显眼,形状那么熟悉,但凡是男人都知道是什么。   扶着田襄的下仆近距离看着这一幕发生,惊的不知如何是好,无意识就发出尖叫:“啊少爷的男根!男根掉了啊啊啊啊——”   田襄都忘了疼了,愣愣看着这一幕,两眼一翻,终于晕了过去。   昌郡王出行,身边怎么可能没有护卫,皇宫侍卫不可能和田家人那么傻,杨暄武功再高,既然露了出来,就不可能轻易离开,必是要找一场的。   听到刀剑之声,昌郡王大怒:“嚣张!太嚣张!刚刚竟敢还在房间里看着本皇子!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杨暄冷笑。   凭这些侍卫,就想留下他?天真!   杨暄使出自己最凌厉肃杀的身法,身形如鬼魅,别人连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更别说留下他或者杀他了!反倒他自己,但凡手中匕首寒光过处,总会收割人命。   昌郡王这夜留宿田襄府邸是意外,身边护卫带的虽多,防守却不如在别院严密。而且在看出刺客只是想跑,并不想要昌郡王性命时,护卫们大多聚回昌郡王身边保护,并没有使全力留杨暄。对着手,他们很清楚,这样的刺客,还是别逼急了的好,这种鬼魅身法,他们可追不上,万一改主意要杀昌郡王怎么办!   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好皇子,并不是帮田家抓刺客!   当然,人海战术下,能多缠住刺客一会儿是一会儿,没准缠着缠着,刺客就力竭被他们抓住了呢?   杨暄哪能让他们得手,毫不恋战,只要有机会,就往外边突,渐渐的,越来越靠近墙角,最后,他一个大杀招放下,随即转身纵跃,就离开了田家。   昌郡王气的跳脚,直接给了身边侍卫头领一个耳光:“我说杀了他,你不明白?”   “属下无能,请郡王恕罪!”   “无能……就不用活着了。”昌郡王抽出左侧佳卫腰刀,一刀捅向侍卫头领左胸。   鲜血喷涌,不出几息,侍卫头领就气绝身亡。   昌郡王把腰刀丢还给左侧侍卫,抽出帕子,漫不经心擦了擦手:“以后,你就是新头领。”   侍卫立刻跪下:“是,殿下!”眸底幽光隐现,不知是兔死狐悲的隐伤,还是瞬间登顶的激动。   “给我去查。我要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伤我的面子……”昌郡王手掌缓缓握拳,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满是阴狠,满目乖戾,“上一个敢惹我的人,不知道在哪口井里呆着呢!”   “是!”   杨暄往外走,很快看到了自己的属下,他们正在各处拦着人,不让护卫们过来。显然,他没被所有武力包围,还算轻松的出来,多亏他们帮忙。   杨暄嘬唇,发出细细哨声信号,并不过于嘹亮,有些像鸟鸣。   之后,他不再耽误,往田府外墙奔走。   ……   田府外墙下,蓝桥瞪着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又气又怕。   气的是,这男人他见过。仲夏之时,大雨如注,峡县外,他与主子不得不在荒野客栈落脚,当时客栈有几拨人,其中两拨有仇,打的不可开交,差点害整个客栈的人跟着陪葬!还好他家少爷聪明,带着他和温家兄弟安然离开了……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有仇打架的其中一拨!当时这男人就住他们隔壁,跟少爷说话态度非常非常凶,武功也很高!   怕的是,他打不这人……这人特别可恶,不知道从哪蹿出来,一来就抢了他的东西!他刚刚放到胸口衣襟里头的,这人手腕一翻,就给搜走了!   “还给我!”蓝桥怒目而视,“你家主子没教过你,别人的东西不要乱拿么!”   中年男人没理他。只是静静走近,举起了手中长刀。   这是上次没灭口记着呢,这回一块灭是吧!   蓝桥欲哭无泪,不敢再要,一边在心里给少爷道歉恐怕这回的事完不成了,一边拔腿就跑,希望自己能有个生路。但想想之前际遇,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他开始后悔,来之前应该和少爷好好道个别的……   身后没有脚步声,但蓝桥知道人家不会放过他,就像猫逮耗子,也是要好好玩耍一番呢。   正胡乱想着,突然眼前一黑,他看到一个血糊糊的人从墙上跳下来!   他差点尖叫出声,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黑更半夜的,他干的也不是什么敞亮活儿,被别人知道了不好。等看清了血糊糊人长什么样,他双眼放光,觉得自己特别聪明!忍住不叫真是对了!   虽然血糊糊,一点也不好看,怪吓人的,但这眉眼,这身形,他不要太熟悉,是沙三啊!   蓝桥大喜过望,立刻冲过去,还记得压低声音:“沙三救命!有人要杀我,还抢了少爷的东西!”   深更半夜的,这副打扮从人墙头跳下来,干的显然是比他还不敞亮的活儿。可蓝桥不在乎,只要有人能帮忙就好,沙三和少爷关系那么好,少爷的东西,沙三一定会帮忙讨回来!   蓝桥缩到杨暄身后,中年男人一步步过来,走到杨暄面前,突然跪了下去,将抢到的油纸包送上。   杨暄接过油纸包,打开看了看,眸色瞬间变幻,转瞬回转,看起来和以前一样。   可他并没有……把东西给蓝桥。   蓝桥歪着头,目光呆滞,很难理解此刻发生的一切。   杨暄转过头问:“崔俣让你来的?”   蓝桥呆呆点头:“嗯。”   “拿这个?”   “嗯。”   蓝桥又点了点头,才想起要东西:“知道了就快点还我,少爷还等着呢!”   杨暄却把东西从容收起,贴身放好,没一点给他的意思。   蓝桥眯眼,看看杨暄,两看看在杨暄示意下,已经站起来的中年男人:“你们一伙的!”自以为终于看穿了事实,他指指中年人,“你想杀我家主子,”再拿眼白扫杨暄,“你抢我家主子的东西,你们都不是好人!”   “我要告诉少爷,让他治你们!”   帐册的事是机密,不管崔俣怎么知道的,都不好外传,放在自己这里也更安全,杨暄不想跟这个笨蛋小厮多解释,只说了一句:“一会儿我们一起走。”   “我才不跟你一起!”蓝桥一蹦三尺高,“你想杀人灭口,怕我跟少爷告状是不是?我就要告,你想好怎么跟少爷解释吧!”   说完哧溜一声跑了,脚底抹油般,瞬间跑出去很远。   中年男人看着杨暄,一脸疑问:“殿下?”   杨暄抚额:“算了,你找个人,一路护送他回去。”   “殿下身上……”   “别人的血。”   杨暄看着蓝桥背影,想到这小厮前行的方向,之前压抑的思念再次汹涌喷出,几欲把他淹灭。他难以控制蠢蠢欲动的心,连声音都暗哑下来,眸色幽深:“通知下去,所有人撤退,休整后,你同我……去一个地方。” 第74章 见面   一大早,崔俣收到一份礼物,吓了一大跳。   一枚玉戒,一封信……信先不提,这枚玉戒,他是认识的。   玉戒与常见款式不同,乃是红玉,色暗红如鸽血,形状四方板正,其上有雕纹,非字,非画,非鸟兽,似是个图腾,又似什么特殊印迹。戒面下,累以金丝,以古法花丝镶嵌技术,做出比戒面大一圈的戒托,其下再连套指金环。   这个戒指,不管戒面还是戒托,颜色都略暗沉,乍看之下还有些灰扑扑,一点也不精致,不像贵重东西。可细细观看,认真把玩品评,你会觉得它沉淀了岁月,光华内敛,气韵在身,只要略做打磨,一定会绽放出惊人华彩。它并非不精致,反而是太华丽太耀眼,生怕惊动世人,才把自己藏了起来。   这枚戒指,是张松的。   上辈子,崔俣曾在张松手上见过,也曾好奇问过杨暄,杨暄说,这戒指是张松的命,是家族传承根由,承载着一代又一代的使命。   他其实不太懂,但这枚戒指,于张松很重要,是毋庸置疑的。   可为什么……给他?   冬日阳光微凉,却不失灿烂光彩,一点点从窗槅移进房间时,仍然带着热情,带着炫目的,水晶般光芒。光线一点点落在戒面,灰扑扑的戒指折射不起任何光线,可它一点都不脏,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没半点杂质,没黑点,没绵雾,它的暗色,是通通透透彻彻底底的暗……   周遭极度安静,崔俣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   他好像很喜欢这枚戒指,很喜欢很喜欢。   可再喜欢,也不是他的……崔俣定定神,又看了两眼,修眉缓缓扬起,他明白了。   戒指是张松的命,那么拿着它,就相当于拿着张松的性命……这是张松故意送来的!张松与赵季相交甚深,关系莫逆,从赵季那里知道他‘神棍’的本领,加之事情又快又好的解决,张松并非不信,而是太信!他预言张松近来有祸,张松很想请他帮忙,可张松与赵季是好友,与他却是陌生,也没有赵季兄长王复老爷子这条关系线,不知如何取信,便把这东西送来了!   想清楚这一点,崔俣不再犹豫,将玉戒收入掌中,打开信封。   果然。   信也是张松写的,说了这枚戒指重要之处。戒指在张家传承百年,遵祖训,不卖,不转,不损,不现于人前,可所有张家人都知道,见它,如见家主,或者说,家主见了它,也得听命。   只要拿着它,就能号令整个张家,同时拥有所有张家财产,所有家财,铺子,宅邸,只要拿着它说句话,张家不敢不给。张松是宗子,也是将来家主,这枚戒指,暂时被他保管珍藏。   日前,从赵季那里听到崔俣本事,他是信的,学无前后,达者为师,少年人如此能力,他心底深深拜服。然高人于红尘中行走,不轻易与人结缘,茶楼提点他有难已是恩,再多的,并不敢想……   可归家后前后苦思,他仍然没想到谁会害他,他活这么把年纪,虽没甚出息,朋友却是交了不少的,仇人……除了那位余孝治,也没旁的了。可余孝治已经把他从官场挤出,他如今只能回老家做个不起眼的小官,不防不碍的,换他是余孝治,不会多此一举。   但如果真是余孝治……   信到此处,笔画变的尖锐,带出一抹肃杀之意。   张松细说了余孝治此人,家族背景,政治关系,品性爱好……这人极为霸道阴狠,什么脏的丑的恶事都敢干,什么人都敢陷害,实乃国之蛀虫,官场之祸!可恨宫里还护着,皇上还护着!若他危难真来自于余孝治,他希望崔俣出手,彻底整治了这个人!   有点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无能,遂以这样的方式,把一切据实相告,若崔俣觉得为难,可将东西退还与他,若崔俣愿意出手,这枚戒指,便是谢礼!   这枚戒指于张家,于他都意义非凡,他之所以下定决心交给崔俣,是因为这件事于他非常非常重要,也非常非常难办,他相信赵季,也相信崔俣!   一封信看完,崔俣惊讶于张松的正直品性,也惊讶于这种破釜沉舟勇气。这简直是把一大家子交给他,做他的家臣了!   这里面,有多少是私心想报仇,有多少是想铲除官场恶霸,还别人一方蓝天净土,崔俣竟有点分不清。   同是姓张,看看人家,再想想自己家中那位嫡母,崔俣都替自己家脸红!   手中握着玉戒,崔俣深呼吸几口,这个忙,他帮了!   匆匆吃了几口东西,崔俣来到了书房。   是的,小院虽小,房间不多,还是收拾出了一间书房,就在卧房隔壁,抬脚就到。书房是除了卧房外最大的房间,无奈崔俣东西多,书案,书架,书箱,多少空间也给他寒满了,没蓝桥收拾,略显凌乱。   这里都是他收集的邸报,范灵修写给他各种絮叨八卦的信,和洛阳温家兄弟写来的信件。   无事时,他常重读细看,并从中摘取有用信息,誊写于它处。慢慢的,纸张越来越多,他分门别类放好,纸箱越来越多,看起来有些乱,可他总能第一时间找到想要的东西……   张松与赵季一样,有才有能,只是性情太正,于阴私手段没那么提防,才着了别人的道。杨暄大业,需要这样的人才,这二人,将来必有重用。当然,在那之前,他还会小小调教一下,尤其张松,若能加速成长到上辈子水平,才更好用。   要帮张松,就得搞掉余孝治。正如张松所言,这并不容易。余孝治是后宫余婕妤的亲侄子,余婕妤虽然不怎么受宠,可她抱贵妃大腿抱的很专业,余家颇得贵妃信任,也是越王拥趸。综合张松提供的消息,和自己收集到的东西,崔俣觉得,余孝治如此行事,许就是越王惯的。   上位者争权夺利,明面上或激烈或平和的撞击,地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事,越王身居高位,一直保持着好情势好名声,私下工作不会少,有些不那么方便的阴私事,当然需要别人帮忙。   这余孝治,没准就是那个人。   无论身份背景,还是性格爱好,行事手段,条条样样都太巧,背锅侠这个职位,着实太适合他,不管他本人聪明还是蠢笨,愿意不愿意,总会有一天,他被推到人前,为越王的很多事扛罪……   崔俣修长指尖缓缓滑过纸页,唇角轻扬。若他是越王,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用的人。   可即使是背黑锅最好人选,也不是随意就推出去的,壁虎断尾求生,也得是危机关头,也会痛一痛的,若有人冲余孝治下手,越王一定会力保。而水至清则无鱼,皇上本人,也是允许官场上一些坏习惯的,只要越王操作得当,余孝治这边,就不会伤筋动骨。   崔俣考虑,要不要布一个明暗局,看似对着某人,实则对的是旁边站着的,待大局得定,所有人跟着遭殃……   时间一点点过去,崔俣一直保持着静坐姿势,阳光一点点从东往南,又从南往西,转过整间书房,他的修长白皙指尖,一会儿翻过书页,一会儿点在书案,乌黑发丝从肩头滑落,铺了一背一肩。   慢慢的,他唇角勾起,心中计划成形。   他的时间很宝贵,他的心很很大,所以……最喜欢干一石数鸟的事了。这一次,他要把两个姓余的端了,再帮赵季一个小忙,顺便……让越王吃个暗亏,吃完还不知道为什么,是谁坑了他。   四下一片漆黑,天色大暗,崔俣终于起身,挑亮烛光。   红玉戒指在案角迎着光线,闪着润润光泽,看起来倒比白日更加漂亮了……   蓝桥是亥时回来的。他回来时,崔俣还未睡下。   即如此,他便不敢耽搁,略做整理,净了面,换了衣,就来见主子了。他本来想好好回事,结果不知怎么的,见了主子特别想哭,嘴撇着脸绷着,生怕一不小心眼泪就掉下来:“少爷……”   “怎么了?受伤了?”崔俣心下一提,可上上下下,认认真真把他打量一遍,又没看到什么……   蓝桥赶紧摇头:“没,没受伤,就是东西……被沙三抢走了!”   原来感觉的不顺利,只是没拿到东西,人并没有受伤……“这很好。”崔俣相当安慰。   蓝桥有点不理解这话:“被沙三抢走了还好?”他相当愤怒,差点跳脚了,“少爷你不知道,那个沙三,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被杨暄拿走了?   这更好。   崔俣全然放下心,慵懒侧坐,手掌托腮,眼眸含笑,有了观耍自家小厮的心情:“哦?哪些人?你同我说说,沙三都干什么了?”   “就是仲夏大雨,峡县大雨,咱们不得不落脚荒野客栈,遇到的那些恶人!”   崔俣眉间倏的发紧:“哪一拨?”   “咱们隔壁!”蓝桥握着拳,眯着眼,“那个中年人,化成灰我都认得,他同少爷说话特别不客气来着!”   是他们。   杨暄的人。   崔俣这下是完全放松了,那人还好好活着呢,不错。   “我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拿出那个东西,那人上来就抢!还和上次一样,想杀我!我就跑么,正好撞到沙三,结果沙三都不帮我!那恶人还跪在沙三面前,把东西给了他!东西没拿回来,我吓死了,少爷你一定——”蓝桥说了半天,见自家主子没甚反应,略忐忑的问,“少爷……不生气么?”   “没关系。”崔俣叹着气,揉了揉自家小厮的头。这种时候,这孩子的问题不应该是‘为什么恶人会朝沙三下跪,把重要东西奉上’么?他的关注点一直都找不对啊。   可不管什么时候,这孩子都把他放在第一位的,他的想法,他的需求,他的感受…想想还是很暖。   “怎么能没关系呢?”蓝桥心急,“少爷的东西,怎么可以被抢!”   崔俣微笑:“乖了,累了这么久,你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管,沙三很快会回来,亲自同我说这件事的。”   蓝桥知道自己笨,所以他基本是除了自己主子,谁都不敢信的,所有事也都是,必须和主子说清楚,听主子嘱咐。他不敢信沙三,但既然主子这么说了,应该就是……没事?   “那我就是……做错了?”他后知后觉的挠了挠头。   “蓝桥没错,知道护主,很好。”崔俣安慰他,“回头沙三回来,我帮你训他,叫他下回不敢再欺负你。”   蓝桥略脸红:“也没什么……沙三没怎么欺负我,是我脑子笨,误会了……”   越说越觉得有点丢人,他溜眼看了一圈主子房间,发现炭盆正炽,窗子留了缝,床已铺好,烛盏移到床头小几不下床就能吹熄,主子也洗漱完毕……一切都挺好,主子直接睡就行。   “那我下去了,明早再来伺候主子!”   ……   许是心里有事,思虑太多劳累过度,第二日,崔俣起的有些迟,直接睡过早饭时间,差点一觉睡到午饭时间。   蓝桥心疼主子累不想叫起,又担心主子过饿坏了肠胃,那叫一个纠结,饭菜都换了几拨。等崔俣房里终于传出动静,他竟忘了先伺候洗漱,拎着食盒就过去了,在崔俣面前晃了晃左手食盒,又晃了晃右手食盒:“少爷今儿个想吃什么?清淡粥点,还是荤香小炒?”   崔俣:……“我想还是……先洗漱吧。”   “诶——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蓝桥犯拍额头,立刻下去准备。   崔俣这天胃口不错,很给蓝桥面子,清淡粥点吃了,荤香小炒也吃了,给蓝桥乐的,见牙不见眼。   结果一顿饭刚吃完,就听到外面动静,出事了。   崔俣一个眼色过去,蓝桥赶紧出去打听,没一会儿,拎着小胖子崔晋和小老虎进来。   当然,崔晋被他拎过来的,小老虎……则是坐在崔晋肩头,威风凛凛,姿态睥睨,傲视群雄的来的。   “六哥……”崔晋见到崔俣,怂怂的叫了一声。   见小胖子怂,小老虎愤怒的拍了他一爪,“喵嗷——”的叫着扑向了崔俣怀里。   崔晋鄙视的瞪它:嫌我没用,你不是一样见六哥就怂!   小老虎见崔晋还敢质疑它,虎脾气上来,吊睛圆眼紧紧盯着崔晋,愤怒的“哈——”了一声。   可惜崔晋已经不怕了……没事人似的抖抖肩。   “怎么回事?”崔俣揉着小老虎,问面前站着的两人。   崔晋没说话,蓝桥就把问到的事说了。   原来是崔行一家——对,崔行一家,因为那四个人苛待崔俣,蓝桥早不把他们当一家人了。那四个最近被崔俣授意,崔迁盯着整治,日子过的十分不好。   过的不好,难免心生怨恨,俩大人还知道利害关系,不敢太过,俩小的就难忍着了,尤其崔硕,他被父母捧着长大,说是天子骄子也不为过,突然之间落到这种地步,别说出门会友,在家都吃不饱饭,哪受得了?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喝了点酒,酒后更难忍,就骂了崔俣几句。   正好崔晋熊孩子又四处蹿,听到了这话些,很不高兴,就回了几句嘴。   崔硕往常从不把这个堂弟放眼里,别人瞧不起他也就算了,这小胖子也配?胆气一起,上手就揍。小胖子也不是怂的,打架从来不怵,再加上他有小老虎这个助力——   是的,小老虎本来就小,贪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和小胖子结下深厚友谊,天天一块四处造,近除了按点吃饭回来看主人,基本都不在家,就跟着崔晋疯玩。   四个月过去,小老虎身子没长多大点,性子却越来越霸道,这天底下,它除了崔俣,谁都不怕。它也看不上崔晋,常常鄙视嫌弃,可好歹小胖子是它的人,天天给它上供伺候的,虎大王最护短,哪会看着小胖子被欺负,立刻扑上去了。   虎大王那是什么战斗力,崔硕光应付崔晋就难,哪能受得了?自然被挠了个满脸桃花开。张氏一看吓疯了,哭的那叫一个惨,连东府都能听到……   崔俣听完,挥手让蓝桥下去,沏壶茶过来。   “你说你,同他们有什么吵的。”终是没忍住,崔俣戳了戳崔晋额头。   崔晋揉揉头,恶形恶状:“我就是生气!我不喜欢他们!”   崔俣逗他:“那你以前不是还不喜欢我?”   崔晋脸一红,撇到一边:“哼!我现在也不喜欢你!”他飞快的看了崔俣一眼,“天天盯着我看书,押着我练字!谁喜欢!”   崔俣笑了下。   小老虎谄媚够主人,又跑到崔晋怀里,拿爪子蹬了蹬他,示意:给虎大王顺毛!   “可我知道,你是好人,虽然凶,你是对我好的……可他们——”崔晋瞪了眼正院方向,手上乖乖的给小老虎顺手,“他们都是眼瞎心狠的!他们不该骂你!一句都不行!”   “吼!”小老虎跟着吼了一声,就像在附和小胖子的话。   崔俣却知道,这是小老虎被伺候舒服了。   可尽管如此,他也呈这俩孩子的情。他们,是真心护着他的。   “还是个孩子啊……”他微笑着,揉着崔晋的头,也顺便揉了揉小老虎。   崔晋脸有些红,别别扭扭躲着:“我不小了!”   小老虎却很享受,“喵喵”的撒娇,还用头顶蹭着崔俣掌心。   杨暄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一个不知道从哪打过滚,脏兮兮的丑八怪小胖子,窝在他的兔子怀里,还抱着他的小老虎,兔子揉着小胖子的头,笑容温柔隽永,小老虎蠢兮兮撒娇,看起来还很享受……   杨暄怒从心头起,差点没冲上去掐死小胖子。   这小子享受的一切,都是他的!他的!   之前有讨厌小厮,现在又来个讨厌小胖子,这一个一个的,是专门掐着点,趁他不在时过来摘桃子抢人气他的么!   可崔俣面前,杨暄不会胡来,他只看了崔俣一眼。   他以为他的眼神非常犀利凌利暴戾,其实……崔俣看来,透着挺多委屈可怜。   崔俣心弦一颤,更为担心,立刻起身,过来拉住杨暄上下看,“怎么了?哪里难受么?受伤了?”他眉心蹙着声音急着,还忍不住上上下下的摸杨暄,看他是否受了伤。   杨暄顿时满足了,整颗心因看到崔俣欢喜雀跃,下意识放轻呼吸,静静看着面前容颜。   修长的眉,清澈的眸,殷红的痣,如玉的肌肤,还有熟悉的气味,熟悉的表情。   好看的兔子,好像越来越好看了。   他都没时间吓唬小胖子,视线一直粘在崔俣身上,从未离开半分。见崔俣担心他,他心里满满的,胀胀的,形容不出来的感觉,但特别特别舒服。   下意识的,在摸到左边肩臂时,他适时“嘶”了一声。   “这里受伤了?给我看看!”崔俣非常担心,当下就要扒杨暄衣服看。   杨暄见崔俣眼神微变,眉心蹙的更深,心下更受用,可他并不想表现的像没用的男人,清咳一声,抓住崔俣的手,满不在乎道:“没什么,小伤。”   崔俣却不信:“你少嘴硬,让我看看!”   他正要动作,想起房间里还有两个小的在,回头冲崔晋挥了挥手:“六哥这里有事,今天你受累了,去你姐姐那里要点好吃的,改天我再专门谢你。”   小胖子惯会看人,下意识觉得杨暄是威胁,瞪了他一眼,还鼓动怀里的小老虎一块。小老虎闻着味儿就知道是谁了,顶着那人不爽视线,哪敢熊?连扒上去撒娇都不敢。   小胖子鄙视了下小老虎,冲杨暄留下个挑衅眼神,对崔俣乖乖一笑,听话的离开了。   杨暄顿时神清气爽,崔俣最在乎的,果然还是他! 第75章 让我看看怎么了   杨暄见到崔俣很开心,为其对自己显而易见的担心而满足,可当崔俣郑重其事,不容拒绝要脱他衣服察看伤口时,他又不愿意了。   玩笑归玩笑,闹归闹,他并不想真以这种方式博取崔俣关爱。他是男人,还是大志在胸,下过决定护好看兔子永生的男人,怎么可以表现的脆弱?   而且崔俣真的心疼了怎么办?   他不想被崔俣当成没长大的孩子,更不想看到崔俣难过的眼神。   “我没事……真没事!”他握紧衣襟领口,躲着崔俣的手。他担心伤到崔俣,不敢动作太猛太快,又因好不容易重新见面,不想跃窗而逃,是以躲的相当狼狈。   “站住!你给我站住!让我看看怎么了?”   崔俣追着他在不怎么大的房间里跑,没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还碰倒了很多东西。   可杨暄就是不停:“你别追了!你不追我就站住!”   崔俣怒:“你站住我不就不追了!”末了又担心杨暄的伤,“你可消停点!伤口裂了疼死你啊!”   杨暄也在担心崔俣:“你才该慢点跑,回头摔着了还得我扶,喘不过气还得我给你度!”   二人同时停住,彼此对视,表情一样的……一言难尽。转而,又一起笑了,胸膛鼓动,非常大声。   崔俣扶着墙捂着肚子:“哈哈哈哈你好像被恶霸欺负的小娘子,还捂着衣领跑——哈哈哈哈!”   杨暄放开手,拍打拍打衣襟,也笑:“你去外面看瞧瞧,哪有你这样的恶霸?怕是还没扮上,小娘子就主动靠上去了!”   “哈哈哈哈还给我度气,我才不要!小娘子身娇体软香喷喷,才不是你这样眉眼桀骜凶巴巴的熊孩子!”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我这样的小娘子香不香?”   杨暄话说完,还学着戏台上花旦的眼神,朝崔俣飞了个眼,试图表现‘风情万种’,结果硬件条件不允许,因本身眉眼太过凌厉霸气,这个飞眼好似在瞪人,若有孩童在他面前,准保吓哭。   崔俣腰还未直起,被这番表演刺激的更直不起了,笑的前仰后合,根本停不下来……   本朝太子啊!这么放飞自我真的好么!   半晌,崔俣终于停下来,缓过劲,杨暄已经快手快脚,把房间里刚刚碰倒的东西扶起还原了。   崔俣默默抚额,本朝太子,这么勤快熟于打扫屋子伺候人真的好么!   “沙三啊,你歇一歇,这些一会儿蓝桥会来收拾。”   杨暄一听蓝桥名字动作更快:“没事,我比他快。”   照顾好看兔子,他早习惯,并很享受,恨不得所以崔俣贴身的事,包括洗澡穿衣都由他来,非常不喜欢别人抢!尤其那个笨蛋小厮!   崔俣小心引导:“你看啊……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点小事……不如交给下面人,嗯?”   杨暄头也不抬:“你也说是小事了,没事,你坐着别动,我一下就收拾好了。”   崔俣:……他是不是把太子引导到了不得了的方向?   他却不知道,其实杨暄只是在他这里才会这样,出了这道门,不在他身边,杨暄才懒的动。   崔俣倒有心帮忙,不想太子为自己操劳,可惜方才运动太多,哪怕平静下来,仍然腿脚无力腰背酸软,使不上劲啊!   就这样,崔俣面色复杂的看着杨暄把一切收拾好,却连口水都没法给他。蓝桥那个泡茶的不知道泡到哪里去了,半天没回来!   杨暄却不在意,掀开袍角,坐在崔俣对面:“你最近……还好么?”   “挺好。”崔俣笑笑,指着他左边肩臂,“所以现在能让我看看你的伤了么?”   杨暄神色一僵。竟然还没忘!   他都那么不要脸倾情表演小娘子了,这兔子竟还能找回这话题!   时至此刻,崔俣也察觉到杨暄别扭了。熊孩子成长过程中难免有这种时期,喜欢逞强又不好意思么。他也不想伤杨暄面子,便迂回了一下:“不然这样,你自己将衣服褪下一点,让我看一眼你的伤,一眼就行。”   杨暄想想,点了点头,反正他速度快,崔俣看不到太多!   他把手放到衣领上,却没立刻动。   崔俣直直的盯着,眼睛一眨不眨。   跟两军对峙似的。   突然,崔俣眼睛略酸欲眨眼的时候,杨暄动了。他迅速扒下衣领往左肩下方一扯,又迅速拉回来,速度快的,比一弹指顷还一弹指顷。   是时阳光正好,光线正炽,哪怕崔俣目力不及,也能清清楚楚看到。   杨暄伤在肩膀下面一点,手臂上方的位置,因上面缠了层层纱布,具体多大多重看不出来,但纱布上没什么血迹……   “什么时辰换的药?”   杨暄下意识答:“今晨卯时。”   崔俣心下算了算,已经过去挺长时间了,伤处未渗血,哪怕伤势很重,也是曾经,现下应该快好了。可尽管如此,他投向杨暄的目光还是充满心疼。又受伤了,这孩子真是多苦多难啊。   杨暄不免叹息。这次的伤,其实真是看着重,并没多大事,只是皮外伤,他用的伤药又都是秘制好药,要不是任性一把去长安闯了田府,和人干架牵动伤势,这伤在见面崔俣时早该好了。   阳光顺着窗槅,铺洒了一室一地。相隔日久,眼前人仍是没变,还是那般姝丽。此刻他侧坐软榻,长睫卷起阳光,在眸底留下粼粼光影,目光澄净如水,美好的像一幅画,让人很想碰一碰,探一探……   杨暄胸腔悸动,突然很想问一句话。   他一向性直,想到便做,当下开口:“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   可惜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外面突然传来脚步走,非常快,眨眼间到了门口。   “少爷,我送茶来了。”   是那个笨蛋小厮!   杨暄当即双手握拳,眸底闪过戾气,这个永远不懂看气氛的蠢货,总是坏他的事!   崔俣却觉得蓝桥来的太慢了:“你来迟了。”   “少爷渴急了?”蓝桥赶紧麻利把茶摆上,“咱们这的小炉子坏了,我去崔晋小少爷那里借了火,才煮得了茶。”   杨暄只想这笨蛋快点滚,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缺什么去买,买不到花钱雇人修!”赶紧走走走走走!   蓝桥接下银票,却没有动,看向崔俣。   崔俣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用,蓝桥这才笑眯眯将胸前了,还拍了拍。   想起前事,正好两人都在,崔俣当着蓝桥的面和杨暄商量:“我这小厮不懂事,若惹了你,你别生气。”   蓝桥赶紧顺势给杨暄行礼道歉:“是我想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同我一般见识。”   杨暄冷哼一声:“我还不至于同笨蛋计较。”   蓝桥不敢反抗,看了看崔俣,满面都是委屈。   杨暄更气,使劲瞪蓝桥,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打小报告控诉!   崔俣看二人互动,差点笑出声,到底是小孩子,还互相置气呢!他微微笑着,拍了拍杨暄没受伤的肩:“这小厮虽笨,护主的心却是十足十,他其实并没把你当外人,你也要对他好一点啊。”   杨暄眯了眯眼,冲蓝桥呲了呲牙:“我懂,要保护弱小,疼爱残障人士么。”   蓝桥一愣,弱小他知道,也咬牙认了,可残障人士是什么鬼!他手脚齐全,五官端正,哪哪都是对的!   “脑子没长全,缺筋少智的——”杨暄笑眯眯,“怎么努力也没用,想来也不是自己愿意的,是不是啊小蓝桥?”   又笑话他笨!   蓝桥差点不认识眼前人,这沙三什么时候这么毒舌了,忘记他们一起为守护少爷做的努力了么,忘记他不辞辛苦打小报告写的那些信了么!友谊去哪里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怎么这么难!   崔俣看着自家小厮一脸呆滞,戳了戳杨暄胳膊:“你别欺负他。”   “他听话,我就不欺负他。”   蓝桥:……   他走出房间时脚步都是打飘的,勉强明白了,其实沙三也不是真的讨厌他,得罪了他他就要下手杀人,这人只是不喜欢他在主子跟前呆着,见了就忍不住嘴毒挤兑。   可是主子……是他的主子啊,又不是沙三的。   蓝桥觉得头有点晕,脑子好像真变成浆糊了,怎么也想不清楚。   ……   这一壶刚刚沏好,温度口味正适宜的茶,小胖子崔晋没赶上,正好便宜了杨暄。   二人对坐口茗片刻,崔俣想起之前:“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面对着这双清澈晶莹的眸子,温暖宜人宛如春花的笑颜,杨暄还是忍不住悸动:“我想说,我——”   一句话还未出口,院外又来人了。   “崔俣——崔俣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这次是张氏。   杨暄差点捏碎手里茶盅。   张氏经历挫败,一次次自救不成,手中财产全部冻结,连儿女吃饱穿暖都保证不了,而花姨娘那个贱人,却趁机勾住了崔行,忍辱负重,用自己的私房养着崔行,护着崔行,还给崔行出主意,那贱人到底有几分心机,已经哄的崔行不再进她的房了!   崔行哪怕那处废了,再也弄不出孩子来,也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别的地方不说,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全部他说了算的!内宅主母,没了男人支持,早晚也会被架空,什么都拿不到!   张氏这次是真想清楚了,是她眼瞎,没看出曾经不屑一顾的小庶子能有如此出息,是她蠢笨,没第一时间过来及时止损。她不是不要脸面,可事急从权,只要能拿回以前的东西,就是把脸送到别人脚下踩,她都不在乎!如果能博得崔俣善心,帮扶一把,她更是什么都有了!   遂她没一点犹豫,来求的心真真切切,后悔是真的,眼泪是真的,不敢再起欺负崔俣的心,也是真的。   可惜崔俣并不像她想的一样,年少心软。崔俣房间里还有杨暄,对她的出现十分恼火,恨不得摸出袖中匕首将她切了。   当然,人是不能切的。杨暄看着崔俣脸色,大略猜到了他的心思,冲张氏残酷一笑:“想好好过日子,想吃饭穿暖?好啊,把你手中东西全部交上来!崔家产业,崔行私库,你的嫁妆,统统交上来!”   张氏一僵,差点跪下磕头:“这些是我安身立命之物……”   “它们现在让你安身立命么?”   张氏紧紧咬唇,要不是崔俣插手,这些怎么会动用不了!   杨暄目光一斜,颇为恶声恶气:“自己的东西保不住,还怪上别人了?”   张氏赶紧低头:“不敢……”   她一面低头,一边心中急思。得罪崔俣这么狠,她也没想着道个歉就揭过,总得付出点什么。崔俣要钱,要地位,她都给,只要崔俣不要属于嫡长大崔硕的资源,不要她的嫁妆,什么都好商量。甚至她可以多给一些,只要崔俣高兴,愿意站在她这边。   “我不要你的嫁妆。”崔俣哪会猜不到张氏想法?他一点也不想要崔硕的东西,那些,他全都看不上,他自己能谋来更多,更优秀的。他也不想看到张氏的脸,这个人本性深刻,断是不会改的。   照他最初性格,行事风格,他会把家里所有人搞死,再把这个家搞垮。可是现在……他改了主意了。   “我要你手里,除了你嫁妆以外的所有东西。”崔俣缓缓啜着茶,表情相当冷淡,“你也别跟我这演戏,没用的。愿意,你就把东西清点好,一样不落的送来,差一样……我想你能猜到后果。不愿意,就端着架子回去,看着花姨娘与我父亲恩恩爱爱……”   张氏突然手指攥紧,被帕子勒出一条红痕:“花姨娘……是你的人?”   崔俣一脸‘没想到你也有这么蠢的时候’的冷笑:“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张氏茫然。是啊,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崔俣既有那样能量本事,自然是想让这个家里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允许花姨娘巴着崔行跟她闹,花姨娘就是他的人,他若改了主意,花姨娘就什么都不是。   张氏明白过来,立刻点头道好:“我马上去理帐,不消一日,就能交付于你。”心中还暗自庆幸,好歹没有都拿走,把嫁妆留给了她。到底是少年人,心软。   她却不知,崔俣心中早有打算。抢占女人嫁妆,不是什么好名声,他才不会干,他一向喜欢里外兼得。他不可能放过张氏,他不要张氏嫁妆,但张氏自己经营不善,把嫁妆赔光,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崔俣话不多,杨暄便替他威胁张氏:“以后记住了,乖乖听话,不会少你一口饭吃,若再敢折腾……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张氏连连点头,飞速回院子整理账本,早一点交给崔俣,她好早一点恢复以往的正常日子!   她走后,杨暄指尖轻敲桌面:“你真准备放过她?”   “怎么可能?”崔俣笑了,“我早写信给范灵修,请他帮忙挤兑张氏铺子,你且看着,不消多久,她的嫁妆,一丁点也留不住。”   见杨暄表情微顿,他给他续了杯茶:“原来你觉得我那么好说话啊?”   “也不是,”杨暄想起蓝桥给他写的那些信,从手下那里听到的张氏消息,不由皱眉,“这妇人不是什么好的,你为何留着她?”除了不是更好?   崔俣笑了。   “很多时候,死比活着容易多了。让那些瞧不起自己,轻贱自己,高高在上的人跌落凡尘,看着自己脸色过活,觑着自己脸色讨好,自己高兴,她们才有一口饭吃,自己不高兴,她们就跟着遭殃,一辈子摆着笑脸,却心苦如黄莲……你不觉得,这感觉很爽么?”   他看着张氏远去背景,眼睛弯起,笑的像个狐狸:“只要我不倒,这些人就得乖乖的听话,任我摆布!而我这样聪明的人……是轻易会倒的么?”   他看向杨暄,眼梢微翘,眸底生辉,阳光洒在他侧脸,气质缥缈,如珠如玉,不似凡尘。   杨暄心尖一颤。   这人……果然是个黑肚皮,披着兔子皮的恶狐狸!   可是这恶狐狸好耀眼好好看,甚至还透着好好闻的味道,任谁在他面前,都不会讨厌!   杨暄舍不得移开眼睛,定定看着崔俣,都不会眨眼了。   好想……好想……   这样可爱的,狡黠的,偶尔露出小尖牙咬人的兔子,必须留在他身边,不准走不准跑!   他不允许!   崔俣眼梢微垂,双手交叉,心底过了一遍自己想法。张氏手里的东西,崔家的一切他要拿过来,张氏傍身嫁妆也会换个壳子拿到手,届时自己留一部分,从范灵修那里借个行家里手帮忙经营打算,另一部分……主要是张氏嫁妆那一部分,交给崔盈。   崔盈小小年纪,已颇有大将之风,内宅管理不在话下,小姑娘父母早逝,傍身的东西不多,再有祖母照顾,所得也有也有限,不如就让她帮忙打理产业,产业积年所得,就留与她做嫁妆,她不但能通过这些练练手,也能手头宽些,照顾好自己和弟弟。   将来崔硕崔佳珍嫁娶……看张氏她们一家子表现,让他满意,他就不让大家丢脸,让崔盈好好操办,大家面子上好过,要是不满意,得,什么也别说,治人法子有的是,不能嫁娶的各种理由也多的很。   崔迁那里,其实不用他经营关系给钱财,崔迁反倒要巴结着他,给他送礼送钱。只要他外面的关系网还在,崔迁就不敢小看,还会帮着他,带动族人一起,压着崔行张氏。   手里没有银钱,内外库里的东西不让动,族人下人们看的都紧,张氏四人会同之前数日一样,连置当的东西都没有。当她们没有钱财,在家中又失了地位,甚至连饭都吃不饱时,很多下人,也能路过踩上一脚。   可以想象,这样的日子何等水深火热。别人水深火热许是一时,他们……恐是一辈子了。除非彻底大彻大悟,做了什么事,让崔俣非常满意。   如此,家里的事算是全部理顺了,不出意外,他无需再记挂,可全副身心帮杨暄理事拓展事业,有崔迁掌着崔家,崔盈帮忙,他与杨暄在外面有什么事,还可借族中力量遮掩……   把人弄死,换个不知根底的进来还得再查,把家弄残,还得重新造个舒适环境,不是做不到,费点力气是肯定的。现在多好,样样都顺心呢……   崔俣思前想后,觉得没甚疏漏,刚想同杨暄说说,却见杨暄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墨染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眸底云翻雾涌,似有什么不得了的想法,比他还激动。   崔俣愕然:“怎么了?可是此行出了什么事?”   杨暄回神,连连摇头:“没有。”还知道倒把一耙,“见你想事入迷,有些好奇。”   “哦……是为了家里的事。”崔俣顺便把想法同他说了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杨暄颌首:“甚好。”   之后再也无声音。房间里一时特别安静,落针可闻。   阳光正炽,寒风不入,茶香袅袅怡人,明明是闲适午后,品茗谈心大好时机,不知怎的,隐隐有另类气氛滋味,不是暧昧,却比暧昧更让人觉得尴尬。   崔俣摸了摸鼻子,又给杨暄续上茶,想起前事,问道:“对了,之前你好像有话同我说,皆被打断了,你想说什么来着?”   杨暄这次没想说的意思了,静静看着茶盅,轻声道:“没什么。”   “真没事?”   “真没事。”   杨暄心中已有总结。诸事不顺,是因为时间不对!大白天的,都是来往理事的时候,哪能好好说话,尽诉别情?而且也没气氛!他合该晚上再来!   虽已冬月,没有花前,好歹有月下,红炉一围,清酒一煮,没有讨厌的人上门,笨蛋小厮也赶去休息,他有的是时间和崔俣亲近! 第76章 哦——你那啥了   这晚,崔俣沐浴的时候,杨暄过来,以武力威胁蓝桥走开。   蓝桥顶着压力,宁死不屈,就是不走:“主子澡还没洗完呢!一会儿我得给主子披衣,送炭盆,铺床,倒水,打扫隔间,活儿多着呢!”   杨暄挽起袖子:“我来。”   蓝桥狐疑的看着他。   至今为止,蓝桥仍然不知道杨暄身份,这个人行踪成谜,异常神秘,除最初相遇时状态有些狼狈外,一直犀利潇洒,很有存在感,身上衣物永远合身,腰间荷包永远不缺钱,眉眼间永远带着高人一等的贵气。这个贵气并非是凌驾于一切,瞧不起别人那种,他的贵气更多来源于气质长相,似骨子里长出,与生俱来。他本身与人其实并没太多排斥感,如果有,也是因为他的霸道性子。   诚然蓝桥脑瓜不太聪明,可他也明明白白的知道,杨暄与他并不是一类人,不可能是伺候人的。   “你行吗?”蓝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杨暄,所有神情动作,总结起来都是三个字:不相信。   杨暄冷笑一声:“那夜险度渭水入长安,崔俣高热大病,数次于鬼门关前盘旋,是谁,照顾他的?”   蓝桥一愣,满面羞愧。   “他最需要小厮照顾的时候,也不知道那贴心懂事的小厮哪里去了——可是我,日夜不离在他身旁照顾的。”杨暄动了动胳膊,似是忆起当时情形,“崔俣不良于行,出来进去都要我抱,那轻飘飘的重量,想想就让人心疼呢。”   拉长声音刺激蓝桥,末了还不忘白他一眼:怎么样,还敢觉得我不行?   蓝桥更是羞愧,差点跪倒在地,这个沙三最讨厌,老喜欢戳人心窝!   “你放心,我会把崔俣照顾好,会亲自给他披银鼠皮大氅,会给他多置个炭盆,会把床铺焐暖……”   至于倒水打扫么,杨暄只亮亮胳膊,蓝桥也就明白了。   有肌肉啊!会武功啊!一桶洗澡水算什么,蓝桥这样的还得分次舀,人一下子就能搬出来全倒了!   哪哪比起来好像都赢不了啊!   蓝桥惭愧的冲崔俣房间行了个礼,小声说了句小的没用,就嘤嘤嘤异常悲伤的走了……   杨暄志得意满,脚底生风,趁着崔俣洗澡的工夫,准备了一溜东西。   炭盆,红泥小炉,清茶,桂花酒,往熏炉里丢了枚桔饼,甚至不知道从哪折了枝早梅,插在窗边的花觚里。   崔俣洗完澡,正要拿屏风上挂的衣服,突然听到门响,立刻拽下衣服裹在身上:“谁!”   杨暄露出一颗头,笑出一口白牙:“我就看看,你洗好了没。”   “好了。”看到是杨暄,崔俣放下心,绕到屏风后去穿衣服:“可是找我有事?你帮我叫一下蓝桥过来收拾这边,然后去房间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好看的兔子变成刚刚出浴头发湿湿脸红红的水兔子,更好看了!   杨暄差点忍不住吞口水,不明白明明一个人,竟然给他非常诱人非常美味的感觉!   他当然不会叫去蓝桥,自己就把整个浴桶抱出去了。   崔俣擦着头发走出屏风,见杨暄在清扫地下:“蓝桥呢?”   “他好像很累,我让他先去休息了。”   “这样啊……你也别忙了,这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明天蓝桥会理。”崔俣拉着杨暄的手,回到房间,一推开门,就见烛影轻摇,红炉煮酒,融融空气里盈满暖香。香气并非单只一种,有清新柑橘香,略苦茶香,甘冽悠长融着花香的酒香,有淡淡桂花香,又似夹了些缥缈梅香,种种香气融在一起,却并不显杂乱突兀,而是圆融成一体,在这样寒冬冷夜,给人一种莫名满足的享受感。   “原来是想同我喝酒。”崔俣斜了杨暄一眼,眼梢揉着一抹淡红,“可惜啊,你身上有伤,恐怕只有看着我喝了。”   杨暄被这眼神惊艳了一瞬,下意识点头:“……嗯。”   “乖了。”杨暄很满意,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杨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谁说身上有伤不能喝酒?不就是一点桂花酒,戍守张掖时,他曾带人突围戴击,伤的差点死了,回来还喝烧刀子呢!   他接过崔俣手里的帕子,让崔俣坐下,放轻动作帮他绞头发:“其实一点点……是没关系的。”   “正常男人一点点当然没关系,关键是……你才多大?”崔俣点了点杨暄手腕,“好好养伤吧,乖。”   “我不小了!过几天就十四了!”   “那就过几天再说。”   ……   崔俣本不想劳烦杨暄,但绞头发这个事,自己做着实费劲,蓝桥又不在,杨暄帮他做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他浅叹口气,默默受了。   杨暄手指尖力度实在太舒服,从他发间穿过,不紧也不松,不快也不慢,一层层一缕缕,时光仿佛在他指尖穿梭,不知不觉的,崔俣觉得自己头发都沾惹了桂花香气。   酒香袅袅,周遭安静又温暖,窗子开了条缝,正好看到树梢间挂的弯月,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到不说点什么,好像对不起这氛围。   杨暄刚要开口,却被崔俣抢了先。   “你这次……是不是很凶险?”崔俣眼眸微阖,面色无悲无喜,好似平日问询,可相处日久,杨暄不仅了解他的习惯,还了解他说话的样子。   这句话,虽表情未动,话音却柔婉绵长,似压在舌尖,缓缓吐出,不知道揉了多少担心。   崔俣……很记挂他。   杨暄目光微闪,手上动作都顿了一顿:“就是往河道上遛了一圈,哪会有什么凶险?那边河道比运河差多了,都不打架内讧的。”   “是么?”崔俣声音拉长,略有些漫不经心,“那你这伤,是怎么受的?”   “就是不小心撞到了。”   崔俣指尖轻点椅靠:“不小心撞到别人刀口了吧。”   杨暄见躲不过,便思考怎么同崔俣讲说前事。不能太让崔俣担心,也不能让自己显的没本事……   正好头发擦干了,杨暄扶崔俣坐好,给他倒了杯酒,还夹了几筷子小菜:“来,你慢慢喝着,听我说。”   崔俣端起酒杯尝了一口,酒香馥郁绵长,不辣喉,入胃温暖,唇齿间满是桂花香气:“这酒不错。”   “我的事也不错,你且听着!”杨暄想好说词,眉飞色舞的说了起来。   “这西边有河妖水怪,咱们之前从渭水过时,就曾听掌船人说过,当时咱们都不信,可这回,我真遇到了!”他站起身,用手比划着,“单那嘴,就这么大,这么深!”   为渲染气氛,杨暄运用了诸多说书先生手法,把故事讲的那叫一个曲折离奇,又是水妖又是水怪,又是熄河灯又是翻大浪,船翻人亡好不惊险,大半夜听到这样的鬼故事,任谁都会有点毛毛的。   杨暄拍着桌子:“就问你怕不怕!怕不怕!”   崔俣三根手指拎着酒盅,斜斜靠在铺了毛皮的椅子里,十分配合的扬眉叹气:“怕……很怕。”   “可是小爷我不怕!我不但不怕,还找到了破绽!眼面前有水怪,后头漆黑河岸边,却有人影在动!我立刻飞身上岸,很快发现,水怪是他们装神弄鬼,那翻浪翻船的,是因为刚好那片水域底高低落差很大,又有一天然礁石洞,一堵一放,必会翻浪!他们已经用这招骗过不知道多少人了!结果还是没骗得了我!”   杨暄眨眨眼,一脸‘我是不是很棒求夸奖’的表情。   崔俣便夸了他:“很棒!”   杨暄就接着往下说。   “有一回,船行将岸,我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条小船,小船上摆了葬仪,一个小姑娘披麻带孝坐在那哭,头上还插了草标,我以为人卖身葬父呢,这叫一个稀奇,一直看到的地是平地路边的,头回见着船上也有,差点让人过去问问要不要帮忙,结果你猜怎么着?”   杨暄眼睛亮亮的。   崔俣微微侧头,想了想:“她并不是要卖身?”   “着啊!”杨暄一拍大腿,“要不说你聪明呢,她根本不是卖身,而是尊习俗,对亡父施以水葬!”   崔俣也笑了:“原来真有这样的事。”   杨暄:“你要感兴趣,回头我带你去看!”   崔俣:“还是算了,凭白无故围观别人葬礼,有些不尊重。”   杨暄沉吟:“这倒也是……”   “没有了么?”见杨暄沉默时间太长,崔俣直直盯着他受过伤的左臂,意图非常明显。   杨暄讪讪一笑,要说这兔子有什么不好,就是记性太好了!   “有啊,怎么没有!”他只得又继续:“我还以为西边的人耿直,不会耍心眼呢,结果人什么都会,调虎离山围魏求赵暗度陈仓用的那叫一个熟,不过也没我熟,我还有被你教过东西么,随便一个反奸计,就收服了他们,还不浪费自己兵力,还借异相竖立了自己大旗。”   “就一点不好,把他们打残时,我太兴奋大意了,退后时没看地形,脚底打滑了下,撞到了……别人的刀上。”   崔俣眯眼:“还真是自己撞上的?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杨暄笑眯眯:“是真的!你要不信,我找人过来做证!”   崔俣才懒的听什么证言,杨暄的人,当然听杨暄的话。他之所以这么紧逼,一是真担心,二是也得让杨暄明白,做事有点顾忌。   他静静看着杨暄,眸底映着烛火,灼灼明亮,又润润温柔:“做证就不必了,你只需记得,任何时候,都不要放松警惕,没有什么比你生命更重要。你之身侧,远之千里,都有为你担心的人,别让他们失望。”   杨暄如墨裁就的剑眉扬起,目光紧紧逼视崔俣:“包括……你么?”   崔俣微笑,痛快回答:“对,包括我。”   他指间拎着酒盅,淡蓝釉色映衬着如玉肌肤,烛光下更显加耀眼。他乌发披肩,唇角微扬,笑意暖如春风,此刻正偏头看过来,窗台花斛那一枝梅,似别在他耳畔,早梅未开,满枝花苞,红的似火,灿的如霞,竟不如他笑颜姝丽,鲜鲜活活的映在人眼,刻在心间。   这一刻,杨暄心中似有火树银花炸开,那么灿烂,那么美好,恨不得时光停滞,永远留他在此刻。   这种从内而发,饱胀又愉悦的感觉很陌生,之前从来没有,也很美好,美好到足以让他忘却忽略曾经那么那么多的难堪不完好。   他蓦然觉得,其实满足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难。   心中有志,有事可做,有事在做,有事已完成,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愿意说给别人分享,而这个人正好也愿意听……就已足够。   更何况崔俣不仅愿意听,他还会为他喝彩,他低落时有崔俣会鼓励,他骄傲时崔佳会拽一把,随时随时,好像只要他愿意,崔俣就永远都在。   好像自己变成了风筝,那根线,握在崔俣手里。   这种牵绊感,让杨暄有点陌生,也无比满足。   这只兔子,就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他一个人的!   短短四个月,时间并不久,如今对坐暖室,酒香缥缈,杨暄竟已不敢想象,没有这个人的日子,要怎么过?以前那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杨暄傻子一样怔住,不再说话,崔俣就啜着酒,说了些最近的事。杨暄全然没听进去,只听崔俣在夸赵季侄女赵书雪小小年纪就很漂亮了的时候,猛然插话:“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   崔俣一愣:“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   杨暄情绪莫名有些不高:“你马上十七了,也该说亲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要不要我帮忙打听?”一边说话,一边心里有了主意,他阴着眼,唇角笑容有些渗人。   “哈哈哈哈——”崔俣突然笑了起来,笑的趴在桌子上,眼泪都下来了,“你才多大,就想小姑娘了?这么不好意思,是想求我帮忙帮你相看么?”   杨暄怒:“才不是!”   “好吧……不是。”崔俣又喝了一杯酒,长长叹了口气,“我并不想成亲。”   杨暄眼梢微垂,挡住眸底情绪:“不想成亲?”   “不过缘份这种事呢,谁也说不清,”崔俣看着酒中酒,笑了,“没准有一天,我就看上谁了呢?”   杨暄眼角垂的更深:“什么看上谁,你喝醉了。”   崔俣晃了晃酒壶,发现不知不觉间,整壶酒都被他喝完了。   这桂花酒清淡,入口清冽,齿颊留香,看似不烈,实则后劲挺大。杨暄未提醒前,崔俣没什么感觉,杨暄说他醉了,他才发现,视野好像……是有点晃,面前杨暄都快变成两个了。   “那不晚了,睡觉。”崔俣推开酒盏,扶着椅子站起来,脚下却不稳,幸而杨暄扶了一把,他才没狼狈摔倒。   杨暄一边扶他往床边走,一边似不经意的问:“一起睡?”   崔俣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带着笑意,似有温柔,似有揶揄,似有调侃,似有包容,又似带了点点怜爱,总之内容非常丰富。   “最后一次。”笑完,崔俣伸出一根手指,“你是大孩子了,要独立,以后不能再粘着和哥哥睡在一起了,懂么?”   杨暄没说话,只是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把人扶上床,崔俣睡着的很快,杨暄把桌上东西收拾完,过来崔俣已经打小呼噜了。杨暄叹口气,脱鞋上床,躺在崔俣身侧。   他看着崔俣眉眼,怎么都觉得看不够,末了,再靠近些,握住崔俣的手,方觉满足。   那一句‘我很想你,你想不想我’的话,终是没问出,可答案好似很明显,崔俣很在意,很担心他,他这么久不回来,崔俣一定是想的,否则怎么容许他这么闹?   问题没问,已有答案,因未问出,这段记忆便留存脑海,十分深刻,之后每每想起,都是那般温馨,那般明亮,充满光彩,照耀着他的人生。   ……   第二日晨起,崔俣头一点也不疼,又赞了声酒好。   他看了看身侧,很难得,杨暄竟比他醒的晚!这孩子以前明明都很早起床练功的!回想昨日,好像只他自己喝了酒,杨暄并没有沾啊……   崔俣很贴心,并没有打断少年人难得一见的偷懒赖床,起身下床穿衣。   可杨暄是什么人?武功超高五感超灵敏啊,因太熟悉,崔俣醒来,他没发现,崔俣一动,他就跟着醒了。可他只来得及跟崔俣打了个招呼,整个人就僵住了。   “怎么了?”崔俣感觉有点奇怪,伸手过来探他额头,“不舒服?”   杨暄躲开了他的手,目光游离,耳根略红,十分可疑。   崔俣眯眼,定定看着杨暄。   杨暄不为所动,面色严肃:“你赶紧去洗漱!”   崔俣见他起来还抱着被子,不肯撒开,突然明白过来了:“哦——你那啥了!到底还是想小娘子了!”   领悟后还拍床大笑,眼泪差点出来,大早上的,也不怕岔气!   杨暄颇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你、去、洗、漱!”   崔俣也不为难他,小孩子嘛,总会害臊,不过安慰还是要有的:“这没什么,大家都一样,完全不需要尴尬,知道么?”   杨暄:……   他以前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的,可看着崔俣,就是觉得抹不开脸!   他生在皇宫,长在军营,男女之事,见过太多,第一次出精时,都不用问别人,自己就懂。他不喜欢宫里见到的各种媚上手段,那很假,也不喜欢军营里看过的红帐交易,狎玩俘虏,那很脏。他不知道跟女人做那种事有什么舒服的,自己的手明明就很好!   他基本不做那种梦,类似需求也很少,没仗打没架干特别无聊时,才会偶有念头,可昨夜……不知怎么的,他竟梦到了一个人。   那人不知是男是女,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就知道皮肤很白,脖颈修长,靠过去非常舒服……他甚至连自己干的是前边还是后边都没看到!   就这么……他还泄了。   想想就有点丢人。   ……   崔俣颇懂适可而止,这日除开始看到杨暄会怪笑,后面就恢复正常了。   久别重逢,喝酒酒,叙过别情,就该说正事了。   崔俣邀杨暄对坐,说了赵季良师益友,张松的事,还把那枚玉戒拿给杨暄看。   杨暄接过玉戒看了一会儿,方道:“这物不起眼,却是个好东西,张松愿意与你,看来决心很大。”   “所以我决定帮他。”崔俣把玩着玉戒,“你对余孝治此人,可熟悉?”   杨暄摇摇头:“不太熟,但他很得宫中余婕妤的眼,是真的,连贵妃都召见过他。”   “我有一个主意……”崔俣把想法说给杨暄,目光微闪,“你觉得怎么样?”   杨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很好的想法。”   崔俣:“要借你的人帮个忙。”   杨暄:“没问题。”   ……   说完这个,崔俣想起之前,问杨暄:“蓝桥说在田家大宅看到你,你怎么去了长安?”   杨暄摸了摸鼻子。   哪怕手下们不提醒,他也知道那日决定不太好,说给崔俣听一定会挨训。可事已经做了,没几日田襄废了的消息就传过来,崔俣早晚会知道。   等崔俣生气相问,不如自己先招。   他端肃神情,道:“田襄趁我不在欺负你,我不能容,就去报仇了。”   崔俣的确不赞同,不过事情已过,评判无用,继续微笑着:“是么?可是好好把他教训了一顿?”   “当然!”见崔俣没生气,杨暄非常惊喜,嘴上就打溜了,“差点连昌郡王一起收拾了呢!”   “昌郡王?”崔俣突然放下茶盏,声音很慢很慢,“你碰到他,还当着他的面教训田襄了?” 第77章 吵架   “昌郡王?你碰到他,还当着他的面教训田襄了?”   崔俣眼眸微眯,声音很慢很慢,无形中透着一种压力……但凡他这样,就表示生气了。   杨暄立刻检讨自己刚刚的话,糟糕,把昌郡王说出去了!可崔俣又不知道他是谁,应该不会……   “你可知昌郡王是田贵妃幼子,圣上最宠的儿子?”崔俣目光锋利,声音拔高,“此子任性乖戾,喜怒无常,普通人遇到可能都无法全身而退,你还上门招惹,当真觉得自己命很硬么!”   还是生气了……   杨暄摸摸鼻子,眼睛看一边:“我又没怎么惹他。”   他也不是傻的,杀田襄没关系,田家再闹,田贵妃再觉得没面子,也不会真放出全部力量查,杀了昌郡王就不一定了,母兽皆知护子,何况人?他并不想跟疯了的田贵妃较量,起码现在不会。   “你当知自己身份!”崔俣气的直发抖,“后母兄弟势大,离乡背井,遭人追杀,家中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一点点任性,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你考虑过么!那些跟着你,保护你,为你刀山火海送死的人,你把他们放在哪里!我不过被田襄嘴上占几句便宜,有什么要紧?别说我自己能报仇,若我没那么能力,你再生气,再不高兴,收拾个田襄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在这紧要时刻动手?”   “君子不立危墙,瓷器不撞瓦片,如此简单的道理,三岁小儿都懂,何以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不明白!”   杨暄静静听着,本来想着被训一顿,崔俣气过就好了,他知道,崔俣是担心他,为他好。可见崔俣气的眉跳目厉,几欲声嘶力竭,瞪着他的样子像跟他掰了割袍断义一样,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他也站起来,看着崔俣:“所以,我就当作没发生过么?当作不知道你被那恶心东西觊觎,那东西跑到你家,登堂入室威胁,你全家人妥协,试图给你喂药下黑手,我全部要不当一回事么!你又知不知道,田襄对你起了心意,一次不成,他会试两次,三次,而且手段一回比一回黑!他姓田,靠着贵妃郡王,小小烦恼都不用他自己愁,自有巴结的人替他想办法!你挡得了一回两回,挡得了所有四面八方的暗箭么!若不斩草除根,你必危矣!”   崔俣冷笑:“所以你就冲上去了?河道回转,直入长安,夜潜入府,杀人放火?还没怎么招惹昌郡王,你当着他的面,伤了田襄,就是损了他的脸面,他-岂会放过你!长安城现必风声鹤唳,满城张榜抓你,你的冲动不慎,许会将你的行迹属下暴露!你的脑子呢,你的冷静呢,都被狗吃了么!”   “我——”   “你不信我,我却信我自己,”崔俣负手而站,眸底有烈火灼灼,“我知田襄不会轻易放弃,我伤了他的脸面,他会更疯狂反扑,但我可以,我能避过所有针对我的明枪暗箭!你呢?你能保证,昌郡王会放过你,让你安然在长安城蹦哒么!”   杨暄嘴唇紧抿,眸底火焰不亚于崔俣,熊熊燃烧:“那我也不后悔!我就是不想看到任何人伤害你,我不允许!”   “你不允许?呵,你是谁,凭什么不允许?纵使天子,也不是万事遂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这口气可真够大!”   崔俣顿了顿,眼睛眯起,声音淡下来:“别想一口吃个胖子,能干什么时,就干什么,知道自己能力范围在哪,时时保持理智,规避风险,努力成长,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要做的事。”   这话有点语重心长了。   杨暄却没听出休战信号,冷笑:“时时保持理智,还叫人么?正常人谁能没情绪,就不准别人开心难过了?”   “老子就时时理智!”崔俣差点忍不住上手揍人,“你做不到,证明你还太小,能力不够!”   杨暄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小,尤其崔俣,因为这代表了不信任,是另一种意义的轻视,他立刻反击:“所以你是因为太理智,所以才在家里被欺负成这样?是因为足够有能力,才没朋友,没老师,没人脉,无法入仕么!”   这话说完,房间里顿时一静。   崔俣皱眉看着杨暄,没有说话。   杨暄猛然意识过来,自己反应过度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可能收回来,气氛正僵硬,立时道歉,杨暄也做不到,最后只狠狠踹了墙一下,转身跑了。   崔俣看着他的背景消失,眉间皱痕一直未减,末了,长叹口气:“小孩子真是难养啊。”   ……   之后,二人开始了冷战。   杨暄单方面以为的冷战。   架吵这么大,多少有点莫名其妙,杨暄从未有类似经历,虽然想同崔俣道歉,却有点拉不下脸。他承认这次他的确冲动了,但并没有错,维护崔俣,一点错都没有!   他也舍不得崔俣跟他道歉,崔俣更没有错,只是担心他,提醒他适当注意方法而已,反倒是他,恶语相向,伤人至深……他不应该那么说崔俣,尤其最后一句。   他就想着,好歹崔俣给个台阶,他就立马道歉,真心实意,诚挚万分的!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就‘十分不经意的’,常在崔俣小院里打转。   可惜崔俣没理他。   他伫立墙头‘看风景’,崔俣没理他。   他恶狠狠抢过蓝桥手中食盒,站在门边扇风让香味飘进,还做势咳了两声,崔俣没理他。非得换了蓝桥,将餐碟放到眼前,崔俣才吃饭。   他欺负小老虎,小老虎吊睛圆眼充满委屈,“喵嗷喵嗷”的叫主人,崔俣没理他。   他都‘不经意’走到窗边,挡住大半光线了,崔俣还装看不见!   杨暄无法,只得一边悲愤,一边继续……   用尽浑身解术,整整折腾了一日,崔俣都没半点反应。等到天黑,他也没走,就站在窗边大声吸鼻子,假装天太冷他受不住要染风寒了,顺便提醒崔俣赶快给台阶,他需要上床休息!   崔俣……崔俣仍然没看见。   崔俣这小院很小,房间不多,随着东西一点点增加,每一间房都被开辟出来赋予用途,除了崔俣的卧室,和蓝桥的小间,没一处空着能予人住。杨暄来的时候不多,若有留宿,就会同崔俣挤一挤,崔俣也没想着要留一个房间与他。崔俣心里很清楚杨暄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找不到睡觉的地方?   所以在这里,杨暄是没有房间的。他眼巴巴瞅着的,是崔俣的床。   经历这一次争吵,杨暄心下决定,以后再也不和崔俣吵了,因为这人对他真是铁、石、心、肠!一点也不心疼的!   还是换个方式比较好,比如以前……他不是会一招——耍无赖?   曾经觉得,年纪大了,就不好使小孩子招数,可对着崔俣,只要管用就行啊!反正他在崔俣面前,也不需要什么脸面。   杨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崔俣一点也不知道。他其实不是不想理杨暄,是真的……没觉得他们在冷战。至于杨暄今日特别‘活泼’的表现,也是因为小孩子嘛,总是精力旺盛的,以前杨暄也常带着小老虎出去造。   而且他太忙,精神超级集中,根本无暇关注旁的。   他得给这熊孩子擦屁股!   杨暄往长安这么一造,昌郡王憋不住这口气,定要想方设法揪人出来,崔俣肯定不能让杨暄被揪出来,那么……就得安排一个人,被揪出来。   这个人,还得合情合理,有出处有身份有原由,让人挑不出眼,也不能太快被发现,否则就像安排好的,得不着痕迹,做的像真的一样。   这并不简单。   崔俣再次扎进书房的资料堆里。   整整一日,他思绪未停,心中想法一个接一个,否定后重来,不足处补充,及至夜间,终于有了大略计划。   平、昌两位郡王此次前来,明面上是为迎渭水吉兆,可迎吉兆流程都顺利走完很久了,他们还未踏回程,明显在长安有事。长安近几年颇为安泰,没出什么乱子,他们留在长安,目的有两个,一是拉拢长安世家,二是整肃河道。   拉拢长安世家这方面,根据最近从谢家来的信,崔俣知道,进展并不顺利,昌郡王已经有点忍不住,想试试强硬压制了。河道这边,更不用说,有杨暄在里面造,会顺利才怪。   那个暗夜里,伤了田襄差点还伤了昌郡王的,如果是河帮之人……昌郡王一定很欢迎,因为可以趁机搞事,他会下意识倾向这个方向。且就算杨暄从河道来往的行踪暴露,也可遮掩。   运河上河帮无数,四分五裂,各有后台,帮战火拼是日常,可有那胆子行刺郡王的,还找不到,崔俣需要构建出合宜理由。   余家……可以为之。   崔俣要治余孝全余孝治,本来的想法是,先针对余孝全,侧里拉上余孝治,别人想保余孝治,就得放弃余孝全,一些事情就不能管。余孝全求无门路,心起怨怼,他再加把火,烧到余孝治,那些不起眼的事闹大,闹的市井皆知,朝官皆参,越王不想放弃余孝治,也得放手了。   现在么……不如再往里添点东西,余孝全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辫子不要太多,一抓一大把。杨暄曾同他说,曾救过现在在长安的谒者台御史李贺,李贺是个铁面无私的,已在长安闯下李青天之名,抓贪官抓的废寝忘食,直接把余孝余的小辫子送过去便是。   李贺可跟别人不一样,在洛阳是有后台的,而且很硬,余孝全惹不起,必罪证确凿,立时伏诛都不为过。可为护着余孝治,家族不管,余孝全必心生悲凄,只要小小刺激一下,就会想剑走偏锋使险招。买凶杀人,多正常不是?   李贺的府邸虽不豪华,离田府却不远,刺客会走错,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这河帮里来的刺客此行是否有别样玄机,为什么走错了也敢错有错着,当着昌郡王的面伤害田襄行为挑衅,为什么抓之不到,也许更有深层次的原因。   比如……没准当狗的不想好好当狗了。这刺客并非余孝全请的,而是余孝治安排的,余孝治不满越王使唤,所以试探警告?   若操作的好,一切顺利,越王认为余孝治起了反心,不消别人说,他自己就会弄死余孝治……   崔俣一面思索,一边下意识看着眼前的邸报,蓦的,他发现了一个名字。   邱无为。   这个名字,竟然出现在最新邸报上,为何他以前没有注意!   正如杨暄有无数支持力量一样,越王有的,只比他多,不会比他少,这邱无为,便是其中一个。   与别人不同的是,这邱无为,一直在暗里,明面上与越王关系并不近,前期谁都不知道他是越王的人,忠心耿耿,实力不俗,为越王办了很多事。   这种时候,他受调派来长安,是什么意思?   这辈子的时间点比上辈子提前太多,崔俣并不确定邱无为是否已投靠越王,若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个人到来……必有目的!   “怦怦——怦怦——”   心跳有些快,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乱想,还是预感提示。   崔俣右手缓缓上左胸,无论如何,这个点他不能忽略。   其实若要试探邱无为是否越王的人,也不算难。昌郡王与越王同母,邱无为若是越王的人,必会对昌郡王客气,若能近前观察,必会有结果。若邱无为真是越王的人,他必须好生提防,这个人于越王有大用,他做的事,肯定不一般。   而且编造的这一系列余家——刺客故事,他也得看看昌郡王反应,到底信没信,信了,才好往里添柴加火。   崔俣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转了几圈。   看来长安一行,在所难免了。   ……   脑中思绪成形,崔俣神清气爽,觉得肚子有点饿,想吃点宵夜。太晚了不好麻烦蓝桥,他准备自己去小厨房找点,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了杨暄。   伫立窗前,吸着鼻子可怜巴巴的杨暄。   “你站在这干什么?”崔俣一脸狐疑。   “我……”   杨暄一张嘴,还没来得及找话,崔俣就把他拽进房间,按在椅上:“正好我有正事问你,你别老想着玩,来帮帮忙。”   杨暄略委屈。他才没想着玩好吗,要不是惹了崔俣他哪会这么来!   “你好好回忆一下,那夜你在长安田府闹事,可曾以真正面貌示人?”崔俣神态严肃,“认真想。”   杨暄就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他非常确定,“连见蓝桥时,我都是蒙着面巾的。”   “很好……那夜的行进路线,你可还记得?”   杨暄点点头:“当然。”他对自己的记忆力相当有信心。   “能画出来么?”   “能!”   崔俣抚掌:“太好了!”   眼眸微转,前后想了想,觉得无甚破绽,崔俣目含微光,把想法同杨暄说了一遍。   “……只是如此,需得你大力帮忙,你对河道熟悉,找个与你身形相当,又武功奇好的熟水之人,演几出戏,应该不难?”   杨暄两眼放光:“当然没问题!”   崔俣这方法好啊,一下子兜了好几方,只要顺利,简直要什么效果有什么效果!   杨暄很惭愧。   他以为吵架了生气,故意摆疏离姿态不理他的崔俣,其实一刻没停的为他思虑,想办法预防解决危局。崔俣一点也没生气,或者说,当时知道这件事时,崔俣是生气的,可并没有气多大一会儿,在他那里,如何解决后续,是比生气更重要的事。   反观自己,真是一点也不大气。   置疑崔俣也就算了,还可笑的演了那么多出戏!尤其那些戏崔俣一点没看着,全被那可恶小厮当笑话看了!   杨暄忍不住抓住崔俣的手,笑意沁入眼底:“你对我真好。”   崔俣叹口气,揉了揉他的头:“你这熊孩子,一刻不看着就要惹事,不对你好点可怎么行?”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打也不骂,连重话都没有?”   这句话,杨暄声音有点低,看着崔俣的眼睛亮亮的。   崔俣狠狠戳了他脑门:“我说你你听了吗?还不是要跟我杠!”   杨暄羞愧垂头:“我错了……”   崔俣却不习惯这样的杨暄,眨眨眼,食指挑起他下巴:“还是说——你不喜欢温柔的,只喜欢简单粗暴的?少年,小小年纪口味略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杨暄拍开他的手:“想什么呢!”   二人相视而笑。   烛影轻摇,将两个影子拉的长长,靠在一起映在窗槅,亲密非常。   “对了,”崔俣突然想起,“你还没说,你到底把田襄怎么着了?怎么教训了他?”   杨暄一边唇角勾起,笑容有些邪气:“我断了他上身一样东西,下身一样东西。”   “一只胳膊……加一条腿?”崔俣大笑,“你也太坏了,让人以后怎么走路?”   杨暄摇摇头:“他可以走路。”   断了下身一样东西还可以走路……   崔俣猛然反应过来:“你阉了他!”   “这样多好,”杨暄满不在乎,“他就别不干正事,成天肖想别人了。”   原来所谓的‘斩草除根’,是这个意思。   崔俣脸上笑容越来越大:“没想到,咱们俩倒有一处像的。”   “你指的是,你把你父亲——”   “嘘——”崔俣食指竖在唇间,把唇肉压出一个浅凹,“明明是我那嫡母……”   他冲杨暄暗示的眨了眨眼,杨暄也回以默契十足的飞眼,片刻后,两人又笑了,你撑着我我扶着你,笑的前仰后合。   这次是真的太巧了!   一言不合就让人丧失性功能,哪来的坏毛病!   不过坏毛病好可爱……好爽!   杨暄此举,崔俣想了想,也明白了更深的含义。一直以来,田襄都是田家很重视的后辈,最得田贵妃喜欢,又与越王昌郡王玩的好,他的脸面,很大意义上代表着田家的脸。田襄没了那啥,根本不可能再立足正常人际交往场合,他没脸了,田家难道有脸,田贵妃难道有脸?看你越王昌郡王是不是还敢和以前一样护他,同他玩!   若坚持如此,世人嘲笑免不了,若转头就忘,难免又应了薄情二字。且田襄一夕之间身体大变,渐渐的发现环境也变了,从天之骄子到地上污泥,心性上难免不生起伏。届时……就有利用的机会了。   接下来,崔俣便与杨暄长安一行:“此行不可免,我必须得去。”   前后因果都说清楚了,杨暄敢会拦,只要求道:“我陪你。”   崔俣视线微沉,摇了摇头。   杨暄:“我坚持!”   崔俣叹了口气。他猜如果他决意不许,杨暄定也会悄悄跟随,不如就——“你若非要跟着,也不是不行,需得与我约法三章。”   杨暄看着他。   崔俣伸出手指:“其一,须得谨慎小心,略做变装,能易容最好。”   杨暄点头:“这个没问题。”   崔俣又伸出一根手指:“其二,但凡有平、昌郡王出现的地方,你需回避,若我前往,你不得跟随。”   杨暄抿了抿嘴。   崔俣最后伸出一根手指:“其三,若我有判断,认为你得离开,你必须听从。”   语毕,他看着杨暄,神态前所未有的认真:“此三点,若你有一点不应,就别想同我前去。这次的事,我没生气,但我若真生气……后果,你应该不想看到。”   杨暄无法,只得答应。   崔俣满意微笑:“很好。”现在……就差往长安的理由了。   结果还不等他想,理由就找上了门。   第二日一早,崔俣收到封信,昌郡王在长安办梅宴,邀请他——务、必、参、加。 第78章 船行启程   崔俣收到的这封信,是长安谢府寄来,谢闻亲手所书。   信里说了最近长安大略事件,就之前崔俣问题给出解答,提出了新的探讨问题,简略对梅宴之事做了介绍,另附一份梅宴请贴。   请贴很漂亮,质硬,洒金,色泽偏红,触手丝滑,上有墨色小楷,写了时间地点,以及崔俣的名字,还盖了昌郡王的闲章。纸是好纸,字是好字,再加颜色对比,好墨留香,气质一下子就出来了,仿佛看着它,你就能隔着一张纸,感受皇室那股子骄奢贵气,高不可攀。   杨暄看着十分不顺眼,指尖‘十分不经意’的摸过请帖,在其上留下深深划痕:“还是皇子呢,字也的真不怎么样。”   崔俣扬眉,静静看着他,似笑非笑。   “我说错了么!”杨暄有点炸毛,十分有理的使劲戳着请帖上的字,“你看他这字写的,虽然横平竖直规规正正,不算难看,一般人要写成这样还得夸两句,他可是皇子!不应该做的更好么!”   “难得,你还有心思评价别人字好不好。”   杨暄气的又在请帖上划了一道。   崔俣看了看那只不消停的爪子,淡淡道:“你这么聪明,这么会挑眼,应该也能猜到,这贴子,不可能是昌郡王亲写。”   杨暄顿住。转而又愤愤骂了一句:“请人都不亲自写帖子,没诚意!”完全把自己忽略的事带了过去。   崔俣也不拆穿他,笑道:“他是皇子,并不需要对我这样的人有诚意。”   杨暄又是一怔,正待要说什么,崔俣已把贴子收起,拉长声音调侃他:“有空笑话别人的字,自己也练练字如何?”   “我的字比他强多了!”   “你要再惫懒下去,只顾在河道上疯玩——王复老头会哭的哟。”   “你就会气我!”   杨暄气的狠狠灌了三大杯水,扑通一下坐到崔俣旁边,恶狠狠问:“那昌郡王为何给你发贴不给我发?”   崔俣:“你不都看到了,谢闻说昌郡王听说了谢府秋宴的事,对我这个不怕死敢当着众世家的面怼李顺的小庶子感兴趣。”   “那我还是几年来王复老头第一个收的徒弟呢!秋宴当日也出了风头,他怎么就不感兴趣?”杨暄不服。   崔俣眼皮一抬,扫了他一眼:“你想让他对你感兴趣?”   杨暄摇了摇头,他当然不想跟那小崽子对上,但主动不想沾和被无视是两回事。   崔俣结语:“那不得了。”   杨暄狭长双眸眯起,眸底闪过一道异光。他突然想起来,老四和田襄走的很近,田襄想要崔俣,老四会不会也……虽然卷宗信息表明,昌郡王年纪不大,房中已有数女,没有半点痕迹指向好男风,可好看兔子那么招人,别人看一眼就想,也不是不可能。   不然同在秋宴上露脸出风头,怎么老四就想着给崔俣下贴,没请他呢?   指节攥紧,发出“咔吧咔吧”轻响,杨暄认为,这次长安之行,必须要盯紧注意昌郡王!   ……   离请帖上的梅宴日期尚有十日,就算加上去往长安的路程时日,也绰绰有余,遂崔俣并不急。   他先是找了崔迁崔盈,把家里的事理清交待好,又约了张松茶楼见面,把玉戒归还给他。   “相逢是缘,你信我,我助你,便成友情,这东西太贵重,张兄——原谅我不敬,称你一声兄,这玉戒,我不能要。”   张松却态度却非常坚决,就是不把戒指拿回来:“此事于你可能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天大恩义,别说我张家财产,我的命都可以予你。”   崔俣不想给人感觉太过高傲:“也不是随手之劳那么简单……”   张氏眉眼一凛:“那就更该予你!”   崔俣蹙眉,又劝了几句,可好说歹说,张松就是不收。   末了,他只得叹道:“也罢,东西不拿出来使用,它只是一个念想,友谊信物。此物——”他看了看玉戒,“我便暂时收着,把玩够了再还你。只是下次再还,你不可再拒。”   “那下一次,必须得是十年后。”   “我怕丢啊……五年,不能再长了。”   “八年。”   崔俣略有些无语,怎么说着说着就谈起生意了?   这天,也是杨暄第一次见到张松。张松人品端正,对崔俣足够尊重,杨暄很满意,之后查了张松资料,发现他能力也不错,更为满意,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张松第一次见杨暄,震撼于杨暄小小年纪气势非凡,尊贵霸气似乎与生俱来,直觉定为人中龙凤,一边心叹崔俣的朋友就是不一样,一边调整神情,对杨暄也很尊重……   玉戒不再相互推,崔俣便提起正事,问起余孝全余孝治。张松敛肃神情,详细讲说。他在信里说过一部分,可有些事太过机密,不好写出来,正好此次当面秘谈。   也因此,崔俣的计划得以更精准。   ……   之后,崔俣杨暄又在义城逗留两日,把该安排的一一安排下去,才启程赶往长安。   因不赶时间,走的是水路。   这也是第一次,杨暄向崔俣展示自己的实力。   五丈高船,角灯长桅,足以乘风破浪。左右前后皆有数艘轻舟,每条船上都有不少河帮汉子,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些汉子们衣着整齐,表情端肃,无论站姿,神情,还是排列方位,都有种特殊的精气神。   积极的,向上的,充满活力的,一改往日暴戾冲动风格,他们就像正义之师,威武之军,脱胎换骨,做的活儿都与往常不一样,有特殊意义了一般。   连对杨暄崔俣行礼,都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场面很大,人很多时,所有人同时,整整齐齐冲你行礼,这种场景是很震撼的,崔俣略顿了一下,叹为观止。   “你很会调教人。”他诚心诚意的夸奖杨暄。   杨暄一个抬手,所有人礼毕,回归待命状态:“那是,近墨者黑,也不看我同谁走的近。”   “调侃我?”崔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杨暄拉他上船:“哪啊,这是夸奖你。”   水路略慢,却比马稳多了,空间也大,该有的东西都有,哪怕不常用的,吩咐下去找一找,也马上有了。崔俣表示,这行路方式非常舒服,以后可多多体验。   冬日河风略寒,因房间里炭盆很热,开了窗子,倒是正好。   崔俣坐在窗边,捧着一盅茶赏往外看,船驶进主河道,水波粼粼,与天相接,时有飞鸟掠过蓝天,宽阔的河景,让人的心都跟着豁达宽广了。   难得如此闲情,崔俣颇有兴致。   杨暄去外面巡视一圈,回来看到崔俣表情,也挺高兴:“喜欢看?”   崔俣点点头:“嗯,很不错。”   “以后常带你来。”   “这些人——”崔俣手指掠过外面汉子们,“安全么?”   杨暄坐到崔俣对面,学着他的样子,也倒了一盅茶揍着:“不安全的,我不会送到你面前来。”   崔俣眨眨眼:“还有很多?”   杨暄点头:“非常多。”   崔俣看着杨暄,眼神略复杂:“你还真是……长大了。”本事不错!   杨暄入鬓剑眉扬起,眸底闪过亮光,略得意:“不能总让你专美于前么。”   河风徐徐,雕到异兽的香炉轻雾袅袅,满室生香,安静无比。   两人就这么静静赏景,谁也没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崔俣。”   良久,杨暄突然发声。   “嗯?”   “你好久没教我东西了。”   崔俣讶异:“你不是拜了王老山长?他的学识,你还嫌不够?”   “老山长很好,可我还是喜欢你给我讲故事。”杨暄看着崔俣,眼睛亮亮的,“总觉得从嘴里说出来的事,能引导我更多。”   崔俣:“是么……”   “左右今日无事,你随便同我说一段吧。”   崔俣想了想,笑了:“好啊。”他问杨暄,“你认为汉高祖刘邦,是怎样的帝王?”   “脸皮够厚,心够狠。项羽要杀他爹,他说要分一杯羹;楚兵追击,危难之时,他推亲生儿女下车;得势后杀韩信,彭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人品不好,翻脸不认人,天纲五伦,礼义廉耻,他全部不在乎……”杨暄声音微沉,“可他却开创西汉,做了皇帝,白手起家,值得尊敬。”   崔俣点头:“可见做帝王,讲究的不是良心,而是手段。”   “虽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的,帝王无情,足够心黑手狠,方能掌握一切。”杨暄叹了口气,“项羽若有他那般厚脸皮,败一败没什么,不觉得丢人,楚汉之争许不是这结局;韩信跨下之辱都受得,若心够狠,许不是那般结局。”   崔俣指尖抚着茶杯沿,目光微垂:“你也知道,帝王都够狡猾,手段够多,自制戏份够足,可你是不是忘了,帝王们并不是时时刻刻站于顶端,他们亦有受险的时候……这种时候,他们怎么做的?比如成皋之时——”   杨暄立刻接道:“他被困,知道不敌,任对方百人一队轮番不断谩骂诈狗,也未出声,躲过此劫。”   “所以你看,人不仅脸皮够厚,还很能屈能伸,知避锋芒,以待后起。”   杨暄看着崔俣,所以——呢?   崔俣说到这里,算是完了,又提起另一人:“他老婆吕后,也是个厉害的。时年匈奴势大,其单于写信给她,调戏她说你丈夫死了,空闺一定寂寞,正好我威武雄壮,麾下精兵无数能护你,孤男寡女正好两厢快活……”   杨暄熟读史书,这段故事当然也知道:“吕后回信并不硬气,说接信很荣幸,本该亲往侍奉,可惜自己太老,年华不在,齿摇发落,便送了美女礼物若干,送于匈奴。”   “却也护了汉室安平,未起战乱。”   崔俣缓缓放下茶杯,静静看着杨暄:“上善若水,至柔,则至坚。水能成为任何形状,你放在缸里,它就是一缸水,你在渠里,它就是一条溪,好似最没脾气,最柔软,可它能做到许多坚硬兵器都做不到的事。水滴可石穿,水浪可覆舟,水洪水啸——看到的人,都会没命。”   杨暄终是懂了:“所以……你还是在责我,冲动是错。”   “一件事的解决办法有很多,你的选择很多,为什么要选最不利的那个呢?”崔俣微笑,“忍一忍并不是什么大事,待它日你凌驾时,岂不更爽快?”   杨暄看着崔俣,久久,方才叹气:“好吧,我说不过你,今次在此应你,若有下一次,我必不会那般冲动。”   崔俣抬手,揉了揉杨暄的头:“这就对了么……汉高祖能忍,吕后一介女子也能忍,怎么你就不行?”   杨暄没躲开崔俣的手,突然想起一事,眯着眼睛问:“若我今日还是不听,你当如何?”   “没关系啊,我这里有厚黑九忍经,还有厚黑九柔招,都可讲与你听一听么。”崔俣笑眯眯。   杨暄倒抽一口气:“竟然有这么多!”他该庆幸服软的早么!   “你瞧不起忍经柔招么?”崔俣离他很近,呼吸都落到他脸上,暖暖的,轻轻的,“那你可小心了,这些招术,最是不经意,也最不好挡。”   杨暄觉得浑身痒痒的,身体略往后倾了倾:“你要劝我忍,为何不提勾践卧薪尝胆,韩信跨下之辱?”   “原来你喜欢这个?”崔俣考虑了老虎,“也行,下次就用这个。”   杨暄:……“我下次不会再冲动了!”   “人类很擅反口,并给自己找理由,有些事,说了不算,做到了才算。”崔俣拍了拍杨暄的脸,眸底映着杨暄倒影,“少年,我看好你哟。”   杨暄耳根有些红:“你,你注意点,别跟人动手动脚的!”   “哦?害羞了?”崔俣饶有兴致的看着杨暄,“你这样的熊孩子,竟也会害羞?”   杨暄不知是该为第一句恼怒还是第二句,气的抓住崔俣的手,啃了一下。   像小老虎咬人那样,用了点力,却不会让人疼,让人受伤,不像撒气,更像恼羞成怒的撒娇。   崔俣笑了,笑的特别大声:“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杨暄:……   不知不觉的,天色黑了下来,杨暄与崔俣谈兴颇浓,也都不累,吃吃喝喝的,就这么对坐了一天。   夜里河面是什么景致的,饶是月景很美,赏一会儿也就腻了,可河道经过之处,并非都是险滩,有小小村庄,也有大一点的城镇。冬月离年节已是不远,大城镇里早早挂上红灯笼,夜市支起来,看起来颇为热闹,极有烟火气。但凡灯火,晚上集多了,都是美的。   杨暄指向窗外:“你看,夜景挺美!”   崔俣往外看了一会儿,笑了:“的确很美,别有一番意趣。”   “要停下来玩一会儿么?”   崔俣想了想:“看看就行,出去……恐会冷。”   杨暄给了一个‘你好懒’的眼神。   崔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以享受时,我更愿意好好享受。”   ……   船队在第二日中午,到了与渭水相接的长安段。这里情况就比较复杂了,杨暄和崔俣换了小船,才靠到长安码头。   谢家得了信,谢丛亲自带人来接,看到崔俣杨暄下船,就让管家前去,把崔俣引了过来。   “崔六!”谢丛表情非常激动,几乎快端不住世家公子架子,看到杨暄也很惊喜,“沙三!你去哪了,好久没你消息,也见不着,王老爷子都快跳脚骂了!”   崔俣看了眼杨暄,挑眉:出去办事这么久,竟没同老爷子说么?   杨暄立刻正色道:“我虽在外有事,两三日必要将写好的功课给老爷子看的,他还生气?”   “那有什么用,他没亲自教你,没看到你的人啊!”   杨暄败了:“回头我去看他。”   “不如现在就去看看?”崔俣提议,“记得千万小心。我在谢府等你。”   谢丛表示这个完全没问题:“我祖父说了,你们就当谢府是自己家,来去无需拘束,也不需要非得特意给他老人家请安,有事直接过去聊就行。”   杨暄就应了。   接下来,兵分二路,杨暄去看王复,崔俣去了谢府。   谢延老爷子话说的随意,崔俣做为小辈,却不好真随意,过府之后,洗尘更衣,问得谢延在,立刻过去请安了。谢延捋着胡子,笑眯眯:“你这孩子就是多礼,都说随意了,像自己家就行,还是过来了。”   崔俣看了看谢延身上笔挺无褶皱的见客衣衫,看看大气讲究,每一样位置姿态都恰到好处的摆设,专门燃的熏香,泡的好茶,也笑眯眯:“劳您久候,是晚辈的错。”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我可没等你。”谢延邀崔俣坐下,寒喧几句,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义城那太守余孝全的事,最近闹的很大啊,状纸都递到谒者台御史李贺大人手上了。”   崔俣微笑:“是么?那他可要好好烧烧香了,听说这位大人铁面无私,可不好招惹。”   “可不是怎的?本来余孝全就有小辫子捏在李大人手里,因之前事忙,李大人案上重案太多,牢里也装不下,这才押后。他却非要闹腾,淫荡妇女,抢人秘技,灭人满门,亲儿子也不消停,年纪轻轻,敲寡妇门,挖绝户坟……终于被人看不顺眼,趁那小的酒醉之时收拾了他一顿,他自己还不依不饶要砍人,事情闹的太大,民怨沸腾,这一次,李大人也不好不管了。”   崔俣捧着茶杯,眼眸好似随着袅袅白汽蒙了层水雾:“为民除害,这不是好事么?”   “是啊……是好事。”谢延又与崔俣说了点别的,最后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   好似是在关心吃住,实则……话里有话,带着前音。   崔俣很明白,也不拒绝:“那就谢谢您了。”   之后,谢延又提起昌郡王梅宴之事:“……闹腾这么久,也没从我这得到过准话,你与我谢家走的近,这一次,怕是要被我们连累了,他必要针对你,你当小心。”   崔俣笑了:“您放心,别人欺负不了我。”   “总之你记着,他是皇子,咱们得敬着避着,可他若行事太过,咱们也不需忍着,我谢家,会护你到底!”   崔俣看着老爷子,声音很轻:“我知的。”   ……   崔俣这次同上次一样,被安排到同样小院,各样都很熟悉,房间也与杨暄挨着。   夜里,杨暄回来,崔俣正在他房间相候。   杨暄有些意外:“坐了那么久的船,不累?”   崔俣看着他:“有件事我给忘了,想同你说一说。”   “什么事?”   “帐册。”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你只是得到了它,并不能保证用法安全,所以还没用过,是不是?”   杨暄点头:“我那里有个消息十分灵通的属下,他告诉我,这个东西非常有用,但使用时必须谨慎小心,但有失误,立刻会被追杀。”   崔俣沉吟:“我这的消息,是赵季说的,他也不知道用法,只知道是哥哥遗物,非常重要。我适才同谢老爷子聊天,小小试探了一下,他竟不知。这很神奇,朝堂大半权力掌握在世家手里,谢家地位颇高,做为掌舵人,谢老爷子竟不知道……”   这帐册的故事,恐怕很深。   杨暄眯眼:“我已分别盯住了几个帐本上的名字,相信不久之后,会有所获。”   “到时务必告诉我。”   “当然。”杨暄看着崔俣,眸底滑过一道异光,“眼下,却是昌郡王梅宴最为重要,我适才打听到一个消息,这昌郡王,对你很感兴趣,梅宴之上,许有什么手段等着你。”   “是么……”崔俣声音从舌尖滑出,似不在意,又似很有兴致,微笑道,“你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第79章 家中养有调皮猫儿   冬月十九,四皇子昌郡王要在长安西山办赏梅宴。   这是件盛事。   不管四皇子性格如何,好不好相处,身份地位在那,官员们就得捧着敬着,不敢不给面子,声势必要往大了造。百姓们不懂官事,可皇上的龙子,日常怎会有机会看到,定然感觉新鲜有趣且心向往之,话题少不了。   遂这气氛,应该是热热闹闹的,越近日子,越热闹。   起初的确是。   当印着四皇子闲章的帖子出现在人们眼前时,四处哗然,尽皆惊喜,每个接到帖子的都骄傲无比,每个没得帖子都羡慕嫉妒,长安城里,昌郡王梅宴请贴万金难求。   可突然间,一件事进入了大家视野。   这件事,最初来看义城。   义城太守余孝全,堂堂太守府,被人泼粪了!   义城不大,比起长安小多了,可不管大小,总是一个郡,太守是郡上最大的官,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上门泼粪?这可是结仇!   也不像有人受了欺负上门报复的,那些受了大委屈要报仇的,讲究稳准狠见效,直接上刀子趁其不备上来捅多好,泼粪能解决啥?顶多是人们看了笑话笑话!   新鲜事,还是丢丑的事,民众讨论热闹非常高。   四下一打听,得,戏更多!   这位太守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谒者台御史李大人一到长安,就抓到了些证据,可惜一直太忙,工作太多,一时没腾出手来办。这位太守不但不珍惜这份运气,洗心革面做人,还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鱼肉乡里,作威作福,甚至还找人报仇,想杀了李大人!   然而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把好人欺负的太憋屈,没活路了,人也会反抗。于是某一天,有个全家被折腾死只剩独苗一个的少年,看到余孝全儿子买醉花楼出来,前后左右都没人,起了报复心,把余孝全儿子扒光了,丢到了大街上。   余孝全儿子喝醉了嘛,都不知道冷,昏睡不醒,直到太阳照屁股才醒。那还真是太阳照屁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据目击老说,太守儿子的屁股跟普通人没区别,也是白花花一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冻着了,那处……着实有点小。   富贵人家的孩子经不得冻,太守府里下人找过来时,人正一边放狠话一边打哆嗦呢,回家就病了。太守哪能忍,立刻全城搜捕,抓那少年下了狱。   那孩子可是吃了大亏了。你说说,何苦呢?他要是胆子大些,别太心善,直接把太守儿子杀了,还算报了点仇,这下倒好,全家被折腾死不算,自己也搭进去了。   老天护傻子。这缺点心眼的孩子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还是遇到好人,借着牢狱换班之时,逃了出来,一路逃到长安,也不想要命了,直接告到了御史李大人门前。   李大人最是铁面无私,到长安来做了不少好事,看到少年惨样哪能不管?自己抽不开身,就命贴身属官去了一趟,请余孝全到长安。   一个请字,便可知道,态度起码是公正的,给余孝全留了面子。   可惜属官还没到余孝全府里叫,余孝全伤好半身的儿子家里憋得慌了出来逛,两人不知怎么的经过擦肩,撞了一下。余儿子正愁没事打发时间,立刻讹上属官了。属官本来还客气,见人故意拦着,就生气了,说你知道我是谁吗?结果余儿子乐了,反说你知道我是谁么?在这义城,我就是王法!二话不多,把属官打了一顿。   要不是正好挨着家医馆,属官这回得残。得,他也不找余孝全了,直接回长安,朝李大人明志,官场不清,人心不正,义城太守不除,苍天亦愤!   李大人就朝余孝全施压了。   结果余孝全完全不在乎,直接家信去了洛了,余氏族里可是出了位婕妤的,不是没人!   李大人最恨官员攀裙带关系,眼下证据不太足,不能抓余孝全下狱,他便派人探查,寻找证据。结果这一找,嗬,差点吓死个人!   义城不知道多少人家被祸祸过!   许是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伸冤,许是信任御史李大人,越来越多的人挺身而出,愿意作证,并纷纷拿出事实证据,要告余孝全。   也是这时候,受过苦吃过亏的人家开始偷偷摸摸又大张族鼓的用些小手段。先是烂菜叶子,臭鸡蛋,后来就把垃圾倒门口,泼粪……   太守大人,听起来很厉害,其实也很厉害,但不得民心时,权力被限制时,哪怕有护卫,也抵不过民众心齐心来整。法不责众,对簿公堂都没用。   ……   余孝也是真不怕。一笔写不出两个余字,官至太守也不容易,这种时间,族里是要护他的。信加急到洛阳,带回来的也是好消息。他拿着回信哈哈大笑,安抚暴跳如雷的儿子。那些庶民,竟敢羞辱他,他会让他们知道后果,让他们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惹的!   这时,赵季出场了。   义城赵家,本地人最熟悉,那是个会吃族人骨头,只看能力,没有下限的家族。赵仲在时,官至洛阳,全家俯首贴耳,风气清正,没人有意见,后赵仲身死,其叔赵凡当家,蝇营狗苟钻营为上,也没人不适应,是最厉害的滚刀肉,没人敢惹的战斗鸡。   现赵季当官了,上司朋友经营良好,仕途有望,赵凡却不知怎么回事,公事不顺,人际失谐,还犯错被降了官。风水轮流转,赵家谁拳头大谁当家,是以,赵凡现在,得听赵季话。   赵家最是能屈能伸,看清楚局势,赵凡这腰弯的一点也不打抖,非常听话。接下来的日子,只要赵季一日不倒,一日压着,他一日不敌,一日超不过,形势就不会变。   赵凡懂看别人脸色,更懂看自己侄儿脸色,根本不用赵季怎么示意,就琢磨到了赵季意思,开始就余孝全之事落井下石添油加醋。   什么欺男霸女,抢产夺财,甚至连自己家事都带上了,说余孝至听昨长安有皇子到来,暗里给自己施压逼自己献出赵书雪给皇子身边老太监玩……他也是没办法,所以才有之前的事。   义城群众对自家地头的地事不要太熟悉,听到这事内幕更加不耻余孝全。   赵家的战斗力那是相当惊人的,各种渠道齐下,后宅,市井,官场,撕余孝全撕了个血雨腥风暗无天日,余孝全回击,他们更跟红了眼似的,连余家整个家族一块撕。   他们才真是不怕事的,连余家在宫里的娘娘,都敢影射点香艳不堪野史,何况其他人?余孝治几乎是族里最器重,官最大,黑料也最多的人,怎么可能不撕一撕?   御史李大人一看,竟然还些事,这还得了?立刻上折子参人!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余家的事,很快也席卷洛阳,御史们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影响力越来越大。余家一看不行了,这余孝全保不了了,可千万别牵连到余孝治……就没再管。这一放手,情势造的更猛,余孝全,罪证确凿,必死无疑……   贪官马上伏诛,其中还有百姓们自己的一份力,简直是喜大普奔的事,百姓们怎能不兴奋?多寒冷的天气也挡不住聊天吹牛的热情,什么将近年节准备年货,什么皇子赏梅宴,全部放到脑后,目前没一件事比这个更重要!   ……   四皇子昌郡王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别人恭维他,事事以他为先,这是必然,是习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可与他相关的热闹话题,明明被捧着,期盼着,突然被不知道哪蹿出来的末流小官顶了……就是很令人不愉快的事了。   昌郡王近日脸色很臭,身边仆从,已经死了一批了。   偏偏这种事很难压制,只能引导,皇子梅宴这样重量级的都引不来,难道建议主子更出格些,和那些愚民一样卖蠢出丑?   效果再大,四皇子也不会做。   别院里的属下人人顶着一团低气压,低眉顺眼,束手躬腰,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哪句话没说对,被拉下去打死,根本没人敢说话建议。   这种气氛,一直到梅宴当天。   昌郡王心情还是不好,他心里不痛快,就不希望别人痛快。他看着镜中自己模样,金冠玉带,贵气盈盈,天之骄子,也就这样了。   “给我传话下去,今日……咱们换个玩法。”   他唇角上扬,笑意却未及眼底,少年清润纯真的脸,配上这样笑意,诡异又可怕,几欲令人打颤。   “是。”身边随侍的小太监抖着就下去了。   ……   崔俣与谢闻谢丛兄弟在门口分别。   皇子的梅宴是有讲究的,或者是故意针对性讲究的,给他们下的贴子相同,贴子上时间却不同,谢闻谢丛时间略早,他的略晚。   这点很可疑,不知道人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人家地位高高在上,什么都未发生时,他们不好提异议,也不好不按规矩来。   谢丛神色郑重:“崔六,我总觉得心里打鼓,你一会儿务必小心。”   谢闻倒轻松些:“我已打听过,大部分人的时间与我和阿丛一样,独你不同,昌郡王定有小心思。不过你不用怕,你去的晚,我们都在席上,众目睽睽之下,我就不信他敢对你做什么,若真敢,我谢家必拼死相护!”   “我像会吃亏的人么?”崔俣微笑,“倒是你们,再不走,可就迟了。”   “那你小心。”   “到了后直接到席间寻我们。”   两兄弟走后,崔俣看着面色十分不愉的杨暄:“怎么,还没放弃呢?”   “我到长安,就是为了贴身护你的!”杨暄十分不高兴,指着自己的脸,“我可以易容!”   “约法三章。”崔俣笑着弹了弹杨暄额头,“我说不许去,你便不能去。”   杨暄差点跳脚:“那是你坑我!约法三章时,我答应的是梅宴一行!”   “明明是长安一行,”崔俣表情相当冷淡,“当时的话我还记得很清楚,需要我背与你听么?”   杨暄哑火。   “人无信不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   杨暄杠不过崔俣,最后只得愤怒握拳,看着他带蓝桥出门。   西山有点远,却是难得的好地方,山虽连绵险峻,却好景处处,有温泉,有寺庙,有梅花岭,有桃花沟,在长安相当有名气。   可这佳地美景,却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开放予普通民众赏玩的地方,只有东南角半山腰往下一片,往上往外,就是官家世家乃至皇家地盘了。皇庄别院,汤池庄子,无一不缺,未迁都时,这里是贵人们最爱来的消遣之地,迁了都,世家大臣们大半跟着皇上转去洛阳,这里就清静了下来,过了山腰,往上走难以见人。   今日,怕是数十年来头一次这么热闹。   昌郡王办赏梅宴,用的自然是皇庄。皇庄再大,装人也不会太多,有些身份不够,或者自觉身份不够,不敢给皇子添麻烦的,就将车马随从下人驻在皇庄外面,按顺序往下排。能与宴的都是不缺钱的,遂这些车马下人也不算受罪,帐篷搭着,炭盆燃着,饿不着也冻不着。   崔俣出现,众人静了一静。   崔俣好奇的看着他们,他们也好奇的看着崔俣,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声提醒:“那位小公子,可是来参与梅宴的?这可是来晚了啊,所有人都到了!”   “是啊是啊,前面连放车的地方都没有,你要不要把车停这,我给你看着!”   “昌郡王梅宴,迟到了恐是不好,被发现还不如不去哦……”   崔俣微微偏头,所有人都到了?   他视线滑过两边壮观的停车驻扎队伍,这么多人,估计还真是。昌郡王单把自己一人时间放这么晚,到底为什么?   他一边想,一边微笑着回几位热心人:“多谢诸位,不过没关系,来晚了,也是要看看的。”   崔俣一路驾车到皇庄门口,正好碰到个谢家秋宴上认识的人,把车交给他,带着蓝桥走向守卫。   听说是来参加梅宴的,守卫眼神变了变,伸手:“请贴。”   崔俣拿出来,交给守卫。   “崔俣?”守卫仔细看他,那眼神姿势,并不像检确定他身上是否有武器,会不会威胁皇子安全,而是带着好奇,打量着他这个人。   但这个时间很短,崔俣还没品出什么味,守卫就指了路:“进门往左,一直走。”   崔俣点了点头,信步往里走。   皇庄给崔俣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大。哪哪都很大,影壁,假山,植株,摆设,每一样都很大。嗯,地方也很大。超大空间,配上造型各异数量却并不多的大摆设,很给人一种开阔大气的感觉。   就是有点……太安静了。   昌郡王办梅宴,应该很热闹才对,来了这么多人,哪怕再远,也应该能听到一些声音,可是,什么都没有。   蓝桥心里有点毛毛的:“少爷,咱们今儿个……真是来与宴的吧。”   崔俣摸了摸他的头:“一会儿少说话,害怕了就站我后边。”   两人再往前走,终于听到声音了。   “啪——啪——”是响亮鞭声。   “唔——唔——”是人被堵了嘴的呻吟声。   仍然不像宴会。   转过一片假山石,崔俣终于看到进皇庄后的第一批人,却像是在行刑。   五个穿着下人衣服的男人,有年纪大点的长随,也有年轻点的小厮,正被塞了嘴,胳膊绑在身后,跪在地上,受着身后鞭打。   那鞭子不算太长,也不太粗,却不是一般皮鞭,上面竖着尖细倒刺,一鞭下去,挟卷起碎肉鲜血,一看就很疼,受刑人脸色青白,额头滴汗,却因为嘴被紧紧绑缚,发不出声音。   蓝桥死死忍住了,才没捂着嘴尖叫出声,这里,真是在办梅宴么?   崔俣面色如常,好像没看到一样,径直往前走。   突然,有位年轻公子穿花拂柳而来。   十一二岁的年纪,唇红齿白,还带着婴儿肥,嘴角带笑,观之可亲。少年穿着颇显富贵,身上还有股特殊的骄矜之气。不过这很正常,此次梅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样的年纪,会有骄傲气质也很正常,他身上衣服也很正常,料子好,式样贴身,正是世家官家公子惯常穿的,并无出格……   不过崔俣注意的,是他的脚。   尖头短靴,底覆木片,靴沿滚金,靴帮以五彩锦线绣以吉鸟纹样,上坠小粒珍珠美玉。   这样鞋子……一般人怕是不会穿,尤其梅宴这种需要多多走路的场合。   “呀,迟到的,你这是迟到了呀!可是不知道方向,我来与你带个路如何?”   少年很热情,不,是太过热情,崔俣在他眼里甚至看到了过于兴奋的诡光。   这个人,一定是昌郡王!   崔俣并未反对,笑道:“好啊。”   “你可真好看!”昌郡王看着崔俣的脸,甚至伸手碰了碰他眉心红痣,“这痣是怎么长的,怎么这么正?”   “你也很好看。”   两个少年相视而笑,彼此长的都很不错,场面合该十分美好,当然,如果边上伴奏的不是残酷的鞭刑执行现场,会更美好。   “虽说可以帮你引路,但我不认识你,可以看看你的请帖么?”   崔俣把请帖递过去:“自然。”   少年接过来一看:“原来你叫崔俣啊……”   “正是。”   “可是为什么这帖子上这么多划痕?”少年指了指边角两处特别重的划痕。   好像是故意的一样,划痕专门划在昌郡王私章处,把章分开两半。这是在表达什么?不满?鄙视?还是嘲笑?   崔俣目光下移,唇角隐有笑意:“家中养有调皮猫儿。”   少年眯眼,笑容沉下来,声音拉长,似有无尽深意:“殿下的帖子,你拿给猫玩,这可是大不敬,要杀头的。”   “怎会?”崔俣十分惊讶,“殿下龙子龙孙,血脉高贵,尊荣无双,怎会与一只猫儿计较?”   少年又笑了,眉眼弯弯笑的相当灿烂:“倒也是。真正的龙子龙孙,怎么会和畜生计较。”   崔俣颌首:“‘真正’的龙子龙孙,自然不会与畜生计较。”   蓝桥高高提起来的心又扑通一声落下,刚刚那样子,他还以为这人要打着昌郡王名号欺负少爷呢!两人说的话也很奇怪,重复……很有意思么?还有这谁啊,一凶一笑的好吓人!   小少年说是要带路,可这么半天,他也没挪动半点,反倒指着鞭刑现场,闲闲聊了起来:“这里有人受鞭,你为何视而不见?”   崔俣笑容一如既往,似春风化雨:“你不是也视而不见?”   小少年道:“我不理会,是因为知道他们犯了错。”   “同你相仿,我不理会,是因为不知道他们犯没犯错,不好干涉。”   一阵微风拂来,吹起崔俣发梢衣角,更显其眼神清澈,笑容干净。   小少年眉梢挑高,眸底兴趣更浓:“可他们是下人,是主人的狗啊。犯没犯错,这条狗命都是主人的,主人高兴,主人喜欢,就要了这条狗命,有何不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亦不得不亡,何况主人与狗?你为何怜惜这些东西……哦,我想起来了,你虽去过谢家秋宴,出了些风头,却也只是小门小户的庶子。”   “同他们一样,是不是?” 第80章 你成功引起了本皇子兴趣   “你同他们一样,都是狗么,自然相互怜惜!”   仿佛突然领会到了什么,昌郡王声音夸大,语气怪声怪调,充满恶意的调侃和鄙视。   四下安静,有风呜鸣,有鞭破空,场面气氛压抑的人呼吸都有些不顺。   崔俣安静的看着昌郡王,这个瞬间,他从对方眼底看到一抹奇诡的兴奋,对方仿佛非常期待他的回答,他的表现,甚至是为了这一段,才故意安排这个局面,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   崔俣认为自己不可能重要这种程度。昌郡王再喜怒不定,再小孩脾气,再爱好奇诡,对他感兴趣,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想戏耍他,有无数种方法,为什么一定要在梅宴,在这里,承着寒风穿成这样言语侮辱?   是不会冷?还是太享受‘平民’的衣服?   心思转动,崔俣目光不经意扫过昌郡王握紧,尽量缩进袖筒的拳头,以及脚底奢华精致的短靴——不,不可能。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世上大部分人其实都一样,没条件享受便罢,只要能享受,让自己过的舒适一点,就不会无理由的受罪。   这种行为是故意的。   是想做给谁看?   可他是皇子,是目前长安地界,西山皇庄地位最高,最尊贵的人,反观自己,祖上无名,小门小户,还是个庶子,无功名无官职,孑然一身,无有任何助力……有这个必要么?   电光火石间,崔俣想了很多,未有结论,这话,却是不能不答了。   他轻轻一叹:“阁下将人等级分的很清楚啊。”   “自然。无规矩不成方圆,三纲五常,即定下,便该遵守。”昌郡王指尖扫过地上跪着的受刑之人,“主人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这是他们的福气!”   崔俣“噗”一声笑了。   昌郡王眯眼:“你笑什么?可是不同意这天下的规矩!”   “抱歉,”崔俣双手抱拳,从容行了个礼,“在下失态了。实是小门小户,眼界太窄,未见过阁下这样的人。”   昌郡王冷笑:“这话倒没错,狗就是狗,能有什么眼界?合该好好听话!”   “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要是哪日不高兴了,随便动个地,来个风,下个雨,真正的狗也好,庶民也好,贵人也好,命数来了,谁都躲不过。”   崔俣收起脸上的笑:“你说规矩,好像忘了一条,家国之外,王权之上,还有天道!认真论起来,其实大家都一样,只不过有些人穿上蚕丝锦绸,束上玉带金冠,就忘了‘敬畏’二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有君的样子,臣有臣的样子,父有父的样子,子有子的样子,君臣有义,父子有亲,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人人亲其亲,长其长,方才是圣人所云之三纲五常。若单以心情喜好,就要让人去死……阁下可知,这样的君,这样的父,这样的国,这样的家,是何下场?”   他突然扬声:“是亡国,是声名狼藉!阁下做人,难道为的是这个么?”   昌郡王脸色涨红,好似被一巴掌重重打在脸上。说的好啊,王权之上,还有天道!崔俣一个小门小户没眼界的狗,都能知道这个,他这皇子却没明白!   他咬着牙:“你倒是很享受当狗。”   “不敢。”崔俣拱了拱手,微笑道,“人就是人,狗就是狗,有本质区别。但一个人若把别人当狗,就该有觉悟,自己在他人眼里,其实也不过是只狗。人的尊严,从来都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给的。”   昌郡王绷着脸,静了片刻,突然笑了:“果然狡言,不愧被那些世家追捧!不过——即使都是狗,也有三六九等,比如我现在想杀你,就能杀你!话再好听,再大义,天道很远,王权却在近前,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要玩要纵,不过我一句话!崔俣,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话题来来回回绕着规矩,权力走,崔俣突然明白了,昌郡王故意把自己堵在这里,是为羞辱,羞辱自己,也羞辱……别人。   他视线滑过前方不远处巨大花墙,这花墙看起来是和影壁差不多的装饰,其实……是个隔断吧。   这后面,应该挡着不少人,比如官员,比如世家。   之前与谢家数封信件里,谢闻都带着情绪表述了平昌两位郡王,尤其昌郡王行事。很骄傲,很急躁,好像试图证明能力,想暴力碾压官场世家,让所有人都听话。到底年纪小,手段还嫩点,哪能跟老狐狸们相比?昌郡王在长安地界上,是吃了亏的,并没有拉到重量级人物入局,摆明立场支持他。   所以他急了。   干脆借梅宴现场,展示一下做为皇子的绝对权力:不用废话,老子现在就是有权,任性!能治他,也能治你,你你你你你!服,一切好说,不服,以后就别想好过!   这句想活,还是想死,问的也不只他,而是在场所有人!   至于为什么选他崔俣……在皇子眼里,谁都一样,都能下手,但以崔俣身份,类比世家高官,那些人肯定不舒服。折节下交是品格,若把自己也当成这样的人,就是耻辱了。   所以昌郡王看似为难他,实则在骂那些高官世家,若他应对不好,丢了大脸,根本不用昌郡王亲自动手,下来那些高官世家都饶不了他!   崔俣微笑:“那郡王殿下想杀我么?”   昌郡王眼瞳倏的收缩,似乎在想崔俣怎么知道他身份,想到刚刚自己的话,还有这满身气势……崔俣现在才猜到,也不算聪明了。   他眯了眼:“不。”   崔俣笑容更大。当然不会杀他,至少现在不会,戏还没演完呢,哪能就这么结束?   昌郡王眸色森寒,似有杀意:“嘴利无礼之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可是你长的这么好看……”下一刻,他语气忽转,突然笑了,认真看着崔俣的脸,十分真诚真心,“我舍不得呀。再生气,看到你的脸,都没脾气了。你要不要跟着我?听说男人滋味也不错,只要你伺候得好,我什么都赏你哟。”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伸手,挑向崔俣的下巴。   这是要用另一种方式折辱了?   被人视做玩物,高官世家肯定异常愤怒。   虽然现在,站在昌郡王面前的只是崔俣。   崔俣微笑着退了一步,刚好躲过昌郡王的手:“其实我不仅长的好看,还很有本事,殿下想不想看看?”   既然今天注定有局,也就别想避了,他喜欢主动出击,气势上起码不缺。而且,他一向对自己有信心。   “哦?”昌郡王一脸‘你成功引起了本皇子兴趣’的深意微笑,“美人要玩,自然奉陪,只是——”他唇角高高扬起,笑的灿烂又残忍,“跟我玩,代价是很大的,若不能让我心服,就杀了你哟。”   这狠话放的,蓝桥膝盖发软,差点失态,反观自家少爷,一直没事人似的微笑从容,如沐风青竹,如雪中松柏,稳的连头发丝都没颤一下。   果然不愧是自家主子!   蓝桥特别骄傲,觉得自己也得像个样,不能给少爷丢人!   遂当崔俣应下昌郡王,唤了声“蓝桥”后,他小脸绷紧,亦步亦趋的跟在主子身侧,心下发誓,不管今日情势如何,他必以性命护主子周全!   ……   既然被识破身份,昌郡王也不稀的低调白龙鱼服了,回厢房更衣,准备回来再战。至于庭前鞭刑,没吓着崔俣,没达到预期目的,也就没用了,立刻有人过来呼喝收拾,不到盏茶工夫,现场就被打理干净。   而那面巨大花墙,也突然从中间裂开,滑向两边,露出后面情形。   果然一如猜测,后面安坐的,都是此次梅宴客人。   崔俣扫了一眼,有很多认识的,谢家秋宴上曾见过的,也有脸生的,没见过的,但几乎所有人神情都很相似,看着他,震惊又欣慰,还夹杂着类似怜惜,心疼等种种情绪。   崔俣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谢闻对他最熟,率先冲他招手:“来来崔俣,快过来。”   崔俣应声过去,谢闻在他手心捏了两下,表示一会儿再同他解释,笑眯眯拉着他同人介绍:“这是崔俣。今年我家秋宴,我祖父撒手不管,让我和兄弟们支应,若非得崔俣帮衬,恐怕都不会井井有条那般顺利呢!”   “是么?”   “原来你就是崔俣哪,中秋前我出了趟远门,正好错过,未见兄台英姿,可惜了很久呢!”   “崔俣,这位是刺史甘大人,这位是功曹百大人……”   随着这边气氛起来,现场也跟着回温,不再鸦雀无声。众人聊着天,煮着酒,品着茶,气氛融融,好似刚刚那一幕未发生过似的。   直到这时,谢闻才有空,迅速与崔俣说几句话。   因时机不对,时间短,也没合适的私密空间,谢闻的话又短又急,不能细言。   可崔俣还是从中提取了足够信息。   昌郡王果然有意在梅宴生事,方才鞭刑,就是故意曲解某人话语,使出威慑,意欲敲打所有与席之人。正好又得知崔俣到了,昌郡王就把这点也利用上,将无名庶子崔俣拉到世家阵营,连讽带刺说了一堆鄙夷的话,让身边人扒下衣服与他穿上,就出来会崔俣了。   因当场鞭刑太震撼,昌郡王手太辣,谁也拿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又会不会干出更出格的事,就齐齐静下,准备观望观望再说。   昌郡王所为,像足小孩子,任性心狠,权柄又非常大的小孩子,让人相当头疼。大家倒是不怕下来对家族有什么影响,怕的是当场翻脸,冲动行动。昌郡王有句话说的对,他是龙子,不管天道如何,远处如何,眼下,他权力绝对大,想要做什么,还真没人拦得了。   “今日世家老头子们没来,但下一辈和孙辈都来了不少,官也不少,谒者台御史李贺大人,内史省通事舍人邱无为大人……皆无任何表态。二皇子平郡王在时,气氛尚好,话还好说,昌郡王没也这么锋芒皆露,平郡王意外被茶水泼湿,回去更衣,无人帮忙说话,昌郡王这才一人独大,任性起来……”   谢闻拉着崔俣胳膊,低声说:“我瞧着平郡王没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只要他在,昌郡王不会这么过分,你一会儿看着点,能躲则躲……”   崔俣微笑颌首,谢过谢闻善意。   今日昌郡王既然针对上他,就不会罢手。平郡王护着气氛,哄着昌郡王别过分欺负旁人,是因为在场之人都有身份,家世背景尽皆不错,换成自己,却不一定愿意护。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尤其宫里长大的皇子,若得不到任何好处,凭什么护着?护一护,说句好话,高官世家就算不能变成他的拥趸,也记着他的好。一个好,现在用不上,可不代表以后用不上,他崔俣有什么?   崔俣倒是自信将来做到的比别人更多,但平郡王不知道啊。就算平郡王知道,他也不想靠,有一个熊太子就够了,在没看清一个人本性之前,他才不会随意接近。   崔俣在场上转了一圈,着重观察了下邱无为。   此人三十岁上下,方脸,大眼,骨相极正,由里到外散发着一种清正气质,就差在脑门上写四个大字:光明磊落。这样气质,又持正刻板,不爱笑闹,谨言慎行,从不与皇子接近,怎么看,都是个铁心忠君的,若无证据,谁会知道他是越王的人?   如今他在内史省做舍人,距离皇上最近,保持现状,再能猜度点皇上心思,不出几年,就会成为皇上心腹。有他周旋,越王越加得宠,地位越发稳固,怎么会难?   只是现在……他到底是谁的人?越王的,还是皇上的?   从这一张板正的脸,真是什么都干不出来。   不过崔俣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侍者气质很不错,非同一般。   此次梅宴,并非太过特殊场所,每位客人都允许带下人,就是不能太多,现场每个人背后都站有一二自己的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规矩特别好的下人,可邱无为身后这个……不像。   并非说他举止不好,不像训练有素的下人,而是太好,动作行云流水,别有一番韵味,比起在场一些世家子弟礼仪都不差什么,明明外貌并不特别出色,可若你注意到他,视线就难移开。   这个人,规矩太好,几乎好到了骨子里……   崔俣拎着茶杯,目光沉肃,别人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未敢打扰。   今日昌郡王对在场所有人的愤怒都转到了他身上,他相当于代替大家面对可怕的事,会有思考,也是难免。对于昌郡王言行,大家都很不满,但已身在皇庄,什么都改变不了,唯愿一切顺利,若有需要,也愿意适度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但崔俣表现相当亮眼,前番对峙,三言两语,已大快人心,接下来再面对昌郡王,应该也没什么不行!   很快,昌郡王收拾停当,再次转来。锦绣三爪龙服,玉带,金冠,紫貂绒,昌郡王果然是个不肯委屈自己的。   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身边还有个衣着款式与他相仿,配饰却低调很多,神色清和,眼神温润,唇角带笑的少年。崔俣猜测,这一位,估计就是平郡王了。   二人走到近前,果然,大家起身相迎,口称平郡王,昌郡王。   “今日四弟摆宴,理当同乐,繁文缛节皆罢,无需多礼。”平郡王拉昌郡王坐下后,目光环视一周,“哪位是崔俣?”   崔俣站出行礼:“草民见过郡王。”   “免礼免礼,”平郡王赶紧叫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笑道,“果然是个齐整的。”夸过这一句,他又看向场中,“方才的事,我都听说了,四弟年幼淘气,在宫里都常气的贵妃娘娘罚他,可他其实并没什么坏心,那些受鞭刑的下人,我方才问了,也让人给了药,都没事,诸们万勿介意,我便在这里替四弟陪个不是,抱歉,吓着大家了。”   四周齐声道不敢。   平郡王又看向崔俣:“四弟说你聪明,想同你玩,这个我就不能拦了,不过我会看着,保证四弟不欺负你,你便耐下心,陪我四弟玩玩,好不好?”   昌郡王好像不喜欢平郡王这么贬低他,哼了一声:“就你会说话!”   平郡王摸了摸昌郡王的头:“我答应大哥照顾你的,你忘了?”   这一刻,兄弟二人表现可谓兄友弟恭,值得用最华丽美好的语言形容。可这些,都是真的么?   随意一句淘气,就揭过了刚刚剑拔弩张的鞭刑场面。崔俣听谢闻说的清清楚楚的,那时场面,可不是淘气,小事那么简单,谁敢妄动,昌郡王是真敢杀人的!   至于自己……果然不在平郡王圆滑的保护圈之中,这个保证不欺负,是保证不受伤,还是不丢性命?   崔俣总觉得,两位郡王兄友弟恭场面虽然美好,但平郡王的笑意,却似未达眼底,昌郡王倒没注意到,是真别扭。   还真是……有趣。   崔俣垂头恭敬:“昌郡王有请,本就不敢不从,多谢平郡王关心。”   昌郡王抚掌:“好,咱们现在就来玩!崔俣,你想玩什么?”   崔俣微笑着,表情未有太多波动:“酒令,投壶,六博,双陆,藏钩,射覆……昌郡王想玩什么,在下都愿奉陪。”   “可这些我都不想玩啊,”昌郡王轻啧一声,“谁家都玩这个,太没意思了。不如我们比射箭?”   “胡闹,”平郡王皱眉,“你不喜欢学箭,至今箭术仍是平平,伤了人怎么办?”   昌郡王唇角扬起,一派天真:“就是为了伤人啊,不伤人,射箭做什么?”他兴致勃勃的看着崔俣,“咱们就这样,你挑几个人,我挑几个人,让他们跑,咱俩追着射箭,谁射中人,以射中箭多少,要害程度,谁多谁重,就算赢,怎么样?”   这哪里是射箭,这是明目张胆的伤人啊!   平郡王立刻制止:“不行,不能这么玩。”   昌郡王立刻委屈,手指往下一划拉:“我又不让这群人当我的人羊,有什么不行?”   被他划拉到的人群差点齐齐后退,生恐被拉出。   平郡王摇摇头:“四弟,听话。”   昌郡王撇嘴:“我们用犯了死罪的人玩,总行了吧!”   平郡王没说话,皱着眉垂着头,似在考虑中。   在场众人尽皆叹气,死罪之人,难道就不配有个好死法了?再者多年不用的皇庄之上,往哪找犯有死罪的人?还不是要当场找,犯过错的,往重里看!   众人齐齐看了看方才那泼了平郡王茶的主仆,以及因碰摔东西被昌郡王为由头下鞭刑的主仆,两对主仆面色十分不好,大家脸色也不怎么样。   荒唐!简直荒唐!   在场都是长安地界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荒唐!简直荒唐!标榜正派,如若允许这种游戏在眼皮子下上演,他们成了什么?这昌郡王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哪里是要玩游戏,还是要踩他们的脸!   眼看着平郡王要应,大家目光齐齐落在崔俣身上。   崔俣解法十分简单,简单粗暴拒绝了:“这个恐怕不能玩。”   “为何!”昌郡王非常愤怒。   崔俣微笑道:“殿下不擅射箭,我却是会的,有失公允。” 第81章 来,咱们玩游戏   “有、失、公、允?”昌郡王气的额角青筋都冒出来了,一个字一个字似从牙缝里迸出,“崔俣,你这在讽刺本皇子不如你吗!”   崔俣一脸讶异:“在下岂敢?”他顿了顿,似有所悟,正色肃穆道,“在下方才只是直抒胸臆,未有任何隐言,若引殿下误会,在下道歉,对不住,方才是在下——”   “行了!”昌郡王咬牙切齿,这一道歉,岂不更显的自己没度量了!   他胸膛鼓动,气的面色扭曲,本身自带年龄感的纯真可爱悉数不见,华丽衣袍也未能将他的气质衬托的更高雅阔朗。这一刻,他一点也不像个皇家子,倒像是气急败坏,想怒起杀人的恶匪纨绔,丑陋,又恶心。   显然,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狠狠盯着崔俣,又怒又气,空气一时冷滞。   群众的眼光永远是雪亮的,何况在场的没一个普通人,不是高官就是世家,受过的教育,眼界思维非同寻常,政治觉悟私下心眼一点不缺。   昌郡王此行长安没达到预期效果,不甚满意,走之前想干票大的,特意搞了这么个梅宴要压他们,杀鸡儆猴,他们是猴,崔俣就是昌郡王选的鸡。选崔俣不选别人,也是为了折辱他们,表明他们身份门楣再高,在他眼里,其实跟这小庶子没甚差别。   在场所有人意识到的一瞬间,就非常不高兴,愤怒昌郡王轻看他们,也担心崔俣丢脸。毕竟这种时候崔俣丢脸,就相当于他们丢脸,昌郡王一定百般讽刺威压。   没料到崔俣如此有才,临危不惧节节反击,胆色也不缺,敢应昌郡王游戏,也敢直接说:你不如我,我不想欺负你!   真是……真是……好啊!   根本不用多做什么,昌郡王就足够丢人了!   众人围观昌郡王气急败坏的样子,表面与崔俣一样一派严肃,心里其实早笑开了花,继续不要停!这样的对杠可以更多!   之前认识崔俣的,知道崔俣本事的,个个眼睛亮晶晶,私下眉来眼去,同谢闻谢丛丢眼色,好兄弟来了长安,为什么不让咱们知道!下来必须要聚!   不认识崔俣的,立刻起了结交心思,这样的人才,竟是个小门小户的小庶子?谁信!下来必须要好好认识认识!跟谢家走的近?那就更要认识了!   所有人看向崔俣的目光都充满热切,连谢闻谢丛都一样。崔俣已经创造过足够多的奇迹,这一次,希望也能成功!若不然……祖父说过,谢家必护崔俣!   昌郡王这个人很神奇,生气很容易,翻脸也很容易。面色扭曲的愤怒只瞬间,转刻他就安坐下来:“好啊,你体贴我,觉得这不公平,咱们就不这么比。”   就像想到了什么更好的主意,他笑容灿烂,声音缓缓拉长,又阴又冷,带着瘆人寒意:“咱们换个玩法,更简单有趣的。你我都别亲自下手了,还是这些人,拉到这里,你一半,我一半,让他们自己以此规则对射决输赢,如何?我让你先选,剩下的就是我的,大家凭运气,无甚公平不公平……怎么样?”   现场所有人几乎同时抽口冷气。   说的好听,结果不是一样要玩人羊!   这种游戏并非闻所未闻,古来有之,但它只存在于历史话本,存在于即将覆灭的荒唐王朝,正常欣欣向荣有大好前景的朝代,从上到下,从君主到贵族百姓,谁会想着玩这个?   以人为猎射箭,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身份,哪怕是死囚,若玩者目的是为取乐,就是不对!   此例不可开!   “四弟——”平郡王适时开口,准备劝阻。   昌郡王翻了个白眼,摆摆手:“得,还是不行,是吧!”   平郡王目光温润:“你虽年纪尚小,课业未齐,很多事因太傅未讲到不明白,但——”   “行了别说了!”昌郡王不耐烦听平郡王说话,但因事先母妃兄长叮嘱,不好不给面子,眼珠一转,又起了个主意,“那这样,咱们在现场选!”   “这里的人——”他手指一划拉,滑过在场所有人,“并非谁都人模狗样的,我之前见过两个,家中受气,无出头之日,估计没几天没会被长辈磋磨死,今日,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指了崔俣:“你和我,各选一个,让他们代替比试,每人射对方一箭,轮流互射,谁最后没倒,算谁赢,谁赢了,我就替谁撑腰,改变他在家族里的地位!”   他看了看平郡王,懒洋洋说:“你也别再拦我,咱们可以先问问这个人意见,若人家敢以性命相拼,愿意以此博一个出头机会,怎么就不行了?你,你们——”他又指了指现场的人,“可不要挡了别人的青云富贵路。”   话毕,他拍拍手,训练有素的手下已经在人群里,请出两个少年。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问他们:“方才我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来,说给这些人听听,你们愿不愿意陪本皇子玩这个游戏?”   他声音高高的,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霸气,就像在问:你们是不是不甘心,想不想一个翻身,直上云霄的机会!   这样的话对于处在困境的人来说,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要命,二人齐齐跪下磕头,身子微颤:“我愿意!”   昌郡王笑了,笑的无比得意无比猖狂,指着崔俣:“还是让你先选,省得你又喊不公平!”   话说的再好听,还不是变相的人羊游戏!而且这架式……今日非要这游戏不可。   可在长安地界,众目睽睽之下玩了这个……四皇子年纪小不懂事,这群世家高官不懂么?这事传出去,会有多大震荡,所有人都想象的到。   昌郡王显然也不是真蠢的,这一手,恐是早就准备好的,若无意外,就照之前提议玩,若有意外,就一次次转折到这,直至有道理,甚至有人跪地求玩,别人能拦一次两次,这一次,怕是拦不了了。   可这游戏,还是不能玩!   崔俣上前一步,问那两个少年:“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少年一高一瘦,一穿着富贵一下人装扮。   “我叫向凌。”   “我叫阮涛。”   崔俣脑中急转。托范灵修这个八卦爱好人士的福,他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或者不注意的事。比如这两人名字,别人或许陌生,他却听说过。   这二人都是长安本地人,出身都算不错,算得上小世家,门庭清正,积有福泽,若努力向学,定有前程,可他们二人,运气不太好。   向凌乃嫡出长子,可惜亲娘去的早,继母心狠,让他活的外表光鲜,实则难忍,日子即将过不下去;阮涛是家中庶子,生母曾为宠妾,被嫡母打压至死,他亦在各种眼药陷害下被亲父放弃,连好好的人子都做不了,只能做嫡兄的小厮。   这二人,是真的渴盼命运改变。   崔俣想了想,微笑着看向昌郡王:“其实我有更有意思的玩法。”   “哦?”昌郡王好似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他二人想改变命运,在这里拼个命,之后还要殿下相助,殿下多费力?不如咱们一人选一个,助他们回家翻波生浪,谁能在最短时间内崛起,绽放风华之姿,凌驾族人之上,掌控整个家族,就算谁赢……岂不更有意思?”   简单粗暴的拼个性命有什么乐趣,不过一时好玩,怼天怼地怼翻家里所有人,自己坐到老大位置,多有趣?这里面可不是较量几条性命的事,而是斗智斗勇斗狠斗心眼,谁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要崛起绽放,还得加上官场生波,人脉经营……自己拿主意玩,就像自己创造一个全新的家族,一个全新的王国!   局面更大更开阔,当然更有趣!   崔俣说的格局很大,声音却很慢很淡,他下巴微抬,双眼微眯,似在想象那个场面,笑的别有深意:“一定很爽。”   当然会很爽!   昌郡王目光闪烁,做为一个皇子,他本来就有更高更远的心思,这样的游戏显然更合他意!   崔俣看着地上跪的两人:“向凌,阮涛,你们肯定也更喜欢这样,对不对?借力仗势,哪如让自己出色崛起,绽放光华?”   两人神色恍惚,但都点了头。   他们只想要一个翻身机会,耍猴似的拼个皇子相助,名声不好,也不会长久,以后的路也不好走,可他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想这样,若有更好的办法,谁愿如此?   昌郡王摸摸下巴,咂巴咂巴嘴:“这个的确更好玩……可惜,我马上要走了呀,时间不够。”   崔俣惋惜叹气:“那太可惜了。在下觉得,这个特别好玩,再提别的,都不感兴趣了呢。”   的确,跟这个游戏一比,别的游戏好像都失了魅力,没甚意思。   崔俣的话好像有些惊世骇俗,可跟昌郡王比起来实不算什么,不这样也治不住昌郡王,在场众人纷纷心内竖大拇指,少年机智!大好!   昌郡王喜怒无常,也够狠,不缺小心机,可他贪玩的这个毛病,就是改不了。他知道被崔俣套进去了,可这个套……套的太好,他也真心觉得,比什么射死人,简直无趣透顶。   今日梅宴,他想摆个局,玩点小游戏,借折腾侮辱崔俣,表达一个意思:我是皇子,王权在握,想让你们生,你们就能生,想让你们死,你们就得死,你们最好就我之前建议,再好好考虑一下,考虑的不好,下场……你们懂。   本来以为崔俣是个好欺负的,也没把谢家秋宴上传出来的才名当回事,是不是才,有没有胆,见了皇族才知道。而所有人,见到皇族下意识就会敬畏,会胆怯,尤其没见识的。   谁知,这小门小户的庶子,竟是个硬骨头!   最初,昌群王只会崔俣的脸感兴趣,觉得和这样的人玩起来一定很有趣,美人哭起来一定比别人好看,求起人来肯定花招更多,滋味更爽,谁知……今时今日,他竟真对崔俣感兴趣了!   好像这崔俣是个比他还能玩,比他还会玩的!   较量的心思点了上锋,昌郡王放弃原有计划,不再紧咬着人羊游戏不放,他必须想出一个新游戏,足够刺激有趣!起码不能比这个现在不能玩的差太多!   生死鲜血刺激是不行了,不如试试色?再加些技艺……   “确是可惜,时间太短,玩不大的,只有玩小的。”昌郡王阴笑一声:“咱们可以来玩个特别的射覆,我这有宫女二十,相貌不同,身材高矮却是相类,我命人让她们穿上相似衣服,佩上相似配饰,让她们从咱俩眼前走一圈,你我二人就在这短短时间内记住她们身上东西,待她们再上来时,指出好她们身上多的,或者少的东西。谁说的对,谁说的多,就算谁赢,如何?”   这个比起以前建议,正常了很多。为免昌郡王再起幺蛾子,崔俣便点头应了:“可以。”   正好,他对自己的记忆力,也有点信心。   现场所有人也跟着点头,这个好像真的可以玩。   “先别着急,咱们得先说好,任何游戏,输赢都有赌注的。”昌郡王眯着眼睛,眸底闪射出兴奋诡光,“你这样的,没钱没势,也没什么能跟我比的,不如就脱衣服如何?”   现场齐齐一静。   平郡王直接出声提醒:“四弟,莫胡闹。”   “这怎么叫胡闹?我又不射箭,又不伤人,就是比个记忆力,碍着谁了?愿赌服输,脱件衣服怎么了,我都敢,一个小庶子怎么就这么金贵了?这在场所有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不缺才学的,怎么,连这样简单,比记忆力的游戏都不敢让我玩么?”   昌郡王一边说话,一边目光转过整个现场,神情极为挑衅。   别的就算了,这游戏要还不答应,是逼谁呢?不敢和皇子比记忆力,不信崔俣,相当于不信他们自己。   所有人沉默无声。   昌郡王高兴了,眯眼笑着,看向崔俣:“放心,咱也不上来就玩大的,先热个场,这样,我这来一个人,你那来一个人,全凭自愿,我输了,我的人替我脱,你输了,你的人替你脱。当然,要是没人愿意同你一组,你就只有自己脱了。”   说完,他笑眯眯看左右:“有谁愿意替我脱衣服啊?”   立刻有无数人举手:“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昌郡王再讨厌,也是正经皇子,有拥趸的,愿意为他刀山火海的人有的是,不就是脱衣服?不疼不痒,还能立大功!   想钻营的全部站出来,皇子卫队下人也全部举了手。   昌郡王笑眯眯,选了一个身上衣服最多的。   然后,他指着崔俣,扬声问:“谁愿与崔俣一队?”   鸦雀无声,无人说话。   这个可以理解,与崔俣关系最近的谢闻谢丛,都顿了一下,何况其他人?他们可不是汲汲营营想钻营的,有世家风骨,有思量与坚持,任谁听到这样的事,都要稍稍考虑一下,彼此再信任,也是要想一下的。   谢闻只想了一瞬,就决定相信崔俣,可他刚要举手发言,昌郡王已经又说话了:“唉呀没人呢,崔俣啊,看来你只有自己扛啦!”   显然是故意的,时间留的太少。   真是不要脸啊!   谢闻一边暗骂,一边顾自举手:“我——”   结果有人快他一步:“我愿与崔俣一队!”   谢闻眼睛睁圆,立刻朝声音方向看过去……竟然不认识!   他这土生土长的长安人,竟然不认识这个长安地界,能在梅宴现场出现的人!   崔俣又交了什么新朋友?怎么不同他说?   昌郡王十分不愉,目光斜斜扎在分开人群,走到面前的人身上:“会脱光哟,你就不怕?”   来人看了看崔俣,面上笑意飞扬:“崔俣,是不会输的。”   崔俣盯着眼前人,好悬没直接喷了。   如墨染就入鬓剑眉,疏朗额头五官,硬挺深刻轮廓,锋利如刀似藏了万千情绪的眼神……虽然一张脸不知道拿什么颜料染成蜡黄,虽然不知怎的眼角下压眼皮吊起形状全变,但这个人太熟悉太熟悉,不是那熊太子是谁!   崔俣负在背后的手狠狠攥在一起,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会忍不住揍上杨暄的鼻梁!   胡闹什么!万一他输了呢!一国太子,当众脱衣服,场面很好看吗!   杨暄目光坦率,看着崔俣的意思就一个:我相信你。   崔俣眼睛眯起: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是哪个混蛋答应过,不到梅宴上来的!   杨暄假装没看到这斥责眼神,直直对上昌郡王,指着崔俣,非常有信心:“他不会输。”   “你最好脱光了也这么嘴硬!”昌郡王不再犹豫,立刻挥手,“来人,准备!”   ……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游戏开始。   二十个宫女排着队,袅袅婷婷走来,身上衣服色彩款式不一,却又相近,身上披帛,头面,配饰,零零碎碎非常多,可每一样每一样,都不相同,却又相似。   所有人身上,没一件一样的东西,这么多,谁能记住?   在场人目光齐齐放到崔俣身上。   崔俣一看也觉得糟糕,记忆力再强的,这么多东西也记不住,而且宫女并非站着不动,是在走路,走的再慢,只要有动作,身上东西就会跟着动……   崔俣试了试,沉心静气,求助异能,他想看看,能不能超高发挥记忆力,真的记住。可是不行。异能未有任何回馈。   那就继续感受凶吉!   若猜不对这些宫女下一轮出现身上增减的东西,就会有麻烦……   这次,感觉很清晰了,崔俣视线里,有些东西发出奇特亮光,看来,这就是即将要少的!至于没有东西的位置发光,应该就是接下来会添东西的地方!   宫女展示完毕,下去增添东西,昌郡王看着崔俣,微笑道:“我可是记住了不少哟。”   崔俣微笑点头,视线流转间,看着昌郡王身侧侍者。这个人刚刚一直在认真看,看来昌郡王有两手准备,要是自己玩不过,就请帮手。   “笔墨纸砚来!”昌郡王看着崔俣,“一会儿要好好写哦,后面见证的,可都是今日与宴的大人们,我可没法作弊,绝对公平!”   宫女们第二次组队上来,昌郡王观察一阵,拿起纸笔,刷刷刷写,崔俣也不惶多让,跟着落笔。   之后,两边唱名。   昌郡王这边:“自东往西,第一位,发鬓少一蝴蝶簪,一珍珠扣,颈间多缨络福结,披帛由浅粉换橙黄;第二位……”   崔俣这边则是:“自东往西,第一位,发鬓少一蝴蝶簪,一珍珠扣,多蜻蜓钗,耳塞银米换金米,颈间多缨络福结,披帛由浅粉换橙黄,腰带多了金链,压角丝绦由黄换绿,绣鞋上珍珠由六颗减为五颗……”   竟比昌郡王细致很多!   后面负责记录较对的人目瞪口呆,崔俣……竟找出了全部!而且一丁点不差!   昌郡王非常愤怒,可游戏是他想的,人是他找的,再不高兴,也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人替他脱衣服!   他一生气,当然要加点游戏花招,趁别人不注意,他悄悄使了个眼色。   于是,宫女们再出现时,身上衣服越来越少,披挂越来越多,游走间雪白肌肤隐现,极为夺人眼球。她们的动作也开始不端庄了,有意无意抚摸自己的,别人的身体,媚眼一个接一个抛,可谓春光无边,美景无限! 第82章 我神棍起来我都怕   冬月十九,皇子下贴,请宴四方。有梅枝含苞,初雪为兴,西山皇庄,从上到下,处处美景,令人流连忘返,不舍相负。   然大多数人们并不知道的是,皇庄宴会场地,除这些热闹美景外,还上演着另一种春色。   皇室宫女相貌都不会太差,当人数众多,排成一排,故意撩衫露腿,展露风情的时候,美感爆炸一样,成倍数增加。再加上适时天空飘雪,雪瓣在姑娘们乌发雪肤间飞扬,时而落入隐秘之处……   在场男人几乎没有不下意识看两眼的。   基本没有人会关心姑娘们冷不冷,也没有人第一时间背身相避,场上齐齐静了半晌,才有人回过神,抽气瞠目,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今日梅宴,从昌郡王各种拐着弯提议要玩人羊游戏时,大家就觉得荒唐,没想到这位皇子小小年纪,竟能荒唐到这种地步!   平昌两位郡王长安一行,带着圣命,亦有各自的小心思,大家明白人,装不懂,并非真不懂。从龙站位,永远是朝堂行走,势力倾轧的第一大问题,皇子们为何找上自己,大家心知肚明。谁都想要光辉灿烂的未来,谁也不想心血付流水,往日辉煌,子孙家业全悉不在,谁都盼着好,遂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很谨慎。   这个天下,战乱百年,好不容易大安朝建,安和有望,谁不想大安继续强大?圣上不喜先帝立下的太子,不提不关心,都没关系,只要未来承君是个圣主,其实大家都没意见。越王在朝,已展示一定实力,在场也不是没看好他的,只是不想过早下结论,毕竟圣上还不算老,身体也不错。   可越王胞弟,打着为哥哥收拢人脉的旗帜过来,行事竟这般荒唐!   是,小孩子不懂事,昌郡王还未满十三,小小淘气出格大家可以理解,谁家还没个调皮的晚辈?可昌郡王今日着实太过了!   身为皇子,在圣上爱宠,大儒经义教导下成长,十二岁已然不小,竟沉迷于这些游戏!淘气,爱玩,任性,都不是错,但这么荒唐,是谁纵的?谁养的?   后宫贵妃,当今圣上,把儿子惯成这样,竟然谁都觉得没问题么!   面前画面太伤眼,大家看看一脸享受的昌郡王,再看向崔俣,满面都是担心,这孩子……没问题吧?   崔俣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看着宫女们身上增减之物,面色无波,神情不动,仿佛眼前走过的是一群和尚,而不是什么妙龄宫女。   他一边看,一边记,一边心中暗笑。   昌郡王用这招来对付他,简直大错特错。他可不是什么正经古代人,比基尼秀看过不少好吗!当年为了搞事,别说三点式比基尼,黑帮玩乐的‘盛宴’场子他都去过,这点露胳膊腿的阵仗简直不值一提,太清汤寡水了!   他甚至在心里为昌郡王鼓掌,造吧,可劲造!越任性越离奇越荒唐越管不了,他越高兴!圣上贵妃一起宠着长大的孩子,就长成这德性,说明皇室的教育风气出了问题!昌郡王这样,越王就可能也是这样!   这好不容易拥有的安平生活,锦绣江山,要交给这样的人么!   赶紧想一想,赶紧望一望,皇室之中,还有个不被污染,先帝亲自指定,血脉正统的太子啊!   易容站出来的杨暄一直站在崔俣身侧,此刻目光亦片刻不离,担心崔俣受影响。   他瞒着崔俣过来,其实并没想过要露面,只要看着崔俣,看着他平安就好,可昌郡王作妖搞乱七八糟的游戏,一句‘有没有人愿意和崔俣一队’时,没有人站出来,他非常心疼。他的崔俣,不应该受这样的质疑和侮辱!   遂他站出来了。   他相信崔俣。而且反正他易了容么,真要脱衣服也不怕。即便万分之一的可能到来,崔俣惨败,他身份曝光,他和崔俣,也有能力摆平任何舆论!   他真的什么都不怕,只担心崔俣受影响。昌郡王小小年纪就荒淫无耻,他的崔俣可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没想到……崔俣如此镇定,不但未受影响,视线流转时,眉梢眼角都是对昌郡王的鄙视!他了解崔俣,看的清清楚楚,崔俣是真的在嘲笑昌郡王!   瞬间,杨暄心里充满无穷自豪,这才是他的兔子,胆子够大,眼力够好!不卑不亢,不屈不挠,敢于挑皇子!对么,这些庸脂俗粉,崔俣怎么看得上?还不如他自己长的好看呢!   如此场景,所有人都为他担心,他却从容有度,还有心思嘲笑昌郡王,很好,这一局,必赢!   唯有平郡王,面色有些尴尬,声音微软,聊胜于无的解释:“四弟这是争胜心太强,失了本心了……有我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大家万勿见怪。”   宫女们依次走过,昌郡王带着身侧随侍一起走到案边,拿起毛笔,刷刷刷写,相当有气势。   崔俣亦挽袖持笔,黑色挥洒,笔走龙蛇,满满写了两大页,所书结果超出昌郡王一半还多!   很明显,昌郡王又输了。   昌郡王眼睛瞪大,内布血丝:“我就不信了,再来!”   再一轮,昌郡王输。   再一输,昌郡王输。   ……   很快,昌郡王身后组队之人,已经脱光了。   这人习过武,倒是不觉得冷,他也是昌郡王铁杆,忠习十足,也不觉得丢人,还觉得很光荣,哪个人能这样,为昌郡王把衣服脱光了!   衣服脱光那一瞬间,他还热切的看着昌郡王:“属下不委屈!愿为殿下效死!”   昌郡王盯着他的眼神像淬了毒,你不觉得委屈,我觉得丢人!   面对这气氛诡异又安静的一幕,崔俣只淡淡问了句:“殿下还玩么?”   平郡王赶紧出声阻止:“够了不玩了,四弟乃龙子,怎能当众褪衣!”   崔俣面色丁点未变:“哦。”   昌郡王急了:“你什么意思,当我玩不起么!”   平郡王赶紧去拉他:“四弟莫胡闹,万一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会怕风寒?”这么多人看着,不找回面子,他的脸往哪放!昌郡王心气上来,一脚踩上凳子,“玩!下一轮若再输,我自己脱衣服!”   崔俣眉直眼平:“殿下莫冲动。”   平郡王也劝:“是啊四弟,行事莫冲动,万一真脱……”   “真脱我也不怕!”昌郡王脑门青筋都要冒出来了,挥手叫人,“让她们上!”   结果……怎么可能有意外,自然崔俣赢。   昌郡王怎愤愤脱掉最外一层紫貂,往地上一摔,双眼冒火:“再来!”   再一轮,昌郡王又输。   时节寒冷,昌郡王正是少年逞强臭美的年纪,除了名贵漂亮,保暖性极好的紫貂,里面衣服并不厚,他也没习过武,短短时间,已冻的脸色略白。   他愤愤瞪着崔俣,手握成拳,身子气的都抖了。   崔俣姿态潇洒的拱手行个了礼:“游戏至此,殿下已显示足够魄力,就此停下,在下无任何意见。”   “是啊四弟,没关系的,小小游戏而已,输赢不必在意,一点也不丢人。”平郡王温言插话,看向崔俣的目光的略显担忧,“我观崔俣面色略白,显是思虑过重,难以负担,也该休息了。”   这句劝言轻飘飘,似怀真心,听在不同的人耳里,意义却不同。   昌郡王心下一喜:“你也到头了,下一轮必是我赢!来人,让她们上来!”   崔俣略有深意的看了平郡王一眼,并未阻止,任昌郡王继续折腾。   昌郡王只剩单衣,脖子露出一片,袖口钻风,冷的不行。他也注意到崔俣脸色发白,想把胜负就赌在这一把上,心思就转开了。   宫女们上场前昔,他指着崔俣身侧杨暄:“你是谁?和崔俣什么关系?看起来略眼熟啊。”   崔俣心下咯噔一声,难道被认出来了!   杨暄却很淡定:“是么?我观殿下却是不熟。”   昌郡王眯眼:“你连我都不认识,就向着崔俣,胆子很大嘛。”   杨暄:“眼拙之人,行事随心所向罢了。”   昌郡王:“咦?再看两眼,更觉得熟了……你近前来,给我看看。”   崔俣拦住杨暄,眸绽冷光:“我这朋友身家一般,住在长安,许是哪日曾与殿下擦肩,不值一提。倒是殿下,宫女们又出来了,殿下不观察么?”   昌郡王笑了:“唉呀,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崔俣啊,我观你两眼无神,精神不济,可是哪里不舒服?还看的到么?若是不行,你认个输,我并不会计较。”   “殿下说笑了。”   昌郡王看着崔俣,眸内俱是冷光,很好,继续嘴硬!这次,我定要让你——和你身边这个一看让人不舒服不顺眼的家伙脱衣丢人!   这一次崔俣的确受了些影响,并没有有以往一样,把所有增减项全部找出来,漏了一些。但这个游戏不是谁找出全部谁赢,而是谁找的多谁赢!   哪怕多一个,也是赢!   昌郡王瞪着崔俣,指甲扣在桌面,发出尖利响声,就差三个,就差三个,就是他赢了!   “好,你又赢了,我脱!咱们再来一次!”   昌郡王红了眼,扒掉里衣,露出冻的颜色不那么均匀的皮肤,因动作太大,肩颈被自己指甲划出血痕了也不知道。   平郡王几乎吼出了声:“四弟!”   雪花飘落,空气冷凝,四下寂静无声,气氛冷的可怕。   昌郡王看过一脸无波,淡定从容,优雅姝丽,从头至尾几乎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挺秀如青竹的崔俣;看过站在身侧,如高山如青松似影相随仿佛没什么东西能把他们分开的杨暄;看到平郡王微皱着眉,隐含着讶异替自己担忧的神情;看到在场所有人脸上眼底或讽刺或嘲笑的情绪……   昌郡王手指一松,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被激的失去理智了?   被谁?   崔俣,现场的人,还是……别人?   他是皇子,从小到大,被宠爱被放纵,被告知随便玩,一事无成也没关系,反正有大哥。父皇,母妃,大哥都是他的依靠,他可以不用出色,可以随心所欲,可他也想很厉害,也想让所有人心服!   可是……又失败了。   不用别人提醒,就现在气氛,人们目光,他已经完完全全明白,又失败了!   他故意安排的梅宴,故意想好的一环一环设置,全部失败了!   是崔俣!   是崔俣身侧这不顺眼的家伙!   “好啊……你们还真是不怕死!”昌郡王阴寒目光扫过崔俣杨暄,唇角勾出一个残酷微笑,“本皇子成全你们。”   这一刻,他眸底杀意表露无疑。   崔俣突然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捧腹不禁。   “梅宴是殿下请的,局是殿下布的,游戏是殿下要玩的,怎么玩不过别人,就恼羞成怒要杀人,一切都是别人的错了?”他往前一步,眸色清澈如水,却透出无尽威压,“殿下还真是——输、不、起、啊!”   昌郡王眸色冷戾:“怎么,一张利嘴一副巧舌,就自觉无敌了?不管谁有理谁理亏,本皇子站在这里,就是王法,就是皇权,就能随性而为,说要留你的命,就能留你的命,你待如何!”   “其实我不但记忆力好,我还会别的。”崔俣微微一笑,指着平郡王,“比如他,五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指着昌郡平,“你,回程洛阳,必遭水厄。”   指向昌郡王身后数护卫:“你,你,你,你……今日重伤,难逃一死。”   指向某太监:“五日内会生病。”   指向现场某官员:“五日内有喜讯。”   指向某世家子:“长辈遇险应劫。”   指向某中年人:“家有弄瓦之喜。”   ……   崔俣卓然而立,一连气指出十数个人,点明其后灾祸,衣袂随风轻摇,发丝微摆,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头间肩头,更甚眉心小痣殷红,瞳眸墨色如洗,似谪仙临世。   现场所有人无不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一幕。   这崔俣,竟除了惊人才学,瘆人记忆力,还懂玄学么!   崔俣又往前一步,修长手指拂过一旁宫女,盯着昌郡王:“你没见过她们发脾气,便以为她们天生没有脾气,随你捏圆捏扁,不知道委屈;你没见过像我这样的聪明人,所以不知道一个人能聪明成什么样。还是那句话,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王权之上,还有天道。你以为,你凭身份地位权力,便可斩杀我于当场,蔫知——我不能?”   崔俣笑了,笑的灿烂明媚如沐春风,同时还伸出手掌,五指并拢,快速的挥了一下:“殿下可是想试试?”   昌郡王忍不住后退两步,被桌角绊倒跌坐椅上,盯着崔俣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恶鬼:“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因殿下无聊,被叫来玩游戏的人啊,”崔俣笑着,微微偏了偏头,“怎么殿下这么快忘了?”   昌郡王牙齿打着颤:“我我不信!你骗我的,你骗我!你怕我杀你,在胡言乱语!对,胡言乱语!来人,把他给我杀了,现在就杀了!”   “殿下确定?”崔俣看了看四下,微微笑着,手掌轻轻往下摆了一下,就像……一般习惯上的灭口动作。   因他方才话语太过惊世骇俗,根本没有人敢上前。   “日后的事,因‘日后’还未到,你不信,我理解,我可说一个现在的。”他手指指向谒者台御史李贺,“多点人保护他吧,他马上就要遇险了。”   众人不解,下意识往离李贺远一点,护卫们被示意带着狐疑靠近,李贺更是一头雾水,在这梅宴上,自己会有事么?   崔俣保持好一派仙风道骨的神棍形象,悄悄冲杨暄使了个眼色:时机正好,就是现在!   杨暄不知道崔俣异能,他从未关注过这点,之前偶尔幸运,他全部归结于“好看兔子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会有点奇迹并不奇怪,就算眼下,他的思绪也未在玄术上停留太久,以为只是崔俣使的权宜之计,几日后的事,谁知道?能避过眼前危险就够了!   至于李贺马上会有危险,根本不用任何人神通预告,因为本来就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   杨暄手指微动,暗里捏了个手势,于众人注意时,轻轻一划!   雪花飞舞,现场一片安静。这个安静,时间很短,个人体验上,却觉得很长很长。   昌郡王等着等着,见四下未有半点异动,哈哈大笑:“骗人的,果然是骗人的!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点给我把这个骗子拿下!”   众人面面相觑。虽崔俣形象未变,不慌不忙不惊不怒,好像一切皆在指掌,可是李贺大人……真的并没有事啊!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未有什么意外,护卫们开始散去,冲着崔俣过来,与宴人员也开始彼此交换眼色,窃窃私语。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昌郡王衣冠不整,脸都冻青了,形容极为狼狈,可瞪着崔俣的嗜血眼神,却戾戾灼灼,一刻不放!   现场一片乱哄哄。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哪冲出一名刺客,紧身武衣,手持利匕,身法诡谲,似天外飞仙,直接冲向李贺!   “啊——”   “呀——”   “护驾!保护郡王!”   “保护李大人!”   有时候人多不一定好,哪怕护卫太多,若乱了阵脚,不在原来习惯性位置,配合动起来效果也要大打折扣,何况现场还这么多人?随便一个人乱走,就可能阻挡他们路线,他们还不能动手恼怒,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有身份地位,不能随便轻待的!   是以,‘刺客’一出现,起初形势对他肯定是有利的。   他成功接近了李贺,也让李贺附近的人看到了他。   行刺当然是蒙面的,他让别人看到的不可能是脸,而是其它的东西……   崔俣杨暄早有准备,‘刺客’一出现,他们便看着慌乱,实则迅速有序的,退到了合适位置。   崔俣一直注意着邱无为。   此人按官阶,一直站在昌郡王不远处,无论昌郡王胡闹任性,还是荒唐蛮横;无论平郡王明里劝诫,暗里拱火;无论自己示弱还是挑衅,此人都未动,好似老僧入定,什么都不看,不听,不管。   根本看不出来像不像越王的人。   或者说,从表现来看,一点也没此迹象。   崔俣多少有些挫败。   眼见刺客在李贺身前落定,李贺身边护卫来护,刺额起跃腾挪,露出手臂刺青……邱无为眼睛眯了一下!   崔俣清楚的看到,邱无为嘴唇翕动,似乎非常惊讶,下意识说了三个字,唇形很明显,正是余孝治!   这一刻,崔俣便明白了,这邱无为,一定是越王的人!   因为是越王的人,才对余孝治的特有标记那么熟悉,因为是越王的人,才会对这样标记出现如此惊讶!至于不管昌郡王,大概觉得无甚紧要,反正昌郡王一直惹事。   崔俣视线流转间,突然看到平郡王,心下一转,突然有了绝妙的主意!   他立刻掐了掐杨暄的手,冲着场内扬声道:“大家别慌,勿失分寸踩踏伤重,此人目标明确,应该不会伤及他人!”   众人一静,是啊,崔俣懂玄学,方才指出几个护卫会死,没说他们有险啊!   平郡王心下却是一凛,他可是被点了名的,有血光之灾!   “来人——护我!护我!”   崔俣一动,杨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根本不用多言,默契非常。他当场就下了指令。   平郡王话音还未落,刺客就因‘不敌’身退,正好退到平郡王身边。他也没伤害平郡王,甚至防卫时,刀尖不小心冲着平郡王,他拼着自己受伤,减了攻势……   而后,刺客似因冲不出去出离懊恼,铤而走险,凌厉攻势直冲昌郡王而去!   崔俣注意着邱无为神色,看到后者握拳眯眼,情绪起伏莫测,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83章 以为这就完了?   邱无为当然是越王的人。   他很早就已暗中投向越王,因能力出众,内史省舍人身份又太敏感,越王惜才,便订下主意,与他只是暗通款曲,明面上并无来往,若有需要,邱无为发声反对他亦可。   邱无为感恩越王体恤之心,又想谋个从龙之功,遂在外人面前极力遮掩,所行之事,却桩桩件件都为越王谋好处。通事舍人常在御前,消息灵通,很多事于他太容易,他功劳越来越多,越王面前倍受倚重,很多事,越王并不瞒他,紧要关键,别人办不了事,也会交托与他。   所以他知道余孝治。   越王御前受宠,无可辩疑,但自古伴君如伴虎,圣上年岁渐长,脾气也跟着岁月发展,谁知他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前脚决定后脚就改的事不是没发生过。越王一如既往保持着好儿子形象,有些圣上不喜的事,就不能去做。   然而那个位子,可不是听话乖巧,就能得到的,有些事,越王必须去做。雁过留声水过有痕,行事再机密,也不是没有泄露可能,毕竟天底下圣上权力最大,他若真心要查,不可能查不到,所以越王需要一个背黑锅的。若一切无事便好,若事发有恶,这个人,就可以推出来替死了。   越王选中的这个,就是余孝治。   后宫余婕妤是其血亲,并不算受宠,但在田贵妃独大的后宫,每月有机会见圣上两次,已算势大,余婕妤不会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支持余孝治跟着越王,那样她就可以交好田贵妃,保持这份特殊的‘圣宠’。   余家算半个后戚,很多事都靠着宫里娘娘这面大旗,当然也不愿意这棵大树倒下,对余婕妤任何决定,他们从不反对。   余孝治本人性格也奇葩,欺男霸女嚣张蛮横不可一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哪日得到不好下场,谁都不会反对可惜,认为是罪有应得。   条条样样都合适,就像量身打造。   余孝治也精乖,猜到自己在越王面前受重视是为了什么,为了取信越王,亦或其它,他表现的非常无理傲慢。就好像他乖乖办事不求其它,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的脸面,越王给他,他就忠心。越王亦展现出自身风度,处处容他。   甚至有两次余孝治怼到他头上,也是越王平了事,请他不要在意。   他不敢不给越王脸面,但余孝治这个小人,他却是前前后后看的透透的!   此次办事,来到长安,余孝全的事,官场民间传了个沸沸扬扬,他冷眼看着,心内暗笑,这余家真是一家子奇葩!   因有心结,他关注略多,遂他知道,余孝全行事不慎,惹了谒者台御史李贺,李贺是个辣手正派的,这一次,余孝全是踢到铁板了。若余孝全聪明,还有点良心,速速把罪认了,余家可能还会帮他保住家产儿女,可他屡屡出昏招,不但引出战斗鸡赵家,掐了个死去活来,传到洛阳朝堂,还买凶行刺李贺!   这也罢了,也不是完全解决不了,可他名声证据,连余孝治都拉上了!余孝治那是越王精心准备的替死鬼,非重要机会不能用,哪能这么折了?   越王不喜,余家不敢再管,余孝全已被放弃,来日会被李贺惩于律法。这些行刺行为,只是余孝全自己‘秋后蚂蚱’不甘心的行为,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可是……他刚刚看到了什么?   邱无为心中急思,那个刺青,那个标志,可不是余孝全的,那是余孝治手下的特殊标记!这个恶趣味爱好,连余孝治亲爹都不知道,余孝全怎么知道,而且会用?   很可能是……余孝全自己都不知道,这次请的这个刺客,是余孝治送来的。   梅宴当场,行事李贺,许是余孝治的主意,没看到李贺半点事没有,刺客手中短剑冲着二皇子平郡王去了么!   不,不对,这短剑是冲着平郡王去了,但立刻收了势,刺客拼着自己受伤,用自己身体阻了短剑攻势,却没有伤着平郡王,最后直直冲着昌郡王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   邱无为心中浮现出无数往日一幕一幕……猛然醒悟,余孝治是不是起了异心!   被选出来做背锅侠,早晚会有一死,而且死法一定不好看,他明里听话,实则不甘心,遂……投了平郡王!   ……   皇子梅宴上出了刺客,不管冲谁来的,都是件大事。刺客暴起瞬间,护卫们会一时反应不及,乱了分寸,可他们毕竟是皇家卫队,训练有素,很快反应过来,跳出圈子,摆好阵式,攻向刺客。   刺客先攻李贺,未得手,退避间差点伤到平郡王,最后冲向昌郡王,这一来三去,最好时机已失,结果当然是……除了护卫,杀不了任何一个重量级人物。   上天注定任务不成,刺客十分懊恼,转身就跑,护卫们当然紧紧跟随,一个个亮出最炫身法,最快轻功。一时间,西山梅宴上空,人们飞的比雪花还好看。   眼看着护卫们七星阵几乎把刺客围在中间,刺客像脚底抹油,一瞬间又溜出很远,拉开距离……   下面飞不起来的众人,无不握拳给武人们鼓劲加油,心跳的比谁都快。   大概天助刺客,正当八面围住,不可能跑得了时,下面突然出现一方温泉。刺客干脆不跑了,一猛子扎进温泉里,不见了踪影。   护卫们会水的赶紧跟着往下跳,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不会的就站在外围把温泉围起来,争取一个苍蝇都跑不出他们的包围圈。   可是刺客扎进去后就没了消息。   从没冒头换气不说,水下面搜索的护卫纷纷表示,根本没人!   皇家庄子,温泉是不可能小的,而且还都是活水,里面可能有水路。可这么多人盯着,人怎么可能跑得了?这么大地方,就算有水路,一回不换气,也早憋死了吧!   崔俣看了眼杨暄。   杨暄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也是这时候,人群里面,不知道谁说了句:“是不是河帮的!”   众人一惊。   是啊……纵观长安,谁能有这份本事?不但武艺高强,敢在皇子梅宴行刺,水性还这么好,一定是训练有素的河道帮众!   再联想近几个月河帮上下的风起云涌,众人更明白了,这是把人欺负的找不到活路了,才敢这么拼吧!   平昌两位郡王对视一眼,各自心内急转,很快对这件事有了自己看法。   而邱无为……却是脸色大变,手握成拳,十分愤怒。   竟然还有河道!   他可是记得,越王并没有让余孝治插手河道,河道一事极为复杂,越王不是不想要,不是没想过办法没指派过人,但这里,没一丁点余孝治的事!   可余孝治竟有河道的手下!这手插的也太深了……若说方才,邱无为只是怀疑,有五成把握,现在,这个把握加到了八成,余孝治一定改投了平郡王,并且为其出谋划策,甚至手伸进了河帮!   这样的人……不能再留着了。   邱无为决定,不用回都,稍后闲下来,就写密信加急送与越王!   ……   崔俣一直看着余孝治表情,看着这接二连三的变化,终于放下心来。   河道上来的刺客,两个皇子会相信。余孝治的特殊标记,邱无为会在意,沾上皇权争夺,理由太贴切,他不可能不信,水一浑,谁还在意细查当夜伤田襄的人?明显就是这个刺客嘛!而且身量武功也这么相似。   哪怕此次无重要人员伤亡,所有人想起来,都会以为这个河帮人不太聪明,刺客的事干的少,本事不济。   更可以发散思维,以任何方式阴谋论,这样,就更没有人关心当日的事了。   就算田襄回过神,提出疑问,谁会信?家国大事,党争皇权,河道私利,哪一桩不比那儿女情长重要?哪一样不比单纯的报复更靠谱?越曲折离奇,越会让大众信以为真,太简单太明显的目的是非,反倒太普通,不可能是事实了。   至于刺客表演有意亲近平郡王的那一段,崔俣握了握杨暄的手,给了个称赞目光。这样卖好正好,太多就流于刻意,反倒不像真的了。   杨暄附到他畔,声音低轻,几近于无:“那是身量与我最相仿的属下,非常聪明,最懂领会指示。”   像在为手下邀功,又像为自己得意。   崔俣一起心思,他立刻领会并下发,这都不仅仅是心有灵犀,太默契了,如臂使指!   耳朵有点痒,崔俣推开杨暄,趁着现场闹哄哄时,拉他避到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   今日一行,领会了两们皇子是怎样的人,也放出自己大招,让人轻易不敢招惹;解了杨暄曾经闯过的祸;收拾了余孝全,顺道收拾余孝治,很快,就会有佳音传来;确定了邱无为是越王的人……   一切目标,皆圆满完成。   唯一没弄明白的是,邱无为为什么来到长安。不过官场之事,纷杂琐碎,他不可能全部都知道。   想想,崔俣也就释然了。   既然事完了……他眯眼瞪着杨暄:“你该走了。”   杨暄舍不得:“我已现于人前,眼下出了刺客,定会细细排查,我若走了,倒显的心虚,万一连累你了怎么办?”   “你少贫嘴,”崔俣冷笑一声,“刚才那么乱,当我没看到别人跑么?与宴的客人都受惊害怕跑出去不少,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有甚紧要?”   而且基调已经定下,也没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乱子,排查方向一定冲着河道,在场这些人,只要跟河帮关系不近,都不会有嫌疑。   崔俣说完,神色警告,“你必须马上走,否则我可真生气了!”   杨暄还真就怕这个,叹着气应了:“那我留个人给你。”   “别,”崔俣抬手阻了,“你也知道接下来要排查,你的人痕迹太重,被识到就糟了。”   杨暄想想也是。他的人个个精悍,真要露面被察觉,麻烦就大了。   花墙遮挡,小小拐角,空间并不大,鼻间似能嗅到崔俣身上独有的味道,杨暄没忍住,抱了崔俣一下,在他肩头蹭蹭:“那你自己小心。”   崔俣轻笑:“知道啦。”   他的手放在杨暄肩背,猛然觉得,这小半年,杨暄好像长了不少,肩背宽厚了,个子也更高了,之前才到他鼻尖,现下……几乎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这次,你可别又生气冲动,认为昌郡王欺负了我,要去阉了他啊。”   这话只是玩笑,杨暄却良久未答,好似在思考这么做的可能性。   “喂!”崔俣着急了,手上也用了些力。   杨暄紧了紧手臂:“……我会听话的。”   ……   刺客走后,现场很快收拾干净,排查工作同时进行。   人当然是要追的,与温泉相连河路,每一段都派人追堵,现场宾客也要排查,包括留下的,和刚刚吓坏了离开的。当然,因为目标明确,宾客们又各个身份不凡,有些可细查,有些么,随便问两句就过了。   本来出了这样险事,接下来可以直接散了,可昌郡王不愿意。这是他牵头主办的梅宴,还没到正午,正菜还没上,梅还没赏呢,就这么散了,岂不太没面子?   遂他收拾心情,梳洗更衣,又出来了。   环视现场一周,看到崔俣……他心情有些复杂。   自记事以来,他最爱玩游戏,自诩高手,从未输过,可今日,却输给了崔俣。崔俣不怕他,能四两博千斤,狡言擅辩,避重就轻规避问题,还能赢他。   崔俣还不怕他杀他,因为人自己也有本事,懂玄术,可杀人于无形!   昌郡王很不想相信。崔俣所言都是日后之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这次意外准了,没准是他策划的呢!可崔俣准确指出了几个将死的护卫,这种事……却是怎么准备,都不能精确的。   而且几日后,万一那些……都成真了呢?   这样的人,他可不敢再惹。   但他可笃定,崔俣是不会杀他的。   他们没什么深仇大恨,杀一个皇子,需要付出很大代价,高人讲究因果,不可能说杀人就杀人。   可他也不想再看到崔俣这个人,起码现在不想,以后么……看崔俣的预言是否能实现,再说。   “崔俣啊……”昌郡王清咳两声,眼睛看一边,“虽你是本皇子请的客人,表现也着实亮眼,本皇子很欣赏,但是呢,你毕竟是无甚身份的小户庶子,也不是官身,接下来有些事,你不好参与啊。”   这是要赶自己走了。   崔俣非常乐意。刚刚频繁使用异能,精力透支,谁知道副作用什么时候来,早点离开早点安全啊!   他几乎立时便应:“如此,在下告辞。”   他答应的太快,昌郡王又疑他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毕竟皇庄梅宴,多大的荣耀,谁不想参加?   “也不必着急,”昌郡王赶紧找补,“厨下饭食已备,转眼就上,你虽不能与我等同乐,但独酌赏雪赏梅,亦是乐事,你可寻处美景,细细品鉴。”   “谢殿下。”   崔俣神色平静,在众人惋惜无奈的目光中退场。   他是真的一点也不遗憾,该做的都做了,想要的也都得到了,至于人脉拓展,等几日后大家发现他所言不错,自会找上门,根本不必吃这顿拘拘束束无甚享受的饭。   他准备直接走人。   可是不行……蓝桥不见了!   蓝桥是跟着他来的,昌郡王故意布鞭刑现场等他,蓝桥还在身边,等到游戏时,蓝桥伺候笔墨纸砚,后来刺客一出现,一切就乱了!   他一直关注着邱无为神情动作,心无旁骛,顾不上旁的,杨暄则是自己缠过来,拉着他躲避,一时间之间都在忙,忽略了蓝桥!   上一次,蓝桥也是这样失踪的……   崔俣心高高悬起,立刻走到避人处,沉心静气,感受蓝桥凶吉。   感觉无甚不好,只是少少的不舒服,蓝桥没事。   崔俣吐了口浊气,稍稍放了些心。   蓝桥最忠心,不用自己叮嘱,就会紧紧跟在身侧,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也不可能因为他不注意,就闹脾气走开,之所以消失不回来……一定是回不来。   有人困住了他。   崔俣第一个想到昌郡王。会不会是因为斗不过自己,又气不过,不敢出手伤自己,便拿蓝桥出气?   他欲再感受蓝桥方位,结果不等动作,就看到平郡王过来。   “崔俣。”   崔俣赶紧束手行礼:“殿下。”   “今日四弟无状,你稍长几岁,有大智慧大心胸,还万勿在意。”   平郡王姿态温和,崔俣自然也优雅得体:“殿下多虑了,在下不敢。”   “这是要离开?”   “正是。”   “也好。”平郡王简单说了两句,停顿良久,眉头微皱,“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这个样子,就是想说了。崔俣面色无波:“殿下请直言。”   “我之前看到你的小厮……”平郡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崔俣表情,“乱中被冲散了,不小心摔了一跤,脏了头脸。下人取水处在西方,你若在寻他,不如去找。”   “当然,我说这话许也是多虑了,依你本事,怎么可能掐算不出小厮去处?”   崔俣很担心蓝桥,非常担心,但他也知道,没有无缘无故上门的好意,尤其皇室,遂表现的并不那么热切,只浅浅行礼,淡淡相谢:“谢殿下。”   平郡王眼眸平直,仿佛不在意崔俣并不千恩万谢,反倒有些清淡的态度,递了个眼色,随侍把一物呈到崔俣面前。   “你之才高令人景仰,此乃我名下铺子,就在长安,它日但有所请,可去寻掌柜。”   只是一张纸,并无旁的礼物,不算拉拢,若是不接,反倒失礼。   崔俣想了想,接过纸条:“谢殿下,愿殿下诸事顺利,无忧无扰。”   “得你吉言了。”平郡王也不久做逗留,话说完就走了,非常有风度。   崔俣捏着写着地址的纸条,眸间思索,蓝桥……到底是被设局掳走了?   事关生死,他并不大敢全信平郡王,仍是敛袍静坐,动用能力,感受了一下蓝桥方位。   之后,他笑了。   照眼前这条路,却是向西,但不久后,需得往南拐,平郡王的提醒是尽了心意,还是刻意?   他头疼的紧,不想再用脑子,反正大事已经干完,之后应该不会有麻烦,长长叹了口气,直直往蓝桥的方向走去。   这段路景致不错,有银白飞雪,有火红梅枝,就是太远。若是平时,崔俣一定有兴致,可他现在非常累,也非常冷,一点心情也没有。   走了很久,仍是未到,崔俣已气喘吁吁,额头冷汗直冒,膝下也开始隐隐作痛。   其实他的伤早好了,但不知怎么的,许是心理原因,最初那艰难场面一直不能忘记,每次用异能,副作用里肯定有它。   膝下开始疼,就证明……副作用要来了!   崔俣嘴唇发白,别,千万别这个时候!   他努力放松,稳住呼吸,开始认真欣赏四处景致。慢慢的,不舒服的感觉过去……还真有用!   能拖多久是多久,既然有用,崔俣当然继续。   结果赏着景,看着远处起伏山脉,他突然想起,西山……这里大片山脉被皇家圈起,好像不止建了皇庄,听闻北面还建了个寺庙,叫什么来着……   崔俣阖眸,用力思索,好半天,眼睛一亮,想起来了,叫皇慈寺!   说是为了感念早逝的宇文皇后而建。   当今圣上极薄情,人活着时不喜欢也就算了,死了好歹让人落个清静,结果他非不,非要用这种手段,让人记着,他其实对皇后是有感情的!当人宇文皇后稀罕呢!   谁不知道,他的情意全都给了田贵妃,起这个庙不过是为了……   不,等等!   崔俣眼睛倏的瞪大,杨暄被圣上厌弃,不理不睬一直关在某地,是哪里来着!   别人不知道杨暄没有乖乖呆着,圣上只怕也如此想,但若因什么事起了疑心来看——   崔俣用力搜索记忆,想到上辈子杨暄曾经说过的话,眼前一黑! 第84章 真正目的   西山皇庄,西南方临崖处,有几间厢房,极为偏僻,几无人烟,就连皇子办宴这样的大事,都无人过问打扫一下,更别提有人路过了。   厢房前临悬崖峭壁,后依高耸山脉,四周空旷,哪怕有再大动静传出,也无人听到。   蓝桥喊的嗓子都冒烟了,也没喊过半个人来,不由气馁。   皇子梅宴,突然闯入刺客,四下大乱,他也想紧紧跟住主子步伐,尽量护着,可他不会武功,抵不过人们冲挤力量,很快被冲开,摔了一跤。   艰难爬起,看到沙三还算有眼色,护住了主子,他长呼口气,保持体力随人流飘移。反正再乱,也终会停下,只要在一处,他就能找到主子。   结果停是停了,一回头主子和沙三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自己也不是过不去,过去得穿过整个场地,而且头脸身上……有些脏,太伤主子面子。   正好旁边吓傻了的梅宴下人说要去喝口水压压惊,他问了一下,得知有清理自己的地方,还不太远,有点想去,可又舍不得放下主子,正犹豫呢,后颈突然一痛,失去了意识。   醒来坐在一张椅子上,手脚被绑,嘴里塞了破布,房间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哦,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有蜘蛛网蛇虫爬过的痕迹。房间里特别冷,窗户纸也早被风吹撕了,倒是看得到外面情形。   嘴里布团不是弄不出去,就是费点时间,蓝桥牙嘴都磨出血,才吐出破布,可怎么喊,也喊不来人。   他自认不是什么大人物,想不出别人为什么绑他。可又一想,他不厉害,他家少爷厉害啊,绑他,难道是为了少爷?一想到自己可能连累了主子,蓝桥心下更急。   手脚绳子就没那么好弄开了,结实的很,蓝桥头使劲转着,希望找到什么锋利东西。北面墙角有一块碎瓷,不知道是原来屋子里不小心摔碎了没清扫出去的,还是蛇虫鼠蚁小动物们带来的,虽不太锋利,看起来却足够坚硬。   蓝桥想拿到这块瓷片。   幸好椅子不是钉在地上的。他脚蹬地,腰腿发力,连人带椅子一起跳。还不敢用力大跳,万一落地没稳住怎么办?主子说了,凡事不要急,急就容易出错。   结果不急,他也出错了。   “砰”的一声,连人带椅子,摔到地上。   头重重磕在地上,蓝桥眼泪一下子就冲出来了,他对不起主子啊,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但是不能放弃……主子还等着他呢!   蓝桥用力,试图重新连人带椅坐起来。   结果,头磕地次数太多,整个人都有点懵了。   他深吸口气,闭着眼睛等眼前金星冒完,改变策略,不再想蹦了,改蹭。他连人带椅子侧摔在地,连爬都不到,只能用单边胳膊腿一点点蹭,像个毛毛虫似的。   人可以模仿毛毛虫的动作,却没有毛毛虫那样适合蠕动的身体,很快,他手脚胳膊腿蹭出了血。   可他没有停。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冲着墙边继续用力蹭:“我不怕冷……我不怕疼……少爷呜呜呜……你可千万别担心我!我自己能跑的!”   “啧。怎么每回见你,你都这么狼狈?”   耳边突然传来人声,蓝桥一声哽咽卡在喉头,吓的直打嗝:“谁……谁?”   “还真傻了,连救命恩人都认不出来了。”   人声在背后,蓝桥用力蹭着转了个方向,才看到来人,目光有些犹豫:“你……是谁?认得我么?”   那人更生气:“你这小呆子!笨死算了!”   听到耳熟的骂人声,蓝桥才睁大眼睛:“是木头么?你背着光我看不清楚!”   “叫木老大!”那人离开窗前,走过来打开门,看着地上划出的血痕,再看看浑身脏兮兮根本不能看的人,又忍不住咂了下舌,“真是难看啊。”   看到略熟悉的方方正正的脸,两道又浓又重的眉毛,还有淡色瞳眸内显而易见根本没想掩饰的嫌弃,蓝桥的惊喜全部化为愤怒:“男人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也是。”男人摸着下巴,十分认同,“那你就继续难看着吧。”转身就要走。   “等等!”蓝桥急了,“你过来不是救我的么?”   男人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救你?”   “不……不对,你怎么在这儿?这是皇子梅宴,你不怕被逮住?难道那会儿那刺客是你!不行,不能跟你有牵扯……你还是走吧,我不想给我家少爷惹麻烦。”蓝桥神色变幻,一会儿惊一会儿恼一会儿后悔,最后决定不要这个人救。   男人仰天叹了口气,蹲下身十分认真的看着蓝桥眼睛:“你家少爷是怎么忍你的?”   蓝桥十分骄傲:“我家少爷是好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一定很笨。”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我家少爷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好的人!”蓝桥十分愤怒。   “不过——”男人摸着下巴,“能让人命都不要的效忠,我还真好奇了。”   蓝桥神色难看,但他知道眼下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犹豫了会儿,还是问了一句:“你……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是不是?”   “你说呢?”男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蓝桥一眼,“几个月前的事,这么快忘了?”   “你武功……很高是不是?”   “废话!”男人翻了个白眼,“不然怎么跑到皇子梅宴上蹭吃蹭喝,别人还不知道?要不是那个蠢刺客,我现在都吃饱下山了!”   蓝桥想了想,又是抿唇又是皱眉,最后很艰难的做了个决定:“我现在这样,恐我家少爷会担心,请你帮个忙,帮我找到他,确认他安不安全,好不好?”   不等男人答话,他又加了句:“你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被别人看到,不能连累我家少爷。”   许是知道最后这句话有点伤人自尊,他说时眼神闪躲,没有看男人。   男人冷嗤一声:“请我可是很贵的。”   “我知道。”蓝桥扭头,“我会给的。”   男人看着一身血糊糊的蓝桥,突发善心:“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你家少爷?”   “你傻啊,”蓝桥白了他一眼,“我这样子,别人看到怎么想?再加上个你,别人不注意才怪!”   竟被傻子骂傻了!   男人大怒,动作粗暴的撕开了蓝桥身上绳子:“这次报酬翻倍!”   蓝桥不言,皱着眉头受了剧痛折磨,也没讨价还价,把腰间荷包取下来交给男人:“这个且先做订金,你找到我家少爷,给他看看,他就知道你是我请的了。方才有刺客,皇子那边都乱了,不知道我家少爷在哪,不过他如果不在那边,就一定在找我的路上,你顺着路往回走,别用轻功飞直线,省的错过。”   男人看着蓝桥额角的汗,眸色微直:“你怎么知道他会来寻你?”   “我就是知道!”蓝桥横着眼,“反正就照我说的方向走,懂么!”   男人未动,眉梢挑起,似是不愉。   蓝桥扁扁嘴,深呼口气,歪头冲男人绽出大大的微笑,圆圆眼睛湿漉漉跟小狗似的:“求你了,好不好?”   男人这才满意了,掂了掂荷包份量,抬脚往外走:“你放心,我木老大答应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   崔俣跌坐巨石旁,手拄石壁,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这阵发黑,并非是异能副作用来袭,而是他想到了一件十分骇人的事,性命忧关,迫在眉睫!   杨暄生下来就被先帝立为太孙,先帝去世后,当今圣上即位,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可他不得圣上喜欢,没多久就被圣上赶出去,多年来从未归朝。天子不提,后宫不怜,百官不言,天下仿佛没有这个太子一样,日渐长久,大家习以为常,更不会有人关注了。   可杨暄身边还是有人的,暗里教养扶持,希望他文成武就,将来能承先帝愿,继江山,治天下,壮大安,扬国威。   这一点圣上必不知晓,若他知晓,就不会无动于衷,圣上对杨暄,是真的厌恶。   别人也不会知道,没人会去关注小小年纪的太子在做什么,能做什么。   杨暄被圣上关在哪里?一身文韬武略同谁学的?   崔俣此前没关注过这个问题,刚刚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上辈子时,杨暄曾经跟他提过,恩慈寺,因逝去皇后所建,圣上以‘孝’字,压他守在其内。   长安,皇庄,皇慈寺,杨暄理应在这里!   若无意外,若无匡扶他的人,若无忠心之人安排,他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这个地方!   田贵妃越王之前应该也不知道,现在么……定然知道了一些,甚至还私下交过手。但权力倾轧,勾心斗角绝非易事,这种事,若无具体证据,提前安排设计,不好随意捅出,毕竟谁也不喜欢与人作嫁不是?谁知道杨暄会不会藏着什么幺蛾子,就等着她们动呢?   若能在圣上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其斩杀,当然最好不过,如若不能……就得用非常自然不经意,完全撇开自己的方式,把它揭开。   杨暄队伍里出现内鬼,一路往长安被追杀,都是田贵妃或越王手笔。一路阻截未能成功,失去杨暄踪迹良久,定然心急。她们可能还探过,杨暄未在皇恩寺内,遂故意设局,不经意的翻开这一篇,给人看。   给谁看效果最大?   给百姓,给朝官,只能形成流言,不能一击致命,还会让杨暄有准备时间,当然要给圣上看!   直接在圣上的人面前揭开这一幕,让圣上愤怒,什么太子,以后都不会有了!   如今梅宴,有两个皇子,有世家,有重官,有谒者台眼里不容沙子的御史李贺,有圣驾前常伴的内史省舍人邱无为……别人也就罢了,这邱无为,官品不算高,可行走在御前,是圣上信的过的人,还有他身边那个侍者——   崔俣当初一看就觉得不凡,现下更是怀疑,会不会是圣上心腹,邱无为故意请来同行,让他旁观的!   圣上信的过的人,和圣上心腹,世家高官,一起看到了不得的真相,圣上怎么可能会不信!   所以今天这个梅宴,什么压制世家,拿他杀鸡儆猴,这些都是小意思,更大的招,在后面!   怪不得昌郡王说他身份不够,是啊,那么大活动,他一个无官无品小庶子,怎么有资格参与!   偏偏,他还因为担心,把杨暄给赶走了。眼下身边无人可用,怎么找杨暄?   顾不得那么多,崔俣先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杨暄方位。感受完,膝盖就一阵阵发疼,副作用已经快阻止不住了。不过结果尚算可喜,杨暄可能担心有旁的意外,虽然离开,却并不远,应该是在山脚下的位置……   崔俣郑重的看着自己腿脚,他这样的,能及时跑过去通知杨暄么?平昌两位郡王可是开始进行下一步了……   要不要求助旁人?   若是自己‘不小心’重伤,别人应该不会不管,尤其他刚刚展示过神棍能力,好好绕一绕求一求,也许下山并不那么难?   眸底思绪正烈,心头主意渐出,崔俣心中祈祷时间足够,给自己,给杨暄都够,然后撑着膝盖,咬着牙站了起来。   “你是崔俣?”   结果不等他行动,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他转头看过去,来人二十来岁,身材精壮,眉目方正,浑身散发着一种强大气势。这种气势……与杨暄有些相似,杀戾,粗暴,强悍,不容小觑;与杨暄又不一样,少了天生高贵的狂霸气派,多了混江湖的油滑。可怎么看,都偏正气,虽目光放肆的上下打量,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我是,请问你——”   “一个小呆子让我来的。”男人晃了晃手上荷包,“认得吧?他担心你危险,让我来看你。”   崔俣目光一亮:“蓝桥!他在哪,怎么样了!”   “有点狼狈,不过挺好的。”男人说话时,目光一直不离崔俣,有惊艳,有好奇,未有半点轻浮,“你与那呆子形容倒相符,很好看。”   崔俣把这话当夸奖了:“多谢。还未请教——”   “我叫木头,四个月前,曾在水上救过那小呆子。”   木头?跟这人形象气质一点也不符啊。不过四个月前……就是他们过渭水往长安遇险的时候了?   蓝桥回来,说是被人救了,提起这个救命恩人就咬牙切齿,说是个很凶很讨厌的人,不过对其性情本事,却未有二话,赞不绝口,甚至有回看到杨暄练武,他还随口评价:讨厌的人连武功气势都差不多!   所以面前这个人……应该嘴有点坏,喜欢捉弄人,可品性不差,武功也很高。   崔俣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用尽最后一点心力,感觉了下面前人,没任何恶感,这个人,一定不会对他不利。   “我听蓝桥说,你乐于助人。”他声音略有颤抖,眼神希冀。   男人心生提防:“我只是乐于挣钱。”   “可否请你帮我个忙?”时间不多,崔俣实在不能再浪费,也不想过多解释,“帮我寻个人,捎个口信,非常急。”   男人双眸微眯,淡色瞳眸里情绪不定:“这么信我?”   “我信蓝桥。”崔俣苦笑,“而且我也没时间了。”   男人看了崔俣一会儿,朗声答应:“好!你尽可放心,我应下的事,还从未没办到过。这人在哪,什么年纪什么相貌,你要捎什么信?”   “就在东面山脚,不出五里,十三四岁,个子与我差不多高,长剑眉,狭凤目,武功很高,警惕心很强,看起来有点凶……不过你若拿着这个,”崔俣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环,“他必不会疑你。”   男人接过玉环,若有所思:“可是当时把那小呆子带走的人?隐在暗处,不愿露脸,小小年纪脾气臭的不行。”   崔俣一想,当时蓝桥的确是杨暄找回来的,两人认得真是太好了:“对是他!”   “要我带什么话?”   崔俣眉心微蹙,默默思索。   这个人没有恶意,看起来也很可信,但毕竟不知根底,着急没办法也就算了,机密之事,却不能全悉告知。崔俣想了想,说了一个字:“孝。忠义孝悌的孝。你只同他说,崔俣提醒他这个字,他就该明白了。”   男人深深看了崔俣一眼:“行。”   “然后……”崔俣微笑着看着男人眼睛,“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同蓝桥在这恐有些麻烦,若你办完此事,能否立刻回来相助?有个回音我也放心。”   男人笑了,脸上神情颇为意味深长:“你不用担心,我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话带到了就会离开。”   “你想多了,”崔俣一脸认真,“我真的只是觉得和蓝桥二人相扶下山有点难,想给你多一笔护送生意。”   男人刚抬脚要走,突然想起来:“你为什么不同我一起去?”   “因为麻烦。我不会武功,你隐蔽工夫再厉害,我的气息也有被发现可能。时间紧要,多事不如无事。”   这一刻,男人突然觉得崔俣笑容很熟悉,有点像蓝桥骂他傻的样子……   他阖眸深呼吸,尽量保持风度:“对了,你好像不知道蓝桥在哪里,他在——”   “我知道。”崔俣笑着,自信又从容,气度非凡,犹如谪仙临世,“木兄只管前去,回头到蓝桥在处寻我们便是。”   男人看了崔俣一眼,视线好奇疑惑,又带了些莫名期待。他有种直觉,这个少年很有趣,会给他更大惊喜。   崔俣目送男人离开,膝盖剧痛,身体也开始撑不住。他咬紧牙关,扶着石壁,扶着树,一点点,朝蓝桥方向行去。他提醒自己不能停,不能倒,嘴里咬出血,腿脚不停颤抖,方才艰难转到厢房前。   蓝桥正小心对着水清理胳膊上的伤口,不期然抬眼,看到雪中徐徐行来的少爷,眉眼带笑,身形翩然,看到自己,仿佛完成了什么大事,终于放心……   “少爷!”蓝桥眼眶含泪,急急冲了出去。   却只来得及接住倒下去的崔俣。   “在这里……等。”   崔俣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少爷——少爷!”蓝桥抱着崔俣,哭都忘记哭了,心急如焚。   ……   梅宴被刺客打乱了脚步,昌郡王却不愿就此停止,带着宾客们继续。本来这个时间应该是饭点,但今年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洒下,就着火红梅枝,十分好看,昌郡王便提议赏梅。   大家过来谁也不真为一顿饭,东道又是皇家,当然是客随主便,昌郡王说如何就如何。至于饿不饿……宴前各种游戏节目,也不是让他们干看的,桌上总要摆些茶点吃食。   就算真饿了……那就饿着,朝堂上站班大臣都经常因散朝晚挨饿呢,他们扛这点算什么?   遂大家十分配合,这个说这株老梅颇有风骨,那个道这行白梅有几分姝色……心想只要别再出什么刺客幺蛾子,平平安安的过了就好。   昌郡王十分有雅兴,拉着平郡王赏析,还起哄让平郡王作了首诗,众人十分给面子的喝彩叫好,好似见证了什么惊天妙笔的奇迹。   终于,一条赏梅路走完,众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座寺庙前。   寺庙大门紧闭,上有兽衔铜环,门柱漆红,门庭略高,牌匾黑底金字,写着‘皇慈寺’三个大字。   这是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昌郡王却直接问了出来。   平郡王显然也未想起,眉皱唇抿,还是二人身后近侍提醒:“这里……是圣上下令,让那位尽孝的地方。”   那位……   难道是!   太子之事不是秘密,只是因为无人提起,才渐渐忘却,眼下一提醒,所有人几乎都想了起来,太子杨暄,不就是被先帝放在这西山皇慈寺里养着呢!   众人无不瞠目瞪眼,紧紧盯着这寺门。   “哦,是三哥啊……”昌郡王歪头笑笑,“以前没机会也就罢了,今日即到门口,哪有过门不见的道理?”他指挥身边近侍,“去,上前敲门。” 第85章 奔跑吧,太子!   西山北面,皇慈寺。   灰墙青瓦,门庭庄肃,兽首衔环,绽以冷芒。有火红梅枝从墙角伸出,迎雪而展,冷香幽幽。这抹生动鲜活并未把门庭气质带的活泼亲切,反倒更显孤高肃穆,正气凛然。   这是……太子住的地方。   在场众人皆低头束手,眸色微垂,掩下眸底情绪。   太子……对他们来说很陌生,不仅仅这个称号,太子生的什么模样,什么性格,可学识渊博,待人亲切……他们统统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期待与遐想。   嫡长制根深蒂固的朝代,名正言顺的封诏,哪怕太子数年未曾露过面,只要他一出现,就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别管现在情势怎么样,别管个人心底什么思量,所有人都会迫不及待的看向太子,看看他是什么样子!   今日梅宴,走到这里是意外,大家也不想去纠结这里头是否有局,是否被人利用,只这个结果,能看到太子的结果,足以令所有人激动兴奋。   见太子!   众人视线都随着昌郡王派出随侍拍门动作,一起一伏,期待的看着。   侍卫拍门良久,没有人应。   昌郡王笑了。他慢条斯理的拢了拢身上紫貂披风,唇角弧度略诡异:“许是久了无人造访,我那三哥不习惯……继续敲门,不要停。”   随侍得令,拍门声更急更大了。   平郡王微微皱了眉,轻声劝道:“若不然就算了,父皇曾有明令,不让人进出,三弟也不过是遵命而行。”   不知怎的,他心下有些不安。昌郡王这举动太意外了,又牵扯到太子……他下意识不想让太子现于人前。   “怕什么?”昌郡王斜了他一眼,“二哥你就是太谨慎,咱们是谁,能与旁人一样么?三哥不敢应声,里面不还有下人?我就不信,谁敢轻视咱们两个皇子!”话音未落,他看向随侍目光正炽烈,“敲!给我大声敲门!”   没有人才好呢……太子不在更是意料之中,他今天就让所有人,尤其让父皇知道,这个太子,可是有无数个心眼,一点也不听话呢!   久久,门仍是不开。   昌郡王唇角笑容一点点扩大。   “这么大声音,不该听不到啊……”他皱眉歪头,摆出一副关心表情,“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三哥可是太子,事关江山社稷,可不能轻乎,来人!给我把门砸开!”   若他眼梢唇角不带着笑,给人感觉会更真实更真诚。   “是!”几个侍卫扭着腕耸着肩上前,躬身气沉抬腿,似要把门踹开!   这行为有些不对,可在场就两位皇子身份最高,平郡王拦不了,别人不敢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轻响,开了。   一个沟壑满脸,法令纹下垂,目光颇为冰冷的老太监出现在众人眼前。   “放肆!皇慈寺前,尔等安敢无礼!”   他声音不同于一般太监,许是年纪大了,并不尖细,反倒透着股岁月磨砺的仓怆,斥人话语说来也不高亢,透着一股别样沉静,衬着那双冰寒砺砺的利眸,很有一种让人心畏的威慑。   但别人怕,昌郡王却不怕。再老,再有积威,也不过是个太监,没人撑腰的太监,跟一条狗没什么区别。除了父皇母妃近身伺候的太监,他给点面子,别的,想吓住他?   昌郡王当即冷笑一声:“你这老狗才放肆,怎么,连我都不识得么?”   老太监看了他一眼:“咱家追随两代先帝,见过漠北狼烟,见过遗国贵族,杀过人,喝过狼血,战过恶匪,您几位是谁,咱家还真不知道。怎么,不敬宇文皇后,不遵圣上亲命,带这么多人上门,是又想逼宫还是造反?”   逼宫……造反……   杨家江山怎么来的,宇文帝交托社稷于已逝先帝,是真的信任袍泽兄弟,还是内里有什么机锋,时间已远,不好再谈,但圣上宗室,杨家众人最讨厌的几个字眼,就是逼宫造反谋朝篡位。   昌郡王脸一黑,指着老太监鼻子大骂:“你眼瞎了!没看到我身上衣服么!”   老太监眸色平直:“……哦,你家有钱,所以呢?就敢羞辱当今圣上了?”   昌郡王一脸不可置信,低头看了看身上衣服,方才明白,之前换了衣服,为了暖和舒适,并没有穿戴皇子规制的衣服。   还是平郡王站出来,解了他的围:“这位公公,我二人是当今圣上第二第二四子,称号平,昌,今日过来,乃是意外经过,想看看太子殿下。”   老太监看清平郡王身上皇子规制衣服,又慢腾腾过来验了宫牌,这才肃然行礼磕头:“老奴史福,见过两位皇子。老奴年势已高,老眼昏花,又久不在宫中,未能认出二位皇子,在此认罪请罚,请郡王赏杖责!”   昌郡王得意了:“你有自知之明,很好,来人,给我打!”   平郡王却拉住他,在他耳边低语:“打不得。”   昌郡王怒,一条老狗,如何打不得!   平郡王叹了口气,低声提醒:“他说他叫史福。”   史福?管他什么福,被他昌郡王打死,就是福气!   昌郡王正要继续,几片雪落在脑门,凉凉一激,他瞬间想起了一些久远之事。   的确有个叫史福的太监,经历极为传奇,跟着宇文先帝打过仗,同他们爷爷杨蒙交情也很好,有一块宇文先帝的御赐金牌,还被杨蒙封了虚爵。因宇文帝与杨蒙交托江山乃和平度过,遂宇文帝的金牌,整个杨家,大安朝都是要认的。此太监有战功,是两朝交接见证人,有宇文帝赐的金牌,有杨蒙赐的虚爵,还真是……不能随便治。没见皇上讨厌他,都不能杀了打了,只能这么着让他伺候没用的太子,一辈子回不了宫翻不了身么?   若在宫里,这些头衔都不是事,想栽赃嫁祸搞个人不算什么大问题,但现在是在外面,就因为人家老眼昏花,没第一时间认出人,他就当着这么多人面,把人打死……传出去名声可不好。   父皇也不会饶了他。   昌郡王愤愤瞪了史福一眼:“不知者不罪,本皇子气量大,不与你一般计较!”   平郡王叹了口气。他才不想提醒昌郡王,昌郡王越闯祸越好,越闯祸,才能越衬托他出色,可临行前越王和田贵妃给予的压力……他不能不管。   “皇子不怪,是皇子气度,然奴下犯错,怎能不罚?老奴请杖责!”史福跪在地上,态度坚决。   昌郡王更怒,这还讹上了?别是拖时间吧……   他冷笑一声:“你可将功补过,起来,带我们去见太子!”   “老奴不敢!”史福虽老,跪姿却笔直,直挺挺跪在雪地里,身体没一丝摇晃,目光厉厉有光,“老奴有错,当罚杖责,然太子幽居,圣上有命,任何人不得探看,规矩是规矩,责罚是责罚,岂能混为一谈!”   昌郡王咬牙:“我是‘任何人’么?我是太子的亲弟弟!即过门口,怎能不请见探望?你想让别人议我不懂孝悌么!”   “老奴是个下人,不懂外面那些事,只知听主子吩咐,皇上有命,非携金牌者不得入内,四皇子若坚持,请拿金牌出来与老奴验证,否则,老奴宁血溅三尺,不敢有违皇命!”史福梗着脖子,就是不同意。   四下十分安静,仿佛陷入僵局。   昌郡王却一点也不尴尬。他的情绪转换点一直跟一般人不一样,刚刚气的要翻天,这时候,却突然静下来了。他觉得史福表现有问题。   好像……没有很害怕?   正常人遇到这样情况,只怕早吓死了,不知如何是好,史福怎么就不怕?   不过宫里老太监,经事良多,心中有成算,倒也有可能让人看不出情绪,可这么缠着求打,算怎么回事?没人想死,活到这把年纪的老人更不会想死,这么磨着,是拖时间,还是心虚了?   是不是认为硬气了,他这个年纪不怎么大的皇子会被唬住,转头离开?   昌郡王心内思绪转了数圈,突然笑了,笑的相当平和灿烂,像个可爱的孩子:“不就是金牌?正好,这次出宫前,我母妃帮我求了一个。”   他拿出金牌,笑眯眯递给史福:“你看,有了这个,我是不是可以见太子哥哥了?”这可是杀手锏,本来以为用不着的。   史福眸色微惊,竟然真的有!   他神色变化相当快,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原来是田贵妃啊。”   这话乍一听好像恍然大悟,可观他表情神态,无不透着鄙夷不喜,昌郡王又炸了:“你竟敢瞧不起我母妃!”   “老奴怎敢!”史福又头磕到地上,“老奴惹四皇子生气,实属大罪,请杖责!”   一个劲求打,必有问题!   昌郡王心说我才不会被骗,深吸两口气,咬着牙问:“金、牌、没、问、题、吧!”   “没问题。”史福两眼无神,声音有点轻。   “那我可以进了吧!”   “可以。”   昌郡王笑了,手往前一挥,招呼人和他一起进去:“走,咱们去看看我这位太子哥哥!”   众人跟着他的脚步,鱼贯而入。   老太监史福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站起来,也跟了上去。   “史福啊,我哥在哪儿呢?”昌郡王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忘高声问。   史福束手躬身,神色平静:“此处下人少,太子独立惯了,老奴也不清楚太子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昌郡王笑了,“没关系,反正我不急,这里也不大,咱们一间间找,总能找到太子哥哥!”   他大步在前,带头往里走,入大殿,没有。   入偏厢,没有。   入侧房,还是没有。   昌郡王唇角笑意越来越大:“唉呀,太子哥哥这是哪儿去了?该不会不听话,下山玩去了吧……”   他正得意的推开书房门,嘴里调侃不断,就见案前坐着一个少年,十三四岁,一身白底镶金边袍子,束金冠,执紫毫,剑眉入鬓,似墨染就,双目狭长,眼角微扬,轮廓鲜明,气质疏朗,眉目间隐有日月湟湟,龙章凤姿,丰神俊秀……与曾经见过的画像,一模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几乎瞬间,他就尖叫出声。   杨暄放下紫毫,奇怪反问:“孤不在这里,在哪里?”举止神态从容又沉稳。   太子!   这是太子!   现场顿时安静,所有人直直看着杨暄,眸底情绪不一,但惊讶,却是相同的。   真的是太子!他们见到太子了!旁的不说,这气度是一等一的好!不过昌郡王的问题……好像是有点奇怪?   昌郡王自知失言,没时间思考面对杨暄为什么会在这个问题,急思讷讷找补:“我就是……一时太惊讶了,你太眼熟了,像故人似的。”   “你我兄弟,自是长的像。”杨暄似是很高兴弟弟带人来看他,亲昵调侃,“四弟是不是感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了?”一边说话,他一边站起来,“史公公,给孤打水净手。”   史福站在门前,应声出奇激动:“是!”   一盆水快速打来,杨暄投着帕子,净了手,顺便敷到脸上,擦去别人未注意到的,满额头的汗。   昌郡王愤愤瞪着杨暄,满眼都是戾气。什么看到他就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也配!他这么狼狈这么穷,而自己这么好看这么富贵,哪有一丁点像了!   他忍不住挑毛病:“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杨暄叹了口气:“虽孤未能回宫,但每年,父皇都会送来兄长弟弟们的画像,四弟长的可爱,孤怎会不识?”   神态表情,孝悌十足,一派正气浩然。   昌郡王只觉得恶心。他们虽是一个爹,却不是一个娘生的,生出来就对立,他不信杨暄不知道,演出这副样子,也不难受!他才不信杨暄真喜欢自己,继续挑刺:“三哥怎么穿这么多?臃臃肿肿的,一点也不好看。”   杨暄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孤倒也想自如些,但这天气……着实冷啊。”   是啊,很冷,都下雪了呢,可昌郡王就不臃肿,也不冷。为什么?人家有紫貂啊!紫貂多保暖,一件御寒没问题,可太子有什么?就一件镶了金边的袍子,估计连小袄都没有吧……这房间里也没个炭盆,寒风顺着窗户缝就吹进来了,不穿那么厚,不得冻死?   当朝太子啊,连御寒都办不到!皇上是男人,心粗,暂时没想起他,可统领六宫的田贵妃,掌着各处相关用度,连凤印都拿在手里的田贵妃,怎么就没想着拨点银子照顾一下?   可太子什么都没说。性子宽厚至此啊……   众人看向昌郡王的目光变的意味深长了起来。   昌郡王差点炸毛,这是怎么了!   “还有,以后勿要唤孤三哥。”   昌郡王仿佛抓到什么把柄似的:“怎么,不愿意认我是不是!”   杨暄摇了摇头,目光怜爱:“自己家中便罢,当着众人,不敬祖宗,不顾皇威……孤倒是没关系,只担心你年幼经不得激,若是气哭了,可怎么好?”   他怎么就不敬祖宗不顾皇威了!昌郡王心思转了一转,才意识到杨暄在强调太子身份,太子是储君,沾了一个君字,就是君臣有别,严格的说,他是不能叫三哥,只能唤太子的。   昌郡王从小到大,受尽宠爱,要什么有什么,哪受过这等委屈?顿时眼睛就气红了:“你是什么东西,敢瞧不起我!连父皇都不会骂我,龙床都让我睡的!”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在场的都是家大业大的,谁没见过小辈争锋?皇权争斗更是步步沾血,残忍程度难以想象,可再怎么着,都是有身份有教养的人,怎能这么骂人?   骂一位嫡兄,还是封号太子的嫡兄什么东西……   “四弟与孤不同母,不喜欢孤,孤理解,只是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杨暄眼梢微垂,眸色渐冷。   众人顺着话音,立刻就想到了田贵妃。田贵妃有多受宠,根本不必亲眼见识,只看这么多年,她一直稳掌凤掌,安坐圣上身侧,就知道了。   到底是野路子出身,未得系统教养的女子,养出的孩子也这般无礼。恃宠而骄四个字形容都不够,龙床,也是四皇子能睡的么?田贵妃到底教了四皇子什么!   再看太子,见到亲人的喜悦皆已散去……也是,凉了心,伤了情,还想让人家怎么样?   杨暄又提起越王:“不知越王兄长怎么样了?记得幼时他对孤颇为照顾,这些年一直没有消息。”   昌郡王被杨暄奇怪的话音转向转懵了,下意识提防:“我哥为什么要给你消息,你少惦记我哥!”   杨暄眸底墨色幽深,微微阖眸,又是长长一叹。   众人也跟着一叹。   越王……那些关心大半是假的。昌郡王与越王同母,昌郡王如此玩劣乖张,越王是不是也……想想就为这个国家担忧。   似乎是意识到昌郡王不能好好说话,杨暄视线转到平郡王身上:“这位……是二哥吧?我方才听到有人唤你平郡王。”   “是,参见太子。”平郡王端正行了个礼。今日发生的事太过突然,他没有一点准备,只能尽量做到不失礼。   “父皇……他好么?身体可康健?胃口可好?”   “父皇很好……”   “朝上没什么让他烦扰之事吧?孤观邸报,近些时日风调雨顺,百姓安和,只河道上有些闹腾,却也无甚大碍,这次长安不就出了吉兆?”   “太子说的是……”   关切完毕,杨暄似乎对今日探看队伍很是好奇:“今日怎么想着过来看孤?这些大人们……又都是谁?”   “今日四弟办梅宴……”   平郡王正要细述,昌郡王突然插言:“既然看过了,也该走了,二哥,咱们走!”   “四弟何以如此着急?”杨暄看着他,眉眼带笑,神情安平,“方才你气势那般大,不惜砸门也要见孤,不就想同孤好好熟悉熟悉?孤也很喜欢你呢,来来……史公公,去泡壶好茶,孤要招待兄弟,以及诸位大人。”   那会儿想进不让进,这会儿不想呆,倒走不了了!   昌郡王看向邱无为,想讨个主意。他若坚持要走,其实杨暄是拦不住的。   邱无为本不想理他,太能惹祸了!但昌郡王行为实在太过,已经影响了越王,不能再继续了!遂他悄悄摇了摇头。   昌郡王只得鼓着脸,愤愤坐下。   杨暄继续问梅宴,昌郡王不答理人,平郡王只得站出来,温声回复。杨暄话题发散性极强,从小小游戏到人才政事,从朝堂到地方,农耕,商事,工造,案刑,户税,竟都有话可说。有些事平郡王也答不出来,只得请教现场大人们……   众人眼神一直未离太子。看他龙章凤姿,气势十足,在外人不知道的时候,已成长为一方俊才!   性格宽厚,孝悌忠义,为人方正,遇不平待遇,仍保持一颗本心,愿以善待人,但却不是一味忍让,懂得人性阴暗,不失智慧心机,失望了,难过了,话语机锋间一点不吃亏,拐弯抹角训弟弟损贵妃,昌郡王还听不出来!   知书达理,慧眼独具,只凭寥寥邸报,就能知庙堂政事,以小窥大,知一反三……若站的更高些,能做到的,将是无限大!   这样的太子,岂不正是眼下大安需要的!   众人看着杨暄,个个目光灼灼,烈烈如火。   杨暄在这些目光环绕下,优雅自如,行云流水,发挥的相当完美。   厚黑虚实道,迷魂道,仁爱局,麻痹对手,暗下杀招,当众拥抱,背后下绊,佐以大义,披张无害羊皮……崔俣教的,都是对的!   他怎么可能不恶心,怎么会愿意亲近昌郡王,但姿态摆出来,效果果然出来了!   他一边拢着衣衫,落落大方侃侃而谈,一边悄悄冲人群里目光呆滞,表情跟傻子似的人们使眼色。   这些人,以谢闻李贺为首。 第86章 感觉智商受到了伤害   谢闻,长安谢家嫡长孙,未来家族执牛耳者,天资卓越,幼承庭训,打小接受家族式精英教育,见识眼界皆非比寻常。可以说,同龄人里,别人见过了解的,他都知道,别人没见过不了解的,他也知道,甚至往上数,大多上一辈人的见识还不如他。   而且他心思玲珑,脑子转的快,处事手段比起老狐狸们尚算青涩,比一般人,却已相当拿得出手了。   所以,一年一度头等重要的谢家秋宴,老爷子才敢交给他。   他本人对自己也颇为自信。   可今天遇到的事,让他整个人都懵了,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伤害。   他看到了什么!   明明是沙三,怎么变成了太子了!   他瞪大眼睛,木木怔怔的把眼前人从头看到脚。入鬓长剑眉,凌厉丹凤眼,修长笔挺,似蕴了无边力量的少年身躯,从内而外散发着强霸气势……就是那个打过数回交道,小小年纪就能让他尊敬心服的沙三啊!怎么成太子了!   可平昌两位郡王都是皇子,不可能认错人。皇慈寺里守寺老太监,更不可能认错人。   所以……他真是太子?   沙三……就是太子?   联想到以前自家态度……自己倒还好,叔祖却与太子对杠过!还骂过他!   谢闻眼前一黑。   是了,沙三一出现,他们全家就都觉得其气质不凡,将来必成大器。可不是,人是太子,眼明心慧卓而不凡,隐藏身份入世,也是一尊潜龙,怎么可能不成大器!   可是这事……崔俣知道么?他二人一直在一处,感情可比他们好多了!   谢闻一直呆愣愣的看着杨暄,好在大家都很震撼惊讶,他这点表现也不出格。一直看了很久,他突然发现,杨暄耳侧有一点点黄。   类似暗色皮肤的黄。   不期然的,之前崔俣与昌郡王做游戏的画面浮现在眼前,谢闻眼神更加呆滞。   当时那个站出来与崔俣组队的,皮肤暗黄,眼角下垂眼睛略小的少年……他总觉得感觉熟悉,看脸却不认识,现在细细琢磨思量,可不就是太子!   太子刚刚易容了,就在现场!   可真是胆大,尊为太子,竟也敢众目睽睽之下玩脱衣服游戏!   还是……太信任崔俣?   往日一幕幕迅速在眼前浮现飞逝,其实太子帮了他很多,于世家,于官场,于长安四野,他很佩服太子,现在,这份佩服今日又加上一种特殊景仰,他很激动,恨不得立刻回家昭告四方,他与太子相交为友啊!   可又因为走的近,太过熟悉,他心里有那么一点点被瞒着的不甘,心说如果崔俣知道,太子却不知道崔俣知道……就好了。感觉大仇已报呢!   心思渐渐转回来,谢闻冷静下来,开始思索眼前画面。很明显,这昌郡王是有备而来,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可不能掉于轻心!他得时刻警醒着帮忙,至于其它的什么家族立场安危关系,现在没空想!   ……   谒者台御史李贺,也是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这个太子,他有一面之缘。   这一面之缘极为特殊,是有人欲害,太子救了他。   今日场景,昌郡王有备而来没错,可太子也并非真的老老实实在寺里,多年不出,文韬武略,人暗地里学着,样样不缺。可若说太子有异心,也不对。   不是他自夸,他的家世官职,对皇子们而言,吸引力莫大,可太子当时救了他性命,并没有以恩挟报,也从未找上门让他帮忙任何事。当时那句话,他记的很清楚。太子救他,是因为他‘念苍生计,为百姓安,是好官’。太子也不肯告诉他姓名,问急了,就留下一个笑容,说是‘希望天下安平的人’。   这样的太子,至情至性,心念苍生,怎么会有异心?   这家国天下,本该就是他的!他隐隐忍忍成长,难道还是他的错了么!   李贺眯着眼,凌厉目光扫过昌郡王,肃身直立,交不多言,但心里,已有决断。   至于在场其他人……也有少许见过杨暄的。   杨暄每次露面都很谨慎,除了谢家秋宴时人多点,别的时候,他要不要见人,都会事先做过准备计划。对他印象深的,肯定不会揭穿他,对他印象浅的,或者干脆只有一面之缘记忆不清的,更不会开口。   至于为什么……太子眼下形势略尴尬,承认认识,与他走的近,必会有麻烦。当场揭穿是机遇,是富贵,还是灾祸,遇到皇家,可都说不准。长安地界上,多看谢家眼色行事,如今没人第一时间开口,更不会有人愿意做出头的椽子。   遂房间里气氛……很是融融。   杨暄游刃有余的应对平昌两位皇子,以眼神安抚压制住熟悉的人,由浅入深的谈着邸报,朝廷大事,同在场各位大人们探讨交流政事,玩的相当溜。   过了最危机的那段,气氛平和下来,他竟已能分开些许心神,记挂崔俣。   这消息,是崔俣带给他的,很及时,再晚一点都会有大麻烦。也不知道崔俣怎么知道的,现在……又在哪儿?   ……   西南面临崖处,山风呼呼的刮,卷着大片雪花往厢房里灌,蓝桥抱着崔俣,哭的稀里哗啦。   这里太冷,主子又晕过去了,别说热水炭盆,连保暖的衣物都没有,蓝桥非常担心主子出事。他本想去外面求助,反正现在也没被绑着了,出去跑几圈,总能找到人。可主子晕倒前吩咐在这里等……   蓝桥是个听话的小厮,对于崔俣命令,从来没有二话,亦从不自作主张。有时候这样不好,下人也是要保护主子的么,可蓝桥知道自己笨,担心好心办坏事,干脆愚忠听话,哪怕守着命令死了,也不改初衷。日子久了,崔俣越发了解他,是以命令下的准确又放心,如果拿不准,就不会下指令,蓝桥可以由着自己来。   既然之前已经下令,就是不能走……   蓝桥只得用背挡着风,心焦不已的守着崔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等的头发都白了,又好像没多大一会儿,被他请托帮忙的男人回来了。   “哟,又哭了?我说你这小呆子怎么老是哭啊,也不怕眼泪冻住砸了自己的脚。”   蓝桥看到来人非常惊喜:“木头!”   男人炸着手挡:“停!高兴行啊,别往我这扑,男男授受不亲的。”   “谁跟你亲!”蓝桥瞪他,“快点,帮我把少爷送下山!”   男人摸下巴:“哟,这就凶起来了?刚刚不还是哭的要死要活没办法么?”   蓝桥拿眼角瞥他:“我用你,是订好的交易以后要给钱的,你又不是我爹娘我主子,我为什么对你客气?你性子这么讨嫌,早晚被人打死!”   “你——”   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蓝桥已经又瞪了他一眼,心急的不行:“你倒是快点想办法啊!”   男人没办法,长长叹了口气。   “你身上还疼么?”   蓝桥胳膊腿的蹭伤已经不流血了,但伤处有点大,疼痛没这么快消散,但为了主子,这不算什么!   “不疼了!”他还站起来晃晃的走了两步,“完全没事!”   男人轻啧一声,从胸前掏出一瓶药,打开丢给蓝桥一颗:“先吃了。”   “我不能现于人前,否则你和你家少爷会被怀疑。这样,我看着他,你去那边——”他指了个方向,“两百步,就能看着皇庄下人,你让他们送个送轿过来,带你家少爷出皇庄。”   蓝桥吃了药,也没感觉多好,但能离开这里,他就很高兴了:“好!”   “两位郡王已允许你家少爷离开,他们应该不会查拦。若他们不配合,你就吓唬他们,说让主子施法教训他们。”   蓝桥听完,反问:“那你呢?可不行偷懒,要将我家少爷安全护送到长安,生意才算成的,不然不给钱!”   男人翻了个白眼:“你带着人来,跟着你家少爷软轿走,我会在暗处一路陪着的。”   “算你识相!”   蓝桥又看了崔俣两眼,小心帮主子调整了调整姿势,这才往男人说的方向跑去。果然,没一会儿就见到一个下人房,要求他们带软轿过来。下人们听到崔俣的名字,没敢怠慢,蓝桥又催的急,软轿没一会儿就送来了。   蓝桥扶着自家主子上轿,突然听到主子嘴里隐隐约约叫了个名字,好像是杨……什么暄。主子认识什么叫杨暄的人么?蓝桥一直伺候主子,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带主子下山,找个好大夫!   ……   崔俣总算安全顺利离开皇庄,杨暄这边,戏却还没完。   杨暄太过出色,竟能与长安诸臣讨论政事,别说昌郡王这个任性刁蛮,整日只知傻玩的皇子,就连标榜努力出色,才学绝佳手腕圆滑最会处事的平郡王,很多时候也插不上嘴。   可这方面,又是对一个皇子能力如何的判断依据。   对比之下,两位郡王又丢脸了。   平郡王还好,不会生气,反正在人前时,他从未生过气,昌郡王就不爽极了,理智早被自己吃了,连连出昏招,连“不对,你怎么证明你是太子”这样的话都问出来了。   杨暄反应很平静:“怎么太子还会有人假扮么?”   老太监史福立刻回击:“四皇子这是不信老奴,还是不信陛下?陛下可是每年都会派人来看太子殿下的!”   昌郡王一噎,他见过太子画像,这个太子不可能假,可他就是不想这么委委屈屈的认了。眼珠一转,他又指着杨暄:“那朝堂的事你怎么知道?你定是不听父皇的话,偷偷经营势力了!”   杨暄怜悯的看着昌郡王:“弟弟啊,邸报是个好东西,山下随意纸墨铺子都有,父皇不让孤下山,却没禁止孤学习。”   他说这话时的神态表情与不久前崔俣嘲笑昌郡王简直一模一样。   没见过聪明人,就不知道聪明人能聪明到哪种程度。聪明人就是看看邸报就能知道天下大事,哪像你这混吃等死整日傻玩的,什么都不懂,还净问蠢问题。   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也有啊。   在场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昌郡王脸臊红,视线恶狠狠的环视了一圈。   “这么多年,孤这里从未有外客,二哥四弟此次过来看孤,可是父皇的意思?”时间也差不多了,杨暄琢磨着是不是放个招。   昌郡王被转的不敢随意答话,闭着嘴没答。   “定是父皇想孤了,想接孤回去。”杨暄长长一叹,起身对着洛阳皇城方向,扑通跪了下来,“儿子又哪有不想念父亲的,孤亦想尽孝父皇膝下啊……谢父皇体恤!”   太子身份高贵,他这一跪,在场所有人都得跟着跪,太子情绪激动,还哭了,所有人还得劝:父子天伦乃人间大义,父慈子孝更是佳话,圣上记着太子,太子孺慕圣上,大安天下若尽皆如此,何愁不长治久安?太子放心,圣上一定很快就来接您的!   昌郡王呆呆站在原地,看着杨暄表演,心说好不要脸!父皇早忘了你是谁了!   刷过这一波舆论,杨暄又对两位兄弟关心倍至,弟弟不高兴嘴利欺负也不介意,还替弟弟给在场众人道歉,直说还小,以后就好了,兄友弟恭的场面简直能感动的人落泪。   可昌郡王哪还算小了?他只比杨暄小几个月,杨暄已经成长如厮,他却……   想想,大家就对洛阳越王感觉失望。   有这样的亲弟弟,哥哥真的像传言里那样完美么?   这一场会见,四皇子昌郡王的情绪,从兴奋强烈到惊讶失望慌张欲走愤怒害怕,太子从淡定从容到睿智压迫,展示了太多太多东西。只是路过?一切都是凑巧?连那块金牌,也是凑巧带着的?别把人当傻子,这里谁没经过点事?   临别之时,所有人表情都幽深莫测,意味深长。   待所有人走后,寺门再次紧闭,四下无声,未有人迹,老太监这才跪倒在杨暄身前:“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声音仓怆微颤,不知是欣喜,还是后怕。   杨暄一把架起老太监,不让他跪实:“在外头给那小混蛋跪了吧,膝下都湿了,一把年纪雪地上瞎折腾什么,也不怕死。”   老太监眼眶略湿,也真不跪实了,拍拍裤子站起来:“殿下放心,老奴一听到外面叫唤,知道来者不善,立刻把护膝穿上了,外面湿,里头没事,嘿嘿……”   “算你机灵。”杨暄说话回到房间,往下脱衣服,“替身呢?”   “老奴瞅着不对,让他顺后墙离开暂避。”史福伺候杨暄脱衣,见外衫脱下来里面是粗布衣服,还湿透了,微微怔住。   “时间太急,没来得及换,只得随便捡一件披上。”   “老奴给您拿一身干净衣服,再泡壶茶来。”   杨暄换过衣服,一身清爽,捧起热烫茶盏,才有时间想方才发生的事。   名为思念已逝皇后,寺里尽孝,实则软禁,他那皇上亲爹对他是足够狠。平时也想不起来,只在每年年节之前,派人过来看看,话说的好听,是关心,其实就是看他乖不乖,有没有搞事。   不过倒也好糊弄,平日里放个替身,已足够应付。   今年仲夏交手,得崔俣相助逃脱,田贵妃或越王遍寻不到,估计认为他早跑了。当然,他也的确做了类似转移视线的布置……只是没想到,她们会来这一手。   他是真没料到,哪怕到了梅宴,也不知有这招布下,还随身携有御赐金牌,带着众人赏梅顺道,准备万全,差点让他着了道。若不是崔俣提醒……   “若孤没来,你准备怎么办?”杨暄敲敲桌子,看着站在一边笑眯眯的老太监。   史福微笑:“就拖延时间,说殿下去赏梅喽,不知道在哪。”   “若还不来呢?”   “就说殿下赏梅出了意外,定是遭坏人所掳了,昌郡王嫌疑很大。”史福摊手,“信不信的,反正事都闹大了,就大着来呗,殿下虽会吃点亏,事后布置麻烦点,也不是全无收获。”   杨暄唇角扬起,笑了。   的确,今日这一招着实是个双刃剑,用的好,预期达到,只他一人倒霉;一点出差错,倒霉的就不是他了。比如今日,他倒应该谢谢昌郡王,给他一个现于人前的机会。   他少的就是重要场合出现的机会,有话题,有评价,就是好事。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一点一点,很快,关于他的事,就能席卷长安,乃至洛阳,整个天下。   父皇想养废他,让所有人忘记他,今日风声传出去,他一定很不高兴。   真想看看那张气愤的脸,是不是与当年厌弃他时一样,那般理直气壮?田贵妃和昌郡王此事后必难逃一罚,不知道田贵妃可年华还在,是否如当年一般颐指气使,对圣上都不客气?   嗯,她有俩儿子,大儿子那般出色,掌重权,倒是有底气。可惜父皇年纪大了,这么强的儿子在侧,对龙椅虎视眈眈,他真一点都不介意?   “殿下今日……落落大方侃侃而谈,姿容高贵如隐湟湟日月,颇有宇文先帝遗风,若皇后娘娘泉下知晓,一定大怀安慰。”史福看着杨暄,忍不住感叹。他的殿下,从小小孩童一点点长大,至此双肩虽尚稚嫩,已足够出色,能担起皇室江山!   杨暄眼帘垂下,由着氤氲茶汽模糊了双眸,语音微涩:“我活成这样,着实……让母后担心了。”   史福赶紧拉开话题:“不说这个,殿下今日是如何及时赶到的?时间紧急,老奴只来得及让人往外带信……”他心疼太子,可不想让太子伤心。   说到这个,杨暄想起崔俣,眼梢微垂,目光变的明亮又温柔:“是别人提醒。”   “谁提醒的?竟知道昌郡王有计,来者不善,还能及时提醒了您?”史福相当惊讶。   杨暄下意识将腰间玉环握在掌心,声音也轻缓下来:“一个很聪明,很关心我,对我也很重要的人。”是老天奖赏给他的,好看的兔子。   史福有些听不懂,但事实结果对太子有利就行:“此事对殿下有利,接下来是不是——”   杨暄霍的站起来:“的确,有些事,可以着手做了……”   他与史福交待了一些事,眉头轻轻皱起:“旁的,却得与那人商量过,才好打算……”他立刻披衣转身,“我得出去,这里,还是劳您看着。”   史福也不问杨暄去哪,要去多久,只束手微笑相送:“殿下放心,一时半会儿的,那些人不会再来,也不敢再砸一次门,这里……有老奴呢。”   “我会让甲辰随时传信,就算有意外,也能及时回转,不会这么狼狈。”   “是,”史福行礼跪送,“殿下路上小心。”   ……   杨暄现在迫切想见到崔俣。不知为何,胸腔内情绪饱胀,他特别特别想见崔俣,问他是怎么猜到他身份的,什么时候猜到的。   与最初的担忧不同,崔俣知道他是谁,这个想法跳入脑海的那一瞬间,他没有不安,担心,一点点负面情绪都没有,只想好好站到崔俣跟前,让他好好看看,自己也好好看看他。没有遮掩,没有秘密,坦坦诚诚。   崔俣崔俣崔俣崔俣——想见崔俣!   可他进入梅宴场地,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崔俣昏迷,被软轿抬下山了!   瞬间,杨暄脸色煞白,崔俣是不是有麻烦了!   是不是因为他,受到伤害了!   他脚尖用力点向地面,将轻功运到极致,一路冲着崔俣方向前行,心急如焚。 第87章 太子驾到   冬日天短,夜色来的很快。北风呜鸣,鸦鸟早早归巢,沉沉天色里,只见树梢上一点微光。   今年的第一场雪自午前开始落下,至此未停,还越来越大,雪花犹如鹅毛,乘着北风,翩翩起舞,任性的积了一墙一树,带着清凉冰冷的气息,落了归人满身。   天际最后一点光亮消失之时,城门守官应着时辰,吆喝着说着笑,呵着气搓着手,关城门下钥。就在城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一人一骑突然冲了过来,飞速从越来越窄的门缝穿过。刚刚穿过,门就“砰”的一声,在守官推力惯性下关了个严严实实,着实惊险,叫人吓一身汗出来!   守官们面面相觑,回头时一人单骑已走远,玄衣黑马,瞬间消失在视野。   “娘的,谁啊,一身黑乎乎的都看不清!”   “马也是好马啊,跑那么快,声音还那么轻,咱们都没听到!”   “他这是没停,还加速了啊,怎么就算准了能刚刚好进来?咱们这城门可重,差一点没准就要被卡死啊!”   “看身形还是个少年……”   “嘿嘿……莫瞧不起少年,这年头最厉害的就是少年啊!哥儿几个听说没?今日皇庄那边发生了件大事,咱们的太子爷啊……”   “啥?咱们大安还有太子爷?”   “啧,你这嫩皮后生见识就浅了吧,咱们不仅有太子爷,还是正统嫡出,先帝爷指的呢!来来,去打壶好酒孝敬孝敬哥哥,哥哥就同你说一说咱们这位太子爷的事!”   ……   越是心急,越是事多,杨暄下西山前,昌郡王发脾气大闹,又是找茬又是赶客,担心有意外,杨暄就在西山多停留了一段时间。事实证明停留还是对的,大雪天,山路难行,他的暗卫救了好几个突发意外的世家,官员。   可这一耽搁,他回城的脚步就被拉住了,直到此时,才将将入城。   头肩披雪,面前白茫茫一片,连路边酒家挑起的红灯笼都白了一半,光线柔柔润润的,照着朦胧不太真切的前路。有饭菜香气顺着人家街道传来。   长安城,一如既往和平安康,充满亲切的烟火气。   可杨暄眼下什么都不顾不上,双腿轻夹,催马前行,直直往谢家的方向奔去。   崔俣崔俣崔俣——他想见崔俣!   ……   谢家此时……正在开会。   家主谢延老爷子,谢闻谢丛两兄弟,还有两兄弟的爹谢和,母亲郑氏,重量级族人……总之,现在在长安的,眼光实力皆不俗,能参与族中决议的人物,全部都在。   谢丛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祖……祖父,沙三,呃不,太子他……崔六知不知道?”   谢闻看了眼弟弟:“眼下崔俣知不知道都不紧要,关键是咱们要以怎样态度应对。崔俣现在在咱们家养病,太子定然不多时就会到来。”   二人的爹谢和一脸凝重:“闻儿所言不错,太子如今形势堪忧,洛阳那边若计较起来……怕是一番凄风苦雨,咱们需得谨慎。”   “最好避一避。”   “要不要另置他处,请崔俣移往养身子?”   “若能撇开关系……”   两位族人的话还未说完,谢闻就叹了口气,起身行礼:“两位族叔,非是侄儿不敬,侄儿需得提醒大家,咱们与太子……前事可是瞒不住的。”   谢和与郑氏对视了一眼:“今年秋宴。”   “是。今年秋宴,太子帮咱们谢家操持,席间也是见了客的。”   谢闻此话一落,室内瞬间安静,众人皆皱眉敛眸,神色颇为凝重。   良久,族人看向一直未语的谢延:“此事,还需族长给个话。”   谢延捋着胡子,眼皮耷拉着,半晌,叹了口气:“可惜啊。”   族人面面相觑,可惜啥?这话说的有点没头没尾啊。   谢延看着西山方向:“可惜老夫不想见那四皇子,便推了梅宴没去,若能在场,就知如何了……”说着,他矍铄目光落在谢闻身上,“今日太子表现果真不凡?”   “当时场景,孙儿已俱实转述,太子确是惊才绝艳,令人记忆深刻,孙儿相信,今日在场诸人,永不会忘记那一刻。”   谢闻见族人们态度仍然犹豫,想起一事,沉声道:“太子还拜了王老山长为师……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知不知道。”说完忽的笑了,语音清越,“就算不知道,现在应该也知道了。老爷子那么喜欢太子,不知态度会如何啊。”   “自然不能让那老小子专美于前!”谢延瞪了孙子一眼,“你这小兔崽子别也在这耍心眼,当我瞧不出来呢,你就向着太子呢!”   谢闻摸了摸鼻子:“那也是情势所使么……”   谢延哼了一声,拍了拍桌子:“旁的且先不说,我谢家自十代往上,就没出过忘恩负义之辈!太子救过丛儿,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谢家恩人,实力不足不能照顾便罢,万没有落井下石往外推的道理!”   几位族人眸色微变,长长叹息。   “咱们谢家是何地位?经过多少大事?改朝换代征战从龙,你们数数,可还少?可咱们谢家倒了么?没有!世家,有世家的风骨气度,也要有相符的眼光胆色,担惊受怕,时时想着归避,能避到何处?你们要归往山林,不在这繁华之都过了么!”   中气十足训过族人,谢延鼻子哼了哼:“早早晚晚,谢家都要入这朝局,依老夫看,如今正是机会!”   族人不解,看向谢延。   谢延却不说话了,闭着眼睛捋着胡子,冲谢闻哼了声。   谢闻只得躬身回话:“圣上几子,数得着有望承统的,目前只越王,平郡王,昌郡王,太子四人。越王昌郡王同母,他们二人,不管是谁,若登了位置,会对我谢家有好处么?”   田贵妃亲近自己族人,越王昌郡王也喜和田家来往,早年经营,已有数个势力倒向,越王即将大婚,王妃也是世家,他们并不缺人支持缺人调用,谢家现在倒过去,不会得到什么利益,日后亦不会有多少功绩。   平郡王……表现略圆滑,许是田贵妃越昌两位皇子看的紧,他对所有势力态度都显暧昧,并无任何确切表示,实力也不足,若这么靠上去,只怕会成靶子,平郡王也护不住,早晚得完……   再加上谢家展望的方向,并不容易实现……   这么一看,好像太子最适合。   雪中送炭,最是难得情谊。太子如今虽势弱,蔫知潜龙不能飞天?   再者说,他们和太子绑在一起,是有理由的么,救命之恩,怎能不报?以后若有意外,也不是没办法回转操作……   响鼓不用重锤敲,根本无需细细解说,众人抛开突如其来的恐惧,认真思量……自己就能发现,谢老爷子眼光不错,谢闻这孩子也足够聪明出色,若无意外,谢家前程……无需担忧。   “报——”房门外大管家急急高声提醒:“老太爷,那位来了!”   众人目光一停,齐齐看向谢延。   太子与崔俣交好,崔俣在这里,太子一定会过来,遂哪怕开会,谢延也叮嘱了下边,看到‘沙三’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报。房间内大家都明白,可谁也没料到,太子竟来的这么快!   “祖父——”谢闻声音微急。   谢延顿了顿,抬脚就往外走:“谢和谢闻谢丛,随老夫去见客!”   事情虽未议出个结果,但众人心思已齐,眼见谢延行动,几个族人立刻跟着往外走:“我等去外面看着,争取无甚影响!”   郑氏也往外走,丽色不减,神情越发肃穆坚定:“我去看着内宅,保证不出岔子!”   众人分几路退走,井然有序。   谢闻给谢延老爷子披上厚毛披风,有些担心:“不知道太子他……”   “放心吧小子,不知者不怪,太子不会怪我们之前无礼。”漫漫大雪中,谢延叹了口气,目光看向高远夜空,“倒是别的人家,恐怕不会像咱们家这样太平。”   今日之事太突然,如何对待太子,几乎是全长安城有头有脸人家面临的首要难题。不是谁家想法都与谢家一样,内斗不止的家族更是容易出事。   谢家此时偏向太子,是机会,但接下来的挑战与疑难,肯定更多。   可既然做出了选择……“好好努力吧,孙子啊!”   谢延老爷子很开朗,谢闻却在提醒下,开始了兴奋之后的思考……   杨暄进谢府,当然第一时间就冲向二人同住小院。结果刚看到蓝桥,还没来得及进房间,就被谢延老爷子带着儿孙当庭拦住。   “谢延携族人,请太子金安!愿太子平顺安康,福泽绵延!”   杨暄头回被这么拜见,还是熟悉的人,感觉……略尴尬。他现在很急啊,能不能先见崔俣再说!   “老爷子请起。”杨暄虚扶起谢延,见谢延面色激动,双目内似有水光,再见谢闻谢丛一脸激动,想多看他几眼又碍于规矩不能妄动……更加尴尬。   聪慧如他,根本不用多想,已明白谢家表现出来的意思,站的立场。按理,他应该‘君臣相得’一番,感动于谢家所为,说点场面话拉拉关系表示亲近,最好还情绪高涨,一块去喝个酒吃个饭……可惜,他现在只想见崔俣。   遂憋了一会儿,他并没有倾情演出,而是直接说了一句:“孤想先见见崔俣。”   谢老爷子是带着表演加成的,见太子不照常理出牌,略意外了一下。不过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立刻微笑接话:“太子请——”   杨暄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样行为一点也不像个太子:“孤有些事急需处理,此行上门唐突,老爷子勿怪。”   “太子把咱们看做自己人,才舍了那些门面工夫,老夫甚为心喜,在这谢府,您可随意行事,切莫挂怀多思。”   谢延老头话说的漂亮,杨暄也放松自在了很多:“老爷子说的是。”他对谢家,其实还真同别人不一样,下意识有亲近感的。   唯有站在门口的蓝桥,此时双眼瞪大,呆滞无神,像被雷劈了一样。   他听到了什么!   谢家喊沙三太子,沙三是太子!   杨暄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唇色浅淡的崔俣,心下惊痛:“这是怎么回事?可是病了!”   谢延解释道:“已请大夫过府看过——仍是上回仲夏请过的那位老大夫,对崔俣体质很熟,说是劳累过度,神思有伤,只消汤药养着就好。昏睡是人体自我保护修养手段,睡够了,神思回归,自会醒来,无甚大碍。”   杨暄这才眸梢微展,暗叹口气:“有劳老爷子了。”   “不妨事不妨事,崔俣这孩子,老夫也很是喜欢,照顾他是应该的。”谢延观察着杨暄神情,心说对崔俣的照顾程度,只怕还得更高些。   他的确看好崔俣,有意交好提携,因崔俣大才,与众不同,现下再看,以前的重视,还是少了。   “嗯。”杨暄坐到床边,控制不住想握崔俣的手。可他知道时机不对,眼下他已不是可以全然不顾一切的沙三,而是太子杨暄。   他重重看了崔俣几眼,带谢延众人走到偏间:“今日生事,惊着大家了。”   谢延也不赘言,直接切入主题:“这倒无妨,只是眼下有几桩事,需得特别注意……”   杨暄很喜欢这种方式,微微颌首,静静听着。   其一,太子在众人面前现身,虽都是世家官员,消息已不可阻,这事要怎么传,传成什么样,达到什么效果,杨暄需得有个章程。   其二,今日世家官员中,有部分曾见过杨暄,谢家可先为太子周旋,拖延些时间,保证所有人不乱说话,但这个时间多长,谢家并不能保证,杨暄需得有适宜对策,万一有人起了不良心思……该如何从容应对。   其三,就算长安情势控制的住,没有人起心思告发,太子公开露面,就是对田贵妃越王等人的威胁,接下来来自洛阳的小动作必不可免,杨暄需得提防。   其四,听闻今日太子与诸官探讨朝事,心下必有思量打算,这些官员里,哪些看得上,打算拉拢,谢家也可帮忙。   ……   如此种种,事情繁多。   杨暄之前都是一个人做事,手下多是武者,打地盘靠实力,近半年来认识崔俣,崔俣会教他,帮他想主意,但崔俣是自己人,不算,这基本上是第一次收到世家关怀襄辅,感觉颇为新奇。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发挥。   他本就胸有城府,常年在边关征战,胆气十足,又因崔俣教导,接人待物方式有所转变,言行举止透着从容大气睿智无双。再者来前,这些问题他皆已想到,粗粗有了应对之法,现下徐徐道来,言之有物,举重若轻,给人感觉相当舒服。   既然谢家站出来,向他表示臣服,他便断了自己做的想法,只指出方向,想看看谢家本事。   谢延如何不知道?他方才只提出问题,未给予自己建议,就是想看看太子有没有想法,之前他重点关注崔俣,对太子疏忽了几分,一时间拿不准其才。现下听完,他矍铄老眼迸发出灼灼亮光,这位太子,才识不下于崔俣啊!   如此,他便也较着劲,胸中顿生豪情,想好好大展一番拳脚,让太子看看他世家威风!   ……   终于,宾主尽欢,谢延带着儿孙离开,准备大展拳脚去了,杨暄终得清静,坐到床边,守着崔俣。   他终于可以无所禁忌的握住崔俣的手。   这只手骨节修长,皮肤滑润,软软的,触感和以前一样。只是太凉了些,也不似以往像凝了玉脂,莹莹有光,应该是病了的缘故。   杨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   他的人……他的兔子……为何每次都保护不好,总是生病?   崔俣知道他是太子,会不会怪他?   窗外有雪声簌簌,风声呜鸣,室内燃了炭盆,暖意融融,杨暄的心,却似丢入外间裹满北风,怎么也暖不了。   “少爷……该吃药了。”蓝桥端着药碗,颤微微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杨暄,他从未面对太子这样贵人的经历。   杨暄接过碗:“孤来。”   “可是——”蓝桥有点怕这样的太子。   杨暄横了他一眼:“孤比你熟。”   蓝桥猛然想起,几个月前,主子生病进谢府,就是太子独自贴身照顾的……他并不怀疑杨暄的真心的技术,只是——“您是太子,怎能,怎能做这伺候人的活?以前不知便罢,如今,如今……少爷醒来会骂我的!”蓝桥垂着头,手指捏着,十分不安。   杨暄叹了口气:“蓝桥。”   “在!”蓝桥条件反射的应声。   “我还是我,太子还是沙三,在崔俣这里,都不会变,你可一如以往,不必如此害怕。”   蓝桥小心翼翼的看着杨暄,弱弱的问:“当真?”   杨暄视线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我从不戏言。”   蓝桥是个万事不过心的,既然太子答应了,他就放了心,立刻把药碗抢了过来:“那这样就不用您伺候了,少爷是蓝桥的少爷!”   杨暄顿时黑了脸,声音压沉:“嗯?”   蓝桥敌不住这样的威压,乖乖把药碗递回去,小声嘟哝:“明明说好一切照旧,结果还不是吓唬人!”   这笨蛋小厮,到底是怕他,还是不怕,杨暄自己都拿不准了,反正是没生气。   不过,如此一来,他心情略好了些,物似主人形,崔俣……应该也不会生他的气吧。   杨暄熟练的抱起崔俣,让他倚在肩头,伸手拿汤勺舀药液,正准备喂的时候,崔俣嘴唇微张,轻轻吐出两个字:“杨暄……”   那声音轻轻的,弱弱的,像从舌尖绕出,不甚清晰,裹着万千情绪,重重砸在杨暄心头。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崔俣唤来,是这般……动听。   蓝桥见杨暄怔住,出言解释:“今日不知怎的,主子一直唤这名字,晕倒时在唤,昏睡时也在唤。我不记得主子认识这个人,或许……主子是做梦了。”   “他识得的。”杨暄目光一寸一寸滑过崔俣面容,极为缱绻。他是太子,他是杨暄,崔俣早就识得,如何自己偏没看出来?若早些……   蓝桥微愣,和着就自己不认识喽?   不过他向来不是追根问底的,只要主子好好的,旁的他都懒的管。   杨暄果真很擅长照顾崔俣,药喂的很好,一滴都没洒出来。   扶着崔俣肩头把人轻轻放回躺好,不经意间,手臂一滑,枕头移了些位置,杨暄眼尖,一下子就看了枕边字条。   他把字条拿起来看——是一间铺子的名字。   “这是什么?”他眸色微冷。   蓝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给少爷换衣服时发现在袖袋里,我担心是重要东西,不敢丢了,就放在枕下,少爷一醒来就能看到。”   杨暄微微眯眼,慢慢把字条收起来:“先放在我这里。”他得去查查,看看又是谁,想从他这里摘桃子!   崔俣一直恍恍惚惚,意识迷离,周身痛感挥之不去,尤其膝下痛楚,连做梦都不放过他。许是副作用惩罚,梦境都是张牙舞爪,诡异恐怖场面,好像不把他吓死,誓不罢休一样。   他并不知道,他这一睡,足足睡了五个日夜,只知道一醒来,看到的就是杨暄的脸。   崔俣一醒,杨暄就意识到了,立刻探身来看。   二人直直对视,大眼对小眼,气氛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杨暄想,现在该说点什么?问崔俣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还是先关心身体,和以前一样?可态度同以前一样,崔俣会不会失望,觉得他不配太子这个身份?   崔俣想,现在该说点什么?先道歉说对不起我早知道你是谁了,还是直接打招呼说嗨太子你好?好像都不太合适啊…… 第88章 是,我知道你是谁   整整五日,杨暄抓心挠肝的难挨,一是崔俣一直不醒,他心下担忧,二是崔俣为什么知道他的身份,他真的非常非常好奇。   他曾抓着蓝桥来来回回问了数遍,把蓝桥问的都不敢在他面前冒头,可仍然什么结论都没有。   崔俣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是他哪里露馅了么?   如果是,必须要改啊!   随着大夫一天数次来看,崔俣喝了汤药身体渐渐好转,面色也跟着红润起来,杨暄对崔俣健康不再那么担忧,好奇感觉占了上乘,遂崔俣一醒,他蹿过来下意识就要问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可近距离看着崔俣的脸,他倏然定住。   修眉,亮目,挺鼻,红唇。额头明朗宽阔,肤色柔润如玉,两颊略染绯红,眸底清润晶亮似蕴了水光,眉心一点红痣似会动一般,惹着人的注意力,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   他的兔子……还是那么好看呢。   连呼吸间散出的浅浅药香味都好闻的紧。   就是身体将将转好,病情未去,眉目间有股荏弱味道,有些楚楚可怜。崔俣年少瘦削,相貌精致,以往却从未给人类似感觉,哪怕偶有不适,也自带睿智无双,一切皆在股掌的强大气场,仿佛任何情境都难不倒,今日这般,却是稀奇少见。   杨暄心尖一颤,喉头莫名有些发紧,话卡在嗓子里,左右踌躇,端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看着崔俣的视线,半刻都不舍离开。   崔俣虽是刚刚醒来,神思已全然回归,当下便明了,经过此次,杨暄在他面前已不是那个沙三,而是太子。对待太子,当与沙三不同。   可之前习惯已养成,醒来没第一时间改过,杨暄又蹿过来太快离太近,放大的脸凑在面前,呼吸可闻,他一时怔住,没反应过来,也就愣愣的看着杨暄。   房间骤然安静,只有燃烧的炭盆偶尔传出‘哔剥’声响。   略有些尴尬。   为了避免这份尴尬,二人谁都没移开视线,好像默契的玩起了‘谁先眨眼谁输’的游戏一样,谁先动了谁输,谁就得负责救场,认领责任。   但对视这种事……一贯很神奇。   眼睛直通心灵,看着一个人的眼睛,越是认真,感觉越是奇妙,尤其当你自己也不知道,不明白一些情思深藏心底之时,效果来的更加突出。   “怦怦……怦怦……”   杨暄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面前崔俣越来越好看,越来越勾人,他得双手握拳,齿咬舌尖,用力忍住,方才能压下那股子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野望。   太子十几年来,第一次红了脸。   崔俣看到杨暄涨红的脸,觉得有点不对,伸手探向杨暄额头:“可是哪里不舒……”   杨暄别开脸,躲过了那只修长白皙,似凝玉脂,让人很想咬一口的手。   崔俣微讶,缓缓的,缓缓的,放下自己的手,眼梢也一点点垂下去。   然后,他跪起身,两手交叠置于膝前三寸,额头抵于手背,端庄肃穆的行了个礼:“草民崔俣,拜见太子殿下。”   因在床上,这礼节显的有些不伦不类。可杨暄挡在床前,他初醒又气力不继,下床于他是个难事,这次机会若再不动,气氛会更为尴尬,遂他心随意动,端端正正的行了这个礼。   杨暄神思飘乎之际,拦之不及,让崔俣这个头磕了个结结实实。   看着崔俣端正严肃,挑不出一丝毛病的跪姿,杨暄瞬间黑了脸。   他是太子,别人跪他,天经地义,他从不觉得有问题。可崔俣……这么一跪,好像之前熟稔亲近全部化为乌有,好像他们中间竖了一道天堑,尽为疏离冷漠,再回不到从前。   “你一定要这样么?”一定要一醒来就气他么!   崔俣头垂着,连声音都不复往日温切:“君臣有别,往日是崔俣唐突,还望太子莫怪。”   杨暄没说话。他只是气的踹翻了一张椅子。   “砰”一声巨响,仿佛重重敲在心底。   崔俣叹了口气:“太子……”   杨暄握住崔俣手腕,欲把他拉起来。   崔俣挣了挣,可他哪敌得过杨暄力气?反倒因为挣的太猛,力气反弹,被杨暄重重一拉,扑到了人怀里……   崔俣近距离看着杨暄紧抿的唇,绷紧的下鄂……好像,更尴尬了。   杨暄死死箍住崔俣肩膀,瞪着他的眼睛:“……你别气我!”   “太……”   “你再气我我真生气了!”   崔俣闭了闭眼睛:“可是身份不同,怎能同往日一……”   “就同往日一样!我愿意,我喜欢,你就得我的话!”仿佛担心崔俣不听话,杨暄低吼出声,“我是太子!”   竟以身份压人了。   崔俣长长睫羽忽闪了一下。   “同往日一样?”   “一样!”   “若有失礼逾矩,你不生气?”   “你敬我疏远我,我才会生气!”   “若是……我对你做法不赞同——”   “你尽可如往日一般教来!”   崔俣唇角微扬,凝有笑意:“很好。”他推开杨暄,安坐床上,背靠引枕,指了指桌边茶壶。   杨暄赶紧倒了杯茶过来。   崔俣饮了几口,感觉口唇滋润,方才微笑道:“那就先来算算帐,这次的事,知错了么?”   “啊?”杨暄瞪着眼睛,有点反应不及。   “我说——此次,殿下有错,不知可有反省?”   杨暄晃了晃头,方才回神,不愧是他的崔俣,变的好快啊!虽是在训他,可感觉……好亲切!就是这样才对!这样才舒服!   “嗯嗯我是错了。”他连声应着,脸上绽出了个略傻气的笑。   “错哪了?”崔俣乜了他一眼。   杨暄眼梢垂下来:“大意了。”   崔俣指尖轻点膝盖,双眼微阖:“嗯。”   “明知……那俩来了,不该不提防。”   “嗯。”   “得知梅宴办在西山,即该警醒。”   “嗯。”   “又连累你了……”   “倒未连累到我,”崔俣睁眸,看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这些错,我亦都有,未能第一时间察觉,此次,当与你共省。”   杨暄坐到床边,看着崔俣眼睛:“有千日抓贼,哪有千日防贼的?昌郡王来者不善,你我未得消息,不能安排计划,有情可缘。”   “可你是太子,即在局中,就当时时警醒。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这八个字可不仅仅是玩笑。”崔俣眉心微皱,“此次我有错,你亦有错,接下来抄书自罚吧。”   杨暄皱了皱鼻子。他并非不喜欢看书,事实上他很喜欢,打小就爱攥着本书,是张掖军营里唯一一个爱看书的,还曾被戏称过小书呆。可他不大喜欢抄书,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人从书里乖,多记点总没错。”崔俣温声安慰。   杨暄头耷拉下来:“……好吧。”   “乖。”崔俣微笑。   杨暄看着崔俣,也笑了。   笑了一阵,自我感觉好傻。   好像……他身份明了了?可怎么感觉不高贵反倒更低了?崔俣罚起来一点也不手软啊……他悄悄移眸,特别‘不经意’的看了崔俣一眼。   “不愿意?”崔俣微笑问着,眼色神态间却满是‘是不是不服气’的询问。   杨暄赶紧摇头:“愿意的!”只要崔俣能这么陪着他,这么看着他,就够了,抄点书算什么!   这情形,得亏房间里没有别人,只他二人,否则人一看,就会惊奇,太子这是身后没长尾巴,要是长条尾巴,早摇起来了。   崔俣伸手揉了揉杨暄的头:“你年岁尚小,虽足够出色,心性却仍需磨一磨,练字很好,很适合你。”   那只修长玉白的手落在头顶,炽暖体温也好像随之传入,没到心底,杨暄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跟着柔软了起来。他静静靠到崔俣肩膀,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感觉,弥足珍贵,一辈子也忘不了。   良久,崔俣方才重新开口:“至于我怎么知道此次危机……”杨暄不提,他干脆自己说了起来,他知道杨暄肯定好奇,“其实,我有一点点特殊能力。”   杨暄想起席间他的预言:“玄术?”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崔俣点点头,“有时候,我能感知到一些东西,比如前方凶吉,计划是否顺利。”   杨暄是个很聪明的人,脑子转的快,崔俣亲口所言,他半点不疑,思绪一发散,便想起了前事:“仲夏之时,我们得以安全避险,是否你感知帮忙?”   “我不会武,只能选个比较有利的方向。”崔俣顿了顿,“能安全逃出来,是你勇武无双,努力勇战的结果。”   被夸了。杨暄笑了笑。好一会儿,才又提问:“我之身份,你也是这么感知到的?”   “我并不能感算别人身世,”崔俣摇了摇头,“知你是太子……是因为相处以来你的种种表现。”   他眼眸微垂,指尖下意识点着膝盖:“你警惕心很重,却并无妇人之仁,杀伐果断,身有威仪;你很敏感,尤其对官家,于百姓群里反倒自在;可你并不离群索居,观你行为,一直在权力四周游荡;你露面很谨慎,看似无意,实则有意挑选交好人家;你身份神秘,自言躲庶母兄弟追杀,可哪家庶母兄弟权力大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让你这么躲都躲不过……”   崔俣一条一条列出,最后一叹:“我派蓝桥长安拿帐册,正好遇到你的人。那个人,蓝桥认识,我也认识,仲夏雨夜时,我们曾在某荒野客栈见过。当时有两拨武者,立场对立,剑拔弩张,这个人,就是其中一拨。另一拨乃死士,我不小心看到他们腰牌,来自皇宫……”   把当时之事简单讲说解释,崔俣缓声道:“如此两厢一接,我便猜出了你的身份。”   重生之事太过诡异,他不好坦白,好在这样解释起来也说的通。   杨暄了然:“遂我再去义城之时,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是。”崔俣眸光微顿,“但不完全肯定,不敢相问。此次昌郡王梅宴,我察觉到邱无为异动,感觉有危机,可离你太远,通知不及,只得赌了。”   杨暄颌首:“那个执你玉环见我的人,我见过,你何时与他有联系?”   “我从未见过他,此次是有人欲针对我,掳了蓝桥,正好被他撞见,时下危急,我无人可用,便求了他……他并不知你身份。”   杨暄:“他很懂眼色,话带到就走,并未探寻任何事。我问过蓝桥,蓝桥说他护送你进城后就离开了,说之后再来取报酬。”   “此次多亏了他,”崔俣感叹,“若他再来,应以重酬相谢。”   “此事你不必操心。”杨暄想起崔俣刚刚的话,“你说……那史省通事舍人邱无为,有异?”   崔俣目光肃穆起来:“对,他是越王的人。”   杨暄还真不知道这个,他的人也没探出半点消息,但崔俣的话,他是信的,便郑重点了头。   “他们应该是在玩你明我暗那一套,你当小心。”   “我知。”   这些话题说完,静了一会儿,崔俣捧着茶盏,目光微移:“你虽为太子,前路却难行,当步步谨慎,警惕小心,我……会助你。”   杨暄看着崔俣,笑了:“我知。”   “但凡你有疑虑,皆可来问我。”崔俣也笑,“现在你知了,我有能力,可做到更多。”   杨暄握住他的手:“我从未轻看过你。”   “嗯。”   “只是你这身子也太弱了,怎的又病了?”杨暄对此很不满,“回头我让人延请名医,给你好好看一看。”   崔俣眼睑微垂,盖住眸底情绪:“其实没什么,多睡睡就好了。”   他并不想告诉杨暄,使用能力会有副作用,因为这于他不算什么,只昏睡几日,对身体健康并无影响。而且……杨暄看似霸道,实则最为护短,若说出此事,杨暄以后一定会禁止他使用。   可不使用,怎么尽可能多的帮到杨暄?   以他智力,消息足够,已能做很多事,能力只是辅助,他也会斟酌使用,像这次这样的情形,经常发生的机率太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我睡多久了?”突然间,崔俣想到了这个问题。   杨暄一提这个就不高兴,伸出一只手:“整整五日!只食汤药流食,你又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五日……”崔俣神色更加凝重,“那梅宴呢?我还没问过你,昌郡王找事,你可顺利过了?”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崔俣就猛拍脑门,“我真是睡傻了,自然顺利,不顺利,你如何能在这里陪我?你同我说说,当时怎么回事,那么多人同昌郡王一起寻你,其中不少见过你的,事后可有麻烦?可有安排处理?”   一醒来就操心,还是为他操心。   杨暄心内感动,摆了摆手,声音放清亮:“你且放心,什么事都没有,有谢延老爷子帮我撑着呢!”   崔俣眼睛很亮:“你同我讲讲。”   杨暄见他还不累,便帮他重新换了杯热茶,把当时的事讲给他听。   “你是不知道,那姓木的来找我,我且提防呢,并不打算现身,可他拿出你的玉环晃啊晃,我吓了一跳,以为你有什么事呢,结果他说你请他给我带话,带一个‘孝’字,我立刻就懵了。孝是什么意思?这个字对我是很重要,但你不知道我是谁啊?可那人带完话就走了,我也没人问,心下着急,又担心不果断坏了事,立刻就往山上跑……我跑的那叫一个快,你都不知道,这可是我头回这么拼命用轻功啊,还一边跑一边擦脸上易容的药水。远远看到寺庙时,昌郡王已经带人闯进去了!”   “给我急的啊……我蹿上墙时连风度都忘了,跟咱们阿丑扑墙姿势差不多,跳到最近书房顺着窗子滑进去,正好昌郡王来踢门。我随便扯件袍子就披上,摆了个姿势,就这样——”   杨暄比着当时动作,晃了晃头:“把他们都吓傻了!”   崔俣被他逗的笑出了声。   杨暄被这灿烂笑容晃的眼花,下意识挤了挤他:“我有点冷。”   崔俣便往边靠靠,让出位置,让杨暄也上了床。   杨暄给崔俣整了整靠枕,怕他倒了,顺便就把胳膊搭了过去,继续给崔俣讲故事:“我是太子,不能怂啊,就雄起了,照着你教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唬的所有人一愣一愣的!”   杨暄不想崔俣担心,故意说的跟说书人讲段子似的,语气十分轻快。   慢慢的,耳畔传来轻柔规律的呼吸声……崔俣又睡着了。   还是身子太差,即使醒了,仍是精神短。   杨暄叹了口气。担心动作太大把崔俣惊醒,他索性调整姿势,抱着崔俣躺下来。   被子盖上,崔俣鼻间下意识满足轻哼,略一翻身,就滚到了杨暄怀里。   杨暄僵了一下,好半天没敢动。直到崔俣呼吸再次平缓,他才轻轻转头,看着崔俣的脸。   修眉入鬓,睫羽随呼吸微颤,唇颊颜色甚好,血气十足……   这么近,这么好。   杨暄终是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崔俣的脸。   滑滑的,软软的。   神思驰骋间,手指不经意划过唇瓣……   润润的,暖暖的。   他迅速收回自己的手,鬼始神差的,碰了碰自己的唇。   腾的一下,整张脸飞红,再不敢看崔俣。   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但崔俣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比一切都珍贵,他不能无礼轻薄。   这是不对的。   杨暄闭上眼睛,勉力忽略脖颈间传来的温热呼吸,慢慢的……竟也睡着了。   蓝桥进来换热茶时,看到相拥而眠,抱成一团的两个人,差点翻白眼。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床都占了一大半,他家少爷怎么能睡的舒服!   可势小人微,笨蛋小厮敢怒不敢言,愤愤放下茶壶,又转身出去了,想着主子醒来,一定要好好告一状!   ……   崔俣昏睡五日,自己不觉得如何,因旁的事有谢家操心,办的相当完美,杨暄也没太担心,只守着崔俣抓心挠肝,并未注意到,外面已掀轩然大波。   起因是,梅宴上崔俣曾说过的话。   他像神棍一样示威昌郡王的预言,竟全部成真了!   他说会死的护卫,不用说,梅宴当日因刺客之事,就死了;他说会生病的太监,已经病的起不来床;说有喜讯的官员,已经收到吏部发来的升迁公文;说长辈遇险的,果然惊了马;说有弄瓦之喜的,妻子果然临盆生了女儿……   西山梅宴办的失败,平昌两位郡王行程却改不得,昌郡王也不信崔俣乌鸦嘴,安静下来后,怎么想怎么觉得崔俣是蒙他的,一点也没在意。   可就在上船不久,他们一行果然遭了水厄,船好像撞到什么大鱼,或者触到暗礁,突然摇晃欲翻,因他与平郡王当时正在船头对奕,避之不及,属下也没来得及救,两个一起落了水。   昌郡王差点淹死,平郡王……则果真应了血光之灾,胳膊被利石划破了!   消息传回长安,人们差点疯了。这崔俣是何方高人,竟有如此能耐!   一时间,递入谢府的贴子不断,人人都想拜见这位奇人。   谢延看着老管家收拾出来一篓子一篓子的请帖,心下大定,有了这些,更能封这群人的口了!   这长安地界上,看谁敢不听话,往洛阳递太子消息!不怕死就尽管干! 第89章 此为小人之术   是人皆有思量,尤其祖上一代代积累,好不容易有一番基业一定位置的,做事前更得深思熟虑。   梅宴上经历震撼一刻的世家高官,对太子认识可能不太深刻,初时感受就是震惊,没有其它,等冷静下来,大部分继续惊讶加好奇观望,少数开始起小心思想借此谋点利益时……谢延老头的手段就来了。   谢家盘踞长安数代,门庭顶级,朝堂势力不缺,明面上暗地里能做到的事太多,谢延做为家族掌舵者,手段更是狠辣,敬酒不吃就来罚法,好话不听就上行动,随便一掐,就能扼住别人喉舌。   一段时间内,无人敢妄动。   接着,崔俣的预言就一条条实现了。   人们或许不知道太子和崔俣交好,但谢家举动雷厉风行,明显是站了太子边,而崔俣……听说梅宴上下来,就住进了谢家。   聪明人处世,不会愿意得罪大夫,更不会想得罪玄术高人。这两样,可是哪一位都能救命致命的,尤其后者,不但能影响一个人,还能影响一个家族,甚至一个国家。   巴结交好还来不及,瞎了眼装看不到上赶着得罪?没人愿意干那蠢事。   崔俣与谢家交好,谢家护着太子,那么就算崔俣同太子不认识,也会给谢家面子,有人敢针对太子闹事,就是惹到谢家,也就相当于……惹到了崔俣。   几乎立时,长安城就安静下来了。没有谁提起好像之前隐隐约约见过太子类似的话题。人的记忆那么暧昧,说不准的,不确定的,就不应该说么。   至于确定的那些……都是杨暄有选择刻意做下的,当然不可能表现出来。   是以,长安城出奇的太平,关于太子的话题,也全部是梅宴当天的惊艳,太子如何如何努力,如何如何睿智,如何处变不惊,如何洞若观火见微知著……   还特别丰神俊朗哟,颇有皇后娘娘当年神韵,雍容大度,华贵无双,如隐湟湟日月。   这种情形下,谢延处理起后事就更加方便了,从长安开始,街头巷尾全部是太子的传说,孩童们编歌谣唱着玩,说书人编故事段子挣茶钱,连戏台上,都开始有了影射意义的折子戏。   关于崔俣玄术高人的事,却并未外传,民间少有知道,世家高官圈子里,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送进谢家的贴子才一筐又一筐,谢家主子们看都看不完,更何况回贴了。   谢延老狐狸建议,崔俣现在应保持神秘,太多露面,就不值钱了。   崔俣很认同。可是本事嘛,还是得小小露一手的。不让别人敬仰,心怀期待与希望,他怎么走上神坛?   遂他和谢延老爷子一起,挑了几个非常有份量,可以争取为助力的人家,请进家里喝了杯茶。   高人么,肯定不能泄露太多天机,崔俣表示,只占凶吉。这个圈子里都是人精,有些话不必说太透,心里打算,遇的难事,有个凶吉判断,给个努力方向,已然足够。   尤其当结果出来,崔俣指点分毫不错,众人更是震惊拜服,这位,绝对是真本事啊!   这样做法,对崔俣本人,也没什么伤害。感受凶吉,只要不太频繁,一丁点副作用都没有。而且他人聪明,就算来人彷徨难安,心里没主意章法,他问明来龙去脉,心下一思量,也能想出主意来,再感受一下凶吉,就是条路。   因此,谢家和崔俣都得到了圈子里更多的声望人脉,崔俣还多一条,他得了很多金钱。   这个圈子里,根本没有穷人啊!谢礼别说珍贵宝贝,银票都是一打一打送的!   崔俣抱着银票,差点泪流满面。   早知道这样挣钱容易,他以前发个屁愁啊!   王复老爷子那里,则由杨暄亲自登门,讲说了来龙去脉,尤其经年苦衷讲来,很是催人泪下。王复老爷子性情本就耿直,看杨暄一国太子之尊,却像个苦菜花似的,心慕学问却不得门路,小心翼翼,苦心孤诣,同那凿壁偷光悬梁刺股的苦读学子似的,为学点东西真是付出了所有努力,方能有点小小成绩,得以拜在他门下,哪有不心疼的?   他老人家直接怒发冲冠,站起来表示他之己任,就是庇护天下所有向学之人,不管太子,还是农户,在他这里都一样!   不管名字是沙三还是杨暄,是失忆少年,还是当朝太子,他即认了徒弟,万没有反悔的道理,以后但有风雨,他们师徒一起承担!   至此,长安城事全部平息。谢家展现了足够的手腕实力,杨暄颌首,认可其为头等重要助力。至于杨暄崔俣实力……谢家早就有过见识,经此一番,认识更加深刻,辅以家族发展蓝图——所有人都觉得,这笔买卖,做的划算!   ……   尚在归途中的昌郡王,与平郡王大眼瞪小眼,惊魂未定,迅速往长安拍了封急信。   后宫里,田贵妃抱着一只纯白卷毛狮子狗,戴着珐琅錾花护甲的尾指优雅翘起,动作轻柔舒缓的一下下摸着小狗的头。她肩削骨细,脖颈颀长,妆容精雅,眼尾染绯,桃花妆淡淡上来,竟不觉年龄渐老,不笑不怒时眼尾连皱纹都没有。   “小孩子家懂什么?不过是别人有意卖弄机巧,竟也信了。”她音色轻柔,不急不徐,话语间有种独特韵律,似蕴足女人媚力,又似隐含另类威压,“这天下哪还有什么高人?正一,太一两道的天师大都隐世求仙,世面上的,都是骗子。你弟弟年幼,倒也罢了,你可别轻信。”   她淡淡扫了面前人一眼,目光流转间,隐去姝丽媚色,只剩锐利威压提醒。   越王时年十八,已订下亲事,寻常人家里,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他也足够出色,心机能力无一不缺,身材相貌也是魁梧堂堂,可站在田贵妃面前,仍然不敢大声,纵有不同意见,也只顿了顿,才又轻言出声:“可前番田襄也来过信,说要小心崔俣这个人。”   “呵。”田贵妃笑了一声,“田襄的话,你也信?只怕他又是看上了人家,没得手,想借你的手整治呢。”   越王眉宇微凝,思索片刻,未再说话。   田贵妃垂眸,吹了吹甲套上灰:“我只问你,田襄来信,可曾提过任何玄术方面?”   “这……倒是没有。”   “这崔俣,可是有家世门庭,有名师为助,才华横溢?”   “亦是没有。”   “这不结了?人心多异,小人物要不碰瓷点你们这样身份的人,哪有什么前程?”   越王恍然大悟:“母妃的意思……此为小人之术?”   田贵妃眯眼:“你是关心则乱,思虑过多了。眼下朝廷情形如何,什么事最紧要,你当清楚。至于心思玲珑的小人——能有本事爬到你眼面前,你再看不迟。”   “母妃说的是……太子?”   “他算哪门子太子!不过是个贱人生的贱东西,要不是先帝多事,他早被溺死了,哪有今日这么多幺蛾子!”   田贵妃面染怒色,竟不掩艳媚,盛气凌人的神色更加生动,只是不小心力气大了点,手下小狮子狗被她重重一揪,吓的回头轻轻咬了她一下。   只是小狗撒娇求饶的那种轻咬,并不重,连个齿痕都落不下,也疼不到哪里去。   田贵妃却一把把它摔到地上:“畜生就是畜生,给脸不要脸!来人,给本宫把它杀了炖汤!”   ……   越王的后续手段明显慢了些,关于太子的话题,已经从长安四面八方挥散,乘着北风冬雪,席卷整个大安,帝都洛阳的大人们,也已经不能装做没听到了。   也不知怎的,这年年尾的祭天活动非常不顺利。先是日子不好,测不出好时辰,再是勉强天气状况允许了,却频发意外,什么皇辇有问题,车轮卡住了,路遇百姓发丧,有野鸦相拦,到了皇陵甚至门前石柱塌了。   这可是大大的不详!   言官们不再犹豫,当场就提了太子之事。太子本无错,为亡母尽孝,才在皇慈寺数载,时年已十三,是时候回宫学习为君之道了。   时人大多迷信,哪怕越王铁杆,这个时候都有些心虚没底,言官们气势一出来,跟着出言劝诫的人非常多,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场面相当惊人,连越王本人,为了保持以往形象,都逼着为太子说了些好话。   太康帝最讨厌别人逼他,见跟着来的大儿子一脸隐忍,小儿子一脸不服,想起昨夜榻间旖旎,田贵妃仍如初识时一样温柔安顺,心里就觉得对不住这娘儿仨。   他当场回绝了百官所请。当然,他是帝王,说话有道,没理的事不会回的太绝,用了拖字诀。   “太子……自然是要接回来的,但这章程,需得先议一议,礼部去斟酌一下,各样仪仗规矩,可有什么旧例?万万不能委屈了储君,章程议好,则可前去迎接。”   这话看似答应了,但找旧例议章程,就是个扯皮的事。   大安建朝没多少年,这旧例,指的当然是前朝的例。前朝的例有对的,有不对的,到底依哪个?你说这个好,我说那个妙,又来个人说这些都不对,我瞧着另一个才刚刚好。嘴皮子架打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头?   而且越王也不可能真就观战,什么都不管,定然是要派人搅浑水的,皇上又不是真心想接太子回来,没结论大好,有结论了还会挑毛病不满意。御前办差的哪个不懂察言观色?很快就知道怎么做了,拖拖更健康嘛。   至于言官朝臣……对太子实在太陌生,他们要的是自己官声,实打实的利益,反正提过了,不可避免的责任尽到了,真盯着礼部问议好了没?谁会那么傻。   遂这件事,再次搁置了下来。   ……   崔俣与杨暄一点也不意外。   本来这次就是趁机而为,没想着立刻回帝都,皇上不可能愿意,他们也不算什么都准备好了。这一次,只要消息刷的足够多,让全天下都知道还有太子这么个人,谁也别忘了,就成。   他们在长安城形势稳定下来后,就回了义城。   义城离长安不远,来去方便,地方又小,隐藏形迹很方便。   崔俣开始真正辅佐杨暄笼络人脉势力,各种出主意,连河道上的事,都能想出七转八弯的对付狡猾官员的方法。   方孝全被在长安的谒者台御史李贺弄了,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方孝治因刺客一事,被回洛阳的邱无为在越王面前靠了一状,越王忍痛断腕,亲手收拾了这个背叛者。   杨暄手下假扮的刺客行动着实利落,顺利逃脱,没落下丁点痕迹证据。   因方孝治倒了,张松那边的危机就没有了,张松赵季二人对崔俣更加拜服。偶然意外,知道杨暄的太子身份后,根本不用游说,直接跪下表示,誓死效忠!   一切都像崔俣计划里一样完美。   嗯……还有一点意外收获。   之前,崔俣嫡母张氏曾起心思,和方孝全勾结下药害崔俣,送与田襄,为此,二人还结了盟,订下儿女亲事。此事未成,崔俣出手,张氏在内宅寸步难行,形势堪忧,前去求过方孝全,方才全不认这桩婚约,还派了能说会道的妈妈过来打脸。   这一次,方孝全入狱抄家,家中妇孺却还在,日子过的不好,想起这桩亲事,便敲锣打鼓上门要求崔佳珍快点嫁过去。   张氏登时怒极:“你家老爷亲口说这桩婚约不算的!”   方家太太立刻拍出张氏当时给的信物:“我家老爷按律斩了,你欺负死人不能说话么!这是你亲自给的传家宝信物,如今可是嫌贫爱富,不愿意认了!”   张氏心下一凉。   此事着实是她大意。定婚约时,方孝全给的是随便哪都能买来的东西,她给的却是自家真正有年头有出处的宝贝,当初她拿挟不了方孝全,此刻方家却能以此拿挟她!   方家人来的招摇,差点把全城人都带来了,众目睽睽之下,张氏舌尖咬出血,不敢说不,也不能就应了,找了个还得与家人商量的借口,揭过这一刻。   但能拖一时,却拖不了永远,家还在这呢,还怕找不着?方家人一口一个亲家叫着,笑眯眯走出了门。   崔佳珍骇的不知如何是好,连连去正房求:“娘,爹!我不要嫁那贱人!”   张氏叹息,崔行更是没主意,撒手不管,直接冷笑:“谁捅的篓子,谁管!”   接下来两天,方家人不依不饶,风声越来越盛,偏不管崔行,还是张氏,都没办法。崔佳珍无法,只得来求崔俣。   崔俣叹息,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怜悯:“我早提醒过你,你这位未婚夫不是良人,你娘——可不是单为你好。”   崔佳珍目光沉静,看向正院的目光充满恨意:“她心里只有我哥哥,我知道!”   崔俣看着她,缓声问:“时至如今,你想如何?”   “我想求你!如今我已看清,知前番种种皆错,也不想求你原谅,只说此次,你若能帮我渡过此关,我今后便听你吩咐!”崔佳珍咬着牙,倒是极为果断。   崔俣高看了她一眼:“这事可不好办。”   “我知。”   “你若想风口浪尖上正常嫁人,不可能。”   “我知。”崔佳珍也不含糊,直接说了想法,“我就想先避过这一阵,过两年,求你帮我寻个人家,只要是官身,不穷,不管年纪多大,我愿做续弦!”   “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   崔俣经历几番生死,诸事看淡,不在意的人,不管恩仇过往,不会爱,更不会恨,只以事对事,观其结果。崔佳珍有自己的想法打算,他认不认可,都没关系,只要知道这个人能用,就可以了。   只是这姑娘性疑善变,不可深交,用时需多提防。   崔俣思量过后,答应了崔佳珍的请求,替她平了这件事,然后将她送时家庙,以避风头……   另有一事,关于梅宴当天相助者木头。   崔俣回义城后,得知其名姓为木同,而非木头,只因音像,他又是闯江湖的,认识的人便都唤他木头。   当日相助是谈好条件的,崔俣眼下不差钱,自不会拖欠,干脆给了,额外打赏也相当丰厚。木同与蓝桥互动颇为有趣,崔俣极为好奇,拉着问了几回,蓝桥每每气的跳脚,直说这人贪吃又贪杯,还好找茬打架,实不是好人。   木同也好逗蓝桥,个性大开大合,并不藏着掖着。有一回,恰逢崔俣想犒劳杨暄辛苦,亲自下厨整治吃食,还挖出半年前酿的酒,木同过来,被邀品尝一回,惊为天人,从此便赖在崔俣小院不走。   他极为有眼色,并不打探崔俣私事,也不问杨暄,没事就赖着,跟前跟后保护崔俣,全当报酬,有事时就说一声,消失数日办自己的事……   相处模式好似不清不楚,有些暧昧。但彼此双方心知肚明,这些,只是来往熟悉,毕竟熟悉了,才知道对方可不可信,值不值得相交不是?   因木同行为严谨,看似大大咧咧粗放豪迈,实则言行举止从不过分,在外亦从不提崔俣杨暄,不露口风,不惹事,杨暄考察过后,便允许了他在旁。   接下来,崔俣帮杨暄策划大大小小的事,指点小胖子崔晋功课,教好姑娘崔盈与人技巧,闲了撸撸老虎毛,看看木同蓝桥斗嘴,日子过的安静又平和。   ……   岁月如指尖的风,一晃,就是四年。   太康十三年,崔俣二十,已是弱冠之年。   一切同以往仿佛没什么区别,该思的,该谋的,所有有关杨暄的朝廷政事,都从他手里过。   好像又有点差别,杨暄……长大了。   十七岁的杨暄,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上辈子见过的那个太子模样了,身高八尺,彪腹狼腰,虎体猿臂,宽肩大长腿,平滑的皮肤下全是紧实肌肉,身材相当完美。   还长的特别帅。剑眉入鬓,状若刀裁,如墨染就,目若流星,华彩缭绕,宽阔额头加修长凤目,再有宛如天工雕刻般的完美轮廓……给人观感十分妖孽。   偏他性子越发霸道,这种霸道不似以前浮于表面,而是隐于内心,外表给人印象威仪有加,睿智莫测,实则性子更难以对付,似笑非笑看人时,那眼光……   用小丫头们的话说,想醉死在里边。   可惜杨暄极为自律,不近女色,多少姑娘为他相思碎了心,他竟全然体会不到,恁的不解风情。   又是仲夏时分相聚,这一次,没有暴雨洪灾,惊险旅途,二人对坐,在庭前梧桐下品茗对奕。   “你小心了!”崔俣“啪”的落下一子,直捣对方大龙。   杨暄……杨暄其实没甚心思下棋。   只要一见着崔俣,他眼神就不由自主往崔俣身上飘,情绪浮躁,内心蠢动,控制不住所思所想。   崔俣长的……更勾人了。   眉眼更加舒展,风情隐隐,难描难画,尤其微笑的样子……杨暄每每看到,都有种疯狂想法,想把崔俣关起来,让他只对着自己一个人笑,只自己能看到。   甚至梦里,都全是崔俣的样子,各种样子,笑的,哭的,生气的,嗔怒的,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   崔俣已推了好几次家中说亲,可他已弱冠,再继续,怕是没理由了,早晚会答应。   只要一想到崔俣身边会出现一个人,与他同床共枕,结发共老,杨暄心里就像架起一把熊熊烈火在烧,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见他久久不出手,神思难继,崔俣眸光忽转,十分体贴:“可是不想下棋,想谈正事?”   杨暄看了崔俣一眼,眸底神情十分复杂。   “也好,”崔俣推开棋盘,笑如春风,眉目间满满都是自信,“咱们就来议一议,你回帝都之事!” 第90章 小老虎打招呼   这几年来,杨暄其实并未时时与崔俣一处。   他是太子,身份未表露前,需得时时谨慎,处处小心,想尽办法暗里经营力量,并不满足于自保;身份表露后,能做的事更多,他心中有皇图,自然会想要构建亲信班底,筹谋朝事,加重自己力量。   当然,他也不会放弃北方张掖根本,这几年突厥不老实,有几次进犯又凶又猛,边关告急,他立刻带人赶回驰援,之后钉在边疆线上,身先士卒,浴血征战,结结实实干了数场大仗。   是以,他非常忙,非常非常忙。认真算下来,与崔俣在一起的时光,加起来还不足半年,竟不如初识时相聚日多……   崔俣仍然住在原来的小院,也不知怎么想的,许是真喜欢,许只是习惯,崔家现在已无人敢惹他,族叔崔迁几乎是押着他爹崔行过来,毕恭毕敬的邀请他搬去宅内最好的院子,他都不愿意。   庭前梧桐树经几年生长,枝叶繁茂,几乎盖住大半个院子,炎炎夏日里,枝叶一遮,就是大片荫凉。崔俣最喜欢坐在树下乘凉,一张竹藤编就摇椅,可躺可坐,执一卷书,捧一盏茶,下几局棋,逗逗小老虎……无论怎样,都悠闲极了,优雅极了。   诸如此刻,崔俣推开棋子,凝眸看着他,笑容绽在树下斑驳光影中,闪闪发光……   杨暄心头猛跳。   夏日阳光太过炽热,烤的人心竟也烫烫的!   “太子……太子?”   耳边传来崔俣疑问纸呼,面前是崔俣靠过来的,放大的脸。   杨暄呼吸滞了一滞,才找回意识,清咳一声:“唤我杨暄。”   崔俣有些犹豫:“可是……”毕竟身份已变,不好失礼,一朝太子名姓,怎能直呼?   杨暄却以为他担心四周,声音放轻柔:“你放心,周遭无人,不会漏什么风声。”   他的太子身份,在少部分人前面已经透明,在大多数普通人里,仍然是个秘密,不能随意透露。他‘行走江湖’时,多半还是用‘沙三’这个化名,太子名叫杨暄,就更少有人知道了。   崔俣眨了眨眼,要是保密工作都做不到,杨暄这个太子干的也差劲了。他从不怀疑杨暄这方面能力,可杨暄这么误会了……他再解释,好像有点打脸,便默认了下来:“好吧,杨暄。”   反正近几年这熊太子霸道性格越来越厉害,认定的事从来不改,他还是别浪费口水跟他打嘴仗了。   “我认为,现在已经是时候,筹谋回帝都了。”崔俣眉目间笑意隐隐,再次提起正事。   是时,不知道从哪玩了一圈的小老虎回来,看到主人圆眼一亮,噌噌噌蹿过来,后腿一蹬跳下墙头,扒到梧桐上灵巧往下溜,一个飞身旋空跳跃,将将好落到崔俣膝下。   崔俣笑着挠了挠了小老虎脖子,一边撸着老虎毛,一边继续和杨暄说话:“殿下已握有长安,洛阳朝臣也不是未有渗漏,河道因太过忙碌未来得全部拿下,但就最近传递的消息来看,已足够使用……”   杨暄定定看着小老虎。   这小老虎一定不是真正的老虎。过去这么多年,它并没有长成威武吊睛大老虎的样子,仍然长的像只猫,给人感觉像大两号的猫,中型狗的体型,比正常的成年老虎可差远了。   长相仍然很丑。下鄂微微往里收,牙齿也不太整齐,眼角微微下垂,看人一副又拽又鄙夷的凶相,好像随时在说:愚蠢的凡人,给虎大王跪下!   唯一算的上好看的,大约就是一身蓬松纯白毛发了。   它性子还相当精乖,不知道是跟人混久了,还是物似主人形,它聪明的不像一只动物,察言观色的本事甚至比崔俣的笨蛋小厮还强。   它知道谁可以欺负,谁不能惹,什么状况可以随便整人折腾,什么时候必须乖乖的不动。   它还最明白谁是老大,有时连杨暄都敢惹敢挑衅,唯独对崔俣,坚定谄媚讨好卖萌撒娇一百年不动摇。惹了事就往主人身后躲,百试百灵。   比如现在,它那双吊睛圆眼直愣愣盯着杨暄,琥珀色的眸子里流露着一种非常明显的不屑,下巴扬的高高的,喉咙里还“咕噜”有声,像在鄙视杨暄:羡慕吧,嫉妒吧,主人给虎大王摸毛毛抱抱亲亲,就是不理你!   杨暄眸底墨色渐涌,现出星点戾气。   小老虎不但不怕,还冲着他“哈!”了一声,仿佛在说:吓唬谁呢!你不敢!你不敢欺负虎大王,也不敢亲亲主人!   像要示威似的,小老虎凶恶鄙视的哈了这一声后,前腿蹬起,抬头,伸出粉嫩嫩小舌头,舔上崔俣的下巴。   崔俣被它舔的痒痒的,大笑着躲:“阿丑别闹,同你哥说正事呢。”   杨暄脸又是一黑。   崔俣常以小老虎的爹自称,说他是小老虎的哥哥,岂不是比他大一辈?   他很明白,崔俣并不是处心积虑的要占他便宜,而是真把他看成小辈一样,呵护教导。   可就是因为明白,才更不愿意。他只比崔俣小三岁,怎么三岁还小出一辈来了!他才不要当什么小辈,他已经比崔俣高,比崔俣壮了,他可以给崔俣遮风挡雨!   而且就算都当小辈看待,明显他和丑老虎待遇不一样,丑老虎就能亲亲摸摸抱抱,他什么都不行!崔俣顶多心情特别好时会摸摸他的头,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杨暄看向崔俣的目光颇有些幽怨。   崔俣十分诧异:“怎么了?”   他看看怀中撒娇的小老虎,再看看看着小老虎,一脸复杂表情的太子……他非常体贴的把小老虎送过去:“殿下是不是也想它了?来抱一抱吧!”   杨暄瞪着面前的小老虎,小老虎提防的瞪着他,爪间锋利指甲差点要露出来,一人一虎真是……相看两相厌。   但因为崔俣在旁边,他们不好打起来,杨暄意思的摸了小老虎一下。   小老虎也意思的……拍了杨暄一爪。   哪怕身体不似成年老虎,现在的老虎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小奶虎,力气大的很,要是没收着力气,这一爪……能抽飞一个人。   杨暄到底经年练武,身体素质与别人不同,身形半点没动,只是侧脸……微微红了。   “喵嗷——”小老虎吼了一嗓子。   杨暄……看在这几年少有陪崔俣,小老虎在侧排遣寂寞,还有几次立了大功,保护崔俣安全无虞的份上,他不与畜牲一般计较。   “不许闹了,”崔俣揉了几把小老虎的头,拍了拍它屁股,“去找蓝桥洗澡吧。”   小老虎谄媚的叫了几声,又回头瞪了杨暄两眼,才摇摇尾巴,慢悠悠走了。   崔俣给杨暄倒了一杯茶,刚想继续谈正事,目光不期然落到杨暄发间,微微一怔:“这是……我的发簪?”   “我的。”杨暄强调,“送给我,就是我的。”   崔俣失笑:“明明是你抢的。”   四年前长安初次临别时,杨暄开玩笑,抢了他束发簪子,他只当小孩子爱玩,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随他了。这发簪之前未见,近来好像总能看到,崔俣略一回想,好像这两年,每次见到杨暄,他都佩着这个发簪?   可这发簪玉质不好,又沉又杂,也无甚光亮,实在不宜身份尊贵太子佩戴,崔俣沉吟片刻,委婉提醒:“此旧物不衬殿下气质,不如取下,改日我可为殿下买支新的。”   杨暄断然拒绝:“不用。”拒绝完,他似想起什么,又道,“不过若你亲自为我选东西,我也不会不收。”   崔俣感叹,熊孩子越长大,性格越别扭了。   而且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比上辈子还厉害,若是他自己不希望,别人真是一点也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崔俣干脆不再提这个点,转来谈正事:“去洛阳一事,殿下怎么看?”   杨暄颌首:“也是时候了。”   “但是?”崔俣挑眉,这神情明显有后续啊。   杨暄定定看向崔俣:“但是,需要契机。”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去洛阳,若不得诏,他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不对。   崔俣微笑:“此事无需担心,我已寻到机会。”   他从石桌边小箱子里,拿出一份邸报,摆在杨暄面前,修长白皙指尖自上而下,直到滑到一行字,定住:“殿下请看。”   这是一条地方消息。   说文城郡某家嫡子争产,欲将庶子赶出门庭,庶子不认庶子身份,说嫡子口中‘姨娘’乃是平妻,他们亦是嫡系,有权分产。事情当着其父的面,闹了很久,偏生闹到要告官时,其父身死,变成命案。   然后,这就不仅仅是争产的事了……   杨暄若有所思:“你想以嫡庶纠纷,起出由头,让父皇松口着我回洛阳?”   “你刚回来,有所不知,这个案子……颇有内情。”崔俣微笑摇扇,“这户人家姓彭,家主彭平,有两年在外做生意时出了意外,未能及时与家中联系,正值连年天灾,其父母长辈以为此子已丧,为其娶下妻房杜氏。”   “彭父生病身死,杜氏衣不解带在旁伺候,披麻带孝为其治丧,族中甚有美名。彭平归来,说在外已娶有妻子,然婚姻大事,应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七出三不去的规矩,彭平便认下杜氏这个妻子,外面带回来的女子邓氏,则降为妾室。”   “这其中,可笑的并不是这杜氏邓氏早年为手帕交,而是这邓氏父亲,不知道巴上何人,竟在朝为官了。做了官当然就有了权势,连带着替邓氏挣了脸面,杜氏常年被丢在族里老家,带着儿子艰难度日,邓氏则随彭平在外,以妻之名应酬。此后经年,杜氏郁郁而终,邓氏父亲权柄越大,要求彭平提邓氏为妻,彭平嫡子终是忍不了,这才闹了出来……”   杨暄眉心微皱:“嫡庶影响,加之亲父死因蹊跷,确为可用,但这好像也只是……一般案件?”   “一桩是一般,两桩,就不是一般了。”崔俣唇角凝有笑意,提醒杨暄,“近年洛阳有八小世家,殿下可知?”   杨暄点了点头,之前随先帝征战天下的有功家族么。   “那荣家……也有桩几乎一模一样的事。”   崔俣眼睛笑弯,好似一头狡狐:“有人巴不得这桩事闹大,若是邓氏赢了,他们便可掺一脚,打一场类似官司。既然众望所归,我们不若干脆推一把,让这把火烧的更旺。”   一桩小事,许递不到皇上案前,有人提起,皇上许还会当成解闷乐子。可有小世家之称,曾为大安立过汗马功劳的荣家闹起来……他却不得不管。   如此舆论沸腾,想扑灭,可就难了。   若操作的好,皇上骑虎难下,没准会求着太子回宫呢!   杨暄略一思考,也立刻明白过来,如此,确为可行!   “你早打算好了?”   “对啊。”崔俣笑眯眯,“机不可失么。”   杨暄看向崔俣,眸底情绪略复杂,崔俣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中首位,处处为他打算的……   “以你聪敏,但有谋算,必能成功。只是——”他修长眼眸眯起,目光微转,“若要操作的好,怕得有人在洛阳,见机行事。”   “有我啊,”崔俣继续微微笑着,伸手去收邸报,“我亲自去,必要让皇上亲下圣旨迎你!”   那只修长玉白的手又在眼前晃,好似带了什么魔力,撩在自己心底。杨暄目光怔怔,下意识靠近,难以控制的,伸手去握。   崔俣却已经又快又好的将邸报收起,放回小箱,见状微讶:“殿下可是还想细观?”   杨暄手伸回来,将空荡荡的掌心握住,隐到背后:“不用了。”   “那行,邸报上说,这彭平嫡子案子已递交洛阳刑部,大约不久就会传唤,届时一家人估计都得过去,我这几日收拾收拾,便得上路,否则跟不上。”   崔俣决定下的很快,话说的也很快,不经意间,很多事已然有了章程。   杨暄这时才想起自己:“那……我呢?”   “殿下自然好好呆在长安,待皇上圣旨来迎。”崔俣微笑看他,语音十分轻快。   所以……又要分开了么?   杨暄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明明在外面越来越顺,智计越来越多,也越发有威严有成算,可到了崔俣面前,仿佛又变回四年前那个小子,还生了别样心思,每每在崔俣面前难以自持。   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了……他是太子,做事当有决断,他必须得想个无懈可击的法子,让崔俣明白他心思,而且,不能拒绝!   ……   崔俣每天想的事情太多,而且熊太子能力见涨,极会掩饰,他是真没时间没机会细细琢磨这孩子心情,也就不知道杨暄想法。目前,他最关心的,是怎么走,路上需要准备些什么。   夏日炎热,陆路马车定是难挨,不如走水路,好歹亲水气,能有丝凉意。而且杨暄的河道地盘打的不错,虽时间太少,没能全部拿下,断断续续的,也拿下七八分,就差紧挨着洛阳那一段了。   洛阳为帝都,河道关注诸多,皇上眼皮子底下,也不好动手。好在这段河道虽也有不少河帮争端,却是不敢大乱的,毕竟稍有不慎,引来官府注意发怒,人能直接给你换了天。   崔俣最终决定,走水路。   这个决定下来,需要准备的事情就多了。   倒不是路上用度采买,这些自有别人做,他要做的,是把手头事情处理了,跟各处打好招呼,告知自己行程,跟诸友辞别,尤其崔家……也得问问打算。   崔俣大伯仍然在洛阳为官,崔俣亲爹崔行现在继续无官身宅在家中,族叔宗子崔迁倒是发展正好,官阶再往上升,就不能在义城了,需得外调。   还有家中年轻一辈,大家都有怎样打算?有没有想去洛阳发展的?若是家族看重洛阳,他可先行,看看情势买买宅子什么的,若是没打算,他就只有住大伯家了。   崔俣有点不想住大伯家,虽大伯大伯母表现都很亲切,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隐隐对这二人没有好感,总觉得在那慈爱亲切外皮下,包裹着很多了不得的,不能与外人道的东西。   他虽不怕,但麻烦多了……总是很烦的。   而且,也不自由。   ……   崔俣忙时,别人也在为他操心。   比如马上及笄的美少女崔盈。崔盈年纪渐长,曼妙的少女身段出来,小脸也长开了,柳眉杏目,粉面桃腮,螓首蛾眉,活生生一个美人胚子。她年纪长了,为人处事比之以前更加成熟细致,几年下来,受崔俣照顾教导颇多,与他很是亲近,这出行准备,交给她准没错。衣食住行,解暑良药,消遣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样样她都想的到。   小胖子崔晋跟着帮忙。   四年过来,小胖子抽条,身材却没怎么变,还是略圆胖,给人感觉极为可喜。由崔俣板着,他书已读的不错,也多了些心眼,接人待事不会太过冲动犯错,就是偶尔仍会犯熊,性子耿直。   他看着崔盈给准备的衣服,眉毛皱成一团,十分不赞同:“姐啊,这衣服不大好看吧。”   崔盈看了看新给六哥裁的夏衣,透气又吸汗的细葛,以特殊工艺染成浅蓝颜色,轻薄舒服,颜色也大方,极配六哥肤质,哪里不好看了?   小胖子扭了扭手:“我听说,洛阳的少年郎都好美,喜白绸,露胸膛,还要敷粉簪花,如打扮不同他们一般风流,就融不进他们的圈子。”小胖子是真担心自家六哥吃亏,“你给六哥做这么严实的衣服,许会害六哥接不到宴席贴子。”   崔盈眉梢微凝:“好端端的少年郎,做什么打扮成轻浮倌……”许是意识到后面的字不雅,她脸色微红,拿帕子掩了口。   “我说的都是真的!才从书院听来的!”小胖子拉上蓝桥,“不信姐你问问他!”   崔盈看向蓝桥,面色十分郑重:“你在洛阳呆过,同我们说说,可真是如此?”   蓝桥挠了挠头:“我在时没有兴这个。”   崔盈略松口气。   “但这几年过去,谁知道现在什么样?”   这一句话说出,崔盈心又提起来了。   崔晋拽住蓝桥,眉眼里一片坚毅:“反正咱们不能让六哥丢脸!”   蓝桥也很认真:“嗯嗯!万一洛阳真兴那个呢?”   “换!”二人异口同声。   崔盈才不会听这俩孩子的,但也担心万一消息为实,影响了崔俣……就不好了。   她想了想,反正手里不差钱,干脆小手一挥,又给崔俣加了一批衣裳,款式么,自然是照着崔晋蓝桥说的来。   窗外墙头,木同正要翻过,听到里面讨论,及时捂住嘴,才没笑出声。   这俩小土包子,怕是要害崔俣丢人了!   想想场面就很可喜,木同并没有提醒,小心翼翼施展轻功溜走,极为期待将来的某一幕。   ……   杨暄这边,送了一根发簪给崔俣。   崔俣忙忘了,没给他买新的,他却记着呢,最近反省到,好像没亲手送过崔俣什么东西……心血来潮,就亲自选了块好玉,亲自雕了簪头,送与崔俣。   崔俣十分惊喜,当下就试了试:“临别赠礼?”   看着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束住那捧青丝,杨暄目光幽深,半晌才轻轻颌首:“嗯。”   “谢啦!”崔俣见这玉晶莹剔透,水头十足,知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便当是提前奖赏了,“我会好好办事的,一定尽快接你入京!”   这话说的……特别像某种特殊预言。   就像负心汉承诺什么回来就娶你,结果一去不回什么的。 第91章 摸摸头,不怕啊   夜雨敲窗,风拂珠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湿气,有浅浅玉簪花香盈鼻。   烛光如豆,双人对影纱窗。   这样雨夜,根本不用刻意做什么,已满满都是离愁。   崔俣挽发试簪的身影映在眸底,滴答不绝的雨声仿佛砸在心头……不知怎的,杨暄骤然有种恐慌,非常不想放崔俣离开自己视线。   他试着挽留:“不若此次……派别人前去?”   话音未落,对上崔俣讶异眼神,他别开眼,淡声解释:“咱们那些人,也需要历练。”   崔俣眼梢压低,眸底荡开一抹微笑:“怎么,舍不得我?”   习惯性的低眉浅笑,熟稔调侃,此刻似隐含别样挑逗,连声音都略显暗哑,在沥沥雨声中,烛影摇晃下,蕴出种特殊暧昧,好似……什么都明白似的。   杨暄心头大震,双拳下意识紧握,竟被察觉到了么!   “唉,这几年你我聚少离多,你刚回来,我却要走,连好好喝一杯的时间都没有,别说你,我其实也舍不得。”   原来说的是这个……杨暄心忽悠一下又落下,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   崔俣长长一叹:“可是不行。若是长安事,我不去也罢,你的人就能办好,洛阳乃大安国都,天子脚下,毫厘之差,结果就可能千变万化,容不得半点马虎。”说完又微笑安慰杨暄,“你莫担心,我也不过早去几日罢了,不多时,咱们便会重逢。”   话虽这样说,可谁能管得住心中悸动?   杨暄眉眼沉默,没有说话。   崔俣叹息一声,放下发簪,想着即将就寝,就没多此一举的束发,任长发披散于肩,缓缓走到杨暄面前。   “你乖一点,要对我有信心,嗯?”   一边说话,他一边伸手,习惯性的想揉杨暄的头。   可手伸到半路,就停下了。   杨暄个子已经比他高很多,也不是当年那个总是犯熊的孩子,而是太子殿下,这样行为……已然不再合适。   他怔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微曲,讪讪往回收。   杨暄却微微弯身,主动把头顶送到他掌心:“崔俣。”   因故意矮下身,距离又近,杨暄想看到崔俣,就得微微仰着脸,抬着眼看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太子,这一刻的表情有些可怜巴巴的,像被谁狠狠欺负过的大狗,幽深沉黑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请求。   “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崔俣笑了,重重揉上杨暄发质感觉略粗硬,并不很舒服的头:“嗯!”   末了还觉得不够,顺便拍了拍杨暄的后脑勺。   杨暄便顺着这股力道,往前一倒,拥住崔俣身体。   他双手紧紧环住崔俣腰身,下巴放在崔俣肩窝,鼻尖蹭过崔俣颈间皮肤,没入发间。   “崔俣……”他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喟叹,不知是满足,还是不够。   离别在即,崔俣容忍了熊太子近年来难得一见的撒娇,拍了拍他的背:“嗯?”   “这几年……我很想你。”   崔俣微笑:“我也是啊。”   雨打芭蕉,烛影轻摇,相偎身影映在纱窗,似是一人,分不出哪个是你,哪个是我。   一个瞬间,似定格成永恒。   “那……”杨暄声音微哑,“今夜我们一起睡?”   “不行。”崔俣推开杨暄,“你已经是大人了。”   杨暄脸上出现显而易见的失望。   崔俣微笑:“莫做女儿态,我说了,不日我们就会重逢。”   结果不多时,确有重逢,主角却没有崔俣。   人之预感,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   崔俣启程时间,定在了七月十八,杨暄亲自看黄历定的,因这日日子极好,诸事皆宜,出行尤利。所有出行前准备工作,也在紧张有序的筹备进行中,一切都很顺利。   七月十五,中元节,各地风俗不同,但热闹活动少不了,长安城,河道,都有不同仪式,杨暄推不开,需得去晃一圈。   崔俣哪都没去,就呆在义城,好在长安义城往返很快,尤其掌握水路之后,快舟往返,不过几个时辰,事再多,杨暄也能保证及时赶回来送别。   义城,热闹来的特别快。   太阳还未下山,暑气还未尽散,人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走出门。摊贩们忙着找地方摆摊铺陈东西,店铺伙计们里里外外收拾厅堂,挂出摆饰装饰,尤其提前做好的灯笼,需得点上悬好,务必保证人们经过时,一眼就瞧见他们铺子。   渐渐的,街上人流多了起来,大人,小孩,姑娘,小伙,三五一群,热热闹闹。   难得如此闲暇,崔俣带着蓝桥木同和府中护卫,也上了街。   “少爷你看——耍火的耍火!还有变脸!”蓝桥非常兴奋,但凡觉得新鲜好看的,都指给崔俣。   崔俣见过比这更加炫目的场景,新奇……谈不上,但市井的烟火气息,融融热闹气氛,却是很少感受,颇为新鲜。经过的老少爷儿们都很捧场,喝彩声不绝,若愣个神,你连挤都挤不进去,更别提近距离看了。   崔俣挤过很多次公交地铁,体验一点也不美好,距离感,私人空间被侵犯感,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没一样不是负情绪。可此时此刻,和一群人挤在一块看喷火变脸,却并不觉得不舒服。   夏日天热,并非所有人都自带清香,不出汗没体味,可这里每个人都笑脸迎人,满面开心,和陌生人说话时从不会先打草稿,担心不能最快最好的表达意思,引人厌烦,他们都很自来熟,随便找个点,就能和你聊起来。就算你应的不多,他们也能一个人热闹气氛。   他们会善意的在你身形微晃时扶你一把,拉着你往旁边避一避以免被附近大汉踩到,还会把旁边妇人哭闹的孩子顶到肩头,让他拉着娘亲的手,高高兴兴又无担心忧虑的看表演。   这是一群淳朴善良的人。   无端由的,让你感觉到温暖。   夜风吹来,鼻尖留存的是夏日节日的烟火气息,是糖果混着花香的幽甜,是各样食物不同的诱人味道。   这一刻,崔俣觉得,他其实很喜欢这个年代。这个不先进,不方便,却充满人情味的年代。   他拿过蓝桥身上荷包,翻出碎银,买了一大袋松子糖,随手散给在人群里穿梭,玩疯了的孩子们。   “少爷心好好啊……”蓝桥捧着脸,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家主子,“天底下没有我家少爷更好的人了!嗯,笑起来也好好看,简直会发光!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成为我家少奶奶……”   木同噗的笑出声,斜了他一眼:“这话,你最好别让沙三听到。”   那个霸道无理,占有欲没边的男人,决计受不了这话。   蓝桥纳闷:“让他听到怎么了?”他拿眼白翻木同,“你别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沙三很好的,虽然现在身份不一样,但比以前更好相处了呢!他同少爷那么好,一定希望少爷找到意中人,生活美满!”   木同长长叹气:“……人蠢没药医啊。”   崔俣看到河里星星点点,造型不一但都很漂亮的河灯,心血来潮,也去放了一盏。因着实没有需要寄托哀思的逝者,索性直接祈愿,写了个暄字,又以簪花小楷写下愿望,诸如天下大安江山永固……   玩的特别开心。   开心了,自然也希望身边人一起开心,便鼓励蓝桥木同护卫等等找喜欢的方式玩。   蓝桥孩子心性,不消说,自己也能找到乐子。木同突然偶遇一旧识,同崔俣请了假。因跟出来的护卫很多,就算轮着值守,护卫力量也够了,崔俣便大手一挥,都去玩吧!   到底体力不如这些人足,崔俣没一会儿就累了,在一处面具摊子上买了个可丑可凶神恶煞的面具后,就坐在旁边茶摊喝茶。   因他相貌英俊,茶摊位置又显眼,大家每每回头就看得到,慢慢的,大家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变成一会儿回头看一眼,最后变成好半天才回头看一眼。   无论哪个时候,崔俣都在,捧着茶盏,笑眯眯看着眼前热闹景象。   ……   杨暄这天特别忙。   此次去张掖打仗消失了半年,知情的战战兢兢日夜睡不好,生怕出点什么事他们挡不了,不知情的开始觉得奇怪为何太子又不见了,再不露面形势得乱。遂他不辞辛苦,马不停蹄的跑了好几处地方。   谢家私宴要露面,跟自己下属联络感情;王复老爷子得去看看,顺便带上自己的功课;皇慈寺倒是可以不去,没有异动,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太监并不介意他什么时候过去看他……   河道上也得溜一趟。河帮做水上专卖,鬼节亦有特殊水祭仪式,得老大出面。   这一忙,一直到丑时,都未得歇息。   “殿下——殿下!”   杨暄刚扭扭脖子,放松片刻,就听乙辰声音远远传来,情绪隐隐有些不对。   蓦的,心中‘咯噔’一下,杨暄剑眉凝起,大步踏出内室:“什么事?”   “崔……不见了。”乙辰抖着手把飞鸽传书的纸条递给杨暄。   杨暄没动,瞳孔骤缩,仿佛没听到乙辰的话:“你说……谁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殿下……”乙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崔俣,崔公子不见了。”   杨暄视线落到纸条上,上面‘失踪’两个字特别刺眼。他眼前一黑,压抑不住心中狂怒,“砰”一声,踹翻了桌子。   太子已经几年没这样了……乙辰头重重磕在地上:“属下等办事不利,求殿下责罚!”   “你们的确应该责罚。”杨暄胸腔剧痛,可也知道,现在时间容不得他多思,大步往外走,“崔俣若是少一根头发,你们全都不用活了!”   乙辰赶紧跟上。他不需要发问,就知道杨暄想法,来送消息的时候,就命下面准备好快舟,果然,杨暄直直朝快舟而去,什么都不说,直接出发了!   待快舟箭一样飞驰出来,杨暄才伫立船头,眸色如冰:“怎么回事,讲!”   乙辰定了定神,才端肃开口:“今日中元节,义城很热闹,崔公子用过饭,带着护卫们上街,看戏法,放河灯,给小孩子们买糖,买鬼面具,喝茶歇脚,玩的很开心……此间没一点异样,无人跟踪,无有图谋,护卫中有咱们的人,对此非常肯定。”   杨暄冷笑:“肯定怎么还失踪了?”   乙辰垂头:“属下也不清楚,公子一直好端端的茶摊喝茶,四外处处都是人,不可能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掳人走。发现人不在时,护卫们立刻相询,茶摊老板说人太多,没注意,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不见了,有几个茶客倒是瞧见了,说是公子自己起身离开的,并未有人相挟。”   “自己离开?”怎么可能!   乙辰也是不明白:“按理说,公子不可能如此行事,可咱们的人怎么都找不出危险源,也寻不到任何痕迹……”   “所以人就凭空消失了?”杨暄眸色讽刺,“或者崔俣自己不高兴不满意,离家出走了?”   乙辰头垂的低低:“属下等不敢做此想。”   杨暄狭长双眸眯起,声音冷砺如霜:“木同呢?出事时可在?”   “木同今日是同公子一起出去的,但中间因偶遇旧识,护卫力量又够,就请了假,当时没在。”   “他那旧识,真是偶遇的,还是专门等着他的?”   乙辰语音一凉:“殿下的意思是……”内里有图谋!   杨暄双手握拳,指节捏的“咔咔”响:“去查这个人。崔俣不是随随便便闹情绪,置所有人不顾的人,不可能自己离开。当时他未叫护卫,自己一人起身,很可能是不想扰了大家玩兴。”   “那公子是去……”   “做你,我,所有人喝了茶都会做的事。”   乙辰懂了,是去方便了!定是有歹人在这期间使坏,掳了崔俣!   “属下马上传递消息,重点盘查附近净室!”   “查附近巷道,看有无马车经过,今夜热闹,行人很多,但有马车,因其拥挤,一定印象深刻,”杨暄眯眼,“查崔家人近来表现,是否有人起了小心思;查近来谁家有大事,却请不到崔俣相助的;查进出城路径,是否有异常……全部给我细查!”   星月之下,快舟顺风顺水,似离弦飞箭,行的飞快。短时间内,有数条人影,数只飞鸽从快舟上跃出飞翔,水面点了几下,很快消失在视野。   寂夜无声。只有幽呜风鸣,潺潺水声,连夏虫都安静的不喜欢叫了。   杨暄站在船头,看着义城的方向,心急如焚。   ……   太子杨暄,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空有一身武功,几乎什么人脉都没有的弱势少年了,他几乎能掌控整个长安城,小小义城,若想翻天,更是完全可以。   很快,崔俣经过哪些地方,见过谁,和谁说过什么话,都查出来了。甚至崔俣买的鬼面具,放的河灯,都被找了出来。   面具是摊子上最常见的鬼面具,河灯是最常见的莲花灯,上面的字,却是崔俣亲自写的。   一个暄字,写的柔柔切切笔墨悠长,转折间似乎凝满情绪,简简单单一个字,仿佛盈满崔俣内心期盼。   他是真的……记挂着他,愿他安好,望他顺遂。   “崔俣……”杨暄死死盯着河灯,眸底几乎瞪出血来,“旁的呢!怎会没消息,怎么会没有!”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木同那个旧识,真是偶然碰到,木同在崔俣身边做事,他身边的人根本不知道。   崔家近来没有异样。整个崔家,不管聪明的还是笨的,都已深深明白,崔俣是这个家里的绝对老大,绝对不可以惹。   至于上层圈子里,有人不顺想请崔俣帮忙的……太多,但并没有人真敢下手,得罪玄术大师的后果,没人担的起。   ……   崔俣还真就这么消失了,无声无息。最后被人看到的地点是某茶楼外厢,伙计说见他去了净室,之后就没注意了。   “如此不行,就扩大范围,看我的仇家!”杨暄一想到自己连累了崔俣这个可能,就心痛的不行。   结果最后还真就是冲他来的。   两日后,午时,他收到一样东西——素帕裹着的玉簪。   玉是好玉,触手温润,晶莹剔透,水头十足,簪头雕刻也很熟悉,是他亲自拿着刻刀,一下一下绘出的云纹。   是他送给崔俣的簪子!   送簪子来的是一个小乞丐,脑子有点迷糊,话说不太清,只说有个男人给了钱,让他送过来。至于男人什么样子,他只记得很黑,嘴很大,再细就描述不出来了,什么口音,多高,胖不胖瘦不瘦,都似没有印象。   总之,这人是找不出来了。   簪子外面裹的素帕,也是极为普通的料子,极为普通的款式,随处可得。   除了这两样东西,再无旁的东西,也无只字片语。   线索好似全断了。   可既然有人送了这个东西来,就代表要谈条件,没提金银,没提其它,可能对方还没想好到底怎么同他谈。自然也有威胁之意,告诉他崔俣在他们手上,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无论如何,短时间内——起码暂时,崔俣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尽管如此,杨暄的心还是没沉下来一点,立刻吩咐下去:查刚刚小乞丐身边出现过的所有人!   ……   崔俣醒来时,很是讶异,他很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掳他,异能又为什么没有提示危险。   他只是如了个厕,出门就闻到一股异香,被人迷晕。这药药效发发又快又好,他并没有太多不适,也不是全然没有意识,只是不能言语,不能动弹。   他被迅速扶进一个包厢,有人手脚温柔的帮他换了外裳,整个过程感觉很受尊重,没有被冒犯。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新换的衣服,是女装。   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道歉,但他意识昏沉,听不出男女。   挺长一段时间,他昏昏沉沉,像是坐了船,又坐了车,然后又是船,又是车,转了几道,才到如今的地方。   这期间,并没有人虐待他,过来伺候的都是轻手轻脚训练有素的丫鬟,吃喝穿,连睡觉的地方,都尽量精致,哪怕在迅速逃跑赶路中,这些掳他的人,也想尽量让他感觉舒适。   给他用的药都没什么副作用,不头痛不想吐,也没头重脚轻,跟睡一觉醒来感觉一样。   鼻间传来淡淡河水腥气,脚下微微摇晃的感觉很熟悉……很明显,这是在船上。   三足熏炉燃着木兰香,桌上有新茶,有精美小点,有白玉棋盘,还有打发时间的闲书。   他视线微凝,没碰这些东西,皱着眉,走到窗边,往外看。   视野一片白花花,全是水,还真是在水面。   眼前全是水,却并不意味在船在水中央,窗子只有一面,只能看到一面景,但鼻前萦绕着淡淡植物树叶的清新味道,船舱里也没有很热……这船,不是靠在岸边,就是专门船坞。   崔俣看了半天,确定自己不认识这片水域,而且他总觉得,这里和在义城的温度并不一样。他不知道被掳多久,但肯定……离义城很远了。   杨暄……现在应该知道他失踪了吧,肯定很担心。   好像察觉到他动静,门上突然传来“笃笃”轻响,有人来了!   崔俣眼眸倏的眯起,一颗心高高吊了起来。 第92章 人质俣美人   夏日阳光炽烈灿烂,透过窗槅,留下水晶般通透明亮印子,衬着布置华丽清雅的房间,有种特殊的安然寂静。哪怕外面蝉鸣阵阵,一声接一声,也不会令人心生烦躁。   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着实让人不爽。   连窗口送来的淡淡凉风,都没能安抚下崔俣心绪。   “笃笃……笃笃……”   敲门声一刻未断,没有心急加重,也没有因无人应答放弃,一直保持着同样频率,同样音量。   更让人不爽了。   崔俣浅浅一叹:“即已把我掳来,又何必装这种客气?”   外面静了一静,才发出铁链解锁的哗啦声响。   果然把他锁起来了。   崔俣手负在背后,站姿笔挺,严阵以待。   铁链打开,门推开,进来的竟是一位姑娘。   这姑娘十四五岁,穿着一身鹅黄纱裙,因是夏衫,衣裙极薄,少女身材曲线遮掩不住,极是窈窕秀美。她手上端着剔红托盘,上面放着粉彩描花精美瓷碗,手捧大小,甜羹清甜气息从内里发散出来,味道很是诱人。   “公子,午后暑热最是难耐,这是奴婢亲手煮的甜羹,消暑解渴,生津开胃,眼下不凉不烫入口刚刚好,公子来试试?”姑娘相当自来熟,也不管崔俣是不是黑脸,神色是不是抗拒,顾自就把托盘放在桌上,素手将碗端起,放在崔俣面前,满面期待的看着他。   待距离近了,崔俣发现这小姑娘长的也十分不错,杏眼樱唇,眉目姝好,笑起来极为甜美,左右颊各有一酒窝,十分娇俏。   崔俣眉目淡淡的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小姑娘手指捏了捏衣角,也未退缩,依旧笑着:“公子可是不喜食甜?那公子有何口味,尽可同我明言,我厨艺很好的,保证能做出公子喜欢的吃食!”   仍然很热情。   崔俣仍然未动。   小姑娘愣了愣,仿佛想到一点:“公子可是担心有毒?”她拿起小银勺就要舀来试,“我便吃给公子看!”   崔俣微微阖眸:“你若真试了,我才不会吃。”   小姑娘顿住,眼睛睁的大大的:“公子是嫌我脏么?”   崔俣没说话,从她手里拿过碗,一口一口,把甜羹吃了。   将将醒来,虽然身上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肚子却有些饿了,暖暖甜羹很合适,他不会同食物过不去。   小姑娘见他不理人,有些委屈,站在一边看着他吃。   崔俣一边吃,一边用眼角余光若有似无的打量小姑娘。   这小姑娘相貌甜美,看起来十分乖巧,没有心机,天性里自带着娇憨可爱,不管男人女人,见到这样的小姑娘都不会生出恶感……   掳他来的人,看起来很擅攻心啊。   可惜,自己也不是笨蛋。   他自不会与一个不明内情无甚份量的小姑娘计较,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小姑娘身上获得一些信息。   既然别人敢派她来,应该不怕他知道太多事……   崔俣吃完,把碗轻轻放到桌上,拿出帕子印印嘴角:“味道尚可。”   “真的?那我一会儿还做给公子吃!”   小姑娘目不转睛的看着崔俣,面上渐起红霞,公子长的可真好看呀,吃东西动作也漂亮,吃完还擦嘴呢,比外面那群邋遢汉子强多了!   她看着看着,都忘了收碗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反应了反应,才指着自己鼻子:“你……问我名字?”   崔俣浅浅颌首,淡笑。   小姑娘扭了扭手,头微微垂下:“我叫黄莺,我娘都叫我莺莺。”   “黄莺。”   “嗯。”黄莺又扭了扭手,感觉自己名字被少爷叫出来好好听啊,她都不想抱怨她娘给她起了个小鸟名字了,小鸟名字一点也不难听!   崔俣眉目微敛,眸底墨色隐在修长眼睑下,说话声音淡淡的,却仍然很动听:“我嘴里淡的很,不想再吃甜羹了,我想吃梅银鱼。”   梅银鱼,是渭水河东特产,只有临近高峡的地方才能捕到,量少又精,极为昂贵。   “梅银鱼啊……”黄莺柳眉微蹙,好似有些苦恼,不过片刻,她眉目便又舒展开来,“好呀,不过这鱼不好找,今日你不一定能吃得到哦。”   如此名贵的鱼,他要求了,就能有,只是时间需得长些……这不但说明掳他的人对他的重视程度,也说明此处……距渭水并不远,或者就在渭水之上。   渭水很长,源自西北陇西,经长安,贯穿整条运河,于河东郡汇黄河,过洛阳融济水,最后过平原郡入海。世人常说的渭水,多指长安至洛阳一段。   遂他现在,应该在长安与洛阳之间的某处。   崔俣修长指尖轻点膝头:“夏日只吃荤腥很是难受,有没有新鲜果子?”   “有的有的!”黄莺快声快语,“你喜欢食什么,我去同你拿来!”   崔俣看向黄莺,突然绽出一个灿烂微笑:“蜜瓜,有么?”   黄莺脸又红了一红,眼神看一边:“蜜蜜……咳咳,”她清咳一声,试图让自己声音变的正常,“蜜瓜现在是没有的,不过我马上可为公子去买。”   蜜瓜产自西北,略贵,寻常百姓消费不起,官家富户却不是买不到。可这是在水面上,想买东西很难……   所以这里应是船坞了,离市集不太远。掳他的人有钱,也不缺门路。   “有没有茶?”崔俣轻咂了下嘴,“总觉得口干。”   “公子刚醒,口干是正常表现,不妨事,多饮些水就是。”黄莺轻快旋身替崔俣倒茶,鹅黄裙摆似花朵绽开,留下漂亮残影,“新得的六安瓜片,也不知道合不合公子口味。”   崔俣眸色闪了闪,眼梢垂下,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茶。   浅浅呷了两口,才又感叹:“枯坐有些无聊呐。”   黄莺立刻又接口:“公子喜欢玩什么?书画棋骰双陆这里都有,如果没有,我马上帮公子置办!”   “若我——要钱呢?”   黄莺怔了怔,似乎有些惊讶:“公子喜欢把玩金银?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为公子拿几箱来……”她皱着眉抬着眼,“可那多脏啊,不知道经了多少人的手,要不我拿些珍珠玉玩过来给你鉴赏?”   崔俣笑了:“我开玩笑呢,你竟也当真了。”   黄莺拍了拍胸口,杏眼睁圆:“我说呢,原来公子是吓我啊。”   “唉。”崔俣长长叹了口气,面上浮起郁色,“谁叫我被关了,心情不好呢。”   黄莺小心看看了他,声音有点低:“这个……我可做不得主,你不能出去的。”   “只是不能出去,旁的干什么都行?”   黄莺咬住下唇,怯怯看他:“大约……是这样。”   “那如果——我很不高兴,要杀了你呢?”   崔俣修长眼眸微微眯起,眸底映着冷光,不管表情还是声音,都透着十足十的认真,让人不敢不信。   黄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头抵地面,不胜惶恐:“求公子饶命!奴婢哪里伺候的不好,公子尽可道来,奴婢会改,公子若不高兴,打罚奴婢出气都使得,只求公子别要了奴婢性命!”   这意思是……自己要杀人,竟也是被允许的?   崔俣若有所思。   他好像不是被掳,倒像在哪里作客,还被奉为贵宾,只要不离开,干什么都行。   他亲自扶起黄莺,眸色舒缓,唇角噙有笑意:“我为什么要要你性命?你这么可爱,谁会舍得。”   “公子不杀我?”黄莺眼眶含泪,水色尽显。   “不是说了?舍不得啊。”   黄莺腾的就脸红透了:“我我……我不是那种……若公子想,想要,我可以请个姐姐过来……”   “嗯?”崔俣没明白。   黄莺咬唇,一脸难为情:“难道公子是想要……小哥儿?”   崔俣这下明白了,脸色一僵:“不、用、了,我不需要。”   竟连美色都能提供消受,看来还真是被当作贵客了!   心念忽转间,崔俣陡然明白了,为什么异能没提醒他有危险,因为这一切并不危险,别人根本没想要杀他!   不想杀,就是有求了,哪怕是利用。   “你家主人,想求我何事?”   蓦的,崔俣冷声问出。   黄莺慌了一下,下意识倒退两步,后脚跟磕到桌角,疼的她小脸皱成一团。不过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歪着头一脸微笑,俏皮的问崔俣:“公子这是何意?我却是不明白呢。”   尽管她反应很快,崔俣却看懂了她那一瞬间的慌乱,满脸都是‘你怎么会知道’的惊讶呢。   崔俣不说话,黄莺更慌,捏着衣角讪讪笑着:“公子怎么突然问出这样的话……”   崔俣微笑。当然要突然间发问,若给你点提示,你如何能表现的这般真实真诚?   “你家主子现在何处?”   黄莺深深垂下头:“奴婢……不知。”   “他何时来见我?”   “奴婢……不知。”   崔俣也明白,这小丫头定被着重叮嘱过,想得到太多明面上的信息不可能,便也不再问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浩荡河面,浅浅叹了一声。   这关人的地方还是妙,像个精致巢穴,有空气,能吹见,还能看景,就是联络外界不容易。水面浩大,就算他想丢出点什么记号,怕也很快被冲散。再说,杨暄也不一定已经追来了附近。   崔俣微微阖眸,感受了下自己凶吉,方位方面的凶吉。   东西南北,哪个方向都没好的反馈,他大概短时间内,不能钻空子逃出。但性命,是无虞的。   他又感受了下杨暄。   没什么恶感。虽不知道这熊孩子现在在哪,在干什么,但他不会有事,这就够了……   思索良久,崔俣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决定还是主动出击。   修长白皙指尖敲打了两下窗槅,崔俣侧身与黄莺说话:“我呢,时间很多,也没什么事,有吃有喝有消遣,多久都能过。只是——你家主人,怕是耗不得了。”   黄莺呼吸一紧,杏眼睁圆:“公子此话何意?”   “他大约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人。”崔俣负手微笑,身姿宛如青竹,神色优雅目光豁达,“你去同他传个话,我不是那肤浅之人,这拖字诀,不但奈何不了我,也对他无半点异处。有事便来谈,有话便来说,遮遮掩掩不似丈夫所为。当然,若不怕死,就尽管拖着。”   黄莺眸底闪起警惕:“你莫要吓唬我,我是不信的!”   “呵。”崔俣轻笑一声,回身坐到椅子上,“我只说两点,一,你会武,二,我如今仍在渭水之上。”   黄莺眼睛立时瞪大。   “你猜,我是只知道这两样,还是知道更多?”崔俣眼眸弯弯,笑似狡狐。   黄莺不敢再说话,生怕说什么都是错。她到底是哪里漏了消息了!   “你把这话同你家主人讲,他若是聪明人,当知把握。”   说完这一句,崔俣再不言语,手捻棋子,竟自己同自己下起棋来。   黄莺不敢再留,麻烦的带着托盘离开房间。   崔俣的待遇果然很好,有什么需要,只管往外说一声,不出片刻,就会得到满足。他也不客气,尽管可着心来。   午后睡了个美美的午觉,晚上点了一桌自己爱吃的菜,崔俣表示,虽然被掳很讨厌,但招待的还算不错,如果沟通能顺利点,他不介意在杨暄面前帮忙说句好话,别让杨暄灭了族。   也不知是遇到了意外,还是自己的恐吓提醒起了作用,及至晚间,星月齐耀时,房间门被打开,黄莺进来行礼,请他去大堂。   大堂……但凡被叫大堂的地方,都是正经议事场所。看来,这些人是真急了。   崔俣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衫,确定自己形象尚可,无任何失礼之处,才同黄莺走了出去。   头顶一直有物遮盖,不见星月,但脚底感觉渐渐略有不同,走在河水微晃的船上,还是走在平稳陆地,崔俣还是分的清楚的。   他应该是从船中走出,走进某相邻建筑。因此建筑与船相接,上下左右皆有墙瓦密不透风相接,所以他才一路见不到星月。   这船坞,造的很好啊。   走过曲曲折折悠悠长长的巷道,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突然大亮,无数火把燃起插在墙壁,将视野映成白昼,十分清晰,七八十高壮汉子站在厅堂之内,虎视眈眈的一同瞪着来人,场景凶猛又震撼。   崔俣却丁点未怕,甚至还能微笑出来,同所有人轻轻颌首打招呼。   黄莺把他引到大堂首座前,对着座上大汉恭敬行礼:“蒋头儿,崔公子来了。”   崔俣微微拱手行礼,唇角带笑。   这位蒋头儿……相貌着实令人意外。   许是嫌弃天热,他和堂中诸人一样,裸着上身,露出壮硕肌肉,身高八尺有余,光头,肤色黝黑,豹眼阔口,胳膊得有他腿那么粗,大脚往边上一跺,好像能跺的整个大堂跟着这一下轻颤。   他恶狠狠的瞪着崔俣,一眼看来,空气里仿佛有粗砺杀气弥漫,气场相当凶悍。   再加上首座椅子上配的那张斑斓条纹,四爪皆全的整张虎皮……崔俣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进了匪窝。   “既然你着急,老子也不含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次请你过来,确是有事!”那位蒋头儿大脚板一跺,已经开始喊话,声音极为洪亮。   崔俣淡笑:“你认为这种方式叫‘请’?”   “哈哈哈哈——”蒋头儿笑声极为豪放,差一点就能掀翻房顶,“当然叫请,我辈中人,请人都是这么请的,兄弟们说是不是啊!”   “是!是!是!”   堂中小弟们对老大极为力挺,跟着跺脚应是,看向崔俣的目光更加不善。   崔俣也不怕,只眉梢微微挑起,视线环视厅堂一周。   刚进来时没注意,其实这厅堂里,并非只有男人。临近与后堂相接的小门前,站着一圈女人,虽面色不似汉子们不善,倒也眉目凛然,英气绕身,不管年纪大小,梳着妇人头还是双环髻,精气神都足足的……应该就是这群汉子的家眷了。   随他过来那侍女黄莺,现下也已走了过去,与她们站成一排。   汉子们跺脚击掌拍打武器声音不断,整个厅堂气氛极为火热,好像丢一丝火星,就能爆开。   蒋头儿大手高高一挥,现场立刻安静下来。   崔俣心有所感,看向大汉。   蒋头儿指着崔俣,鼻子用力一哼:“请你来,是给你两个选择,一,你助我,让那沙三还我帮地盘,赔礼翻倍,写降书,承诺见我则避,永不相犯!若你不愿意,就只有选二了。”   他视线滑过崔俣周身,颇为轻佻的笑了两声:“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着实好看,卖给小倌儿馆可惜了,不若卖给那些家中无子只得一丑陋独女的巨贾,报酬也够我们兄弟逍遥了!”   汉子一听这样话题,立刻起哄,笑的笑闹的闹吹口哨的吹口哨:“卖与丑女!卖与丑女!卖与丑女!”   崔俣眼梢微扬,也笑了:“原来是为了地盘。”他这算是受了场无妄之灾么?竟是河帮争抢,冲着杨暄去的!   “怕了吧哈哈哈哈哈!”蒋头儿大笑。   崔俣反应了反应,才想起丑女这两个字。他浅浅叹了口气:“若我不从,就把我卖与丑女,不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你就不担心我回来复仇?”   蒋头儿大笑,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看了眼兄弟们:“他竟然想同河帮复仇呢!”   大汉们哄堂大笑:“让他来!咱们好再卖一回!”   “再卖一回!再卖一回!”   崔俣抚额,感觉和二货们说话着实很累:“其实丑女只是相貌不好,许人心地很好,懂得疼人,愿意踏实过日子呢?”   蒋头儿皱眉,似乎真的开始考虑这个问题:“那可不行,不能便宜了你,得给你找个母老虎!”   崔俣又叹了口气,只得自己把话题拉回来:“你想让我说服沙三?”   蒋头儿回神,再次耍狠,双手交握捏了捏,脖子也扭了扭,发出咔咔声响:“怎么,不愿意?”   看惯了杨暄吓唬人的手段,这点还真不够瞧,崔俣眼皮都没眨一下,相当淡定:“可是我的话,他不一定听啊。”   “你可拉倒吧!”蒋头儿手猛的拍了下桌子,“那沙三向来往来独往,行踪成谜,偏就跟你亲,时不时在你身边转悠,我们盯了很久,老子亲眼看到,那沙三还抱着你撒娇呢!他不听你的话,听谁的话?你要不愿意,尽可直说!”   “直说!直说!直说!”汉子们继续造气势。   崔俣视线一直未离蒋头儿,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视线转移间,滑过一圈汉子,最后,停在一个人前。   他修长双眸眯起,继续缓声道:“是,我们有交情,但这事不一样,这是地盘啊,如何能轻让?你打下的地盘,会让与别人么?”   他声音拉长,极为诱导力。   蒋头儿胡噜了把光头,啐了一口:“也是,外面的都不是好人,人哪有地盘重要!”   崔俣微笑。   “不过——”不知怎么的,蒋头儿突然打了个激灵,再次正经凶悍起来,“到底重不重要,试过才知道!你若不愿意配合,就别怪老子无情。来人,断这位小哥一根手指,给沙三送去!”   汉子们又开始起哄造气氛,有几个真的走了过来,押着崔俣往一边桌子边走,桌边站着一个瘦瘦高高脸上一道长疤气质恐怖的汉子。   这汉子户上扛着三尺来长的巨大砍刀,火光一映,寒光凛凛。   “不帮就砍!”   “不帮就砍!”   “不帮就砍!”   围观汉子们不仅仅只是跺脚了,而是拿出武器空中相击,一时间兵戈锐响,嗡鸣不断,气氛相当瘆人。   瘦高个肩上扛的刀也慢慢取下来,挥到了崔俣面前。   然而这种时候,崔俣仍不知道怕,微微侧头,看着与内室相接处站的那一圈人:“夫人可是还没玩够?”   众人一凛。   崔俣声音里带了笑意,悠远清越:“夫人确定,这样待客真的好么?” 第93章 来,咱们打个赌   崔俣一句话出来,大堂陡然一静。   然而只过了两息,光头大汉蒋头儿就跺了下脚,瞪眼冲崔俣大吼:“你这小子可是吓破胆了,哪有什么夫人!”   “正是,”扛着寒光闪闪巨刀的那位瘦高个走到崔俣面前,眼瞳紧紧盯着崔俣,“你若肯配合,咱们和为贵,谁也不会伤你,我们甚至可以写下诺书,你要什么,只要我们拿的出,全部与你!我海三在帮里不是头,但这话我敢说,这承诺我敢做,因为咱们帮同别人一样,所有人都在这里,你可随便问,哪个兄弟不答应!”   汉子们立刻应声:“咱们自己说了算!”   “只要你配合,什么都与你!”   “只要你配合,什么都与你!”   群雄激动间,大汉蒋头儿又是大手一挥,所有人安静下来。   “若是你不配合,净说那乱七八糟的——可别怪咱们不客气!”   “不客气!”   “不客气!”   这个帮派凝聚力相当强,似乎知道,也深信彼此都是为自己为他人好,努力争取着一切,众口一词,无人相疑。   崔俣对这个帮派头儿更加好奇了,目光流转,视线准确定在后排某梳妇人头的人身上,眉梢缓缓弯起,笑出了声:“夫人真的不管管属下们么?若我真误会了,可如何是好。”   光头大汉蒋头儿豹眼都瞪圆了:“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话音未落,连接内厅巷道边一位妇人已经站了出来:“蒋大,可以了。”   这妇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云髻高挽,乌发檀口,削肩柳腰,走动间莲步微移,裙裾舒展,腰背挺直。明明一个眉眼间透着柔弱轻愁的女子,走起来却透着英气绽放,巾帼英雄的气势。   感觉好像有像矛盾,可接触到妇人眼眸,崔俣就觉得,一切都不矛盾了。   相貌特征,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性格气质,决定这些的,是眼神,是心理,是行事作风。   押着崔俣肩膀的人早已放开了手,崔俣便拱手朝这位妇人行了个礼:“夫人。”   妇人眼梢垂下去,微微垂首,双手搭在腰侧,轻盈福身还礼:“妾越氏,见过崔公子。”   “如此,可好好说话了。”崔俣微笑看着越氏。   越氏轻叹一声,素手一挥,堂里汉子们吭都没吭,抱拳行了个礼,就自动列队出去,安静的仿佛刚刚那个几乎要掀翻房顶的地方不是这里一样。   待堂中只剩光头大汉蒋头儿带着七八个个守卫,越氏方才伸手引路:“公子请与内堂一述。”   崔俣点头应允。   内堂与大堂相连,只以雕花屏风及珠帘相隔,距离并不远,却似两个天地。   外面大堂地方够大,布置的却糙,火把,木椅,整张虎皮,看起来像匪窝;内堂虽小,却处处精致,织锦妆花的桌布,插着粉白荷花的美人瓶,甜白瓷器形小巧优雅的茶具,连壁灯,都是雕了铜纹的,极为精美。   崔俣落座,品了口茶:“夫人雅致。”   越氏眉眼沉静,微微笑着,任由崔俣打量端详,并不多话,给人感觉很是安静,相处起来很舒服。   她袖子轻挽,给崔俣续茶:“妾能问问,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么?”   明明心底很好奇的问题,她问来却轻轻浅浅,很是随意,仿佛这只是一件无甚相干,不怎么重要的问题,崔俣愿不愿意答都没关系。   反倒更勾的人想说了。   但凡是人,都有表达欲望,尤其做过一件了不起的事时。崔俣性情不同一般人,应该不受此影响,但看着妇人眉目轻浅的模样,竟也没有不想说的欲望。   崔俣心中声赞,这妇人,不显山不露水,本事却着实厉害。   “你请我来,手段不大对,却尽量保持温柔,样样体贴精心,连送来的小婢女都照博人好感的来……你很细心,擅攻心。可外面那光头大汉,着实算不上细心的。”   越氏微微侧头,头上发摇轻轻晃了晃,唇角微微弯起:“公子说的是,他呀,就是个大老粗。”声音亲切,却无半点暧昧。   崔俣又言:“蒋头儿大概也知道自己脑瓜不灵光,被我的话堵住了,或者不知怎么办时,总会看你一眼。”   越氏轻轻一叹:“他们也是习惯了。”   “夫人能得此敬重,我心下是敬佩的,”崔俣眉梢微抬,有些不解,“可什么事,商量不得,必须以此法呢?”   越氏纤长手指捧起茶盏,氤氲白雾模糊了面目:“公子可知……妾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崔俣早在妇人站出来,默认帮里老大身份时,已经有了猜测:“红鲤帮。”   早在初遇杨暄,惊险度渭水到长安时,他曾于暗夜买船渡河,船夫为讨好,讲了许多河帮八卦。比如往东二百里,有个红鲤帮,帮头是个寡妇,白肤檀口,乌发柳腰。河帮生意危险,一个妇人能掌管一方帮派水域,自有许多神秘色彩,能编出百八十条艳闻野谈,这位帮主,自然也是声名远扬。   自与杨暄坦白,杨暄很多事都不避他,包括去张掖抵御突厥,还是河道打地盘,但崔俣并没有样样沾手,一是信任杨暄能力,二是这摊子将来会越铺越大,他总不能把一切都抓到手里,那样多累?他的战场在朝堂,眼下应剑指洛阳。   遂他对河道关注的并不多,也不知道杨暄与红鲤帮恩怨,但并不代表他不能猜。对照地理方位,信息对应,应该就是这个了。   果然,这越氏轻轻点头,深叹一声:“公子果然聪慧。”   烛火跳动,房间内一片安静。   这一次,崔俣没再说话。   越氏美眸微转,苦笑一声:“不瞒公子,妾请公子前来,只是想求个安定。”   崔俣挑眉,仍然没说话。   越氏起身,走到崔俣面前,深深一福:“妾想请公子抬个手,请个情,请沙三爷放过我红鲤帮。”   “非我不愿相助,只是这内里什么事我都不知,如何能助?”崔俣虚虚一扶,将越氏扶起。   越氏眼角微湿,没有看崔俣,声音里透着涩涩苦意:“妾在这水上讨生活,河道争端从来未断,妾早已习惯,你抢我,我灭你,没什么不对。可三年前,沙三爷突然出现,以雷霆手段狂扫水面,不接受谈判,不接受合作,除了受降,别无它法。妾不想降,便被打的地盘几乎全失,生意没的可做,度日艰难。”   她突然转头看向崔俣:“这河道,妾栖身十余年,最是清楚,向来不容一家独大,官家也不会允许,沙三爷一时得意,蔫知日后是否还能顺遂?妾见过的类似枭雄人物不少,可没有一个,还活在世上。若非沙三爷实在强横,逼的妾这红鲤帮过不下去,妾是……真的不敢言。”   不是不敢,是不想提醒,暗地里好看笑话吧。   崔俣听着话音,便知这越氏很聪明,心明眼亮,看的很通透。   “妾求的不多,只想沙三爷抬抬手,给妾这红鲤帮一个容身之地,勿要赶尽杀绝。”   越氏的话柔柔切切,神态表情皆尽诚挚。   崔俣却还是觉得不对:“你如何确定,我真就能帮忙么?沙三……爷,可不一定听我的。”   “公子勿要同妾说笑,沙三爷对一往情深,你的话,他如何会不听?”   崔俣一怔,眼睛顿时就睁圆了:“这话……是怎么说的?”   “公子无需害羞,”越氏神色柔柔,笑容极为温婉,“妾与那岸上妇人不同,见的多,也就看的远了。世人口味不同,有那爱白菜的,也有那喜萝卜的,只是个人喜好而已,没什么不对,只要人性为善,便当给予尊重。”   “我不是这意思,”崔俣摇头,“并非介意有人瞧不起,而是……你怎么会得出这样结论?我同那沙三……爷,真不是如此关系。”   越氏美眸一弯,笑意中露出几分挟揄:“虽妾未随手下前去相请,但从属下反馈描述里,就知沙三爷对你有意。一个人心仪别人时,眼神行为皆骗不得人,公子实在无需反驳,妾为女子,旁的事便罢,此类事,却最为敏感。”   所以反对你也不会信是吧。   崔俣浅浅叹了口气,难得短暂沉默,不知道说什么。   越氏却很有的说,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声音更温柔:“其实……你即对他有意,便无需顾虑其它,坦诚心意便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关起门过日子,喜欢怎样便怎样,顾忌别人眼色活着,该有多累?”   崔俣:……   “你误会了,我对他,真没……”   “有与没有,问过本心,同他细谈,倒不必与我这个外人多言。”越氏温温柔柔的截了他的话。   崔俣几人无语望苍天,说不清了啊这是!   “你看,他记挂你,每每现身,必要看你,见不到你,便茶饭不思,卯足力气做事,争取做完了立刻回到你身边……你的发簪,递到他手上,他反应很大,差点冲出来杀人,可见对你有多重视。”越氏垂眸浅笑,“你呢,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为他做事,哪怕落此困局,也是先担心他……”   越氏捡着消息里一些不紧要的说了总结,看着崔俣,一脸‘你们都这样了我早就知道根本用不着害羞’的坦然。   她神态表情十分笃定,害的崔俣差点也回想分析起来,真的如此么?   杨暄喜欢他?他对杨暄也有那样心思?   想想二人走的的确很近,抱一抱,摸摸头,甚至睡一张床,好像很亲密……可又一想,虽然走的近,但他们是‘君臣相得’啊!他总是押着杨暄精神虐法逼他上进,杨暄初时很讨厌他的,总是反抗,近几年年纪略长,知道自己是为他好,态度方才融缓,若说喜欢,根本不可能吧!   至于自己,就更不可能了。诚然,上辈子他和杨暄有很多次不可描述的关系,做的多了,那种事上也略契和,感官足够刺激,但他们之间的气氛根本不是恩爱,是修罗场啊!他一心寻死,一心与杨暄作对,杨暄更是直接把他锁起来关小黑屋,也是变态……   后来杨暄为护他身死,他才明了杨暄心思,欠他一条命,此生决定好好还,可这里面,只是欠与还的问题,无关感情。许是自己半途插手,杨暄成长轨迹与上辈子不同,性格也内敛柔和了很多,二人相处气氛很好,可这并不相关情爱吧……   知心姐姐当过,语重心长的话说完,越氏垂眸敛目,双手交握,姿容安静:“公子既知我红鲤帮,知我越氏,当知外面传言,没多少好话。”   崔俣若有所思:“所以你不露面,是忧心我瞧不起你,觉得自己被鄙视,心生怨忿?”   “世人有几个不轻瞧女子的?若多几个男子似公子这般,妾只怕做梦都笑醒了。”越氏话语间小捧崔俣,“我帮中蒋大骁勇,但凡有事,派他出面的多,只要不提红鲤帮,不提我越氏,少有人能瞧出来,公子睿智,无人匹敌。”   崔俣知道这话是捧招,仍难免受用,眸底有笑意轻展。   “世人笑话妾,但凡提起,言语轻鄙话音轻浮,妾皆不在意,又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计较还要耗力气,妾只要保证关心的人过的好就行……”   这个夏夜里,星月高悬,夜虫鸣叫,越氏话语浅浅淡淡,仿佛不甚在意,却极能深入人心。   她说:“这渭水河道,大大小小百个帮派,一年都头都在伙拼,妾虽在外名声不好,可妾这红鲤帮,死伤却是最少。”   “不管外面战况如何,我红鲤帮,一直未倒。我帮中并不都是汉子,也有岸上过不下去的妇孺,入帮前,妾提醒过她们,水上讨生活不易,随时面临死劫。这话是真。可既收了人,妾就得好好护着,让她们吃饱穿暖,让她们恣意生活,让她们高兴时能大声笑,痛快时能大声闹,伤心时能大方哭,方不负这一腔以命相托的信任。”   “可如今……沙三爷太狠,我护不住她们了。”   越氏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揉进特殊节奏韵律,铿锵誓言,激昂志气,在她嘴里道出,生了种特殊的悲壮,你若不生一点恻隐之心,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妾此前不识公子,短短时日相处,也知公子睿智大义,能否请您……抬抬手,放妾及身后这一众妇孺一条生路?”   越氏眸带泪光,行至崔俣面前,又是深深一礼。   崔俣长长一叹。   厚黑柔克道,今日让他见识到活的了。   老子言: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兵强则灭,木强则折。   天下至柔是水,无形无状,攻击不得,可它却能揉进绝对力量,无坚不摧。   柔并不等于弱,刚也并不一定就是强,关键看人怎么利用它,怎么恰到好处的利用它。这越氏,正是行家里手。   一番话处处示弱,好像崔俣不帮忙,她们这一帮人就得集体跳河自杀,反正也没活路了。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连这点怜惜妇孺弱小的心都没有,也就太不是人了。   可话底又好似处处坚强,隐隐表达着底限,有风骨,有气度,让人不得不赞叹欣赏,女子能若此,真真让男儿失色。   若之前交心的‘你们二人情投意合’话题是真的,自己心底生出被理解的感动……就更难破了。   这柔功,着实令人难以抵挡啊。   幸亏今日在此的是自己。   崔俣想了想,道:“夫人这话,着实令人为难啊。”   越氏美眸一闪:“公子这是答应了?”   崔俣不语,指尖轻敲桌面数下,方才反问:“夫人不满沙三……爷强霸,瞧不上他能力?”   “非也,”越氏摇摇头,“沙三爷确为枭雄,能力卓绝,让人叹服。”   “你也心服?”   “服。”   “那为何不降?”崔俣眸光斜过来,映着烛光,灼灼如火,透着射入人心的力量,“良禽择木而栖,你是女子,这等心情该更为强烈。即心服沙三爷,为何不肯依附?”   越氏垂眸,唇角笑意透着冷意:“非妾心冷,只是身在江湖,打打杀杀瞧的太多,早看透了。这河帮,分了又合合了又分,那些见到强者依附的,没了自己名号,没了自己主意,渐渐的,便也没了兄弟,没了后路。我这红鲤帮,谁都不靠,自己人当家做主,虽讨生活艰辛,好歹随心而为,想怎样就怎样,能好好活着。”   “所以你不是不看好沙三爷,而是不看好这河道形势。”崔俣下结论。   越氏倒也干脆:“是。河道利丰,朝堂看着,贵人们拢着,其中利益纠缠,百转千回,不可能谁一个人就能拿下。”   还真是个通透的。   崔俣微笑,修长眸子染上笑意,弯弯如狡狐:“若我能呢?”   越氏难得怔住,眨了眨眼:“公子在开玩笑么?”   “你很聪明,可也该知道,天底下,有比你还聪明的人。”   越氏点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妾从不敢狂妄。”   “这河道之上,或许以前出过聪明人,出过骁勇善战之人,出过有靠山的人,却没有融三者集一身者,所以尽是乱像。如果这样的人,今时今日出了呢?他不但强大,还睿智聪慧,能把所有问题解决好呢?”   越氏不信:“有那样能力的人,何以不去洛阳,要混迹这小小河道?”   “我们打个赌吧。”   崔俣知她不信,此女表象柔弱,心里主意却很定,等闲不能撼动,是个人才,推开不如吸纳。只是无凭无据,他也说服不得,就走起老套路。   “你将你最困惑难解,甚至迫在眉睫的事情同我道来,我想个主意,十日内将此事解决。若我能解决,你便听我的话,归降沙三……爷,若我解决不了,我便从你之言,让沙三爷还你两倍地盘,且送来和书,以后永不相犯!如何?”   越氏眼瞳倏的睁大。   “你也说了,我的劝言,沙三爷一定会听,遂这主意,我做的,答应了,便不会改。两倍地盘,可以做多少生意……我不清楚,夫人心底想必明白的很。”   越氏眸氏忽闪。   崔俣微微笑着,玉白指尖在茶杯沿滑过,竟衬的釉色更加润丽,话也似放到人心头:“只是夫人,你这事,千万别太小,否则显不出我本事啊。”   越氏外柔内刚,是个非常有主意,非常果断的人,想了片刻,就应了:“好!妾便与公子打这个赌!”   “那夫人便好好想想,让我帮忙解决什么问题吧。”   崔俣笑意满满,刚要拂袖起身离开,就被越氏拦了。   “不用,妾眼下正好有疑难,想请教公子。”   崔俣难得欣赏的看了越氏一眼,杀伐果断,隐在这小小河帮,着实可惜了。   越氏笑容依然温切:“公子有所不知,为避沙三爷锋芒,我红鲤帮现已退出渭水主干,眼下隐于往北支流,近河东郡处。若沙三爷肯放妾一把,妾准备往东发展,近洛阳处。洛阳河道最不好啃,有两大帮派极为凶悍,一为飞沙帮,一为夜叉帮,雄距洛阳南面运河,势力极大……”   崔俣听着听着,眼睛开始放光,越氏敢做敢想,心思极大,两个帮派都不好啃,想在这里占一块地盘,相当不容易。他既来了,又定下这赌约,当然收获越多越好。   干什么只想平平安安的打下点地盘,不如将两边地盘一并收过来,连带这红鲤帮,一块给了杨暄!   而且这里离洛阳已近,打完了也别回义城了,直接入洛阳就行,倒省了事了! 第94章 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因是夜里,很多事不方便做,二人的交谈也是浅尝辄止,大约越氏也是想给崔俣一个好好考虑的时间,毕竟这件事真的很难……她也不是刻意为难,崔俣自己说的,太简单了显不出他本事。   越氏心思,崔俣皆懂。她不看好,不相信他,他也懂。   只是这一次,她怕是要失望了。   他也不多言,话说的再漂亮,不如做出来效果震撼,做为人质,浪费口水最是无用,还不如睡觉养神呢。   “如此,就请夫人准备好所有相关资料,我明日起床便要看到。”他起身拱手行礼,欲要告辞。   越氏福身相送,神色一如既往温婉:“公子放心,所有一应消息,公子需要什么,想知道什么,明日妾必准备万全。”   ……   前方黄莺引路,崔俣发现,他又换了地方住。   这次不是在水上飘着,而是着了陆,房间更大更宽敞,内里摆设用物更精细优雅,自窗外看出去,有花有草有竹林,即便是夜里,也能看出景致极好。   相同的是,门外四周仍有孔武有力的汉子把守,他仍然不能外出。   越氏用最大底限,表达着更深的诚意。   崔俣围着房间转了一圈,点评:“还行。”   赌约谈成,他已不需要从小丫鬟身上打探信息,也就不多话,让黄莺给他取水洗漱,就顾自上床休息了。   搞的小丫头心里很是失落。公子不是很喜欢同她说话么,怎么突然就爱理不理的了?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么?   许是心里有事,或者白天睡多了,崔俣这夜睡的不算太好,总在做梦。   他梦到了上辈子的事……   杨暄这太子不像别朝太子那样风光,甚至连这一世的安稳都没有,简直像活在老鼠洞里,见不得光。可王者天生就是王者,经历苦难历练,总会杀出一条血路。许是过程过于曲折,性格也跟着有些扭曲,尤其霸道和独占欲方面,简直无人出其右。   他穿越过来时,这具身体已二十七岁,腿残十数年,感觉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本来也不想活,等死挺好。   桃花树下初见,杨暄便用强横的态度表达‘想要他’的想法,他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他不喜欢交欢,和男人女人都不喜欢,而且他腿残啊,能有什么快感。杨暄却不允许他拒绝,三次相遇浅谈,问询仍不愿意,便直接强了他。   看,这行为多变态,哪怕身份天差地别,哪怕这时代皇族有特权,这种违背人本身意愿的事……他没当场杀了杨暄,已经很仁慈了。他觉得自杀很蠢,反抗吧,很无聊,又浪费时间,杨暄动作那么猛,他很想杨暄直接把他弄死算了。可杨暄那么凶悍,之后给他请医养身体又很精细……他竟一次又一次坚强挺过来了,没死在床上!   这太子简直太另人失望,明明那么孔武有力!   死不了,他便开始反抗,杨暄……就把他关了起来,用铁链锁着的那种。   他们之间,来往话语全部戳心口,来往动作……全部奔主题,真的没有一丝温情存在。   越王心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费九牛二虎之力,折了大堆人马,绑了他来威胁杨暄。这位太子,这位总是板着脸苦大愁深,实实在在为谋皇位奋斗,花在他身上时间与之比不足九牛一毛的太子,竟然应了!   当然,最后结果证明,太子并不是真的蠢到那种地步,他提前埋好了炸药,以防意外。   可那越王却蠢的没边,拿到太子力量信符,竟大笑得意,说话不算数,耍狠要撕票。杨暄眸底一片猩红,也就跟着狠了,他直接引爆炸药,干脆与越王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前,他把自己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扣在地上,挡住了霸道硝烟和漫天血肉。   当爆炸声终于停下,四周寂静,杨暄粗砺的唇滑过他眼眸:“崔俣……我杨暄真的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话音很轻,透着奄奄一息的悲凉。   他被杨暄用最后的力量推开。他回头,看到了杨暄的后背。肉已炸没了,骨头也全部散架,内脏……哪哪都是。   可杨暄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那么平静,那么安慰,好像只要确定他活着,看着他安好,就什么就够了。   崔俣几辈子,记忆最深的,就是这个眼神。   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   一句接着一句,似炸在耳边。   喜欢……到底是什么?   这辈子,杨暄竟还是喜欢上他了么?   他愧对杨暄,决定还债。杨暄前世不是不强大,可过的太难,太苦,这辈子,他想要杨暄轰轰烈烈霸霸道道灿灿烂烂的活着,哪怕犯熊,哪怕闯祸,想怎样就怎样,他的太子,就该这般随心所欲!   遂相遇后,他看着杨暄,管着杨暄,甚至指点着杨暄,让他成长的更好。   这便是……喜欢么?   越氏的话回响在耳边,她说:一个人心仪别人时,眼神行为皆骗不得人。   杨暄看自己时,是怎样的?   自己看杨暄时,又是怎样的?   重生以来第一次,崔俣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做了有颜色的梦。   ……   崔俣梦中的主角杨暄,已摸到一点掳走崔俣的团伙行迹,这群人先走水路又行陆路,过后又转水路,如此反复。因附近河道是他地盘,太过自信,一时没往这上边想,看到结果,杨暄差点气炸。   他若雷厉风行行动,肯定很快会有结论,可对方明显也有这方面势力,是个内行,又送来了崔俣贴身之物威胁,杨暄担心打草惊蛇,不敢动静太大,一边吩咐手下隐藏形迹行事,一边跳上快舟,欲往东方行驶追寻。   “喵嗷——”小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过来,见杨暄走上快舟,身形跟道白光似的,跳上了船。   杨暄有些意外,满脸严肃认真的看着小老虎:“孤这是要去做正事。”   小老虎冲他“嗷呜——”的长长吼了一声,吊睛琥珀圆眼也满脸严肃认真,好像在说它也是要办正事。   杨暄眼梢垂下,头一次动作十分温柔的揉了揉小老虎颈毛:“阿丑可是担心主人了?”   听到主人二字,小老虎立刻又吼了一声,前爪还用力拍了几下船板,神态十分坚定,圆耳朵都比刚才更支楞了,好像附和杨暄的话:虎大王要找主人!   “好阿丑。”杨暄抱住小老虎的头揉了揉,“孤便允了你,咱们一同接你主人回来!”   小老虎前爪呼在他脸上,十分嫌弃的推开他,顾自跑到船头,威风凛凛的冲着东方天际长啸:“嗷呜——”还又狠狠拍了拍船板,像在催促快点开船。   “连你都这么精神,你主人那么聪明,怎么会有问题?一定能等到孤!”漫天星辰下,杨暄卓然伫立,掀开袍角,快步到走小老虎身侧,挥手下令:“开船!”   ……   崔俣起床后不久,就看到光头大汉蒋大搬了一箱子卷宗过来。   与昨夜不同,蒋大虽然还是豹眼阔唇,虎背熊腰,看起来相当凶悍,可他脸上带着笑,去了故意瞪眼吓人的气势,显的有些憨憨的。   “小崔公子,这是头儿让我给你搬来的。我们头儿今日事情不多,不会外出,说请你先看这些,有什么问题,待她处理完内务过来,便可议了。若等不及,先问问我也使得。”   崔俣微笑:“不会打扰了蒋头儿忙事么?”   “嗐,我能有什么事,今儿个又没有要吓的人。”蒋大摸了摸光头,觉得这话好像有点不对,赶紧找补,“反正头儿吩咐了,她来之前,就由我陪着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   黄莺手脚麻利的送了茶来,崔俣一边喝茶,一边看卷宗,有问题了,便问蒋大。蒋大许是得了叮嘱,并不私藏,有什么说什么。   慢慢的,崔俣发现,越氏说自己地盘小,被欺负的快过不下去,还真是自谦了。   渭水很长,河帮众多,红鲤原来地盘是长安往东二百里至河东郡,很长的一段,算是大帮派了。四年前,杨暄扎根渭水,先拿下长安段,往西扩张,最后往东。因中间抽空去北地张掖打了几场仗,扩张脚步一次次短暂停住,算是给红鲤帮喘息机会,没有一次性彻底干翻,越氏有时间一点点后退筹谋。   越氏的确丢了靠近长安的大片地地盘,可她并没闲着,丢了近长安的,她往洛阳方向发展了,打下一大片新的水域。   这么说吧,以河东郡为点,以前,红鲤帮地盘是从长安往东二百里开始,到河东郡止;现在么,这些地盘没了,新地盘是从河东郡开始,往东二百里,近洛阳帝都止。   地盘明明没减少一点!而且越往洛阳国都,水道越宽,红鲤帮的地盘,还更多了。对比水图,也只是地利稍差一点点,与飞沙夜叉两帮,几已形成鼎立之势!   越氏的担忧很明显。杨暄只是暂时因事没动,依他风格,扩张脚步并不会停,只要得空,必会重新到河道搅风搅雨,以他的强悍程度,红鲤帮必敌不住。她的地盘已近洛阳,再想扩张,很难很难,再丢,就是山穷水尽了。   而且红鲤帮发家就是在这河东郡。河东郡往西可至长安,往东可至洛阳,往北接着黄河,水道四通八达,来去最是方便。她们经营数年,别的地盘能失,这里万万不能。   从这个方面讲,杨暄的确给她们带来了难以言说的巨大威胁,所以才急了。   所以她给崔俣出的难题,就是除了杨暄外,她面临的另一个:怎么打破三方鼎力的局面。崔俣能不能短时间内,帮她谋到更大地盘!   崔俣称赞:“你们夫人,很厉害啊。”   光头蒋大听他夸奖自家头儿,相当与有荣焉,嘴咧的大大的:“那是自然!我们头儿虽武力不行,不能陪咱们光膀子伙拼,但她说的话,从来不会错!只要听她的,不管前头有什么艰险,一定能避过,咱们红鲤帮,只会越来越好!”   崔俣点头,嗯,手下也很忠心。一个女人,能做到这种程度,相当不容易。   这河道,从西往东,曲折悠长,杨暄想打下来,是想要这份利,想要这通透关键的消息。如今尚好,待日后事情越来越多,怕也不能兼顾,需得派手下管着。   河道不同官场,管理方式,注意要点,过滤联络都不同,最好是用对此熟悉的人。杨暄……需要河道上的忠诚力量。   崔俣觉得,这越氏不错。她心有谋算,头脑清楚,懂机变,待他再看看,是否还有果绝能力……若合适,可为杨暄招揽。   越氏不服河道上耍狠汉子,不会不服当朝太子,有这样的金大腿,傻了才不抱。如果测试品性没有问题……嗯,还有个问题,这次他是被越氏掳来的,杨暄心内必生疙瘩,若真是可用之人,他需得说服杨暄,抚平其心中忧患,否则这人才只怕会被杨暄弄死。   ……   午后,越氏来了。   “夫人来的正好。”崔俣指尖点了点夜叉帮的卷宗,“这夜叉帮帮主座下,有个名唤连前的谋士,听说极为重要。”   越氏福礼安坐,双手交叠置于小腹前,微笑点头:“不错,夜叉帮之所以拥有如今地盘,大半功劳,都在此人身上。”见崔俣侧耳倾听,她便多言几句:“夜叉帮前任帮主很是强悍,现帮主甘波是其唯一的儿子,许是打小养的精细,甘波有些胆小,耳根子软,连前是老帮主留与他的谋士,他很听得进建议。”   崔俣眸色微转:“二人关系如何?”   “公子可是想行计使他们反目?”越氏摇摇头,“妾有些不看好。甘波算是连前看着长大的,对连前极为亲近信任,连前的命曾被甘波父亲救下,对甘家忠心不二,也因他们彼此信任倚仗,这夜叉帮,方才有如今规模。针对他们的离间计……就妾这等不喜出门的内宅女子,都听的耳朵出茧子了,可他们从未相疑。”   这可不是简单的不看好,而是直接表达了反对意见啊。   崔俣微笑:“夫人却是想错了,我并不想离间他们,我只是想,能不能把连前暂时调离夜叉帮帮主身边?”他顿了顿,解释为什么提起这个,“方才我问蒋大,他不知这连前有何兴趣爱好,夫人……想必是知道的。”   越氏美眸微转,静静看着崔俣,并未立刻回答。   崔俣指尖敲敲桌面,唇角扬起,眸底清澈通透:“夫人,容我提醒一句,这赌约作下,夫人只想坐享其成,什么都不干,是不可能的。”他指指门口把守的人,“我这出不得门,万事得仰仗夫人哪。”   “公子不必多心,该妾做的,妾自省得。”越氏轻叹一声:“妾只是不知道话如何说……”   “你知连前喜好?”   越氏垂眸:“是,妾知道。”她声音微低,“他好色。”   “所以给他一个绝色女子,就能把他引开。”   “如今河道上太平无事……”越氏点头,“只要这女子够绝色,够新鲜,就能引开他几日。”   “此事,夫人能做到否?”   越氏看着崔俣,脸上慢慢漾出微笑:“是,妾能安排。”   崔俣指尖轻捻,视线定在茶盏半晌,又道:“飞沙帮与夜叉帮毗邻,势力有差,却差的不多,同在洛阳,明面上客气和谐,私底下却潮流暗涌,竞争不断。”   “公子此言极是。”   “即保持面上和谐,那么双方一定都有自己的探子,共同会到的区域。”   “是。”   “如此,就有劳夫人了。”崔俣眼梢翘起,绽出一个狡黠笑容,“将这连前引走时,务必让飞沙的人看到。”   越氏有些不解:“这却是如何?”   “这样做了,夫人才好亲自出马,去同那飞沙帮帮主谈笔买卖。”   “什么生意?”   崔俣身体前倾,略略靠近一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   越氏仍是不确定:“如此便可?公子确定?”   “我之谋算,还未失败过。”崔俣随手拿起桌边折扇,打开轻轻摇着,“夫人信我一次,若失败,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不是?”   越氏静静看了崔俣半晌:“妾听公子吩咐。”只是离开前眼色,相当意味深长,显是有疑虑。   崔俣一点也不担心,现在怀疑的越深,成功时会越惊讶,效果对比更明显。   ……   越氏个性谨慎,未决定前会细细思量,一但有决策,便会不动摇的执行,从崔俣房间离开,她的命令,就接连发了出去。   第二日中午,夜叉帮副帮主连前就偶遇了一个浣衣姑娘,这姑娘生的煞是好看,乌发雪肤,粉面桃腮,潋滟水眸,一双大眼静静看着你时,似脉脉含情,让你移不开眼睛,颊边生有两上酒窝,对你笑时,能甜到你心底。还有那纤细柳腰,那似莲小脚,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致,恨不得让人捧在手心。   这姑娘哪哪都好,就是命不好,打小被拐,由暗娼门子养大,如今到了年纪,妈妈要给她找人梳笼。她本底子最好,妈妈最上心,想养成头牌,可她自己‘没上进心,不争气’,总是抗拒,妈妈懒的再哄她,给她找的,是个地位并不高,却膀大腰圆,河帮里讨生活的大汉。   河帮汉子日晒雨淋的,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再加上块头大,这样露珠一样儿的娇娇女……被这样的人压,得多可怜?   连前立刻起了怜惜之心。尤其妈妈给姑娘订下的汉子还是河帮的,只有点小钱无甚地位的,于他完全不是问题。   这段邂逅里,有意外的‘水湿裙角’‘惊呼欲跌’‘急走相扶’‘肌肤相亲’‘蹙眉诉愁’‘感恩相知’等等等等狗血桥段。美人计玩的手段极为高明。   连前再多智,也躲不过色令智昏这四个字。当然,若他保留一分理智,看出美人故意做局,大概也会觉得是美人困局难解,打听到了自己,故意投怀送抱。哪怕有什么旁的打算,他堂堂夜叉帮副帮主,帮众在侧,又怕的什么?   可惜他没想到,崔俣算计的,还真就不是他这个人。   他贪恋美色,跟美人被翻红浪,窗前画眉,享尽闺房之乐时,越氏带着心腹,来到了飞沙帮的地头。   “我今日过来,想同雷帮主谈笔买卖。”越氏照崔俣计划,一番寒暄,话语机锋过后,直接同雷有涛道明来意。   雷有涛对这个红鲤帮的女人并不轻视,哪怕越氏打扮柔婉,说话也轻缓,像岸上大家闺秀似的,他也没有放松一点警惕:“哦?真是稀奇,你同我,有什么生意可谈?”   “夜叉帮近来有异,想要你的地盘,不知雷帮主可曾听说?”越氏一开口,就是吓死人的话。   雷有涛眯眼:“我怜你是女人,给你几分面子,但你说话——可要小心!”   “有没有,雷帮主召来属下,随便问问便知。”越氏神情淡淡的,“我今日来主要不是谈这个,而是——既然夜叉帮不仁,我们不若先下手为强。”   雷有涛挑眉:“我们?”   “对,我们。”越氏眼梢微垂,看着手中茶盏,“我愿与雷帮主结盟,拿下夜叉帮!”   “哈哈哈哈——”雷有涛狂笑,“你哪来的自信,说要与我结盟,我便答应?”   越氏微笑着看着雷有涛,神情极为安然,看的雷有涛最后都笑不下去了。   房间一片安静。   越氏方道:“因我这结盟,不费雷帮主一士一卒。这夜叉帮,由我红鲤帮去打,死人,死的是我红鲤的人,只要雷帮主答应不出手,两不相帮,这地盘我打下了,就分一半给你!”   雷有涛一滞,不费一士一卒,就能白得半个地盘?   越氏微笑:“雷帮主不说话,可是担心我打不下夜叉帮?”   “倒不是……”   “我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但若到最后真没打下,雷帮主不就更占便宜了?”越氏睫羽如蝶,瞳眸微转,看向雷有涛的这一眼,除了风情隐隐,还有狡狐之色。   雷有涛呼吸有些发紧。 第95章 到底打谁?   每一个帮派老大,都有颗称霸道上的心,平日里尚且躁动不安,成天想着怎么打地盘,如今有人送上门来,只要自己答应不动,就能坐享其成,甚至还有机会捡个漏……   雷有涛不可能不兴奋,有一个瞬间,他甚至希望这越氏赢不了,最后与夜叉帮两败俱伤才好,他正可收渔翁之利!   越氏自是看懂了雷有涛神色,眼梢慢慢翘起,眸光却缓缓垂下来,声音更加轻柔,似蕴着奇异诱惑:“遂无论如何,我红鲤帮是胜,是败,雷帮主都不会有任何损失。这买卖,雷帮主做还是不做?”   这么划算的买卖,不做的是傻子!雷有涛当下便拍大腿答应:“老子干了!”   “帮主睿智。”   越氏浅浅啜了口茶,又道:“只是咱们河道上讨生活的……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我自是信得过雷帮主,可手下养着那么多人,空口无凭,如何交待?请雷帮主与我一纸诺书,并一个信物。”   雷有涛有些犹豫:“这……”   “雷帮主不愿意?”   “啪”的一声,越氏手中茶杯盖掉在茶杯上面,极及清脆。她神色声音也难得干脆起来,多了几分强势果敢:“男人总想着里子要得实惠,面子还要好看,有时面子比里子还重要。我是女人,对这些却是不甚在意。虽是平等联盟,雷帮主可写指派我红鲤帮去,我矮半身低个头没什么。”   雷有涛脸色膛红,有些羞臊。河道上做生意这么久,脸皮早厚了,可被一个女看破这么说……还是有点难堪的。   这女人似比他这汉子还大气!   “当然,若是帮主担心事情不成,诺书被夜叉帮看到,事后报复……不想写,我也能理解。”越氏美眸微转,眸底讥诮明显。   雷有涛腾的的就站了起来:“我会怕那怂货!便是你不提,我早晚也会打他,怎会忧他报复?他若敢来,我还省事了!”   红鲤夜叉两帮伙拼,不管哪个输哪个赢,或者实力相当久战,人员势力都会消磨,就算夜叉帮知道了又怎样,那时可不比现在大家实力差不多,他一个保持鼎盛的,会担心半残的?   简直笑话!   “我这就为你去写诺书!”   雷有涛慷慨激昂的转去了书房。   像飞沙帮这样的大帮,势力很大,人才济济,帮主固然实力超群,手下却与官家一样,会储几个谋士军师,同夜叉帮那连前一样。   帮主议事时,做重大决定时,谋士们不可能不参与。   雷有涛气势昂扬,谋士虽看出了越氏的激将法,却也觉没什么大碍,此事做得。为避免意外,他们还是谨慎的叫来盯着夜叉帮动静的属下们,问了问近来对方动静。   属下答:夜叉帮帮主及帮内无甚异动,其副帮主兼谋十连前,却久不归帮露面。探子们探得,这连前梳笼了一个新倌儿,整日同她在院子里,从未离开一步。   这连前好色,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但连前怜美好色,却从未失去过理智,再宠女人,每日也是要回帮里转一圈的。这一次没有……   飞沙帮众人不会认为是这次的女人太勾人,只会猜想连前是故意的,故意以此行径迷惑外人,实则这宅子,这故事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看似没出过院子,没准是通过什么密道与不知道谁联系了……   遂所有谋士举手表决,全票通过,与红鲤帮联盟!   诺书可写,信物可赠,反正此战后,再不会有夜叉帮,他们怕个屁!   雷有涛被手下拍马屁拍的高兴,这诺书写的便也极有诚意,称兄道友拉关系,极尽热情,并没有照越氏说的,把红鲤帮当成他的手下炮灰——内心再这么想,他也不想让个女瞧不起么。   大笔挥洒,豪迈写就,盖上自己印鉴,按上手印,最后再拿来一枚身上常佩,一看就知道是他东西的玉蝉,出来一并交给越氏。   越氏接过玉蝉,展开诺书看完,福身行礼:“帮主大义,胸怀宽广,倒是妾小家子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雷有涛哈哈大笑,摆摆手:“你是女人嘛,做成这样也不容易了!”   越氏并不计较雷有涛这点自以为很给面子的瞧不起,依旧温温婉婉,微笑眉眼间没有一丝不满情绪的捧着他:“雷帮主放心,妾必以这夜叉帮半数地盘,谢你信任!”   “哈哈哈——好!我雷有涛便在此,先贺夫人旗开得胜了!”   “雷帮主同喜!”越氏又是一福,“如此,妾便回去准备了,待大胜之日,再同雷帮主相贺痛饮!”   “我等着夫人!夫人慢走——”   如此,越氏一行顺利成功。   ……   越氏回到自家船队,立刻去了崔俣房间。   彼时,崔俣正执壶对窗赏月。已是下半月,月亮升起略晚,却不碍其亮色,船身微晃,波光粼粼,弯月倒影其中,更显意境,不品点小酒,发点诗兴,都对不起这夜景。   是的,船身,崔俣……又换地方住了。   红鲤帮掳了崔俣,本是将他带到河东郡往北,直入黄河段的隐蔽船坞,也就是红鲤帮的秘密据点,发家地。那里河道曲折,有暗礁丛生,最是难找,哪怕杨暄来的再快,手下再多,不熟悉形势,也很难迅速找到他们。   因崔俣提了赌约,越氏动心,便承担了这个风险,带他出来。她不会带他到人前,给他逃脱机会,但她在哪,他就得在哪。   赌约拿洛阳水道地盘,距离远了不好随心所欲把控,红鲤帮便由越氏带着,行水路至两帮附近,不得入陆,只得住在船上。好在,他倒也挺习惯。   作计,行路,加上前头安排姑娘勾引连前的时间,越氏与雷有涛约谈,算起来四日已去。   嗯,如今已过子时,便是五日了。   见越氏身后心腹手里端着锦盒,越氏表情虽一如既往清淡,但眸底光彩掩之不住,崔俣便知,事成了。   “夫人好快的速度。”   “公子计策太诱人,诸方反应料的半点不错,条条应对皆有,这事着实不难办。”越氏大方笑着,对于下一步非常好奇,“只是接下来……该当如何?”   崔俣懒洋洋拎着酒壶,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笑容似纯真孩童:“自然是透给夜叉帮帮主甘波,告诉他,飞沙帮要打他。”   越氏了悟:“让他们两边打起来,我们再收渔翁之利么?”   崔俣摇头:“不完全是。”他唇角微扬,眉眼弯弯,笑的像只猫儿,“夫人且近些,听我细讲……”   一席话说完,越氏眼瞳睁大,眸底异光闪耀:“妾这就去办!”   ……   第二日午间,光头蒋大去沿岸酒家喝酒。他喝的有点多,‘并不知道’隔壁有某夜叉帮小头目也在那里喝酒,喝多了还‘怒撒酒疯’,谁都拦不住。   “哼!求我红鲤出手打夜叉,他们飞沙帮好大的口气!”蒋大挥手摔了几个酒碗,大着舌头,“这次谁——去,你蒋爷都不去!蒋爷——和飞沙帮有仇!”   跟在他身边的属下看了眼隔壁厢房门,小声劝着:“可那飞沙帮写了诺书,还给了信物玉蝉,咱们头儿也不好拒不是?谁会嫌地盘多,反正都是打……蒋爷您消消气,喝了这酒,就别拧了,同头儿认个错,好生干活……”   “蒋爷……不打!蒋爷生气!”   “来来喝酒,喝完酒就不气了……”   这边两人说着话,气氛有些紧张,‘忘记’了酒醉之人声音多大,也忘记了把门关好。   隔壁夜叉帮的小头目听到这惊人消息,惊的酒坛都打了,这下酒也不敢喝了,乐子也不敢找了,直接回帮,报告这个消息。   夜叉帮怂帮主甘波听了直接吓傻,赶紧叫人再去探,确定这消息是真是假,另外再派人去找副帮主连前,让他赶紧回来。   去探消息的人……不久反馈,此事为实,红鲤的确得了飞沙诺书,不日就要攻打夜叉!有帮众冒死入红鲤内围找探,亲眼看到了诺书,还有玉蝉!   那玉蝉是飞沙帮帮主雷有涛心头好,每每出现必佩在身上,所有水上的人都认得,万不会看错!   至于找连关送消息的……自然被早有准备,一直盯着夜叉动静的红鲤人截了。连前不知道帮里发生了大事,甘波也找不回连前。   没有连前,甘波就像失了主心骨,更怂了。甚至开始阴谋论,手下找不到连前,甚至去找的人全部失踪没了影子,是不是别人早有打算?早有陷阱?   那这仗岂不是必输!   越想,甘波就越怕,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什么主意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红鲤帮竖起战旗,朝着夜叉帮地盘来了!   十数艘,全是大战船!   船头竖有战鼓,立有战旗,所有帮众衣着统一,刀枪在手,气势雄雄!   红鲤帮的头儿是女人,水道上做买卖的都知道,但谁也不敢轻看这个女人,因为所有轻看她的,不是死了,就是不知道哪去了,甘波自然也不敢。河道这么凶险,这女人都能抢到洛阳附近,吃下他们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怎么办啊帮主,怎么办!”   手下们急的不行,有请战的,有请和的,群雄激昂,差点直接先干一架决定听谁的,可甘波仍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然后,红鲤帮开始擂战鼓了。   这战鼓一擂,就是交战信号,已经不能再拖了!   照例,开打前先放一波狠话,红鲤帮光头壮汉蒋大出来招降:“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规矩都明白,今日一战我等也是迫不得已,兄弟们勿怪,生死由天,降则不杀!”   一听到他声音,甘波立刻想起之前信息,这红鲤帮也是不得已,飞沙帮逼他们做先锋当炮灰,真论起来,两边还有仇……同在洛阳水域,他夜叉和飞沙是死敌,与红鲤却无恩怨,而且红鲤很厉害……   反正副帮主也没了,将来这基业也保不住了,甘波终于有了个主意……为保住兄弟们性命,他直接出来降了!   认真说来,也不叫降,叫合作。他以帮主身份,请先休战,与越氏商谈,直截了当明说,想求越氏庇护,他愿意带帮众和红鲤一起去攻打飞沙。飞沙势大,地盘最宽,但和两帮之力,必能将其打下!   打下之后,夜叉不要飞沙帮任何一点地盘,全部归红鲤,夜叉自己的地盘,也可以分一半给红鲤做为报酬,如若红鲤不喜有人在侧,他甘波还可以带着帮众离开洛阳水域,去别处重新找处地盘!   一切一切,事情走向,甘波表现,竟与崔俣所料一般无二!   越氏压下心底澎湃情绪,应了甘波所请,让他写了降书。   这降书一写,夜叉帮就算归附红鲤了,若要反悔,不但引所有人耻笑,亦会落到人人喊打的境地,除非他甘波改头换面,再不叫夜叉帮,一切重新来过。   可水道凶险,重新打个旗号,什么时候能出头?   遂有了这降书,夜叉在红鲤面前,是永远抬不起头了。   越氏将降书收起,当下整合两帮势力,直接调头,攻打飞沙帮去了!   飞沙帮帮主雷有涛一直坐在自家地盘,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儿,关注着事态发展。手下来报,说红鲤帮整旗出发时,他感叹:虽是女人,办事倒也痛快!手下又来报,说还没打起来,夜叉帮帮主请暂停求见越氏时,他也没担心。越氏心机深,腹有谋算,旨在地盘,即与他飞沙联盟,定会拿下夜叉帮,那怂蛋甘波说什么都没用!   他甚至还哈哈大笑,豪迈的饮了一坛酒。   直到……手下再来报,说红鲤帮带着夜叉打上门了,他才大惊:“怎么回事!”   赶紧准备,上到船上,见红鲤果然来势汹汹,雷有涛目眦欲裂:“妇人误我!”   他命战船披挂,亲自站在船头,擂响战鼓。待两边船队对上,见越氏衣带当风,站于船头,容色秀美,体态婉纤,直接骂出声:“越氏恶妇!你既做水上生意,当同我河帮汉子一般重义,如何敢背信弃义,毁我盟约,竟还携夜叉来犯,你这妇人何以如此厚颜无耻!”   “雷帮主此话差矣。”越氏依旧声音柔婉悦耳,顺着风清清切切,“夜叉帮帮主甘波自觉才疏学浅,为保帮中子弟,决意傍强者依附,妾不过有幸得其看重。即为妾之属下,就是妾之兄弟,妾之从属,妾之地盘,妾自当全力维护,有什么错?你欲谋夜叉地盘,就是打我红鲤地盘,我若应你所请,倒戈自己手足,才叫背信弃义!”   红鲤帮一向上下齐心,最会造气势,当下所有帮众兵戈拄地,高言附和:“倒戈自己手足,才叫背信弃义!”   “倒戈自己手足,才叫背信弃义!”   “倒戈自己手足,才叫背信弃义!”   “倒戈自己手足,才叫背信弃义!”   汉子们齐喝,气氛热烈,竟把飞沙帮的鼓声都压了下去。   雷有涛气的浑身浑身发抖:“妇人狡言!”   越氏不理他,直接喝出声:“雷有涛,你是战是降!”   “我堂堂男儿,怎么会降你!”雷有涛挥舞大刀,斗志激昂。   越氏美眸眯起:“很好,希望你不要后悔。”   她轻轻一笑,素手一挥——   红鲤激烈鼓声陡起,前排汉子立时挽弓射箭,“咻咻咻”破空声响,对面飞沙帮船头数众发出惨叫,应声而倒!   “刁妇!”雷有涛这边立刻还击,雷有涛还亲自挽弓,箭头所指,正是越氏方向!   可惜箭过来时,越氏身前已站了了足足一排持盾汉子,将箭挡飞,再散开,越氏仍然嫣然浅笑,姿容秀美,如水上洛神。   雷有涛遇再挑越氏,这边夜叉帮帮主甘波已忍不得,带着手下就跳了出来:“飞沙雷有涛!太平无事两不相干多好,你竟要害我!我甘波虽胆小无才,却也有丝血性,偏不让你害着!纵我身死,也要拉你入水,让你人财两空!兄弟们,上!”   甘波挥手让属下攻击,越氏这边就闲下来了。   她看看前方雷有涛,又看看身侧甘波,心中对崔俣极为佩服。   飞沙与夜叉两帮雄踞洛阳水域很久,两边明来暗往多少机锋,本就有仇,互相看不顺眼,气氛一直紧张,一点就着,但耐于各方情势,保持明面太平,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是没人想过主意,但每每破攻,崔俣不过看了她的资料,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就将两边人物,性格,遇事态度把了个准,再做下此计,一环扣一环,最终不用自己劳力,就能收获最大……   是的,这一次,有了夜叉帮众,其帮主甘波心甘情愿,主动请做前锋炮灰,她反正拦不住,只得由他们了。红鲤帮的人,根本不用多冲,只要在后面打围,最后打扫战场就好。   崔俣什么都算到了,以最小的力,博来最大的势,精准无误。这份心思,这份机敏,天下何人可及!   赌约内容,打破鼎力之势,崔俣做到了。他不但做到,还给了她惊喜,助她拿下洛阳段几乎所有地盘!   只七日,仅仅七日,他面都不露,只在幕后随意指点,就完成了这一切,连十日都没用到。   越氏心中除了敬佩,就是骇然。   这样的人,怎么依附都不亏,若得罪了,才是大大的错!   她向来聪慧,决断不输男儿,心念急转间,就有了主意,伸手招来心腹,交待:“去把崔公子请来,恭恭敬敬的请,护卫伺候周到,请他过来与我并肩观战。”   “是!”   ……   在越氏执行崔俣计谋,派蒋大放消息吓唬夜叉帮时,杨暄就已循着痕迹,找到了河东郡。   河东郡往北,接黄河道的一段,水路极险,暗道处处,又暗礁丛生,一不小心,就走错了路,不知身在何方。想在当地请向导,也并不容易,当地是红鲤帮地盘,人们受其照顾良多,也不敢随便得罪,突然有面生外地人过来,谁也不愿意帮忙带路。杨暄使了很多银子,再加上小老虎变着法的纠缠恐吓,才寻到人咬着牙挣这卖命钱。   杨暄找到了隐蔽船坞,也看到了崔俣在隐蔽处留下的标记,可是没有用,人们都走了!连人带船,一个不剩!   杨暄气的,差点把船坞里的船都烧了。   还是小老虎咬着他衣襟,爪子拍着地瞪着眼催促,他才重新上船,转出来,继续朝东方追。   许是距离近了,小老虎开始有劲,鼻子在风里嗅啊嗅,催着杨暄快点,快点,再快点。   不多时,到了夜叉帮帮地盘,这里大部分人随帮主出战了,剩下的都是看家的,杨暄都不用怎么费劲,就问到了消息。红鲤帮刚刚来过,诓了自家帮主,带着人们打飞沙帮去了!   杨暄愤愤磨牙,只得带着小老虎,转向飞沙帮地盘。   这一次次,希望又失望,失望又希望,扑空又扑空,他很不高兴!他必须马上,立刻看到崔俣!   “嗷呜——”小老虎站在船头,冲着风,冲着水浪,像打了鸡血似的,一声又一声,虎啸传出很远,好像认定主人能听到它声音似的。   杨暄觉得,这一次,肯定不会错了!   可他一点也没想到,见到人时,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第96章 我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时值黄昏,灿金夕阳挥洒,河面上水波粼粼,金辉处处。   河鸟声息,虫鸣皆无。   有风拂过,带来淡淡水腥。顺风处,刀兵相接,惨叫连连的声音尤为清晰,浓浓血腥味,更是凝而不散。   这是崔俣有记忆以来,见过的第二次大规模血杀场面。   第一次,自然是上辈子杨暄护他在身底,爆炸来临的一刻。那次事故来的很突然,也很短暂,不过几息时间,眼前场景便翻天覆地,断肢残躯,血肉处处,宛如地狱。因爆炸声响过于剧烈,耳内嗡鸣不断,他几乎聚集了所有精神用力听,外加盯着杨暄的唇形,才勉强听清楚杨暄的话。那时内心震动远过于场面带来的震撼,记忆深处,永远都是杨暄临死前的眼神,而不是残酷可怖场面。   这一次,河帮血战,他身在其中,近距离看着,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怕。   他向来胆大,也不是没有亲手杀过人,他所过之处,所谋之事,牵连到的人命不要太多,就连生死,对他而言,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曾认为,这天底下,不可能有让他害怕的事,害怕的瞬间。   可如今,他站在船头,河帮拼杀场面直直映入眸底……那么那么近。   愤怒的呐喊,带着身体冲撞之势的竭力刀锋,拼死的力气,瞪圆的眼睛,颤抖的胳膊……刀刃入肉的轻易,斩断骨头的轻响,血肉喷洒,四肢断开,生命消失前的哀鸣……   那刀锋,那剑芒,那似乎呐喊出灵魂扑上来啃噬血肉的气势,直直袭来,好像下一刻,就能冲过重重包围,要了他的命!   崔俣忍不住手背在身后,微微阖眸,调整呼吸。   这些人,冲动,热血,愤怒,带着胸中的义气,信仰,死在这片他们生活的水上。   纵使活着时念头如何强烈,死前一瞬,他们好像也是不甘的,害怕的,担心的。   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河面,瞪着敌人,想的……却是谁呢?   是没有理由,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会关心疼爱的家人?是想法总是不谋而合,爱好相似,永远有话聊恨不得总在一处的朋友?是怎么疼爱都不够,愿意付出一切换其笑颜的伴侣?   他突然想,一个独自长大的人,其实并不害怕孤独,根本不知道是孤独是什么,可如果有了牵挂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时,便懂了孤独滋味。   那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突然害怕了……是不是也因为,有了牵挂?他害怕的仍然不是死,不是血腥残酷场面,他有点害怕……若在此刻死了,便再也见不到杨暄。   心跳突然急跳两下,有夏风吹过掌心,留下羽毛拂过一样的轻爽感觉。   这一刻,崔俣闻到了水草的清凉气息。   这一刻,他突然非常想念杨暄。   杨暄常在张掖对抗突厥,身历战事无数,想必有很多生死瞬间的险境。那时……杨暄害怕么?会想起谁?   ……   “公子……公子?”   耳边传来轻唤,崔俣陡然回神,偏头看向身侧:“何事?”   “妾观公子面色稍异,可是……不喜这场面?”越氏眸色斟酌,话音小意,“妾本意是想请公子亲眼瞧瞧胜战场面,并无它意,若引公子不适,倒是妾之过了。”   崔俣不过一时意动,既已回过神,当然还是以往睿智聪慧,一切皆于掌心的崔俣。   他微笑着:“夫人一番好意,我心中悉数明白。初次见到这等场面,有些意外震撼总是难免,我没事,让夫人见笑了。”   越氏垂头福身:“妾不敢。”   河帮伙拼正值关键时刻。雷有涛的飞沙帮本是三个势力中地盘最大人数最多的,却也抵不过红鲤夜叉两帮联盟,败是肯定的。越明显的情势,越能激发人的不甘心,和不知道隐于哪里的潜力,雷有涛反扑之势极为则猛,拼杀的气势相当可敬!   夜叉一帮已然抵挡不住。   此处战场离洛阳码头稍远,平静安和的岸上人不会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着什么,河道争端,官家本来也不怎么管,但若闹出动静太大,被人发现,影响了正事……就不好了。   越氏美眸眯起,挥手让自家队伍上前。   她素手轻展,不时打出几个手势,每回她手势一变,船头鼓声节奏便跟着改变,红鲤帮帮众,立刻默契变阵。每一回每一回,都恰到好处,不是顺利的围杀了别人,就是轻快的逃出了别人杀锋。   崔俣看着看着,猛然觉得,这越氏相当果断啊。态度也很强硬,阻她的人,杀之不赦,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人命于她,一点也不算事儿!   果真是能屈能伸。面对自己时,柔招使的丝丝入骨,坚韧凄婉,引人不忍,是因为有求于他,因为她势弱于杨暄。面对眼下实力不及的飞沙帮,根本没想着藏掖,直接凌利碾压啊!   红鲤帮强势加入,战局解决的很快,除了水面一片腥红,人船尸骸无数,活着的飞沙帮众尽数俘虏,旁的,也没有什么了。这地盘,已顺利拿下。   崔俣真心称赞:“夫人好厉害!”   越氏福了一福:“尚不及公子。”   “哦?”崔俣视线转向越氏,似笑非笑,“夫人此话何意?”   “这地盘,看起来是妾的,实则妾打赌输了……”越氏浅浅一叹,仿佛一瞬间有诸多情绪闪过,做了什么决策,看向崔俣的眸色似含了嗔怨,“这地盘将是沙三爷的,沙三爷的,就是公子你的。”   聪明人说话无需刨根问底,越氏此话一出,崔俣已然明白,她是想投诚了。   顿了一顿,崔俣方才反问:“夫人可是后悔了?”   “并无。妾虽是女子,却心有机算,自认行事不比男儿,做过的决定,从不后悔。”越氏整衣敛袖,认认真真坦坦荡荡跪在地板上,朝崔俣叩头行大礼:“妾越氏琳琅,诚心拜服,愿为公子手下,愿为沙三爷鞍前马!”   崔俣没有叫起,只淡淡问她:“你可知归附我们,是何情形?”   “妾知。”越氏额头抵着手背,声音一如既往轻轻柔柔,“是妾不再随心所欲,不能掌握手下做任何事,甚至再没有红鲤帮……此后妾要听二位命令行事,不管妾懂不懂,明不明白,愿不愿意,都要尽心尽力完成。若有背叛,天地共诛!”   “你不担心你的帮众?”   “公子心善,不会苛待他们,沙三爷在道上虽名声狠辣,却从不杀俘。有强者带领,兄弟们会越过越好,妾很放心。”   “很好。”   过了许久,崔俣才扶越氏起来,微笑道:“你知沙三乃不世强者,他既起了心思,这河道于他,就是早晚之事。”   越氏苦笑:“是。”正是看明白了这点,她才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改变这个命运,没想到……   “既是强者,当心比天地宽,我实话与你,沙三他,虽有意河道,但志并不只于此。”   崔俣话音一落,越氏美眸猛的睁大:“公子的意思是……”   “就算打下了地盘,也需人才管理,且照目前形势,所有河帮被人统一的消息并不利做生意,遂这各帮名字,仍能保留。”崔俣目光流转,话音轻浅,内里带着无尽隐意,“只要你做的好,有本事有手腕,那这河道……是沙三的,也是你的。”   越氏呼吸有些发紧。   她汲汲营营数年,以一个女子之身,艰难屹立于河道,求的是什么?她志向真的不大,敢想的,就是这河道之主!她想这从西往东所有水面,都能听她的话,随她心意,如臂指使,做梦都想!   可她也知道,凭她一人之力,是不可能达到的。世人对女子要求实在苛刻,纵她再有心力智计,聪慧无双,也是独木难撑,偏生,她还找不到看的上眼的聪明人合作。   如今,天降机会,依附强者,一个手段强霸的枭雄,一个智多近妖的公子,她只要忠心,取得这两位的信任,在这河道里,就是二人之下,所有人之上了!   但凡她想,只要一个命令,所有人都得听从!   这宽阔河面,浩淼烟波,由她畅享,由她徜徉!   她对沙三真心佩服,如今对崔俣更是打心底明白的自叹不如,再观这二人行事风格,不用多想,就知道这笔买卖亏不了!   越氏决定下的相当迅速,重新下跪,肃然再拜:“妾求公子成全!”   成全什么,大家都懂,不用多说。   崔俣再次感叹,这鞭子加糖大法就是好使啊。语言有直击心灵的力量,大事过后,来这么加强一遭,总是事半功倍。   他再次扶起越氏:“夫人不必如此。夫人之能,这几日我皆看在眼里,很是欣赏。”   越氏却没觉得太过安慰,神色里仍有踌躇不安:“可妾此次行事不周,掳了公子您来,沙三爷……定不会轻饶了妾。”她语速加快,美眸微急,偷眼看崔俣,“妾倒是不怕受罚,有此行为,怎么罚都是应该,妾只忧心,沙三爷因此厌了妾,想着眼不见为净……”   “他做事向来唯才是用,也从不与女人计较,”崔俣顿了顿,“你放心,我会帮讲情的。”   “当真?”越氏满面惊喜。   “自然,我说话算数,不过他听不听我的……”   越氏摆手,漂亮的眸子弯起来,笑的极为开心:“公子不必自谦,沙三爷那么爱重你,你的话,他一定会听!”   爱重?   崔俣有点懵。不过想起之前,越氏会掳他,好像就是笃定杨暄与他……有大大的奸情。虽然真没有,但解释的话,她一定不会听。   还是算了。   崔俣摇摇头,决定还是不要越描越黑了,话音陡转,指着河面问越氏:“这里怎么办?”   他这‘默认’行为让越氏更开心了,素手一挥:“妾马上送公子进这飞沙帮大殿休息,此处有下面人清理战场便可!”   ……   杨暄风驰电掣快马加鞭的赶来时,已是暮色四合,战场打扫的差不多。他一报出名字,立刻被人引进飞沙帮岸边地盘。   飞沙帮雷有涛是个极会享受的,帮派地盘搞的很漂亮,房屋建筑高大有型,空间极为宽敞,摆设讲究大气,连颜色,都配的极佳,浓丽色彩相撞叠加,并不显乱,反倒透出一种别样奢华,非常有尘世浮华靡丽之感。   杨暄带着小老虎,行步如飞,一路分花拂柳,跑到内堂,后面属下小跑着跟着。   很快,前方大亮,杨暄脚步猛的停住。   宽阔庭院,绿树红墙,金柱赤匾,雕梁画柱,青幔微荡。   往里五步一柱灯,红铜露雕,形似鱼纹,映下光影随风轻摇,似活鱼摆尾,生气十足。庑廊下,挂着数盏粉红轻纱覆就的羊角宫灯,四角飞檐隐现,琉璃瓦灼灼发光。   夏风轻拂,树影微摇,夜虫低鸣。   月色未现,星辉洒下。   华丽庭院中间,靠门前位置,有一圆桌,上置精美小食,甜白瓷映着织锦妆花桌布,甘冽绵长酒香诱人。   而他心心念念的崔俣,正坐在圆桌前,修长纤白手指拎着细颈酒壶,眸子弯弯,舌尖轻咂,似是满意美酒口感。有美婢在后为其执扇,有眉眼清俊小厮束手在旁随时注意着他需求,更有红袖俏姑娘捏着剥了皮的饱满葡萄,循着时机,送到他口中。   就差有只着轻纱的美人帮他捏腿按摩了!   此情此景,让杨暄呆了一瞬。他有些不知道,是该庆幸崔俣没事,还是该生场气,狠狠告诫崔俣红粉骷髅,美色最误人,万万不能沉浸?   崔俣看到杨暄,意外又惊喜,立刻冲他招手:“阿三快来,尝尝这酒,雷有涛藏了多年的,味道极好!还有这西域葡萄,是越琳琅费心找来的抢手货,特别特别甜!”   杨暄:……   阿三是什么鬼?担心别人识破起的昵称么?雷有涛是谁?越琳琅又是谁,为什么崔俣提起来一脸亲近!   他没反应过来,小老虎却很热情,直接飞奔过去,扑到崔俣身上,又是撒娇又是谄媚:“喵嗷……喵嗷嗷嗷嗷——”又是拿脖子蹭崔俣,又是用头轻轻顶他,又是伸舌头舔,忙的不行,好像在诉说这一路以来的思念和担心。   “哈哈……”崔俣被它舔的特别痒,“阿丑乖啊,不怕不怕,咱们又到一块啦!”   杨暄狭长双眸眯起,死死瞪着小老虎,突然觉得,他好像连这大猫都不如!   他这一路担心的不行,嘴里长了一溜泡,不敢歇不敢睡,生怕崔俣出事,可见了面,连小老虎的待遇都没有!   杨暄脸黑了。   崔俣却没注意到,许是天色太暗了。他大剌剌摆了摆手,高声喊:“正主来了!小的们,出来拜见沙三爷!”   不等杨暄反应,四周突然冒出来一堆人,有门外冲进来的,有墙外翻进来的,有崔俣背后门里走出来的,乌泱泱一大片人,快步走过来,围着杨暄站定叩拜:“属下见过沙三爷!”   人多力量大,这么多人一起在夜里高喊,感觉连房梁都要跟着颤一颤。   杨暄一脸黑线,十分不懂现在发生了什么。   崔俣在旁边偷偷喝完一杯酒,才咂着舌偏头,微笑道:“红鲤帮,飞沙帮,夜叉帮——我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杨暄灵台一清,顿时明白了。   他有心河道,各处消息早已查明,这雷有涛,便是飞沙帮帮主,越琳琅,估计就是红鲤帮帮头越氏。   这么多人……意思便是,这三方势力,崔俣都拿下了?   难怪一路过来无人阻挡……   看到全须全尾好端端还能活蹦乱跳享受的崔俣,杨暄担忧消失,理智也回来了。虽然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崔俣拉到一处无人之地,或是装委屈或是闹,或是缠或是咬,好好发泄下自己的担忧情绪,可时机不对,只得按下。   “嗯,起来吧。”他只是沉声叫起,负手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到崔俣面前,非常克制的握住他的手,“可有受伤?”   唯有眸底隐光,情不自禁下没注意的牵手时长,暴露了他心底一二分情绪。   越氏站立在侧,看了个一清二楚,心底越发笃定,这位沙三爷,早已对崔公子情根深种了!   “我没事。”崔俣不期然看到越氏眼神,耳根不由一红,抖开杨暄的手,“你快坐下。”   杨暄瞳色幽暗,掀袍坐到崔俣身侧。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他做来却吸人眼球,一举一动似带起了气浪,尤其那甩袍动作,仿佛都能听到音波脆响,帅的不像话。   坐好后,他也不说话,眉平目直,狭长双眸危险眯起,犀利锋辣的盯着院子里的人。   眼下境况,他不知道崔俣怎么办到的,但这里面,定有多番波折,肯定有人让崔俣吃了苦!是谁!   杨暄本人气场是很锋利的,近几年为人处事更加老辣,不动如山时,自会现出一种威压,稍稍胆小的,都抵不住他一眼。很多河帮汉子膝盖发软,有了想继续跪下的欲望,越氏琳琅更是,越是笃定沙三爷对崔公子爱意,她却是知道,前番举动有多凶险,沙三爷不会放过她!   现下,就是算帐来了!   庭院一时安静无比,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没哪个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唯有崔俣,相当自然的,无比随意的,剥了个颗葡萄塞进杨暄嘴里:“怎么样,甜不甜?”   众人:……壮士好胆!   越氏:感觉好像……有救了!   她朝崔俣投去感激目光。   杨暄表情没一丝变化,端着一张冷漠肃杀的脸,把崔俣塞来的葡萄吃了,还淡声评价了一个字:“甜。”   然后继续锋利肃杀的盯着前面人。   崔俣好像没注意自己乱了气氛一样,喂了杨暄,开始喂小老虎:“来来阿丑也尝尝!很甜的——咦?怎么吐出来了?不喜欢吃水果?阿丑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你喜欢吃肉,但荤素搭配才营养好,才能长高高哟——”   “嗷呜呜——”   小老虎叫声中透着委屈,好像控诉主人,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能不能不要在虎大王心口洒盐?   越氏心内对崔俣的感激之情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眸底都快沁出水来了,差点直接跪下谢恩!   杨暄微微阖眸,看向崔俣的目光里透着无奈。   他这么搅局,让他怎么教训人?   不过就这短短时间,也足够他观察众人,看出谁神色有异了。   也足够暗卫们查出大概事实。   杨暄目光停在越氏身上。   与此同时,墙头甲寅冲他点点头,打了个手势……掳走崔俣的人,是这个女人无疑。   相交四年,崔俣最懂他脾性,刚刚举止,应是故意,崔俣想保这个女人。   杨暄有些不理解,但他不至于连个三十的老女人都吃醋,猜崔俣此举必有缘由。   可这女人胆敢对崔俣下手,崔俣能忍,他不能忍。他又不能不给崔俣面子……视线忽转间,看到人群里自己属下,杨暄目光一顿。   倒海帮孙敏,第一波追随杨暄,献上投名状,消息路子最广,最会察言观色,不用杨暄动作吩咐,气氛一顿,眼珠子一转,就懂了。   欺负女人,不是好男儿所为,可这河道上,这刀口舔血的买卖里,都是强人,分什么男女?这越氏,也是什么都见过的。   他咧开嘴,摇着扇子从人群里走出来,大剌剌走到越氏面前:“咦,这位不是越夫人么?”   越氏见着他,立时紧绷起来,美眸微眯,福身行礼:“孙帮主。”   “嗐!我早不是什么帮主了,夫人不知道?”孙敏朝座上杨暄拱了拱手,“我有主人呢!不过你——这是也认我家主人了?”   越氏眼梢微垂:“是。”   “啧啧,看不出来,夫人还是春心萌动,想嫁人了……你看我怎么样?做你丈夫可还使得?”孙敏挺着胖肚子,言语很是轻佻。 第97章 崔俣……亲了他?   原倒海帮帮主孙敏,现沙三爷座下头号打手心腹,光天化日……不,灯火堂堂,众目睽睽之下,调戏刚刚归附的红鲤帮帮主越氏!   红鲤帮帮众,以光头蒋大为首,愤愤瞪着孙敏,恨不得把他瞪出个窟窿,若不是越氏打手势,他们都要扑上前干架了!   不明不白突然间见此场景的大多数人,看看越氏,看看孙敏,再看看上首坐着的沙三爷和崔俣……束手垂眸,保持沉默,不敢言语。   有少数心思机灵的,想到的就更多了。   这孙敏归附沙三爷已久,手有权势,越氏是新进归附的,还是个能人……哪怕一家内宅,后进门的小妾都得给前头姐姐敬个茶服个软呢,前头姐姐给下马威多正常的事?孙敏是不是故意要压一压越氏的锐气?   越氏是突然归附的,今儿个是头一回见沙三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消息里再厉害,沙三爷也没见识过越氏厉害不是?安坐上面不说话,就是默许了孙敏行为,想看看这越氏的脾气品性?   还是……这孙敏早就对越氏有心,奈何苦无机会,今日终于得以借小小权力小小试探一番,是出英雄美人冤家良缘的戏码?   孙敏名头,河道上讨生活的人皆如雷贯耳,别看人家有点虚胖,可身手灵活,轻身功夫在江湖上排的上号,消息门路也广泛,是这河道上的包打听,明明没听说过有什么靠山,就是什么都能知道。他也是靠这一手本事在河道立足,靠消息挣钱,靠消息避险,靠消息混人脉,安隅一方。   之前水面上还流传一句话,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孙敏。否则卖你的消息让你仇人追杀还是小事,他敢把你所有秘密挖出来公诸于众,你有多少私房,藏在哪里,有几个相好,被戴了几顶绿帽,昨晚和谁睡的,欢好了多久,起了几次夜,穿什么颜色亵裤……这人丢的,可就大了,没准多少年之后,你还是江湖丑闻中的主角。   以上,不管基于哪种原因,聪明点的也不敢开口。   庭院顿时鸦雀无声。   “孙大哥说笑了,妾蒲柳之姿,如何能配得上您?”   越氏盈盈福身,眉目微垂,很是低顺。这庭院之中,没有谁比当事人的她,更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之前掳走崔俣,沙三爷心生不满,不管如何归顺,如何心诚,罚肯定是要罚的,可她是个女人,沙三爷不想同她一般见识,又咽不下心头那口气……   还有刚刚那眼神……自己近身服侍崔俣,只怕沙三爷心中也有些不舒爽。   这孙敏,应该是看出了沙三爷心思,故意出来落自己面子的。   若自己丢点脸面,就能让沙三爷解气,倒也便宜。她做这河道生意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什么事没干过?外面那些传闻,她也早习惯了,脸皮不厚,怎么敢抛头露面,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   只是……这度得把握好,得扮的像,还不能过。   “这就是夫人的不对了。夫人立过誓,说要当家做主,再不居于人下,若有那一日,便改志更张,再嫁良人……我孙敏旁的不说,记性自认不错,也无妻室,品行端厚,算是良人,夫人既有决断,我来提个亲,有何不可?”孙敏摇着扇子,神态更加轻浮,“咱们河道上人,没岸上那么多规矩,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只要我瞧得上你,你不嫌弃我,便能扯了红布入洞房——你不愿,就是嫌弃我喽?”   “妾不敢,”越氏声音淡淡,宛如叹息:“妾一向有自知之名,从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纵是改志欲要再嫁,也不敢妄想孙大哥这样事业有成,前途无量的能人。孙大哥应配身家更好的良家姑娘,妾这寡妇,不过只想寻一个靠山,能安安生生的操持生意,平平静静过日子……如今皆有了,妾甚心喜,再无旁的可求。”   连孙敏都不敢肖想,更何况崔俣!   所以沙三爷,您可千万别误会!   越氏说到最后,还冲着杨暄深深福礼,姿态极为虔诚,神情相当肃穆,好像在发誓言:妾对您的忠是真的!真真的!   这话里话外,动作神情,无一处不带潜台词,崔俣越看,越觉得这越氏精乖,委实是个人才啊!   他隔着桌子拉了拉杨暄袖子,提醒他别太过。   杨暄握住了他作怪的手,看都没看他一眼。   反倒是小老虎,好像不高兴主人突然不给他摸毛,和杨暄亲热,吊睛圆眼瞪了杨暄两下,翘着尾巴跳出去,找地方玩去了。   头儿没发话,孙敏表演欲更强:“说来说去,还不是不想嫁?嘶——”他扇子合起,抵住上巴做沉思回想状,片刻眼睛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越氏怪笑,“你不是亲口说过,不喜欢那小白脸样的贵公子,就喜欢我这样五大三粗的精壮汉子么?我实话与你,你的要求,我可是很配呢!”   他故做神秘的看了看左右,拉长声音,用着压低,实则所有人都听能听到的音量:“我那脐下三寸处,长的可是颇为雄伟呢。”   “噗——”   “噗——”   “噗——”   在场众人听出这话,个个忍不住笑,偏生老大在座,气氛严肃,不能哄堂,只得憋住暗笑。连崔俣,嘴里一口茶都直接喷出来了,这孙敏,还真是敢啊!   偏生孙敏名头,所有人都知道,八卦小能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所以……这越氏爱那处雄伟的,是真的喽?   不过想想也是,女人嘛,哪个不爱那方面强的男人?   而且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越氏的年纪……   众人看向越氏的眼神难得不带几分调侃。   越氏各种荤话听惯了,可突然间来这么一番,也是挂不住,脸直接红了,忘了策略:“你胡言什么!”   “夫人亲口说过的话,怎么能说我胡来呢?”孙敏刷一声打开扇子,摇的快甩出花来,笑眯眯的圆脸,胖乎乎的身材,配上这风流话无赖脸,竟十分相宜。   “不瞒夫人,夫人美艳,我是真心慕已久,不如夫人考虑下?”   越氏难得词穷,唇瓣微启,吐出一个字:“滚!”   竟真恼了!   “难道是担心你那怪力女儿?你放心,我们河帮汉子一向心宽……”   崔俣皱眉,挠了挠杨暄手心。   杨暄清咳一声:“孙敏。”   头儿有指示,孙敏立刻罢手,止了话语,束手侍立一侧。   越氏亦垂首敛目,侍立崔俣身侧。   从始至终,她都注意着崔俣神情,自是看到崔俣的各种变化,也看到了他为她求情。   面对调戏,实是抛头露面的女人最常遇到的事,比这凶猛数倍的她都经历过,她其实也能辣口反回去,只不过……这位智多近妖的贵公子,看起来手辣无情,实则心很软呢。   心软的崔俣护着越氏,杨暄不喜欢别人总占着崔俣心思,这事早了早好,干脆挥手:“去交接后头的事,万事自己商量斟酌,办不好……就不用回来了。”   孙敏行礼:“是!”   越氏跟着福身:“是。”   待转出门口,孙敏冲越氏拱了拱手,越氏也微笑冲他福了福身,二人眉眼一对,不用多言,就明白了彼此意思。   “方才好像伤了夫人脸面……怪就怪夫人委实厉害,我没别的地方下手。”   “谢孙大哥手下留情。”   “不过——”孙敏摇着扇子,“我对你有意这话,还真是真的,夫人不考虑下?”   越氏眯眼:“你要不担心脐下三寸那玩意儿丢失的话。”说罢转身先走。   孙敏啧啧有声:“够辣!我喜欢!”   ……   院里,杨暄挥退了所有人,与崔俣对坐。   崔俣剥了一颗葡萄送进嘴里,声音有些含糊:“怎么样,我给你找的这属下,可还满意?”   杨暄点点头:“巾帼不让须眉。”   “方才这一出,可看懂了?”崔俣冲他眨眨眼。   杨暄颌首。   “那就消气了?”   “我本不喜用这样方法落一个女人脸面,太猥琐太不坦荡,不类男儿所为,可孙敏觉得好,越氏也很配合……”杨暄看着崔俣剥葡萄的纤白指尖,一动不动,眉目凝沉,“在场这么多男人,不管怎么说,她一个女人,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总会有些不自在,这结果,也算符合我意。”   所以这一波,算是过去了。   崔俣将剥好的葡萄送来,塞进杨暄嘴里:“能得圈子里强者敬重,还敢顶着主人眼睛,最大底限的扶助,都是能人。这越氏,可用。”   杨暄像是早料到这颗葡萄会到自己嘴里,早早准备好了,先于崔俣动作张口——   舌头卷过葡萄的瞬间,不小心舔到了崔俣手指,细细的,滑滑的,带着甜甜的葡萄汁液……   神情恍惚了片刻,他才又能说话:“我知。”   崔俣被舔到,自然也意识到了,杨暄的舌头……比他这个人可是软多了。   他收回手,清咳两声,也不觉得尴尬,微笑看着杨暄:“请务必好生调教,好生使用哟。”   杨暄深深看着崔俣的眼睛:“我知。”   ……   夏风清爽,卷来玉簪花浅浅香气,夜虫鸣叫,灯火昏黄,有弯月如钩,缓缓挂于树梢。   夜这么美,好像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这夜色,负了这大好时光。   崔俣一直在休息,除了出点主意,从未亲自上场打仗,这几日内,觉也睡的足足的,眼下一点也不困,就着美酒鲜果,对着熊孩子知己,很有赏月对饮叙旧的雅兴。   杨暄虽一路奔袭,急的上火,可他的体力完全没问题,心焦难安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现下看到人好好的,自然心思沉淀,再没什么不满。   且数日不见,他对崔俣的思念早忆泛滥成海,好不容易见面,哪会愿意崔俣道声晚安,然后回房睡觉不理他?他没第一时间狠狠抱住崔俣做点什么,都是因为当时人太多气氛不对!   遂他也很有酒兴。   飞沙帮帮主雷有涛好酒,这老巢里酒肯定是少不了,崔俣直接打响指,让下面人挑了十坛好的,送了来。   他给杨暄和自己满上,待杨暄端起酒盏,他迎上去碰了碰:“敬这夜色!”   他微微偏头,说到月色时抬眼看了看天空,清澈眸底熠熠生辉,就像漫天星辰坠入他双眸。   杨暄心弦颤了颤,微微敛眉:“敬这夜色。”   和……美好的你。   “好酒!”崔俣心情特别好,笑容大大的,一口气酒喝干,痛快的不行。   杨暄陪着他干了。还亲自执壶,给两个杯子重新满上。   “谢啦!”崔俣笑眯眯,伸手揪了颗葡萄,往嘴里塞,“我想跟你说点什么呢……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怎么忽悠她们的吧,来我讲给你听!”   崔俣一边喝着酒,一边同杨暄讲着经过。   “……这越氏呢,好吃好喝伺候我,又故意造势吓唬我,其实底限不过是想让你放她一马,倒是精乖……不过你怎么可能放过河道,她躲过的今日,也躲不过明日。我瞧着这样一个美人要被你弄死委实可惜,就同她打了个赌……”   “飞沙帮好说,就是个中规中矩大一点的帮派,帮头儿强势,手下人多,与夜叉帮一直毗邻,竞争不断,想要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夜叉帮呢,倒有点意外,帮主特别怂,全靠副帮主谋算,二人互相倚重,非常信任,离间不了……可我是谁啊?我就想啊,不离间他们,只把那副帮主连前调开,帮主甘波没了主心骨,肯定经不起吓,一吓就怂……哈哈哈那甘波果然怂了,见着越氏船队,以为后头还有飞沙船队,吓的立刻就归附了越氏……”   “怂人没主心骨时,怂的伤眼,主了主心骨,立码又能站起来了!为了以后日子能好点,甘波再怂,也得帮着越氏揍飞沙……就是不知道那连前,现在怎么样了。我同越氏说,只要保证连前和甘波联系不上就行,具体怎么操作,看她打算,不知道她只是控制住了两边联络的人,还是直接把人给杀了……”   ……   杨暄幽深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崔俣:“所以你就凭着一张巧舌,什么都没做,就以最小的人数牺牲,拿下了三处地盘?”   “是呀……”崔俣喝的有点多,颊边泛起绯色,微微偏头,眼神有些迷离,唇角笑意一直就没压下去,“你高不高兴?”   “不高兴。”   “不高兴?”崔俣皱眉,晃晃悠悠走到杨暄身边,坐在他身侧,“为什么啊?”他有些坐不稳,还有些看不清杨暄表情,干脆靠在杨暄身上,盯着他的脸。   杨暄顺势揽住他肩头:“这些事情,本该我来做,你不会武,万一有意外,可就危险了。”   “这不是没意外么?”崔俣鼓起脸,伸手捏住杨暄脸颊扯了扯,“你还真是不可爱,净让人扫兴。”   “里……”杨暄一开口,嘴里漏风,发音不准,深深叹了口气,拉下崔俣作怪的手,“我就是不想你有任何意外。你若受伤……”   他静静看着崔俣眼睛:“我会心疼的。”   “都说了没事……”   崔俣仰脸看着杨暄,月光朦胧,视野也跟着朦胧,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杨暄这眼神……和上辈子好像。那时,他总是这样看着自己,淡漠的,疏离的,克制的,可认真看一看,这双眸底,满满都是柔情。   为何上辈子就没瞧出来呢?   他缓缓伸手,摸着杨暄眼角:“你生的……真好看。”   这双丹凤眼,真是霸道又柔情,像画里画出来似的,睫毛也密,颜色很深,自带眼线效果,看起来更深情更迷人。   杨暄看着怀里人的眉眼,一动不动,都舍不得眨眼。崔俣眉心那颗红痣,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让他很想有亲吻的冲动……他不由自主俯下身去,被崔俣暖暖呼吸,独特味道迷醉,想不顾一切的吻下去,可肌肤相碰的瞬间,看到崔俣近在咫尺的清澈双眸,还是硬生生停住了。   他喉头有些抖,声音微颤:“你……也很好看。”   这个瞬间,杨暄好像有些难过。   崔俣喝多了酒,脑子里好像灌满浆糊,清晰思考是不可能了。他本能想安慰杨暄,又不知道杨暄为何如此,怎么能安慰得了,见杨暄接近又离开,下意识的,就在他离开之时,亲了口他的脸。   “啵”的一声,真是热情又响亮。   杨暄呆住了。   崔俣……亲了他?   “不要不开心啦!”崔俣眉眼弯弯,笑容灿烂的看着他。   这一刻,有微风袭来,不知名的玫粉花瓣打着旋落在崔俣肩头。   夏花芬芳盈鼻,灼灼烈烈。   杨暄似乎听到了风铃轻响。   那么脆,那么美,就像此刻的……怦然心动。   长到这个年纪,他不可能还不明白自己对崔俣是什么心思,可崔俣太聪明,太厉害,若是不愿,可怎么办?他害怕留不住这个人,不舍得见他半分为难,也不舍得他受任何伤害,干脆把情思压在心底,不去想,不去念。   可崔俣如此……是不是对他也……   杨暄再难以抑制心中想往,搂在崔俣肩头的手箍紧,冲着肖想数年的唇就吻了过去……   “咦?月亮下山了?”   崔俣却正好侧头望月,躲过了他的唇。   杨暄却仍然欲罢不能。   虽然这个吻没落到唇上,只落在崔俣颈侧,他也喟叹满足,差点低吼出声。   就是这个温度,这个触感,这个味道……他肖想了很久很久的人。   这世上怎么能有这么一个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让他心起涟漪,一秒天堂,一秒地狱,酸甜苦涩尝了个遍,暗夜里辗转反侧,倍受煎熬……可却不觉得苦,甚至愿意匍匐在他脚下,把脆弱脖颈送到他手上,说我愿意把命给你,所以多看我两眼好不好?   杨暄的唇在崔俣耳根颈侧流连,恨不得把怀里这个人整个吞下去,浑身血液沸腾,某处硬的发疼。   崔俣!崔俣!崔俣!   我对你的心,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追着去寻崔俣的唇,崔俣却手挡过来,烦恼的哼哼:“唔……好痒,哪只大胆蚊子,竟敢咬我!知道我是谁吗!”   杨暄只得放开他脖颈,抓住面前的手,在手心狠狠亲了几下。   崔俣难得眼睛瞪圆了,一脸惊异:“竟然连手心都咬!你这蚊子也是骨格清奇!”   好像有点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这么被搂着坐很累,崔俣推开杨暄,晃晃悠悠的站起。喝醉了肢体不协调,不知道他怎么扭的,竟左脚绊右脚重新跌坐了回来,身体往后仰,冲着石桌沿就磕了过去——   杨暄大手赶紧捂在他后脑护住,深深叹气:“你醉了。”   “这才喝了多少,怎么会醉?”崔俣顺手狂拍桌子,“满上,给我满上!”   杨暄扶他起来:“不能再喝了。”   “我帮你打下三个帮派地盘,你竟然不让我喝酒?”崔俣瞪着他,眼睛圆圆,一脸难以置信的气愤。   杨暄无奈,只得一手环他肩膀,一手绕过膝弯,把他抱起来:“你该休息了。”   “我不困!”崔俣张牙舞爪的挣扎。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到了内室床边,杨暄才把他放下。他立刻蹬腿往外跳,杨暄赶紧手搭在他脑后,省得他再撞了床柱。   崔俣果然又撞到了床柱。   他纳闷的伸手摸摸头:“咦?怎么不疼?”   杨暄手握拳,负在身后:“好了,该睡了。” 第98章 昨夜……可是真情流露?   崔俣是被阳光叫醒的。   灿烂阳光顺着窗槅洒进室内, 一点一点, 爬上了他的床, 投在他的手脚,慢慢的,罩住他整张脸。暖洋洋的温度一点点攀升, 隔着薄薄眼皮,虹膜内映着暖暖灿红,是阳光的颜色。   有微风拂过窗台, 鼻间嗅到夏花芬芳。   此情此景, 真是让人不由唇角含笑,舍不得醒过来……人生永远都这么美该多好。   “唉……”   崔俣翻了个身, 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长长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了。   只是虽然爬起来了, 还是不愿意动,懒洋洋靠在枕边,看着外面天色。   阳光灿烂, 却并不太热,显然时辰还早。   崔俣揉着额头,难得发了会儿呆。昨夜……他好像唱醉了。那雷有涛不愧是好酒之人, 酒窖里存的酒馥郁绵长, 入口不辣,却后劲十足, 明明才十小坛,量不多,还是让他喝醉了。   就是有一点不好,上头。   崔俣想着,哪天空了他是不是也再酿点酒才好……马上就是桂花飘香的季节,不利用起来,委实可惜。他手艺虽不算精,好在方子得的好,酿出来的酒醉人但不上头啊。   脑仁一阵阵抽痛,他微阖着眼,回想昨夜,只记得拉着杨暄喝酒,同杨暄讲说他丰功伟绩,修辞手法十分夸张的描述了自己如何临危不惧,舌灿莲花,高深莫测的耍了一堆河帮老大,顺利的帮杨暄搞下难啃地盘。   好像跟杨暄邀功来着。   杨暄说他喝多了不让再饮,他还不高兴,愤怒反问‘我给你打天下你连酒都不让我喝’。   好像还丢人的左脚绊右脚,摔进了杨暄怀里……   记得的画面不多,但每一样都特别丢人。   想着想着,崔俣不禁掩面,怎么就那么馋酒呢!平日又不是没钱没时间,什么时候想喝这一口都有,怎么就没把住呢!   丢人了吧!   正懊悔间,院子里突然传来虎啸。崔俣一愣,将窗子全部推开,偏头往外看。   只见小老虎自花丛里滚出来,白毛毛里沾染了不知多少花汁残叶,如今已不是一只白虎,而是只五彩虎了。在它身侧,有个小姑娘,八九岁的年纪,梳着包包头,圆脸圆眼圆酒窝,身材有些胖乎乎,手背上五个肉坑坑,极为可爱。   小姑娘伸手指戳了戳小老虎的圆胖脸,歪头看着小老虎,笑的见牙不见眼。小老虎吊睛琥珀圆眼瞪着她,爪子挠地,面色很有些不善。   下一刻,咯咯笑着的小姑娘便和面色不善的小老虎扑到一起……打了起来。   小老虎爪子朝小姑娘呼过来,仿佛带起一阵旋风,把旁边的树叶都扫落了,小姑娘却轻飘飘的接住了胖胖梅花爪,往前一扑,准准抱住了小老虎脖子,欢快的蹭啊蹭:“大猫猫,可爱的大猫猫,玩玩!”   小老虎又一爪子呼过去,一点也不像平日里与人们玩闹,故意收了力气,崔俣看的出来,它是真的使了全力的。可小姑娘又轻松接住了,还笑着鼓励它:“哇猫猫力气好大!来,再用点力!”   小老虎甩着脖子,似乎想把她甩开,她却顺着这力道,坐到了小老虎背上,漂亮的圆眼睛里都是惊喜:“猫猫要背我呀!驾!驾!”   小老虎这次真生气了,喉咙鼓动,极威胁的低吼一声,把小姑娘甩下身,小姑娘也不怕,只以为小老虎跟她玩呢,也笑哈哈的扑了过去……一人一虎,打了个天翻地覆烟尘滚滚,竟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累坏了,倒在一块仰脸看天。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快,崔俣连制止的话都没说出来,战事已经停止。   顿时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这河道……还真是出人才啊。   “公子?”门外响起笃笃敲门声。   崔俣随手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进。”   越琳琅端着茶具柔柔婉婉的走了进来,面上笑容一如既往温婉亲切,什么还没说,先福身行了个礼:“吓到公子了吧,妾请恕罪。”   崔俣不解,这话是怎么说的?他哪吓到了?   顺着越氏眼神往外一看,落到小老虎身边的小姑娘身上,方才了悟:“这姑娘……”   “是我女儿,名唤玲珑。”越氏走近,将茶具放到桌上,“她生下来就有点特殊,这几年,力气越来越大,姑娘家这样本不是什么好事,可咱们河道里,不像岸上那么多规矩,长成这样,也挺好。她是遗腹子,妾难免溺爱,不舍苛责,越发惯着,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之前没带她拜见公子,也是担心她不懂事,公子不喜。”   她一边说话,一边素手执壶,给崔俣倒了杯热茶。   崔俣视线仍然没从窗外收回来:“我倒没什么不喜,只是……你可知道,同她玩耍的那小东西,可不是什么体型略大的猫儿。”   “是只虎。妾身省得。”越氏一点也不担心,“玲珑贪玩,力气很大,往日没个玩的好的伙伴,今日一见这小老虎,高兴的忍不住……不过玲珑虽不懂事,也知分寸,不会伤到公子爱宠的。”   小老虎最是霸道,崔俣倒不担心它,只是有点担心小姑娘,如今小姑娘亲娘都不担心,他也就放开了。   越氏见他没生气,将茶递来:“公子喝茶。”   崔俣略叹口气:“多谢夫人,只是我才初醒,还未漱口。”   越氏几不可察的顿了下,立又恢复,态度无比自然的福身行礼:“那妾先伺候公子洗漱。”   虽做一帮之主,傲视群雄久矣,越氏这服侍人的本事却挺不错,诚心诚意,动作轻柔,不急不徐,没半点冒犯过度举止,让人感觉很是舒适。   崔俣受了这服侍,还是要道声谢的,毕竟越氏并不是下人:“多谢夫人。”   “妾如今已是公子属下,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崔俣颌首,饮了杯中茶:“你寻我可是有事?”   “是。”   越氏束手垂眸,言语轻缓:“昨夜沙三爷赶来,妾已把手上诸事交接,尤其此次水战飞沙帮之事,前因后果,人员损失,事后抚恤,皆做出了应对计划,沙三爷不愧当世枭雄,手下行动力令妾叹为观止,如今扫尾工作几已处理完毕。”   “嗯。”   “还有那连前……”越氏看了崔俣一眼,眉眼再次垂下来,“妾把他杀了。”   崔俣看着越氏平静的脸,笑了:“计是我想的,怎么做,却全都在你,我并不介意。你想留便留,你不喜有后患,斩草除根也使得,无需同我解释。”   越氏好似松了口气,唇角缓缓勾起,笑意融入眸底:“妾只是觉得,得同公子说一声。”   只怕……也不单单是这个。越氏琳琅,人如其名,才华出众,心思缜密,会为一件可有可无的事专门过来伺候他洗漱?崔俣想了想越氏前言重点——交接工作几已处理完毕。即便处理完毕,一帮之主,哪会这么得闲,大早上的伺候他洗漱?   他顿时了悟,轻笑一声:“交接完事,就闲着了?沙三没见你?”   越琳琅苦笑一声:“妾在公子面前,就是那浅盘子,有什么想法,都瞒不过。”她提起裙角,缓缓跪在地上,“妾知公子已为妾请过情,可妾眼下无计可施,无人可请,沙三爷计妾前事,不肯相融,排斥之意甚重……妾可受罚,什么刑都使得,只盼能解开此结。”   崔俣看着她跪地身影,叹了一声:“我知情势如此,你心惊难免,可你是越琳琅,聪慧果断,最不乏耐心,怎的今日如此浮躁?沙三性格公正,唯才是用,他还不熟悉你,待了解了,就不会如此,你莫着急。”   “是妾小心眼了,到底是女人,沉不住气。不过得公子此话,妾这颗心,算是真放下了。”   “起来吧。”崔俣端起茶杯,浅浅啜着,目光越过窗外,看着再次打起来的小姑娘和小老虎,面上泛起笑意:“你这茶,倒是沏的不错。”   越氏起身,顺着崔俣视线往外看,不期然看到崔俣颈侧,靠近耳根的位置,有一处痕迹,红红的,艳艳的,一小片……登时脸红垂头:“公子若喜欢,妾以后便常沏来。”   房间内一时安静,只有阳光无声浑洒,风吹帘动,惬意十足。   越氏大着胆子看了几眼崔俣耳下痕迹,心里慢慢生出一个主意……   不过今日前来,她还有一桩事要告知,便斟酌着打破沉默:“不知公子……可有妹妹?”   话音往一入耳内,崔俣便明白,依越氏脾性,这可不是普通的拉家长。他回过头,认真的看着越氏:“你可是碰上了谁?”   “并非妾碰上,只是之前……妾手下掳公子过来的路上,曾偶遇一位贵公子,似是识得公子。”话到此处,越氏难得有几分不安,“公子您当时……身上穿的是女装。”   “一贵公子?可知是谁?”   “因手下们赶路急,没多打听,这位贵公子后来也没过来相扰,手下没当回事,妾听闻后再返回找,已。寻不到这位贵公子半点音信。”   崔俣想了想,问:“他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   “年过弱冠,不及而立。生的很是雅秀,贵气萦绕,应是大家之子。”   “可有上前说过话?为什么觉得他认识我?”   “并未上前搭话,只是多看了公子几眼,眼神……属下们觉得,有些奇怪。”越氏蹙眉,“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妾觉得,还是同公子说一声为好。”   崔俣指尖轻点桌面:“你做的对。”   他当然是有姐妹的,但没有同母姐妹,没有人同他长的像,若是认识他的人,见到穿女装相貌跟他很像,应该不会太疑……多看几眼,像是认识,又没上前来问,应该也是拿不准,不熟?   越氏盈盈福礼:“公子志大,想必不会留在河道太久,妾永记公子提携之恩,但凡有事,随时可召妾来。”   这是要告辞了。   崔俣也不留:“河道之上,夫人皆可便宜行事。”   ……   越氏走出崔俣院子,迎面碰到了杨暄。   她赶紧行礼:“见过沙三爷。”   杨暄斜斜睨了她一眼,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昨夜崔俣醉前那句:我瞧着这样一个美人要被你弄死委实可惜,就同她打了个赌。   美人……崔俣怜惜这越氏是美人,才处处照顾!   被杨暄视线扫着,越氏渐渐有些发寒,明明正大光明请见上司,竟生出种被抓奸的尴尬心虚。   “你到此处做什么?”   能做什么,到崔俣的院子,当然是见崔俣了!   果然还是问出了类似抓奸场景的话。   越氏心下急转,当然不能说来找崔俣,她已经被沙三不喜了,要做的是挽回,而不是不知死活的继续!脑内灵光一闪,想起方才见到的,崔俣耳底红痕,她肃声道:“妾其实……是来寻沙三爷的。”   “哦?寻我寻到崔俣院子?”   “妾观沙三爷同崔公子感情甚笃,又离别多日……妾没多想,就寻了来……妾有礼物,想献与沙三爷。”   杨暄眸色缓和些许,崔俣没错,这越氏,还真是个精乖的。再开口时,声音已没那么冷:“什么礼物?”   越氏为难的看了眼身后院子:“妾是现在给您,还是……”   杨暄现在哪有空,他忙着去找崔俣呢,听罢摆摆手:“稍后送到我房间。”   “是。”越氏福身,退下。   等杨暄进了崔俣院子,越氏才赶紧回到自己暂居之地,翻出物什,亲自送到了杨暄院子。   ……   杨暄走到崔俣门口,心情略有些忐忑。   昨夜崔俣大醉,不肯消停,拽着他又是聊天又是厮缠,脚不稳手劲控制不住,只一个疏忽,崔俣就能猴到他身上,拽都拽不下去,不是碰到他这,就是蹭到他那,还时不时亲一下表示安慰或歉意……着实磨的人心慌。   他血气方刚,哪受得了这样折磨,这一夜,过的甚是水深火热,想从窗子跳出,又舍不得怀中人,汗一身一身的出,硬着的那处就没下去,一夜合不上眼,直待天亮,才狠着心离开,去校场打了数趟拳,方才好受一点。   如今再进去,不知会看到怎样的崔俣?   崔俣显然已经醒了,不知道是为昨晚所为害羞,脸红红的看他,还是直抒心意,说心慕他已久,昨夜是真情流露?   平生第一次,杨暄有些情怯,手扬起又放下,不敢敲门。   还是里面崔俣发问:“即来了,怎么不进来?”他方才神情一凛,推门进去。   崔俣正支着头看窗外,没看他。   杨暄故做自然的问:“怎么知道我来了?”   “只知道有人来,不知是你。”崔俣手指摇啊摇,“我便是再迟钝,不会武功,你脚步声那么明显,如何会听不到?”   杨暄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随着崔俣手指晃啊晃,差点自动跳出来落到他掌心,让他看看,上面印着的是谁。   “你在看什么?”崔俣久久不回头,杨暄只得压下情绪,走过去顺着他视线往外看……什么也没有。   “阿丑和玲珑,刚刚还在这玩,现在外面疯去了。”   阿丑他知道,可是这玲珑……是谁?听着是个女孩名字。   杨暄狭长双眸立时眯起。   崔俣此时转过头,看了杨暄一眼。   杨暄立时绷紧精神,紧紧看着崔俣神情。   崔俣静静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气氛有些暧昧。他神情有细微变化,唇微微抿了抿,眉梢有些局促,眸底泛起疑光,似乎欲言又止。   杨暄心内一喜:“你若有话,且直说。”   “那我便直说了。”   杨暄催促:“说!”   “你这汗味也太大了。”崔俣掩住鼻子,还嫌弃的扇了扇,“我知你每日晨间必要练武,男人嘛,出些汗也更显雄壮,可这大夏天的,这么大味……是不是不太好?你可不是什么河帮汉子,你是大安太子啊。”   崔俣一席话说的语重心长。   杨暄……杨暄直接愣住了。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不然呢?”崔俣奇怪的看着他,“难道你除了臭,还有什么别的毛病?”   杨暄耳根略红,目光微恼:“没有!”他紧紧盯着崔俣,“关于昨夜,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昨夜?”崔俣想了想,朝他拱手行了个礼,认真道歉,“昨夜我饮醉了,若有行为不当之处,望你原谅。”   “就这?”杨暄一脸难以置信。   崔俣有些迟疑:“可是……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想绝交的事?真是对不住,我都不记得了,你大人有大量,且饶我这一回?”见杨暄气的都不会动了,他清咳两声,摸摸鼻子,“要不……看在我为你打地盘的面子上?”   杨暄脸色很黑,非常黑。   崔俣一看这神色,就觉出不对来了,看来此番不能善了。   他干脆起身,严严肃肃后退,认认真真朝杨暄行了叩拜礼:“崔俣酒后行为不当,求太子恕罪。”   杨暄眼珠子就快瞪出来了,手指都抖了:“你就这么气我?”   崔俣也很懵,这是怎么求都不行了?到底昨夜做了多蠢的事,犯了多大的错啊……   “你——你——”杨暄气的踹翻了椅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像四年前犯熊一样,踹倒东西吼完,一溜烟走了。   崔俣十分无力。所以说……到底怎么了啊!我不知道你倒是说出来啊,什么事不能沟通?   不过崔俣倒也不怕这场面,杨暄犯熊不知多少回了,再怒,一会儿就也就缓过来了,他只要不去惹,不多久杨暄就会回来找他。   可是这心里……他右手缓缓上行,抚到左胸,眸底有些疑惑,怎么这么闷,闷的难受?   ……   杨暄一路从崔俣的院子跑回自己房间,气的不行。崔俣……崔俣那般表现,显然对他没旁的意思!那昨夜又算什么!为什么那般亲近他,挑逗他!   难道换一个人,崔俣也如此么!   不,他决不允许!   杨暄握紧拳头,眸底烈烈如火,他看上的人,断不容不离开!这好看兔子是上天赏赐给他的,不明白,就逼着他明白,不喜欢,就磨的他喜欢!   他杨暄是太子,富有四海,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   杨暄闭着眼,一点点沉淀心情,后又洗了个澡,把崔俣嫌弃的一身臭汗洗下去,方才收拾情绪,平静下来。   他看着窗外,觉得这天气的确有点热,崔俣一向苦夏,每每冬日里养出点肉,到夏天就又消下去了,让他心疼的不行。这河边还算凉快,河鲜也还美味,弄点什么给崔俣吃呢……   杨暄一边想着,一边起身穿衣,走出屏风后,蓦的看到了越氏送来的礼物。   锦盒漆红,上有雕花,是红鲤鱼戏莲叶的图案,不用问,一看就知道是越氏送的。   左右无事,他走过去,掀开盒子……差点流鼻血。   里面有各种情趣好物,玫瑰膏子,再加上封面写有龙阳,打开是各种精美春宫图的书。情趣物件都是小东西,颜色绮丽,照着只增情趣不伤人做的,连羽毛团都有;玫瑰膏子是天下绝品,此道中最有研究的药老所制,有特殊标记;就连春宫图里,都附有簪花小楷,提示哪里是重点,怎么样让人更有感觉,更舒服,还伤不着,甚至连事后保养都写的颇为精细……   杨暄耳根有些红。越氏这女人……这女人……算是懂点事!   他看了一会儿,把东西收好,面无表情的走出房间,招招手,让人把孙敏叫来。   “三爷有什么吩咐?”   杨暄负着手,脸上表情高深莫测:“河上事多,你也忙不过来,交一半给越氏吧。”   “是。”孙敏小眼来回转,主子这是改主意了啊!   “叫她空了来见我。”   “是。”还能面见了!这越氏真有本事!孙敏心内相当佩服。   之后杨暄就走了。   当然是找崔俣去了。   崔俣此刻表情却极为严肃,如临大敌。   因为……小老虎送了他一份礼物。 第99章 来自小老虎的礼物   小老虎阿丑今日很是开怀。   它自小便跟着崔俣,从懵懵懂懂胆小怕事的幼崽毛团子,到现在威武霸气,什么都敢干的虎大王,自认天赋异禀,是只了不起的虎,聪明成精,脱离了阶级趣味的虎,跟那满山遍野四肢发达脑子蠢笨的小弟们不一样。   它是天地间最为特殊的虎,四年没长成野地里雄虎应有的模样,它不难过,脸短鄂微缩牙齿不齐,它也从未觉得丑,这叫绝无仅有,独一无二!嘴长的短,又不耽误它吃肉,不愿费劲还有小弟们伺候;身材力气不如小弟们大,它有脑子啊,有了脑子,多大力气的小弟拿不下来?   就像主人那样,手纤腿细一只鸡都捕不到,可只要他动动嘴,多少地盘拿不下?随便一个眼神,多少壮汉哭着喊着跪在他面前,送上毕生攒下的珍物?连太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家伙,都得看主人眼色呢!主人不但饿不死,还会过的很逍遥快活……   小老虎觉得,做为主人的虎,不能给主人丢脸,它也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是!上天送它到主人身边,就是让它抱主人大腿,开创兽世基业的吼吼!   然而天将降大任于厮虎,它的虎生必然与众不同。它同旁的虎一样有凶性,爱扑杀,会捕猎吃生肉,可也会像人一样吃熟食美味,交朋友,享受小弟们伺候……常混于人世,自然是没什么同伴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四爪着地的动物只能是它手下,有点脑子会陪它玩的又力气太小太精贵,经不起它半爪。   几年前家里那小胖子崔晋,还能勉强陪它玩玩,现在么……它一爪就能摁住小胖子,让他跟乌龟似的怎么四爪刨都翻不过身。   偶尔,小老虎会觉得虎生很寂寞。   尤其太子那家伙独占主人,把所有人赶开的时候。   它会蹲坐离主人最近的墙头,舔舔爪子,圆眼望天,幽幽的吼那么一两声。   但它从来没想过离开主人。它在雨水里又冷又饿,快要死的时候,是主人救了它。主人那时穷的连自己都养不起,还要分食物来喂它,给它洗澡,给它顺毛,怕它太小一不小心就会死,还揣在怀里日夜照顾。连夜渡渭水,恶人追杀,命悬一线的时候,主人都没抛弃它。哪怕身上力气都没了,下一刻就会支持不住溺水,主人还是好好把它顶在头上,怎么都不放。   主人好多时候话说的无情,其实最是心软。   阿丑是只讲情义的虎,主人待它辣么好,它这辈子便永远陪着主人,护主人一辈子!   就是……要能有个小伙伴,日子就圆满了。   主人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主人,有大气运,跟在主人身边的都会沾光,它果然找到小伙伴了!   连着赶了好久的路,终于找着主人,腻歪够了也累了,它就找了个凉快地睡觉去了。谁知睡着睡着,将醒未醒之际,不知打哪滚来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力气忒大,竟能接住它的爪!   不但能接住它的爪,还能跟它打架!   和之前打架的体验不同,跟小弟们打,只是单纯的体型力量对抗,输了赢了都不过瘾,单纯发泄一番精力而已;和这小姑娘打架,不但不用担心力气太大把她打坏了,小姑娘还挺有心眼,知道虚晃伏击下绊子,跟它看演武场上那太子同高手属下过招似的,特别有意思!   打一场架,好像攻打一片山头,智勇力气都得拼,有趣极了!   而且这小姑娘还不怕它!   小老虎从开始的嫌麻烦,到后来两眼放光,缠着小姑娘不放,一大一小从东打到西,从南打到北,从打架斗殴到捉迷藏伏击下绊加打架斗殴,游戏升级的那叫一个快!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一人一虎已经成了超级好朋友了!   捉迷藏斗殴游戏玩的越来越疯,越来越不挑地方,经过一处偏僻的不行的地方时,一人一虎遇到了两个人。   两个男人,一个年纪大点,蓄着须,三十多岁,一个很年轻,十六七岁的样子,两人周身褴褛,衣裳下摆破的一条一条的,面黄发散,泥点子处处,好像遭了什么虐待似的。   二人悄悄寻着隐蔽路径往外走,神情非常警惕。   大的抚着小的,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声音里带着安抚:“少爷莫急……虽然此番河帮伙拼,咱们的买路钱算是打了水漂,看起来情势极为不好,但我打听过了,此番河帮相争,得利的是一个叫沙三爷的水匪……”   小的面有余惊:“水,水匪?”   “咱们家行商,少爷也知道,这河道多重要,上头有多少人看着想从中获利,只要咱们把这消息放给……少爷的事,便有了助力。”   小的喉头滚动,咽了口口水:“这是不是……不太好……万一给水匪知道了……”   “如今咱们山穷水尽,如此也是无奈之举……”   小老虎听不懂人话,但它惯会察言观色,动物直觉十分敏锐,似乎感觉到这二人要对主人不利,它微微压低身子,爪子刨刨地面,准备帮主人料理了这俩坏蛋。   玲珑却一把拉住它,顺便揉了揉它的头:“先别动。”   小老虎吊睛圆眼看着玲珑,很是不满。   玲珑顺了顺它的毛,笑眯眯指了个方向:“咱们把这两个抓住!”   小老虎听不懂人话,玲珑却是懂的。她虽性子虎了点,活泼了点,可有越氏那样一个心思玲珑的娘,怎么可能真一点事不懂?   她不认识这两个人,但很明显,这两个人起了坏心思,要对河帮不利。娘亲是河帮的,眼下又归附了沙三爷,她当然不会允许这两个人要害河帮!   因不知道这二人是谁,有什么背景,如何起的心思,会不会有后患,玲珑觉得,最好不要现在就杀了,活捉最好。此处地形有点不好,那两个人一直行走在水边,神情也太警惕,别一个不小心,再自杀了……   遂玲珑和小老虎比了个手指。   虽然认识不算久,可玩了大半天,一人一虎已相当有默契,玲珑手指一指,眼珠子一转,小老虎就明白了,矮下身子,悄无声息的从灌木丛中穿过去,一点点靠近那两个男人。   绕过密密树丛,潜行至一方靠水土坡,见两个男人即将走至面前,小考虑突然冲出——   “吼!”   这一声虎啸,凶戾之气尽显,几乎气震山河,两个男人几乎立时吓傻,小的那个当场尖叫出声:“啊啊啊有虎啊——救命——”   小老虎吊睛圆眼静静的瞪着他们,看起来非常非常凶,爪子暴躁刨地,却没更多动作。   中年男人极不容易的稳住心神,扶着自家少年:“少爷莫急,想是咱们误入它的领地了,退开,退开便好……”   二人看着小老虎,慢慢往后退,离水域越来越远。   玲珑此刻已绕到二人背后,见差不多了,直接冲出去抢过二人包袱!   小老虎也立即跑出来,扑向两人!   两个人都吓傻了,别说一动不动,脑子都不会思考了。   玲珑听惯了江湖故事,一过来,趁两人吓飞了魂没反应,先把他们身上手上东西抢走,又第一时间卸了他们下巴,保证就算是哪来的死士,也不能轻易死。   小老虎抬起爪子就要拍人,玲珑给挡了:“别,你可不能拍死他们,回头还得问话呢。”   “吼!”小老虎不满的吼了声。   “不过……可以教训一下。”玲珑握着小老虎伸出指甲的利爪,往中年男人胳膊上划了一下。   三道伤口立见,瞬间血染红了衣裳。   中年男人疼的不行,却连喊都喊不出来。   小老虎这下满意了,圆脑袋顶了顶玲珑肩膀,似乎在赞她做的好!   玲珑却揍着小脸发愁,这两个男人,如何带回去?背?扛?倒不是弄不动,就是他们身上太脏了,也太臭,她才不愿意近身!   小老虎没这顾虑,率先叼起少年人,往前走了。它现在又不饿,捕到猎物,当然要献给主人了!   走出老远,见小伙伴没跟上,它喉咙里发出低吼,冲着玲珑甩尾巴,圆脑袋还晃了晃,好像在问:怎么不跟上?   玲珑小大似的叹了口气,拎起中年人后脖领,拖着走了。   一边走,她一边教育小老虎:“你怎么什么都叼嘴里?你看他那么脏,那么臭,连带着把你都弄脏了,回头嘴巴臭了,小心你家主人打屁屁哦!”   小老虎听懂了主人二字,疑惑的“喵嗷”一声,偏头看小伙伴。   玲珑杏眼睁的圆圆,夸张的比划了下打屁股的动作:“我娘老说我,不管玩什么,都不能把自己弄太脏,好丑的,你家主人肯定也不喜欢哒!”   小老虎默默垂头,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抑或是纯粹叼的嘴巴累,就把嘴里人放下,学着玲珑样子,只咬住衣服后脖领,拖着走。   玲珑摸了摸小老虎的头:“这才对嘛!”   “嗷呜——”   一人一虎欢快的往回走。   可怜被他们拽在手里的两个男人,先是被吓住,然后被夺了东西卸了下巴,翻白眼昏迷又被无数土石植株磕醒,还不能说话喊救命……   幸亏这地方离崔俣院子不算远,否则他们一准被俩熊孩子玩的命都没了。   ……   崔俣看着小姑娘和小老虎像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挺着背直着腰,步态得意,大剌剌走进院子,小脸脏了,衣裳破了,毛皮变了个色,每人拖着一个‘死人’进了院子……   直接抚额。   熊孩子啊!   小老虎叼着猎物拖到主人面前,放下,还拿爪子推了推整理,摆出个好看的造型,才“喵嗷——”的谄媚叫着,爪子拍地,示意这是送给主人的礼物。   崔俣:……   “死了么?”   玲珑小姑娘拖着另一个人走过来,同样放到崔俣面前:“没死,我刚才看过啦!”   崔俣看着她们身后拖出来的长长痕迹,叹了口气:“他们是谁?”   “不知道!”玲珑回答的理直气壮,圆圆杏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崔俣,“不过哥哥你长的真好看!玲珑将来嫁给你好不好?”   正好,杨暄过来找崔俣,听到这句话,立马黑了脸。   虽然只是个八九岁不懂事的小丫头,说出这种话他也不能允许!   不自觉的,脚尖一点,用上了轻功,一个瞬间,杨暄就飞到了崔俣背后。   “哥哥生的像画中神仙一样!”玲珑往前凑,看起来好像想摸摸崔俣,不妨左脚绊右脚,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扑。   小老虎“喵嗷——”一声就要叼住玲珑衣袖救主子,无奈疯造了这么半天,布料早已造松,禁不住这一咬,直接断开,玲珑就扑到了崔俣怀里。   崔俣没承住玲珑重量,身体迅速往后倒——幸亏杨暄来的及时,扶住了他。   纵使如此,杨暄也是急出一脑门汗,不禁后怕,要是他没来,崔俣后脑磕到地上,撞出什么毛病可如何是好!   玲珑丝毫没注意到杨暄投过来的,非常不亲切的目光,有着肉窝窝的小手托着下巴,小眉毛皱起来,十分烦恼:“可是不行呀……哥哥都承不住我,万一压坏了怎么办?”   崔俣:……他这是被一个小姑娘嫌弃了么?   杨暄“哼”了一声,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玲珑却循着这一声,看到了他,杏眼睁大,又笑出声来:“这位哥哥也好好看!力气好像也挺大的样子,不如娶我做新娘吧!”   杨暄:……   崔俣笑眯眯看着杨暄:“不错,被小美人表白了呢!我观玲珑不错,年纪虽小,英姿飒爽,胆气十足,长的也可爱,等过几年长开了,一定更漂亮,不如你就应了?”   玲珑拍手,笑的眼睛弯成月牙儿:“没错,我娘也说过,我将来长大必是美人的!”   杨暄磨着牙瞪崔俣:“看来你很想把我推出去。”   崔俣笑眯眯:“你也十七了,该说亲了么。”   杨暄脸色更黑。   小老虎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这坏脾气太子又不高兴了。反正礼物也送了,小老虎便咬住玲珑衣角拽了拽,表示在这站着好无聊,不如又去玩吧!   玲珑也是安静不下来的性子,当下就揉了揉小考虑脑袋,准备继续和它去玩。不过玩之前,事情要交待清楚。   “我同小老虎在那边——”她胖乎乎小手指了个方向,“近水湾处,碰到这两个人,不是咱们河帮的,还说要卖咱们河帮的事出去,我和小老虎不高兴,就把他们逮过来啦!”   崔俣与杨暄对视片刻,问玲珑:“他们都说了什么?”   “记不清啦!”玲珑踢了地上一脚,地上人应景哼了一声,“反正他们没死,让人浇醒了问呗!我还忙呢,就不同哥哥玩啦!”说完就和小老虎一前一后,追着笑着跑开了。   崔俣喷笑,指着玲珑背影:“这孩子刚说要嫁你,转头就同小老虎私奔了,你还真没什么吸引力啊!”   杨暄俯下身,欺过来,修长眼眸危险眯起,一点点靠近崔俣,直到彼此眸底只有对方倒影:“是么?”   他离的太近,眼瞳太黑太幽深,声音太沉太暗哑,温热呼吸落在脸侧,莫名带来几分暧昧。   崔俣有些不自在,往后靠了靠:“呃……不是,你很帅,很有吸引力。”   杨暄又欺近几分,眸底灼灼似有烈火:“吸引到你了么?”   “你——”今天抽什么疯?   一句话还没问出来,先被口水呛到,“咳咳——咳咳咳咳——”崔俣咳了个惊天动地。   杨暄也就没继续欺他了,赶紧给他顺气拍背,还倒来温茶,让他喝下。   崔俣顺过气,直直看着杨暄眼睛,很是疑惑:“你今日是怎么了?”   “没什么。”杨暄摇摇头。他只是往深里想了想,越发明白前面的路。   他对崔俣的这份心思,不知何时而起,一意识到,已是汹涌成灾。可崔俣明显没那个意思,他不忍崔俣难受抗拒,也舍不得强迫伤害,崔俣,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值得所有尊重。   他起先彷徨没主意,如今已是想通,他不会放手,不会允许崔俣离开。崔俣没察觉到,没喜欢上他,没关系,他让他察觉,让他习惯,然后慢慢喜欢不就行了?   有他这个太子看着,把着,不会有别人走到崔俣面前,走到崔俣眼里心里。这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最终喜欢的,只会是他!   反正他还年轻,有漫长岁月,等就是了。   只要一想到以后会有的相守画面,崔俣看向自己时满眼的柔情蜜意,缱绻爱恋……杨暄整个人就像燃起层层火焰,整颗心都是烫的!   这些,崔俣当然是不知道的。   他总觉得此时此刻,突兀的出现两个人,不是什么好事。   “去找盆水来吧。”   杨暄再次欺过来,握住他的手揉了两下,幽深双瞳里映着他身影,在他耳边道:“好。”   崔俣心头一跳。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去端水就去端水,捏他的手玩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说话语气还算对,很是认真,他都觉得杨暄是故意在撩他了!   他与杨暄关系很好,往日里不少亲近,别说拍肩握手,偶尔抱一抱也不是没有过,他从来不觉得不对,熊孩子还小嘛,而且成长过程中少了这些亲密关爱,为了让这孩子别走歪,别像上辈子那么变态,这些亲人般的互动是必要的。   可是今日……   不,也不只今日,近来面对杨暄,经常会有一些尴尬瞬间,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   这样下去不行,他得好好摆正心态。此生目标是辅佐太子,未来日子还长,他可不能掉智商!   很快,杨暄端了盆水来,却并不直接浇人,大步过来再一次近距离欺近崔俣,要不是崔俣反应快,手也被他抓住了。   “现在就浇么?”   声音也低沉暗哑,似夜风低鸣,说不出的好听!   崔俣深吸了口气,眉目展开,笑的特别大:“不然呢?沙三爷还想等什么?”   杨暄深深看了崔俣一眼:“倒也是。”   他这才走开,蹲下身检查两人嘴里没藏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后,将下巴给他们正上,之后起身,高高端起水盆,将水倒在二人身上。   “咳咳……咳咳咳咳!!”   二人也咳了个惊天动地。   待遇却比不了崔俣,别说喝水拍背,杨暄差点踢几脚让他们好好顺顺气。   崔俣比较体贴,一直在一边慢慢喝茶,等二人喘过气,才出声问:“要把我河帮消息卖与谁?”   少年人一脸‘你怎么知道’的懵逼,直接愣住,中年人反应快点,立刻跪地求饶:“这位公子明鉴,我只是胡乱说说,从未想过要这么做啊!”   “是么?”崔俣眸光斜过来,映着夏日阳光,灼灼烈烈,威仪自显,让人不敢逼视。   中年人立刻叩了个头:“小人不敢说谎!”   崔俣与杨暄对视了一下,将手中茶杯缓缓放下,音色微凉:“说说吧,你二人是谁,为何会在此处?”   中年人看了看少年,少年脸色煞白,被杨暄一瞪,身子都抖起来了,直接崩溃:“忠叔咱们说吧!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中年人咬了咬牙,也不敢再抵抗,闭着眼说了:“我二人来自文城郡,这是我家少爷,姓彭,名传义……”   彭传义!   文城郡彭平嫡子!   崔俣即刻挺直了背,神色震惊,竟是他想借机谋杨暄回归的人! 第100章 杨暄难道对他——   因缘际会,崔俣帮杨暄搞到三处洛阳河道地盘,若说惊险,这里面让他印象最深的两个字却是意外。   被掳,很意外;事因杨暄而起,很意外;红鲤帮越氏头脑聪明清楚程度,更意外。   他的谋计能成,一半原因是此计的确精准好用,另一半,则是越氏机警睿智有大局观,决断不下男子。   时也命也,这些地盘,合该是杨暄的。   他以为上天给予这些已是足够,谁的运气都不会永远这样好不是?   可此时此刻,炽阳之下,微风之中,跪在他面前的……竟是彭平之子彭传义!   崔俣难得怔住,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杨暄悄悄走近,握住他的手又捏又揉好一会儿,他才回了神,偏头与杨暄对视。心中太过震惊,他都忘了警惕杨暄略过的举止,蹙眉敛目,以眼神相询:你可听到了?他们是彭家的人!文城郡那个彭家!   杨暄紧紧握着崔俣的手,甚至以指甲轻刮崔俣掌心,十分暧昧,可崔俣竟半点反应都没有……他难过又失望,面色十分不愉。   崔俣以为杨暄明白了自己的震惊,心情与自己一样,神情更加肃穆。   他挣开杨暄的手,整颜端坐,微微眯了眼:“既不是我河道中人,何以鬼鬼祟祟隐匿行走,欲害我河帮?”   杨暄:……   他也不是不明白眼下形势,只是——崔俣若能有半分心思放在他身上,该有多好。   他浅叹一声,走到崔俣身边坐下。   “我二人不敢啊!公子请明察!”   夏日炎热,即便是浇了凉水,彭传义主仆也没有太难受,反正太阳晒着,一会儿就干了。方才被小老虎和玲珑一路拖来,看起来惨烈,其实只不过磕碰几下,头有些晕,卸下来的下巴装上去没半点不适,唯有中年人胳膊上的小老虎爪伤,算是大伤了。这伤处流血也已止住,留下几道血红印子,看起来吓人,其实并无大碍。   身体是没性命之忧了,可被带到这二位前——   一位相貌姝丽,眉心一颗红痣,宛如谪仙的贵公子;一位彪腹狼腰,身材精悍,目光凶戾,穿普通短打也掩不住气势的少年……不用多了解,一看就知道不好惹,许是河帮里身份尊贵的人物。   此番……还有命出去么?   主仆二人悄悄对视一眼,眸底皆是一片惊骇。   他们也不也抬头看崔俣杨暄,直直跪在地上,头叩地面,声声喊冤。   崔俣指尖轻敲桌面:“你们是怎么到这河帮来的?”   跪着的二人又对视了一眼,顿了好一会儿,那个被彭传义唤作忠叔的中年的人才开口:“不……不小心。我二人只是经过,偶遇河帮伙拼,不知道往哪里躲,这才误入贵帮地盘。”   “哦,是么?”崔俣猛的一拍桌子,“我看你们是别帮奸细,故意潜入我这里作乱的!”   主仆二人一起磕头:“不敢啊……我们不敢啊……我二人有名姓,有来处,并非河帮之人,求公子明察……”   只是求饶,不言其它。   崔俣其实很是理解。文城彭平案都上了朝廷邸报,可见其热闹程度,身为当事人,尤其势力单薄,明显被压制的苦主,彭传义主仆警惕心很高,提防别人是应该的。   河帮是什么地方?是岸上普通人谈之色变,有势力的家族都不会轻易招惹的地方,何况这对情势不妙的主仆?换是自己,也不可能随便交心倾谈,随意求助,更是不可能。   可崔俣实在想知道些内情。   邸报上的,传言里的,毕竟不甚清楚,他想要以此谋太子回朝,就得知道更多东西。   怎么做,能让这二人打开心扉畅谈呢?   他微微眯了眼,心思急转。   杨暄倒是果断,只冷冷嗤了一声:“不愿说实话?来人——拖出去砍了喂鱼!”   彭家主仆立刻面色大变:“您不能……不能如此啊!”   “这河帮是我的,我就是王法,自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杨暄翘着腿,抬着下巴拉着长音,很有一副不讲理的凶悍样。随着他的话,立刻有数名壮汉从四面八方跃进庭院,手里拿着武器,像是立时要治这主仆二人!   彭传义都吓傻了:“忠……忠叔,咱们说,说实话吧……”   忠叔眼看着少爷被壮汉拎小鸡似的拎起来,面上血色全无,头一下一下磕到地上:“小人说!现在就说!”   杨暄抬抬手,让壮汉们放开主仆,狭长双眸眯起,冷光厉厉:“好好说,前因后果悉数道来,可别想把我们当傻子。”   彭传义身子抖如筛糠,弱弱道:“不敢……”   主仆二人再次对视一眼,深深磕了个头,看样子是要坦白了。   杨暄斜斜朝崔俣挑眉:怎么样,我聪明吧!   崔俣:……好吧,这次的确是杨暄聪明。   他给了杨暄一个赞许眼神,就静静听主仆二人说话了。   忠叔道:“我二人……是走了大关系,花了大价钱,才搭上飞沙帮的小头领,想要借其水道势力相护,去往洛阳。船行至此,眼看着不多久就能到码头上岸,谁知突然遇到河帮伙拼,飞沙帮地盘沦陷。战起时,飞沙帮所有帮众前往作战,看护我二人的护卫也撤了,外面动静越来越大,我二人害怕,就逃了出来。因飞沙帮战败,我二人担心被牵连,就躲在一处浅滩矮丛中,一夜不敢动,及至今晨,才欲逃离。”   彭传义:“还没走多远,就遇老虎拦路,然后被抓到了这里。忠叔确曾说过想要卖贵帮消息的话,但那只是为了谋取后路,保住性命,且一切尚未实施,贵帮风声未走露一点,我二人落此境地,实是……实是冤枉啊!”   “你们有名有姓有来历,尤其这位少爷,看起来细皮嫩肉没吃过苦,想必家有余财,去洛阳直接去便是,水路陆路都使得,何以花大价钱请河帮庇护?”崔俣指尖轻点着桌面,眸色微眯,声音意味深长,“该不会惹什么事了吧。”   有杨暄这尊凶神在侧,随意一个眼色瞪过来,主仆二人就吓的面无人色,哪还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   彭传义:“我家在文城,本是富商,我爹极会做生意,积下万贯家财。我爹有一房妾邓氏,极为受宠,其父乃朝廷命官,这几年官做的风生水起,尤为顺利。邓氏不安分,一直借势相闹,想成为平妻,只是礼法不允,她也无可奈何。前年我娘病逝,这邓氏便想升为妻位,可我大安有律法,妻亡可续弦,妾却是不能升妻的。邓氏不依,事情越闹越大,竟买通族老,她不单单想升正妻,想将儿子记为嫡子,她还想将我记成庶子!不但记我为庶子,还要立时赶我出家门!这我如何能忍……”   说到伤心处,彭传义眼红落泪:“我爹虽偏爱邓氏所出庶子,可我也是亲生骨血,又是正经嫡子,总有些不忍,便应了邓氏升她为妻,但我这嫡子之名,却是去不得的……谁知这话方说出没两天,我爹就莫名其妙死了……那邓氏还顺便给我安上了弑父罪名……”   忠叔扶着彭传义,也是眼眶微红:“那邓氏早欲置我家少爷于死地,老爷生时,就百般算计,少爷命大,又有忠仆帮扶,方才保住一条性命,如今老爷去世,那邓氏越发猖狂,请来杀手,想干脆利落的杀了我家少爷,一了百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想出这法子,好歹保住性命,去到洛阳。”   崔俣沉吟片刻:“你们如何确定去洛阳就没事了?那邓氏父亲在朝做官,你们去了洛阳不会更危险?”难道是……他眸光一闪。   彭传义:“不敢瞒公子,数年前我娘曾对洛阳傅家有过小恩,我已去过信,傅家答应在洛阳时,保我平安。”   果然,有人接应。   傅家……洛阳地界上,敢放出保人平安话的,大概就是八小世家里的那一个。   事情好像越发有趣了。   杨暄也听懂了,垂眸问:“傅家在洛阳何处迎你?”   “这倒是没说。”彭传义略有些不安,“因我行程不定,不知在何时,何处入洛阳……不过傅家说了,会时时关注洛阳周边有关我的情况,若有消息,即刻相迎。”   崔俣:“你决意走水路时,同他们说了么?”   彭传义点头:“寄了信,但因第二日我就上了船,傅家后面有何安排,却是不知的。”   微风拂过柳叶,树影轻摇,庭院内一时安静无比。   半晌,崔俣才又开口问话:“你觉得,是谁杀了你爹?”   彭传义摇摇头:“我……我不知道,我爹死的极蹊跷,晚间还同我们一起吃饭,与平日无甚两样,及至夜间,却突然死了……死时身边无人,门窗紧闭,无人察觉半点异样。”   “你不怀疑邓氏?”   “怀疑的,”彭传义点点头,“可是邓氏得知消息,赶到现场时,发散衣乱,面上无妆,仍残存睡意,她应该是真睡了吧……”   崔俣看了眼杨暄。   杨暄捏了捏他的手,跟着问彭传义:“邓氏父亲,与你们家来往多么?”   “之前是不算多的……”彭传义回想着,“邓氏被我爹纳入房中,领进家门不久,邓氏父亲就做官了,邓氏当时就嚷着要升平妻,族人压着,我爹没让,邓大人也没太大表现,只是给邓氏送来的东西更多了。之后数年,四时八节也总有礼来,及至我娘去世,许是邓氏求的厉害,其父爱女心切,就走的勤了起来,今年更是,五月里邓大人心腹管家来走礼送粽子,干脆住在我家没走,可是让邓氏仗了大势……”   崔俣眸色微闪,似是听出了什么,眉梢浅浅扬起,问彭传义:“邓氏父亲对你爹态度如何?可有瞧不起?”   “这倒是没有。”彭传义垂眸,“我爹虽是商贾,可邓氏即入我爹房中,就是我爹的人,做妾身份又矮了一截,邓家气短,哪敢对我爹不敬?邓家管家,待我爹也很是恭敬的。”   ……   崔俣和杨暄问了很多问题,东一榔头西一镐,有大处,有小事,件件不与今日河道之事有关。彭传义因慑于二人威仪,不敢不照实回答,心中却极为不解,脑子懵成一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身边仆丛忠叔却听着听着,眸底泛起亮光,心内有了猜测……   待崔俣杨暄不再问问题之后,他突然跪地大力磕头:“二位公子细言相询,对我家少爷如此关心,想是怜我家少爷孤苦,心起恻隐……求二位搭把手,帮帮我家少爷吧!此处离洛阳虽已不远,但邓氏请来的杀手随时可至,若无人相护,我家少爷恐到不了洛阳啊!”   他这一喊,彭传义也明白了,咬咬牙,跟着行大礼,声带哽咽:“不瞒两位,自从得知我爹的案子由地方递往刑部,我便带着下人一路赶往洛阳,本来身边有马车十数,仆丛数十,路上连番遭劫,至如今仅剩我主仆二人……个中坎坷,实难与外人道!我身上所有余钱,日前已全付飞沙帮买路,现在身无分文,但我乃彭家嫡子,手有印信,更掌有家库钥匙,只要两位能助我这一把,我家中财物,任由二位挑拣!”   崔俣差点吹口哨,侧身朝杨暄抛了个眼色,有钱挣啊!   杨暄又趁机摸了下崔俣的腰,扶住他让他别小心跌倒了。   “我二人要的不多,只求能送我们到洛阳!”   “此前狂言说要卖消息,也不过想挣一条性命,如今我二人并未做任何有害河帮之事,求两位不计前嫌,援手相帮!”   主仆二人头砰砰磕地,声如泣血,看得出来的确是无路可走,孤注一掷,想求个机会。   “我帮中事将将平息,你二人之事……略有些麻烦,待我们商量考虑再说。”   崔俣话没说死,主仆二人已非常感激,泪流满面,满含希望的走了。   ……   二人走后,下人又送来一壶新茶。   崔俣喝了杯茶,把玩着粉菜茶盏,眉目轻展,微笑忽显:“看来……咱们要真不帮忙,这彭氏主仆必要死了。”   杨暄紧挨着他坐下,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崔俣又道:“这个案子我尚有用,自是不能让他们这么死的。”   杨暄见他没察觉,又凑近了些,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薄薄自衣挡不住体温浸染……   “却也不能这么干脆利落的帮。”崔俣沉吟着,“这一次,只要让这主仆二人别死,能去洛阳闹腾,就够了。”   见杨暄半天不回话,崔俣皱眉看过来,伸手推了推杨暄肩膀:“你觉得如何?”   杨暄眸梢微垂,看着肩头那只纤长玉白的手,眸色暗了些许:“你说的很对。”   “那行,咱们谈谈计划吧。”决定了就做,崔俣一点也不想耽误时间,立刻站了起来。   杨暄正整个猴在他身上,得亏身体素质过硬,武功够好,否则定会因失去支撑摔倒在地……   崔俣大步走到书房,让下面人去取来水图,洛阳城舆图。   见杨暄面色凝重,以为他沉浸在案情里出不来,崔俣笑着问了一句:“你觉得是谁杀了彭平?”   杨暄虽三心二意,暗挫挫肖想着崔俣并进行某些伤眼的小动作,智商却是没掉的,方才之事引发的思考,他不会比崔俣少。遂崔俣一问,他立刻就答:“我猜是邓氏父亲。”   崔俣眉目微张,似乎有点意外:“为何猜是他?可有证据?”   “没有。”杨暄摇头,“线索太少,官府都查不出来,我又如何得知?只是据现有信息,感觉这个人表现有些不寻常。不寻常,便是疑点。”   崔俣点了点头:“嗯……很有道理。”   “不过凶手是谁,同我们没关系,同我们有关系的,只是这桩事。”   崔俣再次点头:“没错,所以我们要把他二人安全送往洛阳。”   只有人相迎,有人劫杀……这里水略深,需得好好打算。   很快,水路图和洛阳舆图一同被摆上书案展开。   崔俣与杨暄并肩而站,一起看着地图,书房内有短暂安静,落针可闻。   “傅家曾得到彭传义捎信,知其走水路至洛阳,时间就在近日,必会派人相迎……”崔俣凝眸,手指顺着洛阳街道,滑过城门,点到某处山丘,“该是这里!”   同一时间,杨暄指尖循着河道而来,不知不觉,正好与崔俣相碰:“这里!”   指尖碰触的一瞬间,似有噼啪电光,清晰酥麻感觉由相触指尖立时传入心底,两人下意识偏头,双目相对,不消说什么,气氛已很是暧昧。   指尖传来酥麻萦绕不去,崔俣又这么看着自己……杨暄口干舌躁,有点忍不住,幽深眸底似着了火,不由自主的,就慢慢倾身,一点点靠近崔俣的唇。   崔俣眸底映着杨暄倒影,震惊的不知如何是好,杨暄这是对他……对他……啊?   温热呼吸落在脸上的一瞬间,崔俣偏了头,握拳抵唇清咳了几声,若无其事的拉回话题:“你指这处,是何意?”   杨暄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一双眸子幽沉如暗夜,看的人心惊。   崔俣只好移开脸,自己开口:“我的意思呢,河帮私活为隐人耳目,上岸一般不在正经码头,傅家人知道彭传义坐私船,近日到洛阳,却不知道该在哪里迎。运河过洛阳,进城唯有南门,此处——”他点了点那处小山丘,“离城门不远,乃必经之地,又少人烟,认人方便,遂我猜,傅家的人应该会在此相侯,我们只需送二人至此便可。”   崔俣粉饰太平,杨暄本有些失望,但他心里早打定主意慢慢来,虽一时气血上涌有些难挨,倒并不生气,也舍不得逼崔俣。崔俣既然要这么揭过,他便揭过。   “你所言不错,此处——”他也指向那处小山丘,神情安然,“是洛阳城外,上了河岸,难得安静的地方,有密林,地势有高低,最适埋伏。若我是那邓氏请来的杀手,知彭传义上了河道,无法得手,又知其目的地是洛阳……必会在此设伏。”   杨暄不那么看着自己了,崔俣心口一松,缓了好大一口气。   看着身前地图,细思杨暄言下之意,他眼睛微微眯起:“若那傅家人不明具体情形,人来少了……”   杨暄颌首:“此二人必死无疑。”   “所以送佛送到西……”   崔俣声音拉长,杨暄接过他话头:“咱们得看着他们安全入城,方能放心。”   不期然间,二人又对视了。   此刻杨暄目光并不像方才一样漆黑深邃,似无夜空,蕴了不知道多少东西,这时杨暄目光微暖,好似为彼此的默契感觉很满意,看着崔俣的视线一如既往,没什么不对。   可不知怎么的,崔俣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心跳快快的,好像还受之前那个差点亲到的吻影响。   杨暄对他……是不是又起了心思?   可这辈子,见面时他那么脏,一身一脸泥,狼狈的不行,杨暄的刀还架在他脖子上,不可能对他一见钟情。之后时时在一处,他对杨暄……虽有照顾,但更多的是调教教导,哪个熊孩子会喜欢严厉的老师?此前杨暄对他,也总是发脾气踹桌子的,怎么可能会喜欢?   难道刚刚……是错觉?   可明明亲眼见到了!   崔俣脑子难得浑成一团浆糊,没了主意。 第101章 吻   崔俣思绪飘飞,下意识给自己找事情做,手伸向桌上水图——反正用完了,该收起来了。   不料怎么就这么心有灵犀,杨暄竟也伸手来收,二人的手,又在半空相触。   崔俣讶然,扭头看杨暄。   杨暄也看过来,目光比他还复杂。   “铃铃……”   这一次的风,好像略大了些。   纱拂帘动,风铃轻响,桌上纸卷高高掀起,传出细碎磨擦声。   连长发都耐不住寂寞,不甘心的随风撩起,飘过面颊,搔的鼻尖发痒,丝丝缕缕,遮住眼前视野。   这一刻的感觉很奇妙。崔俣方才还觉得杨暄和往常相同,表情眼神没半点异样,说服自己别多想,丝缕长发飞拂间,视野朦胧缥缈,他似乎又从杨暄眸底看到了不理解的情绪,炽热,浓烈,似渴望,又似感伤。   这样情绪并不适合杨暄,他应该是冷肃的,严酷的,随时随地都霸道锋利的,怎么会如此……脆弱?   好像心中有浓浓渴盼,一旦打碎,整个人就会散似的。   是因为自己么?   崔俣心弦震动,眉心紧紧蹙了起来。   这一次,却是杨暄先移开了视线:“如此,我便去安排。”   他脊背挺直,步伐稳健,从容走到窗边,随手摆了摆,招来一个属下,同他低声吩咐……   没什么不对,和往常一样,好像刚刚看到的是错觉。   崔俣眼眸微微眯起。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错觉,而且一发生就是三次。那个差点碰到的亲吻,还能算意外,引人尴尬,可这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两次昙花一现般的异样眼神……绝对有事。   然而眼下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彭传义的安危,关系着这案子的未来发展情况,这案子未来如何,关系着他怎么利用,接太子回朝。   彭传义出发间发过信,这两日必得到洛阳,才能成功与傅家人接触。飞沙帮这个地盘据点,离洛阳非常近,水程到不了半日,他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送这主仆二人上岸。   正事不容许出任何意外,旁的么……等把这段成功过了,他有的是时间研究应对。   既然这一幕已揭过,杨暄表现的平时一样,那他也就不当回事,安坐桌边淡定喝茶。待杨暄交待完毕回来,还能微笑的问一句:“好了?”   杨暄点头:“嗯。”   书房内有片刻安静。   也不知怎么的,往日里和杨暄一处,不管做什么说什么,哪怕顾自做着自己的事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可今日……气氛一安静下来,崔俣就有点不自在,总觉得得找点什么来说,才不显尴尬。   也是他脑子转的快,立刻想到一事:“你身份特殊,就别跟着上岸了,省的被人注意。”   杨暄嘴唇紧抿,下鄂绷成一条直线,眼神也不对,明显不同意这样安排。   熊孩子又闹脾气……看到熟悉的表情,崔俣是真静下来了,轻叹口气,柔声安抚他:“此处不比长安,洛阳乃大安国都,官员势力众多,可能随便一个经过的普通人,都有什么暗里身份,不得不谨慎。”   “道理我都懂,”杨暄静静看着崔俣,声音非常非常轻,“可你身边没人,我不放心。”   崔俣轻叹一声:“这么关键的时候,木同和蓝桥没在啊。”可意外来的太突然,能怪得了谁?他看看杨暄,再看看窗外,眼睛一亮,“你身边不是有人?借我一两个不就好了?你之前不也说过——”   杨暄眸光闪了闪,直接拒绝,十分冷酷,“他们都有任务,借不得你。”   崔俣顿了一下,又想了想:“那河帮……越氏身边有武功不错的。”   “不行,”杨暄再次拒绝,“刚刚投来的,谁知道会不会有反心,需得考察调教才能用。”   “那你这边的河帮老人——”   “我来的急,没带几个,他们身上都有事,而且太有名,入了洛阳,恐会被认出。”   崔俣叹气,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那我自己进城,你的人盯着彭传义顺利进城后,就退开不用管我了,我在洛阳有大伯可投靠,也没什么仇人,不会有危险。”   “这四年,哪怕你尽力压着,名气也已藏不住,你之画像已流入洛阳。”   杨暄直直看着崔俣,目光幽深沉静:“崔俣,惊才绝艳之人,低调不了,你不想找麻烦,会有麻烦过来找你。追捧,嫉妒,争抢,破坏……”   崔俣有点受不了杨暄的目光,偏头叹了口气:“我能解决。”   “我知,”杨暄握住他的手,“可我仍然不想看到你陷于任何险境。”   崔俣眼梢微垂,皱眉抽回了自己的手。   掌心突然空茫,杨暄抿了抿唇,并没有再继续动作,只坚定道:“我送你进城。”   看来这一遭是真免不了了……崔俣最终叹气:“那你陪我进城后立即离开。”   杨暄垂下眼帘,看着桌上茶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崔俣便当他答应了。   此事当真万分紧要,开不得玩笑,杨暄虽熊了点,脾气大了点,正事上,也是懂分寸的。   ……   彭传义的事情不能再拖,既然决定要做,自然越快越好。   河道私活不上正经码头,有自己专门辟出的地方,明的暗的都不少,明的走了官路关系,没人会管,暗的别人就更不知道了。崔俣和杨暄选的是前飞沙帮一块小码头,离洛阳正经官家码头稍远,离城门却不太远,也足够偏僻,悄悄上岸,保证不会有人知晓。   可眼下已是午后,距离再不远,水路行起来再快,不管怎么赶,上岸也得是晚上了。洛阳乃国都,随着太阳升起降落开闭城门,规矩森严,若无正经皇家令牌或军牌,夜里是万万不会开门的,任你什么身份都不行。   既进不得城,不若天亮再启程,上岸时间会在午时前后,正好也避开了进出城人数最多的清晨时段。   遂至少这一个傍晚,一个晚间,是安和太平的。   往日里,但凡有时间,杨暄总是和崔俣腻在一处,偶尔心情上来,再没时间也要挤一挤,哪怕只能与崔俣一起吃个饭。分开这几日,他日日都心惊肉跳,急的嘴里都长了泡,怎么会愿意和杨暄分开?他恨不得长在崔俣身边,怎么可能会走开!   若是往常,崔俣也不会管,可今日因为一些‘小发现’,他心里有点……呃,说不出来的滋味,特别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便有意识的提醒杨暄:“外头事情进展如何,殿下是否该去看一看?”   杨暄神态安然,给崔俣添茶的动作顿都没顿一下:“若事事都要我过问,养他们干什么?还有——”他静静看着崔俣,目光幽深沉静,“叫我杨暄。”   崔俣下意识接过他手中的茶,然后狠狠闭了下眼,为自己培养出来的习惯暗悔,不能被杨暄这么带着走!   他清咳两声,喝了口茶:“那杨暄……这么晚了,你也累了一天,不如去休息?”   “将将亥时,不急。”   崔俣叹了口气:“我看你晚上吃的不多,要不要去吃点宵夜?”   “你饿了?”杨暄立刻招手,“我让人弄点吃的给你。”   “不用了!”崔俣赶紧拉住杨暄的手。   杨暄看着放在自己胳膊上修长白皙的手,眼梢微垂,掩住眸底温柔。   崔俣长叹一声,无奈抚额。   这一晚的杨暄,不但目光粘人,整个人也突然智商全部离开一样,直愣愣傻乎乎,看不懂任何崔俣赶人的表现,直直戳在一边,就是不走。   待崔俣受不了,直接说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时,他就抬着眼巴巴看过来,像一只马上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狼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好吧,你呆着吧,想呆多久就多久。”   崔俣认输了。   反正只一个晚上,怕什么!明天有正事,他就不信这熊孩子敢造反!   杨暄当然不敢造反,他只要能呆在崔俣身边,能趁着崔俣睡熟偷个小吻,就已经很满足,于更多的事……他怕吓到崔俣,还是慢慢来的好。   ……   第二日晨间,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船队就出发了。   彭传义主仆二人好好吃了两顿饭,用了汤药,睡了好觉,精神已然恢复,再换身干净衣裳,哪里还有昨日的狼狈样子?因小老虎和玲珑玩的好,这次的事也不好带她们,一人一虎就留在帮派地盘,没跟着,主仆二人看不到她们,更是放心,哪怕见到光头蒋大这样满面凶悍的河帮汉子,也能笑眯眯说两句话,并不胆怯。   越氏和孙敏同各自手下,和杨暄的暗卫们一起押船。看着主仆二人表现,众人心内不由感叹,沙三爷太子亲自护送呢,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崔俣的目标本就是洛阳,既然意外之下到了这里,他就不准备再回程,直接赶去洛阳城。至于出发前收拾的东西,他让人捎信回义城,让蓝桥送来。   他即随船去洛阳,杨暄自然也亲自跟随,不离左右。   晨起有风,清爽宜人,水路亦通畅,这一段走的平平静静,没哪个不长眼的敢过来。   彭传义提心吊胆一路,待上了岸,还没回过神,拉着仆人袖子:“忠叔,咱们……这就上岸了?”   “是啊少爷,上岸了,”忠叔来过洛阳,比主子略熟,“咱们冲着东北面走不远,就能看到城门啦!”   终于到达目的地,想着国都脚下,礼法森严,自己冤屈终于能有机会陈于天下,彭传义有些激动,拿袖子擦了把眼睛,转身给杨暄崔俣行大礼:“多谢两位义士相助!”   他从衣襟内掏出一攻玉印,交到崔俣手上:“此乃谢礼,我彭家上下皆认此印,公子空时自可来寻,但凡我有的,公子想要什么都可以!”   崔俣将玉印接下,好奇的看了两眼,才递给杨暄。   杨暄看了两眼,还与崔俣,示意手下把彭传义扶起:“我们送你进城。”   彭传义更加感激:“多谢!”   杨暄命手下分散隐藏跟随,只带六人与彭传义主仆一同前行。路一点点过去,眼看着前方有密林,即将到达地图上的矮丘处……   崔俣悄悄握了握杨暄的手。   他本意只是提醒,让杨暄加强戒备,杨暄却反握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目光极为幽深。   崔俣轻啧一声,狠狠捏了他一下,眼珠迅速两边转了转,神情严肃的提醒杨暄注意场合时机!   杨暄却是唇角微扬,笑了。   “我知。”他微微躬身,凑到崔俣耳边轻声说。   耳畔一热,崔俣差点直接搓耳朵,这熊孩子性子也太恶劣了!怎么哪敏感逗哪!而且个子长这么高,凑过来还要低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总觉得自己气场被压住了!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   果然有埋伏!   将将到达矮丘附近,还没正经经过呢,蒙着面的杀手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白日亮刃,气势汹汹,而说过会接应彭传义的傅家人,根本还没来得及出现。   可想而知,若崔俣杨暄今日不护送一番,这对主仆,基本别想活着傅家人到来了。   这邓氏,还真是心狠毒辣!   根本用杨暄吩咐,两边就交起了手。   瞬间刀光剑影,兵戈鸣响,血花飞溅!   因为其他人尚在隐藏跟随,不能第一时间冲来拼杀,杨暄也拿出武器,和这些人交起了手。   崔俣则是拉住吓傻了的彭传义主仆,躲到一边,尽可能的保护住自己,别惹麻烦。   杨暄挡在崔俣正前方,手中长剑挽出无数剑花,迎着阳光,折射出无数道白芒锐光,闪的眼睛发疼。然而他大开大合,腾挪对敌的姿态太过霸道帅气,眼睛再酸,人们视线也舍不得离开。   包括崔俣。   记忆里,杨暄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笔直的,坚定的挡在他身前,不让他受一点伤害……   过去与现在,种种画面浮起,在眼前交错,崔俣有些恍惚。   不知道杨暄是不是注意到了,身形步法更加飘逸,剑花挽的更加绚丽,迎敌姿势更加帅气——   与他对打的蒙面人差点喷口血,大哥啊打架呢,能不能用点心?玩猫逮耗子算什么好汉!有种杀了我!那……不想杀我就放我走可好?   杨暄满足了杀手愿意,一个反腕,结束了他的性命。   然而杀手很多,没了这一个,他还能对上另一个。   自己人也都赶过来了,场面已控制住,他玩一玩并不影响大局!   于是接下来,崔俣欣赏了一部极为唯美帅气,又紧张刺激的武侠戏。   杀手们来的真的很猛,也不知是邓氏从哪来请来的,相当尽职尽责,扑杀过来的气势又猛又狠,同伴死了也不心疼,不退缩,直直冲着被众人护住的崔俣和彭传义主仆方向冲杀,前赴后继,简直可歌可泣!   杨暄的众手下也很尽职尽责,行动严密,出手凌厉,保证封锁出一条线,对方任何人不能活着过来!   杨暄……也杀的很猛,但动作更美,衣带当风,袖袍鼓动,每一个动作定格,似乎都能展现男人之美。宽阔的肩膀,凸起的喉结,漂亮利落的肩背线条,紧绷修长的腿……腾挪间偶遇夏风,薄薄夏衫再也遮不住腹部线条,一二三四……八块腹肌!   崔俣脸有点热。   他不知道杨暄是故意的,可这样的身材,这样的力量美感,他也好想有啊!保证姑娘看了会尖叫啊!   远处突然有笛鸣之声,彭传义猛的站起:“是这个!接我的人来了!”   崔俣一个没看住,他就跑了出去。忠叔一边解释,一边也跟着跑出去保护主子:“这是我家少爷同傅家约过的信号!少爷你慢点,可不敢跑啊!”   杨暄皱眉,不想这笨蛋坏了事,手指轻扬,立刻有人往那边追过去,替主仆二人挡着杀手。   杀手数量再多,也经不起这么灭,眼下再一追出去分流,面前就更不剩多少了。   杨暄多少有些意兴阑珊,这也太容易了。   刚要收起长剑,突然耳朵一动,听到某种极细微轻响,杨暄倏然顿住,目光如鹰隼,犀利的看向密林——那里有人!比这乌合之众的杀人不知道厉害多少倍的人!   可为何没动作?是凑巧经过,与彭传义之事无关?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崔俣察觉杨暄神情不对,心头陡然一跳,杨暄像是察觉到什么异常了!   但不管发现了什么,眼下境况失神都是要命的!他下意识高喊出他的名字:“杨暄——”   杨暄听他相唤,退了一步,微微偏头,眼神里还融着思索,反应略慢。   “咻——”   崔俣眸光猛的定住,眼瞳倏然收缩。有一枝箭,正破空而来,直直朝着杨暄的方向!   他不退这一步还好,这一退,正好迎了箭之来势!若不及时躲避,必将射中后心!   心头瞬间被恐慌盖住,崔俣牙齿打颤,整个人被一个念头笼罩——他要害死杨暄……如果不是他喊,杨暄不会退那一步,不会有危险……他上辈子害了杨暄的命还不够,这辈子仍然要害死杨暄!   “不——”他不能再让这样事情发生!   心被惊惧攫住,崔俣已然不会思考,忘了那箭对他来说的确来的猛来的快阻挡不住,对杨暄这种会武功的,哪怕反应顿了一顿,及至面前时也能有力躲避。   他下意识的,做了一件事。他直直冲着杨暄扑去,让自己正好面对箭来的方向!哪怕速度太慢没扑倒杨暄躲过去,至少这箭有他挡着,伤不到杨暄!   在杨暄看来,崔俣就是突然间发疯找死了。   明明看到箭了,还往前冲,他的聪明脑子呢!被阿丑吃了么!   因他这一扑,还是直直冲着箭来的方向,关心则乱,杨暄被气的又慢一拍,箭势已是险而又险,几乎避不开了!   “崔俣——”   杨暄目眦欲裂,一颗心从来没跳这么多快过,手上反应也提到极致,在箭尖即将射到崔俣背上时,一手将崔俣扣在身下,一手扬起长剑——   “铮”一声嗡鸣,是长剑破空之响。   “啪”一声脆响,是长剑斩断箭矢。   箭头箭尾分离,一左一右落在两侧,崔俣急喘着气,几乎不能呼吸。   杨暄眼睁睁看着箭头离崔俣不足二尺,想着崔俣方才与死亡擦肩,心跳狂烈,也是几乎不能呼吸!   “你这笨蛋……”明明那么聪明,明明那么了解他,怎么就判断不出来他能游刃有余的躲过那枝箭,还傻乎乎扑过来?   崔俣仍然没缓过神,呼吸急促,眼前发黑,手胡乱在杨暄背后摸索着,只想确定杨暄有没有受伤,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他还非常不安的一个劲唤他的名字:“杨暄……杨暄……可有伤到……杨暄……”   杨暄再也忍不住,大手捞起崔俣,脚尖一踩地面,就抱着他跃到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   “杨……唔……”   杨暄紧紧箍着崔俣腰身,似乎想将他揉碎揉散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另一手牢牢扣住崔俣后脑,迫他抬头,狠狠攫住他的唇!   粗糙的,迅猛的衔住怀中人唇瓣,不待细尝,已忍不住撬开牙齿阻截,去寻缠崔俣的舌。   因没有经验,这动作并不完美,甚至还磕到了牙齿,发出轻撞声响。可仅一瞬,缠到肖想舌尖的那一瞬,少年人无师自通,下意识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攻占崔俣唇内每一个角落,狠狠的,紧紧的,迫崔俣与他缠绵,不允许逃离。   怀中这个人,好像一直将他当做小孩子,会挖空心思的教他,也会低眉浅笑,眯着眼算计他欺负他。可这世间,没有一个人比他待自己更好。   只有他,对自己从无索求,初见不知道自己是谁,已开始护着;只有他,对自己掏心挖肝,竭尽心思谋划前路,好像活着就是为自己;只有他,与自己灵魂相契,仿佛缺了谁都不再完整。   这是他的崔俣……他的崔俣!   他不允许崔俣死!哪怕是为了救他!   崔俣起初有点懵,不明白怎么就突然朝十八禁方向演了,而且杨暄箍的他很疼,背后树皮太粗磨的他也很不舒服。可杨暄吻势来的太猛太烈,他推不开,也躲不掉。   杨暄动作青涩,奈何热情炽烈,浓浓情思揉着无尽渴盼,简单一个吻,似乎传达着无数种情绪,令人心酸又心疼。他甚至还无师自通,每一次唇舌动作,都能撩动崔俣身体最深处的欲望。   少年人,身体反应比脑子快了不知道多少,崔俣再抗拒,也很快沉入这个吻,下意识放松,容纳着杨暄。   “唔……”   杨暄喉头发出满足喟叹,大手一下一下揉着崔俣的腰,狠狠的,霸道的缠着崔俣的舌,怎么都不愿意退开。   崔俣舌根发酸,呼吸急促,也有点控制不住很显淫荡的口水……   他反应过来,轻轻揉着杨暄后颈,示意杨暄放开。   杨暄喉头鼓动,发出小动物一般的低哼,不肯。   崔俣无奈,只得用力推他。   杨暄担心崔俣力气太大伤到自己,无奈放开。   可看到近在咫尺,眼眸水润,眼梢染上绯色,看起来特别可口的心上人——   他没忍住,再一次覆上崔俣的唇…… 第102章 亲完怎么办   这一次的吻,却是极尽温柔。   杨暄轻轻吻舔着崔俣的唇,一下又一下,若即若离,似安抚,似怜惜,又似舍不得,舍不得让崔俣感到半分不适,更舍不得放开这份甜蜜。   崔俣感觉自己像被稀世珍宝一样对待,捧着怕碎,含着怕化,就连擦拭浮尘,都要用上好天蚕丝的帕子,生怕他不舒服一点……   自打成长以来,崔俣一直活的都挺清心寡欲,玩弄权术人心,折腾的别人睡不着觉,是他最爱的事,看着别人被他捏在掌心,随他心意快乐痛苦互相伤害,得到的满足比片刻的身寸米青快感爽多了。也是上辈子遇到杨暄,才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疯狂,知道一个男人的欲望会强烈凶猛到什么程度。   那种抵死缠绵,那种不依不饶,那种不知疲倦不懂满足……那种被杨暄一次次掀到高潮的感觉,那种把握不住的战栗,那种意识仿若飘离的瞬间。   重生以来,身体久旷,他几乎全然忘记这些,活成了最初习惯的样子。可杨暄这般狂风暴雨的攻势,几乎瞬间点燃了他深埋于身体的激情,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力度……甚至连这霸道急切的亲吻方式,都一模一样。   有个瞬间,他突然生出种羞耻感。他竟……怀念起往日床弟间缠绵了!   那种强迫的,羞辱不适大过快感的情爱,哪里值得怀念了!   还是……他只是怀念这个人?   这个被他误会很久,一直将他放在心头好生存放的人?   崔俣睫羽轻颤,想要推开杨暄,岂知杨暄自己停了下来,换了一种方式,轻轻吻他。   杨暄小心箍着他的腰,放在后脑上垫着防止他撞到头,极尽温柔的亲吻他。   崔俣睁开眼,看到斑驳光影穿过重重枝叶,落在杨暄的脸上,杨暄闭着眼,如墨染就的长眉斜飞入鬓,眉心微蹙,鼻子笔挺……迎着光影,俊美的惊心动魄。   “崔俣……崔俣……”   自己的名字在他舌尖绽放,仿佛春雷过后那一簇清风,那一帘春雨,静静的,轻轻的,落在人心窝。   崔俣感觉心脏狂跳,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穿过指尖的风再不能吹去掌心湿意,清新的树叶花香也抚不下心底波澜……   他伸手抵住杨暄胸膛,推开了他。   杨暄箍着他的力气猛然增大,不愿放手。   崔俣便又添了几分力,以示自己的坚决。   但他并没有看杨暄。他心跳的太快,脑子有点乱,感觉也有点不对,不大敢看杨暄的眼睛,只眉眼低垂,眸色微侧,看向树下。   杨暄目光一痛。   终还是……要拒绝自己!   高高大树上,枝叶掩映中,他二人呼吸交错,胸膛鼓动,情绪皆没平静下来,但崔俣的拒绝姿态,表示这一切,都结束了……   杨暄开始有点后悔,太冲动了!   明明做好打算,要一点点来,一点点让崔俣熟悉感受,确保不会被吓到,待时机成熟,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可他还是没忍住……看到崔俣愿意为了他死,他淡定不了!看着箭尖从崔俣身边飞过,他也真的吓着了!   崔俣这个样子……肯定是吓到了!   还不很不高兴!   杨暄心下一紧,不敢解释,觉得怎么都是错,生怕崔俣要责他怪他,甚至谋划着从他身边离开!他也不敢看崔俣,踟蹰片刻,竟直接跳下树,跑了!   崔俣:……嗯?   等喘过气,理智脑子一并回来,他睁大眼,看了看脚下高大粗壮树干,无奈瞪着杨暄离开的方向,这熊孩子,是忘了他还在上面么!   这么高,让他怎么下去,溜下去么?吃了就跑,还真是有出息啊!   杨暄跑到尸横遍野的杀人现场,这才反应过来,糟糕,他把崔俣落树上了!方才他还察觉到四周有隐秘气息,有不世强者潜行于此,崔俣若遇危险怎么办!   他又火急火燎的往回跑。   还好,崔俣还在。   只是那脸色……黑的吓人,冷笑的样子也好可怕!   杨暄更不敢造次,飞上树就把崔俣抱下来了。   这一次,他可不敢再趁机占便宜,要多乖巧有多乖巧,手不敢乱放一分,视线不敢乱瞟一寸,连神色,都是有史以来最正经肃穆的。   把崔俣带出来,放好,他才瞅着时机,一溜烟的再次跑开,拒绝听崔俣任何拒绝责备的话。   崔俣:……   怎么像做错了事的大狼狗?又像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亲了就跑,还真是有本事啊,当他是什么?   崔俣眯着眼,冰冷视线一下又一下扎在杨暄背上。   杨暄不是没感觉,可他不敢回头,不敢看,装做‘我很忙什么都发现’的样子……   他倒也是真的忙。杀手们被干翻了,傅家人来了,彭传义主仆的性命已是无碍,他与崔俣这阶段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可现场怎么处理,傅家人怎么打招呼,潜伏在它处的强者……他都需要考虑考虑。   嗯,还有河帮的人,得安置了。   本来他不打算亲自露面,河帮上人际来往的事,有孙敏就够了,可今日他得让自己忙起来……便亲自出来与傅家人姿势彭传义,商量后面的事。   ……   总的来说,一切算是相当顺利,只除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事情理过,双方道别,傅家人带着彭传义远远离开,背影都看不到时,崔俣也决定要走了。   此时,孙敏正带着人热火朝天的打扫战场,处理杀手们的尸体。孙敏此人与一般的河帮汉子不同,他的本事不在武功,不在管理,而在精奇准确的敏锐感。好似生就一颗玲珑心,他对八卦方面……嗅觉总是特别准,所以才消息特别多,在河道上闯出那么大名声。   跟着杨暄,这门本事也没荒废了,因顶头上司能力强悍,他不必时时担惊受怕担心别人抢地盘性命不何,在此方向更加兢兢业业。   越氏能察觉出杨暄对崔俣心思,因她是女人,对感情方面总是特别敏感,孙敏会知道……就全赖对上司的观察了。   据他多年跟随经验,沙三爷强悍精猛,能攻地盘,能抚兄弟,能安人心,又有锦绣谋思,总能以最小的力,得到最大的利益,手段辣的不行。可这位惊才绝艳,威震河道引八方拜首的枭雄,独独对崔俣不一样,任何事,只要沾到崔俣,一定被他列为头等重要。   不过沙三爷藏的很好,这份可感召日月的心,少有人能看出,除了他这样的聪明人,大概就只有三爷亲卫了。   按理说,但凡有崔俣出现的地方,沙三爷一定会不着痕迹的粘粘乎乎,舍不得离开片刻,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只顾干事,甚至和他们属下抢着干事,把崔俣放在一边不管?   有问题啊……   他悄悄看了眼不远处大树。   方才他好像看到沙三爷同崔俣消失了一会儿,不久双双从这棵树的方向过来,莫非——嘿嘿嘿……   神思驰骋间,突然听到一管清越声音,似月下溪流,似夜风低吟:“孙管事。”   正是崔俣。   孙敏哪敢怠慢,立刻回身拱手行礼,笑如春风:“崔公子。”   “我这就进城了,你回头同沙三说一声。”   这等大事哪能自己传话?必要亲自离别啊!而且万一沙三爷没答应……孙敏眼珠子转了转:“公子稍待,我去请沙三爷过来。”   崔俣摇头:“他那么忙,还是别打扰他了。”   头儿一点都不忙!他闲的都跟手下抢事了!孙敏很想吐槽,突然意识到气氛不对,了然大悟,头儿这是……不想和崔公子接触啊!   是生气了?   孙敏看着杨暄,发现自家头儿耳朵支的高高的,虽然在忙,但走动间距离好像离自己更近了……   这哪里像生气闹脾气?明明还是放不下!   可是放不下为什么还绷着?难道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   孙敏又着重观察了观察的崔俣的嘴唇眼眸……瞬间福灵心至,猜到一种可能。   是勇敢的踏出那一步了啊……踏出后害羞了,还是后悔?孙敏觉得,照自家头儿那性情,后悔是不可能的,有可能害羞了。可干过这种事就跑的害羞,有点伤人,会被误会成负心汉哟!   孙敏觉得,自家头儿不愧还是年轻小伙,于这情事实是青涩啊。   他眼珠一转,声音抬高:“哦崔公子要进城啊!这城里谁知安全不安全,不如请帮主送一程吧!”   崔俣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不必了。”   “不要啊——”孙敏一边扯着嗓子说话,一边悄悄打量杨暄,就差直接吼出声,提醒注意机会了。可杨暄继续瞎忙,眼神一点都没分过来,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崔俣被孙敏这夸张行为逗的笑出了声:“没事,他不会责你的,你莫担心,我这就走了。”   “这、就、走、了、啊!”孙敏一字一顿,喊的额角都泛青筋了,“真、走、了、啊!”   崔俣笑着摆了摆手,就转身离开了。   孙敏小跑到杨暄身侧:“头儿,真走了啊!”神情焦急的不行。   杨暄幽深眸色转过来,狭长双眯危险眯起:“你很舍不得?”   “当然——”孙敏刚要表现为主急而急为主忧而忧,意识到头儿这语气不对,立刻拉住话头,“没有!”   杨暄嘴唇紧抿:“你竟不在乎他安危?”   孙敏差点伸手打自己的嘴,叫你多话!   他斟酌着:“小的哪敢?只是崔公子毕竟是头儿你的人,独自一人进城实在是不像话,落您的面子啊!”   ‘你的人’这三个字好像对了杨暄的胃口,他放过迁怒孙敏,哼了一声:“叫人跟上。”   “是!”孙敏应的倍儿干脆。   杨暄这时也不装忙了,抱着胳膊直直看着崔俣前行的背影,目光灼灼,仿佛能沁出火星来。   这明明恨不得立刻跟上去,又要耍脾气的样子……   孙敏觑着杨暄表情,试探着劝:“我观崔公子刚刚看向你的眼神有点舍不得……头儿不如——”   “你说——他舍不得?”杨暄迅速转头,紧紧盯着孙敏。   孙敏点点头:“应该是吧……”   “你该点买眼药了。”杨暄深叹一声,崔俣那么生气,怎么会舍不得?你看他连等都不肯等,直接进城了!根本是不愿意再见到自己!   孙敏:……   ……   崔俣独自进城,却是不怕的。他在洛阳又没仇人,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谁敢行凶不成?他的异能也没提醒啊,所以肯定是没问题的。   虽来的急,事先没安排,可洛阳这么大,怎会无安身之处?他可以住客栈,若不喜欢,可住范灵修之前送于他的礼物——一套洛阳的小宅院。这几年他与范灵修来往密切,范灵修靠他的面子赚了不少钱,回馈一间宅院,不算什么,崔俣凭信物便可取。   若不想接这份人情,他身上有钱,也可以自己买一个嘛。洛阳有他亲族,大伯就在这里当官,前身也是住过的,走近了没准还识的路。他还可以去找多年书信来往,交情甚笃的温书权,反正之前递过信,说要来洛阳,约着一起喝酒……   总之,选择非常多。不管到哪一处,只要见了人,就会有下人使,安全无虞。   可他想了又想,琢磨又琢磨,最后仍是浅浅一叹,走到了河帮经营的客栈。   这里是杨暄地盘,自己住在这里,也算另一种形式的报平安,杨暄就不会担心了。   拿出帮内玉信的那一刻,跑堂小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拿袖子擦了好几遍凳子请他稍坐,眼睛笑的都快抽了,极为殷勤小意,叫来掌柜亲自招待他。   掌柜的来后,和跑堂小二表现一模一样,极为小意殷勤,衣食住行,安排的再贴心不过,令崔俣很是唏嘘。   杨暄掌的河帮,服务态度还是蛮不错的嘛,完全没一点河帮对外的霸道不好惹形象。   玉信即出,知掌柜的必会往上报,崔俣更放心了。他在洛阳有事要谋,有人要关注,可这些都不算特别急,不是今天必须得办。一路奔波,大太阳烤着,再经历一番生死瞬间,火热辣吻……崔俣感觉经历有点太过丰富,身心俱疲,委实提不起兴趣干什么。   他接受了掌柜好意,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享用美食糕点,在放着冰盆异常凉快的房间里,窝到软被里舒舒服服的睡了个觉。   一觉醒来,满目昏暗,竟已入了夜。   崔俣长叹一声,窝在床上不想动。   他下意识摸上唇角,想起了白日那个吻。粗鲁又霸道,火辣又柔情……杨暄对他,不可能没意思。可那般跑开,是为什么?   是少年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还是怕自己拒绝?   脸皮薄这三个字,从未在杨暄身上见过,遂不可能是这个,只能是后者了。   如此害怕自己拒绝……应该是非常非常在乎吧。   自己呢?   崔俣目光闪动,慢慢正视自己的内心……他并非不动容,只是有些吃惊。此生轨迹已与上辈子全然不同,怎么杨暄竟还能喜欢上他?难道他二人兜兜转转,就是有这份缘么?   上辈子欠了杨暄一条命,他甘心相报,此生为杨暄筹谋,甚至为了杨暄死,他都甘愿。可若说情……他可不认为欠了杨暄的。   杨暄忒不坦诚,还粗鲁又霸道,让他吃尽了苦头,那份情,杨暄觉得委屈,他又何尝不委屈?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两情相悦,方是最美。此生再来,不谈情便罢,若要谈,便要让自己遂意!   他可是被杨暄折磨够了,这辈子若不难一难杨暄,自己心里的坎都过不去!   杨暄不是要跑么?好啊……随便跑。   ……   崔俣懒了好半天,才慢悠悠起床,睡的脸颊微红,神清气爽,感觉大大的不错。   他也不客气,当下就开门叫小二过来,点了几样爱吃的精美小菜,让小二帮他去置上好的笔墨纸砚,再给他寻个绣娘裁衣裳……嗯,还有书,往城里书斋去找,随便给他捡两箱。   这些都不算什么过分要求,若是旁的客人,给些跑腿赏钱,小二们也要干的,关键是现在天黑了啊!洛阳再繁华,正经店子也是到点关门,这个点了谁还做生意?绣娘再怎么着也是女人,哪会大晚上的出来接活?会被人误会的!   事难办,小二却不敢违,笑着应下来,苦着脸去找了掌柜。   掌柜也有点发愁,不过他们有后台啊,办不到的事往上面一递——一说是之前持玉信的要求,根本不用他们为难,事就一个接一个办完了。   崔俣刚吃完饭,量尺寸的绣娘来了,几大箱书送到了,笔墨纸砚也跟着送到,连带着送了一堆赏玩玉件小东西,件件皆是精品。   崔俣想,这么折腾,杨暄肯定知道自己活力十足,可安心回长安了。   谁知杨暄还真就放了大半心,觉得崔俣没生他气,可他也没回长安,半夜里又潜过来了。   彼时,崔俣正端神静气,笔走龙蛇,写一封信。   听到窗户轻响,他还以为听错了,只是夜风相撞,再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眉头微微蹙起,仍是没回头。   杨暄……感觉有些尴尬。他故意发出声音,怎么还是小了么?   既然人来了,不理是不行的。   崔俣想一口气把信写完,没回头,手上动作不停,只淡声问:“这个时间过来,可用过晚饭?”   杨暄心内一喜,崔俣理他了!   这是不是表示……崔俣果真不生气了?从崔俣住进自己势力下的客栈,拿出玉信表明身份,还不客气的使唤人,他就感觉崔俣气已消,不会再同他计较,看来真是如此!   可是崔俣语气这么淡,同平常一样,没有惊喜没有意外,没一点特殊表情,甚至还稍稍透着冷漠,应该还是有点不开心。或者提醒他……事情已经过去,他不生气,他最好也识相,别再得寸进尺?   杨暄心中有淡淡失落,却没有太难受,他现在只希望崔俣能忘了白日那事,别气恼出走离开他就行!至于以后……以后他自会有新筹谋的,不急在一时!   “吃了!”杨暄回应声音相当响亮。他甚至殷勤的帮崔俣添了茶,见墨不多,还挽了袖子帮他研墨。   杨暄每每到崔俣面前,就无端气短,还特别怂,显的特别不英雄,不像太子。可这份气短,这种怂,他一点也不介意,甚至还略觉享受……   每每离开崔俣身边,他就想这么怂下去实在不妙,每每一见到崔俣,又管不住自己行为思想,想想也是烦恼。   崔俣不提白日之事,他便也不提,十分乖巧的陪着崔俣。   崔俣余光扫过去,见杨暄一脸认真的磨墨,竟不打算对白日之事做点解释……心内火气略大。男人与男人之间,白占个便宜不算什么,可杨暄的态度着实是个问题!   “怎的额上有汗?”崔俣放下笔,笑眯眯的探手过来,摸上杨暄额头,“可是哪时里不舒服?”   不久前刚刚有过亲密接触,此刻共处一室,面前是心上人的眉眼,额间是心上人的手,他们甚至离的还特别近,呼吸相闻……少年人杨暄哪里受得了这撩拨,立刻睁大眼睛看着崔俣,都不会动了。   就像冬日里,小老虎阿丑第一次穿上衣服的傻样。 第103章 没错,我就是这么坏   沉静夏夜,星辉缥缈,夜虫鸣叫,气氛安宁的不行。   窗子大大开着,因房里燃了驱虫香丸,倒是没蚊虫敢来相扰,微风拂过,吹的烛影一摇一摆,胸腔那颗心也跟着一荡一荡。   很奇怪,明明驱虫香丸味道那么清晰,明明风里裹挟的花香那么馥郁,杨暄却全然察觉不到,口鼻间只有面前人身上的淡淡气息。   熟悉的,微暖的,带着一点绿草清新,又似大太阳下晒过的棉被,让人无尽眷恋。   眼下,崔俣精致眉眼放大在自己面前,唇角微勾,笑意深入弯弯眸底,修长白皙的手搭在自己额上,触感那般明晰……连吐出唇的话,都那般旖旎缠绵。   白日亲密感觉仍留存心底,根本不消怎么勾,杨暄后背就泛起酥麻,浑身血液直往小腹冲。   他不想干做的,只想紧紧抱住这个人不放!   他差点就干了!   可理智尚存,他……不敢。   这回要再惹着崔俣,把人气狠了,他都不知道怎么哄。   好在他也知道,这么多年的相处不是白过的,只要他不气崔俣,崔俣就不会离开,而且如果他表现弱一点……崔俣还会心疼。   他抿着嘴不敢动,一边心里希冀崔俣多摸他一会儿亲密亲密,一边又想崔俣赶紧把手拿开否则被发现那处不对,就更尴尬了。   水深火热中,他尚能调整表情,巴巴看着崔俣装不舒服:“许是着了风,有些冷……”   崔俣眼角一抽,竟还学会倒打一耙,登鼻子上脸了!大夏天,这壮的跟牛似的身子,别说吹点风,哪怕丢进冷水泡一泡也没甚问题,出汗明明是热的,怎么可能会冷!   眼角余光下移,看到杨暄胯下那般‘精神过头’,崔俣倒也还算满意,难受吧,不舒服吧,该!   叫你有话不好好说,叫你亲了就跑!   竟然还学会装病了……   崔俣眯了眼,转身迅速从床上拿过被子,严严实实的裹在杨暄身上,面上表情十分严肃:“怎么样,还冷么?”   杨暄热的身上又起了层汗,可面对着心上人‘关切担忧’的眼神,他不敢拒绝:“好……很多了。”   “那为何还冒冷汗?”崔俣十分认真的思索,“是不是被子不够厚?要不我再问小二要两床?”   杨暄赶紧阻止:“不必了!”他朝崔俣露了个‘坚强’的微笑,“这汗跟方才不同,是感觉到暖和了!风寒病人若是捂出汗来,就是要大好了!”   崔俣十分怀疑:“是么?”   杨暄点头如啄米:“没错没错,大夫都这么说!”   “如此……”崔俣笑的如沐春风,“那你快点好哦!”就放过你了!   杨暄直愣愣看着崔俣,见崔俣笑,他也唇角轻扬,眉目舒展,笑的有些傻气,哪怕热的满头是汗,也牢牢攥着被子角,不敢松开一点。   这模样像极做错了事的小狼狗,就算被主人大度原谅放过,仍然心内怕怕,乖乖的不敢造次,顺着主人情绪起伏,若能哄主人笑上一笑,就更满足了。   真是怂出了品位,怂的天上地下举世无双。   可这么一来,崔俣还真就不好再生他气,明里暗里折腾人了,好歹是一国储君,太子殿下,在他这面前都这么怂了,任打任骂任欺负了,他要再抻着,就过分了。   今日白天的事算揭过去,他不再追究,以后嘛……   崔俣扫了杨暄一眼,微笑的样子似初春冰融,夏花怒放,美不胜收。杨暄却无端身子一抖,不期然开始担心未来,总觉得……水深火热的日子要来了。   这笔帐算完,该算别的了。崔俣看着杨暄,眼眸危险眯起:“这么晚了……你如何进的城?”   杨暄又是一抖,立刻回道:“我白天就进城了,并没有晚上夜潜,我知道那很危险的!”   “哦,你还懂得危险呢。”崔俣指尖轻点桌面,眉梢眼角充满讥诮。   杨暄眼睛看别处,声音有些讪讪:“我知道以我身份,出现在洛阳就是危险,不管白日还是晚间,都最好不要进城。可是我……”他看向崔俣,目光湛亮,“我担心你。”   “嗯?”   不等崔俣反驳的话说出口,杨暄急急又道:“我跟着瞧过了,彭传平主仆并没有住进傅家,傅家另外给他们置了宅子住,显然彭传平母亲对傅家的这个人情并不大,只能护他性命,关乎案情,却是没甚大帮助的!”   见崔俣听到正事眸有神思,不再责他,杨暄更加镇定,说话也从容了起来:“此案已由地方递交刑部,刑部接下,需得从原籍提调当事人,邓氏到洛阳后方能开堂公审。官差走手续需些时间,你想看这案子,只怕得在洛阳等小半个月。”   这点崔俣预料到了:“左右无事,等便是。”   “还有你伯父……”杨暄目光微闪,“他日前因公离开洛阳,不知归日,其子皆在书院,家中仅剩妇孺,虽你是亲族,却也已长成,是不是应该……避嫌?”   “避嫌?”崔俣看过来,烛光下双目深邃,唇角弧度意味深长。   “当然,我非是疑你品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可别人不知道啊……”杨暄清咳两声,眼睛看别处,耳根有些红,“不如你就住在此处,别麻烦了……此处是我河帮暗里生意,我定会护你周全。”   崔俣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睫羽微颤,轻叹一声。   真没想到,重活一世,竟能看到如此纯情的杨暄。   杨暄未听到回音,抬眼看过去,只见崔俣密长睫羽轻垂,在眼底勾勒出小片阴影,修长手指端着釉青茶盏,润润青色映着王白,又撞上丹色唇瓣……莹莹烛光下,难描难画,勾的他当场就吞了口口水。   “好啊。”崔俣侧首看他,微笑应道。   杨暄一口口水噎在喉头,差点呛出声:“你答应了?”   他满面惊喜,若不是被子捂的太严实,一准能蹦起来。   崔俣差点被他这傻样逗笑。   “难得你顶着危险这么努力的打探消息,我若不给点面子,岂不不合适?”视线掠过杨暄额上大颗汗珠,崔俣语音淡淡,“汗出了这么多,想这病已是不打紧,把被子拿开吧。”   “嗯!”杨暄大大应了一声,赶紧把被子扯开。   虽然很热,出一身汗粘粘的怪不舒服,但崔俣不生气了……崔俣还心疼他了!   杨暄感觉很美。   崔俣却已经没再看他,双眸微垂,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思考正事了。安静许久,他微笑出声:“咱们的人……也该动一动了。”   “现在?是不是早了点?”   崔俣看着窗外墨蓝星空:“早点,也好早造势么。”   杨暄自己也迫不及待的回都,闻言很是赞同:“好!”   二人对坐,就着烛光夜色清茶,说了好半天的话。   及至正事谈完,崔俣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在河道上的事,我一直没问过,今日才觉好奇,你将这整个河道拿到手,越王几处不疑你?”   “暗里是我的,明面上却是大家的,即是大家的,自然会有各自的后台,关系。”杨暄眨眨眼,“这还是之前你建议的。”   崔俣想起,之前自己好像真有这样的建议。运河牵扯利益特殊,不管庙堂还是江湖,不会有人愿意看到归一人所有,杨暄有拿下统一的实力,却并不一定能保住,遂他请教了崔俣。崔俣给出的方法很简单:不让别人知道是归于一人不就好了?   遂由杨暄主持,孙敏这等心思活络的站在最前线,挑选出几个心思玲珑脑袋聪明的,玩起了敌明我暗的暗桩游戏,让岸上大人们以为他们河帮的人仍然各自为敌,能依靠的只有大人。河帮兄弟会适当给那些大人们消息,大人们也不防着河帮,仍然做他们的后盾。   当然,这些消息,是经杨暄挑拣,放出去的。   崔俣认真回想,杨暄不在的日子,他其实曾代为挑拣过这些信息,只是当时没往深里想。   他对自己定位一直很精准,他会帮杨暄网罗人才,建立支持班底,把握大方向,却不会事必躬亲,每一件事都要经手,了然于心。杨暄是太子,将来要掌一国事,如何治理调教手下,总要有经验,他不会代杨暄做所有事。   而且谁知道将来怎么样?伴君如伴虎,手里握的东西太多,被忌惮了多不好?再说他也懒啊,他根本不想做官,也不想创立什么伟大事业,能钱财丰余,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多好,费那么多心干什么?   杨暄却很委屈:“哪哪都是事,我又忙又累,你那么聪明,都不帮帮我……”   崔俣曲指弹了下他额头:“少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否则会后悔的哟。”   杨暄再一次双眼发直,沉浸于再一次的亲密接触,半晌,才呐呐有语:“……我才不会后悔。”   该说的说完了,该表的情也表了,二人间气氛再次圆融回来,崔俣赶人就不更客气了:“你该走了。”   杨暄:……“这么晚了,我就不能睡在这里么?”   崔俣十分无情的摇头:“不能。”   杨暄踟蹰了一会儿:“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你明日也别来,趁早回长安。”   杨暄急了:“我不回去!”   崔俣挑眉:“嗯?”   杨暄不想答应,不回话又不好,索性脚尖轻点,身形像条滑溜的鱼,顺着窗子就蹿了出去……未及落地,脚尖就着墙头一点,双臂自然往后挥,几个腾挪跳跃,身影帅气凌空,在不知谁家的房顶借了几下力,就融入夜空,再也看不到了。   崔俣唤之不及,无奈瞪着远方叹气。   怎的几年过去,脾气竟一点未改,还是像那个初识的熊孩子!   ……   案子要等待开审,时间却不能虚度,这洛阳城是要逛一逛的,之前朋友,也要见上一见。崔俣昨夜书信,正是写给四年前有过一番交集,书信往来成为知交好友的温书权。   患难相遇,有救命提点之恩,更何况四年以来的书信相交,推心置腹,温书权一直很喜欢这位陪他成长,给了诸多良好建议的益友,接到信开心的不行,立刻回了口信,午后茶楼约见。若不是今日有要事缠身,一大早便要出门,他甚至都不会用下人传话,自己直接过去找崔俣了。   崔俣得了准信,在客栈里看了会儿邸报消息,练了会儿字,用过小二送来精心准备的饭食,换了衣服,才悠悠往外走。   洛阳繁华不下于长安,纵是炎炎夏日,街上仍然游人如织,店铺宾客迎门,茶点摊子老板娘几乎忙不过来,说书茶馆更是人满为患,跑堂的脚不沾地,声喧气昂,十分热闹。   时间还早,崔俣便寻着屋檐树影的阴凉处走,能少热一点是一点。   起初他还有点心情看看景,听听人们闲聊,之后越来越热,背心被太阳晒的发烫,额前也渗出汗珠,他便不再管其它,行路行的十分专心,眼里除了去约定茶楼的路,再看不到旁的。   直到一声尖叫传来,头顶突然出现不同寻常的阴影,他才后退一步,惊讶的抬头看——   竟有个人跌了下来!   不想被砸到,这么跑开也有失男儿形象,崔俣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接这个人。   他眼下站的是一段坡路,主人家颇有巧思,将屋舍也盖的斜斜,别有观感趣味,他站的这处,往下一点便是房舍一楼外,往上一点便是二楼外,不当不正,卡了个中间。   人是从二楼跌下来的,以他身板力气,稍稍往下一点,怕是承接不住,若再往上一点,离太近,便来不及反应,已被压住。此处,却是将将正好。   风声猎猎,白衫飘飘,崔俣目光扫去,看到落下来的是位少年。   他伸出胳膊,也没用多少力气,就已接扶住人。这人也只承了崔俣一点力,就能顾自站好,两相皆宜。   入手重量颇轻,夏日衫薄,崔俣的手也没好死不死落的不是地方,可仍然能感觉出,肤软肉嫩,这位可不是什么少年,是个姑娘!   古代男女大防奇重,崔俣不好越了分寸,扶姑娘站稳,立刻收回了手。   可姑娘仍然觉得委屈,从微微颤抖的身体,差点挥上来的巴掌,满含嗔怒的水眸,双颊薄薄的愠色……都能看出来。姑娘紧紧抿着唇,似乎仍然觉得意难平,怎么也说不出感谢的话。   崔俣只得先道歉:“在下失礼了。”   岂知这姑娘一听他说话,立时怔住,眸底水色晕开,一时惊,一时喜,最后面颊泛红,理了理衣衫,低眉垂目,姿态万千的朝崔俣福身行了个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竟是十足十诚心了!   崔俣愣了愣,好悬问一句‘姑娘,你是不是魇着了还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是么,刚才还恨的不行,眉眼透着疏离冷漠,十分不喜被不知道哪来的路人碰到了身子,一眨眼,就含羞带怯,好像遇到旧识情郎似的……   还把只是扶了一把,不扶她也摔不伤的人情说成救命之恩……   甚至行了女子福礼!   姑娘你穿男装不就是为了不想让人知道你是姑娘么?虽然效果并不特别好,但你自己暴露是几个意思?   崔俣顿了顿,才能风轻云淡如往昔,淡淡道:“姑娘言重。举手之劳而已,若在下不出手,姑娘也不会有伤。”   姑娘却红着脸,偷眼看着崔俣:“还是要谢公子的,否则若是没站好伤了脸……”   崔俣感觉这姑娘态度不有点不对,不愿再留:“姑娘保重,就此别过。”   “公子——”姑娘直接拉住了崔俣袖角,声音急切,“不知公子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你方才那眼神,可不像不认识我。   崔俣皱眉,试图拉回自己衣角,不想这姑娘力气有点大,他拉了一拉,竟没拉回来。   姑娘更加急切:“那我如何寻公子报恩?”   “不必。”   崔俣声音冷了下来,正待拉回衣角离开,突然听到有人远远跑过来:“站住,别想走!”   来人数量还不少,两人打头,每人身后跟一队下人。打头的两个,一瘦一胖,一高一矮,皆是锦衣华服,玉带缠身,粉底小靴,贵气盈盈,一看就是有家底有来历的。   只是二人打扮相似,瘦高的那位五官俊秀,肤色细腻,配以华服美玉倨傲姿态,也是气质不凡,让人想多看两眼;矮胖的那个,五官也没太多毛病,就是肤色略黑,肤质也不好,穿着浅色华服,戴着莹泽美玉,腰背挺的再直,再想表现贵气风仪,也很是不配。这又在太阳底下一跑,一头的汗,看起来……十分油腻,没半点美感。   一群人跑来速度非常快,不由分说,就把崔俣和姑娘围了起来,姿态异常不善。   崔俣论脑子,还算不错,论体力……就算了。来者不善,要围他,他跑不了,只得皱眉被围。他来洛阳不过一日,不可能有仇家,所以这些人……应该是为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而来。   “公子救我!”   这姑娘倒是精乖,见人来了,也跑不了,紧紧抓住崔俣衣角,躲到他背后。   崔俣微微侧头,很想问一下这姑娘,看他可是像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士?   姑娘小手紧紧攥着他衣角,两只大眼睛水汪汪,满是乞求,丹唇都浅了颜色:“求公子……救我……”显也是吓的狠了。   崔俣若有所思,看了眼头上,莫非这姑娘跳下来,就为了躲围过来的两队人?   崔俣实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别人生,别人死,别人是美是丑,只要碍不着他,于他利益没半点影响,他都不喜欢管。可这位姑娘……好像认识他,对他颇有好感,他们之间,肯定没仇。   而且这姑娘虽是男装扮相,衣服料子却十分好,像是越氏之前为了讨好他,送来的一匹宫缎,说是贡品,宫里娘娘才有的穿的,十分昂贵。她虽舍了些颜面求他,本身气质不错,肤质很好,纤纤玉手也保养得宜……看起来家里也很是有钱有势。   但凡有钱有势的,都是崔俣愿意接触为杨暄招揽的。他们之间又有些前尘……他这几年走动的都是官家圈子,长安贵圈,能与他有前尘,应是在某些场合见过他。他虽不认识这姑娘,但姑娘陪着长辈兄长赴上宴太正常,顺便知道他,也太正常,更不能一走了之了。   他抓紧时间稍稍集中心神感受了一下,也没什么危险不适……   遂他拱手微笑,对着气势汹汹的为首两人:“不知两位兄台唤我,是有何事?”   矮胖的公子哥眼睛瞪大,指着他身后躲的只剩半个头的姑娘,十分凶狠的哼了一声:“你这是要护着她么?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两边气场顿时炸开,灼灼如烈火。   人民大众总能及时嗅到有热闹看的气息,很快呼朋唤而来,个个精神紧绷眼含兴奋。   崔俣感觉到,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更紧了。   人群之中,杨暄食指顶起头上戴着的巨大斗笠,愤愤瞪着拽住崔俣衣角的女人,差点没忍住跳出来。   他不过只离开一盏茶的工夫,崔俣竟惹来一朵桃花!   那只爪子好讨厌,完全没有女人的美感,他去砍了可好! 第104章 长安半仙崔道爷   王十八娘紧紧拽着崔俣衣角,看着这修长削瘦,非是伟男子,但也挺拔坚韧如竹,仿佛能挡一切风雪的身影,眼眶发红,轻轻一眨,就有泪珠滚落。   这是她的救命恩人……   四年前谢家秋宴起,她心里就一直挂着这个人。当时中了暗算,身体不听使唤,连救命都喊不出来,心内惊恐至极,水深火热羞愤欲死时,她听到了一个人的说话声。   一个男人,声音清越温柔,似春风,似夏雨,寥寥数语,便抚平了她所有不安。   他要救她。   为了避嫌,他欲请内宅夫人们来,同时为她守着门,不让别人,尤其外男靠近一步。连他自己,都没有半点逾矩。   女人的名声有多重要,他这样救她一次,相当于救了她一辈子。   事后她曾打听是谁帮了她,不知道长辈们有意呵护,不想她再为此事伤心,还是这个救命恩人藏的太深,不好往外说,她到底没打听出来。   后来,才慢慢听到了崔俣和沙三的名字。   可她身居内宅,并没见过两人,并不能确定。   四年过去,她已非昔日少女,该是嫁人的年纪,她一直抵触,家中为她操碎了心。其实她自己也清楚,总归是要嫁人的。她是王家十八娘,不是什么没见识小门小户的小姑娘,她读书知礼,有名儒为师,绘的一手好丹青,眼界亦不窄,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最是清楚。   家中为她定的亲事也不错,自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对她很好,挑不出什么错,没什么可不满的。   前两年还好,她年纪不算大,父母也舍不得,亲事可往后推,如今岁月流逝,年岁渐长,亲事提上日程,她心中渐渐焦躁,总想做点什么……   这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如此任性,知道未婚夫那头明天就会过来小定,她便忍不住,悄悄换了男装,溜出了家门。   她心存想往,却也知道时过境迁,世易时移,别人可能早忘记救过一个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少女,凭自己一个姑娘,溜回长安寻找这份缘也不可能。她也并不想真就不负责任的逃婚让家族蒙羞,她只是……不做点什么泄去心头这份郁气,就不能安心嫁人。   出门前,她告诉自己,只此一次,只允许放纵一次,玩够了回家就要变成王家培养出的世家贵女十八娘,乖乖的等着嫁人。谁知因为独自出门,没带下人,就被人欺负了……被人欺负,求救无门,竟又机缘巧合的,遇上了救命恩人。   当她再次记忆深处的声音,几乎让她灵魂颤抖的声音,她几乎站立不住,上天……上天怜她!   崔俣……崔俣当然是不认识王十八娘的。别说四年前秋宴那日他只知道事情发生和结果,中间确曾也出了些力,但王十八娘是内宅小姑娘,还真未照过脸。不过就算那日匆匆见过,他对……呃,不甚重要的姑娘印象不可能深,更何况四年过去,女孩抽条长大,模样长开……还穿着男装。   他只是偶然路过,突然陷入这种麻烦,有点……小兴奋。   是的,他从不怕麻烦,有麻烦才有乐趣么。而且到现在为止,所有观察细节传达出来的信息,甚至内心升起的感觉,都是帮了姑娘会有收获,危险,却是一点没有。   遂他不听前面两位纨绔手下叫嚣着放狠话热场,也没注意身后姑娘情绪心思有什么不对,一双耳朵高高竖起,只听四周围观群众的私语。   到底是本地人,见识忒多,没两下,身前两位公子哥的身份就透出来了。   高瘦五官精致颇有身风流劲的那位,是尹家嫡次子尹子墨;矮胖肤黑那位,是荣家长子,不过是却是庶出的荣炎彬。二人出身皆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八小世家,这荣家……据崔俣之前收集的资料分析,正是能用彭传义案子做妖的人家。   荣炎彬的娘,与彭家小婵妾邓氏故事有点像,不同的是,邓氏是做了小妾之后,亲爹才发家有权势,荣炎彬的娘家一直很有权势,可她就是死了心的喜欢荣炎彬的爹,为了和他在一起,甚至不惜污了自己名声,与他私相授受,甚至珠胎暗结,才进了荣家的门。   这样行为断断是不能为正妻的,荣家好歹是小世家,要颜面,说死了,纳进门可以,做正妻别想。荣家理亏,而且姑娘自己死心眼看中了,怎么都拦不住,只得认了。   家中有这样身份尊贵的小妾,可见荣家后宅得有多热闹。   不过今日之事,与那些无关,崔俣随意一观察就知道,面前两位纨绔,是故意为难身后这姑娘的。   待二纨绔家仆各自放狠话结束,气氛推向一波高潮,所有人瞪着崔俣等他答复,交还是不交背后姑娘时,崔俣笑了。   他本就长的好看,眉目如画气质如竹,眉心一颗红痣更添谪仙风采,这一笑更似冰雪初融春花绽放,把现场所有人目光都吸住了。   “诸位说了这么多,又是吓又是骂,却并未言明,因何想让在下交出身后公子。”   这话说的,好像给了理由,他就把人交出去一样。   王十八娘吓的手上动作一紧,差点拽崔俣一个趔趄。崔俣无奈回头看了她一眼,比了个‘稍安勿躁’的口形。   王十八娘脸色绯红,缓缓垂下了头,露出一段白嫩细滑的颈子。   杨暄在远处看的双目燃火,差点把头上斗笠掀了,这姑娘有毛病啊,大街上拽着男人不放,不知羞!   崔俣心中有主意,一点也不着急,微微偏头,摊手做苦恼状,“而且你们有两拔人,在下交于谁才好呢?”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两纨绔的内部矛盾,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着你,眼睛立时眯起,也不用下人们喊话了,直接跳出来对杠。   荣炎彬:“当然是交给本少爷!”他指着崔俣背后只露一颗头的王十八娘,“她偷了我的荐贴!那可不是一般的荐贴,是越王亲自写与我,去长安请道一门半仙崔道爷的荐贴!”   围观众人哄一声炸开。   “越王荐贴?”   “请半仙道爷的?”   “那确是很严重,万万丢不得啊!”   崔俣一愣,眨了眨眼,才恍惚意识到,这长安半仙崔道爷,莫非指的是……自己?   诚然,他在长安四年,替杨暄网罗人脉,建立班子,这身异能少不得抬出来用,世家贵族里闯出不少名声,初时尚能保密,四年过去,传尽帝都洛阳贵圈,也不是不可能。可他从未以半仙称呼自己,本事来历,若旁人问起,也是云里雾里扯一通,并没说出自哪里,怎么就成道一门半仙道爷了?   这样称呼一出,崔俣瞬间觉得自己老了几岁。道爷……印象中都是蓄着长须,拿着拂尘,脑补自己这等形象,崔俣又是一叹。   “这位半仙崔道爷是有真本事的,听说上知五百年下推五百年,瞧一眼就知你前世如何,此生寿数,福祸多少,父母兄弟子女几人,会不会有不世功绩……这样人才,朝廷急需,然道爷修炼为上,甚少沾红尘事,越王为江山社稷之急而急,诚心求士,广撒荐贴,承诺谁能请到半仙崔道爷,谁就能得越王殿上座上宾待遇。这荐贴发出去的虽多,我手上这个,却是独一份,带着越王最大诚意,我家中也在为我收拾行囊,不日就要下长安,这节骨眼上,荐贴如何丢得!”   崔俣:……吹的真厉害。   荣炎彬胖手背在身后,高高扬着脖子,腰板尽量挺的直直,显的颇为底气,话说出来也是中气十足,颇为自傲:“虽然小爷与越王关系很好,荐贴没了可以再要一份,可总是要费些人情的,那位公子——”他指了指崔俣身后,“偷了东西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同我把盏斟酒赔个礼——诸位,谁敢说不应当?”   围观群众被这半仙本事惊到,还来不及回神表示,尹子墨就跳了出来,对上荣炎彬:“这世间所有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你说她偷你东西,我不知道,在场大家也没看到,可她先污了我的贴子,却是实实在在,茶楼里小二都看到了的!我那贴子可不一般,是王家秋宴首排客的请贴!王家秋宴啊,全长安城谁不知道,谁不削尖了脑袋想进去?她先污了我这贴子,怎么也得先同我赔礼道歉,不说洗干净赔吧,执壶与宴敬几杯酒,总是要的!”   荣炎彬瞪眼:“她得先同我走!”   尹子墨扇子一收:“她得先同我赔罪!”   荣炎彬:“你敢瞧不起越王!”   尹子墨:“你不也不让王家放在眼里?少扯那些没用的大帽子,今日她必须同我走!”   荣炎彬:“姓尹的你就是跟我过不去是吧!”   尹子墨:“失敬失敬,荣少爷不也是非要咬着我不放!”   ……   这两位纨绔为争一个先后长短,吵的是面红耳赤剑拔弩张,各自身后仆从护卫也排成一排,对面而站,仿佛要跟紧主子步伐,要打便开干,不打……瞪也要瞪死对方!   吵着吵着话题从争抢背后姑娘,发散到往日怨仇,互相揭短,连小时候给谁下过巴豆活过尿泥骗人都说出来了。   崔俣:……你们忘了要抢姑娘了么?   围观群众却喜闻乐见,纨绔抢人好看,爆料更刺激啊!好想知道贵族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呢!   这么吵倒也挺好,崔俣正好有时间思考。   荣炎彬说越王荐贴,既然光天化日这么说出来了,肯定就是有这回事。他自己没听闻,应是最近发生,还未传到长安,或者传到长安,刚好自己上了河道,错过了。   越王此举,是试探,还是真心招揽?两年前,他就接连遇到过越王的人试探,但都不甚过分,这次……怎生如此大张旗鼓,像等不及一样?自己这份能力,这点名气,于他真的重要到了一定地步?还有越王重要的招揽荐贴,给了这荣炎彬……越王同荣家,又有什么深层关系?彭传义一案,荣氏要谋翻身,越王会不会相助?   若是相助……可就更好了。正好有利他趁机谋杨暄回朝!   不过背后这姑娘可真是厉害,偷了荣炎彬荐贴,还污了尹子墨的王家秋宴贴?   崔俣回头看了姑娘一眼,眸底有疑色,也有敬佩。   王十八娘差点哭出来,一个劲摇头,许是委屈的狠了,喉头哽咽,唇启无声:我没有……没有……   长安城内,谢家势力比王家大,在洛阳,却是王家占了鳌头,同谢家秋宴在长安一样,王家秋宴在洛阳也拥有很大名气,多少官员削尖了脑袋都进不去,普通人更别想,一贴难求不是虚言。   尹子墨这个理由,也很有重量。可为何他提起王家时,总会下意识看背后姑娘?是认识,故意提起共同记忆的点,表示包庇?   可见尹子墨和荣炎彬吵架之余,还有空摇着扇子做风流状,朝他背后姑娘抛飞眼……   崔俣又觉得,许这尹子墨只是单纯看了背后姑娘。   今日之事事发突然,多了解又觉内里内幕,崔俣不禁唇角噙起微笑,这洛阳,果然比长安城好玩多了。   ……   尹荣二人吵的天昏地暗,最后话题仍然回到抢人身上,好像谁能抢到这个人,今日便是谁赢,必须得争口气。吵了半天没结果,他们齐齐将愤怒视线瞪到崔俣身上:“她即躲你身后,表示要让你做主,你便来替她决定,到底跟我们谁走!”   尹子墨摇扇冷笑:“她今日必要同我与宴执壶赔罪!”   荣炎彬胖脸泛出狞笑:“必须同我斟酒赔罪!”   尹子墨看崔俣:“今日若你做的让本公子满意,便饶了你,否则——”   荣炎彬也瞪过来:“你便同她一起,伺候小爷过夜!”   倒很是默契。   就是话音有点过了。崔俣还没什么反应,人群里杨暄差点忍不住,跳出来揍死这俩纨绔,老子的人也是你们能调戏的!   王十八娘十分忧心,特别后悔今日做下蠢事,竟不带一个下人就跑了出来,还被俩纨绔盯上,歪曲事实泼脏水,就为欺负她。恩人虽聪明,可这是洛阳,人生地不熟的,如何帮她?若被她连累了可怎生是好?   荣炎彬说完话,上下打量了崔俣一番,确定不认识,是陌生脸,衣服配饰也看不出什么,十分倨傲的威胁:“乡下来的小子,你可要好好说话哦——”   崔俣也不生气,仍是扬着笑脸认真询问:“兄台说的不错,在下确不是洛阳人,可我们这样的乡下人,也知道干什么都讲究个礼数,想要约人呢,得提前递贴子,讲好时间,便是混混打架寻仇,也懂得先礼后兵,发个信,怎的到了帝都洛阳,竟不兴这个了么?”   荣尹二人有些愣,像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围观群众个个瞪眼握拳,看起来很想答,却不想得罪两个纨绔,没人每一个开口。还是杨暄给力,捏着嗓子喊了一声:“我们洛阳最讲理!”喊完就换地方,不让人发现。   有人做出头椽子,大家便也不怕了,纷纷高喊:“对,我们洛阳也讲礼数的!”   “最讲礼数!”   “不许黑我们洛阳人!”   “打架也同样要下贴子先约的!”   “不约的都是没教养的野蛮人!”   没教养的野蛮人荣炎彬尹子墨对视一眼,怒气冲冲的瞪向四周,足足瞪了一圈,一个人都没落下。   群众们声音稍低。   崔俣指指自己背后:“不管这位公子如何得罪了二位,总是有名姓有来处的,二位递个名帖,前因后果讲说清楚,这位公子是接是拒,也总要给出个章程,若她不给,您二位再来声讨,届时别说旁的,大家都会帮你们,是不是啊大伙儿!”   群众高声附和:“就是这个理!”   一般情况下,纨绔不会怕平民,但若人特别多,群众舆论一致,怎么都与他们相反,他们就要考虑考虑,是不是要压一压脾气了。   能做横行街市的纨绔,脑子并不笨,知道怎么作,作到哪种程度,出不了大事,若是引起民愤,带累了家里名声,少不得得落一顿打。   两纨绔皆皱眉不忿,憋屈的很。   这时,突然有位穿粉红纱裙的姑娘走了出来:“公子此话差矣。”   她削肩细腰,身材完美,步步生莲,摇曳多姿。脸被薄纱幂篱整个遮住,朦朦胧胧中看不真切模样,只微风拂过时,露出精致小巧下巴,和丹色唇瓣……观感十分诱人,在场男人们皆目不转睛,恨不得冲上去把那碍眼幂篱扯开才好。   这姑娘虽姿态柔婉,但声音里带着几分算计戾气,崔俣有些不喜。   “你在同我说话?”他声音微冷。   “正是。”这姑娘走到荣炎彬身边站定,行了个袅袅婷婷姿态万千的福礼,才又看向崔俣,“咱们天国上邦,最讲礼度,然礼度之外,尚有人情,相逢是缘,一见如故,怎就不能立时相约了?”   她双手交握,置于小腹前,姿态极为姝美:“且这礼度,也并非死板,任何时候都变不得的。如世家谢府谢嘉老爷子,风骨才情品性无人不夸,当为世人典范,可他对天子有礼,对越王有礼,出门遇有真才实学的寒士,朝堂谈及长安赎罪的太子,同样有礼,不会口出极恶之言。按照礼度,世家应鄙贫寒,不与罪人为伍。再有长安半仙崔道爷,小女子身处内宅,孤陋寡闻,却也知道,这位道爷凡事随缘,会与贵人为卦,也会提点街上遇到的有缘百姓,照道门规矩,他可是要清修无为,不入红尘浊世的……”   “可见这世间呀,品行修为到一定程度,便能洒脱随性,不拘小节。不斤斤计较,样样板着教条来,方是能人之为。”   女子说完,朝崔俣行了个礼:“不过这样道理,也不是人人悟得,公子方才说来自乡野,见识不多,不知道,不仰慕学习高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同样是福身礼,对比之前朝荣炎彬行的,姿态万千殷勤小意,对崔俣行的这个,就颇为端着,腰板头正,明明是在行礼,却给人一种倨傲鄙视的感觉。   而且话音带着后鼻音,像是从嘴里挤出,带着明晃晃的瞧不起。   世人多敬重读书人,虽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真有女子出口成章,且气质姝丽,一看就是美人……不管她说了什么,大家听不听不得懂,只要姿态一摆出来,高深莫测一些,大家就会敬仰的鼓掌了。   围观群众看着美女不停抽气,只觉你美你有理,崔俣虽然也美,但是男人嘛,在场也都是男人,自然对美女更照顾些。   荣炎彬一看女子出现就抢了崔俣的风头,非常高兴,笑的脸都肉都颤了:“说的好!”   这美女又朝荣炎彬福了一福,这才想起还不知道前头这人是谁似的:“对了,还未请教这位公子——仙乡何处,哪家出身?”   崔俣差点被这姑娘逗笑,这表现姿势是否急切了些?你鄙视的赎罪太子,尊敬的半仙崔道爷,可都在哟——   美女一说话,身后姑娘抓自己衣角的动作更紧了,他敏感的觉得,这美女没准还是身后姑娘的仇家,如此针对他把他往泥里踩,没准也是因为他护着背后姑娘……惊喜可真多啊。   杨暄觉得洛阳这座城同他犯冲!小时候迁都,他被抛弃,堂堂太子不能入主洛阳皇城东宫;长大了进来,要易容挡脸,生怕被谁发现引来灾祸;连自己的心上人来了,都立刻遇到这种事,光天化日下竟被一女子鄙夷欺负……   不行,他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崔俣觉得这情势,有点不合适表明身份。他倒不介意打别人脸,只是高人,在适宜机会表现出高人姿态最好,遂回了一句:“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不过我观姑娘谈吐见识甚佳——定是出身世家了?” 第105章 不露身份也能治你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不过我观姑娘谈吐见识甚佳——定是出身世家了?”   崔俣言笑晏晏,脸上一点也没有被针对讽刺鄙视的不满自卑,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弯弯眸底清澈无垢,真诚又坦然,还带了点诚心请教的认真。   再加上他长的好,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眉心一点红痣添了丝谪仙气息,气质俊雅似挺拔翠竹,给人观感甚好。如此真诚不做作,在场无论哪个看了,都得由衷夸一句:好气度!   隐在人群里的杨暄尤是。看到崔俣这勾人样子,他眼底着了火,浑身不自在的紧绷。见众人惊艳视线纷纷投入崔俣身上,他生出的竟不是‘我的心上人就是如此完美’的自豪和与有荣焉,而是恨不得挖了所有人的眼睛,或者冲进去一把抱住崔俣离开,将崔俣关起来,日日夜夜只他一人看能。   崔俣的笑,崔俣的美,崔俣的一切一切,都只有他能看!   ……   崔俣这句话,是故意说的。在这个时代生活多年,常在贵圈走动,他也算有些见识,世家培养儿女,哪怕是庶出子女,都是有规矩的。甭管你私底下是什么样,现于人前时,必须得有与身份相当的言行举止,若你学不会,或者三次以上在人前犯错,这辈子就别想顶着世家的名头过活了。   这个穿粉红纱裙的女子,看起来优雅多姿,仪态不俗,样样皆美,但这样不知对方是谁的情况下,冲动的抛头露面,言语尖锐,踩着别人出头……太不谨慎,也略显轻浮,不是世家贵女一贯气度风貌。   遂他有七成肯定,这个女子,定不是世家出身。然她又对世家多有推崇,又样样端着,试图表现出类似风度,想是心慕的紧,若要当场道破非世家身份,定会羞恼难堪。   唉……他还真是不怜香惜玉啊。   见女子顿住,身体略僵,半晌不说话,他还大声重复了一遍:“姑娘想必定是世家出身?王谢?李杨?还是卢郑?”仿佛担心她听不到一样。   粉红纱裙女子暗自咬牙,崔俣问两个字,她便倒退一步,仿佛承受不住这些姓氏的力量。半晌,才幽幽呐呐道出:“小女子并非出身世家。”   “姑娘说什么?”崔俣揉了揉耳朵,“夏日蝉鸣实在恼人,竟让人连话都听不清了。”   女子两只手绞的紧紧,声音里也带出了些羞恼:“我说我不是世家出身!”   此话一出,现场齐齐一静,连蝉鸣都识趣的停了。   女子臊的满脸涨红,感觉幂篱也遮不住人们视线,差点掩面奔逃。   其实她稍稍冷静想一想,就会明白,四周瞬时安静,只是因为她刚刚恼羞成怒声音太大了。人群里陡然出现超大音量,人们下意识会安静下来倾听,这是群体现象,任何场合都一样,倒不一定是为她的话有什么感想。至于蝉鸣,就更是错觉了。   因这女子出来是为荣炎彬说话,荣炎彬倒也记情,往前一步,指着崔俣嚷:“你一个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女子微微侧首,朝荣炎彬看去,身体微抖,哪怕隔着幂篱,都能让人察觉出,她有多激动。   “欺负女人?”崔俣眼角余光瞥过身后女扮男装的姑娘,姑娘眼神躲闪,小脑袋缩了一缩。崔俣轻叹一声,“不是要讲道理么?如何成欺负女人了?”   视线回转时,他猛然看到人群里温书权的身影。   温书权相貌与四年前一样,细眉长眼,俊秀优雅,气质却沉淀了很多,看起来没以前那么温柔。   他与温书权今日约见,虽路上有这段意外,时间却也没到,想是温书权心切,一路寻了过来,不想却见他陷在麻烦事里。   温书权出身太原温氏,也是世家,虽不能与王谢齐名,却也底蕴丰富,位置超然,不说旁的,洛阳城的八小世家,到了温家面前,也是挺不起腰的。   几年过去,温书权渐渐朝上辈子那个权臣方向成长,心机权力不知道翻了几倍,这样场面,他若站出来为崔俣说话,效果会是压倒性的。   他好像也打算这么做。   他眯着眼,视线扫过荣炎彬和粉丝纱裙女子,提着袍角就要上前。   崔俣却冲他摇了摇头。此事温书权是能帮忙,但温家与这荣尹两家素无恩怨,若因此事引来什么不必要的后果,就不值当了。   温书权眉毛紧皱。   崔俣冲他微笑,以示安抚,甚至指间还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能应付。   温书权这才放下袍角,静待事情发展。   荣炎彬仍然怒声指责:“那你提出身!”   “难道洛阳城中,不认识的见面,问出身也是错?”崔俣一脸惊讶,“我看这位姑娘气质出众,见识不俗,又能将谢家老爷子这样的人物挂在嘴边,以为她出身相仿,遂尊敬一问,谁知……”   围观人群里有脑子转的快的,现在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谁知竟然不是!”   “打脸啦打脸啦!”   “那手白白腰细细的姑娘别气,他提你出身,你就提他的,你不是世家有什么关系,他还是乡下人呢!”   这话看似力挺姑娘,实则好像在比谁更差,瓦片和更糙的瓦片不都是瓦片,哪能上得了大场面!手白白腰细细是什么意思,是当着这么多人调戏她么!   红纱女子羞愤欲死。   然而荣炎彬这纨绔只为她说了一句话就哑火了,大约不想为她费神。今儿个这事,本与她无关,她插进来若能帮上忙,荣炎彬自然记情,可她插进来没办好事,于自己名声有损,于荣炎彬添了麻烦被厌弃……就得不偿失了。   既然来了,就不能退!   女子倒也有几分胆气,直直对上崔俣:“好!你便同我讲理,你倒是说说,方才我哪句话说错了!”   崔俣眼眸弯弯,笑容狡黠,像在算计着什么的狡狐。然而不熟悉的人,是看不懂他这表情的,粉红纱裙女子也注意,挺胸抬头等着他说话,像一只骄傲的雀鸟。   “姑娘方才说,贵人,高人,便可随兴行事,不拘礼俗?”   女子点头,声音清脆:“没错!你不懂,样样拘紧,刻板要求,是因你才疏学浅,见识甚少,风骨气度没到那份上!”   “可什么样的人,才是贵人,高人?贵人,是祖上有功,造福过社稷百姓,荫有余泽;高人,是聪明刻苦,积年学习,学识能力超越众生,能传下大智慧。因咱们的礼法,咱们口口相传的祖宗规矩,要求大家心存感恩,心存敬畏,知礼懂礼,诚心向学,大家才发自心底尊敬这样的贵人高人,效仿学习,真心拥护。若人人皆不看重礼法规矩,想怎样就怎样,这贵人高人,又何来超脱地位,引人真心尊重效仿?”   崔俣摊手:“你看,你的道理,其实是建立在方圆规矩上的,你却用它来证明应该不讲规矩……是不是有点自欺欺人?”   女子双手再次握紧,身体僵硬。照这么说,自己方才的话好像是有点自相矛盾?她脑内急思,用力想怎么说才能回击崔俣。   崔俣却不等她深想,接着道:“再者说,贵人高人,就凡事不拘小节,不讲规矩了?我看未必。”   “有句话叫白发如新,倾盖如故,路遇擦肩即投缘为友,不下贴立刻小聚的,我亦承认,有很多。然这种情况,都是双方彼此情投意合,心有契然,若对方不愿意——”崔俣摇摇头,“姑娘例子里谢嘉老爷子,半仙崔道爷,那般风骨绝佳,气度斐然,想必都不会强求……吧。”   他说这话时,朝周围看了一看,似有些不肯定。   群众们却比他肯定太多,谢嘉老爷子在民间颇有名声,这半仙崔道爷,都已经得越王看重相邀了——而且红纱裙姑娘方才也说过,崔道爷指点不单只贵人,路遇普通百姓也会,显然不是那倨傲的,不可能强求别人嘛!   遂大家几乎异口同声:“自然不会强求!”   崔俣点了点头,又道:“若对方有事缠身,不能立时应约,言道日后再聚,那谢嘉老爷子或是半仙崔道爷,日后欲要约时会不下贴子?”   众人再次异口同声:“当然会下!”   崔俣又微笑着看粉红纱裙女子:“姑娘觉得呢?”   女子咬牙切齿,你让大家都开口附和完了,我又能说什么!   “姑娘方才举例,只强调贵人高人行事不拘小节,却忘了贵人高人既得众人仰慕,修养自然是一等一的,不会不尊重别人。你将纨绔街头抢人,与风骨操守俱佳高人偶遇佳缘类比,”崔俣手抵下巴,“虽然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猜谢老爷子和崔道爷若是知道——”   他拉长声音,往四下一看。   不用他再多提醒,围观群众已经顺着他的引导再次发声:“肯定会不高兴的!”   崔俣:“你家父母长辈若是知道你如此无礼——”   围观群众:“会哭的哟!”   不知道多少人哄然大笑,现场气氛热闹无比,连尹子墨这个要抢人的纨绔,都没忍住,哈哈哈捂着肚子笑,扇子都忘了摇。   崔俣负手微笑。灿烂阳光落在他身上脸上,仿佛给他包上一层金光,看起来气势无两,高大无比。   王十八娘愣愣地看着崔俣侧脸,只觉得这一刻,她盼了很久很久……鼻子酸酸的,眼眶又有些湿润了。   待围观群众安静一点,崔俣看着粉红纱裙姑娘,语重心长:“姑娘,有心帮忙不是错,护短自己人的心思,大家都理解,也不会过分苛责,可有意踩着高人名头显示自己,居心不良,就不太好了。”   “你——”女子隔着幂篱薄纱瞪着崔俣,他先一大通话砸下来,反驳的理有据,让她找不到话还击,不待细想,又搬出高不可攀的名头,引着旁人骂她,她又急又忿,又羞又怒,往日里聪明机变的脑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做,女儿态毕露,跺了跺脚,指着崔俣,声音含着嗔怨,“你欺负我!”   崔俣立刻正色:“说不过便要撒娇耍赖,也是不大好。”   女子身体僵住。   围观群众开始吹口哨:“来来撒娇朝我们老爷们来!”   “就是!这位公子那么好看,肯定眼光很高,不吃撒娇这一套,除非你长的比他好看!”   原以为是个没见识的乡下泥腿子,随便敲打敲打就会跪,自己长脸,也得荣炎彬多点情分,谁知竟如此失策,这位或许是乡下泥腿子,却是个读过书擅论理的泥腿子!   女子这下脸丢尽了,里外皆不是,还被人调戏,便是不退,也很狼狈了。   见她攻击力全失,崔俣很满意,视线略带感激的朝着围观助攻人群看了一圈。看着看着,视线猛的顿住。   杨暄!   竟然没乖乖出城,还是跟来了!   杨暄察觉到崔俣视线,下意识缩手缩脚,往墙根里钻。   崔俣眯眼,躲什么躲!那么大块头,以为弯点腰他就瞧不出来了么!还有那斗笠,再往下压,再大,那脖颈长度,那喉结模样,那肩背线条,也都能和脸一起盖住么!   瞬间心情就不好了。   这时,人群里不知是谁,像是认出这粉红纱裙的女子了。   “咦?这姑娘有点像林家那位给荣少爷做妾的芷嫣姑娘啊……”   “倒是懂礼,知道穿粉丝色呢!”   因是隐私,荣家少爷荣炎彬又在,这话不好当着众人拉开让荣炎彬丢面子,人群里两人眉飞色舞彼此搭着眼色,并不大声。   崔俣因注意力没在这边,也没听到。   杨暄却是听到了。   他心里并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妇孺弱小,是该保护,此为男儿本分,但不懂事自觉得能力不俗作妖的,就该惩戒!她方才欺负崔俣倒是欺负的爽快,还敢瞧不起崔俣,鄙视说是乡下来的,他便要让她也尝尝这滋味!   杨暄按了按斗笠,变着嗓子扬声道:“后宅小妾管到爷们头上啦!荣少爷原是个惧内的!”说完立刻换地方,像前次一样,机敏的不行。   之前是没人敢曝这一出,可有人说了,围观大家也不再忍着,哄然大笑。   “小妾为爷们出头,美女救英雄,也是美事啊,美事!”   “哈哈哈原来荣少爷也需要女人救啊!”   “惧内怎么了,才不是怕媳妇,是心疼媳妇!”   “哈哈李三你惧内是心疼媳妇,可这位……是小妾哟!”   “小妾不更好,身娇腰软易推倒,花活儿也多,缠人又销魂呢!”   “正房太太会哭的哟……”   “不怕不怕,小妾哭两声,抹把泪,人前给正房太太跪一跪,爷们就心疼啦!”   “没见这小妾还有功么!还能让荣少爷惧内呢,荣少爷定然心疼,怎会受苦?”   ……   人群里一声又一声,这下难看的不仅是粉红纱裙姑娘林芷嫣了,荣炎彬脸上也挂不住,甚至瞪了她一眼:“你一个女人来这里干什么!”   林芷嫣再也受不住,哭着冲开人群,跑开了。   “小爷倒没看出来,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还挺会狡辩!”女人走了,荣炎彬又抖起来了,指着崔俣,“讲理?小爷实话与你,在这洛阳地头,小爷就没讲过理!少说那没用的,你身后那位,偷了小爷的东西,小爷今日必须要个说法,便是官兵来了,也管不着!”   他这气势起来,又提前言,那边尹子墨也不闲了,立刻跟着杠上:“没错!污了我的贴子,必须先同我道歉!必须跟我走!”   崔俣一看,这事又绕回来了,仍是不能善了。也是,跟不讲理的,你讲理有什么用?他略想了想,便转身问了问身后姑娘:“所以,你想跟谁走?”   王十八娘用力摇头,拼命表示自己意见,她谁都不想跟!   她还没说话,那边两位纨绔又开始叫嚣着各陈理由,仍然是之前的车轱辘话,仍又吵了起来,吵的火起,最后仍一致指向崔俣:“既然她躲在你背后,让你出头,你便替她做主!好好的,认真的,替她做主,若行事偏颇——哼!”   声音里仍有威胁。   崔俣眉间微皱,似很是苦恼,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身后这位,好像得罪了二位。不管怎么说,咱们大安是礼仪之邦,我担心因这点嫌隙,二位肝火大怒,伤了我身后这位小公子。不如这样,二位谁家最有心慈名声,从未传出残暴之事,就交给谁?”   相当正直,理由充足。   可崔俣知道,这一点,是扎在荣家人心头的刺。荣家可不仅仅是宠妾灭妻,庶长子招摇,因这对母子脾性暴烈,传出不少丑闻……荣家现今名列八小世家,颇有上进心,为这名声,简直操碎了心!   果然,尹子墨哈哈大笑:“那必是我了!不管是我家,还是我本人,都比这胖子强多了!”   荣炎彬怒不可遏,直接去抓尹子墨的领子:“你说什么!”   尹子墨一边躲着他,一边哈哈大笑:“你家的事根本用不着瞒,全洛阳城都知道,生气顶屁用!”   荣炎彬一边去抓尹子墨,一边回头朝崔俣吼:“小爷不服!谁家没个短处,你丫是不想要命了么!”   崔俣叹了口气,作出妥协样子:“那就只有另一个法子了。我身后这位公子,瞧着甚是清雅,形貌举止皆为出众,想是家里精养着的,如今要应你二所邀,我担心,她会不习惯。不如选一家能精细相待的,家中待客物什若能极尽精美,富贵不失雅致,品位不失风格,引人入胜……”   言谈轻语,隐含意味深长的引导。   这下换荣炎彬哈哈大笑了:“那自然是我家了!虽这姓尹的家产也颇丰,可我家有娘娘!宫中赐来的东西不要太多!”   然而尹家人心底也有根刺,就是不能提宫中娘娘。尹家之前有位嫡女曾入了宫,不知道怎的,才两年便香消玉殒,这位嫡女自小得家中爱护,族长关爱,兄弟们又多,每一想起,便心里难受,荣炎彬提宫里娘娘,尹子墨就真生气了。   这下他也不跑了,直接对上荣炎彬伸过来的手,抓住了荣炎彬前襟:“荣胖子你找死!”   “你才不是想活了!”   两个纨绔皆红了眼,这下也不管什么抢人大事了,迅速撕打在一起。   他们俩打上了,他们身后的下人群肯定不能闲着,立刻加入战局,连拉带打,场面乱成一团。   而崔俣这个始作俑者,则狡笑如狐,眸底闪过满意笑意,拉着王十八娘往外面跑,同时警示围观人们:“跑啊——”百忙之中,还朝温书权丢了个眼色,今日恐是不行了,咱们改天再约!   看热闹的人群也最知分寸,什么时候能看,什么时候该躲远门清,刚刚只是一时吓着,现在听崔俣示警,一个个蹦着跳着往外蹿,比兔子还快。   崔俣与王十八娘距离战圈比较近,二人又是比较脚残肢体不协调的,跑不快,就容易就扫到。   杨暄反应超快,极速跃进人群,千钧一发,险而又险的捞着崔俣的腰,抱着他飞离危险地带。   至于王十八娘——她被杨暄大力一掼,身不由己,脚步尽最快频率走动,往前冲出去老远,才扶着树停了下来。好在也因这份惯性力量,顺利的离开危险地带。   不过虽然杨暄顺利把她和崔俣分开了,她仍然能在茫茫人海中,朦胧泪眼下,正确寻到崔俣位置,小步跑了过去:“恩人!”   杨暄还没来得及应对崔俣满目‘你为什么还在洛阳没有’的谴责,先皱眉看她:“你跟来做什么!”   王十八娘静静看着崔俣,美目流转,杏眼含波:“我还未谢恩。”   崔俣也很想知道同这位姑娘到底有什么过往,推开杨暄,冲她微笑:“跟我走吧。”   杨暄:…… 第106章 你知道我是姑娘?   崔俣欲把人带到自己住处,那里是杨暄地盘,安全有保证,大街上可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   这段路有点长,好在一路高大树木不少,若有心看路,能保持一直在树荫下行走,凉风习习,感觉倒也不错。   离开方才那场喧嚣闹剧,避开升级的火热掐架,围观群众也皆尽散开,气氛陡然变的安静。崔俣,王十八娘,杨暄三人一字排开,默声前行,起初有些尴尬,风拂不断,蝉鸣声声,慢慢的,心思沉淀下来,人也变的安然了。   王十八娘起初一直愣愣的看着崔俣,觉得今日好像做了场长长的梦,梦里有很讨厌的人,很讨厌的麻烦,却也有很好的事,很期待的人……   恩人声音一如往昔,清越温润,透着股安抚人心的味道。恩人相貌如此出众,如月出皎兮,似烈阳灼灼,夺人呼吸。恩人身上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这种贵气不同于皇室,不同于世族,不是富贵豪奢,是一种说不出的,由岁月中磨历出来的芳华。他似乎什么都见过,什么都享受过,千帆过尽,世间外物,哪怕再珍稀再罕有,也触动不了他半分。   他胸有锦绣,睿智豁达,神秘尊贵,他拥有过一切,知道这天地间所有奥秘,与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同。   他是独一无二的……   心思渐渐沉淀,理智缓缓回归,王十八娘视线慢慢下移,最后落到自己脚尖。   她今日所为,做为王家嫡女,是出格的,是不对的,可若不这么做,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日后时时回想,定会越发不甘。今日确然闯了祸,但能让自己这段心思终结,不论结果好,还是不好,于她而言,都是福事。   她何等幸运。   恩人名字……是崔俣。   方才凶巴巴推了她一把,揽着恩人腰将恩人险险从荣尹二人战局救出的那个男人,唤了一声恩人名字,声音不大,她却听的清清楚楚。   果然是崔俣。   家中长辈挂在嘴边不吝赞美之词的少年良才,睿智聪敏,前途无限……崔俣不仅仅有才,有谋,还是少有的玄学奇才,在长安城里,惊艳四方,给世人带来多少惊喜。   于她们王家,也是不止给过一次恩惠。相对而言,四年前谢家秋宴帮了自己,倒是倒手之劳,没那么重要了……   她是女眷,很多场合参与不得,只能从家里听说一二,今日倒有幸见识了崔俣辩才。林芷嫣那番话,气势汹汹带着狡言之势,若是她,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法子,解脱之道,大概是拐到另一个方向,转移众人注意力,可总归也是巧法,事后大家回想起来,没准还会觉得林芷嫣有道理。   崔俣却用其自己话中倚靠的道理剖析,这一切不过是空中楼阁……如此急智,着实令人惊叹。   三言两语把林芷嫣挤兑的羞愧奔逃,旁人许会多少常理崔俣有点不怜香惜玉,于她而言,却看的很是爽快,林芷嫣自己作死,落到这个下场一点也不值得怜惜!   后面引发荣炎彬尹子墨怒火升级,立时亲身上手肉博的话,是不经意,还是崔俣故意?   以崔俣睿智,不经意做什么引发这种结果……好像不大像,若是故意,崔俣久居长安,如何知道这洛阳情形?荣尹二家虽对外号称八小世家之一,也引来不少平民商贾追捧,于她们这样底蕴十足的世家,却是差的远,连联姻对象都不会考虑,着实算不上什么排得上号的人物,崔俣怎么会关注?   王十八娘,恩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什么难办的事……若如此,她定然帮忙!   一路思绪不停,脑子转的飞快,王十八娘都忘了臭美保养,没为躲太阳晒好生看路顺着树荫走,时间上就更没注意了。何时进到一家客栈,由崔俣引着走进一间厢房入了座奉了茶,她都没回过神。   待崔俣连唤几声姑娘,她还沉在一路的问题里,应声就问:“引荣炎彬和尹子墨肝火陡生,不惜亲身肉博打起来的那几句话……你可是故意说的?”   大约没想到她一坐下就问这个问题,崔俣略怔一下,才眼梢微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好生通透的姑娘。”   竟还真是!   这么夸自己……   王十八脸微红,有点不大敢正眼看崔俣,顿了顿,才反应过来,震惊的指着自己:“你知道我是姑娘?”   她穿的明明是男装啊!   崔俣在她对面落座,姿态潇洒,笑容神秘:“我还知道,你识得我。”   他换袍就座的姿势非常富有美感,再加上他本就精致俊秀的容貌,还有这似乎带着什么暗语的撩人言语姿态,哪个姑娘能受的住!   杨暄站在旁边抱着胳膊生闷气,都不知道瞪着谁好了。   瞪王十八娘吧,人姑娘也挺无辜,对上这么个魅力爆棚的美男子,芳心不动一动太不正常,而且她除了方才危险时拽过崔俣衣角,也没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举动;瞪崔俣吧,理由很丰富,故意撩人什么的太不对,必须大力谴责纠正!可他……舍不得。   只得搬张椅子,大刀金刀坐下,近距离盯着二人,保证不会有任何逾矩行为!   就是移椅子坐下的动静大了点,好像拆了半间房似的。   崔俣指尖敲了敲桌面,平静目光移过来:吵什么吵,没看到这干正事呢?   杨暄这次挺住了!一点也没有怂!   他双目睁圆,瞪了回去:你同我之间干的,才叫正事!   崔俣眯眼,指尖动作顿住……   杨暄心跳有点快,但还是没动。   许因久不在朝堂,成长过程里引导的人再注意,杨暄长出了强者气势,保持住了与生俱来贵气,难免还是多了点匪气。加之他身材偏高大,常年练武长了一身腱子肉,五官又偏硬朗,他瞪眼看人时,确有几分凶相,让人望而生畏。   崔俣这种见惯了的自是不怕,王十八娘这种居于内宅的小姑娘,第一次见,定是有点害怕的。   眼看王十八娘吓白了脸,崔俣便柔声安慰:“你莫怕他,他是我好友,看起来有点凶,但为人宽厚,心地很好。”   王十八娘对崔俣的信任是绝对的,立刻点头:“嗯好!”   杨暄:……   “姑娘喝茶。”   王十八娘见崔俣连连安抚,脸红的不行,有点想说其实她胆子也没那么小……饮了口茶,猛然意识到,她认出了崔俣,崔俣却还不知道她呢!   她赶紧起身,肃容走到崔俣面前,福身行了个礼:“小女琅琊王氏十八娘,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王十八娘?崔俣心道,洛阳世家之首王家,这个忙果然帮的不错。只是——“今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即便不是我,那么多人在场,定也不会看着姑娘被欺负,委实算不得救命之恩,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王十八娘见崔俣还是没想起自己,又言:“四年前,长安谢家秋宴,也是公子相助,十八娘方躲过命中一劫。公子许是忘了,十八娘却是时时谨记于心,万万不敢忘的……”   说着说着,仿佛又想起当时身僵体软,不能言语,求救无门的凄苦心思,柳眉微蹙,眸底闪有泪光。   “四年前……”崔俣回想,终是想起秋宴上那次惊险,笑着指了指杨暄,“我只是察觉有异,无奈手不能提身不能跃,不懂武功,倒不如我这朋友帮的忙多。”   王十八娘惊讶的看着杨暄:“这位——”   “他是沙三。”崔俣微笑道,“当时是他紧急关心来回奔走,叫来了相关主事人,还抓到了罪魁祸首,你方能免于受难。”   王十八娘倒是不知道这一笔,听崔俣说完,立刻肯切朝杨暄行礼:“十八娘不知,恩人切勿怪罪。”   杨暄摆了摆手,他救过的人多了,谢不谢的一点也不重要。再说他救人的目的也不是想要当事人一个谢字,他想要的,早得到了。   他免,王十八娘却不能免,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十八娘谢过沙公子救命之恩!”   杨暄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起来说话。”   “王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崔俣试图活跃气氛,“你家中可一切皆好?你父母长辈身体可还安康?”   王十八娘福了福身:“多谢公子关心,他们都很好,家中常住长安的老爷子近日还嚷着要来洛阳,身体硬朗的很。”   常住长安的……莫非是王复老爷子?   崔俣看了眼杨暄。   杨暄点了点头。王复老爷子是他的老师,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怕麻烦放弃教他,真真有股子文人硬气。如今他计划回洛阳朝堂,老爷子想着教给他的东西还不够,也就嚷着要过来,不过夏日赶路最是难挨,老爷子不会现在立时上路就是。   “你的兄弟族亲呢?任上事还可顺利?”   王十八娘抿嘴微笑,眼睛弯弯的,很有少女娇俏:“都很好,就是最近越王举动频频,哥哥们都有些烦。”   她出身顶级世家,又是嫡女,该有的教养一样不少,政治嗅觉也是,知道在外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比如这些,就是不应该说的。可崔俣是长辈们挂在嘴边的人物,虽一在洛阳一在长安两地相隔,但某些政治观点是一样的,也并非没有来往。   遂这些话,说与崔俣是没问题的。况且……崔俣还是她救命恩人呢!   崔俣其实只是想缓缓气氛,没想到这姑娘这么懂事,还附送消息!惊喜之下,他又问了几个相关问题,王十八娘也痛快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稍一打听也能问出来,说与恩人算还情了!   两人相谈甚欢,杨暄黑着一张脸,更不高兴了。   这就是个蠢姑娘啊!崔俣竟对着她笑的像朵花!他也很好看,崔俣眼神怎么舍不得溜过来!   哪怕是想套点信息,面对王家人,崔俣也没太过分,点到为止。一盏茶过后,他开始带着点调侃问王十八娘:“今日是怎么回事?你怎的身陷如此险境?”   王十八娘脸有点红:“今日……我任性了。”   “嗯?”   王十八娘悄悄看了崔俣一眼,没说为躲未婚夫下定偷跑出门,倒不是不想告诉崔俣订有亲事,就是觉得今天这行为太丢人。略过理由前因,她直接道:“……使小姓子,扮做男装悄悄出门,出了门又耍小心机,把贴身的丫鬟给坑了,自己一个人到处逛……”   她抿了抿嘴,头微微垂下去:“我这样年纪,父母不允许常出门,可日日呆在家里,心中憋闷的很,特别想做点什么事松快一把……在街上晃了一圈,旁人不识我,穿着男装也不用守规矩,玩的也算爽快,可不知道怎么的,痛快完了又有点难受,想到娘亲定然为我担心,我那丫鬟定然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就有点玩不下去……可跑都跑出来了,这么快回去又不甘心,我就找到一间茶楼——”她看着崔俣,比划了下,“就是方才公子你接到我那间茶楼,坐在那喝茶消磨时间。”   崔俣挺理解王十八娘的心情,谁没个叛逆期?古代小姑娘被教养的严,好像天生少了这种情绪,可总归是人,怎么会没情绪?王十八娘看着已是适婚年纪,若再加上点恐婚,压力于心,这样行为就更可以原谅了。何况她还心地善良,知道做错了事,对父母家人甚至贴身丫鬟,都有愧疚感。   崔俣便安慰了安慰了王十八娘:“你今日虽算任性了,但也没错,不过是出来玩一趟,玩够了就会回家,你只要安全回去,你父母家人都不会怪你,贴身丫鬟也不会记恨。”   “真的?”王十八娘一双杏眼含着水光,眸底泄出几分急切,可见崔俣这安慰于她,非常重要。   崔俣使颌首:“真的。”   王十八娘长长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已微笑满面,神情释然:“多谢公子开解。”   崔俣也微笑:“嗯。”   杨暄看着二人互动,这副全然当自己不存在的气氛,真是让人生气!   他颇为犀利的扫了王十八娘一眼:“你如何遇到荣尹二人的?怎么不说?”   “是这样,”王十八娘端正坐姿,肃然道,“我在那里坐了很久,并不知道荣尹二人什么时候来,只是突然间,小二送来一盏好茶,指向荣炎彬,说是他请的,我不想生事,便没要,请小二送了回去。这本也没什么,可尹子墨竟也在另一桌,瞧见了,便笑了两声。许他也没什么嘲笑之意,许也就是凑巧,没准都不是笑荣炎彬的,荣炎彬却误会了,大约想争口气,便走到我的桌前坐下,亲自来请我。我还是不愿,荣炎彬就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话音不自觉放大,这下不仅尹子墨,所有人都知道了,荣炎彬更撑不住面子……”   “我那时有些尴尬,想说要不就横了心,接下这茶把事过了再说,谁知那尹子墨抽了什么风,也请小二送来盏茶。我既没要荣炎彬的,便也不会想要他的,我虽是王家女,出门银钱却是足足的,怎会喝不起一盏茶?他二人轮番如此,竟是故意将我低看,我心中有忿,便不想再理,转身离开。”   “那二人正在争锋,怎会允许我走?荣子彬便道我偷了他东西,尹子墨更狠,竟随身带着我王家下给他的秋宴贴子,拿出来趁时机放桌上,正好我经过时不知被谁绊了下没站稳,手撑桌洒了茶,确然污了他的贴子。我气的不行,可事情越闹越大,却是不好。我扮男装,别人不识我是王家人,丢点脸没什么,可若事情闹大,揭破身份,丢了王家的脸,却是万万不行的。着急间,我见窗外不高,便心一横,跳了下来……之后的事,公子都知道了。”   崔俣摇了摇头:“你这姑娘也是胆大,那楼虽不高,若跳下时没占稳,也极容易受伤的,如你之前所言,若伤着脸怎么办?若是刚好踩到块石头崴了脚,摔伤了怎么办?”   王十八娘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我知道错了……”   崔俣并不想太过批评一个小姑娘,指尖点着桌面:“也就是说,他们单纯争锋较高下,你只是倒霉成了他们较量的工具,哪怕那荣炎彬最初确想结交你,后来也忘了这份心思,只为较高低。”   王十八娘点头:“确是如此。”   “你认识他们么?”   王十八娘点点头,又摇摇头:“都是数得上名姓的人,一些场合,总有交集,因男女避嫌,我并未跟他们对过脸,说过话,但有姐妹私下里指着介绍,遂我认得。他们识不识得我,我却是不知了。”   崔俣眉睫微垂,静了一会儿,才又问:“后来出言相帮荣炎彬那位粉红纱裙姑娘,你可是认识?”   “是。”王十八娘柳眉微顿,轻言细语,“说起这个人,也是四年前秋宴的有缘人,她便是那个险些成功陷害我的人,名叫林芷嫣。”   崔俣回思住事:“林家的人?”   “是。”   这林家野心很大,凭着一个在洛阳吏部做官的族人,就想拓展关系,为此竟敢在谢家宴上谋事,谋的还是王家嫡女,就为结交靠着越王的李家关系,以谋更好前程。   林家自认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无人能查出,甚至还利用了一把崔佳珍,炮灰多的很,却不知道,上位者心思透透的,看事有时都不需要足够证据,看结果就知道怎么回事。更何况杨暄还逮到了人?   可他记得,后来杨暄和谢闻谢丛一起挖坑,引林家和李家狗咬狗,双方元气大伤,谢家静静围观,依然保持长安超然地位。后来还是李家靠着越王势高一筹,把林家斗下去了,而林家这位在吏部做官的族人,好像也出了事。   “她怎么还能蹦跶?”   王十八娘叹了口气:“她族叔牵扯到一桩贪污案,被罢官下了狱,她家最强的人倒了,家里慢慢也不行了。林芷嫣本来说了门好亲,因男方祖父去世守孝,拖了两年,男方见林家落败,也没毁约,倒是林芷嫣,不声不响的入了荣炎彬的门……她是想救她族叔,只要她族叔能翻身,林家就还有望,可这事也做的也太……”   王十八娘不想太过批判,只叹了口气:“荣炎彬生母因前事,芥蒂颇多,不肯接受林芷嫣,林芷嫣便在外头置了间宅子,就这么被荣炎彬养了起来。她想帮荣炎彬出主意,被他看重权以借势。听说最近文城彭家出了个什么案子,是小妾要争平妻正妻位,林芷嫣说有办法,会替荣炎彬参谋,助他生母为妻,他便再也不是庶子。”   “对了,林芷嫣那边好像还有个说法,说要荣炎彬带她进我家秋宴,只要她进来,找到一个人,得到关键东西,这件事,便必能成!”   这一番话听完,崔俣双目微瞠,看起来有些讶然。   王十八娘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些内宅女儿家,对圈子里外的姑娘总是特别关注,尤其有些恩怨的……那林芷嫣,其实以前也不是这样,她有些心机,却也有风度仪华,可近一两年,她着实变的太多。”   “对了,我家办秋宴,两位也来吧!”王十八娘笑容甜甜,“我家人不知两位到了洛阳,遂没下贴,今日我回去便让人送贴子来,届时一定要赏脸啊!” 第107章 这俩人是一对   王家秋宴,洛阳盛事,因是帝都,与谢家在长安的秋宴不同,王家秋宴上,会有更多数量的朝臣,皇家宗室也会过来凑个热闹,若太康帝不亲临,宫里的几位皇子必会亲自前来。   这样的机会,不一贴难求才怪!   崔俣和杨暄不是一般人,哪怕没王复老爷子这份关系,只凭这几年的来往,王家也不会少他们一份贴子。   他二人却并不打算参与。杨暄这边,身份特殊,王复老爷子知道,可这位老爷子脾气硬,不想放弃这个徒弟,一些事愿意自己扛,未必会愿意带累家族,杨暄的太子身份,王家人很可能不知道,或者知道的不多。如此,杨暄若入宴,能得到的重视和保护非常有限。一个本应该在长安的太子,贸然出现在这样大规模的宴上,会遇到各种各样有份量的人,一旦麻烦沾身,很难处理。   至于崔俣,参不参与结果都一样。他想建立的人脉圈子目前看来很够,如若看上哪一个人才,七转八弯的,总能搭上关系,不需要非到秋宴上应酬。宴上到处都是有身份的人,他这样的草民,见谁都行礼,说话做事心里总得绕几个弯,怪累的。而且他给自己打造的路线,可是半仙崔道爷呢……这样的高人,去巴结别人,不如让别人来巴结他。   他若想热闹,随便把自己来洛阳的事往外一散就行了。   今日遇到王十八娘,实是太巧,王十八娘聊天时提供的消息也太特别。   林芷嫣是谁,做过什么,想要什么,崔俣并不关心,但她想帮荣炎彬生母做上正妻,去掉荣炎彬的庶子头衔,还异常笃定只要能进王家秋宴,就能办到……这就有点意思了。   荣炎彬母子摆脱现状是个难事,聪明一点,消息灵透一点的,会想到利用彭传义的案子,也很正常,可偏偏,这是个内宅女子。   崔俣非是瞧不起女子,事实上女人厉害起来,很多男儿都难以比肩,可此事……崔俣总觉得有点蹊跷。林芷嫣要拿的那样东西,他也非常好奇。   遂他没根本没多想,就答应了王十八娘:“如此,便麻烦王姑娘了。”他微笑沁入眸底,笑意温暖如玉,“王家秋宴,我一直心向往之,可惜一直苦无机会。”   王十八娘脸微红:“不麻烦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只要你愿意来,我王家必会倾心款待!”   杨暄眉目微垂,抱着胳膊如老僧入定,他已经不想再看崔俣和这个花痴无脑的小姑娘说话了。   谁知下一刻,崔俣问了小姑娘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他不能再旁观了!   崔俣见王十八娘虽着男装,眉目间却仍带着少女娇俏感,话说起来也都是王家,没有夫家,有点疑惑:“四年过去,你怎的还没嫁么?”   他这一问,纯属关心。他是个穿越又重生,历尽沧桑的灵魂,自认有一把年纪了,在他心里,王十八娘就是个晚辈。四前年他帮过她一把,今日又帮了一把,聊一会儿觉得小姑娘还不错,心性挺单纯善良,难免多了些亲切慈爱。古代小姑娘成亲的都早,大多都十二三订下亲事,及笄就出嫁,王十八娘怎么看也有点超龄了,这小姑娘还不着急,净顾着跟家里人任性耍小脾气,回头传出个怪脾气老姑娘的名声可如何是好。   王十八娘却是连脸连耳根,甚至整个人,都轰的一声红通通了。   崔,崔俣问她婚嫁,是不是对她……   她手里捏着帕子,咬着唇,好半天,才做好心理准备,勇敢的抬头看向崔俣:“我……我心里……我心里一直……”   “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小姑娘的话,崔俣不满的侧头,看着突然站起来的杨暄,眉梢挑着,神情很明显:你发什么疯?   杨暄绷着一张脸,面部神情十分严肃:“我去换壶茶。”   崔俣掀开桌上茶壶盖看了看:“还有很多。”   杨暄仍然一派严肃,眼神无比认真,好像他真是想招呼好客人:“虽是夏日,茶凉了也不好,王小姐身份也不一般,总要上些好茶。”   崔俣狐疑。   杨暄正直脸。   崔俣虽然仍觉得杨暄在抽什么风,但这话倒也不错,就点了点头。   杨暄侧过身,在崔俣看不到的角度,戾戾目光直直盯着王十八娘,露出森森白牙,声音暗沉:“王小姐想喝什么茶?”   王十八娘直接吓懵,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好半晌才颤着音回话:“什,什么都可以,我不,不挑的。”   “王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怎的说话都磕巴了?可是口干心躁苦夏?”杨暄‘十分体贴’的建议,“要不别用茶了,来些清火的莲心水可好?苦一苦,舌润心明,许就会好、好、说、话、了!”   好好说话四个字,节奏有些特别,加之杨暄微微弯身过来,压迫十足的动作和眼神,无处不透着威胁意味,他整个人的姿态,就是这四字警告:好好说话!   王十八娘差点惊喊救命,这个人好可怕!是想杀了她么一定是想杀了她!   可她是王家嫡女,头可断血可流教养不能丢!吓到魂都要没了,王十八娘却出奇的保持住了镇定姿态:“若不麻烦,可否来碗酸梅汤?”   杨暄狭长双眸眯起,内里刀光血色几乎要溢出来。   王十八娘快哭了时,崔俣发话了:“你长成这样,别随便跟小姑娘说话,吓着别人了。”   杨暄知崔俣敏锐,吓唬王十八娘的动作很隐蔽,表情只十八娘能看到,话音也没太过分,配上他表情,王十八娘能吓尿,没看到表情只听声音,崔俣只会觉得他有点抽风。   “我去要酸梅汤。”杨暄走前,再次给了王十八娘一个戾戾警告眼神。   杨暄走出房间,也没真就去准备酸梅汤,他随手一摆,懂眼色的手下就去了,他自己则站在门侧,悄悄看向里面——继续监视。   因王十八娘是个姑娘,与俩男人独处一室总是不好,所以这个房间门,是大开着的,空间不封闭,外面能看到里面,里面当然也能看到外面,王十八娘若遇危险,还可以求救。   就是有点不利于杨暄偷听。角度选不好,不但看不到房间里情形,还很容易被发现。   杨暄头一次很小心眼的,把仇记在一个女人身上。   和他抢好看兔子的,都不是好人!   ……   房间里,杨暄走后,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杨暄在时,其实也没怎么说话,都是崔俣和王十八娘轮流问答浅谈,或倾诉或提供信息,很是自然,他一走,房间好像立刻空去好大一块,气氛变的……有一点点尴尬。   王十八娘得崔俣询问婚事,冲动之下本想诉一诉情,说说小女儿心结,可被杨暄这么一打断一吓唬,再加上气氛变的尴尬,她哪还说?心里那股淡淡绮思散去,理智回笼,她又微微垂下头去:“亲事……是订了的,只是还未到婚期。”   短短一句话,没多少字,仿佛耗尽了浑身力气,难过的不行,说出来又觉得浑身一松,反正也这样了……   崔俣听这话里似有无尽忧忧之意,立刻便懂了,这姑娘叛逆跑出来,多半是婚前恐惧症了。   “不知道婚后会如何,婆婆小姑好不好相处,夫君会不会呵护,日子会不会顺利,所以心中担忧,也有点害怕,是不是?”   王十八娘杏眼圆睁:“你怎么知道?”   “姑娘家都是这样,”崔俣微微笑着,“闺阁时,对未知未来有憧憬,也有诸多小烦恼,哪怕是青梅竹马很有感情的未婚夫,也会担心以后会不会变。”   “真的?”王十八娘蹙眉,“姑娘都一样?”   崔俣点点头:“不信你可去问你的娘亲和出嫁姐妹。”   王十八娘若有所思。   古代是没什么自由恋爱的,若父母疼爱,择婿时会为女儿着想,甚至让女儿偷偷相看一眼,问一声愿不愿意,可之后过的怎么的,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崔俣心内叹了口气:“十八娘,每个人的人生路呢,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你以后会过的如何,其实都在你自己。你是个聪明孩子,切莫只顾任性,忘了自己是谁,能看到什么,做到什么,掌握什么……”   酸梅汤是夏日消署常备饮品,着实不费什么劲,很快就能送来,杨暄拿到手,正正表情,再回房间时,崔俣和王十八娘都没说几句话。   王十八娘也挺‘懂事’,果然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杨暄心内略感安慰,往汤里加的料减了一半。   王十八娘静了一会儿,才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她差点吐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又苦又涩,根本不是酸梅汤!   她非常用力控制,才勉强保住了世家女风仪,没当场呕出来。可抬头一看崔俣,他正端着釉青小碗,喝的很满足,唇有笑意,眉目舒展,虽未说话,但很明显,他满意这酸梅汤的味道!   王十八娘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种怪味,崔俣竟会喜欢!   可再一看沙三与崔俣的交流……两人虽然没说话,甚至没有对视,沙三却很了解崔俣的神情动作代表了什么,他眼角一垂,杨暄就拿走他面前茶盏,他微一蹙眉,杨暄就移开身体,不挡着窗子吹过来的风……   崔俣姿态也很自然,沙三递来小碗,他手已伸到半空准备的位置等着,好像知道会送到那里;沙三正要拿扇子,他就轻轻摇头,好像知道沙三想帮他打扇散热气……   这两个人,好像从一开始就特别有默契,中间插不进第三个人。她之前因太过激动忽略,现在回想真是……眼瞎了啊!   怪不得沙三之前在房间里不说话也不显尴尬,他二人彼此心灵相通,崔俣的话,其实就代表了他么!   愣神间,又见沙三拿来一方浸了冷水的帕子,似乎想给崔俣擦脸降热,崔俣却很是嫌弃,夺过帕子按上沙三的脸,因为相比而言,沙三额上的汗比崔俣多多了……沙三笑眯眯的,看着崔俣给他擦汗,仿佛很是享受。   电光火石间,王十娘心里推开新世界大门,明白了什么……这两个人,好像是一对啊!   沙三照顾崔俣,崔俣虽偶有嫌弃之色,但对沙三也是真心关切,彼此间默契十足,是互相有意呢!   王十八娘是世家贵女,世家审美偏颜色,偏激时甚至只要人长的好看,干什么都是对的。世家里也不是没出现过男风,这种事在前两三代,甚至是很多人追求的潮流,她并没有鄙夷不认同。   初时,她觉得自己对救命恩人有绮思,恩人惊才绝艳,她看到的确也脸红心跳,难以自持,可相处这一会儿,聪敏如她,怎会察觉不到崔俣对她没旁的意思?   本来发现这种事,她应该情伤一把,好好难过难过,可这一刻她发现,她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也没有难过伤心!   她仍然有一点点惋惜救命恩人不喜欢自己,仍然也脸红心跳难以自持,可看到这一幕她觉得很美,应该保护!   她忽的站起来,杏眼睁圆,眸色激动,素手握拳:“我会幸福的!你们也一定要幸福!”   崔俣有点不懂,这姑娘是受什么刺激了,这么突然?   杨暄却眉目舒展,这傻姑娘终于懂眼色了,他决定原谅她了!   王十八娘忽的转身,斗声昂扬:“我要回家了!我会听长辈的意思嫁人,然后好好过日子,我那未婚夫……他敢负我!”   “你等等,我让人送你回——”   崔俣一句话没说完,房间里已经没了王十八娘的影子,这姑娘跑的倒挺快。   崔俣叹了口气,戳了戳杨暄:“派两个人送她吧,她那样子,万一再惹了祸怎么办。”   “嗯,也给王家卖个人情。”杨暄朝门外打了个手势,就有两个人跟了过去。   ……   王十八娘走了,杨暄这笔帐就该算算了。   崔俣指尖敲着桌面,眼梢横着:“还不离开洛阳?跟踪监视我?”   杨暄立时怂了,全无吓唬王十八娘的气势,眼睛看别处:“我不放心你。”   “这里这么多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崔俣把桌子拍的啪啪响。   杨暄赶紧把手垫过去,崔俣满含怒色的眼睛看过来时,他舔舔唇:“仔细手疼。”   崔俣:……堂堂太子,竟如此耍赖不要脸!   “严肃点,说事呢!”   杨暄顺手捏了捏他了手,眸色幽深:“嗯,你说,我听着呢。”   崔俣气几乎顶到胸口,咬着牙:“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杨暄神色相当平静,“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若出事了呢?”   “我会解决,不连累你。”   崔俣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你说不连累不连累了?你出事我会干看着么!”   “你心疼我,我知道的。”杨暄笑的有点傻,抬起胳膊内侧冲着崔俣,“你掐外边我不疼,你手还酸,你掐这处——”   崔俣登时站起倒退几步:“你拿咯吱窝冲着我干什么!”他满面严肃如临大敌,“难道你突然间有狐臭了!”   杨暄:……   总之不管怎么闹,杨暄就一句话,他不走,就在洛阳扎根了!   崔俣无法,劝不听,只好帮着想办法。易容药水多伤皮肤,短时间可以,时间长了就不行了,杨暄堂堂太子,总不能以后成了烂脸太子吧!可崔俣在洛阳,又不可能总在一个地方不动,杨暄要跑,就会走到人前,处处都是麻烦……   这回杨暄聪明了一把,灵机一动:“要不我戴面具吧!”   “面具?”   “对啊面具!”杨暄拿手比划着,“就像高人贵人,因意外伤了脸,就重金打造贴合面部的面具,能遮脸,又不会不雅难看吓到人。”   崔俣眸光一动,看了杨暄一会儿,手抚上他的头,笑了,“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这次算你聪明。”   因这个摸头动作,二人距离拉近,杨暄看着崔俣的眉眼,看着崔俣的唇,目光灼灼,蠢蠢欲动,下意识往前靠……   崔俣却适时起身离开,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   “我给你画个面具样式。”还很兴致勃勃。   杨暄连片角都没抓到,心内一片空落。   “你想要什么材质的?金的?银的?还是皮的?”   杨暄:……“都听你的。”   崔俣兴致上来,和杨暄商量了好半天面具的事,什么样式,什么形状,什么材质,要不要花边,要的话要个什么样式……一直忙到吃晚饭,才有了雏形。   崔俣很满意:“以后戴上这个,就能正大光明的阳光下行走了!”   杨暄很受伤:“这话好像在说老鼠。”   崔俣一脸郑重:“你要不喜欢,猫头鹰也行。”   杨暄:……   “来来,同我说说,你都不喜欢什么动物,我好让你满足。”   杨暄:……   饭后,二人话题又回到白天的事,崔俣说王家这次秋宴他必是要去的,起码看看那林芷嫣做什么妖,杨暄说既然想出了面具这一招,他也不用躲着,要跟崔俣一起去,崔俣点了头。   “还有一件事……”杨暄眉心微皱,犹豫了片刻,才道,“今日里我跟随你,站在人群中,总有被窥视的感觉。”   这个很危险,杨暄身份,一旦被人盯上,无论做什么伪装,总会露出点东西,崔俣立刻脑内闪过警报,身体坐直,面色严肃:“怎么回事?”   “你先莫急,”杨暄给他端了杯茶,“不同你讲,就怕你这样。”   崔俣指尖敲打桌面:“这很严重!”   杨暄见安抚不行,赶紧说了:“在场那么多人,不一定是看我,许是凑巧。”   崔俣眯眼:“若真是凑巧,你不会如此记在心上。”   杨暄只得交待:“前日送彭传义主仆过来,遭埋伏时……我也有此感觉。”   崔俣立刻反应过来:“可是你突然愣神的时候?”   “不错。”   当时是真惊险,正好一枝箭射过来,差点把杨暄穿个透心凉!也是他坏事,才让情境变的险而又险……崔俣想着想着,不免就想起了后续,那个被按在树上的深吻。   耳根有些红。   杨暄蠢蠢欲动又吃醋一整天,偏偏这个时候绮思不在线,全然没发现崔俣这一点点的不自在,还顾自分析:“当时我感觉密林深处有高手潜伏,与那批杀手不是一个路子,实力更高强。这些人没出手打算,应与咱们的事无关,只是路过。行水路时,我确定,没他们任何形迹,他们只是比咱们早一步到林子,显然也并非跟踪我们……我觉得他们目标不是我。哪怕今日再遇,我疑的也不是我的身份被发现,而是他们的目的。今日彭传义主仆并不在,他们盯的——是谁?”   上回和今次,除了他自己和崔俣,还真没有别的都共同经历的人。   杨暄说完又疑惑:“或者这一次,仍然是凑巧?”   可这世间,哪来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凑巧?   崔俣注意到一个点,敲了敲桌子:“彭传义主仆的案子,荣家有用,今日荣家庶长子也在,所以——”   “盯荣家的?”   “或许是,或许不是,”崔俣目光湛亮,眸有谋思,“我总觉得,此次王家秋宴,会给我们很多惊喜。” 第108章 小老虎面具   义城郡,蓝桥已经与木同冷战很多天了。   原因么,自然是自家主子的失踪。   崔俣这辈子职业方向特殊,心知可能会突然陷到各种各样的麻烦中,忠心小厮又太不聪明,他便早有前言叮嘱,若有一日他出了意外,让蓝桥不要着急,且短时间内尽量不要泄秘,不要把事情嚷的纷纷扬扬,只需告诉杨暄便可,杨暄会处理一切。若日子长了,再也瞒不住,便顺其自然。   蓝桥最初听到这种话时吓的不行,有一段日子日夜守在崔俣身边,恨不得在崔俣床前脚榻上守夜,赶都赶不到。后来见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这才放下心,谁知这种事竟还真发生了!   蓝桥赶紧去找杨暄的人,又不敢把消息透给崔家人,不敢睡也不敢吃,害怕的不行,唯一能说两句话的,就是同近身伺候主子的木同了。   木同也很自责,会发生这种事他也有责任,起初还安慰他,和他一起关注事件发展,甚至施轻功带他去杨暄的地盘听消息,保证来去无痕,误不了任何事。   然后杨暄查到了崔俣的消息,叫人准备了船只,立刻赶水路,连小老虎都带上了,就是不带他!   蓝桥很失落。他知道自己笨,也没什么武功,但他担心主子的心是真的……   这也算了,只要主子能安全,他怎么样都行。可杨暄太绝情,后面干脆什么消息都不传出回来,只道了句两人皆平安,不告诉他主子在哪,该往哪里去寻……   蓝桥就不高兴了。   主子也是蓝桥的主子啊,蓝桥得伺候的!   杨暄不说,他决定自己上路,反正走水路往东嘛,他也走水路,没准就碰上了!就算碰不上,他知道主子接下来打算去洛阳。按主子先前计划,时间算着有点紧,主子怕是不能再赶回来一趟,他带着主子东西往洛阳去不就行了!路上碰不到,总能在洛阳等到!   可他把这计划和非常信任的木同一说,木同相当反对。他执意要执行,木同竟还把他看起来了,不让他走!   蓝桥非常震惊:“为什么!”   木同非常淡定:“有沙三在,崔俣不会有事。”   “可主子身边没人伺候!”   “沙三会派人。”   “可我最熟悉主子习惯!”   木同无奈捏眉:“你这蠢蛋,看不出来么,是沙三故意拦你几日,要和崔俣在一块!”   蓝桥不理解:“我伺候主子,沙三也可以和主子在一块啊。”   木同磨牙:“可是你碍事!”   “乱讲!我最懂眼色分寸了,不可能坏主子的事!”蓝桥对自己的职业道德相当坚持。   木同叹气。就是因为你没眼色妨碍人家卿卿我我诉情了,才拦着你啊!   蓝桥回过味来,幽幽说了一句:“所以你是因为知道沙三心思,才帮着他拦我。”   木同翻了个白眼,真不容易,总算转过弯来了,妨碍别人谈恋爱是要遭天谴的知道么!   “可主子要不愿意呢?”   木同哈一声:“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蓝桥瞪着他,“万一吵架了呢,万一主子心情不好不想见沙三呢?主子身边没自己人,想喝盏茶吃口饭都得求沙三,怄个气还要饿肚子,得多难受!”   木同眼睛睁圆,似乎非常不理解,这小笨蛋的脑瓜怎么想到这出的,崔俣那性子,他若不高兴,只怕会让别人更不高兴,怄个气还要饿肚子,这小笨蛋真的了解自家主子么?   “我以为我们是一国的。”蓝桥目光和声音一样幽怨,“没想到你是沙三的人!我不要同你说话了!”   木同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你不怕沙三?”   蓝桥鼓着脸,点了点头:“当然怕,他身份高贵,我在他面敢抬个眼都是错,他不高兴了,随手一挥就能杀我,安个不敬罪名,主子也没辙。”   “那你还跟他对着干?”   “可我的主子不是他啊,他看不惯我,要杀我,是他的事,我但凡没死,都是少爷的人,要拼死护着少爷的。”蓝桥神色认真又严肃,“忠仆不侍二主的,哪怕天皇老子在这,我也是主子的人,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让干的坚决不干。”   木同微怔。   蓝桥声音有些低:“我知道我笨,可主子没嫌弃,心里虽没说,但我知道,他把我当家人的。我帮不了主子太多忙,可但凡有点用,我也想全部用在主子身上。前番与沙三对着干,主子并未明言反对,不反对,不训我,就是愿意看到我这样,所以哪怕是死,我也要赶去主子身边!”蓝桥一通说完,鄙视的看了木同一眼,“我们忠仆都是这样的,你不懂。”   木同嗤了一声:“你就说的好听,我也在崔俣身边做事不久了,怎就没见他把我当家人?”   蓝桥哼的比他还大声:“你都没把我家主子当主子,他凭什么把你当家人!”   “怎么可能,我这几年尽心尽力……”   “呸!现在都拦着我去找主子呢,还有脸说尽心尽力?我蓝桥傻,主子可不傻!”   木同愣住了。所以他现在是被一个笨蛋教训,真心,才能换真心么?   他来到崔俣身边,是因为一份好奇心,好奇这世上真有无缘无故无所求就献出性命般忠诚的小笨蛋,这笨蛋还那么蠢,不知道会不会有醒悟的一天,后悔自己所为。见到崔俣后,更加好奇,这样聪明果决,走一步看十步的心机深沉之人,跟着真就不怕哪天被算计被放弃被当成诱饵被别人砍么?   再然后,他就更好奇了,因为崔俣的人物关系里竟然有当朝太子!   这四年来,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品,没做过任何对崔俣杨暄不利的事,一直兢兢业业不遗余力,却也明白,崔俣对他并没有付出安全信任。   所以并不是他能力不够,不是崔俣眼光高疑心重,而是因为自己……没投入真心么?   若投入真心?真能像蓝桥这傻蛋一样,蠢到没边,崔俣还护着?   可若真交付忠心,成为崔俣一个人的人……   “喂,小笨蛋,”木同蹲下,直视蓝桥眼睛,“你将所有心思全部寄于崔俣身上,不难受么?”   蓝桥眼睛睁圆:“为什么要难受?”   “你只顾伺候,你想要的……”   “我想要什么主子都知道啊!”蓝桥掰着手指头数,“我喜欢西街的鸭颈,主子一直记着,每回经过都会给我买;我喜欢颜色漂亮的珠子,主子每回得了都赏给我,有次还直接搬了一箱子别人送的南海彩珠给我;我被人欺负,自己都没当回事,主子却不喜欢,总要教训回去,要不是崔晋同我说,好些时候我都不知道……你看,我想要的,主子会全部给我,不喜欢的,主子悄悄就能把事办了还不让我知道。不止我,小老虎不会说话,可它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被谁欺负了,主子也全都能知道,样样顺的妥当呢!小老虎比我强,还会捕猎物送给主人,我能做的,就是忠心伺候,算起来还是主子亏了呢!”   木同目光闪烁:“你就不想走?不想成家离开?”   “咦你这问题,怎么同主子问过的一样?”蓝桥歪着头,“我现在没想过这些事,就想呆在主子身边,家里这些丫鬟都捧高踩低的,以前见我就翻白眼,现在见我就笑的甜,太吓人……外面那些,门户高的不敢想,门户低的,聪明灵秀的,我这么笨,怕耽误了人姑娘,憨厚长相一般的……”他眼睛看别处,“我也不敢嫌弃人家,就是伺候主子这么多年,这习惯么……总之,我不会离开主子身边的!主子再说随便我怎么想都会成全,我都不会走的!”   随着蓝桥讲述,木同嘴角笑容一点点绽开。   也许他家死了的老头儿说的是对的,他们这样的人,命中注定要找主人。找到了,找对了,才知道什么叫家国,什么叫传承,什么叫羁绊,什么叫……生命。   付出生命与忠诚去闯荡,哪怕有一天能力不足,出了意外,游落他乡时,也会像那老头儿一样,就算混的像混混,无赖泼皮不要脸,也是心中有信念有坚持,独一无二的混混,总有那么一种时刻,让所有人信任倚靠,像夜空中最明亮的星。   他也想是那样的人。   独一无二,和别人不一样。   而崔俣……条条样样都让他佩服,错过这个人,只怕这一生,他都找不到合适的主子了。   “我带你去。”   蓝桥正抹着眼泪用力想主意,就听到了这话,一时还不敢相信:“什,什么?”   “我说,我带你去找主子,我知道他在哪里。”   木同说话时仰脸看着夜空,眸色幽深,蓝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时间寻思,当下就蹦起来:“真的?你真知道?可是沙三那边不是封锁了消息……”   “告诉你一个秘密,小笨蛋,”木同曲指弹了弹蓝桥脑门,“对于武功人高强的聪明人来说,只要他想,就没有知道不了的秘密。”   “哦哦,”蓝桥一点也不关心这些,捂着脑门往外跑,“那我去把主子的箱子收一收,再给盈小姐晋少爷传个信,咱们就走!”   木同:……心里有淡淡不爽。   ……   木同认真起来,办事能力果然不俗。他带着蓝桥,并家里崔盈为崔俣准备的东西,只用四日,就到了洛阳,并且准确找到崔俣住的客栈后院。   杨暄当时的表情略有震惊,这木同一直是个精明的,怎的这回……   蓝桥早已抹着眼泪冲到崔俣面前磕头行礼了:“主子蓝桥好想你……”   “正好,我也想你煮的凉茶了。”崔俣微笑道,“夏日来了,总是胃口不好,难以安睡,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去给我煮几盅。”   蓝桥连连点头:“我收拾完就去!”   他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骄傲的朝木同炫耀与主子的亲密,木同却陡然明白了,一个熟悉的自己人伺候,对崔俣来说是真的很必要的。   诚然,以崔俣智商,不可能和杨暄怄个气都得饿着自己,但杨暄地位再尊贵,对爱人心思再细,也总有注意不到,或者注意到了却做不到的地方。比如这一盏凉茶,蓝桥的手艺不一定比别人好,味道不一定有多惊艳,可里面花着心思,带着忠诚,许还有过往回忆的怀念……   有些,是只有蓝桥才能给的。   一个人活着,不仅仅只需要情爱,还需要更多更多东西。   他也想,成为崔俣身边的那个特别。   木同行了个极为郑重的下属礼,他单膝跪地,右手抚左胸,表情十分肃正。   崔俣有些惊讶,这个人以前并不会如此。   “属下木同,为主子效忠!”   崔俣目光倏的眯起,半晌才道:“决定了?”   木同抬头看他,目光炙烈:“是,决定了!”   聪明人之间说话,本就不用解释更多,决心与礼节,已表达一切。   “起来吧,”崔俣脸上除了微笑,并没有太多情绪外露,“以后就请多关照了。”   木同也不多发誓表忠心,反正日子还长,行动比什么话都准确。   木同身影隐于暗处后,崔俣看着杨暄,笑容略得意:“他是我的人了,以后你再影响,是不可能了。”   “连你都是我的人,我怕什么?”杨暄心里还是有点酸的,但他聪明的没表现出来,“我就是觉得,你对蓝桥……是不是太宽松了?他有点笨。”   崔俣笑容更大:“你不觉得,一个人开开心心傻乎乎过日子很好么?看着他开心,我心里好像都能跟着阳光起来,就像自己也能这样没心没肺过日子一样……想想就很幸福。”   看着崔俣亮晶晶似乎有漫天星辰洒在里面的眼睛,杨暄……垂头检讨。   他似乎好像从没让崔俣过过这种日子?好像自认识自己开始,遇到的都是杀机,意外,惊险,每时每刻都得抻着精神,连睡觉有时都得睁一只眼。   这条路,荆棘处处,危险重重,胜,则为王,坐拥天下,败,则死,身消骨灭。   他信自己,也信崔俣,二人携手,必能走到那最高位!   他的理想,不仅仅是坐到那张椅子,还想安黎民,整河山,创无上盛事;崔俣之才,亦不只深浅心机谋算,他心思玲珑,见识深远,每每无意间总有金句,促他思考,点他灵台。   这天下有崔俣,是大安之福,百姓之福。   可他从没问过,崔俣是不是喜欢这种生活。虽然崔俣表现的这么适应,这么游刃有余。   崔俣会喜欢看没心没肺的蓝桥快乐,会纵着蓝桥,或许……他一直喜欢向往的,是这样日子?这样平平安安,没有烦恼,傻傻乐着就能一辈子的日子?   若如此……   杨暄深吸口气,走到崔俣面前,握住崔俣肩膀,郑重道:“你放心,以后……我会让你过上这种日子。你只需要傻傻的,笨笨的,没心没肺过日子就好,其它一切,都有我!”   崔俣看着杨暄。   杨暄眸底墨色翻涌,可谓情切意诚。   崔俣伸手在杨暄眼睛前挥了挥,认真问:“你又吃错什么东西了?”   杨暄:“……嗯?”   崔俣眼角一横,丢下个看蠢货一样的眼神,走了。   喜欢看又不代表喜欢那么过,他还喜欢看蝴蝶呢,尤其小老虎扑蝶,难道自己也要变成蝴蝶变成小老虎?   河道上,小老虎不停的打喷嚏,把玲珑急的不行:“阿丑乖啊,难道你中午偷吃胡椒了?”   阿丑甩了甩头,圆耳朵抖了抖,看着东方河面,吊睛琥珀圆眼里涌上些许水汽:定是主人想虎大王了!真是的,离开没几日就想,主人也是太粘虎。没办法,去看看他好了……带点什么礼物好呢?   小老虎吊睛圆眼直直看向水面,肉爪啪啪拍船头:这两日抓的鱼都很美味,就它了!   玲珑一看小老虎动作就明白了,立刻把外裳脱了,拎着小老虎就往水里跳。   “嗷嗷呜——”   “哈哈哈哈哈——”   河帮众人赶紧遮眼睛,玲珑小姑娘虽年纪尚小还没发育,也只脱了外裳裙子,可胳膊小腿都露了半截!怎么说也是姑娘……近几日这样情景看惯了,每每相似时刻,他们只敢转身遮眼,不敢拦玲珑,更不敢拦小老虎。人两个玩的好,别说玲珑那蛮力,那护短的厉害娘,小老虎也惹不起啊,一爪拍过来能拍去半条命!   ……   很快,王家秋宴的日子到了。   崔俣跟杨暄约法三章:“最好不要带超过三个人,要带的话,必须保证他们能力出色,不管武功还是潜伏工夫,都得让旁人察觉不到;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不危及安危,不能贸然出手;谨慎低调,避免一切暴露可能;最后,戴上面具。”   杨暄乖乖的全部应下,眼睛一溜,顺便去牵崔俣的手:“那你看我戴哪一个……”   崔俣正好侧身走开去取面具盒子:“我正好也要帮你挑。”   杨暄看着空茫茫的手,眉头紧皱。   这样情形不止发现一次了,近来每次他蠢蠢欲动想靠近崔俣,崔俣总能恰好转身,回回让他落个空。   崔俣拿过盒子,狐疑的看着他:“怎的愣了?想什么呢?”   杨暄手握成拳放在背后,微笑:“没什么。”   “你来看看,这个怎么样?”   杨暄看一眼崔俣手上勾着的面具,差点失手把面具盒子砸了:“这什么玩意儿!”   圆耳朵,圆脸,长胡须,吊睛琥珀圆眼,这这这这不是那丑老虎么!   “阿丑啊,”崔俣看了看手上面具,一脸‘这么明显你都认不出来’的鄙视,还顺手摸了摸面具上的圆耳朵,“怎么样,很可爱吧!”   杨暄:……心累的很。   他深呼吸,郑重提醒崔俣:“咱们是要赴王家秋宴,我戴这个,会不会不太好?”   “你怎么会想戴这个!”崔俣一脸震惊,仿佛刚刚认识杨暄似的,一脸‘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爱好’的惊奇,“这是今日才送来的新样式,你没见过,我才想让你品评一下……若你实在想戴,便戴吧,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你。”   杨暄差点踹桌子,怎么就成他想戴了!   他抢过老虎面具丢到盒子里,郑重肃然道:“我完全,一点,也不喜欢丑老虎!”   崔俣叹了口气,一脸‘我懂熊孩子傲娇口是心非’的无奈:“好,你不喜欢,因为不喜欢便想尝试戴了有多丑多难受,我也是理解的。”   杨暄:……   “可是今日真不行,你得稳重些。”崔俣修长玉白指尖从一排面具上缓缓滑过,“金的太过奢华,银的又不衬脸色,黄铜的显廉价……”   杨暄修长眼眸跟着那玉白指尖一点点动,崔俣指尖速度快,他眼睛动的也快,崔俣慢下来,他也跟着慢,好像这纤长手指滑过的不是各色面具,而是他的心。   特别特别想抓住那只手,放到面前狠狠舔一口。   “要不就皮的吧,低调又服贴,还透气,戴着也不会硌到哪里不舒服。”   杨暄目光移到崔俣的唇:“……好,都听你的。”声音竟也有几分暗哑。   崔俣眼梢微垂,轻咳一声,转了身。   真不经逗。   原还准备亲自给他戴呢,现在看……挑面具都受不了了,戴更不行了!   “你自己戴上吧,”崔俣挥袖就走,“我去换件衣服,咱们就出发。” 第109章 这日子简直忧伤   杨暄垂头看着手中玄色皮质面具,静了好一会儿。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于风月情爱之事,不能太过猴急,该控制得控制,该端着得端着,欲擒故纵,一放一收,才能撩起别人心间波澜,心里眼里全都是你么。   尤其他这样的身份,多少人,多少书试图教他,你是一国太子,将来大位得成,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但凡一点不合你心意,换了就是!   可是不行。   他除了崔俣,谁都不行。   而且他也忍不住。只要眼前出现崔俣的影子,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眼睛会下意识跟着他,手脚也蠢蠢欲动,会想着再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有时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动作已早一步——可惜都被崔俣‘恰好’躲过了。   他反省了一下,他也不是时时都这样,大多时候只要能伴在崔俣身边,他就很满足。只要身边有崔俣的气息,抬头转脚时能看到崔俣的人,他就可以沉下心坐在案头办正事。有特殊状况,需要和崔俣商量时,他也能相当理智的随着思路,赞同或反对崔俣意见,提出自己的想法,最后融合出最合适的应对方法。   可每日里总有那么几回,崔俣对他的吸引力像火药爆炸一样,眉梢眼角仿佛都透着丝缕情意,连眉心红痣都会发光一般,让他不由自主,情不自禁……整个身体似火在烧,心脏跳动的血液流动的声音自己都能听到,偏偏每每伸出去的手,凑过去的身体,都会被崔俣躲开。   崔俣一脸单纯认真,又似什么都已看懂给他留面子才不说破的表情,让他每每觉得自己心思有些……猥琐。   想继续吧,总觉得有些羞臊面上挂不住,不继续吧,又有些舍不得。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似的,痒的不行,那爪子每每挠不对地方,越挠越痒,越挠心里某种想法越强烈……搞的他每夜需得起来几次浇凉水,才能舒服点。   方才,他有种直觉,好像崔俣会亲手给他戴面具似的……他也非常期待,可人怎么就走了么?   他又看错了?   杨暄叹了口气,默默走到镜子前,遗憾又委屈的给自己戴面具。   这面具是崔俣亲自画了样式,盯着下面做的。以鹿皮为材质,用盐肤木染以玄色,皮质透气又柔软,还丝毫不刺激皮肤。样式也不是平平展展一片,而是略有高低起伏,十分贴合面部曲线,戴到脸上很是服帖,感觉就像自己的另一层皮肤,没一点不舒服。   面具像一只展翅的蝙蝠,戴上遮住大半脸,自额头往下,眉骨,太阳穴,颧骨,甚至鼻梁,全部遮住,别人能看到的,只有半边额头,眼睛,嘴和下鄂。   面具上面并没有太多花纹,只以裁切方式,做出整个形状,两边翅锋斜斜翘起,往内往里拉起微微波浪起伏的花纹,往下收起的角度略快,戴在脸上,一点也不像了蝙蝠,像狐狸了。   杨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略有些陌生。   不过这样大半张脸隐在面具下,好像把自己藏了起来,他能看到别人,看到一切,别人却看不到他,感觉也挺有趣。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旁人就更不会觉得熟悉了,哪怕身边人,怕也得好好看一看认一认,方能有结果。   杨暄起初提这个建议,单纯只是不想被崔俣赶走,没想到结果倒挺惊喜,这面具他很喜欢,也很适合他。   面具是崔俣为他做的……旁的不说,只这份用心体贴,别人很难企及,所以他怎么会不喜欢崔俣?崔俣又怎么会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想着想着,杨暄大手缓缓摸上面具,笑容略傻。   待见到崔俣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他就更傻了。   崔俣穿的是蓝桥这次带来,崔盈给准备的衣服。纯白葛绸缝制,没有花纹没有刺绣,普通样式的男人长衫,简简单单,朴朴素素。可穿在别人身上简单朴素,穿在崔俣身上……却似玉石莹润,谪仙缥缈,好看的不像话。   杨暄定睛看了看,方才明白,造成这种感觉差异的是裁剪风格。   一样的男式长衫,别人的是板板正正,崔俣的却是极为贴合身体线条,肩腰袖都收了,偏下摆略宽,上紧下松,视觉上就有了精致精神的感觉。襟口方面,崔盈反其道行之,放弃了小胖子崔晋说的洛阳流行敞领露胸口样式,偏把襟口包的特别严,一点颈子都不露,再往上一点,连喉结都能遮起来。   极为贴身的上半身款式,加上这襟口设计,杨暄只看两眼便口干舌躁,不知为什么,特别有一种想把这身衣服扒下来的冲动。   这些还不是全部,许是嫌一身纯白太单调,崔盈给配了件湖绿色罩衫。湖绿是极浅极浅的湖绿,有点接近很浅很浅的蓝,料子是极轻极薄的纱,做的宽宽大大,松松散散,披到崔俣身上,里外上下一对比……更仙了!   崔俣走动时,轻纱随步子摇摆,纱下白衫包裹的身体线条若隐若现,惹的人不住定睛,特别想看个清楚;崔俣不动时,随便一点风,哪怕有个人经过,带起的风都能拂起轻纱,显的整个人极为灵动,更是招人。   “愣什么,走啊。”崔俣拿扇子敲了敲杨暄肩头。   杨暄肩上一轻,好像这记轻敲敲到了心头,麻痒的难受。   “你要不要……换身衣服?”杨暄喉头发紧,非常真诚的建议。   崔俣这次是真没理解到杨暄的点,低头看了看:“挺好的啊,为什么要换?”   杨暄用力找理由:“会不会……容易脏?”   崔俣表情有点奇怪:“我又不去干什么……”   杨暄:“那不热么?”   “衣料很透气,颜色也清爽,穿着很舒服,一点也不热,”崔俣自己很满意这一身衣服,见杨暄可能是因为自己喜好而反应,直接忽略了他的意见,回头问蓝桥和木同,“这衣服有哪里不合适么?”   蓝桥傻笑着点头:“很合适的呀,少爷穿这个可好看了!”   木同亦点头:“赴宴场合很是相宜。”   崔俣便愉快的决定了:“那就这件,出发吧!”   杨暄:……   “愣着干什么,走啊——”见杨暄半天不动,崔俣还转头催促。   杨暄只得叹了口气,跟上。   ……   此次与宴目的不同,自是不会同四年前谢家秋宴一样忙碌又高调,崔俣早同王家打过招呼,想要低调一点,只见见王家人就好,其它时间,请允许他和沙三随便逛逛。   王家不知道沙三身份,只知他是王复老爷子的弟子,不能怠慢;崔俣长安半仙崔道爷的名头份量太重,这四年来有过不少接触,崔俣还帮过他们。贵客身份特殊,想自在一点,他们做东道主的,自不会拦,尽量能有多周到就有周到。   崔俣一行的贴子一递到门房,立刻被引到外院正厅,王家族长掌权人亲自过来迎见,见沙三戴着面具还愣了一愣。   崔俣微笑替他解释:“近来不知怎的,起了疹子,不能见风。”   杨暄拱手,满面严肃:“不是什么好事,家主知道便可。”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王家人很懂,也没有好奇深究,请崔俣二人入座,安茶。   待盏茶时间过去,寒暄结束,气氛融融时,崔俣道:“今日贵府行宴,诸事忙碌,不必刻意招呼在下,左右在下来了洛阳,日子还长,随时可聚。”   王家人一听,这话说的熨贴,这意思是可以常来常往行走了?   王家老爷子也不扭捏,哈哈笑了两声:“好!待此次宴过,老夫再专程请崔小友小聚!今日你且与沙小友随意作耍,想去哪儿,需要什么,吩咐下面人便是!”   如此,崔俣和杨暄便自便了。   木同往外边溜了一圈,回来说荣家的人还没来,崔俣懒的走,就和杨暄寻到水榭,观景赏鱼顺便吹凉风等着。   王十八娘很体贴,在内院里听到他们过来的消息,专门让下人清了路,过来看了看。顺便还带来亲手做的精点小菜,请他们品尝。   “多谢你两次救我,还开解我,如今我已晓得,先前很多事是我想错了,同娘亲道了歉……”王十八娘看着崔俣的目光仍然闪闪发亮。   杨暄有些不满意,在她动手之前,先一步拿起茶壶给崔俣添茶,还给崔俣夹菜。   王十八娘眼睛更亮了……   崔俣拎起茶盅,微笑饮茶:“你能想通便好,改日有喜讯一定送个信经你,我与你添妆。”   有柳叶打着旋随风飘落,正好落在崔俣肩头,杨暄微微倾身,帮他拿了去。这一瞬二人距离无比近,光影几乎都融到一起,崔俣却半点未有察觉。   偏偏今日沙三戴着面具,整个人的感觉更加冷肃,对着崔俣却更加柔情;崔俣今日一如既往丰神俊秀,衣服穿的颇有仙气,却又流露出某种特殊的禁欲庄严感。这画面,这画面……   王十八娘差点捂脸尖叫,脸红的不行。   “那……那你们好好玩,我就不打扰了……”   杨暄给了个‘不错你很识趣’的眼神,终于不怒视他了。   崔俣有些意外,怎么刚来就走?连寒暄都没几句?他倒不是舍不得,想和小姑娘多相处一会儿,而是这并不符合大家待客礼仪。即走到面前,哪怕只打个招呼寒喧,怎么也得一盏茶,说句话就走……   许是有要事。   崔俣微笑挥手:“今日客多事忙,你也别累着了。”   杨暄好像有些不满他关心别人,故意多夹了一块糕点过去,让他看着自己。   王十八娘红着脸就跑了,离开这方院子前,还郑重下面人:“把附近能过来的路都封了,不许任何人打扰两位贵客。”   下人有些为难:“今日举宴,总会有客人……”   “那一个时辰……算了,”王十八娘跺跺脚,“至少两刻钟,只要两位贵客不走,就不允许任何人过来相扰!”   这个可以,下人立刻拱手行礼:“是,小姐。”   于是杨暄和崔俣享受了一会儿极为难得的二人时光。有夏日灿烂阳光,有花团锦簇的美景,有五彩斑斓的游鱼,有习习凉风,甚至有好茶美酒。   唯一可惜的是,杨暄再一次感受到崔俣眉梢眼角透出的无上魅力,靠过去想抱时,人像廊下滑溜的游鱼一样,跑了。   连小手都没能顺便摸到。   杨暄心内很是忧伤。   ……   木同又探了两次,告诉崔俣,荣炎彬来了。而且果不其然,他把林芷嫣给带来了。   崔俣眼梢微翘,看来这荣炎彬心很急啊。   他理理衣服站起来:“走吧。”   他与杨暄就是好奇林芷嫣要找谁,拿什么东西,为什么那般笃定只要拿到,就能借彭传义案为荣炎彬母子筹谋正位才来,其它的半点不关注,所以路线很直接,直直冲着荣炎彬寻去。   他们也不想阻拦,只想围观,所以很是低调,一看到人就停了下来,避在暗处。   这荣炎彬画风很是清奇。   许是从小到大惯的,许是自我感觉良好,他走的是正路,去的是世家嫡子圈。   世家办宴,尤其是王家这样的领头者,最是守旧规矩多,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与主家什么样的关系,配什么的接待方式。里面也不是没有转圜的方法余地,那要看你实力潜力。   崔俣有时候也很想吐槽,这些规矩太过冰冷不近人情,可不得不说,大多时候就是因为有它束缚,圈子才没那么乱。   荣炎彬这样的,家里再得宠,在外面再狂,到了王家这里,也不会拿他当大家嫡子对待的,他喝退引路的王家下人,顾自往世家嫡子圈里闯,是很不礼貌的。   他倒是运气不错,路撞的很对。不过也可能是规矩使然,一进场地就能猜出大概各区方位,或者别的客人行走方向给了他灵感。   崔俣心中轻叹一声,少年,你这样很招人眼,会有麻烦的知道么?   荣炎彬显然不知道,或者他不怕。他的外室林芷嫣很懂分寸,小心的拉了拉他袖子,低声荐了两句。可荣炎彬没听,还回头瞪林芷嫣。林芷嫣便没多言了。   崔俣看了眼杨暄:有这么个脑残拖后腿,看来今天探知真相的路道阻且长。   杨暄抚了抚崔俣后背以示安抚:左右无事,等吧。   这一次崔俣没有避开。   杨暄有点小惊喜,眸底都绽出了光,轻轻的,慢慢的,把手伸向崔俣的手……   因他戴着面具,神态表情不似往日容易看清,而且崔俣注意力大多在荣炎彬身上,并没注意,倒叫他牵了正着。   不过……反应过来后,他第一时间脱开了杨暄的手。   杨暄:……   这日子简直忧伤的不行。   ……   果然,荣炎彬没走多久,就被拦住了。   一个穿着青衫,气派矜贵的年轻公子伸手阻在荣炎彬面前:“我说,荣少爷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荣炎彬大力拍开他的手:“小爷哪里去不得?皇宫也不是没去过,你竟敢阻我?可知道会有何下场么!”   青衫贵公子‘嘶’一声收回手,剧痛之下眉眼染满怒色:“别说你连嫡庶之别都不明白!你家竟连这都没教你么!”   荣炎彬比他还气,目怒眉扬:“你敢骂我家!”   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了。   崔俣轻啧一声,同杨暄耳语:“这荣家号称八小世家之一,听说还挺有上进心,把孩子养成这样,是图什么呢你说?”   杨暄耳朵有些痒,但他绷住了没动,甚至自发靠过去,离崔俣更近:“拎不清呗。”   崔俣嗤一声笑了:“是够拎不清的。”   杨暄近距离看着崔俣眉眼,感受着崔俣的轻暖呼吸,心说虽然忧伤有点多,但努努力,还是有小阳光的……   二人正说着话,尹子墨过来了。   青衫贵公子可能与他是熟人,立刻小跑着迎上来:“子墨兄,你可来了,往日总不得机会,今次咱俩兄弟可得好好饮一杯!”   本来这事到此,挑事的先跑,便可以落幕了。可荣炎彬和尹子墨有仇啊,一直不对付,前些日子才在洛阳街头上大干一架,一见面自是分外眼红。   尤其这青衫贵公子和尹子墨认识,神情语态略巴结,荣炎彬就误会了。   “哦——原来他是你的人!”荣炎彬立刻冲到尹子墨跟前,“是你指使他拦我欺负我的是不是!”   尹子墨这叫一个冤枉,可仇人前面不能怂啊,他直接翻了个白眼:“我说,某些人年纪不小,也该有点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什么身份了。”   荣炎彬立刻跳脚:“我怎么没自知之明了!我家是八小世家之首,宫里有娘娘,如何做不得这王家座上客!”   “真是好不要脸,八小世家之首是你自己封的吧,谁承认了?”尹子墨面色冷傲,“娘娘?咱们这些人家里,谁家没出过娘娘?”   荣炎彬嗤笑一声:“你家出了娘娘又怎么样,还不是给人弄死了,我家娘娘可是坐稳了的!”   尹子墨冷笑:“正位又如何,还不是别人的狗?你且四处问问,你家那位娘娘,可有承过一次宠?”   荣炎彬跳脚:“你不就是酸?你们想当别人的狗,别人都不要呢!”   ……   两人话锋对峙,炮火味浓重,越说越露骨,别人根本不用猜,就知道他们话里影射田贵妃和越王了。   田贵妃在宫中独大,是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没人不知道。可田贵妃越王势大,别人就算提起,也该知忌讳,如此场合大剌剌说出来,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崔俣目光沉吟,或者是,他和杨暄来前形势估计错误,其实田贵妃和越王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厉害,已引起很多人不满了?   “倒是长见识了。”崔俣眸底有辉光闪耀,再次同杨暄耳语,“今次果真没白来。”   杨暄颌首,视线从崔俣精致眉滑到朱色双唇:“给别人做狗做的这么开心荣幸,确是少见。”   眼看着事情要闹大,王家下人已经顶不住,分了一个出去请人,连旁边站的青衫贵公子都有些面色尴尬了,荣炎彬和尹子墨却仍然没停,还越吵越凶。   非常拎的清的林芷嫣此时站出来,伸手拽了拽荣炎彬衣角,嫣红唇瓣开启,我见犹怜:“爷……正事要紧。”   荣炎彬对上她貌美如花的脸,许想起了正事,略停了一瞬。可尹子墨的攻击瞬间让他失去理智,他一把挥开林芷嫣,再次和尹子墨掐了起来。   愤怒间力道控制不住,这一挥,把林芷嫣直接甩到了地上。   因她是女眷,还是荣炎彬的人,旁边青衫贵公子倒是想帮忙扶一把,愣是没敢动手,让林芷嫣自己爬起来的。   林芷嫣被重重掼倒在地,胳膊腿疼痛非常,一时不能站起,又无人相帮,趴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地面缓缓起身,这画面……凄凉的很。   她许也觉得丢脸,抬手以帕子遮了面,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崔俣不由叹息。   时光真是能改造人。   王十八娘的描述里,这林芷嫣许是心术不太正,可她眼光很高,官家贵女架式摆的足足,心高气傲又爱面子,惯爱使别人当枪,很少亲自出手,外面名声也皆都是好的。   仅几年过去,一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成了背信弃义,没名声可讲的贱妇,还不知廉耻给别人做了外室,如今更是任一个没品纨绔打骂不还手,还要费尽心机的帮他谋事……   “一切皆是她自己选择,你无需为此喟叹。”杨暄捏了把崔俣的腰。   “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崔俣没察觉到杨暄的小动作,见林芷嫣碎步退后,他精神提了起来,“她要自己走了!咱们别管那掐架的,跟上去看看她要找谁!” 第110章 就是要难为你   林芷嫣先是神色暗淡,失落空茫,片刻后眼珠转动,微微咬唇,捏着帕子的手指紧的的发白。   她甚至开始脚步微微退几些许,开始留意四周的路……   很明显,她是想找空子离开了。   荣炎彬有点靠不住,偏她已经绑在荣炎彬的船上了,想达到自己目的,就得为荣炎彬做事。可荣炎彬不听劝,再这样下去会耽误她的事。   可要离开,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两位公子在吵架,现场这么多人,她一个人大活人突然走动,谁会发现不了?   林芷嫣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往后挪,以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的速度……   太慢了。   崔俣叹了口气,拍了下杨暄的肩:难兄难弟啊。   杨暄趁机又靠过来一点,狭长眸底闪烁着旁人理解不了的精光。   那边荣炎彬和尹子墨已经吵到激动处,互相爆对方黑料都不够刺激,开始批对方家族了。   荣炎彬瞪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你们尹家也配称八小世家?你好好往族里人数数,有几个当官的?能上朝的怕是一个都没有吧!你爷爷威武,为新朝护先帝而死,帝王恩泽降到你爹身上,偏你爹是个没出息的,文不成武不就,镇日养花遛鸟没出息,把你爷爷的脸都丢尽了!你出门看看,咱们八小世家里,谁像你爹一样!你还在洛阳地面上横,也不想想,要不是你爷爷当初用命挣到的面子,谁鸟你!你还骂别人不配做八小世家,你姓尹的才是八小世家之耻!”   尹子墨眼睛眯的细长,眸底似有血丝,一开口话就像冰凉碴子似的砸在人身上:“好!说的好!你荣炎彬是个够硬气的,敢不敢当着大家伙的面,说说你那堂姐是怎么能进宫的!要不要我专门赴一回宫宴,同大家讲说讲说她与别人的一段刻骨情深!”   荣炎彬指着尹子墨的手开始颤抖,目光也有些飘乎:“你竟敢污蔑皇室!”   “你堂姐算哪门子皇室?闺阁时同人勾勾缠缠,进宫未有承宠,就敢大打招牌恣意猖狂,要脸不要?”   荣炎彬跳脚:“你血口喷人!”   尹子墨眸底墨色沉黑如深渊:“是不是血口喷人,你我心知肚明。当然,今日我也可以让所有宾客……全部心知肚明!”   架吵到这里,牵扯到皇室辛秘,再不打住可真就惹大麻烦了。   正好侧里来了一队人,由王家下人引着,走到激情吵架的两位面前。带头的是一位玉面乌发,神采风流,气韵非凡,二十上下的贵公子。   崔俣听下人唤他傅少爷。这姿态这派头,想来应是八小世家里的傅家?因欠了彭传义生母一份情,应允在洛阳地头照顾他的那个傅家?   杨暄微微弯身,凑到崔俣耳边:“就是那个傅家。这位是傅家这一辈的嫡子。”   崔俣觉得耳朵有些痒,不过没关系,可以不予理会,眼下听到的可是大料!   杨暄见崔俣眸底熠熠生辉,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又凑近些许道:“我宫中暗桩已布置足够,现在除了一些重要公务消息,开始陆陆续续传一些隐秘旧事,若你想听……”   崔俣猛的转头:“这样好事如何不早告诉……我?”   话音顿住,是因为二人距离太近,他这一偏头,嘴唇差点擦过杨暄下巴,鼻子……已是轻轻相触。   杨暄眸底墨色翻涌,似忍着什么,藏着什么,在崔俣看过来的瞬间,一股脑爆发出来,那明灿灿缠绵绵赤裸裸的情思,根本不用细想,扑头盖脸疯狂砸过来。   与此同时,杨暄大手克制不住的环到崔俣腰际,细碎阳光下,头也慢慢下移,嘴唇一点点靠近……   崔俣眼眸微眯。   他伸手捧住杨暄的脸,似乎一脸担心:“你脸怎么这么烫,可是不舒服发热了?一定是刚刚吹风太过!”   他手上动作很轻,看似担心在拍,实则力气用的相当柔相当小,比羽毛轻拂也重不了多少。指尖动作还很有规律,慢慢的从中间到两边,再从两边往中间,打着小圈。   他眉档眼角还带着与往日不一样的风情,眼梢往上勾,眼角含色诱,眸里好似含着一汪水,只映着一人倒影。   这哪里是担心,明明是挑逗!   杨暄这个不经逗的,这下别说脸烫了,下面某个东西也烫了!   “崔俣……”他再也忍不住,立刻低头就要亲。   崔俣却非常机灵又迅速的躲开:“不过看你这么精神,应该没什么事。”他拍拍手,横眼看了下杨暄,“你离我远点,天气太热了!”末了还往前走了一步,真是十分无情。   杨暄怀里空空,胯下发疼,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这只才不是什么披着狐狸皮的好看兔子,十足是个磨人的狐狸精!   偏他还不敢强迫!   两人后面,杨暄的暗卫们互相挤眉弄眼,‘讲述’着彼此才明白的话语,坦率直白的蓝桥则是拉了拉木同,直接问出了声:“主子和沙三刚刚是吵架了么?气氛有点怪啊。”   木同‘怜爱’的看了蓝桥一眼:“……你长大了会懂的。”   ……   傅容森是过来劝架的,过来便站两人之间,扇子抵下巴:“什么时候不能吵,今日王家秋宴,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呢?”   尹子墨看到他直接跳脚,比对杠荣炎彬还激动:“我的事要你管!”   傅容森伸手替他整理衣领:“你看你衣服都乱了,实是不雅。”   尹子墨狠狠拍开他的手,瞪他:“说了不要你管!”   傅容森眼皮微抬:“我方才看到尹伯父了。”   “抬我爹出来也没用!傅容森,两个月前的事,你一天不给我道歉,就别想我再理你!”   “不许胡闹。”   “谁跟你闹呢!那只红头将军蟋蟀明明是我看上的,就该我买,你要么赔钱,要么把小宝贝儿交给我,否则绝交!”   荣炎彬有点傻眼,表情愣愣的拽了尹子墨袖子一下:“喂同你吵架的人在这……”   尹子墨像挥苍蝇似的把他挥开,继续和傅宫森杠。   荣炎彬:……   这时侧里又插过来一队人,王家下人脸上都见了汗:“项少爷,这边这边。”   这位项少爷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圆圆脸,唇角天生上扬,面相很有亲和感。他走过来,也不理尹子墨傅容森,笑眯眯看向荣炎彬:“唉,子墨兄就是脾气不好,太烈,我早劝过他,他就是不听,许年纪再大些才能稳重点,荣公子别介意。”   荣炎彬刚刚怼尹子墨说的好,尹家没在朝上当官的,他荣家其实也没什么握实权的,就一个娘娘能摆出来吓唬人,可傅项两家不一样,人是正经当官的,亲爹也掌有实权,有资格参与朝会的。尤其项家那老爷子,颇得太康帝信任,荣炎彬可不敢惹。   如今这两个人过来帮忙说项,荣炎彬也好不给面子:“项兄言重,我这脾气也是,有点太急。”   “那便大哥不笑二哥,谁也莫说谁了。子墨呢,我便同傅贤弟一起带走了,荣少爷自便,想去哪便去哪,王家待客一向礼数足,万不会拦着。”   荣炎彬以为得了支持,笑的跟朵花似的:“还是项兄说话熨贴……”不知道他脑子怎么转的,忽又提起另外一事,“听闻今日宴上王家请到了长安半仙崔道爷,我正好有幸拿了越王荐贴,崔道爷却不过面子,定会指点我一番,届时我便也将项兄请来沾个光……”   崔道爷很是为荣炎彬智商惋惜。傻孩子啊,还真以为人家说公平话呢!那位项少爷话说的温煦,也一直笑眯眯很和气,其实是软钉子扎过来的啊!还以这种略高人一等的姿态‘还人情’,你是怎么想的啊!   以为有了越王贴子,崔道爷就一定会给你面子,连带给你带的人面子?   你傻,人家可不傻啊。   同是八小世家的人,同因祖辈为新朝做了努力立了功,方才有今日地位,怎么人尹子墨脾气差是大纨绔,傅项两家少爷就愿意牵就愿意和他玩,你荣炎彬就万人嫌,没人愿意结交?你自己就从未察觉,从未好好想过么?   还想去哪就去哪,是啊,你想去嫡子圈,尽管去啊,看有没有人愿意理你?   这位项少爷忠厚温煦的恰到好处,实则应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崔俣觉得,这八小世家,内部矛盾挺多,深入了解一番,许会得到很多惊喜……   人一多,场面就更显挤的慌,而且人们也不全是站着不动的,这么多位少爷,谁都得伺候好了,王家下人脚下不停,忙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正是溜走的好机会啊!   林芷嫣果然抓住了机会。此前她已经一步一步退到小径边,如今借着人影遮掩,提起裙角往旁里一插,借着树木掩映,很快消失了踪影。   崔俣赶紧拽杨暄:“追!快点追!”   机会来了!   杨暄立刻伸手去揽崔俣的腰。   正事要紧,崔俣也没推开,顺着力道倒在杨暄身上,还整理了整理姿势,让自己舒服些。   杨暄目光微闪。   终于找到了占便宜的最佳方法!   林芷嫣毕竟不是王家人,对环境十分不熟,连进来都是借了荣炎彬的势,迷路是很正常的。因行的是隐秘事,不管问路还是行路,都得小心翼翼半遮半掩,小半个时辰过去,还没找到目的地。   崔俣差点打呵欠,谨慎是足够了,也有胆子,就是行动起来有些磨唧,远比不上她掐架时的气势。   杨暄却觉得很好。怀时抱着喜欢的人,虽然不能做太亲密的动作,暗里吃点小豆腐是没问题的,哪怕某处硬的发疼,心情也是舒爽的!   崔俣二人跟着林芷嫣转了半天圈子,才见这女人嘴里喃喃:“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然后她隐在暗处,放过几波成群结队的人,拦下一个独自行路脚步匆匆的小丫鬟:“请问,碧落院在何处?”   “你要去碧落院?”小丫鬟有些意外,“那里可是外院。”   “我知道,我是与家中少爷走散了,又迷了路,心下又急又忧,”林芷嫣福身给小姑娘行了个礼,“还请妹妹告知。”   小丫鬟看不出林芷嫣在说谎,而且林芷嫣衣服配饰虽不错,却并非世家贵女风貌,哪家贵少爷刻意培养的美婢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人都跟她行礼了,王家的丫鬟怎么能无礼呢?遂小丫鬟指了个方向,脆声道:“你往这个方向一直一直走,甭管什么岔路,直到看见一个八角凉亭,再往右拐,走不多时就到啦。这条路虽有点长,但最是好记,不用拐弯,指旁的与你,怕你会又迷路。”   “多谢妹妹……”   问完路,林芷嫣斗志昂扬的再次出发。   崔俣若有所思:“她有确实的目的地,定然与人相约在那里,一会儿若是来得及,你要查一查那接头人。”   杨暄颌首:“我知。”   林芷嫣这条路注定是不顺利的。   今日王家举宴,客人很多,不管哪条路,只要是开放欣赏的,总会有人或是经过或是观景。林芷嫣这回比较麻烦,她遇到了之前跟她有过节的闺中朋友。   这三人与她年龄相仿,早已出嫁,一个个宛如贵妇人,气势凌人。见到林芷嫣众人更激动,当初闺阁一块玩耍时她们几乎都被林芷嫣当枪使过,还被林芷嫣瞧不起,今番她们正正经经的嫁了人,林芷嫣却家道中落,毁了不失信义,人品堂堂未婚夫的婚约,自甘下贱给一个纨绔当外室,难得遇上,怎么不让她们好生笑话一番?   凭林芷嫣的能力本事,倒也不是回不了嘴,可现在时间紧任务重,不能生事,她忍。   可她忍,别人不会放过她啊,嘴上话语更加锋利。   崔俣本来是不想管这档子事的,林芷嫣自己种的因,受点果很正常。可今日他急着看戏……   杨暄也皱起了眉。   木同此时出声提议:“若不然,请蓝桥帮个忙吧。”   蓝桥瞪眼,十分不明白:“我?”   崔俣看看蓝桥,再看看那一群争芳斗艳的姑娘,摸摸下巴:“倒是不错。”   杨暄也点了点头。   蓝桥更不懂了:“这这这……我我我要干什么?”   “不用做什么,你只需要引开那群女人注意力就行了。”木同搭上他的肩,与他耳语,“你这样的,最能引起女人怜惜,你就弱巴巴过去问个路,说寻不到自家少爷了,还可以哭一哭,她们怜你,就顾不上林芷嫣了。”   蓝桥瞪眼:“这也行?”   崔俣眼梢斜斜翘起,笑容很是意味深长:“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他倒是没想到,蓝桥可以这么用呢。   主子都发话了,蓝桥理了理衣服,就走了出去。   他装的很像,脚步急促又有点虚浮,不停擦着额上的汗,眼神里满是慌乱。   从小径上撞过来的时候,见到一群女眷第一反应是避嫌,他立刻猫回灌木丛中。可避了片刻,他就咬着嘴唇出来了,似乎是急于求助,大半天终于见到人能问路是非常值得激动的事,避嫌什么的……顾不了了!   他脸红红的走到女人们面前,乖乖行礼问安,眼睛水水又红红:“小子与家中少爷走散了,实是不识路……能否请夫人们帮忙指个路?小子不敢惊扰夫人们,夫人们若心中不满,皆可罚来,小子都受着,但,但求夫人们给小子指个路吧,小子实是急的不行……”   说着说着就要哭。   他年纪还小,身量不高,又长的乖巧,为寻主子都哭了,女人们本就富有同情人,立刻就可怜上了,纷纷问他:“你家少爷姓什么,在哪里啊?”   “少爷姓崔,在哪里……”蓝桥又哭了,“小子不知道……”   “莫哭莫哭,左不过是在外院。这里接着内宅,有点偏,你找不着人问路是正常,你往南边走,走不多远就会到外院,届时王家跑腿伺候的小厮就多了,你随便拉个人问一问,就能寻到你家少爷了。”   女人们生怕蓝桥心急听不进去,话说的又轻又柔……   蓝桥当然不会一遍就听明白了,他是笨蛋小厮么,遂又问了一遍,还自己重复了一遍……而林芷嫣,早趁着这机会跑了。   崔俣和杨暄继续跟上。   至于蓝桥么,现在是真要与主子失散了,不过在王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蓝桥一定能和崔俣重聚的么。   林芷嫣顺利走到碧落院,竟也没找谁,而是围着院子转了一圈。   崔俣十分好奇,不是有接应人么?   待林芷嫣走进花丛里,从一个盆景底下拿出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薄薄布包时,崔俣明白,这接头人,不会出现了。   既然不会出现,就不必等了。   崔俣决定亲自出手。   他推开杨暄,理了理衣服,转到林芷嫣面前:“林小姐,好巧。”   林芷嫣一看到他眼睛就睁圆了:“你是那日,那日——”   “托林小姐的福,在下很是麻烦了一阵。”   崔俣上前一步,林芷嫣吓的后退一步,下意识把薄薄布包藏到背后。   “咦?你在藏什么?”仿佛才发现林芷嫣手上有东西,崔俣十分好奇,“可否借在下一观?”   这场面很明显,是崔俣在为难她。因前番有过一番‘仇怨’,崔俣心存怨气,故意找她麻烦也是很合理的。   林芷嫣再一次心叹今日真是各种不巧,咬了咬唇,试图和崔俣讲道理:“那日是妾身不对,惹了公子您,你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这妇人一般见识,好不好?”   “不好。”崔俣摇摇头,微眯视线放在林芷嫣背后,“你对手上东西那般看重,我若不看一看不欺一欺你,心中很是不爽。”   林芷嫣见讲道理不行,突然指着崔俣背后:“有人!”然后转头就跑。   可惜这种小把戏骗不了崔俣,崔俣根本就没回头,反倒是林芷嫣转身时,他正好捡了个便宜,伸手一探,就把她手中薄布包拿了过来。   林芷嫣整个人都懵了。   崔俣修长手指轻动,打开布包——   “咻——”   破空声起,不知道打哪凌空射来一枝箭,正好射向他的手!   崔俣眼瞳倏的收缩,为了保住手不受伤,他直接放开了布包!时间太过紧张,他都还没看清布包里是什么!   腰腹间一热,身体突然凌空,这感觉很熟悉,是杨暄担心他,直接飞到此处把他带离。   羽箭扎中布包,落到不远处墙头,空中飞过一条黑影,身形似凌空踏空,快速的飞向墙头——   杨暄把崔俣抱离后,直接甩给木同:“看好他!”之后飞身跃起,冲着墙头就去了,只比黑影晚半步。   这么点距离,黑影显然是不能全身而退的,杨暄武功高强,若想留下一个人,哪怕有时间差,也不是很难。   二人瞬间交上手,兵戈声起,腾挪身影快如闪电,眼力不佳的,一时都分不清谁是谁……   崔俣看了看吓呆了的林芷嫣,朝木同丢了个眼色,木同领会,不知道从哪拿到一颗小石子,指间发力,劲风声中,小石子打到林芷嫣身上某处穴位,林芷嫣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然而这并不是全部,突然从西边蹿出一个灰衣人,也加入了战局,三人没打几个回合,又一个白衣身影杀进圈子……   崔俣不懂武功,但就这么看着,这几个人实力都相当不俗,还个个蒙着面,不想暴露身份。   看来这东西……很多人想要! 第111章 偷听   电光火石间,原本花香醉人,风景如画的小院成了硝烟密布的战场。   四条人影在空中交手,不明来历的刺客身穿灰白黑三种不同颜色衣服,并以同色布巾遮面。杨暄与他们不同,虽也是玄色衣衫,毕竟是与宴作客的,款式不同刺客,裁剪用断讲究很多,即显身材又显气势,脸上戴的也不是粗糙面巾,而是专门精心打造的皮质面具。   四人手中武器也有不同,有使刀的,有使剑的,有使戟的,杨暄使的,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   按说武器上,一寸长一寸强,兵器越短,越容易吃亏,这话对杨暄好像并没有用。他手中匕首很短,比手掌长不了多少,可他手腕很灵活,刺,挡,钩,缠,搅……正手,反手,短短一把匕首,被他玩出来花来,好像有这一匕首在手,他可阻千军万马!   几人武功都不低,身形腾挪速度很快,没有武功的人看着会分不清谁是谁,视野里一片虚影。   然而崔俣却始终能看清,他的小狼狗,就是那么与众不同!   那衣服,那面具,那气势力度,他看过多少回,断不会看错!   羽箭是黑衣人射出的,他也第一个跑到墙头,杨暄把崔俣抱离危险源后,迅速跟上,晚他一步,没能第一时间拿到布包,却成功阻住了黑衣人脚步。   黑衣人走不得,杨暄又逼的太紧,专门冲他的手攻,他竟连抽空把布包放好都做不到。   偏偏这时又加入一个灰衣刺客,竟也冲着布包而来!   虽大家各有提防,但布包在黑衣人手里,灰衣人与杨暄便心照不宣的一周攻击他。黑衣人应对杨暄一个人就够吃力了,哪能同时应对两个?   布包很快被打飞,顺着力道抛入高空。空中风声猎猎,布包被这么折腾一通早就失了力度包不严实,薄薄布片很快被风卷开……   三人自是脚下发力,运起最强轻功,空中争抢。   杨暄速度比两人都快,眼看着就要抓到东西了,突然横插进一个白衣刺客,杨暄为了躲避暗箭,只是侧身,与那东西失之交臂。   风声过耳时,他定睛一看,那东西竟是本书册!   什么书册这么重要,林芷嫣视其为救命稻草,信誓旦旦能助荣炎彬母子正位,还能引来助力,为她叔叔平反,重振林家风仪?甚至还没怎么着,一出现就引这么多拔人争抢?   这些人的消息都是哪来的?   杨暄直觉这件事很重要,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书,仍要抢来一观!   四人对峙,战局更加扑朔迷离。   偏每个人武功都还不错,彼此有戒心,断没有合作可能,你抢我也抢,分出胜负结局怕是要好一会儿。   然而这是王家秋宴,这院落比正经待客场所略偏一点,却还是有可能被发现的。四人相当默契的转移战场,找去更偏僻的地方打架了。   至于那本书……一旦谁拿到手上,就会引来另外三人的联播攻击,连几息都保不了,就会被逼的把书抛出来。大部分时间,书都在空中飞着,被谁拿到了停一停,再继续飞。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几个人头上都见了汗,不小心的还沾了几处伤,鲜血汩汩的流,仍是没打出个结果。   几个趴在墙头树梢的杨暄暗卫不由砸舌,这得亏是太子殿下上了,要是自己,小命早没了。他们一个个握着拳红着眼,特别想群起而围,可主子没下令,他们一个都不敢动,只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惕盯着现场,保证主子有危险时能及时蹿出保护……   杨暄长这么大,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从不怕打架,也从不担心别人客观形势上强怎么办,他认认真真应对,抓紧每一个时机为自己创造优势,没有时机,那就创造时机!   黑衣人险险避开白衣人攻势,一个腾挪的机会,杨暄正好离书册最近。这一次,他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伸手抓,而是晃了灰衣人几招,往上跃,直经过书册,并不拿,做出因为回击灰衣人太过仓促根本没时间拿的样子。   实则,他有定睛观察。   风吹的书册哗哗响,这么久过去,当然不可能是闭合的样子,只要认真看,总能看到点里面写了什么东西……哪怕不全,有点猜测也是好的!   杨暄只看一眼,狭长双眸就眯了起来。若是不熟悉的,可能并不能理解仓促间看清楚的一些字是什么意思,但杨暄……明白!因为他之前见过!   只是这书册好像偏薄了些。   借着灰衣人过来过来拆挡的时候,他又重点看了一下,发现书册前后封面只颜色相似,纸质并不同……这书册,可能是从它处扯下来的!   杨暄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必要抢到的心思淡了些许,开始静静观察起其他人。   不仔细观察体会没发现,这一细看,他发现很多细节。   黑衣人态度很渴切,他是真的很想要这本书,哪怕拼了性命。灰衣人呢,则是不想他们三人个任何人得到这本书,谁一拿到书,他对谁的敌意攻击力就最大。白衣人更奇怪,他并不十分想拿到书,也并不十分想阻止灰衣人,反而……有点帮过于挡他和黑衣人,有点帮灰衣的人意思。   当然,这些很细微,非常不明显。尤其白衣人动作,好像防着灰衣人知道这一点,跟灰衣人杠上时也并不留手。   可杨暄觉得,自己这感觉不会错。   黑衣人已然体力不支,再次不甘心伸手取书时,被灰衣人逮住机会,一剑剌中左肩,受了重伤。伤这么重,已是没有角逐资格,黑衣人阴沉沉的看了几个对手几眼,不甘心放了一把毒暗器,才抽身离开。   空中三个都是高手,这点暗器显然是伤不着的,俱都游刃有余的避开。   黑衣人走到,就只剩杨暄和灰衣人白衣人三个了。   这俩人之间明显有什么问题,只是灰衣人可能不知道。   杨暄既然知道书里有什么,便不再急切,装做被白衣人阴了一招十分不高兴,缠着白衣人打的那叫一个轰轰烈烈……灰衣人正好趁此机会,抓住书册就溜。   白衣人‘解决’了杨暄,跟着就冲了过去,急切劲头做的足足。   杨暄落到地面,嘴唇微噘吹出声极细哨音,命令暗卫跟上。只跟,不做任何其它多余的事。   暗卫们应令,悄悄跃出潜行……   杨暄皱眉沉吟片刻,方才离开。   这处地方虽很偏僻,四周也没什么人,可地势并不算高,世事难免凑巧,这一幕打戏,还是落到了某些人眼里。比如不远处三层高的阁楼里,一位姑娘就很好奇,问身边丫鬟:“那个戴面具的武者,是谁?”   丫鬟垂首福身:“婢子不知,不过婢子可去打听。”   这位姑娘丹唇皓齿,杏眸桃腮,眉眼间透着股志得意满的傲气,不管举止还是衣装,都是十足十的贵女气派。听到婢子回话,她没有不满责备,也没有笑,只道:“宴散前,我要知道结果。”   “是,郡主。”   ……   杨暄去原地找崔俣,崔俣早已不在,只有林芷嫣一个人昏睡在地,被点了穴。   他也没管林芷嫣,顾自找崔俣去了。   ……   自四人抢着布包消失在视野,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崔俣就没再围观了。他相信杨暄实力,他这样不会武功的跟上去没准还会坏事,干脆别添麻烦了。   这院子再偏,秋宴这么热闹,也不一定就运气那么好一直不会来人。地上晕着一个女人……崔俣便一点也不想在原处等,被人看到了多尴尬!他也不愿意弄醒林芷嫣,这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别再被她缠上。   崔俣就带着木同离开了,走了一会儿,寻王家下人问路时,有意无意带了一声碧落院,若无意外,不久就会有人过来救林芷嫣。   崔俣漫无目的瞎走,走着走着,到了一处湖边。   这是王家自己挖的人工湖,也是王家底蕴足够,才能在洛阳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占这么大片做家宅,还能挖一个不小的人工湖。   人工湖湖水清澈,夏日灿烂阳光照射下更显波光粼粼,五色游鱼慵懒在水底遨游,田田莲叶下,颇有几分夏日清凉。   崔俣来了兴致,便绕着人工湖散步。   这一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一间翠绿青竹掩映的厢房。大约只是赏景小憩之所,这里厢房并不多,只里外两个套间并两个更小的耳房。   正房窗子开着,正好迎着这一片湖景,想来若能在里休憩一番,必是极美。   崔俣刚起心思,就听到房里隐隐传出说话声。   “……太子……王爷……需谨慎……”   太子?王爷?   这大安朝,太子只杨暄一个!崔俣精神立刻绷起,放轻脚步悄悄靠近。   木同则提高警惕,注意力在放在四下。   “如今不管朝堂还是民间,对于太子的关注都太多了,王爷需得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走到近窗前,崔俣终于到了里面的说话声。他悄悄避着光抬头,还看到了里面正在说话的人。   一人坐在主座,正对着窗子,脸形略方,眉毛很浓,嘴唇略厚,并不十分好看,却也不难看,整个人透着一股上位者才有的气势,很是意气风发。从他的紫金冠,胸前绣着四爪腾龙的皇子常服,以及他对面之人对他的称呼,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越王!   前生今世,崔俣第一次见到越王,不得不说,感觉有些失望。杨暄那么帅,能力那么强,越王跟他干了半辈子,还能压过他,他还以为越王多好看多强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相貌,自是比不过杨暄的,气势么……比杨暄也是差了点。   至于越王对面坐着的,因背对着窗子,崔俣看不到脸,不过从坐姿,言谈,身形,可以看出来,这位大约是越王谋士,文人。   能到王家秋宴,说话这人身份不低,与越王说话却要避到这隐秘之地,说明他们的关系……仍隐在暗处,旁人不知。   越王听完谋士的话,长叹一声:“本王又何尝不知?可如今境地,本王若要同父皇提他,岂不是为他造势?”十分苦恼的叹完气,又十分期待的看着谋士,仿佛谋士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不若你为本王想个主意?”   “王爷若手下有人,不如——”谋士手横在颈前,比了个灭口姿势。   越王垂眸饮茶:“若你能想到的只有这种主意,此事以后不必再提。”   谋士静了静:“王爷仁厚,可您仁厚,别人未必记恩啊。”   越王垂着眼,没说话。   谋土这次静的时间比较长:“王爷念兄弟之情,不愿沾这份杀念,便只有请那位——”他指了指头顶,“动手了。”   ……   崔俣正凝神静气的听壁角,突然袖子被拽了拽。   是木同拽的他,神色十分凝重。木同很懂气氛,不会突然如此,所以必是——“怎么了?”崔俣眯眼。   木同附到崔俣耳边,将声音压的极低:“那边有人过来了,是个高手。”   “嗯?”   “应是越王护卫,咱们能顺利过来,应是这护卫方才没在,可一旦他走近,定能发现咱们……主子,该退了。”   崔俣却有点不想退,越王与人密谈,像是有什么大事要谈,他正好有机会,怎么能不听?   可若任性遇险,就不好了。   他闭上眼睛,细细回想此处地势。他是绕着湖边过来的,厢房也靠湖,越王要同人密谈,定然四下清过场,护卫们一人一责,不会近前听着,就算近前,应该也在后边,不可能潜在湖里,所以他应该很幸运,只碰上了一个负责这片区的护卫。   万事不能侥幸,崔俣顺便使用异能。   结果……是类似有惊无险的感觉。   异能感觉已帮助他很多次,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他很快做出决定,问木同:“他离咱们这里还有多远?”   “尚能不会引起太多怀疑的地方。”   “很好。”崔俣眼睛眯起,上下打量了木同一番,“我记得你我此前一番肯谈,你说你武功除了杨暄你打不过,别人都不是对手?”   木同对这一点很有自信:“方才那几位刺客,若我上去,也能对峙一角。”   “你还说没什么你不会的,你不敢的?”   木同微笑,眼梢翘起的角度有些坏:“只要主子吩咐。”   “好,我让你去碰瓷!”   崔俣眼眸弯弯,眸底闪着狡黠笑意,同木同低声交待了几句。   木同听完,笑容更坏了:“这有何难,主子且等着!”   说完话,他足尖一点,身影似灰鹞一般,轻灵翻到空中,很快消失不见。   木同寻着来人气息,悄无声息落到此人必经岔路口,静静等了片刻,才调整脚步往前走,很快与这人撞了个对脸。   护卫很谨慎,看向木同的眼光很提防,木同一身悍匪之气,见别人看着他,他就凶凶瞪了回去。   这样表现,不像是来窥探越王的,太蠢,护卫没有多想,脚步继续往前。   谁知二人擦肩时,不知道是谁步子走错了,竟撞个正着。   “嘿哟——提防我,瞪我,还撞我!”木同阴阴笑着,“是想同小爷打架是吧,来吧小爷成全你!”他立时就挽袖子,“小爷打架从没输过!”   护卫皱眉欲躲,不想多生事端:“兄台误会,在下并没有那个意思。”   “兄你个屁的台!当爷不知道呢,咬文嚼字的,瞧不起老子是不是?”木同吊儿朗当的拿白眼翻护卫,啐一口唾沫在手里,两手搓了搓,“正好手痒,今儿个就好好教教规矩!”   遇到这么一个火气旺的二愣子,护卫也没辙,便想速速把他打趴下解决了。他这考虑本也没有错。越王的护卫岂是一般身手就能选上的?能选上,必然很有些本事,一定范围内,也算傲视群雄。而且木同表现出来的凶恶匪气太轻浮,一看就觉得没多少斤两。   不想这一交手,了不得了!   护卫不但没速速解决得了木同,反被压制了!   木同做的很巧妙,他探了探护卫的底,知道其能力底限在哪里,便压着跟他玩,待护卫吃力了,他便放些水,让护卫觉得下一息就能解决他,偏偏每回都特别凑巧,不是护卫踩到石子,就是他踩到石子,结果便是……护卫抓不到他,他也赢不了护卫。   木同还特别贱,一会儿一句脏话:“日差点被抓到了!干你娘!你再这么无耻我就偷桃了!哟这招不错,看看我的!”   他的招数很缠,护卫走不了,感觉里隐隐又总能觉得下一刻就能抓住,护卫信心还是很大的,一磨一磨的,就忘了时间,也没有招呼同伴过来救援……   崔俣这边,顺利的继续听壁角。   “……父皇要治人,总要有理由。”越王又叹了口气,“要想有理由,就得他到洛阳,怎么想都亏。眼下倒还不急提此事,你约本王来,是想说什么?本王猜,定不是这个。”   崔俣心内不免遗憾,他都冒险留下来了,你们倒是曝大料啊!不做计对付杨暄,他怎么能将计就计呢!   谋士要说的果然不是这个。   他双手交叠放在膝头:“此事只是小小烦恼,正如王爷所言,无须太急,那人只是有些名声,让朝野民间忘不了咱们大安朝有位太子,半点实际用途没有,只要王爷这里消息足够准确,那位就出不了大乱子。待王爷招揽的能人越来越多,自然会有人愿意为主分忧。”   越王没说话,拿茶杯盖刮着茶叶子,好似耐心已经用罄。   静了好半天,谋士方又开口:“不知王爷……可听说过龙卫?”   “龙卫?”越王眼瞳一缩。   崔俣也是一愣,龙卫?   “看来王爷是听说过了。”谋士声音依旧沉稳,内里夹着笑意,“我中土历经数百年战乱,江山几番易主,然有那么一支特殊传承的队伍,无所不会,无所不能,循古礼认主,一旦认主,便忠诚不二……可以这么说,谁拥有了他们,谁就可以得到这锦绣天下。”   越王呼吸有些重。   “然而龙卫传承数代,有自己的脾气,只服务于君王,却也不是每任君王都能得到他们的认可。比如你父皇,你祖父,皆未得到龙卫认可,宇文先帝去后,龙卫便隐于红尘,不知所踪……”   越王紧紧盯着谋士,眸闪戾色:“这些你如何得知!”他是太康帝最宠爱的儿子,龙卫二字,也是近年才听说,信息量严重不足,知道的还不如面前这个人多!   崔俣也绷紧了呼吸。龙卫……原来竟还有一支这样的队伍么!   “王爷莫急,且听在下说来……”   然而此话还未落定,就见越王猛的抬手:“谁!”他还立刻往窗边走来。   糟糕,被发现了!   崔俣很遗憾不能听到最后,但事已至此,必须跑路了!   他立刻猫下腰,踮着脚小心又迅速的绕过窗子,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越王密谈再机密,再不想被人听到,甚至把护卫都赶出去,身边总还是会留几个伺候的人。越王起疑,只要下个令,一群太监加长随就跑出耳房,追了过来。   大家都没武功,可对方人数多啊,崔俣自己一点也不占优势。   而且他还不敢朝着方才过来的正路走,因为木同很可能正在和对方护卫杠架,他不能坏事,只好靠着水边跑。   越跑,心跳越快,太监尖细的呼喝似乎就在背后!   完了完了,难道异能真不管用了,他要陷在这里?   “在那里!”   “站住!”   崔俣不敢停,卯足了劲的奔跑,耳边风声越来越快,对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直到他的手被攥住! 第112章 越王邀约   林芷嫣被王家下人找到,悠悠转醒,周身形容很是狼狈,身上也几乎没有力气。她只得请下人们指点了个能休息的厢房,另外帮她把荣炎彬寻来。   王家待客规矩十足十,若有人在宴上出了意外,不管身份高贵还是低贱,都会有悉心照顾,只是‘悉心’的规格等级不同。贵人么,当然是怎么客气怎么周到怎么来,奴仆么,本身要求也不会太多,能有个地方歇一歇,能有身衣服可以换,就满足了。   林芷嫣这样,王家当然周到的准备了换洗衣服,一桶微热的干净的水供以清理,因她是女子,下人们还备了香胰润脂。但林芷嫣什么都没做,就保持着之前的狼狈样。   她要等荣炎彬来,给他看一看哭一哭才会换!   当然,镜子还是要照一照的,怎样能狼狈的好看,狼狈的梨花带雨惹人心疼,都是功力……   荣炎彬贪恋林芷嫣的美色,又喜欢她满腹才情聪明主意多,对她确有几分另眼相看。但今日是王家秋宴,谁不会愿意放过这个展示自己结交扩大人脉的机会,他有点嫌林芷嫣多事,若不是林芷嫣说有重要东西要拿,他也不会带她过来。   和尹子墨等人吵完架,他回头没看到林芷嫣,有点不高兴,却也没去怎么找,想着回去必要训她一训。   没人再挑事再阻止,他顺利走进了各世家权贵嫡子圈,想着混点人脉,结果非常不顺利。那些人都像看不到他似的,没有一个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他笑呵呵凑过去,别人也不会不理,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么。可没说几句,寒暄问候都没过呢,人又起了旁的话题,大家全都兴致勃勃妙语连珠,偏他一句话都插不上!   更有甚者,互相问候几句,就指了指旁边:某某兄来我,我得去打声招呼。所有人都用这招,片刻工夫,他身边就又没人了!   别人不愿意理他,他主动吧,又融不进任何圈子。荣炎彬很有些挫败。偏偏尹子墨那家伙混的如鱼得水,和傅容森项令几个一起,跟身边所有人笑笑闹闹,看起来非常开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尹子墨那厮每每志得意满时,都笑眯眯朝荣炎彬扫上一眼,故意露出‘不是吧你竟然一个人孤单单没人理’的震惊。   荣炎彬气的不行。   林芷嫣的消息就是在这时,由王家下人送了过来。   他本来很不高兴林芷嫣乱跑,现在林芷嫣成了给他解围的理由,他嘴角一咧,态度立时转换。不愿意搭理他是吧,他还不稀得搭理这些假正经们呢,一个个全被尹子墨收买了!   他立刻飞左到林芷嫣身边。   “爷……”   看到林芷嫣纤纤身影倚门而站,盼的美眸含泪,神情戚戚,仿佛他就是她的天,她唯一可以倚靠的人……荣炎彬大男子的保护欲立刻激发,皱眉问:“怎么了这是?”   “没,没什么……”林芷嫣秀过可怜兮兮的模样,并不诉苦,‘悄悄’擦了擦眼泪,看着心里眼里唯一的人,“妾可是给爷添麻烦了?今日秋宴,爷那边肯定特别忙……”   “谁让爷疼你呢……”荣炎彬笑着伸手给她擦脸,“那边事也不多,一个个眼睛顶在头顶,跟他们说话忒没劲,还不如和我的小心肝玩呢。”   “爷……”林芷嫣装做害羞状躲开了荣炎彬看似体贴,实则占便宜的手。   脸上这点脏是她故意的,要是被抹糊了就不好看了!   “许他们是嫉妒爷呢。”   “嫉妒?”   林芷嫣柔柔点头,煞有其事道:“爷什么身份,宫里可是有位娘娘,多少事那些人不能办,到爷手上,就是翻翻手的事,他们没那能力,不就嫉妒您么。”   荣炎彬被这么一捧心里十分舒爽,略一琢磨,觉得十分有道理,又捏了把林芷嫣的小脸:“还是你聪明!”   聪明的林芷嫣这次开始说正事了,眉压的低低的,眼角垂垂的,朱唇轻嘟十分委屈:“爷……那东西,妾拿到了,却被人截了胡……”   “是谁!”荣炎彬立刻怒了,“谁敢挡我母子晋位,谁就是我的仇人!”   林芷嫣长睫颤了颤:“就是日前在街头与爷有过过节的那位……”   “哪日?与我在街头有过节?”   林芷嫣指尖在荣炎彬胸口打转,放缓声音提醒:“爷与那尹子墨在街上争论,要一白衣小少爷道歉,中间横插一杠子的那人……”   “是他!”荣炎彬腾的站起来,“他长了几个胆子,敢截我的东西!”   林芷嫣眸底幽光闪过,帕子捂眼睛,嘤嘤的哭:“妾也不知道……就是街上闹了那么一回,怎么人就记上仇了,还跟到秋宴上来报复。妾为这东西夙夜难寐,费了好些心思,吃了好多苦,好不容易拿到手,谁知他……他竟尾随而来,把妾手上东西抢走,还将妾敲晕了!若非王家下人相救,若非爷您还惦记,妾今日怕只有一死了!”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她亲眼看到一枝箭射过来,有黑衣刺客冲出,明显不是与崔俣一起的。可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书册最后到了谁手里,她丢了东西,总要给个交待,让荣炎彬不怪罪她,最好的办法是甩锅。   果然,荣炎彬大怒:“你放心,爷定会把东西抢回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爷对我真好……”林芷嫣带着哭腔,“那我叔叔的事……”   “爷当然会管!”   林芷嫣听得这句保证,微微笑了:“爷的事,妾也会全力帮忙……”   荣炎彬被她勾的心痒,凑过来亲了两口。   “这在人家家呢!”林芷嫣含羞带怯的推开荣炎彬,眼珠微微一转,“适才之事,虽生而有因,也是妾疏忽,爷您办事,妾放心,可今日越王在,不如……”   荣炎彬知道林芷嫣要出主意,可他又领会不到,十分心急:“不如如何?速速讲来!”   “妾要拿的东西虽然丢了,但它确然对越王有用,之前妾想用它谋个机会请越王帮您和夫人正位,如今东西丢了……”林芷嫣见荣炎彬有些怒,赶紧安抚,“东西丢了,妾可再想它法,妾的意思是,你去冲那人要这东西,不如将此事告知越王,越王一气,不但会亲自把东西讨回来,收拾那人一顿,还能记爷您的情……”   荣炎彬领会过来,眼睛放光,揉着林芷嫣的腰:“还是你聪明!”   “爷……”林芷嫣一边撒娇,一边冷笑。   那个胆敢嘲笑她欺负她要抢她东西的男人,虽她现在不知其名姓,但惹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   嘲笑她欺负她要抢她东西的男人崔俣,现在正在狂奔。   从没有这样一刻,他将身体提到极限,恨不得自己是个长跑队员。他跑啊跑,跑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可背后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   拜托拜托,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手被人抓住时,他差点惊叫出声,一瞬间,脑子被各种念头充满,其中最高亮的一条,就是对异能的定位怀疑。那个有惊无险的感觉,莫非是告诉他被抓到也没关系?他可以凭聪明才智忽悠人破局脱身?   等腰腹一暖,熟悉呼吸落在颈侧时,他才神思归位,唇间轻喃:“杨暄……”   原来真的是有惊无险。   杨暄身形快如闪电,一阵风似的卷过,挟起崔俣就跃上树梢,下一刻,追过来的人就经过拐角,差点被看到。   崔俣看着下面有人跑过来,捂着胸口,小声与杨暄耳语:“来的可真及时。”   杨暄看着崔俣惊魂未定的样子,也不舍得骂,幽幽长长叹了一声:“你可真不叫我消停。”   一边说话,他还一边笑,好像高强度干过架,又逼不得已激发全部潜能生死时速救崔俣,是一件很甜蜜很享受的事。   崔俣看着下面人走过树底,不由感叹:“就差一点啊……”   然而呆在树上仍然是有危险的,越王即已起疑,必然会立刻召护卫查看。崔俣拉了拉杨暄袖子,杨暄就懂了,瞅着树下没人的时候,悄悄施展轻功……很快带着崔俣离开了危险圈。   搂着崔俣腰身,带崔俣在空中飞跃,眼前看到的蓝天碧草,耳边过去的悠悠风声,正是最好的时光岁月。   杨暄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他想是不是可以……   崔俣却丝毫没给他机会,拽着他袖子:“不能走太远!”   “为何?”   “我派木同去办事了,得去帮他收个尾,否则会坏事!”   崔俣神态语气都十分坚定,眼睛也一直往下看,没半分旖旎。   杨暄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他在何处?”   “就咱们方才过来的那个方向,不远。”   落地后,崔俣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   很好,虽然刚刚跑的太快,衣服也只是乱了点,并不脏,稍微理一理,内里白衫就恢复了服贴好看的样子。薄纱罩衫看起来脆弱,却很经的折腾,没有被一路的花草划破,沾了些许花叶汁液,竟也不用洗,拿帕子擦擦,再用手拍拍,竟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回头看杨暄衣服也对,形容不狼狈,也哪哪都没受伤,看来方才与几刺客交手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看他表情颇有所得,崔俣很想问问最后结果如何,几人要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时机不对,他再不去找木同,结果就糟了!   他只得沉吟片刻,指了个方向:“我要前去寻木同,很可能会遇到越王,你……要一起么?”   “为什么不一起?”杨暄忽略了崔俣的体贴,狭长眸底似有戾气显现,“送你去给他欺负么?”   崔俣怔住:“他欺负不了我,我只是不想你……”   “我更不会受委屈。”杨暄率先抬脚,“走吧。”   ……   果然不出崔俣所料,找到木同时,他正被两护卫押着问话,越王远远站在一旁,看向木同的目光像看一个死人。应该是找不到听壁角的人,找到这么一个可疑的,当然要重点针对。   木同梗着脖子耍横,表现的特别像个二愣子:“抓老子干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们也想老子打架是不是?好!单挑还群殴,你们说了算!老子要是退一步,就是他奶奶的怂蛋!”   护卫瞪眼:“少废话!来这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木同眼睛瞪的比他还圆:“操王家办宴请了老子来,哪哪都去得,怎么就碍你们眼了!挑事是吧!”   护卫怒:“我问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听不懂人话么!”   木同怒的口水都喷出来了:“你才听不懂人话,这里难道不是王家吗!”   护卫眯眼:“我劝你别嘴硬,咱们可不是心软的。”   木同再次梗脖子:“不就干架吗,谁怕啊,来!”   木同表现的很好,但崔俣要再不来,他少不得要受苦头。   崔俣庆幸自己来的及时。   他迫不及待抬脚走出前,杨暄附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方才我救你走时,顺手朝那些太监堆里放了个白风筝。”   这就更能混淆视线了……崔俣眯眼,手握成拳击了下杨暄胸口:“干的好!”   之后,他不再停留,分花拂柳,大踏步的走到人前:“木头——你干了什么事,惹的这几位兄弟生气?”   木同一看到他眸底就亮了:“主子!”他用鼻子哼气,“我这不是为主子探个路么,碰到他们非要跟我挑战,我手一痒,就接受了,谁知他们输了就急眼了,押着我不让走,非要大战几回!”   崔俣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定是又淘气挑事引人跟你打架了!”   木同眼睛看别处,讪笑:“这个……主子……嘿嘿……”   崔俣走到几个护卫面前,先拿扇子敲了下木同的头,才微笑拱手,朝护卫们道歉:“我这护卫出身江湖,很有些野性,心思却是单纯无垢,若不小心得罪了几位……还请诸位莫要计较,且放了他,一应损失,跌打伤药,补养资费,我会全数负责。”   他一出现,众人就被他风采迷怔住了。   这眉眼,这红痣,这唇齿含笑的风情,这通身的气派……   越王也没躲过,崔俣本就长的好看,魅力十足,穿上这套衣装,更显仙气,言笑晏晏与人说话时,流露出的俊秀神采无人能敌。   这衣服太合身,太严谨,连喉结都盖了一半,处处遮遮的严严实实,可每个角度又都非常巧妙的贴合身体线条,把身材线条展露无疑……让人不禁生出一种冲动,想扒光这身衣服,看看底下遮着的身体是不是也这般勾人。   待反应过来,越王才觉得这人眼熟。   唇红齿白,纤瘦温润,眉心一点红痣,气度宛如谪仙……   这不是长安有名的半仙崔道爷么!   他虽未见过本人,但画相却早已流入他手,无奈半仙不来洛阳,他没机会去长安,一直苦无机会见面,原来这位半仙竟这么年轻!   理智归来,他不忘先看向身边侍卫。   侍卫看了眼崔俣过来的方向,又看了眼越王密谈厢房方向,缓缓摇了摇头。   越王便知,方向不对,崔俣不可能是偷听他与人谈话的人。之前下面回话,与这二愣子一直在这里打架,本也疑点不大,若他是崔俣的人,便更无辜了。   越王给了侍卫一个‘继续查’的眼神,自己则拢了拢衣服,负手微笑上前:“这位可是长安半仙崔道爷?果然丰采俊秀,令人神往。”   崔俣转身看他,定睛凝神,眸内似闪出慧光。只片刻,他面上笑意便收了起来,神色变的肃然板正,突然振袖推手行大礼:“草民崔俣,见过越王殿下——”   他这礼行的特别特别慢,也特别特别好看。于别人而言,是视觉享受,于他而言,更是故意的,他有目的。   除了宫里那几位,旁人见到越王都是要跪礼的,哪怕崔俣被吹成半仙,也不能免俗。可要他跪没问题,他已习惯了古代礼节,没什么好介意,可杨暄不行,杨暄是太子,哪怕现在隐匿身份,不得不藏于暗处,也是太子!   太子的跪,他越王受不起!   杨暄扮做他护卫,他行礼,杨暄便要一起,他行的慢,杨暄也会慢,只要越王先一步扶起自己……   越王若是个傻的,不可能到今日地位,崔俣赌,自己名声对他而言有莫名吸引力,他不可能不扶!   果然,未过三息,崔俣手推出去,膝盖还未来得及弯一下,越王已经稳稳扶住他双手:“先生不必多礼。”   杨暄站在崔俣身侧,下鄂绷紧,手捏成拳。   他恨越王那一双握住崔俣的手!   越王竟然敢!   可他也理解崔俣为他着想的心……所有所有,大处小情,诸多细节,一直以来崔俣都是这么经心,只要碰到他的事,崔俣从不轻忽。   杨暄感觉自己正被人放在心头,仔细照顾,精心呵护。这个人想替他遮风挡雨,又教他应对风暴,期盼他顺利成长,直到成为谁都欺负不了的参天大树。   这个人……总在不经意瞬间,暖的他心颤。   “先生果然道法精深,”越王将崔俣扶起,眉目间闪耀着激动,“明明未有见面,竟一眼识出本王身份!”   崔俣差点忍不住笑场。   精深个屁!   拜托你穿这么招摇,紫金冠加四爪龙皇子常服,傻子才看不出你身份好么!更别提刚刚偷听过你说话了……   心内狂喊,面上却不露声色,崔俣回话十分谦虚:“殿下夸奖,实不敢当,在下不过习了几本易书,万万当不得‘道法精深’四字。”   “先生谦虚。”越王看着崔俣像看到什么宝贝,目光相当炽烈,“相请不如偶遇,今日即有如此缘份,先生可愿与本王品茗一番?”   既碰了个对脸,崔俣便知这场浅谈必不可免,推拒什么的根本没用,便痛快应了:“好。只是——”他指了指一边仍然被两护卫押着的木同,“他是在下护卫,因来自江湖,野性未驯,也不懂什么礼数,今日得罪贵属,在下必奉上赔礼,可否请王爷通融,饶过他这一次?”   “不过一场误会,先生不必记在心上。”越王挥了挥手,护卫立刻松开木同。   木同揉着手腕走向崔俣,一边走一边不忘瞪护卫:“咱们以后再打!”   ……   越王带着崔俣走到不远亭子处,让人上了茶:“先生请。”   崔俣并不多言,只垂首饮茶,没说这茶好,也没说这茶不好,端的是一派清高风骨。   越王反而更欣赏了,这样的才是高人!   世人气节,讲起来总说风骨二字,可什么是风骨?贵人面前,讲究个不卑不亢,可不卑不亢哪有那么容易?世人在规矩礼制下工大,见着皇室哪能真就一点都不害怕,无所求?像崔俣这样的,也是少见。   他礼节标准,对王爷有尊敬之心,却也不会样样讨好,行事随心,才是真正的高人之姿!   越王谈兴上来:“世人向玄,可高人难寻,很多弟子入道后,便专心沟通天地,有成后少有出山,本王认得的高人,尚数不完一只手……不知先生师承何处?”   崔俣眼皮抬都没抬一下:“乡野山间,师父无名,在下自己更无名,不值一提。”   越王碰了个钉子,却并不以为崔俣真没有师承,定是不愿意告诉他:“不知先生道观何处,本王可有幸参观?”   崔俣手间捏了个道诀:“在下修的是红尘道,红尘滚滚,大千世界,皆可修行,并未为自己设观,倒要教王爷失望了。”   他这动作颇为潇洒,俊秀侧脸迎着阳光,更显眉心红痣殷红,仙风道骨。   “不失望不失望,”越王一点也不介意,面上笑意不减,竟不再寒暄浅谈,急切的入了正题,“本王想,良禽择木,再强大的人,总也有累了想找依靠的时候,本王有意做这良木,不知先生可愿停歇?” 第113章 崔俣对本王必是真心   “本王有意做这良木,不知先生可愿停歇?”   越王这话一落,亭子里瞬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微风拂来,柳枝微摇,有树叶打着旋儿越过众人面前,从亭子里悠闲穿过,趁的气氛更加凝沉,连夏日繁花香气都好像淡的闻不到了。   唯有那噪杂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崔俣将茶盏放到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殿下可真如此想?”   他挺腰昂头,做足了高人姿态,视线角落却一瞬未放松的注意着越王。   越王后悔了,说出前面这句话就后悔了。   因为太冲动。   身为一个王爷,皇宠在身,百官支持,他应该随时都是沉稳的,从容的,睿智的,可是他太急切了。哪怕求贤若渴,哪怕偶然相遇这等缘份多奇妙,如此表现,也有些有失身份。   崔俣看着越王面上笑意收起又放缓,眉梢眼角肌肉紧后又松,略有些意外,竟然没有恼么?   这位越王,控制脾气的本事倒不错。   越王目光落在崔俣手上。   许是习惯性动作,放下茶盏时,崔俣小手指指尖率先轻触桌面,似在确定距离,避免过大噪音,动作很是优雅。   他手指节修长,指尖莹润,天青瓷色映着玉白,撞出来的视觉冲击太过明显,让人见之难忘,怕是女子,都没有这样的好肤色。   这个人,不可能出身乡野。   识礼,守矩,知分寸感,又能找出自己最舒服的方式不受束缚的应对……就算玄学学的没有传说中出色,也是位上佳人才。   就是这位上佳人才许对他印象不佳,上来就拒绝了。   越王久居宫廷,深知各种文字语言里隐含的潜台词,以反问做答,很有时候就是一种隐晦的拒绝方式。   他也不生气,指尖轻轻敲打着膝盖,似笑非笑,好像和积年老友聊天,语气很是随意挟揄:“先生不愿帮本王,可是早选好了梧桐树?是杨暄么?”   崔俣怎会上越王的当?   要试探他,杨暄都不行,越王又怎么可能?   他眸底没有震惊没有意外,只有满满的疑问:“杨暄是谁?”   他眉头皱着,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越王为什么要这时提一个不相干的人名。疑惑太深,他干脆捏指掐动,闭眸深思……片刻后,睁开眼睛,眸底一片清明:“倒是要让殿下失望了,在下虽久居长安,却从未有幸得太子召唤,收为内僚。”   他看着越王的眸色坦率清澈,通透的不行,因为太过通透,难免露出了点被试探的不爽快,以及对越王如此不自信的怜悯。   越王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失神,不过他倒是明白了,坊间对崔俣本事,并非虚言,崔俣还真就有那个本事!   皇子名字一般不会被提起,大多称以排行,以爵位,外面人不敢直呼,宫里顶多父皇会喊一喊,太子隐形多年,名字从不为外人知。   崔俣不可能知道,但他却能以名字掐算身份来历,这份本事,足以让人另眼相看!   “先生既无主,为何不愿意考虑本王?”   “非是在下不愿,而是殿下你,并不需要在下。”   “哦,是么?”越王笑意未达眼底,双臂展开一振,搭于两边椅侧,无形中绽出威慑压力,“这话怎么说?”   崔俣见惯了杨暄各种耍脾气,别扭的,阴沉的,杀气重重的,越王这点气势,他还不放在眼里。   他眼皮微抬:“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在下以为,以殿下睿智,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越王当然懂,但他不懂这与他要招揽崔俣有什么关系。手底下的人,只怕不够,不怕太多,多少他都养得起,怎么会满了溢了?   崔俣没看他,只淡声道:“殿下生于皇家,有大气运,然天道无情,世上每个人的命数都不是完美无缺的,福祸相倚,福太多,祸就不远,祸多了,福也就来了。殿下气运滔天,旁人一份祸对应一份福,殿下可能一份祸对应百份福,总归是命数,逃不掉。殿下眼下飞龙在天,样样顺遂,却仍不满,想要那十成十的完美,殊不知,帮手过多,让殿下避过小灾,亦可能会给殿下带来大祸……殿下一定要放弃眼下完全能把控好的局面,却追求那天道不允许的完美么?”   越王沉吟:“照先生这说法,自是不愿意,任谁选都一样。”   “所以我说——”崔俣微笑道,“殿下不需要我。”   越王盯着崔俣,良久才道:“那也是眼下。”   意思很明确,他谋的,是以后。   崔俣轻叹一声:“怕是又要让殿下失望了,在下才疏学浅,眼下只能感受凶吉,还只限半个月之内的近况。若想细化深入,需得以寿数换天机,结果不一定十分准确,且探过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因反噬能力全失,连凶吉都感知不得。这点本事,与殿下而言,实为鸡肋。而且——”   他眼梢微抬,看向高远天空:“我们修红尘道者,需得在凡尘磨练苦修,方能体人间八苦,悟道家箴言,得天法灌顶,若只居一隅,心安无求,修为退化——于殿下亦是无用。”   越王指尖轻敲椅侧,声音拉长:“天下皆红尘,皇宫又怎么不是?红尘诸事,皇宫皆有,先生可别瞧不起皇宫啊。”   “在下怎敢?”崔俣微笑看着越王,“殿下若要问责,实不需如此。”   越王手抵上下巴,笑眯眯看着崔俣:“先生这番风采,本王爱惜还不够,怎会舍得苛责,先生这话,是故意引本王自责么?”   这话也不算太过。上位者爱才时,难免会说些肉麻话,若这位良才相貌生的端正,带些亲昵调侃,也能拉近距离,毕竟异性恋才是主流,断袖爱好人士太少,玩笑只是玩笑,并没有瞧不起狎玩的意思。   可放在崔俣身上……就有些微妙了。   因为崔俣长的不是一般的俊秀,是比很多美女都美!女人看了要脸红嫉妒一番,男人第一眼根本移不开,非要上下确定一番是不是女扮男装,任何男人之间带有色情调侃的玩笑话,到他这里,就变了味,怎么都觉得有调戏意思。   崔俣本人倒不介意,生成这样,类似的事遇到太多,已然习惯,他脸皮也不够厚,哪怕越王真是要调戏他,他也不会不好意思。   杨暄就不行了。   面具背后的狭长双目差点着了火,几乎忍不住把崔俣拽到身后挡起来,趁着别人不注意,杀光现场所有人,挖了越王的眼珠子!   木同不知道抽什么风,非常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拉回了杨暄思绪。   杨暄平稳呼吸,心内冷笑,他也不是没办法治越王……   越王见崔俣笑而不语,被调侃也不生气,更加欣赏,见崔俣茶杯空了,缓缓倾身,想亲手为他执壶添茶。未料手还未伸出,崔俣背后那个戴面具穿玄衣的侍者先他一步上前,稳稳热起茶壶,给崔俣添了茶。   越王眼神一定。   这个面具玄衣侍者,方才没注意,如今一入眼,怎么竟移不开了?好像这侍者身上带了什么独特气质,湟湟如日,辉辉如月,即使埋没人群,只要你看他一眼,就不会再忘记。   果然高人身边,没有普通人么?   越王视线滑过木同,这个虽然有点二,但丢在人群里也是特别……   越说话,越观察,越王对崔俣的好奇就更深,根本没把崔俣的拒绝当回事,甭管眼下还是以后,只要崔俣能跟了他就行!   “先生好生谦虚,”见崔俣再次低头饮茶,微微垂头的角度,眉飞两鬓,鼻梁高挺,目光下意识更专注,“能则凶吉已经很难,拒本王所知,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有这份本事,能回回料中。只能感知半个月如何?只要总在一处,半个月又半个月,无数个半个月过去,不就是一辈子了?”   越王挺直腰背,面色突然沉肃:“先生的劝,本王都听进去了,然本王想要的,是同先生比肩,共赏锦绣河山!什么大祸,什么小灾,有了先生高才,本王还怕什么?本王相信先生本事,只要愿意辅本王身侧,所有灾祸,不过道路上历练,先生一定会让本王福祉绵长,灾祸不扰!”   这是怎么都不愿意放手了。   崔俣长长一叹:“在下本不想这么说。”他的声音融在风里,很淡,很轻,却绕在人心底最深处,“事无不可对人言,殿下可做好这种准备了?”   “本王——”   崔俣立刻伸手阻了他的话:“殿下请先听在下一言。”   他看了看越王身后护卫,似乎在提醒越王让这些人下去,越王却摆了摆手:“他们都是本王近身心腹,先生有言尽可讲来。”   崔俣目光一顿,笑了:“这可是殿下说的。”   他这个笑有些神秘,有些调侃,越王没看懂,自也没让人退避。   崔俣闭眸想了一会儿,修长莹润指尖点在桌面上:“在下方才窥了个天机,殿下今夜会宠幸一个穿桃红绣荷叶镶金边小衣……咳咳,的女子,行云布雨……嗯,大概一刻钟,因……事激烈,殿下背上会留下两道抓痕……还会因此事,后院小小不宁几日。三日内,殿下会不经意见到两次红绳,见到红绳不久就会有点小烦恼。殿下夜汗略多,这亵裤……”   “停不要再说了!”   越王额角青筋一抽,他怎么没想到,身边要是时时跟个神算,岂不是自己干了什么人都知道!公务还好,夜御几女,一次多久,穿不穿亵裤,喜欢什么颜色的亵裤,一天吃几顿饭喝几盏茶,哪个菜夹的多哪个茶不喜……这些要都传出去,他的威严何在!   崔俣摊手:“你看,再事无不可对人言,也是有底线的,很多事情,就是不能与人分享。在下本事还未练到精进,不能主动定向探天机,天机给了什么,在下就知道什么……遂在下以为,这距离,有时候是有必要的。再者殿下如今百事顺遂,还不到需要在下的时候……”   越王黑着脸,终于明白了崔俣的提醒,眉头皱着,神色有些烦躁:“本王听说你与别人窥天机时,总能指点正确方向?”   “这个是的,”崔俣微笑,“因为一些隐私说出来别人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便从未提过。”   所以也是看到别人这样那样了!   越王紧紧抿唇,沉默半晌,才又说话:“先生不愿为皇家规矩束缚,本王也不好强求,不能结成知己长伴左右,做个朋友却是使得的。”   崔俣笑容一如既往灿烂清澈:“这自是无妨。”   “先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想必红尘历练久后,就会精进了……”越王紧紧盯着崔俣,“本王等着那一天!”   崔俣微笑:“在下亦期待那一天到来。”   如此,算是两厢圆满,皆大欢喜。   紧张气氛过后,越王面色恢复,浅谈两句,亭子里就变的轻松很多了。   越王适时提议:“先生初到洛阳,怕是有很多不习惯,本王观你身边就这两个伺候的人,一个傻,一个冷,没个知冷知热体贴的,本王那里倒是有不少调教好的下人,不如先生挑几个?”   崔俣才不会那么傻接过越王的暗桩钉子,叹了一声,眉目含愁:“下人倒没什么,就是这洛阳的房价高了些,手头有些短……”   越王立刻明白了:“那本王送先生一套宅子?”   “多谢越王好意,只是道者修行,样样有讲究,在下只能承这个情,却不敢要越王宅子。”   越王仍不死心:“也是,万事不可坏了规矩,影响了修行进程可怎么好?可先生修行辛苦,没个合意宅子也是不好,既不好送物,本王便俗些,送些钱财宝物,全当交你这个朋友了!”   “殿下不可——”   “先生不可拒绝!否则本王就当你不给面子了!”   崔俣只好做罢,勉为其难的受了这份礼:“那便多谢殿下了。”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   崔俣拂袖微笑。   其实他早已料到,以他在长安经营出的名声,到了长安,不可能消停,一定会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宗室皇亲亦不可避免。他早做好准备,反正避不了,就一块来呗,是狼是虎,他都接着!   虽然算是建立了良好关系,毕竟与起初期望不同,越王还是有点不甘心,眸色一转,微微笑道:“先生资质卓绝,传闻甚广,本王知足常乐,无甚大志,只好奇性子难改,这才缠了先生,我那父皇,才是真真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烦忧处处……哪日若得父皇召见,先生可莫要收着,定要好生展一展才华,造福我大安啊。”   这话看似提点,实则……   崔俣眼梢微垂,只怕越王回宫不久,就会向太康帝提起他,不管此前太康帝知不知道他名声,对他感不感兴趣,不久后,都必然会有一见。   无论如何都不忘算计,越王也是耿直。   崔俣便装做听不懂,次次都拆穿越王隐意,人也挺没面子的。他还诚心劝谏越王:“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殿下有志,当以前人为镜,修行自身,上天有知,必会回馈与你。”   神态语气皆十足十真诚,仿佛越王是他挚友一样。   越王愕然。   这是著名忠臣的《谏太宗十思疏》!内里道理且不提,这是人给皇上的谏言!崔俣此话,是否意思是……   越王心底升起抑制不住的兴奋,略有些惭愧,他总想试探崔俣本事,崔俣却慎重对他,还以此语激励,崔俣对他,必是真心!   有那么一瞬间,越王几乎放弃了谏言给太康帝招崔俣聊聊的想法!   越王霍的站起来,拍了拍崔俣肩膀:“你很好!”还给了他一个‘本王看好你,待大事有成,必不会亏待你’的眼神。   崔俣眉平眼直,并没有多话。   只是越王站起来了,照身份规矩,这里就不应该有坐着的人,遂他也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起来,越王眼神一闪,看到他发梢间沾了一片花瓣,便伸手去他去拿。   仍然被杨暄提前了。   杨暄伸手,轻轻拿起崔俣发间小小白白圆润花瓣,不管角度还是力道都很诡异,越王不得不松开按在崔俣肩上的手。   越王皱眉:“这位是——”   崔俣不想他太过注意杨暄,看都没看杨暄一眼,仿佛杨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人:“是在下随侍,性子有些冷,不爱说话,若有得罪……”   “得罪倒谈不上,就是有些好奇,他为何戴个面具?”越王不喜被这人抢了两次不表达亲密的机会,眉梢一扬,笑容有几分恶劣,“可是生的太丑,怕吓着人?”   杨暄面不改色。   越王话却还没完,偏头看着崔俣:“你总跟个丑东西在一块,会不会很伤眼?可别误了修行啊。”   杨暄下鄂微微绷紧。   崔俣微笑:“美丑不过皮相,总有老病的一日,且各人审美不同,美丑本就没有标准。我这随侍只是生了病,待病好了,自会无碍。”   他表现的潇洒,越王倒不好多挑衅,本来今日相聚,也是为了交好,不是为了结仇。   越王斜了杨暄一眼,算是放过他:“左右时间还早,先生不若与本王讲讲道法?本王对玄学向来好奇,只是总也学不好。”   只要他注意焦点不放在杨暄身上,不非要逼着杨暄摘面具欣赏,崔俣就没反对意见,不会随便炸毛:“好啊,殿下想听什么?”   “也没什么方向,你随便说说。”   “那就说说《道德经》里的一段,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   崔俣没说多久,荣炎彬和林芷嫣就暗里打听着,走了过来,说要拜见越王。   今日王家秋宴,类似的事总免不了,虽然有点遗憾不能和崔俣继续畅谈,但荣炎彬的堂姐近日在宫中表现不错,给他母妃减了很多麻烦,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越王抬了抬眼,他身边站着的太监便朝后面挥了挥手,护卫放行,荣炎彬带着林芷嫣就过来了。   “参见王爷!”二人规规矩矩的行跪礼,表情略有激动,好像见了越王多么多么荣幸似的。   “起来吧。”越王懒懒挥手,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见本王何事?”   “这不听说您在这里,过来问个安……”   虽然起来了,荣炎彬仍然弯着腰撅着屁股,脸上笑容要多谄媚有多谄媚。他似乎还想和越王多拉拉近乎,寒喧几句,还是林芷嫣更懂的看眼色,及时拽了拽他衣角。   荣炎彬会意,直接说正事:“是这样,我打听到,今日那长安半仙崔道爷也会过来王家秋宴,我欲为王爷做这先锋,去会一会那道爷,只是需要点时间……便想请王爷多坐一会儿,静候佳音。”   越王听完,神色略有怪异,视线缓缓滑向崔俣,又滑回来。   崔俣面色不改。这两位,眼里只有越王,连正同越王说话的自己,也没注意到呢。   越王与崔俣相谈甚欢,也不愿被打扰,便敷衍了一句:“若只是此事,你便去吧。”   “也不只这一件,”荣炎彬却没走,照着之前同林芷嫣商量过的说法,缓缓说道,“就是今日秋宴吧,我和芷嫣有件东西要拿,很重要,于王爷您也是有大用处的,谁知横里插出个小白脸,把东西抢了……” 第114章 极大用处的好东西   “于本王有极大用处?”越王笑意迎着阳光,显的很是慵懒,“什么东西那么重要,本王竟不知道?”   荣炎彬搓了搓手,正要答,越王锋利冰冷的目光射来:“还悄无声息被你拿到了?”   荣炎彬再傻,也知道气氛不对,越王好像不大高兴!   他呆愣着眼反应无能,林芷嫣只得盈盈下拜,脆声道:“这物本也是荣公子将将无意间得知,想要取来献与殿下的。”   荣炎彬醒悟过来,立刻道:“就是如此,我本想立刻拿来呈于王爷,给王爷一个惊喜,谁知竟被不长眼的小白脸抢去了,王爷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小白脸啊。”   越王轻笑一声,并没太把荣炎彬两人的话当回事。荣炎彬是个没脑子的纨绔,借势踩人不是一回两回,此次只怕也是想借他面子踩人。   今日他心情好,宫里那位荣婕妤最近也表现的不错,让他母纪很是省心,些许芝麻绿豆的小事,给个脸面也……   “我日小白脸竟然在这!”   越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荣炎彬已经炸了。他终于看到崔俣,火气上来,噌的蹿上前,指着崔俣鼻子,面色狰狞十分不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跟踪老子到这里来!知道面前是谁吗,还敢耀武扬威,快点给老子跪下!”   崔俣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喜不怒,面上无波,好像他跟路边杂草没有什么区别。   荣炎彬更怒,跟着就要上手:“老子让你狂——”   “放肆!”越王眸色一厉,赶紧出声制止。   荣炎彬还以为越王在给他撑腰呢,哈哈大笑:“对!你这小白脸就是太放肆,竟然耍架式耍到王爷面前来!”他一边撸袖子,一边拍胸脯,“王爷您就放心吧,您瞧着,今儿个我自己上前,一个人就能把这小白脸给撕了!”   越王脸色一黑:“我说你,放肆!”   小弟如此愚蠢,他还管不住,怎么都有些没面子,话音便重了,还适时朝崔俣递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   崔俣一如既往肃然正坐,眼观鼻鼻观心,未有任何表情意见,仿佛这场闹剧与他无关。   荣炎彬真真蠢到了一种境界,到这时候,还没瞧出什么不对,愣了一下,伸出手不轻不重的抽了自己两下,笑嘻嘻看越王:“也是,我放肆了,这是王爷地盘,我怎么能顶了王爷的面子,这么多人在,哪轮的到我出手?王爷您下令吧,让太监来,还是护卫?这小白脸细皮嫩肉的,怕是遭不过几回折腾,您可悠着点,别让他死的太便宜……”到这地步,他也没忘记正事,连声提醒,“不过不管怎么样,得先把东西抢回来,这小白脸惯会忽悠人,可不能让他得逞!”   他还为自己的记忆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这一遭表现委实太好,等会越王必会赏他!   越王也很惊奇,世上竟真有如此蠢的人:“你竟还惦记着抢东西?”还没明白眼下情况么?   荣炎彬愣愣的看着越王,不然呢?他今儿个就是为了东西来的啊!想了一想,他明白过来了,立刻横眉坚眼无比坚定:“东西是其次,敢在王爷您面前如此无礼,就是大罪,必须重重惩治!王爷您尽管下令,先弄死他再说!反正东西在他身上也跑不了!”   话音一落,整个庭院寂静无声,众人看向他的表情都极诡异,有同情有怜悯。   这奇葩也是蠢出了风格蠢出了水平。   唯有木同,摸着下巴满眼敬佩,觉得自己在卖蠢碰瓷一行的专业知识实在太少,应该同这位勇士多多学习……   崔俣觉得自己再不说话,都有点对不起荣炎彬如此卖力的表演,轻叹口气,微微启唇:“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可没拿这位公子任何东西。”   荣炎彬一听这话,眉毛吊的更高:“你还敢狡辩了嘿,她的东西就是的我的,你在她那抢的,和在我这抢的有什么区别!”   崔俣斜了眼一直跪在地上,因越王威压不敢抬头的林芷嫣:“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么?那我还说他抢我东西了呢,阁下也要还我公道么?”   “你莫血口喷人!”   崔俣不理会一蹦三尺高的荣炎彬,继续淡声道:“我只是游景之时,在一处偏僻院落偶遇这位姑娘,当时这位姑娘正晕倒在地,身上有些……狼狈,非礼勿视,我身为男人不好靠近,便立时退出,通知了王家下人。至于东西……许是与这位姑娘相约之人取走的?”   这话说的并不重,话内隐意,却是微妙极了。   一个女子,还是有主的外室,跟着男人前来,不好好服侍男人,到处乱跑,一身狼狈的晕倒在偏僻院落……光这场景,就足够人脑补各种香艳小故事。   只怕是与情郎私会,丢了东西不好交待,便赖了上崔俣!   荣炎彬这时反应倒快,指着崔俣:“是你!我这小妾好端端赏景,你过去调戏于她,还打晕了她,偷走了她身上东西!”   林芷嫣不知道荣炎彬还有这一出,这样的脏水泼到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不会有好名声,可荣炎彬是她男人,这样境况下,她不好让男人没面子,便配合的嘤嘤嘤哭,一边哭,一边还害怕的看看崔俣,朝越王投去求助眼神。   荣炎彬再蠢,也是她能拽住的唯一一个人了,人生赌局至此,她已没一点退路,必须帮助荣炎彬,她才能有赢的机会!   荣炎彬大喜,指着崔俣:“此事由不得你抵赖!”他还转头给越王建议,“若无人证,我就去请那长安半仙崔道爷过来,半仙道法精深,掐指一算就能真相大白!”   崔俣闭了闭眼,长长一叹后起身:“随你们怎么说吧。”他看向越王,推手行礼,“看来殿下今日会有些忙,家务事非三言两语就能审清,如此,在下便先告辞。”   “你不许走——”   越王还没说话,荣炎彬却急了,扑上前去拽崔俣。   这次没用杨暄出手,荣炎彬动作的那一刻,越王已经令下护卫上前,荣炎彬指尖还没沾到崔俣衣角,就已经被踹飞了。   身体突然间被大力撞飞,重重落地,明明没摔到脑子,荣炎彬也是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回神。   越王已经大声开骂:“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你口口声声讨伐这位,就是长安半仙崔道爷!你还污他调戏你小妾,偷你小妾东西,他要什么能没有,需要调戏你小妾!”   荣炎彬仍然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林芷嫣都忘了哭,半晌,才尖叫出声:“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半仙崔道爷!”   越王眸光冷戾:“本王还会骗你们不成!”   崔俣手负于背后,下巴微抬,发丝随风轻拂,身上轻纱罩衫如水般漾开,挺如修竹,雅秀如玉,整个人似从水墨画上走来,与庭中凡人仿佛格格不入。   这样的气质,这样的风采,这样的品貌,他不是半仙,谁是!   越王看着崔俣,眸底闪着惊艳:“这俩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了先生,本王替他们赔个不是。”   崔俣摇摇头:“不必。”   越王没第一时间厉声阻止,只怕也是存了些疑心,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他只否认没拿东西,因无证据,许有些苍白,加上调戏别人姑娘……就太过荒谬了,越王不会再信。   崔俣心思转动,面上不动声色:“在下不知这二位为何栽赃,但前些日子,在下曾在街上与他们有些龃龉。殿下慧眼,定能明察秋毫。在下并不觉得受了什么委屈,只是此处事忙,在下委实不该多留了。”   再加一条前缘,万无一失。   越王眼睛果然眯了几分,看向荣炎彬的眼神更加冰冷:“竟还有此事……”   “无论如何,污蔑先生就是不对,还在本王面前,”越王也没回崔俣要走的话,挥了挥袖子,淡声道,“先打四十板子吧。”   现场气氛陡转,护卫行动很快,迅速拿着工具过来,也不用越王再次下令,当着众人面,按住荣炎彬,“啪啪啪”就开始打板子。   荣炎彬这时倒不懵了,却也不敢硬气了,板子打在身上那疼啊……   他一边哭,一边求饶:“饶命啊……求越王饶我一命……”   越王不为所动。   荣炎彬从小到大被打的多了,别的时候不长心,被打时无比清明,求越王没用,他立刻变了招,冲着崔俣方向费力揖手:“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半仙,求半仙开恩啊……”   崔俣神色表情没一丝变化。   呵呵,老子管你去死!   荣炎彬又开始自己抽自己:“小的给半仙赔罪,求半仙求个情,饶小的一命……”   他倒是够狠,下面挨着板子,上面还能狠手抽自己。   起初荣炎彬出场时,现场所有人对他表现很是瞧不上,鄙视,嘲讽,嗤之以鼻,可现在见他如此惨状,又难免起可怜之心。其中就有几个,频频看向崔俣,似乎很期待他说一两句话。反正荣炎彬虽然过分,崔俣也没受什么正经伤害,罚了这些,已经够了么。   人就是这样,无关自己的事,情绪变幻总是那么自由。   道德绑架,哪个年代都有啊。   崔俣不看越王,也知道越王是故意的。算不上杀鸡儆猴,也算侧面告诉他一些事。   比如他是王爷,手握权柄,想把你怎样就能把你怎样。给你脸,是瞧的起你,你也别太自傲,今日能抬你,明日就能压你,想活的好,唯一的办法,就是讨好他,忠心他,为他办事……   杨暄面具底下眸色微暗,唇角勾起讽刺弧度。给颗糖打一棍子,无处不在的敲打,平衡心术,帝王手段,他这大哥可是偷学了不少。   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随时随地用着这些小手段,其实并不能突显一个人的厉害,亦不会让别人真心拜服。   荣炎彬受不住板子,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像被血染过,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崔俣轻叹一声:“王爷一向睿智英明,虚怀若谷,赏罚分明,罚你,必有理由,莫说在下,在场之人,谁敢置喙?你不该求任何人。”   众人灵台一清。   是啊,罚人的可是王爷!王爷下令罚,若胡乱求情撞了王爷忌讳,怎么会有好下场?   这下,再没人敢看崔俣了。   越王眼睛一直微微眯着,面色无波,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他倒是肯放崔俣走了:“今日同先生一谈,收获良多,怎奈时机不佳,改日得空,必和先生促膝长谈,望那时,无人相扰。”   崔俣微笑:“在下必扫榻相迎!”   “到这王家秋宴,想必你事情也多,本王便不留你了,这两个——”他指了指荣炎彬和林芷嫣,“胆敢欺你,本王便代你收拾了。”   到了,还是把根由栽到了他身上。   崔俣却是不怕,他经营的这个身份,可不是要讲究什么佛家慈悲为怀,自我一点,嫉恶如仇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崔俣微微笑着:“在下告辞,王爷珍重。”   “先生慢走。”   崔俣走后,方才负责四周寻找偷听人踪影的护卫过来,行过礼后,上前同越王耳语:四处都未有人,只有一只被风吹过来的白风筝。   越王眉心微皱,竟是一只风筝么?他看错了?   “全都找过了?”   “回王爷,全都找过了,的确没有人。”   越王放了心,挥手让人下去,把板子停了,冷漠的看着荣炎彬和林芷嫣:“说吧,什么于本王有极大用处的好东西,丢在哪了。”   ……   崔俣走出越王势力范围,简直神清气爽,连夏日里久违的好胃口都来了,拉着杨暄去找东西吃。   当然,他也不会忘记蓝桥,派木同去寻这小笨蛋,还让他们不要急着回来,可以去玩一玩,赏一赏景,一段时间内,他是不会走了,就在宴饮场地呆着。   秋宴肯定置了正经宴席,守着规矩正经饭点吃,但客人们多嘛,许多客人玩的开了,一时顾不得吃饭错过,也不会饿着,王家辟有专门场所,随时有餐点可以果腹。只是不比正宴,没太多热菜大菜,凉拼居多。   夏日天热,热菜大菜显腻,反倒是这些小菜,颇得崔俣胃口。厨下做的也精心,不管荤素,糕点还是水果,都是一小盘,不到十口的份量,干干净净,很快就能吃完,还回味无穷,崔俣吃的很开心。   见他眯着眼,两颊微鼓,吃相像贪嘴的猫儿,杨暄心内累积的郁气尽数散尽。越王算什么,这兔子……总归是他的!   这兔子是个极挑嘴的兔子,很是难养,一到夏天就胃口不好,每年冬天养回点肉,到夏天就消,极折磨人。又挑嘴,又变的快,今日喜欢一样东西,明日突然就不喜欢了,过一阵又重新喜欢了,你根本就猜不到他这胃口怎么长的,怎么就能和这天气一样变化无常,一会儿晴一会儿雨。   杨暄也是为崔俣操碎了心,一到夏天,就不愿意离开一点,日夜守着他,精心养着,生怕他生病。连在张掖拒敌,寒冬一过,他就开始担忧,生怕这兔子提前折腾,睡觉都不踏实,总做恶梦。好在突厥喜欢冬天干架,到了春夏之交就会熄火,他也能回来守着这人。   又是几日不爱吃饭过去,见崔俣这样好胃口,杨暄哪舍得提恶心的人事?嘴角大大咧开,一遍遍帮杨暄选菜端盘子,别说几个盘子,只要崔俣喜欢,能吃下去,他干什么都行!   生怕崔俣胃口去的快,他这一趟趟的,差点把轻功都用上了。   崔俣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看到面前一堆盘子,有点不好意思:“你都没怎么吃……”   “看你吃就够了。”   杨暄眸光闪动,划过一丝缠绵笑意。   崔俣没注意到,正要叉密瓜来吃:“那么烦我啊!”   杨暄这才意识到,‘看你吃就够了’几个字还有另一层含义,顿时哭笑不得:“我烦你还是喜欢你,你还不知道么?”   崔俣的手一顿。   他放下银叉,认真看了杨暄几眼。   杨暄不解,站着没动。   崔俣左右托着下巴,右手拍了拍身边位置,笑容甜蜜蜜:“过来这里坐。”   坐到崔俣身边……杨暄双眼立刻放光,天知道他肖想这个位置多久了!   以前,这个根本不用肖想,因为他一直和崔俣在一起,崔俣从不抗拒他的接近,任何时候,他们都是自自然然的,一张床,一张被子都不知道睡过多少次,可自打那次意外亲吻后,一切都变了……   总是那么凑巧的,他往崔俣身边靠近时,崔俣就躲走开了!   连摸片衣角都要靠算计……   如今崔俣主动,他怎么能不开心!   杨暄顺从的坐过去,心跳有些快。   他想他以后必须要阻止崔俣托腮歪头这么笑着看人……因为太可爱会让人忍不住!   “多谢你照顾我。”崔俣没托腮的那只手拿起银叉,叉了片蜜瓜过来,“啊——”   杨暄傻傻跟着张开嘴……一片蜜瓜就送了进来。   香甜又清新,就像此刻的心情。   “好吃么?”崔俣笑眯眯看他。   杨暄被崔俣笑颜晃的眼睛有点晕,声音都暗哑了几分:“好吃。”   “甜不甜?”   “甜。”   “嗯……那我也尝一块!”崔俣也没另换叉子,就着这个给杨暄叉过蜜瓜的银叉,又叉了一块蜜瓜,放到自己嘴里,细细品尝。   一块嚼完吃下去,他还颇为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果然好甜!”   杨暄喉头抖动,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你方才……对我说什么来着?”崔俣笑眯眯看着杨暄,“再说一遍。”   杨暄……杨暄浑身的血液暴动,恨不得变成崔俣手里那根银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早忘记了!   崔俣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乖,回头好好想一想,要对我说什么,怎么说。”   杨暄感觉着崔俣手上的温度触感,意识飘离,忍不住就往前凑……   崔俣已经又一次轻巧离开,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他拍着手,看着窗外:“接下来去哪玩玩呢?”   杨暄:……   观杨暄回来时神情,崔俣知道那个布包已经被搞定,如今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好时机,只得稍后再问。过来与宴的目的达到,又吃饱喝足,他已生退意。   可今日秋宴,不来便罢,既然来了,半仙崔道爷不能老躲着,总要见一见人,小范围内,也要露个脸。   崔俣便想速速搞定,寻到王家人,由其嫡长子带着,去见了见权力地位都相对高的几拨人。   做道爷久了,装本事不用说,崔俣相当融会贯通,游刃有余,既让人好奇生出好感,还有淡淡疏离,分寸把握那叫一个精准。   与这些人认识会面,收获不在此刻,崔俣暗暗把人记住,一圈晃完,该有的应酬应酬完,就打了招呼,准备先行离开。   他出现的时间很短,翩翩风雅气度给人印象却相当深刻。尤其那一身衣服,板正又飘逸,严肃又活泼,清清亮人眼,润润入人心,看起来一点皮肤没露,却又秀出整个身材,简直美不胜收。   宴上这些人们穿的衣服,宽袍广袖衣带当风的,太张扬不如他内敛;正正经经男人文衫的,太严肃不如他活泼;最近流行,颇受年轻人欢迎的宽领露脖颈款式,与他相比又多了轻浮少了庄重,流于俗套,露出来还不如他不露看着勾人。   遂很快,宴上人纷纷打听崔俣身上衣服款式面料,想着下来自己也要做上几套。   于大多数人来说,秋宴上未见过崔俣,却处处都是他的传说……   那个打包票宴散前一定打听出杨暄身份的小丫鬟,也非常幸运的见证了这一刻,并且顺利返回回话:“郡主,那位少侠是半仙崔俣的侍者……” 第115章 神秘书册   此次王家秋宴,崔俣算是收获良多。   哪怕上辈子呆过,哪怕这四年来关系渗透,他和杨暄在洛阳有了不少自己人,有了小小势力范围,能传回不少重要信息,可真正意义上,崔俣从来没有熟悉过洛阳。   洛阳有几条街,几个片区,哪哪热闹,他听说过;但这天子脚下的都城,有多少重要家族势力盘桓,谁在哪片说话份量最重,谁得看谁眼色,谁与谁有隙,谁能力出众,谁珠玉蒙尘……这么多人,需得自己眼睛看过,才能形成更深印象。   消息是消息,内容驳杂,有真有假,加上自己的观察判断,很多东西才能形成立体印象,以后的事,才更好办。   王家秋宴给了他这个机会。   这个宴上,几乎囊括了所有洛阳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不管是走出去让别人看到,还是低调经过,暗里看到一些人,一些事,把陌生的脸孔和脑子里信息一重合……拨云见日般,脑子里对洛阳的认知,立刻变的鲜活起来。   比如世家威仪,比如皇家与世家的微妙关系,比如八小世家的崛起,是不是就是权力较量的结果……荣炎彬那个不成器的样子,在外面也要称一声小世家;白家连正经嫡子男丁都没有,这一代的家主都是过继来的庶子,也能凭着八小世家的身份,以傲然姿态进入秋宴。   可见皇室对其包容。   太过包容,有时候就是一种态度,不讲理的。   你王家再有底蕴,再有规矩,皇室要捧这些人,你就不能不给面子。哪怕登不上你那最高位的客座,你也得好生款待着。   崔俣想,这一番结果,不知是多少回明锋暗芒往来的结果,王家这类世家,从昔日前朝能弹压皇室,到如今处处妥协,想必也是有点憋屈的……   还有越王。   本来不想参加这次秋宴,就是不想遇到皇室的人。虽则他确定路线,名气打出来,到了洛阳总要与这类人接触,但能晚一点就晚一点,现今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轻松一时是一时。   没想到就这么撞见了……   “你那大哥,是个感化不了的人。”   坐在离开王家的马车里,崔俣眉睫低垂,扇柄打在手心,浅叹出声:“心眼也太小。”   “今日的智商水平一直在线还好说,要是急了,不知道会出什么招。”扇子在掌心转了转,扇柄被攥住,顶端抵着下巴,崔俣眼梢微翘,斜斜睨着杨暄,“其实我挺怕和笨蛋打交道,因为没有逻辑,猜不到下一步会干什么。”   杨暄倒不担心,大手越过崔俣肩头,放下车窗轻纱,好歹挡些风,省得这弱兔子再生病了:“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能给你来个兵棋谱残局不成?”   这话音里带着轻慢,崔俣“噗”一声笑了,扇子轻轻戳了戳杨暄肩膀:“你还真坏,这样骂人笨!”   杨暄看着那柄玉骨绢面的扇子,以及握住白润扇柄,比美玉不让颜色的修长手指,声音略低:“他不笨么?”   “比你自是笨了。”崔俣微微沉吟,“可他有皇宠,有尽心为他打算的母妃……”   乱拳打死老师傅,一个人能不能赢,挺多时候也不是看你个人能力如何,尤其皇储之争,谁权势最大,谁身边的人最多,份量最重,谁的机会相对也就最多。   杨暄却更不担心:“我有你。”   崔俣微微怔住。   杨暄轻轻握住崔俣握着玉扇柄的手:“你一人,足以媲美千万。”   心尖颤动,耳根微红,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烫人温度,由握在一起的手上传过来……   崔俣清咳两声,眼睛看别处:“今日是你与越王第一次见面,我以为你会很不自在。”   杨暄的确很不自在了一会儿。他恨越王母子,若非她们,他堂堂太子,怎么会沦落那种境地?他心中不知道模拟过多少回,怎么杀了她们,怎么鞭尸……可崔俣在场。   一个小小的维护动作,一片浓浓的关爱之情,崔俣对他深情厚意,他怎能辜负?   崔俣没听到回答,以为杨暄心里仍有些别扭,贴心的不再继续,迅速转提另一个话题:“我同越王说过的话,你都听见了?”   杨暄颌首:“嗯。”   “所以那些预言……靠你了少年!”崔俣扇子再次敲到杨暄肩膀,眼睛晶亮。   杨暄有些不解:“靠我?”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唇角扬起,修长眸底荡起一丝笑意,“你骗他的?”   “也不全然是骗,我担心窥天机会反噬么,就偷了点懒。”崔俣眨眨眼,给了杨暄一个‘你懂的’的眼色。   使用异能会有副作用,虽然只是疼一会儿睡一会儿对身体影响不太大,可也难受啊,可能还会因为昏睡错过重要信息。崔俣就多了个心眼,感受并讲给越王听的预言……有很大的需要加工成份。   “我只算了一小下,知道他近日气运下吉,今晚确会宠幸一个穿桃红绣荷叶镶金边小衣的女子,事后背上会多两道痕,这女子是谁,是何身份,我没去算。行云布雨的时间也有些模糊,可能是一刻钟,也可能更多或更少。后院不宁,会见两次红绳,每次见到就有小烦恼这些,全都是瞎说的。”   崔俣看着杨暄,眼睛亮亮的:“你宫里不是埋了不少暗桩?小小帮我一下就行了!”   杨暄唇角笑意更大:“比如制造点什么动静故意打扰缩短他行云布雨的时间,悄悄在他必经路上放段红绳……”   崔俣连连点头,一脸‘对对你懂我’的默契,笑眯眯接道:“越王后院那么多女人,不管他宠幸谁,总会有人吃醋,稍稍闹一闹,就是小烦恼么。人为安排他见一次红绳,后院里某些人就得到一些信息闹一闹,立刻让他烦恼烦恼,完全可行么!只需要你的人少少动作,危险性暴露性都很小!”   “好,我马上派人下令去办。”杨暄笑完,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算这些,真会遭到反噬么?”   崔俣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我愿意的,身边牵挂的人事,只要不太大,都没事,若是想知道的太细太多太远,才可能会有问题。”   见杨暄眉头仍然不展,他眼瞳一转,微一伸手,拿扇子挑起杨暄下巴,声音故意压低:“可是怕啦?放心,哥会永远罩着宝贝儿你的!”   杨暄脸一黑,夺过他扇子:“别闹。”   “哈哈哈哈——”崔俣捂着肚子大笑,“害臊了!你竟然还会害臊!”   杨暄白了他一眼。   崔俣这么一闹腾,车内气氛陡转,杨暄恨不得把他抱住狠狠教训,看他还敢不敢瞎胡闹,一时间忘了反噬之事……   车里这么热闹,外面蓝桥十分好奇,可主子又没叫人伺候,他心里痒的很,总下意识回头看。得亏杨暄护卫靠谱,走的路算偏僻,还故意隔出空间截开偶尔经过的人,不但没人能听到车里的话,还没几个人看到他这不专业的表现。   只有木同,过来曲指敲了敲他脑门:“小笨蛋,一会儿晚饭吃什么啊?”   “不许叫我小笨蛋!”蓝桥捂着额头,开始和木同习惯性抬杠,倒也忘了关注车内。   ……   崔俣只感受了一点越王的事,也算仔细,他不确定稍后会不会有副作用,顺了杨暄的毛,就开始说正事:“你那边呢,林芷嫣拿的那个布包,可抢到了?”   杨暄摇头:“没有。”   “没有?”崔俣很有些惊讶,没有你这么自在?而且——“不可能啊,我还从未见你输给过别人。”   杨暄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我自是不会输。”   崔俣立刻明了:“所以你是故意的!”   杨暄把玩着崔俣的扇子,微微低着头,眉睫隐在光线暗处,声音微低:“四年前那本帐册——你可还记得?”   四年前……帐册?   崔俣当然记得。   那是一本很奇怪的帐册,记着很多人名字,每个人名字后面都有一串数字,像是什么交易。   当时他从赵季那里得到线索,派蓝桥去长安拿,正好碰到杨暄恰巧也得到这个消息,去拿同一本。他这边,是赵季做官被牵扯到某案死去的哥哥赵仲留下的线索,杨暄那边,是河帮包打听,消息小能手孙敏献上的。   这帐册,传言里很厉害,只要拿着它,就能号令上面的人,这些人,几乎全部是当官的。   当时崔俣与杨暄势微,渴望经营扩大力量,看到这样的东西,不想用是不可能的。然而提升自己实力重要,谋大位重要,旁的东西,却不能不顾。   他二人曾促膝长谈,他们的理想,他们的渴望,他们想要的,想经营的,是一个健康的,强大的国度,阴诡计谋可以用,但类似这种——一看就知道不只一本,强大到自成体系,埋着不知道多少秘密的帐册,却是要谨慎。   这上面的名字都是官员,贪污受贿,上行下效,不知道多少蛀虫。他们不怕被牵扯进去,不怕有麻烦,却不希望看到自己国家是这样的。   遂二人商定,先不动声色,找到名册上的人,跟踪观察,看能不能找出点什么东西。   他们想做的,不是利用这册子往上爬,而是想将它找全了,研究明白了,将这个链条直接摧毁!   可是很奇怪,册子上的人,有很多死了,活着的,生活很是中规中矩,没什么异常,市面上也并没有再出现另一本册子……若非杨暄耐心十足,早就撤掉监视了。   崔俣自己都差点都忘了。   遂今番提起,是——“那个布包!”崔俣神色凝重,“莫非同账册有关?”   杨暄脸色也很郑重:“抢夺间,我寻了个机会看了一眼,封皮,内页,包括里面的记录方式,都与咱们得到的册子相似,里面似乎还有相重名字。”   这个东西,时隔四年,又出现了。   可是为什么?是谁在操纵,还是谁曾故意压制,终于压制不了了?   那黑白灰三道不同人影是谁的人?为何得知同样的消息线索,今日在此来抢?   崔俣眉心一跳,想到更多:“若册子作用广为流传,会有人想要很正常,可为什么知道这个消息,亲身去取的是林芷嫣?她可不是什么官面上的人。”   “而且——”杨暄把玩玉扇的动作停住,“她多半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才会说,有了它,一定能让越王帮荣炎彬母子正位,这个东西价值完全抵得过。”   “可她为什么又说利用彭传义的案子?”说到这里,崔俣对自己记忆不太确信,问杨暄,“她是说过这话吧,你的人听到过?”   杨暄点头:“是。”   崔俣目光更为凝重:“这女人有些小聪明,心机也略深,可我不觉得她眼光智慧能到这种地步。彭传义的案子,发在文城郡,后因其父身死,变成命案,才转入洛阳。邸报上只提了一句,我不大觉得林芷嫣会关注邸报,还是突兀出现的一行小字。送彭传义进城的第二日,我就在大街上遇到了她,就算她那时知道了彭传义,又怎会这么短时间内查到案情始末,并认为可以利用?她的消息从何而来?这可不是一件随便一看,就知道有利用机会的事……”   便是他自己,也做不到。若不是范灵修走商各处忙碌,八卦之心不减,他们之间又从未断了联系,范灵修在文城郡听到彭家的事觉得有意思写信提与他,不久后他又看到了邸报——   他也不会想到此事可利用,激发荣家,谋一个太子回朝的机会!   杨暄定睛,紧紧看着崔俣:“所以你在猜测……”   “许这东西,与彭家案子有关?”崔俣也被自己猜测吓了一跳,目光颤动,“没准就是从彭家得到的?”再往深里猜,彭传义父亲之死,许也同它有关?   车内突然寂静无声。   只有马蹄踢踏,车轮滚动的充斥四野。   连风,都停了。   崔俣与杨暄对视,眸内情绪都很复杂,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若真如此,彭传义一案,比咱们想象的要复杂很多。”杨暄率先有动作,长手伸到崔俣背后,轻抚他后颈以示安慰。   崔俣捏了捏眉心,长长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时至今日,咱们的计划已不能停,以后多多收集信息,见招拆招吧。”   “正是如此。”杨暄泰然安坐,眸底坚毅无波,并没有害怕担心,心理素质明显比崔俣强很多。   崔俣静静看着杨暄。   明明这熊孩子比他小太多,可总有那么一些时候,给人以强大的支撑感,仿佛看着他,哪怕暴风骤雨,都不用害怕一样……   活了那么久,自诩聪明无畏,还比不上一个孩子!   崔俣有点不爽,扑上去就把杨暄揉了一通。   杨暄吓了一跳。   视野里好看兔子突然靠近,修长手指按上自己的胸……他怕伤到兔子手腕,缓缓靠后,谁知兔子整个人扑了过来……   二人距离迅速拉近,从接触到向后躺倒,他们之间距离没超过一寸,眼对眼,唇对唇,鼻息相闻,就像崔俣突然扑过来要亲他,因为他一直往下躺,才没有亲到一样。   眼里满满这个人的身影,鼻间全是这个人的气息,怕这个人伤到,他的手一直护在这人脑后腰间,手下触感柔软又温暖……   偏这个人还不停,上下其手的揉他!   杨暄身上血液噌的燃烧了起来,心内渴望崔俣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点……可那兔子如此磨人,只在他身上搓火,别的却什么都不干!   杨暄忍无可忍,大力一抱,就将崔俣拥进怀里。   身体相触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仿佛发自灵魂深处的喟叹……   就是这个人,一辈子都不放!   崔俣立刻就感觉到了戳在大腿根的东西,愤愤咬了咬牙,大力挣扎:“放开——你放开我!”   杨暄舍不得,但崔俣挣扎力气太大,他怕伤了崔俣,只得放开。就是看向崔俣的目光,更加幽怨了。   崔俣气的磨牙,冲他大声“哼”了一声。   经不起撩的小狼狗!   牛什么牛,淡定什么淡定,你不是也并不知道真相,不知道前方是个什么样子!   二人相处多年,默契程度今非昔比,杨暄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无论前方有什么,我都陪你。”   崔俣白了他一眼,这是自然的!   “纵是我死,也不让人伤你分毫,”杨暄摸了摸崔俣的头,“所以,不用害怕。”   崔俣猛然一顿:“你,你说什么?”   “不用害怕。”   “前面一句!”   “纵是我死,也不让人伤你分毫。”   这句话,杨暄说的轻淡,好像不是什么大了不的事,可他完全能做得出来!上辈子他就做过一模一样的事!   崔俣紧紧咬着牙,眼睛微红:“以后不许这样的话!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   杨暄愕然。他不知道这话怎么戳到崔俣了,但崔俣难过不高兴,哄就是了。他靠近些许,握住崔俣的手:“是,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你那么聪明,我这么厉害,咱们携手,只有让别人死的份,自己怎么会死?咱们谁都不会死,要祸害别人千年的……”   崔俣:……这样一本正经开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好吗!   不过短暂无脑气氛算是混过去了……   崔俣想迅速转变车内气氛,便提起别的事:“今日你及时救到我,可知我听到了什么?”   杨暄顺着他的话偏头:“什么?”   “龙卫!”崔俣有些兴奋,“你是太子,可有听说过龙卫相关?听说里面个个都是精英,得之可以得天下!”   杨暄沉吟:“你竟听到了这个。”   “你知道?”   杨暄颌首:“知道一点点。与其说得龙卫者得天下,不如说,谁有本事得天下,谁就可以拥有他们。”   崔俣十分好奇:“怎么说?”   “龙卫与旁的不同,有自己的秘密传承,这头一条,任何情况下,不得对江山不利,第二条,便是规则允许他们自行择主。他们的择主要求极为苛刻,不能通过者,不能让他们臣服。不过一旦得到他们认可,他们确会襄助辅佐,助主人得掌天下……”   “这么厉害?那他们在哪?”   杨暄摇头:“不知道。他们的传承极为机密,成员们武功能力也极高,若非自己现身,别人不会察觉到。”他指尖轻点桌面,长眉微抬,“我不知道为什么龙卫会被人提起,但我祖父,我父皇皆未得到龙卫认可,这么久未进到权力中心,龙卫内里……是否出了异相,无人得知。往前数两百年,可是有龙卫助公侯推翻王朝的先例。”   崔俣是第一次听到龙卫这么高大上的队伍,不过通过杨暄讲解,心思已经淡了下来:“所以哪怕他们出现,咱们也不能惊喜大过警惕。”   “平常心吧。现在没有什么他们助人做恶的信息,咱们留心便可,若哪日有幸遇到,确定他们始终如一,未有变过,我也愿意做最大努力,取得他们认可。但是目前,首要要提防的,还是越王这边。”杨暄皱眉,“他知道那册子么?今日来的蒙面刺客里,是否有他的人?”   崔俣想了想,唇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不管他之前知不知道,现在……恐怕也知道了。林芷嫣是个聪明的,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第116章 开堂审案   不管哪个朝代哪段历史,夺嫡之路总是充满血腥,内里艰险,不难而喻。崔俣从不认为和杨暄走的是一条坦途,风霜雪雨,刀光剑影,杀过来便是,多少他都接着。   可他没想到,局势来的这样快。   他们只是在外围搭了台子,杨暄还未进京,就遇到了这样难题。   原以为,彭传义一案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他只消亲自到洛阳盯着看着,荣家人若嗅觉敏感,想到利用这个案子,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管,先抄手看,荣家若想不到,他便推上一把,让荣家意识到。待荣家利用人脉势力操作,将彭传义定罪,做下妾可升妻,庶子易嫡这样的事,他便联合四年里埋下的线推动舆论,上升到家国天下,江山社稷的位置……吵闹大了,庙堂民间议论纷纷,各种前例史实一个一个往外砸,太康帝便不能不管了。   他愿不愿意,高不高兴,哪怕假模假式,也会被逼着召杨暄回宫。   太子话题来势猛烈,他能拖第一回 第二回,这第三回,却是万万拖不过去的。   谁知这彭传义案竟内里藏了大秘密!   来历不明的神秘书册,谁拿到手就能控制一堆官员属下……这样的东西,竟与一个商户的案子有关!光是秋宴上,就有三拨人争抢,眼下再加上越王……   更加扑朔迷离。   这案子,如今已不是他想怎样,便能怎样的。   可这个机会谋划太子回朝最为合适,他舍不得放弃。   “总之,不管别人目的为何,计划怎样,彭传义此人不能死!”崔俣指尖轻敲桌面,双眼微眯,眸底光芒绽放,如流星贯月,“你方才说院里交过手的几个刺客功夫都不错,咱们接下来的监视行动,便要慎之又慎了……怕是得你亲自出手,多加盯防。木同能力不错,也可暂调与你,我在客栈人多,反倒没什么事。”   杨暄颌首:“你放心。”   崔俣视线看向窗外,唇角突然扬起一个讽刺弧度:“反正也没几天了,刑部定的开堂日子是三日后,那邓氏也已顺利进了洛阳城。”   “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看。”   崔俣捏了捏眉心,他的确有点累。不知道是因为用过异能,还是今日为避越王搜索疯跑了一阵,膝盖有些疼。   他担心一会儿昏睡过去久久不醒,打着精神叮嘱杨暄:“回头你去见一下张松。他两年前调入洛阳为官,为咱们做了不少事,你既来了,总要露个面,顺便问问他,朝野四外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动静……唔,若得空,去驿站帮我看看有没有范灵修的信,他之前说这八月可能会来一趟洛阳的。还有小老虎……你问问河道上,它有没有玩腻,有没有欺负人……”   “你少操点心,别什么都记挂。”杨暄看着只这么一会儿,崔俣的脸色就有些不对,眉头紧皱。还是太弱了……半个时辰前还吃东西吃东西的很高兴呢。   “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崔俣白了杨暄一眼,打着呵欠枕到他大腿上,“今日太累,我要好好睡觉,若我不醒,你不许打扰我!”   语气神色很很张牙舞爪,似带着某种威胁。   杨暄大手揉上他的头:“……嗯。”   ……   秋宴结束,越王回宫时,已近黄昏。   宴上收获,各方表现皆不提,绕在脑子里一直记着的,却是崔俣的话。   他有些后悔今日与崔俣相谈时的表现。不知道为什么,回想当时场面,他总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好像当时掌控场面的不是他,而是崔俣。   崔俣一个道人,长的也是太美,让他一时为色所摄,急切了,一些试探,也被看出来了。   而崔俣,仅看了他一眼,随意想了想,便知道他今晚会宠幸谁,接下来会有小烦恼,甚至一夜几次,一次多久,他全都能知道!   这事有点邪乎,越王很不想信。身为大安朝最尊贵的皇子,他什么没见过?会算命窥天机的高人不知凡几,可没有一个人能算到这么细!   下意识的,越王让自己忙起来,并不打算去后院。   他这宫殿规矩很严,书房里便是正妃,都不能过来,只要他不去后院,怎么可能会宠幸谁?   偏生前两日父皇问过治国策,他为表现,把很多积案都做了,实是……不太忙。把公务处理完,百无聊赖,他又拿了本闲书来看。   明明最正统最普通不过的游记,看到一半突然插了段野史小故事,美狐妖,呆书生,房前屋后野地里大树上……写的那叫一个香艳。   正当壮年的身体,哪经得起撩拨?尤其他最近忙,有五六日没有发泄了……可对着本书,还不是春宫图发泄,这皇子做的也太屈!   越王忍的很辛苦,才压下体内邪火。不过这书,也是不打算再看了,他走出书房,到外面散步。   这夜月光极好,华华挥洒,如水银泄地。一阵风来,树叶沙沙,喜夜的夏花绽出最美芳华,花香馥郁,沁人心脾。   越王深吸了口气,走向莲池。这样的夏夜,还是水边最凉快。   脚步将将绕到莲池,就听到一阵水花声响,原是有人趁着夜色,悄悄在池里洗澡。   是一个美人。鸦鸦乌发堆成髻,丝缕调皮的不肯受束缚,贴于美人两腮颈下。美人脖颈修长,身材纤秾合宜,一把皮肤欺霜寒雪,水珠从她颈间往下,滚过锁骨,滚过柔软沟壑,也滴到了越王心里……   越王此时早忘了什么半仙崔俣,一而再再而三起的欲火哪能那么容易熄?立刻上前,就把那美人给幸了……   以他二十多岁,已经娶妻生子的年纪,仅是王爵非太子的封号,能住在皇宫着实史无前例。他那贵妃娘太受宠,他从小到大也极会讨好太康帝,太康帝把他当太子养着,所以才不顾一切反应,专门从皇宫中辟出一片宫殿给他住。   因要避嫌,这片宫殿把守很严,允许任何非本殿的人走动来往。   所以越王很放心,这个美人能在他的地盘出现,肯定就是他殿里的人,他殿里的人,他便幸得!说是这么说,毕竟以前没见过不认识,万一……呢?   是吧。   越王难免有少许担心。再加上这次欲望来的太快太强烈,野外也太刺激,他本就有点把持不住。结果也不知是哪个不个眼色的,这节骨眼竟然同人斗蛐蛐,那蛐蛐不知怎的,叫声十分惨烈,越王一惊,就……交待了。   急喘着气回神,他才发现,这美人身侧,被他撕成几片的小衣,竟真是桃红绣荷叶镶金边的!   他咬着牙低声问身后小太监:“本王方才……多久?”   “一……一刻钟。”小太监头垂的低低的。   越王:……   第二日醒来,果不其然,背后略痛,是那美人留下的两道抓痕。   至此,越王已经不敢不相信崔俣了。   这日下午,他从父皇宫里回来的时候,于路上花草间见到一条细细红绳,回到殿内饭还没吃完,侧妃就同他闹了起来,原因是他宠幸的那名宫女。   第二日晨间,他出发去父皇那里的时候,于某处宫墙拐角看到一小条红绳,不但后院起火,还因为侧妃正好同娘家哭过,他受了父皇一顿训。   至此,他对崔俣本事由衷信服!桩桩件件都对得上啊,天下高人谁能有此本事!   这样的人才,必须划拉到自己阵营来!   回想前日,对崔俣礼遇明显不够……越王立即下令,让荣家申饬教训荣炎彬,给崔俣送过去的礼,翻了五倍。   ……   崔俣这一觉睡的不算太久,也就一天一夜,比以前副作用差远了,大概因为他探知的东西并不多。   虽只一天一夜,也把杨暄急的够呛,因为完全吵不醒啊!跟病了昏睡一样!他开始认真怀疑,崔俣的能力……许真是不能常用。   崔俣醒时,杨暄正黑着脸瞪着一院礼物。   蓝桥倒是两眼发直,像个小财迷似的,差点流口水了。   木同看看杨暄,看看蓝桥,虽然神色略有不同,但都带着些……揶揄。   睡完一觉精神饱满智商满格,崔俣一看就明白了:“越王送来的?”   杨暄哼了一声:“他也就能送这个了。”   蓝桥跑过来喳喳呼呼:“主子好多钱啊!好多好多钱啊!我跟着主子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杨暄:……莫名觉得胸口被扎了一刀。   虽然只是钱,可他确实没给过崔俣这么多!   “都收起来吧,”崔俣举重若轻,笑着看了杨暄一眼,颇有几分意味深长,“以后会更多呢。”   蓝桥不懂:“以后更多?”   杨暄定定看着杨暄,语音似承诺:“是,以后会更多!”要多少有多少!   “快点收,收了人才安心,”崔俣微微蹙眉,捂着腹部,“有吃的么?我有点饿。”   这话一出,杨暄蓝桥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崔俣主子有胃口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   时光如指尖上的风,很快,到了彭传义案开堂当日。   杨暄早早选好了位置,吃过早饭,就带崔俣出发,来到一间茶楼。   茶楼临街,二楼雅间位置靠窗,视野覆盖良好,正好看得到刑部大堂——外面长廊。   虽然这长廊下有地砖上有瓦覆,两边除柱子支撑全无其它,中空透风,距离正正好,刚刚好看的清楚……可它也是长廊,不是刑部大堂。   崔俣:“……所以你让我在这里看什么?”   杨暄十分淡定:“刑部大堂正厅房顶年久失修,若来日遇雨,必会漏水,昨日,刑部下属管事请了泥瓦匠做工,如今……恐审不了案。”   “所以主官会把审案地点改在这长廊?”   “并非没有先例。”杨暄亲执壶给崔俣倒了杯茶,试过温度,才递到崔俣面前,“民间重案大案审理,一向公开,会有百姓围观。审案有主官,有衙差,规矩排场布出来就好,具体在哪里,其实并不重要。太康元年冬日,大雪压顶,大理寺都不畏严寒于宽阔长廊里审过案,如今夏日,长廊里还凉快,案子又不能改期,刑部不选这处地方,难道选炽日烤晒,无任何遮挡之物的后院?”   崔俣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如此,倒便宜咱们了。”他看着尚安静的街面,无甚动静的刑部长廊,笑了,“怕不多久,这个茶楼就要一座难求了。”   “嗯。”   时间尚早,正好把刚刚得到的消息与崔俣分享,杨暄垂头喝了口茶,缓声与崔俣说:“秋宴上那几个刺客,你可还记得?”   “记得。”崔俣看杨暄,“一人着黑,一人着灰,一人着白,谁与谁都不是一路,倒是方便了外人认。”突然提起这个……他眼睛一亮,“可是有消息回馈了?”   杨暄颌首:“那日事后,我派人跟踪了这三人。我与你说过,那黑衣人是冲着夺册子去的,灰衣人是冲着毁册子去的,白衣人动向不明,但他不喜欢看到不相干的人拿到册子?”   崔俣眸内有光,连连点头:“你还说过,最后结果是黑衣人受伤败退,灰衣人拿到了册子,白衣人追了上去。”   “没错,”杨暄指尖轻点桌面,似乎有些不明白,“我刚刚得到的消息是,灰衣人死了。自杀的,连自己带房子,一块烧了,册子,自然也烧成了灰。”   “他为什么……把自己也烧了?若是想毁册子,得到就毁便是,怎么——”崔俣双眸陡然一眯,“三日前,他就抢得了册子,隐私消息却是今日才到,他何时自杀的?”   杨暄目露欣赏,沉声道:“我要说的也是这个,他昨夜方才自杀,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崔俣:“跟着他的那白衣人呢?可在附近?可有去抢册子?”   杨暄:“虽然白衣人很小心,但我的人还是看到了,他一直在跟踪监视灰衣人。灰衣人抢得册子后,住进一处宅院,闭门不出,白衣人并未进去抢,也未做别的,就在一侧监视。灰衣人突然无征兆自杀,白衣人也很意外,不过之后他就走了。因他警惕心甚高,所去之地又偏僻人少,不利于跟踪,我的人无法再继续,就跟丢了。”   崔俣想了想,又问:“灰衣人真是自杀?不是被人死后焚尸?”   杨暄摇头:“我的人去确认过,是自杀,活活烧死的。”   “这就奇怪了……”   灰衣人若不希望任何人得到册子,目的是毁了册子,为什么到手第一时间就毁,还等了几日,是还有上封么?在等上封命令?可杨暄和白衣人都未见到他与人联系,怎么就好像得到指示一般自杀了?这册子这么有用,别人谁都想要,为什么他偏偏要毁了?   白衣人也很奇怪,他不在意黑衣人,不在意杨暄,反倒只在意灰衣人。他不想要这个册子,只想册子被灰衣人拿到,可他并不是灰衣人的朋友,不想管灰衣人死活……所以他大略知道灰衣人是谁?监视灰衣人,却不做其它,像在等待……难道他与灰衣人上封是敌人,却不知这位上封是谁,所以想跟着灰衣人,顺藤摸瓜找到其上封?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应该是对头,有着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关系……   崔俣把分析同杨暄一说,杨暄也很认可:“我也觉得是这样。他们的恩怨可能只与册子相关,与旁人无甚关系。这二人来历都很奇怪,武功路数也很精妙,尤其白衣人,若我的人不离远一点,当即就会被发现,他的武功,并不在我之下。”   “目前来说,提防就是。”崔俣看着安静的刑部长廊,“我总觉得,他们还会出现。”   杨暄颌首:“当时那册子很薄,应该只有一半,若与咱们猜测相同,牵扯到彭传义案子,他们必会再来。”   崔俣眯了眯眼,安静片刻,又问:“那黑衣人呢?”   杨暄顿了一顿:“他离开后,停留在一处民居,这处民居,离平郡王府不远。”   “平郡王?”崔俣瞬间想起四前年长安那场梅宴,平郡王处处照顾安抚昌郡王,看起来平和大度,一点野心都没有,可崔俣离开梅宴前,他还塞了纸条给他,希望保持联络。   虽然崔俣之后没与平郡王联系,那张纸条也丢了,可他觉得,平郡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安静无争。联想前后,崔俣笑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戏份。”   “我亦不相信什么巧合,”杨暄唇角斜斜扬起,“那黑衣人躲哪里不好,怎么偏就躲到了平郡王府附近?”   “就是说啊……”   ……   二人说着说着,时间缓缓过去,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刑部也大门洞开,了解官差办案习惯的百姓开始慢慢聚过来,有问今天审什么案的,有科普详情的,还未开始,已经气氛热烈。   崔俣摇着玉扇,唇角轻扬:“且看着吧,若咱们推断不错,今日诸方都要出招,魑魅魍魉还是妖魔鬼怪,总要露个头呢。”   杨暄没说话,默默给他续了一杯茶。   崔俣又叹了口气:“今日第一波开堂,彭传义是个必败结局,就是不知道谁主推,谁煽风点火,那小子又受不受得住。”   杨暄很不喜欢崔俣担心别人,十分幽怨的看他一眼:“我保他不死就是,你别操那么多闲心。”   崔俣托腮偏头,笑颜在光线投射的阴影里仿佛会发光,看向他的眸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杨暄脸皮相当厚,直直对上他的眸色,仿佛不懂崔俣在表现什么。或者不管崔俣表达什么,他都悉数接下,只要崔俣能忘了别人,满心满眼都是他。   ……   很快,有差吏忙前忙后,将长廊布置成公堂。   写有“明镜高悬”,笔法遒劲的牌匾被高高挂于正北方向;绘有“海水朝日”气派万千的四扇屏风拉开置于其下;长方漆木桌案摆出,文房四宝,红绿头签并惊堂木按顺序置于其上;青旗,蓝伞,青扇,堂鼓等一一摆开,分列桌案两侧……   两排手执水火棍,身量相仿,着装相同,眉高额阔,自带一身正气的衙差分列两队站好,水火棍齐齐重重落地,连成富有节奏的响声,堂官走出,安坐长案背后,惊堂木一拍,这堂,便开审了!   原告被告被请上堂,一边行拜礼,还一边有空飞对方两个眼刀。   原告,也就是彭传义率先陈情:“大人容禀,草民姓彭,名传义,父彭平,家住文城郡,因父辈擅经商,积得余财,家产颇丰。草民乃我父嫡长子,依大安律,理应继承彭家家产,可我父房中有一妾邓氏,色姝,性狡,言刁,哄得我父无视祖宗规矩,竟要将我污为庶出,赶出家门!我娘乃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妻,我父不在之时,是我娘辛辛苦苦伺候二老,为我祖父治丧送终守孝……恁是哪时,七出三不去的规矩都写的明明白白,她邓氏竟敢如此,污死去之人名声,也不怕天打五雷轰!我本不想与她多做计较,谁知她竟日夜痴缠我爹,可虎毒不食子,我爹不忍嫡子落魄……我爹正为我筹谋的关口,无故惨死!家中莫名遭此大难,草民几次轻生,痛苦难忍,只盼大人青天慧眼,找出杀我父之人,还我公道!” 第117章 确然好不要脸   仪式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没有它,你不觉得少了什么,有了它,便会心生感触, 气氛就跟着来了。这公堂架式一摆, 整齐两列衙差水火棍一敲,堂官一坐, 惊堂木一拍, 现场立刻安静,无人敢大声, 无人敢异动,一起聚精会神的看着堂中。   彭传义辛苦一路,几经生死,终于来到洛阳见得堂官,激动难抑,话音话意未免有些断续, 可他真情流露,眼眶微红,说起一些往事时更是字字血泪, 围观众人不禁唏嘘心怜。   “是个可怜孩子……”   “老话说的好,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 没娘的孩子就是苦啊。”   “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妻就是妻, 妾就是妾!他被欺负成这样子,还千里迢迢告上洛阳,可见那妾氏厉害!”   “就是就是,连个主持公道的人都没有呢!”   ……   几乎所有人看向堂前邓氏的目光都带着愤怒鄙夷瞧不想,有那气性大的中年妇女,还冲着邓氏方向啐了好几口浓痰。   邓氏倒很稳的住,端端正正跪在堂前,背影纤细姝丽,堂官没让她说话,她便没有开口。   崔俣“哦”了一声,有些意外:“这女人是个厉害角儿啊。”   见杨暄没反应,他拿着玉扇往杨暄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杨暄下巴指了指堂外那一群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这里面,至少有三个武功高强的,其中一个,不下于我。”   “定是咱们等的人!”崔俣来了兴致,头往窗户外探了一探:“能瞧出是谁么?”   杨暄摇了摇头:“距离略远,人也太多,无法辨清。”   崔俣有些遗憾:“今日混在人群里,可是不能蒙面的,若能找到,就更容易追踪了。”   杨暄何尝不这么想,但大家警惕心都很高,贸然靠近,可能会打草惊蛇,更可能被引以为敌,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崔俣显然也想到了,弯着眼睛,笑如狡狐:“正好咱们有机会隔山观虎斗,等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咱们不但能探知根由,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如此。”   ……   刑部长廊上,堂官惊堂木一拍,该被告邓氏陈情了。   邓氏盈盈叩首,不管姿势力度,还是衣服随着身体动作舒展或折压的角度,都从从容容舒舒缓缓,美感十足,看起来很像大家闺秀,一点也不像商家妇。   “大人容禀。”   她一开口,声音略柔,却没有小妾勾人的缠绵,透着几许韧劲。仅这表现,这话语,足以拉回一些人印象。   “方才义哥儿所述,妾不想争执,只言妾之经历。世间种种,缘份阴差阳错最为误人,许是妾命不好,才陷入这种种困境。妾与彭郎相识之时,彭郎坠入山崖,头颇血流,几欲命丧,妾当时家贫,连自己人都快养不起,族人几次逼妾父将妾卖与富商……这等困境,妾也不忍心看一个活人慢慢死去,便咬着牙将其救下,省下口粮细细将养……谁知彭朗脑子撞的太重,醒后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家在何处,可有高堂。”   “两个月时间,妾日夜不停绣帕子,攒下钱全给彭郎治伤,自己连饭都舍不得吃上几口,彭郎一天天痊愈,妾却大好年华,瘦的不成人形,眼睛看人都看不清了……彭郎不嫌妾,身子好了就努力干活挣钱,说想让妾过好日子,说妾这样的女子值得过好日子……哪个女子听到这话不动情?哪个女子不想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慢慢的,妾与彭郎便谈婚论嫁,他记不清父母,妾与父亲斗气良久,才磨的父亲答应,成了亲。一日彭郎记起前尘,不禁喜笑颜开,说虽成了亲,总是害怕有一天会对不起妾,原来他竟真没成过亲,也没订过亲,我俩正该有此缘份!彭郎特别开心,高高兴兴带妾回家……”   “到了文城老家,彭郎看到死去父亲的牌位,还有梳着已婚发式,朝他唤夫君的女子,差点崩溃。他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病了一病,谁知归家竟如此际遇!”   “按成亲时间,妾与彭郎是比姐姐早的,可姐姐是彭郎父母为他聘来,衣不解带伺候公爹为他治丧送终的。姐姐占着父母之命,不肯退后半步,彭郎虽对姐姐没有感情,却也扛不过与姐姐占在一起的族人压力,只得委屈我。妾想过死的,妾虽家贫,家教却严苛,族里没有一个做妾的女儿,妾若做了妾,如何对得起家人?来日哪还有脸面见父亲?可彭郎说,若妾死,他便和妾一起死……彭郎情深,因为名分上亏了妾,其它地方就弥补些,看着待妾比姐姐好,可这些……妾真的配不得么?”   “你就是不配!你巧言令色!你说谎!”彭传义像是听不得这些话,蹦起来就要扑向邓氏。   当然,被衙差及时叉住制止了。   堂官一拍惊堂木,双目微瞪,颇有威严:“肃静!”   彭传义双手握拳,牙关紧咬,却也知道不能妄为,重新跪好,不敢再动。   堂官满意了,示意邓氏继续讲说。   邓氏眼睛微红,两行清泪从颊边滑过,十分悲伤的看了彭传义一眼:“你说姐姐为公爹守过孝,妾又如何没守?之前不知情,与彭郎成亲洞房……实在怪不得,回到族里,妾便从当日起,足足又守了三年。姐姐先出孝,却没能为彭朗诞下孩子,妾运气好,比姐姐迟了半年,还比姐姐早为彭郎怀胎诞子……”   “妾为情为困,放弃了嫡名,可孩子无辜,本该是正经嫡子,它日却分不得一分家产,要被扫出门去……妾伺候彭郎这么多年,要点东西,难道过分么?妾也不想要彭家基业,只要彭郎漏一点点,够妾子安家便可,可妾子是彭郎第一个孩子,彭郎自己偏爱,要多给,妾怎么拦?”   邓氏帕子拭脸,静了一静,仿佛想平静难以抑制的心情,好一会儿,才看向彭传义,声带叹息:“你爹放出风声,说家产全部不留与你,只是对你恨铁不成钢的气愤,话是这话说,却万万不会这么做的,他早同妾商量过,妾也认可的。可你一听到消息,就污妾,污你生父,甚至要告官打官司,可知你爹有多失望?为什么你总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为什么你爹喜欢你大哥,喜欢你弟弟妹妹,偏偏不喜欢你?真的只是因为他偏心么?你可曾关心过你父半分?你知他因当年祸事一直犯头疼,经久不愈,最受不得刺激么?你知他心愿就是家和万事兴,不求光耀祖宗门楣,只盼子孙安平康健么?你气你的兄弟妹妹不与你亲,你可曾想同他们亲近过?你在姐姐那里,到底学到了什么!她都教了你什么!”   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心中悲伤,邓氏帕子捂脸,哭的十分伤心。   围观人们不由面面相觑,感叹者众。   “唉……这也是个可怜的。”   “女人命苦,活成这样怪不得谁,说错,却也没什么大错啊。”   “就是,哪个女人不为孩子想?她这样的,算是仁慈了……”   “要我说这嫡子也太没良心,不愿意理,仇视爹的小妾也就算了,可他不孝顺他爹啊!”   “就是就是,不孝不悌,为争个家产,告官打官司,还一路打到洛阳来了!从未听闻,从未听闻啊——”   ……   彭传义本来想忍,可听着一声声刺耳的‘窃窃私语’,差点没爆炸:“你们别听她胡说!她惯会扮这个样子,她做下的阴私事最为可怕,下毒下药找杀手,就为要我性命!”   邓氏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义哥儿的罪名,妾不敢认!妾未有气死姐姐,未有纠缠蛊惑彭郎,事情至此,皆是天命缘份,半点不由人,求大人明鉴!”   ……   外面茶楼上,崔俣突然眨了眨眼,问杨暄:“是我看错了么?我刚刚竟觉得邓氏冲背对咱们,端坐案侧的旁审投眼色了!”   “没看错。”杨暄眯眼,“虽然很迅速,她确然看了那人一眼。”   “可是哪一方出招了么!”   ……   按律,刑部开堂公审,按照案子的重要程度,由官阶相当的官员负责,毕竟刑部尚书只有一个,不可能什么案子都他来审。但为表公平,主审外,尚有旁审,旁审有监督之责,亦有问案之权。   今日坐正位主审的,是刑部郎中娄德明,旁审的这个,因位置正好背对崔俣杨暄,他们看不清楚脸。   不过很快,他们就有机会了。   两方陈情完毕,堂官娄德明问了声旁审:“温掌固怎么看?”   旁审这才起身朝主审上官拱手行了个礼:“依律便是。”   此人眉目温润,气质谦雅,声音清冽悦耳,宛如山间清溪……关键是这个人很熟悉,是认识的人!   “原来是他。”崔俣轻笑着与杨暄解释,“他叫温书权,我曾与你提过的,记得么?”   杨暄眉心微皱,略点了点头。   “偶遇王十八娘那日,我就是要去见他的,后来时机不合适,才改约它日,温兄此人性格敏感内敛,非交心好友不得畅言,我才没有带你。”崔俣解释着,“他如今在刑部任掌固,算是这个职位最年轻的人,能力着实不错。他家中之事颇为糟心,不过他处理的很好,改日再同你细说。那日我与他见面,因不知他要旁审此案,未有提起相关话题,不过我倒是听他说了一桩烦恼,事关订亲,似乎要有求于他那继母娘家。他继母姓柳,父亲乃是兵部库部侍郎柳成世……”   说着说着,崔俣眼睛一眯,扇柄重重打在掌心,发出“啪”一声清脆响声:“我想起来了,今番案子里,这邓氏父亲邓祖通,与那柳成世很有几分交情!”   “所以邓氏看温书权——”   崔俣冷笑:“很可能是邓祖通与柳成世有什么主意,柳成世迫温书权相助!”   杨暄神色一如既往冷淡:“所以他会相助么?”   崔俣想了想:“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不会。”说完他又笑了,“得亏我认识他,否则这一出便会迷惑你我,以为是那黑白灰三方的哪一个人呢。”   “即便不是,邓氏这里有谋算,我们也要注意。”   崔俣点头,眸底闪过精光:“没错,不能让他们谋彭传义性命!”   ……   温书权表现有礼有矩,虽不算冷淡,却也算不上热情,完全没有想帮的意思。   堂官娄德明停了一停,看似思考十分认真,十分负责:“温掌固确然没话要说?”   温书权肃穆颌首:“确然。”   “那本官便继续问案了。”   “大人请。”   ……   崔俣扇子一下一下敲着掌心:“温书权没意思,这位堂官倒有意思的很。”   杨暄声音微冷:“这位只怕真就是谁的手段了。”   ……   两边陈情过后,开始对质。   彭传义指着邓氏鼻子:“你敢说你没同我父亲谗言,要将我去下族谱?那日族老们都来了,若不是我跑的快,定会被你们整治!”   邓氏帕子捂眼,十分委屈:“那只是你父亲吓唬你,你是他儿子,他怎么舍得真不要你?那只是一个考验,若你能赢得你父之心……”   “你敢说你没有谋正妻之位!”   “姐姐去世数年,彭郎身边总得有人并肩,妾本就曾与他拜过天地,难道不能想么?”   “呸!你好不要脸!”彭传义脸都气红了,“亏我娘幼时待你那般好,你竟如此回报她!抢她的位置,杀她的儿子!”   邓氏又冲着娄德明跪下:“正是因为姐姐待妾好,妾才想着成为彭郎正妻,替她爱慕照顾彭郎,看护她的儿子……妾与姐姐幼时一起长大,曾义结金兰,情谊如金,虽因世事造化有了些龃龉,然爱恨逝去,心内还是牵挂彼此,最信任的,仍是彼此。其实妾此番敢争正妻,也是姐姐临死前鼓励托付,她说妾为她妹妹,算是随她一起嫁入彭家,不是贱妾,亦非普通良妾,可算媵妾!律法有制,妾不能升妻,媵妾却是可以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妾有何错!”   彭传义气的浑身颤抖,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你说谎!你对我娘恩将仇报,我娘早已死心,临走前拉着我的手,告诫我邓氏阴毒擅言,永远不能相信,还逼我发誓无论何时何境,永远不与你为伍,怎么可能鼓励你升妻位,还将我托付与你!再者媵妾升妻,那说是的一个爹生的姐妹,我娘是我外公独生女,我可没你这么个姨!”   然而他们二人的话只是陈述,具体事实如何,人已经死了,也没有第二个人替他们证明,所以很模糊。   但邓氏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却是明白了,甭管以前怎么样,有何恩怨过往,这妾想升妻,是铁了心的,而且还搬出了媵妾之礼俗……委实难以对付。   ……   茶楼上崔俣表情越来越古怪:“不管之前彭传义讲述,还是从义城来的消息,这邓氏都不像是一个有此智慧的人……这样表现,大半是别人教的。”   杨暄冷嗤:“确然好不要脸。”   就在这时,围观人群里突然爆出一个声音:“净扯那没用的干什么,彭平不是死了么,这人到底谁杀的!”   崔俣眼睛一眯,视线对上杨暄,眸底皆有流光闪过,默契了然:又一拨人出手了!   ……   随着这人高喊,围观人们也纷纷惊醒似的,你一言我一语:“是啊,不是死了爹吗?到底谁杀的人?”   “把凶手揪出来,不就能断谁忠谁奸了!”   “谁是凶手,就下大狱,谁不是凶手,家产就判给谁!”   ……   群众呼声一片,越来越烈,堂官娄德明不得不大拍惊堂木:“肃静!”   这一拍下来,仿佛触发了邓氏某个点,她立刻指向彭传义:“是他,是他杀了彭郎!”   彭传义跳脚:“你胡说!”   邓氏眼睛一红,眼泪又下来了:“女人都有些小心眼,总有护犊子的心,妾承认爱护义哥儿的心比不上妾之亲子,但妾对彭郎的情谊是实实在在的,妾之所有,全靠彭郎,若彭郎死了,妾就什么都没了,妾怎么会杀害彭郎?是他!是这个不孝不悌,狼心狗肺,枉为人子的畜牲,就因为做爹的磨练试探,就忍不住心恨,甚至提刀弑父!妾还未扶上正妻位,他现在还是彭郎嫡子,只要彭郎死,一切都是他的,是他杀的人!”   “我没有……我没有杀我爹……我就在房间里睡觉,突然听到下人喊,才知道爹死了的!”彭传义想为自己辩白,可他没有证据,眼神有些乱。   邓氏从开始的温婉大气到后来急切升位的心思暴露,看起来是有点点假,明眼人看着看着就能明白,这邓氏在内宅,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她对彭平,确然是有感情的。   这番陈情也没错,她做了很多努力,想要当正妻,想要谋家财,可一切还未成功,彭平要是在这节骨眼上死了,她的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她没有理由杀彭平。   反倒彭传义,虽是在告人,却提供不出任何有利证据,气势从开场时锋利到现在有点不知所措,表现有些差强人意,而且按动机讲,彭平死后,确实是他得益最大,他的嫌疑,远远比邓氏高。   因案发在义城,审案却在洛阳,实地考察难度较大,所以这第一堂公审,堂官主要想看看两人分别能给出什么样的证据。娄德明惊堂木一拍:“你二人之言,有何佐证,皆可呈来!”   彭传义和邓氏皆是一愣,事关彭平之死,他们俩确实谁都没有证据。因事发在深夜,她们没法证明对方是凶手,也无法证明自己确实在睡觉不知情。家里倒是有丫鬟婆子下人使唤,但下人们也是要睡觉的,哪能完全证明你一直睡觉没起来过?   这时,又有人喊:“现场呢?现场有没有凶手痕迹?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不同的人,想带走的东西可不一样!”   群众们立刻附和:“没错!”   “现场总得留下点什么!”   ……   茶楼上,崔俣问杨暄:“可是方才的人?”   “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听的出来,就是刚刚同一个人发问。”   崔俣修长手续轻动,扇子在他指尖旋转飞舞:“故意提起彭平之死,现场痕迹,有没有少过东西……”   目的明确,不在争产纠纷,不在嫡庶之论,那肯定就是——“册子,他想试探一番,这二人知道不知道册子,若知道,这册子又落在谁手里。”   这很明显,杨暄当然也想到了,轻轻点头。   “你说过,特别渴望把册子拿到手的,是黑衣人。所以他是不是——”   杨暄摇头:“只这一点表现,很难确定,不过可能性很高。”   “目前可以猜测的是,邓家通过柳家给温家权施加了压力,但这个不是咱们需要考虑的;堂官娄德明好像有些想法,许有人透过什么意思,我猜最大的可能是越王,因为林芷嫣前两日的提醒告知,他准备加入游戏,可能这个东西,他也想要;方才变声说话提醒,是秋宴那日很想要册子的黑衣人……那灰衣人和白衣人呢?灰衣人死了,但他不希望任何人拿到册子,他的表现不像是没组织的,组织里不只他一人,他死了,总得有别的人过来探。白衣人那么紧盯着灰衣人动向,与其为敌,这种时候更该来了。”   崔俣问杨暄:“你说那群百姓里,有至少三个武功不俗的人,另外两个,可是灰白两道?”   “如你所述,可能性很高。”   崔俣指尖敲打着桌面,好一会儿,长叹出声:“我猜这案子,今日第一审必不会利落出结果。彭传义邓氏至少有一人被收监,等人入了狱,才是更激烈戏幕上演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老子就想利用一个小案子,搅搅风雨,把太子弄回朝,谁知这一个个的,真是好会给自己加戏!╭(╯^╰)╮   熊太子:对不起媳妇,是我连累了你。我命中注定,必须和媳妇负距离睡一觉,才会万事顺遂,否则会一直闹腾。要不……咱们今儿晚个睡一个先?(☆_☆)   俣美人:你说什么?来近点说,我听不清呢。 <(^-^)>   熊太子:疼疼疼耳朵要揪下去了……媳妇我错了,今天跪猫扑蝴蝶图案的搓板你看好不好?≥﹏≤ 第118章 偷听幸运日   围观群众里, 有人故意提出彭平死因,以及现场痕迹,有没有丢东西,尤其是很重要的东西。   这些对命案来说极为关键, 堂官娄德明未必想不到, 未必没有计划流程,可群众都提出来了, 他便也不再吊胃口, 顺水推舟,惊堂木一拍:“关于死者之死, 现场物证,你二人可有话说!”   “有!妾有话要说!”邓氏立刻站了出来,“彭郎一向会做生意,近半年来更是顺风顺水,他曾酒后同妾提起,说得了件十分紧要的好东西, 就收在书房。妾不懂生意上的事,彭郎也说了,这东西将来是要传给义哥儿的, 妾便没多问。可彭郎死的当晚,他的书房就少了东西!”   邓氏看向彭传义的眼神十分凄厉:“你怎么就能如此狼心狗肺, 生你者,给你骨血者,皆是你父, 你竟连一点时间都等不得,非要拿到家产,不惜弑父偷窃,还打官司上官府,引天下人耻笑!如今你可得意了,你开心么!”   “你放——你说谎!”彭传义双拳紧握,怒火染红了双眸,“打我一出生,我爹就带着你在外面行商,让你以平妻身份应酬,将我和我娘放在老家,不闻不问,别说关心垂询,一文钱也没给过!若非我娘日夜辛劳,我连去书院读书认字的钱都没有!我娘要不是因为辛苦养我亏了身子,也不会就那么被你气死了!你问我恨不恨我爹,我实话与你,我恨他!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娘没教过我忤逆不孝,他那样,是他错了,但我不能错!所以我长大了,能扛事了,才回家,想要帮助我爹,我从没想要杀他!”   “哪怕他偏心,哪怕他将所有家财都给了你和兄弟妹妹,我都没关系,我有手,要什么可以自己挣,但我是彭家嫡子,这个名份不能丢,我娘的妻位不可动摇!我只想守着我与我娘必须有的东西,没杀过人!”   邓氏:“你说没杀便没杀么?那我问你,书房里的东西呢!”   彭传义笑了,笑的仓沧又无奈:“我爹书房里有多少东西,我这当人子不知道,你倒是清清楚楚呢……你即知道每一样东西,哪个多了,哪个少了,莫非你拿了?拿了又不肯承认,便来诬赖我?”   邓氏不慌不忙:“妾倒是想要,可彭郎不肯与妾,也不肯同妾明言,到底什么东西那般重要,说是要给你的……定然同你说了?不如你来说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么重要?也好让妾长长见识。”   话说到这里,现场齐齐一静,似乎所有人都呼吸停住,希望得到答案。   可不管彭传义,还是邓氏,神色都十分坦然,互相看不顺眼,言语交锋,明嘲暗讽都很明显,可话赶话之间,没半分闪躲,看起来好像……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谁也没拿。   这就有点奇怪了……   连堂官娄德明表情都有些微妙。他做官这么些年,刑部断案经验丰富,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说谎,他还是有几分心得的,可这二人……若都没杀彭平,也都没拿东西,东西去哪里了?   邓氏声音轻下来,带了抹哭腔:“彭郎去世那晚,妾被喧哗声吵醒,衣衫不齐,妆容未整,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妾是初醒,可你——义哥儿,你可是穿戴整齐,精神好好的,说没有杀人,谁信?”   彭传义咬牙:“我住的地方有多远你不知道?一件衣服而已,走路那点时间能穿不好?醒来再恍惚,走那么久,任谁都完全醒了好么!再说你杀人还用亲自动手?买杀手跟了我一路,让我差点葬身鱼腹,你这样狠毒,杀我爹岂不更容易?”   “你血口喷人!妾一个内宅妇人,如何知道买凶杀人?便是想,有那门路么?你说你路上被追杀,许是你自己引的仇家呢?抑或你自己演戏,就为栽赃于妾!”邓氏又攥着帕子哭了起来,“不然你怎的没死?妾若真那般蛇蝎心肠,会让你活着么!”   “肃静!”堂官手中惊堂木一拍,好像终于受不了这两人无意义的对峙,“传证人!”   因案子是义城郡转来,重要涉案人证也跟着邓氏一起进了洛阳,传来也容易。   彭传义这边,只有一个忠叔。   “小人幼时家中遭灾,受夫人相救,打少爷生下来就伺候在侧。邓氏初入彭家时尚肯矮下身段,随其父入仕为官,官声越来越大,邓氏便越来越嚣张,几次三番设计陷害夫人,给夫人少爷下毒,哄着老爷不认可夫人这个老太爷老太太为他娶来的妻……近几个月,少爷数次经历生死,来洛阳一路更是九死一生,有杀手追杀,这些小人皆可作证。另,老爷去世前表面虽无异样,但胃口明显不好,好像在担心什么。去世当日,老爷曾送数箱东西到邓氏房中,府里人全部看得到……”   所以……有可能彭平把东西给邓氏了,邓氏觉得彭平没价值了,所以把他杀了?   场面安静片刻,围观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邓氏冷嗤一声:“彭郎疼妾,三天两头给妾送东西,实属平常,他又不知道当日要死,照往常一样送妾东西怎么了?”   关键是他死前有异啊……没准就是知道当日要死呢?   围观群众表情很凝重。   相比而言,邓氏这边的证人就多了,也有利多了。   比如有彭氏族人:“传义这孩子被他娘养歪了,品行不端。”   有巡夜打更下人:“夤夜时曾看到人影经过老爷书房,瘦高,没胸没臀,是个男人。走路很快,姿态很熟稔,对地形很熟。”   有家中使唤丫鬟:“少爷防心重,床头枕前常备匕首,可老爷死后,匕首突然不见了。”   而义城郡传来的文书里,有仵作出具的验尸格目,彭平死因,就是被锋利匕首插中心口……   众人哗然:“竟真是彭传平杀的!”   彭传平跪地大喊冤枉:“那匕首不是我的!我的匕首绘有压云纹,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是有人故意诬陷,求大人明察!”   “肃静!”娄德明一拍惊堂木,问那使唤丫鬟,“你可看清了,插在你家老爷胸口的匕首可是你家少爷的?”   丫鬟脸有些白,静了好一会儿,才颤声答:“婢子……婢子不确定。少爷防心重,婢子只在收拾房间的时候,见了一眼少爷的匕首,并没有仔细看,不知道有什么压云纹……就是感觉有点像。”   好了,案情仍然不明了。   ……   娄德明做为主审党官,还是很负责的,从文城转来的人证,物证都过问了,连验尸格目都来回看了几遍,并请文城群当地跟踪调查此事的捕快讲述案件详情。   不得不说,案子没破也不怪文城地方小,能人少,实是这案子有些蹊跷,彭平死在夜里,无声无息,没有人知道。匕首插在胸口,十分精准,看起来像是高手故意为之,却也不排除普通人凑巧做成这个程度。   书房现场并不凌乱,彭平是活着被匕首杀死,可他没有挣扎痕迹,好像接受了要死的事实,或者早料到有这一天,抑或杀人的是他熟悉亏欠的人,他不想躲。   而且,若非邓氏提醒,别人谁也不知道书房里少了东西……   彭传义邓氏表现的都很无辜,但众人相信里面定然有凶手,大多数人偏向彭传义。   抛却一切指向不明的证据,从动机和既和利益来看,邓氏有小心思,许也有些手段,内宅里不是省油的灯,可她有句话说的好,她的现在将来,全靠彭平,她还没做上妻位,彭平就死了,对她来说相当不利。   彭传义就不一样了。他处处处在下方,亲娘干不赢小妾,自己干不赢一群庶出兄弟姐妹,亲爹又被忽悠着要改族谱,把他改成庶子,别说家中财产,连嫡出身份都要没有了。   这时他要杀了亲爹,他还是嫡子,律法上可以继承所有东西,还能弹压庶母庶兄弟姐妹……岂不是人生赢家?   ……   本案今日开堂一审,结果和崔俣所料一致,堂官娄德明惊堂木一拍,着下属捕快继续详查内情,命文书发急信至义城,请当地官员配合,送来更多信息证据。   至于原被告,由证据看来,彭传义嫌疑较重,暂押入牢,不予刑罚,但责其细思回想,有何线索皆可立刻上报;邓氏乃妇人,证据不足以请其入狱,放其归家,但要求家中禁足,官府但有传召,不可推拒。   ……   茶楼二层雅座。   “果然,还是邓氏赢面更大。”崔俣手里转着扇子,“我刚刚仿佛看到邓氏数次看向温书权,但温书权都不与理会,可是这样?”   杨暄颌首:“没错。倒是这位堂官很想给机会,几次三番借询案名义,提醒这位温掌固。”   他话音里透着些许欣赏。   温书权此人,他是不熟的,只听崔俣提起过,因崔俣常与其通信,他还小醋了几回。他知道这年轻人很有能力,这般年纪做到刑部掌固,并非易事。原以为是一个八面玲珑,喜欢钻研仕途的人,没想到竟是一个有自己主意,坚韧坚持的人。   “这个案子,我们就需要这样的波折。既然别人都在努力,正好省了咱们的事。彭传义败的越惨越好,这样以后操作反转,效果才会更惊人……”   至于真凶到底是谁,真相到底如何……并不重要,他想要的,只是对自己有利的结果。   崔俣眼眸微弯,眸底笑容冰冷。   “会不会认为我太冷血?”   杨暄静静看着崔俣的眼睛:“我这条路,若学不会冷血,早死了。”   “没错。”崔俣拍拍手,笑容又柔和起来,“不过我觉得彭传义不是凶手,也不算助纣为虐,如果你心里过不去,看看能不能顺便找出凶手便是。”   说话间,围观审案众人已经慢慢散去。   杨暄耳朵微动:“那三个武功高的也离开了。”   “能跟上么?”   “我已派了人,试试吧。”   时至中午,已是午饭时间,崔俣想请温书权吃个饭,顺便听听案情相关。以他和温书权交情,这点不是事,人脉交来就是要有用的么!   杨暄不置可否,二人就下了茶楼。   谁知他们慢了一步。   远远的,杨暄就听到了什么,环住他腰往墙头一跃,又快速跳了几下走了几步,崔俣就看到了月亮门前,娄德明和温书权的身影。   “正好得闲,温掌固可掌脸一起用个午饭?”娄德明竟也在邀请温书权一块吃饭!   温书权姿态一如既往谦雅温润:“不敢,能与大人一道用饭,是下官荣幸。”   “如此,温掌固请。”   “大人先请。”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几番,聊了聊天气,上司关心了关心下官的工作情况,下官问候了问候上官身体,气氛融洽,方才拐到正题。   “你能力操守都很出色,走到今日,很多人说是运气,我却觉得是实力。”娄德明赞着温书权,看似十分真诚,还漏了那么点小羡慕嫉妒,“我这把年纪,才是你上官呢。”   温书权神色未变:“大人谬赞。”   “可一个人不是能力好,就能走的顺的,”娄德明话音一拐,“若你不是出身名门世家,有这个姓氏罩着,可能达不到今日成就。”   温书权仍然风轻云淡:“遂下官很感激下官祖上,给予下官如今的富足生活,比别人更多的资源和机会。”   “可祖业呢,是需要子孙发扬光大的,光吃老本可不怎么好。”娄德明微笑道,“家中有了继母,无论如何,都不能一条心,这个大家都明白。可谁不希望父母长寿安康?事实如此,咱们就不能避讳。联姻结两姓之好,也是为后代福祉,你如今这般年纪,早该想开,有些人,不该再推拒,有些关系,也不要再拒之门外了。你不愿意,外面可有大把人愿意呢……仕途这条路多难,你心里最明白,千万别一意孤行,做出什么傻事,日后后悔——你可明白?”   崔俣拉了拉杨暄袖子,一个劲丢眼色:这娄德明在劝温书权听柳家的意思,给邓氏帮忙呢!   “谢大人提点,下官明白。”从开始到现在,温书权脸上表情竟是一点没变。   娄德明长叹一声:“你若真明白便好。要知道有时候你以为你面对的只是一件事,其实内里藏了更大机遇……去做,才会有惊喜。”   话音抑扬顿挫,重点处处,隐意重重。   温书权这时却笑了。他笑的很淡,说不上亲切,也说不上淡漠,总之是一贯的谦雅风度,带着浅浅疏离:“既然大人如此费心提点,下官便也多言一句。仕途多艰,偶遇一件事,很难说是福是祸,许今日看着是大好机会,明日便会明白其是陷阱。下官不才,自知能力有限,才如履薄冰,谨慎克己,实不敢太过冒险啊。”   静了一会儿,娄德明才眼珠微转:“年轻人,还是要胆子大些好。”   温书权微笑:“大人教育的是。”   “这几日天燥,咱们吃点清淡口味可好?”   “甚好。”   ……   二人边说着话,边信步离开。   墙头上,崔俣眉心微蹙:“这娄德明很有些心机啊,想是消息灵通,或者主动钻营了什么,想帮邓氏,却不愿意亲自出手,便想利用温书权……看来柳家与邓家的关系,他很明白。若温书家把事办了,他又轻松,又能去邀功……是越王?”   “娄德明家世不显,全靠自己钻营才坐到这个位置,想巴上越王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案子又是他在审,越王那边会漏点消息过来也很正常。杨暄觉得另一件事也很重要,“温书权的话……是不是另一种提醒?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崔俣点头:“肯定。我若去问,定能问到,可惜他被人先截走吃饭了。”   “没关系,”杨暄握着崔俣的腰,“左右不急,我们也去吃饭,吃完饭回来再说。”   “好!”   ……   今日许是崔俣杨暄的幸运日,他们刚跳下墙头,准备穿过长街寻喜欢的酒楼,就碰到了邓氏的马车。   邓氏马车停在阴凉靠墙处,车夫并不在车前,不知道是有事离开,还是被派去办什么事。   崔俣同杨暄对视一眼,眸底默契非常,根本不用说话,杨暄便搂住崔俣细腰,悄无声息潜了过去。   “当年若非彭平身边那叠厚厚银票,若非他自己穿着打扮富贵,老娘怎会救他!要不是他确然有几分能力会赚钱,老娘又怎会嫁他!谁知那俩老不死的给他娶了妻,老娘百般筹谋,总是弄不死那贱人,他命怎么就这么硬!你回去同我爹讲,要不是当年那笔钱,他买不了官,要不是老娘这么多年襄助,他爬不到如今地位,这案子便是再难搞,那贱人便是搭上了八小世家的傅家,他也不能放下老娘不管!”   这是邓氏的声音。   崔俣和杨暄交换了个眼色。   这就对了……按照他们收集的信息,今日邓氏表现太过意外,她本性不应该是那样的人。   “瞧小姐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老爷当然最疼小姐,不然怎会派了人如此细细教小姐……”回话声音是个男了,语态极为谄媚,可不得不说,这样的恭维珍视语气让人听着很舒服,“就是……那个宝贝东西,小姐可查到是什么,放在哪了?”   “老娘怎么知道!”邓氏声音里裹着怒气,“这都三个月了,日日催老娘寻那东西,那死鬼别的都好说话,偏这件事嘴闭的死紧,他死活不说,我有什么办法?爹也是,想要就打听清楚嘛,到底是什么东西,多大个,我心里才有数,结果这什么都没有,我往哪里去找?”   “这……也不能怪老爷,老爷只知道这物重要,那彭平用它摆平了好几桩大事,挣下好多银钱,老爷也是苦恼的很,但凡有法子,能劳动眼珠子似的宝贝女儿您么?”男人又讨好了几句,才问,“莫非真是彭传义拿走了?”   邓氏声音透着股自信:“不大可能,那兔崽子老娘最清楚,若真知道,真拿了,不会是那般表现,这东西定然还在彭家,只是咱们不知道是什么。不过没关系,只要你们办事用心,把那兔崽子弄死在牢里,彭家的东西,不就都是老娘的了?”说着说着又哼了一声,似是生了气,“那姓温的掌固没毛用,叫我爹别走这条路了,干脆换人,牢里情况不明,越早搞定越好!”   ……   这段话听完,崔俣拳砸掌心,立刻明白了:“邓家的主意,原本是想借柳家用温书权帮忙,把彭传义弄死在牢里,砸死这件事!温书权知道,不愿意去做,还好心提醒了娄德明!”   所以也不用去问温书权了……   那重要东西,应该就是册子了,可邓氏和邓家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彭平守的很严实。可彭平一介商贾,是怎么拿到这册子的?   杨暄眯眼:“娄德明知道点柳邓两家的事,也大略知道越王意思,但他不知道柳邓两家是要彭传义死,越王只想找到册子。若彭传义真死了,册子下落全无……越王不会放过他。”自作聪明,其实蠢的不行。   “无论如此,这一拨要杀彭传义,计划也在开启进行中,今日彭传义有险!”崔俣看向杨暄,目光灼灼,“咱们得潜进牢里,保他不死!”   杨暄看着崔俣,总觉得这兔子眼睛里好像掉进了满天星星,除了紧张,更多的兴奋。   他想保住彭传义,但好像更想……看戏?   崔俣狡黠一笑,一脸‘你懂我’的表情,手握成拳砸了砸杨暄的肩膀:“这一拨要搞事,另外几拨也不会闲着……”大戏轮番呢,多有意思!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么!   杨暄无奈叹了口气,握住崔俣作怪的手:“无论如何,先吃饭吧。” 第119章 这可是示爱!   杨暄觉得, 这四年里,崔俣变了。   最初相识于险境,大雨如瀑,天沉云阴, 崔俣带着一身泥泞也遮不住的姝丽扑向他, 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那时这只好看的兔子警惕又提防,救了他, 却讨厌他, 总是粗鲁呲牙话里话外带着讽刺,给他换药动作又十分轻柔, 感觉很是矛盾。   之后再三遇险,在不知他身份,面对的是何样对手时,崔俣表现出超常智慧,勇敢果决,一次又一次助他脱离险境。再之后, 就是长安城,这兔子用独特的方式教他,影响他……他也不是狼心狗肺, 自然能看出重重嫌弃表象下包裹下的一颗真心,怎会不动容?   积年培养出的冷硬心肠, 不知不觉为这兔子撬开了一条缝,两人间距离越来越短,渐渐交心。   认识越久, 杨暄越是觉得,崔俣头顶仿佛拎着一根线,促他紧张急迫,好像有什么非要办的事不可,办完了随时可以离开。他的笑,他的淡,他的睿智前瞻,他的缜密铺网……他好像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来,逼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随时绷着劲,每一步每一步,都要沉稳耐心,又精准无比,不容许出错。   看似举重若轻,可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那些邸报,消息卷宗,亲自收集整理誊抄的各种关系网,重点观察对象,需要注意的大事小情……义城崔家小院的书房早就不够用了,需要专门置个宅子,才能放下这许多东西。   这一切,都是为他杨暄。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要脸,但杨暄确曾为此沾沾自喜过。他觉得是自己魅力无边,才吸引到如此人才,为他忠心耿耿筹谋。这世间谁人没有欲望?可崔俣真就是打心底里想帮他,从没想过在他这里得到什么。   崔俣喜欢钱,有钱了可劲享受,没钱……好像也没关系。   崔俣有点懒,但凡有时间休息,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站着,可如果事情来了,忙的脚不沾地几夜不睡……也没关系。   他从不图杨暄什么,想要什么,他会自己想办法挣。   杨暄从最开始的的得意,慢慢变的有点恐慌。他需要崔俣,崔俣却从来不需要他,那如果以后他离开,崔俣岂不是立刻能找到第二个人,永远不会想起他?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他想变的不一样。他想强大,让崔俣依靠,让崔俣离不了。   他亦为此做着努力,逼着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强……   再之后,他又想,如果能看到真正的崔俣,就好了。   不是这个时时武装,绷着一股劲的崔俣,而是卸下枷锁,抛开一切,最初最原本的崔俣。   那个崔俣,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纯真兔子,还是狡狐?喜欢安静平和,还是恶作剧?会不会……和小老虎一样活泼?人说物似主人形,崔俣会不会也那般可爱?   在不明白自己对崔俣情感已不一般时,他就开始了潜移默化的表现影响。这几年里,他向崔俣展现自己的强大,自己的睿智果决,自己的处理凌利,自己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自己无所不能!   终于在这一日,他看到了成果!   崔俣竟然想进牢里看热闹!   预见有事将发生,崔俣第一个想法竟不是‘计划可以上了但我这种不会武功的是拖累最好避开’,而是要跟进牢里看热闹!   这是对他的绝对信任!   崔俣终于可以放手一点点,不逼自己那么累了……   很活泼,很可爱。   杨暄非常用力,才压下心底激动,让自己表现一如往常:“中午想吃点什么?”   “没什么胃口,随你吧,都行。”   这一句话完,杨暄脸又黑下来了。   偏就这点变不了!   一到夏天就不爱吃东西,热的凉的往日喜欢的,全都跟仇人一样,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可活人不吃东西身子怎么受得住?   杨暄可以忍崔俣惫懒毛病,一步都不肯多走没关系,可有损身体健康就不行了!   “我点些清淡的,你至少要吃一碗饭。”他语气坚绝,眸色暗深。   每次他以这个神情说出这种话时,就代表不容拒绝。   崔俣眉横眼吊,语气不善:“哪有逼人吃饭的!我又不饿,吃多了撑着多难受!”   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东西会不饿?一碗饭还能撑着?   杨暄丝毫不理会崔俣抗议,语气十分清淡:“不吃也行。”   崔俣并没有放松,心下咯噔一声,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你乖乖回客栈呆着,我自己一个人去牢里看戏。”杨暄已然掌握了威胁大法。   果然!   崔俣愤愤瞪着杨暄:“你这样逼人太低级太难看了!”   杨暄脸皮厚,也不怕他骂一两句,狭长眼眸眯起:“所以——”   “所以我从了!”   崔俣手捏拳,字句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我吃一碗饭,行了吧!”   杨暄一怔,转而唇角高高扬起,胸膛鼓动,大笑出声,大手探向他的头:“乖……”   崔俣愤愤拍开他的手,转身不理他,大踏步走在前面。   特别像阿丑炸毛时的样子。   杨暄没忍住,又笑了。   ……   到了酒楼,崔俣情绪已经缓过来了。他生气时间一般不长,转头就过,但他很记仇,谁惹他不高兴,他必要转手报复回去,让谁更难受!   怎么收拾这小狼狗么……   根本不想,下手点不要太多!   崔俣先上来,寻了靠窗的位子坐,杨暄过来时,崔俣正手托腮,微歪着头,笑眯眯看他。   彼时阳光正好,越过层层树荫,好像给崔俣罩了层暖金微光。他背对着亮光,眉低目暖,情意暗藏,笑容好似能融入岁月。   偏偏那么巧,窗外是一株合欢树,微风拂来,粉白轻盈花团配着他如玉生辉的脸,生动鲜活,难描难画,怎样大师都绘不出这一瞬芳华,留不住这一刻给予人的心动。   好像世界突然安静,杨暄听到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连周身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到。他情绪突然变的很兴奋,身体和精神都不由自主紧绷起来,连衣服……好像都紧了,束的身体不舒服。   他喉头抖动,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崔俣笑意深入眸底,浅浅朝他招手:“过来啊,愣着干什么。”   杨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姿势略别扭的坐到崔俣对面。   这一刻崔俣对他的吸引指数明显上升,杨暄不大敢看崔俣,他担心自己冲动,众目睽睽下做出一些让崔俣不高兴的事,只好立刻叫了跑堂小二过来,点菜。   顺便让自己冷静冷静。   可小二报着菜名走了,他还是没缓过劲,只看崔俣一眼,就仿佛天雷勾动地火一般,心内蠢动抑制不住!   这讨厌的夏天!   他清咳一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崔俣眼睛都笑眯了,也不提醒杨暄茶杯是空的,小二还没来得及给倒上呢,随意问了一句:“你刚刚上来时,我仿佛听到楼下有女子说话声?”   “是。有几家闺秀包厢请客,正好用完下楼。”   崔俣偏着头,仿佛十分好奇:“她们……聊什么呢?”   杨暄又咳了一声:“她们说,若我不是戴着面具,一定是位伟男子。”   那几位姑娘说话声音很大,距离又不远,杨暄不认为崔俣完全没听到,也没想要骗他。   “她们说的很对……”崔俣声音里带着笑意,似又揉进几许柔情,“我的阿暄,戴不戴面具,都是伟男子,俊秀又出色,堪为良配。”   杨暄猛一抬头,撞上崔俣眼睛,呼吸又是一紧。   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好似受到了世间最荣耀的夸奖,好似得到了最想要的礼物和认可,心脏猛跳,意识飘离,甚至每个毛孔都兴奋的张开了!   她们说的对……   我的……阿暄……堪为良配……   这是做为积年好友说的调侃话,还是示爱!   杨暄拳头攥紧,目光灼灼盯着崔俣:“你——”   “啊茶来了,”崔俣笑眯眯端起他的空杯放在小二面前,“麻烦你。”   杨暄:……   见杨暄脸色似红似黑,崔俣十分关切的询问:“怎么了?可是晒太阳久了不舒服?”   “你——你对我可是——”杨暄仍然不愿意放弃刚刚的话题。   崔俣十分自然的捧杯喝茶:“你放心,我既应了你,就不会失言,今日必会吃一碗饭!”   杨暄:……   这一时飞上天,一时拉回地面的感觉……恐怕只有崔俣能给他。   士气这东西,一向是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杨暄提了两次头,崔俣都恰巧避开,之后也再没逗他,正正经经的说起正事,他也没好意思打断,待理智回来,就更不会问了。   就是心里跟奶猫嫩爪子挠似的,十分难挨。   还忍不住,看崔俣一眼,一眼,又一眼。   崔俣着实没什么胃口,这一碗饭吃的很是辛苦,可看着杨暄这样子,好歹能下点饭。杨暄幽怨的看他一眼,他心里一乐,吃一口饭,杨暄不甘的再看他一眼,他心里又是一乐,再吃一口饭……   遂这顿饭,也算吃的顺利。   从酒楼里出来,杨暄尽量忍住,死死压住心头蠢动,崔俣再美再勾人,他都目不斜视。   看在这兔子今日好好吃饭的份上!   ……   彭传义被关进大牢,各方动作再快,也不可能一两个时辰就能布置的好,再者白日里做什么小动作都不方便,遂这时机么……大略是晚上。   崔俣也不急,杨暄说已经派人进去看着了,他就先不管,约定天黑再进去。   果然一下午都没动静。   待天色渐渐暗下,出发前,杨暄最后一次提醒:“你可真的要去?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一旦进去,便不能任性。”   崔俣都懂。牢里能是什么好地方?脏,乱,差,一进去视觉嗅觉都要接受巨大挑战,还得随时提着精神,小心警惕,不能坏事。可他有预感,接下来几出戏甚是好看,错过太可惜。   他态度无比坚决:“要去!”   “好。”杨暄面无表情走上前,自然又随意的,搂住了他的腰。   崔俣:……   “要去,就得万事听我的,你没武功,任何时候都不能离开我哪怕一步。”   “……好吧。”   夜色掩映,杨暄抱着崔俣飞跃时,某个瞬间,崔俣突然心跳加快,像是被杨暄霸道气息强势包围熏染,脸红耳热,又像是……异能提醒。   崔俣先欣赏了会儿杨暄身材。不管前生今世,杨暄的身材都没的说,宽肩劲腰大长腿,练的结结实实的肌肉,怎么看怎么让他流口水,他真的……也好想要这种身材,可惜注定是个实现不了的梦。   然后,他才闭上眼睛,感受了下杨暄近几日凶吉。   结果有些……不太好。不是什么凶险危机,可感觉不太好,会遇到点麻烦。   近日事多,崔俣不太想因为使用异能过度昏睡错过,想了想,便没去具体感受细节,感受了感受自己近日凶吉。   结果和杨暄一样。   所以应该是杨暄和自己一起遇到什么事了?   近日,又是哪日呢?   崔俣眯着眼,想了又想,决定暂时不去感知细节,只提高警惕应对。不管会发生什么事,只要他和杨暄在一起,还能解决不了?   若事情真的朝不利发展,到了千钧一发之时,他再过度使用异能感知应该也不迟……他有脑子,杨暄不但有脑子,还有武功,怕什么!   ……   刑部大牢守卫力量自然不差,但这挡不住各种走关系的,也挡不住武功境界吊打他们多个层次的高手。   杨暄暗卫在牢里安排过,杨暄自己又武功高强,带着崔俣悄无声息进到某处空牢并非难事。   此次目的重在看戏,收集有用信息,若彭传义遇到意外,还可近身保护,遂主要计划是,崔俣与杨暄隐在地理位置十分方便的暗处牢房,装一会儿犯人。   既然光线暗,不易被看到,他二人也不必做的太像,只要默默旁观,别闹出什么大动静吸引别人注意,就不会有问题。   可这等待的时间……也太漫长了些。   崔俣忍不住抠杨暄手心,那些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杨暄无法,只得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低语:“别闹。”   狭小黑暗空间,二人靠的极近,几乎贴在一起。牢里阴冷,靠在一起一点也不觉得热,可杨暄吹到耳畔这句话,立刻让崔俣手心出了汗。   就像上辈子玩蒙眼play一样。   崔俣用力晃了晃头,试图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晃出去。   杨暄大手扣在他脑后,生怕他把脖子晃折了:“我说了,别闹。”   这声音低哑又暗沉,好似卷着某种不能言说,狠命压抑的东西……就像夜空中的火,噼啪燃烧,恣意猛烈,霸道强横,却又不想被看到。   崔俣开始后悔,今日决定……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下回再有类似的事,可不要再凑热闹了!   ……   彭传义一直盼着刑部升官问案,洛阳刑部,天子脚下,结果定会公正,不会像文城小地方一样,受贿成风,官官相护,谁使的银子多,谁背景大,谁就是赢家。所以哪怕被暂押牢里,他也没失去信心,这也不能怪堂官,毕竟那女人证物比他多,文城来的卷宗又都偏向她。   可只要继续查下去,只要官府用心,总会有还他清白的一天!   他盼着官差大哥们办案给力,自己也不松懈,尽量回想父亲死前的一段时间,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以前没注意到的疑点,可疑的人……   可他想的脑子都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尤其那个东西,真的存在么?邓氏口口声声说的那么强硬,不会就是来骗党官的谎话吧……   正冥思苦想,远处有脚步声起,慢慢的,走到了他牢前。   “彭传义?”来人穿着兜帽披风,脸融在黑暗里,看不清楚身材,长什么样,若非吵哑的声音,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彭传义略有些好奇,不由自主走到牢前,想要看清楚些:“我是,不知阁下——”   “你是就好!”那人并不多言,直接伸手越过监牢缝隙,扼住了彭传义脖子!   ……   崔俣不禁握紧杨暄的手,狠命摇着示意他看:竟如此简单粗暴!   杨暄指节轻动,细细感受着指间触感温度,唇角慢慢上扬。   “我看到了,你乖一点……嗯?”   ……   彭传义被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死命拍打着来人胳膊,声音很大,可前番走来走去巡查的狱卒此刻仿佛尽数消失了一般,没一个人走过来!   濒死之时,来人突然放轻了力气。   彭传义咳的满脸通红:“你……你是谁!为何……为何如此待我!”   来人只是放轻了点力气,并没有松开彭传义。他明显会武,不管彭传义怎么拍打躲闪试图摆脱控制,都不能成功。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这人开口,声音粗如沙砺,“你也看到了,不管闹出什么动静,都不会有人来管你……我只问一句话,答案若让我满意,你这条狗命便能留住,懂么?”   小命掌握在别人手里,彭传义哪敢不答应,连连开口:“懂懂,我懂!”   来人声音更沙哑:“那东西……可是你拿了?”   彭传义直接懵了:“什么东西?”   “别给老子装傻!你爹的东西,你藏哪了!”来人声量提高,满含戾气,似乎生气了。   彭传义真是欲哭无泪:“我不知道啊……那邓氏非说有这么个东西,可我不知道,真没见过啊!”   来人手上力气加重。   “真的,我真没见过,那邓氏是骗人的!”颈间大手越来越紧,彭传义这下真哭了,“要不你告诉我是什么,我好好想想,看见没见过?”   这话一出,不知道哪里戳到来人痛点,竟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了,手上力道越来越重,彭传义都听了自己骨头响的声音!   “既不知道,你活着也没用了!”   来人动作粗鲁的把彭传义拽到面前压在牢门上,好像嫌一只手不够快,两只手齐齐掐住了彭传义的脖子!   很快,彭传义就出气多进气少,动作越来越弱了……   崔俣很担心,连连拍杨暄的腰:“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杨暄却很淡定:“再等等。”   崔俣看着几乎不再挣扎的彭传义:“可他快死了……”   “不会。”杨暄声音十分笃定。   他话音刚落,崔俣耳朵一抖,听到有人过来了!   还不只一人!   “温掌固……温掌固!这黑灯瞎火的,您便是想起什么要问,也让小的们替您掌盏灯啊!”   狱卒的声音特别大,简直如雷贯耳,暗夜中十分瘆人。   掐着彭传义的兜帽男人听到声音动作一顿,放开了彭传义。彭传义意识正在将散未散之时,失去束缚,动作很不协调,不知怎么的,往下滑时手肘一拐,竟刚好撞到了兜帽男的那个地方!   这一下想是撞的很厉害,兜帽男立时弓腰缩身,嘶嘶抽冷气。   彭传义却胸口撞到木柱,好似撞通了七经八脉,咳的震天响,数息过后,竟又直直站起来了……活蹦乱跳,健康的不行!   兜帽男狠狠咬牙:“避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朝,你且等着!”   不知他使了什么身法,很快融于黑暗里,不见人影。   ……   崔俣问杨暄:“那人走了?”   “走了。”   “你听到有人要过来,所以才没动?”   “嗯。”   “那刚刚……”崔俣十分好奇,“兜帽男伤到那处,可有你手笔?”   杨暄捏着崔俣柔润修长手指,声音随温热气息喷在崔俣耳边:“……你猜?”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托腮):真正的我才不可爱,作天作地作死的哟。顺便,这才是正确的撩,懂?   熊太子(捂胸口):麻麻他好可爱我好像忍不住了肿么办!   小老虎(爪拍地):喵哈哈哈——蠢太子你终于承认虎大王可爱了!说!你不是嫉妒虎大王! 第120章 监牢戏幕   崔俣猜, 不仅那兜帽男的胯下之伤有杨暄手笔,彭传义能瞬间这么生龙活虎,也有杨暄功劳。   一个人脖颈要害被人扼住,只要骨头没断, 只阻了呼吸, 那么从屏气到缺氧到造成不可逆伤害再到死亡,总需要一段时间, 彭传义挣扎越厉害, 越说明离死还远。   可万事难免意外,彭传义这副身板算不得强健, 坚持的时间未必能有别人长……   他挣扎动作很快就小了,明显有问题,许马上就会丧命。   崔俣见状着急,杨暄却仍老神在在,除了耳力极好,率先听到了人来的声音, 估计也使了什么手段救彭传义。   可光线这么暗,又没近身,用了什么呢……   随着狱卒殷勤的躬腰, 捧着一盏如豆烛光为温书权引路,不期然的, 崔俣目光就放在了那豆烛光上。   “小石子!”崔俣踮起脚,凑到杨暄耳边小声说话,“是不是!”   “……是。我弹出小石子击打彭传义的穴位, 他不但会立刻状态回缓呼吸顺畅,还会因身体滑下时角度控制不佳,‘恰巧’撞到那人要害。”   杨暄被这温热气息撩的耳根微烫,想离开点,又舍不得,只得腿分开些许,离崔俣更近些,以免这兔子总踮着脚累。   崔俣放下脚跟,站的稳稳,笑眯眯拍了拍杨暄肩头:算你懂眼色!   不过这石子还真是……会武之人居家旅行杀人谋事必要装备啊。   温书权从从容容,不紧不慢的在狱卒引领下走到彭传义牢前。   “就是这里了……”狱卒讨好的对温书权笑笑,转头朝牢里大声呼喝,“彭传义!出来!大人要问话!”   彭传义气还没喘匀呢,颇有些心有余悸。可这回来的是狱座,还说大人有话要问,他不敢耽误,立刻走到牢门前,隔着铁栏往行礼:“小人彭传义,见过这位大人。”   狱卒继续讨好的冲温书权笑:“温大人,就是他了,您想起什么紧要问题,都可以问,这牢里,很安全的。”   温书权眼平眉淡的“唔”了一声,看了彭传义好一会儿,才淡声问:“你来洛阳的路上,当真九死一生?”   提起这个,彭传义就一肚子委屈,直接当场诅咒发誓:“是真的啊大人,小人不敢撒谎,来洛阳的路上,若非小人命好,早死了八百回了!”   温书权细眉微凝,一脸高深莫测:“看来要从这里多查查了——你明日述份供状,这一路是怎么到的洛阳,水路还是陆路,转了几道弯,遇到些什么人,可有人为证……”   话说完,温书权继续眼平眉淡,一身高深莫测范的,转身离开了。   狱卒:……所以这就是大人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到牢里看一圈问一声的‘紧要问题’么!   他微微眯眼,下意识转头看彭传义。   彭传义正双目茫然,一脸懵逼。   嗐!管这傻子做甚!反正该他办的事办了,旁的,他才不管!   狱卒将手中烛盏提高,继续一脸讨好的笑,伺候着温书权离开……   这些人观察的浅,并没注意到温书权太多动作,崔俣和杨暄却没漏过。   实际上温书权动作还真不多,他一直负手而站,从容又淡漠,主要是眼神——他一进来,目光就犀利的扫视了四周,地上被踩踏的痕迹;彭传义被人按到牢门前脚步带出的滑痕;衣服上的印迹;重点观察了彭传义暴露在外的皮肤,最后定在颈间伤处。   凡事做过必留痕迹,现场表现不会说谎,这里刚刚经过一轮杀机。   可温书权并未提及半分,随便问了句话,就转身离开……   崔俣认为——“他是故意的。”   温书权知道这场杀机,故意赶来,其实是为了阻止避免。可能他知道的时间晚了点,未能及时避免,杀机已过。可彭传义还活着……这就够了。   温书权知道这样行动不会有第二次,所以看过没问题,就放心的走了。   所以——“这一拨,是邓氏,或者说,邓氏父亲的人。”   杨暄很认同:“邓祖通和柳成世谋事,想要杀掉彭传义做死局,可刑部不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关系都能进的,所以他们难免还是要用上刑部官员的路子。”   是以,温书权才会及时察觉。   这种推断,与刚刚兜帽人直截了当的杀意正好也对的上。   邓氏的心,可真够狠的。   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刑部郎中娄德明的戏份?   若有,就太好了……   崔俣猜不透越王那边会透出多少信息量出来,但根据他的资料卷宗显示,娄德明不是越王的人,越王哪怕现在非常需要也很想用,未必会很信任,全心交托。   娄德明知道的不全,若真帮着邓柳二人,害死彭传义,就坏了越王的事。而温书权如此尽职尽责,大半夜想起公事也要来看一看,无意间阻止了一场杀戮,帮了越王忙……若一切顺利,越王会记温书权的情。   温书权如今官职略低,实权不多,还够不着越王的台面。‘小人物’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权,也摆不出什么孤臣啊不站队的架子,让你站,其实是给你脸。   温书权若得这一机会,许能借越王的手,官路更顺,但本身又不具有站队资格……所以短时间内,极为有利。等地位到了,摆孤臣不站队的姿势,也不是不行,因为他得越王眼上位的原因,就是尽职尽责。这里头能操控玩转的理由,不要太多。   温书权聪明,只要给个机会,就能飞天。至于会不会真心投靠越王……崔俣一点也不担心。温书权此人主意极正,看似板正清润认死理书呆子,实则腹黑又果断,他想做的事,千方百计也要谋成,他不想做的……死也不会让别人得逞。   越王可能不知道,他曾因凑巧帮了柳家,差点害死温书权那宝贝弟弟。温书权是个记仇的,坑他害他想杀他都没关系,大家摆开架式干,可若敢动他那宝贝弟弟……呵呵。   而且四年来书信来往,交为挚友,崔俣相信自己的份量影响很重,曾也透露过模模糊糊助太子的信息,温书权并未拒绝,只言自己实力微末,说这些还太早……   一行人走后,牢里又陷入安静,杨暄捏了捏崔俣的腰:“想什么呢?”   “……嗯,想到一处不错的收获。”崔俣眼眸弯弯,笑如狡狐。他看着彭传义安安静静窝在墙角的身影,戳了戳杨暄腰侧,“你说……他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杨暄声音暗哑,寂静夜里透着股凉意,“我只知道,他并不是傻子。”   彭传义当然不是傻子。   诚然,这个人没太多人脉,能力比之这群聪明人也差很多,甚至也软得下膝盖,怂的起来,但他不傻。刚刚那一波杀机凶险致命,看到刑部大人来了,他竟没上报没喊冤,定是生了什么疑虑……   总之这一局,崔俣与杨暄是确认了,是邓氏的人,与王家秋宴上黑白灰三色刺客无关。   杨暄握了握崔俣微凉的人,干脆把人搂到怀里:“冷了?”   夜里偏凉,牢中阴森,崔俣还真有点冷,既然有人主动当暖炉,他便没推开,顺从靠了过去。   难得他这么乖,杨暄莫名有点……受宠若惊。   “杨……”   “嘘——有人来了。”   没想到这第二场这么快,崔俣眸闪兴奋,很快抛开杨暄,目光炯炯的看着彭传义的方向。   等人悄无声息的落到牢房前,崔俣差点笑喷,竟然又是一个兜帽男!   这次这个兜帽男比刚刚那个走心多了,刚刚那个就一件土里土气的兜帽袍子,灰扑扑的,好像随便从哪拿了,用过一回就能丢,这回这件兜帽袍子可是用料精良,黑闪闪的带光泽,帽边袖口甚至绣了暗云纹!   这是一个非常讲究的兜帽男!   兜帽男来到彭伟义牢前,第一句话仍然是确定身份:“彭传义?”   彭传义经过刚刚一番危机,现在已经生出警惕,动作变都没变一丝,也没理人。   讲究的兜帽男甩了甩讲究的衣袖,脾气比刚刚那个简单粗暴的温柔多了,说话时还带着笑:“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就是彭传义。”   彭传义仍然没有动。   兜帽男也不介意,声音缓缓拉长,带着诱惑:“你……想不想出去?我可以帮你。”   彭传义听到这话有反应了:“真的?”   “自然。”兜帽男声音里带着得意,“你若想逃狱,我可带你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你若想赢官司,我也可以稍为运作,下次开审时,帮你赢了那邓氏。”   “你不是邓氏的人。”彭传义语音笃定。   兜帽男冷嗤一声:“凭她也配?”   彭传义这下激动了,跑到牢门前,两手握住铁栏杆,神情激动:“你要什么?但凡我有,全部都可以予你!”   “我要的不多……”兜帽男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你杀了你爹后,从爹书房拿走的东西。”   彭传义十分愤怒:“我没有杀我爹!”   “嘘——别激动,好好,你没杀你爹,”兜帽男笑了一声,“我也不要里面所有东西,只要一本册子。”   “册子?”彭传义眼瞳微顿,神情迷茫,似是不懂兜帽男在说什么。   兜帽男哼了一声,笑声别有深意:“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   彭传义很懵:“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兜帽男声音猛然阴冷下来。   彭传义差点哭了:“我真不知道!”   “那可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兜帽男噌的伸手,越过牢房竖栏,扼住了彭传义脖子。   又是这一招!   彭传义一脸生无可恋。   这次的兜帽男衣着品味略讲究,手法也很讲究,一样的掐,上一个是直接下狠力,想把彭传义掐死,他不是,他掐的彭传义挣扎动作弱了就放开,让彭传义呼吸,还顺口逼供:“来,告诉我,那册子在哪里?”   彭传义咳的心肺都要跳出来了,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流:“我真……真不知道啊!”   “看不出来,你倒是个骨头硬的。”兜帽男微微笑着,继续手上用力——   “说不说?”   “咳咳咳——咳——我发发誓——我真不知道——唔救——”   “怎么样,滋味好受不?要不要来一次?”   “不……不要……”   “那你告诉我,那册子在哪?”   “不……不知道。”   兜帽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彭传义被他掐了一回又一回,直翻白眼,回回都行走在死亡边缘,又回回都没死。   崔俣瞧着都有点可怜了。   不过这兜帽男指向很明显,知道册子,并非真心实意要弄死彭传义,所有目的都只为拿到册子……按照现有信息,这该是那位黑衣刺客!   他目光闪动,歪头看了眼杨暄。   杨暄握了握他的手给予肯定,表示他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有点怀疑黑沉沉的杨暄怎么就读懂了他的眼色,但如此默契……崔俣心里略暖,感觉很是不错。   他拉拉杨暄袖子暗示:要不要帮帮他?   杨暄仍然很淡定,不过这次没卖关子了,直接指了指牢房拐角入口处。   崔俣精神一振,莫非又有人来了!   这回没有狱卒高声提醒,不过这次的兜帽男明显武功很高,不用别人提醒,他也感觉到了——   “算你好运!”他松开彭传义的脖子,身体隐于黑暗。   因为牢房里有犯人,崔俣自认扮个没武功的普通犯人不会引起注意,但要说话,就难免了。他不敢开口,只翻过手掌,在其掌心写字:走了么?   修长润泽指尖在掌心起舞台,肌肤短暂相触又离开,又暖又酥的痒意陡然生起,顺着掌心铺开,由指尖血脉一直往前,往里——深入心底。   杨暄几乎忍住要握住那只作怪的手,颇为后悔今日决定,怎么就带着崔俣来了。他不担心意外,也怕危险,任何情况,他都会带着崔俣安全离开,他有这个自信。可他高看了自己对崔俣的抵抗力。   这兔子简直迷了他的魂,什么都不用做,随便散发出一点气息,就能勾的他蠢蠢欲动,野性大发,几欲控制不住自己,差点都忘了做点小手脚把兜帽男赶走!   既然控制不住……不如小小放纵一次。   他握住崔俣的手,嘴唇擦过崔俣耳畔:“走了。”   崔俣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个吻!再似有似无,嘴唇碰没碰到自己,感觉是不一样的!   无奈形势不与人,崔俣眯了眼,一边竭力控制略失控的耳热心跳,一边心里算计,小狼崽子,你且等着!   ……   这一次来的人,让崔俣略感意外。   竟然是傅容森。   河道上,彭传义曾说过,他娘生前因缘际会,帮过傅家小忙,傅家记这个人情,承诺若他到洛阳,可护其安全。这个傅家,便是洛阳八小世家之一,傅容森是族中嫡子。   可这个人情明显不太大,傅家的人派到城外迎接彭传义的没半个傅家主子,只一个代表家主的老管家。傅家也没将人迎到家中暂住,而是在外辟了间私宅给彭传义主仆。   傅家人面子功夫做的极好,这宅子里吃穿住行连带伺候下人,样样都有,极为妥帖。可彭传义的案子……傅家没半点插手打算。彭传义想找关系,没头苍蝇似的发愁乱转,傅家丁点没管,没制止,也没指点,任他无意义白做功;彭传义庶母邓氏娘家搞风搞雨,明来暗往在关系人脉里找着人帮忙,傅家全当看不到;连今日刑部开堂公审,傅家也没一个人去了现场。   傅家表现,明显是不关心,这大半夜的,过来却是为何?   彭传义显然也很意外,虽然被俩兜帽男玩的浑身乏力,脸色煞白,心有余悸,但看到傅容森,他是惊喜的。   这位大少爷,他只见过一次,还是到傅家上门拜见时有幸走了个对脸。可只一次,他也知道这位大少爷在傅家的地位,极聪明,极受宠,有时连长辈们办事都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彭传义心里透亮,说是他娘有恩于傅家,其实只是傅家厚道,他娘真没帮什么大忙,他并不能凭他娘这点面子要到更多,可傅家少爷亲自来牢里看他,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想更多!   彭传义相当激动,扑过来的身形都不稳了:“傅少爷!”   傅容森身材颀长,五官端正,相貌俊美,一双眼睛成为出彩,是眼角微翘的梢花眼。可他不爱笑,总是板着脸,气质就偏清冷了,一皱眉更显凌厉冷漠:“做什么这个样子,站直些!”   彭传义下意识就站直了,眼睛溜着傅容森手上盒子:“傅少爷今夜这是——”   “给你带点吃的,免的别人说我傅家忘恩负义,不近人情。”   傅容森说着话,将手中食盒递过来,彭传义第一时间竟没敢去接:“这……这是怎么话说的?您家里对我照顾已是良多,旁的,我实不敢再奢求。”   见他不接,傅容森眉间皱纹更深,眸色流转间,多了几分锋利。   彭传义这下不敢再拒绝,刚要伸手出去拿食盒,突然尴尬了:“傅少爷……这牢门上了锁,我打不开,栏杆也太细,你看这……”   傅容森好似也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手背掩唇清咳了一声,方道:“无妨,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来取与你便是。”   接下来,食盒碗碟声一片,慢慢还加入了彭传义吃东西的声音。   对面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却陷入了诡异沉默。   傅容森沉眉敛目,站姿从容又潇洒,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等着彭传义吃完,好像他真只是来探视的,并没有任何其它目的。   彭传义也是,只顾闷头吃东西,没与傅容森说话,包括案情,自己心理历程,有没有想求傅家帮忙的,以及……刚刚那两场杀机。   崔俣猜测,彭传义未必不想说,应该是不能断定傅容森会不会愿意帮他。若傅家本没想做太多,他说了,结果不会改变,还会让人觉得麻烦;若傅家想帮,他说与不说,傅家都会有动作。   甚至因为前缘,傅家已照顾他太多,他连求,都觉得没脸求。   或许……他正在等,他期望傅容森问一句,他好借机说出来。   可惜,傅容森始终面色清冷,一句多的话都没有。等彭传义吃完,他也只简单问了一句:“味道可还适口?”   彭传义哪敢给出否定答案,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好吃的,十分好吃!”   “很好。”傅容森将食盒盖子盖好,未叮嘱其它,转身离开。   彭传义巴巴看着他的背影,满脸的欲言又止,可最终,直到傅容森身影消失,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监牢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崔俣眉心微蹙,若有所思,感觉到手被紧紧握了一下,他才偏头看杨暄,在杨暄掌心写了个‘巧’字。   太巧了……   彭传义连遇两次杀机,温书权的到来,要说巧,不如说是刻意;可傅容森呢?   他知不知道彭传义会遇到杀机,为什么偏偏这个时间来送饭,再往深里想想,他又知不知道特别想要册子的黑衣人,真是凑巧碰上,救了彭传义一命么?   傅家,真的像外面表现出来的一样,对彭传义案子不闻不问么?   那小小半本册子,到底牵动着多少人的心? 第121章 糟糕,被发现了!   事实证明, 小册子能量不俗,确然牵动着很多人的心。   两场突然出现,紧张刺激,又突然被打断, 消靡于无形的危机, 崔俣本以为,就是这些了。他也很满足, 两桩杀机给予他的信息与思考并不少, 今夜收获颇丰。   可他没想到,就在提议杨暄离开的时候……这戏, 还有一出。   而且这一出十分强势,几乎一上来就表明了身份。   “你这桩案子,我们长史很重视。”   长史是个什么官?是权者幕僚,超级大管家,唯有王爵府中,才有此职, 他熟悉并了解王府所有运作,很多时候甚至可以代表主人发号施令。只要对官制系统熟悉一点,就能明白其份量。   大安朝建朝不过两代, 王爵数量极有有限,这位不愿露脸的意外访客身份, 并不难猜。   只是……   能不能换个造型,别也跟风穿兜帽袍子!   崔俣几乎把持不住情绪,必须把头深深埋到杨暄胸膛才能保证不露出笑声, 难以控制的在杨暄背上写字:莫非现在杀手都流行穿兜帽袍?   杨暄也很无奈,轻轻揉着他后颈,无言安慰。   “只要你交出一样东西,”兜帽男声音从容微缓,自信又自得,“我保你打赢这场官司。”   彭传义翻了个白眼。   一回,又一回,以为他还信呢?他是猪吗!   自从进了洛阳,他的信念就一次次经受着非人考验,以前确信的,现在已没那么确信,以前坚定的,也没那么坚定了。以他的智商水平,早已看不懂现在身陷的这个局,到底是什么样子。这官司能不能打赢,他能不能扛住邓家威力……洛阳官场民间的各种交际,其实一直都在教他怎么做人。   比如傅家的不闻不问,比如公堂外邓氏的手脚,公堂上邓氏的表现……   他装做信心十足,坚信刑部公审会还他个公道,是因为他已经做不了什么,只能相信。可这些不过是他讲给自己无力又苍白的鼓励,其实他心底……早已没底。   只不过一个家产官司,再加上嫡庶之争,还有他父亲的离奇死亡,怎么就好像牵涉到了什么重要东西,一再而再而三的引来人?这些肯定不都是邓氏的人,不是他小瞧人,那妇人心眼不少,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要干这么大事,决计没那实力。   到底是什么东西?小册子?父亲留下的?可那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好好锁起来藏起来,要放在书房?   是谁拿了?   邓氏……好像也并不知道。   大家都在找……都以为在他这里,牢里也不安全,一波又一波的来人,他已经搞不清楚,要相信谁,不能信谁。   他的命,大概注定要折在这里了……   彭传义目光空茫,根本不想理过来的这个人。他说是长史的人,长史……王爷?这大安朝最有名的王爷,就是越王了。可越王会管这档子事?   还是有人故意打着越王的招牌,做这件事?   彭传义心内冷笑,为了对付他,这些人也是煞费苦心了。   “册子是吧,我不知道。”他懒的和人周旋,反正来人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个,不如提前答了。   岂知这话让兜帽男陡然激动,竟握住了栏杆:“你果然知道!”   彭传义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是刚刚早你一步来的杀手告诉我的。”   “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东西被那人拿走了?”这人冷笑,声音里渗着寒意,“你以为这样我就信了?”   彭传义语气极为讽刺的‘哈’了一声:“爱信不信,反正要东西没有,烂命倒是有一条,想杀就杀吧。”   兜帽男十分生气,握住栏杆的手指都捏白了:“我可是诚心过来同你谈交易的……那册子于你无用,于我家主上却有几分用处,你若识趣,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我家主上不但可保你赢了这官司,还能保你扬眉吐气富贵平安,你若不识趣……我也不杀你,你会看着邓氏怎么搞死你,她的儿女怎么把你娘和你挤出彭家族谱……不管是你娘还是你,追求了一辈子,保护了一辈子,坚持了一辈子的东西,全部都会被抹杀,没有人记得,没有痕迹,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话显然戳到了彭传义内心痛处,他手捏成拳,牙齿咬的咯咯响:“你威胁我。”   “我只是在同你分析,讲道理。”兜帽男这次的声音透着轻松温柔,带着诱哄,“只要你听话,我保证,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彭传义笑了一声。   这些怎么会威胁不到他?只要能赢这场官司,只要能保住娘亲的嫡妻牌位,他真的什么都愿意做。若非刚刚已经历两轮,他定会扑上去求机会,可是……这破地方,这鬼监牢,到底谁能信!   而且……他也拿不出那东西。   他真不知道在哪里。   “抱歉,我真没有。”彭传义脸色苍白,“你们要做什么,就做吧。”   兜帽男怒不可遏!   他本来是真想执行上封命令,并不想杀彭传义的,可彭传义不但不给面子不配合,还如此油盐不进,好赖话不听!   理智一失,下手就没了分寸,他衣袍一抖,甩出一条鞭子,隔着栏杆迅速卷住彭传义,将其拽到牢门前,大手——也狠狠扼住了彭传义脖子!   还来?   彭传义一脸生无可恋,也不挣扎了,直接闭上眼任他掐,姿势甚至像献祭一样,下巴抬着,双臂展着,好像很期待这一刻。   死吧,就这么死了得了!   兜帽男更怒,这人竟然真的连死都不怕!像条死鱼一样等着他宣判,没有挣扎,没有恐惧,没有涕泪纵横的肯求,好像还很满意,等的就是这一刻似的……杀起来一点快感也没有!   兜帽男眸底闪过诡异光芒,适时松了手,让濒死的鱼呼吸放松。   新鲜空气灌进口腔肺部,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彭传义止不住的咳嗽。可咳完了,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兜帽男一眼,也不求饶,也不多话,直接又闭上了眼睛,脖子甚至往兜帽男手里送了送,期待下一轮似的……   兜帽男简直气的没脾气,做暗线杀手这么多年,从来没碰到这样的角色!瞧着明明不是硬骨头的性格,却比硬骨头表现还气人!   兜帽男控制不住,指节凸张,手越扼越紧——   崔俣一惊,再不出手,彭传义就真要被掐死了!   他挠了挠杨暄手心:难道这次还有人要来么!   杨暄摇头,这次是真没别的动静了,需得他亲自出手了。   武人对气息最为敏感,崔俣能扮做普通囚犯,他能压住气息同崔俣站在一起,可一旦出手,气息就会暴露……最好离开崔俣身边。   他松开拥住崔俣的手,脚步往前迈了一步。   可惜这次二人默契没对接好。   气氛太过紧张,崔俣对这种黑暗狭窄环境也没太多安全感,杨暄不发任何信号,突然要走,下意识的,崔俣就急急追了一步。   这一步,很不凑巧。   崔俣目力不及杨暄,彭传义牢房不远处有盏烛灯,刚好能照亮那一小片,他能看清,他和杨暄站的地方,却暗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挨的那么那么近,他连杨暄表情都几乎都辨不清,何况地上有没有东西?   这里是牢房,打扫力度并没有那么勤,不管有人没人,牢里都是不是干净整洁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比如这马桶……没有囚犯住,没有秽物,不太脏,可却仍然放在这里,没人管。   崔俣这急急一脚,正好踢中了马桶,不但脚尖生疼,还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别说那边兜帽男掐彭传义的动作蓦然止住,崔俣也愣愣的,难得脑子停摆,消化着自己竟然不小心坏了事这种巨大错误。   还是杨暄机灵,第一时间搂住崔俣腰身,将他带上了床……   是的,牢房条件再差,还是准备了给犯人睡觉的地方的。牢房很小,只囚得下几个人,石床便也不大,却已足够杨暄二人折腾。   既然马桶都因狱卒偷懒没清理走,石床上草垫有被子……也是太正常。   杨暄还顺手摘下崔俣束发玉冠,顺便揉乱了头发,被子一掀,将人压在身下。   一阵非常不令人愉快的猛烈气味传到鼻腔,崔俣差点吐了,杨暄好像知道他受不住似的,压下来就吻住了他的唇。   熟悉舒适的气息融过来,崔俣一怔,杨暄的舌已欺了进来,攻城掠地。   迅猛,急切,霸道,充斥着最原始的欲望,紧紧箍着他,锁着他,不让他逃离半分!   “唔……”   杨暄力气太大,崔俣被他搂的骨头生疼,忍不住皱眉推他,可他越推,杨暄环的越紧,好像生怕他离开。   情绪席卷的太过迅速,就像前一刻还风平浪静的海面,下一刻突然狂风暴雨,战栗快感来的那么那么快,不管崔俣还是杨暄,都难以自持,冷静什么的……哪还顾得上!   兜帽男放开彭传义,眸色锋戾,谨慎又小心的往异响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武功不错,目力也还好,很快就看清了牢房里被子下……正有人在办事。   这在牢里是很常见的。   一般被关进牢的都不是什么弱角色,单人一间双人一间多人一间也很寻常,狱卒们方便管理。可男人都是欲望强烈的,关久了怎么办?没有女人,当然就从狱友里找了……   这大半夜的,人来了想头,当场要办,多正常?而且这两人战况相当激烈,那腰腿缠的,被子都掩不住动作,那亲的,啧啧声都让人脸红。   “唔……慢……你慢点……”   听听,还叫上床了!   这管声音倒挺好听,低低的,润润的,像初春夜里细雨,勾的人心痒。那露出被子的一团乌发也好看,丝绸一样,缠缠绵绵,慵慵懒懒,铺了半个床头……   兜帽男一点怀疑也没有。   虽然没料到会遇到这种事,但这是在牢房,很正常。   而且……他还得感谢这对鸳鸯。   王爷那边下的命令是只问东西,不能弄死人,若是人嘴硬骨头硬,接下来自有收拾他,打断他骨气的办法。今日派他来,能有好结果自然最好,没有,也没关系。   他刚刚被气的够呛,太冲动了,若非这鸳鸯打断,他只怕要误事。   兜帽男吹了声口哨,似乎在给办事的人鼓励,又似在调侃,之后什么也没说,看也不看彭传义一眼,就走了。   ……   这样疯狂激烈的亲吻,这样近距离的身体接触纠缠,别说杨暄,崔俣自己都受不了,身体反应来的太真实,额角渗汗,呼吸发烫,蹭着杨暄的动作更是……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杨暄也忍的很辛苦,一个武功那么高,寒暑温度几乎能自控的人,额上汗下的比崔俣还多,身体反正也更……   反正某种,是胀了大数倍,尺寸不容小觑。   然而权宜之计只是权宜之计,他们不可能在牢里做。   除了想要给第一次一个完美的,值得回味的记忆,还有……这被子里,也太臭了!   崔俣终于受不了,理智拉回占了上锋,手放在杨暄胸膛用力把他推开,呼吸还未平缓:“走,走了么?”   杨暄看着崔俣润润的唇,水水的眸,染了些媚红的眼梢,几欲把持不住,想说没走,可又舍不得崔俣受委屈,抿着唇没说话。   “走了。”崔俣迅速明白了这个沉默的潜台词,推不开杨暄,他便顶了顶胯,想从侧里翻出去。   谁知这一顶,角度就那么巧,杨暄那物……正好戳到他大腿根,杨暄受不住,脑子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也顶了顶。   崔俣的顶,只是想拉开距离,杨暄这么顶,高潮就来了。   崔俣脸登时涨红:“你干什么!”   杨暄忍的很辛苦,手往下探,摸了摸小崔俣:“你不也想?”   崔俣踢他:“老子不想!”   杨暄怕崔俣冲动之下再伤着了,不敢再制着他,轻叹一声,缓缓从他身上起来。   崔俣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地形不熟,他哪哪看不清,刚刚又和杨暄……他拉不下脸求助,就手到处伸,自己摸索。   这一摸,手又落的不是地方,摸到了……小杨暄。   小杨暄真的一点也不小,别看年龄尚轻,它已经发育相当好,特别特别大!   崔俣被烫了似的迅速收回手,脸红耳热,特别尴尬。一时间理智语言能力好像都丢了,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就责了声:“赶紧收回去!”   杨暄又叹了一声。   这声音不大,有些无奈,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宽容宠溺。   崔俣差点狠敲自己脑门。   真是太蠢!   男人这东西若是想收就能收起来,哪还有什么‘下半身支配’的美名!   而且他哪有立场说别人,他自己不也——   崔俣面子上却不过去,狠狠剜了杨暄一眼。   杨暄也不生气,任他作。   度过尴尬的最好方式是尽快转移话题,最好说正事……崔俣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思考刚刚一幕。   他的第一猜测,是越王。   越王听到林芷嫣的消息,不可能放着不管,这小册子,他必然也想要。刑部娄德明,之前未走近过,他不能太信,只能稍稍漏一点点,怎么办事,看娄德明机不机灵。他不可能把所有宝都押在一个不熟悉的人身上,必会想亲自找一找。   对付聪明当官的,话不能透太过,可对付彭传义的小人物,想要快准狠,完全可以放开手,哪怕主动表明身份呢,除了当事人,只怕别人都不会信。   而且这次的杀手,很明显,他并不想杀彭传义,只想开条件诱哄,要不是彭传久反应太过气着了他,他也不会冲动成那样子……   “是越王吧?”崔俣小声问杨暄。   杨暄答案更直接:“没错,杀手腰间掖有腰牌,写着越字。”   崔俣愕然:“你竟看到了?”   杨暄微笑。   若不是杀手太气愤,动作太大,腰牌不一定能露出,他也不一定能看到。   “我觉得今夜差不多了,要不咱们……”   崔俣话音未落,嘴就被杨暄捂住。   崔俣:……   杨暄呼吸喷在他耳侧:“那人又来了。”   还是刚刚最后出现的那个兜帽男。离开后飞纵夜行好一会儿,他才发现鞭子落下了。他用鞭子卷过彭传义,一时太气直接掐过去了,鞭子没收起来,掉在地上。之后别人‘鸳鸯戏水’,他过去看了两眼,就直接飞走了,把鞭子忘的死死。   鞭子虽不是他惯用武器,可也是最近得的喜欢物件,舍不得丢,他便又回来取了。   回来一看,果然,鞭子就在原处,动都没动。   他走过去,弯身将其捡起。   捡起来当然就要走了,谁知那彭传义不知道发什么疯,他明明没给出任何信号,没说话没眼神什么都没干,那彭传义却自己领悟了什么似的,眼神颇为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直直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前,闭眼,抬下巴,展开双臂——   这求虐的姿势!   兜帽男眼角一抽,气性又上来,下意识就伸手扼住了彭传义脖子……   “呵呵……”   彭传义像是冷嗤,又像在笑,整个人传递着一种通透的神韵,整个人都好像在说:我就知道。   兜帽男紧紧抿唇,气人,太气人了!他受不了了,哪怕回去被骂,他也要掐死这贱人!   正当这时,牢门拐角通道又有人来了。   这次很热闹,还带吵架的。   “傅容森,说谎要遭雷劈的,不过酒桌上随意打个赌,你真舍得让我狠狠踩你一回脸么?”这声音带着笑,听着非常耳熟,是尹子墨。   傅容森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从容:“不就半夜牢里送个饭,有多难?你想踩我的脸,还早了八百年。”   “哼!”回答他的是一道嚣张又挑衅的鼻哼。   有人打断,兜帽男自然适时退了。   崔俣和杨暄面面相觑,今夜的戏……还真不少啊。   不过如此,之前傅容森出现算是有了合理解释,他是因为酒桌上兴起赌约,才大半夜过来给并不喜欢,不愿意接近的彭传义送饭。   所以这二人出现……是真的巧合了?   这二人关系不善,处处顶杠,尹子墨眉梢眼角透着挑衅,连声音都只过鼻腔,傅容森谦谦公子愣是被他气的皱了眉。不过大约平时他们就是这么相处的,虽时时火药味,却也算得融洽。   尹子墨就是过来确认,傅容森有没有给彭伟义送吃的的,得到肯定回答,他哼了一声,下巴抬的老高,狠狠剜了傅容森一眼,就抬脚离开,并没多与彭传义说话的意思   他走了,傅容森当然也不会留,跟着走了。   ……   彭传义再傻,再搞不清楚如今状况,对于傅家的意思,却是明白的。人家仍然没想管他的意思,会大半夜的给他送东西吃,也不是出于关心,只是因为打了个赌。   彭传义捂着脸,在这监牢深处,悲鸣出声。   他坚守的东西,他的清白,竟真的不能保全么!   父亲的东西,小册子,又是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那东西!我从未去过父亲书房,父亲也从未对我提起册子,更别说留给我,那邓氏简直胡说八——”彭传义说着说着,声音突然顿下来,头微微歪着,捂着脸的手缓缓下移,瞳眸里透着思索,不解,怀疑……最后是并不怎么确信的明悟。   崔俣将这一切变化看在眼底,紧紧握住杨暄的手:彭传义想到什么了!那册子,他一定知道!   杨暄反握住崔俣的手,趁崔俣不注意,轻轻弯身亲了亲他发顶。   如今大约是真没事了,杨暄搂起崔俣的腰,带他离开牢房。   身体随着杨暄向前空行起纵,很快,新鲜空气灌入鼻腔,崔俣深深呼吸,笑容噙在嘴角:“彭传义已经想起了什么,越王那边要不迅速行动,咱们就推个手,咱们的人,也该动一动……明日吧,让张松联系联系,找个合适的人,上道折子,也该闹一闹了!”   “至于这边——”   “这边我会看着,”杨暄低笑,“保证彭传义死不了。”   崔俣也笑出声:“他这命啊……”   着实有点苦。 第122章 小老虎咬人   星月披肩, 凉风拂面,万籁俱静。   有夏花幽香淡淡散开。   杨暄抱着崔俣在月下飞纵,谁也没说话。   这样环境里,人总是能很快安静下来, 那些浮躁的, 焦虑的,急切的, 隐秘不可说的欲望, 慢慢的,都随风消散了, 只有胸腔内不停悸动的心,为此刻相伴之人——柔软的一踏糊涂。   杨暄调整了姿势,不但让崔俣靠的更舒服,还替他挡了更多的风,保证他即凉爽,又不会觉得太冷。   杨暄还借着姿势便利, 偷偷亲了下崔俣发顶。   崔俣感受到了。   这个熊孩子糙汉子,大部分时间里行事作风都偏狠,霸道粗砺, 可他知道,这人其实也可以很细腻。   只有他知道。   世人都喜欢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的荣耀,与众不同的待遇,与众不同的家世, 父母,爱人,孩子……一切正方向的与众不同,都能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幸福感。   虚荣心三个字好像不太好看,可每个人都逃不开避不过,每个人都有。   崔俣也难免。   杨暄待他的这份柔软,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精心呵护的宝贝,独一无二,不可或缺,必须好生放在胸口妥善安放,风雨不扰,世事不惊,永远都这么安顺宁姝……   好像只有这样,方才能安稳,方才不会生去失去的恐惧。   他崔俣,对杨暄这么这么重要。   感动,欢喜,满足……这一瞬间,心内各种滋味沉浮,他竟有种想召示所有权的想法,他想告诉所有人,这小狼狗是他的!他想告诉上辈子,上上辈子的自己,你真是白活了!那么会折腾,怎么就没找到一份真心!   这种心里暖暖的,软软的,微微发胀带一点酸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这一刻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崔俣明确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   看着自己发丝随风荡开,调皮的同杨暄的发缠绕玩耍,崔俣想,要不就……别再撩杨暄了?   可想想前世过往,还是不甘心。而且他的感情,就要照他的性格来么,不想妥协想作想闹又怎么样,都是他啊,杨暄要不喜欢……   在‘他敢不喜欢’和‘就勾引他’的念头里,崔俣决定后一种!   爱情里哪有什么对错,你吃我这一套,我吃你那一套,咱们互相甘愿,是缘份,也是性格使然,只要不伤害别人就行么。讨厌的流氓小狼狗,上辈子折腾的他死去活来,这辈子还没表白,就想把他往床上带……真是惯的他!   他才不要!他偏要遛一遛抻一抻!   这想法未免有点小孩子气,成年人就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可这么多年,才迎来这回晚到的‘初恋’,崔俣觉得,怎么也得慎重一点吧……   小狼狗又在偷偷亲他发顶了。   不能让他这再这么下去,不然一会儿回家真要憋不住就坏了……   崔俣想了想,清咳一声,重新说起正事:“今夜里,那黑白灰三色刺客中的黑出现了,白灰两位……是对册子不感兴趣了,还是没想到彭传义这一茬,怎的没来?”   “来了。”杨暄声音在夜色里简直能沉到人心底,特别特别性感。   这个答案给崔俣带来的惊讶压过了声音的撩人,他声音都提高了两分:“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刑部大牢外,护卫力量最薄弱,不速之客到来定会选的路线入口处。”   崔俣反应了反应,才勾唇笑了:“还真是聪明啊……”   这白灰两边刺客,也都追着册子,但他们目的与别人不同,别人都很想得到这个册子,得到,是为了使用,这二位却好像不是。   心态不如别人急,等在别人必经路上看结果,有机会就抢,没机会就继续等……很聪明。   所以这白灰两位刺客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那小册子,刚刚彭传义明显想到了什么,可他好像不相信别人,用起来大概会非常谨慎。只是这册子,到底从哪来的?从彭平手里,彭平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还有之前他预知到那个凶险,到底是什么事呢?   崔俣心内疑问太多,顿了很久没说话。   “怎么了?”杨暄大手摸了摸他额头,“不舒服?”   崔俣推开他的手:“没有,就是觉得……”他叹息一声,“事有点多。”   杨暄微微皱眉,这是烦了?   “不想管就不管,有我在。”   崔俣抬头,杨暄正好也垂眸看他,眼神和声音一样温柔。   崔俣掐了把自己手指,才缓过劲,眼神略凶:“你别把事都揽过去啊,我喜欢玩!”   杨暄笑了,眸中盛着他的倒影,声音沉的醉人:“好。”   崔俣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看路啊!”   说完见杨暄笑意更深,又后悔了,杨暄是使轻功带着他飞,哪需要看什么路?脚下都是路!   “借力也是路!”   “……嗯,借力也是路。”   杨暄不附和他还好,一附和,他更尴尬了,索性拍拍杨暄的背:“放我下去,我要自己走!”   反正也差不多要到了,杨暄不置可否,从空中落下,放开崔俣。   崔俣得了自由,脚步走的飞快,也不管杨暄能不能跟上……呃,反正不管他多快,那小混蛋都能跟上!   一路无言,走到客栈专门划出给他住的后院门口,还未推门,先听到一声低低虎啸:“吼!”   小老虎!   “阿丑!”崔俣眼睛登时就亮了,好久没看到那小东西了!   门一打开,还真是小老虎来了!   “喵嗷——”小老虎见到主人,叫声那叫一个谄媚,尾巴摇的那叫一个欢,吊睛琥珀圆眼里蒙上一层水汽,都不那么吓人了!   可它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到崔俣身边蹭蹭挨挨扑扑,而是继续蹲在原处没动。   这是——   夜已过半,暮色沉沉,眼前视野太模糊,崔俣除了白白的小老虎,什么也看不清,只鼻间飘过一丝带着铁锈味道的血腥味。待走近些,才发现小老虎并不是蹲着的,而是威风凛凛的站着,左前爪下压着一个什么东西。   再往前,才看清它爪子底下压着的可不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死人。   一个脖颈几乎被咬断,弯折角度诡异可怕的死人。   小老虎见他看到爪底的人了,爪子又拍了拍,踢了下死人,还叫了一声。   这意思很明显,这是送给主人的。   崔俣很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现场没人说话。   崔俣只是因为天色太黑视野不清看东西模糊,却没有瞎,四下一看,就能看到伫立的不少人影,可谁都没说话。   只有小老虎长长吼声:“嗷呜——”似乎带着委屈,像是担心主人不喜欢。   崔俣眼眸微垂,略想了一会儿,上前蹲下,摸头搔脖子顺毛:“阿丑乖啊,你看你这么好看,毛白白的亮亮的,沾了血多脏……”   小老虎似乎察觉到主人没生气,这才开心了,咧着嘴蹭崔俣肩膀,撒了好一会儿娇。   然而它还是不准别人说话,有人动,它就转向那个方向,喉咙里发出威胁低吼。   于是没有人敢动。   见大家都乖,和主人也亲热够了,小老虎这才顶崔俣膝盖,示意他站起来。崔俣站起来,它换个方向,又顶了顶崔俣小腿肚,示意他往前走。   崔俣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到,离墙不远处放着两个大木桶。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略有些腥气。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人来,木桶好像还晃了晃。   小老虎跑到木桶前面,又叼又挠,掀开盖在桶上的盖子,又冲着崔俣吼了一声,催促他上前。   崔俣再往前一步,里面突然跳出一尾鱼,银白色,细细长长,尾巴弯着,带着水珠,活力满满。   小老虎又吼了一声。   崔俣懂了:“这是阿丑送给我的?”   “嗷呜——”小老臣肉爪爪拍地,围着桶跳了两下,还拿圆脑袋顶了顶,惊的鱼儿纷纷跳出水面又跳回去。小老虎还歪着头拿吊睛圆眼瞪它们,好像在训它们:都乖一点!好好教我家主人吃!   “小阿丑怎么这么可爱——”崔俣没忍住,跑过去抱住小老虎揉啊揉。   小老虎也很享受,伸爪子伸舌头跟主人闹成一团。   杨暄:……这丑东西好让人嫉妒!   好在崔俣知道情况不对,和小老虎闹了一闹就停了,小老虎心情好了,也就不再拦着别人不让动不让说话,崔俣和杨暄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都没注意到,崔少爷房里竟进了外人……正好小老虎带着礼物由帮里的人送来,一进院子,小老虎鼻子一抽,就怒了,直接跑到主人房间,咱们的人还没瞧见,小老虎就把人咬死了……”   “小老虎气性大,大约也不怎么信咱们,就一直把人摁在这里没动,也不让咱们动……”   “也不知道小老虎怎么找到崔少爷房间的……”   当然是闻味。   崔俣摸了摸小老虎的头,看杨暄。   杨暄走到尸体前面,将其嘴巴掰开,检查过其身上带的东西,又以手指沾其血,闻了闻……脸色就变了。   “阿丑干的好!”   他过来想摸摸阿丑的头,然而阿丑撇开了……那嫌弃表情,好像在说:夸夸就行了,别动手!   杨暄狭长眼眸眯起。   崔俣拍了拍他肩膀:“到底怎么回事?”   他便也没同小老虎计较,沉声道:“这是个死士。”   小老虎“哈”了一声,舔了舔爪子,在崔俣身边趴了下来。   “死士?”崔俣很意外,“到我的房间?”   杨暄点头。很明显,这人是冲着崔俣来的。   “抱歉,因为初到洛阳,又没什么仇家,我派的人只跟着你保护,你离开不在,这里便也没有我的人,让人钻了空子。”杨暄口中‘我的人’,是指他自己训练的暗卫,河帮的人不在讨论中,这样死士,河帮的人察觉不到很正常,“这死士身上没有标记,看不出是谁的人,可他不但齿里有毒,腰包,袖袋里都有,起码两种剧毒,和一种迷药。”   这样目的性强的进入崔俣房间,不是想掳他走,就是想杀死他。   “倒没关系,反正我没事,”崔俣也很意外,“不过到底是谁?我好像没什么仇人……”   杨暄目光掠过地上尸体,冰凉又锋利,以后对崔俣的保护,要更细更严了!   站在一侧的木同也抱臂凝思,日后的担子,更重了!   院里陡然静默无声,气氛紧张,人人屏息凝气,不敢出声。   崔俣轻笑一声:“都这么紧张做甚?既然遇到了,以后妨着便是,是人是鬼,总会揪出来,现在伤什么神?时辰不早,大家都散开,赶紧回屋补个眠吧!”   上头发话了,大家也就敢动了,收拾现场的收拾现场,回屋的回屋,过来抬两个木桶的,又受了一次小老虎‘深情’凝视并‘关爱’吼声。这俩也机灵,笑道:“放心吧虎爷,小的定会把鱼养的好好的,顿顿做给崔少爷吃!”   小老虎这才放了。   蓝桥跑过来请示:“少爷,您今晚住哪?房间被那坏人和阿丑祸祸过……”   杨暄眼睛微亮,看向崔俣:“要不——”   崔俣没理,问蓝桥:“可收拾干净了?”   “收拾干净了!”蓝桥的职业素养可不是盖的,阿丑叼着人离开,他就马上打扫了!他并不担心房间的整洁舒适程度,只是——“少爷会不会怕?”   毕竟有坏人进来,还被小老虎咬死了。   杨暄表情肃穆,难得看蓝桥很顺眼,对他意见也极为推崇:“他说的不错,不过客栈里好房间不多,不如你便同我一——”   “不必,”崔俣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问蓝桥,“可有热水?”   “备着呢!少爷是要沐浴?”   “嗯,去准备吧。”   “好!”   杨暄不死心的追到崔俣房门前,崔俣转身,笑眯眯把他拦住。   杨暄被这个笑颜晃的眼花心跳,视线不肯离开崔俣半分。   微皱的眉,紧抿的唇,灼灼似火的眼神,每一处细微表情,都强烈诉说着他此刻想法。   崔俣轻叹一声,收起笑容,静静看着杨暄:“我知你担心我,但我没事。”   杨暄仍然不肯走,倔强的与崔俣对视。   “杨暄,”崔俣嘴唇微勾,这一瞬间,眸底晕开一抹令人心悸的柔情,声音也跟着轻了下来,“你不如好好想想,要对我什么。”   杨暄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嫣红唇瓣,神思不属:“说什么……”   “是。”崔俣垂眸转身,进屋后反手一带,将杨暄关在了门外。   杨暄曲手要敲门,突然又顿住,身形固定一个姿势良久,好像时间就此停住。   崔俣进门后,也没有走,背靠着门,微微仰头,看着四折花卉屏风顶端缠缠绕绕的云纹,缓缓叹息。   杨暄的路,前方艰险,眼下困局……正紧张时刻,他竟也有麻烦了。   关心则乱,杨暄对他关心太过,至少现在,患得患失心态太重,这种心态就算他当下表白也消除不了,没谁还会因为突然得知两相相悦太过心喜,更加冲动也说不定。   不如……就这样调开他些心神,让他不要太过执着于这处危险。   事情,杨暄是不会忘记办的,只要别一根筋扎进去较真,发展就会顺利……   下人很快把浴桶搬了来,杨暄也没理由继续在门前扎着,三两下离开,纵身一跃,跳到了崔俣房间正对的房顶。   就算崔俣不愿意同他一处睡,他也不想离太远,这么守着也能舒服点。   东边渐渐发亮,启明星闪耀,夜风吹着,杨暄盘坐闭眸,脑中思绪片刻没断。   ……   过了一日,礼部郎官张松接到了密信。   是崔俣亲书,告诉了他一件宫里的消息,让他借机办件事,并叮嘱注意安全,有任何困难都可告知求助。   四年来,很多事潜移默化,彼此早已心肚明。张松靠着崔俣助力往上爬,也知道崔俣身后站着太子,他深深拜服两位才华能力,并很想在这条夺嫡路上立个头功。   这件事,既派到他头上,他自然要做好。   张松微微阖眸,脑子里顺着线索和任务。   崔俣提供的消息是:宫里太康帝和田贵妃难得吵了起来,话中曾提及太子回京之事,两边不欢而散。荣婕妤趁着这个机会冒了头,竟成功侍了寝,太康帝多年被田贵妃霸占的承恩殿,头一回睡上了别的女人。   崔俣要他悄悄把这个消息散给谏议大夫那群言官,让他们上折子,请太康帝下诏召太子回京。   这两处好像不沾边,实际操作起来并不难。   言官们摆着清正为国,大公无私的脸,其实大多时候,还是要看皇上脸色参人的。越能猜到皇上心思,折子方向越准,越会得皇上的眼,将来官途越顺畅。   四年前,因平昌两位郡王长安一行,太子于众官面前露脸,大大威风了一回,各处消息传言不断,言官们为了自己名声,也谏了一回。可皇上不喜,他们谏过也就算了,没再提。   若皇上现在想起这件事,想要做了呢?   根本不用想,言官们必要抢头筹啊!折子必会雪片似的飞到皇上案头,势头不会少。   怎么让大家觉得皇上想做这件事呢?   当然就是这个吵架了……   张松不禁叹妙,一点小事,就能生出这种计策,崔俣果然一如既往,智多近妖。   他根本不用去冥思苦想理由,路都摆好了,照做就是。唯一难点就是,若由他亲自去传这个消息,来日若有人查回来,许会落点麻烦。   张松不怕麻烦,可麻烦越少,自然越好……   崔俣的意思是,让他自己看看有没有办法,若没有,就回去求助,崔俣帮他想。   就这么点事,还用得着回去求人?张松表示,他必须办好,干脆利落的!   他阖眸想了一会儿,就有了个绝妙的坑人主意,从容淡定的用罢早饭,就去礼部上差了。   礼部为六部之一,重要程度可以想象,这官员么,自上而下,多的很。最大的是尚书,正二品下,下面有侍郎,郎中,员外郎,官品递减,到了他这小小郎官,已是五品下的小官。但同样的官阶,在外地与在帝都洛阳,是比不了的,进了机要六部,更是不能比。   张松年纪不算大,也没什么上好家世,走到这里,已经很好,他感恩并知足,并抱着这种心态,兢兢业业继续努力。   可有人不这样。比如他的顶头上司吴代山员外郎。这位出身比不得世家,却世居洛阳,自认比别人高一头,眼高手低,往上爬的手段,打压下面人的方法,都让人不忍直视。   张松被压了数次,早就想弄掉这个人,这次的事……刚好了。   一进到官署,本还从容淡定的张松立刻换了副脸,犹如惊弓之鸟,处处小心,偶尔做事还要避着人,尤其有吴代山的地方。   吴代山小眼一眯,感觉不行,这里头有事!   他就把张松叫到面前:“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没……没什么……”张松陪笑,“大人今日神色甚佳,想是昨夜睡的好,今晨吃的香……”   “本官吃睡如何与你有何干系?少拿这个套近乎,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这么害怕!”   张松眼神闪烁:“没……真没什么……”   “不说?”吴代山眼角斜起,目露威压,“要到尚书面前说么?”   张松赶紧摆手:“不敢可不敢!大人您是我上官,我怎也越级上报?就是这事吧,有点……”   “别吞吞吐吐的,说!”   张松苦笑了下,看了看四周没人,声音压下去:“咱们礼部属官职责所需,有跟宫里走的近的人……我刚刚听来一耳朵,说是田贵妃要失宠,皇上要接太子回宫!”   吴代山瞳眸一缩:“贵妃如何尊贵,这话你也敢说?”   “我哪敢啊,要不是大人您是我上官,我这嘴定闭的死死的!”张松诅咒发誓,“当然也没准是我听错了,您跟宫里人走的近,要不去探探?”   他这么说,这话应该不是假的?   吴代山眼珠子转了两转,看着张松谄媚又怕事的样子,心内笑话这个蠢祸,肯定不知道这消息代表了什么!   既然不懂,这功就他自己赚了!   “这事——”他声音拉长,“你都同谁说了?”   “谁都没说,”张松缩了缩头,好像觉得太掉价,又挺了挺腰板,“我害怕啊,就同大人您一个人说了。”   “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   “是……”   吴代山封了张松的口,立刻便找自己宫里的关系打听。这事太大,可能立头功,也可能摔大跤,不能不慎重。   结果传回来的消息十分准确。   不仅一个宫女太监漏出口风,皇上和贵妃确然吵架了,吵架时确然提起了太子回宫四个字,而且这次架吵的很厉害,皇上似弃了贵妃,当时就幸了荣婕妤,一夜欢好,荣婕妤都累伤了……   吴代山此人说聪明吧,目光有点短浅,说不聪明吧,脑子又转的快,这一堆消息砸下了,他前后一计较,脸色酡红,这回看来是要立首功了!   他回到官署,就提议顺迎太子流程。   四年前皇上拒了太子回宫之事,理由是让下面商量个合适的礼仪标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借口,皇上就不想太子回来!如今想太子回来了,当然结果就会不一样。他办这件事最积极,以后功劳自然最大!   吴代山忙前忙后时,张松正因卷宗问题,请了门下省某个学识渊博的郑姓谏议大夫过来帮忙。吴代山忙的如火如荼,自然引来别人惊讶,这位郑姓言官见他忙太子归朝礼仪,顺口问了两声。   吴代山是个爱炫耀的,与郑姓言官认识,虽无深交,但大抵也知道点为人,彼此并无矛盾,也无利益纠葛,见其心诚,就漏了点口风。   郑言官一听眼睛也直了,拉着吴代山说话,吴代山只肯漏一点,再多的却是不提,自己费心费力打听的,凭什么要分享给别人?   而消息就是这样,你越藏着掖着,就越像真的,郑言官回去觉得不对,立刻也发动自己人脉,往宫里探问。   他这一动,有注意到的人也紧跟着去问……   于是转天早朝,太康帝就接到折子,郑言官从各个角度,高度,深度分析太子回归之事,字字沉重,句句泣血,可感天地。   朝堂震惊。   又一日,这样的折子雪片般飞来,几乎把太康帝龙案淹了。 第123章 贵妃越王密谋   短短两三日, 事态发酵扩大,不但言官们上折发声,尚书,门下, 内史三省, 御史台都跟风上折,连平日里存在感不强太常寺光禄寺都跟着凑热闹, 别说太康帝的龙案了, 连龙椅都加上也摆不下那么多折子!   太康帝气的猛一挥袖,龙案上折子哗啦啦洒了一地。这还不过瘾, 他喘着粗气,眼睛瞪成铜铃,就手抓住一本就撕,撕的那叫一个用力那叫一个碎,若非这龙案太大太重他搞不定,早一脚踹翻了!   “逆臣……逆臣!这是想造反么!想换皇帝么!一个个跟朕对着干, 是想死么!”   太康帝震怒,咆哮声音中带着杀意,脸上褶子都深刻了几分, 更显天子威慑。   大殿里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可别人能装死, 总管大太监高公公却不能。   “皇上息怒……”他声音放的特别平特别轻,透着股哄劝安慰,“您要真把自己气坏了, 这后宫前朝,大家可都要心疼难过的!”   心疼难过个屁!   太康帝愤愤磨牙:“朕看他们巴不得朕早点气死!气死了朕,他们好换一个新主子!太子,呵,真是朕的好儿子啊,朕还以为他修身养性尚算乖巧懂事,打算饶他一命,保他清静长寿活到老,结果贵妃说的没错,那就是一头白眼狼!他伸手冲朕要东西了!凭他也配!”   太康帝像困兽一样在在屋子里转圈,那凶戾戾满是愤恨的眼神,那几乎把牙齿咬碎的力度,可不像不气。   高公公陪着十二万分小心,从下面小太监托盘里拿过一盏热茶,端到太康帝面前。   太康帝翻手就把茶掀了:“朕不渴!”   “皇上……”高公公‘扑通’一声跪下,一双老眼几乎老泪纵横,声音里又是心疼又是苦劝,“您可不能这么苦着自己啊,您是这天下之主,谁敢唯您的意?大臣们不明白,做错了事,您指点他们回来正道不就行了,何必生闷气伤身子呢……”   太康帝继续咆哮:“他们都冲一头白眼狼献忠心了,会听朕的?”   “这……”   “怎么你也要去么!”   太康帝见这老奴才犹豫,气的一脚踹开他。   高公公不顾被踹摔的浑身疼,爬过来抱住太康帝脚就哭:“老奴只是心疼皇上啊……那太子再不老实,关在长安十数年,又没个人教,能折腾出什么浪……”   这句话让太康帝顿了一下。   殿内安静良久,传来太康帝的冷笑:“也是,凭他哪能拉动这么多人?若真如此,这龙椅早就易了主,哪还有朕生气的工夫?”   “皇上……”高公公吓的瑟瑟发抖。   “个老东西……起来吧!”太康帝轻轻踹了他一脚,“朕知你打小跟着朕,忠心不二,朕也容你偶尔犯糊涂,可刚刚那话,烂到肚子里,切莫让别人知道。”   高公公傻傻的,似乎没反应过来。   太康帝轻哼一声:“蠢死你算了!你一个无根太监,妄言朝事,小心那帮言官参死你!”   高公公赶紧又跪下去:“老奴不敢啊——老奴只是心疼皇上,一时急了,说话不过脑子……凭太子怎么样,皇上您圣明心慈,朝堂江山才这么稳,您要不高兴,一道旨意下去,人早死了,还想折腾?”   太康帝笑了,转而又板起脸:“——嗯?”   高公公又磕头:“老奴以后再也不敢了!管朝政怎么样,老奴不懂,老奴只想把皇上伺候好!”   “老东西。”   太康帝重新坐到龙案前,脸色虽黑,却不如方才那般吓人了。   高公公觑着他脸色:“要不要请贵妃娘娘……”   “不用了,她正跟朕闹小脾气呢,你去请她,不如从朕私库寻几件宝贝给她送去。”   “……是。”高公公轻手轻脚把地上茶杯碎片收拾了,躬身行礼,“老奴去给您备道甜汤,润润嗓子。”   太康帝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滚了。   危机解除,高公公挥袖带着一帮小太监下去准备,小太监们看向高公公的目光那叫一个崇拜,高公公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走吧,先随咱家去看看甜汤,再去给贵妃娘娘选东西。”   “是是!爷爷您走前头——”   ……   太康帝一轮脾气发完,冷静下来,理智就回来了。   正如高公公所言,杨暄打小就被他禁在长安皇慈寺,只一个老太监伺候日常起居,别说师长益友,什么他都没有。宇文家都死绝了,也没外家势力襄助,虽说他为表大度,没禁止杨暄干什么学什么,但这样环境,是出不了人才的。   就算那老太监能教他识点字,也没办法助他更多,经史子集,文韬武略,帝王心术,样样杨暄都学不着。至于说经营人脉关系……一个老太监,以前再有本事,也是无根之人,谁能瞧的起,谁愿意与他来往?   而且他的人一直看着……   杨暄必不可能有这本事,联合所有大臣造势,四年前那次,只是个意外,小四单纯,被他给骗了。   既然不是杨暄搞事,那这么多折子过来,就有理由了……   太康帝冷眼扫了下地上折子,叫来禁军头领:“给朕查!”   禁军头领童修是他心腹,实权大,能力足,不久就查到了来由,一切都是因为前几日太康帝与田贵妃那场小架……   太康帝听的头疼,连连暗骂:“蠢货,一群蠢货!”   他也是男人,同后院玩个情趣多正常,贵妃很懂事,也很美,这些年陪伴有功,可毕竟也是女人,有时候太张扬有点过,需得小小敲打,他召寝后宫女子偷个乐,顺便让贵妃醋一醋,安静安静,丁点小事,怎么就上升到这种程度,翻出这么大浪?   童修脸长的和气质一样严肃,拱手回话:“事起是因为谏议大夫郑言因事去了趟礼部,见礼部员外郎吴代山热火朝天的做迎太子归朝礼仪,顺口问了一句。而吴代山之所以有这样行为,是差事原因,同宫里司膳部太监宫女交好,正巧,那太监宫女见了那夜您与贵妃争吵,误会了……郑言有自己人脉,便去打听确认,听到没错,就以为皇上您有这心思,便开了这口。他这开始,别人一打听,就跟上了……”   委实怪不得这些言官。别说言官,这朝廷上下,哪个不看着太康帝脸色过日子?就算争什么,抢什么,也是太康帝允许,他们才起胆子闹。   那夜他确与贵妃起了小争执,起了太子回宫四个字,可并不是他真想,而是为了气贵妃。底下人误会了,乱传,朝官们觑着他心思,想立个首功,有什么错?   郑言这个打头的,非是荥阳郑氏嫡氏,血脉却也很近,这点小事误会,他不能计较。   宫里太监宫女嘴碎,也是意外,以前并不这样,大约是赶巧了,而且这宫里事务归贵妃管,他不能不给贵妃面子,要罚,也是贵妃去罚,他不好干预。   所以唯一出气的地方……太康帝狠拍了下龙案:“那吴代山是什么人?竟敢恣意揣测圣意,曲意逢迎尸位素餐,去给朕把他给撤了!”   ……   田贵妃这头,听到消息,也是怒的不行。她有自己的下属势力,太康帝查清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是巧合,但事情闹这么大——肯定是有人要搞她!   是谁?   宫里这些鹌鹑都被她收拾乖了,肯定不是,难道是哪个又想嫁进来了?   田贵妃美眸微眯,垂眼看着刚刚染好,散发着粉嫩光泽和怡人淡香的指甲,冷笑了一声。   想坏她心情,激她失误,没那么容易!   这后宫,是她的一亩三分地,没进来她管不着,要有那胆子敢闯,就别怪她辣手无情!她才不会被这点伎俩气的失了理智,如今这些没发生的,根本不用忌惮,重要的是这件事该怎么了。   原因已经知道了,罚几个嘴不严的太监宫女解决不了朝上的事,这么多折子上来,皇上总得拿个主意,可不能让那贱人生的贱子回朝!   正想着主意,越王来了。   越王也从头到尾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比他娘还着急。太子虽然久不在宫,但只要一天占着这名分,就一天压在他头上,没人提起,他可以当做看不到,要真回来了,他日子怎么过!   “母妃——”   “急什么!”田贵妃瞥了他一眼,等宫女们上了茶,眼色示意所有人下去,才看着越王,“我儿别怕,本宫不会那贱人回宫的。”   越王脸色略尴尬:“是儿臣急了。”   田贵妃削葱般的纤细指尖支着额头,美眸微阖:“容本宫先想想……”   “儿臣……此次,其实是有个主意,想请母妃参详参详。”   田贵妃眯眼看了下他:“讲。”   “儿臣想,不管朝臣们怎么逼,决定权还是在父皇,若父皇稳住了,不想着权衡,不担心名誉,明旨下去,谁也不能违。”   “这是自然,”田贵妃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可圣明之君,哪个真敢不顾朝野上下呼声?这次势头来的这么猛,你父皇若真敢梗着脖子无理由下旨,本宫倒要高看他一眼。”   越王眸底勾出浅浅微笑:“也不是不行。”   田贵妃感觉这笑里有深意,脊背略挺直了些:“怎么,你可是——”   “母妃,儿臣近日识得一人。”不等田贵妃询问,他接着说,“长安半仙崔道爷。”   田贵妃目光微微闪烁:“哦,那位啊……”   最初听到这个名字,是四年前,她小儿子长安一行,玩的不顺,还被这个姓崔的吓病了。她起初不当回事,高人,这天底下,能有几个真正的高人?可这姓崔的小子还真不一般,竟硬生生营造出了惊人名声,不管是真本事,还是假本事,能走到人前,让整个贵族圈子趋之若鹜,就是有本事。   越王见母妃没反对,便接着往下说:“日前王家秋宴,儿臣曾与这崔俣有过一面之缘,他年纪虽浅,却有几分仙风道骨,本事也还不错。儿臣同他相谈甚欢,他也收了儿臣的礼,想来不会博儿臣面子。父皇前些日子也听到人赞崔俣人品本事,还曾与儿臣谈起,儿臣以为,父皇是信他的。”   命这个玩意儿,越老,就越是信,年纪越大,求的就越多,史书上多少例子,帝王修道的,求长生不老丹的……太康帝会信高人,会想见面浅谈,田贵妃一点也不怀疑。   “所以你是想——”   越王回话很干脆:“安排两人见个面,让高人说服父皇,不要答应太子回宫。”   “倒也不是不行……”田贵妃柳眉微扬,眸底闪过思绪,“你送的礼可够?那崔俣可会听你的?”   越王束手微笑:“这点儿臣还是有点自信的。”   “那就得好好布局了……”田贵妃眸底转开思索,“在哪里见?哪个地方,哪个时间?宫中召见恐怕不好,若你提了这个主意,目的就瞒不过你父皇,而且动静太大,朝臣们都能看到,也是不大好。可若让你父皇出宫,又以什么理由?你父皇脾气不好,也够精明,若被他看出安排痕迹,咱们想要的结果可就都没了,一切自自然然才最好。”   越王抿了抿唇,方道:“所以儿臣想,就不事先安排,真真正正的偶然碰到。”   田贵妃瞳眸一缩:“不与那崔俣事先打招呼?”   “儿臣正好也能借此时机看一看,他对儿臣是否忠心。”   越王坦坦荡荡,连眸底野心都表露的清楚明白,他就想一箭双雕!   田贵妃心内点头,面上却不露声色:“若事情不成呢?”   “若不成……这不是还有母妃您么?”越王讨好的给田贵妃续上茶,“儿臣这一出若玩好了,就万事不劳母妃费心,路自然就顺了,若是不成,母妃您就疼疼儿子呗!”   田贵妃笑了:“你呀,孩子都生几个了,还好意思同本宫撒娇。”   “谁叫我是您儿子呢?在您面前,儿臣永远都是孩子!”   “好好好,本宫就应了你,你随便去玩,出了事,自有本宫兜着!”   母子俩腻了一会儿,越王又叹一声:“就是怎么劝父皇外出,去哪儿,儿臣却是还没想好。微服私访吧,这天气时节,这烦躁心情,哪有心思体察民情?可总不能说邀父皇出去散心玩……”   田贵妃眸光一闪,唇角勾出个妩媚笑纹:“不如去天泽寺?”   “天泽寺?”三个字过口,越王猛的站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是母妃聪明!天泽寺慧知大师佛法精深,最懂人心烦恼,父皇一直很推崇,如今心里存一事,定会愿意走一走的!”   兴奋过后,越王声音又沉了下来:“可是听说慧知大师这几年身体不好,少能见客……”   田贵妃叹了口气:“你又不是真想去见他。”   越王反应过来:“对对对,是儿臣想岔了!不用见的,路上见过崔俣,父皇就不会想去天泽寺了!”   “你这几年颇为长进,这等毛头小伙青涩样,可是有日子没见了。”田贵妃微微笑着,调侃自家儿子。   越王动作一顿,朝她行礼:“让母妃见笑了。”   “行了,既然有了主意,你便去准备吧。”   田贵妃挥手,越王却没走,犹豫了片刻,又道:“还有一事——”   “何事?”   “是刑部的一个案子……”越王把彭传义的案子简单说了一下,说这人手里有个极紧要的东西,他想要,这人没给,他便想给个教训。因这案子有些特殊,荣家情况……许能用上。   “儿臣想着,之前那荣婕给母妃减了很多麻烦,便想给个面子,把这事顺便办了,可这几日又糟心——”   田贵妃知道他有顾忌,便摆了摆手:“她还是很乖顺的,你父皇只是为了气本宫,实则并没有与她怎么样。且这件事,早前荣婕妤也曾与本宫提过,本宫当时太忙没应,不过你既有自己计划,去办了也无甚关系。”   此事涉及妻妾嫡庶名分,她与越王到底立场不正,不过以她和如今越王地位,管了也无妨。   “是。”   ……   客栈里,托小老虎辛辛苦苦捕来两桶银鱼的福,崔俣胃口颇好,完全不知道正在被人算计。   这鱼个头不大,肉质却极细嫩,一点腥味都没有,口感清爽弹牙,不管用什么烹调手法,都极入口,怎么都吃不腻。靠这两桶鱼,崔俣难得在夏日有好胃口,顿顿吃的肚皮溜圆,十分满足。   “嗝……好吃!”   崔俣放下筷子,看着杨暄的眼睛亮亮的:“下顿还要!”   虽然鱼是小老虎送的,厨子却是杨暄的,这等要求,必须和杨暄提才有用。   杨暄表示十分受用。   他难得摸了把趴在一边的小老虎马颈毛,给予一个赞赏眼神:干的好!   小老虎却十分不给面子,把头撇开,冲着主人谄媚叫了两声。   杨暄皱眉,朝下面吩咐:“给它端碗羊奶过来。”   寺羊奶端上来——   小老虎转了身,把屁股吊过来给杨暄。   虎大王已经是大虎了,才不吃这一套!端奶不如给虎大王上盘肉!   崔俣噗一声笑了:“它都这么大了,早断奶了。”   杨暄眯眼,并不承认自己失误,让人把碗端下去,加量用一锅奶,炖了肉骨头!   小老虎这下绷不住了,肉啊,肉肉啊!   噌一下蹿过去,啪嗒啪喏吃的贼香。   杨暄很淡定:“它还是吃奶的。”   崔俣:……好吧你赢了。   这几日朝堂事态发展,大多是他们两个推动,抛出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再悄悄利用人脉网络煽风点火,使其无限放大,崔俣很擅长。而这个似是而非的理由么……就来自杨暄操作了。   再恩爱的夫妻情侣,都不是没有矛盾不合点的,找出这一点并加点诱因促使利用,杨暄表示并不难。架吵大了,谁能忍住不翻旧帐?既然要翻,当然要翻戳肺管子的……   当然若太康帝和田贵妃能忍得住,他也有办法刺激,总要达到这个效果。   结果证明,一切都如计划预设的那样完美。   这其中,崔俣只对一件事很好奇:“皇上到底有没有幸荣婕妤?他对田贵妃,真就那么一往情深,守身如玉?”   那可是皇上,富有天下,有权有钱,后宫三千任选,干什么事都没人管的!   杨暄说了句十分有哲理的话:“高处不胜寒。”   崔俣:“嗯?”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都会寂寞,希望有人懂,有人解,有人陪,肉欲纾解,并不及贴心陪伴,小意温存……”   “所以你在解释田贵妃为什么会受宠?”崔俣想了想,也认同这一点,“她很厉害。”套路一定玩的很好,“可这并不能说明圣上会守身如玉,男人都有劣根性。”   杨暄嗤笑一声:“所以他会让田氏以为他‘守身如玉’。”   见崔俣蹙眉,他接着说:“田氏掌后宫大权,自以为没有瞒过她眼睛的事,可那皇宫,不是田氏的,而是他的。他想透多少,田氏才能知道多少。”   “所以……他还是玩了?”   杨暄颌首。   “田贵妃不知道?”   杨暄继续颌首。   “可田贵妃不是傻子……”   “所以我这位亲爹,很会玩。”杨暄的话颇有些意味深长,“男女间的玩法——可不只一种。”   崔俣顿住,转而笑了,眼梢上扬,笑的颇有几分暧昧隐意:“原来是那种啊。”   享受,安全,又不会怀孕的。   崔俣听不懂,杨暄想调侃,崔俣懂了,杨暄又忍不住心下骚动,眸色都暗了几分。   崔俣仍沉浸在思索里:“很显然,他觉得儿子够多了,不想再生……”   二人正聊着,蓝桥突然气喘吁吁跑过来找主子:“少爷少爷,刑部突然开堂,彭传义的案子二审了!”   “现在?”   蓝桥气还没喘匀,重重点头:“是突然开审的,谁,谁都不知道!”   突然开审,没有一点风气,没有任何征兆……   崔俣眯了眼,唇角挑起一抹弧度:“是越王,他动手了……走,去看看!” 第124章 我家主人有请   可惜这一场戏, 崔俣终是没看成。   刑部此次开审干净利落,崔俣还没走到地方,消息就远远的传了过来,判了!   说是找到了一件关键证物——彭平临死前绝书。   信以鲜血写就, 笔迹微颤, 触目惊心,十分瘆人, 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想象死者当初是以何样心情……   信并不长, 并没有提及凶手,好像彭平十分甘愿死在这个人手中, 或者想要包庇凶手,未提及因由来往,只交待了一些后事。比如,他早先便曾与嫡妻商议过,邓氏嫁进彭家虽是妾,却可以以妻妹身份陪媵, 妻死,媵妾可升妻位,合乎大安律法, 亦不违彭家祖宗规矩。彭家世代没出过官身,比不得官家严苛, 就算里头稍微有些争议,也不妨事,他已与族人商量过, 就照商量的来,升邓氏为妻,其诞下子女,皆为嫡脉,家产种种,皆可从嫡脉规矩分配。   法理不却人情,就算这样操作有些落人口舌,却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彭家自己愿意,上了公堂堂官也不能因这个判罪。再则如何分家产是彭家自己的事,族人们都商量好了,官府也不能太过干涉。   这封遗书一出来,邓氏立刻抖了起来,哭天抢地求堂官做主。她的所有,都是她男人愿意给的,而且她男人死前还惦记着她,立了她的妻位,她怎么可能是凶手?   至于彭传义……众人呵呵。这封遗书没提到他半分,只对邓氏和其子女亲切有加,分家产也没他的份,为什么?   正常逻辑讲,大约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彭平被儿子杀了,可毕竟是亲儿子,他不想把儿子送到牢里砍头,就没写凶手名字,只把所有东西都给了邓氏,让他一无所有,永远抬不起头,也算惩戒了……   这封绝笔,笔迹与彭平往日书信相似,印有手印,过来洛阳的族人都点头认可,说必是彭平亲书!主审堂官娄德明还叫来刑部专门研究笔迹真伪的文书对比确认,结果悉数认为没错,九成是死者亲笔。   这便是铁证了。   再加上之前有丫鬟证明彭传义有匕首,有下人言曾看到当夜他身影在书房前出现……   娄德明惊堂木一拍,定下此案凶手为彭传义,弑父行凶,天理不容,押入牢狱,半月后行刑!   ……   结果已经出来,再去刑部大堂就没任何意义了,除了人群散去,空荡荡的公堂,还能看到什么?   崔俣便也不动,转回客栈房间坐着,等杨暄的消息。   夜里,杨暄回来,面具还没摘,就过来找崔俣。   崔俣等了大半天,略有些着急:“彭传义怎么样?”   “很受打击。”杨暄形容了下牢里彭传义的样子,“整个人木呆呆的,仿佛失了魂……”   崔俣叹息:“到他这境地,不受打击也难。不过——”他微微蹙眉,玉骨扇柄一下下敲打着掌心,“那个册子,他应该想起了什么,怎么这几日都没动作么?”还有,他看向杨暄:“那几拨人呢,都没再找过他?”   “他应该是不知道谁能相信,所以暂时没动,却没想到别人动作这么快,手段犀利的提供证据,二审,砸实了他的罪……”   杨暄一边说话,一边歪着头解面具。夏日炎热,他虽武功高不惧寒暑,却也不是不会出汗,鹿皮面具再薄再透气,戴久了也不舒服。   他身材高大,手指头也粗,手上带了汗很滑,解面具更费劲了,半天解不开。   “我帮你。”崔俣放下扇子,走到他面前。   两人距离不过三寸,杨暄看着崔俣姝丽眉眼,看着崔俣烛光下更显嫣红的唇,声音停住,人也不会动了。崔俣纤薄修长手指抬起,指尖透着润如脂玉的光泽,好像会跳舞一样,轻快落在耳侧,柔柔的,痒痒的。   “好了。”   崔俣取下面具,手腕却被杨暄攥住。   他不解抬头,对上杨暄的眼睛……那是一双幽深无比,烈烈如火的眼眸,盯着他的样子像饿了多少日的狼。   崔俣微微一笑,装作不知:“怎么了?”   杨暄感觉心里有团火在烧,烧的他整个人都快着了,很想做点什么,可崔俣这样……   他指尖摩挲了几下崔俣腕侧细软皮肤,终是松开手:“……那几拨人,有的动了,有的没动,我的人一直看着,彭传义没再遇到过生命危险,也没有相信任何人,没说半点关于册子的事。”   他视线如狼,一直定定看着崔俣,未离半分,声音也过于暗哑低沉,透着别样情绪。   崔俣只当看不到,继续问:“那邓氏呢?得了如此结果,定十分得意。”   “是。”   “可册子还没找着……她不着急?”   “她已传令,让心腹把文城郡宅子翻过来找。”   崔俣沉吟:“所以……她应该是觉得,东西不在彭传义手里。”   杨暄视线放在崔俣把玩面具的修长手指,这只手纤薄玉润,白皙无瑕,指尖上还透着淡淡的粉……他无意识吞了口口水,思绪差点绕进去:“谁手上有此宝物,会不用?邓氏有了结论,应该不会再缠着彭传义。”   “彭传义……也该急了。”崔俣想了想,微笑出声,“走投无路,不知道信谁……该我们上场了!”他声音微扬,略有些激动,“明日,我们去找他那位忠仆!”   杨暄皱眉:“忠叔?”   彭传义二人来洛阳时,傅家给提供过一处宅子,彭传义在牢里,这位忠叔肯定还住在那里,崔俣指了指西面:“我记得在这个方向,好像并不远?”   杨暄提醒他:“那里有钉子。”   崔俣点头:“当然有,事关册子,牢里盯彭传义,外面么,自然是这位始终不离的忠仆。没有人盯着才奇怪了。”   所以要怎么避开人说句话呢?   崔俣突然转头,目光亮亮的看杨暄:“你也盯着呢吧!你肯定也看着呢!”   杨暄颌首。   崔俣立即握住他的手:“他出门可有什么规律?”   杨暄微微垂头,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声道:“他每日巳时酉时,都会去探望彭传义,时间路线从未改过。”   巳时酉时……西面……   崔俣目光快速游移,思绪转动,很快,他想起一事:“我记得,有个中人说,那边有处宅子不错,就是卖价高了点,这两日可以去看?”   杨暄也想起来了:“没错,若要去看,必会经过傅家宅子。”   “很好,”崔俣打了个响指,“让你的人去联系吧,明日巳时,咱们要经过那里!”   杨暄看着崔俣活力四射,似乎整个房间都能被照亮笑容,不知不觉跟着笑了:“……好。”   ……   杨暄办事很靠谱,也不知道他大半夜就行动了,还是一早去中人的大门堵了,总之,成功的把百忙之中的中人约到,将将好巳时,一行人往西行去。   这条路,是傅家外宅往刑部大牢走的必经之路。   中人很热情,积极的推销着那处宅子:“……五进大宅!三年前新起的!处处是景,池塘百花,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三两两,诚心诚意的卖价!跟您二位说,这洛阳城里,寸土寸金的地界,行情一直见涨,别人想买还找不着呢!这也得亏是主人家去外地做官,家里出了事银钱不凑手,否则这精心建的新宅谁会卖?也是小的人头熟,主家找到小的这来,您去别人那里问,不一定有现宅!今日您二位去瞧瞧就知道了,买下一准不亏!”   杨暄不爱说话,任中人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理。崔俣气质亲切,可他今日心中有事,也不大分得出心,只随意附和着。这样态度让中人很受打击,虽脸上仍然一贯热情,心里却打起了鼓。   还是蓝桥木同为主人挣了面子,主子们不理,他俩就跟着搭茬,从宅子风水,到巷野趣闻,完美扮演了对洛阳不熟的外地人,让中人一抒谈性,气氛相当不错。   走着走着,中人自觉瞧出来了,两位买主不差钱,是大方的,就是对洛阳不熟,才不随意搭话,这样才显得高深么。让下仆跟自己聊多好,又能听到东西,又能做判断……贵人们就是有范儿!   他一个中人,无所谓有面子没面子,平日里跟大户人家下人打交道也习惯了,套路玩的极好,两位买主不理,他也没哪里不舒服,拽着蓝桥木同聊的热闹,只时不时看一看杨暄崔俣脸色……   很快,前面不远处出现一个佝偻着背,拎着食盒,眉头紧皱,苦大仇深的中年人,正是那位忠叔!   崔俣看了眼杨暄:你来还是我来?   杨暄不置可否,谁都行。   偏两拨人擦肩而过时,街上冲过来一匹马,跑的极快极疯,虽未伤人,可这速度——是人都知道躲着点。   两边路人往里一让,崔俣顺着人流,正好碰到忠叔的肩膀。   机不可失,崔俣嘴唇翕动,轻声道:“告诉彭传义,若有需要帮忙的,随时叫我。”   忠叔猛一抬头,看到崔俣的脸,惊的话都说出来。   崔俣冲他眨眨眼:“应了我那么多报酬,我可还没拿到呢。”   惊马过市,路人闪躲,声音嘈杂,崔俣音量压的极低,只有站在他身边的忠叔能听到。路人很多人为避马挤在一处,他二人的擦肩相撞,也极是正常,并未引来任何注意。   忠叔看了眼四下,都不认识,可崔俣的脸,他却是知道的。只一瞬间,他就想起了河帮的惊恐日子……   那些日子虽然惊恐,可面前这个人的能力,却是不容置疑的!   没准他真的可以帮到少爷!   忠叔刚要说话,崔俣已经又随着人流往前走了,只留给他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以及一个唇形,像在说一个四字地址。   忠叔拎着食盒顿了好一会儿,直到惊马过去很久,人群恢复以往,才站直了。他眸底闪过一道亮光,抬起的脚步开始坚定,整个人气质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三可客栈……三可客栈!   他要马上去同少爷说,有救了!   ……   计划里的事顺利做了,崔俣眉飞色舞,很是开心,距离杨暄以太子身份回京,又进了一步!   杨暄走在外侧,替他挡着火辣阳光:“开心?”   崔俣重重点头,眸底有慧光闪过:“不出三日,那边必会传来回音!”所以怎么能不高兴?   想到这一切是为了自己,杨暄眸色更加温柔:“以后……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崔俣斜了他眼,没说话,不过意思很明确:现在你也没以太子身份回京,还不是一直陪着我?   杨暄修长眸底光华流转,忽的笑了:“你说的对。”   崔俣推了他一把,也忍不住笑了。   可惜好气氛总是不能保持太久,面前突然有人跳出拦住他们,确切的说,是拦住崔俣:“崔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杨暄第一时间将崔俣拉到背后,眸色戾戾,表情极为不善。   来人拱手为礼:“在下没有恶意,我家主子——”他指了方向,“在那处等崔公子。”   崔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不远处茶楼二层,窗子开着,有人正支头往外看,见他看过去,微笑着摆了摆手。   是越王!   崔俣瞳孔倏的一缩,下意识看向杨暄。   这动作并未带有任何暗示,杨暄却仍然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担心,他担心刚刚和忠叔的互动被看到了!   可这不太可能。这里离刚刚与忠叔擦肩的地方隔着一处角度极大的拐角,距离很远,而且他也没看到听到察觉到任何可疑的人。   这个,就是刚刚出现,直直冲着他们来的。   杨暄心里转了两下就明白了,冲崔俣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崔俣默默调整呼吸。   ……没看到就好。   不管越王是无心还是有意,既然派人来拦,这次见面,就拒不了。崔俣微笑看着来人:“烦请稍候,在下吩咐几句便可。”   气氛一下子变的紧张,中人有些吓着了,他不知道面前站的都是谁,可半生在洛阳地头混,有些眼色是必然的。他束手垂头,不敢看人,也不敢说话。   “蓝桥,你同这位中人去看看宅子,回来与我讲说,可好?”崔俣似泉水清润,透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味道。   蓝桥是个傻大胆,才不被吓人,也不管主子为什么这么吩咐,但主子吩咐了,他就要去做:“好!我定看的仔仔细细,回来同少爷细说!”   “木同,你陪着他。”   木同看了眼拦住他们的人,又看了眼杨暄,眸色掩起,看不出其中波澜:“是。”   三人离开,崔俣才看向拦住他的护卫:“烦请这位大人带路。”   “不敢。”这人伸手引了个广告,也不在前带路,而是站在侧里微微落后一点,好像提防他二人丢了似的。   杨暄面色沉黑。   崔俣握住他的手,待他转头来看,又送了灿烂微笑,以示安慰。   杨暄……表示,确然被安慰到了。   三人一路无声,很快走到目的茶楼,抬阶而上,来到二楼包厢。   门一打开,里面并非越王一人。   越王未戴金冠,也未穿皇子常服,只一件寻常款式青袍,与一知天命年纪的老者对坐。这位老者身上衣物款式一般,与这街外的达官贵人相仿,可衣料却是不斐,暗绣金丝银线,是种低调的华美。   老者微微笑着,似摆出最亲和的姿态,可再怎么摆,也掩不住那厉厉灼灼目光,那上位者才有的强霸气质。越王在他面前,看起来是与他平身对坐,实则一直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动作。   至于站在老者身后那个面白无须,微胖,束手垂头,眼睛一直不离老者,站姿气质有特别的……   崔俣根本不用异能,也不用多想,立刻就锁定了这几人身份。   越王还在那里介绍:“来来崔俣,今日偶遇是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家一位族——”   叔字还没出来,崔俣已经满面肃穆,掀袍行大礼了:“草民崔俣,见过皇上!”   身后杨亦跟着行礼。   太康帝一个眼神,太监总管高公公已碎步跑过去将崔俣搀扶起来。   “你怎的知道朕身份?你见过朕?”太康帝很感兴趣。   崔俣很想吐槽,这说低调不低调的样子,和越王在一起时越王表现,但凡长点心的都能看出来好吗!   可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   “草民从未有幸见得天颜。”崔俣笑意微敛,摆出习惯的高人风范,“可天子龙气,彰彰如日月,滔滔如江河,草民怎会认不出?”   这话听的太康帝很高兴:“旸儿说的不错,你果然有些本事,很有眼力。朕微服出行,规矩可免,你且来坐,不必拘礼。”   “谢皇上。”   崔俣也不推拒,大大方方上前,坐在凳子上。   太康帝看的出来,他是真不害怕,风仪自来,坦坦荡荡。   怪不得小小年纪被尊为高人。   太康帝更感兴趣了,免不得想试上一试:“你既知朕是谁,可知朕要往哪里去?”   这话音一落,越王似有些急切,手中轻挥做小动作,好像要招崔俣看他,他好给提示。   结果崔俣没注意到,太康帝先看到了,目光移过来:“旸儿,不可胡闹。你既说他有真本事,朕问两句又何妨?”   越王声音里透着委屈:“可您一见面就出题难人家,万一人心神不宁没算准呢?您是皇上,御前应对错了是要挨板子的。”   太康帝哈哈一笑:“好,朕恕这崔俣无罪,今日说的对与不对,朕都不怪!”   崔俣心里翻白眼,像硬生生被喂了颗老鼠屎,恶心的不行。   越王看似求情,实则是给予压力提醒,皇权二字不可惹,最好他乖乖的表现!太康帝顺水推舟,岂知不是又一个敲打!   可崔俣还真不怕!而且这点小事,都用不着他使用异能!   皇上出宫,还‘偶遇’自己,一看就是越王撺掇的。越王会这样,必是存了什么目的,往深里一想,除了继续试探收服自己,在皇上面前露脸邀功,也没其它的了。   可想拐皇上出来,还能劝皇上见自己,理由得找好。   这大热天的,皇上为什么要出宫?什么事在宫里解决不了?联想最近朝堂风波,根本不用多猜,必是太子回宫之事。群臣上折,皇上想不出什么好的拒法,心头上火。因所有朝官都误会了,他也不好问策,没准人家以为他在钓鱼,欲擒故纵什么的,不说实话。再说大臣们也惹着他了,他心里不愿意。   朝事烦恼,不能诉后宫,又无大臣可问,换他是太康帝,也知道该找外援了!   这个年纪,肯听越王的诱见自己……皇上必然是信高人的。   他崔俣没来之前,这洛阳地头上有什么高人?唯一流传的广的,没四处搬地方,同皇室关系算近的——只有西山天泽寺了。   崔俣心中转了数下,面上笑容缥缈,略带神秘,声音清冽如珠玉相撞:“观皇上气色,像是要往西。”   太康帝这下震住了,他出来的事别说一个宫外人,连宫中贵妃都不知道,这崔俣不可能提前得了消息……他脸上笑容都收了:“哦?这个都看的出来?”   从这话题走向,崔俣已经知道后面要聊什么,干脆也不等太康帝往外抛了,直接回道:“是,在下还看出,皇上有忧。”   太康帝眯眼:“既然这个你也能看出来——不如说说,朕在忧什么?”   崔俣微微阖眸:“皇上忧的,自然是这江山,这天下。”   太康帝伸手捋须,目光精厉。   要这么说,也是不错。太子一事……不就事关江山,事关天下?   越王见气氛安静,便插言道:“你不是朝官,不知道这几日我父皇有多难,群臣不知道被谁挑拨,一个个上折子要请太子回宫——”   说到这里,他悄悄看了眼太康帝。   太康帝老神在在,似闭目养神,并没有阻止越王。   没有阻止,就是默许了。   越王苦笑道:“其实太子占着一出生就被我皇祖父定下的名分,也怪不得朝臣,可太子……怎么说呢,很让我父皇失望。父皇心善,胸有乾坤,福泽可共享万民,困难却愿一力承担,从未与外人提起过这些事。今日本王与你这般说,也是颇有些失礼的,但江山社稷,何等重要,岂能草率为之!”   越往后说,越王目光越森厉,声音越压迫:“面对百官折子,父皇无奈又难过,本王这做儿子的,实是不忍。你是高人,不如来算算,父皇到底要不要——下旨召太子回宫呢?”   话音从重到轻,从急到缓,越王也算图穷匕见,表明目的了! 第125章 想挖坑蒙我?   越王在试探崔俣。   今日未打一声招呼的‘偶遇’, 引见太康帝,问出这个极为要命的问题……都是故意。   越是上位者,疑心越重,尤其招揽人才为己用时, 必要翻来覆去试探几次, 除非你递出一张份量特别重的投名状。崔俣与越王只在王家秋宴见了一次,事后接受了越王礼物, 再贵重, 也万万到不了投名状的地步。这只是小小笼络之举,越王能给, 别人也能给。   可越王又吝于费心思真的‘礼贤下士’交好一番,只想简单粗暴的凭着如今地位强压崔俣的头,让其归顺。待其归顺了,想要什么,再给,否则崔俣什么都还没答应, 他就付出良多,岂不是浪费?若崔俣被他捧的飘起来了,故意拿架子, 他岂不更亏?   当然高人是不能随意得罪的,所以越王也没太过分, 路遇问计引见帝王,也算他给崔俣的机遇。若崔俣向着他,在此时, 在太康帝面前与他效力,以后自然没说的,他们就是盟友,他可保崔俣直上青天,要什么有什么,可若崔俣有别的想法……   他暂时也不会把崔俣怎么样,但是以后,崔俣的路就要小心了。   这也是崔俣在外名头大,又确然有本事,越王才大发慈悲,给他的‘选择机会’,若崔俣没表现出任何实力,连这点待遇都不会有。   崔俣应该感恩!   杨暄牙齿紧咬,才忍住没一拳揍花越王的脸,凭你也配!   要不要让太子回宫这样的问题,让崔俣怎么答!   按越王太康帝意思,那肯定是不愿意的,可崔俣努力四年之久,从客栈雨夜那场危机开始,从偶遇身受重伤,甚至被重伤的他刀胁开始,夙兴夜寐,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一步一步走到洛阳,走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想闯出一条路,想光明正大的接他这个太子回宫,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如此被逼表态,答案不是违自己的心意志溃散,就是违越王的意前方的路难行。   左右都是难……   杨暄站在崔俣背后,看着他挺拔坚韧修如翠竹的背影,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疼的不行。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冲上前,抱起崔俣就走,什么太子,什么天下,他都不要了,他带着崔俣去江湖,去塞外,或隐居,或游行,赏遍这江山,也是其乐无穷!   可这想法只有一瞬,一瞬间后,消弥无声。   他记得从小到大背负的痛苦,期望;记得一次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坚决;记得走到这一天,是为了什么,他想要的,他的理想,是什么。   他也记得,这只好看兔子虽荏弱,惯能骗人,可也只是披了张兔子皮,肚皮却是黑的!   崔俣智多近妖,绝境时尚能从容回转,浅笑自信,这样小场面,怎会难倒?这几年自己历练多了,也太熟悉崔俣,才有把握真正对抗时不落下风,换了早年的自己,武功再高,脾气再暴,崔俣随便坑他都不带发愁的。   越王真的觉得能难到崔俣?   这白日梦做的倒真好。   而且……就算崔俣失误,不是还有他?他辛苦这么久,经营下来的力量若连自己人都护不住,还抢什么天下,自裁算了。   杨暄心绪起伏,从激动愤怒到相信心上人,相信自己,短短时间内,完成了一个轮回……   崔俣却只是微微怔住,仿佛很意外越王问这个问题。   越王才不管别人有什么想法,反正他爹太康帝也允许了,他就借势压迫,不管声音表情还是看着崔俣的眼神,都带着无形压力与威慑,语句清晰的又问了一遍:“你说我父皇该不该下旨,召太子回宫?”   许是方才那一问崔俣安静的时间有点长,太康帝也跟着凑热闹:“不错,你来说说,朕该不该召太子回宫?”   他一边说话,一边手指轻拍椅背,微阖的眼眸射出一道精光,落在崔俣身上,是更大力度的压力与威慑。   崔俣先拱手行了个礼,才微微侧首,反问越王:“王爷可是不愿太子回宫?”   越王一怔。这话要他怎么答?   诚然,他是不愿意太子回宫的,可哪能这么大剌剌说出来?   他暗自打量了下太康帝的表情,斟酌着开口:“本王与太子虽都是父皇儿子,算一家人,可兄弟之上,还有父子,还有君威,本王更希望父皇他——”   “所以越王再怜惜太子,再重兄弟情,再想迎太子回宫也没有用——”崔俣眸底流光乍现,挺身端坐,更显高人气派,“一切,还得看圣意。”   越王又一怔,这是怎么话说的?怎么就成了他诚心诚意要迎太子回宫了?   刚要发怒,突然察觉崔俣小小冲他眨了下眼睛。   这是给他信号了?   让他稍安勿躁?还是提醒他不要说错话?   越王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太康帝,发现太康帝看向他的眼神透着几许赞赏满意。   这……么突兀,从何而来?   想想自己刚刚的话——越王后背一凉。   是了,他盯着龙椅,太康帝也知道他盯着,也一直宠他,想把这位置给他。可这些,除了他与母妃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有一点,就是他的品质,让太康帝放心。   有些东西,他可以想,甚至可以表现出来,但有些不良品质,他不应该有。   比如想灭太子的心……可以排挤,可以不喜欢,但不能表现出想要太子命的意思,他父皇,想要他是一个仁君。越能往这个方向表现,他父皇越开心。   想通了,越王也明白,崔俣是故意帮他一把,替他刷声望。   可这个试探,仍然免不了!   暗暗和崔俣结盟可以,不让太康帝察觉最好……越王装做不高兴气恼状:“所以你算出来到底是什么结果!”   崔俣浅浅摇头:“其实在下算与不算,都没什么影响。”   “此话何意?”太康帝微微眯眼。   越王也很不满意,这是承认自己能力不行的意思么?   崔俣仿佛看不出这父子俩全程的表情变化,安泰自然,不急不徐:“这天下是皇上的,皇上如今身上龙气滔滔,龙运兴旺,皇上想如何,世事便能如皇上的意。”   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只是普通的拍马屁,太康帝听的多了。可以崔俣长相气质,在这里,在此刻,波澜不惊从从容容淡淡定定的说出来……就好像有了什么深意。   太康帝眉心微不可察的舒展几分:“所以若朕召太子回宫——”   越王的心忽的提了起来,看向崔俣的目光无比犀利。   崔俣仿佛没看到一样,淡声道:“太子恢复正统,得您守望,未来可期。”   “若朕不召太子回宫——”   崔俣情绪仿佛也不受不影响,眉毛连抬都没抬一下:“江山也不会有任何不稳,小小风浪,皇上完全可顺利揭过。”他顿了下,声音更稳,更笃定,“这天下,是您的,您翻手可为云,覆手可为雨,世间任何人的能量,哪怕集数万众,都远不及您。”   越王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半晌,至此终于能稳住,情意十分饱满的看了太康帝一眼:“父皇……太好了,便是您不召太子回宫,也没有任何麻烦呢!”   太康帝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崔俣,不过这次神情明显缓和,不那么有威压了:“所以朕可全凭一意?”   “在下修道,非朝堂人,不懂政治,看事只观气。皇上身上龙气告诉在下,您龙运正稳,福泽绵绵,天下尽掌于手,任何事皆可随心,百无禁忌。便是起意奢靡纵享,江山也不会不稳,纵有烦恼,也有忠臣义士为您效忠,开疆拓土。”   这话说的很有些大胆,可崔俣神情始终如一,不卑不亢,不急不徐,安静又稳重,让人完全不会起疑心,这些话,一定是出于他内心,一定不是肤浅的拍马屁:“所以在下方才说,算不算都没有用,因为不管皇上怎么决定,都是对的。”   “哈哈哈——”太康帝胸膛彭动,笑的十分畅快,“朕有福泽,也是我大安之运,祖宗之福,朕当珍惜,怎会效仿昏君所为,连累百姓受苦呢?崔小友可真是,太瞧得起朕了,朕批批折子治治天下还行,奢靡纵享,实是不太会啊,先帝就没教朕这个!”   连崔小友都叫出来了,可想而知,太康帝现在心情有多好。   越王这次反应快多了,立刻跪到地上,高呼称赏:“父皇英明!”   越王这么一开头提醒,崔俣也跟着缓缓下跪行礼,还是比手脚不甚麻利的老太监稍快一步:“皇上英明。”   等老太监高公公颤微微跪下高呼万岁,只得了太康帝轻轻一脚:“行了,知道你忠心。”   房间里气氛轻快,一片大好。   太康帝今天高兴,听了崔俣这番话心内已有了主意,也不想去西边天泽寺见什么慧知大师了,反正那人也总是生病不一定见着。他看着崔俣乖巧安静漂亮出尘的样子,越看越高兴,谈兴起来,同崔俣聊了一会儿。   什么是哪家的人啊,多大了啊,什么时候开始学玄,师父是谁,对如今世事有什么体悟……   崔俣一一作答,仍然从容淡定,十分得体。   看时间差不多,崔俣提出告辞,临别前,越王忍不住问了个十分好奇的问题:“你修道,不是很信命?太子生来有太子命,怎么你……不愿支持么?”   太康帝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笑眯眯看着崔俣——很明显,这个问题不答不行了。   崔俣眸色无波,语音轻淡:“命,有前有后,有因有由,是会变的。生下来有什么,不代表以后都有,生下来没有的,也不代表以后永远没有。一个人命数如何,不是靠谁生,生下来是不是荣耀,而是成长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有何机遇……上天有平衡之责,最终结果如何,端看个人能力。”   太康帝对此非常有同感。   他生下来什么都没有,亲爹不是皇上,只是个将军,上头还有哥哥,可他自己努力,一路苦心经营,娶到了宇文公主,头胎就让宇文公主生了儿子,儿子成太孙,他顺理成章打败所有人,成了如今的太康帝。   命运最后如何,可不就是看个人能力,看路上机遇?   越王也眼神颇亮。崔俣这是对他表忠心啊!他生母只是贵妃,再得父母宠爱,再得朝臣属意,甚至宫外开了府也能住在宫里,仍然是王爷,不是太子,底气不足。   可这是会变的……他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只有杨暄知道,这些话,崔俣其实也有意说与自己。   别人看重的,未必是他喜欢的,他在意的,别人许瞧不上眼。那些幼年苦楚,那些过往生死经历,上天都会补偿他……谁的路有他险,谁的机遇有他多,谁又能有幸,得到了这只兔子!   一切看实力,早早晚晚,他会站到那个位置,给身边人最大的荣耀与骄傲!   “如此,在下告辞。”所有话说完,崔俣行礼告退。   太康帝点头:“高公公,替朕送送崔小友,顺便问问崔小友住哪儿,回头你收拾些东西赏过去。”   “是——”   高公公送崔俣出门,杨暄跟着。直到这时,越王才第一次注意到,崔俣身后跟着的这个大个子,他见过,正是王家秋宴那一位。   还是那样,不注意时看不到,一旦看到,就觉得这人气质不俗,相当乍眼。   哪怕戴着面具。   可又一想,崔俣是高人,高人身边的侍者,能一般么?   越王笑笑,便又放下了心。   ……   高公公替皇上送人,也不会送太远,顶多送到楼下。崔俣微笑着请其止步,带着杨暄从容离开。   一直走出很远,走到略偏僻的街巷,杨暄才一把攥住崔俣手腕,将他拽到无人巷道,另一只手垫在他背后生怕他撞疼,目光极其幽深的注视着他:“你最后不必特意安慰我的……”   崔俣笑眯眯看他:“我没有建议皇上召太子回宫,你难道很高兴?”   杨暄摇摇头:“你建议了也没用,他不会听,许还会迁怒于你。”   “我们阿暄就是聪明!”   崔俣灿烂笑意在前,柔润清朗声音过耳,还是在夸他!   杨暄用了很大力气,才忍住不把崔俣按到墙上狠亲,只扣在崔俣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   “一来,我说什么,那俩人未必听,二来,我自己做有计划,不用乞求他们,也能谋事成功,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要跟他们对着来?呵,想给我下套,也得看看这套系的稳不稳牢不牢,随便一句话就想困住我,越王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都是傻瓜?”   崔俣同杨暄分析:“……太子回宫这道旨,我不说下好,也不说不下好,之后结果如何,都是他们自己造成,与我何干?让他们信我,回头有事了又来寻我,我还能探到更多东西,助你更顺利——岂不更好?”   “我猜你会不高兴,还想着给你讲讲厚黑‘假寐经’或藏诀,没想到你挺想的开……乖阿暄,今天表现非常不错,放心,我定会早日让你归朝的!”   崔俣用宠小孩的态度同杨暄说话也就罢了,他还动了手!他手抚上杨暄的脸,轻轻拍了拍!   杨暄哪还忍得住,立刻垂头下来,冲着崔俣的唇就——   “啧啧。”崔俣手指抵住他的唇,往后推。   差一点就亲到了!   杨暄看着柔软红唇近在咫尺,又不得不顺着崔俣力道退后——他怕蛮力冲动会伤到崔俣。   崔俣眼梢斜飞,蕴起一抹浅红,看过来的眼神简直带着勾子:“你想好要同我说什么了么?”   想想同他说什么……   这好像是崔俣第三次说这句话。   杨暄皱眉。   他以为这只是崔俣不想他接近的借口,难道真是的……想听他说什么?   每每在这类似时候提这样要求,若他真的想到了,说出来,是不是崔俣就能让他为所欲为!   思绪还在飞转,崔俣已经一个侧身,转出了他的怀抱:“走吧,咱们去看看蓝桥他们的宅子看的怎么样了。”   杨暄:……   不管怎么说,越王今天挖的坑算是顺利避过。他早知道,小看这兔子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崔俣对自己今日胡说八道也很满意。什么龙气,龙运,全部都是拍马屁,只是这马屁拍的特别又动听,太康帝位子做的稳不稳,将来头不头疼,完全看底下这几个儿子怎么搞。   越王坑他一回,他总得趁机拢拢关系,搞点信任感,将来么……谁该小心点谁知道!   ……   还别说,这次的中人很靠谱,嘴上说的是很天花乱坠,有点夸大发了,可实际上一看,这宅子是挺不错,建筑风格不够华丽,却很稳很结实,四处景致没那么精致,却足够大,三百两也不算贵,买下来自己装一装修一修,气质格调就有了。   崔俣豪气的一挥手,蓝桥就颠颠的跟着中人交款办手续去了。   杨暄眉头一直皱着,明显不太满意:“这房间格局太一般。”高宽装饰都太难看,太土了,一点也不配崔俣气质,而且——“你不觉得有点大?”   五进的宅子,一个人住是不是有点……   当然,以崔俣身份,多大的地方都住的起,就是这地方太埋汰人了。   杨暄话音强霸:“我送你一处更大的园子。”   “不用。”崔俣摆摆手,“这是给崔盈她们进京住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住。”   杨暄想了想,明白过来了:“崔家?”   崔俣点点头:“前两日崔盈来信,说家里商量决定,过段日子都来洛阳,祖父祖母都来……应该是为了我那小叔叔的仕途。一大家子,住到大伯父那里自然挑不出理,可大伯父那里并不宽敞,不如我自己置一个。”   自家那几口人他是调教几番,全部降服住了的,说什么听什么,大伯父那边可不是,一块住大小麻烦必会不少,他懒的多花心思争吵。   杨暄注意点略偏:“小叔叔?”   “嗯,我那继祖母的小儿子。四年前他十八岁,书院里成绩不错,按说当时就该计划出仕的,结果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硬是出门游学了四年,不知道去哪疯了。今年他二十二了,许是我祖母着急,要押着他上洛阳。”   崔俣说着说着,忽然笑了下:“我这位小叔叔性格有些古怪,别说你对他印象不深,我自己其实也没见过他几面,快要记不住他长什么模样了。”   杨暄有点不太喜欢崔俣注意力在别的男人身上,默默拉回话题:“既不是你自己住,总还是有些不便,我送一处园子。”   “园子我不大喜欢……”崔俣侧首,微笑看着杨暄,“听说西面几座山不错,夏日凉爽,冬有温泉,你若能弄到,不如送我一处别院?”   杨暄看着崔俣笑颜,声音略柔软:“好。”   ……   第二日午后,崔俣正和小老虎玩‘看你拍不到我的爪’游戏,客栈掌柜就上门了。   崔俣有些意外,因他住着,这客栈后院几乎完全是他的地盘,来去都有蓝桥木同,或者杨暄亲卫侍随,旁人少有过来,掌柜的过来是……   “有事?”刚问两个字,脑子里想起昨日之事,崔俣激动的差被小老虎拍倒,“可是有人递信来了?”   掌柜束手,规规矩矩答道:“是,只留了一个‘彭’字。”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孤苦心经营这么久,若连自己人都护不住,还抢什么天下,自裁算了!(╯‵□′)╯︵┻━┻   越王:这江山本王要了,你自裁吧。(╰_╯)#   小老虎:主人要走修真线了,留你没毛用,你自裁吧。╭(╯^╰)╮   俣美人:这么久还想不到表白,你自裁吧。<(^-^)>   太子:……_(:з」∠)_ 第126章 我想让他背锅   彭传义这些日子甚是恍惚, 仿佛做梦一样。   他身负仇怨, 千难万险, 九死一生来到洛阳,结果住进了监牢。住进监牢也就算了,只要能求得公正, 他什么苦都能吃,鬼门关前转过几回, 他还怕什么!   他长这么大,几乎从没过过太平快乐的日子, 哪怕日子过的平顺,有吃有穿, 没有讨厌的人来招惹,他脑袋上还压着娘亲的苦,娘亲的愁。从小,他心里就有根筋,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坚持什么。   他娘总告诉他,不论任何逆境, 永远也不要放弃希望,人生虽苦,却总有好人的,苦尽甘来,你就会遇到贵人了。还说每个人命中都有苦,这份苦数量是有限的, 你现在苦完了,以后就该享福了。   他深深记着这些话,哪怕自己不甚聪明,哪怕生长路带给他很多负能量,他仍然坚持着,没走上邪路成为恶人,他希望当幸运到来时,他能有资格接受。   可谁来告诉他,这他娘是怎么一回事!   他被父亲小妾联合族人陷害,还被污以弑父之罪,刑部大掌开审,他竟直接判了罪!   什么公道,什么青天,什么苦尽甘来,都是骗人的!   贵人也永远不会来!   他的命注定是苦的,没有任何人能逆转,他为什么要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早一点堕落败坏,早一点抛却信仰和坚持,精乖去讨好邓氏,抑或是干脆放弃彭家出道儿上混,怎么会有今日下场!   在洛阳遇到的人情冷暖,在牢里见识的一波又一波前来恐吓要打杀他的兜帽神秘人,彭传义的三观几乎被打散重塑。   一切都完了。   不管他有没有想起什么,结果也是这样了。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奔跑,会找上他,也是因为那个册子,恐吓诱哄许以条件,都为了这个。东西不拿出来,许他还在活着的价值,东西一旦拿出来,他就更没有用了。   他注定要死。   在这偌大帝都,在这阴暗牢笼,他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本身也没有任何价值。就像那蝼蚁,便是在世间存在过,也没任何人知道,任何人关心……   当忠仆再一次过来看他,说有人可以信任,也愿意帮忙时,他连冷笑都做不出来,木呆呆看着墙角,僵硬的身形宛如一条死鱼。   “是真的!”忠叔很着急,他不能看着少爷消沉至至此,没有斗志,“您振作一点啊!”   彭传义的回答是:“你走吧,别再来了。”   不过多久,他就被推到刑场,咔嚓一声,头身分享,脖子上落下个碗大的疤,定是难看又吓人,累了这忠仆半生,最后的日子,还是让人好好过吧。   忠叔急的差点掉泪:“少爷啊……我的少爷,命怎么这么苦!”   他劝了半晌,又哭了一会儿,彭传义一句话都不听,眼看着探监时间快要到了,他没法,硬着头皮开口:“左右您都赶我走了,我便也不守规矩一回,您不想听,我却非说不可,这次愿意伸援手帮咱们的,是河帮那一位……您也知道,那位本事多大,中间多少杀手,愣是把咱们安全送到了洛阳……您这官司没打赢,没拿下家产,还欠着人的银子没给呢……”   忠叔絮絮叨叨来来回回说了三遍,彭传义这才眼珠微动,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位沙三爷?”   “不是,沙三爷没露面,”忠叔摇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更激动,“是沙三爷的那位!你也知道沙三爷有多疼这位公子,这位公子想干什么,沙三爷必不会不准!”   彭传义没有出声,仍然以背对着忠叔,没任何动作。   忠叔略急:“沙三爷虽是河帮人,但河帮与官府打交道并不少,若他愿意帮忙,少爷的案子……一定能翻过来!”   良久,彭传义才缓缓爬起来,转头面向忠叔:“咱们与河帮无冤无仇,只是欠着银子,若我赢不了官司,出不去,这银子……河帮就拿不到,是不是?”   忠叔声音颤抖:“是。”   “那不管河帮喜不喜欢我这个人,想要拿到银子,都得尽心助我?”   忠叔用力点头:“是啊少爷!他们都来朝咱们催债了,哪会愿意您死?谁会与银子过不去?”   “是了……”彭传义眼皮微颤,慢慢的有了活气,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手掌都握了拳,“你去替我传信,我要见他!”   没错,河帮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虽然也不是心疼他这个人,只为了钱,可要拿钱,却得这案子翻了,他彭传义出去光明正大的继承了家产,才能拿到的!   诚然,河帮帮忙不可能免费,事成之后许要重金安抚,才能两厢合宜,但钱不过是外物,只要能翻案让他出去,别说花多少银子,全部家产都给了河帮又何妨!   他看重的,从来不是钱!   贵人……那位眉心一点红痣,清润如玉,风仪无双的崔姓公子,可是他的贵人?   ……   忠叔一得了彭传义的话,第二日再去探监前,就转到了三可客栈。   河帮客栈虽是客栈,却并非只做迎客住店的生意,这三可客栈一楼,开着间极大的食肆,酒有好酒,菜有好菜,厨下秘方卤制的酱牛肉更是一绝,附近街巷居民,常来常往的走商没有不知道的。   忠叔也精乖,打着为少爷买吃食的幌子,很顺利的找到掌柜给崔俣带了话,留了个彭字,说请见。   掌柜的把话一学,崔俣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彭传义走投无路,要求他了!   崔俣手中扇子‘刷’的打开又合上,来来回回数次,难以压抑心头兴奋,他日前那般行动,就为了这结果么!   可结果有了,却也不能这么贸然见面,他还得了解了解情况,做做准备,确保能短时间,高效率的忽悠住彭传义,说服他按自己想法来。   崔俣先去了封书信给温书权。   按说如今同在洛阳,见面是非常容易的,但目前情况有些复杂,盯着这案子的人太多,他不想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温书权也有此顾虑,而且近来也太忙,对于崔俣书信联络很欢迎。   他们通信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若遇紧要问题,信里也会加一道防护,以密嵌形式说事,就算信被截到,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崔俣问彭传义之案,温书权答的也很详细。   这案子一递到刑部,邓氏父亲就开始走动关系,找到了柳家,柳家又来给他施压。邓家主意非常正,就是要弄死彭传义,弄死了一切就好办了。   他实不愿同流合污。他那上官娄德明是个爱财的,消息又灵通,与他禀持信念不同,想从中得些财,云里雾里接触过柳家和邓家。   也不知道这案子有什么巧处,让上头注意到了,娄德明心思便更深,想推温书权去前头办事,他去得柳邓两家好处,还卖上头一个人情。   温书权看破了,便循着蛛丝马迹救了彭传义几回。顺便,也摸到了越王的人在治彭传义,并已经力挺邓氏为彭家正室,还借由此事,操作荣家荣炎彬生母,以一样的理由立成正妻。   荣家与彭家情况相似,荣炎彬生母出身名门,却因为私相授受珠胎暗结,荣家长辈不愿认这样的儿媳,另订了一位,只让荣炎彬生母做了妾。这位正妻福薄,几年前已经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没有儿子。荣炎彬父亲没有继弦,和爱妾一起闹着这事。现在彭家邓氏都能做正妻了,他家怎么就不行?   有越王帮忙推动,荣家长辈再不愿意,也得低头……   温书权信中细说了几处知道的事,邓柳勾结,甚至娄德明伸手要钱,布置漏口子让邓家杀手进牢恐吓彭传义的事,他得了些确凿证据。   他留这些,是因为娄德明明显对他不满,恐怕不久后会下手整治给他穿小鞋,他有东西在手,也就不怕娄德明了。   他不知道崔俣问这些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但若崔俣有需要,这些证据他愿意借给他用。   崔俣看完信,微笑抚掌,心赞大好,温书权真是好兄弟,太贴心了!   杨暄面色却有些黑。   每次与这姓温的通过信,崔俣都很高兴,想想就不爽!   崔俣也没冷落杨暄,立刻来翻牌子了:“那黑衣刺客是否真是平王的人?你可确定?”   “并没有二人见过面有过联络的确切证据,但八九不离十。”杨暄看着崔俣眉眼,眸色不由自主缓下来,连声音都柔了几分,“你可是想试探他?”   崔俣摇摇头,眼眸微弯,内里笑意狡黠如狐:“我不想试探他,我想让他背锅。”   “背锅?”杨暄想了想,修长眼眸猛的睁大,“你是想——”   “没错,我想让平王出头,替咱们去干架。”   这样大好机会,不利用多可惜!   崔俣冲他眨眨眼,笑容更加灿烂:“别人看不到你,也看不到我,所有事,都是两位王爷相斗的结果,我们……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呢。”   这模样太可爱,杨暄没忍住,拉过崔俣抱了抱,亲了口他发顶。   崔俣推开他,继续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坏?”   杨暄摇头,如墨眸底似倒映着星空,灼灼发亮:“……很可爱。”   虽然两情相悦之人总忍不住说些恶心情话,可‘可爱’什么的……形容他这个活了几辈子的人,着实有点过。   崔俣清咳两声,又灌下一整盅茶,才压下了身上起的那层鸡皮疙瘩。   “你帮我安排安排,我今夜要去牢里见彭传义,不想任何人打扰。”   杨暄颌首:“好。我陪你。”   ……   入了夜,崔俣由杨暄抱着,一路飞纵,直入监牢。   夜幕下的刑部大牢仿佛披着铠甲的怪兽,周身漆黑,只一张巨口边上有些许烛火,看起来十分瘆人。走进去,气氛更加冰冷,幽幽寒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生出,细细密密笼过来,将夏日炎热全抵了去,让人连身带心,整个冰凉。   崔俣身边有杨暄,并没有诸如担心害怕等情绪,反而觉得温度挺好,很舒服。就是杨暄瞎操心,将他抱的死紧,还给他加了件披风,好像他会被这点凉气激着生病似的。   牢房里,彭传义已经不再是生无可恋的死鱼样,虽然瘦了脏了,胡子长出来头发不整齐没条件把自己打理的干净,他还是尽量把自己收拾的整齐一些,安坐着等崔俣来。   “彭传义。”   清越如泉水的声音传来,彭传义看到唇红齿白,俊秀如玉,气质翩翩如仙的崔俣,差点哭出来。   “我是!我是!”   他直直看着崔俣,眸底泛着希冀亮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为崔俣到来而震动发光。   崔俣上下下下看了彭传义几眼:“怎的几日不见,你竟丑成这样?”   彭传义:……   他并未对‘几日’这个说法有任何疑心。有人闲,日子过起来很慢,一日就像一年,有人忙,日子过起来很快,一年就像一日。几日,只是个数量不固定的量词。   对关在牢里,度日如年的他来说,几日这个词很亲切,就像时光关照他,特意选着日子,把崔俣送到了他面前一样。   “这里面条件有些不好……”彭传义捏着手指,有些局促。不比脸,只说脏兮兮的自己,对比衣着饰物,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打理的十分精致的崔俣,那是一个泥里,一个天上,哪有能比的地方?   他讪讪笑道:“委屈公子屈就了。”   崔俣手中玉扇‘刷’一下展开,一点也不客气:“你知道委屈了我便好,咱们快点说话快点完事,我也好早些出去透气。”   彭传义怂的脖子一缩:“是!”   崔俣这番表现,也是故意的。   彭传义手里有东西,是有底气,该拿乔的。谈判桌上,谁先递出话茬,谁的地位就好像低了一头,他主动先找上忠叔,就像他有求于彭传义一样。若见面时表现的太亲切太照顾人,彭传义许会见机膨胀,坐地涨价……   他不会给彭传义这个机会。他让要让彭传义知道,虽然他想追回欠银,可这笔银子还真没那么重要,他随时可以撒手。彭传义却不一样,失了他,没第二个人会再真心想救他。   自己,是彭传义唯一能相信的人。   他要加深这个形象。   “听说……你要死了?”崔俣似是嫌弃牢里气味,扇子遮了口鼻连带半张脸,声音和脸色一样有些影影绰绰,“欠我的钱准备下辈子还?”   忠叔带了消息后,彭传义独自想了什么,却怎么也没想到见面是这个情景,崔俣好像……并不太在意他?也没准备着要怎么花大力气救他……   崔俣似乎从他木木呆呆的表情里解读出了什么,眯着眼笑容无声:“怎么,好奇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彭传义傻傻点了点头。   “因为我也好奇呀,”崔俣房子一收,玉白扇柄敲打着手心,“我从没来过大牢,不知道这里什么样呢。”   彭传义更傻了:“啊?”   “我认识的人也从来没住进来过,听说这里面有老鼠,连活人的脚趾头都吃,是这样么?”   崔俣表情端肃,好像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他之所以愿意进来,也不过是想看个热闹。   彭传义脸一下子垮了下去:“是有的……”   “那你们岂不是睡不好?”   彭传义苦笑,这位还真是不知道这牢里什么样,活人被老鼠咬,该担心的是睡不睡得好这个问题么?又疼又怕又难受,那是多层煎熬啊!   见这位贵少爷眉眼之间嫌弃感越来越重,生怕他一言不合离开,彭传义不敢再起任何小心意,跪好,端端正正朝崔俣磕了几个头:“不瞒崔爷,我有事相求。”   崔俣警惕的退后几步,避这这跪:“你要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彭传义苦笑,“只是想求您救我一命,还我公道。”   崔俣忽的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起不腰:“哈哈哈哈——你是在说笑么?你进了这死牢,刑部党官亲判,竟还想着翻案!”   “您之前递话说,若我有困难可……”   崔俣打断他的话:“我的意思是可以为你提供点特殊服务,让你吃好喝好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离开,可不是这个。”   彭传义眼睛闪烁,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崔爷可知道我彭家家产几何?”   “不就是文城郡首富?”崔俣扇柄敲打着掌心,“在下不才,也认识几个首富,手里银钱也不少。”   言下之意,有什么可稀罕的?   彭传义抿抿唇:“我家机缘巧合,收有几箱前朝皇族旧物……价值连城,别人可是没有。”   前朝皇族?岂不是宇文家,杨暄的外公!   崔俣眼睛一眯:“你要将它们送给我?”   “不止这些,只要您能救我出去,我彭家家财全部与你都使得!”彭传义说这话的时候铿锵有力,仿佛下了个极大赌注。   崔俣静了一会儿,才轻叹口气:“啧啧,这么大的赌注……这事想来不是一般的难办啊。”   彭传义又连磕了几个对:“不瞒崔爷,这事的确不简单,可我没有能信任的人了!只要您愿意搭手,我彭传义这条命就是您的,日后但凡您有吩咐,刀山火海油锅,我若眨下眼就不姓彭!”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多缺人使似的。”   彭传义脸一白。崔俣这话还算客气了,不然就是‘好像你有多厉害似的’……   之后是漫长的寂静。   崔俣不说话,只来来回回的走,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做这笔买卖。   彭传义心里急的不行,却不敢说话不敢催。好不容易等来个贵人,万一表现不好把人气跳了,他去哪里找第二个愿意救他的人!   良久良久,彭传义几乎失去信心,准备再一次做死鱼接受命运的时候,崔俣手中扇子突然‘刷’一下打开:“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彭传义备受煎熬的心立时像淋了杨枝甘露,突然就稳了静了,整个人的生命都好像找到依托了。   “谢崔——”   “先别忙着谢,”崔俣摇着扇子,“我得先听听看,这事难度有多大,出手会不会有麻烦。”   彭传义连连点头:“是,是,我这就从头到尾同您说一遍……”   他不知道崔俣始终关注着这件事,还以为崔俣什么都不知道,从前到后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文城郡当时什么样,邓氏如何和族人勾结,父亲死前后的细节……甚至包括牢里这一波一波恐吓诱哄他的人,还有那个神秘小册子。   “这些人一直在问小册子,我是真不知道,后来一想,可能同父亲给我的一批书有关……”彭传义细细想着,“父亲对我并不大好,可也不像邓氏想的那么坏,毕竟我是他亲子。父亲死前十天左右吧,他将我叫去书房斥了一顿,责我不爱读书,还叫人添置了一堆新书给我,叮嘱我务必好好学。”   “他这样把我骂一顿又塞一堆书习惯已经很久,任何人不会起疑,我也没有,而且这些书并不是当场从书房给的,是后来他让管家去外面置的,遂这些天别人问,我也没想到。前几日忽生感触,想起那些书里好像夹了一本特别薄,还有些显旧的书册,我便起了疑……”   彭传义乖乖说完,认真看着崔俣:“我虽不知道这册子是什么,但这么多人想要,一定是好东西!这东西我也给你,只要你能帮我!”   崔俣浅叹一声:“也是苦了你了。”   这话一落,彭传义也觉得太委屈,眼泪都掉下来了。   过堂时他没哭,被人恐吓时他没哭,被判死刑时他也没哭,可现在,听着崔俣轻飘飘一句话,看着崔俣可怜表情,他没忍住。   “唉……”崔俣又是长长一叹,递了方素帕过去,认真的看着彭传义,“你放心,我既答应了,就会救你。”   彭传义呆呆接过帕子,听得这话,不但没止住,还嚎啕大哭起来。   崔俣看了眼隐在暗处的杨暄,无奈叹气。   彭传义对他来说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谈不上什么感情,只对其遭遇有几分唏嘘。早前他决定,既然要利用这个案子,总也算承了彭传义的情,费点心思帮他查出杀父真凶,助他以后生活顺利才好。   可决定是下了,做起来仍免不了习惯耍些心机。人性就是这样,你先温柔表真心,别人不一定当回事,你先不当回事,再温柔真心,别人就会感动。   看,大小伙子都感动成了这样……   等彭传义哭声止住,情绪渐稳,崔俣才道:“既然我应你所请,那之后的事,便都我说了算。我之决定,你可以不懂,但不能不照做。”   彭传义声音坚定:“一切皆听您吩咐!”   “很好。”崔俣眼睛微眯,蹲到牢门前,勾勾手指让彭传义过来,附耳轻言,“接下来,你这样……” 第127章 偷看人洗澡是不对的   出了监牢, 外面的空气清新又舒爽, 也没那么幽寒入骨, 杨暄就收了崔俣身上披风。   扣在崔俣腰间的手,也更紧了。   这力道委实太大,崔俣有些不舒服, 动了动腰腿:“若是担心我冷,将披风重新予我披上便是。”反正大晚上的, 多件薄披风也热不到哪里去。   “别动。”杨暄声音有些过于暗哑,夜色中颇显暧昧。   抱着崔俣的力度也丝毫不减。   崔俣:……   感觉到怀中人有些不高兴, 杨暄大手放到崔俣后脑,往自己怀里压了压:“如今这样正好, 再多层披风你会热。”   ……倒也是。   夏天夜里再凉爽,也凉不到哪里去,单这么走着都没事,这样承着风飞……要么披件披风自己飞,要么去了披风让杨暄抱着飞, 如果又要抱又要加披风,肯定会热, 而他自己又不会飞……   就这样吧。   反正也不会太久。   运轻功从刑部大牢到客栈,确实不太久,就算杨暄故意拖延,一柱香后不久,也该到了。   崔俣离开杨暄扣的死紧的怀抱,舒服的叹了口气, 大感安慰。   杨暄却目光幽暗,脸色微沉,空茫掌心虚虚握了握,背到身后:“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崔俣抬手闻了闻,觉得监牢气味太顽固,蹙眉轻啧一声:“还是先洗个澡,蓝桥——”   “夜已深,别唤你那小厮起床了,我去帮你搬浴桶。”   崔俣其实已经看到蓝桥冒头了,这小厮极忠心,主子不回来,怎会不管不顾先去睡觉?不过熬到这会儿肯定也困了,而且杨暄自愿帮忙——   崔俣便摆摆手,让蓝桥顾自休息去。   蓝桥有些不太高兴,可抢他活儿的是太子,主子也允了……他麻利的洗漱收拾自己,上床睡觉,今晚上被抢了,明早一定更早起来好好伺候主子!   客栈伺候崔俣极其上心,单独的小厨房里,热水随时都烧着,看火的值夜小伙计看到沙三爷亲自来取水,惊的瞌睡都醒了:“何须帮主亲自动手?小的来吧……小的来!”   杨暄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漠:“下去。”   小伙计不敢多言,立时垂头束手,退了出去。   杨暄将崔俣专用的香柏木浴桶放在地上,动作很轻柔,好像怕摔坏了似的。他不但兑了多半桶热水,还另取一木桶装满烫烫的热水,给崔俣备着凉了时加。   他两手举着两大桶水,一点不费劲,视觉效果却相当惊人,尤其那浴桶,比他大多了啊,看起来就沉!   崔俣不免有些感动,等杨暄把桶摆好,将四折屏风拉上时,他难得主动握了握杨暄的手:“谢啦!”   不过这一握很短,短到来不及感触。   杨暄看着转身去收拾衣服的崔俣背影,鬼始神差的,将被崔俣握过的手举到唇间,碰了一碰。   “你去睡吧,这里我洗完了放着就行,明日蓝桥会收拾。”   崔俣从柜子里取了换洗衣裳,转到屏风后,将其搭到横架上,便开始解身上衣服。   “……我帮你收拾好。”   杨暄这话说的很轻,崔俣只想洗澡,没注意到杨暄还没走。他知道杨暄对他的心思,说喜欢,其实怜惜的心更重。自己阻一阻,杨暄就不敢强动,趁虚而入偷看洗澡这种事……他认为杨暄不会干。   可惜他这次看错了杨暄。   杨暄还真敢干!   杨暄不是不想走,崔俣开始洗澡的速度太快,他控制不住自己,双腿像灌了铅,怎么都走不动。尤其崔俣一件一件把衣服脱下,挂到横杠上,淡淡烛光将其身影放大投射到屏风上时……   他鼻间一阵燥热。   崔俣发梢撩过衣角,如丝绸般倾泄,身材纤瘦,双腿笔直,臀线微翘,曲膝往浴桶里迈时,腿部绷出线条极为诱惑……水汽氤氲,崔俣仰头靠在浴桶沿,双手架在浴桶边,肩部弓起弧度,精致锁骨角度忽显,下巴到脖颈的角度……让人恨不得冲上前狠狠咬一口!   这下不仅鼻间,杨暄浑身都燥热了!熟悉的冲动欲望猛的蹿出,冲刷全身,激的他生疼!   他早知道这是什么……不是简单的冲动,不是什么方法,什么人都可以纾解,他喜欢崔俣,只想要崔俣,这份冲动,只因为崔俣!   这份欲望越来越藏不住,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控制不了,比如此刻,他竟想什么都不管不顾,拉过崔俣压在身狠狠弄……   可那兔子不愿意。   好像也不是不愿意,是不想太轻易让他如意。   想想也是。   有规矩的人家,都要三媒六娉,从聘书纳礼,到成亲洞房,中间曲折等待的日子可长,他与崔俣虽都是男子,却也都是有身份,习书知礼的,哪能随便就野合?   而且自己以前表现……也太差劲。   都说年纪越大,越爱回顾过往,可杨暄近来特别不喜欢想以前的事。想想吧,初遇时,他以为崔俣别有用心,又是刀胁又是喂毒;崔俣为他好,费尽苦心相助,他却一次次不听话,引来麻烦,还要靠崔俣帮忙想办法圆场。他那时又霸道又熊,崔俣越是管他,他越是不满要对着干,要不是崔俣聪慧过人,各种想办法激他骗他坑他哄他配合,他们俩早就散伙了。   虽说他尽量努力成长,已经强大到崔俣信任依靠,可以前的黑历史……谁能忘得了?   一想到崔俣回忆当初,就是自己各种不服犯熊顶杠的样子,杨暄就恨不得时光回溯,重新再来一遍。   所以他怎么敢来强的?他再霸道不满,再各种吃醋,再憋的难受,也要在崔俣面前竖个成熟男人的牌子,万不能再丢人!   可这兔子实在实在太诱人……   鼻间一片濡湿,杨暄伸手一抹,见自己真流了鼻血,囧的不行。他不敢再上前,真的看崔俣洗澡,怕自己忍不住;也舍不得走,哪怕只看屏风上的投影,哪怕只从折缝中看到一点点……   冰火两重天是什么滋味,杨暄如今是深深感受到了。   为了平复心情,他开始思绪飘飞,想崔俣问他的话。   崔俣问他:想好对他说什么了么?   这个问题,崔俣问了三回,回回好像都是自己冲动,崔俣拒绝。   他觉得到崔俣好像并不抗拒他的接近,可每每拒绝的举止让他很是伤怀。为什么呢?崔俣想听什么?   杨暄思来想去,那个时候他最想对崔俣说的话,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我想睡你。可不用说他都知道,这话要是说出去,迎来的肯定是崔俣的巴掌。   崔俣可不是别人,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是长在他心尖的嫩芽,不小心呵护会跑的,他不能任性妄为。那怎么样,才能显的自己有诚意呢?   正想着,屏风那头一阵哗啦水响,崔俣好像洗完要站起来了。   这一刻,内心躁动大过理智,催使杨暄不由自主往里走,还煞有其事找借口:“我来帮你拿衣裳——”   崔俣立时警惕,迅速将横杆上外裳拉下来罩住自己身体,修眉高高扬起:“你怎么会在这里?”   水滴顺着他发丝,下巴,脖子往下流,没入身体深处,夏日薄衫被打湿,紧紧裹在身上,曲线毕露……烛光之下,崔俣身体极其诱人。   杨暄直接看呆,鼻间再次躁热。   崔俣这次就不客气了,随手抄起舀水的葫芦瓢丢向杨暄:“出去!”   杨暄:……   杨暄有些委屈,身体里邪火也差点没压住,他只看到心上人没忍住,崔俣也太严格了。   可崔俣这次态度十分坚决,明显生了气,杨暄别扭都不敢犯,守在崔俣门外,一直听着房间里动静,直到崔俣呼吸平稳,睡过去。   杨暄再次推开门,静静走到崔俣床头蹲下,握住他今日冲别人勾过的手指头,亲了两口。末了不满足,还凑过去吻了人的唇……辗转反覆,直到崔俣皱眉轻哼,像要醒过来,方才罢休。   给崔俣盖好被子,杨暄走出房间,却也没立刻去睡。心底疑问太深,没有结果实在难受,他下意识就问了身边头号暗卫甲寅,怎样表现,才能让崔俣感觉到他诚心?   暗卫心说您终于明白问题在哪了!他不好太打击太子的情商,只敲着边提醒了一句,要不要送点礼物?选崔俣最喜欢的。   杨暄觉得这主意不错。崔俣最喜欢什么呢?想想每日里崔俣做的最多的事……杨暄唇角轻扬,笑意舒畅。   第二日,崔俣正在书房忙时,杨暄带人扛了十数个大箱子进来。   崔俣一愣:“这是——”   杨暄大手一挥:“送给你的。”   崔俣十分期待,看向杨暄的眼神充满赞赏,不错,知道哄人了啊!   杨暄很是受用,当即就让人打开了箱子。   崔俣看清楚箱子里的东西,当下脸就黑了。   杨暄没注意到,还故做淡然的解释:“我见你每日里都要亲自整理誊抄资料,便给你买了这十数箱好纸,以后你可以不用特意省着,随意用了。”   崔俣差点把笔带纸甩他一脸。   老子这么辛苦,日日整理这些东西是为了谁!你还送纸,是想让老子累死么!老子有的是钱,完全没省过好么,值得你如此惦记!   杨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没看崔俣脸色,顾自解说了好半天,最后问:“……你喜不喜欢?”   崔俣真的把蘸满墨的毛笔甩过去了。   “你出去!”   首战告败,杨暄带着一脸墨渍,瞪向暗卫甲寅的眼神像带着刀子。甲寅很委屈,谁知道太子送这个?明明那么睿智多计,城府无双,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犯熊?之前不是送过崔公子亲手刻的簪子?崔公子很喜欢,现在还常戴呢,坚持这路线不是很好?   他想再提醒,可太子瞪过来的目光太凶,明显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   杨暄背着手自己想,崔俣还喜欢什么呢?想起近日崔俣好像扇子不离手,所以要不要送扇子?   又是十数箱礼物送过来时,崔俣嘴角抽了抽。   扇子……倒勉强不错,可挑几把精致不俗的也就罢了,一送十几大箱是怎么个意思?要他扇到天荒地老么!扇子这种东西就是玩个新鲜,今年喜欢这样图这样骨,明年喜欢那样景那样色,这样一箱送过来,今年全看腻了,明年用是不用?换新的吧,浪费,不换新的吧,看着又腻……   杨暄这次一直注意着崔俣神色,崔俣没拿东西砸他,也没赶他出去,可也不是很高兴……   所以说,哄人到底要怎么哄啊!   ……   杨暄挖空心思修习从未有人教过的哄人攻略时,监牢里的彭传义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此前他这里不断来人,个个都穿着兜帽罩袍,他委实分不清谁是谁,可崔俣给他发了话,要他注意那个衣料特别华丽,缝制特别精致,帽边襟口袖角都暗绣有图案的那个……   这夜,这个人来了。   “想好了没?”这人一开口就是刺,“你离死也不远了,乖乖告诉我册子下落,我能救你出去哟。”   彭传义想着崔俣的话,出口就是个冷笑:“册子给了你,你也不过只能劫个狱,我不想苟且偷生,你走吧。”   兜帽男瞳孔倏然一缩,攥上了牢门铁栏:“你终于肯承认了!册子就在你手上!”   彭传义愣了愣,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尴尬了一瞬,不过他很快板起脸,眼神相当烈:“不错,是在我手里,可我偏不给你,你待如何!”   兜帽男双目瞪圆,眼看着要掐彭传义。   彭传义也不反抗,继续冷笑:“反正我也快死了,怎么死都一样,你掐死我吧!左右那东西只有我知道,我一死,这世间便没第二个人能寻到了!”   兜帽男气的胸膛鼓动,直喘粗气:“你要怎么样才肯给我!”   “我为什么要给你?”彭传义得了自由,慢条斯理的活动了活动脖子,“谁知道你是不是好人,能不能信?”   兜帽男眯眼,良久,才沉声道:“你给我,我帮你翻案,让你正大光明走在外面!”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信了?”彭传义冷嗤一声,“我今日落到这地步,别的收获没有,唯一懂的,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我未曾有过前缘,互不相识,直至如今,你连个脸都不肯露,我为什么要信你?你拿到册子反悔,我找谁哭去?”   彭传义突然扑到牢门前,眸底燃着烈烈的火:“不若这样,你帮我翻案,我能正大光明走出这里那日,就是你拿到册子之时!”   兜帽男也冷笑:“你当我傻?万一你不给,我岂不是吃亏?”   “我又打不过你,你威胁我啊,大不了杀了我。”彭传义耸肩。   兜帽男眯眼:“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威胁你,你给了么?”万一这彭传义觉得这东西好使,驱他一次又一次……   彭传义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兜帽男也嘴唇紧抿,双方僵持半晌,谈判未有任何进展。   彭传义面无表情,站姿不变,照崔俣说的,在心里数了一百个数,方才缓缓开口:“既谈不拢,不如折个中?”   “怎么折中?”   彭传义又静了静,方才笑道:“我家这个案子,邓氏得了大便宜,我那下仆日日来看我,说这洛阳荣家,借我的案子搞了大事,那个什么洛阳第一纨绔的贵妾娘,也趁机升了妻位……我对这件事很不满。”   兜帽男脸隐在暗处,姿势不变,等着他后面的话。   “这样,你要能把这荣家贵妾弄下来,将其打回原形……不,比原形更惨,我就相信你有这份能力,也相信你会信守承诺替我翻案,将册子与你……如何?”   兜帽男想了想,心内嗤笑,这姓彭的倒是会找事!   荣家贵妾怎么能起来,里头有多少门道,彭传义这个小地方来的人不懂,只看到别人借其案起来,心中不爽……他这个局中人,却是清楚的。   人家是巴着越王起来的,而自己主子,与越王可是对立的!   彭传义见兜帽男不说话,以为他没听到,便又重复一遍:“怎么样,想好了没!”   兜帽男话音极有深意:“这事……不好办啊。”   “好办也显不出你本事啊!”彭传义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想要个烧鸡,牢头都能帮我弄来,用册子换这样的事,多不值?”   兜帽男半晌不语,似在考虑。   彭传义却有些不耐烦:“我也实话与你,这牢里你不是头一个来,找我的人很多,可他们都太凶,不如你虽看着凶,实则也没怎么伤害我。想要册子就这条件了,你要觉得不值,可转头就走,我寻别人便是。”   兜帽男,也就是曾经的黑衣刺客,想要册子的心情是十分紧切渴望的。他武功高强,不是一般的杀手死士,上封对他的信任很深,他知道很多,也有紧急情况下做特殊决定的权力。   这么多天的试探纠缠,今日终于有了确切结果,虽然事有点复杂,却不是办不了。而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万一他走有有别人来,立刻答应了呢?   王家秋宴上的事他深深记着,想要册子的,可不只他一个!   根本没想多久,兜帽男就应了:“好,我就把这事给办了,让你看看我的厉害!说好了,荣家那位一下马,你就先把册子予我,我再谋你翻案之事!”   彭传义笑道:“你放心,我说话算数!”   兜帽男被逼着应下这样的事,还是有些不甘心,走前狠狠剜了彭传义一眼。   彭传义却很高兴,笑的那叫一个灿烂:“我等着你,早传佳音哦——”   待人影消失,他才软软靠在墙上,右手抚上左胸——那底下,是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和危险人物说事太吓人了,还好崔爷教了他。   如今他的事已办完,崔爷……什么时候能救他出去?   ……   两日后,蔡家老太君过寿,请了整个洛阳贵圈,气氛十分热闹。   蔡家也是洛阳八小世家之一,蔡老太爷是个响当当的草莽汉子,当年追随宇文帝打天下,又助先帝杨蒙开疆拓土,前几年已去世,如今家里辈份最高的就是这位老太君了。   蔡家出身草莽,没什么底蕴,功劳却甚大,还送了女儿入宫,这个当年的女儿,便是如今太康帝册立的贤妃蔡氏,也是就是平郡王生母。   这位老太君,平郡王该唤一声外祖母。   可惜这日平郡王小恙,担心过了人,没去参加寿宴,只备了厚厚寿礼。   蔡家并不介怀。一来平郡王是皇子,身份尊贵;二来虽则今日特殊,但往日里平郡王也常来,两边并不疏远,因故一次不到着实没什么。   这样热闹事,王谢那样的世家可能不大愿意参与,荣家这样差不多地位的人,却是要凑个热闹的。   荣炎彬生母甘氏这日非常兴奋。她熬了二十多年,才扬眉吐气坐上正妻位,非常迫切的想重回交际圈,恢复往日荣光。蔡家老太君寿宴是最近第一桩热闹事,她打定主意要光鲜亮相,让所有人记住,她甘氏,是荣家主母,正妻!!!   可世易时移,圈子已经不是她未阁前那个手帕交圈子,主母们交往起来心机更深,话里话外隐意更多,也更挑剔。   她成了正妻是不错,可荣家和她那儿子……呵呵。   甘氏受了好些冷眼,心里异常不忿。   偏偏蔡家那个来自寒门的媳妇伶伶俐俐,长袖善舞……   明明出身不如她,长相不如她,学识不如她,比她还老,夫家也是个表面光的!   她就酸了两句。   可她没想到,这蔡家媳妇是个受不得气的,立时给她怼了回去!   甘氏自认如今身份不一般,谁人都说不得她,更何况宴席东道,哪有这般待客的?她怒气压不住,便也回了嘴。   蔡家媳妇冷哼一声,就发大招了,什么难听说什么,打人打脸骂人揭短,上来就说甘氏不配坐在这,什么正妻平妻,她就是个妾!   甘氏哪里受得了,桌子一拍,就撕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委屈对手指):我只想抱抱你,你却拿水瓢砸我。   俣美人(眯眼):嗯?敢不敢实话?   太子(吞口水):……我想睡你。   俣美人(抄起手边东西砸):滚!   太子(抚额):以前犯的熊,都是脑子里进的水……求问,媳妇要怎么哄,在线等,急—— 第128章 坐看掐架   蔡家, 洛阳八小世家之一, 平郡王外家, 仙逝的老爷子曾是开国功臣,圣上荣宠有加。   可这蔡家,看着花团锦簇, 实则早就没了实权,族人小辈便是做官, 也是闲官,因有个皇子外孙才备受关注。蔡家无甚底蕴, 家风彪悍,别说世家, 一般人家也少有看的上,所以结下的姻亲都不是什么大家嫡女,风格么……也略彪悍。便是嫁进来前不彪悍,日子久了,耳濡目染的, 也彪悍了。   可性格彪悍不代表人傻智商低没追求,人性这个东西, 就是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   蔡家表面光,就更要面子,要人尊重,最不喜欢被人瞧不起。   荣家这贵妾甘氏,出身的确不错, 是望族嫡女,没嫁人前,在这帝都洛阳,基本上是什么重大宴席都去的了的,没特别理由,不会有谁故意针对得罪,可她自甘堕落,珠胎暗结与人为妾,谁还愿意搭理她?   就算现在搞成了正妻,荣家认,荣家族人认,与荣家交好有关系的认,可别人凭什么也要认?明明数日前还是个不能出二门的妾,今日就能与众宾客坐在一起了,她身份是高了,与她一处坐的若是太和气太愿意结交,岂不是自降身份?   偏她一朝冲天,也不知收敛,像要一抒郁气似的,鼻孔都朝天了,还酸蔡家主母,她酸的着吗!   没出阁做姑娘的时候是得捧着敬着,如今两家身份地位差不多,蔡家媳妇才不怕,左不过一个一朝得势就猖狂的妾,敢瞧不起蔡家,不撕你撕谁?   撕重了是替荣家,替世家教教你规矩,撕轻了才是瞧不起你!   甘氏也是个心气高的。未出阁前,她算贵女,虽王家那样的世家嫡女不大愿意同她做朋友,可王家若有大事摆宴,不会不给她递贴子,皇亲宗室,便连宫里,她也是去过的。   她是大家嫡女,在父母宠爱下长大,也不是没教养的,偏年轻时为情痴,不顾一切与人为妾。二十年的时光蹉跎,荣家的家风习惯,做妾的规矩,必须学会的内宅生存法则……一点一点,她被岁月打磨改造,已然没了当初做嫡女时那些眼光智慧,行事作为与普通的妾氏无甚差别。   逢迎男人,争宠,心胸狭窄,目光短浅,甘氏全学会了。   做正妻主母是她心尖上一根刺,这么多年,忍了这么久,心愿终于得偿,她哪还记得要谨小慎微低调行事,她恨不得高高站到所有人面前,让她们好好看看她!   她要穿最正的红,裙上要绣最华贵的牡丹,头上要戴纯金镶红玉的首饰,要美美的,让所有笑话过她的人统统闭嘴!   她还要捡起以往本事,长袖善舞,替夫君拉来最好的关系,要助荣家蒸蒸日上!   这头回亮相这么这么重要,偏蔡家媳妇跟她过不去,她不过随意挑了两处眼,也没旁人知道,这女人不干了,上来打她脸!   什么叫她不配坐在这里?她已是妻,不坐在这坐哪儿?蔡家就是待客的?还平郡王外家呢!   甘氏火气一起来,也口不择言,讥笑蔡家日薄西山,驴粪蛋子表面光,现在看着好看,实则没几个实差的,要不是有个平郡王外甥撑着,谁会来?今儿个平郡王好像也没来呢,该不会放弃蔡家了吧!啧啧,今年办宴尚能热闹,明年估计门庭冷落,连鸟雀都不登门了!   蔡家媳妇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瞧瞧,这说的是什么?什么叫驴粪蛋子表面光?甘家嫡女,几时竟连这市井泼妇骂人的话都学会了?真是粗俗!   再者,平郡王是皇子,要去哪儿,干什么,难道都要与你一个外妇交待?这样明目张胆咒别人家,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蔡家媳妇是个彪悍的,彪悍在性格,不在比拼市井骂街的话,好歹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怎会骂‘驴粪蛋子’这样的话?她更会的,是拐着弯不带脏字骂人!   甘氏经年心愿得偿,今日是露脸来的,不是丢脸来的,蔡家媳妇欺人太甚,她冲动之下,一个没忍住,竟上了手!   蔡家媳妇愣了一愣,女人们小气,口角是常有的事,可真正打架……却很少。反应只慢一瞬,她就被甘氏扑住,脸上抓出几道口子。   她怎肯干?立刻扯住了甘氏头发——   众人反应略慢一拍,现场已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也要收拾的,立刻一堆人上前,拉的拉,劝的劝,还有人从中周旋,把这事揭过去。   可双方丢了这么大面子,愿意这么揭过去么?   蔡家还好,正在办宴,不能中途乱了,老太君的心情面子都很重要,而且蔡家百无禁忌的家风不是一天两天了,蔡家媳妇回房收拾了下,重新净面梳发换身衣服,又能出来忙了,旁的事,宴后再说。   甘氏却受不了。她好容易盼来的一天,重整面貌重新出发的一天,就闹了这么大没脸,怎会不气?她一边通知娘家,一边给荣家带了信,就这么哭哭啼啼进宫告状去了……瞧不起她甘氏,就是瞧不起荣家,瞧不起宫里的荣婕妤!   此时距事情发生没多就,平郡王正在‘养病’,越王正在忙碌,宫里的大人物都不知道出了这么件事。   甘氏是荣家人,告状么,当然直接去找荣婕妤。荣婕妤听完,觉得这事着实不好办。   她在宫里并不像家里人想的那么好,得费尽心机帮贵妃办事,更得用所有智慧努力讨好伺候皇上不被贵妃知道,外人认为的她‘权力很大’,‘很受宠’,其实都是皇上和贵妃给的,她并没有多少自主权,更别说管外头的事了。   甘氏这次借案子起势的事,是她从贵妃那里求来的,结果这一亮相,就惹来这么大麻烦,贵妃越王会不会不高兴?   可自家的事又不能不管……   荣婕妤阖眸想了半晌,觉得得给自己找个好理由。   想好后,她叮嘱了甘氏几句,就带着人往田贵妃的宫里走了。   贵妃召见,荣婕妤带着甘氏乖顺行了礼,问了安,小小使了个眼色,甘氏就委委屈屈,避重就轻的把事讲了一遍。重点说蔡家如何如何膨胀自以为了不起,如何仗势欺人自家举宴都要撕打客人……   田贵妃听的直皱眉:“真动手了?”   “臣妇不敢说谎!”甘氏赶紧侧抬高头,把颈后伤痕亮给台阶下站的嬷嬷看。   嬷嬷验了,冲田贵妃轻轻点头,田贵妃声音不怒不喝,声音仿佛不急不徐:“如此,这蔡家媳妇是过了些。”   荣婕妤眉睫微垂,温温柔柔:“寻常人家过日子,怎会没半点口角?不过遇到这么点事,这孩子就冒冒失失往宫里闯,着实是错了,妾已训过她,还望娘娘不要介怀。”   贵妃慢条斯理喝着茶,粉色指甲融着暖光,并没有说话。   荣婕妤捏着帕子,略有些不安:“妾带她在您这里絮叨这么一番,也不为诉苦……”她叹了口气,似是破罐子破摔,“妾就是担心那头——是不是有什么心思了。”   她快速看了眼蔡贤妃宫殿的方向,才跪下来叩头请罪:“许也是妾眼短想多了,还望娘娘念在妾忠心的份上,勿要怪罪!”   田贵妃没罚荣婕妤,没责甘氏,也未做任何表示,请她二人离了宫。   大殿静了良久,贵妃唇角才绽出一抹嘲讽的笑:“不管谁各自心里打什么主意,那荣贤妃,本宫看着着实不顺眼……去,叫她来。”   ……   很快,宫里就传来消息,田贵妃把蔡贤妃斥了一顿,罚她禁足,跪着抄书,为已逝皇太后祈福。   蔡贤妃就病了。不是耍心机争宠那一套,是真的病了,病的特别厉害,太医们诊完脉都连连摇头,隐意颇深。   而宫外,造成这件事起因的蔡家荣家,更是处在风口浪尖上,无论干什么,都能引起一波舆论高潮……   崔俣却心情很好,抱着小老虎撸毛也不嫌热,还担心小老虎热,拿扇子给它扇。   “果然那黑衣刺客是平郡王的人!”   杨暄颌首。   先前不确定,现在看事情走向,也确定了。监牢里彭传义刚同黑衣人谈好条件,这边平郡王外家就跟甘氏干上……不过敢这么用自己的人:“平郡王很有胆。”   “是啊,赢了固然好,败了自己都会受牵连。”崔俣笑眯眯捏着小老虎的肉垫,“不过蔡家情况特殊,这甘氏也是性子不好,赢面很大,平郡王很聪明。”   杨暄并也不喜欢听崔俣夸别的男人,尤其他兄弟,眉心微微皱起:“这火已经烧的很旺,我的人皆可以按兵不动。”   “没错,事情这么顺利,一点不用你添砖加瓦,让咱们的人准备准备,马上就能上这第一道折子了……”小老虎调皮的舔崔俣手心,崔俣心情甚美,抱住虎头重重亲了下额头,还拉长声音,跟哄小孩子似的同它说话,“不提太子回宫,只请重审彭传义案……对不对啊小阿丑?”   小老虎相当配合,十分有气势的“嗷呜”嚎了一嗓子,扑到主人身上挨挨蹭蹭。   崔俣被它舔的痒:“哈哈不要了……阿丑走开……”   杨暄额头青筋都要蹦出来了,大手拎住小老虎后颈毛,眼神冰寒的看着它:“不许吵你主子,自己出去玩。”   小老虎才不怕他,张开大嘴,冲他“哈”的一声,抗议加威胁:虎大王已经不是小虎了,拒绝被这么拎!   可惜还是抵不过大魔王力气,被关到了门外。   “你跟它计较什么。”崔俣扬声喊蓝桥去陪小老虎玩。   小老虎是个野的,不在房间里也不气,很快找到了其它游戏……   杨暄看着心情非常好的崔俣,有点犹豫刚刚想的那个礼物要不要上。回顾前两次过往……他想了又想,决定再等等。   ……   平郡王很会玩,蔡贤妃病危,他就不干了,‘撑着病体’,找到了太康帝御前。   什么也不说,就是哭,抱着亲爹大腿,大哭特哭。   太委屈啊……   他不怪田贵妃,贵妃掌后宫权,要赏谁罚谁都有规矩,无可指摘,可荣家那小妾腆着脸上位,跑到宫里哭诉,让田贵妃左右为难,‘不得不’罚他母妃蔡贤妃,就太过分了。   是,他外祖家出身草莽,没甚底蕴,规矩不足,这些年笑话也闹了不少,他认,可他外祖家只是纨绔了一点点,没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祸国殃民的事啊!凭什么让一个小妾打上门,这么欺负?   那甘氏是……不知怎么的做了正妻,可谁家正妻是这样的,到别人家作客一言不合就动手的?   蔡家没规矩,这锅他背,惹了事他也愿意担份责,甘氏夫家,荣婕妤伺候的好,皇上要赏,贵妃要给面子,他都没意见,让他这个皇上亲自上门道歉他都愿意,为什么一定要磋磨他母妃呢?   他母妃有什么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下来,是她太安静了没闹,所以活该被欺负吗!   亲爹宠贵妃,疼越王昌郡王,一切都给越王备着,压着太子不准回京,压着他不许势大,把他外家惯成了那德性,他都没二话,他贴心,他懂事,他听话,他让路,他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要,这些年表现不够吗?不值得护哪怕一下吗!连母妃都保不住吗!   这顿哭,哭得太康帝心烦意乱,隐含愧疚。   太康帝宠贵妃,偏疼越王,只要长眼的,都能看出来,谁也不是瞎子,这么大了不懂事?这事起了,罚蔡贤妃的田贵妃责任最大,可他想护着贵妃,才没第一时间说话。   结果平郡王并不怪田贵妃,他恨奸人恶状!   太康帝再不喜这个儿子,对平郡王也是有亏欠的。给不了蔡贤妃情爱,给不了平郡王疼宠,这母子俩却很懂事,从不争抢什么,确然也是条条处处给越王让路,表现很乖。   这样乖,值得给点鼓励。   再者这儿子将自己压的太也低了,堂堂一个郡王,皇子,竟然愿意给一个妾升的妻赔礼道歉,是说他这个当皇上的无能吗!   太康帝非常气愤,当下就摔了杯子,发话说要好好发落甘氏。   结果平郡王刚走,圣旨还没下呢,越王就来了。   越王更会哄太康帝,好好说了说这次的事,说蔡家风格就那样,有多容易惹人,整个洛阳都知道。这甘氏呢,当年也是望族嫡女,因一时失慎,长辈们又不同意,这才委屈做了荣家妾。这二十年她一直乖巧,族人们看在眼里,与夫君感情又很好,家世也不错,这才提了正妻。此次是升妻后第一次出席重要场合,她非常重视,紧张的吃不好睡不香,被蔡家挤兑,肯定受不了么……   反正就是,也不能全怪甘氏,蔡家太野蛮。更不能怪他母妃,贵妃掌后宫凤印,万事总要讲个理,表个公平。不过抄点经书,往日里蔡贤妃也不是没干过,四时八节她还主动抄呢,怎么回回都没事,偏这回病的起不来了?   当然,他也不是腹诽别人用手段了,只是针对这件事,吵架有什么用?有那工夫,不如延请良医,好生把贤妃病治好才是正经……   太康帝觉得很有道理。   然后他就改了主意,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贤妃这里呢,好好养病,赏赐了很多东西,以做安抚。蔡家那里,也没怎么罚,就罚了那个惹事的媳妇禁足,两个月不许出门。至于甘氏那里……并没把她的妻位摘去,罚了很大笔银子,禁了足,还赏了几个颜色不错的宫女过去给他夫君做妾。   太康帝很满意,觉得这些罚看起来都不过分,后宅女子本就不常出门,禁个足着实没什么。甘氏霸了她夫君太久,刚升妻位,宫里就赏几个她不得不接的妾过去,也算打了她的脸。   这结果,越王和平郡王都很不满意,却也只能认。   谁知过几日,又出了幺蛾子。   蔡贤妃为这次的事遭了大罪,别人不心疼,蔡家人心疼,这一日,除了那正在禁足的媳妇,全家尽数出去,去京郊最有名,香火最旺的寺庙为贤妃祈福。   还点了长明灯。   就是这么巧,荣家这日也去了那里!虽然没有当事人双方脸对脸,可仇人见百分外眼红,顶几句委实太正常。不正常的是,不知道荣家马怎么突然惊了,冲上来就撞伤了蔡家主母宗妃,人当场就折了条胳膊!   不但胳膊折了,给宫里贤妃点的长明灯也摔在地上,灭了!   偏这件事发生时,现场很多人,不但有得暇过来的官家家眷,还有平民百姓,走商游人,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   有那熟悉的,把前因后果小声八卦一番,得,群众们情绪就激动起来了……   这一次,平郡王却没去抱太康帝大腿哭求了,哀莫大于心死,什么都没用,他认命了。   他认命了,别人却看不下去,流言日盛,有几个言官不能再装看不见,随意上了两个折子,表示自己尽了职。谁知这两滴水花,却翻起了滔天大波!   荣家甘氏是越王一手扶起来的,他当然要保,让自己人为其说话。‘尽职’的那道折子,和平郡王暗里经营的人,包括趁机搅浑水的杨暄崔俣的人,朝上朝下,吵的那叫一个热闹!   从荣家嚣张为哪般,到甘氏言行是否得宜,再上升到嫡庶差别,妾能不能升妻,妾生庶子到底可不可以改成嫡出,继承家产。   这边攻击,那边回挡,也不知是谁,主动提起了彭传义案。那边说你看,彭传义的案子就是这么判的,妾能升妻,只要是媵妾就行;这边就回,那这甘氏是媵妾吗?荣家那死了的媳妇姓甘,还是和甘氏义结金兰了啊?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话题围绕着嫡庶,围绕着彭传义案情之中这一点细节转。转着转着,朝臣们发现,不行,想碾压性打赢嘴仗,得研究研究这彭传义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那邓氏真的有资格升妻么?   研究着研究着……就发现这案有疑,明明证据不足,怎么就判了?帝都天子脚下,刑部大堂之中,若是出了冤案,可是对大安不利的!   遂有人提议重审彭传义案。   有第一个这么说的,就有第二个说这么说的,渐渐的,话题就挡不住了……   太康帝十分头疼。   责谁都不是,责越王吧,越王有什么错?不过一件小事,无端端卷进来,怎么就知道会生出这么大波澜?责平郡王吧,这件事,里里外外最委屈的就是他。   太康帝心里没主意,想说先放一放,等风头淡了再说。   可这种事,整个朝堂百官都参与了,想淡,没那么容易。   ……   崔俣玩着扇子,笑容耀眼又自信:“派人同张松说,是时候上第二道折了。”   杨暄颌首。   他出去一会儿,回来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汤。   崔俣很好奇:“是什么?”他凑前闻了闻,眉心微蹙,“有点腥啊。”   “你近日辛苦,我让人给你炖了十全大补汤。”杨暄将汤放到崔俣面前,表情十分矜持,好像在等着崔俣夸他。   崔俣黑着脸,甩手将扇子丢到杨暄身上:“你有病啊!”   给成年男子补身的……大半药材都有补精气效果,补精气,就是补肾,补肾,就暗意着——那处不行。   尤其崔俣还看清了里面一条略粗长,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他出离愤怒的瞪杨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才需要十全大补汤,你全家都需要十全大补汤!   “滚——”   杨暄……杨暄很委屈,怎么关心身体也不对了?   不说这脑子塞住,沟通回路搭错的两人,只说朝堂上,突然又有了新折子。   从嫡庶,妻妾,到祖上传下来是什么规矩,妾永远不能升妻,庶就是庶,永远也不能成嫡混淆血脉;再上升到国家层面,为什么讲规矩,为什么立律法,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个家没规矩,则家灭,一个国没规矩,则国将亡……   从这个角度升华,太子当回宫!   太子回宫四字一出,轰的一声,就像火药引线被点燃,就像油酒浇在旺火上——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集思广益,到底送什么东西亲亲媳妇才能满意。   越氏&王十八娘(眼睛放光神情坚定):器大活好啊!必然是器大活好!   蓝桥(握拳鼓脸):酸梅汤!主子最近没这个都下不了饭!   小老虎(拍桌):要有软软的白白的毛,圆圆的耳朵,粉嫩嫩的肉垫,爪子拍到主人脸上不会疼哒辣种!   太子(摸下巴思索):所以……孤要戴上圆耳朵,披上毛大衣,缠上仿真肉垫,左手端着酸梅汤,右手爪子拍到俣俣脸上……唔,还得裸着下面,最好吹烫个造型,编几条小辫,再理个妆,精油打底,上气垫CC再擦点胭脂口红?   木同(抚额没眼看):……你还是自裁吧。 第129章 平郡王上门   夏秋之交, 无灾无难, 各处安平, 朝堂上没什么不得不处理的危急大事,打嘴架争真理便成了件紧要事。   这天下可以太平,朝堂却不能闲着。不管安宁还是紧张, 朝臣们总得让皇上知道他们是有真本事的,总得扶助自己亲友, 干赢看不顺眼处处与自己做对的政敌。   不然正经有事的时候怎么办?看着别人立功受宠升官掌权,自己连汤都喝不上一口么?今日东风压倒你西风, 明日咱就能掌主控权,肉有好的, 财有满的,声望更是能刷刷刷!   遂对于拉帮结派干架这事,朝臣们谁都不会退缩,还斗志满满一腔热血——这可是抢地盘争话语权的大事!   太康帝起初没阻止,也是因为习惯了。手下小弟表现欲强, 还老喜欢争风吃醋,他这做帝王的, 得心胸宽一点,等人们掐累了,他再左右各打二十大板,再赏回糖,用些平衡之术即可。   这群小弟是天下聪明人的集合体,心气又高又傲, 火大时不好硬按,然过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能想明白,届时心生不安,会下意识看他脸色,等他指令。   所以说,这天下是他的,事情最终是个什么结果,也得听他的……那崔半仙说的半点没错!   众臣的确是看皇上脸色行事的,然而皇上面无表情,也是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叫默许。   既然皇上乐意看咱们干架——众臣撸袖子的撸袖子,眼放光的眼放光,折子一天比一天厚,写的那叫一个引经据典锦绣华彩,你升华一个度,我便升华两个度,从妻妾嫡庶到祖宗规矩,国法律法家法重审冤案,一直到跪求太子回宫,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天!   太康帝就傻眼了。   他不过一时没注意,怎么又跳到这个点了!   可是有人浑水摸鱼兴风作浪!   太康帝想想就警惕心起,勤奋了一把,废寝忘食的扑在龙案边看折子,连着两天一夜没休息,眼睛都抠偻了,也没找出什么疑点。   无它,这话题升华的太自然。妻妾不可逆,嫡庶不可混,国法律法不可弃……上升到太子需还朝,简直太正常!因为太子是储君,正宫皇后所出,正经嫡子,代表着社稷正统!且太子身负宇文皇族一半血脉,杨家这天下,再和平过度,也是从宇文家接过来的,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太子都是这大安最合适的承继人!   当然后面这话,臣子们不敢说,太康帝态度摆的明明白白,谁敢多嘴?这次请太子回宫的话,也是因为两边干架,逼急了,这才想出这一条强有力的攻击武器,并非真就支持太子上位。   这朝堂里,还真没太子的人。   太康帝手捏眉心,叹自己关心则乱。太子远在长安,无人教养辅佐,怎么可能懂经营朝堂势力?怕是连深一点的门道都看不出来。   话题上升到这种程度,始料未及,若早知道,他早发话治人了。甘氏妾升妻,彭传义冤案重审,哪个有太子回宫四字之重!   可如今后悔也晚了……   风口浪尖时,每句话都得慎重,太康帝虽自信可以掌握朝政,可他也要脸,不想史书上留下不好的名声。关着太子不让回的事他已做下,这时若大剌剌出去放话说朕偏不要太子回宫,朕就是想换了太子……就是自己作死了。   还是冷处理吧。   等过段时间,事情淡了,自会有人觑着他脸色反对此事,理由必定还提的冠冕堂皇十分合理,届时他只要勉为其难的应下就好。   反正恶的都是朝臣,他这个皇上是明君,但有一点微不可察的错处,也是佞臣引导……   可这一次,他的经验之谈没有奏效。   大臣们见皇上再次‘默许’,同样的折子上的更多。   回为这里面埋有各种思量。   太子回宫之事,四年前曾有过一波讨论,数日前也有过奏折,却都被压下,如今再度提起,一而再再而三,是否有什么隐意?   这马上就是八月中秋,中秋节是众家团圆的日子,皇上是不是也想念太子,想团圆了?   诚然,这些年皇上偏爱越王,大家都看的清楚,可太子都长这么大了,也没什么势力,并不挡越王的路,而且皇上年纪也大了,人老了,就念旧么……   皇上此次必是真心想召太子回宫的!   自以为摸到太康帝心思的大臣像打了鸡血一样,折子笔伐更加犀利,字字泣血,仿佛为这大安江山操碎了心。   朝臣们闹的厉害,事情总会往外传,不出几日,洛阳大街小巷也开始谈论此事,舆论风波前所未有的热闹!   当然这也怪不得百姓,朝堂之事不是秘密,总不能不让人谈论说话吧!而且这事是由彭传义案引出,彭传义案呢,事涉后宅妻妾之争,还有当家男人死的命案,神秘色彩重重,许多人见过刑部初审时邓氏柔媚风情,记忆深刻……总不能拦着百姓们八卦吧!   没想到这事还能带起太子回宫之请!   四年前大街小巷传来的童谣似乎还响在耳畔。虽然不知道是谁编的,是不是有意夸太子,但百姓们是迷信的,他们认为不懂事的孩子也能知道太子,记住太子,夸奖太子,那么太子就是不俗的!   ……   事情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越滚越难解决,太康帝是真愁了,也无心去后宫跟美女玩了,连睡觉都不安稳,恨不得眼前劈开一道光,想出个极好的应对之法!   越王和平郡王脸色也是黑黑的。   皇子年岁越长,心思越藏不住,太康帝当事者迷,这俩兄弟却门清。他们俩干架太正常,这后宫前朝,他们玩的不要太溜,你有你的本事,我有我的门道,各种造,坑别人,同时避免别人坑自己,任何事,第一个念头是如何争取更大的政治资本,谋下最多好处。   这件事,越王是为了册子,想借荣家的事敲打彭传义——本王有这样本事能量,要不要从,你看着办。平郡王也是为了册子,他的人已经和彭传义谈好条件,只要把那荣家甘氏搞下去,册子就到手了。   谁知事情发展来发展去,出了这么大乱子,什么甘氏,什么彭传义,这时谁还管?连越王和平郡王心思,别人都不顾忌了,直接跪请太子回宫!   这宫里有他们几个皇子,已经够能斗了,让太子回来干什么?加入战局一块争么!   朝局就这么大,资源人脉就这么多,再多一个抢,自己谋到的不就少了!   他二人不但不愿意太子归朝,还非常诧异明明掌握在手里的事,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累的父皇还心情不好,看他们的视线里总带着不满……   不行,必须想法子快稳狠的解决这件事!   最好抢在‘好兄弟’前头,在父皇面前露个脸,拔个头筹!   ……   宫中朝野,市井街巷的消息一条接一条,纷纷杂杂的传进了洛阳城一家非常不起眼的客栈。   崔俣一条条整理完,思索过,手里扇子一转,玉坠在空中划出一道翠色残影,映着绯色的唇,玉色肌肤,难描难画的眉眼,更显灵动鲜活,灼人心目。   他唇角弧度也很特别,似笑非笑,像满意眼下结果,又像对后续发展充满期待。   “到我的战场了呢……”   这话很轻,眸底灼灼战意却相当浓烈,好似他早知道前方会发生什么!   门‘吱呀’一声轻响,杨暄进来,眼瞳略往下一撇,就看到一桌密密匝匝的消息纸片:“怎么还看这个?”他走过去强行把东西收起来,拉崔俣坐到一边,“你该休息。”   事情已定,崔俣并没什么要特别关注的,任杨暄拉到一边,转着扇子笑眯眯看着他,很是乖顺。   杨暄视线从崔俣仿佛带钩子的眉眼,滑到翠绿翠绿,似汪着一汪水的通透扇坠,心尖略痒。   这披着好看兔子皮的小狐狸,见天撩拨他,看起来要多乖顺有多乖顺,实则但凡他靠近一点,就呲出小尖牙,闹着拒绝……   就会欺负他!仗着他喜欢他,惯着他!   可是……他就愿意惯着,哄着。   只要这兔子能开心,怎么折腾都行,让他掉肉都行!   太子杨暄叹了口气,指尖留恋不舍的抚过崔俣腕侧细软皮肤:“不许闹。”   崔俣眨眨眼,很是无辜:“我怎么闹了?”   杨暄叹口气。耍嘴皮耍手段他都干不过这只兔子,唯一厉害的只是脾气,可他又不想像以前似的踢墙踢桌子走人,又幼稚又丢人……索性不辩,只说正事,“河帮出了点事,我得出去一趟。”   崔俣明白,这话的意思是担心自己,担心他不在的时候,自己这边出事。   “近日无事,我亦不去哪里,这里很安全,你无需记挂。”   崔俣心内也有担忧。昨日他又感觉了一次,异能提醒他与杨暄有小险。可这个小险,是他与杨暄一起,所以杨暄单独外出,应该……是没问题的?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又微微阖目,只感觉杨暄此次出行顺利与否,答案是肯定的,一点危险没有,非常顺利。   他就放心的放行了:“早些回来就行。”   杨暄颌首,看着崔俣近在咫尺的唇,很有些绮念,可他知道崔俣不会允许……   静了片刻,杨暄还是没忍住,仗着自己会武,而且马上出去没两三天回不来,迅速上前,在崔俣唇间偷了一吻。   一触即离。   让崔俣连发脾气推开他的机会都没有!   “你——”崔俣眼睛睁圆,这也太无赖了!   杨暄没打算硬顶崔俣脾气,亲了就跑,都没往门走,直接就着窗户就跳出去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出吹哨,命令属下跟他走,几息工夫,人就没影了。   崔俣:……为了亲这一下,你也是拼了。   崔俣决定不生气,再气那熊太子也不会立刻回来,还是干点正事好了。   接下来,要怎么玩呢?   ……   第三日午后,天色阴沉,乌云漫卷,看起来像要下雨。   天气不好,路上行人便少,往日热闹气氛也不在,处处都很安静。   崔俣懒懒握了本书,坐在窗前,就着外面几丛翠竹小景,有一页没一页的翻。   就在这气氛安静慵懒的时候,木同突然敲门进来:“主子,平郡王来了。”   崔俣目光一凛,脊背挺直,转而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笑意在眼梢荡开:“到哪儿了?”   “两条巷外,一盏茶工夫可至。”   崔俣又问:“杨暄呢,回来没?”   “尚未接到消息。”木同请示,“主子可要离开?”   若要走,现在必须要动了。   崔俣笑意更盛:“为什么要走?我正等着他呢。”   木同在外历练多年,不仅武功高强,心思也是颇深,可崔俣这句话,他却没懂。等着平郡王?为什么?明明以前和此人并无来往……   不过不懂没关系,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没准看一看,他就懂了。   木同眸色如电,犀利往窗外一扫,心下迅速算计一番,方才再次开口:“太子留与您的人,不管暗卫还是河帮,都太乍眼,平郡王身边必带有皇家培养亲卫,这些人不能露面。不过您放心,有属下在,任何人伤不得您!”   崔俣也有此想,当下点头:“你速去与他们交待一番,任何情况,不可露出身形,显于人前!”   “是!”   “此番,就辛苦你了。”崔俣微笑看着木同,眸色温柔。   木同咧嘴一笑,往日的痞气又露了出来:“您就放心吧,属下再把小老虎哄来,保您没事!”   ……   木同所料果然不错,一盏茶后,客栈独立后院小门被敲开。   平郡王非常有礼,并未直闯,笑眯眯说了自己身份名号,让人传话。可这不像逼迫,又与逼迫何异?皇子啊,谁敢拒于门外?   遂平郡王很快被请进崔俣花厅。   “见过平郡王殿下——”   平郡王非常平易近人,快走几步,把欲行大礼的崔俣扶住:“我与先生不是第一次见面,也算熟人了,先生如此生疏,是怪我此来唐突么?”   “不敢。”崔俣微笑指引,“殿下请坐。”   二人落座,平郡王先夸了这地方,花儿好,草儿好,装修好,摆设好,哪哪都好:“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先生睿智啊。”   崔俣谦虚:“在下惭愧,修行不足,入世历练耳,万万当不得此赞。”   他受了平郡王的夸,却没有礼让回去把人家也从头到脚夸一遍,看起来好像略失礼,平郡王却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崔俣对他有礼,肯这般与他肯谈,他就很高兴了。   “四年前长安梅宴,舍弟昌郡王顽劣,不知先生身份,多有得罪,甚是失礼。我本欲替舍弟道歉,苦无时间,只留了字条给先生……这四年来,我是日夜渴盼,希望先生给个回音,可惜终得不到先生一字回复,心内很是失落。”平郡王长叹口气,眸底隐隐透着激动微光,“还以为先生厌了我,不欲再见,今日能一桌饮茶,我心甚慰啊!”   崔俣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梅宴当日,他利用异能,展现了一番神棍本事,这平郡王是个看着温和实则有主意的,避着人特意找到他,给了个纸条,说是他在长安置的产业,有任何需要可去那里。   平郡王还送了他个人情,告诉他蓝桥去处,让他顺利寻到蓝桥。   就是不知……当时蓝桥的失踪,是否也与平郡有关。   因当日使用异能过量,副作用来的很快,他很快昏睡过去,几日后醒来,手里攥的纸条早已不知道,不知道是丢了,还是混乱就医时被人拿了。蓝桥之事,因为过去几日,也不好追查,至今未能确定是谁动的手。   可崔俣思忖,不管是谁,同平郡王少了不干系。   “是在下的错,”崔俣轻叹一声,“那日事情太多,在下这身子不争气,竟晕了过去,我那小厮也受了伤,不如往日伶俐,那字条,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那日前事,在下全然未放在心上,不知殿下如此认真,等着在下回信,还为此烦忧——真是失礼。”   崔俣又欲行大礼,平郡王再一次扶住他,笑容很是释然:“你不生我的气,我便放心了。”   “殿下乃皇子,万人之上,地位超然,却有此平易亲和心态,实是大安之福。”   见到平郡王一次没跪,崔俣很满意,随口夸了平郡王几句。平郡王更是高兴,还以茶代酒,与崔俣连干了三杯。   崔俣:……   “先生既与我如此亲近,并不外道,我便也不藏着掖着了……”铺垫这么久,平郡王终于摆出一个落寞表情,开始要说正事了。   崔俣正色:“郡王请讲。”   “你虽远离朝堂,一些事应该也听说过,我那越王兄长……”平郡王苦笑,“实是欺我的紧。”   崔俣露出诧异之色:“这……血脉至亲,何以……”   平郡王摆摆手:“往事桩桩件件,若都提起,怕是几日夜都说不完……实不相瞒,我前几日听父皇偶然说起你,私下问到你住这里,贸然来访,实是想讨你个主意。”   “殿下想请在下算策。”崔俣笑了,这一笑,眸底慧光灼灼,亮色逼人。   平郡王很是惊艳了一下,怔了一怔,才正色拱手:“我不想以势压人,也不想以四年前之情分逼你,若你不愿,我亦无法,只能……在那深宫幽暗里继续挣扎了。”   “在下修的是红尘道,所遇所见皆是缘,殿下若信我,可将事情仔细述来,”崔俣拱手回礼,“委屈什么,气什么,想解决什么,心中可有策……在下之能若能帮到殿下,自无保留,若帮不到,在下亦会明言。”   “先生痛快!”   平郡王平复了下略激动的情绪,方才缓缓开口:“不知先生可听闻数日前刑部公审,文城郡彭家彭传义一案?”   “此案街巷传的很广,在下岂能不知?”崔俣目光微动,“莫非殿下之忧,与此有关?”   平郡王点头:“先生睿智。”   他沉声静气,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彭传义案后,其父妾室升了妻位,越王便借此机会,帮荣家妾氏甘氏,也如此操作,升了妻位……   “别人家的事,与我无关,越王要怎样,我也管不着,可这甘氏着实可恶,竟到我外祖母办寿宴时闹事,还伤了我小舅母!”   平郡王十分激愤,“伤了人还不算,她恶人先告状,去宫里好一顿闹,逼得贵妃罚了我母妃,我母妃身体弱,一下病的起不来了!”   他沉痛悲声,诉了太康帝怎么怜他,却被越王三言两语挡回,可怜他母子受罪,无人相助。这荣家还不肯罢休,在越王支持下,追到庙里伤了他大舅母,还把大舅母给他母妃点的长明灯给砸了!   反正桩桩件件,都是越王对不起他,他最委屈。朝臣们不知为何也跟着闹,由这些事起,说到嫡庶家国,升到太子必须回宫的高度,这发展本不是他推动,可也算于他有关,再加上越王添油加醋,父皇就对他不满意了。   本来就活的跟小白菜似的,悲伤那么大,这下再被父皇厌了,以后可怎么过?越王正虎视眈眈把他往下压呢!   所以他今日来,是想在崔俣这里求个策,眼下他怎么办才好?   ‘太子回宫’四个字几乎成父皇心病了,他要怎么表现,才能挽回一二局势,至少不让母妃陪着他受苦? 第130章 越王上门   平郡王语速极快的把事诉完, 房间里骤然安静。   杯中茶水下去半盏, 窗边赏瓶里粉荷花瓣凝着水珠, 鎏金异兽香炉升起白烟平直……连丁点风都没有。   平郡王眉睫垂下,稍稍有些尴尬,好像有点太急切了?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今日来, 存了双重目的,一是崔俣本事他早就见识过, 很是信服,终得机会, 他想看有没有深交招揽的可能;二是为试探,看崔俣心性如何, 有没有朝堂行走的本事,有没有被别人先行一步招揽。   他得到的消息里,崔俣在王家秋宴偶遇越王,之后又在街头‘偶遇’父皇和越王。都是宫里玩心机长大的,他不信越王没跟崔俣有过交集。   可崔俣有没有受越王所请, 谁也不知道……   他认为崔俣不会这么快下决定。崔俣有这身本事,不管懂不懂朝事, 都是各方想要结交招揽的人物,只要不傻,就该懂得坐地起价,起码货比三家,再慎重做决定。   而且他态度急切一点也很正常。   这不是什么密事,不是要造反杀人设什么套, 而是他忠心又孝顺,急父皇所急,苦无办法,才想着过来求助。再者他的确委屈,被人欺负了没处说,诉一诉苦很正常。   皇子也是要人际交往的,此次崔俣处一行,他不怕任何人知道。   至于这一点点尴尬……   位高权重者有套特殊的破解方法,就是假装尴尬不存在。   平郡王声音柔润,眸底隐含期望:“先生可有良策助我?”   崔俣先是长长叹了口气,叹的的平郡王心下‘咯噔’一声,莫非——   “非是在下不愿相助,只是能力有限,至今只占凶吉一道有些心得,旁的却是……”崔俣眉目平直,“殿下若有了主意,说出来在下占一占,可知结果好是不好,殿下若没主意,在下却是无法指路的。”   原是如此。   平郡王眸色微敛,回想着手下打探到的崔俣消息,确然,崔俣能力很不错,能占得过去,占得未来已经或必将发生的事,借些提醒别人注意迎接或避开,他本人却是没给任何人出过主意的。   是不懂?不够聪明?还是不愿意?   不管是哪一个,即便崔俣一辈子禀持此本性,于他而言,仍然是有用的。   能预知未来,便可应机择计,很多事便有了把握!   平郡王眸底光芒闪烁,换了个问题:“那此次朝堂动向,父皇决断……”   “殿下还是太高看在下了。”崔俣手中茶盏放到桌面,发出清脆响声,“世人命运不同,越是位高命贵者,推演越耗心血,朝事乃当世朝臣共天子一同推动决策,单一人尚且很难,何况多人?在下修行不够,能力远远未及。”   平郡王恍然:“是我想岔了……”他轻叹口气,看向崔俣的目光略带歉意,“非是有意为难先生。”   “也是在下无用,怪不得您。”崔俣微微拱手行了个礼。   平郡王微笑摆手,示意这段就此过去,大家都不必再客气了。   这一次,他很是安静,只捧杯喝茶,并不说话,一时间很有天家皇子气派,与之前判若两人。   崔俣目光微闪,指尖滑过茶杯沿,声音略轻:“在下虽不懂朝事,史书却也翻过几本,天家子,看似尊贵无双,实则行路艰难……殿下一人行走确是辛苦,不似越王爷,有兄弟帮衬。”   “是啊……”平郡王眸色微深,捏着茶盏的力气不小心增大,指尖泛着白,“我四弟昌郡王虽自小顽劣淘气,却很是得皇上宠爱,也知道爱惜哥哥。”   拜此人所赐,他不知道多受了多少委屈!   “朝臣再怎么样也比不过兄弟,若能也有人帮到殿下就好了……”崔俣语速极慢,似乎一字一句,带着某种特殊韵律,深深敲进人心底。   静了一静,他才又清咳一声,自嘲解围:“在下真是昏了头,当今圣上子嗣不丰,这皇宫里,只有越昌及您三位皇子,到哪里寻另一个亲兄弟?”   “是啊……”   平郡王跟着浅叹。   叹着叹着,他突然目光一亮,心底翻起诸多思索,怎么会没有亲兄弟?不是还有太子么!   朝局至此,于他已很是不利,再这样发展下去,他也别有什么想头了,不多久就被越王弄死!若太子还了朝……他可拉拢,一同对抗越王!   就算太子不愿意与他站在一起,帮不上忙,可也能搅浑水啊!越王要陷害他,他还可以拉太子背黑锅啊!就算越王放大招,他跑不了,至少也能拉太子一起承担!   这念头一出,平郡王心里就在警示危险,想是想的好,万一引狼入室了呢?   他眯眼看着崔俣:“先生是在提醒我……联合太子么?”   崔俣十分惊讶,一直无甚过大表情的脸这一刻情绪十分明显,眼睛都睁圆了:“殿下怎会这般想?在下从未见过太子,不知太子为人,如何会有此建议?”   平郡王冷静下来想一想,也是。崔俣只是因他诉说,叹他经历际遇,并没有提太子一个字,是他自己突发奇想,想到这个方向。   崔俣未涉朝局,没有靠山势力,可再傻,也知道皇子们争权忌讳什么,怎么会献计给他联合太子?   是他太敏感了……   到底还是多疑,担心选错了路。   太子野地里长大,无师无友,无人脉无经营,早错过了好好教养的年纪,哪怕回了宫,能做什么?难道还能耍得了自己?   平郡王越想,念头越深,越觉此计相宜。   崔俣却适时指尖轻敲桌面,提醒他:“若殿下坚定此想,在下劝您谨慎。”   “哦?”平郡王抬眉,“先生可是有所感?”   崔俣指尖掐了个诀,微微阖眸:“在下方才感知了下,殿下心内想法,于将来可行,于现下却是无益。请太子回宫这话,殿下万万不能劝皇上。”   平郡王心下一跳。他方才的确想着,要不要找个方式劝父皇接太子回宫……原来不行么?   还好崔俣提醒了他!   平郡王起身朝崔俣肃穆拱手:“还要多谢先生提点,否则我必要酿成大错!”   崔俣也起身回礼:“是殿下聪慧,在下实未帮得上什么。”   平郡王对此夸奖就全盘接收了,他的确聪明,否则也想不到这么多!   平郡王此次来找崔俣,是想促膝长谈一番的,可惜话没说几句,他的侍卫就过来了,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话……他神情立刻就不对了,直直看着崔俣,目光里带着不善。   崔俣不解,眉心蹙了起来:“殿下这是——”   “越王来了……”平郡王声音很慢,透着冷漠,甚至还有一抹杀机,“你是他的人?”   是否还报了信?否则怎么他刚来不久,越王就找过来了?   虽则他此行光明正大,不怕人知道,可这么撞上越王,心里也是极不舒服的!   崔俣心下一沉,他哪知道越王会这个时候来!若是之前,有人来木同定会通知他,可今日不同,平郡王来,杨暄的人不能动,他身边只木同一个,木同不可能放弃保护他出门四去打探……   心内思绪急转,一瞬间仿佛无限长。崔俣知道这群皇子们的多疑忌讳,事既如此,他便也不大急解释,而是神色冷漠下来,声音变的疏离:“原来殿下是这般想在下的。”   平郡王一怔,这是……生气了?   “在下之言皆出肺腑,殿下信也罢,不信也罢,皆是殿下选择,”崔俣站起来,束手垂眸,“若殿下事了,在下便准备迎客了。”   平郡王就心虚了。   适才崔俣态度如何,他看的清清楚楚,他突然起意要联合太子,崔俣还提醒了危险……哪怕崔俣不愿归他招揽,起码是不愿得罪他的!   现阶段,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崔俣必不是越王的人!   至于以后……端看各人手段。   他立刻朝揖手,表情歉然:“是我一时敏感,先生勿要动气。”   崔俣安静良久,方才看向平郡王,深深一叹:“也罢。在下是修道之人,需得清心历练,着实对朝局无意,只听从天意心声,忠心我大安,一切以江山稳固为念。您来是如此,越王来,在下亦是如此,不会漏言,不会陷害,殿下尽可放心。”   “这可真是……先生定要信我,我并无疑先生之心。”   崔俣摆了摆手:“殿下无需多言。另,在下再次提醒您,到皇上面前,万勿提太子回宫之请,若皇上有问,只消虔诚真意回答,让皇上知晓这天下是他的,权威能量无可比拟,一切以他念为主,是左是右,是生是死,皆由得他……千万莫多起多余心思。”   平郡王正色:“多谢提醒,我记下了。”   崔俣浅浅颌首:“越王只怕转眼就到,殿下若不想碰到,还是早些离开罢。”   这个倒是!平郡王看崔俣更加顺眼,这人不但相貌气质出众,心肠也很软。   眼下不是交心好时机,他不再多做流连,匆匆和崔俣拱了拱手道别,也不让送,转身带着人出了房间,顺着院子后门,离开了……   越王来的很快,也非常不讲理,门都没敲,直接推开,大步往里走——正好看到平郡王队伍里最后一名随从离开小院。   他情绪十分不佳,眸底带着怒气,许也是怒气也激,他急着见崔俣,并未太注意这从后门离开的随从。毕竟这里是客栈,人来人往,伙计下人带客人,不清静也很正常。   木同刚刚眼疾手快把房间收拾过,给崔俣重新上茶,越王的脚步声就近了。   “主子。”木同低声唤了下崔俣,眼睛眨了眨,示意人来了。   崔俣微笑摆手,示意他站到一旁。   虽则今日很是意外,但已经搞定一个,这第二个,也必须搞定!   ……   “崔俣——崔俣可在!”   随着洪亮略急促的声音,越王大步走了进来。   崔俣整肃衣衫,微笑下跪行礼:“参见王爷——”   越王适时把他扶住:“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又不是在人前!”   不管声音还是表情,都透着浅浅责怪,显然,越王想塑造另一种模式的亲昵感。   “在下惶恐。”崔俣头微微垂着,“君便是君,民便是民,礼不可废。王爷体恤,是王爷心慈,在下却不敢无礼。”   对于百姓来说,皇上是天家,皇子们也是君,崔俣这话说的不错。   可君之一字,对于越王这样的人有特殊意义……   越王很高兴,拍了拍崔俣肩膀:“你啊,就是多礼。”   崔俣看了眼搭在肩上的手,目光略冷。   这话说的,好像多了解他似的。   不过面上当然不能露,崔俣伸手指着座位方向:“王爷请——”   越王笑着坐过去:“你也坐。”   崔俣从茶具盘里拿出一个杯子,亲手执壶给越王倒了茶:“王爷怎知在下住这里?今日怎的有暇过来?”   “父皇赏了你东西,本王又怎会不知你住处?至于今日过来——”越王笑容止住,眼睛眯起,方正的脸因这神色变化多了些威严不满,“还不是本王那二弟,简直欺人太甚!”   崔俣眼梢微垂,敛起眸底情绪:“王爷说的是……平郡王?”   “除了他还有谁!”越王怒干了一杯茶。   崔俣又给他续上。   越王自进房间开始,一直观察着崔俣表情,见他不骄不躁,不试图哄劝讨好,也不过于害怕惊惧,对其性情更加赞赏几分。   房间是静的,人也是静的,房间是雅的,人也是雅的。   环境总能影响人,这种气氛下,越王的火气渐渐收敛。   也不用崔俣问,他自己就开了口:“今日本王前来,是想看看你,顺便同你诉诉苦……不知崔俣你是否欢迎?”   他来不可能只是看望诉苦这么简单,崔俣心下明白,微笑道:“王爷光临寒舍,是在下荣幸。”   “你可要好生开解开解本王啊。”越王话音很重,很有些语重心长。   此话隐意十分明显:你可要好生给我出主意啊!   崔俣拱手:“在下万不敢当。”   越王也没想立刻就要他一个承诺,顾自开口:“朝局之事,你可了解?”   崔俣垂眸:“倒要叫王爷失望,在下从未涉足关注,对此着实不甚了解。”   “嗯,那本王就说与你听听。”越王颌首,“远的说起来没意思,只说近的。本王之烦恼气愤,皆由此来。”   “是。”   越王整理了整理思路,问崔俣:“日前刑部大堂开审的文城郡彭家,彭传义一案,你可听说过?”   同平郡王一样的开场白……   崔俣只好回一样的话:“此案街巷传的很广,在下岂能不知?”他顿了顿,“莫非殿下之忧,与此有关?”   “先生睿智!”   还真是一个爹生的,连答的话都一样。   崔俣默默垂头,忍住不笑出来。   越王也把彭传义的案子说了一遍,所站立场极为客观,并不评价彭传义是否罪有应得,邓氏升妻所为是否正确,只说荣家甘氏借此机会也谋了正妻位:“这与本王何干?那荣家宫里有婕妤,最近颇受父皇宠爱,人家自己操作了这事,为何要栽到本王头上?”   说过这波,又说蔡家寿宴上甘氏与蔡家妃争吵动手风波:“两个妇人都太冲动,都有错,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遮掩,可那甘氏进宫告状了,蔡家没有!本王母妃掌宫权不易,总要给个公平,就似俩孩子打架,别人家找上门了,你总得责自己孩子不是?本王母妃意思意思罚了蔡贤妃,那蔡贤妃就使手段,一回两回的陷害本王母子!”   这还不够,还使心机,拱着朝臣同他做对,生怕皇上偏袒他,提出的名头一次比一次重,什么妻妾嫡庶祖宗规矩家国律法,处处影射他这个王爷不配站在如今位置,要请太子回宫!   “二弟委实欺人太甚!跟本王做对也就罢了,本王念他是兄弟,到底不会如何,可他太伤父皇的心了!瞧不出父皇喜欢什么,还瞧不出父皇不喜欢什么么!”   越王眉眼俱厉,说到气时甚至怒拍桌!   桩桩件件,都是平郡王对不起他,不孝不悌不体贴,他尽一切努力尽孝,还被猜忌针对!   他最委屈,尽了这么多努力,为国为父皇为兄弟做了这么多事,一朝被针对,这些全部没了意义,说他不配站在如今位置……悲伤那么大!   如今父皇对着满龙案折子发愁,若真抵不过这波压力,要召太子回朝怎么办!   “崔俣你说,本王如今该如何是好?”   所以,还是来问策了。   崔俣表面不动如山,回答与应付平郡王一样:“王爷知晓,在下能力有限,只占凶吉一道有些把握,若王爷心中有主意,在下可卜一卦凶吉,若无……在下也是无法指路的。”   越王对崔俣的调查可谓仔细,一些事也清楚,可——“本王亦不能破例么?”   崔俣顿了顿,笑了:“在下对朝事委实不了解,王爷当真想听在下主意?”   越王想了想,摆了摆手:“算了。”要是崔俣说让他同意请太子回宫怎么办?   “本王就是心疼父皇辛苦,底下还这么闹。”   “王爷孝义在心,是大安之福。”   ……   越王没追问,随意聊着,崔俣也不好奇,陪着他浅谈,就像普通友人。   可崔俣心里明白,越王并未放弃……   怒拍了一顿桌子,越王心情略略平复,冷静下来,理智也就回来了。他脑子里不停转,想着怎么用崔俣最好……视线越过窗槅,看到外面墙上小门,他突然想起进来进从这道小门离开的人。   好像有点眼熟啊……   他眼睛眯起,慢慢拿起桌上茶盏,似很随意的看了崔俣一眼:“本王之前,是否有人来找过你?”   今日天色阴沉,像在酝酿一场大雨,就是这么巧,随着越王此话,风起了。   不知从哪个方向卷来,突然一阵凶猛大风,吹的院里树枝狂摇,不知谁家风铃,疯了似的响,传到耳边尖锐躁动,再没往日灵动活泼之感。   竟像是为越王造势一般!   崔俣心本内无惧。他看似一副高人状,万事淡淡不过心,实则一直留意着越王表情,从未放松警惕,越王这一刻神情变幻,他自然也注意到了。   这是起疑了!   以他脑子,不管说谎说实话,都能找到合理应对,甚至解释的方法,可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一桩极紧要之事——   杨暄!   杨暄出门去河道办事,说好二三日回转,今日是第三日。昨日未归,今日未传来特殊消息,那么今日必归。   如此天色,处处人迹稀少,他必不会愿意戴面具,若正巧此刻回来怎么办!   两位皇子携内廷侍丛到访,为免暴露,他这里河帮的人,太子暗卫皆不能动,连木同都不能从他身边走开出去递消息,杨暄若此时回来,不知越王在此,以为他被人挟制,出了危险……必会杀将进来!   届时与越王碰个对脸,必会被认出!   崔俣心间猛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是了……必是这个,日前他感知到的危险,并非是杨暄和他一起时会出事,是杨暄会因为他出事!   他放心的太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郡王(呸):越王那厮气死宝宝了!宝宝好委屈,美人你要助我呀!   越王(呸):平郡王那厮气死宝宝了!宝宝好委屈,美人你要助本王呀!   太子(撸袖子):楼上俩货气死宝宝了,竟敢来挖墙角!俣俣你且看着,孤来救你了!   俣美人(惊恐尔康手):——不,你别来! 第131章 太子上门   天色变化让人始料未及, 刹那间风起云涌, 嘈杂响声处处, 吵的人心烦。   崔俣似乎全然没注意到这些,眸光微敛,脑中思绪快速转动。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尤其直面危机的时候。眼下他几乎已经确定,日前感觉到的, 他将与杨暄一起面对的危机,就在今日, 就在此时!   只一点有误,他以为一定是他二人一起遇事, 结果却并不尽然……   猛然想到这处,崔俣关心则乱,有那么一瞬间,心中充满惊惧担忧,特别害怕杨暄会因为他行事太冲动, 造成不可逆收拾不了的结局。   可狂风从窗外吹进,吹起他宽大袖袍, 发丝因此飘飞起落,将视野遮有的些朦胧,风铃尖锐声音入耳时,他突然醒悟过来。   杨暄……不可能那么蠢!   诚然,杨暄牵挂他,见他被围, 不确定是否安全,定然心急,不可能避走,还会千方百计潜入,亲眼看到他安全才能放下心。   但杨暄武艺高强,不知遇到过多次生死危机,称的上训练有素,哪怕再心急,也不会不小心,因为若真是危局,他便是崔俣唯一得救机会,保住他自己,方才能有机会保护崔俣……   越是这种时候,杨暄越不会乱,他会潜进来,也会尽最大能力,保证不暴露!   崔俣放缓呼吸,下意识恢复心境。   没错,定是这样……而且异能预感里,也只是感觉有些不大顺利,有小惊险,却无生命危机。说明这一轮,他与杨暄是能扛过的!   他要相信自己,相信杨暄。   太子如今境况敏感,哪怕一点点暴露可能,他也不想有!那怎么办呢?怎样能不过度使用异能,又能及时知道杨暄什么时候出现,并给予提醒呢?什么样的提醒方式,隔这么远,不见面,杨暄亦能明白?   崔俣心思急转,一呼一吸间,不知道想出多少方法,又立刻否决,继而思索下一个……   他还必须得一心两用,因为面前有个不好招惹的越王!   越王正微眯了眼,等着他的答案。   崔俣略一想,是了,越王方才问:本王之前,是否有人来找过你?   崔俣微微阖目,眼底慧光闪耀,片刻后又熄灭,再睁眼时,已是一派平静。   “不瞒王爷,方才,平郡王殿下来过。”   这话说的轻淡,效果却似一方巨石砸到平静水面。偏生说话的人表情一如既往安静从容,仿佛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暗波汹涌。   越王回想了下方才见到的人相貌,很快记起,他觉得眼熟,是因为见过,那人确实是平郡王身边行走的!   看着应了自己招揽,又偷偷密会平郡王,如此两面三刀——   越王猛一拍桌:“你到底是谁的人!”   随着他这一动作,他身后侍卫猛的欺上来,刀拔出鞘!   木同一直站在崔俣身后,之前气氛安静便罢,如今别人亮刀,他哪还会闲站着?立时上前两步,挡在崔俣身前,两手一晃,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排薄薄柳刃,‘刷’一声脆响,夹在指间,所有刀刃皆对着越王及身后方向!   皇宫里出来的侍卫手中兵器自是不凡,寒光厉厉,一看就知其锋利坚韧;木同虽说动作快的像变戏法,十指间夹满又细又小薄刃像闹着玩似的,可那薄刃刀身弧度,刃面冷光,懂眼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好货!大东西做的漂亮不算什么,小东西做这么精致才耗时耗料耗钱!   且这薄刃刃面反射光线极为不同,似是泛着幽幽蓝芒,定是淬了某种奇毒……   这一刻的木同,与方才静悄悄站在崔俣背后的人影不同,他眉扬目厉,像蓄力的豹,像拉满的弓,整个人似乎变成锋利兵器,纵千军万马,亦锐不可挡!   他一人气势,对上皇宫数名精养禁卫军,半点不落下风,谁敢小看!   窗外乌云卷卷,狂风四起,吹的树叶哗哗作响,有那脆弱经不住的,“啪”一声折断,落了下来。   崔俣直直看着越王眼睛:“我以为王爷信我。”   越王眼神与声音一样冷漠,隐隐带了些气恼:“本王亦曾以为,先生可信!”   “所以……”崔俣目光静静滑过越王身后一干侍卫,“王爷要杀我么?便在今日,便在今时,斩我于此?”   越王眉心紧皱,没有回答。   似是迟疑了。   崔俣久久候不到回音,阖眸浅浅一叹:“可见,王爷还是心善的。”   被看穿犹豫态度,越王也不生气,挥手让手下退回:“本王自不是随意滥杀之人。”显然崔俣这个‘心善’马屁,拍的他很有些满意。   侍卫们退下,杀机散去,木同自也收了手里薄刃,重新无声站到崔俣背后。   越王表完态,就不说话了,看似神态轻松随意,实则紧紧盯着崔俣,很明显,他不想杀崔俣,还是想听听崔俣怎么解释这事。   崔俣也没让他失望,略一整肃,方道:“在下自认无王佐之才,入世历练,只为得道,所求所望,不过大安稳固,江山万年。修道之人,修一颗心,一点执念,道心坚定,方能大成。为此,在下非平郡王之人,非王爷您的人,在下,是大安朝的人!”   “任何于江山有益之事,在下都愿意做;任何与江山无利之事,在下都愿意阻。此话,在下与平郡王亦曾直言,在王爷您面前,同样不会说谎。”   这话有些无礼,因为直接,当面的拒绝了越王招揽,很不给越王面子。可越王听着,初初确实生气,细细一想,又觉得如此正好。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若心内想法颇多,人品浮躁,随随便便就跟了谁,怎值得他折节下交?   “不过本王还是觉得,先生与本王更亲近,”越王眼梢凝着笑意,“先生方才可是自称‘我’了,在平郡王面前没有吧?”   有时过于有礼,是一种疏离,随便一些,才显的亲密。   越王觉得,崔俣与平郡王没半点交集,不可能一下子就亲近……看着崔俣破天荒有些窘迫的表情,他更加自信了,崔俣还真就是同他亲近一点!   他自认是个好王爷,体贴的不再追问此事,只道:“先生虽不是本王的人,本王求助时,也不会不管吧?”   崔俣颌首:“只要王爷不做对大安不利之事。”   越王差点笑出声,他怎么会做对大安不利之事?这大安,将来可是他的!   崔俣不愿承认是他的人没关系,只要愿意帮忙,他怎会计较这点说法?   “平郡王方才——”   越王话刚出头,崔俣就果断截断了:“在下不喜透露与人谈话给第三人知晓。”   这是拒绝了。   虽这是个好品质,但越王还是有些不悦。他忌讳自己的话被漏出去,也不喜欢别人不向着他。   崔俣眉心微蹙,修长白皙指尖点了点桌面:“不过以越王聪慧,平郡王在担心什么,您定猜的到。”   越王眼睛一亮,坚定抚掌:“必是太子回宫之事!”   崔俣略颌首,似控制着对越王的敬佩,又似鼓励越王继续发散思维:“与您纯孝不同,更多人担心的,是将来。”   越王果然没让崔俣失望,略思索一番,双眸微眯:“他担心将来没他的位置。”   “人的安全感越少,想的就越多,平郡王此次到访,实乃偶然,在下并不知情。”崔俣淡声道,“不过在下肯定,平郡王对您虽有提防,却无杀心,您尽可放心,无需因在这此见过他,便生嫌隙。”   越王怔了一下。崔俣这是在劝他和兄弟好好相处?   还真是悲天悯人。   他对这高人知道的还是太少。总以为调查资料里的东西太假,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善良,没有心机,没有欲望?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全无私心之人?   如今看来,这样的人还真是有的。   纯净的像天上月,安静的像水中星,方正又忠直,衬得世间所有美好之词。   看来若要使其臣服,得换换法子,威逼利诱那一套不好使。   越王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问:“平郡王希望太子回来么?”   崔俣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回为他‘不能把平郡王的话传出来’……他眸光微敛,避重就轻:“太子承先帝遗愿,绶紫金印,封为东宫,乃是正统。回不回来,他都是正统,一日握有东宫紫印,一日会被朝臣惦记。”   越王心中微叹,可不就是这个理?   就因为如此,平郡王才害怕,害怕太子回来抢走所有风头,资源人脉;自己才害怕,害怕这么多年汲汲营营的东西失去……那个位置,是所有皇子心中想往,欲念所在!   可它偏生被一个看不顺眼的人生生占着!   于越王而言,这个话题越渐沉重,触不得,碰不得,甚至听一听都难受的紧!   崔俣又言:“平郡王心内忧惧,担心这一日过早到来。”   他声音很轻很柔,从容的像是随意提起,又像藏着什么隐意,话中韵律十分独特,引人思索。   越王在这气氛里,不知不觉就叹气了:“是啊……这一日,早晚会来!”   “其实人之恐惧,大多源于未知,就像头上有一把剑悬着,你不知它何时砸下,方才害怕。可若万事了然于心,所有把握在手……比如你将那只剑先行拿下握到手里,或者你约了某剑手于某日某时帮你取下,抑或你寻了吸剑磁石,将其诱下……你主动想办法将局破了,就不会再有烦恼……”   崔俣话音娓娓,似是相劝:“王爷不必思虑过多,心放宽些,车到山前,终会有路的。”   “未知……恐惧?”   崔俣又劝:“思虑太多不过凭添烦恼,手里握有什么,才更重要。”   他声音不急不徐,不轻不重,端的是正正好,仿佛渺渺佛音,指示着人们找到正确的路……   越王双眸微眯,眼珠不停转动,内里全是思索。   ……对啊,太子不回来,就像砸在他头上的剑,未知,即是恐惧。若一直如此,他便一直活在恐惧里,而太子不除,朝臣永不会忘记……   把这剑拿下来……是了,如果他主动出击,安排太子回了宫呢?   破局……手里握有什么最重要……   如若他亲自请求太子回宫,并精心的在前方挖坑设计陷害呢?   他不想太子回宫,是因为一直以来,他与母妃心存疑虑,觉得太子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可每每试探追杀,总得不到确切结果。   事情总是影影绰绰。刺探张掖军营,每每有些所得,埋进颗钉子,必然被摧毁;循迹追杀,不是最后证实杀错了人,就是没有结果;前去长安西山皇慈寺,总是能看到杨暄本人……   搞的他与母妃都不知道是太子真的厉害,还是张掖军营土管理太好,他们插不上手。   可小心无大错,他宁愿把太子当成劲敌来待。   一个人的聪明能力,能有多少呢?就算太子厉害,暗里养了些人马,知道他和母妃在算计,每每避开,可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太子从未来过帝都,这洛阳官场,没太子丁点人脉。   这里是他越王的大本营!   太子在外,他没法搞,若将太子诱到洛阳呢?若有这么一个局,能让太子回京之时,就表露出无能之态,父皇失望,朝臣失望,那这太子不管什么结局,谁会关心?   届时,就可以明目张胆的除了!   太子不回宫便罢,一旦回来,就是死局!   越王只是想想,就觉得兴奋。但这事不能与崔俣明言,崔俣太干净,太善良,一定不喜欢听他这样的计。遂他换了个方式:“你说……那碰不到摸不着,只存在人记忆里的东西,是不是就像那明月光朱砂痣,大家都只记得它的好?”   崔俣眼梢蕴起笑意:“人性便是如此,不在眼前的,总比身边的令人向往。”   “若这明月光朱砂痣到了眼前,大家发现原来它不是白的那么透红的那么美,而是又黑又脏,扶不起来的货……”   崔俣眸底笑意更深:“自然是加倍失望。”   “这样的东西若毁了……”   “不会遗憾,不会惋惜。”   越王笑声渐大,心内主意初定。若一切顺利,他就能除去太子这根悬在头顶的剑,再也无大患了!   太子不回宫,一回回用这样方式刷着存在感,才是大逍遥,才是最自在,他以前真是蠢透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人接到自己地盘,一局磨死!   为什么要阻止太子回宫!太子早该回宫了!   “可是这主意父皇必不会允许,要怎么样说服父皇呢……”   越王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低,似乎只是自言自语,没想说给别人听。   崔俣假装听不到,一如既往姿势优雅的拿起茶盏慢慢喝茶,心里却美开了花。   对!就是这样!越王你大胆的往前走!什么也别怕!走到太康帝面前跪请太子回宫吧!   崔俣对这一次的计也很满意,看效果,应该会和他想的差不离。今日两番会见,他都没提任何建议,平郡王是自己开窍,有了想法,他只是顺着附和一下;越王这里,是因为平郡王所忧想到自己,慢慢有了主意,他仍然只是附和,都不知道人家在想什么……   人都是很自我的,不管结果好是不好,二人以后忆起今日,都是他们自己的聪明果断,与他崔俣半点干系没有!   窗外狂风渐歇,云层却越来越厚,天色阴的惊人,安静气氛里,似蕴着一场极大的暴风雨。   越王眉头紧皱,盯着茶盏的目光一眨不眨,显然想事情出了神。崔俣一边在旁静坐,一边心里感受着凶吉……   忽然,心头一动,是时候了!   崔俣便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枝竹笛。见越王看向他,他微笑道:“我见王爷眉心紧皱,愿奏一清曲,盼解王爷烦忧。”   越王亦笑:“先生还擅音律?如此,本王倒是要仔细赏鉴一番了!”   崔俣走到窗前,站定,深呼口气,执笛横于唇畔,很快,一阵悦耳笛音响起。   笛音悠扬委婉,圆润明澈,仿佛展开一卷长画,你能看到长河落日,杨柳依依,有长亭送别,有夜鸟归巢,有热闹夕阳,更有寂静月梢。   曲调活泼开场,转而缠绵忧伤,再入活泼思念……所有场景,都那般鲜活,那般生动,与这自然美感,悠扬乐声带与人们的享受相比,那些烦恼的讨厌的人生,好像都没什么可眷恋的。   ……   最近事情颇多,时机也很紧要,崔俣不想透支异能,便想了个巧法。如今境况,他要怎么提醒杨暄呢?自然是能传出更远范围,更大的声音。   正好他会笛。   他不必知道杨暄回来的确切时间,只在心里感受,现下吹笛是不是大吉便好。初时感受没任何提醒,好像在说无所谓,吹不吹都无好效果,也不会有反作用,一次次结果相类,直到方才,异能提醒他:大吉!   这个时候吹笛大吉,多简单,杨暄必然回来了!   他吹的这个曲子,杨暄很熟,因为杨暄曾用叶片吹过一样的曲子,为他送行。   他不必表达太多,只消告诉杨暄,自己安全无虞便好!   只要杨暄确定他没事,便不会关心则乱,因越王出现铁桶般的包围,自家护卫的不动亦都不再是问题,杨暄必不会冲动!   ……   崔俣想的很好,动作却略慢了点。   诚然,他是一直盯着时机动的,一感觉到可行,立刻就拿了笛子来吹,可杨暄会武功啊,那速度,比他走到窗前还快!   杨暄一回来,立刻感觉到不对,客栈还是那个客栈,外面却无息无声不知站了多少暗桩,掌柜伙计都不敢对眼给暗意了。再绕到崔俣后院墙外,气息更加可怖,数十近百护卫暗侍,把院子围的结结实实,几乎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重逢心喜立刻被担忧罩住,杨暄心下一沉,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看是谁敢关掳他的崔俣!   可正如崔俣所料,杨暄不傻,内心冲动只是一瞬,便冷静了下来。冲动是魔鬼,打草惊蛇是笨蛋所为,不管这么多年经历沉淀,还是他的智商,都告诉他要谨慎。   他便以自己高深莫测的武功,寻到一处护卫力量最薄弱的口子,巧妙的引开一个,跳进院子……   一进院子,他就发现有个人鬼鬼祟祟,正摸着暗器,往窗边的方向走,看起来像要下手暗害。他没客气,立刻飞纵过去,从背后捂住人嘴,手腕一翻,把这人脖子给割了。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崔俣的笛音。   崔俣很好,还能愉快的吹笛子……   杨暄心下一松。   摸到这里,看到近卫身上熟悉的腰牌,他方知道,里面的人,不是他爹,就是他兄弟。这行为鬼祟之人欲行到窗边放暗器,是想杀崔俣?是自己意愿,还是主家特意安排?抑或是……此人目标,本就是主家?   杨暄眸底精光闪烁,心底快速思索……   崔俣一曲吹罢,浅笑垂眸,修长指尖滑过碧青竹身,背影映到别人眼里,就是个大大的美字。   看一个男人看到呆住……越王难得有此体会,清咳一声,走到崔俣身前:“先生好妙的笛音!”   崔俣侧头微笑,眉心红痣映着旁边赏瓶里凝着水珠的粉荷花瓣,更显气质如玉,灵气十足。   这是一种无关性别,令人怦然心动的美!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颜值暴击中——   越王:本王这是……要弯?(⊙v⊙)   太子:喂喂,孤就在窗下。▼_▼   木同:心疼熊太子一秒,不能再多。→_→   小老虎:心疼熊太子一秒,不能再多。→_→   暗卫&河帮&客栈掌柜伙计:+身份证号。→_→ 第132章 圣旨:召太子回宫!   “此曲只应天上有, 人间能得几回闻哪!”   越王笑声相当爽朗, 眼底一片惊艳, 看得出来,他对崔俣的欣赏之意半点做不得假。   身为一个长的好看的人,崔俣对类似目光早已习惯, 拱手行礼之姿态云淡风轻,更显高人气质:“王爷喜欢便好。”   这宠辱不惊, 不骄不躁的气派……   越王更加欣赏了:“先生好俊的人才!”   “在下不才,帮不到王爷什么忙, 只献以小技,望能抚慰王爷心绪。”   崔俣微微颌首, 唇角带笑,浅浅看向窗外,声音如玉质温润缥缈:“人生在世,难得自在,圣人云, 无为而治。王爷闲暇时不若放开心胸,如在下这般惬意享受, 麻烦之事,让麻烦之人去处理好了……前方的路,再是曲曲折折兜兜转转,最后总会变的明晰,变成坦途。”   越王沉吟。麻烦之事,让麻烦之人去处理……   崔俣声音更淡, 似在天边,又似在耳畔:“王朝基业,天道相护,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别人再想,再谋,最后仍会是一场空啊……”   越王目光锐利:“先生说,这天下,是本王的?”   “哦?在下那般说了么?”崔俣眨眨眼,“在下不可记得,王爷许是听错了。”   他这样急态,看起来更像故意说错了话,推开不认。   高人感受天机是要遭反噬,随意泄露更是不行,许会有损寿数……   越王自认听明白了崔俣话中隐意,转过身,正正经经结结实实朝崔俣揖礼:“多谢先生提点。”   “谢在下做什么,在下可什么都没说,”崔俣赶紧避开,“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任谁用尽心机都是一场空,这话于谁都是对的,可不单指王爷您!”   越王当然知道,这话很是模棱两可,可崔俣这前前后后的表现……加上父皇的宠爱信任,朝局内外的力量把控,他对自己判断很是坚信,这大安,将来必是他的,不会有二主!   如此,他倒不必那般急切紧张了……   崔俣果然是高人,虽不愿意违背心意,做那腹怀机诡谋事之人,可他心思纯粹,能力不俗,无意中说出的话都激发旁人灵感。   麻烦之事,让麻烦之人处理……   麻烦之事,让麻烦之人处理……   当今有什么麻烦事?彭传义之案,曲折辗转,证据不足,所有朝臣们盯着,随时都能吵起来。因这场架,又牵涉到嫡庶妻妾,闹的整个洛阳贵圈都不安生!   麻烦人……自然就是太子了。太子久居长安慈恩寺,从未于人前出现,占着个正统名分,唬的朝官百姓一愣一愣,父皇母妃都愁白了发!   麻烦事交给麻烦人……所以这案子,干脆让太子去审!   自己提出让太子回宫,显的自己品德高尚,可刷一刷名望……可让自己人参与迎太子之事,好好看个透底,这太子到底是蠢是才……以此案坑太子,太子在洛阳无人脉无势力,单一个荣家都斗不过,定不能理顺案情,让所有人都满意,他都不用另设局了,隔岸观火便好!   越王算盘打的噼啪作响,不出几息,就有了一箭数雕的好主意,看向崔俣的目光越来越温柔,这高人,委实于他有益,一见就豁然开朗呢!   崔俣‘完全’看不出来越王在想什么:“王爷如何这般看在下?”   “无它,先生之人才,着实令人倾慕。”越王目光灼灼,语发真心。   崔俣:……   这话可能没什么特殊意思,可在这种情形下……崔俣目光微垂,指尖抚过竹笛下穗结,表情微肃:“王爷过誉了。”   外面又开始起风。   大风忽起,鼓的每个人都衣袖当风,颇有些仙气,其内又卷起细尘,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视野朦胧,看不清彼此脸上表情。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虎啸,越王护卫跟着飞身过来禀告,有人死了!   越王眼睛紧眯,声音微厉:“本王的人?”   护卫点点头,回了声是。   “怎么死的?”   护卫看向崔俣。   越王眉头微皱,顺着他目光一起看向崔俣,气势很是威慑,给人压力十足。   木同感觉到越王杀意,不动声色的往前两步,护在崔俣身侧,最近的位置……   崔俣却很淡定:“王爷,不若出去一观。”   越王看了眼护卫,护卫比了个手势,表示外面没有危险,他才点了头:“本王倒是要看看,谁有那么大胆子!”   事实证明,有那么大胆子的,还真不是人,是只白老虎。   众人走到院里窗下,看到一个身着护卫服饰的人躺在血泊中,手脚不动,头以诡异的角度弯折,脖颈处血肉模糊,竟已被咬烂了!   那只威风凛凛的白老虎,此刻正站在尸体旁边,一只爪子紧紧按在尸体胸前,吊睛圆瞳,满嘴是血。见人们冲着它围过来,身体微微压低,虎嘴一张,又是一记十分可怖的的虎啸:“吼!”   众护卫虽都会武功,可蓦然看到这样凶物,还是有些迟疑的。   崔俣看到此状,先拱手向越王赔礼:“不瞒王爷,此虎名叫阿丑,是在下于山间修炼时得到的,性善,向人,陪在下已四年之久。阿丑聪慧,从不随意伤人,它出手,定有理由,还请王爷明察!”   阿丑见主人来了,“嗷呜——”几声,听着似表功,又似委屈,偏偏没有恐惧害怕。   崔俣与小老虎相伴多年,哪会不知其品性?不过话还是要好好说的:“王爷见谅,在下这爱宠一直相伴身侧,精心喂养,吃喝住行亦与在下无异,这么多人围着它……它许是害怕了。不知可否请王爷下令,让护卫们走远一些呢?”   越王有些犹豫。虎是凶兽,护卫离远了,它突然攻击怎么办呢?   众护卫也差点齐齐瞪眼睛,这凶样子,是害怕了?怎么看着反倒像兴奋呢!   崔俣似瞧出越王情绪,又道:“阿丑很乖的,在下这就去安抚,请王爷不必担忧。”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小老虎跟前走,及到尸体身前,才揉上小老虎的头:“……阿丑。”   越王并众护卫下意识齐齐屏息,这么漂亮的手,该不会被凶虎咬断吧!   谁知小老虎真的就十分乖顺,大头靠过去,蹭了蹭崔俣掌心……甚至喉咙轻轻咕噜着,发出家猫一样撒娇的声音!   “阿丑乖,放开这人好不好?”   崔俣又去拉小老虎的爪子。   越王并众护卫又是齐齐屏息,这凶虎爪间利甲还没收起来呢!若是往那张漂亮的脸上一划——   小老虎当然不会抓主人,崔俣一碰它的爪,它就乖乖收起指甲,往崔俣怀里靠。这时不但是喉咙咕噜了,它连叫声都像猫了!   “喵嗷——喵嗷——”   听听,哪只老虎会这么叫!   不过不得不承认,崔俣俊美的脸,白皙的皮肤和小老虎嘴上身上鲜血映衬,有种特殊的,野性的美感……玉的白润和血的鲜红,微笑俊颜和野兽凶面,视觉冲击不要太大!   崔俣不害怕小老虎,也不嫌它身上的血脏,一握一接近,手上衣上便染了些;小老虎乖顺,挨挨蹭蹭,大家警惕放开些许后,后知后觉发现,这老虎身上毛发竟然全是白的,一丝杂毛都没有!   这是瑞兽啊!   崔俣并没闲着,一边撸着老虎毛,眼睛一边四下观察,很快,看到了死者手上暗器。   他眉心微蹙,拉着小老虎退开些许,指着暗器看向越王:“王爷且上前一观,此人许有异心!”   越王在护卫陪同下上前,一看也是皱眉:“检察此人身体!”   护卫应诺,小心翻看……很快,一护卫惊呼:“他身上有纹身!”   另一护卫也音量加大:“他身上有密令!”   纹身形状看起来像一种异鸟鸟头,十分特殊,不是越王手下标配。越王长这么大也不是顺顺利利无灾无难,他也遭过数次行刺,有一次特别危险的,他记得当时死士身上有相同刺青图案!   还有那密令,别人看不懂,他却心里明透。虽密令上只一个杀字,没有说要杀谁,也没落款,但其纸张非常特殊,除皇室外别人没有!   根本不用多问,定是他那好弟弟的人!   越王摆摆手,让护卫把尸体处理了,并追查后事,转身看向崔俣时,面色温和,笑容里融着歉意:“今日是本王连累了先生,让先生受惊了。”   崔俣虽不知越王看出了什么,但他一向聪慧,随便猜猜就大概明白了,笑道:“在下倒无甚关系,只是在下这爱宠,怕是要蔫两天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不忘安抚小老虎。小老虎喵喵叫着,蹭着他的手撒娇。   越王看着小老虎周身白毛,眸底神色越来越缓和。崔俣是高人,小老虎是瑞兽,瑞兽配高人,再得宜不过。古往今来,这样高人瑞兽站在谁身边,谁的前程就不会差!崔俣近他,瑞兽近他,这天下最终是谁的,还用说么!   越王心情非常好,大手一挥:“它忠心护主确是辛苦,当赏!来人,替本王置下薄礼,好好安慰阿丑!”   “是!”护卫头领声音清脆。   崔俣推辞:“它一个只知道傻玩的小东西,哪里值得王爷如此夸赞?在下方才不过说笑罢了。”   “本王喜欢它,它便受得。”越王哈哈大笑,“你是它主人,这事却不能替它推辞,这赏啊,本王是给定了!”   崔俣叹口气:“也罢,王爷高兴便好。”说完,他看了看天色,“非是在下赶客,这样天色,只怕不时便会落雨,王爷不若早些回去。”   主家开口赶客很不礼貌,可崔俣做来,坦荡真诚不做作,让人丝毫不反感,还觉得他这个性很可爱。   “你呀……也就在本王面前,和别人,这话可千万别讲,”越王又一阵舒畅大笑,“好了,天不留人,本王这便告辞了,你也带着阿丑去洗洗,好生休息吧。”   “恭送王爷——”   越王走后良久,崔俣指尖搔着小老虎下巴:“不是你干的吧……”   “喵嗷嗷——”小老虎蹭蹭他的手,撒了好一顿娇,才冲着一边方向“吼!”了一声。   崔俣叹口气:“还不出来?”   杨暄这才慢悠悠从墙角树影里走出来……瞪了小老虎一眼。   小老虎不甘示弱,更加大声的吼了回去。   崔俣看了杨暄一眼,没说话,表情隐意却很明显: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杀的人?为什么不敢露面?   “我不是故意的!”杨暄赶紧解释,“我听到你笛声时已经跑进来,杀了那个人了!”   崔俣静静看着他。   “那人身形鬼祟,手执暗器往窗边凑,定有杀心!我杀完,才听到你报平安,也才察觉到,上门找你的,是皇室之人……”意识到自己行为不管正确与否,都是不慎,会引来麻烦,他立刻想办法叫来小老虎,指使小老虎帮忙,将伤口掩住……   “知道善后,你倒不傻。”崔俣对此提出表扬,但是——“你真没做旁的事?”   杨暄笑了,亮出一口白牙:“我观那死士行为有异,就帮忙加了点料。”   这么短时间,刺青他是做不了的,特殊密令……却是可以搞一个。   “你不是说过,让他们有事干,咱们就能轻松一点?”杨暄看着崔俣,目光一眨不眨,好像要将人印到心底一般。   崔俣想了想,还是没责杨暄,他已经做的很好。   “捣乱你倒是在行。”崔俣起身,叫木同带小老虎下去洗澡,微笑着看向杨暄,“不过以后,还是要更谨慎才好。”   他不生气,杨暄就放了心。   可这满腔思念离情,还是没法诉。   看他沾了一身血,再想想方才之事,杨暄就很难高兴的起来:“越王喜怒无常,可是为难你了?”   崔俣鼻间轻嗤:“就凭他?”他斜眼挑了下杨暄,“别瞎操那些乱七八糟的心,先把你自己顾好吧!”   杨暄皱眉:“我?”   崔俣伸出一只手。五指展开,纤瘦莹白,美感十足。   杨暄被晃的眼睛发直。   “想什么呢!”崔俣很是不满,手拍到杨暄脸上,“我是说五日!至多五日,皇上必下圣旨召你回宫!”   杨暄抓住崔俣作怪的手,方能压下心中欲念,好好思考……   “五日?”   他紧紧握着崔俣的手,眸底闪过光芒:“那我可真要好好准备了,彭传义父死凶手,我还不是十成十确定……”   “努力吧,少年!”崔俣收回自己的手,拍拍杨暄左胸,笑眯眯离开了。   这计策他早就定下,欲让太子回京主审彭传义一案。越王能想到一箭数雕,崔俣怎会想不到?这样配合,还少了他许多麻烦呢。   他就要让太子回来的轰轰烈烈,张张扬扬的现于人前,还能力挽狂澜,能力手腕出众!   他就要所有人看看清楚,太子就是太子,是这天下正统,哪怕珠玉蒙尘,再出现时,必让尔等心折!   ……   雨来的又快又急,瓢泼一般从天下倒下来,打伞哪怕慢一息,都会被浇个湿透,更何况雨前不久匆匆赶路?   越王回到宫里时,身上已经全湿了。   可他没心情歇息,让下面人打听母妃现如今一人在殿里时,急急忙忙走了过去。   他将心中打算告诉了田贵妃。   “不行!本宫不同意!”田贵妃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太子不能回宫!”   “您听我解释……”   越王轻声劝着。他与母妃两人一心,多年来从未有隔阂,母妃全是为了他好,他心中都明白。遂这相劝话语,也说的不急不躁,娓娓道来。   等他把前因后果一一说清楚,田贵妃美眸微眯:“听你这么说,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可不是,儿臣想着,太子就是那悬在头顶的剑,一天不处置,他就一天都在,时不时跳出来恶心咱们一下。”越王笑容自信,“不若咱们主动伸手,把他给拉下来灭了……”   田贵妃沉吟。   道理是对的,这太子早晚要解决。   之前派暗桩打探,得不到十成十确定结果;派死士谋杀,也总弄不死;设局吧,太远了不好把握,总出意外。不说越王,她都有些急躁了。   越王这主意倒是不错……引到洛阳,看似大义,实则给太子挖好了坑。太子便是有些出息,没来过洛阳,能有多少资源人脉,还能多得过她与越王?不说别的,这皇宠,他是甭想。而今太康帝帝位稳固,朝野上下莫有不从,没有皇宠,太子再想,也只是想了,能成什么事?   田贵妃眼梢微垂,来来回回思索数遍,方才轻轻点了头。   越王大喜:“我就知道母妃懂我!”   “你先莫急,本宫问一句,”田贵妃眼梢微扬,美眸内精光闪烁,“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是不是谁心有鬼蜮,故意挖的坑?更有甚者,是不是太子的人!   越王初时明白,看着田贵妃越发庄肃神色,眸底凝光,他忽然反应过来,母妃是在提醒他警惕,提防别人!   他便笑了,笑声极其爽朗:“这主意是我自己想的,还真没谁敢这样跟我提!”   田贵妃素手执着茶杯,表情依旧严肃。   越王只好将见崔俣过程说清楚,说的仔仔细细:“……您看,谁都没给我出主意,崔俣说话也很谨慎,不愿为我出谋划策,连平郡王的话都没露一丝……这事,真是我自己悟的。”   田贵妃素指捧茶,思绪不停,半晌没动。   这崔俣的话,有些飘,看起来似有隐意,又似没有。高人最喜欢玩云里雾里那一套,她并不太信任。可越王的主意,是因二人谈话时提起平郡王态度隐忧,才慢慢形成……   许这崔俣真是无辜。   田贵妃思忖良久,心内计划想法一个一个浮出,良久,方才松了口:“也罢,既你有心筹谋,便去做吧,若有失误,也无需惊慌,本宫自有方法助你!”   越王大喜,起身掀袍下跪:“谢母妃!”   ……   越王这边积极行动,平郡王也在思考今日之事。前思后想,左忧右虑,平郡王转着圈思考完毕,怎么都觉得太子回宫一事,于他有利。   他甚至有种冲动,亲自跑到父皇面前建议此事——因父皇一向不喜太子,别看事情这么热闹,父皇不答应的可能性大。   可崔俣提醒了他,不能这么干……   正想着,接到正殿太监传召,说是皇上想检查他功课,他赶紧整理整理,去了正殿。   太康帝是真的烦。看着满龙案谏请太子回宫的折子烦,听着外面哗啦啦雨声更烦。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折腾折腾儿子。他便让人去叫了平郡王和越王。   至于昌郡王?那孩子太可人疼,他舍不得折腾。   平郡王过来,被劈头盖脸问了堆功课,好多问题太偏僻,根本答不上来……整个人懵懵的。   骂儿子一顿,太康帝也没爽了,末了把龙案上折子一推,问平郡王:“你来说!这朝臣请太子回宫的谏策,朕该不该答应!”   平郡王哪敢多嘴?就顺着崔俣之前提醒表忠心,说这天下都是父皇您的,您要怎样便能怎样,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别人没敢不听的!您只管凭心意,愿意让太子回来就让他回来,不喜欢便将折子拍朝臣脸上,谁都不会有二话!   太康帝这才稍稍舒服了些。   没错,天下是他的,他龙气旺盛,江山稳固,怎么折腾都行!   平郡王走后,越王奉召来了。   还没被问功课,先见了一地折子:“这是怎么了?父皇可是被气了,心中不悦?”   太康帝也没想起问功课这茬,冷哼一声:“还能被什么气到,不就是这些折子,一个个的要请太子回宫!旸儿你说说,朕要怎么阻!”   越王跟太康帝也很亲。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受宠,除了他母妃田贵妃帮忙,也在他自身态度。   他尊敬太康帝,崇拜太康帝,可有些时候,他也能将气氛营造的像普通人家父子,一些看起来放肆不规矩的话,他也会说。太康帝偏偏喜欢这一点,因为这在天家父子里,极为难得……   越王只想了一会儿,就掀袍跪地,真心真意陈情,提了自己建议。因为‘太孝顺父皇,太担心父皇’,所以哪怕知道父皇要怪,知道自己失礼,还是说了……甚至因为这大不敬,愿意受罚,眼角还带出了泪水。   太康帝起初态度同田贵妃一样,甚至更生气,认为儿子一点也不懂他的慈爱之心。可听着听着,越来越觉得,把这烫手案子甩给太子很好。   审的好,是他这做父皇的教导有方,审不好,就有理由往下撸了……   太康帝心里有了主意,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摆手让越王退下时,仍然没表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待到夜间,他去田贵妃宫里,还专门问了下她。   田贵妃摆出一副‘呀朝中之事臣妾不懂,陛下喜欢怎样便怎样’的态度,哄的太康帝这叫一个舒服。她完全不接这茬,对于太康帝‘想要太子回宫’的试探,也没半点不满意,反正太康帝怎么来,她都接受,都欢喜。这天下,这皇位都是太康帝的,他想如何便如何,她只是太康帝的妻,只想享受这一片温情,旁的事,全然不在乎。   如此单纯不争,一如往昔少女的妃子……太康帝表示,朕不宠她宠谁!这么好的解语花,怎么就不值得拥有更多!   太康帝心内主意落定,想着以后要弥补贵妃母子更多才好。   至于这决定……便就这么下了!   崔俣所料果然不错,莫说五日,三日都不到,就有了结果!   早朝之时,朝臣们又一次为彭传义案,迎太子回宫之事打嘴架,越王主动出列,跪请太康帝下旨召太子回宫!   太康帝也不知是不是气糊涂了,朝还没散,就亲笔写旨,加盖玉玺,召太子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没什么是虎大王咬一口解决不了的。哼!╭(╯^╰)╮   太康帝:没什么是帝王龙气掌控不了的。哼!╭(╯^╰)╮   平郡王:没什么是心机谋算得不了的。(>﹏<)   越王&田贵妃:没什么是帝宠美色搞不到的。<( ̄▽ ̄)>   俣美人:没什么是呼悠不瘸的。<(^-^)>   熊太子:没什么……比好看兔子更吸引孤!▼_▼   众人:乱队形者死!( ‵o′)凸 第133章 你该走了   越王亲请, 太康帝点头, 当着众朝臣的面, 发话要召太子回宫——还当堂写了圣旨,加盖玉玺。   此事,便再无可更改。   不消多久, 太子便能还朝了!   众朝臣面面相觑,目瞪口张, 看着天家两父子的神情仿佛吃了屎。   说好的皇上厌弃太子,越王提防欲杀太子呢!   皇上不是一直想废太子, 扶持自己喜欢的儿子上位,心思已存十数年, 因一直没有合适理由才忍着没发作,恨不得把太子压到天边,父子永不相见么?   越王不是一直对太子位虎视眈眈,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奋斗,传言暗里还曾请死士前去刺杀, 恨不得这弟弟立时死了给他让位置,怎会愿意将太子请回宫, 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二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么!   殿上大部分朝臣嘴架打的厉害,也敢随大流提太子回宫之请,但这并非就是他们真正意愿,也并非看不出上位者想法,他们打这个嘴架,只是为了争个胜负, 显出自己,不是真就想请太子回宫。   可这二位突然表发意见,说要召太子回宫,还十分欢迎……难道他们之前都看错了?   这天家还是有父子情的,是他们眼睛被眼屎糊了?   ……怎么可能!   那现在这形势,说明了什么?是龙椅上这位心思换了,还是……那太子的本事?   众臣心思急转,无奈接受到的信息有限,一时半刻没个结论,只得做最谨慎状,束手垂头,静默无言。   殿前无声。   从方才吵吵闹闹像菜市场,到现在仿若无人落针可闻,气氛转变的不是一丁点。   太康帝摩挲着龙椅上的头龙雕纹,心内十分满意。   这天下,是他的,这朝堂,也是他的,他身具龙气,国运昌隆,想如何便如何,谁敢二话!   他的确不喜欢太子,也一直苦思用什么理由罢免太子最好。杨暄这个太子同旁的朝代不一样,不但身上带着正统标签,还有宇文先帝三分血脉,甚至他这帝位,这几分血脉也出了大力。若非杨暄做出什么天理不容的逆事,这位置,是不好罢的。   他起先眼不见心不烦,杨暄也一直乖顺,没闹事,可近几年来,这个太子总在他耳边转。当然,他仍可以干脆拒绝,就同以往数次下令一样……但这种事,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管误会还是凑巧,朝臣们总提这事太讨厌。不召吧,三五不时就要烦恼气愤一番;召吧,总有些不甘心,像对那宇文氏,对杨暄,对自己心中意念,甚至对朝臣屈服了一样。   他是皇帝,所有政令决策都是他一人所下,要不要召太子,什么时候召太子,也应听他的!   坐在高高龙椅上,下面臣子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看到这一票人惊的惊呆的呆木的木,他心里就爽。没想到吧!以为你们那点心思把戏朕不懂,以为朕不会召太子回宫?呵,帝王心术就是这么深不可测,不可以常理论之,你们谁都猜度不到!   视线滑过姿态谦顺,眉眼平和的平郡王,再看看恭恭敬敬,没一点傲慢自得的越王,太康帝更加满意。这俩儿子,一个本分,一个聪慧,都是好的。嗯……贵妃也是好的。   能将天下治理的这么好,能将朝事处理的这么顺,能让群臣心服拜首,能让女人儿子视自己为天……   崔俣说的对,朕龙气旺盛,能力不俗,是中兴之君!   圣旨已下,想别的都是多余,朝臣们早就训练出一套合宜应对系统,眼下这个时间点,当然就是——   “皇上英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们回过神后立刻激动下跪,好似太康帝做了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利国利民的大事……一个比一个吹捧的厉害,溢美之词不断,气氛营造的颇像那么一回事。   太康帝心情更好了。   越王却有些不满意。因为朝臣们注意力都被这件事拉了过来,没人再提彭传义案。他早与父皇母妃商量过,自己提不大合适……遂他朝一个自己人丢了个眼色。   这人也无需表现太过,只待这波‘君臣相得’高潮过去,顺口提一提彭传义案,自然有人跟随。   果然,他一提,就有人附和。   其实就算无人附和,太康帝听到了,也不会当做没听到。他心底既早有主意,自然借此时机,再次发话:“朕想着,太子久居长安,众臣皆不熟悉,不如趁此机会表现一番……这彭传义案,便交于太子去审,众卿以为如何?”   朝臣们自然不会有异议。   今日朝事发展方向颇为意外,没看懂前,谁敢随便说话?有那心思深,想的远的,眸底更是精芒闪过。太子回朝一事份量颇重,现有格局许都会跟着改变……这每朝每代都会有的夺嫡大戏,许要上演了。   不好好看一看想一想,以后的路走错了怎么办?   很多人甚至比太康帝越王都期待,这一次太子的表现!   “既然众卿皆不反对,那此次刑部一案,便由太子主理!责礼部即刻整理仪仗,明日前往长安,迎太子回朝!”太康帝看向礼部尚书,神情肃穆,“案情刻不容缓,接到太子后,禀明情况,立刻回都!”   “是!”   ……   这次早朝,越王表现着实亮眼,主动跪请太子回宫,这兄友弟恭一项,是没的说的。散朝后,越王一派的官员几乎全围在越王身边,赞美的话不要钱似的,一声连着一声往外洒。   越王连连拱手自谦道‘不敢不敢’,‘这都是身为长兄应该做的’……实则满面红光,十分得意。今次朝事,他大大刷了把威望名声,之后之事,他亦会收获丰富,怎么会不高兴?   一想到这太子位不久之后就会落到自己手上,他就忍不住心中狂喜,特别想召告天下,他才是能承这大安江山之人,除了他,谁都不配当太子!   ……   消息迅速传出,很快散到各个角落。   崔俣与杨暄经营四年,看起来时间不少,可朝官众多,派系也很复杂,他们的势力,相比越王薄弱的多,有挺多没有上大朝会的资格,不能第一时间给予助力,只随时关注着四方消息。   听到太康帝亲自下圣旨召太子回宫,好多人双目微红,抑制不住的激动。   终于……终于等来了!   这其中,礼部员外郎张松和秘书省校书郎赵季尤为兴奋。   他二人在长安时便结识了太子与崔俣,为其人品能力折服,一路相佐,怎奈官小力微,虽走进洛阳官场,能做的事却也有限,如今有此结果,怎不喜出望外!   他们早知太子勇武果决,崔俣智计无双,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他们逢得能主,又结王佐之才,何等有幸!   赵季颇为嫉妒张松:“礼部负责迎回太子,你这下属小官,定会一起去,太子威风,我却是看不到!”   “太子不日便能返回洛阳,届时定然热闹,你亦不会错过!”张松笑过,又认真叮嘱赵季,“太子得旨还朝,将来必不平静,你我二人有今日,皆是太子崔俣看护,如今也算有些资历,能做些事了……可不能蠢笨愚钝,眼里看不到事!”   赵季抚掌:“是极!可不能总让崔贤弟专美于前,咱们的本事,也要亮一亮!”   “不过这崔贤弟,真是好本事啊……”   “可不是,这手本事无人能敌啊……”   ……   很有本事的崔俣现下正在撸老虎毛。   他左手边卧着小老虎,右手边摆了一堆金子,一边撸老虎毛,一边摸着金子眉开眼笑:“我们阿丑好乖好能干,一下子就挣了这么多金子呢!”   小老虎适时傲娇“嗷呜——”一声,圆圆脑袋谄媚的去顶崔俣腰侧,吊睛琥珀圆眼扫过不远处的杨暄,眸底鄙视情绪十分明显。   好像在说:养这么个黑脸魔王有毛用?连金子都挣不到,不能哄主人开心,不如扔了!   杨暄脸更黑了。   这金子是越王送来的,说是赏给小老虎,奖励它替他咬死刺客……说是给小老虎,其实不都是看崔俣面子?一给给这么多,卖了这丑老虎也不值!   而且你一个老虎,百兽之王,有点气势好不好?一见崔俣就跟没骨头似的,叫起来比家猫还腻歪,很有脸吗!   小老虎傲娇的不理杨暄,蹭着崔俣十分满足。崔俣喜欢小老虎的乖顺,心情又特别好,顺手抱住小老虎圆脑袋,冲着它额头就亲了一下。   “喵嗷嗷——”小老虎更兴奋了,扑到崔俣身上舔舔舔……   看的杨暄这叫一个眼热。   终于,他受不了了,拎起小老虎后颈毛,把它往门外一扔——   小老虎“嗷嗷呜——”的抗议。   杨暄不为所动,毅然决然的把它关在了门外。   崔俣讶然,然而看到杨暄明显吃醋的脸,才笑出声:“你可真是……”   小老虎在外面挠了会儿门,就放弃了,“喵嗷嗷”的朝主人打了声招呼,出去玩了。   崔俣知它性子野,粘人劲一会儿就过,便也没拦着,非要把它再抱进来。   杨暄坐到崔俣身边,提起话题:“他们都说你很有本事。”   “那是自然。”   崔俣笑眯眯,一点也不谦虚:“本来呢……我打算想办法亲自见一见皇上,说道说道这件事,让皇上下这个主意,没想到你那两个兄弟如此配合,根本用不着我出手了。”   “不过我仍然是厉害的。想出这样主意,不强按牛头喝水,而是让他们自发自愿,缘于真心请你回来……做成这皆大欢喜之局,”他回头,冲杨暄眨眼,“很聪明是不是?”   杨暄被这灵动表情迷了眼,动了心,直愣愣点头:“嗯,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   崔俣笑容更大。   他拍拍杨暄肩膀,让他靠外点,他好收拾那一箱金子。   杨暄却并未走开,帮他一块把金子捡进箱里,拎到一边,又倒了杯茶过来,递给崔俣:“接下来,咱们便更忙了。”   崔俣捧着茶杯,缓缓点头:“彭传义之案,案情很是复杂,牵扯多方利益,很难讨诸方好,结果尽如人意……”他眸底闪过思绪,面色变的肃然,“可就是要这么难,方能显出你本事!”   “这一次,你要霸道犀利的出现在洛阳,出现在每一个眼里,让他们记住,你是太子杨暄,这大安,这天下,有个这么强这么好的太子!”   他清澈眸底似燃了火,灼灼烈烈,锐气逼人,就像沉沉夜色里跳跃的星火,仿佛能照亮整片天地!   杨暄心中悸动,忍不住去握崔俣的手:“你放心……”   崔俣心思却专注到在正事,并未意识到手被握住,也未注意到杨暄眸底深情,微微蹙着眉:“案子要审,这没什么,反正咱们一直都在收集证据,就为了这一日,可那人名册子……你没发现么,王家秋宴上出现的灰白两色刺客,一直若隐若现,说不在意,实则一直关注事态发展,说在意,却没似平郡王越王这般行动急切……我很好奇他们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   杨暄深呼吸一口,低头拉回思绪,沉吟片刻:“这两股势力目的不明,看起来似不会扰乱办案,但最终有无影响尚未可知。若是形势允许,我亦想探知其身份。”   崔俣立刻来了兴致:“要不我想办法做一个局?”一个又能办案,又能诱人施以抓捕可追踪的局……   思绪一活跃起来,崔俣整个人就放飞了,脑子里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完全忘记了杨暄就在身边,手被啃了多少遍都没发现。   杨暄了解崔俣习惯,见崔俣愣神也不介意,反正只要能陪在这兔子身边,看着这兔子的脸,他就满足了。   何况还捧着人小手在怀,能亲亲舔舔摸摸……   待崔俣回神,已过去良久。   “你怎么还没动?”崔俣抽回自己的手,十分嫌弃的瞪了杨暄几眼。   杨暄舌尖舔过唇畔,眸底似有深意:“你想……让我怎么动?”   这是在讲荤段子么!   崔俣细细观察着杨暄表情,剑眉墨染,唇角斜挑,眸色幽深……看起来像,又像只是巧合。   “我说你该走了。”不管是不是吧,崔俣白了他一眼,“礼部迎太子归朝仪仗已定,马上就会出发,脚程许会很快。这道圣旨下的随各方意愿,但谁知越王平郡王会不会搞小动作?不阻止你回都,搞点事恶心恶心你也未可知。你现在不赶紧回长安,是希望他们到了接不到人捅出来么!”   “怎么会?我走河道,速度比他们快。”杨暄握住崔俣的手,修长眸底融着暖意,“你为我筹谋四年之年,就等着今日,我怎会浪费你心意,把事搞砸?你放心,我一定会如你所愿,轰轰烈烈张张扬扬的回来!”   崔俣摸了摸他的脸,微笑:“乖了。”   “天色暗一点,咱们就出发。”   崔俣听得这话,却愣住了:“我们?”   杨暄眯眼:“你不愿同我一起?”   崔俣叹口气,他就说哪里不对,原来在这……   “我当然不同你一起。这里事情还多,尚有许多准备要做,咱们都走了,靠谁?”   杨暄嘴唇紧抿:“有张松。”   “最熟悉情况的是我。”崔俣定定看着杨暄,“你看着我,你是真这般任性,要我陪你一同走一遭么?”   杨暄视线滑开,声音略沉:“越王……惦记你。”   “哦……”   “我担心你有危险!”   这话音一落,房间里陷入令人心沉的安静,气氛凝重。   半晌,崔俣才叹口气:“其实这话,你回来那日我就想说。”   杨暄心中一跳。   “杨暄,你得相信我。”崔俣看着杨暄,眸色平静,“你这条路并不好走,以后的日子还长,各种危机不断,你若总不信我,可怎么行?”   “关心则乱,你一次为我冲动,未造成不好结果,两次为我冲动,仍然平安,三次四次五次呢?你次次都要如此么?”   杨暄唇角紧抿,下鄂绷的紧紧,拒绝回话。   “你要相信,任何时候下,我都有化解危机的本事。”   杨暄仍然不说话。   崔俣轻声笑他:“方才还说我聪明,现下就不承认了?”   杨暄怎会不知崔俣本事?可这颗心,一旦有所属,行事总会偏颇。崔俣再聪明,没有武功,木同和暗卫们能力再强,也不能十成十保证不会中计被调走,一旦崔俣落单……结果他不敢想。   他就想将崔俣拢在臂弯,亲自不错眼的看着,护的密不透风!   “你还是没长大啊。”崔俣叹气。   要说杨暄最讨厌的话,就是‘没长大’三个字。他认识崔俣时的确没长大,被崔俣当成孩子一样悉心照顾调教,可现在他不想被当成孩子了!   这三个字极戳心,崔俣神情里的失望又太明显,杨暄一个冲动,一句话脱口而出:“我相信你!”   “是么?”崔俣眸底闪过一道狡黠,“你发誓?”   杨暄猛然察觉到崔俣故意激他,而他也确实上了当。可他更不舍得崔俣伤心难过……   安静良久,杨暄方才看着崔俣眼睛,承诺一般:“我发誓,以后必不会再冲动,我信你,如同你信我一样。”   “这就对了么!”   崔俣敲打过熊孩子,得到承诺,笑眯眯抚上杨暄的脸:“……乖啊。”   杨暄并不想当乖孩子,连心上人把手送过来的福利都拒绝了……他微微偏头,想要躲开。   这一摸一躲,时机没对好,崔俣的手便……落错了位置。   并没有抚上杨暄俊美脸颊,而是落在他的唇上。   纤润指尖碰到温暖唇瓣,气氛陡然变的暧昧,杨暄看向崔俣的目光蓦的炽热了起来。   崔俣很想说他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手欠摸错了位置……也不知是将错就错破罐子破摔,还是下意识动作,他手指轻动,摩挲了摩挲指下的唇。   这唇同杨暄霸道冷硬性格完全不一样,非常柔软,滑滑的,很有弹性……   被心上人这么挑逗,杨暄哪里受得了,喉头滚动,眸色暗沉,搂住崔俣的腰就欺了过来——   崔俣适时回神,手指抵住他的唇,同时阻住他的来势:“你真的该走了。”   杨暄心内欲念更烈,这兔子这么勾引他,他怎么走的了!   “等你回来……”   崔俣唇角微扬,笑的就像段数极高明的妖精,只说半句,多的一点不露,引起人无限遐想。   杨暄差点疯了,等他回来怎么样!崔俣会从了他,任他施为么!   崔俣指尖轻轻滑过杨暄侧脸:“等你回来……就知道了。”   上辈子之事,他总心存不甘,想要杨暄一句话,不表白,不将心里话说出来,别想往下走!可这熊孩子太蠢,他三番两次暗示皆不成,这般等下去,要等多久?   他已知自己心意,也想同杨暄在一起,情趣什么的玩玩可以,心中想法万万不能被影响。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他要的,一直都是弥补以前遗憾,好好享受生活!   熊孩子不懂,他就自己来……   杨暄心怦怦跳的极快,崔俣笑容神秘声音诱惑,眉梢眼角都带着往日不曾见过的柔情,他感觉有好事要发生!   当下他再不纠结要崔俣和他一起走,他十分期待……等他回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很快就回来!”   杨暄这句话,说的无比大声。   甚至都不用崔俣催促,他也不缠了不腻了不撒娇了,颠颠就跑,一路上船走水路,并准备礼部的人来后,迅速赶路回洛阳!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熊孩子就是好哄。<(^-^)>   小老虎:嗷——哈哈哈笑死虎了,熊太子你被套路了!(☆_☆)   太子:孤就迷兔子,就是比兔子段数差很多,有问题么?▼_▼ 第134章 卿卿~他们都欺负孤!   迎太子回宫的仪仗还在路上, 朝堂里热腾腾的消息像长了腿, 随着当日下朝, 迫不及待的往四外传散,很快,就传到了长安。   谢家, 家主谢延老爷子和直系族人面面相觑,很难消化这一事实。   太子在长安做了什么, 他们虽不尽知,却也有所想, 料到终有一日,太子会返朝, 如若一切顺利,他们这些最先靠过来的人,定有收获……可没想到,竟这么快!   累积人脉经营势力哪那么简单?里面有各种学问,财, 智,野心, 勇武,果断,缺一不可。因事涉夺嫡,要接触的必定不是寻常百姓小官富户,那朝上之人,个顶个的人精, 心眼颇多,想要拉拢降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必要费尽心机,来回试探,没几个回合,别想有上佳效果。   这一来一回,一两年怎够?拉拢一个有份量的尚不轻松,何况更多?待有了些班底,开始猜度皇上心思,越王平郡王阻力,当下什么朝事是机会,又需要时间。等时机找到了,再加以布局筹谋……   四年之内,完成这一切,让皇上改变心意,下旨召极不喜欢,十数年不愿意见的太子回宫——   你在逗我?   这事没发生前,经验丰富,精了一辈子的谢老爷子认为不可能,他觉得以眼下朝局形势,太子离还朝还早,至少要经营十年,二十五岁积攒雄厚,筹谋还朝已经很厉害了;这事发生后,老狐狸对自己人生经验产生了怀疑。   这他娘竟然是真的啊!   本朝太子,和那个始终如一,一直相伴他身侧的崔俣,这俩货是妖孽啊!   竟然……真做到了!   “这天下,始终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啊。”   老头长叹一声,不得不服老。江山代有才人出,于天下是幸事,于他们这些老家伙来说,则有些遗憾了,恨自己怎么早生了这么多年,没赶上这一波轰轰烈烈的盛事!   想想别人家优秀孩子,再看看自家这群……   儿子一辈不多说,资质平庸,守成足矣,开拓不足;孙子辈么,本来还算亮眼,谢闻自小聪慧,心眼才华无一不少,在各世家群里很拿得出手;谢丛虽性格偏方正,但满腹学识无一不夸,礼仪习惯更是有前人遗风,哪怕丢到人群里也很亮眼,可跟太子和崔俣比起来——   还是扔了吧。   谢闻感觉祖父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小心翼翼的问了句:“现今形势,咱们是不是搬去长安?也好护着太子……”   他是真心为太子打算。做为好友,他一直兢兢业业努力着,长安这地盘,他出了大力,他喜欢,也享受陪太子打地盘的感觉,如今长安玩的差不多,洛阳是更犀利的战场,太子已转战,他岂能不跟?   虽然是世家宗子,身负不一般的责任,不该如此任性,可他就是喜欢这种做冲刺先锋辅臣的感觉,如果太子和崔俣自己玩不带他……他会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难过的!   谢丛也默默点头:“我也想去。”他同太子和崔俣认识更早,这二人还救过他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好吧,他其实也爱凑热闹,昨日范灵修都趁夜来访,说要去洛阳找崔俣了,他怎么还能坐得住!   谢延老爷子捋着胡子,半晌没说话。   谢闻和谢丛等的十分心焦,若非这么多年家训家法教导,一准忍不住。   就在他们即将破功的时候,谢老爷子停止了对他们的考验,缓缓点了头:“也该去你叔祖父那里作作客了。”   谢家虽扎根长安,势力无人出其右,但这样规模的世家不可能只安于一处,洛阳也是有祖产的。谢延这一辈最出色的就是他和胞弟谢嘉,他做族长,掌一族起势,不入官场,权力却比任何人都大。他弟弟谢嘉,因学识能力出色,带着另一拔族人扎根洛阳,混迹官场。两边血脉很近,走动也很勤,互相支撑帮衬,才有了谢家如今规模……   谢嘉是谢家巨大助力,如今,也可以是太子助力!   “都去收拾收拾,过几日随老夫出发。”   谢闻谢丛两兄弟高兴的不行,庆祝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问:“祖父也去?”   谢延老爷子十神色十分认真:“此事事关重大,老夫怎能置身事外?洛阳城那堆老东西那里,只有老夫才能走动。”   有太子和崔俣在,洛阳一定十分好玩,怎么可以错过!   他还十分认真的交待年过不惑的嫡长子:“长安这里,就有你看着了,虽是第一次独挑大梁,你可别让为父失望!”   这么大年纪终于有机会表现一发的未来族长面泛红光,十分激动:“父亲你就放心的去吧,一切有儿子呢!”   谢延激动的差点把手里茶盏砸过去。   什么叫放心的去吧,会不会说话!   这儿子真是白生了。   谢延老头翻了个白眼,刚挥完手让这群糟心的子孙滚走,门房消息就传到了:王老爷子来了!   王复老爷子满面红光,走路的姿势那叫一个意气风发,腰板挺的都快折了:“谢老头,老夫那弟子出息了,须得有人保驾护航,你快点收拾包袱,同老夫一起去洛阳!”   谢延老爷子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   ……   西山皇慈寺。   太监史福手没稳住,砸了一套梅子青冰裂纹茶具。   “你说什么?皇上下了圣旨,召太子回宫?”   一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人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是,消息确定,皇上已下圣旨,仪仗就在途中,咱们太子马上就能名正言顺的回宫了!”   这人规矩十足,不敢放肆,眸底闪现出的激动光彩却是做不得假,那拳头攥的,指尖都白了。   史福扶着桌子,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咱们太子不会让咱们失望!”   “就是就是!那公公,咱们现在是不是该准备着了?太子要回宫,咱们这里的东西……”   史福激动过后,情绪很快沉淀下来,双目微敛,内里精芒流转:“这里自然是要处理一下的……仪仗将到,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你交待下去,所有人注意,别只顾着乐,耽误了大事,否则——咱家的手段,你们都明白!”   这人身子一颤:“是!”末了还是不放心,多嘴了一句,“那仪仗将到,太子他在——”   “不该你管的事——”史福瞥了他一眼。   “少问!”这人自己就接话了,“小的知道,明白着呢,这不是今儿个意外么?”   说完不等史福再敲打,一溜烟的跑了。   史福看着这人猴子似的身影,终是再度嘴角轻扬,笑了出来。   之后,他将各处厢房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沐浴焚香,备上瓜果福饼,走到一处偏殿,打开机关暗门。   暗门十分不起眼,和四周融为一体,任你火眼金睛,只要不知道机关,定看不出来。门里是个并不大的空间,黑黑的,也没放什么秘密东西,只一排牌位。   杨暄生母,外祖父,舅舅……一堆宇文家的名字,唯一的外姓人,是穆钧寒。   穆钧寒。一看就是男人名字,也不知牌位上字迹是谁手书,铁画银钩,力若千钧,有杀戮之气扑面而来,气质与这名字极为相配,好似透这三个字,你能看影影绰绰看到这人风骨……   史福将祭品摆好,规规矩矩跪到地上,头重重磕下去:“得诸位先人庇护,太子……太子终于能还朝了……”   老太监声音颤抖,再抬起头时,已满面泪水:“太子聪敏,得能人相佐,遇难呈祥,实为吉兆,可如今太子势弱,将来的路并不好走……还望诸位在天之灵保佑,让太子的路再顺一些……”   ……   杨暄并不是不靠谱的主子,被崔俣哄顺了毛后,一刻也没耽误,行水路乘快舟,日夜不停,脚程快的飞起,将将五日,就到了长安,没让下面人担心一星半点。   仪仗还在半道,走到洛阳怎么也有好几天,崔俣抓紧时间,把自己在长安地盘势力捋了捋,见见谢家人,见见王老爷子,对他们上帝都的态度表示欢迎……   如此脚不沾地忙过数日,太康帝派来相迎的,礼部官员并宗室后代的仪仗队伍来了。   礼部接着圣旨,不敢怠慢,又是六部之一,行事做为都要脸,不会轻易倒向哪个皇子,就算倒向了,也不会明着表现出来。宗室代表们就不一定了。   这次跟着来的宗室,要不就是年纪小的,家中地位高的;要不就是年纪大的,血脉离皇上这一支略远的。后者不敢随意得罪人,前者,从小与越王交好,早有定位。   虽然回宫之请是越王提的,皇上也下了旨,但这些人心中门清,夺嫡哪是轻易放弃的,一切都是计,越王和太子,永远是不可能和睦的!   又有离京前越王一番暗意……   众人心里都打着小主意。   杨暄早早接到消息,这日就在寺里等着。结果还真跟崔俣预料的一样,这群人耍着花样要为难他!   史福十分生气:“竟然不愿踏进寺里一步,要让您出去接旨!”   是嫌晦气,还是故意要压一压太子气势?   杨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这么多年,父皇从未召过孤,谁知这些人是不是骗子?不愿进来就不进来,由着他们。”他打了个呵欠,往榻上一躺,“说孤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这些人以为他久居长安,什么都不懂,听到有圣旨必然感激涕零,倒履相迎,激动下哪顾得上太子威仪,天家气势?今日气势上压倒他,来日就能磋磨他!   却不知这道圣旨怎么来的,杨暄比他们更清楚!   杨暄当然很急,那只好看兔子勾的他心痒,他恨不得立时飞回洛阳,看看到底有什么等着他,可仪仗队伍里这些官员……难道不着急?   皇上下的是急旨,催着礼部一日内整出仪仗,第二日便要出发,还说案情要紧,等着他回去审,所有人不得横生枝叶,尽一切可能尽快回都。   这一个个的端的倒挺稳,心里怎么想的么……杨暄冷哼一声,不愿进来是吧,他还不愿走呢!   杨暄这反应,让宗室的人傻了眼。病了?真的假的,怎么就这么巧!抻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大家就急了,别真的耽误行程吧!   一伙人也不绷着了,脚步匆匆的冲了进去,有喊叫大夫的,有发愁怎么办的,有眼睛晶亮看热闹的……   结果是,杨暄故意装病抻了一抻,宗室们差点跪下叫祖宗,只要他愿意走,怎么都成!   杨暄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并不会真的不走,毕竟……他的兔子还在洛阳等着他呢。   出发,是顺利出发了,但双方相处并不和睦,宗室成员小动作不断。   比如晚间驿站休息,桌上上来四菜一汤,有人就故意阴阳怪气的讽刺:“太子寺里过的苦,怕是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吧!”   杨暄心说就这?他在河帮最忙的时候都没这菜色糙,虽还未享受如今皇宫里御厨手艺,但谢王两家秋宴他都是去过的,老牌世家,传家菜谱,要精致有精致,要珍稀有珍稀,一道菜能换一百零八个样式,这四菜一汤,是端上来搞笑的么?   不过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这么表现。   他表情十分认真,夹菜品尝的态度也十分虔诚:“你说的对,这样的‘宫中美味’孤确实未尝过,父皇慷慨,给了孤这太子份例,待回宫后,孤必会亲自叩谢。”   这人就卡壳了,憋了半天才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之后却是不敢再怠慢,给杨暄的伙食配给直线上涨,样样都是精品。   比如有要糊弄他的。   太子行路,打出仪仗,沿路官员看到了,总会递贴子过来拜见。除了清正,有特殊想法的小部分,大部分地方官都挖空心思想谋一个晋阶机会,自不会空手来。   有人便建议:“您是太子,虽现下赶路急,但歇息之时见一见这些地方官,问问民俗政绩,也是使得的。”   这话根本不用过脑子,杨暄就知道这是想坑他。估计最后贪污的锅,逾矩,不好的名声都会砸到自己头上,这些人数着银子在一边看笑话。   他便装做不经意看到某个人袖口露出来的银票:“所以他们是来给孤送银子的?好贴心,正好孤此行往洛阳走,没礼物送与父皇兄弟们呢,把钱分一分也行!”   这人便闭了嘴。把贪污的钱送给皇上,是想害人被皇上治罪么!   他心里笑杨暄蠢,也不愿意发言指点,只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往杨暄这边递了,这一路,杨暄算是得了清静。   还有那路数更深的,不来这一套,干脆试探杨暄心机本事了。   有人先温温柔柔和和善善的嘘寒问暖,和杨暄交心一番,才道:“这圣旨上写的明白,皇上让太子您负责主审文城郡彭传义一案——您知道的,这事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   杨暄似是不懂:“表面上……简单?”   这人便语重心长,一副‘我是自己人为太子您着想’的样子:“这案子不只是简单的争家长,事涉嫡庶规矩,杀人案……那邓氏小妾家世不俗,其父与兵问库部侍郎柳大人关系甚好……又有荣家甘氏,夫家是洛阳八小世家之一,宫里有婕妤娘娘,娘家底蕴也很深……蔡家也很了不得,是平郡王的外家……这其中利益纠葛,恩怨纠缠,您心里得有个底。”   杨暄沉吟。   这人等了一会儿,自觉给足时间,才又问:“您觉得这案子该怎么判?”   杨暄面色十分严肃:“自然按律法判!律法怎么写,便怎么判!”   这人:……行,算我白说。   ……   这一路,一点不消停,时不时从队伍里蹦出一个人,千方百计坑杨暄,杨暄回回都‘耿直真诚’,避过一处又一处陷阱。只是这些挖坑人段数都好低,战起来一点也不过瘾,比他家兔子差远了。   可尽管如此,杨暄还是写了长长书信,暗暗叫史福帮他走自己人路径,发到洛阳崔俣手上。   信上抬头写的那叫一个黏糊,没写崔俣名字,没写暗语,非常不要脸的直接叫卿卿!卿卿在古代是个带有非常意义的词,一般用在恋人之间,崔俣看到这两个字差点吐口血,你丫的熊孩子,表白不会,耍流氓倒挺在行啊!   杨暄哭诉所有人都欺负他,但他是个好孩子,他挺住了!他在敌人的炮火里,带着对组织的忠诚对卿卿的思念,扛住了!   他将遇到的事夸张数倍写给崔俣,人人都想坑他,甚至见他生的好看,试图把他搞病弄的憔悴一点,见天让他晒太阳弄黑一点,想到洛阳城见到众百姓时,他这个太子可以不那么亮眼!   “他们这是嫉妒我的美色!”杨暄出离愤怒,骂完人又笔锋一转,说我这美色只你能看。大概这话写出来不好意思,他又笔力强劲语气霸道的加了一笔:不管你接不接受,都只有你能看!不准拒绝!   然后又弱弱的说,我再好看怎么比得过你?你辣么美,就像那天上星云中月,春天的花冬天的雪,世间最美的词都形容不了。你看我都把自己送给你了,你能不能把你自己也送给我?   崔俣看完直接摔了信,这话你当着我的面说出来多好!为什么脸对脸永远想不出来这么说,写信倒挺溜!   气完,他又弯身,将信捡起来,小心抚平,收好。   不得不承认,他读信时,面有笑意,胸腔悸动……他是喜欢看到这样一封信的。   他喜欢杨暄这样,真真切切的对他表达情感。   不敢表白……是有什么顾虑么?怕自己跑?   崔俣眼神微闪,唇角扬起,又笑了。   坐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杨暄这回宫路都不顺,回来后想立时把审案所有权结结实实掌握,怕也不易。皇上是下圣旨,发话了,但刑部,各方会不会真心配合,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崔俣指尖一下下的轻敲桌面,眸底思绪沉浮,又是好一会儿,慢慢有了主意。   可他还什么都没做,一条指令都没来得及往外发,蓝桥就过来了:“少爷,有人要见您。”   “谁?”   “我。”   蓝桥还没答话,一个身穿富贵织绵红裙,头戴金镶红宝石的女子身影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   蓝桥鼓着脸,十分不高兴:“我这还没传好话呢,你怎么就自己进来了!”   女子杏眼桃腮,素手纤纤,姿态矜傲,满身富贵之气,看都没看蓝桥,仿佛他是蚊子哼哼,根本不配同她说话。她视线往屋里找了一圈,才看向崔俣:“你就是崔俣?本郡主来向你讨一个人。”   崔俣很不喜欢这姑娘做派,挥挥手示意蓝桥退到一边。这姑娘一看就知道不好惹,蓝桥这笨小厮,别再让人记恨上了。   对方虽自称郡主,却没给出什么凭证,崔俣又不认识,便也没行礼:“我这里,应该没有姑娘的人。”   女子柳眉高挑:“本郡主来找你要人,要的自然不是我的人。”   崔俣眉目平直,没有说话。   “本郡主要的,是你的属下。”女子杏眼微眯,原本讨喜可爱的眼形因这个动作显的有些凶戾,“你那戴面具,武功高强的护卫,在哪里?” 第135章 好不要脸的女人   戴面具, 武功高强的护卫……她说的是杨暄!   这题一点难度都没有, 连蓝桥这个脑子不聪明的小厮都能立刻猜出来, 主子身边这样特点的人,只有太子一个么。   可太子什么身份?那是想要便能要的么?   蓝桥对杨暄的感觉很微妙,大部分时候是讨厌嫌弃的, 因为这人总抢他这贴身小厮的活,有时候干的比他还出色!可现在, 这女人太傲慢太盛气凌人……太子虽然很熊,对自家是主子却是真心呵护的, 做为贴身小厮,怎么能拆自家的台?   他偏头往崔俣方向看, 想提醒自家主子甩锅需谨慎,别一时冲动,便宜了别人。谁知一看吓一跳,自家少爷目光骤然冰冷,气势大变, 往日温谦和煦丁点不剩,整个人仿若冬日冰雕, 生人勿近!   这是……生气了?   虽然有点有心疼……但主子生气也好看!   ……   崔俣情绪外露只一瞬间,不熟悉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一息后,他眸色微敛,眼梢微垂,修长手指缓缓抚着茶盏,慢条斯理轻啜品味:“既是我之护卫, 自当伴我左右,不得擅离职守,姑娘何时与他见过?”   连说出来的话都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女子似想起什么值得回味的美好画面,柔柔的看着自己指头尖,娇笑一声:“我俩私密之事,怕是不好与外人道……你这前主子,唔,还是个男人,何必纠缠这些儿女情事?”   崔俣知道她说谎。   他最了解杨暄,这人跟小狼狗似的,又霸道又情烈,衷情,却不滥情。而且这小狼狗口味奇特,要求很高,眼前这女子……光是姿色,就不够格。   更何况杨暄现在几乎所有心思都在自己身上,还没吃到嘴呢,会出去外偷吃?   她大概是某个偶然机会,见识到了杨暄帅气,单方面心动意起,打听到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斟酌过后认为此事可行,便上门要人了。提起私情……也是让这件事更合理一些,她是郡主,朝一个无甚身份之人要一个小小护卫,理由又给的这么合情合理,你好意思不成全?   私情……崔俣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这想法是对自己的侮辱。他有颜有手段,又有这么多年相处影响,怎么能不自信?他的小狼狗,绝不会被别人迷花眼,不会主动去做这样的事,连这点空余时间,小狼狗都没有!   不过明白归明白,理智归理智,崔俣心里还是略有些酸溜溜,很不高兴。   他早知道,杨暄长成那样,又有那么个身份,怎么会不招蜂引蝶!   女子见他不语,以为他在考虑,纤纤玉手伸起,清脆的拍了拍:“你敞亮些,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让你吃亏。”   随着她的掌声信号,有十个彪形大汉走进了房间。他们身量相仿,气势相似,每一个都身材健壮,肌肉贲张,浑身散发着重点培养的精英气息,背手无声往人前一站,就是道威武屏障,亮眼又威慑十足!   “我用这几个——”女子笑容自信,眸底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换你那一个护卫,怎么样?”   崔俣眼皮都没抬一下:“抱歉,不换。”   女子被这么一噎,脸瞬间就黑了,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可知道我是谁?”   崔俣还未答话,跟着这女子进来的贴身丫鬟就喊了:“我家郡主可是立过大功,贵妃宫中常客,圣上亲赐封号,有食邑五百,咱们大安朝独一份的异姓郡主,福安郡主!”   福安郡主……   崔俣不知道这郡主长什么模样,名声倒是听说过。洛阳城里,的确有这么一位郡主,出身书香世家,与皇室并无血缘,一次随长辈进宫与宴,替田贵妃挡了刺客……据说当时长剑洞穿小腹,伤势极重,差点活不过来,于以后生活也有影响,为安抚,太康帝才封了她郡主,给了食邑,也因此,她才成为贵妃宫中座上宾。   荣誉是一时的,这位福安郡主能保持现在地位,在洛阳城作威作福无人敢管,讨人喜欢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的,否则怎会成为贵妃宫中常客?   她身上,定然有什么东西,是田贵妃看中的,许是忠心好用,许是会看眼色会哄人,又许是……别的。   那丫鬟眉眼傲然,见一席话把崔俣‘震的都不会说话了’,十分得意,手指点着高声又加了一句:“尔等休得无礼!”   蓝桥差点炸毛,郡主有什么了不起的!当朝太子还给我家少爷洗过裤子做过饭呢,你算哪根葱,敢冲着我家少爷指指点点!他当场就要撸袖子上,个不懂事鼻孔冲天的小丫头,哥哥教教你规矩!   不想还没动,就被木同拉住了。   他不满瞪过去。   木同摇摇头,眸底提醒十分明显:你别坏主子的事。   蓝桥看了看崔俣表情,愤愤鼓起脸,乖乖退了回去,没动。   正如福安郡主进来时没有理会蓝桥一样,崔俣也当没看到郡主身后丫鬟,根本没接茬,只静静看着面前女子:“郡主问我要人,可曾问过当事人意见?”   福安郡主柳眉微蹙。   崔俣又道:“男儿顶天立地,肩担责任,既是两情相悦,他愿意与你一处,为何不亲自来与我提,要郡主你这样上门?”   “我想给他个惊喜么,”福安郡主笑道,“你尚未娶妻,自然不懂这个中情趣。”   崔俣眉梢一跳,抚着茶杯沿的动作更慢了:“……你倒是懂他。”   “也不是样样都了解的,”福安郡主笑着,做谦虚状,“比如他性子冷,不喜与人说话……我就不明白为何。”   崔俣指尖顿住:“许是讨厌看不懂脸色,非要缠上来的狂蜂浪蝶。”   他说这话时眉平目直,表情里没一丝讽刺,好像只在解读事实。   越真实,讽刺效果越明显。这非要缠上来的狂蜂浪蝶是谁,不言而喻。   福安郡主听出来了,却没生气,反倒笑容更大:“不错啊,这样他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任别人耍什么心机使什么手段争抢都没用。甚好,甚好!”   蓝桥眼珠子差点瞪出去,这也太不要脸了吧!他忍不住用手肘拐了下木同胳膊,寻求认同。   木同自认常年混迹江湖,见识颇多,却也从未见过这样豪放不要脸的闺阁女子,当下眼界大开,同蓝桥挤眉弄眼。   蓝桥小脸鼓着,双手握拳,开始在心里给主子鼓劲,少爷别给这女人面子,骂她,气她,吓的她以后不敢再来,见到咱们就躲!   福安郡主懒的再和崔俣周旋,直接加码:“这十个侍卫乃是宫里禁军训练出来的,武艺高强,战力非一般人能及,是贵妃娘娘特意赏给我的,外面绝对见不到。你要觉得这些不够,也行,我再予你数箱金银宝物,如何?”   崔俣仍然摇头:“不如何,不换就是不换。”   福安郡主变了脸色,冷笑两声:“你这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啊。”   “郡主说笑了。”崔俣声音神色没半点起伏,“可能郡主喜欢要别人给的脸,一层又一层糊上,比二皮脸不知厚上多少倍,我这样的,比较没出息,只喜欢自己长的这张脸,总觉得别人给的——”   他略有为难,想了想,还是耿直说了:“都太难看了,配不上我。”   福安郡主当下拍了桌子:“你是在笑话本郡主丑么!”   “你是郡主,谁敢笑话你?”崔俣无奈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正经说来,福安郡主长的一点也不丑,杏眼桃腮,柳眉乌发,五官很端正,看年纪未满二十,青春无敌,风华正茂,万万当不得一个丑字。   可相由心生,性格中的戾气冲淡了她的美貌,让她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就谈不上多美了。   再者,跟崔俣这种超越了性别的美貌程度比……谁能不认输?   崔俣并不是恃美行凶,特别自恋,他并不多在乎自己这张脸,只是几乎所有女子都很重视这一点……他心里不爽,找条戳心的让福安郡主也不爽,他就满意了。   福安郡主被气的跳脚,套路礼数,连理智都不要了,直接放话:“你可知,这世间东西,除了皇宫里的,没有我要不着的!便就是皇宫里的,只是不是贵妃的心头好,我亦要的到!”   崔俣直接夸她:“哦,那郡主好皇宠,好本事,令人佩服。”   “那——”   “但是抱歉,我这不是皇宫,我这里的人,郡主仍然得不到。”   此话一落,房间陡然安静,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似蕴着什么暴风雨。   今天天气热,小老虎没出去疯玩,一直趴卧在崔俣身后睡觉,方才那么吵都没醒,这时倒醒了,一醒来,就跳到崔俣面前,挨挨蹭蹭的撒娇:“喵嗷——”   福安郡主正愁没有东西做伐子,见到毛色纯白的小老虎便笑了,笑的皮肉不动十分瘆人:“你这猫倒是不错……不如予了我?”   崔俣撸着柔软的老虎毛,心情略好一点:“郡主需得懂得一个道理,这天下人千千万,东西万万千,有很多,是你得不到的。”   “呵,”福安郡主冷笑,指尖指着小老虎,“这东西,我想要,便能得到!你不给我,是想看到它的尸体么?”   这话,威胁意义就大了。   崔俣不为所动:“你可以试试,看是你先能拿下它,还是它先——把你咬死。”   随着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崔俣轻轻拍了拍小老虎的屁股。小老虎对主人指示再熟悉不过,当下就收起谄媚卖萌的蠢样,“吼”一声虎啸,犀利迅速的冲着福安郡主扑过去。   它身体轻盈灵活,尖利指甲从指缝中伸出,吊睛圆瞳,目露凶光,虎口一张,锋利牙齿毕露,猛曾独有的腥气迎面扑来,再加上愤怒啸声,任谁也不会看错,它不是一只毛团子似的大点的猫,它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老虎!   小老虎动作太快,侍卫根本反应不及,福安郡主被它扑倒在地,浑身疼的要命,再眼睁睁看着一张血盆大口冲着自己脖子咬来,立时尖叫:“救命——”   声音都抖了。   “阿丑。”   吓唬够了,崔俣适时喊了小老虎。给福安郡主一点教训可以,真把她咬死,事情就大了。   小老虎没咬人,却也没立刻离开,爪子紧紧按着福安郡主肩膀,凶戾戾的吼了两声。   凶兽鼻息喷在脸上,福安郡主吓的直接哭出声:“我不要了……我不要它了!”   小老虎又享受了一会儿欺负人的快感,才放开爪子,大摇大摆的返回主人身边,“喵嗷——”的谄媚几声,让主人顺毛。   崔俣揉着小老虎,唇角微扬,神情十分满意。   福安郡主身后的丫鬟都吓傻了,福安郡主手撑地爬起来一半,她才手忙脚乱的上前搀扶,却被福安郡主迁怒掼到一边:“滚开!”   不顾整理仪容,福安郡主指着崔俣鼻子:“你就不怕我进宫朝贵妃娘娘哭诉么!”   崔俣笑了:“你以为你有靠山,你有脸面,蔫知别人没有?”   福安郡主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是个神棍!还是个名声鹊起,为宫里人称赞追捧的神棍!   “呸!你们这些江湖骗子,路数都是一样的,就喜欢围着贵人们骗,他们信,我可不信!”她冷笑道,“骗子就是骗子,总有兜不住底的那天,总有一日要现形!届时最想杀你的,便是这些贵人们!你得意个什么!”   “哦,”崔俣面色十分冷淡,“那郡主不如等我现形那日来找人?现在时机如此不合适,宫里知道了,许会责你不懂事呢。”   “你——”   “郡主,”崔俣静静看看福安郡主,表情十分诚肯,“非是我挑剔,只是你这妆花的……委实别具风格,挑战人类忍受底线,”他摸了摸自己眼睛位置以做提醒,“你要不要处理一下?”   蓝桥此时十分精乖,动作极为灵俐的拿来一面镜子,捧到福安郡主面前。   “啊啊啊——”福安郡主一看,顿时尖叫出声。她那贴身丫鬟赶紧拿帕子上前,被她狠狠踹开,“为什么不提醒我!”   哪怕捂着脸,她从指缝中漏出的目光仍十分凶戾,好似要吃人。   小丫鬟也吓哭了,立刻跪到地上砰砰磕头:“是奴婢错了,郡主恕罪,恕罪啊!”   崔俣差点笑出声。   虽这小丫鬟性子也不好,但这事,还真不怨人家。福安郡主自己化了那么浓的妆,被小老虎吓哭后只顾着生气,不反思不收拾,还迁怒别人,一张脸只对着自己瞪,小丫鬟倒是想看,可人看不到啊!   他懒的看这些狗咬狗的戏码,顾自拉回话题,放终极大招:“郡主若气我无礼,可随时报复,进宫哭诉让皇上娘娘撑腰也好,让手下护卫偷袭刺杀我也好,我都受着,不过这人……我还真给不了你。”   不等福安郡主说话,他紧接着道:“因为他已经走了,不在我身边做护卫了。”   福安郡主就懵了:“走……了?”走多久?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她不知道?   崔俣解读着她的表情,心内不停恶劣的笑。   为什么要走?因为人家是太子啊,以你身份查不出这么厉害的背景,怪谁呢?   什么时候走的?你是谁,为什么告诉你?   “人各有志吧。”他给了个相当不走心的理由,十分遗憾的摊手,“看来郡主与他,没有缘份呐。”   如同晴天打了个霹雳,福安郡主内心对这个消息是拒绝的,她只是秋宴过后太忙,回家收拾一趟琐事,怎么就……错过了?   “你不会是故意骗我吧……”她宁愿相信是崔俣故意耍着她玩。   崔俣正色道:“我从来不说谎,你若不信,可使人在我这里前前后后搜一遍。他三日前才走,说好了要圆幼年志向,不会再回来的。”   福安郡主身形一晃,脸色略苍白:“幼年……志向?不再回来?”   尽管不愿相信,她还是让人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崔俣也全然没保留的,任他们去看。他心内底气足足的,不管怎么说,从今往后,蒙面护卫确实从他身边消失,再出现的,可是太子!   得到确切答案,福安郡主浑身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状态非常茫然,她这一番闹,是为了什么?   与崔俣说话时,神情就更加讪讪:“若你早这么说……”感觉自己气场弱了,她又故意皱眉扬声,“你早这么说不就结了!我能拿你怎么样!”   崔俣只是微笑看她,并没有说话。   这一对比,福安郡主更加难堪,这厮倒是随时气定神闲,气质翩翩若仙,自己却成了那市井泼妇耍猴儿的,叫人看笑话!自打救了贵妃娘娘,被皇上亲封为郡主,她哪里出来不是趾高气昂,何时这么没脸过!   崔俣这厮是讨厌,处处气她,可她自己也忒经不住激!尤其是这先对上故意气她,再温声解释理由……更显的她小里小气小肚鸡肠!这样丢脸一番,来日她哪还敢站到崔俣面前?   深吸两口气,福安郡主还是凭着自己脾气,最后放了句狠话:“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他真走了,否则——哼!”   喊完话她直接转身,一边挥手叫下人们跟上,一边打头往外抬脚:“我们走!”   “郡主慢行,小心前路,别崴了脚。”崔俣温声提醒,十分‘体贴’。   ……   待人都走了,蓝桥蹿过来,给崔俣续热茶:“那女人好生讨厌,少爷怎么就这么放过她了!”   崔俣摸着老虎毛:“不然呢?弄死么?”   他倒是想,就是麻烦大了点。   蓝桥顿了顿,轻啧一声:“还是算了,少爷为这样的人伤神气愤,不值。”   “乖了,”崔俣不知道是在小老虎说话,还是教蓝桥,“记住,没有斩草除根想法和计划时,不要轻易惹一个很麻烦的人。”   “那要是这个麻烦总来惹咱们——”   “当然不用再客气。”   蓝桥若有所思。   “你也不用担心,”崔俣笑着捧起茶杯,看了蓝桥一眼,“今日这一番交手,若非等闲机会,她必不敢再走到我的面前。”   蓝桥想了想,心道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要还敢来,他得敬那郡主是条汉子!   “就是……”崔俣目光微凝,捧着茶的动作顿住。   “就是什么?”   崔俣摇摇头:“没什么,你下去吧。”   等房间没人,安静的几乎只能听到自己心跳时,崔俣嘴唇微抿,将之前放到怀中的信丢了出来,甩在桌上。   就是这心里十分不舒服!感觉太讨厌了!   不管是不是故意,杨暄惹的桃花,该杨暄自己去处理,他懒的看!   这信他也不回了!   哼!   崔俣承认自己有点迁怒,可心里这团火烧的实在难受,恨不得杨暄立刻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好好揍一顿!   回程路上的杨暄,等了又等,盼了又盼,脖子都长了还没得到回信,心急火燎,抓心挠肝,这叫一个难受。   他在写这封信时,心情是十分忐忑的,有些话,他不大敢当着杨暄的面说,便以这样形式试探,崔俣不回,不可能没收到或回的信中途丢了,只能是崔俣不愿意回!   不愿意回……难道生气了?   崔俣不接受他的爱意?连这点开玩笑程度的都会生气?   若是如此……麻烦就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呜呜呜——麻麻,窝要肿么才能追到好看的兔子!≥﹏≤   福安郡主: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我输的不是姿色,是性别。( ̄_ ̄)   俣美人:就楼上这样的,我一根指头能摁死俩。<(^-^)>   小老虎:嗷嗷呜——虎大王必须怒刷存在感!敢觊觎主人的一律咬死咬死!φ( ̄ー ̄ ) 第136章 白   太子还朝, 四野震惊, 轩然大波从朝堂发散到民间, 全天下的人都在翘首以待,好奇这太子是何样人品,俊不俊, 帅不帅,为何这么多年长在外不归……   很多人想着马上是八月中秋, 原来天家也同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一样,盼着团圆。好奇的洛阳百姓几乎天天都往城门口溜一圈, 看看今天太子回来了没有。   可八月中秋过了五日,才见官兵打头阵, 召告四方,太子车驾将至,大约明日未时进城。   许是路途不顺耽搁了。   这种事很常见,时节天气路况,行人途中难免遇到一二意外, 运气不好时,越是心急如焚盼着回家过节, 越有各种事耽误……百姓们表示很理解。   尽管迟了数日,大家热情丝毫不减,八月二十一一大早,就有人早早临街站位,等着一睹太子风采。很快,各临街茶楼客栈位置全部订满, 无一空位,各种挑担小贩在人群中穿梭,洛阳城气氛欢快的就像过年。   崔俣当然也是其中一员。   他消息接到的早,杨暄这路程为何忽快忽慢,他很清楚,无非是上面那个……便宜爹不想和这儿子一起过节。至于确切归期,他也早收到了,还提前让人订下临街茶楼包厢,价格便宜还能选位置,从容的很。   一边喝茶,一边注意着时间,很快,未时到了。   随着清鸣礼乐缈缈传来,街头顿时一静,所有人踮脚抬头,直直看向城门方向,生怕漏了一点!   先是各种旗幡,绘有祥瑞禽鸟灵兽,凤,鸾,仙鹤,孔雀,游麟,彩狮,白泽,天鹿……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最高最大的一面五色绡金龙旗,那是只有皇上和太子才能有的,代表了无尚尊贵的地位!   三四十面旗幡分两列,中间留出空间,三十明黄曲柄华盖两列交替,扇执六十,金红黄颜色各异,花纹不同。   又有持卧瓜,立瓜,御仗,红镫,鼓,笛,铜角……以及很多百姓叫不出名字的物件,但桩桩件件,皆是流光溢彩,华美至极!   “我滴亲娘喂……这就是咱们大安太子啊!走动起来就是不一样!”   “可不咋滴?瞧瞧那些东西,只比皇上少一点,哪个龙子能这配给?太子当然不一样!”   “皇上已数年未离京,这样仪仗多少年没看到了……好好长点见识吧!”   “都别吵!太子的鸾车都还没出来呢,激动个屁啊!”   “你才别激动,太子的车能叫鸾车吗?太子妃的才叫!”   ……   随着一众百姓的讨论声,前面仪仗终于走完,太子专乘玉辂现于人前。   周身由好木造,装以莹白重玉,乘之不摇,稳如泰山。有执鞭者四,执刀者四,执曲柄黄伞者二,分列两侧,拱卫相护。   因是夏秋,天气不冷不热,玉辂四周皆未封起,以轻纱隔风,百姓们能清楚的看到座前放着的精致香炉,香盒,金瓶,金杌,以及……坐在座位上的太子本人。   太子坐姿板正,腰平背直,肩臂有力,显是训练有素,已习惯了,礼仪姿态无可挑剔。   太子长的也很俊,喉结勾勒成熟男人特有雄壮气息,下鄂绷出上位者气势,紧抿双唇说明其内心坚韧……又有鼻如悬胆,剑眉浓密斜挑入鬓,丹凤眼眼形线条自带威仪气势。   这个太子,虽第一次在人前露面,虽大家之前都不熟悉,可他是天定之人,是未来君主!   百姓们对天子从来都是由衷崇拜敬佩,带着这种心情,太子给他们的感触自然更深。他威威如江河,湟湟如日月;他俊美坚韧,大气磅礴;他将肩担江山,为天下安,为黎民计,他将会是所有人心中的信仰,带领大家过好日子!   不知谁第一个跪下,虔诚高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然后不计其数的人,波浪一样一排排跪下,口称太子。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势之浩大,几乎能震动天地,震聋耳鼓!   “怎么能不动心?这太子位……怎么能不让人动心!”   崔俣坐在窗前看着下面跪成一片的百姓,目光闪动,喃喃自语。这就是百姓的力量,信仰的力量,正统的力量!太子储君,在百姓心里永远都是特别的,自带万人拥护……这个位置,怎么会不让人动心?   连他这个旁观者,都难免感叹,有机会一碰龙椅的皇子们,怎会不渴望?   杨暄一日坐在这玉辂上,就一日是他们的仇人!   ……   杨暄内心也很有感触,这个太子,带给他的从来是痛苦,压力,小时候他甚至会恨,为什么要让他当太子。可这一刻,这么多百姓真心实意的跪他,拥戴他……这些人甚至从未见过他,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莫名的,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杨暄觉得,百姓们太傻了,太淳朴了,他不能让越王那样的混蛋坐到那个位置欺骗他们,奴役他们……绝不能!   及至此时,杨暄心里才更加明朗,这江山,这天下,究竟意味着什么……   百姓们很激动,杨暄便也不再板着脸,时而会冲外面微微颌首。   见太子不生气,还跟他们打招呼,百姓们更激动了,跪的更重,音量更高,玉辂过处尤甚。   太激动了,就容易出意外,太子玉辂经过一处人群特别多的位置时,不知道谁手里的娃娃没抱紧,人群里一推一挤,竟直接飞了出来!   杨暄皱眉,立刻飞身过去,凌空把孩子接住。   现场鸦雀无声,百姓们都惊呆了!   杨暄把孩子递过去:“小心一点。”   那娃娃只有二三岁,白白胖胖像个团子,这么一番惊险竟也不害怕,吃着手指傻乎乎的笑。   孩子家长抖着手把孩子接过去,立刻跪下磕头:“谢太子!”   百姓们也眼睛亮亮,一片哗然,原来太子竟如此亲民,如此善良!再一次自发自觉,浪潮一下跪了下去,千岁千岁千千岁喊的嗓子都哑了。   杨暄视线掠过越发壮大的百姓群,眉心微皱,也不上玉辂上,拽过前边的马,飞身跃上,看起来像要这么进宫!   礼部属官赶紧来劝:“殿下,这不合礼仪啊……”   “孤知,但礼仪重要,还是百姓重要?”杨暄声音并不过重,却足矣让所有人听到,“孤宁愿被言官参折子,也不愿见到百姓们因孤进城受到任何伤害!”   说罢,他不再理任何试图劝阻他的人,双腿一夹,轻骑上阵,迅速往前驶去!   太子这第一次出场相当任性,华丽开场,惊险过度,最后如一道流光,深深刻在了人们眼底!   当然,这行为有说好的,就定有说不好的,最后结果是得利多还是得弊多,谁都不知道……   崔俣看着杨暄远去背影,唇角微扬,这熊孩子,还真是会闹。   没办法,自己选的人,哭着也要帮。   “木同。你来……”   太子离开很久,街上人群仍未散去,颇有兴致的谈论方才的事。   太子威仪,太子气派,太子行为……   很快,更多的人加入,有那见识广的,提起四年前之事,太子不仅爱民如子,也颇有见识呢,当时就把百官唬的一愣一愣的!更有那曾经的童谣……样样可证,天子资质绝佳,必是将来明主,我大安这是要称霸啊!   慢慢的,又有人醒悟,可这么好的太子,为什么今日才归朝呢?皇上膝下也有几位皇子的,怎的今天没见人来接?虽太子不是皇上长子,却是唯一嫡子,地位不一样,按理他今日回来,兄弟们该恭迎才是啊。   立刻就有人给他科普,早年杨氏推翻宇文氏的那一套,还有这后宫争宠,庶子得皇上喜爱……   最后,大家对太子经历颇为唏嘘,连那遇事先往坏里想,觉得太子今日故意装成这样的,都慢慢改了观。   “天将降大任于厮人,必要让他先受一番苦么……咱们大安,有太子是福啊!”   ……   外面热闹,宫里也不是全然不关心,田贵妃就招来了儿子越王,询问情况。   越王早派了人在外面看着,每一刻钟都有人回禀,听到最新消息十分不爽,语带怒气的同她讲述一番:“……倒是没瞧出来,是个会演的,还会武功呢!”   田贵妃眉心微蹙:“他会武功倒不奇怪……他身边那个大太监史福,从前陪着先帝上过战场的。”   越王还是眸有戾光,很不甘心:“咱们的人去试探,传回来的消息都说他是个愣子,如今……哼!”   “这个也不急,案子一审,真愣还是假愣,能瞧不出来?”田贵妃懒洋洋瞥他一眼,“你的事,可准备好了?”   越王明白母妃在提点他,深呼吸两下压住怒气,很快平静下来:“母妃放心,儿臣已同各种放了话,太子这案子……必不好审,若他敢蛮压,别人就敢大闹。”   “那就好。”田贵妃手指撑着额头,“你去吧,记得一会儿好好迎太子,本宫稍后也要准备宫宴了。”   越王皱眉:“他回来,倒累母妃忙了。反正父皇也不想看到他,母妃不如……”   “别人可以做的不好,本宫这个最懂事最贴心的人,却是不行……”田贵妃笑着摆摆手,“行了,你顾好自己的事就行,本宫这里,不用你担心。”   ……   世事磨砺,杨暄早已过了渴望家族关怀的年纪,对于进宫会遇到什么,也有心理准备,可得知皇上不见他的消息,他还是怔了怔。   他那父皇还真是铁石心肠啊,这是明摆着给下马威,告诉所有人,虽然召太子回宫,但皇上仍然不喜欢太子,一点面子都不想给!   “说来还真是凑巧,下旨召你回宫时,父皇很是期待,屡次叮嘱贵妃娘娘,必要好生待你,让你感受家中温暖……谁知因太思念你,父皇脾胃不和,又着了风,生生病了,太医们竭力相劝,才让父皇打消了办宴之心。”   杨暄看着越王笑脸,有点想吐,这是在炫耀他生母得宠,还是示意自己该早点请罪?为人子,却累病了父亲,这是不孝啊!   他不动声色反攻:“你常年侍奉父皇膝下,最为得宠,如今父皇染恙,你却在笑,是何道理?”说我不孝,你岂不更不孝!   比狡言诡辩,谁能比过崔俣?他跟着崔俣可不是一两天,功力自也是有的。   越王一噎:“这还不是为了迎你!也还好父皇病状不重,否则本王早就去侍奉汤药到了,怎会在此?”   杨暄顺着当下形势,面色沉肃道:“宴办与不办皆是小事,孤从长安回来,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孤从未在父皇面尽孝,此次正该——”   “父皇怜你一路辛苦,早就给了口诏,”越王赶紧阻拦,“为免过病气与你,让你这几日都不要过去参拜请安。”担心杨暄不听话,他还着重叮嘱,“父皇爱子之心甚重,你遵旨,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杨暄为难一番,才道:“既然如此……孤便待父皇病愈,再去请见。”   “父皇交待,朝事要紧,切莫因担心他误了正事,彭传义案既交到了你手上,你明日休整一天,后日便去刑部开堂。”越王盼着来日热闹,觉得此刻和杨暄计较十分没意思,直接把该说的话说完,“今日本王一人在此迎你,也是弟弟们都很担心父皇病情,没空过来,你是太子,当胸怀宽广,不要计较。本王母妃已让人备下精心宫宴,稍后父皇那里松缓一些,兄弟们都会过来为你洗尘。”   “至于住处——”说到这里,越王眼睛闪了闪,“东宫年久失修,今年又犯流火,不宜妄动,父皇只得择别处宫殿与你。”   杨暄看着越王,忽的笑了:“没关系。能住进东宫的,一定是太子,太子,却不一定非要住在东宫。”   越王觉得这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好像在嘲笑他!   没错,东宫寓意不一般,非太子不能住,但太子却不一定非要住在东宫,只要有明旨,有紫金印,得皇室,朝臣,天下承认,他就是太子,不住东宫,他也是太子!   就像这些年,远在它处一样,他永远都是压在越王头上那个太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越王懒的再理杨暄,交行清楚后,就甩袖走了,让下面太监带他去寝殿。   崔俣也不气,他因手里各种消息,对宫里环境不算陌生,身边又有史福,样样都能处理的好。   只是……只是身在洛阳,离的越近,他越是思念崔俣!   这种强烈想念,还未进洛阳城时就已冲上心头,因当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才勉强压住,如今一人独处,无人相扰,他便压不住了……   待到夜里,吃过饭,沐过浴,独自躺在大床上时,这种情绪更加强烈。   此番种种,高兴,不满,愤怒,不安……种种心情,种种体会,他都想和崔俣分享!   而且之前那封信,崔俣一直没回,这么些天,他从未接到崔俣手书,哪怕一个字。   他心间有些惶恐,有些担忧,可崔俣又曾表示过,等他回洛阳,有好事等着他……   杨暄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终是做了决定,他不要再这么踌躇不决自我煎熬了,他要去找崔俣说清楚!他从床上弹起,换上夜行衣,悄悄绕过皇宫禁卫军守卫,飞向客栈!   ……   崔俣正洗完澡,懒洋洋抓了本书坐在窗边,一边看,一边晾头发。   被熟悉的怀抱住时,他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   如今可不是躲躲藏藏的那些日子,太子一言一行,影响颇大,这么胡闹,被抓住怎么办?   崔俣眉间皱起,刚要沉声提醒,偏头撞到杨暄眼睛,陡然愣住。   那是如黑空一般幽深黑暗的眼睛,总是藏着千山万水,总不轻易敞开,让人看到底,他再熟悉不过。可今夜,这双眼睛直白的过分,喜悦,担忧,不安,难过,乞求……种种情绪揉在一起,一一铺在他面前。   “我很想你。”   杨暄把他紧紧拥在怀里,手臂似乎在颤抖:“我想你……想的不行。”   崔俣推他:“你这样——”   “不对,”杨暄接了崔俣下半句,“我知道,我都明白,可我忍不住。”   崔俣一怔。   杨暄做足心理准备,手臂放开些许,紧紧盯着崔俣眼睛:“那封信……你是不是生气了?”   那封情书啊。   本来这封信是崔俣看完心情很不错,可后来遇到福安郡主,心情就不好了,提起这信,他就想起了福安郡主。   心里小疙瘩没抚平,情绪上当然不会表现太高兴,崔俣垂眸:“既然你猜到了……”   杨暄瞳孔一缩,手臂再次拢紧,狠狠抱住崔俣:“你生气了我也不会放你走!”   他就像被刺激到的小狼狗,紧紧将崔俣扣在怀里,凶凶猛猛的,冲着崔俣嘴唇就叼了上去!   像压抑狠了,像气着了,像担心恐惧到极致,必须这样做给自己点信心,他动作霸道粗鲁,又叼又咬,恨不得把崔俣整个吞下去。   “你别……唔……”   崔俣刚要说话,就被杨暄趁机攻到里面,缠住舌尖,狠狠攻城掠地。   这是个久违的吻,急切的,想证明什么的吻,来势汹汹,并不那么令人舒适愉悦。杨暄又是个生手,情绪急躁时难免忘了上次经验,还撞了两回牙齿。   崔俣皱着眉,用力推了杨暄,没推开,杨暄这次的力气和心情皆十分坚定,不允许他拒绝!   杨暄将崔俣抱的更紧,似要勒入他骨血,良久,喉咙间发出满足喟叹。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种感觉……死都不会放手!   “崔俣……崔俣……”杨暄反反复复念着这个名字,越来越动情,越来越来忍不住,心跳乱了,呼吸乱了,欲念更是喷薄而出,生疼生疼。   “我渴你的紧……”他忍不住握住崔俣的手,引着他往自己身下探,“渴你的紧……”   崔俣一碰到那热烫硬挺的东西,手立刻往回缩,红着脸用力推杨暄:“你走开……走开!”   “你帮我摸摸,就摸摸……好不好?”杨暄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   崔俣真生气了,怒喊他的名字:“杨——暄!”   杨暄一震,放开了崔俣的手,却还是不愿放开他的身体,再一次将他紧紧扣在怀里:“我怎么样你才不生气……你想我怎么样……你告诉我好不好?”   崔俣一怔。   “我喜欢你,想要你,想你睡在我身边,想你只属于我……每夜每夜做梦,我他娘的想疯了!”杨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会放开你,永远不能,哪怕你生气,不高兴,我也不会放,你要跑,纵是天涯海角,我必抓你回来!”   崔俣手轻轻放在杨暄背上,声音也很轻:“这些话……之前怎么不说?”   杨暄心内十分紧张,并没有注意到崔俣动作,因一直抱着,他也看不到崔俣表情,声音仍然有些抖:“我害怕。”   “你一心为我,真心为我筹谋,我知道,我都感受的到。可你身上……总有一种随时可抽身离开的疏离从容,我怕你走。”杨暄胳膊忍不住收的更紧,“你责我不相信你,我怎会不信你?你那么聪明,那么好,这世间谁能伤你,谁又忍伤你?我信你本事,却不能肯定你的心情。万一……”   他喉头哽了哽:“万一哪一日,你觉得你死能为我换来数百倍利益,你就不经我同意,从容赴死了呢?”   “我不想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我宁愿随时看着你,把你锁在身边;我不想你伤心失望,对你的心意,也从来不敢讲。”   “崔俣,我生来胆子大,喜欢所有紧张刺激,流血,甚至可能丧命的挑战,可……”   “这世间,唯与你有关之事,我不敢冒险!” 第137章 你愿意听我的么?   这世间, 唯与你有关之事, 我不敢冒险……   唯与你有关之事, 我不敢冒险!   这话贴着崔俣耳朵说出,音量并不算大,可砸在心头, 重如泰山,激起烟尘无数,整个人连带灵魂都跟着震了三震。   杨暄的渴切, 杨暄的小心翼翼, 杨暄的担忧,杨暄巴巴将血淋淋的真心掏出捧在掌心让他看……配着越发收紧的胳膊力度, 崔俣全部感受到了……   眼睛有些湿润,崔俣轻轻感叹:“又被你抢先了。”   这人总能让他意外。   你认为他在挑衅, 怼回去发现,他怂了;见他怂了, 过去摸头吧,他又发脾气踢桌子;你以为你看清楚他情绪,认为他一定忍不住了, 抄手等着期盼着, 他还真就能憋住,什么都不说,净做蠢事,连你生气什么等着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以为他或许缩进壳子不会再动永不明白,准备自己出击吧, 他又突然放大招给惊喜……   情爱之事,崔俣见过太多太多,其中双方你来我往的小手段小情趣,他亦都明白,自认为站的高看的远,不说别人,起码在杨暄这个愣头青面前,足够使了,他随时都能撩的这熊太子欲念激荡,春意盎然。   可今夜一番,他突然觉得,再多的手段,再多的挑逗,也不及真情流露。   没有计划,没有手段,全凭心意,别扭还是决断,踌躇不敢还是破釜沉舟,当最后这个人坦诚的将自己剖白给你看,一腔热情满身真挚毫无保留,你无法不心内悸动,灵魂震颤。什么手段,什么挑逗,都死去一边,这一刻,心里满满的胀胀的都是这个人,恨不得这一刻天长地久,和这个人化做雕像也好,永永远远相伴一处!   崔俣闭上眼睛,双手环住杨暄腰身,声音如喟叹:“杨暄……”   这人诉的这么真切,他怎会不懂?   他确曾抱着还杨暄一条命的心思,只要能助杨暄实现愿望,便是死又如何?他已死过两次了,并不觉得这条命如何重要珍贵,如果死亡能带给杨暄足够大的利益,他可以去做。   没想到杨暄察觉到了……   可他现在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他要好好留着性命享受与回报,这样想法,早就扔了。   杨暄感觉到崔俣的靠近,手臂搂的更紧:“不要离开我……”   “好啊。”   杨暄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心里漏出的狂喜都竭力压下去:“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崔俣笑着,清润如泉的声音在夜色里透着别样温柔,“我不会离开你,永远。”   杨暄突然松开崔俣,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十分急切,好像想确信什么。   崔俣微微笑着,眸底似盛满月色,又似融了一汪清泉,美美的,润润的,满满都是自己……   他的眉眼,他唇角挑起的弧度,他深入眸底的笑意,他每一个细微表情传达出的意思,都是允许。那双漂亮眼眸甚至灼灼有光,好似有和他一样的欲念!   崔俣也想要他!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杨暄就忍不住了,喉头一滚,大手扣住崔俣后脑,头就压下来了。   崔俣伸手推他,却被握住手腕举过头顶,身体随着力度往后退了两步,被按在墙上狠亲。   “你慢……唔……”   崔俣不是不想亲,是这姿势略有些不舒服,奈何小狼狗太急,急切想以此印证彼此心意……他也就没推了,另一只手还轻轻拍抚着杨暄脊背。   杨暄品尝着一直梦想的,美妙无比的滋味,想着这个人以后将属于自己,就难以抑制心中激动。也许崔俣安抚有效,急切过后,他安静下来了,动作变的温柔,护着崔俣头腰,生怕崔俣不舒服。   就像憋了良久,好不容易吃到一样,杨暄的吻绵绵密密,虽然温柔,却带着霸道不容拒绝的气势,抱着崔俣亲了良久,哪怕呼吸大乱,唇舌发麻,憋的脸红,他也不愿意放开!   而且他想干的不止这一件事……他的唇开始下移,冲着崔俣耳根脖颈往下,开始扒崔俣自己,也开始扯自己的了!   “停……停下来……”崔俣推拒着。他被杨暄动作刺激,理智回来,哪怕再想,也知时机不对,今夜不可以这样!   杨暄却不理会,咬着崔俣耳朵,吮着崔俣锁骨,手里还不停的撕崔俣衣服:“我渴你的紧……渴你的紧……”   崔俣用力掐杨暄腰间软肉:“你再不停下,我生气了!”   杨暄委屈的哼唧一声,仍然不放。   崔俣眯眼:“杨、暄!”   杨暄不得不放开崔俣,神情特别委屈,大手甚至还往崔俣下面摸:“你看你也想……”   崔俣瞪他。还狠狠拍开了他的手。   杨暄更委屈了。   “我应了你么?”崔俣缓缓整理身上衣服,虽然外裳被扯烂了,里衣还好好的。他平复着呼吸,眯眼瞪向杨暄,“我说要做这种事么?”   情意翻涌下,崔俣这一瞪着实没什么威力,眼角还泛着绯红,眼底还透着水光呢!   杨暄呼吸更紧:“你明明也想——”   “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崔俣顾自平复好呼吸,大踏步走到桌边,掀袍一坐,气势无两:“你确定要和我在一起么?”   杨暄的心狠狠地颤了两下,心说他的兔子真是干什么都美,这样子更勾人了!   “当然要在一起!”   崔俣勾唇笑了,他面上情潮未褪,夜色下更显诱人:“和我在一起,就得听我的呢。”连声音都丝丝缕缕,尽携魅惑,“我说不行,就不行。”   杨暄紧紧盯着崔俣,舔舔唇角:“那你若想……”   “我若十分想,自会找你。”崔俣指尖敲打桌面,微眯的眼睛像狡黠灵狐,“所以……你愿意听我的么?”   杨暄:……   “如果不……”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再去找一个喜欢的人吧。”崔俣声音很淡,仿佛这事于他没什么影响,“我自也会等到愿意听我话的那个人。”   杨暄心中火气立时上来,他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连一点可能性都不允许有!   “听你的听你的!要不要亲,要不要睡,什么时候亲,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成亲,都听你的!”说完,杨暄低头看了看自己高高竖着的小兄弟,声音极尽委屈,“就是……你能不能稍稍体贴我一点?”   崔俣视线看下去,额头一跳,怎么感觉这辈子的杨暄那处更大了!   他甩甩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绮色抛出去,叹息一声:“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你初回皇宫,危险重重,就这样偷偷跑出来,发生意外怎么办?”   杨暄撇撇嘴:“宫里并没有人关心我,也不会人来找我。”   崔俣冷笑一声:“你的人不是人么?”   杨暄没说话。   “若想害你的人突发奇想呢?会体贴你不在,换个时间方式么?”   杨暄继续沉默。   “我知道了,”崔俣声音平直,安静环境里更显冷漠,“你是不想听我的话。”   杨暄立刻怂了:“好好,我不缠你就是了……我同你说会儿话就走。”   崔俣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敲敲桌边示意杨暄坐过来,还亲手执壶给他倒了杯茶:“说说吧,回宫都遇到了什么?”   杨暄喝了盅茶,才十分欲求不满的看着崔俣,说起宫里之事。   听到太康帝以病为由不见杨暄,崔俣冷笑一声,这是连脸都不要了啊!你亲自下旨迎太子回宫,回来避而不见,还不让参拜,这是自打自脸么?   与之相比,没有宫宴相迎,越王故意言语找茬都是小事了。   “还有,”杨暄说起住处的事,眸底闪过一丝冷意,“他们不想让我住东宫。”   崔俣脸登时黑了,真是小家子气!接都接回来了,还计较住哪这回事?太子住长安西山皇慈寺都是太子,不住东宫就不是太子了?真是可笑!   “你别气,”杨暄长手越过桌子,捏住崔俣的手,轻轻摇了一下,“我这不都回来了?他们也就还能这样为难我了。”   崔俣看着杨暄表情有些不对,冷漠的收回自己的手,眯眼问他:“你怎么想?”   杨暄眼神有些闪烁:“我觉得吧……住哪都行,要是能住外面,咱们行事还能更方便些。”   崔俣怎会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声:“你是觉得见我方便吧。”   杨暄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我从不考虑类似这种‘心上人重要还是事业重要’的问题,强者,两者可兼顾,情爱一事,并非朝朝暮暮耳鬓厮磨……”崔俣眸有亮光,灼灼逼人,“你真不懂?”   杨暄闭了闭眼,长长叹气:“虽我不住东宫也是太子,但东宫意义非凡,若我回朝却不住东宫,自愿外住,朝臣和百姓……会对我失望。”他说完,认真看着崔俣,“你放心,这事我会自己办好,必顺利入住东宫,配一应属官,迅速崛起!”   崔俣看着杨暄小狼狗一样的凶霸眼神,不知怎的,想起上辈子一桩旧事……他眼珠一转,笑了:“这次倒不必。”他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他们现在压你,彭传义案后,还会更重更猛的压你,你别反抗,什么都不做就好,终有一日……他们会求着你入住东宫!”   杨暄一看崔俣神色就知这兔子又有了什么主意,眸底闪出兴奋:“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杨暄才不信。   崔俣却又笑了,这一次眉压唇弯,带着并不常见的恶趣味:“因为你不乖,所以我不想告诉你。”   杨暄:……这样一说,更好奇了好不好!   “另案子方面,彭传义手里那另一半册子,我已拿到,只要你那边照计划部署进行,就不会有问题。”崔俣拍了拍杨暄手背,“你尽可放手去做。”   杨暄赶紧反手握住崔俣的手,顺势举到嘴边亲了一下,也不好奇了,大声对崔俣承诺:“我必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说起来,你审案,越王等必会造势污你,我今夜偶有所感,想到一处……”   ……   二人隔着小小桌几,手握着手,头靠着头,你来我往的为将来之事补充计划,眉目流转间,灵动慧黠,默契十足。   如此过了近三刻钟,诸事才顺理完毕。   正事一完,崔俣就催杨暄:“你该走了。”   今夜初次表明心意,正是两情相悦,爱意正浓,杨暄哪舍得?幽幽怨怨的看着崔俣,不走,也不说话。   崔俣笑了,勾勾手指,让杨暄上前。   杨暄凑过去,崔俣勾住他脖颈将他拉下一点,冲着他的唇亲了过去。   杨暄心热,立刻被动转主动,狠狠按住崔俣热吻一番。   最后崔俣推开他:“好了,走吧。”   杨暄看到眼梢绯红,眸色如水,连唇瓣都润润透着光泽的兔子,更不想走了。   崔俣挑眉,转而眉略压下,笑意狡黠:“你那封信——可以再写。”   杨暄眼睛一亮:“你喜欢?”   崔俣点头。   “那我再给你写!”杨暄立刻高兴了,一边应着回去就写,一边从窗户跃出,运轻功往皇宫的方向飞去。   片刻,就没了踪影。   崔俣倚在窗边,看了空荡荡的墨蓝夜空半晌,才笑着摇摇头,转回床上,睡下。   ……   杨暄一来一去不到一个时辰,夜色仍暗,无人发现。   第二日,做为孝顺儿子,杨暄去紫宸宫参拜问安,太康帝仍然没有见他,总管大太监高公公出来传话,说皇上病还没好。杨暄礼数做周全,便也不管了,顾自回了暂居寝殿。   说要他审案,却谁也不派给他,无人提醒,无人佐助。这情况谁见了都要捂嘴偷笑,默默站在一边看笑话,太子却不气不怒,找来本国法典,关在寝宫里看。   纵使翻着最无趣的大部头书,杨暄也不觉得无聊,时不时碰下自己的嘴唇,时不时看看自己的手,笑的跟傻子似的。   那只好看兔子,是他的了呢!   越王这边一直盯着太子动静,听到下人回报,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个节骨眼,他竟然在翻法典?”   回话小太监十分机灵,手里比划着:“是啊,十几本呢,本本都有这么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完!”   越王笑了。不是什么时候才能看完的问题,是现在看这个有什么用?真以为记住律法,就能判案了?不赶紧去刑部和各官员们联络联络,谁听你的?   当然,就算去,刑部也不一定会听就是了。   越王心情极好,让人赏了小太监,笑眯眯道:“继续去看着吧。”   小太监摸着厚厚红封,笑弯了眼,应声相当脆:“是!”   ……   杨暄做足了样子,便使用太子令,召刑部官员过来问话。   结果太康帝那边在忙国事,大官重官们都忙,哪有时间来应付他?所以来的,是没有上朝资格,权力也不大的刑部郎中娄德明。   嗯,好赖和本案有些关系,毕竟主审过不是?很给太子面子了。   可这娄德明私下靠往谁……   杨暄知道,别人知道,杨暄知道别人知道,别人却不知道杨暄也知道。   杨暄指尖敲打着桌面,笑容很是意味深长。   这攻击套路太明确,拱你上位,让你以为有无尚权力,其实底下没一个人是你的,你只是个光杆司令,能干得了什么?没准连衙役捕快都支使不动哦。   杨暄也不在意,装成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认真请教娄德明。   娄德明早就接了上面暗意,过来时带了彭传义一案的简略卷宗,呈上去让太子自己看。太子但有疑问,他也答,但回话十分模糊,都是‘这得看证据’‘得看律法’‘身为主审,不能以自己意愿判断’这样的话,从没坚定的回一个是或不是。   杨暄不怒不气,丁点不愉情绪都没有,就是把娄德明扣在殿里,一直问问题,不让他走。   ……   越王听说后,哈哈大笑:“那姓娄的就会口花花,太子要能问出点实在东西,我把我那御赐的如意玉给他!”   昌郡王这次正到哥哥殿里来玩,听到这话眼角一挑,饶有兴致:“那姓娄的是哥哥的人?”   “是与不是——”越王眼睛微眯,神情放松又惬意,“就要看他这次的表现了。”   昌郡王眼珠子一转,一边唇角高高扬起,笑意微邪:“今次这事好玩!我要去看!”   “好,”越王怜爱的摸了摸弟弟头,“哥哥已让人订好了位置,你同哥哥一起。”   兄弟二人说着话,小太监又来传消息,说太子要出宫,去刑部大牢看看。   “这是处处受挫,坐不住了, ”越王支着额头,笑的意味深长,“父皇没下旨限制太子行动,他想去哪便能去哪,问一问犯人又能如何,能明晰断案?”他极嘲讽的挥了挥手,“让他去,谁也别拦着。案子要是审一审犯人就能判的人心服口服,天下养这么多官有什么用!”   ……   一日过去,到了堂审之日。   这日天气不好,大雾。   杨暄起床在殿内打了几套拳,才洗漱更衣,用早膳。之后,便是按礼仪,去紫宸殿参拜父皇问安。   太康帝当然一如既往不见他,让总管太监高公公传话,说小恙未愈,心疼儿子怕过了病气,还说今日堂审之事他皆知晓,会一直关注,让他抓住机会,好好干……   杨暄除了露出一点点失望情绪,再无其它:“多谢高公公。”   高公公笑眯眯:“皇上盼着太子立功呢,奴才也祝殿下马到成功。”   杨暄略一颌首,方才转身前行。   他穿着太子常服,杏黄打底,肩臂胸前绣有金龙,栩栩如生,似有冲破天地的霸气龙威,襟领,袖口,下摆皆镶以掌宽红边,又有细细密密海水云纹暗绣做底……因身材高大,宽肩窄腰,穿上这华贵衣物,颇显气度非凡,俊美无双!   更兼他头戴只皇上和储君才有资格佩戴的通天冠,加金博山,配以珠翠黑介,与那入鬓剑眉,修长凡凤眼一配,更显气势无两,威仪湟湟!   迎面而来的越王看到这一幕,胃里酸水都要冒出来了,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太子今日审案,可要亮出点本事,让所有人拜服啊!”   杨暄受了他的礼,却没还,脸上甚至还带了笑意:“皇兄如此关切孤,孤定不会让皇兄失望。”   谁关心你啊!   越王心内翻了个白眼。可看着杨暄融在浓雾中的身影,他突然觉得这太子给他的感觉很熟悉,这身量,这剪影……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般想着,越王也皱眉问了出来:“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们自然是见过的,不只一次。他戴着面具,陪在崔俣身边,不仅见过越王,还见过太康帝!   越王生疑,杨暄却一点也没虚,表情甚至丁点没变:“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兄只看过孤画相,就能记忆这么深,如同见过一般……”他静静看着越王,若有所思,“许是皇兄太思念孤?”   说完,他点点头,煞有其事点评:“若真如此,皇兄乃是重义之人。”   重义个屁!思念个屁!本王恨不得你死,日夜都想把你拽下马,啖你肉喝你血!   越王心内狂骂,却也接受了这点联想,许真就是他太恨太子了,所以梦见过……   “你还是祈祷今日案子审的顺利吧!”   “有皇兄吉言相贺,自是顺利的。”   二人带着‘祝你出门摔跤吃屎’的完美微笑,擦肩而过。行着不同路径,于差不多的时辰,一来到刑部大堂,一坐于刑部外,隔了一条浅街的茶楼。   彭传义案,今日由当朝太子坐堂,开审!   作者有话要说:  熊太子(装可怜哭哭):呜呜呜快憋死了还不让做……   俣美人(斜眼):带润滑油了么?带玫瑰膏子了么?   熊太子(拍额悔恨):……急着表白,忘了。   俣美人(摊手):所以嘛。 第138章 太子坐堂审案   这个默默无闻, 居长安数年,忽然间大放异彩,被圣旨高调召回宫的太子……朝臣世家,洛阳百姓, 无人不好奇。再加上越王等别有心思的‘宣传’,今日太子将在刑部开堂重审彭传义案, 整个洛阳城都知道!   一大早,天边还没亮呢,洛阳城就热闹起来了,各早点铺子无比繁忙, 哪怕预料到今日情况多备了吃食, 还是各种不够……人们一边吃着饭聊着天, 一边商量着赶紧去占好位置, 省的太晚位置太偏连太子全脸都看不到。   那日太子仪仗进城,有位置好瞧见太子真容的, 那叫一个口沫横飞, 吹牛得瑟, 看的人眼红,今日有机会,他们必要抢到上佳位置, 之后也能满面红光的吹牛得瑟,让大姑娘小媳妇围着他们转!   谁知天公不作美,初时天边红色才将要冒出来,突然间就起了雾, 雾色茫茫,由小变大,很快笼罩了洛阳城。尽管天色渐渐亮了,视野却越发迷茫朦胧,从起初街头看不到街尾,到三五步内只闻人声不见其影,再到对面看不清,整个过程都不到一柱香。   雾色这么浓,可怎么审案?   世人多迷信,注重仪式感,越是重要大事,越有许多规矩禁忌。比如婚嫁,遇巷冲,路冲皆为不吉;比如青楼女子,晨起到吃早饭前,不准说‘神、鬼、庙、桥、塔、龙、虎、梦,妖、牙’十字;比如大量犯人行刑,必须顺应天时,在合肃杀之气的秋冬进行,还需避开‘断屠月’,‘十直日’,还必须得在白天。   前朝律法里甚至明文规定,若官员未按时间时辰处决囚犯,杖八十。   办大事,都须得个好口彩,若有异相相阻,则不宜为之。   这忽起浓雾,便是异相,这是老天爷发话了,今日无青天,不能审案!   等着看审案的人群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所以太子这案,今日是审,还是不审了?按理说,不应该继续,须得马上敲锣打鼓告诉大家择日再审,都别等着了。可听说今日太子审案是领了皇上圣旨的,皇上金口玉言,一字千钧,如何能改?   百姓们面上表情迷茫,越王却高兴了。   这时节不常有雾,便是晨起有些薄雾,太阳一出来就会散,今日却不同,天边先亮,后有浓雾,瞬间重成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必不会退!   官府,尤其刑部这种重要官署,各项安排严谨,审案不可能在下午,若这一上午雾气不散,太子就麻烦了!   越王立刻下令,招来下属,附耳吩咐……   很快,百姓群里有舆论声起,还渐渐冲太子不利的方向发展。   比如说这时节雾少,刑部常开堂作审,怎的往日没事,太子要坐堂上天就示警了?   比如太康帝江山稳固,身具龙气,日日忙于朝政,见天不知道下多少道旨,怎么下给别人的没事,下给太子就不对了?上天认可太康帝,从不对着干,为何遇到太子就别扭了?   又比如,太子明明生下来就被封为东宫,为什么一直隐于长安,不在宫内呢?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上天不允他做太子,太康帝又对其父子情深颇为怜惜,无奈之下忍痛将其放到长安皇慈寺什么的……   诸如种种,不一而足。   这舆论催动攻击来的太快,杨暄的人注意到时,外面百姓声音已经凝聚很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表现对太子的不信任。   ……   老太监史福神色平静的给杨暄递上杯茶:“殿下别担心,尚未到开堂时辰,咱们还有时间。”   杨暄转着茶杯盖,视线越过刑部厢房的窗子:“就怕到了开审时间,这浓雾仍然散不了……”   雾是意外,这言论,却是越王攻击。   倒是好机警,好应变!   杨暄狭长眼眸微眯,眼底闪过几道异光。   他同崔俣商量过,知道越王为他归来审案一事准备良多,不仅仅宫内打点,刑部官员安排透话,各小世家招拢,今日他来审案,越王必要来看!更多的小手段,许避之不及,届时他太子位重,身边无人支使,需得自己机灵应变。   他们想过很多,甚至对一些可能出现的情况有过演练,针对性反攻计划,可今日雾气突然来袭,越王顺势攻击,角度如此之偏,根本无法提前预知!   怎么办?   他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被可笑的愚昧理由逼退,他要审案,还要审的满堂叫好,让所有人记住他是大安太子,不二正统,除了他,没人配坐这个位置!   崔俣……   杨暄看向浓雾笼罩下哪哪看不清楚,但崔俣所订茶楼应该在的方向,唇角微扬,笑意明显。   他是太子,坐在刑部之内,是一个人,可他并不孤独,他有默契相连的兔子,忠心悍勇不畏死的属下,他什么都不怕!   越王想看他出丑?他便踩着这形势,让越王好好看看,他身为太子的能量!   “去给孤找把弓。”   史福眼睛微眯:“殿下是想……”   杨暄眉梢微扬,笑意无声。   史福神色先是激动,后又担忧:“可这天色下,什么都看不到——”   “有人助孤。”   史福略放了些心:“有人猜到今日有浓雾,帮殿下想好应对之策了?”   “并无。”   史福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那殿下……”   “孤与他心意相通,他定会明白孤之想法,择策相助。”   史福一窒,差点跪下。我的太子啊,原来什么主意都是当下现想,没有任何后续安排么?这要别人反应不及,没顾上,您失败了怎么办?那可是大大的丢脸啊!   老太监心下担忧,可这么多年,太子从未让他失望,他也早已习惯听从太子吩咐,纵再发愁,也还是下去准备了。   ……   茶楼里,蓝桥一个劲的伸脖子往外看,十分担心:“少爷,这雾这么大,要是半天不散,咱们就看不到审案了!”   刑部大堂里,工匠修缮已经完毕,但内里仍潮湿,味道也不怎么好闻,所以这些日子刑部开审,还是在外面长廊,太子审案也一样。   这处茶楼位置合适,之前他们便是这里旁观了娄德明审彭传义案,可今日雾这么大,头伸出去连对面街角都看不到,如何看审案?   蓝桥十分担心。   木同却长叹抚额:“现在该关注的是这个问题么?”   明明是舆论声大,太子境况凶险,进退都很麻烦!   蓝桥眨眨眼:“诶?不关注这个关注啥?难道不审了?”   木同:……   他俩在屋里斗嘴,崔俣静静看着窗外,指尖一下下轻点桌面。   退,是不可能的。可怎样能做到最好,甚至比晴日里效果更好,就是个技术活了。这事起的急,不知杨暄心里是怎样想法呢?   突然,“铮”的一声,似有弓弦轻鸣声传来。   崔俣眼睛一眯,立刻抬手让二人安静,又听了一遍,他才转头问木同:“方才这个,可是弓声?”   木同点头:“是。”   “可是刑部内院传来?”   “没错。”木同声音笃定,豹眼圆瞳倏的睁大,充满期待,莫非——   崔俣垂首敛眸,心中急思,立时明白了杨暄想干什么。他唇角微扬,眸带笑意,刚要沉心静气使用异能感知,突然想起一事。   上辈子的事。   那时他来的晚,并未经过原身十几二十岁这些时光,可这一年出了许多奇事,常被人们挂在嘴边,时不时谈起,他便也知道……   今日大雾,何时来何时去。   杨暄想法,完全能成!   崔俣展臂而坐,笑意从容:“木同,太子放在我身边的暗卫乙辰——现在可在?”   木同点点头:“主子想唤他?”   “是。”   木同即刻转身走出包厢,不到两息,乙辰便进来,半跪参拜:“崔公子找在下何事?”   “你与殿下,应有密语联系吧,”崔俣眨眨眼,“别人听不懂,只你们明白,能传达很多意思的那种。”   乙辰点头:“确有。”   “那我这里,有桩事要交待与你……”   ……   越近堂审时间,四下气氛越紧张,弥漫而来的各种传言几乎淹了刑部大门,连衙役都开始不安了起来。   史福抱着亲自从武器库里选来的强弓,眉目凝重:“殿下,时间不多了。”   杨暄‘唔’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细细鸟鸣声,婉转轻灵,不算太悦耳,却也不难听,融在大环境里,并不突兀,也不此人注意。   这声音,别人不懂,他却是明白的!   他陡然睁眼,眸底精光乍现,头微微偏着,侧耳倾听。   鸟鸣声重复三遍,很快消失。   杨暄唇角高高扬起,竟是……这样么?   不在后面做手脚,就让所有人目光睽睽看着,只要注意时间,地点,和角度,就一定成功?   杨暄相信自己,更相信崔俣,既然乙辰这般传话,他便也敢这么做!   他突的站起,拿过史福手里捧的弓:“替孤去召刑部上下官员!”   ……   不多时,刑部大门陡然大开,太子身先所有人,第一个走出门。   见其着太子常服,龙行虎步,威仪赫赫,百姓们皆自叩首,不敢再私语喧哗。   杨暄昂然立于人前,开口说话,声音微沉:“孤今日奉旨审案,突遇浓雾,有人云,此乃不详,是上天示警,不应继续,可孤不服。孤为太子,上天选定储君,自顺应天命,百无禁忌,如何会有异相示警?”   杨暄剑眉如墨染就,斜斜挑起直入鬓角,狭长丹凤眼与之呼应,构成灼灼威厉,令人不敢逼视:“即心中存疑,孤便要问问上天,到底今日之事是何用意!”   “孤今日便于此,于这刑部狴犴之前,于洛阳百姓眼底,挽此弓询上苍意!”   随着话音,杨暄高高举起手中长弓,弓弦微颤嗡鸣入耳,百姓们瞠目结舌,一时反应不过来。   杨暄挥手指了指刑部衙役抱着的小小箭靶:“将其置于长街往东五百步远店铺屋顶,孤若不能射中,便是上天示警,孤不但不应审案,还不配做太子,享百姓叩首拥护,孤当即刻面君,请辞这太子位!”   现场一片哗针,复又寂静无声。   “若孤能射中——”杨暄目光微凛,“便是上天之意,予孤无尚特权,允孤百无禁忌,诸事可为!孤是这大安唯一承天命之储君,冒犯者死!”   这话一出,现场更是安静,百姓们慑于太子威仪不敢动,心中却难免好奇,这样大雾,三步远看不到人,五百步射到箭靶,怎么可能!   可储君承天命,与普通人不同,是有言灵的,一般情况便罢,若是心中执念起,誓言必应!   太子,到底是不是大安人需要的未来皇帝,今日便能知道了!   气氛冷冽凝固,衙役们却不敢不动。上头的人们争斗,轮不到他们这些下面人说话,他们只管听话办事。一行八人的衙役队伍,并太子带来的四个皇宫侍卫,立刻带着靶往东面急行。   百姓们尊敬太子,气氛紧张下,惊惧害怕情绪居多,可也不是不好奇。这雾太重,街头看不到街尾,谁也别想亲眼瞧到箭矢所有轨迹,但他们人多,都是街坊四邻的熟人,随着这条街一排站定,彼此便可印证!   这箭怎么从太子手里发生,都经过哪里,是否能射中,他们全能知道!   一人动,多人动,众人见太子没有不愉之色,立刻跟着行动。很快,这条街,从刑部开始,到五百步远的店铺,里三层外三层排的满满。   咱洛阳百姓,就是这么多!   茶楼上和越王一起过来看热闹的昌郡王啃着果子,十分好奇:“他真能射中么?”   “他做梦!”越王冷笑一声,“别说这层层重雾,视野不清,你可知军中擅射好手,一箭能射多远?”   昌郡王眨眨眼:“百步穿杨……所以一百步?”   “百步能精准射中目标,已是箭术精湛,一百五十步,便是个中好手,军中最好的神射手,也只有二百步射程能把握,再多的不行。想要更远一点,需得环境相助,运气相辅,如今五百步……那蠢太子是疯了,破罐子破摔呢!”   越王摸摸弟弟的头:“咱金尊玉贵的,别理他。”   昌郡王唇角笑容微邪:“可我就爱看人出丑呀……”   ……   想看太子审案的不只越王兄弟,洛阳百姓,各大世家,小世家,大官小官,都各自占了位置,翘首以待。   尹子墨十分好奇,戳戳傅容森的脸:“这么大雾,怎么瞄准?凭运气么?”   傅容森捏住他作怪的手:“五百步的远度,可不暗瞄不瞄的准那么简单……”   荣炎彬怀里拥着最新得的美人,心内暗骂:爷就不信太子真就有龙气相护,事事顺遂!   蔡家的人与荣炎彬横眉冷对,恨不得自己去做了那长眼的箭,一箭插中靶子,让太子好好审案,把那什么邓氏正妻位撸了,顺便也把那荣家甘氏治罪!   张松赵季这样早就站在太子背后的,心跳不禁加速,‘怦怦怦怦——’,下意识开始祈祷,此箭必中!   王十八娘捏着拳头脸红红,必须要赢啊!   陪着她一同过来的王家人皆好奇:“十八娘又不认识太子,为何如此卖力?”   “你们不懂,虽不认识,我就是觉得太子亲切!”   藏在百姓群里,彭传义下仆忠叔,下意识拢了拢衣衫,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少爷是生是死,就看此番了,太子请一定要射中!   ……   人群里藏着各种各样的人,甚至有刺客,和宫里只有皇上才能调派的禁卫军。大家皆隐了容貌身形,各怀心思,等着太子这一箭。   很快,置放靶子的衙役有一跑回来传说,说放好了。   “很好。”   杨暄站在原地,阖目静待。   忽一阵无人察觉的细细鸟鸣声传来,杨暄倏的睁开眼睛,眉锋目厉,脚尖一点,身子一翻,竟跃至刑部门楼顶上!   众人不禁哗然,当朝太子竟还有如此好功夫!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杨暄已调整好位置,面向东方,身体微微后倾,将弓弦拉满!   “咄!”   太子一声低喝,箭矢即刻冲出,发出破空锐响,立时不见,弓弦微颤,久久不停……   众人一起盯着天空,目送箭矢飞速离开视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四下雾气似被箭矢冲散,水汽一般如有实质的雾气渐渐破开,缓缓后退……   众人几乎屏住呼吸在等。   漫长的像过一辈子,快的像眨眨眼的瞬间。   远处突然传来高呼:“中了!中了!真的中了!”   洛阳百姓比回话衙役跑的还快,口口相问相传,一个拉一个跑到杨暄面前,虔诚跪拜叩首:“太子千岁千千岁!太子乃我大安正统,天命所归,天意所顺,百无禁忌,冒犯者死!”   “冒犯者死!”   “冒犯者死!”   “冒犯者死!”   “冒犯者死!”   百姓呼声震天,拜服之诚,拥护意愿之浓,简直前所未有!   而且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巧合,方才还浓的不行的大雾,现下突然散开,不过一会儿,就露出太阳金色射线,想来根本不消一盏茶的时间,这雾便会散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越王跌坐在椅子上,怎么都不信,太子身上莫非真有龙气相护?不然为什么箭能射中,雾气会散?   不,他不相信,这肯定是那厮搞了什么鬼,不可能有什么龙气!古往今来,多少夺嫡之史,能登上那个位置的,才有龙气,没坐上去之前,大家谁都一样,谁都不谁比一头!   冷静……冷静……   雾一散,百姓们更疯了,冲着杨暄‘砰砰’磕头,有那激动的,都掉眼泪了。自古以来,不管朝廷是兴是衰,日子过的最苦的,只有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他们比谁都都渴盼着有个明君,得天授命,中兴社稷,为所有人谋福祉!   各大小世家,刺客禁军探子自也是目瞪口呆,从来不知道,事情还能这么玩,而且竟还能玩的成功!   这何止是孤注一掷,何止是运气,这是天道啊!   茶楼里,蓝桥捧着脸,崇拜的看着自家主子:“少爷你可真厉害!”到底是怎么知道雾能散,怎么让太子看不到一切的情况下能射中靶子啊!   崔俣笑而不语。   雾何时起,何时散,根本不用异能,他早听说过。至于看不到的情况下怎么射中靶子,当然靠他的吉凶异能感知。   许这个最吉时刻,角度,高度,风势,甚至太子运气,全部加了成,只要杨暄按标准去做,就一定成功!   雾气散开,视野重现,再次看到刑部长廊时,崔俣更加淡定:“看审案吧。”   ……   诸事顺利,太子坐堂审案自也再阻挡。   杨暄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惊堂木一拍,不怒自威:“带原告被告上堂!”   彭传义手脚带着镣铐,被从牢里押下来,形容很是憔悴;邓氏依旧素衣乌发,柔柔弱弱,绝美容颜里带着一丝丝倔强。两厢对比,彭传义样子更为可怜。   看过之前过堂情形的,不禁感叹。那时邓氏与今番无甚差别,彭传义瘦归瘦,还是打扮整齐,像个公子哥的,可今日再见……邓氏仍美,仍有让人怜惜的气质,可衣着眉眼里隐隐藏着的那股得意,更明显了。而彭传义,则瘦脱了形,麻麻木木,让人感慨万千。   人们心态,总是更怜惜弱者,今日两边只亮了相,还没说话,群众偏向已经出来了。   杨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再拍惊堂木:“本案卷宗详情,孤尽已阅过,如今已是明了。本案其一,为妻妾嫡庶之争,其二,为家主彭平之死。人命观天,乃重中之重,然命案有因,皆由纠纷起,遂孤先问个中纠葛,以确定杀人动机,你二位可有异议?”   “草民不敢。”彭传义拜首。   “妾不敢。”邓氏随之拜首。   杨暄便道:“彭传义,你说你幼时过的极苦,对生父彭平及邓氏极恨,生母却管教严格,不准你走上歪路,可是如此?”   许是听到生母,彭传义声音有些颤:“太子殿下容禀!草民生母德容言功皆可堪女子典范,无论先前孝顺父母长辈,伺候公婆,还是后来独立支撑,教养草民,无人不称赞!草民祖宅居地,所有人可为草民证明!草民真是冤枉啊,有母如此,草民何敢坏其名声,亲手弑父!”   彭传义涕泪横流,把幼年遭遇,成年后抱负通通说一遍,自己和生母怎么苦,邓氏如何撺掇父亲恶待于他,他不敢忘生母教诲,从不想要更多……   “殿下有所不知,当年草民生母是对邓氏有恩的,邓氏家中最贫时,对其多次施以援手……可邓氏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啊!”   ……   彭传义一席话力彻心肺,诉的围观众人无不动容。不怎么怎么说,这是个可怜孩子。   堂中安静,杨暄又问邓氏:“他之所言,你可有异议?”   邓氏眼睛微闪,红唇开合:“殿下面前,妾不敢说谎。义儿与姐姐多年生活如何,妾却是不知的,夫君一直不让妾管……”   “也就是说,你认为,他的话,也有可能是真的?”   “这……”邓氏盈盈叩首,“妾不敢说。太子英明,必然心下有底。”   杨暄剑眉微压,声音冷厉:“确然,事实面前,不容任何人置疑……左右,带人证上堂!”   当衙役们带来数十位彭家祖宅地四周邻居乡民——里面还有好多张熟悉的脸时,邓氏立时懵了,这群人从哪里蹿出来的!父亲不是早早答应帮她封锁老宅消息,不让任何人参与此案么?   祖宅……根本没有人会想起的祖宅……随便哪一处官府都未查问过的祖宅……   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39章 你招是不招!   邓氏会害怕这些证人到场, 是有原因的。   彭家三代前行商发家,大本营一直在文城郡。文城郡辖区特殊,舆图上是个长条形,彭家祖宅在这长条最北面, 发家后举家南迁,到了地势最好, 人气最旺,靠近运河的最南边。因是族人举家南迁,祖宅那边除了祖坟和一些血缘比较远,没什么人才出息的, 全都到了南边, 时间渐长, 所有人便都以为南面是本家, 忘记了北面祖宅祖坟所在。   当年彭平失去联系,数年不归, 其父母以为他死了, 为其娶下彭传义之母杜氏, 之后避世,回到北面祖宅,其父至死, 都在那里。   后来彭平归来,带着邓氏去接父母,两厢说不拢,闹了一番, 彭平母亲不喜邓氏,不肯与儿子住,带着杜氏仍居祖宅,彭平带着邓氏回到南面繁华主宅。因母尚在,彭平不得不时不时往祖宅看望,这才有了彭传义。   之后便是王不见王,哪怕彭平母亲去世,彭平不再往北面祖宅走,再苦再难,杜氏也没放下骨气,求了彭平搬到南面主宅,行使主母之权;邓氏也不往北面走,还切断两边通信,不让彭平给银子,关心更别想,甚至屡次阻着上坟祭祖,若推不开非要来,她才一起,到杜氏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因对祖宅和已过世公婆没什么好感,有些事,邓氏做的便也过了些。   彭传义十岁前没离过北面,之后渐大,显示出经商才能,传到彭平耳朵里,才把他接到南面主宅。也是自此开始,邓氏越发视其为眼中钉,屡次下手整治。   虽说是同一个郡,但因地形原因,最南和最北离的很远。邓氏一靠当官父亲,二靠彭平宠爱,有权有钱,笼络主宅处所有族人,买通官府,什么事干不了?给彭传义一盆子一盆子泼的脏水,样样都像真的,彭传义在此无友无亲,谁会相信?慢慢的,名声越来越差,便是告到官府打官司,他也得不了好。   就算案子转至洛阳,邓氏有亲爹的关系在,又有亲爹求来的良策高人,教她好好说话,案子怎么可能赢不了?只要这群北面祖宅附近的人不乱说话,南边证人随便叫,这案子便又能十拿九稳。   是的,只要这群北面祖宅的人不来,不乱说话!   邓氏紧紧攥着帕子,眼底满是震惊,明明没人会注意的,明明也让父亲使了手段的,怎么还会如此?   这些人……这些人可是除了了解彭传义,还知道她一些事的!   这让她之后的话怎么说?稍不注意,就会自打自脸!   ……   杨暄看到邓氏表情,非常满意,略颌了颌首:“你等皆是彭家祖宅乡民,对彭传义与邓氏之事有了解的,皆可道来。”   “是!”一个年逾四十的中年人先行出列,眉浓目正,气质和脸型一样方正,说话也是气息匀净掷地有声,“草民为当地里长,住处与彭传义母子毗邻,可以说,草民是看着此子长大,对其也颇有了解。其母杜氏,孝善庄贤,颇有主见,先侍奉公婆,后带幼儿,数十年未得一句风言秽语,乡人但有提起,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其子彭传义,自幼听话,懂事后虽也有淘气犯浑的时候,但性子很正,是个好孩子。说他杀人……草民是不信的。反倒这位邓氏美妾,彭平正妻尚在时,就在外以平妻名号应酬,从不归祖宅,彭平祭祖她便拦着,拦不住便不放心要跟随,每每祖坟前与杜氏挑衅争锋一番,不知道闹出多少笑话……”   在他之后,又有人接着说:“彭平父母皆是杜氏伺候走的,愿受其香火,不喜看到邓氏,再正常不过。但邓氏因公婆面前香点不燃,纸烧不尽,便暗自气恼,彭平面前表现的娇娇弱弱,彭平一走,她转头就请了俩戏子,让其打扮的花枝招展,到公婆坟前唱禁戏,甚至光天化日之下行那等丑事,完了还在其墓前便溺……这样妇人,谁家敢要!”   “邓氏挑衅杜氏,言语脏污,与市井泼妇无异,其洋洋得意之色,我等不屑描述!”   “邓氏曾给杜氏下毒,若非当时邻居家正好有小儿寒热请了大夫,正好及时相救,否则更早之前便撒手西行了!”   “彭传义更是邓氏的眼中钉,草民曾见过邓氏身边近仆与道上混混金银交易,想打废彭传义!”   ……   邓氏脚下一软,心内狂跳,完了完了,他们都说出来了……这下她要怎么圆,才能重新博得所有人好感?听说柳家,甚至越王……都对此案十分关心,她若赢不了,怎么对得起父亲,对得起这些贵人!   茶楼上,蓝桥捧着脸,眼睛瞪的溜圆:“太子才将将回洛阳,在哪里找来这群证人?”   崔俣笑而不语。   自然不是现找,而是早有准备……   这是一套完美的组合拳。   既然要冲这案子下手,消息资料自然第一时间查个清楚明白,所有调查之事,早在进洛阳之前,杨暄就着手去做了,至今,来龙去脉皆已知悉。本来崔俣要想办法运作,让杨暄不要太受太康帝越王等人束缚,谁知一进洛阳,这些人轮番上阵,又出了什么大家都想要的神秘册子,他便想个妙法,让平郡王背锅。   彭传义照计划与平郡王达成交易,拉下荣家甘氏,平反案子,就将册子交给他。平郡王与越王交手一番,双方各有损失,只换来太子归来结果,太康帝未有明言,荣家甘氏虽受了禁足之罚,也不算拉了下来,结果有些朦胧。彭传义不认不给册子,平郡王也过硬理由,便只得照彭传义要求,想办法帮他翻案。   彭传义照崔俣提醒,要黑衣人传话,让平郡王将这些证人找到接到洛阳,平郡王当然会照做!   所以这些人全都是平郡王调来的,与太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康帝和越王的确限制了各方力量,想让太子做个光杆司令,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人家平郡王自己愿意相助,太子能怎么办?他也很无辜啊,长安呆的好好的,突然一道圣旨就给召到洛阳了,还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办案,怎么办?凉拌吗?平郡王‘兄弟情深’,主动要来搭把手帮帮忙,他能拒绝么?   当然不能!   不但帮忙把太子召回洛阳,帮忙调证人找证据,接下来但有不顺,平郡王还会不辞辛苦,兄弟情深的保驾护航!   崔俣觉得,看到这一幕,越王一定气吐血。   至于那熊太子么……   距离不算太远,大雾又已散去,崔俣完全可以看清楚杨暄的人,又因彼此太熟悉,他几乎一下子就挑了眉,后抚额感叹。   这熊太子竟然在走神!   虽然坐姿笔挺眉眼锋锐威仪湟湟,但他绝不会看错,这熊孩子在走神啊!   ……   杨暄还真是在走神。这些人证的话,他早调查过,比谁都清楚,既然知道,就不需要再听一遍。   他忍不住回味方才之事。   大雾浓浓,事先未有任何沟通,他只是让史福拿来把弓,拨了两下弦,崔俣就立刻猜到他的想法,并很快给予了布置反馈!他是相信自己,相信崔俣,也相信彼此间默契的,可紧急关头,说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崔俣并没有拉长时间折磨他,立刻就让他知道了,他们这份默契有多厉害!   只要他想,崔俣便能助,只要他愿,崔俣便能实现!   他的兔子……就是这么厉害!   “……以上种种,皆是草民等亲眼所见,万不敢谎言!彭平之死,草民等虽不知真相到底如何,但彭传义之品性……草民等认为不可能杀人,更别说弑父!反倒是邓氏,其心可诛,其行难恕,便是她未有弑夫之举,也应严惩!”   证人说话完毕,引来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如此柔柔弱弱此人怜惜的美妇,竟是这样的人!   这个走向,完全在杨暄意料之中。   人们会相信怎样的证言?不是你花了多少金银买来的污言,而是成长环境中诸多乡邻之语!他们看着你长大,与你并无什么利益关系,人数众多,当地有一定名望名声……这样人的话,大家更愿意相信。哪怕在外地被污了名声,乡邻里长都说你是好的,你便是好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部分人说亲联姻时,定要往看中之人成长之地打听一番的原因。   杨暄一拍惊堂木:“邓氏,你可有话要讲!”   邓氏脸色苍白:“妾不懂律法……这些人证言就能判彭传义无罪,是妾杀……杀了夫君彭平么?”   这妇人倒有些急智。   杨暄眯眼,声音微凉:“你这是怨孤不公?孤何时有明言定论!”   邓氏立刻叩首:“妾不敢!是妾误会殿下意思了!”   “孤早有言,此一番先了解你二人恩怨,查找动机。如今彭传义自述完毕,又有证人相佐,邓氏——”杨暄声音扬起,“孤来问你,你是否有过诸证人所言行为!”   邓氏脑子用力转着,不知如何应对为好,额头都冒出了汗。然时间不等人,四周衙役手执水火棍盯着,堂上太子等着,她不敢耽误,嘴唇翕动片刻,方道:“这……谁家过日子没吵过架?妾与姐姐只是生一二龌龊,牙齿碰碰嘴皮,些许小事罢了……便有不妥后果,也只是气急过度,好在并没有惹出大祸,也没有人死……”   竟是认了!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这妇人好生不要脸,先人坟前不敬,毒杀主母,买凶暗害嫡子这样的事竟都是小事么!   茶楼上昌郡王“嗤”的一声,将吃完的果子核抛到窗外,唇角邪邪扬起,声音里满是嘲讽:“这妇人真蠢。”   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不管说法如何,事实是摆明白了的。杨暄见状继续问案:“彭传义表述完毕,此番到你,你有何言,皆可述来。”   “是,太子殿下。”   邓氏摆了摆姿势,整了整表情,开始讲说她早就练习好的一套词。   这套词杨暄听过,就是第一次刑部审案时,邓氏用来引发众人怜悯的话。比如她遇到彭平是个意外,救了他善心相护,自己苦着,也要好好养着他。哪怕他失忆想不起家在哪里父母是谁,她也求了父亲与之成亲。他们是真爱,是缘份,只输给了阴错阳差四字。彭平觉得亏欠她,才一直弥补,一切都是彭平愿意,她只有接着,她最无辜,她什么坏事都没干过,还为了家庭和谐吃了很多苦,也从不与别人说……   这话第一次听,众人会怜惜,接二连三的听,就没当初那感觉了。再加上方才证人证言她已亲口认下,大家对她的印象已是面善心恶心机深沉下手毒辣之人,她再装,也换不来更多好感。   她摆出最惹人心怜姿态,戚戚切切诉完,本以为会得来更多怜惜,谁知竟是太子一如既往冷漠的声音:“可有人证?”   “啊?”她面色微惊,似没反应过来。   杨暄挑眉,重复一遍:“可有人证。”   邓氏这才面色发苦:“都是妾与夫君二人之事,如今夫君已去……”   杨暄:“就是没人证了。”   邓氏听这话有些不对,心下一跳:“妾之父亲知晓。”   杨暄:“你父可愿过堂与你为证?”   邓氏嘴唇紧抿:“家父乃是朝廷命官……”   “所以还是没人证。”   “……是。”   “逝者已逝,死者与你之事是否如你所言,你口里的杜氏姐姐对你是否亦如你所言,皆无人证。即无人证,便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杨暄剑眉微凛,气势方正,“孤只问你,你是否曾与正室杜氏争宠,是否多次交恶?”   邓氏有些急:“妾当时被夫君冠以平妻之名对外应酬,如今亦是正房——”   “啪”的一声,惊堂木一拍,杨暄声色俱厉:“你只消回答孤之问题便可!你是否与杜氏争宠,是否暗手加害,还不只一次!”   邓氏身形微晃,视线掠过常上诸位证人:“……是。”   “你是否在死者面前狡言撺掇,让其疏完正妻嫡子,不只一次对嫡子下手?”   “妾只是顺着夫君心意小意——”   “啪”的一声,又是惊堂木拍下。   邓氏又抖了一下:“……是。”   “你是否笼络族人下仆压迫陷害彭传义,是否要污其名声,迁他出家谱,甚至重金买通官府要员断案!”杨暄手底惊堂木又是一拍,连带桌子上装着红绿罚签的木桶都晃了一晃。   邓氏心口发麻,惊的下意识就承认了:“是!”   “彭传义这进洛阳途中,你是否买凶追杀!”   “是……”邓氏说完,突然心中登的一声,坏了,把不该招的都招了!她赶紧反口,“没,妾没有!”   可反悔已经晚了,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她方才回答。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看不出来啊……”   “那彭传义怪可怜……”   “能活到今天是老天保佑啊……”   茶楼里,越王神情惊怒,差点捂着胸口吐血。今天是怎么回事,桩桩件件皆不顺!为什么太子的箭会射中!为什么浓雾跟着就散!为什么突然间冒出这么多证人!连这邓氏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难道上天真站在太子那边?   ……   堂上议论声太大,杨暄不得不再拍惊堂木:“肃静!”   现场再次寂静,落针可闻。   “所以,彭传义母子受你压迫无数,他二人一直隐忍,你一直咄咄逼人。”   邓氏牙齿紧紧咬着嘴唇:“那也只是家里斗,不能说妾杀了人也不能说彭传义义没杀人! 彭传义之前是没动,是隐忍,安知受这么苦,会不会不甘心,会不会忍不住!”   杨暄声音微缓:“所以这就是彭传义动机。”   邓氏连连点头:“自然!所有这些妾给予的压力,都是他的动机!”   杨暄笑了:“所以你方才才承认的那么爽快。”   邓氏一愣,太子……怎么知道?   围观群众们却都明白了。   真是好一出大戏!   为了给彭传义找杀机,为了砸定彭传义罪名,这庶母也是拼了!都承认自己恶行了呢!也是,这样恶行压迫下,谁不激动,谁受得了?但凡有血性的汉子,都会想着报仇,一怒之下杀了亲爹怎么不可能,没杀全家还是变态程度不够呢!   这小妾能有这番深沉心机,说没杀过人,谁信呢?没准死者真是她杀的!   邓氏听到众人议论,心下更急:“妾是无辜的!妾与夫君情投意合,为何要害他?妾之行为,只是小家子气,不想彭传义多拿东西而已!”眼看情势一边倒,她咬了咬牙,开始放话,“就算妾之行为不对,外人皆可谴责,但没有确凿证据,殿下可夺妾妻位,不可刑责于妾!”   众人一看,彼此眼色私语间就有了别样意思,这是有后台吧!跟太子还敢这样说话!   杨暄却面色不变:“你说彭传义有动机,你没一半点动机。”   “是!”邓氏微微挺胸,自认理直气壮。连动机都没有,何来杀人!   “孤看过之前两审卷宗,你说死者手里有个极为重要的东西……”   邓氏眼色微闪:“是!彭传义定也是为了这个,杀心更重的!”   彭传义立刻喊冤:“我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东西,父亲从未提起过!”   邓氏瞪他:“那是因为你爹没想告诉你,怕你心生浮躁!”   杨暄抬的压下二人争吵,顿了一顿,等堂上气氛平缓,才又看向邓氏:“你说你心眼小,容不得彭家给彭传义半点东西,连他名字都要从族谱上划去方才甘心。如今死者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这样一个一向不怎么喜欢的儿子,却不给你,你没生气?你会愿意,会忍住不使手段?”   邓氏哑然,手心有些湿凉。   “这不太符合你的性格啊。”   邓氏张口欲要解释,可她话还没说出来,杨暄又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要留给一向不疼的儿子,却不让这儿子知道;不想给你,却偏偏告诉你……这死者是不是傻?”   围观众人哄笑。   “哈哈哈哪有这么蠢的人!姓彭的要是用这脑子行商,生意哪能做出来!”   “这样大事都告诉,你男人明显是偏你宠着你!肯定没想过给彭传义!叫你撒谎,前言后语对不上,傻眼了吧!打脸了吧!”   “我看是别人教的她这话。”   “那教这话的人也太蠢了,都不编圆点!”   案审至此,除了围观百姓,外面各大小世家,官员势力皆眉沉目敛,各有思虑。   一个在寺里长大,无有教养,被突然召回宫的太子,没有势力人脉,不知前后关系,被架到这案子上,不但丝毫不惧,还颇有章法,思维缜密,每句话似都有深意,似都引导着形势发展……这个太子,果然如四年前传闻那般,不容小觑!   有这样一位太子在朝……朝局定将有大变化。   ……   等众人安静下来,杨暄微微垂眸,声音降下来几分,不知是别有深意的提醒别人,还是自己太沉于思考,不在不觉间自言自语声音略响:“又或许,死者本来想给你,所以告诉你了,可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邓氏心中一喜,立刻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都不用自己想,理由就来了呢!   杨暄眼梢微斜,眸底蕴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确然如此?”   “确然如此!”   “他那么疼你……为什么突然变了?还改主意说要给最不喜欢的嫡子……”杨暄收了笑,面色变的无比肃然,“你与他感情那般深,他却变的这么快这么猛,你做了什么,让他起了这么大戒心?”   围观众人跟着心一提,是啊,这邓氏做了什么,让局势改变这么快?偷汉子了?   “你定有异心!为死者所察觉!”杨暄一拍惊堂木,“这便是你的杀人动机!”   邓氏目瞪口呆,唇舌发麻,不知道案子为何走到这个方向,她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可她找不到具体哪里错了,反正就是越说错的越多……她愣愣看着杨暄,都不敢说话了。   杨暄再次怒拍惊堂木:“孤看过案宗,问过证人,你邓氏靠着娘家势力,在彭家颇得脸面,但也仅止于此。近两年,死者突然势起,生意更大得财更多,还受人追捧,想是在此时就得了你口中那个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之前数年,你娘家与你来往只四时八节往来,近一年来突然增多,半年前你娘家最得家主重用管家押礼去看你,竟是一直未走——邓氏!你来说说,你们在探什么,计划着什么!”   邓氏脚底发飘,双目迷茫,整个人已经完全懵了……为什么,为什么太子什么都知道!   “死者一届商人,如何突然有那么大能量,往日谈不下的生意简简单单就成了,往日不敢肖想的人脉简简单单就有人,一年积攒之财甚至超过半生!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能助人至此?邓氏,你且道来!”   这话一出,四方皆惊。   围观百姓们双眼瞪大,心说这案子真是百曲千折,内容丰富啊,原来还藏着这么个大招!为什么前两次堂审没听……呃,好像也不是没提起过,只是主审官好像没太深问,大家只以为是个什么传家宝似的东西,原来并不是,这是比传家宝不知道厉害多少倍的东西啊!   得了要什么有什么,干什么什么顺,一年可抵半辈子辛苦啊!   要说围观众人是震惊好奇,类似越王这样的知情人就担心害怕了。册子那么神秘有用的东西,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都知道都来抢,风险得多大!不能再这样了,不能让太子再这么审下去了!   杨暄似是不明白这话会刮来多大风,大力一拍惊堂木:“你招是不招!” 第140章 输赢在此一瞬   上有‘明镜高悬’四字匾额, 下有‘海水朝日’六折屏风,青旗,蓝伞,青扇, 堂鼓两侧拱卫,执水火棍威武衙役整齐在列, 当朝太子着盘龙常服,正坐公案之后,其眉凛冽,其目有威, 气势湟湟, 如彰日月!   一声声脆硬惊堂木, 一句句庄严厉威喝, 围观百姓尚且心怦怦跳,下意识自检有没有做过错事, 邓氏如何不心虚不害怕?   “你招是不招!”   几个字掷地有声, 似炸雷响在耳畔, 邓氏心惊肉跳,耳边嗡鸣,只觉太子胸前金龙紧紧瞪着自己, 一双龙目似喷出火来,转瞬将引天火至此,要把她活活烧死!   “啊——啊啊——”   心间恐惧一瞬间喷出,邓氏再也承受不住巨大压力, 尖叫出声。   纤弱美妇,当堂崩溃,让人颇有几分唏嘘。   杨暄却半点怜惜之意都没有,眉锋目厉,神色丁点没变,甚至更威严了几分。   从这案子暗生变化,带出神秘册子开始,他就知道这案不好审。诚然,因越王平郡王诸方势力参与,他可以趁机从中斡旋,使用障眼法,让自己实力继续隐藏。朝局多变,实力晚一些暴露,晚一些引起多方警觉,就能收获更多。   可复杂形势不是那么好玩的,每一步都要费尽心机,设计的刚刚好。前期准备,崔俣已经为他想到做好,后面的,便要全靠他自己。   这案子,同其它案件一样按部就班审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不管人证有多少,物证有多少,哪怕有了铁证,凶手不认,背后势力相护,他这个坐堂光杆太子,也没办法。   这种‘不熟悉情况’,又处处有掣肘的状况下,如何才能顺利结案?答案是:让这些人自己想要结案。   越王这帮人正等着看他笑话呢,怎么会愿意轻轻松松让他结案?也不难,找到能戳痛他们的点就是了。既然保护纠缠,既然本案做了那么多事,就是有想要的东西。   彭传义手里的神秘册子……   得到它,就能得到一帮忠心属官,如臂使指,莫有不从。   这样的东西,有权力欲的人怎会放过?自己得到消息,正在好好攻略,还没拿到手呢,怎会愿意让别人也知道?   他们恨不得把这事捂的死死,他这太子非要一意孤行,当堂问出来……不想秘密被公布被猜度,他们就得采取一定方式妥协。   这时候,自己就有主动权了!   挖了那么多坑,下了那么多套,一层又一层的交待阻止,以为这就难住他了?   他可是太子,从天命,合民意,怎么会输!   “你家中异状,下仆行为,你之言语矛盾,前后不符,桩桩件件,都表明你在撒谎,你邓家,摆明了想要彭家的东西!不仅想要,还出手行动了!”   杨暄声音森厉,锋利如刀:“那东西到底是何物,死者彭平能势起如厮,你那做了六部吏司的父亲都想要!休要狡言,休要试图逃避,孤这公案上的红头刑签可不是摆着看的!”   “对!说说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家连脸都不要了!”   “妇人又如何,奸滑者一样可以用刑!”   “为恶者不论男女,更何况不知悔改者!太子殿下,给她用刑!看她招不招!”   “用刑!用刑!用刑!”   “招!招!招!”   围观人群情绪激动,扬起相喝,气氛空前。   杨暄修长眼眸微微眯起,心想越王现在一定很后悔。本来造下这么大势,就为看他出丑,可如今这刑部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许全洛阳的人都来了,总会有那么几个聪明人,会猜会想,若探到更多,这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   越王的确很后悔。他都快气吐血了!   怎么可能是这样,怎么可能会这样发展!太子从未来过洛阳,不可能有这般能量,是谁在助他!那一堆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证人,是谁帮他请的!   会不会是他好弟弟平郡王!   不行……太要命了,不能再让太子这么审下去了,这个秘密,不能再让多的人知道!   越王嘴里喃喃有声,召来忠心属下附耳吩咐一通。   昌郡王精致修眉扬起,呸的吐出嘴里瓜子皮:“哥,什么秘密啊,那么要命?”   越王脸僵了僵,露出一个假笑,亲手执壶给他倒了杯茶:“你还小,傻玩就行了,这些东西不必知道。”   “若我非要知道呢?”昌郡王眉展笑意,目光灼灼,看似在在玩笑,又似在认真询问。   越王伸手摸了下他的头,肃穆道:“……你还小。”   “好吧。”昌郡王呲了呲牙,便没再问了。   ……   平郡王今日当然也在现场,他要盯着案子顺利发展,彭传义翻了案,好将册子给他!交手那么多次,他当然也知道越王也在附近,他那好哥哥要没打算干点什么才奇怪呢!   说实话,平郡王心里滋味有些……一言而尽。   为了册子,他辛苦那么久,又是碰瓷荣家甘氏,又是帮忙找证人,为此甚至跟越王直接对撞,吃了不少的苦。辛辛苦苦付出那么多,结果让太子摘了桃子!太子什么都没做,可他奉旨坐堂开审,若案子结的皆大欢喜,就是人家的功劳,跟他平郡王没半点关系!   太子还不一定知道他下的苦,不会承他太多情!   这点是有些不爽,但能让越王吃瘪,能让越王难受,他就爽了!他早猜到,越王也想要册子,可他已经跟彭传义谈好条件,说好了要将册子给他,他的人也看着彭传义,确定其未与越王的人来往过,反正册子十成十即将到手,他一点也不担心消息泄露,这个点,越王急,他却不急。   眼前形势,像他与太子联盟了,太子是正统,名头重,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排挤自己……   想了想,平郡王冷嗤一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能保证是一辈子朋友,一辈子敌人呢?夺嫡是条长久路,走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如今自己势微,已是前所未有的低谷,皇上面前母妃病危都不好使了,谁知道下回怎么样?现在不反抗,就会被越王一口气打压下去,永不翻身!   现下跟着太子,正好能喘口气。只要那册子到手……他就什么都不愁了。   正想着,下面人来报,说荣家那个没用的纨绔出来了。   “这是越王面前的一条狗,虽不聪明,有时用起来效果却很不错。”平郡王低声点评着,也不着急,冲属下挥挥手,“让我那蔡家表弟跟过去看看。”   “可您的外家人……会不会太敏感了,有些不妥?”   “左右之前都闹过一遭,如今却也不用怕了。”   “是。”   ……   大堂之下,邓氏早已软倒在地,脸色苍白,唇色近无,吓的抖都不敢抖了。   杨暄再问话,她也不敢晕,不敢反驳,不敢撒谎:“我真的不知道……就是知道有那么个东西,我爹……我爹说那东西很厉害……”   杨暄挑眉:“你父亲?”   “对我父亲……我爹!”邓氏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殿下传唤我爹吧!我真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杨暄眯眼,声音微缓,似带着某中诱导:“你父亲知道?”   邓氏一心想着,自己这么笨,交待的事都没做好,爹那么聪明,肯定能帮她圆,能把所有事说的清清楚楚的……也没管杨暄没怎么问,下意识就答:“嗯知道,我爹知道……”   围观众人又是一愣。   这戏来回反转啊,原来恶人不止有小妾,还有小妾的爹!这一家子心存鬼蜮,借着姑娘得宠的心谋算东西,哪有谋算不来的?   杨暄隐下唇间笑意,一拍惊堂木:“便准你所言!左右,传唤邓氏之父上堂!”   衙役们水火棍齐齐一敲,立刻就有人带头,跑出去传话了。   虽都在洛阳,各条街道跑起来还是需要时间的,坐在堂上枯坐干等也不像话,杨暄便暂停公审,原告被告人证分地方由刑部人员看着,待新证人来后再继续。   类似之事不是没发生过,洛阳百姓很是习惯,齐齐跪送太子暂离,却并没有散开,聚在一起讨论。   “虽案情进展不错,但那邓氏,是不是有点蠢?”   “何止一点蠢,简直太坑爹!”   “对啊就是坑爹!坑的深沉!怎么就把爹给招出来了呢?真是个孝顺懂礼的,自己把罪扛了啊!”   “啧啧,她要是孝顺,就干不出那等对公婆坟不敬的事了。”   “是啊……不过咱们太子,今儿个太厉害了!你们瞧见没?”   “你当谁瞎啊!那‘咻’的一声破雾箭,大家伙看的真真的,咱们这位太子,应的可是天命!”   “应天命也没太骄傲太得瑟,立刻开堂,咱们太子是办实事的人哪!”   “心稳志坚,威仪自生,天命相和,咱们是碰上明主啦!”   ……   百姓们热闹,旁的围观群也热闹。   各大小世家宗室官员,见的多想的深的,个中体悟不与外人道。这册子的秘密,不知道的非常好奇,恨不得抽丝剥茧把事弄清楚,知道的呢,恨不得立时抖点什么引开大家注意力,千万别盯着这个点!   洛阳处处,气氛不同。   茶楼上,蓝桥手脚伶俐的给崔俣换了盏茶:“少爷,今儿个太子好威风呢!”   崔俣低头饮茶,唇角含笑:“嗯,表现还算不错。”   “我以后再也不讨厌他啦!”   ……   刑部后堂里,史福也适时给杨暄端来茶盏,可杨暄还没喝呢,娄德明就追过来了。   “太子殿下万安。”他今日做为旁审,一直站在堂下,太子去哪,他自然也知道。   杨暄微微皱眉:“娄大人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事?”   娄德明面色略有为难,踌躇片刻,方道:“殿下,咱们这案子这么审……是不是不太好?”   “娄大人有何见解?”   “咱们审的是命案,要判的是凶手,这般纠结一个无甚紧要之物,是不是有……偏了?”   杨暄眉敛目垂,掩下眸底讽刺。不这么偏,怎么可能有结果?   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杨暄早就在崔俣调教下,练的炉火纯青,娄德明自是看不出太子想法的。见太子没说话,他还以为太子不懂,试着解释:“本案不仅仅是一个不起眼的商家命案,因之前邓氏胜诉,荣家那位——哦,就是洛阳八小世家的荣家,这一代嫡子中有个妾氏姓甘,借着这事求了宫里娘娘的话,正了妻位。谁知这甘氏后又来与蔡家生隙……这蔡家,是宫里平郡王的外祖家。您看,这案子涉及各处脸面,大家都盯着呢,您是不是——”   “孤记得,这案子此前,是你主审的吧。”   杨暄只用一句话,就噎的娄德明一愣,说不出话。   “若案子最终判定结果不同,你这官帽,就保不住了吧。”   又是一箭。   娄德明直接跪下,汗如雨下:“殿下……殿下,下官并非想请殿下循私救下官一命,下官是真心替殿下着想啊!殿下久不在洛阳,不知这官场朝堂里各种规矩,这样蛮干,是要吃亏的啊!”   “娄大人自顾不及,却能分神关心孤……孤很感动。”杨暄捧着茶盏,静静看着娄德明,“可坐堂问案,不就是要一切大白么?即有疑,便该解。”   娄德明见太子方正如此,心里急的不行,一念生一念死,官场难行,他这一次走到风口浪尖,此番不但要得越王的眼,还要自救!他想了想便又张口:“殿下——”   “派去请邓大人的衙役,何时能归?”杨暄又阻了他的话,摆明不想再谈之前话题。   娄德明眼神闪烁:“这个……下官不确定。”   怕不是不确定,是耍什么花招了吧。杨暄看了眼史福。史福微微颌首,悄悄退后,不知不觉的离开了房间。   “孤看你们这刑部,得用的官差甚少啊,怎么今日开堂,连个掌固都没有?”   娄德明擦汗:“近来也不知怎么的,大家都忙,赶上了,所以……”   杨暄慢条斯理喝茶,好像只是随便问问,并不在意答案,又好像万事了然,早就知道是什么回事,听不听的没关系。   娄德明心里就打起了鼓。   正好此时,杨暄耳朵一动,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扬声道:“娄大人不必担心,孤奉旨审此案,大人相助良多,带卷宗进宫不厌其烦为孤解释,带孤来牢狱提审犯人,如今又提醒孤凶手方向的可能性——孤承你的情,必会回报于你。”   “啊?”娄德明就懵了,他干了啥?不就是尸位素餐一直不配合,让太子步履维艰,干啥啥不顺么?怎么就有功了?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有两个人推推搡搡的进来,一进房间,先异口同声怒视娄德明:“我就知道你这狗官靠不住!”   来人正是荣家荣炎彬,和蔡家蔡学礼。   自然是听到了太子方才的话。   娄德明微怔,蔡家指着邓氏败诉打脸呢,会向着太子讨厌自己尚有原因,可这荣家……他可是在帮忙的!   碰上荣炎彬火火烈烈,仿若控诉叛徒的眼神,娄德明方才明白,这是以为自己反水了!天地良心,他一心向着越王,怎么会反水!太子看着再正,毕竟一点实力没有,没准就是给越王下菜的呢!   见太子威坐,二人忙又行礼:“荣炎彬蔡学礼,见过太子殿下。”   杨暄叫起,问他们:“你二人前来,可是有急事?”   蔡学礼赶紧请罪:“突兀前来,拢了太子歇息,实为不敬,可外面没人守着,我二人以为——”   “无需请罪,”杨暄摆了摆手,“直接说事吧。”   蔡学礼便不客气了,指着荣炎彬:“是这样,这厮心中有鬼,欲要狡言迷惑殿下,我看不出去,便跟了来。”   荣炎彬就不服气了,瞪着眼睛:“你才心性不正,打着小主意呢!你若不关心,为何看到我过来了!”   蔡学礼火气上来:“你少以势压人,宫里有位娘娘不了起啊,我家宫里也有,还生了皇子的!你要敢仗着那么点关系想压太子,我就敢把你告到上头!”   荣炎彬也撸袖子:“呸!有种你来啊,看咱们谁厉害!我不过进来看个热闹,怎么是势逼太子了!”   蔡学礼:“看热闹不会在外面啊,到里面来,定然是同太子有话说么!怎么着,你那小妾娘还是不甘心,让你把这案子里邓氏保住,她那正妻位就保住了?我呸!没规矩就是没规矩,就这点觉悟,还想当正妻!”   荣炎彬:“我娘得不了好,你家那泼辣媳妇子名声就正了?整个洛阳城谁不知道你蔡家,就是三个字:没教养!”   ……   二人话赶话,吵了好一通,拉这个下水拉那个举旗,一来一去,倒是说清楚了彼此的关系网,有多大,有多能保事,有多能坏事。   杨暄心思微转。这些纨绔们提醒方式倒是特别,若荣炎彬一人来,叭叭说一通越王势力范围,能做到的事,恐吓效果还真不错。不过因为蔡家到来,也展开了平郡王的势力范围,虽然不比越王的大,但真要死死硬磕,越王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两位同父兄弟的交锋很激烈,意思也表达的很清楚,就看杨暄站哪一边。   然而早在踏入洛阳城之前,杨暄心中计划已定,管他东南西北风,自不会摇摆。   “两位不必吵了,孤心意已定,绝不会改。待到那邓氏之父过堂,招了那物是何,此案必破!”杨暄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清晰脆响,声音不大,却似撞在心头,“若那位邓大人要脸面,衙役们请不来,孤就亲自去请!”   太子心意这般坚定,别人便不好说什么了。   荣炎彬和蔡学礼互瞪片刻,朝太子行了礼,双双无趣的走了,转头就跟自家上头带话。   平郡王得到回馈,很是满意:“对嘛,就是这样,审!审死他们!”   越王收到回馈却更不高兴,眉头皱的更紧。   眼下太子一意孤行,四周窥探目光太多……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搞定彭传义。今日过后若这彭传义罪名还在,他还有机会威逼利诱各种操作,若彭传义被判无罪,他再想拿捏……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就是机会不太好了!若秘密再泄出去,大家都知道了,他能拿到册子的机率会更小!   如今怎么办?要案子还是要册子?若执意保案子,不管册子,以这太子和平郡王的折腾劲,估计全部鸡飞蛋打,什么他都得不到。如果不管案子,只想册子呢?   让邓家把这罪认了,谁都别提册子的事,彭传义囫囵出来……起码还有争抢机会!   可这有点自打自脸了。之前做那么多,就为了现在这样自己难受么?但要不做……将来只怕会更难受!   越王纠结一会儿,嘴皮这下真咬出血了,末了一砸拳,算了,干了!   ……   衙役奉太子令,传召邓氏之父邓祖通,本该迅速行动。可被娄德明这个上司压着,他们看似麻利出来了,其实并没有速度很快,三步一停,好像在等什么命令。   史福让太子暗侍们跟着,大家也只是跟着,并没有做多余的事,也在等着前方变化。   突然,有武功高强的皇子近卫飞身靠近了衙役,衙役们脚步立刻就快了……   没多久,刑部大堂上,就押来了彭平之案的凶手! 第141章 没错凶手是我!   这日公审因各种原因加持, 围观人数太多,将现场挤了个水泄不通。刑部大堂前,外面街道上,哪哪都是人, 传召衙役需得以响锣开道,才能带着人走到堂前。   衙役们穿着官府制式皂衣, 手按佩刀,眉浓目正,姿态威武,更趁得押着的凶手头垂身缩, 没个样子。   听到真凶现身, 百姓群一片哗然。   “堂上两个竟都不是凶手!”   “日哟之前的堂官都吃屎去了么, 疑犯都没抓齐, 竟也判了案!”   “得亏咱们太子天命所归,得天护佑, 不然今天岂不又被小人拖累了!”   “没错, 得亏咱们太子重判这案, 看谁敢欺天!我瞧着这案子今儿个必能真相大白!”   “用得着你说。”   “用得着你说。”   “用得着你说。”   ……   围观群众翻着白眼互怼时,衙役们已将凶手押上堂。   杨暄眯眼,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邓氏之父邓祖通何在!”   衙役赶紧行礼:“回太子殿下的话, 小的们去到邓家府上,邓氏之父邓祖通邓大人卧病在床,不能起身,却是过不了堂。小的们为难之际, 外面突然传来异响,护院抓了个人,便是此人——邓家大管家张三。当时张三面色惊惶,十分不对,略吓一吓,他自己就招了,自陈是本案凶手……小的们不敢大意,便将其押来。另有邓家府上护院在外,随时可召来为证。”   另一个衙役跟着补充:“邓大人对此事亦已知悉,当下气急,几欲昏厥,他让小们的带话,府上出此恶徒虽极难看,但人命关天,他不敢包庇,太子殿下只管审训问罪,不必顾及他颜面,堂审之际,但凡有事说不清楚,需要他为证的,他虽病重,爬也要爬过来!”   话说的好听,结果还不是没来?   关键时候把管家推出来,倒是很聪明。   围观人群里,有傻乎乎不懂事的,激动高喊‘邓大人大义’,瞧出门道的,却冷笑一声,斜眼滑过便不管,只观太子如何审案。   杨暄微微颌首,没看任何人,只看向邓氏:“你父未至,你之证言如何佐证?”   重新开审,原告被告自然也已重新聚到堂上。   邓氏见父亲没来,眼神早就十分迷茫,听到衙役说管家认罪,她就更迷茫了,难道她丈夫彭平,真是自己家害的?   她不答话,杨暄自然又是一声清脆惊堂木。   邓氏哆嗦了下,还是知道护着自己亲爹的:“妾自嫁后,与父亲并未见过几次,往来送信传话,皆靠管家张三,妾与父亲知晓之事,晓都知道,与妾父亲亲至是一样的!”   “他与你父一样……”杨暄‘唔’了一声,惊堂木一落,“那便继续审案!”   与你父一样……   一个管家,跟亲爹类比……虽知道太子无意讽刺,只是话说顺口了,邓氏心里仍然有些不舒服。注意到围观人群里某些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更加不舒服了。   杨暄这边,已开始审问管家:“堂下张三,孤来问你,你家小姐说死者彭平得了某个紧要东西,十分了得,能扩人脉,能得利益,能办成以前办不到的事,能积下半辈子积不到的钱财……诸多纠葛争吵皆由此起,可她只知道这件事,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何物,供言其父邓大人知道,也就是——你也知道。可是如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子随口附和邓氏说出的话,别人本没在意,可细细一品,就有滋味了。管家和爹一样啊……所有人投向邓氏的目光都带着戏谑。   邓氏臊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张三两鬓头发微微灰白,脸上皱纹也不少,身子虽还健朗,看起来也有五十了。他身上衣服料子不错,穿好了相当有富家老爷气派,可他现下衣不整,发微乱,神情萎顿,眼神更是带着惊乱,气质定和往日差别很大。   “这件事……小人的确知道。”   竟是上来就认罪了!   杨暄眯眼:“你且道来!”   “此物乃是彭家先辈人情簿,上面记着当年撒出去的人情,承情人约好要还。谁知先辈去后,这人情簿不知怎的找不到了,一直没用,直到彭平运巧,整顿修缮老宅时得了此物。时过境迁,彭平不敢拿大,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用了,没想到得利丰厚……”   张三闭了闭眼睛:“我家主人原是不知的,女儿已嫁做他人妇,只要有食吃有衣穿,一辈子平安就好,主子并不多管彭家的事。只是彭平这次跃起太大,太招眼,主人才垂询一番,知道了人情簿的事。”   杨暄:“所以邓大人也想要这人情簿?”   “不,我家主人并不想要这东西,这是彭家祖上之物,使用规矩里明明白白写着,只有彭家人可用,我家主人要了也没用。”张三缓声说着,眸底突然泛起精芒,“但是我想要!”   这次不等杨暄问话,他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快言快语就说了:“我见过那人情簿,不但见过,还翻过!那人情簿上,有我一个仇家的名字!我自认与彭平关系不错,就去求情,想让他帮我整治一下这个仇家。反正我这仇家欠着彭家,彭平再怎么闹,哪怕杀他们家一个人呢,他们也不会计较。可彭平不愿意。”   “这么些年,没得到那人情簿之前,彭平是靠着什么活着的?不是他有什么了不得的经商头脑人脉手段,而是我家主人的关系!我家主人为何肯帮他?除了女儿嫁在他家,就是我!我辛辛苦苦来来回回替他们说话,所有中间的事,苦的累的烦的细琐的,都是我在办!他彭平应该谢我,可他如此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他不愿帮,我便自己来!”张三眸间异火闪烁,“来往这么久,信任这么多,彭家的东西,我早如数家珍,什么都知道,彭平最重要的家徽印章,我都知道在哪里!”   “只是毕竟杀人是罪,要下大狱砍头的,我不能盲干。初时,我做了计划,要陷害彭传义。”   彭传义听到这里十分委屈,看吧看吧,他是无辜的,盯着他要害的不只一个啊!   张三:“我知道彭传义对这个家防心甚重,连睡觉时枕边都要悄悄放一把匕首,不让别人知道……我就找机会偷了他的匕首,准备在合适的时候杀了彭平。”   “谁知我还没动手,只先暗夜去书房确定家徽印章位置,彭平突然来了。他不是读书人,从不夤夜流连书房,那次纯粹是意外,但因这个意外,我不得不当场就杀了他。因为若我不杀,之后他就会疑我,再想靠近就更难了!”   杨暄:“用的可是彭传义匕首?”   “不,”张三摇头,“我还未来得及使用计划,偷来的匕首自然藏于房中,不让外人看到,当时用的,是我随身携带的防身匕首。”   杨暄:“如此,彭传义丢的匕首是在你那里了?”   “是,”张三点头,“护卫抓我时,已自我房中搜到,殿下可让人呈到堂上,由彭传义亲自辨认。”   杨暄颌首准了。   匕首一拿过来,上手细瞧,彭传义就认出来了:“没错是我的!我的匕首就是长这个样子!”   杨暄挥挥手,示意衙役收好证物,才又问张三:“前番两次堂审,你都未至,也未招认,今日怎会认罪?”   “因为……”张三紧紧攥拳,眸底似深埋痛苦,“小人受不了良心谴责。这份愧疚感一日日一夜夜啃噬小人心腑,小人……受不了了。”   “小人早已是惊弓之鸟,听到衙役上门,以为就是来抓捕小人归案的,心慌之下立刻收拾东西要逃,被护院拿下,方才知道……衙役们是过来请主人过堂为证的。由此被捕,小人一时后悔自己听错不谨慎,一时又如释重负,好像头上有把大刀,终于砸下来了……既然如此,小人还逃什么?”   邓氏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哭着扑过来撕打张三:“那是我的夫啊……我此生幸福荣辱,全系于他身,你怎能杀了他!”   张三一把推开邓氏:“你不也帮忙了?若不是你这么多年的枕头风,彭平会疏远正妻嫡子,任你我二人摆布?若不是你私心成魔,我会帮你拉拢族老,官府,虐待追杀彭传义?我劝你还是看看清楚自己身份,什么正妻,你也配!”   邓氏一脸不可置信:“你竟敢骂我!”   张三冷笑:“如今我即将入狱,不日砍头,不再是邓家下人,为何不敢骂你?不是我说,主子他光明磊落,一生多少成绩,你这样的蠢女儿总在拖他后腿,不要也罢!”   “你——”   邓氏这边闹,彭传义那边也在大哭:“爹啊!杀您的凶手终于要伏法了!娘啊,您的名声儿子保住了,没有丢!”他又是哭又是笑,悲鸣似透过胸腔,用灵魂喊出:“我爹对你们好,你们却杀了他!我娘又跟你们什么仇,你们连逝者都不放过,如此折辱!毁她一辈子还不够么!为何连一点点名声要抢走!”   张三继续冷笑:“这可不怪我,是你这庶母在闹,什么媵妾,什么平妻,邓氏当年受你娘大恩,不思报,反各种下手磋磨,你娘认识她,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杨暄:“来人,带彭氏族人到堂!”   族人个个都是人精,做为邓氏人证,一直在侯场,现见形势变化,当然立刻改口。   “我等做错了事,理当受罚,但确是邓氏以我等家人性命逼迫,我等不敢违抗啊!”   “太子殿下明鉴!义哥儿无辜,我等愿重开族会,将邓氏妻名摘去,甚至贬出家门,但之前所为,确是没有办法啊!”   “求太子殿下开恩!”   “殿下开恩哪!”   ……   总之,也是认了。   围观人们也是各有感触,有说彭传义可怜的,有说张三可恶的,有说邓氏蛇蝎心的,也有说这些族人眼瞎心盲搞笑的。总之,气氛特别热闹。   杨暄一拍惊堂木,所有人就都安静下来了。   “现下张三招认杀害死者彭平,族人证邓氏品行不端,屡次陷害谋杀彭传义……此为事实,各方可有异议?”杨暄问彭传义:“你可有异议?”   彭传义声音极其响亮:“草民无异议!”   杨暄又转向邓氏:“你可有异议?”   邓氏唇瓣咬的发白,最后仍是颤着身子行礼,额头抵到地面:“妾……无异议。”   杨暄问张三:“你可有异议?”   张三闭眼磕头:“小人无异议!”   杨暄又问彭氏族人及在堂各位人证:“你们可有异议?”   所有人齐拜:“我等无异议!”   杨暄最后问堂前百姓:“你们呢?可有异议?”   百姓们声音更大:“我等无异议!太子殿下英明!”   “如此,本案当判!”   杨暄从桌前签筒里抽出几支短签:“依大安律,前人案例,判除去邓氏妻名,贬为贱妾,彭家财产,皆由死者唯一嫡子彭传义承继!彭氏族人行伪证,念其受胁在先,量刑可略减,判每人杖责三十,当堂行刑!罪犯张三,上镣铐,押入死牢,一月后问斩!彭传义冤屈尽洗,堂后去镣铐,整理收拾,当堂释放!”   太子眉锋目厉,隐有龙威,其势如湟,其气贯虹,一个罚刑定下,便掷一支刑签于地,这无以抵挡的气势,这杀伐果断的坚毅,天下谁能媲美!   百姓们顺从心下感想,一个个一列列一排排,尽数跪下:“太子殿下英明!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席话,全部发自内心,虔诚至极。   这一日,是太康十三年,八月二十三,太子奉旨刑部坐堂审案,天气诡异,浓雾沉沉,兆头不详。太子却不畏不惧,誓言问天,五百步外,一箭破雾,上天亲自将箭送到靶心,云开雾散,阳光万里!   太子之威,百无禁忌,诸事可行,不详兆头又如何,迷离难审大案又如何,证人自己就上了堂,凶手自己就跑过来交待认罪,谁敢拦路,谁敢不服!   这是他们的太子,是天命选定之储君,不容任何人轻视!   这日太子雄姿,当永远铭记于心,不可忘却!   ……   洛阳城境况空前,百姓声音如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接,无法收拾,越来越响,震耳欲聋。   民心归顺如此,谁能不惊讶!   老太监史福看着这一幕,激动的差点老泪纵横,连连抬头看着青天压制泪意。老天爷……先帝……皇后……你们都瞧瞧啊,咱们太子今天好威风呢!以后也请继续保佑,这江山,这天下,是咱们太子的!   人群外赵季拉着张松的手都哭了:“终于……终于等到今天了!”   张松也擦了把眼角,努力抑制着内心冲动:“谁说不是呢?”   王十八娘拉着哥哥袖子:“太子好俊好俊啊!”被扇柄打到额头,“如今该关心的是朝局,是这天下……”   荣炎彬和茶学礼对骂,一个说‘小人得意!’另一个说‘只要能得意,唤爷小人爷也干哈哈哈哈!’   谢家一家子进洛阳时机正好合适,看完了这完美一案,谢闻豪气大笑:“我谢氏当兴啊!”选了这么个主子,要是还保不住兴旺,他们这些人都该自尽谢罪!   谢丛眼睛里都开始冒小星星了:“太子好威仪!”   老狐狸谢延和王复捋着胡子,目光欣慰又复杂,太子光芒显露,万民景仰固然是好,可以后这路,却得更加小心了。   小辈们有的看热闹,有的思考,长辈们想的,却是更大更远的局势了……   至于皇子们这边——   越王已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了,砸了两套茶具,眼睛里似喷出火来:“搞!让你搞!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搞!有本事你再走远点,看本王弄不弄得了你!”   被茶水溅到鞋底,昌郡王皱了眉:“跟他生气就生气,拿我撒什么火!”   “你小孩子懂什么!现在你哥很头疼知道么!没准以后都保不了你了知道么!”越王对着亲弟弟也是一脸戾气。   昌郡王嗤笑一声站了起来:“我还真不稀罕!”他把手里茶杯往地上一砸,转身就带着自己手下走了。   贴身太监来问:“王爷……”   越王心火未去,冷笑:“让他走,谁也别管!几岁了还这么任性,他也该长大了!”   平郡王这边,倒是气氛十分轻快。   听太子推翻前审,判彭传义无罪,当堂释放,平郡子就笑开了花。如此,他便完成了约定,待彭传义出来,必会将册子给他!   彭传义当堂释放,他自然得派人去盯着,保证第一时间拿到。只要拿到册子,别的谁,他还怕什么?个人名,就是一个关系网……许那到时,越王的人都要反水过来!   “去,叫黑鹰准备着,随时接收东西。”平郡王呷了口茶,眯眼笑着,声音里透着畅快惬意。   他发话,下面自然立刻应声:“是!”   ……   茶楼正对着刑部长廊的二楼包厢里,崔俣看到这一幕,唇角微扬,笑颜温柔。   这熊孩子……做到了呢。   做的比他想象中更好。   蓝桥再一次为主子美貌感叹,不管何时何地,还是他家少爷最好看呐!不管迎着光背着光,窗外是灼灼鲜花,还是葱葱绿柳,是温暖还是寒冷,少爷的笑容都最灿烂最炫目,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啊!   就是坐在这里喝茶大半天了,一定很乏累。   蓝桥长长呼口气,笑的跟朵花似的:“哎呀终于完了,可以轻松了呢!少爷坐的腰酸不酸,腿麻不麻?要不咱们先溜达着回去?反正事也完了,太子这边收拾收拾也该走了。”   “不,”崔俣站了起来,手轻轻抚上窗棂,垂眸看着下面人群,声音很淡很轻,“最紧张的时刻……要来临了。”   蓝桥不懂:“这案子不都判完了?”判的皆大欢喜无人不服,哪来的紧张?还最紧张?   他不懂,木同却懂,拉回蓝桥,顺便摸了把蓝桥头顶,小声在他耳边说:“主子的事,别乱操心。”   这是责他不懂事,提醒他别坏事!   在一块久了,这样的话太常听到,蓝桥立刻往一边仰,躲过木同的摸头动作,还回手掐了木同胳膊内侧软肉两下,拿眼睛瞪回去:少跟我比忠心!我比你懂事多了!既然主子有吩咐,我当然不会坏事!   崔俣没注意到手下机锋,指着下面人群问木同:“这里面,有多少能力不俗之人?”   这话问他,问的自然不是别的能力,而是武艺,木同无需多反应,就答了出来:“各皇子近卫身法气质相似,各大小世家官家护卫也有相仿特点,除却这些,还有几位瞧不出来历的高人……”   “嗯,”崔俣点了点头,眼梢舒展,声音轻快愉悦,“你可认得越王近卫?”   木同点头:“认是。”   “可能确定越王方位,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   木同对自己武功相当自信,当下就拍胸脯:“没问题!”   “那好,”崔俣眼眸微弯,露出猫儿一样的狡黠笑意,“你去帮我办件事。”   ……   这案审判过程如此一波三折,高潮迭起,不仅百姓们参与盛事,各大小世家官员派支蠢蠢欲动,皇宫里也随时在注意着。   一波一波侍卫探子,听会儿消息就往回送,听会儿消息就往回送,如今判案结束,自也是立刻往回送。   紫宸殿里,太康帝硬生生折了支御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看着惊堂木):两个字,手疼。   越王(抚胸):吐血吐的都快贫血了。   昌郡王(呲牙):心情好是人家就是小甜甜好弟弟,心情不好就让滚——楼上再这样下去,本郡王可生气了!   平郡王(咬牙保持微笑):被摘了桃子……不爽吧,还得继续送,还怕人不收……我爱痛苦,痛苦让我进步!   俣美人(托腮欣慰):我家熊孩子会耍帅了。   吃瓜群众(略遗憾):太子雄姿甚好!就是可惜太挤,卖瓜子酸梅汤的挤不进来。   凶手管家(怒拍桌):抗议!炮灰配角就没有人权了么!不配有名字么!什么张三,张三是我小名,我大名叫张哔——咦,我说的啥?我叫张哔——靠蠢作者你懒死算了!活该你不红!   作者:嘤嘤嘤嘤嘤嘤≥﹏≤ 第142章 神秘册子再现   紫宸殿里,太康帝硬生生折了支御笔。   禁卫军带回的消息,样样让他心惊。   浓雾遮天蔽日,上天警示不详,理应退避,太子当街立下言誓,行不可能之事,五百步外,一箭破雾入靶!   雾去云散,朝日灿烂,如神迹临,如天命授,洛阳百姓无不拜首,跪了整条街,口称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审案过程无比顺遂,要证人有证人,要证据有证据,邓氏被太子威仪吓住口不能声,凶手自首于堂,案结无人异议,太子再得四方拜首,民心齐聚!   ……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天命,朕才是天命!”太康帝气的手发抖,“他这是想造反么!一回来就等不及了,要将朕掀下去么!”   大太监高公公赶紧跪过来,又是揉太康帝胸口,又是伺候太康帝喝茶:“陛下龙体要紧啊,切莫如此动气……”   “是朕想生气么?他们一个个跟朕作对!”   “陛下息怒啊……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老奴不知别的,只知这天下是您的,万事都是您说了算,所有折子都得您亲笔批,您要是龙体不适,天下都会跟着揪心呐陛下!”高公公跪在地上,老泪都出来了,“老奴这心里……老奴也同天下人一样,心疼陛下啊。”   太康帝忽的顿住:“你方才说什么?”   “诶?”高公公往回想了想,“老奴同天下人……”   “不是这句,往前。”   “您要是龙体……”   “往前。”   “这天下是您的,万事都是您说了算,所有折子都得您亲笔批……”   太康帝忽的笑了:“没错。”   这天下是他的,万事都是他说了算!之前那崔俣高人也说过,他身上龙气旺盛,百无禁忌,大安江山稳固,怎么折腾都是他的。天命在他这里,杨暄有个屁!   哪怕天命怕了杨暄那支箭,也是因为今日审案圣旨是他下的,上天给他面子,才不是给一个未经帝王之术调教的毛头小子!   一定是这样……太子刚刚自长安回来,手下半个人都没有,想造反,造的了么!   想通了,太康帝怒气便渐渐散了。理智恢复,他又有些存疑,雾再能破,也是天时,越王在那里,怎么会让太子顺利把案子给结了,什么都不干?   是出了什么意外?   微垂视线扫过堆积如山的龙案,太康帝捏了捏眉心,相比而言,这些才更是麻烦事。   他懒的再关心儿子们争斗,交待高公公:“国事繁忙,朕无暇它顾,让童修去查问清楚,再一同报与朕知。”   “是!”高公公立刻回道,应声干脆,多年来训练下的习惯,‘哪怕神情懵懵的不明白’,下意识也应了。   太康帝笑着抬脚踹了高公公屁股一脚:“你这老蠢货,什么都猜不出悟不到,也就是在朕身边啊!”   高公公顺势滚到地上,滚的相当有技巧,不让自己疼,还让太康帝看的有趣。见太康帝再次爽朗大笑,高公公也没问别的,抹了抹眼角泪水,一脸崇拜忠心感恩的老狗腿模样:“可不是?也就是陛下这样心慈的人,才容得下老奴这样的笨人……陛下富有四海,仁心仁治,得天命授,兴大安基业,乃是千古明君啊!”   “少拍朕马屁,去,给朕弄点解渴的茶汤来!”太康帝虽嘴上骂着,脸上却笑意不绝,可想而知此刻心情有多愉悦。   “是陛下!”   高公公唇角弯着,躬身退了出去。   ……   后宫田贵妃这里也传来了最新消息。   彼时她正拿着鎏金小剪整理着盆栽里的花枝,听着心腹下人的话,一个不小心,把花给剪下来了,多余疯长的枝叶却还留着。   “天命?还真敢吹!”贵妃甩手把剪子丢到一边,神色微愠,“越王呢?他干什么去了,为何不想办法阻止?”   “回娘娘,王爷起初不是不想阻,只是平郡王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手,从文城郡接来了好些证人……”   人家有意留了一手,所以越王被坑了。   可即便如此……哪怕那两个联手,田贵妃也不认为自己儿子对付不过,所以一定是——   洁白丝绢一根根擦过纤长白嫩手指,田贵妃慢条斯理道:“越王在玩什么?”   “……说是有样极想要的东西,那邓家,那凶手,也是王爷安排的。”   安静好半晌,此人才听到贵妃娘娘回复:“罢,本宫收拾烂摊子也习惯了,你去传话,越王想怎么玩便怎么玩,后面,有本宫兜着呢。”   此人面上狂喜:“是!”   “退下吧。”   田贵妃用丝绢擦了手,还是不满意,总觉得这手背上好似多长了两道皱纹,她便吩咐宫人,却给她端盆玫瑰花苞水来。谁知这水刚端上来,她去了戒指镯子正要洗,就听人来报,说昌郡王回来了,面色不善,很是生气,嘴里还骂着哥哥,像是又被越王给整治了。   田贵妃眸底闪过一道厉光,手也不洗了,戒指镯子也没重新戴上,带着人就去了昌郡王寝宫。   ……   刑部大堂外,百姓们仍未散去,气氛仍然很热闹。   做伪证之人,当堂扒裤子打板子,一排几个,打的血沫横飞,视觉效果极为刺激。这刑法虽重,却打不死人,这些人还都是罪有应得,百姓们便没半点怜悯,指点嘲笑,有时还叫声好,十分乐在其中。   邓氏是女眷,犯了大错,被贬为贱妾入了奴。即不再是自由身,其来去惩处需得咨询过主家意见,如今她的主家,自然是彭传义。彭传义可将其带回,是杀是剐,官府不会管,若不愿将其带回,要交于官府,官府也会按律法罚之,总之,这女人虽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怎么着,之后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至于彭传义,在后堂去了镣铐,稍稍洗了脸梳了发,就从正堂中走了出来。   当堂释放嘛!   他一出来,洛阳百姓都冲他问好,恭喜他得自由身。他也笑着回应,和各位热情百姓打招呼。   “这案太子审的好啊,当堂就释放了!虽说你在牢里受了不少罪,到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终得大白,你还年轻,路还长,可别埋怨啊!”   “这位大爷说的对,太子威临刑部,解我危局,我哪敢埋怨?唯愿天下太平,大安永固,太子永如今日这般,湟湟耀日,带着咱们走向中兴!”   “小伙子说的好!”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理!”   彭传义的忠仆忠叔一直在外等着,见主子出来,立刻快步走过来,纵是年纪不小,经历颇多,现在也红了眼圈,十分激动,掀袍就是一跪:“少爷……”   彭传义眼睛也有些红,扶他起来,长长叹气:“忠叔……如今我好好的出来了,你也莫要急了。”   ……   街上热闹浪漫一波接着一波,仿佛什么盛事,热烈又灿烂。   往往特别特别热闹的时候,就会出些什么意外,让人始料未及。一些人里,这出离热闹,已经是一个信号。   彭传义带着笑脸,拱着手谈着天,慢慢的和忠仆走出百姓圈。   百姓们也只是起初好奇,见小伙子性格不错,没有怨怼,不需要大家帮忙开解,慢慢的便也不再围着他,好让人回去清洁整理,好赖洗个澡休息休息。   走出人群后,彭传义给了忠叔一个眼色,忠叔微微点头,彭传义就视线四下望着,好像在找什么人。   很快,他目光定于一点,清咳一声。站在他身边的忠叔赶紧四下看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这里,迅速从胸前掏出一个小布包,递到彭传义手上。   彭传义捏紧布包,面上不露声色,继续往前走,直到,与一个黑衣人擦肩而过——   越王自接到不知谁送来的纸条后,一直紧紧盯着彭传义动向,百姓们,周围人都不注意了,他却紧紧绷着,视线一刻未离!   他看到彭传义主仆跟做贼似的,仆人四下望望,拿了个东西给彭传义,彭传义装成没事人继续往前走,与一个黑衣人擦肩时,他迅速将东西塞到了黑衣人手里!   越王捏着纸条的手一紧,立刻拍桌站起:“去给本王抢过来!”   “是!”   越王护卫立刻行动。   楼上楼下距离并不远,护卫们察觉到主子想法一直待命,此时立刻从窗子翻出,冲着黑衣人就蹿了过去!   黑衣人,也就是平郡的人根本没料到有别人会知晓这件事,更不会料到别人会踩着时间点来抢!   他武功相当好,与人交手少有败绩,可事情发生太快,街上人太多,虽说现在位置是没在人群拥挤最中心,也没人关注,但他想立刻脱身,却是做不到的!   没办法,只好动手了。   一个黑衣人,三个护卫,没动武器,只用拳脚,战到了一处。   越王护卫接到明确指令,自然以抢东西为第一目的,身法招数,皆为此为首要。黑衣人果然很宝贝那东西,几乎拼了命,数次险而又险,拼着受伤,也不把东西抛出来!   越王眯眼看着,心脏怦怦怦跳,果然,决策果断是有好回报的……他若不当机立断说通邓家,怎会有如今局面?彭传义不被放出来,没有这一出,他就赶不上!   对方一个人,他去了三个护卫,怎会拿不下!   ……   平郡王这边,一直等着彭传义出来。彭传义进牢里搜过身,肯定是干净的,出来也不可能带出什么牢里没有的东西,所以若交易,肯定在外面。   他以为彭传义会回去准备准备,不可能这么快把东西给他,没想到这人倒极守信,立刻和下仆眼色来去,在街上找他的人了。他让黑鹰前去,彭传义立刻就找过去了!   东西就要是他的了!   正当平郡王狂喜,抑制不住激动时,突然越王的护卫过去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一对三,黑鹰明显吃亏,平郡王眯眼,手一挥,让暗卫多去几个帮忙。   平郡王还顾着收敛自己痕迹,派出去的都不是平时带在明面上的人,越王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见黑衣人有同伙相助,立刻也挥手,让护卫们上去帮忙!   很快,这里就乱了起来。   本来人多,容不下那么多打手施展,黑衣人和三个护卫动手时,周围百姓赶紧尖叫着让开,现下再来一群,百姓们反应奔跑速度都不及训练有素的护卫,场地自然没那么快让出来,显的十分拥挤。   没亮武器,拥挤人群里也没法动手,除非用轻功跳起来……   便是这时,不知道哪个方向的谁,尖叫时突然喊出‘册子’两字,字正腔圆,十分清晰。   不明就里的人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凡知道一点的……就明白这里热闹是为了什么了。   遂,很快有不知名人士加入战圈。   有穿灰衣的,有穿白衫的,个个都蒙着脸,武功路数奇怪,身法诡异,瞧不出是哪方势力,但是厉害,是肯定的!   一时间数道身影腾挪飞跃,你来我往,拳拳交错间,击打到肉体的‘砰砰’声不绝,听着极为吓人!   ……   崔俣站在茶楼二楼包厢窗前,手紧紧攥住栏杆,唇扬眉展,眸底粲光灼灼。   他从不否认自己内心贪婪。他时间很宝贵,想的东西也很多,所以很喜欢布一举数得的局……这一次谋太子回朝,不但要回的漂亮,亮相的漂亮,案子审的漂亮,这册子之事,也要有个结果!   他就是想看看,那灰白两队厉害人物,是个什么底细!   平郡王帮了熊太子这么多忙,他照约定第一个将册子给平郡王,算很讲信誉了,可册子到手,平郡王能不能护得住,是他实力问题。   这么重要的册子,让平郡王悄悄拿走多无趣?所以他还给越王送了个纸条,让他们打起来。这边打的激烈,人群人再喊出‘册子’二字,他就不信灰白刺客不现身!   既然平日里寻不到摸不着,既然都对册子感兴趣,他便把册子抛出来,看谁会来叼。教彭传义与平郡王的黑衣人交易,灰白两队没动静,许是自己做的太隐秘,他们没发现,但今日,与册子有关的彭传义案子,他们必然来看,只要册子出现,他们就不会闲着坐看!   如今果然,一切皆如计划。   熊太子,这次我可又帮你搭好场子了,你可千万要看好了,别再跟丢了人!   ……   高手拼杀,画面并不美好,外行人几乎看不清他们身影,只觉得眼晕的很,天上地下,当真是群魔乱舞,招招嗜血,气氛肃杀。   杨暄早就准备好了。越王平郡王的人打起来时,他就‘冲冠一怒为百姓’,身先士卒跑过来了,过来后也并没有第一时间阻止高手械斗,而是抓紧时间救百姓。   今日街上人多,这一小片并不算群众聚齐区,人却也是不少的。人们受惊时动作心态皆与往日不同,有跑偏了的,有摔倒的,有不小心绊倒别人的……   杨暄运轻功飞到人群中央,一个一个将处在危险中间的人救出来。   起初他还很温和,一手一个拎离现场放到安全位置,再重返现场,重复类似动作。后来人太多,刑部高手衙役们也过来了,他便一手一个,将百姓拎起,抛出去——刚好被衙役们接住。   百姓们玩了这么一通,简直要对太子星星了。   好俊好酷太子好厉害啊!   刺激惊险又安全,那飞一般的感觉……能不能再来一遍!   百姓们甚至都不看高手打架了,一个个捧着脸看着太子拎抛人的英姿……   有那胆肥心大眼里没啥事的,竟然不往安全地方走,反倒往危险圈里跑,就为了被太子拎抛一回!   杨暄:……   “都给孤散开!把自己玩死很有意思么!”   杨暄怒吼,中气十足,剑眉高高扬起,丹凤眼里怒火灼灼,看起来……更炫更酷更高大了!   百姓们一边内心荡漾,一边‘太子你说什么都对’,拉住身边蠢蠢欲动的人,不准给太子添麻烦!   因为太子和刑部侍卫衙役的帮忙,现场很快控制住,空出一片巨大空地,百姓们无一伤亡。   随着场地变大,争抢册子的人也打急了眼,开始上武器了,刀光剑影,血花飞溅,场面很是血腥。人群里有带着孩子的,赶紧把孩子眼睛捂上……   这时间,本来杨暄该出手阻止那帮抢册子的了,谁知另一头,人群最多最挤的地方,突然生变。   小世家的人打起来了。   初时是傅容森和尹子墨打嘴仗,尹子墨不知为何真生气了,狠狠踹了傅容森一脚要跑,傅容森皱眉担心他安全,竟上前伸手将他揽住,姿势……过于贴近,气氛略有些暧昧。   尹子墨脸上更挂不住,一边狠狠把傅容森往下撕,一边往人群外走。谁知人太多太挤,他半天挤不出去,不但挤不出去,还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荣炎彬。   好嘛,冤家路窄,本来这两个就有旧怨,互相不对盘,现下有由头了,怎能不吵?   荣炎彬就把尹子墨挡住了,威言厉语,让他必须道歉。   尹子墨哪肯吃亏?他跟荣炎彬之间有的是旧帐算,这不要脸的对不住他的时候多了!正好心中有气,他火气上来,便和荣炎彬吵了个天翻地覆。   看架式有些不对,傅容森试图圆场说和,吵架可以,但今天人多,别在外面丢人。   荣炎彬哪会怕这个?他一个洛阳地头有名的纨绔,吵架怕过谁,怕过啥?还嫌丢人故意找地方?爷就担心看的人少好吗!他才不愿意理傅容森,伸手推了一把。   这傅容森是洛阳有名的贵公子,教养礼仪是一等一的,君子六世无一不精,也是有些身手的,谁知今日怎么就那么寸,运气十分不好,踉跄一下,竟踩到一颗小石子上,控制不住身形,往荣炎彬方向又偏了偏。荣炎彬唬了一跳,以为他要反扑,惊恐之下,下意识拿了刀子……   虽未伤到傅容森要害,到底动了手见了血,尹子墨哪里肯干,立刻招呼手下护院们打了上去!荣炎彬自知理亏,可尹子墨现下已红了眼,不接受道歉,他不想受伤,只得也招手,让背后护院们上。   两边掐成一团,鸡飞狗跳。   蔡学礼恰巧也在附近,见荣炎彬当街打人,立刻伸张正义拔刀相助,带着人下场帮尹子墨了。   谁都是有朋友的,纨绔也有狐朋狗友,荣炎彬见要吃亏,赶紧人群里招呼认识的人帮忙……   这架就越打越大,成群架了。   百姓们赶紧又开始闪避,为这些人腾地方……哪哪都闹腾,乱成一团麻。   偏这还不够。   不知道从哪蹿出两辆着火的车,一匹惊马拉着,一群惊马跟着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街中,一辆冲着人群最大,百姓最多的东西,一辆冲着刑部偏门,偏门往里不远,就是刑部大牢所在地!   变故来的飞快,几乎一瞬间同时发生,便是杨暄崔俣,此刻也再不能轻松了。   计划外突然生事,险境重重,他们是该继续眼前计划,还是……救人?   若选择救人,马那么多,火那么大,百姓这么多,必要穷极所有力量,册子的事,便追不了了!   若选择册子,这些百姓怎么办? 第143章 太子的选择   形势从一片大好,尽在掌握,瞬间变成地狱烈火,一不小心连自己都要烧死……只不过几息时间。   意外来的实在太急太快,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杨暄深叹时不与我,可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意外和挑战,许多时候你准备的再万全,都不及天公不作美。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意外,也不是第一次面临类似选择。   于他而言,这根本不是问题。   他灼烈如火的熊心壮志,最终是为了什么?用带血的刀杀光全天下的人么?坐到那位置蔑视踩扁所有人么?不,谋算杀伐都是过程,他想要的,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家,勃勃生机的天下。而这江山,最基本的组成要素就是百姓。   他可以胸中有仇恨,有怒火,关键时刻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去,但不可以本末倒置,忘记初心。   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机会谋算,只要自己小心警惕,手握资源信息,哪怕它不来就你,你可以去找它。   可百姓们若死了……就没第二命了,人心难聚,却易散。他既然是大安太子,承这江山,便要对自己负责,对天下百姓负责!   杨暄根本没有犹豫,不假思索的就命令所有下属收拾现场,救助百姓,哪怕意外来的再猛再多,街上再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也要尽量保护每一个人的安全!   太子下令,刑部下属当然第一时间行动,今晨跟着太子出宫的仪仗,负责保护太子的禁卫军也在严令下动了起来……   杨暄身边潜着的,穿着各百姓常服的暗卫随侍,看到主子手势命令,立刻放弃之前任务,冲到人群中,救人的救人拉架的拉架……   太子如此带头,一直看着这边的大世家也让身手好的去帮忙……   一时间,街上更加热闹了。   百姓们惊慌的尖叫哭喊;惊马令人心悸的嘶鸣与马蹄声;拉着的木车上大火熊熊燃烧的噼啪声……不一而足。   偏生今日街道上人太多,想安全都避开都不可能!   ……   崔俣紧握窗前栏杆,良久,绽出一个笑颜,如冰雪初融,月光皎皎。“木同,你下去帮忙。”   木同点点头,立刻飞身跃出窗户,加入救人行列。   崔俣看着水深火热的街道,心中紧张一点点消散。   杨暄很出色……果断的超乎他想象!   册子放弃就放弃,反正他们自己手里也有一本,实在没办法了,大不了拿那个钓。百姓们不容有失,杨暄今日辛辛苦苦建立的形象,不能被毁!   杨暄心内存着一份赤子之心,他这个谋士不需要那么博爱,杨暄想不到的,暂时忽略的,眼下场景能利用的后效……便由他来!   “所有人尽量贴墙站,贴不到的不要跑不要慌,站在原地别动!”杨暄响亮声音似划破天空,百姓们下意识愣住,呆呆看向太子的方向   杨暄见百姓们人数太多,街道上几已站满,避无可避,干脆把人往两边墙头,屋顶上扔。当然,在这之前,他先拎了一排不会武功的壮汉差吏上去,这样他往上扔人,就有人接住,再扔再接,速度非常快,很快辟出了一小条通道!   有的百姓们之前就被扔过了,现在再被扔一回也不怎么惊,见太子沉稳有度,身手又好,慢慢的一点也不怕了,还能帮忙接人。人越来越多时,就往两边扩,跟着太子身影,随时再接。人再多了,力气小的身体弱的就稍稍往后站,大家挤在一起也不害怕,还能发声帮忙安抚没被扔上来的百姓。   太子率先这么干,别人一看这个法子大好,立刻跟着,很快,各街道两边的屋顶就一个个站满了人……   着火的车和惊了的马虽速度很快,不易控制,但尚有一段距离,救人为先,所以所有人都先着手求助百姓,若因惊慌不安发生踩踏,才是要命的事。   见下面人有序行动,杨暄脚尖点到墙壁,一个旋身,往惊马方向飞去。   只见他身影如风,一瞬间飘出很远,手腕一翻,泛着寒光的柳刃嗖嗖射出,斩断了马与车相连的关键系绳,惊马与熊熊燃烧的马车应声分开!   杨暄随即身体下沉,贯力气于脚,也不知道他怎么量的角度,正好狠狠踹在马车车轮,‘轰’的一声,燃烧的马车立刻倾倒,撞到刚刚被清开没有人的墙壁上,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方才停下。   可这墙壁很厚,砌以青石,遇火不燃,那车烧的再旺,车上之物燃尽便会自然熄灭,只要不靠近,便不会有危险!   “太子好俊的身手!”   “这是我大安太子啊!”   “殿下威武!”   “殿下威武!”   “殿下威武!”   杨暄干翻一辆车,又接着去搞下一辆。   因街上百姓实在太多,杨暄发动所有身手好的人帮忙,还是忙不过来,遂过来怼马车的只他一个,连连精彩表演让墙头屋顶百姓看迷了眼,要不是地形不利,早就呼啦啦又跪倒一片!   崔俣眉头微皱,还是不行。   人还是太少。   怎么办,到哪里去找帮手?   正思考着,蓝桥过来了:“少爷,阿丑来了!”   “阿丑?”   崔俣偏头,正好看到小老虎踩着直线,从一边墙角溜过来:“喵嗷——”   看到主人,它尾巴翘着,圆耳朵颤着,粉红鼻头微动,咧开嘴像在笑,声音语气谄媚又撒娇。   小老虎贪玩,从不爱在一个地方呆着,便是腻崔俣,腻一会儿也不缠着要出去玩。可要是很久看不到崔俣,回房间也找不到,它就会跑出来找。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只老虎,却长了只狗鼻子,崔俣去哪,只要它想找,定能准备寻到。   “阿丑……”崔俣手势熟练的撸老虎。   小老虎半只身子扑到崔俣怀里,‘喵喵’的那叫一个腻歪。   撸着撸着,崔俣突然心生一个想法,目光灼灼的看着小老虎:“阿丑,帮我个忙好不好?”   阿丑看着主人,圆脑袋歪着,清澈绩效的吊睛圆眼呆萌:“嗷?”像在问,什么忙。   崔俣指着街道远处那些惊马:“帮我阻止它们,好不好?”   小老虎一路找来,自是看到了街上嘈杂乱象,但这和它没关系,只要主人没事,它才不操心。它与崔俣主仆默契很深,却不可能听懂人话,崔俣这么一指,它的反应是——又歪了歪头:“嗷?”   蓝桥捂嘴乐了:“少爷,它听不懂啦。”   小老虎十分敏感,凶巴巴转头冲着蓝桥“吼!”了一声。   蓝桥赶紧伸手,微笑后退:“虎大王您高兴就好。”   小老虎听不懂崔俣的话,崔俣也担心小老虎个头这么小,万一被惊马欺负不知道躲也不好……他想了想,带着小老虎往楼下走。   蓝桥吓的脸都白了:“少爷外面危险啊……”那臭木头又不在,万一出意外怎么办!   “没事,我有阿丑呢。”   蓝桥也不管了,赶紧跟上。   于是街上出现一道奇景。   所有人都在积极有序,紧张不冲动的往太子吩咐的地方跑,只崔俣一人与所有人方向相反,衣带当风,步履从容。   在他脚边,跟着一只白团子似的大猫,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就是个头太大,跟中型犬似的。   大猫步态相当傲娇,也不愿意乖乖的走直线,总是往男子脚边跑,好像总想从男子交错脚步中穿梭,无奈个头太大,实施起来很有难度。   看来以前类似游戏玩太多,后悔自己长大了。   主宠之后,就是呼呼奔嘴跟着小厮,小厮满面急色,看起来十分焦急担心,却没有阻止主子……   脚步匆匆的百姓看过便不再关注,眼下保命为上,已经站到屋顶墙头上的人却视线移不开了。   “快看快看,那是谁家公子,好生俊秀!”   “好漂亮的美人!”   “大猫也好可爱!”   “啊啊啊不要再往前走了啊,危险!”   几乎所有人都要冲着崔俣喊,让他注意安全,赶紧靠边。   崔俣却不动声色,眼见走到了街道前半段,惊马正疯狂奔来,他也不躲,只摸了摸小老虎的头:“能吓住它们么?”   小老虎还是听不懂主人的话,但主人爱抚很享受,它用头顶蹭了蹭崔俣掌心。   这么多年,小老虎生活重点只有四个,吃,睡,玩,主人。任何胆敢威胁这些的,都是它的仇人!   它站在主人身边,发现这群不知道哪来的疯马竟然这么没眼力劲,见着它虎大王不参拜,竟还横冲直撞想伤虎大王的主人!   霸道小老虎哪里还肯忍?   它立刻身子压低,后爪挠地,大吼一声往前冲去,速度十分之快,像团洁白云影。   跑到惊马面前,小老虎四爪落地,前爪重重一拍,激起浅浅烟尘,呲出利齿,吊睛圆瞳满是愤怒:“吼!”   惊马条件反射的抖了抖,可还是没能抑制住体内亢奋,继续往前跑。   霸道小老虎这下真气了,也不威胁了,直接后爪蹬地,身体化成一道白光,虚影掠过半空,也不见它怎么翻的身怎么蹿的角度,扑到惊马前就咬住它的脖子!   惊马刚刚发出哀鸣,小老虎用力一甩,竟将其掀翻在地,虎口仍紧紧咬着惊马脖子!   不到几息,惊马就死透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小老虎跳到马身上,昂首对着不远处的惊马群又是威胁一吼:“吼!”   动物本能最是敏感,同类的血腥味飘在鼻间,惊马们震惊之下,慢慢恢复了理智,一个个不敢再跑,也不敢走到小老虎面前,慢慢围到一起,不再动了。   小老虎这才欢脱的跑回来,乖乖站着让崔俣给它擦嘴边的血,然后在崔俣身边挨挨蹭蹭,又是撒娇又是谄媚,跟别人家中的猫儿差不多。   百姓们神情由惊讶,惊恐,赞叹,最后变的眉平眼直,没有表情。   这好像是只虎?   这好像真的是只虎!   这好像……真的是只虎……   从没见过这么简单可爱,单纯不做作的迷你虎。   最后画面定格在主宠温馨时刻,主人太美,尤其笑容好灿烂好暖,小老虎太呆太萌,腻歪歪的样子简直死人,最后大家不知道是该羡慕这主人,还是该羡慕小老虎。   唯有……给予掌声。   “好俊的年轻人!”   “好棒的小老虎!”   “娘喂这小老虎刚刚才咬死一匹马而我竟不怕!”   “主人管的好啊!”   ……   崔俣与小老虎在洛阳百姓面前,惊艳亮了相!   燃烧的马车掀翻,惊马被制住,掐架的小世家被隔开,百姓们被安全分开,一切危险来的快,结束的也快。   杨暄检查过没问题后,让人从刑部,附近人家借来数把梯子,以供墙上屋顶上的百姓下来。   然后,他静静走到崔俣面前:“多谢这位义士相助,敢问义士名姓?”   因二人之间关系未明于外,这里当然要装做不认识的样子,哪怕杨暄再想渴望拥崔俣入怀,再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要诉,还是要保持距离。   崔俣微微笑着,拱手行礼:“在下崔俣。能助太子,助百姓,是在下荣幸,不敢居功。”   杨暄目光幽深,一寸寸扫过崔俣的眉,崔俣的眼,崔俣的如玉肌肤,崔俣的唇……喉头干渴的要命,却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手紧紧握拳,负于背后:“虽排查过,危险尚未确定全清,你还是多多注意安全的好。”   “谢太子殿下关心,在下这就离开。”崔俣冲杨暄笑了笑,低头拍了拍小老虎的头,“走吧。”   小老虎往日里最讨厌杨暄,因为杨暄老管着它,今天不知怎的,它总觉得这大魔王有点不一样,有点像它饿极了时看到肉的样子……   这是几顿没吃了啊。   真可怜。   一定是惹了主人,被罚没饭吃。   瞧主人都不让他靠近,摸摸也不行。   小老虎第一次冲杨暄表达怜爱之意。它走到杨暄身边,扬起尾巴蹭了蹭他的腿,圆脑袋还顶到杨暄手心给他摸了摸,算是安慰了。   杨暄:……   百姓们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画面特别和谐,美的不像话,可让他们形容一下吧,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楼上王十八娘特别特别害羞,捧着脸遮着眼,透过指缝看着窗下一幕,心中狂喊,啊啊啊啊啊好配好配啊啊——   “十八娘这是怎么了?”王哥哥十分纳闷。   王十八的娘的丫鬟十分稳重:“姑娘养在闺中,许是看到这么多人,害羞了。”   王哥哥想了会儿没想出旁的理由,便接受了这个解释。   ……   这边危险慌乱这么久,那边册子争斗早已结束,因为所有人都在他命令下救助百姓,杨暄并不知道最终结果。他并没有觉得太遗憾,继续坐镇现场,做各种后续安排,直到一切结束,回宫复命。   越王十分愤怒,派了那么多人过去,竟也没有抢到东西!最终被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白衣人抢走了!白衣人跑的还飞快,除了一起争抢东西的灰衣人,竟谁也没追上!   越王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又要吐血了。   这件事最后闹成这样结果,他算是鸡飞蛋打什么都捞着,还把太子搞回宫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那好弟弟也没得了好,付出那么多,册子也没拿到!   回宫路上,越王眯眼咬牙,用力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   太子奉旨审案,从开始到结束,一步一个高潮,戏码不断,允文允武,有智有勇,大大刷了把声誉,还得了民心,这一次回宫复命,太康帝就不能再推了。   可他还是任性不想和杨暄说话,就叫了一堆人跟着旁听,包括越王。   太子进紫宸殿参拜,回报了今日经过,太康帝随意听着,应两声表示听到,末了阴着脸道:“你今日功劳甚大。”   杨暄敛眉垂眸,准备坑人:“儿臣不敢,此次审案,全是刑部郎中娄德明在一旁指点帮忙,儿臣方没犯下大错。”   “娄德明?”太康帝眯眼,“唤他来。”   得圣召,娄德明跑来很快,拜见后听到初召原因,十分意外,太子这是……在给他送机会?   当官的谁想不上进?他正愁着案子翻了对他的影响,忽然听到这个消息……莫非太子真是个单纯的,以为得了他帮助,真的要托他?   这样功劳,推出去太舍不得,娄德明就谦谦虚虚半推半就的应了。   他这一应,越王就眯了眼。   荣炎彬去去刑问,到他面前回话时,说娄德明反水了,他还不相信,觉得这娄德明是个聪明的,不可能放弃他这棵大树改弦更张,没想到人心隔肚皮,这人还真敢!   杨暄:“娄大人能力卓著,刑部官员近来告假人多,娄大人一人便能助儿臣顺利审案,父皇,儿臣认为,娄大人当赏。”   竟还请赏了!   看来真是做好交易,绑一条船了……   越王才不会让他们如意,当下出列反对:“儿臣以为不可。”   “哦?”太康帝眸底精光一闪,鼓励的看着越王,“为何?”   越王淡淡扫了娄德明一眼。他对这个人是抱过希望的,娄德明收受邓柳两家钱财贿赂,嫉妒温书权行事机灵得了他的眼故意让其‘告假’远离这案子,私底下各种小动作,他本都是默许的,他想培养娄德明。既然现在这人反水,也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绝不容许太子笼络发展哪怕一点势力!   “这位娄大人可不像太子说的那般出色,儿臣这里接到过几次消息,说娄大人以公循私,收授贿赂,以银钱多少来定案子判状……本次彭传义案,之所有判错,就是他之私心所至!”越王神色含威,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大义凛然。   娄德明傻了眼,越王不是……不是很欣赏他以,为什么突然变了!   太康帝“唔”了一声,看向杨暄:“太子看人尚缺几分眼力啊。”   杨暄眉皱目紧做恼怒状:“娄大人竟是这样的官么?亏我如此信他!”   他一边说话,一边看那父子俩的表情。发现太康帝摇头,越王微笑,姿态倒都十分满意……   心内更是满意。   他从来不介意这些面子上的事,看起来现在那父子俩在得意方,骂了他责了他,还撤掉了他一个苦心经营,好不容易笼来的‘有力臂膀’,实则他从未想过要娄德明。   这样的贪官谁会要?他只是给太康帝越王找个下台的理由,省的他们受刺激太大,对他压制太狠……   太康帝果然不出所料,训了杨暄一顿,当堂就把娄德明官给撤了。   娄德明感觉十分之冤,整个人都懵了,木着眼抖着手,浑浑噩噩,完全不在状态,被押下去时连求情都不会了。   太康帝撸完官,又温声问越王:“刑部郎中是个紧要位置,不能这么空着,你觉得谁可提调?”   越王立刻想起了温书权。那人是大世家之一,有能力,心思也细腻,虽说从未明着表现过要靠到他这边,但这次彭传义案子里,此人很是乖觉,送了些人情给他……可以培养。   “儿臣觉得温掌固不错,出身名门,学识不凡,能力也有,升调上位,无可厚非。”   越王说这话时语速不太快,像是暗里向杨暄炫耀他在太康帝面前的位置,他是连朝臣任命都能插手确定的!   杨暄心内更加想笑,温书权……好兄弟,真是谢谢你的大礼了!   太康帝果然不会拂越王面子:“温书权,太原温家……好,就将此人调上来看看!”   父子俩情深深意绵绵对口相声表演完了,太康帝才记起来再一次关注杨暄:“此次之事,你没功劳也有苦劳,想要朕怎么赏你?”   杨暄肃手躬身:“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儿臣不敢居功。”   “这话倒也没错,你是太子,理应表现更好。也罢,既然你要求,朕就不特别赏你了。”杨暄摆摆手,“退下吧。”   杨暄也没半点委屈神色:“儿臣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众百姓:嗷——抱抱拎拎抛高高好好玩,街上辣个带大猫的美人,一块来玩呀!~\(≧▽≦)/~   俣美人:嗯?<(^-^)>   霸道小老虎:被罚饭真可怜,眼睛都冒绿光了……算了,虎大王今天心情好,允许大魔王摸一下毛毛。╭(╯^╰)╮   熊太子:对不起,谁让你不是我的人,还是贪官,所以勇敢的去死吧。φ( ̄ー ̄ )   娄德明: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经历了神马??╭(°A°`)╮ 第144章 大伯父崔征   杨暄在宫里和太康帝和越王斗争时,崔俣也没闲着。   他被大伯发现了。   正摩拳擦掌壮志凌云要大干一场,却被一直不想面对的人逮到,运气委实太差。可意外已经发生,他能怎么办呢?左右早晚都要面对……崔俣不着痕迹给木同打了个眼色,手指竖在唇间给小老虎发了个指令,随身只带了蓝桥一个,跟着面色不愉的大伯走了。   木同很聪明,眼色体悟办事能力比蓝桥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虽然主子没有直接下令,他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什么事必须要做。   小老虎也不介意主人又要忙,反正主人一直都挺忙的,它粘过了腻过了,就想自己去玩了。若再想了……也简单,闻着味找过去就是了。   崔俣大伯名叫崔征,是承宗嫡长,早早就显露了才华,仕途走的非常顺利,十多年前就搬到洛阳经营,如今是族人里官位最大的,很得族人尊敬。   说起来这崔家这血脉资质也奇怪,崔俣嫡亲祖母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大伯父能力不错,二伯父也是极有天资,自认字起就无数人夸奖,圈子里表现无人出其右,差一点把大伯父光芒都掩盖了,也可以说是已经掩盖了,若非死的太早,有机会往洛阳发展做官的不一定是老大崔征,而是他了。同母兄弟三个,唯崔俣父亲崔行太蠢,扶都扶不起来。   同母相比,崔俣亲爹比不上,继祖母后来生的两个叔叔,崔俣亲爹也比不上。别说同样死的太早,令人扼腕叹息的四叔,连性格最胡闹最跳脱的小叔叔,他也比不上。   再想想一个爹生的兄弟姐妹,崔俣默默叹息。虽然崔行集所有崔家蠢笨基因于大成,并遗传给了后代,还好他运气好躲过了……   真是万幸。   崔征在大街上到崔俣,不高兴是显而易见的,可他除了带崔俣走,路上并没有一句话。   直到进到府中正堂,才拍了桌子:“到洛阳不住到家里,在外晃像什么样子!外面那么乱,也不知道躲,凑在人群里和人闲聊什么?那都是一起子平头百姓,跟他们有什么话说!万一你今日出事,旁人怎么看我们崔家,怎么看我!”   崔俣眼神微闪。   前身记忆他都有,印象里,大伯大伯母都十分慈爱,崔行受哥哥提携,在洛阳做官时,两家人住在一起,他这个庶子常受嫡母张氏磋磨,大伯父大伯母常有关照,崔征会因他训崔行,大伯母也会时不时送他些东西。虽说未亲身经历,真实感受减了一层,理智上总觉得大伯母有些伪善,偶尔话语说出来让人极不舒服,可护过他却是实打实的……   如今感觉却有些微妙。   这位慈爱的大伯父,前边的话好像是真的对他很担心,最后四个字,语气出奇重,好像所有话说出来,都是为了引出这句似的。   是错觉么?   他头微垂脸微红,摆出认错态度,却是没有说话,像是吓着了。   崔征之崔方氏正好得了门上消息过来,见崔俣被训的不敢抬头,赶紧拉住丈夫:“俣儿还小,不懂事呢。再说哪有你这样当伯父的,四前没见的侄儿上门,不疼不爱先训一顿?”   她亲亲切切的拉住崔俣的手,上下一看:“不错,长大了!”   崔俣便‘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崔征,才看向方氏:“大伯母……”   方氏穿着整套紫色织锦妆花亮缎裁的衣裙,上面绣以葡萄枝蔓和滚圆丰润葡萄串,腕间戴着油绿的老坑翡翠镯,发间头面成套,面上亦是春风满溢,银盘脸莹笑意,显的整个人富态又和顺,显然这些年过的极好。   方氏拉着崔俣坐下:“你何时进洛阳的?你爹知不知道?”   崔俣垂眸:“前些日子到的,父亲与祖母都知道。”   “那来了怎么也不上门,可是不记得府里的路了?”方氏问完,又否定,“不会啊,四年前你们从洛阳走时你就十六,不是小孩子了,怎会不记得?就算不记是,也可以问么。”   这话就有些致人尴尬了,看起来只是自言自语,实则怎么都在怪别人不懂事。   可惜崔俣不是一般人,他脸皮厚。他装出没听出来话中意思的样子,十分真诚的回道:“到家的路,怎会不记得?只是初进洛阳时,打听到大伯父因公出外不在,家中无人,只有大伯母带着女眷,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稍稍避嫌,待伯父回来了再来才好。因怕大伯母知道我在外面担心,才没告诉……大伯何时回来的?这两日街上热闹,又是太子归来又是坐堂审案,我都没顾上打听。”   事实当然不是没顾上,崔征五日前回来他当然知道,但他就是任性,不想过来,很多事都在紧要关头,他脱不开身,也不想暴露,谁成想,今日被逮到了。   说起来也是,太子坐堂审案这样的大事,各大小世家高官都在关注,崔征怎么可能不注意?他还是疏忽了,若一直都在茶楼包厢不上街,就不会刚好撞到。   听得解释,方氏“嗐”了一声:“都是血亲,避什么嫌?”   崔俣摇了摇头:“后罩还有几个妹妹,正是待字花期,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方氏顿了顿,才拍了拍他的手:“……好孩子。”这是接受他的解释了。   崔征却仍然不大高兴,皱的死紧的眉头未松半分:“你来了,你大伯母没有妥善安排好,是她这做内宅主母的失职,你不上门,哪怕心存善因,仍是不对,外人心奸,许就会抓住这一二点攻讦,你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了!”   方氏又阻了丈夫:“俣儿都这么大了,换了别人早成家立业,孩子都能上学堂了,小辈的事,你管那么多做甚?这自家亲人,又不是你那复杂官场!”   说完她又拍了拍崔俣的手:“别理你大伯,他当官都快当魔怔了,你年轻,没入仕,是不知道当官的辛苦,夙兴夜寐废寝忘食还是小事,这当官呐,没有不得罪人的,你得罪了别人,别人就会盯上你,变着法的找你的错挑你的刺,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龙案上会多了参你的折子。咱们不是那世家,也没什么后台,万事需得小心……”   崔俣做惊讶状:“官场竟这般厉害么?”   方氏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我没嫁与你伯父前,也不知会这般辛苦。”   崔行把茶杯重重一放:“你同他说这些做甚,他又不做官,不如诸事管好,别累我操心。”   “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讨厌血亲侄儿呢!”方氏又叹,声音微缓,“我们都知道你兢兢业业心心念念都是为了这个家,也知道你非冷血心肠,否则当年怎会提携弟弟,照顾侄儿?只是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你也别事事都拘着,俣儿是男孩子,又是不是姑娘家天天要长在深闺,不出门见识怎么长大?再说俣这么乖,定不会任性惹事,若真犯错,你再罚不就是了?”   说完丈夫,她又看向崔俣:“俣儿不会任性惹事的,是吧?”   崔俣眼梢微翘,眸底闪过一道微光:“自然。”   “看吧,俣儿都答应了,你也别管了!”   方氏又慈爱的看着崔俣:“既来了,就别走了,你要再外道,别怪伯母不认你!伯母给你收拾一个好院子,晚上叫人做一桌子你爱吃的菜,保准你样样满意!”   崔俣‘面有难色’,犹豫的开口:“伯母好意,本不该辞,只是此次我来洛阳,是受了祖母和父亲命令,要置处宅子,近一直四下在忙,这频繁进出,恐会打扰了伯父休息。”   “置宅子?”崔征注意力立刻放在这三个字上,眼睛一眯,“母亲要进洛阳?”   崔俣点了点头:“是,全家都要来,父亲和小叔都要谋缺,族叔那边也升了官,许要调到洛阳。”   族叔……崔征眸色幽深:“崔迁?”   “是。”   “这么大的事,让你一个孩子办?”   崔俣话也说的很谦虚:“知道大伯父忙,祖母实不忍再累你,义城老家花费不多,产业经营所得也少,一点银子不知道能买什么样的宅子,修缮置办物什够不够,交与我也算历练了,若是大伯父——”   话还没说完,方氏就接了话:“即是如此,你历练历练也好,不然怎么成长?”她也不提‘外道就不认你’那茬了,“回头我给你送些东西,有什么需要的,碰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回来说!”   竟是允了他外住之事。   崔俣还没回话呢,她又开口了,一脸慈爱兼心疼:“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爹也是过分,不帮你规划前路,好好谋点事干,你嫡母呢,更是狠心,这把年纪也不给你说个亲……唉,真是可怜孩子。”   崔俣:……老套路又来了。   “谢大伯母关心,我如今过的很好。”   “行了,”崔征道,“不管住在哪里,总归是一家人,你记住了,多读书,少惹事,有什么意外立刻来报,大伯会帮你处理。”   崔俣:“是,大伯父。”   方氏也跟着又叹一口气:“你大伯仕途如今正是关键时候,若是心力不及,没第一时间看到你苦处,或一些麻烦解决不好,你可不许记恨。万事主动些,多多回来看看,记住了么?你大伯忙,大伯母却是一直都在的。”   “谢大伯母。”   ……   与血缘亲人‘亲亲热热’重聚完毕,崔俣明白,之前感受,还真不是错觉,这对夫妻,果然很伪善。   他一直仔细观察,他们表现的很关心他,慈慈爱爱,但话里话外透着诸多隐意。崔征一直说让他不要惹事,有困难来报,还真不是多关心他,崔征关心的只是他的名声,还有官位,他不想被任何意外影响,所以才想把一切抓在手心。   方氏呢,一直在关心自己,实则数次以‘这么大了’四个字提醒丈夫,他这样年纪的人,应该要对自己行为负责,便是犯了错,也怪不到隔房伯父管教不严不慈上,出了事不是他们的责任。   数次解释大伯忙累程度,其实就是委婉的告诉自己,没事就滚的远远的,别总过来烦。   这两个人,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相当自私,他们关心的,永远都是他们自己。   不过倒也不是没对付的办法。   ‘钱’之一字,是夫妻共同软肋,除此之外,崔征还关心‘官’这个字,方氏么……则是儿女了。   目前看来,他与大伯夫妻是没什么矛盾仇怨的,但崔俣这个人心思深,很难相信人,除非相处到一定程度,对方一直真心待他,他才会毫无顾忌提防真心待人,比如崔盈和崔晋小胖子,他现在一点不设防,哪怕有人摆出证据说这姐弟俩要杀他,他都不会信。   崔征夫妻对他没危害,他自然不会做什么事,他只是习惯把一切掌握于心,若有那一天到来,他就有计可施。   他偶尔也会检讨,这样毛病不好,因为所有人都说,你眼中的世界是美丽的,你就是美丽的,你对万事万物总竖以防心,很难体会太多美好……   可他,习惯了啊。   崔俣面无表情,抬脚往前走。   蓝桥摸着怀里包袱,嘿嘿的笑:“少爷,这包袱这么重,大太太一定给咱装了好多银子啊……”   崔俣没忍住,噗一声笑了。   那么爱财的人,会给放银子?梦吧!   看蓝桥喜滋滋的样子,崔俣坏坏的不说话,等着回到客栈,看蓝桥拆开包袱失望的脸色。   一定很精彩!   脚步不经意间轻快起来,崔俣心情再无沉重。   这笨蛋小厮,某些时候还真是开心果,笨的可爱啊!   ……   这天几乎是洛阳百姓的狂欢日,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一整天发生的事,天黑了也不愿意回家,三五一群聚在各处茶楼酒馆,说着白日里的事。   破雾箭,案堂审,证人聚,妇人惊,凶自首,群架打,惊马至,车起燃……甚至最后出现在街上气质缥缈如仙的美男,萌萌瑞兽小老虎,所有一切,都跟唱戏似的,硬生生在他们面前上演了!   每一幕每一幕,都有太子威仪身影,得天授命的储君就是不一样,任你生机杀机,惊风巨浪,他都能力挽狂澜,保住自己,同时保住所有百姓!今天这么多人,这么大的事,竟无一人死亡,想想这是多大的能力!   这一日,洛阳人将永远铭记,甚至口口相传,留佳话与子孙。   别看他们只是平头百姓,没什么大不了,可他们亲眼见证过这一切,足以骄傲一辈子!   群众反应进入皇宫时,越王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就审了次案,不就顺利让百姓们避了次险,有什么值得夸,值得记住的!   他做过的好事更多!赈灾施粮,平乱灭匪,接济贫穷,白龙鱼服视察民间,他做了多少好事,怎么就没争来口碑!百姓们都瞎了眼了么!   果然是愚民,愚不可及!   他皱着眉头从头到尾把最近发生的事想了一遍,怎么都觉得没毛病,一切合情合理,若重新再来一遍,他仍会做如此选择。可为什么呢?怎么就成这结果了?他和平郡王斗鸡眼的出力气,拼实力拼计策,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捞着,反倒是太子得了好,名声也刷的足足!   虽然太子走了狗屎运,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可他就是莫名生出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十分郁闷。   平郡王和越王一样,感觉做牛马卖力气,丑态百出,被摘了桃子不说,还有一种替人背锅的错觉。   怎么会这样呢……   两位王爷心里不舒服,就盯着杨暄,想着怎样拦住他怼一怼坑一坑,让他出个大丑丢个大脸,好出一口恶气。   杨暄得了实惠,暂时不想暴露自己实力,就由他们盯着,他们不攻击,他就装不知道。   唯一难以压抑的,就是对崔俣的思念……   刚刚互明心意,两情相悦,正是该百般缱绻,浓情蜜意的时候,他们竟被迫分开,别说亲热,连见都见不到啊!   上天也是太残酷!   杨暄只有一直摩挲着崔俣送他的发簪,以尉相思之苦。   因越王平郡王盯的太紧,杨暄生生忍了两夜三日,第三日夤夜才得以有机会,一路飞纵到客栈房间。   崔俣睡着睡着,就觉得身上很重,像被小老虎整只压在身下,嘴脸还痒的很,像小老虎犯痴,一个劲在舔他。   “阿丑……别闹。”   见崔俣迷迷糊糊中唤出的不是自己名字,而是那讨厌的小东西,杨暄低低一吼,就含住了崔俣的唇……将人好好撩拨了一通。   崔俣醒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半天才喘匀气:“杨暄?”   “总算认得你男人了……”杨暄看着眼梢绯红,眉目朦胧,声音还带着初醒时迷茫哑音的美人,更是忍不住,又来了一个热辣辣的吻。   崔俣被亲的都快窒息了,用力抵住杨暄胸膛:“停……停住……我们没时间……”   杨暄何尝不知?就是因为清楚的知道,连这点偷香时间都不安全,何谈其它,方才目光如狼,怎么都舍不得放手。   崔俣叹了口气。   这样还怎么说正事?   他想了想,翻身趴到杨暄身上,坐起来,勾勾手指,让杨暄也坐起来。   杨暄坐起来,他双手搭过杨暄脖颈,非常主动的凑上前,紧紧扣住杨暄后脑,给了杨暄一个更加火辣的热吻。   这种姿势本就要命,崔俣还舌尖卷动不时撩拨,甚至为了吻的更深,还略往上迎合杨暄的身高,又压着他往下低头……这小腰一起一落一挨一蹭的,杨暄表示,更要命了!   他差点就这么交待了!   这兔子果然是个披着皮的妖精!   “你要听话,下回还有更爽的。”   崔俣微哑声音响在耳畔,杨暄啃着怀中人锁骨的动作立刻顿住了,更爽的?   “想不想要?”   杨暄狠狠在崔俣锁骨边留下几枚深刻印迹,才咬着牙放开他:“我放手了。”   “乖——”崔俣将里衣拉上,掩住露出一大半的胸膛,问杨暄,“你在宫里情况怎么样?”   杨暄紧紧瞪着盖的严严的衣襟,仿佛这么瞪就能透视,眼前还能出现刚刚大好春光似的:“很安静,我想父皇和田贵妃应该在考虑给我派什么差事。”   崔俣轻笑:“那你要有准备了,定是难办的,不甚重要的,才会交与你。”   “我不怕。”   “嗯,”崔俣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摸了摸茶还温着,就倒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杨暄,“我们太子,就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力,不管什么事,必能漂漂亮亮的完成……来,喝口水。”   杨暄接过茶盏,喝了几口水,冷静下来,方才和崔俣说:“我这两日想着,那天意外来的有点太多,太蹊跷,像是有人有意为之。”   崔俣修眉微敛,眸底闪过一道微光:“你也察觉到了。”   所以这并不是偶然?   崔俣转着手中细白茶盅,目光跟着茶杯沿微动:“我以为,这是一个绝好机会,便做了一个局,认为可以一举数得,谁知……看轻了对手,被将计就计,顺利脱了身呢。”   这话说明了自己计败,崔俣本该沮丧,可他唇角却是扬着的。   “是谁?”杨暄狭长眼睛眯起,戾气翻涌,顿了顿,立刻想到关窍,“灰衣人,还是白衣人?” 第145章 你要宫斗了   崔俣并没有立刻回答杨暄的问题,而是垂眸思索片刻,反问道:“你觉得呢?”   杨暄沉吟良久,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那咱们来归拢下思路。”崔俣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叉抵着下巴,眸闪慧光,“首先,这次计划,具体只你与我清楚,绝无泄密可能。”   杨暄点了点头,他的手下经过一番清洗,目前带在身边的贴身近卫,忠心绝对没有问题。   “我与彭传义接触对话,亦无人知道。”   杨暄再次点头,神态语气充满自信:“高手之间都很警觉,不会随意靠近警戒范围,你每次去监牢都有我陪同,不可能有人探到你身份,以及你做的事。”   “平郡王与越王的人,武功较一般人高,却是不能同你比。”   杨暄微笑:“自然。所以我才认为,彭传义照你吩咐,与平郡王的人谈判之事,这灰白两拨人不可能不知道,你之计定然能成。”   崔俣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所以他们表现的那般自然,是为了迷惑我们。”   “定是如此,”杨暄眯眼,“他们既然那般在意册子,为何没有动作?定是隔岸观火伺机而动,他们一定打算好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等册子一现身,立刻开抢!”   “那日一共几拨人,你可有看清楚?”   说起这个杨暄就气,虽然情况紧急不得不放弃计划,但大好机会就此错过,一个人都没逮住,他心中相当不爽,狠狠灌了一盅茶,将茶盅重重砸到桌上:“一共就四拨,平郡王,越王,另外两拨,衣服一灰一白穿的那么招摇,我怎么可能看不清!”   这两拨人一定是故意的,连衣服颜色样式都没换,是在嘲笑他,挑衅他!   崔俣伸手拍了拍杨暄肩膀,给熊孩子顺了顺毛:“他们又不识得你是谁。”   “现在肯定识得了!”杨暄顺势撒娇,握住崔俣的手蹭了蹭,“以后断不能让他们欺负我!”   崔俣有些心疼,允许杨暄蹭了两秒,两秒后,他立刻收回后,接着谈正事:“我之计划,是想借册子钓人,你觉得,这灰白两拨人猜到了没有?”   掌心空茫,杨暄暗叹可惜,这兔子狡猾狡猾的,就是不肯让自己多占一点便宜!   “他们可能不知道咱们真正目的,就算有所猜测,也会以为我这太子想谋册子。”   册子那般重要,但凡知道,怎么会不想握在手里?尤其是这他们这些有夺嫡之争的人。可这册子,他与崔俣有一本,十分机密,外人不知道,这两拨人也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会猜到,他们做这个局,只是想知道这灰白衣幕后之人是谁,这册子,到底是个什么由来,藏着什么秘密。   “即便如此,能预料我们动作,并将计就计制造混乱顺利争抢,这人非常聪明。”崔俣感叹着,眸底一片欣赏。   杨暄最讨厌崔俣脑子里装着别的人,语态鄙视的说:“聪明有什么用,刻意制造混乱,拿老百姓不当人看,又是放火又是惊马,可堪贼子!”   “嗯……”崔俣无意识发出一声鼻音,继续思考。   杨暄见状,便又说道:“还冲着监牢撞,这要真撞上了,将那恶贯满盈要犯放出来,到处伤人怎……”说着说着,杨暄突然顿住,猛一拍桌子,把崔俣吓了一跳。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一事,那日后,刑部大牢抢了死伤,有死囚死了!”死刑犯,不到日子死在牢里,各方各处是要给个解释说明的,若是别人毒计倒也罢了,若是官员私下行刑,是要打板子的。因彭传义案子极大,他奉旨掌刑部,哪怕只那两日,刑部之事都得报与他知晓……   他情况波动这么强烈,崔俣目光一眨,立刻猜到:“可是林芷嫣的族叔?”   杨暄目光灼烈:“没错,是他。”   崔俣沉吟。   王家秋宴之上,册子是由林芷嫣拿出,继而引来争抢。当时他与杨暄十分好奇,为何这样的事林芷嫣一个内宅女子会知道,还放人人在她身边监视,可之后林芷嫣除了在荣炎彬后院搅风搅雨,什么都没干。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都怀疑林芷嫣是不是忘了振兴林家,救族叔出来之事。   就当林芷嫣献重要情报,获越王恩赏,地们改变了很多时,她死了。   死于后宅斗争。   崔俣与杨暄不是没觉得可疑过,但一切顺理成章,没半点可疑。且他们毕竟不是荣家人,很多事太难插手,便放开了。   没想到,不但林芷嫣死了,她一心一意要救出来的族叔,也这么离奇死了。   这只代表一件事……   “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了一样的话。   杨暄还补充:“不死在一个时间点,也是为了避免别人怀疑!”   “可此事只你我二人知道,还隐藏的够深,对方也能如此谨慎……”崔俣眼睛微眯,“还是太聪明,所谋必定很大。”   杨暄颌首:“私底下经营力量也一定很庞大。”   若说杀林芷嫣一个弱女子不算难,可进刑部杀死囚,没有足够的关系能力,不可能做到。更何况,他们还知道册子,照这两次谋划架式来看,相当有预谋,还谋了很久。   崔俣神色十分郑重:“下次面对他们,必须谨慎!”   杨暄颌首,神色也很凝重。   良久,二人对视,看懂对方表情,皆是一叹。   “看来咱们又想到一处了……”崔俣微微咬唇,手指捏紧了杯子,似是十分担心。   林芷嫣的出现,是为了将册子抛出来,她一后宅女子,如何知道这般重要,连皇子都不知道的东西?   杨暄静静看着崔俣:“若是有人故意做计,策划彭平之死,借用林芷嫣过往及心思谋划,自自然然抛出册子,诱人现身……必会从头到尾盯着,我们护送彭传义到洛阳之事,亦不可能瞒住。”   他的身份,自然也就瞒不住。   一国太子,还是河帮老大,这是多么震撼的消息,多么重要的把柄!   崔俣指尖握的更紧,连声音都有些微涩:“是我疏忽了……”   杨暄倒很淡定:“顶多知道我手下有个河帮罢了,若嚷嚷出去,无凭无据,谁会相信?至多让宫里那几位再忌惮我一些。他们忌惮我也非一日,我已走到洛阳皇宫,走到现在,早晚也要展露实力,怕什么?”   崔俣没说话。   杨暄又道:“你都说了,对方是聪明人,既是聪明人,可会做蠢事?得了这么大消息,不拿来己用换点利益,故意嚷嚷出去造福别人,还被我记恨,有意思么?”   崔俣长叹一声:“他们许会来要胁你。”   “哈哈——”杨暄朗笑,“我还怕要胁?你可知我在张掖揍突厥人时,打仗被要胁多少次?”   见他这么看的开,崔俣很难不触动:“你——”   “再说了,这都是最不好的猜测结果,”杨暄拎起茶壶给崔俣续茶,“也有可能是咱俩都想多了,林芷嫣知道册子是她牢里族叔说的,还指点了方向,这灰白衣两拨人只是闻着味儿来的。”   崔俣垂眸,若是这样,自是最好,但内心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不管怎么样,杨暄之前话没错,对方是聪明人,握到重要把柄,自然要换以利益,不会那么蠢,嚷的到处都是。   夺嫡路上危机四伏,能预料的,意料之外的,什么都可能发生,遇到事情不可怕,提防解决就是了,可怕的是不聪明,不知道四周情况,自己现状。   镇定下来,崔俣思维更活跃了:“你上次同我说过灰白两人争抢册子的事,这两人武功都非常高,便是你去单挑,想要赢都要花些力气……”   “是。”   崔俣目光微闪:“你说那灰衣人出的动作精准狠辣,决心很强,拼出性命,就为拿到册子;那白衣人却不然,他看起来是争抢册子,实则在帮灰衣人挡你与平郡王的人,确保灰衣人抢到册子……动作十分隐蔽,恰到好处,别人完全看不出来。”   杨暄承认这一点:“若非我看到风吹开册子,书页中记录东西很眼熟,内心放弃争抢,刻意观察,一定也看不出来。”   崔俣:“那灰衣人拿到册子,白衣人跟踪很久,确定其地址,仍然不去抢,像在等待什么,可灰衣人却自焚了,白衣人很失望。”   杨暄:“那时我们讨论,认为白衣人在钓灰衣人上封,他们可能互相为敌,对彼此存在知晓,却不知道幕后是谁。”   “如此看来,相比灰衣人的简单粗暴,白衣人更谨慎,也更执着。”崔俣思忖着,“若这次结果是白衣人抢去册子……那布这个局的,定是白衣人无疑。”   “虽我的人都在忙,没顾上追,但眼力尚在,那时最后拿走册子的,还真是白衣人,但灰衣人,越王平郡王的人都追了上去,后续如何,我却是不知。”   杨暄目光灼灼的看着崔俣:“你怎么就确定一定是白衣人布的局?”   “既是聪明人,一计不成,万没有再重复的道理,册子给灰衣人,钓不出来人,那就握在自己手里,灰衣人眼馋,必会来取。”崔俣眼眸弯弯,露出狡狐一般的微笑,“小喽罗抢不到,就会上大喽罗,所有人都抢不到,就得上大当家……”   杨暄会意:“虽然风险很大,但只要白衣人实力够强,就一定会钓到想钓的人!”   “与册子,执着纠缠的对头相比,你这太子份量估计还不够,”崔俣也想开了,“白衣人就算知道,也没工夫来找你麻烦。”   杨暄便笑:“还好咱们得了彭传义的话后,也没自己动手,只出了些银子让人去取,取来就给了彭传义忠仆,否则更惹眼了。”   “嗯。”崔俣想了想,又道,“无论如何,这白衣人该列为咱们首要提防的对象,你好好想一想,让当时跟踪他的人也想一想,看他都有什么特点。相貌身材,有何特点,甚至衣上花纹,脚下靴履,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   说完这件事,崔俣又开始问杨暄宫里状况如何,并切切叮嘱:“你案子审的漂亮,得人心至此,不管宫中几位,还是殿上朝臣,不可能装看不到,哪怕为了本身职责,朝臣们都要上一上折要你住东宫,皇上也会迫于压力,给你派差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杨暄接话:“田贵妃会阻。”   “她会让你顺心。”崔俣看了眼杨暄,颇有些意味深长,“你那几个兄弟,憋屈的憋屈,愤怒的愤怒,也不会让你得了好。”   杨暄怕倒是不怕,就是有些无聊:“还不如真枪实刀的干场架。”   “宫斗么,你别中计,保护自己别受伤就行,皇上给你派差事,不可能是好的,你也别嫌弃,如今境况,你当再接再厉,让大家知道,不管什么难事,麻烦事,不好的事,到你手里,都能办好!一旦形成这样效果,有困难,朝臣们就会想到你,皇上也会下意识派你去,你的威望能力口碑,就能建立起来,屹立不倒,上面那几位注意到时,你地位形象已固若金汤,无人能移。至于东宫么……”   崔俣再次叮嘱,微笑神秘:“不许不搬进去,也不要自己要求,皇上和田贵妃不愿意,你就别搬,过不多久,他们就求着你搬进去。”   这话崔俣早前就说过,杨暄好奇的很,无奈崔俣就是不解释,说是要罚他。这回他就装不在意,轻轻“嗯”了一声,十分淡定的喝茶,只以眼角瞟了崔俣一下,看崔俣会不会耐不住,自己讲出来。   可惜这兔子耐心十足,不但没说,还饶有深意的回看他,似是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杨暄一口茶好悬呛住。   “你最近肯定被盯的很紧,这次回去后,短时间内——”崔俣笑了笑,“至少十天半个月,不要再出来见我了,有事让下面人传话给我……宫内危险,顾好你自己。”   这个笑并不多灿烂,一如以往,头微垂,眉微低,唇角微扬,笑意很浅,却很勾人。   连声音,都似揉入了浓浓温情,回响在耳畔,萦绕在心田。   灯下观美人。烛火暖光似乎自带美化物质,哪怕相貌一般的,映着烛光都能显的面目柔和五官细腻,何况崔俣这样的长相?   他眉眼气质本就难描难画,不久前亲热一番又添了风情,眼梢绯红,明眸带水,就算一本正经说正事,眸底仍不免透出丝丝缕缕的温情,杨暄哪里受得了?   他可是正正经经没吃到呢!   不由自主的,杨暄喉头滚动了一下,蹭过去握住崔俣的手,低声唤着崔俣的名字:“崔俣……”   崔俣嫌弃的要甩开他:“说正事呢!”   杨暄不但不放,还抓的更紧,不但抓的更紧,还将崔俣手背执到面前,亲了一下。   “你——”崔俣额角直跳,刚刚说好的,这熊孩子怎么又闹起来了,一点也不听话!   杨暄也不叫崔俣名字了,换了个更肉麻的:“卿卿……”   崔俣甩两下甩不开,真不高兴了:“你放开我!”   “不放!”   “你放不放!”   “不放不放就是不放!”   不但不放,还一个劲亲,亲在手背还不算,还亲手心,舔手腕了!   崔俣黑脸:“你还学会耍流氓了?堂堂太子,羞是不羞!”   “原来卿卿喜欢我耍流氓……”   杨暄眸色幽深,用行动表示,这点毛毛雨算啥,他会演示一遍什么叫真正的耍流氓!   崔俣:“你放……唔……你放开……唔……你再不放我生气了!”   杨暄:“你心疼我,我真高兴……卿卿,亲亲……你是我的……”   崔俣:“我真生气了!你下回还想不想好了!”   杨暄顿了一下,委委屈屈的在崔俣身上蹭,大脑袋拱到他肩窝,又是啃又是吮:“……你别气……我就摸摸……”   杨暄最后是被崔俣狠狠踹开的。   毫不留情。   特别特别特别狠。   杨暄捂着腿,委屈的看着自家卿卿,就小兔子这身板,估计使出了浑身力气,还好自己反应快,否则那处就要交待了……   崔俣会踹开杨暄,当然不是因为害羞,他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没经过,早忘了害羞是什么,只是两人忘情亲吻时,他不经意看到了小老虎。   小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不撒娇也不谄媚,不学猫卖萌喵喵叫,就无声无息蹲在地上,歪着圆脑袋好奇的看着他们。   好像在问: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好不好玩呀?   不管谁站在这个房间,哪怕崔盈崔晋,崔俣都不会惊慌,可这是从小被自己养大的……小东西眼睛溜圆,清澈纯净,崔俣莫名觉得,在它面前做这种事……好像不大好。   一激动,下脚就狠了点。   崔俣顾自理衣服,杨暄再扮委屈,他也不理。   杨暄便懂了,得,今日没戏了。   他狠狠瞪了小老虎一眼。   小老虎也不怕,这时知道叫了:“喵嗷——”它摇着尾巴过去,蹭了蹭崔俣的手背,又走到杨暄身后,拿圆脑袋顶他膝弯,推他往前走。   两人不明白。   把人推到一起,小老虎又蹲坐下来,琥珀圆眼亮晶晶,好奇又期待,好像在说:快呀,快点再继续!   崔俣:……   “杨——暄!”   杨暄一哆嗦。   崔俣气的甩手拿坐垫砸他:“你给我滚——”   没办法,杨暄连道别吻都没偷上,只得跳出窗子,委委屈屈的回宫了。   ……   田贵妃行动果然来的很快,比太康帝,几位皇子兄弟都快了了。   她要办一场宫宴,美其名曰为太子接风洗尘。好像全然忘了,太子不是今日方才归来,而是回来好些天了,回来当日,所有人都有意无意避开这件事,谁都不愿意见他。   好像他不是这大安朝的太子,而是一个莫名其妙谁都不欢迎的人。   好吧,后半句是事实。   杨暄不可置否,早晚都要打交道,他若不应,别人还当他怕了呢。   他让史福去给他准备衣衫,最漂亮,最豪华,用料最精美,穿起来最显气派的太子常服。   他往常并不爱美,也不介意衣裳配饰,但今日,在那一家子面前,威仪堂堂,丰神俊秀的出现,他们一定很不爽。   他们不爽,他就爽了!   可他等来的不只是带着衣服过来的史福,还有史福身后十位眉目秀美,摇曳多姿的妙龄宫女。   杨暄犀利视线看向史福,满脸不满,神情几个字就能表达:这是怎么回事,解释。   史福躬身行礼,语态平静:“启禀太子殿下,这几位是贵妃娘娘特意为您挑选的随侍宫女。”   随着史福介绍,十位妙龄宫女盈盈下拜:“奴婢拜见太子殿下,祝殿下乐平安康,福泽绵延——”   然而太子殿下对这些少女却很绝情:“孤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退下吧。”   宫女们就哭了。   “奴婢们可是哪里做错了?殿下不喜,可罚杖责教规矩……”   “殿下回来的急,奴婢们皆是这几日日夜不停由嬷嬷教导,考核亦没问题,方才敢来,万不会伺候不好殿下的……”   “奴婢们若惹殿下不喜,便是伺候不周,回去后必会被施以极刑,求殿下开恩……”   作者有话要说:   熊太子:我就蹭蹭,不进去。╭(╯^╰)╮   俣美人:滚!(╰_╯)#   霸道小老虎:靠!瞎了虎大王的钛铪金狗眼!(⊙ω⊙) 第146章 田贵妃   一群妙龄少女跪成一团嘤嘤嘤哭,又是委屈又是求诉,个个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杨暄被吵的头疼,瞪向史福。   史福叹了口气:“殿下,按规矩,您这大殿内外,至少要配给十八名宫女。”   言下之意,这还是少的。   当然,史福也懂自家殿下心里在想什么,提防什么。进了这皇宫,田贵妃怎么可能不下手?可饭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他们力量还不够……他委婉提醒:“您回来的急,管教嬷嬷来不及事先准备,略仓促了些。”   杨暄微微阖眸,目光沉吟。   的确,时间还是太少。   皇宫是天下规矩最严,戒备心最强的地方,纵使这些年一直悄悄努力,能收拢埋下的暗桩也不太多,能给他带来一定消息就不错了,全部收到身边使用,不可能。   执意去做不但有暴露可能,随意调动位置,现在能探到的消息,以后可能也就没有了。   杨暄不是蠢人,不会做这样取舍,他想的是,他现在既已回宫,亲自站在这里,互相之间不再隔着多道屏障,他可趁机收拢更多可用之人,不想让一堆废物暗线占了身边位置。   可史福提醒的对。   他身为太子,照规矩配给很多,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部收拢,而田贵妃,他那好父皇和兄弟们,不可能不趁机埋钉子。这些女子妖妖娆娆,年轻尚轻,就算经过调教,能力眼光也会有差,若他拒绝了这样的人,那以后埋到身边来的……可就是更高级更厉害的了。   与其和与更厉害的纠缠,不如就和这一堆东西……   刚要妥协,杨暄眉头又狠狠皱了起来。   他不惧任何挑战,心机游戏也不是没玩过,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美人计?呵,面前这一个个扭扭捏捏怪形怪状的,还不如他家兔子好看呢!   而且他家兔子还不会哭!   真的好吵,他一息都忍不下去!   宫女们见太子沉默,带头的往前膝行几步:“外面皆传太子仁心仁行,那等险境,也不肯放弃任何一个百姓性命,求殿下开恩……”   她带着一脸泪,刚要抓住太子衣角哭求,却见太子刚好后退一步躲过了她的手……不过宫里讨生活,反应速度还是有的,她立刻又道:“奴婢等虽是下人,也是经嬷嬷们严厉调教过的,定会好好伺候殿下,不给殿下惹麻烦,当然,若殿下不肯怜惜,执意要将奴婢们退回,奴婢们也不敢有怨言,日后是生是死,绝不提及殿下半分!”   这以退为进伎俩使的太过刻意,还想以太子名声逼胁——   杨暄敛起眸底戾气:“你抬起头来。”   带头宫女也不拭泪,仰起下巴可怜兮兮的看着太子,贝齿咬唇,面色微红,眸含水色。   素手拄地,膝盖弯跪的姿势,也因这一抬头,脊背绷直,肩颈舒展,腰往下敛,臀往上翘,少女像颗汁水丰盈,饱满圆润的蜜桃,待人采撷。   然而太子就是这么不懂风情,语气相当凉薄的指着她道:“这个太丑,退回去,剩下的留下。”   留下的自然无限欢喜,磕头谢恩,被当场嫌弃退回的带头宫女整个人愣住,十分不理解。   叫她抬头,不是怜惜她满意她么?为什么……不要?   还嫌她丑!明明这所有人里,属她最出挑!   可惜太子面前,哪有下人要强的份,且别人都留下了,不会有人为她说话。   她紧紧咬牙,浑身发冷,这下……怎么跟主子交待?   把人留下,杨暄也不管了,让史福给他更衣。   “以后她们都归你管,好好看着,别往我身边凑!”   史福偷笑:“是,殿下。”多久没见过太子殿下这样局促不耐的模样了,真是怀念啊。   那位崔公子确然厉害,若非他在旁陪伴相佐,太子性情发展趋势定由着从小到大轨迹,又冷又硬,让人心畏不喜。如今能这般,有各种情绪,又收放自如,可真真是……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见这位半仙能人。   ……   田贵妃宫里,太监传来消息时,田贵妃有些意外:“退了一个?”   “是,把最出挑的那个退了。”   “理由是人长的太丑?”   “是。”   田贵妃挥挥手叫人下去,问身边桂嬷嬷:“你说太子为什么这么做?”   桂嬷嬷长着张圆脸,气质十分可亲,说话间还带着笑,语态轻松,显然与主子相处极好:“奴婢瞧着,太子怕是猜出这宫女是钉子了。”   “只要不傻,进了这皇宫,都知道提防,可为什么偏将最出挑的一个挑出来不要……”田贵妃目光闪烁。   桂嬷嬷想了想:“难道是不好女色?”   田贵妃红唇微勾,笑容里隐意不明。   插手政事权利这么久,她就没见过真正不好色的男人,表现出不好色,一定有原因。   桂嬷嬷:“难道真是嫌丑?那太子眼光可真高。”   田贵妃美眸微垂,无意识转着腕间玉镯,良久,才道:“旸儿有些急切了,选人眼光有些差。”   桂嬷嬷附和:“王爷到底还年轻,经验不够,万事得娘娘您看着。”   田贵妃便笑了,笑容如花绽放,极美:“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谁叫本宫是他娘呢。行了,叫咱们的人好好办事,别起有的没的心思,倘若不听话——你知道怎么办。”   “是。”   “旸儿那边总是这么毛燥可不太好……”田贵妃挑拣着盒中花茶,柳眉微蹙,自言自语,“该帮他紧紧弦……曙儿那里,也该动一动了。”   桂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头垂的低低,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   因是田贵妃起的局,这日太康帝又不忙,很早就发了令,召儿子们快点过来,家宴相聚。   越王昌郡王早就跑到田贵妃宫里,听到传话太监的话,自然带的最快。平郡王知道今日有宴,也在母妃宫中等候,来的也很快,唯有太子,因寝宫离的远,哪怕接到召令立刻来了,仍是最后一个到。   太康帝十分不满,却也不责太子,就是太子行礼后,半晌没叫起。   根本不用田贵妃使眼色,越王自己就知道表现了:“三弟你来的也太晚了,我们几个兄弟等你没关系,便是贵妃娘娘,等你一等也不会生气,可父皇政事繁忙,好不容易腾出时间为你办洗尘宴,你却如此怠慢,实是不妥啊。”   “洗尘宴不是办过了?”杨暄静静看着越王,“当日孤回宫,你就来迎,小宴相聚过。”   洗尘宴既然叫洗尘,洗去一身风尘,肯定是人一回来就办的,哪有人回来这么久,住了数日办了不少事,才办的?哪怕办,也不该叫洗尘宴。   越王噎了一下。纠结洗尘二字还是小事,太子当着皇上面,在他面前称孤,是不乐意被他叫三弟,提醒他懂点规矩么!   太康帝眯眼:“你这是在怪朕?”   杨暄皱了皱眉,似是不懂,但还是肃正行礼:“儿臣不敢。”   眼看气氛僵住,太康帝真要发火,田贵妃赶紧拦住,微笑道:“皇上也真是,太子殿下好些年没回宫,您日日念夜夜想的,怎的一见面就变严父了?太子殿下身份不一般,寄予厚望没有错,可太过严厉,让殿下误会您的一片慈父之心,就不好了。”   贵妃笑靥如花,温温柔柔,美眸脉脉瞥这么一眼,太康帝就不生气了,冷冷哼了一声。   田贵妃亲手执壶倒了杯茶,塞到太康帝手上:“虽说将将九月,天气不算冷,可这地板是凉的,您赶紧叫太子起来,别回头生了病,又来同臣妾诉苦,说孩子不好养,重了心疼轻了怕歪的。”   这话听的熨贴,太康帝大发慈悲的抬了抬手:“起来吧。”   “谢父皇。”杨暄站了起来。   “贵妃娘娘呢?”太康帝瞥他,“就不谢了?”   不等杨暄说话,田贵妃立刻阻了:“臣妾只是一贵妃,哪里当得太子殿下的礼?殿下生母可是皇后呢,当年姐姐对臣妾极好,臣妾也……”   她虽一直笑着,说到这里眸底也略有落寞,温柔美人有了忧色,更显姝丽。   太康帝一下就心疼了,要不是那些正统大义压着,朝臣阻着,他早就封贵妃做皇后了,哪会让贵妃如此委屈!   “你——”   田贵妃笑中含泪,坚韧又温暖:“臣妾只是想到姐姐,岁月无常,总令人惋惜。”   她转过头体贴的安慰太康帝几句,也‘抚平’了自己心绪,毫无芥蒂的看着杨暄,温声解释:“殿下回来那日呢,正逢皇上龙体小恙,担心过了病气给你,才没有亲自相迎,本宫呢,皇上不在,到底也要避嫌,不好做主迎你,只命下面精心准备,让越王几兄弟作陪。事虽如此,皇上却是真心爱重你的,你可千万莫误会,心里存了疙瘩。”   她都这么解释了,做为太子,杨暄当然要表现大度:“贵妃言重。”   “今日家宴,本也只为你补上遗憾,让你感受家中温暖,你这么懂事大度,本宫很是替天上的姐姐欣慰……好了,多的话不说,咱们开宴吧,”田贵妃素手挽袖,端起案上酒盏,“本宫满饮此杯,前番种种,请太子万勿介怀!”   杨暄微微皱眉,看向太康帝。   后宫妃子这样表现,合适么?   太康帝冷哼一声,紧紧盯着他,好像在说:朕贵妃敬你酒,是你的荣幸,你敢不喝!   杨暄看着田贵妃美艳真诚的脸,总觉得她今日必有手段,就是不知道落在哪一处,精神有些紧绷。思索片刻,他觉得田贵妃不会在这里下毒害他,嗅了嗅酒的味道也对,就喝了。   “臣妾在此谢过太子赏脸,”田贵妃很高兴,“以后自家人,切莫生出嫌隙,好好过。”   太康帝:“爱妃说的对!”   酒一饮,宴就开场了。   太康帝疼贵妃,和贵妃说着小话,时不时倒倒酒喂喂食,秀个恩爱,下面兄弟们见状,便过来敬杨暄酒。   越王开头:“你这些年生活不易,好不容易回了宫,我敬你一杯。”   昌郡王跟着:“还是头一次和太子喝酒,太子可不能不给面子。”   平郡王客气些:“殿下日前壮举,我很佩服,此杯敬你,我干了,你随意。”   这是要灌他酒?   灌醉他有什么好?   各种诡计划过脑海,杨暄心内冷笑,随他们怎么来。   ……   酒过数轮,温柔的田贵妃温柔的提醒儿子们:“你们且有些度,太子这头回回来呢。”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众人就起心思了。   “太子倒是天生好酒量。”越王声音平稳,却也透出隐隐映射。   昌郡王就直接阴阳怪气了:“谁不大醉几回,方有海量,哪有天生的好酒量?太子没喝过酒就这么厉害,我才不信。”   平郡王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   杨暄还未反驳,田贵妃又急急开口了:“曙儿闭嘴!太子殿下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那几岁孩童,饮过酒怎么就不正常了?”   昌郡王漂亮的眉眼往斜里一撇,十分不服气,也不怕人,直接就回嘴:“他虽不是几岁孩童,却一直在皇慈寺里为母尽孝,尽孝的人也能喝酒么?”   “你还说!”田贵妃似是怒了,一个酒盏就砸过去,“太子殿下是什么人,由得你编排!哪怕为母尽孝,几年清苦也够了,如何能一直茹素?身体怎么受得了?便是饮酒,那是皇家寺庙,又没僧人没戒律,哪里有错?”   昌郡王梗着脖子,仍然不认错。   田贵妃眼睛就红了:“都是本宫惯的你……你自小体弱,本宫多疼你一些,宫里兄弟不多,也多纵你一些,谁知竟纵成你今日性子,太子乃未来储君,你怎能对他不敬?不能对他不敬啊……”   说到最后,声音里竟有泣音,似压抑着百般痛苦。   这影射着未来凄惨的话昌郡王还不在意,但惹了母妃哭,他就有些心疼了,委委屈屈的跪下:“母妃,儿臣错了,您别生气。”   他不认错田贵妃还顶得住,结果一认错,田贵妃眼泪就滚下来了。   后宫女人都很会哭,从妃子到宫女,都太懂女人武器是什么,知道什么时候哭,怎么哭最美,最好,最能达到心中所想。   果然,太康帝立刻拍了桌子:“跪什么跪,起来!”   昌郡王怯怯看了田贵妃一眼。   “看你母妃做甚,朕说了,叫你起来!”   昌郡王只得起来了。   “皇上……”田贵妃弱弱的叫了声太康帝,又速度极快的瞥了眼太子。   太康帝拍了后她的手:“你说你,瞎操的什么心!朕的曙儿,朕看很好,孝顺,懂事!虽幼时淘气顽劣,现在也长大了,知道疼人,太子年纪长于他,自当谦让,几句玩笑话,怎会与他计较?”   他一边说话,一边眸带压力瞪向杨暄,意思很明显,想计较,也不能计较!   甩完脸色,他又道:“有朕在,这江山稳固,谁都不准闹,朕不在了,仍然不计任何人不孝不悌!朕的曙儿很好,这些年一直做郡王委屈了,即日起,升为昌王!”   田贵妃贝齿咬唇,神情不安:“皇上不可——”   “朕说可便可!”太康帝坚持。   昌郡王反应倒快,立刻掀袍跪地:“儿臣接旨!”   “好,好,好!”太康帝一脸喜色,“曙儿起来吧,今日正好借此宴,你我父子同乐!”   昌郡王立刻拎着袍子小跑到太康帝身边,亲自执壶给太康帝倒了杯酒:“父皇真好——”   杨暄刚刚一直在想,田贵妃总是抢他的话,踩他梯子表现温柔大方体贴有什么用?无非是献媚手段,演的再像那么一回事,也是小道,这套连阿丑都会,玩的还比她溜比她乖萌!   如今他算是懂了,这里面,藏着大心机呢!   若非对太康帝了解到一定程度,怎能确定这结果?   而且他观昌郡王方才所有表现,神情举止,连微表情都很自然,明显是不知贵妃计划的,不知道,却能刚好配合好,田贵妃对于儿子的性格把握也是精准……   思维飞转时,他眼梢微垂,目光不期然扫到一脸平静,却拳头紧握的平郡王,和神情略顿了一瞬的越王。   太康帝的确偏心,昌郡王做这么多年郡王委屈了,平郡王比他年纪还大,做这么多年郡王就不委屈?就因不是贵妃生的,差距就这么大?还说什么家宴,若家宴只关血缘,就别带贵妃,带了后宫妃子,就别只带一个,连蔡贤妃都不请,也太不给平郡王面子了。   平郡王的委屈,杨暄很理解,那越王……是不是也有点心里不舒服呢?   都是平起平坐的王爷,都是一个娘生的,占着一个长字并不代表所有事理所当然,尤其这个小一点的弟弟拥有父母宠爱与他不相上下,甚至比他更多——   他会不会有点异样心思?   平郡王暂且不提,因前事安排,平郡王接下来肯定会偏向与他结盟,越王么……得找机会扩大一下这样裂缝了。   田贵妃是个精明女人,不会允许越昌兄弟萧墙,要做这件事,需得隐蔽。   而且……   杨暄总有种感觉,今日举宴,田贵妃目的不是当着他们的面升昌郡王王位,让他难受那么简单,定然还有别的打算。   他要冷静。   这点时间里,上面几位已温情来往一番,气氛融融。   “臣妾不盼别的,只要皇上膝下几位皇子兄弟和睦,互相帮衬,臣妾就放心了……”   “爱妃深知朕心。”   贵妃又掉了眼泪,太康帝在一边哄。   越王和新晋昌王一边挤眉弄眼交流感情,平郡王也终于在别人没发现的情况下,悄悄与杨暄递了个眼色。   四周太监宫女安静如鸡,也不知道彼此是个什么心肠,是否有谁的人在监视谁。   这皇宫里,还真跟别处不一样,宴会要安安静静,主办人要哭哭啼啼,个个心思不同,都演的一手好戏。   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杨暄身上,田贵妃微微笑着,一片慈爱:“后宫不能干政,太子差事的事,本宫不敢说话,但这东宫,本宫却要替皇上解释一句。”   杨暄:“贵妃请讲。”   “因你不在,东宫久无人住,很多地方朽坏,需得修缮,偏偏之前太卜卜算,不利流火,暂时不能动,动之必有灾。因此,你父皇才没让你搬进东宫,你可千万别为此埋怨,”田贵妃笑意温柔,“你是咱们大安太子,不管住哪里,都是一样,位置不会变。”   因贵妃言语处处合宜,太康帝十分满意,面上虽仍严肃,语气也略软了些:“现下可明白了?”   这话是对着杨暄说的,杨暄自然出列答话:“回父皇,儿臣明白的。”   “没怨言了吧。”   “儿臣一直没有怨言。”   二人对视沉默,气氛再次下沉。   田贵妃拉了拉太康帝:“好了,皇上整日想着政事,和孩子们相处就是软和不起来,越是看重越是严肃,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也别让孩子们绷着了,来点消遣吧!”   太康帝点了点头。   田贵妃便拍了拍手。   一列穿着清丽,腰肢柔软的舞女走了进来。乐师执琴瑟鼓笛跟在队后。   入得殿内,众人行礼,轻悦乐声渐起。   这队舞女一共十二人,领舞者不但身材腰肢舞姿一绝,其色,更是绝美。   杨暄眉头忽的一跳,犀利目光直直射向这个领舞。   果然,跳着跳着,也不怎么的,她忽然偏了轨迹,脚下一飘,往他怀里跌来——   心有准备,表现不慌,他冷笑一声,狠狠推开舞女:“真是好不要脸的女人,这样缠男人,是谁教与你的!”   此话一出,满场安静。 第147章 我就敢怼你   不要脸,缠男人,谁教的……   这偌大后宫,谁最会缠男人?谁最有权力,最熟套路,可以教一个女子如此?谁……是最不要脸的女人?   大家心知肚明。   实在太蠢领会不到的,往现在御座太康帝右边看一眼就明白了。   田贵妃刚刚还在运用各种套路手段宠妃魅力,给小儿子挣来个亲王爵位呢!   几个重点齐戳人肺管子,指桑骂槐如此明显,傻子才听不出来……   太子殿下着实好胆!这宫里,可是有年头没出过敢跟贵妃对怼的义士了!   宫人们身子缩的更低,下巴都快贴到胸口了,出气都不敢大声,害怕卷进这一番潮流暗涌惊涛骇浪,耳朵却又高高竖起,不想错过今日这一出好戏。   真真矛盾又心痒,难受的紧。   简直在用生命看戏!   对于被太子嫌弃喝骂,猛力推开,跌坐在地的美人来说,这一刻就太尴尬了。   做为冰肌玉骨,绝世独立,倾国倾城的美人,她是有傲气的。命运多舛,流落宫廷,干不过有子有宠,姿色也不错的田贵妃,她认了,田贵妃视她为敌,不让她接近皇上,她还略有得意,还不是因为她太好看了!连田贵妃都以为她是威胁,可见她对男人几乎是攻无不克的!   今日贵妃怜她,要送她个前程,她精心准备了番,谁知竟被太子推开——力气还用的那么猛,她重重落地,手肘立刻破皮出血,膝盖也火辣辣的疼,显也是伤重了!   更伤人的是,太子竟然骂她不要脸!   她怎么就不要脸了?不就是没站稳跌你身上了么?若不是男人都是一样,好色下流又爱装,她会使这手段?   美人有些不信自己魅力不够,美目含泪,柔柔怯怯的看向杨暄:“殿下……妾伤到腿了……”   杨暄嗤笑一声:“说你不要脸还真够不要脸,你腿伤没伤到,与孤何干?好的不学,净学这下三滥的手段!”他说完,看向田贵妃,“贵妃娘娘说是不是?”   好像故意明晃晃打脸,告诉所有人,骂的就是这位!   昌王气炸了,立时跳脚:“你骂谁呢!”   杨暄闲闲挑眉:“谁不要脸,孤就骂谁喽。”   “那你问我母妃做甚!”   “田贵妃掌后宫凤印,女人的事都归她管,孤不问她问谁?”杨暄虽然没翻白眼,但神情语态里一股‘你是不是傻’的讽刺,任谁都能瞧出来。   “你——”   “逆子!”太康帝一拍桌子,“给朕跪下!”   杨暄就‘怜爱’的看着昌王,语重心长提醒:“弟弟已升了王位,日后切莫要再这般冲动,瞧把父皇气成什么样了。”   昌王额角突突的跳,指着杨暄鼻子:“父皇是叫你跪!”   “不可能,”杨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孤又没做错什么,父皇为何要孤跪?”   弟弟和太子杠上,越王担心的看向母妃,见母妃一脸平静,心下放松不少。他也很气,也想直接指着杨暄鼻子骂,可弟弟已经出手了……   与别人想的不一样,田贵妃非常稳当,一点也不气。   从委身伺候太康帝那一天起,二十多年,她什么没经历过?什么样的谩骂没听过?起初日子过的苦,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处处谨慎方能保全自己,她确实使了不少肮脏手段,被骂会气,会哭,因为她觉得她只是不得已。日子久了,居上位了,渐渐的,人也放开了,倒不怕人骂了。   别人只因羡慕嫉妒动动嘴皮子,能伤得了她什么?为这生气不值。若谁有那胆子骂到她跟前,她便解决了,眼不净心不烦就是。   她现在的地位,现在谋的局,急了,就输了。   可她非常意外,甚至惊讶,为什么太子不生气?   她当着太子的面,展示她有多宠,太子怎的不为死去生母不值,恨不得抓花她的脸?   她当着太子的面,让太康帝升了昌郡王爵位,不管昌郡王多霸道多无礼多嚣张,太康帝就是爱就是宠,太子怎的不吃味,不难受伤心?   要说做儿子的,会对父母没孺慕渴望,她不是信的。尤其太子的成长环境,最缺的就是这种陪伴,带领,教导,甚至带着爱意鞭策惩罚的长者角色。   要么,太子是装的,可能装成这样不动声色,连她都看出来,那这人隐藏也太深,谁还能玩得过?要么,太子就是真不在意。   真不在意……就是天生凉薄,无情无义。这样仍然不好对付,但好歹能找到角度攻击。   所以,是哪一种呢?   田贵妃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但她对杨暄的成长知道太少,只对了一点点。   杨暄是真不气。   以前是恨的,或许恨里的确藏着一些压抑的渴望,但现在,他一点也在乎。一路走到现在,一步一步,踏踏实实,他靠的是自己,是身边的人,将来谋这个位置,他同样不会奢望太康帝的宠爱心慈,他会自己夺!   既然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太康帝爱喜欢谁喜欢谁,田贵妃爱怎么玩怎么玩,他只当看戏了。   昌王被杨暄顶的难受,眼圈都憋红了,跺脚看向太康帝:“父皇你看他——”   太康帝一个杯子摔到杨暄脚边:“给朕跪下!”   怎么说都是亲爹,杨暄不好传出忤逆不孝的名声,只得跪下。但跪是跪下了,他剑眉高挑,眉眼桀骜,连胸前绣的飞龙都显得张牙舞爪,颇为不驯。   可恨的是连这个模样都不丑,他跪在大殿中间,更有存在感,更有气势,有那么一瞬间,昌王甚至觉得,跪下的不是太子而是他一样!   田贵妃目光微闪。   这样子……或许真是对太康帝没一点感情。   既然如此,她就该好好利用这一点。凉薄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对身边人下手也从不会心慈手软,太康帝知道会厌弃,大臣们知道会远避……因为这样的太子,是不会有未来的!   田贵妃睫羽微颤,只反应了一瞬,就开口说话了。   她看向杨暄:“这世间确有太子说的‘刻意心机’,可也有真正的意外巧合,太子不能因为心内抗拒,就认为眼前一切全部带有恶意,长此以往,失了本心,决断便会有误。太子身份尊贵,不是本宫这庶妃可以教导的,本宫便不多言,今日这舞女,既然太子发了话,不管她是不是故意,都是故意了,本宫掌凤印,自不会让太子委屈,来人——将此胆大包天,试图勾引太子的贱人拉出去杖毙!”   殿外侍卫应喏,也不这地上美人多美,姿态多引人怜惜,求饶声多凄惨,立刻拉了出去,不久,打板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殿内气氛顿时扭转。   “不知这样处理,太子可还满意?”   杨暄眸光冷戾,什么都做了,现在再问有什么意思?难道他说什么就有用么?   罚完人,田贵妃又走下座位,冲着太康帝柔柔婉婉的跪了下去,二十来年练出来的姿态,极为曼妙美丽:“今日太子有些冲动,但有句话说的没错,臣妾掌后宫凤印,有宫人不老实,便是臣妾责任,臣妾管理不严,以致疏漏,还请皇上责罚!”   太康帝皱眉:“你起来,孩子们面前,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越王赶紧来扶:“母妃,起来吧,不然父皇真不高兴了。”   田贵妃顺势起灭,美眸闪着波光,脉脉看了太康帝一眼:“臣妾知道皇上疼臣妾,可太子他也没错……当年姐姐与臣妾也曾感情好过,如今姐姐早逝,留下太子,臣妾实瞧不得他受这些苦,皇上……您莫要同太子计较了。太子多年在外,无人教导,难免性子冷些,反应大些,您……多体谅。”   太康帝朝田贵妃伸手,田贵妃脸一红,上前几步,将手递给他握住,顺着他手劲坐在他身侧:“皇上……”声音更柔更媚,像在撒娇,又似带了勾魂魅力。   太康帝将贵妃小手捏的更紧,挥了挥手:“太子起来吧。”   杨暄心想,这田贵妃还是真是牛人,简直不要脸到极致了!他们之间什么恩怨,田贵妃能不清楚?杀手都下了好几拨了好么,以为这样就能笼络到他?   想着想着,突的心头狂跳,目光一凛。   不,不对,田贵妃行事手段绝不止这么简单,必有后招……   思索间,目光不期然扫到一小片血渍,很小的,殷红的,蹭在光亮干净地板上十分刺眼。   这是方才舞女跌倒的位置。   那舞女一看就有目的,而这宫里能做这样安排试探他的,也只有这几个人,舞女死有余辜,杨暄一点也不可怜。可这样拉出去杖毙,若田氏有意操作舆论,可是对他大大的不利……   田贵妃表演完,昌王还是不顺意,愤愤瞪着杨暄:“母妃对你这么好,你怎的不领情!”   杨暄目光微寒:“那是你母妃,不是孤的。”   殿内又是一片安静。   仿佛觉得这种效果还不够,杨暄又加了一句:“孤的生母,是已逝孝贞皇后。”   昌王气的要冒烟了:“皇后又怎样样,还不是死了!”   杨暄目光一戾:“是不在了,可有她在,孤就是太子,这后宫——”他目光划过田贵妃,冷笑一声,没说完。   即便没说完,意思也很明确,已逝孝贞皇后就算死了,也永远重重压在这里,他杨暄的地位永不会变,永是太子,只要不死,这后宫里,就不能出现别的皇后,先帝不允许,朝臣不允许,天下也不允许!   你田贵妃再能耐,再拢得住太康帝,有他在一天,她就永远是妃!   昌王直接踹了桌子:“这饭没法吃了!”   田贵妃将手中茶盏放到桌上,发现清脆声响,目光也偏了偏。   昌王却没看到他娘提示,还顺道拉上平郡王:“二哥你说是不是!”   平郡王一直在旁边扮小透明,就是不想被牵连,哪怕这宫里面实际上最委屈的是他,悲伤那么那么大,他也不敢出头站队偏帮,昌王问他,他只得苦了脸继续不在状态:“你吃饱了么?我瞧着你方才吃的并不多……”   昌王瞪他:“谁跟讨论吃饭的问题了!”   平郡王非常努力的表现出一头雾水:“可你方才说饭没法吃了……”   昌王气的不行,也不理平郡王了,直接看向太康帝:“父皇儿臣告退!”   “站住!”   亲娘叫,昌王一愣,却也不敢继续莽撞走了,委委屈屈的站在原地,头撇向一边,不说话。   田贵妃还是没生气的样子,只眼睛略红,深深呼吸两下,声音很轻,拉的很长,好像这样就能平缓下来别人看不到她的心伤,“今日是迎太子家宴,你们兄弟正好亲香,走什么?这过日子,哪能没嘴仗打,牙齿还有咬到嘴唇的时候呢!你们兄弟多相处,以后,就知道彼此的好了……”   ……   殿内气氛正起伏翻涌各种转变时,福安郡主拎着食盒走到了门口。   守门太监例行拦住问话:“郡主这是——”   福安郡主笑了笑,神态温婉又乖巧:“贵妃娘娘这几日得闲,召了我进宫陪伴,偏生突然又忙了起来,操办家宴,按理说,皇家家宴,没我这个外人参与的份,但贵妃娘娘着实太忙,将之前准备的蜜水忘了。您知道,这酒饮多了,不用点蜜水,可是非常难受的,皇上龙体紧要……”   她手腕一翻,将一个精巧荷包递到太监手里:“劳烦公公行个方便。”   守门太监是太康帝身边的人,宫里人头都熟,认识福安郡主,看到她身后的也确实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大宫女,便接了荷包,进去传话。   不多时,里面传召。   福安郡主便一步一步,钗环不晃,裙角不摇,用最大程度展示着她的礼仪规矩,缓缓往里走。   进得殿中,刚要下拜,忽然看到一人背影,肩膀宽阔,劲腰窄收,长身玉立,气质飞凡……那飞龙绣在他身上,仿若有冲天之势,晃的人眼花!   福安郡主心下急跳,立刻埋下头去,上前乖乖行礼:“福安见过皇上,贵妃娘娘,越王,昌郡王,平郡王……”   方才气氛紧张,田贵妃一直试图圆场,越王虽不知母妃主意,心里再不爽,也不会反着来,朗声笑道:“福安可是不知道,曙弟方才就不是郡王啦,父皇升了他的爵位!”   “真的么?”福安捂唇,又惊又喜,立刻给昌王道喜,“恭喜昌王爷!”   太康帝气不气,拉着田贵妃:“瞧瞧瞧瞧,这小丫头就喜欢哥哥们,连你我都忽略了。”   “皇上都这么大了,与小辈计较什么?”   二人说话时,福安郡主小心打量着穿龙纹常服的太子。   不仅背影好看,前面更好看!   剑眉入鬓,凤眼含霜,薄唇微抿,俊美又桀骜,透着要命的吸引力!   一时间视野狭窄了,四周安静了,胸腔心跳声,却似响在耳畔。   田贵妃见到福安郡主眼神,眸底隐有光芒闪过,片刻不见,柔声笑着:“呀,福安就是这么贴心,这是看到本宫将蜜水忘记了,特意送来呢!”   太康帝也不夸福安,只握着田贵妃的手:“每次都这样惦念朕,贵妃有心了。”   “您是臣妾的天,臣妾不惦念你惦念谁……”田贵妃微微垂头,露出一段雪白颈子,“就是臣妾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今日就忘了,要不是福安……”   太康帝被雪白莹泽皮肤晃花了眼,声音也不由自主轻下来:“朕承你的情……”   福安郡主看着这一幕,十分羡慕,慢慢的,又一次痴痴看向太子。   田贵妃唇角微扬:“好了,今日家宴,都高兴点,喝点蜜水,多多吃菜,福安你即来了,也别走了,来人——给郡主加个席位!”   太康帝看着杨暄:“你也坐回去。”   杨暄不置可否。今日一番纠缠,他早有预料,不知对方如何出手,做好自己就是……   再之后,田贵妃一如既往表现亲切和睦,对太子关爱有加,昌王被越王压着,不再放肆,平郡王状态就更没变化了,一直安静如鸡。   无人挑衅,杨暄也就不再桀骜嘴炮,表现很平静。   至于福安郡主,到底是得了封号的外姓女,不是宗室之人,不会当真与皇家人其乐融融,更谦女儿身,行止要有礼,更显娴静乖巧。   这样情形,一直进行到宴散。   田贵妃担心太子,求了太康帝让高公公亲自送他,太康帝应了。   在此之前,田贵妃还借着舍不得太子受苦的话头,让太康帝赏了金银器物给太子。   田贵妃面前,太康帝很好说话,大部分都依。   杨暄却是看不懂了……这是为什么?   ……   半个时辰后,月华殿。   田贵妃纤长指尖撑着额头,问给她按肩的桂嬷嬷:“太子可给了高公公厚赏?”   桂嬷嬷笑了:“别说厚赏了,连话都没说一句呢!还是他身边那位史公公知眼色,临高公公走前,递了个荷包过去。可高公公是谁,那可是皇上身边最得重视的总管太监,那点子打赏能瞧上?高公公翻手就给了身边跑腿的小太监。”   “连高公公都不愿巴结……”田贵妃若有所思,“福安那呢?怎么样了?”   桂嬷嬷:“一见太子模样就被迷住了,现在正在找空子,偷偷溜出去呢!”   田贵妃唇角轻扬:“给她行个方便,什么都别管。”   “都听娘娘的,”桂嬷嬷笑着,言语微缓,轻声提醒,“皇上那边事完了就要过来,娘妨该沐浴了……”   “去准备吧。”   “越王那边递了话,说要见您……”   “让他明日午间来。”   ……   受崔俣习惯影响,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时,杨暄也喜欢散散步,心情一放松,绵密思绪飘到很远,很有事情就拨云见日般,自发明了了。   可惜今日倒霉,有不速之客打扰。   不知道是时间紧迫急切,还是有什么其它原因,福安郡主并没有保持在皇家人面前的乖巧淑静人设,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向杨暄表白了。   “我喜欢你!”   她脸微红,下巴却扬的高高的,似在保持自己的傲气与风度:“我知道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说,可能会吓到人,做为一个女子,我也不该不如此,可你是太子,眼界胸襟理应与一般人不同,不会计较我的失礼,是不是?”   杨暄赶紧退后两步,心起提防。   难道真是什么人管像什么人,这皇宫里头,怎么净是一堆不要脸的女人!   福安郡主没看到杨暄退后动作,顾自说道:“我知你处境,不大好,我可以帮你。”她顿了一顿,眉目间自信更高,“贵妃娘娘非常宠爱我,几乎对我有求必应,你若和我在一起,我能助你改变她观点,让你在宫里好过。还有我家人……这些年渐渐起势,因我之故,结下不少姻亲人脉,前朝之事,也可以帮你……”   福安郡主认真说着,杨暄却目光一凛,明白了!   今日一切,田贵妃都在试探!   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有明确目的。宫女舞女,升级版绝色,是看他好不好色,会不会色令智昏;越昌劝酒,是看他好不好酒,酒品如何,若量浅醉了,是何表现,会不会吐真言;赏赐钱财,甚至高公公相送,是看他好不好财,舍不舍得打赏……   不,高公公和福安郡主有一样类似的倚仗。   高公公是太康帝身边份量最重的太监,但凡有点权力欲,有点心思,都知道要巴结!   福安郡主……就算了,表现的太浅,只有那眼皮子浅没远志的,才会愿意和她相交!   色,酒,财,权,男人的欲望,田贵妃倒是把握的很准。   这一波,她只为试探了解,看他脾气禀性,习惯喜好,是真的有才,还是绣花枕头,表现成这样,又是不是装的……一切看准后,再制定相当策略日后执行。   这个女人,一点也不蠢,心思很深!   夜幕墨蓝,星子闪耀,有风低吟。   杨暄微微阖眸,突然很想念崔俣,迫切迫切想看到他…… 第148章 被打耳光了   这一天,皇宫鸡飞狗跳各种折腾,崔俣这边也没闲着。   先是例行处理各种消息事务。   杨暄进了宫,各方各处有人盯着,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由,很多事不方便亲自管,就移交到了崔俣手里。河帮的,长安的,洛阳的,各种送来消息纷杂琐碎,光是收拢整理就是一项大工程,再从中抽丝剥茧挖取更深层次的东西,提防或利用,更不简单。   崔俣很有耐心,一边喝着茶,一边坐在案前,精神高度集中,直到午时饭点,才在蓝桥的提醒下停止。   “书案不用收拾,稍后我还要看。”   “好的少爷!”蓝桥点头应了,帮崔俣挽起袖子,让他净手。   看到桌上菜品,崔俣有些意外:“竟有银鱼?”   银鱼是河中奇鲜,洛阳这一带没有,如今出现在他的餐桌上,只能是——“越氏送来的?”   河帮里都是一堆糙汉子,忠心有能力也足,但能心细想到这里的,只有女人了。   “少爷真聪明!”蓝桥一向佩服自家主子的聪慧,这什么都没问,看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崔俣举筷,尝了一口银鱼,入口滑嫩弹牙,肉质鲜甜,是他喜欢的味道。   秋风送爽,进了九月,洛阳天气已经不怎么热了,除了午后一阵还有些热度,晨起夜间都要加厚罩衫方得不冷,一夏天失的胃口回来,崔俣吃的很舒服,只是——   “阿丑呢?怎的没来?”   小老虎不仅长的像猫,喜欢学猫撒娇,口味也像足了猫,别的不说,爱吃鱼这点,从小到大都没变。如今长大了性子野了,它很喜欢自己在外边捕猎物,但哪天饭桌上有鱼,它一定准时出现。   蓝桥也正想着呢,从刚才就一个劲往窗外看了:“阿丑一大早出去玩了,现在也没回来,按说也该了……”   “吼——”   说阿丑,阿丑到,隔窗一声吼,差点吓到蓝桥。   蓝桥跑到窗边,将窗子开的更大些让它进来:“怎么到跟前了也不出声,故意吓人,太坏了!”   看在他忠心伺候的份上,小老虎没怪他无礼,意思意思顶了顶他的胳膊,跳下来跑到崔俣身边:“喵嗷——”   崔俣拍拍旁边宽大的椅子,亲自给它夹了条银鱼放在碟子上,摆在桌边:“来这里。”   把小老虎美的,食都不顾吃,先跟崔俣挨挨蹭蹭腻腻歪歪好半晌。   “好了,知道你就跟我亲,别的都不重要。”   “喵嗷——”小老虎睁着一双润润琥珀圆眼看着主人。   “来吃吧。”   小老虎这才跳上椅子,和主人一起吃。   多年训练下来,小老虎很懂规矩,并不会吃的到处都是,也不会调皮捣乱,就埋头苦吃自己那一份,吃完了,就冲主人喵喵叫,叫主人再夹给它。   一人一虎吃了个肚圆,撤了桌子,崔俣撸着老虎毛亲了它一口:“阿丑最乖了!”   “嗷呜——”小老虎继续卖萌。   可玩着玩着,崔俣发现小老虎不对了。   热情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腻歪是一如既往的腻歪,可它的眼睛,总是望向窗外,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看一眼。   崔俣往外一看,墙外,与客栈相连的甬道,河帮下属正将空了的运鱼桶装车,应该是要往回拉。   崔俣当下就明白了,捏了捏小老虎的爪:“可是想玲珑了?”   小老虎听到小伙伴的名字,‘喵嗷’的叫了一声,圆脑袋四处探,圆圆虎眸里带着期待,好像在说,小伙伴在哪呢?主人是不是把她藏起来啦?   “还真是。”   崔俣笑着揉了揉它颈毛:“你要不要跟船回去找她玩?”   玲珑天生大力,可年纪太小,心思单纯,越氏肯定不会放她一个人在外面,想同她玩,小老虎只得回河帮了。   “蓝桥,”崔俣吩咐蓝桥,“你去同下面说一声,离开时说一声,将小老虎送到越氏那里。”   蓝桥有些犹豫:“少爷,太子进宫了,您身连没人,若阿丑也走了,岂不是……”太孤单?   崔俣听出他言下之意,笑了:“我有这么多事,哪会无聊?阿丑还小,正是当玩的时候,不要拘束它。也就是这一段了,再过一个多月天该冷了,河上也不舒服,到时正好它也玩够了,回来陪我猫冬。”   小老虎仿佛懂了崔俣意思,粘在他身上腻歪,又是舔又是蹭,真是好不舍得。   崔俣被它舔的脖子痒,手上用力推开它:“好了,你去疯一个月,再回来陪我。”   小老虎的确也是想念小伙伴了,和崔俣告过别,就跑去找河帮的人了,离开客栈前,“嗷呜呜——”长吼一声,仿佛在和主人做约定,它会乖乖的,早点回来。   蓝桥叹气:“少爷,这阿丑都快成精了!”天底下哪有这以聪明的虎啊!   崔俣笑笑,没把这个当回事。   小老虎聪明,是它的资质,也是他的幸运,反正河帮上不敢惹它,有玲珑在,它也不会惹事,这就够了。   崔俣又钻进了书房。   傍晚时分,木同将暗卫传来的消息告诉了崔俣,说田贵妃宫中设宴,庆祝太子回宫。   崔俣目光闪了闪:“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有好心。”   可惜如今境况,外人进不了宫,帮不了忙,只能希望杨暄提高警惕,好好应对。   “带话给暗卫,仔细关注事情发展,细节也不要错过,回头详细讲说给我听。”   “是!”   因心里存着这个事,崔俣眉间一直未能舒展,晚饭也没用多少。   本来以为今日就这么过了,待到晚点收到宫里消息,就能了解分析,知道什么形势了,不料蓝桥突然来报:“大老爷过来了。”   “大伯父?”崔俣皱眉,他来干什么?   日前往那边府里一行,已经什么都说明白了,按理说,崔征短时间内应该不想再看到他,除非他惹了事。即便惹了事,崔征也可以唤他过府,为何不看天色时机,这种时候,亲自过来找他?   看来……是他那半仙身份了。   崔俣不慌不忙的放下笔,吩咐蓝桥:“请他正厅稍坐。”   蓝桥应声退下。   稍做收拾整理,崔俣走到正厅,面带微笑:“大伯,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有什么事,您交待下人传个话,侄儿自会去见您。”   初初听到那样爆炸性的消息,崔征哪坐的住?如果崔俣精通玄学,在长安被捧为半仙,进到洛阳又得了皇子的眼,这以后……   他紧紧盯着崔俣,双手握拳,压下眸底激动,神色十分淡然的开口:“我听人说,你在外有个名号,长安崔半仙,可是如此?”   还真是。   崔俣淡笑,心下了然。   他懂玄学这点好糊弄,出身却是不好瞒的,他并没有特意撒谎,早早晚晚,关注他的人都会知道。可此来洛阳时间短,也没干下什么大事,他以为至少得再等一个月,祖母带着一家子过来,崔征才会听到这个,到时血亲俱在,他不想应付崔征也没关系,谁知崔征这么早知道……   难道有人刻意添了柴?   心中想法,面上俱都不露,崔俣语音讶异:“不过一点小事,大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并不重要,”崔征控制着呼吸,面色无波,“重要的是,你可是学了真本事?”   崔俣浅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崔征眉间一皱,很不喜欢崔俣对他说话的态度,声音沉下去:“我还不知道你?爱看书是没错,性子过冷了些,万事不喜主动,你父亲嫡母又不是为你操心的脾性,你怎会有机会接触玄学,还拜得师父,本事精进?”   崔俣眼梢一垂,这话,便是试探了。   以亲昵姿态发声,便是责怪,也透着与众不同的关心,若他还是几年前那个傻子,必会对大伯感激涕零,遇到这一关心探问,立刻全部招了。   现在的崔俣却知道,这位大伯,在打算着什么……连话语言谈,都不想让自己主导。   如此,不如顺着他,看一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崔俣神态有些谦虚:“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救了一个高人,高人教了几招本领,算不得真本事……不过我对这些的确感兴趣,大伯您阅历丰富,学识不俗,可能找到一相相关书籍?”   崔征听他这么说,心中一紧,又是一松。紧的是,听起来这份本事并不高,贸然使用,没准会达到反效果;松的是,本事不高,也是有,而且好掌握,用好了,就是一份极大助力。   一瞬间他心绪翻涌,心意百转……半晌,才凝眉绷唇,极威严的教训崔俣:“年纪不大,惹麻烦的本事倒有一套。你可知,你随意一些话说出,名声已在外面立起,若是哪一日极尊贵的人来请,你本事不济,办砸了事,自身不保,还连累了家人怎么办?”   崔俣适时表现出害怕:“那怎么办?我就是抱着助人的心态帮忙的,并没有想谋什么啊……”   “急什么,”崔征瞥了他一眼,“这不有大伯么?大伯会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那……”   “唯今之计,只有找强者联盟了。”崔征脸上一派严肃,一副沉着又认真,一心一意帮侄子想办法的好大伯模样,“你觉得……联姻如何?给你寻个助力,让别人不敢欺负你,也为家族带来些好处,大家都念你的好,万一哪天你遇了事,大家都会保你,若是别人忘恩负义不愿意,还有大伯呢,大伯最疼的,永远都是你!”   “这……”   不等崔俣说话,崔征继续说话,声音不停,还背着手边转圈边想边说,好像想这个事费了多少脑子,犯了多大难似的:“洛阳陶家的十五娘,我瞧着就不错,大家闺秀,从小教养的好,家世也不错,八小世家之一,若非大伯与陶家说得上话,你又稍微有点本事,别人肯定不依……要不我说你爹过分,你都二十了,亲事也没个人张罗,还得我替你操心……”   见崔俣垂着头不说话,崔征还以为他不好意思,温声劝道:“你虽二十了,但你爹没正经教你,你不知道联姻的好处,总之,将大伯的话记住了,联姻会助你势,也会助家族势,你真心助族人,族人便会真心助你,便是到时你出事了,族人们官位也高了,实权也大了,有更大的把握捞你!”   崔俣一直垂着头,是因为怕自己笑出声,吓着崔征。   崔征真是把他当傻子哄呢!   这副‘我全是为了你好’的姿态,一步一步的引导,好像他不答应,就辜负了人家的呕心沥血,还笨笨的,身陷险境而不自知,下一刻许就身首异处,后果凄惨!   什么你助族人,族人就会助你,这话说的高义,其实想蹭好处的,只他崔征一个。什么叫到时候他出事了,族人官也高了实权也大了,有能力捞他,怕是到时候崔征就会卸磨杀驴,他死就死去,反正他用处没了,好处到手了,一点也不可惜!   陶家十五娘,这人选定的……也颇有意思呢。   他的亲大伯,段数果然要高点,亲爹嫡母都不能比。   崔征见崔俣乖乖的不动,以为他吓着了,满意的抚了抚胡须:“你现在收拾收拾,同大伯回家住。”   看,有好处可谋,就真心真意想请他回家住了。   崔俣心内发笑。他这个人很没良心的,别人得十足十对他好,他看到了,感受到了,方才还以真心相待,从不会主动对别人好。别人对他不真心,还巧言令色哄骗……呵呵。   “大伯说那陶家十五娘是大家闺秀,长的很漂亮?”   崔征一看有门,立时点头:“样样都很出挑。”   “好,这桩亲事可以谈,”谈一谈,他便能看清楚,是谁在背后搞他,“可回您家住,就不方便了。我与大伯提过,祖母要带一家人一起到洛阳,让我置个宅子,这宅子我已经置好了,目前正在整理修缮,处处离不得人,各处要求,买料结帐,随时都要找我,住到大伯府中委实不便。”   许是结账二字戳到了崔征的心,他不再坚持:“那好,便就如此,你莫想别的,专心办手上的事,旁的,大伯都帮你办了。”   末了,他还拍了拍崔俣肩膀,语重心长十分欣慰:“你长大了,也懂事了,能为家族做贡献了……咱们崔家后继有人,今年祭祖,必要好好说一说你!”   “大伯言重。”   “那大伯这便走了,日后那陶家十五娘过门,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崔俣笑眯眯:“也得这亲事能成才行。”   看着崔征远去背影,崔俣笑容渐渐收起,他正事一堆,才懒的和崔征斗浪费时间。最多一个月,祖母就要带着众人到洛阳,义城那堆族人,包括他生父嫡母,早被他收拾成鹌鹑了,让这些人去应付崔征足矣,他的时间精力,还需专注更紧要的事……   没想到盯着他的人都有了,以后行事要更注意更多了。   旋身关门,刚刚走进房间,就被一个黑影猛的扑住。   这力道太猛,他承不住后退几步,贴到墙上,背撞的生疼。   “杨暄——你干什么!”   他瞬间恼了:“今天什么情形你不知道?宫里看你看的那么紧,你还敢出来,被发现怎么办!”   旁的时候也就罢了,今日田贵妃办宴,定有无数盘算,一刻也不能松懈,便是田贵妃没办宴,他也早有叮嘱,近来时机不对,让杨暄少出来,这熊孩子竟是不听!   真是放纵太久,忘记什么最重要了么!   “你方才在干什么?嗯?”   声音滑过耳畔,携着无穷凶戾冰冷,杨暄也生气了!   他今日经了这么多事,宫里那疯婆子一出又一出没完没了,他还算顺利挡过,没怎么吃亏,尤其接连三个女人,他可都拒了!   他确认过安全的,就想出来朝崔俣诉诉苦,倒倒委屈,顺便让崔俣夸夸他,可崔俣呢?却在他不在的时候,答应别人要说亲!   定亲?和陶家十五娘?   哪儿冒出来的女人,什么时候见过崔俣,崔俣是不是动了心!   杨暄用力箍着崔俣,双目含怒,嘴唇紧抿,满脸都是:你给我解释!   崔俣先是背撞的生疼,再是肩膀要被抓断了,觉得这熊孩子真是欠揍,自己做错了事不反省不承认,竟还拿他撒气!   到底是成年人,崔俣比杨暄成熟很多,忍了又忍,轻声问杨暄:“怎么了?可是在宫里受了气?说与我听好不好?”   杨暄怒气更盛。   竟然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他的在意,就那般不重要么?   “我、想、听、你、说。”   这句话似磨着牙说出,可见其戾气。   崔俣这下真生气了,横眉冷对:“杨暄你发什么疯!你知道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有危险么!”   “你认为我不会来,所以才背着我与人订亲?嗯?”   “什么与人订——”崔俣猛然明白过来,原来杨暄听到了他刚刚与崔征的谈话了。这有什么可误会的,他失笑,“我只不过——”   他要承认!   他还笑了!   杨暄心脏狂跳,他不想听到任何不想接受的话,下意识搂紧崔俣,狠狠吻上他的唇。手也不闲着,撕开崔俣衣服大力揉上去,略一揽,就捞住崔俣腰身,脚尖一点,将崔俣抛到床上,扯开自己衣服就压了上去。   所有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霸道,强硬的掠夺,柔情几近于几。   就像崔俣上辈子经历过的日日夜夜一样。   崔俣哪还会忍,狠狠咬住杨暄舌尖,鲜血几乎立时迸出,腥甜味道充斥唇齿,两人齐齐一顿。   崔俣狠狠推开杨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杨暄目光迸射出一团火焰,像小狼一般,再次压上崔俣身体:“睡你!”   “啪”的一声,崔俣打了他个耳光:“你冷静一点!”   杨暄眯眼,视线更加危险。   二人对峙良久,崔俣觉得杨暄应该冷静下来了,尽量缓声道:“你听我说,我并没有与陶家十五娘——”   “孤不想听!”   杨暄粗鲁的放开崔俣,也不知道是还跟崔俣生气,还是恢复理智了跟自己生气,一句话没有,跳出窗户就走了。   崔俣又气又急,赶紧叫木同:“去让暗卫们看着,他是不是回宫了,若没回宫,压着也要让他回宫!”   “是!”   看着木同走了,崔俣才长长缓了口气。   杨暄这冲动性子,必须要改!改不了怎么能临危不惧平心静气,怎么从容的坐上那位置!   不过就听到一两句话,就醋成这样子,解释都听不得,脾气怎么就这么大!   陶家十五娘……   他都跟杨暄两情相悦了,怎么可能和陌生女人成亲?他不过想顺着崔征的话,看看谁在捣鬼,而且那十五娘——活不到今年过年,就会急病暴毙。   那熊孩子,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   待木同回来,告诉崔俣太子已经回宫,崔俣眉间略松,心却没有放下。   “杨暄今日都经历了什么?”突然间这么反常,一定有原因。   木同也不知道,便找到暗卫乙辰,乙辰正好刚刚接到全部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崔俣听。   崔俣听完,冷笑一声:“这田贵妃,真是欺人太甚!”见杨暄没靠山,往死里怼呢!杨暄心志但凡软一点,定会被伤的体无完肤!   自己选的熊孩子,哭着也要认。   知道原由,崔俣便也不怪杨暄,顾自思考着刚刚听到的事。阴谋诡计方面,他一向比杨暄成熟,立刻就看穿了田贵妃谋算。   熊孩子冲动,气来的快,消的也快,估计没一会儿就该反省后悔了,可这皇宫,近日还是不能这般随意进出的……   崔俣想了想,也不打算睡觉了,展臂往椅上一坐:“备纸笔来!”   作者有话要说:   熊太子:陶家十五娘有我高,有我壮,有我熊,有我好看吗!(??ω??)   俣美人:你冷静点,听我解释。(⊙v⊙)   熊太子: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小老虎:虎大王就静静的看着你作死。<( ̄▽ ̄)> 第149章 天狗食日   夤夜风疏,万籁俱静,有滴漏声轻浅传来,一声,又一声。   崔俣伏身案前,眉眼舒展,下笔如龙蛇游走,思绪清明,宛如窗外水洗般墨蓝星空。   他知道杨暄心情,知道这熊孩子在担心什么,提防什么,想到了什么,甚至想向他表功炫耀欲得到夸奖的得意与渴望,蓦然听到他言语中涉及亲事的恐惧和害怕……   他全部都知道。   遂在信中,他先是肯定了杨暄。   比如这天杨暄表现的很好,不为利动,不为欲丛,不为女色所迷,不为亲情所制,杨暄表现出了太子应有的傲气,智商一直在线,还毒舌的怼了贵妃,爽了一把,并且没为己方带来更多麻烦,做的非常棒!   然而还是有些急躁了。   以下笔锋微转,以‘你大概也猜出来了’开头,解读今日田贵妃行为。   田贵妃能一路走到现在,地位稳固,想也知道,这位不是只会扮柔情可怜只会内宅后宫争宠的女人,她心机很深。杨暄做为太子,是她儿子面前站着的最大一尊拦路虎,二人立场相对,根本没有和缓可能,那些柔情的,关爱的表象,全都是装的。   男人之欲,大方向无非几种,酒,色,财,权,再加上一个赌字,田贵妃没想来日方长,上来就亲自办宴来这么一出,是想尽快摸清楚杨暄为人,了解他脾气禀性,缺点是什么,软肋在哪里,才好制定合适的攻击手段。   崔俣相信杨暄不会为田贵妃打着关爱旗号的甜言蜜语所惑,杨暄已经十七岁,这个年纪,只有最蠢的人才会显而易见的捧杀手段,田贵妃估计也没对此抱有希望,那些处处关爱好言好语,一半是习惯,一半是做出来给太康帝看的,杨暄能被哄到当然好,她就不用再花心思,若哄不到,也没关系,反正她重点不是这个……   崔俣给杨暄一步步分析了今日遇到的事,比如按规制补充的宫女们,没错,有田贵妃的试探,许里面一半都是她的人,但也不排除有别人的人,比如越王,比如太康帝,不能把焦点只放在田贵妃一人身上;比如舞女,崔俣虽未看到真人,但听消息描述,此女美的不可方物,当时现场可不只太子一人,还有太康帝越王昌王平郡王,田贵妃怎么就有十成把握,此举只能试探到太子,而影响不到这三个人?太康帝可能被田贵妃死死哄处不会拂了贵妃面子,越昌二人呢?这个表现是不是说明他们也不好色?   福安郡主的出现,很明显,福安郡主是看上太子了,可没有田贵妃推波助澜,她一个外姓郡主,不可能那么大权利,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杨暄可不能失了理智;再比如高公公……   信书过半,崔俣言道:你许会好奇为何田贵妃没有趁机杀你。   这个问题也不难。   天下历经百年战乱,终于在宇文帝带领下建立王朝,有望安平,可宇文帝儿子偏偏都死了,杨家得了这王朝。从臣子到帝王,哪怕手段再和平,还是谋了朝篡了位,杨家这龙椅坐的并不是太稳。若是杨暄爷爷杨蒙活的更久一点,各项政策推展开来,许会好些,但他去的太早,太康帝杨衍上位后再沿习杨蒙国策,到底手段差了些,天下虽仍有安平气派,仍有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星火燎原,就又是一个乱世。   所以,杨暄的太子位才这么重要。他身上流的不仅仅是杨家的血,还有一半宇文家的血。   早年宇文先帝打天下,四海诸将都服他,杨蒙也是其中一员,大家都熟,知道他本事,登基当皇帝也没什么,可杨衍……就算了,若非杨暄在,谁会认他?   就算是杨暄本人,流着一半宇文家的血,若将来没有展现出这部分天赋,别人许也会是不服的。   未来形势,田贵妃一届妇人,却看的清楚,她想让她的儿子上位,她和她儿子,就最好没有污点,而杨暄,则必须有污点!若之前在外面发生了‘意外’,那是最好,若没有,走到她面前了,就不能这么迅速这么简单的死,因为他一死,怀疑焦点定在田贵妃身上,百口莫辩,说不清。   把太子拉下来并不容易,田贵妃想要谋越王顺利上位,需要注意规避的事很多。如今她虽未探到完完整整真真实实的太子禀性,初步针对计划应是有了,她有了,太子为何不有?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他们这边,该反击了……   崔俣还提醒杨暄不要小看太康帝。   诚然,后宫田贵妃独宠,得了许多便利,太康帝很多事都愿意顺着她,好像这大安不是他的,是田贵妃的……真是这样么?   若真如此,怎么田贵妃没反了,越王还没上位?   从积年邸报,国策推展,民情吏治来看,太康帝没有先帝英明,却也不是什么本事没有。目前这种情形,是太康帝故意为之,还是田贵妃瞧出了太康帝心意,顺水推舟,变成了这个样子……   崔俣认为,杨暄应该要认真想想。   以前离的远,隔山隔水的看不清,如今他已走到二人面前,若还是看不清,就只能怪他自己无能了。   ……   蓝桥看着自家少爷埋头案前的身影,美还是美的,一如既往赏心悦目,他家少爷,干什么都是好看的!可还是有点心疼,这大半夜的这么辛苦,也不睡觉,净操心了……太子也不体谅,过来没句好话,还同少爷吵架!   想想就委屈憋闷!   木同掰开蓝桥握紧的小爪子,笑话他:“你再生气也不顶用,主子是太子的人,自然全心全意为太子着想,你有那工夫,不如去问问厨下有没有适口宵夜,取来给主子吃。”   蓝桥愤愤瞪木同:“我就知道,你们才是一路人,又狂又霸道,跟小狼似的,讨厌讨厌!”   “哈?”木同掏着耳朵,十分无辜,“怎么连我也骂上了?”   蓝桥冲他呲牙跺脚:“哼!”   说完不理人,顾自跑去厨房了。   ……   信的最后,崔俣给杨暄布置了任务,必须要做到的三件事。   其一,田贵妃已当着太康帝明确重审表态,东宫问题很敏感,杨暄不能主动争取入住东宫,也不许故意使计不要东宫,住到外面。他已有计,若杨暄不听话让他计失,他永远不原谅杨暄!   其二,保住住目前人设。太子才十七岁,还年轻,有点缺点没什么,有不足所有人才放心,太完美反而让人不敢靠近,但这个度得把握好。可以熊,可以耿直正义,却不能愚蠢。要让别人提起时,满意向往中略带一点点可以补足的遗憾,不能让人直接摇头说不行。   和贵妃对上可以继续沿习上次习惯,直来直去没关系,她不敢动手。她被怼的难受了,就不会总想见面试探,宫里属她最敏感,不见面,杨暄本身脾气禀性暴露的就少。   其三,若他猜测没错,田贵妃怕是要借舞女杖毙之事,慢慢给太子冠一个‘凉薄’名声。可名声传播太快显的太假,所以这个时间操作上,少则十多日,多则一月。除了适度提防外,还要积极准备应对,比如可以利用一直在身边不离不弃的太监史福,或者新来宫人……   信的最后,崔俣提醒杨暄,不要小看皇宫这个战场,它比之张掖面对突厥来袭并不逊色,需得时刻保持冷静,理智,不自负,不自卑,他相信,以杨暄的出色,定能玩的很好!   以上之事,若做到了,有特殊奖励,若做不到……呵呵。   厚厚信件写完,崔俣叫木同召来乙辰,沉声叮嘱:“送去给甲寅,告诉他,不许立刻交给太子,待太子在宫中呆不住,想要出宫寻我时,再将信予他。”   乙辰虽不懂为什么这么安排,但对于崔俣,他一直是信服的:“是!”   ……   第二日,有朝臣上折谏言,既然太子已经回宫,请入住东宫。   这当然不是崔俣杨暄引导的,只是朝官本身担有职责,很多事提出来皇上不准是一回事,他们没看到没提出来又是一回事。但是既然有人提了,杨暄的人也不会干看着,自然要推波助澜一番。   此事因‘家庭内部’已经商量过,太康帝便拿出田贵妃之前借口,东宫久未住人,需要修缮,钦天监太卜卜算结果不利流火,妄动有害无利,遂,暂放。   众人目光皆看向太子。   杨暄照计划,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不反抗,不愤怒……   正主都不说什么了,他们也就没跟着闹,只心内摇遥头,为太子惋惜。   后宫有田贵妃,朝上有越王昌王,几人多年经营,这里早没太子站的地方了……朝上大多数官员对太子不熟,也生不出太多怜悯心思,但看太子这样,不免有怒其不争的念头。   可这事明显定了基调,不算敏感大事,每天没事干乐于掐架的就没憋住,撸袖子上前舌战了一番。   结果自是不会改的,众朝臣也就过了把嘴瘾,出来聊有个话题。   洛阳城里,各种消息是藏不住的,今天早上朝臣大人们在金銮殿上干架,下午点就传开了,到第二日,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第三日,便是人声沸腾,百姓们都在讨论这件事了……   这些杨暄都不关心。   他在那夜挨了崔俣一巴掌,跑回皇宫的路上,就后悔了。   崔俣是什么人?真要想坑人往人心上扎刀子,值得瞒着他订亲,什么欺负他的花样想不出来?   而且崔俣那样的人,好看又聪明,似把天底下的灵气占光了,会缺什么?想要钱就能挣钱,想要权就能有权,想要人喜欢,大把的人哭着喊着伺候,可崔俣却选中了他。   茫茫人海里,上苍指引般,慧眼独具的选了他。   任他蠢,任他闹,任他耍脾气,也容忍不走,愿意靠在他臂弯,被他亲吻,抚摸,甚至……   那样骄傲聪慧的一个人,愿意和他好,他竟然不信任!   他是有多蠢!   不但惹兔子生气,还白白浪费一个难得的相聚时光……杨暄懊恼的不行。可事情已经过去,他再折回去,没面子是小事,兔子生气要揍他也没关系,可万一兔子放狠话呢?真的不要他了呢?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杨暄心内反复念着这四个字,回了宫。想着崔俣之前叮嘱,东宫之事,十天半个月就会有着落,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那么十日内……他应该可以再见崔俣了!   想起这事,心里又痒痒,到底怎么个解决法呢?   照崔俣说法,是什么都不做,时机到了,他那便宜爹会求他住到东宫。到底是什么时机呢?怎样才能办到呢?   心烦的不行,杨暄更后悔了。   早知道不吵了!吵架太难受了!   ……   杨暄还是没能忍住心中渴望,什么十天半月,憋了三天,他就受不住了,哪怕现在正值午后,并不是晚上,他也等不了了,开始想计划,怎样溜出去最好,最无人察觉?   正当他想好一切,准备往外边走时,老太监史福拦住了他,拿出了甲寅托他保管,一直贴身带着的,厚厚的崔俣手书。   杨暄看到信封上的字就激动了:“崔俣的信!为何不早点给我!”   史福抄着手,笑出一脸褶子:“下面传话,崔少爷说哪天你忍不住要往外跑时,才能给你。”   杨暄一噎,定是崔俣料到他不会乖乖呆在宫里,故意这样安排的!   史福近来越来越喜欢看太子吃瘪,真真是,太可爱了!   “老奴已遣退宫人,殿下慢慢看。”可惜不能多看,不然太子要急了。   杨暄跳到窗边,迫不及待打开信封:“好好,你下去吧——”   结果话音刚落,地好像摇了一下。   不待反应过来,面前光线也暗了些许。   “这是怎么——”   杨暄视线往外一扫,掠过天际,双眸猛的眯起:“天狗食日!”   话音未落,有大风袭来,吹掉了他惊骇之下没有拿稳的信纸。   史福也骇了一跳,这下也不走了,满屋子找火折子,一边找,还一边念叨:“殿下别怕,不过天黑一会儿,没事的……”   天狗食日之事虽不常发生,各处典籍书册上却皆有记载,发生前没有任何征兆,非常突然,通常情况下,整个过程也不快,天狗慢慢的吃掉太阳,再慢慢的放出来……   这是不详之兆,是上天看不过去天意干预示警,君王做错事了!   惹了上天不高兴,天狗出来食日,若这错误太大,天狗许就不把太阳放出来了!   这种事发生,不管朝堂还是民间,都极为恐慌,当场吓死的都有。   杨暄是地地道道的古人,面临此现象若说心情平静,一丝都不乱,是不可能的。可他现在没时间想别的,因为崔俣给他写的信被吹飞了!   这要不赶紧捡起来,一会儿天全黑了找不到怎么办!   若被别有心思的拿到,一旦暴露关系,崔俣就有危险了!   而且,这是崔俣第一次写这么厚的信给他,他还没来得及看呢!   ……   杨暄这边鸡飞狗跳,别人那里就更乱了。   越王直接软了脚,站都站不起来,满面惊惶。   平郡王直接钻了桌底,抖的不像人。   太康帝听到高公公说天狗食日,手中杯子直接摔在地上,目光颤着声音抖着:“上天示警……上天示警……”   昌王正好在田贵妃宫里,听到动静吓的直接大喊:“母妃——母妃——”   田贵妃脸色寡白,半抱着昌王,努力控制着声音不抖:“乖啊曙儿乖,母妃在,母妃在这……”   这个过程其实并不特别慢,可对于处在惊惧情绪里的人说,简直像一辈子那么长,心志坚定的,会比别人早一步清醒,早一步想着后事计划。   田贵妃抱着昌王小声哄,许是身边有儿子相伴,她虽然害怕,慢慢的,理智也恢复了一点。   天狗食日意味着什么,处在高位,眼界见识长了不少的田贵妃,非常清楚。   旁的不说,只说她自己。她霸着太康帝这么多年,民间朝堂早有‘奸妃’之言传出,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恨她,如今这异相出,只怕给这些人提供了机会……   还有越王大婚之今无子,之前爆出手下贪污无德阴私之事,就有人攻击过,如今……会不会影响?   再有昌王……她前两日才帮他从皇上那里讨个了亲王爵位,昌王还不满十六,根本没到朝堂历练,没做过什么像样的差事,小小年纪就当了亲王,别人会不会以此攻击?   田贵妃脑子迅速转动,样样都是至关重要,关乎性命的大事,哪还顾得上太子那一茬?   ……   日食之时,崔俣并不在客栈。   因有上辈子经历,崔俣听说过这次日食。当时人们谈论起来,只说是在太康十三年九月初,到底哪一天,那些人记的并不甚清楚。   说这一段时间天气非常反常,日食来的十分突然,之前十来天吧,还有过一场奇特大雾。雾也来的特别奇怪,清早太阳将将要出来时是没有的,然后慢慢生出一点,再突然增大,直至对面看不到来人。雾浓了好半晌,到了巳时一刻,突然破开,还是瞬间破的,几息时间,雾像长了脚,飞快遁了!   几个时间点都十分模糊,崔俣也不知道具体是哪日,但八月二十几,和九月初几这个时间段他是清楚的,所有那日杨暄审案,突遇大雾,他立时反应过来是大雾这日,笃定巳时一刻雾会散,又用异能感知了哪个方位风最顺,气运最佳,才与杨暄暗里为号,定下当时‘破雾箭’计划。   日食,他当然也要利用起来,落点在‘太子入东宫’一事上,太康帝若不想承认更大的错,就得捏着鼻子认了这个,请太子入东宫。   这个操作起来一点也不难,他早有成算,只是不确定到底是哪一日。   他是不怕日食的,就是觉得若这天外出会很麻烦,因为古人会怕。可有事来了总不能不办,不可能为躲个日食憋客栈十来天,所以下面传话说彭传义的‘账款’送到了时,他开开心心就出门看去了。   所谓账款,当然是他帮了彭传义的报酬。他做到了答应的事,帮彭传义平了反,之前还救过彭传义性命,彭传义即已得到自由,当然要收敛家财,将报酬送过来,不敢慢,也不敢刻意少给,这可是河帮帮主的人,还有那么大能力平反案子,哪惹得起!   这金银财宝,给的相当大方。   崔俣刚刚验收完,带着宝贝儿们往客栈走,还在大街上,就碰到了日食。   日食一来,百姓恐慌,尖叫的,哭的,孩子闹的,再加上四处响起的重锣声,十分刺耳。马车根本坐不得,崔俣在蓝桥搀扶下,下了马车。   意外在午后发生,正是街上人多的时候,人们一乱,就突然出事故。   摔倒的,受伤的,惊马的,有人慌不择路时,甚至踩到了倒在地上人们的手脚!   “少爷,怎么办啊,瞧着路都堵上了,咱们也过不去!”蓝桥声音十分焦急。   崔俣叹了口气,吩咐木同:“吩咐下去,所有人,先顾着百姓们。”   木同应声回是。   本想着,这么静静等一会儿就好,过了这段就没事了,崔俣还将蓝桥拉到身边,让这孩子别怕。   可不知怎么的,心间突然忽悠了一下,有非常不好的感觉冒了出来……   他的异能在提醒他,有危险! 第150章 崔俣被掳   使用多年,崔俣对于异能提示感觉非常熟悉,如果他感觉是危险示警,那么一定有巨大危机来临,就在这里,就在此刻!   遂他丝毫不停顿,立刻扬声唤:“木同——”   木同和所有伴身护卫刚刚接崔俣吩咐,都在四处救人。太阳越来越小,天色越来越黑,恐慌百姓手中锣声不断,耳朵几欲震聋,惊惧情绪在人群中暴涨漫延,大多数人已民失了理智,看不到周围惨状,也不知道自己一些举动会不会祸及别人……他们的任务很重。   可即便再忙,木同也分出一心神注意着崔俣这边,崔俣一喊,他立时听到,脚尖点地,跃起空中,眼看着就要朝这方射来——   太阳已接近全黑,就剩一个边,视野变的模糊,不远处木同的身影都不再清晰。崔俣焦急的等待着,他知道这个时间不会长,只一息,只要一息时间,木同就能飞到他面前!   “哇——”   刺耳哭声突然出现,一声连着一声,十分凄惨。   因距离不远,崔俣一眼就看清楚了,是一群几岁大的孩子。不知道吓怕了,还是跟大人走散了,一群十几个,抱在一起一边抖一边哭,小脸煞白,连动都不会动了。   偏偏离他们不远处,谁家运酒水的车不要了,拉车的牛因害怕躁动,晃的车辕散了,绳子断了,一车木桶滚下,正朝着孩子们方向冲来。   这段正好地处低坡,木桶很重,速度就更快,大人看到了都会吓的不行赶紧躲,这几个孩子要被压到了,后果可谓不堪设想!   崔俣瞳孔一缩,下意识就喊出:“救孩子!”   木同得崔俣召唤过来,认为崔俣有什么事,听得这句话,以为让他救孩子,当下执行命令,落身下去,救孩子。因孩子不少,木桶滚动的速度又太快,他不得不全神贯注,用尽一切身法手段……一个错眼,主子就不见了。   天色全黑下来,崔俣已目不能视,鼻间嗅到一抹若有似无的暗香,下一刻,就没了意识。   ……   皇宫里,杨暄还在拯救崔俣的亲笔信。   天狗食日异相出现,他不可能心如止水,他也紧张,可他更紧张的,是崔俣的信。外面天色渐黑,宫人惊惶,里面史福忙着找火折子,他武功高,目力也很好,根本不管这些,鸡飞狗跳的找信纸。   将所有信纸找到时,天全黑了,史福那边也找到火折子,点了灯。   杨暄目光扫过殿门口:“刚刚过去一个人,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我的信,你去查一查,把人处置了。”   史福对于杨暄命令一向没二话,立刻躬身道:“是。”   杨暄对着烛火,一字一句,把信看完,长长舒了口气。   崔俣没生气。   不但没生气,还费尽心思同他分析,让他注意特殊方向,开始布局……   他的兔子,就是这么好!   天狗已将太阳放出来,将光明一点点还于世间,阳光灿烂,像细碎的金子一样,落在殿前窗口。   胸腔有些酸胀,满满的。   杨暄右手抚上胸口,决定必须听崔俣的话,下次再见面,一定要让崔俣看到更好的自己!   史福悄无声息的回来,眉心紧皱:“殿下,老奴瞧到那个人了,只是今日出了异相,宫内禁严,不宜下手。”   那人只是隔门看了一眼,不会引出什么大事,杨暄并不太在意,只是出于谨慎,要把事情解决,并不急于一时。   “晚些时候再动,你记着就是。”   史福眉间仍然没松。   杨暄察觉到不到,眸色微紧:“怎么,出事了?”   史福摇头:“没有,只是宫禁突然森严,咱们与宫外的联络通道,怕是要暂时关闭。”通道一关,消息出不去也进不来,短时间内,恐要当一回睁眼瞎了。   杨暄慢慢将信纸折起,神情不变:“不过是因为天狗食日,严也严不了多久,连三天都超不过去,三天时间,能出什么大事?”   “殿下说的是。”史福叹气,“是老奴心乱了。”   杨暄抚着折平展的信纸,唇角挑起了一抹邪气弧度:“这时间,正好咱们布局,应对田贵妃。”   史福肃容:“殿下有何吩咐,只管讲来。”   宫里的事,史福比杨暄熟,田贵妃盘算,两人一合计,再加上崔俣信中提示,很多事就都看明白了。针对田贵妃的凉薄局,史福挺身自荐:“老奴可打头阵!至于后面的,新来的宫女里有一个可以考虑……”   二人碰头商量,杨暄眼睛湛亮,斗志昂扬。   四年前他名气暴起,日前回宫,漂亮的审了彭传义案,民心大归……其中桩桩件件,无不是埋下的种子。田贵妃和越王朝前宫后发展的摊子是大,可朝野间并非都是蠢人,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呢!只要他能再好好表现一次,定会有人来投!   正如崔俣说的,阴谋要用,阳谋也不能忽略,私下勾搭,哪有让人投的来的爽快!   只是又得几日见不到面……   杨暄心里有些难耐。可崔俣这封信的目的,就是拦着他老出宫,他得听话,几日就几日,一下子就过去了。   看着已然恢复的天色,杨暄想,崔俣那么聪明,肯定不怕这天狗食日吧?   若是怕,待他有机会出宫时,就亲一亲一哄哄,告诉崔俣别怕,有他在,什么事都没关系。真怕了难受了,就打他咬他,他保证不躲!   想着崔俣气的脸红,咬住他不放的样子……杨暄就有些意动。   下一回,下一回一定找个万无一失的机会,把那兔子给办了!   ……   宫外,木同乙辰等护卫脸色都十分难看。只一个错眼,主子就消失了,大街上都是人,乱哄哄一团,他们连追,都不知道往哪追。顺着察觉到的高手气息走吧,这道气息跳出街闹后就消失,再寻不到。   等原路返回来,天色已恢复,装着彭传义帐款的几辆车,也遭了别人翻抢,易认易拿易取的东西,丢了很多。   最麻烦的是,现场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做为陪杨暄经历过多次生死的暗卫,乙辰难得焦急失态,声音都变了:“此事必须马上报告殿下!”   木同眯着眼:“今日异相这么大,宫里只怕戒严了,传不进消息。”但主子不能不救,木同扫了眼现场,心下渐渐有了打算,沉声道,“我先带一队人四处追寻,尤其注意那道高手气息,你带人察看附近痕迹,守着宫内动静,一旦能传消息,立即报于殿下知晓!”   “你放心,便是折几个人,狠冲一冲,话我也必会带到!”乙辰神色坚毅,心说旁观者清,崔公子是太子的命,真有三长两短,太子怕是要疯,哪能不上心!他还提醒木同,“可寻河帮相助,找孙敏,动用最高消息层,让他们帮忙搜寻蛛丝马迹。”   木同深深看了乙辰一眼:“我都明白。也别浪费时间了,大家各自珍重吧!”   ……   崔俣醒来时,意识昏沉,额角发涨,身体僵硬,十分不舒服。   他是坐姿,手脚传来的束缚感告诉他,他被完全制住,绑在了椅子上。感觉有些渴,可舔了舔嘴唇,并不太干……他昏过去应该没多久。   睁开眼睛,屋子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若非能隐隐看到自己身上穿的白色外袍,他都以为自己瞎了。   看样子,他被掳了。   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谁,为了什么。   回想被掳走时的事,崔俣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明明是个冷情的人,什么都不比自己重要,可那个瞬间,他正处于险境,竟不假思索让木同转去救孩子……那般大义凛然高风亮节,当真是他么?   可当时情况紧急,环境太乱太吵,天色也太黑,别人有备而来,即便木同赶来,也不一定就能救得了他。所以他是下意识感觉不会成功,不如就多救几个孩子?   这个问题想不清楚,无解。崔俣也头疼的紧,事情过去也不再纠结,只想着现在的事。不知道蓝桥是不是安全,会不会也被抓了?   特殊情况,崔俣不敢大意,也不敢过度使用异能让自己昏睡,只感受了一下身边人的凶吉情况。   蓝桥这里,感觉非常不好,应该是和自己一起被抓了。   木同没事,杨暄……也没事。并且接下来一段时间,至少半个月内,杨暄都很好。   崔俣略放心。呼了口气,又开始感受自己凶吉,比如往个方向逃跑会有生机……   结果是没有。   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大凶,死路一条,唯有乖乖坐在这里,有一拼的机会!   崔俣心下骇然,抓他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皱眉深思,突然传来动静,火折子一现,一方烛台被点燃。   崔俣眯眼适应着光线,看到墙角站的青衣人时,瞳孔陡然一缩,他刚刚竟一直被监视着!   监视一个昏迷的人,自然是想看看这人醒来后的第一表现,以此判断此人性情风格,制定应对方案……   崔俣大脑迅速转动,回想刚刚自己表现,除了太安静,没什么可以用的缺点,还好。   他闭了闭眼,静静看着来人走近。   烛火位置很低,那人又是背着对光线,崔俣只看得到他肩膀以下,待到人走近,看到这人清楚明白的,没被任何面巾面具遮挡的脸,崔俣心间又是猛的一跳。   作恶掳人的,让被绑架者看到自己的脸,通常代表一种可能:他不会放人活着离开。   换成眼下自己,无非就是直接被判了死刑!   最坏结果不过就是死,崔俣想开了,便也放松了,开始打量来人。   三十多岁,高瘦,眼眶很深,眼神淬厉,还有个标志性的鹰钩鼻。这人给人的感觉十分阴暗,似携着腐朽死气,让他看一眼,就忍不住心中发寒。   可崔俣心理何其强大,并没有吓到颤抖,只静静看着来人,不问你是谁,不问这是哪里,也不问为什么掳他来。   他这表现,获得了对方赞赏:“你是有史以来我抓过的人里,最聪明的一个。”   崔俣矜持颌首:“多谢夸奖。”   只这句话,仍然不问恩怨来由,此处是何处。   青衣男人走到崔俣跟前,擒起他下巴,轻啧两声:“真的一点也不好奇?”   崔俣眼梢微垂,神情仍然很平静:“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觉得我不敢杀你,才如此放肆。”这人声音阴寒,阴鸷眸底似有嗜血光芒闪动。   崔俣眉心微蹙,似乎不相信掳他来的人这么蠢:“你让我看到你的脸了。”   青衣男人一噎。良久,换了个话题:“那你不如猜猜,为何我对你这般礼遇?”   崔俣不怕死,智商又一直在线,不慌不乱时,自会分析理解,抽取有利信息,转换攻守地位。   看这男人样子,不会马上杀他,他当然更放松,不答反试探:“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男人笑了,一脸‘你竟然这么天真以为我会把名字告诉你’的嘲笑。   崔俣垂眼:“你不说,我如何称呼你?”   “随你。”   崔俣修眉微扬,一点也不烦恼:“我观你穿青色衣袍,不如唤你青衣?”   男人脸色一黑。   “看来你很喜欢,”崔俣微笑,“我觉得也不错,青衣。”   男人嘴角抽了抽,好像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才又咧嘴笑了,这一笑,更显杀意升腾,十分吓人。   他这样子自是吓不到崔俣,崔俣刚刚反问,也不是真要知道男人名姓,而是想知道对方对他的态度,容忍度,从而把握分寸……   没立刻杀他,对他如此礼遇,自然是有想要的东西。   崔俣回想自己过往,曾露于人前的本事……他轻叹口气,淡声道:“可是你家人有难?”   “哈哈哈哈——”这人突然大笑出声,“枉你号称长安崔半仙,一身的本事,怎的连我家人全死都看不出来?”   崔俣眼睛都没眨一下,不慌不忙道:“即不信我,将我掳来为何?”   “爷好奇心高,就想瞧瞧你本事,怎么,不行么?”   崔俣垂眸不言。就冲这回话态度,他心下已有结果,此人掳他,八成是为这个。   思索间,男人声音再次响在耳畔:“可是爷后悔了,你这本事,明显不够啊。”   崔俣名声建起来全因异能,并不会看相算命,异能使用起来耗费甚大,目前状况,他不可能随便用,用在自己身上都要谨慎,更何况敌人?方才那话,是胡诌的。   可他不会看相,会看人,会攻心。此人气质阴鸷沉郁,显然干过不少坏事,自言无家无累,更是没牵没挂,能全部放开。往往这样的人,身世经历都比较离奇,对于亲情……看似瞧不上,其实很渴望。   过去不确定,对亲情很渴望……   崔俣唇角微扬,声音缓慢,似带有奇特韵律:“你怎么就认定——家人全死光了?”   “我看着他们被大火烧死的!”   崔俣唇角笑意更深:“世事奇妙,有时眼见不一定为实……你的家人,真的全死了么?为何我看你面相表现,并非如此呢?青衣啊,我劝你还是好好下去查一查。”   房间瞬间安静。   眼前一闪,中年男人似是走到了崔俣背后,崔俣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回头看,看不到中年男人的神情,接下来的情绪便无法判断。   但不管怎么样,这话戳到了中年男人的心,这一点可以肯定。   崔俣视线扫过房间里所有能看到的部分。   空间不小,但除了这烛火没有其它光亮,无窗无门似的。因确定晕过去的时间不长,日食过后,天应该没黑,所以这里……应该是处暗室。   突然‘劈啪’一声,灯芯爆出灯花,惊走一室安静,青衣中年男人猛然跳回崔俣眼前,扼住崔俣脖子,满脸阴戾:“你在诈我!”   崔俣呼吸艰难,额迸青筋,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说:“信不信……由你。”   眼看着崔俣要翻白眼,这人猛的放开他,拿背拍着他的脸:“我这人脾气不好,说不准哪时气下手不准,就要了你命……你可自己记住了,乖一点。”   “咳咳——咳咳咳——”   崔俣没空理他,因方才被掐住,喉咙非常痒,咳了个翻天覆地。   中年男人似乎很喜欢看这样的场面,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等崔俣终于静下来,他方才挽挽袖子:“好,寒暄过了,咱们来聊点正题。”   崔俣垂着眸,没有任何反应。   “三日前夤夜,去客栈里寻你的那个武功高手,是谁?”   这话一出,崔俣心间顿时翻起惊涛骇浪。   三日前夤夜,武功高手,去客栈找他的人,没有第二个,是杨暄!   这人怎么知道?难道一直跟踪监视他?   不,不对,如果一直跟踪监视,怎么可能探不到杨暄身份,杨暄最为警觉,手下也不是吃素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单提三日前,许这人盯着他的时间,就在最近!   杨暄曾与他说过,武功高手之间互有避讳,但凡察觉到一点气息,知道不能强压,就会远远避开,不会贸然动作让别人发现……所以这个人,肯定不知道杨暄是谁!   不知道,就好办了。   崔俣心中思绪翻过数篇,面上不露声色:“我这样的高人,有神秘人物关注接触,多正常……”   “啪”的一声,青衣人甩手过来就是一个耳光,直接将崔俣头打歪过去。   崔俣心忖,真是心月里的债,还的快……这个耳光,比他打杨暄的重多了。   中年男人打完,还意思意思甩了甩手:“我早说了,我脾气不好,你要乖一点。”看着崔俣慢慢转回头,右脸一片通红,他阴鸷眼底笑意更盛,“啧啧,瞧这漂亮小脸,被打坏了多可惜。”   崔俣“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水,眼底脸上半点惊恐害怕情绪都没有,还是在笑:“我也提醒你,莫忘了我的身份。”   中年男人紧紧盯着崔俣,笑意渐渐收起。   崔俣安静回看他:“若没人教过你,我可勉为其难教你一次,这世间,有两种人最好不要得罪,一者为医,另一者,则为玄。”   医者,可救人命,可伤人命;玄者,不仅救或伤你一人,还能借术改运,坑你子孙后代!   “你这话可吓不死我,我没有——”   “你可别说,你孑然一身,不会有儿子孙子,”崔俣唇角浅浅勾起,“这世间之事,岂能说的准?今日的你,许和来日的你大为不同。”   中年男人抚着手掌,声音冷厉:“聪明人都讨厌,惯会诈人……但我呢,与旁人不同。”他低下头,掐住崔俣下巴,迫崔俣看着他,“但凡有半点迟疑,我也不会让你看到我的脸。你若乖乖的配合,我让你死的痛快一点,你若不愿意……我这里手段很多,你可一一尝试。”   话说到最后,声音几近于无,似含了别样柔情一样。   崔俣双手紧紧握拳。   “不过我劝你快一点考虑好。你聪明,嘴巧,心也够狠,不怕这刑法,你那白嫩嫩傻乎乎不会武功的贴身小厮,可经不住。”中年男人眼睛眯成一条线,“你那么会算,不如猜猜,我刑他多久,他会招?又多久,他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   熊太子:兔子好爱窝~~~窝好开熏~~下次见面要酱酱酿酿~~~( ̄▽ ̄~)~   俣美人:快别浪了,过来救我,速度。( ̄_ ̄)   蓝桥:少爷你放心,我不会向敌人屈服的!我不怕疼!(>﹏<)   青衣:你们眼里有木有我!(╯‵□′)╯︵┻━┻ 第151章 我知道你不是崔俣   青衣男人提到蓝桥, 崔俣沉默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瞬间,他就展眉笑了:“如此,我倒要谢你。”   青衣男人鹰眸微缩,似是没料到崔俣这个反应。   “我这人心思重, 不愿信人,可又不好对一直跟随的忠仆下狠手……”崔俣笑容更加灿烂, “若你能帮我试出他是否忠心,我也好确定他去留。”   青衣男人冷笑:“这般无情,忠心你的人真是可怜!”   崔俣耸耸肩:“没办法,就是这么有本事, 随随便便一招手, 就有人哭着喊着效忠, 不过你么——”他上下打量了青衣男人, 笑的别有深意,“再渴望有绝对忠心的下属, 再恩威并重悉心调教, 也很难有人愿意投靠吧。”   青衣男人眸底发寒, 怒不可遏,抬起了手——   崔俣把右脸往前一送,笑容不减:“这就恼羞成怒要打人了?来来来, 冲这,反正我又跑不了,你打成两边对称,我反倒舒服些。”   青衣男人脸色黑的像锅底, 呼吸也略粗重,抬起的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气的差点内伤。   崔俣心内呼气,默默捂脸。   真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也要用耍赖的法子……这明明是那熊太子的套路!   可如今境况,丢人是小事,更好的保护自己,才是他现在应该做的。   崔俣脑子里迅速过着方才所有对话,一点点分析。对方抓他来,不可能是聊天混时间,绝对有事要让他做,而且离不开他传在外的本事——玄术。可试探下发现他太聪明,并没吓破胆立刻配合,就得想办法压服……心服,才能用心办事,不耍花招。   从醒来一直到现在,青衣男人也没说出真正目的,证明这人非常聪明,应对时必须十分小心,方能有一博之机。   这个你压我还是我压你的心理战,十分重要,他的状态如何,不仅决定了自己的结果,还决定着蓝桥的生死。   若他性软,蓝桥不一定就不受罪,若他表现出不好欺负,只要对方顾忌一二,蓝桥就不会死!   ……   青衣男人又绕到崔俣视线不能及的身后,过会儿再回来时怒气已全消,也不再提蓝桥,手上多了把薄薄的,极锋利的匕首。他手腕微翻,小巧匕首在他指间翻飞,寒光乍现,与他眸底冷光相映,更显瘆人。   “想好了没,说是不说?”他靠近崔俣,似笑非笑,“那日夜间去寻你的,到底是谁?”   匕首寒光几欲划到脸上,崔俣眸底微光闪动,邪气一笑:“那个么,是我男人。”   转成花的匕首立刻停了,因为停的太急太快,划伤了青衣男人手指,血珠立刻迸出。   崔俣笑意更深:“老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人都不能自负,叫你玩刀子,伤着了吧。”   这点皮肉伤对青衣男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脸却是丢大了……自打掳了这人回来,十数年没丢过的脸,都在这一柱香不到的时间里丢完了!   而且什么叫‘我男人’?竟敢以这种话来骗他!   青衣男人瞪着崔俣的眼睛似是着了火,恨不得立刻杀掉他似的。   崔俣一点也不怕,接着说:“我这人荤素不禁,唯一缺点,就是耐不住美色,有那漂亮可人怜惜的人儿,哪怕不睡觉,夤夜幽会,也是使得的。”   青衣男人脸色全黑,跟便秘似的。   崔俣还来劲了,拿下巴指了指他,十分挑剔:“你看你长的这样子,眉尖目深,唇薄下巴还方,一张脸跟猪腰子似的,看着你心情就不好,还想让我配合?不如你去寻个美人来,让我泄泄火,没准我就说了。”   这话几乎是直接打脸骂青衣男人丑了。   “说好了啊,找美人得认真找,比我丑的我可不要。”   若不是任务重要,青衣男人现在一准掐死崔俣了。   “老子信你才怪!”   崔俣神情十分惋惜:“你看,我说真话了,可你不信啊。”   “呵,”青衣男人冷笑,目光阴鸷,“你如此悉心隐瞒,甚至不惜自污,真就觉得没问题了?那人的来去方向,我可是知道的……”   既然知道方向,便很可能知道皇宫,崔俣顺着往下说:“那里面左不过就那几位,你觉得我在包庇谁?皇上,贵妃娘娘,越王,平郡王,昌王……还是太子?”   崔俣这话说的非常慢,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着青衣男人表情,发现从头到尾,这个人表情没半点变化。   这就有点有意思了。   既然知道他在为皇宫里某位地位高的人做事,却还敢掳他,对他效忠谁又不感兴趣……他不关心几位贵主,认为不重要,坏不了他的事。或者说,这只是中间调节气氛的话题,他的目的,并不在此。   所以此番一事,与皇权争斗无关,不是宫中那几位。   与皇权无关,还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力量不可小觑。   几乎是瞬间,崔俣想到了曾争抢过人名册子的灰白两色刺客。   那两派人,至今为止都离的很远,且与皇权无关,信息也很少,对面这个青衣男人……是不是这里面的人?   崔俣正迅速思考时,一个凉凉的东西贴到了脸上。   是那把匕首。   青衣男人见崔俣滑不溜手,怎么试探都是自己吃亏,干脆上大招,薄薄刀面抚着崔俣的脸,声音又阴又沉:“你不是崔俣的事,你身边人都知道么?”   崔俣登时一愣,差点下意识喊你怎么知道!   “你在说笑么?我不是崔俣,难道我戴了面具?”   虽然姿态摆的不错,但刚刚刹那的失神,已落在青衣男人眼底。   男人笑了。从开始到现在,才扳回来这么一点,哪怕是一点,他也很满意了。   “我这人呢,脾气不好,优点却也有一个,就是不自负。天下这么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或许真就有什么秘技,你掌握了,整成崔俣的样子,出来为祸人间。”   崔俣心内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显:“你这以会讲故事,你上封知道么?”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青衣男人声音带笑,“记性也不好。十三岁时的事,这么快就忘记了?”   十三岁?   十三岁有什么事!   崔俣这辈子再次重生这个身体,承袭的是上辈子记忆,前身经历并没有再次接收。而上辈子的记忆,因为来时处境不好,心态也偏激,哪哪都不在乎,对于接收并不完整的原身经历更不在意,不是自己真正经历的事,到底感受不深,慢慢就丢到了脑后。   莫非丢掉的这些记忆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惊讶过后,崔俣心态渐渐平稳。因大部分都记得,四年前来时与家人族人距离分寸也把握的好,他对于自己身份验证倒是不怕,只是好奇,这青衣男人是谁,为何知道以前的事,到底有什么交集,这些交集又会不会带来不良后果。   遂他故意表现略惊,神情提防,套对方的话:“我十三岁做了什么,为何要告诉你!”   青衣男人一看,就更满意了,匕首在崔俣脸上抚了抚,目光略兴奋:“你那时胆子真小啊,像个小兔子似的,总被人排挤欺负,赵家宴上,还因为不懂茶被人笑话……”   青衣男人笑的意味深长,看向崔俣的目光充满‘怜爱’。   崔俣立刻道:“不可能!”   他眸底充满愤怒,憋的脸都红了,看似恼羞成怒炸了毛,实则……整个状态,都在催促青衣男人,多说点,再多说点!   青衣男人自以为戳到了崔俣的痛心处,好不容易占个上风,自然要继续:“你性格颇为沉郁,总是游离在人群外,疑心重,不相信人,看书多,却不懂经义不会切题,不过人倒是很单纯,随便给你点好处,你就将对谁都不说的心里话说了,要命的东西,也能拿出来给人保管……啧啧,真是纯良好骗,哪像今天这个样子?牙尖嘴利心机深沉……”   崔俣一边听,一边提取有用信息。   十三岁的时候。赵家宴。知道前身不懂茶,不解经义。哄了前身信任,说了心里话,还给了很紧要的东西……   青衣男人是有人指使的,说的这些,只怕是知道的所有了。   他的上封,到底是谁?   前身曾给出的东西,有那般重要?   还是这些话,只为打断自己心神,好让自己屈从为他们所制,乖乖听话?   青衣男人说完,看到崔俣认真思考,没半点惊惶恐惧,哪里不知道自己又被骗了?心下一狠,手中匕首冲着崔俣颈间划去。   崔俣话说的再硬,也不可能真心愿意死,略一偏,匕首砍到了他肩上。   匕首很薄很利,削铁如泥,砍到人肩,结果很明显。   崔俣肩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红血液汩汩往外冒,瞬间湿了他的衣裳!   崔俣紧紧咬牙,深深呼吸,声音却一如既往平静:“真可惜,你准头再强一点,我就解脱了呢。”   青衣男人最后一刻留了手,对这结果不后悔也不满意,很是平静:“你最好一直这么嘴硬!来人,给他治伤!”   背后‘吱呀’一声轻响,崔俣思忖,原来门在后面。   “这人厉害的很,你也别太小心,什么药强给他来什么!”   这话却是在吩咐来人了。   来人应喝一声,将随身箱子放下,不知道翻出了瓶什么药,扯开崔俣肩上衣服,粗鲁的往上面一倒——   “啊——”崔俣再没忍住,痛叫出声。   ……   青衣男人走出密室,听到背后传来的惨叫,心情才稍微好了些。执行任务时,他半点没料到,一个文文弱弱,看起来风吹就能倒的小白脸,竟然这么扎手!   心腹手下听到声音,过来听吩咐:“老大。”   “这兔子不乖,得想想辙。”   手下眼珠子转了转,试着建议:“要不直接问咱们想要的东西……给些好处,他许会配合。”   青衣男人瞥了他一眼,眸色冰冷:“这里你说了算我说了算?”   手下一闷头跪下了:“自然老大说了算!”   青衣男人阖眸顺了顺气,才忍住没揍人:“你退下吧,照我说的做。”   手下再不敢多言:“是!”   青衣男人转着手中匕首,眸色暗沉如鹰。   这些蠢货怎么会明白,越是聪明人,把握不住前,越是不能多说。如今这境况,这绝对武力压制,崔俣都能耍弄心机得到一二信息,若一上来就谈判,自己处于弱势求人,那崔俣要求的,就会更多,上封许都会暴露。   他们……不能暴露。   身份之疑,已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大底牌,可观崔俣神态,似是不怕,再用效果也不会那么好。若之后手段还不行,怕是得用那个大招了……   那招是他们最大秘密,若非不得已,不会轻易用,没想到一个小白脸,也能逼到他这般!   ……   木同循着高手留下的气息四处转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苦思不得解的情况下,他将目光放到装着彭传义账款的马车上。   马车一共有四辆,拉着不同的东西,日食结束后,主子被掳,他第一时间只顾跟着高手气息查找痕迹了,倒忘了这几大车东西。   起初他以为是财物无人看管,街上百姓所为,静下来想一想,天狗食日,所有人都惊的不行,胆小的都能直接尿裤子,哪怕日食过去,谁那么厉害第一时间清醒,不但清醒,还敢偷东西了?   不可能是普通百姓。   可若是掳主子走的人……也不大可能。时间短任务重,光提防自己这帮武功不俗的护卫,对方就得多下精力,哪还以分心偷东西,而且只偷这么点?   一定是有胆子特别大的,刚好经过,在意外发生时,浑水摸鱼悄悄下手……若如此,一定有人看到了主子被掳经过,许还看到了那人相貌!   木同立刻沿着这条线找起来。   越往下探,结果越令人心惊,他几乎带人查了所有洛阳城内小偷小偷混混,哪怕那个时间经过那段路的,也很无辜,根本没有人下手!   那东西怎么就少了许多?还都是表面易拿,造成结果很像小偷作案?   定是有高手有易为之!   木同心紧紧吊起,越发觉得此事不寻常,自己推测跟踪,加上河帮传回的消息,他突然间发现了一个特殊标记!一个授业恩师画过一次,告诉他接触很有风险,主意不定时必要远远避开的标记!   这个标记很特别,左右两侧,由下自上,延伸出对称的,舒展的,极漂亮的形状,看起来像两段形状优美的树枝,其实是……鹿角。   看到这个标记的一瞬间,木同瞳孔紧缩,心下大骇,许就是这帮人!   他不眠不休,别说饭,连水都没喝,全副身心投入,几乎用上了毕生所学,终于追踪到一个人的身影——一个穿着白衫的蒙面人。   当时已是深夜,离崔俣被掳已过四个时辰,时间耽误的越长,崔俣越会有危险,他非常焦急,根本耐不住,见到白衣人就冲了过去,与之战成一团。   白衣蒙面人突然被攻击,十分气恼,拆挡动手自是毫不留情,招招狠辣。   王家秋宴上,杨暄曾与白衣人交过手,当时就赞过其武功很高,不比他低多少,若想胜,需得全副投入,且要一定时间。杨暄对上都要如此谨慎,何况木同?   木同武功很高,但比杨暄还是差了一截,对上白衣人,自然也不会有太多胜算。   可他心志颇为坚定,愣是将白衣人缠的密不透风,哪怕自己受伤,也没放白衣人走:“说!把我家主子藏到哪里去了!”   白衣人皱眉,十分不耐,根本没接木同的茬,只专心对招,以期制造漏洞,早点脱身。   “快点交待!否则我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放你走!”木同目眦欲裂,缠斗更凶。   他韧劲起来,着实难缠,白衣人半晌不得脱身,终于发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家主子!今日日食时分白玉街那几辆马车,你翻拿了东西的,敢说没看到!”   白衣人皱眉:“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不知道你家主子在哪里。”   他旋身空中,发了个狠招,伤了木同胳膊,跳出圈子:“我劝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否则你家主子可能会死。”   “都这般威胁了,还说不知道!”木同哪肯放他走,根本没顾着处理伤口,立刻又纵身跟上。   白衣人挑眉,脚尖轻点,运起最快轻功身法,纵跃在墙头屋檐。   ……   宫里忙乱一下午,直到傍晚,乙辰才硬扛着,处理了两个小太监,惊而又险的来到太子宫殿,禀报崔俣被掳的消息。   杨暄听到这件事差点疯了,手中杯子直接捏成齑粉,目透血色:“是谁干的!”   乙辰单膝跪地,满面愧色:“未有任何线索,属下失职,求殿下责罚。”   杨暄倒是想一脚踹过去,没护好崔俣,所有人都该死!   拳头捏紧又松,松了又捏紧,想起方才看信的甜蜜,崔俣的嘱托,他的理智才恢复了一点。   事情已发,就算杀了乙辰,崔俣也回不来!   “孤要出宫!”别人都不管用,不能好好护住崔俣,他便自己来!   史福立刻跪拦:“天狗食日,宫中大乱,方才皇上才下过一通口谕,稍后怕要召皇子们过去,您现在不能动!”   “崔俣被人掳走,生死不知,你让我别管?”杨暄紧紧盯着史福,眸底血光骇人。   史福磕了个头,神色肃然:“殿下高义,自是不能亏待身边人,崔公子有难,自是该救,可眼下时机却是不行,您一离开,皇上便会知晓……”   “我知你意思,无非是劝我以大局为重,”杨暄手轻轻抚过胸口,那里放着崔俣写给他的信,“可若他有事,我要这大局,这天下何用?”   声音很轻,却似埋了无数柔情与伤痛。   史福怔然。良久才又劝:“如今境况危急,殿下务必冷静,保持清醒。”   “孤自然要冷静,否则安能有良策救人?”杨暄也是抚着崔俣的信,才能保持住冷静,“这宫,孤必要是出的,这里,便交由你应对。”   史福沉默片刻,方又问道:“殿下可是决心要走?”   “是。”   “再不能改?”   “不能。”   史福闭眸,长长一叹:“如此,殿下便去罢,这宫里,有老奴在!老奴自认还有几分本事,定能帮您守住这宫殿!”   杨暄一怔,似没想到史福会答应。   “但崔公子要救,宫里形势却不能不顾,太子需得答应老奴两件事。”   “你说。”   史福眉目犀利,音色坚毅:“今夜便罢,殿下尽管出去,这里一切有老奴撑着,但天亮之时,殿下必须回宫。”   “时间珍贵,孤不能整个白日都耗在——”   “殿下请听老奴说完,”史福目光湛亮,声音低沉,“殿下便是要出去,也该大大方方的去,明早一回宫,殿下就去皇上面前,自请出宫安抚百姓。日食来的急,百姓惊惶,此事必须要做,越王等几个却不一定肯,殿下自请,皇上必会答应,届时殿下便可光明正大出去。只是待到傍晚,太子必须回宫复命,第二日再如此继续……至于夜间安排,殿下若再出去,老奴自会守好。只这些事,老奴希望殿下能够答应!”   杨暄知道史福是为他考虑,事情紧急,他自己也想不到那么多,史福一直以来虑他所虑急他所急,做的很好,他根本不多想,直接应道:“便随你之言!”   之后,衣服也没换,大踏步往外走。   小心避过禁卫军,飞纵宫殿群之时,他捂着胸口,目有戾光。   崔俣,你曾骂我一顿,让我信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我便信你,你定要好好护住自己,待我来寻! 第152章 真正目的   青衣中年男人从崔俣这里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便盯上了蓝桥。   于他而言,本次目标只崔俣一个,蓝桥只是附带,若非当时两人离的太近, 太过顺手,他根本不会想把蓝桥带过来。带回来没杀, 也是因为辛辛苦苦带来,没贡献点用处就弄死,有些不值。   眼下看,崔俣是个嘴硬心冷的, 不怕试探, 不怕威胁, 甚至不怕酷刑, 反倒他自己,自忖聪明, 对峙时却常常理智失控, 丢盔弃甲, 连己方信息都被套去不少!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因崔俣是重中之重,他并没有先刑讯小厮,因为他觉得用处不大。现在么……他阴阴一笑, 觉得顺手多带回一个人,简直太聪明了!   他让人将蓝桥带到刑房。   ……   蓝桥头上套子被摘走,眼睛下意识眯了一下,等看清四周黑乎乎环境, 有两人分别在他手脚绑上铁链并固定到墙壁上时,吓的脸色煞白。   他是不聪明,读的书不多,看的不够远,可没道理事到眼前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人绑了主子和他。   他只是个小厮,肯定没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危险的是主子!   目光滑过墙上一排排泛着寒光看着特别吓人的刑具,蓝桥就想哭,他死没什么,主子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青衣男人晾了蓝桥一会儿,站在暗处欣赏了一会儿蓝桥惊惶害怕的神情,心下略满意。   对么,这样才是对的么,这样才是一个被掳之人面对陌生残酷境况应该有的反应!   乌黑鞭子柄一下下敲打着掌心,青衣男人唇角泛起阴笑,这一次,肯定能有收获了……   青衣男人一步一步走出黑暗,来到蓝桥面前。   蓝桥警惕的瞪着他:“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你掳我来干什么!”   对方紧张,自己掌控主动权,青衣男人表示心里很爽,终于回到熟悉的节奏了!   “这些你都不必知道,你只消知道,不乖乖听话,你会死。”   蓝桥身子一抖。   青衣男人更满意,乌黑鞭头挑起蓝桥下巴,神色阴冷:“规矩我说了,现在我问问题,你来答。你伺候崔俣这么多年,对他肯定很了解,他喜欢什么,害怕什么?”   蓝桥警惕的瞪着他。   青衣男人微笑:“你放心,我只是想知道客人喜好,才好周全的招待你家主子。”   蓝桥心道,信你才怪!   他是笨了点,但没那么好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么!谁家招待客人这般招待的?   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局,后面有什么,见不到主子,得不到吩咐,他没能力救主也就罢了,怎么能拉主子后腿!   他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会。   青衣男人不高兴了:“你这是讨打了?”   蓝桥闷不吭声。   “很好。”青衣男人手起鞭落,‘啪啪啪’就是几下。   蓝桥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嗷嗷好疼——”   打了十鞭,青衣男人微笑看着浑身颤抖,脸都哭花了的蓝桥:“你乖乖说了,就不会受这样的苦,不会疼了。”   蓝桥费力的咽了口口水,声音有点抖:“没事,你继续动手吧,我其实就是怂,就是怕疼,控制不住眼泪,你装看不到就行。”   青衣男人脸色一僵,下一瞬怒气陡生,‘啪啪啪’又是数鞭。   蓝桥哭的那叫一个惨,身子抖的那叫一个凶,很多时候鞭子还没下来,他就先鬼哭狼嚎了。   青衣男人:……   “说不说!”   蓝桥吸着鼻子,眼圈通红:“你还是接着打吧。”   “你以为我不敢打死你么?”   “哦,”蓝桥神情很平淡,“死了挺好,不会给主子带来麻烦。”   青衣男人冷笑:“你倒是忠心,可惜你家主子根本不关心你死活,我拿你威胁他,他说随便我刑你,正好替他看看你是不是忠心……”乌黑鞭柄再次挑起蓝桥下巴,他声音阴森,“他都不要你了,你何必为他尽忠?”   他以为蓝桥听到这话会十分失望,哪怕现在不配合,他哄一哄吓一吓就招了,谁知道这刚刚还哭的跟死了爹似的小厮听到这话突然笑了,声音也不再虚弱,有了生气:“那我可要好生表现,让主子知道,我是天底下最忠心的小厮!”   青衣男人瞪眼:“你是不是傻啊!”主子都不要了,不想办法求生,反倒硬气求死?   蓝桥眨眨眼,好似十分好奇:“对啊,你怎么知道?”   青衣男人差点气的仰倒。   他看的出来,这个小厮眼神清澈,眉目真诚,是很认真回他话的,并不是像崔俣那个狡狐一样,每句话都透着心眼!   崔俣气到他,还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气,这个实诚小厮,你便是再生气,他也不明白!   这种心情,何止一个憋屈了得。   青衣男人深呼口气,不再在这个方向努力,换了个话题:“你以为的主子,不是你主子,他不是本人,被调包了,你知不知道?”   蓝桥大笑出声,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没想到你比我还傻!主子就是主子,怎么可能不是本人,我从小就跟在身边伺候的!”   被一个笨蛋笑话笨,这是青衣男人从未有过的经历……   他气的忍不住,又抽了蓝桥一顿,看蓝桥鬼哭狼嚎眼泪糊成一团,心里方才好受些。   “崔俣明明是个胆小阴沉,万事不走心日日关在屋子里的废人,怎么突然间就变聪明了,还有一手玄术本事,号称半仙?”   面对青衣男人森寒阴鸷眼神,蓝桥一点也不怕。他连太子湟湟威压气势都不怕,何况对面这个?他怕的其实只是疼,鞭子不抽了,他也就不哭了。   他心里最崇拜崔俣,容不得别人说崔俣一点不好,当下就反驳:“你这么傻,一定没听过一句话,书中有黄金搭的屋子有粮食还有美人,书里什么都有!我家主子就是有天资,看书多了开窍了,从书里学来一身本事,怎么就不可能了?你别因为自己笨,就心理阴暗,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是笨的!”   什么叫书中有黄金搭的屋子有粮食还有美人,那叫‘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有马多如簇’!   被一个笨蛋一而再再而三的骂笨蛋,青衣男人脸色铁青,也不想自己问了,干脆上大招,让下面人来刑。   因看出蓝桥不是个身体结实的,几鞭子下去人整个都虚弱了,下面人干脆给蓝桥喂了药——一种幻药,用在不甚聪明,意志力不强的人身上,都会说实话。   用了药,蓝桥目光呆滞,软倒在地:“哪来的星星啊……好多星星呀……”   青衣男人蹲在他身边,轻声问他:“三日前夤夜,去客栈找你家主子的高手是谁?”   蓝桥皱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翻脸:“你刚刚打我了,我才不告诉你!”   青衣男人气的不行。   可蓝桥对他有戒心,没办法,他叫了手下一个长相气质偏和善的人来问。   这一问,蓝桥就说了。   “切,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武功高了点,还是得伺候我家主子,嘿嘿……”   青衣男人目光微转,那人必定是谁的手下,负责传递消息的了。   他问这个,并不是真想知道那人是谁,只是试验蓝桥说不说真话,结果尚算不错。   他抬了抬手示意,那人接着问:“你家主子最近和谁走的近?”   蓝桥扁扁嘴,捏着手指神情略低落:“我这么笨,也就能伺候主子饮食起居,哪有资格知道更多的事?”   这简直太正常,谁会让蠢蛋小厮知道太多东西?那人又问:“那平时呢,都与什么人来往?”   “客栈的人喽,还有我,木同,小老虎。”   这些在青衣男人欲下手掳,跟踪摸点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想要的,是他不知道的信息!   “除了这几个呢,有没有一直保持联系的?”   蓝桥一哼:“还有个很讨厌很自大的,特别会伺候主子,主子需要回回都能看在眼里想在前头,差点把我挤掉了!可我还是天下第一能干忠心的小厮,主子离不了我,嘿嘿……”   青衣男人以为他说的只不过下人之间的争宠踩压手段,并没有太在意,让人随意扯了两句漫无边际的话,问蓝桥:“近来,有没有在你家主子手里见到一本册子?”   “册子?”蓝桥表情十分茫然。   这人继续提醒:“一本写着人名的册子。”   “写着人名?”蓝桥咬着手指,十分疑惑,“什么册子……要写人名?府里下人花名册么?用不着啊,”他摇摇头,“我家主子身边只带了几个人,随便记记就记住了,哪用得着专门把名字写下来?”   眼瞳游移中,他看到青衣男人黑色的脸,恍然大悟似的,差点把自己手指咬破了:“哦我知道了,你笨么!因为太笨,脑子不聪明,便是家中只有三五人,也得拿册子记下来……不然就忘了!”说着说着,他一脸同情,长声叹息,“听说多吃核桃和猪脑有用,你要不知道哪买便宜,怎么做好吃,可以来寻我,我教给你。”   青衣男人直接摔了鞭子:“谁他娘跟你一样笨!老子不需要核桃猪脑,不需要,知道么!”   蓝桥直愣愣看着他,又是一叹:“你这样不好,我家主子说了,讳疾忌医要不得,足够认识自己,接受自己,才能勇敢的走自己的路。”   青衣男人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扭曲:“给我把他指甲拔了!”   蓝桥见人拿钳子夹在自己手上,立刻警惕的收回来:“你们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们别伤害我,否则我冢主子饶不了你们!我家主子会玄术,会算命,还替我做过法的,谁敢伤我,定有反噬!”   ……   青衣男人走出刑房良久,心情仍不得平静。   他觉得今日真是糟糕透了,没一样顺心的!怎么就掳了这样一对极品主仆回来,一个聪明的可怕,一个蠢的吓人,不同性格,倒是同样折磨人!   他掰折鞭子,重重摔在地上,面容阴狠的命令下面:“给我盯着崔俣,不给吃喝,不允许他睡觉,我看他能撑到几时!”   ……   过了一天一夜,下面人来报:“头儿,那崔俣身体不行,再久怕是撑不住。”   青衣男人眸底闪过厉光,挥开手下,大步走向囚禁崔俣的密室。   崔俣水米未进,又不曾睡着,还受了伤,身体状态不好是一定的,比如现在,他唇色苍白,干裂出血,肌肤失去往日饱满莹光,眼底青黑,发丝凌乱,衣服上印着黑红血渍,看起来极为狼狈。   青衣男人相当满意,认为这次应该可以好好说话了。   谁知崔俣一抬头,竟唇带微笑:“你来了。”   这个灿烂微笑尚且不说,沉稳从容声音也不提,只看这一双眼睛,纵然眼底一片青黑,眸内隐有血丝,可它黑白分明,清透的像天山湖水,仿若藏着不可玷污的灵魂,风吹不倒,雨打不灭,纵天崩地裂也不能摧毁!   除非他倒下,意识全无,否则他将永远屹立在此!   青衣男人心起骇浪,一个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怎么会有如此意志?   见他不说话,崔俣继续笑:“你不会只是过来看我一眼吧。”   青衣男人冷哼一声,扔下一根鞭子。   鞭子很长,满是血迹,而且使用过度,头都打烂分岔了。   青衣男人阴阴一笑:“你那小厮的。”   崔俣笑意收起。   青衣男人又拿出一块布巾,展开,递到崔俣眼前,里面是几片带血的指甲。   “你那小厮的。”   崔俣绑在一起的拳头的紧紧捏起。半晌,他才轻笑一声:“怎么,只拿这些,没杀了他?”   青衣男人眸色微喜:“你心乱了。”   “以为这样能威胁到我?”崔俣嗤笑一声,目光颇为‘怜惜’的看着他,“他是我的下人,为我死,是他的荣幸,我若一点都不动容,与你有什么两样?”   “只是——”   这拉长的声音让青衣男人心头一跳。   崔俣故意适时顿了一顿,方道:“有句话叫,打狗还要看主人。我的人,我可以打,可以罚,可以杀,怎么能在别人手里受这么大罪?”他唇角扬起,笑容颇为神秘,“我在他身上布了术法,谁敢伤他,必遭反噬,伤的越厉害,反噬越厉害。”   “我倒是希望你弄死他,这样不但你会遭反噬,之后我也有理由疯狂报复。”   青衣男人莫名后背一寒。   崔俣还没停止,笑容更加自信,声音更加从容:“我现在不知道你背后站着谁,但以我本事,弄的你生不如死还是没问题的。”   青衣男人下意识拿出了匕首。   “还是这招,真是没一点新意。”   青衣男人眸底闪过寒光,也不用刀了,直接走过去,大力按在崔俣肩膀伤处——   “啊——”崔俣疼的牙齿打颤,青筋迸出,却没有求饶,最后竟笑出了声,“爽!”   青衣男人干过不知道多少类似任务,第一次碰到这么扎手的文弱人,说心里不虚是不可能的,尤其崔俣还顶着个半仙名头……   等青衣男人手拿开,崔俣笑容更甚,内里似透出一股偏执,一种疯狂,十分骇人:“其实我这个人呢,别的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个刺激。你刑我,我会疼,会难受,但更多的……是舒服呢,你要不要把你那些刑具拿来,一一在我身上试试?”   青衣男人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拿蠢笨小厮要胁我算什么本事?我实话与你,我这人多疑,那小厮又笨,我不可能让他知道太多事,你冲他去,不如冲我来,”他舌尖舔过唇角,眼睛眯成一条线,“这样你爽,我也爽了。”   青衣男人表情微怔,这一刻,他竟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有种致命诱惑力,他竟然有种控制不住自己,想伺候崔俣一把,哪怕最后自己会死!   这人会妖法,一定会妖法!   青衣男人瞬间跳到崔俣背后,不再看他,声音愤愤:“你那小厮已经被我弄死了!”   “是么?”崔俣含着笑意的声音慢慢在空气中散开,像带着某种特殊兴趣,“我怎么觉得,看你表现,不像呢?”   “青衣啊,你又口是心非了,这样不好。”   青衣男人深呼一口气,重新站到崔俣面前,既然什么手段都不好使,干脆直说:“明人不说暗话,我只问你,册子在哪里!”   崔俣眸光一闪,终于图穷匕见说出目的了!   竟是为了册子!   “呵,还明人不说暗话,你关我在这里,使了多少手段,说了多少暗话?”   青衣男人眸色尖锐,杀气腾腾:“册子在哪里,你说出来,我便放了你!”   不明白自己为被抓前,崔俣尚不恐慌,知道了对方目的,更不会慌了。他声音拉长,眸底带笑:“什么册子?我不知道,还请青衣指教呀。”   青衣男人差点忍不住把崔俣连椅子一块掀翻:“装什么蒜!”   “又忍不住想打人了?”崔俣脖子往前探了一探,“这次想打哪半边脸?”   青衣男人忍了又忍,拳头捏的泛白:“你不是懂玄术?即如此,何必要究根问底,只解我心中所虑,指点方向即可。”   “可我玄之一学,知道越细,卜算结果越准,不如——”崔俣直直看着青衣男人,目光灼灼,神采熠熠,整个人似蒙着一种星月之辉,充满蛊惑感,“你同我说说,那册子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用,你是如何知道的……”   青衣男人怔了怔,方才摇摇头,冷笑出声:“你又想套我话!”   崔俣耸耸肩,十分无辜:“我只是想帮你提高寻找效率。”   青衣男人明白,事到如今,这场对峙上,他已是一败涂地。   他压不住,也制不服崔俣。   即如此,为了避免被套去更多己方消息,确保崔俣不得不配合说实话……只能上杀手锏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白色蜡丸,捏碎,从中取出一枚小指甲盖大的,圆溜溜的红色丸药。   崔俣瞳孔一缩。   不等他反应,下巴已被掐住,嘴被迫张开,那枚红色丸药丢了进来,随后颈后被轻轻一拍,他迫不得已将丸药咽下,男人的手仍然紧紧掐着他。   直到五息过去,确定时间够长,丸药不可能被吐出,青衣男人的大手才放开他。   “咳咳——”   崔俣咳的脸色膛红。   青衣男人拍了拍崔俣的脸,眸底湛出嗜血光芒:“好好享受这段时光,之后再告诉我,要不要乖乖听话。”话说完,他便大笑着离开,再没有回头。   咳了半晌,崔俣口干舌燥,浑身无力,微微阖眸,将头靠在椅背上,心内喃喃有声:杨暄……你再不快点来,我怕要坚持不住了。   ……   杨暄得到崔俣失踪消息,立刻冲到宫外,了解情况,跟踪现状,红着眼睛找了一夜,未有任何结果。   因出宫前应了史福,天亮后,他再也不甘心,也只得暂回皇宫,用最快速度到太康帝面前请了旨,出宫安抚百姓。他在百姓中颇有名望,无需做太多,只消露一面,说些勉励的话,便够用了。   接下来的时间,全部用来寻找崔俣。   可惜大半日过去仍未有多少进展,急的他嘴里起了一堆水泡。   傍晚,木同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又发现白衣蒙面人身影了!   杨暄抄起武器飞身便走,这一次,他要亲自上,务必扣住白衣人,问出一二线索!   人就算不是这人抓的,这人也一定看到了什么! 第153章 噬心蛊   时值傍晚, 灯火阑珊。   洛阳城内宵禁很晚,人们夜生活丰富,尤其家里条件不错的公子哥们,一到傍晚, 就三五成群吆喝着一起,称兄道弟, 四处作耍,好不热闹。   杨暄借着夜色掩映,脚踩屋檐飞角,以最快速度越过无数高的矮的华丽的普通的建筑物, 心急如焚。   他满脑子都是崔俣, 无数次从空中降下, 抓住一年青削瘦身影, 急急看人家的脸。   “你干什么!”   “放开小爷!”   “你是谁?可是要劫银?”   “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这么抓我!”   无数次, 看到的都是写满愤怒嫌弃的脸, 言语不善。   不是崔俣……每一个都不是崔俣!   不是崔俣, 为什么要穿崔俣喜欢的衣服样式!纯白修身束腰文士袍,配以浅青浅碧轻纱,发束高冠, 配以玉箍,每个人每个人都这么穿!   是故意的么?知道他时间紧,还故意欺骗他的眼睛,让他更急, 还是……知道他把心上人丢了,责怪他没做好?   想起崔俣失踪前最后一次见面竟是在吵架,杨暄一颗心油煎似的疼。   他不该冲动的,不该和崔俣吵……崔俣不可能有二心,不可能丢开他不管,他心底深处明明知道,为什么总是耐不住脾性,总在患得患失?   为什么……总在气崔俣?   是因为这世间终于有这样一个人,能容忍他所有,且不想在他身上索取什么,不用他有任何包袱,任何责任,所以他便想要……任性一点?   从小到大,他背负良多,从来没有任性的权利。他对这两个字嗤之以鼻,觉得男人不应该如此,可心底深处,难道竟存了遗憾和向往么?   能有个可以让自己任性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十几年,他终于有了这样一个人……   “头儿,您别难过……”   在外面,为免麻烦,甲寅等暗卫一般不称呼太子或殿下:“之前崔公子在王家秋宴上……风采卓然,人们心向往之,这样款式衣服便流行了起来……崔公子他现在,不可能出现在街上。”   甲寅看着太子模样,也是十分心疼,近身陪着太子一路走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崔俣在太子心中的份量,可堪与江山比重!   杨暄阖眸静了一瞬:“我知道。”   知道,却仍忍不住,奢望出现奇迹。   睁开眼睛,满目灯火,与天上星辉交映,有轻风拂来,微凉。   这是崔俣最喜欢的夜色,清澈宁静。   杨暄手捏拳,指节捏的‘咔咔’响,眸底泛起幽深火焰,意志如山。   “急速前行!”   他已不是四年前那个熊孩子,崔俣护他纵他,用心良苦,他该长大了!   从此之后,他便要做那大山,稳稳托住崔俣,由着崔俣任性折腾,随心所欲!   ……   顺着木同留下的记号一路寻过去,很快找到一处酒馆背后暗巷。   木同见杨暄到了,大喜,打着手势商量:大家一起围上去,定能抓住白衣人!   之前穷尽毕生所学本事功力,还是让白衣人跑了,这一次,他找到痕迹后并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立刻让人通知杨暄,自己则悄悄跟踪,杨暄来的正是时候!   前因后果杨暄早已知悉,他之前也曾跟白衣人交过手,略为了解,白衣人聪明敏感,武功高手段也多,若情势太险,可能会发鱼死网破大招,若不分上下或略逊一筹,他有退路,才可能不生气,态度配合。   杨暄打了个手势,命令所有人不要插手,他自己来!   白衣蒙面人正避着人群小道走呢,突然斜里有劲风袭来,他眉梢一挑,脚尖点地,身影迅速挪移,同时腰间长剑拔出一挡——   “锵”的一声,是兵器相交之音。   杨暄目的不是杀人,自然不会出一击毙命大招,可他想留下人,就得专心发招,把人压服。遂一击过后,他目闪凶光,也不说话,闷不哼声使出最强实力,与白衣人缠斗在一处!   白衣人像是感觉很莫名其妙,一边还手,一边低语:“朋友,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杨暄不语,继续动手。   白衣人一叹:“阁下若只想切磋武功,我可与你另约时间,实不相瞒,今夜我有要事,很忙。”   杨暄还是不说话,只动手。   白衣人脾气也上来了,长剑挽出数个剑花,专心致志与杨暄对打。   这一专心发现不得了,他竟胜不过这少年人!   二人交手几十回合,杨暄虚晃一招,得一机会,手中长刀架到了白衣人颈间,眉目凛冽,似凝了寒霜:“还打不打?”   白衣人修长眼眸微翘,轻笑出声:“好像……是你在缠着我打?”   杨暄狭长眼睛眯起:“我这里有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   白衣人眸底沁出笑意:“你问。”   “日食之时,你曾经过白玉街,摸走了别人马车上一些物件,还看到了别人被掳……”   白衣人眼珠一转,笑意更大:“还是这个……你同昨夜那位朋友是一起的。”   杨暄微叹,神情很是真诚:“我们在寻找那个被掳的人,希望你能给一些线索。”   白衣人笑了。   他蒙着面,看不出相貌如何,但他眉眼生的极好看,修眉长目,形状完美,笑时眼梢微翘,很有股特殊魅力。   他垂眼看了看放在肩头的肩,声音戏谑:“你都逼我到这种地步了,我能不说?”   对面少年年纪不大,身手却够狠辣,那股子不要命缠人的劲跟小狼似的,让人不得不提防,若今夜不说点什么,这人是不会让他走的,有大让招两败俱伤鱼死网破……又没必要。   遂他笑了:“只是我知道的非常有限,当时天太黑,又是顺手摸东西,没怎么太关注周遭之事。”   杨暄紧紧盯着他,没说话,静静等待。   倒是很沉得住气。   白衣人心内暗赞一声,说:“我不知道掳人方一共几人,只看到一个,此人身高七尺,身体偏瘦,深目,鹰钩鼻,着青衣,太阳穴凸起,呼吸绵长,腰间短剑……最近应是修过刀鞘。”   杨暄挑眉。   白衣人耸肩:“我只看到这些。”   杨暄有些失望,手上长刀并没有移开白衣人肩膀。   白衣人微笑:“我观那青衣人脾气不好,手段可能有些狠,你若再不快点,那个漂亮的小公子……叫崔俣是吧,可能会没命哟。”   杨暄握着刀柄的手一紧。   待要再问些细节,暗巷中突然冲进两个人,像在吵架。   “你滚,别跟着我!”   “我不跟着你,放你去同那群人胡闹么?”   “我闹便闹,关你什么事!”   “你说呢?”   这两道声音,一个毛躁任性,一个低缓沉静,对比明显又暧昧。   随着后面这人一个微微上扬的“嗯?”字,有衣襟相错微响,有推搡肢体相撞声,还有略清脆的,巴掌拄墙声音。   杨暄侧眼看过去,还是熟人!   是尹子墨和傅容森!   黯淡微光下,傅宫森正手撑墙壁,将尹子墨圈在怀里,尹子墨抬头看着他,满脸不服加嫌弃,这样微妙气氛下,看起来竟像在索吻!   突如其来的意外下,杨暄微怔,失神了一瞬。高手对决,哪怕一瞬,也是极紧要的,那白衣蒙面人立刻趁着这时间缩肩后退,脚尖踩地借力,轻功运到极致,一瞬间,已飘出老远!   追不上了……   杨暄叹气。   木同也颇觉可惜。可幽静暗巷里突然出现这种事,谁不吓一跳?他自己也走神了好么!   这边有声音,那边傅容森似是听到了,将尹子墨护在身后,大声喝问:“谁!”   杨暄一个眼色,所有人已跃上墙头,没入夜色。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崔俣,旁人的事,不需要关注……   一路飞到自己的安全地盘,杨暄沉声吩咐:“去查城里各打铁铺子,看谁家最近接待过穿青衣,瘦高,深目,鹰钩鼻的男人!”   “是!”   杨暄又想,崔俣不是白衣人掳的,白衣人盯着册子,肯定也盯着彭传义之案,他知道崔俣,就算不完全清楚崔俣在这案子里做过些什么,定也知道崔俣参与了。彭传义的东西,他摸了一点,但没有他的对头灰衣人出现,崔俣也不是灰衣人掳走的,那这次事件,应与彭传义之事无关?   不管怎样,那青衣人掳崔俣去,定是有想要的东西,白衣人提供的信息不多,也算有了方向。   太阳穴凸起,呼吸绵长……对方武功很高,而洛阳城里,武功高到一定地步的,是有数的!   杨暄摸着怀中信纸,眸色暗沉:“我记得之前决定回洛阳时,你们先过来摸了个底,何处安静,何处危险,何处存疑,各处武功高手……大面上都知道。”   甲寅拱手回道:“是。”   “去排查这些人,与打铁铺子方向得到的线索比对,划一个圈子出来!”   已经这么久过去,还是找不到人,对方实力不俗,起码扫尾工作做的非常好,但他等不了了,哪怕暴露一二势力,也要将崔俣找到!   “阿丑呢?什么时候能到?”   “最早明日辰时。”   “到了立刻带它来见我!”   ……   白衣蒙面人避开杨暄,做完该做的事,走到一处私宅。   这里,已有人在等他。   “可还顺利?”   白衣人点点头,说完任务相关,聊起了这两日之事:“崔俣身边那个叫木同的护卫很奇怪,他竟然能适时出现,跟踪我。”   跟踪人,只要武功高能力足,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适时出现’四个字。会适时出现,代表别人知道他会在某个时间段内,经过某个固定地点。   这对警惕心极高的白衣人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难道他懂咱们的记号?”   白衣人指尖轻敲桌目,眉目间写着思索:“他表现的像不知道。或者说……别人没有教他。”   “那这次的事……”   白衣人微笑:“作壁上观。”   “也是,毕竟与咱们没关系,同那伙灰衣人也沾不上边。”   说到这个,白衣人顿了一下:“我总感觉这件事有些突兀……”他捏了捏眉心,“许是我过于敏感,不用管我。”   “几位皇子,你觉得如何?”   白衣人:“还得多看看。”   “这次太子回宫,表现颇为不俗。”   白衣人微笑:“是啊,像小狼似的,刚刚还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呢。”   “呃?你说是……太子?”   白衣人:“虽蒙了面,但他的气息身材,武功路数,我很熟悉。”   ……   疼……蚀骨的疼……像千万只蚂蚁带着刀刃爬进骨血,一式式演武,每式杀招都砍在最脆弱的神经,疼痛仿佛从灵魂中生出,连绵不绝,无法断,无法医,无法抵挡!   崔俣咬的嘴里满是血,手腕脚腕因他扭动被绳子磨的也是血肉模糊,可他不在乎。这点皮肉上的疼痛,比他现在所经历的痛苦浅多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前生今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疼痛仿佛能支配他的思想他的精神,只要能结束这种痛苦,他甚至什么都愿意付出,哪怕是死!   好痛……   疼痛感最重之时,崔俣昏了过去,不知道昏了多久,又被疼醒了。如此反反复复,纵使他意志坚强,也被折磨的受不了。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这种疼痛终于停止了,留下的的左胸心脏微微的疼,经及手腕脚腕麻麻的疼。   有了方才经历,这些疼痛真的……完全可以忍受。   崔俣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嘴张开,呼吸急促,浑身无力,像条濒死的鱼。   他木木的想,青衣人刚刚喂他吃的丸药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让人疼的这么厉害?   半晌,无解,他闭上眼睛,休息一段时间后,开始感受凶吉。   这是他被掳之后,隔一段时间就要做的事。以往每次感觉,都是大凶,没半丝生机,这次一试……竟然有了一丝生机!   就像打了针强心剂,崔俣眸底精光乍现,唇角上扬,小狼狗……要来了。   就算不是小狼狗要来,只要有一抹生机可能,他便不能放过!   又感觉了下杨暄最近状态,还不错,不会有险,不会受伤,所以哪怕是来救他,也不会出太大乱子……   筋疲力尽,几乎想放弃的时候,突然柳暗花明前面一片光亮,崔俣心气全部回来,哪怕身体虚弱的不行,脑子里思绪也半点未停。   良久,背后“吱呀”一声,青衣人进来了。   崔俣现在状态十分不好,不说肩膀上伤口迸开,到处是血,绑住他手脚的绳子已整个染成红色,满额是汗,唇色青白,唇角亦有血渍淌下,看起来好像马上要死似的。   青衣人欣赏了一会儿崔俣虚弱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脸:“还是这样好,真乖。”   崔俣已经连躲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随着他下手力气头往一边偏去,半晌转回不来。   青衣人怕崔俣真就这么死了,半点价值制造不了,不再下重手拍打,还倒了杯水,喝给崔俣喝。   小命重要,崔俣并没有矫情的推开仇人送来的水,也并不担心里面加了料,什么料能比刚刚那颗丸药功力还大?   当然,他也没有道谢,若非青衣人折磨,他也不会到这样地步。   青衣人皱着眉,眼底皆是不满:“连个谢字都不会说了?”   崔俣眼珠微转,凉凉扫了他一眼,又转开,没说话。   “怎么样,刚刚的滋味,好受吧?”   见崔俣不答,青衣人以为他吓着了,眉展目扬,笑容大声又放肆,像是直到现在,才在崔俣面前找回场子,爽了一把。   “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等崔俣说话,他继续表情兴奋的说:“那叫噬心蛊,是蛊哦,不是毒药。”   崔俣眉梢跳了一下,蛊?   见他表情颤动,青衣人更高兴了:“但凡毒物,七步之内必有解药,医术高超者,只要是毒,没有解不了的,但是蛊,不一样。只要找不到养蛊人,不知其养成方法,大能耐医者,也只能制药压制,除不了根。你中的这噬心蛊呢,做它的人早死了,解法只我们这里有,外面不管是谁,都不知道。”   “此蛊十分霸道,发作起来没有规律,不要你命,却会要你想解决了自己的命。中了它,头次疼痛最轻,半月内拿不到压制解药,立刻复发,活活疼死;就算拿到压制解药,暂时压下蛊虫凶性,不定哪个时候,它就又醒了,比上次更凶残数倍的折磨你……想要好好活着,就乖乖听我的话,为我办事,想要完全除根,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忠心,贡献做的足够,我自会予你……”   崔俣心念急转,方才那种疼法,还是第一次最轻的?那凶残数倍的折磨,会是什么样?   不,不能因为恐惧失了理智,这青衣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他就不信这蛊无它法可解!   青衣人微微弯身,凑到崔俣耳畔轻声道:“不乖乖听话的话……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崔俣扯起一抹虚弱苦笑,似是认了命:“你若早这般做,我许早就妥协了,也不用受那么多罪。”   青衣人畅快大笑:“没办法,我这个也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折磨人呀。”   “不过——”崔俣话音一转,变的疏离冷漠,“拿我没办法,最后关头才用这个,你手里这东西肯定不多吧。”   青衣人一愣,目露戾光,所以说,他讨厌聪明人!   “想留给将来份量更重,更渴望掌控的人,却不得不用在我身上,你心里,一定很懊恼吧。”   青衣人手握拳。   崔俣看到,笑意更深:“浪费了这么宝贝的东西,你上封一定会罚你吧,不知道到时给你上什么刑?你这么喜欢折磨人,到时候面临的刑罚一定很爽……”   青衣人狞笑,脸都扭曲了:“你不也只是过过嘴瘾?放心,做为你的直属监察,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崔俣垂眸:“事即如此,这笔买卖是一定要做了的,你说要册子,要我做下属,总得给点实惠。你帮我置个官?不然,结我些钱?毕竟下属地位太浅,能做的事有限,也帮不到什么大忙。”   “又在试探我?”青衣人冷笑,“我实话与你,我能影响决定的事,超乎你想象。想要权利钱财,行,拿你的本事来换,寸功未立,就想拿好处,你倒是想的美!”   崔俣闭了闭眼睛:“那你总得告诉我那册子是什么样子,哪来的,干什么用的,我才好掐算。”   “不行——”   在青衣人还未说出更多话前,崔俣扬声阻了他:“反正我已经上了你的船,是一条道上的人了,你还怕我泄露机密不成?”   “不怕我灭口?”   “当我傻呢,”崔俣嗤笑,“噬心蛊未下前,你杀我太正常,如今这么珍贵的东西让我给吃了,杀了我岂不浪费?”   青衣人一窒,狠狠掐住了崔俣脖子:“你最好乖一点,我脾气可是不好,惹急了我,管什么珍药不珍药,先杀了你痛快再说!”   崔俣也不躲不避,直直看着他:“册子的事,详细说与我听。”   青衣人看了他半晌,将他甩开:“少跟我耍心眼,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卜出结果!”   崔俣摇头,目光湛亮:“不行,我身体太弱,需要休养。要么,给多一个月时间,要么,将册子详细述于我知。” 第154章 救出   任何事情, 没有线索的时候最难,只要有了突破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杨暄在崔俣提点操作下,一路稳扎稳打, 进驻洛阳并不强势,并没带太多人随侍身侧, 以免引人注意,但只要带过来的,个个都是精英。   很快,大家把洛阳城翻了个个, 查找所有打铁铺子, 排查所有武功高强武者踪迹, 最后集两边疑点于一处, 划了几处圈子出来。   杨暄亲自带头过去探了一探。   结果很奇怪,这几片地方看似没什么联系, 各不沾边, 可布防巡查点线很是相似, 不是出自同一个人,就是其主家机缘巧合得了同样的布防图。   洛阳城这么大,有权有钱人那么多, 人人都有秘密,造几处园子,置几座私宅,藏些东西, 实属寻常,之前探访洛阳形势时,杨暄也没注意这些,可这一次,因事涉崔俣,他不得不多长个心眼。   若只是巧合,也便罢了,若这几处圈子背后……只是一个势力呢?   他虽然不知道这势力有多大,为何要抓崔俣,但抓了人,只能放于一处。背后是一个主家,几个圈子私下定有联络之法,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突兀去闯,打草惊蛇不说,就算成功,也可能走漏消息。   今日他所有成就,都是崔俣苦心经营结果,他不能冒险。   而且最重要的……他现在不知道崔俣到底在哪个圈子里。   当然,再多一点时间,他定也能完美找出并顺利解决,可崔俣在人手里,耽搁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杨暄是有些熊,但他从来不自大,使用最佳手段,最适合人才,最高效率的解决问题,才是上位者应该做的事。若他不明白这个道理,早在数年前张掖对敌时就已经死了。   “阿丑呢?到了没有?”   对于要使用小老虎,发动河帮专人用快船将其带过来一事,杨暄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到了,一刻钟后能到这里。”甲寅看看天色,有些犹豫,“殿下,已是辰时,日光太盛,这几处虽都不在城中央,周遭也免不得有人,稍后之事,属下们去办可好?”   杨暄何尝不知有暴露风险,可崔俣正处险境,他哪能放心?这几处圈子,光是在外感受感受,就有不太好的感觉,里面……定有不少高手。   “无妨,我会戴面具。”   ……   一刻钟后,小老虎被牵到了杨暄身边。   “吼——”小老虎甩了杨暄一尾巴,有些不高兴。   它正找到小伙伴玲珑,你拍我打你追我跑各种游戏玩的不亦乐乎呢,突然被河帮的人又是赶又是逼的弄回来,会高兴才怪。如果不是认得这些人,知道咬死他们主人会生气,它早就弄死一堆了!   杨暄看出它在闹情绪,蹲下身,学崔俣的手势撸老虎毛。   小老虎被摸的哼哼两声,算是散了脾气。   可杨暄摸的哪有崔俣摸的舒服?动作一点也不熟练,手还糙糙的硬硬的,怜爱宠溺的感觉也少很多!   小老虎“喵嗷”一声,圆脑袋四下看,主人呢?   杨暄动作一滞,手停下来,严肃的看着小老虎琥珀圆瞳:“抱歉,我把崔俣弄丢了。”   崔俣是主人名字,小老虎一听就开始摇尾巴了。   “帮我找到他,好吗?”杨暄拿出一方崔俣常用的帕子,放到小老虎鼻前让它闻。   小老虎幼时常和崔俣玩寻宝游戏,这动作意思很明显,是让它找东西了!可为什么帕子上只有主人的味道?   难道这次的任务是找主人?   小老虎并不懂人类心思,搞什么鬼,但分别好几日,能找到主人当然开心!   主人味道它最熟悉,根本不用再闻帕子,粉红鼻头在空中嗅了嗅,胡子颤了颤,摇着尾巴就蹿出去了。   杨暄立刻戴上面具,招呼属下:“跟上!注意隐蔽!”   出发的这个地点,是杨暄找出来的圈子之一,可小老虎丝毫没有停留,可见崔俣并不在这里。   几个圈子距离有点远,杨暄有意引导着小老虎路线,保证最短的时间,走出最有利有最可能的路线。   结果,一直到最远的一处圈子,小老虎方才停下。   杨暄叹了口气,看来他运气真是不怎么样。   小老虎猛的刹住脚,头微微抬起,鼻尖微微耸动,下一瞬,琥珀圆瞳中绽出厉芒,浑身炸毛,牙齿都呲了出来!   杨暄眸底立刻泛出血色戾气,小老虎反应这么大,崔俣定是受伤了!   “吼!”   小老虎暴躁低吼一声,也不管杨暄了,低头躬身猫腰,选了个位置,顺着灌木丛灵巧爬到墙头,翻进宅子里。   杨暄脑内急思,迅速决定了潜伏进攻阵型,以哨声指挥四下,紧接着,跟随小老虎的身影进了宅子。   小老虎是动物,还是猫科,本身隐蔽伏击本领就高,气息又与人不同,便是宅内护卫察觉,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什么小猫小狗的。   遂小老虎比任何人速度都快,宅里各种布防各道关卡完全不是事,玩儿似的就找到了地方略偏僻的一处厢房。它现在只想找到主人,也没咬死人的欲望,可在门口转了一会儿,发现哪哪都关着,没地方给它进出,就没耐心了,一爪子拍到一个护卫脸上,屁股也坐下来,直接把人砸晕了。   另一个守门护卫好悬吓死,尖叫出声:“老,老虎啊——”   青衣人能力不俗,背后力量不容小觑,手段也够狠辣,手底护卫自然也不会是省油的灯。但面对人时的胆色能力,和面对动物是不一样的,很多人不怕与高手对峙,就是怕凶性满溢的动物。   “吼!”   小老虎琥珀圆瞳森戾,虎口大张,牙齿呲出,一口腥气喷到面前,锋利指甲还齐齐伸了出来,冲着自己跃跃欲试,护卫登时汗出脚软,立刻呼救也是很正常的。   ……   青衣人正和崔俣说着话,突然听到外面嘈杂,动静不小,立时喝问:“怎么回事!”   外面乱了一阵,方才有人颤着声答话:“头儿,有老——”   一句话没说完,声音就停了,像被什么外力制服,说不出话来。   几乎是瞬间,青衣人就掐住了崔俣脖子,眉目阴森:“你做了什么!”   崔俣眼梢微翘,明明虚弱的快死的人,眸底却湛出熠熠神采,低笑讽刺:“我被你掳来,你自己地盘出了事,倒要问我?”   青衣人一噎,转而手上力度加大,狞笑出声:“我管是不是你,反正但凡有损失,便要记到你头上,此番你是死还是活,外面情况说了算!”   说着,他手腕一翻,匕首割断绑在崔俣手脚间强子,挟着崔俣站起:“同我出去!”   青衣人很谨慎,打开密室门,挟着崔俣出去时,是将崔俣挡在他身体前头的。   可到外间厢房一看,并没发现什么危险,也没有武功高强者气息,只地上倒着几具尸体,皆是脖子上破了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头歪开的角度诡异,面上残留表情惊惧……   像被什么野兽给咬了。   野兽?   这宅子又不靠着山林,哪里来的野兽?   便是这略一放松,略一迟疑的时间,突然一道劲风从左侧方上方传来,青衣人瞳孔倏然收缩,以为是武功高他很多层次未能及时察觉的对手,立刻推崔俣去挡——   谁知这人滞空能力相当强,身体柔韧敏捷度非常高,那么快的速度,竟然能硬生生半空转弯,冲向了他!   青衣人无奈,只得挽剑伸手接招——   “啊——”   瞬间手腕剧痛,似穿心似锯骨,额背冷汗跟着就下来了。   青衣人狠狠咬牙,挣扎着去看,发现腕端血肉模糊,手掌全失……好端端一只手,竟被咬了下去!   这一刻,他这才惊骇发现,攻击他的不是人,是一只老虎!   小老虎咬掉青衣人一只手,见他看过来,凶眸冒出戾光,像在挑衅似的,嘴巴一张一合,“咯吱咯吱——”竟将这只手当做磨牙脆骨给吃了!   “畜牧敢尔!”   青衣人登时暴起,左手执匕首就冲了过来。   小老虎打架全靠兽性,是不讲武功套路的,遇到普通人,会武功但害怕凶兽的人,那是完胜,但对上武功高强,胆气十足的人,肯定会吃亏。   崔俣刚刚撞到门框,顺着滑坐在地,头还有些晕,可看了这几日,对青衣人反应很熟悉,立刻提醒小老虎:“右边!”   小老虎本听不懂人类的话,但跟崔俣这个主人之间,还是有些心灵感应的,立时往右边扑去。   顺利躲过青衣人攻击,小老虎不退反进,凶性大发,锋利指甲全部伸出,虎爪冲着青衣人脸上一拍——   青衣人躲闪不及,半张脸都烂了!   吃这么大亏,青衣人哪肯干,虚晃几招,身影跃至空中,冲着小老虎脊背一按——将其制住。   小老虎被压趴在地,腿使不上力,回头嘴也咬不到人,急的直吼。   “你养了一条好畜牲。”青衣人大手在柔滑的老虎毛上缓慢游移,嘴角扬起一抹残酷弧度,“这虎皮不错,正好孝敬给老子!”   崔俣见小老虎受制,心疼的不行,嘴上却不肯示弱,冷笑一声:“怎么,你的手腕不疼了?”   断手已失,血脉处血流不止,怎么可能不疼!   青衣人“呵呵”两声,也不与崔俣打嘴架,他倒是要看看,当着崔俣的面把这畜牲皮剥了,崔俣还笑不笑得出来!   他手抬起,匕首亮出寒光,冲着老虎头缓缓靠近——   崔俣猜到了他要干什么,脸色惨白。   匕首还未碰触到老虎头,青衣人耳朵微动,眉目俱厉,外面有人!   几乎是立时,他放弃小老虎,往崔俣方向冲去。   崔俣精神一直绷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挡箭牌,当然还是自己好用!   他不懂武功,料不到青衣人手段,心念急动间,只得集中注意力使用异能感知,哪个方向最吉!感觉好后,也不敢拖延,努力往感觉好的方向倒去,同时大呼:“阿丑——”   阿丑得了自由,也没害怕跑开,立时返身救主,青衣人便没能第一时间制住崔俣。   时机已失,便不再来,杨暄此刻已飞至门前,手中暗器柳刃掷出,‘刷刷刷’就是一排,逼退青衣人。   只这一手,青衣人就知来人武功不俗,再侧耳听,来人不少,阴戾目光扫了扫崔俣,心内再是不甘,也决定放弃目标,自保为上。   “安仁街春风阁。想要性命,你知道怎么做!”   冲着崔俣丢下这么一句,青衣人不再恋战,立刻往门外冲。   想要出去,不免要与杨暄交手。   杨暄在进来的一瞬间,看到崔俣满身血渍,已是目眦欲裂,怒气冲天而起,怎会愿意放过这罪魁祸首!当下使出十成功力,与青衣人交手,拆挡三两下,寻到空隙,长刀一扫,削掉青衣人一只耳朵。   青衣人大骇。   五招!   只五招,对方不但交手中占了上风,还削下他一只耳朵……若非多年生死险境历练,反应迅速,这一刀他丢的将不仅仅是耳朵,会是一条命!   洛阳城里,何时出现了这样的高手!   青衣人不得不提高警惕,打起十二分精神,武功身法运到极致,不求伤人,但求顺利脱险逃命!   他甚至掏出随身信号弹,往窗外一丢,示警加求救!   只两息时间,十数人靠近,由远及近包围厢房。杨暄身边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跟着顶上。   青衣人现在只想逃跑,并不恋战,见威胁不到杨暄,干脆掏出暗器,丢向崔俣。   有杨暄在,这点危险自是伤不到崔俣,他一个小翻身,长刀连晃数下,“锵锵锵锵——”,便将暗器悉数挡掉。   可青衣人也趁这个空子,越过了他的身侧,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门口。   杨暄沉气一掷,长刀脱手,直直冲着青衣人预算好的出路砍去!   这预判太准,速度太快,甚至还带了风雷之势,凶猛又凌厉,青衣人根本避不开……于是,他又失去了一条胳膊。   然而这些,杨暄已不再关注。   他看着靠在小老虎身上,无力滑坐于地,发衣皆乱,唇色苍白,肩头,手腕脚腕布满血迹的崔俣,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极,悔极,有血腥气从喉头冒出,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崔俣……”   他蹲下身,想碰崔俣,又怕弄疼了他,大手停在空中,微微颤抖。   崔俣笑了。   他头发很乱,沾了血迹的部分粘粘的结成一团垂落耳侧,脸脏兮兮的,皮肤暗淡,嘴皮开裂,连眉心红痣颜色都浅了,狼狈又虚弱,非常不好看。可这一笑,露出洁白牙齿,眸底弯弯,晶亮光芒微闪,那般熟悉,那般……明亮!   “你来了。”   杨暄心脏狂跳,声音都是抖的:“嗯,我来了。”   “带我回家吧。”崔俣歪着头,笑意凝在眸底不减,“不过我大概走不动了,你抱我好不好?”   杨暄喉头微微哽咽,手抖的更凶。   “你别怕,我不疼的。”   杨暄眼圈红了。   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剜心般的疼痛。   他的兔子,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多么害怕,多么难受,可见到他,不哭不闹不委屈,还能冲着他笑……他宁愿崔俣哭一哭,诉一诉委屈,而不是这样坚强的冲着他笑!   怎么可能不疼,怎么可能不疼!   杨暄微微俯身,轻轻亲在崔俣眉心红痣上。   动作非常轻柔,好像怕惊走什么似的。   “我杨暄发誓,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苦!”   崔俣闭上眼睛,乖乖任他亲,唇角笑意不减。   “嗯,我记住了。”   杨暄大手越过崔俣肩头和膝弯,把他抱了起来,动作同样轻柔,生怕崔俣难受一点。   崔俣头靠在杨暄肩头,表情没半点痛苦。尽管如此,杨暄仍是被他手脚间的伤痕刺痛,牙齿咬的紧紧。   走出厢房,外面阳光灿烂。   崔俣闭上眼睛,长长呼了口气。   在密室关了几天,最渴望阳光,刚刚虽在厢房适应了会我透过窗子的光线,初初出来,还是有些难受,感觉太刺眼。   杨暄察觉到了,便靠着树荫下面走。   崔俣一路听着周边兵戈声,不免有些担心:“你这样过来……外面都安排好了么?形势能掌控么?”   杨暄颌首:“我都安排好了,你别操心,乖乖休息。”   “蓝桥……”   “我也会救,你别说话了!”杨暄听到这虚弱无力的声音,心里就难受。   崔俣睁开眼睛,又笑了:“好了,我知道你都安排好了,你是我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考虑不周,做的不好?”   杨暄紧紧抿唇,眼圈红的更厉害。   崔俣缓缓抬着手,轻轻抚上杨暄的脸:“可是担心我担心的紧?”   杨暄眼眶微湿,没说话。   “算你有良心……以后可要好好保持呀。”   杨暄还未答话,就见抚在脸上的手无力滑了下去,怀里人眼睛也渐渐闭上……   “崔俣,崔俣,崔俣——”   杨暄急的眼泪差点真冲下来,探了探崔俣鼻息,方才安心,崔俣只是晕过去了……   将这里的事留给甲寅善后,杨暄便抱着崔俣急急离开。   客栈地址已经暴露,杨暄担心有麻烦,直接把崔俣抱到一处准备好的私宅,信得过的大夫也早已到了位。   一看到崔俣伤势,大夫脸色就变了,诊过脉,写好药方让人去抓药煎了,针灸一番,又是清创又是上药包扎,一通忙完,正好药也煎好了。   “我是不行了,没力气,”大夫气喘吁吁,看着杨暄,“你找个下人给他喂药吧。”   杨暄也没叫人,直接端过碗:“我来。”   这一番折腾,崔俣早给疼醒了,看着这碗散发着苦味的药,就不想喝。   杨暄态度非常坚决:“我喂你喝。”   崔俣叹了口气。   意思是这碗药一定得喝,不接受用勺喂,没准这熊孩子会想到更厉害的喂法。   他乖乖点点头:“好。”   可只喝一口他就改主意了。   这味道不止止是苦啊,还很腥,很让人想吐啊!   “不行——”他皱着脸,头往后靠。   杨暄不接受拒绝,又喂了一勺。   崔俣直接吐了。   杨暄吓的够呛:“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崔俣抖着身子,差点连胆汁都吐光了。   “没事……别喊了,这药太苦。”崔俣坚强的坐起来,瞪着药碗,“你能别一勺勺喂,让我一口气喝了么?”   杨暄有些迟疑。喝一口就吐成这样,包扎好的伤处差点绷开,这要一口气喝完……   崔俣闭了闭眼睛:“听我的。”   杨暄还是不动。   他干脆抢过药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没有吐。   杨暄:……   崔俣眼梢微翘,冲他笑的开怀:“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   杨暄只心疼他受伤了的手。   赶紧把药碗接过来放到一边,检查过手腕的伤没绷开,轻轻将其放到被子底,杨暄才又皱着眉道:“你睡一会儿吧。”休息好了,伤才好的快。   崔俣却摇了摇头:“你闻闻我身上都什么味儿。”   杨暄:“哪有什么味儿,挺好的。”   崔俣仍然摇头,顾自提要求:“我想沐浴。”   “不行。”伤这么重,哪能碰水呢?   崔俣叹气:“可是不洗一洗,我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托腮思考):总觉得本文逆了CP,太子先是熊,本章又要向哭包转化,我这么美这么聪明这么能造,应该是攻才对!   熊太子(▼_▼):嘤嘤嘤嘤窝忍不住了卿卿受伤窝心好痛!!但是会哭的太子大人也是攻!   小老虎:呸!虎大王赛高!虎大王永远是本文第一强者!鱼唇的凡人还不速速跪拜!╭(╯^╰)╮ 第155章 帮忙洗澡   二人对峙, 杨暄从来没赢过崔俣。   这次也是一样,他根本没招架多久,就败下阵来,叫下面人准备洗澡水。   崔俣看着他略扭曲的脸色, 缓缓一叹:“水都烧上了。”   有了热水,洗澡更是势在必行, 反正也阻挡不了,何必这般不高兴,自寻烦恼?   杨暄恨恨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拿这兔子没办法, 他会妥协?   说不过崔俣, 霸道唱红脸崔俣又不怕, 杨暄索性改了策略, 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只幽幽的盯着崔俣看, 希望崔俣能不安心软, 放弃这个主意。   房间顿时安静无两, 空气凝滞,气氛压迫,胆子小的进来一准吓哭。   然而兔子果然只是披了张软萌的兔子皮, 内里冷漠非常,不为所动,残忍又绝情……   他自在又从容,好似感觉不到那紧紧投放在他身上, 一刻不停的炽烈目光,闭目养神了一番,掐着时间点睁开眼睛提醒:“水应该好了。”   杨暄:……   下人把装了热水的浴桶搬进来,放了几小桶开水在侧备用,放上矮凳,拉好屏风,还没走到崔俣身边伺候脱衣呢,就被杨暄挥手赶了出去。   虽然心里仍然在气崔俣行事不周,但下人们粗手粗脚,伤了崔俣怎么办?杨暄咽下胸口怒气,走过来轻手轻脚给崔俣脱衣服。   崔俣看着杨暄紧绷的下鄂,紧抿的唇,唇角扬的老高。   真是心软啊。   杨暄本来也打算小小惩罚崔俣一下,比如适当的,非常轻的碰一下崔俣伤处,让这兔子疼一疼长个记性,看下回还敢不敢瞎闹。   可视线一触及崔俣手腕,他心中一痛,这些有的没的情绪全然消失,只剩下心疼。   往日身体健康,这里肤色莹白,隐有玉泽,虽然很瘦,但看起来很舒服,很美,如今却肤色惨白,血色尽失,更别提什么玉泽珠辉,细瘦的好像一握就能折。   更有殷殷血点从包扎纱布上渗出,红白相映,刺的人眼睛生疼。   崔俣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只是想洗个澡而已,有多难?   杨暄腾的站起来,走到窗边。   “嗯?”崔俣一头雾水,这一件中衣都还没脱完呢,熊孩子又闹什么?   杨暄狠狠擦了把眼睛,四处检查确定了门窗已关严,仍是不放心,又挪了三面屏风过去,隔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小空间,才又回到床前,给崔俣脱衣服。   他动作说不上来的轻,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怎么不让崔俣疼’上,欣赏心上人身体什么的……根本没顾上。   崔俣有些郁闷。   他自认长的不错,身材瘦是瘦了点,但也还看的过去?   小狼狗不是说喜欢他么?不是欲求不满差点来强的么?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短短几天时间,不至于就另寻新欢,销魂地忘了他这糟糠……呸!想什么呢!   身体浸到热水里的瞬间,崔俣闭上眼睛,长长呼了口气。   太舒服了!   杨暄也长长呼了口气,终于顺利把人放到浴桶里了,没弄疼!   但是光泡,肯定是不行的,还得洗。   崔俣要求:“先洗头吧。”   杨暄没说话,直接扶住崔俣的头,捧着热水缓缓将发根全部浸透,才上了皂角,轻轻揉搓。看着手里发丝上的污渍一点点晕出,重新变的乌黑明亮,绵软如丝绸,他的心情才好了一点。   整个过程,崔俣一直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睫羽微颤,唇色如霜。热水里泡了这么久,脸上竟也没泛出点红晕,可见身体是有多差了。   洗完头发,用厚厚棉帕把头发包于头顶,杨暄碰了碰崔俣的脸:“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我快点?”   崔俣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嗯……很好。”   他声音低哑,软软的像撒娇,配上此刻弱弱的身体,像个小动物似的,尤其眼睛还适时睁开,湿漉漉清凌凌……杨暄心脏狠狠一撞,从来,从来没见过崔俣这个样子!   无助的,脆弱的,可人怜惜的……   他没忍住,弯身在崔俣眉心印下一个轻吻。   崔俣睁大眼睛,似是有些惊讶,转而微微笑着,乖乖受了,看向杨暄的目光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要不要……”   杨暄耳根微红,瞪了他一眼:“不许闹!”   杨暄真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他不是第一次帮崔俣洗澡。早在四年前初遇,一起经历经艰险到达长安,崔俣昏迷不醒,他近身照顾,就曾在崔俣擦身洗澡。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没看清心里想法,不知道错过了什么,后来后悔也晚了,到二人交心,崔俣就更注意了,不会在他面前裸露身体。   他不知肖想这一日多久,之前还曾悄悄隐在门后,就想趁机偷偷看一眼。   今时今日,他终于又能给崔俣洗澡,却不敢太看,担心自己会放纵,也心疼,舍不得崔俣委屈哪怕一点。   崔俣却笑了,笑声润润的柔柔的,仿佛施了什么勾魂法,勾的人心痒。   杨暄抬头:“笑什么?”   “你摸的我好痒。”崔俣满脸无辜。   杨暄:……   他默默垂头,动作更加轻柔。   “唔……”崔俣被伺候的很舒服,长长舒了口气,“我家暄暄真是懂事啊。”   杨暄一顿,暄暄?   崔俣伸手抚上杨暄的脸:“也真的很帅啊。”   又在调戏他!   杨暄狠狠瞪了崔俣一眼,握住崔俣手肘上面一点,将他的手放好:“受伤了还敢不老实?”   “不过是点皮肉伤,哪那么严重,”崔俣撑着手看着他,眨了下眼,眸底情意丝丝缕缕,“你要想做点什么,也是可以的哟。”   杨暄磨牙。   “呀,你裤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凸起来一块?”   杨暄眸底燃起了火,手指开始颤抖。   崔俣舔了舔唇,魔爪开始往那个地方伸:“我可以帮你……”   杨暄再次抓住他作怪的手,放到浴桶边,咬牙切齿:“真以为我不敢办你么!”   “哎呀——”崔俣夸张的叫了一声,“我手好疼!”   杨暄吓的不轻,赶紧查看是不是自己弄疼了他,可一看,发现自己握的地方离他伤处很远,角度也没什么不对,不可能疼啊……视线回转,正好对上崔俣充满戏谑的眼睛。   又被骗了!   杨暄气的不行,可又不敢真对崔俣怎么样,还得用力压下满身情绪,生怕一个不小心真弄疼他了!   崔俣笑的没心没肺:“我就喜欢你这样憋不住,又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样子。”   杨暄:……都快气哭了好么!   这磨人的狐狸精!   “生气啦?”   杨暄深呼吸,半晌憋出一句话:“没你这么气人的!”   崔俣又笑:“你看,我这么有精神,还能气你,证明身体真的不差,皮肉伤养两天就能好,你别担心了,嗯?”   杨暄一愣,竟然是为了……安慰他么?   “堂堂一国太子,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还哭鼻子,传出去丢不丢人。”   “我才没哭!”   “好好你没哭,是我看差了,你就是风大眼睛进了沙子,好了吧。”崔俣也不揪这个一直说,只认真看着杨暄眼睛,“我是真的没事,过会儿我吃点东西就要睡觉,好几天没睡,这一觉不知道睡多久,你莫挂心,好好去忙外面的事,知道么?”   话都到这份上了,杨暄岂会不明白崔俣苦心?闷闷应道:“好。”   这什么都被看的准准的感觉也真是,除了崔俣,这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澡洗完,头发绞干,崔俣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不再说话,眼睛也半睁半闭,再没之前的神采。   厨下米粥已经熬好,杨暄按医嘱,慢慢喂给崔俣,崔俣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我先睡会儿。”   “好。”   杨暄像捧着把羽毛一样,把崔俣抱到床上,小心放好,盖好被子,崔俣只对他笑了一下,就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之前听过大夫诊断,杨暄早知道崔俣会这样,可看着这一幕,心里还是有些发慌,忍不住一次次去探崔俣鼻息。   他喜欢的崔俣,是耀眼的,光芒万丈的,牙尖嘴利的,披着一张兔子皮狡猾狡猾的,何时这般脆弱过?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杨暄不能接受这样情境。虽然脆弱的崔俣一样很美,让他心动,还会像小动物一样柔软,会撒娇,可他宁愿崔俣折腾他,坑他,训他,甚至打他骂他!他要那个健健康康,磨的人跳脚,勾的人火起的假兔子!   这次掳崔俣之人,他不会放过!   他的人,由他守护。自今日起,他要尽所有努力,营造出最安全的环境,尽快爬到那个位置,任崔俣造。他的兔子,就该灿烂放肆,永远绚目!   ……   很快,下面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小老虎身上没任务,最先循着主人味道过来。因为杨暄过河拆桥,跟着它找到了主人,却一个人偷偷带着主人使轻功跑了不带它,它追不上,非常生气。到了这处宅子,它想跑过来找主人,却被暗卫按住先去洗了个澡,耽误这么长时间,它更生气,进来就翻杨暄白眼,抽了杨暄一尾巴,还拿屁股对着他。   杨暄心情不好,懒的和它计较。   小老虎跳到主人身边,挨挨蹭蹭撒娇告状,可主人并没有回应它。   它很着急,“喵嗷嗷”连叫数声,还用粉嫩鼻头去顶主人的脸,主人仍没有理它。   它气的一虎爪拍到杨暄腿上,“嗷嗷”的冲着他叫,虎眼含着水汽,瞪着他质问是怎么回事。   杨暄摸了摸它的圆脑袋:“你主人只是受伤了,需要休息,你别闹他,好不好?”   小老虎听不懂杨暄的话,但情绪感觉的到,呜鸣两声,趴卧在崔俣身边就不动了。之后两天,也不想着玩了,不想着闹了,连食都拒绝吃,就守在崔俣身边,崔俣不醒,它就不动。但凡有人靠近,它就呲着牙威胁低吼,除了给崔俣喂药换药,谁都不能碰崔俣一下……   崔俣被扣私宅已处理完毕,这处私宅果然和另外几个圈子有关联,还好杨暄准备足够,几处都布了足够人手,消息才没走露出去,所有人都控制住了。   可惜这些地方大部分都是死士,没在交手中死亡,被抓后也立刻咬开毒药自尽了,底下的小喽罗份量不重,知道的不多,至于那青衣中年男人,则是下落不明,应是有几分真本事,跑了。   蓝桥救回来了,身上都是伤,没一处好肉,指甲也被拔了几片,不过未伤及根本,大夫看过,说好好治伤,拿些好药养着,过不多久就能痊愈,指甲长好却需要更久。   蓝桥提供了一条线索,说对方是在找册子。   对于被囚经历,崔俣只字未提,杨暄担心他受刺激,也没敢问,蓝桥说出这个,杨暄才略有了方向。   “给蓝桥好好治伤,让他安心养着,什么时候养好,什么时候就能伺候崔俣。”   这一点心理他抓的很好,只要崔俣没事,自己没拖后退,蓝桥就不会有负担,允诺身体好了就能伺候崔俣,蓝桥一定会把养伤做为头等大事,认真配合治疗。   属下将所有事情报告完,杨暄狭长眼眸眯起,内里黑雾翻涌:“洛阳城里有这么个势力,孤竟不知道……”他迅速下了几个命令,“必须给孤找出来,到底谁是幕后之主!”   “是!”   待到傍晚,甲寅现身提醒:“殿下,您该回宫了。”   杨暄眸色一暗:“再等等。”   崔俣还没有醒,饭也没吃药也没喝……他不放心。   “史公公说,这个时辰您必须要回宫了,崔公子这里,属下们不敢不尽心……”   “孤有分寸。”   说不应太子,甲寅也没办法,只得暂退。   ……   皇宫,太子暂居宫殿前,史福正大剌剌站在门口,挡着月华殿来的桂嬷嬷,以及她身后一排捧着红色雕花漆盒,上置不同贵重物品的宫女。   桂嬷嬷圆圆的脸,四十多岁的年纪丝毫不显老态,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看起来十分亲切:“史公公好,奴婢奉贵妃娘娘懿旨,过来看望太子。”   对比她的亲切自然,史福一脸‘生人勿近’,十分严肃:“请嬷嬷回禀贵妃娘娘,太子殿下很好,虽有些累,但十分充实,吃的好,睡的香,有劳她老人家惦念。”话说完,他伸手招来个小太监,指着桂嬷嬷身后一堆宫女,“带她们去偏殿,把东西卸下。”   桂嬷嬷似是没听出史福话中讽刺,脸上笑意不减,挥挥手让宫女们跟着小太监走,她自己则没动:“一些小东西,不值得什么,太子看不上眼很正常,但奴婢得了娘娘懿旨,怎么也得亲眼瞧瞧殿下,还望公公行个方便。”   她笑容亲切,话也说的柔软,可站在殿前的脚步十分坚定,一副看不到人就不走的样子。   史福心内冷嗤。   之前天狗食日,宫里上下都慌了,其中最慌的莫过皇上和田贵妃。天狗食日示警,天子自然慌张,因为这是他做的不好,必须寻个大错下罪己诏,可罪已诏哪那么容易下?这可是污点,将来史书上要记上一笔的!至于田贵妃,更好说,这些年她把持后宫,一人独宠,两子皆得皇上宠爱,势力不人俗,压的太子这么大年纪才回宫,被叫一声奸妃实不为过。   往日里,她强便强,闹便闹,只要没有利益冲突,大部分朝臣都只在远处观望,可如今都天狗食日示警了,职责在身,大家怎会不口诛笔伐?   ‘奸妃’名头可不能随便当,贵妃聪明,回过神定要找法子归避,正好宫里住进了个太子,她怎会不动脑筋?若能想个招寻太子个错,最好是大错——这样别人就不会盯着她了。   “倒是不巧,太子殿下也给老奴下了令,天狗食日示警,四处皆惊,他得了皇上命令,自要好生安抚百姓,其它所有事,都要为此让道,叫老奴专心办差,可不能妨碍了皇上亲命差事。”   桂嬷嬷仍然笑着:“公公这意思,太子殿下比贵妃娘娘高贵,所以可以不从令?”   史福皮笑肉不笑:“嬷嬷这意思,难道贵妃娘娘懿旨大过皇上圣旨,太子殿下必须放开皇上交待的事,来拜见贵妃?”   桂嬷嬷心里,皇上圣旨还真是会给贵妃娘娘让道的,但凡娘娘有所请,皇上没有不依的,连皇上都要牵就,太子为什么不能牵就?   史福心里,贵妃再牛,不过也是庶妃,太子殿下可是先帝亲订储君,只比皇上低一头,怎么能对庶母弯腰?   二人对峙,目光相撞间,火花四溅,谁也制不服谁。   桂嬷嬷笑意渐渐收起:“公公这么拦着奴婢,莫非——”她看了看天色,“宫门已下钥了,太子还没回来?”可是有什么鬼么!   史福脸色丁点未变:“话从口出,祸从口出,嬷嬷可要对自己的话负责。不开心想闹呢,就来闯个殿试试,看看最后谁死谁活,想玩捉鬼……不如请更有身份的来?”   都是一个牌面上的人,谁吓唬谁呢!   桂嬷嬷就笑了:“公公这可是急了?什么死啊活啊的,咱们都是下人,为主子办事的,主子们是一家人,和和乐乐互相关心,你我何必闹的那么僵?”   “真是难得,贵妃娘娘还有闲心关心十多年从未问过一声的太子,怎么一点也不害怕么?前几日可是天狗食日示警,国有奸妃——”   “公公慎言!”桂嬷嬷立时怒喝,“天狗关我家娘娘什么事,皇上都没说话,你散什么谣言!”   史福一脸惊讶,十分夸张:“嬷嬷这可是急了?老奴不过说了声奸妃,可没说是谁,您可别往自家主子身上套,免得贵妃娘娘生气了罚你。”   桂嬷嬷面色黑沉,一张脸拉的老长。   史福袖子一甩,眯眼冷笑,眸底射出犀利冷光:“有事说事,没事就滚,想找麻烦,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桂嬷嬷正欲再开口,突然看到一个宫女从远处走了过来。   宫女年纪不大,规矩却很好,动作很稳,因天色微暗,离的也有点远,她并没有看到对峙的史福和桂嬷嬷,顾自往前走着,到正殿前方才停下,提起裙角下拜,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   史福眸底微光一闪:“兀那宫女,你过来。”   宫女这才看到他们,指了指自己鼻子:“我?”   史福点头。   宫女过来,看清史福和桂嬷嬷相貌,方才又按规矩拜了一拜:“见过公公,嬷嬷。”   “嗯。”桂嬷嬷叫她起来,问她,“这个时间,你到这来干什么?”   “奴婢来拜谢太子。”宫女低着头,声音清脆,“要不是殿下心好,安抚百姓,排查祸端,奴婢在外面的家人就遭了祸了……”   桂嬷嬷:“既来拜谢,为何不请见?”   “殿下不是正忙?”宫女大声音透着惊讶,“奴婢一刻钟前才看到太子匆匆抱着文书回来,听姐姐们说瞧这样子,怕是要挑灯苦战,这般忙碌……奴婢可以请见么?”   史福有意无意扫了桂嬷嬷一眼:“自是不能。”   “哦。”宫女并没有多失望,应该是早猜到了这样结局。   “不过这段时间以后,你可以过来请见。”   “多谢公公!”   小宫女十分开心,离开时步伐很是轻盈。   “若嬷嬷没旁的事,”史福袖子一挥,指向远处,“请!”   桂嬷嬷不太满意没见到太子,按她经验,这样场面必是有鬼。可太子进宫才多久?随了一直跟在身边的太监史福,不可能养出心腹……   她想了想,便放开了,略一福身:“既然太子忙碌,奴婢改日再来。”   另外还得提醒娘娘,这史福不是省油的灯,一般的法子怕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托腮斜眼):喂喂泥萌在期待神马?想看香艳戏的宝宝醒醒,我虚弱成这样,你们不心疼掉泪竟然还流口水,之前口口声声说爱我……你们的爱就这么肤浅吗!   熊太子(抹去嘴边口水印):卿卿窝爱你,等你好了咱们再做……   小老虎(伸爪捂脸):你们大们的世界好肮脏好污秽好重口味,虎大王看不下去啦! 第156章 幕后的猜测   太子当然没有回来。   做为倍受倚重的总管太监, 杨暄在外面的动静,史福可能并不完全知晓,但若杨暄回了宫,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必定是他, 不可能一个宫女看到了,他却不知道。   宫女在撒谎。   不过在不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的情况下, 机灵大胆,又足够稳重,把火眼金睛的桂嬷嬷都骗了过去,史福承她的情。   这个宫女名叫青蕊, 他冷眼观察了很久, 又是调查背景又是评估能力, 方才觉得可以好好培养, 并推荐给了太子。之前田贵妃请太子小宴,崔俣猜到田贵妃要借‘凉薄’二字做局, 提供了想法方向, 而他选定的人, 就是这个青蕊。   如今看来,他的眼光不错,青蕊聪明机敏, 决断力也不错,此一番表现,是展示能力,也是站队递投名状。   只是做事仍失了几分谨慎, 这下是把桂嬷嬷给骗过去了,万一桂嬷嬷多个心眼,回过神来查问这日之事,青蕊可是寻不到证人说见过太子的,至于‘姐姐们说太子忙碌,怕又要挑灯苦战’的姐姐们,又往哪里找?   青蕊或许可以想到办法圆,但圆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看在她帮了太子的份上,史福甩了甩袖子,就帮帮这丫头吧。   至于后事……若太子愿意用,他再帮忙调教就是。   反正也天黑入夜,好不容易找回崔俣,杨暄一刻也不愿离,一直赖到天将亮,崔俣醒来吃过粥喝过药,又重新睡过去,他才叮嘱下面好好照顾,匆匆回了宫。   史福把晚间事情一讲,他火气噌就上来了。   本来就因崔俣之事窝着一团火,找不到地方发泄,正好田贵妃送上门……杨暄狭长眸底微光忽闪,斟酌片刻,觉得闹一闹不会有问题,风口浪尖上田贵妃必定也不敢怎么顶,阴阴一笑,理理衣服就出门了。   他没去找贵妃,去找了太康帝。   此次回宫,正好年纪尚轻,他照与崔俣商量好的计划,表现出了一定能力气派,也展现了一二缺点,比如愣头青,比如熊。他看不惯田贵妃,田贵妃为了形象,大面上得笼着他,他却没这顾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怼就是怼,不需要忍气吞声!   “安抚百姓之事,父皇另派他人吧。”   一上来就撂了挑子。   太康帝一愣,立刻怒从心生:“你是太子,一国储君,这就是你办事的态度么!”   杨暄脖子一梗:“反正这宫里也没谁把儿臣当太子。”   “你说什么!”太康帝气的眉横目厉,差点随手拿折子砸杨暄。   天狗食日,上天示警,百年不遇的事,让他给碰上了!这天下看起来安稳,实则有的是人等着机会想闹,为了保住杨家江山,他是操碎了心,这几日吃不香睡不着,要想个最好章程出来应对,不让自己有跌份,也能给天下一个交待。宫里宫外,哪哪都闹腾,本来见太子主动请缨安抚百姓,他还挺高兴,总算有个傻儿子能用,结果事还没完,太子就过来说不干了?   “什么叫不把你当太子,这宫里宫外,谁敢不尊称你一声太子!”   太康帝心火很大。无它,太子这次安抚百姓,的确帮了他大忙,如果百姓们闹起来,民声沸腾,必有人伺机做恶,他会更头疼,尽管不喜欢这个儿子,起码现在,这个儿子是不可或缺的。   “有人看不惯儿臣忙碌,责儿臣失礼呢。”   这看似平静,实则含着怨气的表情,太康帝一眼就明白了,这是来告状了。   既然是有意过来告状的,杨暄也不憋着:“说什么掌着凤印,管着后宫所有事,姿态高高的派了嬷嬷带着礼物过来看儿臣,儿臣正忙让史公公代为转达谢意,人还不高兴了,觉得儿臣没接见一个嬷嬷就是失礼,就是闹鬼憋着坏呢……她代掌凤印,不代表凤印就是她的,儿臣母后是去了,但父皇您没立继后,旁的人就没资格管儿臣,儿臣接下礼物已是客气看您面子了!”   “您不喜儿臣,儿臣知道,此次回来碍您的眼了,也让贵妃不高兴了,既然大家都拧巴不开心,这太子儿臣也不想当了,您罢了儿臣,让儿臣回长安皇慈寺吧!”   竟还扯到废太子了!这样敏感时候,无故废太子,是想他被全天下骂死么!   太康帝头疼的不行,再不愿意,再噎的慌,也得给杨暄撑这个腰:“行了,贵妃也是一片慈心,只是行事不周……”   “可那些东西……那些东西里,夹着补阳大物!”杨暄眼睛瞪圆,双手握拳,似是气急了。   补阳大物,一个十七岁正值火旺的少年不小心碰了,可想而知是何后果。   平常时候倒也罢了,如今日食刚过,时机敏感,随便一个风声传出去,就是性淫无良!   太康帝顿了顿,立刻道:“哪个宫人这般胡闹!竟被天狗食日吓破了胆,心思浮动无心当差,会错上意送错了东西!高公公——”   高公公适时出列:“皇上。”   “去把这无能的奴才抓了,送去慎刑司!”   “是!”   这摆明了甩锅给下面人,包庇田贵妃的行为,杨暄会满意才怪,他只是熊,又不是傻子。遂他紧紧盯着地面,木着脸不出声。   太康帝叹了口气:“你是太子,肩挑江山社稷,朕对你之要求,自与他人不同,你当明白朕之苦心。”   杨暄仍然没说话。   “你久不在宫中,身边没多少好东西,一会儿朕让高公公去朕私库,给你选一些送去。”   这是要安抚了。   “你缺什么,也可提来,你我父子,无需见外,只是这不当太子的话,以后切莫再提了。”   杨暄撇撇嘴:“那她那里——”   “朕会约束贵妃收敛,到底不是亲母子,朕不能奢求你们亲如一家。”   “那儿臣最近办差繁忙……”   “朕与你便宜之权,遇事可自行做主,任何人的话都可不听,只对朕负责。”   这就太好了……   杨暄最喜欢这‘便宜之权’,有了它,自己在宫外怎么折腾都没事了!   “谢父皇!”   太康帝看着太子离开,捏捏眉心,觉得就这么一会儿,白头发都多长了几根。再不喜欢,再看着碍眼,这个太子还是要留一留的,起码最近,不能妄动。   “来人,替朕传话给贵妃——”   ……   田贵妃见太康帝命人过来申斥,当下做足了姿态,柔柔切切目含泪光满是委屈,等人走了,她直接掀了桌子。   “本宫还真是小瞧这太子了,选的一手好时机,上的一手好眼药啊!”   本来昨晚听桂嬷嬷提醒,她还没怎么上心,没想到常年打鸟被鸟啄了眼,那贱种竟顺竿爬了!还敢污她说送去的东西有问题,她像是脑子那么蠢的么!   这口气如何能咽?转瞬间,她美目光芒微闪,脑子里已过了数个主意。   桂嬷嬷赶紧拦着:“娘娘不可,如今时机,不能与太子对上。”   天狗食日示警,朝上已经有人上折子斥贵妃为奸妃了,不然以皇上那么宠贵妃的态度,无论如何也不会派人过来申斥。   田贵妃美眸微阖,深呼吸良久,才勉强把气压下,指甲掐的掌心满是红痕:“本宫就让那贱种再蹦跶几日……”   一口气刚喘匀,有宫女过来,招桂嬷嬷到门边耳语了几句,桂嬷嬷脸色登时就变了,挥退所有宫人,与田贵妃轻声说了几句话。   田贵妃手中茶盏就落了地,碎声那叫一个清脆。   “给本宫查!本宫倒要看看,是谁要搞本宫!”   ……   杨暄要到‘便宜行事权’,回宫就更加敷衍了,一边安抚百姓,一边忙着照顾崔俣,查掳走崔俣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然而忙归忙,该办的事一样没落。   有人起头弹劾贵妃,他的人自然照计划跟上,折子写的更天花乱坠,引经据典那叫一个犀利,直指后宫田贵妃,言明奸妃不除,天下危矣!   日食一事,总得有个交待,太康帝迟迟不肯下罪己诏,大臣们也不愿意站出来替皇上背锅说自己哪哪做的不好,毕竟这事太大,以臣子身份背锅,必须有送出己身性命的觉悟,大家都还舍不得死呢。   那这锅甩给谁?后宫田贵妃再合适不过。   一时间,折子四起,连越王出面四处奔波说和都不好使。事关自己性命,谁愿意松口?   太康帝不愿下罪己诏,又护着田贵妃不愿其承担奸妃之名,局面就一时僵住了。   有那标榜忠心的聪明大臣们就开始想办法,为皇上解忧了。可这局面哪那么好破?每个主意出来,都会被各种各样的理由压回去,直到不知道从哪传出来一个声音:请太子正东宫可破。   大家想一想,立刻拳砸掌心,着啊!   太子储君身份是不是尊贵,是不是应该入主东宫?那肯定是。之所以回来没住东宫,是后宫那位娘娘不愿意,皇上也不可置否,如若以这个理由应对日食这桩大事——   太子乃未来天子,至少现在身份是这样,担得起天意二字。入主东宫只是个动作,看起来是象征,做起来也不费很大力气,于国,于民,于各处皆无害处,只是让宫里几位心里不舒服一下,皇上连罪己诏都不用下,哪哪都合适,为什么不干?   法子一递上来,太康帝斟酌半晌,喉头再梗,也得捏着鼻子认了。没办法,谁让这是看起来最合适,基本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的方法呢?   ……   崔俣昏昏沉沉睡了四日,总算清醒过来,精神头略足,可以好好想事说话了。   那日被救出时,他没有和杨暄说任何被掳细节,各中经历,并非是他忘了,而是千头万绪太多,他不知道怎么说。说少了杨暄会不安,说多了杨暄更会不好受,噬心蛊,光听名字就知道有多残忍。而且他相信杨暄,就算不知道这些,外面的事,也能处理好。   现在他身体好转,精神回来了,皮外伤养养就能痊愈,杨暄去掉这份担心,再听到吓人的事,应该也能受得住。   崔俣从未想过瞒着杨暄,即两心相悦,便该彼此坦诚,再者,二人常在一处,对彼此行为习惯最熟悉不过,瞒也瞒不住……   杨暄端着药碗走进房间时,就见崔俣摸着老虎毛发呆。   小老虎阿丑算是转了性子,之前有多爱玩爱闹,现在就有多安静乖巧,崔俣昏睡躺在床上时一刻不离,现在醒了,它还是不肯走,总要时不时看崔俣两眼,腻一腻撒个娇,好像害怕崔俣又变成虚弱样子似的。   见杨暄进来,还顶了顶崔俣胳膊提醒:“喵嗷——”   崔俣偏头,看到杨暄,眉展唇扬,笑意似春风和煦,缠着无数柔情:“你来了。”   杨暄不为所动:“你怎么笑都没有,药还是要喝的。”   崔俣叹了口气。他是真不爱喝这药。明明只剩皮外伤了,伤处外用药不就好了?他实在不理解为何要喝这腥苦汤药。   可杨暄瞪着眼盯着,他不敢不喝……   “呕——”差点又吐了。   杨暄赶紧给他嘴里塞了颗蜜饯压一压。   小老虎也凑过来,一下下蹭着崔俣的脸,虎爪还拍了杨暄一下,好像在说:主人不气,看虎大王帮你揍他!   崔俣‘噗’的笑了。   他这是养了俩活宝啊!   拍拍床头位置,他歪头看着杨暄:“来,咱们聊聊。”   杨暄坐过去,顺手把崔俣捞到怀里。   小老虎惊的琥珀圆眼瞪的更圆,爪子都忘了拍过来了。   杨暄还示威似的,将崔俣搂的更紧:“我的!”   小老虎这下不干了,“喵喵嗷嗷”的扑了过来,喉咙里还发出低低威胁,似是要同崔俣大战三百回合似的。   “哈哈哈——”崔俣笑了一阵,将小老虎抱到怀里揉搓,“乖一点。”   被主人抱着,小老虎也满意了,张嘴打了个哈欠,蹭了蹭主人胳膊,闭上眼睛睡起觉来了。   崔俣轻声问:“那日掳我之人是何背景,你可有头绪了?”   说起这个杨暄就火大:“不知道哪个牌面的人,竟然在洛阳城经营起这么大势力,谁都不知道!”查了这么久,审了这么久,所得信息不过是毛皮,真正想跟踪的人石沉大海般,怎么都揪不出!   崔俣垂眸:“你觉得,谁有那么大能力,在帝都洛阳,起这么大势?”   不看证据,不看线索,只靠猜?   杨暄还没试过这个方向,崔俣一提醒,他脸色就变了。悄无声息置下这么大个摊子,反侦查手法用到极致,连久居洛阳的世家高官都能瞒过……除了宫中几位,谁有这么大能力?   “进洛阳之前,咱们的人来晃过一圈,因有王谢两家和河帮经营的关系,排查力度还算足够,青衣人能瞒过,证明其后台不俗。”崔俣声音清润,有理有序,“天下战乱数百年,虽大安立国,却也不排除别有用心之人,可这些人若能把势力楔入大安帝都,还能折腾的这么大无人察觉,天下早改姓了。”   杨暄颌首,深以为然。   崔俣:“越王一力发展属臣人脉,为标榜贤能超然形象,他并没有插手兵权,死士养的少,身边护卫,大部分也是皇上给的,他的力量,咱们很熟悉,应该不是他。”   杨暄点头,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肯定也不是昌王。”那纯粹就是个坏脾气的变态纨绔,仗着皇宠作威作福,连人脉都不屑于发展,哪会暗自做这种势力?   崔俣:“平郡王……”   杨暄接话:“平郡王要有这本事,就不会被越王压成这样,我不回来都快被整死了。”   崔俣眨眨眼:“会不会是皇上?”   杨暄想了半晌,摇头:“皇上有自己的暗手力量,禁军统领童修是个能人,他不需要要再置另外的手段。”话到这里,他顿了顿,“别处的事便罢,洛阳城里的事,能瞒过童修……我不大信。”   意思是在怀疑,太康帝是知道这份力量的?知道也没拦着,允许它存在了?   二人同时沉默。   良久,崔俣轻声道:“会不会是……田贵妃?”   杨暄狭长眼睛眯起,嘴里冷笑出声:“我那父皇若昏庸至此,大安迟早玩完。”   “若真是田贵妃,可能起初时皇上察觉了,但因为宠爱田贵妃,认为她闹不出什么大事,所以默许了。又或者——”崔俣眼梢微垂,眸底慧光隐现,“田贵妃在起这处势力时,曾跟太康帝打过招呼,太康帝允许并没有再关注后,她才悄悄做成这么大?”   想完,他又摇摇头:“一切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不好确定。只是这个人要册子的心很强烈,就算此次不对上,以后也会对上。你刚刚端了人几个暗点,现场没留活口,这个人肯定非常恨你,非常想找到你。”   这一点很正常,杨暄非常同意。   “你救我时戴着面具,别人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暴露了,之后定是他们的监视重点,你以后要小心,少与我见面,若非要见,必须戴面具。”   杨暄颌首:“好。”   “你这几日形迹与救我重合,这幕后之人就算现在不知道是你,之后某天也必会产生怀疑,你小心有人试探。”   杨暄答应过后,眉头又皱了起来:“总是躲避也是不行,要想个法子,让他们不敢惹你才好。”   “这个我想到了,”崔俣抬头,笑眯眯看了杨暄一眼,“我也不是喜欢受委屈的,不能暴露你,露一点河帮的势力好不好?”   杨暄一怔,冲着崔俣额头亲了一下,这话才过了脑子,欣然答应:“很好。河帮神秘,露一点势力出来,幕后之人才觉得日前救你并不突兀。”   二人把这事说定,崔俣又提了另外一点:“掳我之青衣人有几句话很奇怪,他以为我十三岁之时事情要胁,认为我肯定会听他们的话。”   杨暄颇为意外:“十三岁?他识得你?”   “我不记得见过他,”崔俣摇头,眸底满是疑惑,“事实上连他说的事我都不记得,可他说的有理有据,并不像假的……我怀疑我忘了一些记忆,当年真的给过别人十分重要的东西。”   杨暄:“我会继续查他,便是把洛阳翻个天,我也必要找他出来!”   “他与我见面时并没有戴面具,我可画他相貌与你,”崔俣叹了口气,“但我感觉经历当年之事的应该不是他,这话,是有人说与他听的。”   “那就揪那人出来!”   崔俣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虽事情过去良久,不太好查,但知道是七前年,李家举宴,咱们只需查那一年所有李家宴会。要寻的那人,懂茶,知经义,不是官,也与官有关系……”   总结收拢下线索,好像办起来就不是很难了。   这些事说完,崔俣终于说到最重的一件:“还有一事,我同你说了,你莫着急——”   就在这时,甲寅进来传话,说宫里传来消息,太康帝正在找太子。   崔俣便道:“你可先去办事。”   杨暄摇摇头,表情讥讽:“他找我能有什么事,不过请我入主东宫罢了。”一边说话,他一边摆手让甲寅退下,意思很明显,不回宫。   崔俣眼睛微眨,扬声调侃:“这不正是咱们的目的?”   “我拒了。”杨暄笑了,一脸有恃无恐,“现在是他们求我,就得拿出点诚意来么。”   甲寅得了指令,适时退下。   杨暄抚着崔俣轻软发丝,眸色温柔,声音暗哑:“刚刚要同我说什么?嗯?”   ……   月华殿田贵妃听到前面消息,太子拒了入东宫之请,并忙于安抚百姓未回时,心跳的特别快。很久很久,她没有这样慌乱过了。   感觉……好像什么东西超出了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呕——   太医:太子殿下,俣美人这是喜脉啊!→_→   熊太子:卿卿,你想要男宝还是女宝?(⊙v⊙)   小老虎:嗷呜——虎宝宝在这儿哪!~( ̄▽ ̄~)~ 第157章 压制解药   “什么?!你说你中了蛊毒!”   杨暄听到崔俣的话, 整个人都炸了,要不是往日被崔俣糖加鞭子调教的稳重了很多,没准都能把怀里的崔俣扔出去。   纵使如此,他搂着崔俣的力也瞬间大了, 勒的小老虎从睡梦中惊醒,“嗷——”一嗓子跳起来, 还以为怎么了,虎爪稳准狠的拍了杨暄一下。   杨暄瞪着小老虎。   小老虎圆溜溜眼睛瞪回去,不甘示弱。   崔俣叹了口气,撸着小老虎毛将它安抚好, 引它到身边位置坐下卧好, 还贴心的给搭了半截被子, 还拍了拍, 意思是——没事,乖阿丑接着睡。   小老虎警戒了一会儿, 发现真的没什么事, 这才打了个哈欠, 乖乖卧好继续睡。   直到这时,崔俣才眼梢微斜,挑了杨暄一眼:“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杨暄嘴唇紧抿, 眸底黑雾缭绕,说不出来是生气还是委屈:“之前你没告诉我!”   “告诉你让你疯?”   崔俣早料到杨暄会不淡定,所以压到现在才说,还准备冷一冷他, 让他早些安静下来。可看到杨暄脸上明晃晃的老虎爪印,想怒不敢怒,动也不敢动怕伤到自己的样子,莫名有些心疼。   “不怕,总会解的。”   他声音一轻,杨暄眼圈又红了,狠狠撇开头。   又闹别扭了。   崔俣一叹。   也不知道这熊孩子怎么这么精,以前闹别扭踹凳子掀桌子踢墙恨不得把房子拆了,现在闹别扭就摆这个委屈模样给他看,就是看准了他吃软不吃硬会心疼。   双手伸上去掐住杨暄的脸往两边拉,拉的他俊脸变形话都说不出来,崔俣才笑了:“你可是太子啊,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嗯?”   杨暄被折腾的脸疼,可他不敢推开崔俣,也不敢大力往后躲。崔俣手腕上的伤还没好呢,万一绷开怎么办!   他不躲,崔俣更来劲了,直接把杨暄头按到自己腿上,上下揉搓,那手劲,那姿势,跟揉小老虎一模一样!   揉的杨暄发衣皆乱,一点气势都不剩,崔俣才放开他:“冷静下来了么?”   杨暄“嗯”了一声,头却不离开,躺在崔俣腿上不肯走。   只要他不闹,崔俣就放心了,观察一会儿表情的确没事,方才又说起中的蛊:“说是叫噬心蛊……”   噬心两个字一说出来,杨暄下鄂绷紧,握住了崔俣的手。   崔俣任他张开大手与自己十指相扣,面上表情不变,继续说着:“此蛊说有规律也有规律,说没规律也没规律,说有解也有解,无解也无解。”   “有规律是指它以十日为单位,比如我中了这蛊,第一次比较特殊,当场发作,忍过去了,十日内安好,只要在这个阶段吃下压制解药,一段时间内便不会有事。一旦蛊虫再醒,中蛊人会感觉到躁动,十日内需须压制解药,服下则安,未服则痛苦比第一次更甚,即便熬过去了,也只有十日缓冲,十日内若仍未服压制解药,则继续发作,痛苦比之前更甚。总之,只要没有压制解药,这痛苦便十日一次,每次都比前次更猛烈,中蛊人许会活活疼死。”   杨暄握着崔俣手的力道猛然加剧。   崔俣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它不规律,是指蛊醒发作,只要服了压制解药,下一次什么时候会醒没人知道,可能睡死了一辈子也不折腾一次,也可能性格活泼三天两头闹,许我就是那运气好的,活到老死它也没动呢?”   杨暄沉默良久,方才说话:“解法呢?”   “蛊与毒不同,想要彻底解,必须找到养蛊之人了解其养法,可治这蛊之人已经死了,解法……只有那青衣人有。”崔俣看着杨暄的眼睛,神色严肃,“他想以这个控制我。”   杨暄眸底墨色沉浮,最后汇成血色戾气:“我要杀了他!”   崔俣看着不对,低下头亲了下他唇角:“别着急。”   杨暄怔住,崔俣……亲了他?   主动的?   “你恨他,我又何尝不想杀他?可事已至此,闹情绪没用,如何寻求解决办法,并且在此期间为自己谋利,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么?”   杨暄愣愣看着崔俣,这个角度看过去,崔俣唇色嫣红,秀鼻挺峰,眉毛和眉心红痣看的不太清楚,但那双眼睛……亮如星辰,蕴有月辉,慧黠灵动,诱人的不行!   不管到了何样环境,遇到哪种难题,他的兔子永远都是这么镇定从容,淡然处之,仿佛胜券在握!   崔俣可以,为什么他不行?他不是发过誓,以后换他来守护,他要给兔子搭建出一片天地么!   胸腔内一股豪情升起,杨暄笑了一声,不再害怕。就算所有努力最后都没用,崔俣救不回来,他不是还可以陪崔俣一起去死么,有什么好怕的?   大手落在崔俣左胸,他轻声问:“噬心蛊……是在这里么?”   崔俣点点头。   “你能感觉到它在动?”   “是。”   “对你下蛊之人的话……可靠谱?”   崔俣唇角轻扬,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出声:“看来你真的冷静下来了。”所以才问到这么关键的问题。   杨暄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的话,我只信三分,所以接下来还要麻烦你——”   “我让人寻访名医!”   崔俣微笑颌首:“多谢。”   说到蛊虫,话题再次拉到青衣人幕后身影之上,二人聊起了田贵妃母子,崔俣微微皱眉:“总觉得……好像哪里有问题。”   杨暄也早察觉到了不对,附和出声:“观这些年田贵妃举动,是真的在挺越王,想帮越王上位的,可她对昌王的宠爱也不是假的,竟还让其与越王比肩,小小年纪封了王……天家无父子,更无兄弟,大家相差很远时,哥哥许会真心疼弟弟,弟弟也真心敬爱哥哥,可若两个人地位相仿,宠爱相似,为什么就不能争一争呢?”   田贵妃的举止很不对,明显与她智商不匹配,是在打什么主意么?   “当事者迷,也许她只是高看了自己养孩子的本事,认为什么都控制得住。”崔俣眸底笑意狡黠,“我们可以在这方面试探……或者促成。”   杨暄点了点头,又问了个问题:“越王在找册子,若这青衣人背后是田贵妃,那么田贵妃也在找册子,田贵妃真心想扶越王,为何避开越王,另辟道路,还掳了你?”   “这个,就是真有什么心思了。你在宫中,可多做试探,咱们掌握的信息越多,大局越有把握。”   杨暄握着崔俣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一下,眸底绽出生猛狼光:“我定要看清楚,那皇宫里头,到底都在打什么主意!”   崔俣笑:“我也努力与青衣人周旋,能钓出册子信息便钓,能套出秘密便套,定让他们后悔给我下了蛊!”   青衣人现在不信他,要冷着他,压他低头,可这么聪明好用的人,他们不会放弃,一旦遇到大麻烦,不好解决的事,定会想起他,那时候,他便有主动权了……   “以前我没把助你夺嫡想的太难,左不过是宫斗争宠,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问题,现在看,这里面水太深呢。”   “一本小册子,竟引来如此腥风血雨,此物太过凶险,绝不能容,”杨暄眉头皱的很深,似在思索,“咱们手里那本,要不要扔出来钓人?反正也追踪不到任何线索。”   “不好,”崔俣摇头反对,“现在安静,不代表以后没线索出来,不若继续监视跟踪。而且这册子……并非一本。”他解释道,“因中了蛊,我必须十日内到青衣人指定地点换取解药,想要解药,就得给出青衣人想要的信息。他想要册子,我便细细感觉了一下,外面存世数量超过三本。”   也是因为使用了异能,所以他这次昏睡的时间才长了一点。   说到蛊,杨暄又紧张了。   崔俣便笑:“你知道我本事,我有预感,这个蛊虫会与我共存很长一段时间,许也会有几次凶险,但我不会因它丢命,机缘一来,蛊必能解。”   杨暄眉头仍然皱着。   “你不信我?”   “信。”杨暄声音有些闷。崔俣若存心骗他,蛊虫之事根本不应该说出来。   崔俣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问杨暄:“你呢,怎么找到我的?从哪得到的线索,可遇到了什么麻烦?”   “木同立功很大……”   杨暄谈起当日之事,将木同发现,白衣人表现,甚至因傅容森尹子墨吵架失神一瞬,被白衣人跑了的事,都说了个清楚。   崔俣凝眉:“这个白衣人……很有意思啊。”   不是敌,也不是友,性格脾气行事风格都很有特点,只是他的利益点在哪里?拿册子只因与灰衣人缠斗,他想要的,又是什么?   杨暄:“我会注意关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崔俣轻啧一声,“总觉得傅容森尹子墨二人出现很是微妙。”他眯眼例举,“刑部大牢里,因为他二人适时出现,解了彭传义一次杀机;你审案当日,因他二人口角开始,小世家我纨绔杠架,意外接二连三控制不住,你无法关注册子归属,不能跟踪灰白二组任何一个人;这一次,若非他们吵架到巷子里,白衣人也不会趁机跑掉……虽然每次都很偶然,没半点疑点,可巧合多了,总让人心生不安。”   杨暄听着坐了起来:“我也有所预感,这段与灰白两队人的纠葛不凡,顺着下去,许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那便提高警惕,跟着感觉走吧。”   说过这段,崔俣斜睨杨暄:“宫里那边,你准备抻到几时?过犹不及,他们本来就不喜欢你,能容忍的程度有限。”   杨暄哼了一声:“等他们求我,里子面子给够了,条件谈妥了,放出消息让朝臣百姓们都知道,我就住到东宫去。”   话说了这么久,崔俣再有精神也支持不住了,懒懒打了个哈欠:“解药之事,宜早不宜迟,我准备后日就去青衣人所说的铺子。”   杨暄相当心疼,扶着崔俣躺下:“我陪你。”   “他说若有人陪就不给解药了,你便要去,也只得在门外,不能有任何异动……”   杨暄把被子给崔俣盖紧:“我都懂,你别总操心。”   崔俣睡的很快,呼吸很快平稳绵长,唇红面粉,如染桃花,唇角还自然上扬,像不设防的孩童一般,纯真又可爱。连被子里的手,都没有放开杨暄。   杨暄心尖像被柔软羽毛拂过,轻轻在崔俣额头印下一吻,也不走开,就这么握着崔俣的手,看着他的睡颜,嘴角翘的高高的。   ……   安仁街春风阁,这是青衣人离开前留下的店名。   崔俣听到这名字时感觉有些不好,以为是类似青楼的地方,那种地方人多眼杂,想顺利捕获消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想到并不是,春风阁只是绸缎铺子。因其东家很有想法,此间铺子出售布料皆料轻色绮,富有春天气息,所以起名字唤春风阁。   杨暄陪崔俣走到铺子外面,就不再上前,只以眼色在崔俣身上转了一圈:“有危险时,你知道怎么做。”   崔俣想想头上发簪,看看腰间腰带,手里折扇,每一样都是杨暄精心准备,或布机关或藏秘药,根本不需要有武功,只要觉得不对,稍稍那么一摸,就能杀人于无形。   “不会有危险的。”交易条件已经达成,对方也舍不得对他下杀手,怎么可能有危险。可杨暄这份心力,他很感动,内心颇觉温暖。   杨暄仍是有些不放心:“我就在外面,有事你便唤我。”   崔俣笑笑,看了眼四周:“你还是好生看着四下,别错过了什么线索。”   如此分别,崔俣一个人走进绸缎铺。铺里生意不忙,一个伙计招待着客人,另一个伙计过来扬着笑脸问他:“这位少爷,想买点什么料子?”   “我找青衣人。”   崔俣微笑着说完这话,伙计面色立刻肃然,请他到了后堂,交给掌柜亲自接待。   掌柜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长脸,细目,阔额,耳朵略招风,看面相就知道是个精明人。   他看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看他,打量片刻后笑了:“我倒是没想到,客人如此年轻。”   崔俣知道青衣人不会亲自出现,也猜到接头人得过提示,不会让他猜到更多东西,有意试探,拱手行了个礼:“掌柜见笑。”客气完想转身就坐,不想脚底一滑,身体踉跄似要摔倒——   掌柜的就在跟前,自然抬手一扶,刚好扶到崔俣左肩。   “嘶——”崔俣倒抽一口气,疼痛表情极为夸张。   掌柜的起疑,赶紧松手后退一步,神情提防:“公子这是——”   崔俣笑容虚弱:“你上封没告诉你,我左肩受伤颇重么?”   掌柜面色忽变,一瞬间换了几个色,那叫一个精彩。最后,他笑了一声:“公子倒是聪明,以此试探我,不瞒你说,我接这个活儿时,那边就提醒了,说我要应付的人很聪明,叫我小心。可我有什么好小心的?那人是谁,我不知道,你是谁,又与那人有何恩怨,我亦不知,不过做个中间人,随便你们一方留点东西音信时代为转达而已……你再试探,也是没有用的。”   “掌柜的好生通透,”崔俣眼梢微翘,眸底满是笑意,“即如此,远离是非不好么?万一被带累着丢了性命——”   “人命由天,该我死时,阎王不会饶,不该我死,总能幸运躲过,”掌柜的神情半丝不变,“生活不易,一家老小靠我糊口,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即有机会,能赚则赚嘛。”   崔俣见他意志坚定,嘴也很紧,眼梢一垂,不再多言:“敢问掌柜贵姓?”   “免贵姓易。”   “易掌柜,我这里有样东西想托你转交,”崔俣从袖里掏出一个薄薄信封,“予你活儿的人,定也有东西让你转交与我?”   掌柜很是痛快:“那人说你不敢不配合,让我不必打听详细,只将东西转交便可。”   他接过崔俣手里信封,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极小巧的白色细颈瓷瓶:“这个给公子你。”   崔俣接过瓷瓶,目光闪烁:“那人没留旁的话让你转告么?”   掌柜微笑:“他说你若想清楚了,可随时到这里请我转告。”见崔俣目光不离瓷瓶,又说,“还说,这瓶子里,是一颗丸药,份量不多,刚好足够,若你想分半颗去研究……药效怕是会不够。”   崔俣扇柄敲着掌心,眼神相当意味深长:“最后这句,怕是易掌柜你说的吧。”   掌柜眉梢一跳:“信不信在你。”   崔俣也没继续为难,收起白瓷瓶往外走:“这人哪,聪明可以,往上爬可以,耍心机可以,独独不能瞎了眼,看错人,上错船。此话,与易掌柜共勉。”   掌柜的束手笑着,摇了摇头。只这三言两语,便想说的他心思浮动么?   崔俣像是料到了易掌柜表情,回头留下一个颇有深意的我笑容:“我从不妄言,易掌柜不信,可走着瞧。”   杨暄见崔俣这么快出来,放了心:“可顺利?”   崔俣点了点头,却不放心他:“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风平浪静。”   “这里的掌柜,需得查查。”崔俣眯眼,“你救我时,情况紧急,青衣人逼于无奈,留了这个地址,这里的掌柜却说接活儿时对方告诉他提防我太聪明……前后顺序有些对不上。即便这活儿是新接的,他们之前也必有联系!”   杨暄立刻明白了:“从这易掌柜的身边人开始查起,总会有交集!”   ……   天狗食日已过去近十日,再不给出点交代实在说不过去,太康帝召唤几次,杨暄都犯熊推辞,说不想干这个太子,他怎么不明白这是拿乔耍脾气呢?所以怎么能怪他这个父皇不疼儿子,明明是这个儿子太气人!   可没办法,现在要用这个儿子,就得哄一哄。   他不是看贵妃不顺眼么?让贵妃给他道歉!   还看越王不顺眼?让越王也过去伏低做小一阵,只要哄得他答应!   觉得宫里规矩多,太拘束,那就下一份圣旨,允许东宫自立,只要没干什么不对的事,皆可自主,不用事事禀告!   一条一条,太康帝在让步。   太康帝都出了明令了,田贵妃哪怕吐了一斤血,也得照办。谁叫她也需要这一出,不愿意背奸妃那名头呢!越王憋屈难受,田贵妃还得哄着,安慰只要过了这几天就没事了……   话说的再好听,还不是要向太子低回头!这么多年,哪怕先帝在时,宇文恬活着着,她都没这么委屈过!   至于她想的以‘凉薄’名头让太子吃点亏的主意,也是不行了。一是日食突然来临,打乱了节奏,不适合安排,二是太子那边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又是善待宫人又是热心救人,好名声已经出来了,她再坚持这个主意就是傻子了……   于是这一日,钦天监选出的好日子里,太康帝开了大朝会,激情演讲,苦陈自己一片慈父之心,想锻炼锻炼儿子,不想上天示警,见不得储君委屈,日食示警,遂顺从天意,请太子正东宫,以安民心!   因事件严肃,此次太子正东宫仪式做的就非常隆重,没半点精减,连越王都要着所有兄弟姐妹给杨暄下跪……   杨暄大大出了口气。   此事一过,又在民间掀起巨浪,大家纷纷说太子不愧是太子,身负天命,就该高贵无双万人俯首,否则会遭天谴!   太子位一正,宫里松了口气的同时,气性也就上来了,开始新一番算计杨暄,这打头一桩,就是给太子派的差事了。 第158章 英亲王   太子入东宫, 按规制,该配给一套班底,三师三少,詹事令仆, 门下坊,典书坊, 左右卫……储君与旁人不同,这种尊贵是独一份儿的,除他以外任何皇子都不能有。   所以,以田贵妃打头的众人才不愿意太子住进东宫。不住进去, 身份不会有任何变化, 外头该给的尊重也会给, 便只要一住进去, 配给一步就得走,太子也就有了初步力量可以发展。   他们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可谁知天生异相, 天狗食日, 必须得走这一遭啊, 再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认是认了,各侍卫仆从派的也利索, 可要配太傅太师等重要人物时,又不配合了,太康帝给出的解释很合理:本来说好了,东宫今年不宜入住, 谁知突然改了,仆从还好说,好的太傅少傅等却不是那么好寻,须得等等。   再者,之前大家扯过皮谈过条件,你着重要求自主权,既然这么能干,不如自己在朝堂扒拉着找?只要你请得到,对方也没异议,那朕就支持。   好,不管怎么说,这东宫是风风光光的入住了,接下来开始派差事。   古代男子十三岁已经被当成半个大人看了,很多事有发言权,世家大族这等对子弟培养尽心的人家,这个年纪也已经开始了各种挫折教育,皇家怎么可能会免?越王十一岁就已经开始对朝事发表意见,杨暄都十七了,若以‘年轻’二字推脱,是个人都看不下去,所以这差事,是必须要派的。   越王当年历练,是从户部开始的,太子储君身份,更不该轻乎,怎么也得在三省六部机要部门着手,可太康帝偏偏不走寻常路,连着在田贵妃的月华殿留了三夜后,下圣旨给太子派了差——宗正寺卿。   宗正寺是什么地方?非三省六部机要部门,也不是地方上重要喉卡,为九寺之一,主要职责掌管皇族事务,什么宗族,外戚,碟谱庙陵,甚至僧侣也得管一管……   宗正寺,事关皇族事务,听起来很高大上是不是?其实还不如大理寺的实权重。大理寺还掌管刑狱,时不时能影响朝堂之事,宗正寺……皇族人都有脾气,给你个笑脸,都是超级配合看得起你,你想管他们?行,咱们到皇上面前评评理。   这个职位,有皇宠,什么都好办,没皇宠,等着发愁吧。   杨暄与崔俣说起这事时,都气笑了:“话还说的特别动听,特别语重心长,说什么我是太子,身负期望与旁人不同,路自然也更难走一些,就当成是历练考验了。”   崔俣也笑:“是不是还鼓励你了,说干好了,让外面大臣们瞧瞧你的本事?”   “当我傻呢,”杨暄眉梢差点挑到天上,“宗族里的事,管的再好,也是些庶务,算什么真本事!”   庶务与朝政哪能混为一谈?庶务理的再好,不过是八面玲珑有些手段,能定国安邦,还是能理灾治祸为万民谋福?连同朝臣耍心眼的机会都没有,还想让朝臣瞧的上你?   太康帝亲下旨意,‘语重心长’,‘满怀期待’,太子不愿意,是不体慈父之心,不孝;愿意了,真实心眼去做,百般心思要做好,就是眼力有限,不堪大任。   “而且从田贵妃宫里出来就给你定了差事……”那女人一定也出了份力。崔俣感觉着,这事不简单,“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止这些。”   杨暄给崔俣换完药,看着兔子恢复状况良好的伤处,颇为欣慰:“前头吃那么大亏,又是亲自道歉又是请我入住东宫,最近却没出新招为难我……那女人肯定憋着大坏呢。”   他指尖在崔俣泛着粉色光泽的皮肤上流连,修长眸底燃起簇簇欲火,声音透着委屈:“你这伤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好?”   崔俣正在想太康帝。做为一个皇帝,起码的政治素养要有,怎么可能全听一个贵妃的话,他总觉得,这里面必有其它考量……   杨暄没忍住,低头轻轻啃咬了下他锁骨。   崔俣拍开他:“说正事呢!”   杨暄撇嘴:“你都没听我说话!”   “你爹肯定有其它考虑。”崔俣没理他,顾自继续话题,强调着提醒,“宫里贵妃,你那几个兄弟,肯定也不会干看着。”   他摆出这样拒绝姿态,杨暄就知道没戏,不敢再缠,嗤笑出声:“管他们都什么想法呢,既然现在看不到,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崔俣想了想:“先查查吧,让下面送你们杨家的信息资料过来。”   “好。”杨暄答应着,“册子的事怎么办,要不要跟?”   崔俣指尖在桌边敲打数下,微微垂头,浓密睫羽盖出一小团阴影。半晌,他方才摇摇头:“消息我已给了出去,青衣人对我有忌惮,不会这么快行动,你挑几个河帮好手,晚一些再行动……务必要注意安全。”   杨暄应了。   “还有这里,不好暴露,之前我置下的宅子整理的不错了,眼下正好是机会,你帮我收拾一下,我明日住过去。”   ……   接下来几天,崔俣搬家,住到了新宅子,各种通过不同渠道收集的消息也送进这里书房,崔俣一边养伤,一边一条条分析整理。   杨暄则是宫里宫外两头跑,宫里要斗,宫外要刷声名,还得追踪青衣人白衣人册子,再加上河帮上各种事,真是忙的不行。   在太康帝规定杨暄走马上任之前,崔俣也终于整理猜测出来了,这一次太康帝的目的,应该在杨菽身上。   杨菽,先帝的弟弟,太康帝的叔叔,曾跟着先帝四处征战打天下,立过汗马功劳,是杨姓宗亲里,唯一一个先帝亲赐封号,世袭罔替的英亲王。   这位王爷年近六十,身体硬朗脾气火爆,先帝去世前,曾托他照看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康帝。这是多大的荣耀?若是别人得了这份脸面,肯定当时就感激涕零发誓回报了,可这位王爷怎么说的?他说这天虽是陛下你打下来的,但能不能守全看子孙,子孙是英才,臣弟不用揍,大安都能崛起,子孙是坏秧子,臣弟就是打死了也没用,所以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英亲王脾气一辈子都这样,先帝早就知道,多的话也不说,亲赐紫金鞭,予他特权,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   这利器英亲王也是用过的,太康帝登基后将太子送走,他就直接闯入宫中,把太康帝抽了一顿,有哪个朝臣不像话,别人告到他面前,有理有据,他也敢揍,更别说街上各种纨绔了,遇到他,都得不了什么好。   不过他也只是抽一顿,并没有按着人改,接下来别人怎么做,他全然不管,下回再犯到他手里头,他照样揍。   看起来是个脾气耿直,还有点拎不清的人,可他能一路蹦跶到现在还那么有存在感那么厉害,并不全因手里有根先帝赐的紫金鞭,还因为他那不世功劳。   杨菽年轻时相貌也算英伟,但这个封号英字,赞的并不是他的长相,而是对敌时的英伟。这个脾气火爆看起来一根筋的人,战场上心眼非常多,直觉也特别准,次次交手对战,都能料敌先机,身先士卒,几乎没有输过!   如今围在大安外侧的敌人,契丹附国那都算消停的,主要是突厥。突厥分东突厥西突厥两个国家,两边地盘都很大,之前杨暄在张掖应对的主要是东突厥,杨菽这个英亲王,当时对抗的主要是西突厥。因其几乎无败仗的成绩,大大震慑了西突厥王庭,影响一直延续到今日,观近些年不老实,年年有仗打的只是张掖对面的东突厥就能窥知一二。   英亲王这几年回了洛阳,没去驻守西边边关,只要他活着,就是一面旗,西突厥不敢蠢动!   这样的定海神针,怎么能不捧着?所以就算对上这火爆脾气吃点亏,太康帝也得受着哄着,还得叫下面照顾好了,别气出什么好歹来。   英亲王年纪大了,没人管得了,更为任性,每天的爱好就是吃饭睡觉找鞭子揍孙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生活颇为多姿……   崔俣脑子里过着一条条消息,很快找出了太康帝急需要解决的点。   老爷子嫌洛阳呆着无聊,前些日子上了折子,想要再去西边边关。若老爷子还年轻,这点太康帝并不担心,随便他怎么折腾,但老爷子这两年明显身体不好,去年年底还大病了一场,险些救不回来。因为这场病,今年春西突厥还派来几支小队犯边。虽当时就已顺利解决,但这西边,老爷子是去不得的,得阻止他。怎么阻止他呢?当然是给他找事。   可老爷子这性格谁敢沾?喜怒无常的,也没个准性,几个孙子拉出来都看不出他疼哪个,哪个揍的都凶,他还有先帝御赐紫金鞭呢!太康帝吃过亏,肯定不想亲身上,越王昌王吧,又舍不得,不如就推太子出来。做的好不算大功劳,做不好……就是令人失望的大错么。   还有,这个英亲王跟世家关系很差。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恨世家,不管哪个世家,不管大事小事,别让他遇着,一旦遇着,肯定给你搞砸。   先帝忌惮世家力量,登基后大力整顿,冒着大险把把持重要朝务的世家官员全给罢了,太康帝虽也禀持着这个理念,但一水的寒门用着不顺手,还要笼络世家。世家哪那么好亲近,你说滚就滚你说想用了就得巴巴回来?这过程肯定是漫长又折磨。   上个月,也不知道太康帝生哪拧着了,跟王家闹脾气,王家也受够了,直接撂了挑子,太康帝应该非常不满意,想给王家一个教训,让他们跪在他面前服软……   所以这个举动对太康帝来说,是一举数得。给太子派了个没什么大用的差事,给英亲王找了事做,不再惦记着回边关,还能给王家一个教训。   崔俣猜,太康帝得提一个契机,把杨暄架到英亲王那里去,至于教训王家么……英亲王和世家不对付,最看不顺眼的就是王家,根本不用多做什么,只要让这两边见上面对上眼,他们自己就能打起来……   杨暄接手宗正寺,从宫里出来,看到崔俣眸底燃起细碎粲光:“又叫你猜对了!”   崔俣笑:“皇上让你去见英亲王?”   “对,”杨暄拉住他的手啃了一口,“过不多久就是寒衣节,如今我管着宗族事务,祭祀当然也要过问,父皇让我去英亲王府,亲自恭请,并解说当日流程。”   崔俣眉梢挑起,对着杨暄眨眨眼:“英亲王脾气不好,听闻去年越王上门好几次,都没得什么好,你可要注意。”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这次我可不能陪你。”   杨暄将他拥在怀中亲了一口:“放心,你男人什么时候吃过亏!”   可惜他这话还是说的太早了……   第二日一早,杨暄把自己打理的整整齐齐,去了英亲王府。接这差事,前前后后想一遍,再加上崔俣的分析,他知道有难度,不过总也得先见见,看看这位叔爷爷到底什么性格,是不是和外面说的一样,后面才好想办法应对。   这第一次不会太顺利,他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英亲王根本不见他!   迎他的老门房身材精瘦,眼神矍铄,手掌看着枯瘦,实则筋骨十分结实,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位曾在军队多年的老兵。将拜贴拍回杨暄胸前,老兵笑出一口黄牙:“我说了你还不信,非要我传个话,结果怎么样,王爷不见你!”   杨暄皱眉:“王爷可说为什么不见么?”   “不见自然就是不想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老兵笑眯眯,一脸得意,“别说你这个太子,连你亲爹来了,王爷也不是不想见就见的,你有意见?”   意见自是没有的,一次不见就两次,两次不见……就找别的机会呗。杨暄谢过,收起帖子,转身往外走:“那我改日再来。”   “别着急走啊,”老兵拉住他,挤眉弄眼,“王爷不见,这不还有我呢么?”   杨暄这下眯了眼,有些不高兴了,一个门房,能与英亲王比?   “嘿嘿……”门房搓着手指,笑容极为猥琐,“你给点这个……懂吧?我可以帮你在王爷面前说点好话。不是我吹,我和王爷那是过命的交情,一起打过仗,一起嫖过娼,有回仗打的太刺激,还是我把王爷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呢!”   杨暄更不高兴了,狭长双眸眯起,下鄂绷成一条线:“既然如此,你该和英亲王很亲近。”   “那是!”老兵拍胸脯,“连他老婆都没我跟他亲!”   “英亲王怜你老迈,留你在府上给你养老,你却公然朝拜访客人要好处,败坏英亲王名声,英亲王豁达不在意,你心里竟也没一点愧疚么!”   老兵像是头一次听到这样指责,愣了一下。   杨暄冷嗤一声:“沙场征战,鬼门关前打滚,袍泽之谊,本是这世间任何感情都无法比拟的,一世交情,到头来你却不愿维护英亲王半分,英亲王会看重你,还真是瞎了眼!”   他也曾在边关数年,最是珍惜这种感情,也最看不上背叛之人,若这门房是他的人,他早弄死了!英亲王连这个门房都看不透,还将其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看来他对英亲王的智慧眼光,得重新估量了。   “小子,瞧不上我?”   杨暄根本懒的理他,抬脚就走。   老后却不让他走,也不见他怎么动作的,从腰后抽两根木棍,两边一对一拧,接成一根长棍,伸手往前一送,一挑,就截了杨暄的路,迫他转身。   “回来吧你!”   杨暄气性本来就不小,这些年因为崔俣方才压制了些,别人挑衅,还是一个他不怎么喜欢的兵油子,他哪能忍得住不教训?当下就拿出随身短剑,与这门房老兵交起手来。   “哟,小子,身手不错嘛!”老兵像极喜欢打架,与杨暄过了两招,就开始吹口哨,极其轻浮,“嗯胳膊不错,有劲,腰也不错,够力,腿——也还行,这招排云掌不错!”   杨暄却纳闷了,这老头油归油,身手倒是不错,一时半刻他竟得不了手!   一段彼此试探的时间过,杨暄脸就黑了,何止得不了手,他还被压着打了!   老兵嘿嘿笑着,说了优点,开始挑毛病了:“你这下盘不够稳啊,练的少吧?看你年纪不大,还没娶媳妇呢吧?来来我教你个招,这练下盘哪,不用扎马步,你找个心仪的姑娘,日日大战三百回合,腿劲就有了……不过腰子就不行了哈哈哈!”   “哟,还不好意思了?难道还没开荤?啧啧啧可惜了,你这模样还算不错啊,怎么就没人瞧上呢你说?”   杨暄不是没被调侃过,军营里的人说起荤段子都挺吓人的,但这老头他打不过!偏偏还那么讨厌!他紧抿着唇,走招时下手更狠。   老兵从容躲过,继续调侃他:“不高兴啦?还是心里有人了,没得手呢?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有中意的人,没得手呢!”老兵一边观察杨暄的表情,一边撩拨他,“为什么没得手?是你不会,还是人家嫌弃你?来来来,跟爷爷说说,爷爷帮你想办法!”   一戳就戳到心里痛点,杨暄不愿和这样的人聊崔俣,干脆退招,转身就走。   老兵却不放过他,手中棍子像有灵性,也不知道怎么耍的,一缠一挑一勾,又把杨暄给勾回来了!   杨暄不得已,只好接着跟他打。   老兵欣赏着他的别扭神情,哈哈大笑,笑的都破了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持这种状态还占上风的。   “少年人别害羞嘛,老子这把年纪,喝过最烈的酒,也牵过不该牵的手,什么没见过?”   杨暄还是不说话。   “嘴还挺紧。”老兵下手就不留情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变的招,一下一下专门冲着杨暄屁股抽,动作特别熟练,像干过千儿八百回似的,“知道当兵的是啥样么就瞎咧咧!老子冲你要好处怎么了,谁让你在这见王爷就得过老子这一关呢?用兵打仗前还得让人马吃个饱呢!”   “啪啪啪”打屁股声音不绝,打一下,老兵就骂一句:“还败坏英亲王名声,就那名声,还用老子败坏么,早就坏透透的了,你有心,你有理,你善良,怎么不帮着补一补,骂人有意思了?”   “鄙视老子,瞧不起英亲王,你倒是聪明,见一面,说两句话,就看透老子了?军队里最厉害最强的探子细作都没你这份本事!要不要老子推荐一下,你去当个夫子,教教人怎么一眼就能看个透啊!”   老兵骂完,揍完杨暄屁股,那张俊脸也没放过,‘啪啪’留下几道印,再将杨暄往门外一扔,将大门“砰”一声关上:“英亲王府不欢迎你,若敢再来,来一回揍一回!”   杨暄坐在门外地上,一脸不可置信。   他竟被人揍了?   叱咤沙场,少有败绩,十三岁后跟人动手几乎没吃过亏的他,被人揍了?   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智商回归,猜到这老兵有可能是谁……杨暄轻嘶一声,难怪别人腹诽他‘每天的爱好就是吃饭睡觉找鞭子揍孙子’。   这英亲王,不管个人爱好还是手劲,都够奇葩的。 第159章 祖母和小叔叔   上门请见不成, 还被揍了一顿屁股的事,杨暄不想告诉崔俣。   因为实在太丢人了。   长这么大,他何时被揍过屁股?   他反省了下自己。练功必须要抓紧,不能自恃战绩超强, 就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追求更强的脚步永不能停歇……再也不能因贪看那兔子睡颜走不动道不去练功了!否则连一个老头都打不过, 多没面子!   也不能因为牵涉到自己在意的事,就乱了心境。纵使多年来的军中经历磨练了他的能力性格,他十分珍惜这些记忆,最看不惯行事不端的军人, 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被戳中点不高兴, 许这就是人故意露出来的保护色呢?也不能因为话题涉及崔俣, 阵脚就乱了, 两军对战骂阵时他什么没经历过,怎能连这点言语激将都看不透?   冷静。还是必须要保持冷静。   杨暄回头看了一眼英亲王府的牌匾, 修长眼眸眯起, 这老头不是喜欢扮成邋遢百姓在街上乱逛么, 怎么今天改性子,扮起门房来了?   想不通,杨暄索性不想了, 今日时机已失,不若改日再来。   宗正寺看起来简单不重要,实则琐碎事情一堆,他们杨家亲戚不算多, 折腾起来倒热闹,红白喜事,寿宴洗三,碟谱法事,一家办一个,就够他忙的了。再加上越王有意捣乱,他根本闲不下来,还好平郡王存了心思,默默站了过来,表示可以搭把手……   这一次,杨暄准备全部自己来,不让崔俣为他操心。崔俣为他付出的辛苦很够了,该自己扛起来了!   杨暄主意打的很好,这天就不去见崔俣了,假装这事没发生过,可惜他忘了,他有坑对手啊。越王一直在旁虎视眈眈,他出了这么大丑,人家怎么可能干看着?早憋着坏,把这事传出去了,不多时,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就都知道了,英亲王与太子杠上了,还揍了太子一顿!   英亲王脾气不好,整个洛阳城都知道,可英亲王除了教训自己儿孙,揍别人可都是有理由的,比如揍贪官,很明显,人贪了嘛,揍纨绔,谁叫小伙子年轻轻轻不干正事,大街上调戏小姑娘呢?就连当初用紫金鞭抽皇上,也是皇上理亏,这怎么突然揍起太子了?   可是太子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千万别啊,大家伙看惯了高调纨绔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不容易来一个天命所归,能射神奇破雾箭,自带气场,强悍不做作的储君太子,求别崩啊!   百姓们心中,英亲王是个萌萌哒的老头,脾气虽坏,也是各种耿直,为百姓谋了福利的。太子也是,一出现就夺人眼球,风采无限,大家在他身上寄予了太多希望,印象很好的。这两个人要真干起来,他们站谁?   越王起初没察觉到这个,待流言撒出去,午间吃饭时下面来人回消息,他眸色闪动,立刻有了主意。   “将休三找来。”   休三是越王幕僚里脑子最灵活的一个,颇会写故事,还能将己方目的完美融入,丝毫看不出痕迹,其功绩数不胜数,青楼暗窠里战绩尤为出色。找他来……心腹太监刘公公像是没听明白:“王爷的意思是——”   越王拿起白色丝绢,慢条斯理的擦着嘴角:“太子才回洛阳,谁知道以前干过些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本王心善,见不得百姓们被蒙蔽啊。”   刘公公当下就明白了,这是想让休三编黑段子黑太子!   ……   写段子速度肯定没那么快,所以崔俣听到的只有太子被英亲王揍了顿屁股的事。   蓝桥当下就喷笑出声:“哈哈哈竟然被揍屁股了!”   崔俣也难以抑制笑意,只要想到杨暄疼的捂着屁股跳的场景,就笑的停不下来。   蓝桥赶紧拍抚主子背:“少爷你慢点笑,再把伤口给绷开了!”   “好,”崔俣极力忍住,拍了拍蓝桥的肩,“你也注意点,手还没好呢,别老用。”   蓝桥赶紧把手背到后面,眼睛睁的圆溜溜,郑重其事的看着崔俣:“好了,可以伺候主子了!”   看他一脸小心翼翼,生怕被赶走的样子,崔俣摇了摇头:“你要不听话,就得去乖乖养伤。”   “嗯我听话的!”蓝桥将手藏手,站的笔直,用力点着头,神情相当坚定。   他身上大都是皮外伤,已经全养好了,就是掉了的指甲没那么快长出来,不过现在也不疼了,敷上药拿药巾扎上,行动一点也不受限制,所以才闲不住,过来伺候。反倒主子受伤略重,手腕脚腕的伤好了,肩上的伤却太深,到现在也还没好。   主仆二人聊起伤势,站在侧后方的木同就习惯性叹气,面有愧色。   还自诩能耐呢,结果找了个主子,连主子都保不住!   崔俣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你会来。”   木同扬眉看他。   崔俣微笑:“当我醒来,与暗室里的青衣人面对面时,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定会千方百计的寻来。”他看着木同,“我也要谢谢你,谢你任何时候都以我命令为第一位,并没有自作主张万事不理,一直伴在我身侧。那几个孩子,该救。”   木同看着蓝桥的后脑勺,突然笑了:“我认你为主,自当听你命令,哪怕有一日你要自杀,令我走远,我也不得不听。但若真有那时候,非我之错,是你这做主子的愚蠢,不再有资格让我继续效忠。”   “所以你看,你信我能力,我信你忠诚,大家都守着心中的道,谁都没有错,谁也无须后悔,不是么?”崔俣负手而站,河风拂起他衣角,吹起他发丝,露出光洁额头,“无须有负担,主仆一日,便是一日的缘份,许哪一天,你就找到真正的归属了呢。”   木同双目微瞠,良久,眸底似有光芒微闪:“你之豁达,我比不上。”   一个荏弱公子,无官无爵,心胸如此,眼光如此,灵通如此,怎能不让人自惭形秽?   “所以你要为我做下属呀,”崔俣眉眼弯弯,看看木同,又看看蓝桥,笑容狡黠,“高兴不高兴,烦恼不烦恼,都可以来找我聊聊。”   “少爷少爷,船来了!”   二人正在说话,蓝桥突然蹦了起来,指着远方大船:“咱们家的船来了!”   没错,今日是义城祖宅人走水路到洛阳的日子,崔俣特意带着蓝桥来接。   这次上洛阳的,有崔俣一家子,亲爹后娘,祖母白氏,崔盈崔晋两姐弟,还有族叔崔迁。崔迁是升了官,调到了洛阳,崔俣一家子不用说,被崔俣收拾服帖了,崔俣让他们来,他们就得来。崔晋今年十四,正该好生奋进学习的时候,义城地方小,好的书院难寻,去长安吧,又舍不得与姐姐分离,崔俣干脆一同接到洛阳,给崔晋寻老师。崔盈今年十五,正是说亲的年纪,这姑娘太懂事,又极贴心,崔俣舍不得她嫁在义城,干脆接到洛阳,给她看个好人家。   至于祖母白氏,崔晋就算了,男儿家管不管没关系,崔盈的婚事,却得帮着看一看的。再加上那不省心的小叔叔崔枢的事,没办法,再麻烦,也得过来看着。   好在天气合适,不冷不热,水路轻缓,几人没有晕船的毛病,这一路行来非常舒适。   船一靠岸,崔晋先蹦出来,朝着崔俣跑过来就扑:“哥!”   崔俣一个眼色,木同便上前,替他接住了崔晋。崔晋很不满意,委屈的看向崔俣:“哥——”   崔俣眼皮横着,挑剔的扫了崔晋一眼:“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减点肥。”四年前到现在,小胖子个头长高了,体型竟一点也没变!   崔晋急的从木同身上跳下来:“我这叫富态,才不胖!”   “晋弟,别闹。”崔盈戴着幂篱,随仆从婆子下了船,扶着祖母走过来,到崔俣面前先福身行了个礼,“数日不见,哥哥身体可还安好?诸事可还顺利?”   还是妹妹说话贴心,崔俣嫌弃的扫了崔晋一眼,笑了下:“我很好,多谢你挂念。”说完赶紧又向祖母白氏行礼,“祖母路上可好?可有不长眼的麻烦您,惹您生气?”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似笑非笑的看了崔晋一眼,崔晋就不干了:“我才没有惹祖母生气!”   “我没说你,你倒自己招了,看来果真调皮了!”   白氏看着孙子们逗乐,轻笑出声:“盈儿很乖,到处打理的周全,船路你又通过关系,我这一路呀,走的再顺不过!”   她虽是崔俣祖母,却不是原配,是老太爷继妻,比老太爷年轻十几岁,今年将将五十上下,保养的极好,除了眼角有细微皱纹,体态神貌皆不像这个年纪的女人,看起来比崔俣大伯母还显年轻,唇角上扬,眸凝暖光,整个人状态很好。   “祖母——”崔晋声音一转数折,委屈劲都快掉出来了。   白氏这才清了清嗓子,好似才看到他:“嗯,晋儿也很乖。”   崔晋这才高兴了,抱住崔俣胳膊:“你看你看,我最懂事了!”   崔俣知道他故意在耍宝,但他肯这般活跃气氛,逗大家开心,可见是长大了,虽然还是有点熊,比四年前那个讨厌的熊好多了。   崔迁跟着过来,也是满面笑容:“这洛阳城果真是帝都,有灵气,昨日晋儿还嚷着难受,瞧着小脸都瘦了些,今日就活蹦乱跳了!”   崔盈也跟着崔俣脚步挤兑弟弟:“若是一直像昨日那般也好,还能减些重量。”   崔晋十分伤心,声音幽幽的:“姐……你也说我!”   众人无不大笑,气氛十分欢快。   直到这时,崔俣父亲才带着张氏等人走了过来,他们一来,气氛就变了,不再那么轻松欢快。   “儿子见过父亲,母亲。”做为人子,崔俣当然率先要见礼。   崔行看着越长越好看,神采无双,气质无两,整个人似散发着莹莹之光的儿子,心情有些微妙。他的儿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竟成长为这般出色模样,若当时他能多顾及一点,现在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张氏见他怔住,赶紧拉他袖子迫他回神,自己也脸上挂上笑,神态热情又谦卑:“这孩子就是礼多,快起来,起来!”   她不傻,这四年在义城,算是看明白了,娘家靠不住,丈夫靠不住,儿子……甚至还没断奶,拎不清,想过的好,得紧紧抱住这庶子大腿!   不拜师念书,不入仕途,不靠长辈,崔俣自己就能闯出金光大道,什么都办的到,到了洛阳也混的风生水起,连宅子都置下了,以后能到什么地步,谁能说的清?跟紧了,一定有肉吃!   虽然心里仍然十分膈应,不想同庶子为伍,可与好日子相比,这点膈应算什么?大丈夫还能屈能伸呢,她一个女人,讲那么多气节做甚。   张氏有心机有手段,崔行是彻底被她拿死了的,她一提醒,他立刻清醒过来,十分和颜悦色:“这江风大,俣儿等久了吧。”   “我等一等没有什么,倒是祖母年纪大,不可久吹,还是先回家吧。”   “此话有理,回家再叙,回家再叙!”   崔俣便安排人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   早有管家在门口等着,崔行崔迁带着崔晋在仪门下了车,由下人引着往外院去,至于白氏张氏崔盈,则到了二门才下。做为白氏儿媳,崔俣等人的长辈,张氏本就不能歇着,要熟悉情况,张罗一家大小吃喝,她本也想表现,态度自然更加积极,不消别人说话,已经搭着管事妈妈的手,四下忙碌去了。   做为四下情况最熟悉者,崔俣自然一路陪着辈份最大的祖母白氏,崔盈下了车也跟了过来,脸色略紧张。   崔俣了解崔盈性子,这丫头跟他亲,不会到这里紧张,定是有旁的事。   “怎么了?”   因到家中,崔盈已去了幂篱,柳眉微微蹙着,面色隐有不安:“方才马车在街上走时,有那么一会儿,我感觉有人盯着我似的。”   到崔俣置的宅子里,她自是不紧张的,但洛阳到处是权贵,她担心给崔俣带来麻烦。   崔俣眼睛微眯,跟着崔盈,还是跟着他?   “不过也许是我太紧张看错了,本没什么事。”崔盈打定主意近期不出门,该提醒的提醒了,就不再多言,挽着白氏胳膊往里走,“祖母,我要同你睡一个院子……”   许是船上休息足够,白氏精神很好,略做洗漱整理后,也没去休息,和崔俣说话。   崔俣正好也有事问:“祖母之前说小叔叔会来洛阳,可他至今未到……”   一提起这个小儿子,白氏就发愁:“许又去哪玩了,信也不写一封,这儿子我真是白养了!”她长长一叹,看着崔俣,“你也别管他了,估计他不会听咱们的话走仕途,随他去吧。”   看她一脸‘我已经放弃这个儿子’的表情,崔俣只得安慰:“再怎么着,也忘不了家的,即答应了,总会来洛阳的。”   “这个倒是,”白氏笑眯眯看着崔俣,“他虽不听话,答应的事,却一定不会不算数。只是他有两三个月没来信了,祖母不知道他在哪,也没办法将你置的宅子地址予他,若他到了,应该会去你大伯那里,到时候你把他给祖母押回来,祖母好好好教教他规矩。”   崔俣看着白氏笑意慈祥温柔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正常很温馨的画面,他心底突然生出种感觉,这位祖母……好像不一般。   ‘押’,‘教规矩’几个字似乎自带重音,有什么特别的深意一样。   崔俣眼梢微垂,静了静心:“祖母安心住着,有什么要求,都可让下人去办,下人办不好的,只管吩咐我。”   “你的孝心我知道,”白氏继续笑眯眯,“你有什么难处委屈,也可诉与祖母,祖母本事虽不多,但有些事,还是能帮上一二的。”   “谢祖母。”   ……   四年前几乎全部精力都放在帮助杨暄上,并没有注意周遭太多,今日接人,崔俣倒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直觉这位祖母很不一般,与小叔叔的母子关系好似也与普通人不同。   因为异能,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叫他不得不重视这个感觉。可观察了两日,发现祖母就跟别人家宅在家里的老太太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不由更好奇了。   本以为他还要一些日子才能看到小叔叔,有机会仔细观察满足好奇心,不想机会就这么快就来了。   这日,大伯崔征派人过来,请他过府。   崔俣就去了。   谁知刚一进正厅,面前就晃过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年轻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摸着下巴,满目惊艳,话语十分轻佻:“哟,美人,成亲了没啊?”   崔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瞧这年轻人长的不错,眉目清俊唇角天生上扬,样子十分可亲,怎么一张嘴就调戏人?与气质不搭啊。   “说的像什么话,他是你侄子!”   崔征在主座上发言,崔俣方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小叔叔崔枢。   记忆里,他幼时与崔枢见过几次,后随父在外做官,就没怎么见到了,四年前他回义城,崔枢刚好闹着离家游学,四年里从未回来过,就更没有印象。如今大伯一说,他仔细看了看,这位小叔叔与祖母白氏长的确有几分相似。   “靠我侄儿长的这么好看!早知道我早回来了,在外面浪什么!”得知崔俣身份,崔枢更自来熟了,像长辈似的握住崔俣的手,“乖侄子啊,说亲了没有?”   主座上崔征便道:“我已为他订下一门亲事。”   崔枢就不高兴了,眉毛皱成一团:“这就是大哥你的不对了,怎么能私自给这么好看的侄儿订亲呢,我还没看过呢,万一那姑娘配不上我侄儿怎么办?”   崔征眼角直抽:“你这么多年都不回来,说与不说有何区别?”   “我不回来,我娘可在呢。”   崔枢这话话音拉的特别长,根本不用多想,就能听出这里面的火药味。   继子和嫡母,孝道,官声,哪一样都是把柄。   崔俣突然有种感觉,这位小叔叔……真的游离在外这么多年,什么都不知道么?怎么看这样子,好像故意给他撑腰呢?   崔征沉默了下:“虽母亲远在义城,不能及时通知,但此事是我不对,稍后我会亲自登门请罪。”   “瞧这话说的,好像我逼着你拜见嫡母似的。”   这话更像招掐了。白氏虽是继母,按理说崔征不需要别人提醒,就该过去请安,不能日日晨昏定省,孝道总该表现表现,可白氏来了数日,他一次没上过门。   当然,这话自家人不说,别人也不知道。   崔枢……是故意的?   崔俣看了看崔枢,发现崔枢正摸着下巴欣赏着他的美色,差点流口水了,见他看过来,还冲他眨了眨眼。   “总之,这亲事我们是不认的,回头我得瞧瞧那姑娘,要是配不上我这漂亮侄儿,我就当场骂哭她!”崔枢笑眯眯看着崔俣,一脸慈爱,“你放心,你这么好看,我绝不允许不够完美的人凑过来,你的贞操,小叔叔为你守护!”   崔俣直接黑线,什么叫贞操,他是个男人好伐,有何贞操而言,还要守护?这位小叔叔,你确定你真不是猴子派来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崔枢:颜狗的福利啊……从今天开始,窝要做一个合格的侄控!╭(╯^╰)╮   英亲王:又有孙子上门了……从今天开始,老夫要每天揍太子屁股!φ( ̄ー ̄ )   熊太子:妈的,走到哪都是变态。▼_▼   犯熊三人组口号:搞事搞事搞事!   俣美人:请开始你们的表演……_(:з」∠)_ 第160章 我是英亲王孙子!   崔枢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劲头, 别说崔俣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多识广的崔征也怔住了。   自己出场效果如此震撼,崔枢十分得意,叉腰仰天大笑数声, 又围着崔俣转了数圈,嘴中念念有词, 眼里都快飞出桃花了:“我这侄儿这么好看,必须得配最烈最野的美人!美人必须雪肤红唇,细腰长腿,着大红裙, 执乌金鞭, 面覆轻纱, 媚眼如丝, 还必须得钟情我侄儿一人!要忠贞性烈,降得下天下男子, 偏偏见到我侄儿就化成绕指柔!”   崔俣:……小叔叔你是不是江湖话本子看多了。   不过杨暄的确很烈很野, 雪肤红唇就算了, 长的还是不错的,细腰有,长腿有, 钟情有……就是性别不太对。   几条街外正在忙碌的杨暄突然连打好几个喷嚏,颇觉莫名其妙。   崔征直接开骂:“像什么话!我崔家娶妻,就算不是名门贵女,也该知书达理德容言工无一不具, 如何能配不懂规矩路不明的粗野女子!”   “瞧哥这话说的,好像咱们门弟多高,能与清河崔家比身似的。”   清河崔家是正经名门世家,一度曾与王谢并肩,至今名声实力仍然不错的。   崔征一窒,半晌才拍了桌子:“那咱们也得有追求!固守当下寸步不进,日后如何能有荣光!”说到这里,他捂着胸口,十分痛心疾首,“我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带着咱们家走到现在,你叛逆,不想帮手也就罢了,怎能拦阻家族前途,子孙荣耀!”   “啧啧,”崔枢抱着胳膊,丝毫不掩眸底厌恶,“好像冢里走到现在,全是你一人功劳似的。要不是你接手当初二哥人脉,上蹿下跳钻营,能有今日这般地位?得了家族助力,本该回馈,你倒好,嘴上说着好听话,实则全在为自己打算。你不怕二哥带着祖宗从地底下跳出来骂你么?”   “你——”   崔枢摆摆手,懒的和他多言:“总之,侄子的亲事,有我娘和我说了算,再不济,侄子还有亲爹呢!你的打算,趁早全收起来,否则——你顾忌官声,我可没什么可怕的,到时候闹出来谁难看吃亏,你懂!”   “我娘那里,既然心里不想,你也别去拜见了,省得我看着恶心,还累的我娘帮你刷孝顺名声。”   把想说的话说完,崔枢也没听崔征反驳,拉着崔俣就往外走:“咱们回家。”   崔俣被小叔叔拉着,不得不走,只得向崔征递了个无奈又无辜的眼神,心中十分欢快的和小叔叔走了。   有人相助就是好,省的他费心思扮人格,与崔征明里暗里交手。   不过崔枢怼崔征怼的也太猛了,看样子不大像继母儿子与前妻儿子的普遍矛盾……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二人独处,没有崔征,崔枢心态回来,又开始对着崔俣流口水了。   崔俣:……   “乖侄儿,可是大伯欺负你了,你想避,又避不开?”   轻声轻语,好像怕吓到崔俣似的。   崔俣有些不习惯,不过对这小叔叔倒没什么恶感。他看的出来,崔枢应该只是个颜控,对‘长的好看’四个字没有免疫力,他眼神很清亮,举止也不无妥,对崔俣的态度,除了欣赏美貌,确有一些疼爱之意的。   他们年纪相差不大,崔枢也才二十二三岁,这份长辈对小辈的慈爱好像有些奇怪,但崔俣感觉的到,崔枢是真心的。   而且方才交锋时间虽短,他也能看出来,崔枢表面上看起来非常不拘小节,不理规矩,但实则……是个骨头很硬,不好欺负的聪明人。   人家表示善意,自己不好不回应。   崔俣思索片刻,微笑道:“我不过想着还有时间……未成亲前,都能想法子不是?”   “侄儿好聪明!”崔枢大笑抚掌,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放心,小叔叔回来了,不必不会让你受委屈,这事包在我身上!以后这外头,你看不对眼的,我瞧不上的,不够好看有本事的,都别想近你的身!”   几条街外的杨暄忽觉背后一寒。抬头看看灿烂无比的太阳——若非天气这么好,也没觉得冷,他差点以为自己染了风寒了。   一句话说三遍,崔俣也有免疫力了,面不改色的拉开话题:“小叔叔这几个月去哪里了,祖母说你忙的都没写信回来。”   “唉。”崔枢长长叹了口气,浑身透出一股历经万事的沧桑,连话音都一咏三叹,“往事不要再提,人生都是风雨。”   崔俣:……这话感觉有点不对啊,难道是——   “我瞧上了个美人。”   崔俣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   “谁知看走了眼。”崔枢背着手看着天边,眸底沁出情绪复杂,不知是悔恨还是怀念,“美人不是我以为的温柔多情似水柔软,而是个比我还浪还狂野的!”   “哦……”崔俣心说你不是就喜欢狂野的么,嘴上却顺着话头叹道,“那是有点遗憾。”   “光是这点算什么,”崔枢一脸‘你们年轻人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叹息,这点哪就算遗憾了,关键是——“事后我才知道,那人是我上司。”   崔俣顿了顿,十分同情的看着崔枢,这是有点惨了。   崔枢闭上眼睛:“还是个男的。”   崔俣……崔俣只得拍了拍小叔叔肩膀:“节哀顺变。”   崔枢十分感动,眼底都要冒出泪花来了:“还是侄儿贴心!”   就这贴心了?崔俣横着眼看崔枢。   “你放心,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外面的美人算个毛,哪里比得上我侄儿好看!从今往后,我的生命,我的智慧,我的身体,都是家人的!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崔俣默默推开了崔枢的手:“生命智慧就好,身体……就算了。”   “嘤嘤嘤侄儿你嫌弃我!”   “……”   “不要啊——这么好看的侄儿,我还没摸过小手,没抱过小腰,没帮你裁衣梳头,添茶叠被……”   “小叔叔,你够了哦。”   ……   二人一边用这样的交流方式熟稔亲切起来,一边徒步顺着大街往家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碰到掐架的了。   崔俣崔枢对视一眼:这运气。   这波掐架的动静很大,将街道截成两半,二人过不去,只有等一等,顺便看个热闹。   穿过人流走到近前,才发现这波掐架果真不寻常,是一堆人掐一个。   掐人的一堆,无不锦帽绸衫簪玉裹金,一看就是家境不错的少爷,嗯,纨绔气息很重。被掐的那个,灰头土脸,一身灰色短打,不知道是本身不爱干净,还是赶了很远的路未及收拾,看起来很狼狈。   灰头土脸那个,瞧着颇有章法,一举一动透着不凡架式,也就是手中没有武器,不然定能挥倒一片。可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很多只手?少爷们群体数量非常大,各人背后还有家丁护卫,下面人不能让护着的少爷受伤么,自然会上前帮忙。   灰头土脸的那个就惨了。   明明有武功,还被人压着打,没摸到纨绔们一根毛,反被招呼的浑身都是脚印。   崔枢摸着下巴,笑的像个狐狸:“这叫花子不会打群架啊,要是换了我,嘿嘿……”   崔俣这才想起一个问题:“小叔叔会武?”   崔枢点点头:“会啊,”说到这个他就又兴奋了,“我小时不爱看书,就爱习武,梦想是当一名大侠!你祖母不让嘛,就找人看着我,可我是谁啊,我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法子?哄了院子里的丫鬟姐姐,让她帮忙一块糊弄你祖母,私下悄悄找了个颇有名声的镖师,死皮赖脸的求着人教我……”   说完,崔枢还挺了挺腰:“你小叔叔现在可是一名江湖排名前十的大侠!”   崔俣:……好吧,你高兴就好。   崔枢正在和崔俣吹嘘早年功绩时,被他称为‘叫花子’被掐的人不干了,蹦起来一嚎:“老子是英亲王孙子,英王府世子嫡亲弟弟杨昭,看谁敢动我!”   现场静了一瞬。   带头的纨绔反应快,叉腰哈哈大笑:“哪来的叫花子,竟敢随便与英亲王攀亲!杨昭小将军如今正在西边驻守,抵御西突厥,怎么可能在洛阳!”   “当爷是傻子呢!”他面色狰狞的将外袍脱下一甩,高高一挥手,“兄弟们,继续给我揍!”   “我真是——”灰头土脸叫花子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一起被淹没,根本没有人想听他说话,现场只剩拳脚到肉的闷响。   崔俣却眼睛一亮,英亲王的孙子?   他和没脑子的纨绔们不一样,这洛阳地头,谁不知道英亲王,谁敢碰瓷英亲王?这灰头土脸的小伙子敢这么说,一定与英亲王有关系,哪怕不是英亲王的孙子,也是个身份不俗的!正好杨暄上门吃了瘪,要不要利用一下?   崔枢也眼睛一亮,瞬间来了兴致,摸下巴的动作更加快,眼底笑意更狡猾:“英亲王……一定很有钱吧。”   崔俣骤然偏头,原来这小叔叔除了颜控,还喜欢钱么!   崔枢见崔俣表情似有领悟,也不解释,顺手将身上外衫脱了,递给崔俣:“帮小叔叔拿着,看小叔叔怎么打群架,还给你挣一份见面礼!”   崔俣嘴角一抽。   什么挣一份见面礼,明明是想借恩敲诈!   不过崔枢感兴趣出手,倒是省了他的事。   他十分真心的叮嘱:“小叔叔当心,切莫伤了自己。”   崔枢十分感动:“果然侄儿还是漂亮的好!”如此贴心哪!   崔俣:……   作者有话要说:  崔枢(沧桑吐烟圈):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天,我以为的美人不是‘我以为’的美人。   俣美人:说出你的故事。ㄟ( ̄▽ ̄)~   熊太子:莫名觉得今天很冷,是孤的错觉么?▼_▼ 第161章 小叔叔你够了   小叔叔冲向战圈的身影迅速又果决, 似脚下生风两肋生翅,连心心念念的‘美人侄儿’都不看了,嘴里“哇呀呀”喊着话,眼底充满兴奋, 整个人就像擦光磨亮的标枪,“咻”一下射了出去!   快的不行!!   “你们在玩什么呀, 好好玩的样子,加我一个好不好!”   “唉呀你这小伙子长的不错,可惜眼神不对,太浊太浑了, 算不得美人!”   “靠不讲理啊, 往哪打呢!以后我没儿子你妹妹管么!”   崔枢钻进正在厮打的人群, 左边一晃, 右边一扭,像个泥鳅似的滑的不行, 谁也抓不到他。公子哥们气性大, 受不了这挑衅, 很快就叫下面人转移目标,集中火力冲崔枢。   “给爷揍他!往死里揍!残了算爷的!”   “娘的哪来的蠢货,竟敢跟咱们洛阳五虎对挑, 搞!搞死他!”   崔枢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底下还闪着光,整个人除了兴奋就是兴奋, 还更劲了!“来!随便动手,随便叫人!我要喊一声,身上被你们打出一块青,就算我输!”   崔俣抚额。   这位小叔叔还真是打群架经验丰富,手上不吃亏,嘴上也不吃亏,简直气死人!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之前只顾关注桃色八卦,好奇小叔叔看上的美人是谁,忽略了一个关键词:上司。崔枢阳奉阴违,看似被祖母压着念书,实则早在外面江湖上混了,许在大家都看不到地的方,混出了什么名头……   打群架这么厉害,口花花这么强,他混的到底是什么邪教!   之前被压着爆揍的那个灰头土脸叫花子是个讲义气的,见崔枢来帮他,还拉走了大片火力,豹眼一瞪,精气神就来了,‘啪啪’敲了下胸膛:“靠牵扯无辜旁人算什么本事,都冲老子来!”   纨绔们正忙着逮崔枢,没人鸟他。   得了这个空子,他竟然也不跑,还更生气,“嗷”一嗓子扑上前,把冲向崔枢的人扒拉开,力气还大的很,拽住护卫们后脖领,一手一个,就丢出了圈子!   因为两个找揍的十分积极主动,战圈越扩越大,越来越猛,相当……叹为观止。   百姓们乐呵呵抄着袖子远远围着,眉飞色舞,窃窃私语,很是喜闻乐见。难得看贵圈热闹,打,使劲打!   崔俣额角紧绷,眉梢直跳。   还有没有完!能不能理智点把事解决了就算,这么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非得弄出大事才消停么!   可看着场地中间越打越兴奋的两个,他就知道寄希望于这俩二货是没用的……他面无表情的报了官。   洛阳地界上,出事了官,官差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没多久就来了。   嗯,也许他们本来就在旁边巡街,只是也在看热闹没管。   “停手都停手啊,不许再打了!”   巡街官差一来,一阻止,这架就打的没意思了。纨绔们给官差面子,配合的停了手,但府衙肯定是不会去的。一个个整理好了帽子衣服,也不理人,迳自对崔枢和‘叫花子’放狠话:“爷记住了!你最好别让爷再碰到,否则——哼!”   纨绔军团大剌剌的走了,官差朝剩下的俩人笑了笑:“今天这事你们看……要写状子么?”   写状子,就是要打官司了。   打官司可不是件容易事,尤其天子脚下,国都洛阳,随便一个站出来都可能是贵族,或与贵族有关系,可不是谁有理谁就能胜诉的。   更何况打群架这个事,没弄出什么要命大伤,想找理,谁都能寻到错处,费这个事干嘛?   崔枢很懂,笑眯眯给官差塞了点碎银:“多谢几位大哥走一趟,我们就是火气大,一时没忍住动了手,其实都是熟人,熟人哈哈哈,没什么要紧的。”   官差这才给了一个‘你很懂事’的满意表情,驱散围观百姓,也跟着走了。   折腾完了,崔枢叉着腰扭了扭脖子,差点大喊三声爽!一回头,正好看到‘叫花子’半张脸。   之前玩的痛快,没怎么注意这人长什么样,现在一看,哟,长的不错,长长剑眉入鬓,有棱有角,颇有气势,脸型不方,下巴往里收,线条透着几分精致,鼻子高挺,有山脉之势,尤其眼睛,圆圆豹眼,黑的发亮,纯粹,又透着股凶悍野性,虽然皮肤黑了点,但也称得上好看!   “小伙子长的不错,成亲了没啊?”   ‘叫花子’一愣,傻兮兮张嘴:“啊?”   “我有个侄女儿,长的那叫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小叔叔!”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崔俣拽回来了。   崔枢看到侄子美美的脸,也没不高兴:“怎么啦大侄子,有何吩咐?”   崔俣嘴角抽了抽,将外衫递过来:“穿上,莫着凉。”再不阻止,这个二货就把崔盈给卖了!   崔枢笑的眼睛都眯了:“还是侄儿贴心——”   披上衣服,转回头,角度就不一样了,正好看到‘叫花子’另半边脸。   方才那半边脸有多好看,这半边脸就有多惊悚。眉骨破了皮,眼睛被揍的青肿,嘴角还鼓了包,再加上尘土,青青黑黑灰灰一大团,都瞧不出本身长什么了,十分凄惨。   崔枢‘霍’一声,跳出去老远,脸上也没有方才的亲切了,嘴里也不再亲热了:“靠长这么丑还出来吓人,怪不得别人揍你!”   话说完赶紧回头看看侄儿洗眼睛。还是侄儿长的好看,这眉,这眼,这皮肤,这眉心红痣……啧啧,简直完美!   ‘叫花子’还没从刚刚的话里转过弯来,挠着头:“你刚刚说你有个侄女,长的特别好看——”   “好看也跟你没关系!”崔枢瞪他,眉梢挑的高高,警惕又提防,“你这样的配不上!”   “那我就放心了。”‘叫花子’长呼口气,还拍了拍胸口,好像避过多大一个危险似的……   崔枢脸色更难看了:“我帮你这么大忙,你赶紧回家,叫你家人送谢礼过来,金银珠宝我都不嫌弃,关键看你这条命值多少钱!”爆豆子似说完,他又指使崔俣,“将咱家地址给他,再派个下人跟着,省得他赖账!”   崔俣:……就算是挟恩要报,也不好这么直白吧。   他还没说话呢,‘叫花子’立刻拍胸脯,豹眼亮亮的:“你放心,我们英亲王家的人,绝不对赖账的!”   崔枢眯眼:“你还真是英亲王的孙子?”   “我是杨昭,如假包换!”叫花子杨昭咧嘴一笑,配上狼狈模样脏兮兮的脸,更难看了。他本人倒没察觉,神色声音极为豪爽,“我爷爷就俩孙子,我哥哥虽出色,但担着王府担子,爷爷期望高,从没好脸,我就不一样了,从小被我爷爷宠到大的!你帮了我,我爷爷必不会亏待!”   崔枢眼弯弯的笑了:“这还差不多……”他抖着眉,搓着手,含着笑,“要不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一起到你家去拜访拜访,顺便把礼拖回来?省得你家再派人不是?”   “这个……”杨昭眼神闪躲,有些扭捏,“能不能迟两日?”   崔枢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要赖账?”   “哪啊,我这不是受伤了么,担心我爷爷会生气难受……”杨昭豹眼圆圆,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日,就两日行不行?”   崔枢想了想,犹豫的应了:“那到时谢礼得多一点。”   “那我得住你家里。”   崔枢眼神刀子一样扫过来,杨昭立刻解释,“做人要孝顺!既然不能让我爷爷看到我受伤,就不能回家住,本来我打算住客栈的,可反正都欠你情了,不如就……”   崔枢呵呵一笑:“小子,挺会做生意么。”   杨昭挠着后脑嘿嘿笑:“不敢不敢,比你差多了。”   “好,我应了,跟我来吧!侄儿你带路!”   “杨昭在此先行谢过,不知恩人贵姓?”   “我姓崔,叫崔枢,这是我侄儿,叫崔俣,长的好看吧?”   “慧敏灵秀,气宇不凡啊!”   “是吧,嘿嘿……”   两个人不打不相识,互相嫌弃提防,又神奇的迅速谈好条件,在对美色欣赏方面达成统一,好的跟多年老友似的……   崔俣面无表情,这套路,他也是看不懂了。   许脑回路不正常的二货都这德性?   ……   好在崔俣置的宅子就在城里,离哪里都不远,三人走过去没用耽误多少时间。只是今日当家主母张氏在事外出,家里后宅只有祖母帮着张罗了。   崔枢上嘴皮碰下嘴皮脆脆就应了人来住,杨昭常年在边关,也是各种不讲究,觉得只是借一张床,睡两天的事。但待客之道哪是这样的?更何况对方还是英亲王的孙子。   白氏指使着下人整理客房,要干净整洁,摆设大方有品位;厨下也得看着,菜品靓汤小点要备好,准备的餐食一定要丰盛;下人们更得叮嘱好,捧茶倒水近身伺候的,不准出差子。   最紧要的,就是请个好大夫过府,立刻给杨昭治伤。   这些年崔盈都跟在白氏身边学习,主理内宅中馈是习惯了的,这些事白氏也就是动个嘴提个醒,大部分都是崔盈干的。   也因为此,白氏才能得空闲,以长辈身份出来,盯着照顾杨昭。   “脸上没破皮,只青了点的伤不用上药,煮个鸡蛋滚一滚,明天就好了。”   “也不是这么滚的!得剥皮,剥皮!”   “这么烫他能不叫么,你得晾晾,晾晾!”   得亏老太太看着,不然让崔枢照顾杨昭,没准能把人照顾的更病……   丈夫过府,看过都是不要紧的皮外伤,连药都不用吃,留下两瓶红花油就走了,崔枢继续照顾杨昭,帮忙揉红花油。   “嗷——轻点轻点你轻点喂!”   白氏笑眯眯坐在一边喝茶,崔俣陪着祖母喝茶,看着这俩二货闹腾。   他们是瞧出来了,二货自有二货的相处方法,太精细了不一定适合……   把杨昭从头到脚折腾一遍,崔枢才笑眯眯问他:“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帮你闹了一通,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呢。”   杨昭擦去眼角生理性泪花,长长出了口气,才愤愤道:“我就是倒霉!”   崔俣和白氏齐齐放下手里茶杯,认真看着杨昭。   杨昭:“我这不刚得了假回来么,想给家人一个惊喜,谁都没告诉,不眠不休进了洛阳城,才想起没给家人带点什么东西,把跟着的亲兵都派出去置办了……偏这时候,我看到一个纨绔调戏良家妇女!路见不平,自该拔刀相助,从小我爷爷就这么教我,他还亲自示范过不只一次,我怎能冷眼旁观?就冲上去帮忙了。”   “谁知道那女人自己是愿意的,人家就是玩个情趣,那纨绔怪我坏了他的事,招手就把兄弟们叫来了,要揍我。我长这么大打过的架会少,会怕揍?哪怕身边没人,也跟他们干起来了。”   “谁知那群人就是一堆弱鸡,干架不好好干,跟个女人似的,指甲用上了,嘴用上了,还拽头发!我这人手劲大,担心一不小心弄死他们,不免有些束手束脚,可我让着他们,他们非但不领情,还以为我怕了!我想着都到家门口了,哪能吃这个亏,就喊了我爷爷名号,露了身份,谁知他们竟不信!”   “我差点就憋不住了,还好崔枢来的及时……”   杨昭把事说完,再次睁圆豹眼,严肃认真的叮嘱崔枢崔俣:“这事你们得保密啊,不然我爷爷一准揍的我屁股开花。”   崔枢就笑了:“原来你不是怕你爷爷担心,是怕你爷爷揍你啊!”   杨昭摸了摸鼻子,假装没听出这话中的调侃之意,嘿嘿一笑:“我爷爷脾气怪,我受了伤,还不是他揍的,他看着不顺眼,一准揍的更狠。我就在你家歇两日,两日后就回家,必有大礼相谢!”   崔枢就看着他身上的伤冷笑:“你确定你这身伤两日能好?”   “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杨昭白他一眼,“咱常年会受伤的身体,伤长好的也特别快!”   崔俣:……这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   崔枢更直接:“是被揍惯了更皮实是吧。”   杨昭非常大气,既然认了崔枢这个朋友,就不同他计较,还非常热情的邀请他和崔俣一起到英亲王府作客:“我爷爷最疼我了!你们去了,一定会好好招待!”   崔俣眼帘微垂。杨暄努力了一把,没见到英亲王,正好他得了机会,不如去看看?外面传言再多,消息再准确,也不如亲眼一见来的真切……   正想着,不期然看到了祖母白氏的笑容。   祖母捧茶笑着,腕间一枚老坑翡翠玉镯绿的发亮,似要凝出水来,除了年轻点,跟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笑,唇角浅浅勾起,眸底隐有光点沉浮,似凝了岁月的智慧练达,不注意之下什么都看不出来,仔细观察,就觉得很不一样了。   现下这个笑……带了点对幼稚小辈的包容,还有淡淡看戏的调侃感。崔俣微微蹙眉,莫非祖母不看好他们上门作客?   杨昭在崔俣家作客作的很开心,因为样样都很周到,客房干净整洁,前面有一大片空地可以练武,杯中茶水永远都是适口的温度,饭菜小食样样合口,甚至还照顾到了他常年在西边,可能会喜欢的口味……真是太贴心了!   “家中还是有个祖母好啊……女人就是细心。”   杨昭咂巴咂巴嘴,想想自家祖父那样子,长长叹了口气,他是别想了。   ……   因有了去英亲王府的机会,崔俣让木同带话给杨暄,约他方便时过来一见,想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杨暄被揍屁股丢了人,本不想过来见崔俣,可崔俣亲自请他,他哪敢不来?   肯定是想我了,又不好意思说。   杨暄心内带着偷笑,屁颠屁颠就来了。   彼时正值夕阳西下,金橙色晚霞铺了满院,连树枝带飞起屋角,都被抹上了绚丽霞色,正如此刻心情,美妙的很。   谁知刚敲了敲窗棂,看到崔俣如清风皎月的眸,绚烂可比晚霞争辉的笑,听到崔俣柔声欢迎“你来了”,还没来得及诉个衷情摸摸小手,崔俣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侄儿,侄儿你在不在?小叔叔给你送补汤来啦!”   杨暄和崔俣对视,呼吸落在彼此脸上,谁都没有说话。   门外崔枢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他也没走,顿了顿,声音更兴奋了:“侄儿是不是在沐浴没听到?那小叔叔进来啦,给你搓背背——”   只听这一咏三叹的腔调,和话里流露出的荡漾之意,就能猜到门后那人是什么表情了。   崔俣叹了口气,看来无论如何,小叔叔都要进来了。   “我来啦——”   崔俣听到这话,赶紧按住杨暄的头往外一推,眼色示意:过会儿再来!   杨暄嘴唇紧抿,明显很不高兴,可还是从了……   崔枢推门进来,见崔俣撑着额头一脸模糊的样子:“原来不是沐浴,是睡着了啊!”   崔俣一脸‘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迷糊:“小叔叔怎么来了?”   “给你送补汤啊!”崔枢一脸慈爱,“你看你瘦的,都快见到骨头了,多喝点补汤,稍稍胖一点,人才更好看!”   崔俣微笑:“多谢小叔叔。”   “哪就值得一个谢字,你身子好好的,漂漂亮亮的,小叔叔高兴啦!”崔枢笑的见牙不见眼,差点又要流口水了。   崔俣抚额:“小叔叔,我是男人。”   “我知道啊,可是美丽是不分性别的,好看就是好看嘛!”崔枢流完口水,也不多留,“那你乖乖喝汤,我走啦!”   崔俣起身恭送:“谢小叔叔。”   崔枢挥了挥袖子走了,崔俣才手伸出窗外招了招。   杨暄幽灵一样跳到房间里,眯眼瞪着房门,表情不善:“这是你的小叔叔?”   如此放荡不羁,色气满满,没个长辈样子,也能叫一声叔叔?这样的讨厌货色,不扔了留着过年么!   崔俣看出他眼底醋意,轻轻握住他的手,踮脚亲了他唇边一口:“小叔叔只是喜欢我,表达方式过了些,不气了,嗯?”   看着兔子水润润的唇,清凌凌的眼,满腔情意满满似藏不住的样子,杨暄哪能忍得住?早忘了什么叔叔不叔叔,长辈不长辈,先将人搂到怀里亲个过瘾再说!   这个吻很急很长,亲的崔俣有些喘不过气,用力拍打了两个杨暄手背,这人才收敛些许。   谁知一吻未毕,房门又敲响了:“侄儿啊,我忘了件事问你!”   杨暄额角青筋迸起,眸底生出杀人嗜血般的戾气。   崔俣“噗”的笑了,推着杨暄避到床帐后,在他耳边轻声道:“乖,一会儿咱们再说话!”   崔俣打开门,崔枢吓了一跳:“你嘴怎么这么红!”   “嗯,喝了口汤,有点烫。”   崔俣面色没有丁点羞意,撒谎撒的毫不眨眼,好像这是下雪了要加衣下雨了要打伞一般理所当然的事,搞的崔枢也忘了方才端汤碗过来时曾经感觉到的温度。   或许……真是他不尽心,汤还没晾一晾,就给端过来了?   崔枢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想法晃出去,这才说明来意:“你大伯说的,给你订了亲的那姑娘,你可见过?”   “没有。”   “那好,不许自己去见啊,小叔叔为你把把关,要是好的,你就去见见,反正不吃亏,要是不好,小叔叔可直接帮你解决了啊!”   崔俣微笑:“都听小叔叔的。”   “乖啦……”崔枢越过崔俣肩膀,看到桌上放的汤碗,略有些心疼,“你也是,这么实诚干嘛,汤要是太烫,就晾一晾再喝。”   “嗯。”   “那我走啦!”   崔枢挥了挥手,再次转身离去。   崔俣关上门,走到帐前,拉开——   杨暄低眉冷眼站在那里,唇抿的紧紧,下鄂几乎级成一条直线,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我很不高兴我非常不高兴’。   “哈哈哈哈——”崔俣没忍住,笑出了声。   杨暄都气笑了,他这莫名其妙被推着躲人,好像见不得人的奸夫,这兔子还笑,还觉得高兴?   “不是,我就是觉得——你也太可爱了哈哈哈,这样就生气了!”之前臭不要脸缠着同他睡一床时,也没见这么不好意思,是听到哪句话害羞了,耳根都红了!   竟然还用可爱形容他!   杨暄气的抱住崔俣又啃了一通,逼得崔俣说“你不可爱你威武你最威武”才放开。   转头看到那小叔叔殷勤送来的补汤大剌剌放在桌上,他还是不顺眼,端过来送到崔俣嘴边:“先喝,喝完咱们再说话。”   小狼狗今天像吃了呛药似的,崔俣不敢再惹他,乖乖把汤喝了,喝完直接说正事:“我找你来,是因为今日路上偶遇英亲王的孙子杨昭,我小叔叔顺手帮了个忙,杨昭目前在我家住着,邀请我与小叔叔后日过英亲王作客。”   “英亲王?”杨暄目光果然一闪。他今日太忙,还没来得及歇一歇看看属下传来的最新消息,这事还真不知道。   崔俣目光下意识瞟了眼他屁股:“你不是出师不利么,我就想着帮帮忙。”   杨暄本还想瞒着这丢人事,但崔俣都知道了,他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咧出白牙大剌剌一笑,抓住崔俣的手啃了一口:“卿卿对我真好!”   崔俣差点惊着。   一会儿傲娇一会儿害羞一会儿不要脸,你这模式调整的也太自由了吧!   杨暄摸了摸崔俣光滑如玉的脸,眸色微暗,声音微哑:“这个不着急,咱们先来说说你订亲这件事……” 第162章 你是不是肖想我的美色!   杨暄十分介意崔俣订亲这件事, 因为在他心里,兔子是他的,从里到外,从身到心都是他的!   当然, 他对自己也有同样要求,此一世, 除崔俣外,再不爱第二人。   这世间,哪有比兔子还好,值得他喜欢的!   他也不相信崔俣有了二心, 就算崔俣真答应亲事, 也必有原因, 但他仍然不喜欢拿这种事开玩笑。   只要有人的名字与崔俣放在一起, 哪怕是暂时的,杨暄都受不了。他不喜欢任何一人以崔俣未婚妻的身份出现, 好像比他和崔俣更亲密似的。   这世间, 只能他与崔俣最亲密……   杨暄小狼一样执拗霸道, 充满独占欲的目光让崔俣有些诧异,不过转而,他就想明白了。   他早知道了不是么?   这人的独占欲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上辈子最疯时几乎不让旁人看他一眼,当然那时他自己也是当事者迷,心态疯狂没看出来。这辈子成长过程虽有些小劫,也算顺风顺水, 杨暄并没有遭遇那么多波折,性子虽然有些熊,大体上还是积极阳光的,没那么阴鸷。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哪那么容易消失?   他不该疏忽的。   崔俣轻轻抚上杨暄侧脸,声音和唇角笑容一样温柔:“这次是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杨暄浑身肌肉绷起,努力不为所动,抿着唇盯着他,等他继续说。   崔俣眼帘微垂:“那时不是事情很多么?我没时间与大伯周旋,可他明显带了目的,若我不应,定会三番两次前来,我懒的应付,就随口答应了。”   “他给你订亲,你随口就能应,若他带个姑娘送到你床上,你是不是也就能顺手推舟受用一番了?”   这话虽是问句,语气不重,可内里藏着的火气与傲娇,崔俣还是听得出来的。   “怎么可能?”崔俣放在杨暄侧脸的手微微滑动,眼梢微翘,眸底情意柔柔,似能荡出桃花来,“这世间,谁有我们阿暄这般好,令我沉迷?”   “少拿甜言蜜语哄我。”杨暄嘴上嫌弃,却没舍得避开崔俣的手。   “真的,最喜欢阿暄了。”崔俣不但眸绽桃花放大招,还抱住了杨暄腰身,头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像个小动物似的,软软的,柔柔的,对抱着的这个人充满依恋与信赖。   好……好可爱!   杨暄的男人征服欲得到了极大满足,立刻紧紧回抱崔俣,哪还有半点气愤?就算鼻腔挽尊般的‘哼’了一声,也改不了他心情大好的事实!   正如杨暄深谙崔俣弱点,知道怎么扮可怜引崔俣心疼,崔俣也非常了解杨暄吃哪一套。   不过给小狼狗一点信心,说点软话,玩点爱人间的小情趣而已,随手就能来!   杨暄轻轻含着崔俣耳根亲吮几下:“以后不能这样了。”   崔俣被他弄的颇有些情动,声音更柔了:“嗯……”   二人交换了个极尽缠绵的吻,差点刹不住脚时,方才停下。   “你的伤还没好。”   杨暄声音暗哑,眸底带火的瞪着崔俣肩膀,颇为遗憾。这兔子同他这糙人不同,伤那么深,不好好养,怕是会出问题。   崔俣也很遗憾,虽用的都是好药,但他愈合能力好像不怎么强,如今日常动一动是没关系,但抻的稍久一点就会疼,剧烈运动更是想都不要想。   指尖摸了摸杨暄斜飞入鬓的剑眉,修长凌利自带气势的凤眼,崔俣轻轻轻一叹,还是说点正事吧,否则这么着他怕是受不了了。   美色诱人哪。   杨暄比他还憋不住,率先丢出一个话茬:“我记得那日你是应了崔征考虑考虑,并没有答应,可如今崔征私自帮你订了亲……你想怎么解决?”   “我小叔叔不是说会帮忙?”崔俣对崔枢搅和事的能力很欣赏,这事交给崔枢,效果定然不错。   说起崔枢,杨暄就想到之前的事,十分不高兴:“我帮你解决。”   这话语气硬的……   崔俣看他一眼,笑了:“其实你不必这般在意,就算不做什么,这门亲事也成不了。”   杨暄斜眼看他:怎么说?   “你忘记我都会什么了?”崔俣比个道家掐诀手势,“那姑娘与我无缘。”   见杨暄眼神还是执拗,颇有些不依不饶,他才说:“那姑娘活不过今年。”   杨暄这便懂了。可他仍然不喜欢别人的名字与崔俣放在一处:“她要死要活,你都不准管,亲不许订,庚帖不许下!”   “好,都听你的。”   旁人的事,与他有何干系?拜前世经历所赐,他是知道一些事,可与他没关系的,与杨暄无益的,为何要管?   “你只能同我成亲。”小狼狗眼神十分霸道。   崔俣笑出声:“好。”   这事就算这么说定了,崔俣应了杨暄以后不会再拿这种事开玩笑,杨暄心中默默决定,这桩亲事,他必要亲手毁了!   “英亲王府之事……”杨暄想了想,他与崔俣关系并没有大白天下,如今他入主东宫,站在风口浪尖,最好还是别把崔俣扯进来陪他惊险,离他远点,就是对这兔子的保护,待他站稳脚了,一切好说!   “我还是不陪你一起。”   崔俣微笑:“好,那我就先替你看一看英亲王为人。”   杨暄被崔俣笑容晃的眼花,喉头抖了抖:“不如到时我也过去,就在门外看着,如果顺利,我就递贴子请见,客人面前,英亲王许会给几分面子……”   说着说着,又吻上了崔俣的唇。   崔俣笑着搂住他脖子:“……好。”   二人正亲的难分难解,房门又被敲响了。   杨暄气的心内暗咒,难道又是那讨厌的小叔叔!   崔俣手背抵唇暗笑,推了推杨暄,眼角示意了帘后:去躲。   杨暄不甘不愿的去了。   这次来的是蓝桥:“少爷,你伤处今日可还难受?”   杨暄舒缓,从帘后走了出来。他与崔俣的事,倒是不用避蓝桥。   “枢老爷说之前端了补汤过来,现在应该喝完了,让我来取碗!”   杨暄差点左脚绊右脚打跌,他就知道!   “哈哈哈哈——”崔俣再也忍不住,喷笑出声。   ……   这边折腾的热闹,那边崔盈忙了一天,终于有时间休息。偏在这时,下人来传话,说客人那边好像有什么问题,不同下人说,下人也不好问。   祖母年纪大,累了一天已早早歇息,小叔叔带着崔晋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哥哥崔俣身上有伤要静养,崔行张氏夫妻心思多,见到英亲王孙子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家里气氛好不容易和谐点,千万别再坏了。   思来想去没有人,没办法,崔盈只好自己过去问一问了。   反正身边带足下人,不算私相授受,也不会闹出什么事,传出什么话。   崔盈走到客院,进了房间见过礼,就不着声色的打量杨昭,观察是什么话不好说。   杨昭一看一个大姑娘过来了,长的柳眉杏目,姿容过人,整个人就绷起来了,眼神十分警惕。   看了几眼,暂时没有结论,崔盈就打算先喝口茶,这忙了一天还没怎么歇呢……   杨昭见崔盈突然动了,腾的一下弹起来,连着后退好几步,双手护胸眼神凶悍:“你想干什么!”   崔盈:……她只是想喝口茶。   面前姑娘安静姝好,眼睛漂亮的不像话,静静看着人时好像能吸人的魂,特别可怕!   杨昭想着,嘴里话就蹦出来了:“你是不是肖想我的美色!”   崔盈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呢,那边杨昭又瞪着眼睛说话了:“你死心吧!我告诉你你不会得逞的,我的身心都是我媳妇的!我宁死不屈!”   崔盈:……“你成亲了?”你媳妇真可怜。   “没有。”   “定亲了?”   “也没。”   杨归摇着头否定完,看向崔盈的目光更提防了,看看看看,专门问他这个,一定是肖想他了!   “既然没有,何来身心是——”这话有些令人害羞,做为一个好姑娘,崔盈说不出口。   杨昭很坚定:“现在没有,将来会有!不管我媳妇是谁,我对她忠心无二,天地可鉴!若要违誓,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崔盈:……   她素手执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喝着:“我不过喝口茶,并没其它想法,公子何必这般提防。”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杨昭仍然没有放松,豹眼睁的圆圆,“我这么好看——”   崔盈嘴角抽了抽,实在受不了了,让下人拿来一面镜子,递给杨昭。   杨昭拿着镜子,不明所以。   崔盈:“照照。”   杨昭端起镜子拿到面前,这才明白了面前姑娘想说什么。   这青一块红一块肿一块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长什么模样,哪里好看了!   “原来你是这意思……”杨昭撇嘴,“不过你也太狠了,直接说话不就行了,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行,非得拿镜子过来,让我自己承认自己丑。”   崔盈差点把手中茶盏摔出去:……所以还怪她咯。   “不过我得解释一点,我真的长的很好看的,西边军营,上上下下几万人,数我长的最好看,人送外号玉面小郎将!一出街就有大姑娘小媳妇盯着看!”杨昭对在这这一点上十分得意,“但我都不为所动!敌方使美人计派女细作,到我这一准儿走空!”   崔盈差点不优雅的翻白眼,谁要听你自吹自擂!不过对方是客人,面子还是要给的,崔盈违心夸奖:“公子英武。”   “那是!”杨昭还蹬鼻子上脸了,“要是哪天你上战场,跟着我,保准吃不了亏!”   崔盈:……   崔盈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夏香终于看不下去了,行礼说了一句:“我家姑娘是崔家嫡女,枢老爷的侄女,俣少爷的妹妹,怎会去战场?昭公子切莫再开这样的玩笑。”   女人上战场,得家里败成什么样,难到什么境地?她家小姐这么好,才不会上战场呢!   杨昭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几声,紧绷提防的气氛瞬间全去,大剌剌坐回座位:“原来你是崔枢的侄女,早说啊,我都差点把你当坏人了!”   崔盈面色不动,心内疯狂吐槽,这刚刚那番对峙表现,明显已经把她当坏人了好么!   不过终归有些好奇,崔盈便问他:“我与公子从未见过,也未有任何纠葛,公子为何如此看待于我?”   “谁叫你长的这么好看!”   崔盈:……   “长的太好看的人都心思多,不好惹,尤其是女人!” 第163章 要你何用   长的太好看的人都心思多, 不好惹,尤其是女人……   崔盈俏脸一白,美目含怒,这下真生气了。   和着长的好还是她的错了!   这哪来的二货, 真是英亲王的孙子么!   见她不以为然,还生了气, 杨昭面色十分肃穆,开始和她讲述祖父教的,书里看的,军营里口口相传的, 亲身经历的……各种美人计。   比如有那楚楚可怜, 眉目含愁的荏弱女子, 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跑, 实则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脆弱,能哄的男人一愣一愣处处服帖, 关键时候比男人还果断, 杀人不眨眼!   比如有那坚强倔强, 处处标榜自立不愿求助他人的貌美女子,嘴上说的和真正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看起来是坚强了, 处处不落口实,实则在她次次话音标榜提醒暗示下,所有事男人都帮她安排好了,她还不用承情, 你要信了她,欣赏了她,她定能把你坑的找不着北,你还不疑她!   再有那勾魂摄魄,美人蛇似的女子,也不消太多手段,光媚眼香舌,床上工夫,就能勾的男人流连忘返,忘了自己是谁……   若这些女人带着目的而来,再加上背后组织给她制造的各种便利条件,小能乱家,大能祸国!多少英明睿智汉子折在了美人腰下,怎么能不警惕!   “从小祖爷就教我,红粉骷髅,不能被美色迷花了眼,鲜花会谢,美人会老,过个十几二十年,都跟街上的老太太差不多!为此,我祖父还专门带着我看了整整两个月各形各色的老太太……”   想起那段恶梦般的过往,杨昭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看了崔盈一眼,才晃去脑中记忆。   “我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英俊长相,随时都会有人想钻空子,岂能不防?我在祖父面前发过誓,要时时保持警惕。你看这都吃过晚饭了,马上天都黑了,你一个白净净俏生生的大姑娘到我房里……我能不误会么!”   他竟然还委屈无辜了!   崔盈一气之下,就将喝空了的茶盅丢了过去:“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崔家,我小叔是什么样的人,我俣哥是什么样的人,又有祖母掌着家,谁敢算计你这个过了明路的英亲王孙子,算计有什么用!”   还有能不能不要强调‘英俊长相’四个字,好让人想吐!   杨昭眼疾手快把茶盅接住,浓眉一翻:“你这丫头脾气也是忒大,不就是误会了一下么,又没少块肉,就拿杯子砸人……这杯子质地不错,摔了多可惜。”   崔盈柳眉高高扬起,眸底似有火焰闪耀,那也是我家的杯子,用不着你心疼!   “再说了,”杨昭想起之前崔枢说过的话,“你小叔见了我就说,他有个侄女长的很漂亮……”   崔盈眼前一黑,差点气昏过去,这是一群怎样的二货,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你住口!”崔盈登时站起来,一点也不想和杨昭说话了,决定以后有事还是和祖母俣哥商量,再也不要一个人见这二货了!   “我叫下人给你备热水沐浴,稍后再让人给你重新涂药,有何吩咐,公子直接找下人吧!”   说完她就走,一步也不停留,好像多看杨昭一眼都会掉智商。   杨昭挠挠脑袋,愣了愣:“她怎么知道我想洗澡?倒是挺聪明的……不过性子太凶悍,婚嫁上想必艰难的很啊。”   下人们听到他自言自语,差点忍不住嘴角直抽。我家姑娘貌美温柔,聪慧贴心,女红精湛厨艺精良,中馈主持小能手,多少人家哭着喊着要娶呢好么!   崔盈回去生完气,还是觉得这样待客不大好,正要求助崔俣时,小叔叔和崔晋回来了。崔盈便把崔晋叫来,叫他去看看杨昭,顺便帮忙抹抹药啥的。   崔晋就去了。   杨昭刚洗完澡,就看到崔晋,哈哈一笑:“哟,小胖子!”   崔晋翻了个白眼,没跟他吵起来。因为姐姐说了,这人是个二货,不会说话,叫他稳着点,别再把自己给气着了,不值当。   “我叫崔晋,崔枢是我小叔叔,崔俣是我哥,我过来就是随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杨昭一点也不客气:“来帮我上药!”   两人离这么近,不可能什么话都不说,杨昭一直好奇刚刚的问题,便直接问了出来:“那会儿来的那个漂亮姑娘是你姐吧,她怎么知道我想洗澡?”   崔晋白了他一眼:“我姐多聪明!我随便一个小动作,她就知道我想干什么,淘气还是撒谎,你能瞒过她?”说着他就笑了,“我可是听说了,你被我小叔叔折腾的可惨,莫非是怕了,洗澡的要求都不敢提?还是怕他讹你银子?”   “哪啊,我这纯粹是怕浪费药!”杨昭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边关当兵的可以过日子不讲究,但这药,是绝对不能浪费的,浪费一点,可能将来就少救一条性命。”   崔晋怔住,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原因。   杨昭完全不知道这话会对小少年产生什么高大上的心理影响,顾自二着,拳砸掌心后悔:“我该来了就先洗个澡的!”   崔晋:……   杨昭见这少年跟姐姐好像很亲,就琢磨着劝诫劝诫。怎么说他也得了崔家恩惠,看出点问题,出于善意提醒提醒很是应该。   “你姐吧,长的挺好,也挺聪明,够细致,可就是太过凶悍了点,脾气太大。这谁家娶媳妇,不冲着温柔贤惠来?你得劝劝你姐姐,稍稍改一改,否则将来嫁了人是要吃亏的。”   这话崔晋就不同意了:“我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最温柔贤惠最体贴人!看不上是他们瞎了眼!”   杨昭就叹了口气。这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弟弟护姐姐也是应该。   他检讨了下,觉得自己好像方式不太对,就改了个话头:“那你姐姐平日管着你不?”   “管!管的可凶了!”崔晋没察觉到杨昭险恶用心,还在认真的帮他擦药。   杨昭循循诱导:“你看,你姐姐样样都好,是该百家求,可她管着你,你尚有烦的时候吧,将来这么管着夫君怎生是好?你姐夫未必有你脾气好啊。”   “这倒是……我脾气怪好的。”   不过崔晋只得意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满面凶狠,连擦药的动作都骤然用力:“要是脾气不够好,敢来娶我姐?杀了算了!”   杨昭瞬间疼的脑门渗汗:“你轻点喂!”   “我姐就该被人捧在手心!”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你姐哪都好,瞧不上的都不配活着!”   崔晋这才反应过来,脸略红:“对不起啊哥,我刚刚手劲好像大了点。”   杨昭眼角噙着生理性泪水,咬紧牙关保持硬汉形象:“没,没关系!这点劲算什么,我在西边打仗的时候——啊你倒是轻点!”   “我也会为我姐撑腰的!”崔晋一想到姐姐要嫁出去,还可能会受委屈,心里就难受,难免力气就大了点,眼睛眯起来,“你不是说当年打仗的时候什么都行,还嫌我劲小么,这点应该不算什么吧!”   杨昭这硬汉差点撑不住了,紧紧扣着床角:“弟啊……你是我亲弟!”   崔晋皱着眉毛十分不乐意:“谁是你亲弟了!我哥哥叫崔俣!”   杨昭:……这崔家人怎么回事,一个个那么难搞!   ……   很快,两日过去,到了杨昭和崔俣崔枢约定邀请进王府作客的日子。   崔俣看到好的差不多,脸上印子几乎完全消失的杨昭,颇有几分惊奇,嗯,和嫉妒。   这自愈能力也太好了吧!   要是他有这点本事,肩上的伤早长好了。   崔枢摸着下巴,吹了下口哨,清秀眉眼里满是色气:“小伙子长的正经不错啊……说真的,成亲了没啊?”   为免小叔叔再次卖侄女,崔俣一把拉回崔枢,微笑同杨昭点头:“咱们出发吧。”   杨昭看着崔俣的笑就是一抖。   可能先天带着对美人的警惕,他有点不敢看崔俣,因为人家长的已经不能算是美了,意志力差点的看一眼估计得弯……魅惑如此,是妖精吧!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崔俣虽然总是笑着,他总觉得这笑里藏着很多东西,不能好奇,不能不听话,否则下场会很惨。   “嗯,走!”他大步在前头带路,宁愿和崔枢过手折腾,也不敢招惹崔俣。   他一路和崔枢吹着牛,战场英姿,他爷爷怎么疼他,他哥哥怎么护他……总之,他杨昭是英亲王府一霸,最厉害的那个,想要什么有什么,英亲王和世子没有不答应的!   崔枢就眯着眼在一边捧着他,琢磨着怎么拿到更多好处。   崔俣……崔俣观察着四周,经木同提醒方向,看到了杨暄。   这熊孩子远远缀着,照之前说好的一样,准备伺机行动。见崔俣转头看他,他还趁四处不注意,远远冲他抛了个飞眼。   崔俣:……   很快,到了英亲王府。   这日英亲王没有扮门房,王府下人怎么会认不出小少爷?立刻就将人请了进去。   “哈哈哈怎么样,我早说了嘛,这是我家,我说了算!”杨昭立刻挺起胸膛,高声吩咐下人要这要那,指使的下人团团转。   崔枢崔俣对视一眼,由崔枢出列说话:“倒不用这么高调,随意一些,随意一些啊。”   杨昭还不高兴:“这怎么行,你们可是我好友!”然后接着指挥下人,显示自己这个主人地位有多高,说话有多算数。   可惜还没踏上外院庑廊呢,一道精瘦身影闪电一样蹿来,落到了他身前。   “爷……爷?”杨昭一愣。   英亲王杨菽二话不说,上来就拿鞭子抽:“怎么,出去几年,连爷爷都不会叫了,生疏了?”   杨昭哇哇叫着躲:“我哪敢啊!爷爷爷爷爷爷,我一直想着您哪,天天都想!”   “想我?是想着给我丢人吧!”杨菽吹胡子瞪眼睛,手中鞭子抽的啪啪响,“偷偷摸摸跑回洛阳,一路不眠不歇,连亲兵都敢全部散出去,还当街被人群殴,杨昭,你出息了啊,你爷爷我当年也没你这么能干啊!”   杨昭一边躲一边嚎:“爷爷我错了啊……我错了!”   然而杨菽不为所动,继续抽他。   这两爷孙都会武功,杨昭不想被揍,满院子乱蹿,杨菽连杨暄都揍的了,还收拾不了这个?愣是压的他死死的,连往外跑的机会都没用,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这一通鸡飞狗跳,看的崔俣崔枢直接傻眼。   还真有这么揍的……也太惨了吧!   杨菽揍完人,气都不喘一下,挥手招来下人:“把这孽障给我押到祠堂,好好跪一跪牌位,听听祖宗们的教导!”   “至于这几位小辈——”他眯了眼,“虽是杨昭朋友,理应好生招待,但杨昭今日不得闲,两位还是请回,稍后王府会有歉礼送上,还望笑纳。”   杨昭被押拖他的下人捂了嘴,喊不出声,可挣扎的很厉害,看向崔俣二人的目光很明显,他在求助!   崔枢&崔俣:要你何用!   崔枢这次反应比谁都快,立刻拱手行礼:“小辈这就告辞,下次有机会,再来打扰老王爷。”   说完拉着崔俣就走,脚步一点也不留恋,连个眼风都递给杨昭,十分冷漠。   杨昭一脸生无可恋……   大门关上,崔俣与崔枢还听到老王爷继续在里面骂:“嚎什么!还不够丢人的呢!”   崔枢安慰崔俣:“没事,他那么皮实,被揍就被揍呗,王府花园赏不了,但王府谢礼不会少啊!”   崔俣微笑:“嗯,我也没太失望。”   崔枢十分理解:“杨昭那二货一看就不靠谱么。”   崔俣:……看二货评价二货,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呢?   总之,这一次出师未捷,失败。   崔俣本人也不甚着急,时间还长,多了解一些,总能找到攻略方法。目前结论是,老爷子本身就是个硬茬,不能来硬的……还有,祖母料事如神。   当时他感觉异样的那个笑容,怕是早猜到了杨昭的邀请不靠谱。只是猜测这般准,难道祖母与英亲王很熟悉,或者,两人不算熟,但祖母很了解一些事,知道英亲王为人禀性?   街边站着的杨暄看着崔俣也被赶出来,忍不住闷声笑,这好像是第一次崔俣出师不利呢!如此比对一下,他上门不得,被揍了一顿好像也没那么丢人了?   不过那杨昭还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   入住洛阳,尽管是新置的宅子,崔俣处处上心,样样周到,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一些祖母白氏习惯顺手的小东西,没置办上。张氏这个儿媳一向与老太太不亲,对她习惯喜欢用的东西也不甚了解。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人老恋旧,习惯一样新的东西不是不行,就是过程有些长,中间过程看的人难受。崔盈是老太太一手养大的,最是孝顺,左右家里又不缺钱,崔俣日前还给了新的家用,小叔叔回来也给了大几箱银子,让她随便花,她就舍不得苦了老太太。   于是这日下午,她便收拾马车出门,亲自出街去挑选东西,老太太的习惯,没准比她把的更准了。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   崔盈顺着之前从崔俣身边蓝桥打听来的消息,直接去逛洛阳城几条最繁华最出名的街道,收获颇丰,找了好些东西,祖母用惯的,崔晋用惯的,她自己用惯的,甚至还挑了好几样不错的东西给崔俣和小叔叔。   之后,就开始不对了。   先是拐弯转街时,遇到纯白的小奶猫冲她喵喵叫,像是在讨食。   小奶猫长的特别好看,毛软软的浑身干干净净的,蓝色大眼睛特别招人,冲着你叫时像汪了一汪水,能挠到你心底最软的那片地方。   崔盈不是没爱心的小姑娘,可她也有智商。   这样的小猫,一看就是人专门养的,能在这有点偏僻的巷口,像小野猫似的可怜讨食?   她养在内宅,从小由祖母精心教养,人性黑暗面不知道听过多少,阴私手段不知见过多少。女子在世间生存本就不易,若自己再不提高警惕,自私一点,多保护自己一点,如何能行?   所以哪怕小猫很可爱,心痒心痒全身都痒,她还是狠着心转身走了,头都没回一下。   接着,她就遇到一堆毛绒绒的小兔子。   被一家布庄掌柜养在后院。   因小二掀帘子转去库房取货,正好被她看着了。   毛绒绒的小兔子很可爱,可主人家并不是养来宠的,是养来吃的……因为她看到笼子不远处放着带着血的兔子毛皮,个头挺大,应该是小兔子们的哥哥姐姐,或者父母。   崔盈别过头,没再往后院看。   出了布庄门,她又遇到了当街追着老婆打的醉汉。   醉汉很邋遢,又丑又胖,看起来没什么出息的样子,打老婆动作倒很娴熟。女人二十来岁,长的还算干净,瘦瘦弱弱的,哭起来十分可怜,尖叫求饶声听的人心颤。   这动静太大,立刻引来百姓们围观,大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多数在叹这女人可怜。   这女人被打的身上青一块此紫一块,许是懵了,竟直直冲着崔盈跑来,跪下来就磕头:“救救我,好心的姑娘求你救救我……”   若是没前两番的事,或者在义城郡那个熟悉的地方,崔盈肯定会问上几句,可这是在洛阳……   崔盈目光闪了闪,退后一步,不让女人摸到她裙子:“我不过也是弱女子,帮不了你什么,不如去报官吧。”   “你怎么这么狠心!大家都是女人,你不怕遭报应,将来也有这一天么!”   女人哭声极为尖厉凄惨,好像崔盈把她所有活下去的希望都带走了似的。   崔盈杏眸一冷。   狠心一词,对于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评价……   “你这话我可不敢当。你有今日非我造成,立不起来被自家男人打,也不是我的错,我不过因同是弱女子不便出头,你便骂我狠心,若我狠心,这满大街着着你的人,岂不都狠心了?”   围观百姓看向被打女人的视线立刻不善起来。   就是,瞧着二人夫妻不是一两日了,你自己过成这样子怪谁?还有,骂谁呢?你是可怜,过的不好,是求助了,但大家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哪里有错?   崔盈神色淡淡:“求助不成竟然口出诅咒,你这样的人,我却是不敢帮的。”   围观群众跟着点头,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就是这样的吧!   醉汉追来,又揪着女人打,场面极是惨淡。   可这世间,打老婆的还少吗?就没见过这样求助的!   众人三两散开,不再理。   崔盈也转身上了自家马车。   这女人的确很可怜,也可以求助,但方法错了,心态也错了……   摇摇头,将刚刚事情晃出脑海,感觉今日有些不对,还是早点回去……她扬声吩咐外面:“不逛了,直接回家。”   “是,小姐。”   ……   沿街茶楼里,昌王舔了舔唇,眼睛眯成一条线:“这就是你给我找的乐子?”   在他身边坐着的是一个纨绔,锦帽华衣,金玉加身,十分富贵,就是身材太胖,毁了一身气质。若崔俣在这里,定能一眼认出,日前街上群殴杨昭的那群公子哥,就有这一位!   “嘿嘿……”肥胖公子伸着油腻腻的手亲自给昌王倒了杯茶,“谁比我更懂殿下您的心思?”   昌王嫌弃地看了一眼茶盅,没再用,斜挑眼线看了他一眼:“这倒是,田襄断臂之后一蹶不振,这两年缠绵病榻看起来要死了,田家都没撑家的后辈了,也就你,瞧着还有几分机灵。”   “那是,我田禹也是田家嫡枝嘛,咱们贵妃娘娘的嫡系血亲,自不能与旁人一样。”   瞧着昌王有几分不耐烦了,田禹才不再吊胃口,指着崔盈的马车同他说:“这个,是将将从外地小城里来的小家姑娘,前两日才到,我亲眼瞅着上岸的,新鲜着呢!殿下瞧她容色,是不是上佳?”   “她还同一般姑娘不一样,不光有脸蛋,还有脑子,您瞧方才几桩事,她多机灵啊,应对的多好,三言两语,四两博千斤,片叶不沾身,又灵又透,又狠又辣啊!”   “殿下往日玩的那些木头美人多没意思,将这聪明姑娘的脊梁折下,看着她骄傲一点点磨去,委身于您,从此只听您一人话……多有意思是不是?”   昌王想着方才崔盈端庄秀美,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舌尖舔过唇角,缓缓笑了:“……倒也是。”   “殿下要瞧着感兴趣,我就上最后一招,让殿下好好看看。”   “什么招?”昌王是真感兴趣了。   田禹嘿嘿笑:“殿下就瞧好吧!” 第164章 崔盈遇碰瓷   崔盈走着走着, 遇到碰瓷的了。   不知道哪来的老夫妻,女的突然躺在她车轮一侧,男的拉着车辕不让走:“撞死人了,撞死人了啊!”   闹市街头, 本来人就多,男人声音还特别大特别刺耳, 很快引来一堆人旁观,前路迅速堵上,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姐, ”丫鬟夏香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面色凝重, “怕是走不了了。”   崔盈眼帘微垂, 轻轻转了转腕间红玉玉镯。   若是之前,她或许只有些猜测, 现如今, 她十成十肯定, 她是被人盯上了!   她心思玲珑,冰雪聪明,四年来义城郡相处, 哥哥崔俣虽并不是所有事都同她说,却也没有刻意瞒着,她隐约知道,自家哥哥能量很大。还有常与哥哥一处的沙三……气质表现皆与旁人不同, 身份定然不一般。   未得哥哥允许,很多事她便是知道,也不会说出去,还帮忙隐藏,甚至特意叮嘱过崔晋,连祖母小叔叔面前都不要胡言,哥哥若是愿意,自会让她们知道。   她不完全清楚外面的事,不代表她不会估量,哥哥既把她们一家接到洛阳,定是有足够能力相护。如此,竟有人敢把主意到她头上,是蠢笨透顶,不知道自己惹了谁,还是哥哥的敌人,故意玩这下作手段,利用家人攻击?   不管是哪一种,帝都一棒子砸下来,都能打到几个权贵,这事,她一个未出阁女子,怎么处理都会落人话柄,尤其还有人刻意盯着……   “同车夫说,外面那两个,要么给点银子,要么告官。”   “是,小姐。”   夏香还未出去传话,崔盈又加了句:“派人悄悄回家,将此事禀于哥哥,或小叔叔知晓。”   夏香顿了顿,立刻垂头应是,出去吩咐了。   车夫得了主子话,跳下车走到老夫妻面前,先是和颜悦色表示,不管轧没轧着,蹭没蹭着,虽没见血,人也晕过去了,肯定病的不轻,不如赶紧送医馆?晚了没准真出事了。   他还表示,怎么都挨到了他的车,算是有缘,医药费都包了!   这话重点顾及地上老人的身体,随口带了点自己无辜的事实,明摆着被坑,还愿意给银子积德行善……车夫是崔盈一手提拔的有能之人,话说的相当漂亮。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再好也就这样了。   谁知老男人不愿意:“将人轧成这个样子,给点医药费就算了?谁知是不是有什么内伤,这次瞧不出来,天长日久才发作的?我们老两口无儿无女没多少积蓄,到时候找谁哭去?”   凶悍悍吼完,老男人又开始哭起来了:“不让咱们活啊!富贵人家仗着有钱有门路,不让路穷人老百姓活啊!”   “是我想的不周,”车夫继续笑着,“我家主子一向心善,喜帮老扶幼,您看我再额外给您二十两银子买营养品怎么样?”   二十两银子,在一般农户节约一点二三两银子能过一年的古代,算是不少钱了。   可男人不干:“二十两,打发叫花子呢!”   车夫无奈,只得又加了价。   可价格加到五十两,甚至一百两,这男人仍然不干。   这就太过分了……   “你看这路上有人有车,别人没碰到我的车,偏你碰到了。我家主子良善,认了这个倒霉,看您二老可怜也愿意搭把手,可也不能碰了你一下,就给你养老吧。”车夫无奈的看了眼四周,“要这样,大家都生儿育女干什么,直接街上去碰车,老了就有着落了。”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   “哎哟可笑死我了,指着这个养老呢!”   “过分了啊太过分,一百两银子都能买个宅子了,见好就收呗,你还想娶个二房怎么的?”   “哈哈哈娶个二房他有福消受么?你瞧他那样子,还能活几年?要我说,不如认个干儿子,把银子予人家,让人给你养老送终!”   “喂那老头,你瞧我怎么样?你应了,收下这一百两,我给你当儿子,给你发丧摔盆!”   一通话说的老男人略脸红,但还是没松口,直接狮子大开口:“你给一千两银子,我就饶了你!”   车夫还没反应,众人哄笑起来。   “这老头儿做什么美梦呢,一千两银子,去抢银庄也抢不到这么多啊!”   “以为别人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随便扔呢!”   “我瞧着他不但想娶二房,还想置豪宅买奴仆,穿金戴银做老祖宗呢!”   “然而都没有用,他没儿子,还是没人给养老送终哈哈哈哈!”   ……   莫说没那么多银子,便是有,也不可能给。就连刚刚那一百两的叫价,车夫都是故意抛出来试探的。   见对方这不依不饶的架式,车夫便冷了脸:“即如此,咱们请官吧,官府怎么判,我们就怎么认!”   男人一下子蹦起来了:“不想认是吧,好!就请官府!只是你们有钱人势力大,谁知道会不会耍什么花招,我和老婆子就呆在这里不走,你把堂官请过来在这里判!”   真是好大的脸……   这天底下,管谁的案子,只要想告状,就得得府衙过堂,只要不是因公出巡,特殊情况,堂官怎会出来判案?   这对老夫妻钱不要,府衙不去,软硬不吃,车夫渐渐有些没辙了。   不过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刚刚一来一往这一番,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被讹上了,没人责他们不对,还对他们投来同情目光……   车里崔盈轻轻掀开车帘一角,美目往人群里扫了几眼,唇角微扬,招夏香过来,与她耳语了几句。   因车帘掀开幅度很小,这一幕少有人注意,或看清。   崔盈本身容貌就上佳,桃腮粉面,明眸善睐,丹唇皓齿,肌肤更是欺霜赛雪,莹莹有光。她掀开一角车帘,眉眼未露,远远看去只能见到小巧下巴和嫣红檀口,腕间一枚红玉镯与雪白肌肤相映成趣……   可就是这遮大过露的一点点表现,更灼的人眼睛疼,心火丛生。   街对面靠窗茶楼里,田禹觑着昌王神色,挤眉弄眼:“怎么样,极品吧?”   昌王舔了舔唇:“嗯……倒是不错。”   ……   夏香得了吩咐下车,深吸口气。   方才她还想,这事虽然恶心,但并不算大,以小姐智慧肯定能治的好,何以专门回家求助?现在她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盯着小姐呢!   还是小姐聪明!   她想着小姐叮嘱,冲着那恶心碰瓷老男人微笑:“这位大叔别生气嘛,有话好好说,您刚刚说什么条件来着,我这在车上没听清,可否劳烦您再说一次?”   “装什么蒜呢!不给就不给,我和老婆子今儿一块儿死在这,不给你们添麻烦!”   夏香‘吓的’直接白了脸,拍着胸口往后退,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躺着的女人手指。   因为‘吓’的厉害,她往后退时脚跟先着地,几乎一身重量力气都聚到这……   “啊——踩死老娘了!”   地上被‘轧晕’过去的女人突然坐起来,不但坐起来还蹦了起来,指着夏香鼻子就开始骂:“你这小蹄子心怎么这么狠,啊?踩我一脚一说,还故意用后脚跟碾?你瞧我这手指头给你踩的,破皮了!”   夏香帕子抹着眼睛,十分委屈:“我就是吓着了没留意……”   “骗谁呢!小蹄子,连老娘都敢算计,老娘今儿个跟你拼了!”   围观群众:……   这么有精神,方才被轧晕了?欺负他们没智商么!   车夫赶紧将夏香护在背后,挡住老妇人:“您再这样我们报官了!”   “对!报官!这样恶性碰瓷的必须抓进去好生教训!”   “好凶悍的好婆子,被这两口子盯上真可怜。”   “姑娘别怕,回头咱们都给你们作证去!”   场面越来越热闹,大家声音几乎一边倒。   老男人赶紧制止了老妇人,示意她看四周。   老妇人眼神阴鸷,立刻坐地上拍着大腿骂:“丧良心的小蹄子哟,家里那么多钱,匀给我婆子几个子养老又怎么样!十五六未出阁的大姑娘,最该温柔心软,哪怕知道我是假的,也不该这么狠踩人手指啊——”   崔盈却已不怕这点骂声,叫夏香上车,继续往家走。   如今这境况,别说给这两口子钱,不报官就已是怜惜,民间舆论口风可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刚刚大家的表情,她看的准准的,这次不会有问题。   此一桩事,崔盈根本没下车,期间只小小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大部分人没在意,可有心人心中,那红唇,雪肤,皓腕……已是印象深刻。   所以很快,田禹授意纨绔们来了。   “这是谁家小姐?真可怜呀,被人这么盯着讹,不告官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就是就是!小姐啊,你别怕,咱们洛阳五虎都是有名的惜花人,你要告官,咱们帮你打官司,你要回家,咱们送你!”   “只是回了家一定要将你父兄请出来见一见,好说以后的事哟——”   ……   崔盈心中一沉。   这些纨绔一言一语,声音洪亮又轻浮,看似护她,实则是故意来坏她名誉的!   因别人打着好意旗号,她还不能反对,一反对,没准人家就给那对老夫妻撑腰了,更难处理。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会于名声有碍。   这些人是谁?为什么如此针对她?   见她没动静,纨绔们看了眼街对面茶楼,更来劲了,互相打了个眼色,就打起架来了:“这样美人自然该我送!”   “你滚,明明小姐更中意我的长相!”   “你怎么知道,没准小姐更喜欢我呢!”   “你们不服,好,就把小姐叫出来问问,她到底中意谁!”   纨绔们争女人,固然名声不好,可被他们争的女人,名声会更糟。一旦名字与这些人绑上,日后婚嫁真就艰难了!   崔盈气的直发抖,可想起往日崔俣的话,深呼吸几下,又慢慢淡定了。   哥哥说过,越是关键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千万记住不要逞强,冲动硬扛。只要好好护住自己,哪怕有不良后果,一切也是可以挽回的……她背后,永远都有哥哥有!   崔盈抚着腕间玉镯,眸底有微光闪过,要不要干脆不动,等着家人过来?   这个时候,照计划,就该昌王出场了。   可惜有人比他还快。   “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大街上调戏良家姑娘,谁给你们的胆子!还洛阳五虎,忘记屁股疼了么!”   一个削瘦老者,端着一柄银枪就跳进了人群,银枪被他使的虎虎生风,挑起银色光点无数,发出深浅不同破空声,打在人身上闷响声声。   还专门冲着屁股!   “是英亲王!”   “专门收拾纨绔的英亲王!”   “英亲王威武!”   ……   崔盈悄悄挑起车帘一角,看着须发皆女,眉横目厉,身法却透着潇洒的老者,莫名松了口气。有人来打乱节奏,就是助了她。   英亲王……不就是杨昭那二货的爷爷?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能说崔盈初到洛阳,还不知道英亲王专门挑纨绔揍的怪癖…… 第165章 卿卿,他们欺负我!   英亲王老爷子打小熬的筋骨, 杀场历练出的铁血硬气,常年揍孙子不留手,打纨绔当然也不含糊。   他老人家一杆银枪耍的极漂亮,招式奇简, 却次次不走空,但有过处, 定要或抽或打或挑或撩,将一干纨绔收拾的鬼哭狼嚎。   “我错了!爷爷饶了我!”   “我们这就走,不敢再给爷爷添乱!”   “求爷爷高抬贵手,我屁股要烂了啊!”   英亲王身材精瘦, 力气奇大, 脾气也不小, 连眉毛都从眉锋分岔, 两缕高高往上扬着炸开,哪会看人求饶就心软?   他一边打一边骂:“叫谁爷爷呢?就你们这怂样, 不配做老夫孙子!”   “你们是给我添乱了么, 你们是给洛阳百姓添乱, 给皇上添乱,给天下添乱!”   “就这几下屁股就烂了?我看是挨揍挨的少,多打几顿就好了!”   ……   英亲王在这边揍人, 那边百姓齐拍手叫好。   “老爷子好样的!”   “这群纨绔就是欠教训!”   “替他们爹好好教教他们做人!”   站在人群外的昌王缓缓停了脚。   要说这洛阳城谁最惹不起,说起来不是他,也不是他哥,而是这老头子。老头在当年未建朝时就立下不世奇功, 先帝临去还赠赐紫金鞭,连当今圣上都敢打。偏偏这老东西除了脾气坏点没任何缺点,不管在朝官还是百姓心里,口碑都极好……   如今他跳出来搅局,别人还能得什么好!   昌王目光有些阴郁,心情更是差点极点:“走!”袖子一转,抬脚转身就走了。   田禹也是胖脸一抽一抽,深叹今日运气不好,也不管这头了,赶紧追上昌王,小心哄着。   ……   英亲王把一堆纨绔收拾的连小声哭的劲都没了,才意兴阑珊的罢手。   连他孙子抗揍度的三成都没有,这群小白脸真是没用,也不知道家中长辈怎么教的。   他老人家一般揍人只管前奏,意思是只管揍,不管收拾,过完瘾,拍拍屁股就走,管你是叫家中下人还是叫官府,统统不管。   只是今日,有些特殊。   崔盈得了恩惠,而且这恩惠还是一位亲王给的,谢礼另说,下来见个礼却是应该。   她扶着夏香的手下车,来到英亲王面前:“小女柳树胡同崔氏,替家中长辈谢英亲王仗义相助。”   她戴着幂篱,手里握着一方素帕,腕间红玉镯与雪肤相映,福礼行的端端正正,声音也很平稳,话语里透着教养规矩,没半点被吓到的惊慌。   英亲王对着皮小子能随便下手,对着娇滴滴的姑娘就没那么自在了,硬硬绷着脸:“老夫不是帮你,只是看这群小子不顺眼!”   “是,”崔盈也不拆穿老爷子的傲娇,顺着话头往下说,“可您无心插柳,让小女这有缘人乘了凉,道声谢也是应该,否则家中长辈该责小女没规矩了。”   她声音柔柔,不紧不慢,透着种独特的舒缓韵律,很能让人放松心情,缓解气氛。   英亲王脸就没那么紧绷了:“你爹娘把你教的很好。”   “小女父母早逝,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   英亲王听到这回话也不觉得抱歉,反而点头称赞:“那你有福气了,有些春秋的长辈见地更远。”比如他自己,两个孙子都是他教大的!   正顶着一身伤跪祖宗牌位的杨昭开始怀疑人生:爷爷你确定我们不是被你揍大的么!   崔盈:……这英亲王家基因好像有些特殊啊,总能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   见小姑娘不说话了,英亲王将银枪丢给身后护卫:“我家就在前头,你要不要过去歇一歇?”   崔盈:……英亲王家好像没有主母?这样邀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上门,合适么?   英亲王见她不答,不高兴了:“怎么,怕我揍你?还是怕我杀生太多,家中有很多冤魂?”   崔盈赶紧摇头:“小女子虽初来洛阳,很多事未曾听闻,但您这样的英雄,还是知道一二的,您可不会打女人。”她不知道,但她会猜啊,英亲王一看就极正气,怎会无故欺负女子?再加上刚刚百姓们喊的话……   “您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护的是小女这样的百姓,求的是天下安平,杀生再多,也为正义,家中怎会有冤魂?小女只是想……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英亲王表示这丫头说话就是好听,吾心甚慰,破天荒体贴的往深里想了想:“我看你这丫头方才也受惊了,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再遇到意外,不如到我王府坐一坐,请你家人来接。”   围观百姓也跟着点头:“是啊姑娘,虽说光天化日的,咱们洛阳街头不会有什么意外,但你今天运气不好啊,谁知道会不会再遇到碰瓷,不如就去英亲王府坐一坐!”   “老爷子看起来凶,其实心眼可好了,有他帮着,保准不会有人敢找你麻烦!”   “姑娘去吧,老爷子人品,咱们全洛阳的人都信的过!”   大家都这么说了,崔盈也只得再次盈盈福礼:“那就叨扰了。”   英亲王手一挥,背在身后:“丫头上车吧,三两步就到!”   于是杨暄和崔俣都没进得了的英亲王府,崔盈就这么简简单单进去了……   不但进了,她还各处参观了一下。   地方很大,花园却很小,各处院子很宽,绿色植物却只种墙角道边,很多处墙上地上都有兵器划痕,给人一种处处都是演武场的感觉……真不愧是武人之家。   唯有老爷子书房外,种了一庭湘妃竹,微风过处,枝叶摇摆相撞,不管景色还是声音,都极美。   “这里我能看么?”崔盈问陪着她的仆妇。   仆妇是王府的管家娘子,手大脚大,笑眯眯非常可亲:“咱们府里没有女眷,主子也不多,没那么多规矩,姑娘来者是客,王爷交待了,只要不是兵器库,您哪里都去得。”   主要是这王府实在没什么好景招待客人,有这么丛竹子姑娘爱看,也是难得了。   崔盈笑笑了,进了这院子,却也不往屋里走,只在竹丛外石桌边坐下:“我便在这里歇会儿吧。”   管家娘见她知礼守份,笑弯了眼睛:“那奴婢为您沏壶茶来。”   “多谢。”   未几,管家娘子不但带了壶清茶过来,还送了坚果点心,时令水果。   崔盈道谢:“麻烦您了。”   “姑娘可莫客气,咱们府里有十多年没招待过女眷了,奴婢们早忘了是什么章法了,您有什么意见吩咐,只管提,还帮了奴婢们大忙呢!”   崔盈微笑,心说这王府里也不是都不会说话的。   清茶宜口,小点模样不够精致,可细品之下,能体会出做者用心,这英亲王府,真是完全不耍表面功夫,过的很是实在。   干坐无趣,崔盈就与管家娘子聊天,管家娘子也是个嘴巧会凑趣的,曾跟着丈夫去过战场,见识很多,趣事讲起来一箩筐,把崔盈逗的不行。   崔盈本身是极有教养的,从小跟着祖母学习,中馈什么的不在话下,管家娘子出身不好,在这方面有些虚,生怕将来遇到大场面发挥不好给英亲王府丢人,崔盈感念老爷子恩德,见管家娘子处处真心,便指点了几句。   二人相谈甚欢。   直到顺口提起府里两位少主时,崔盈问了句:“我记得贵府二公子回来了?”   “可不是,一回来就被老爷子抽了一顿,关祠堂了!”   崔盈微微笑着,感觉并不是很意外呢……那样的二货,惹事被揍一点都不夸张。   不多时,崔枢接到下人传信,一路走到街上,又追到了英亲王府,来接侄女。因孙子们都被揍了一顿关着,老爷子只好自己出来,陪着崔枢找到崔盈。   彼时,崔盈正因日光转移的原因,注意到墙角一侧有盆茶花。   茶花有些不太精神,花瓣蔫蔫的,可枝叶整齐,明明被打理的很好……   英亲王又绷起来了:“怎么,家中都是武人,就不应该养花么?”   “怎么会?”崔盈笑意温婉,“小女只是想起一道点心,与这花色十分相似,味道也有相类。”   “还有这样的点心?”英亲王注意力被转移,摸了摸下巴,“不如你做一碟来予我尝尝,权当谢礼了。”   崔盈怔了怔,才微笑应道:“好。”   直到这时,她才看到脸臭臭的崔枢,行了个礼:“小叔叔。”   “今儿个是谁欺负你了?同小叔叔说,看小叔叔不揍的他满地找牙!”接到下人传信的时候,崔俣不在家,崔晋立时就急了,他让母亲压住崔晋,一路火急火燎的寻来,生怕崔盈出什么事,哪怕听人说她来了英亲王府,都没彻底放心,现下看到人好好的,情绪也不错,气才上来了。   “没什么,就是运气不好罢了。”崔盈走到崔枢身边,再次同英亲王行礼,“我叔叔已找来,小女这便回家了,多谢王爷相助。”   英亲王大剌剌挥挥手:“行,你回去吧,记得给我做点心。”   自家漂亮可爱香香软软的小侄女要给老头做吃的,崔枢心下有些不满。可一事是一事,他帮了杨昭,人给了谢礼,人帮了崔盈,崔盈给点谢礼也实属应当……   反正崔枢心里有些不舒服,连平日最爱看的美人都不打望了,直接护着马车,带着崔盈回了家。   在外人面前不好说话,回到自己家,就不用瞒着了,崔枢一问,崔盈就将来龙去脉,自己怀疑,一块说了。说完还不忘提醒崔枢:“宅子是俣哥哥买的,我同祖母,也是哥哥接来的,我想着,只这两日,不应该被盯上,所以想问问哥哥意思。”   崔枢也懂这个道理,眸底神情略复杂:“是小叔叔做的不够,这些年委屈你们了……这事你别想了,等崔俣回来,我同他商量!”   ……   这边崔俣正和杨暄一起在河帮处理点事,听到下面人传话,先是对视一眼:妹妹威武啊!他俩都没成功进入的英亲王府,妹妹轻而易举就进去了!   待听到后面的话,二人脸色一沉。   杨暄:“这事我去查!”崔俣是他的,崔俣的家人便也是他的,敢这么打脸动他的人,定是活腻味了想死吧!   崔俣匆匆回家,到家先去看了崔盈,听她说了很多细节,并细细安慰了她。虽然这姑娘聪慧坚强,并没有吓着。   之后,他与崔枢密会书房,谈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出来后二人分头行事,该干嘛干嘛,并没有太紧张……   两日后。   杨暄送来消息,崔盈接二连三遇到意外的时候,纨绔小团队分头在别处聚着,等候老大田禹指示,而田禹么,一直在茶楼与昌王会面。   崔盈被碰瓷,车停下来的时候,正好对着那间茶楼,而茶楼二楼靠窗包厢,正好是昌王田禹会面之处。   崔盈随祖母一行,乘船到洛阳当日,那田禹也正好也在那里,与崔俣一行人擦肩……   信息如此清晰,根本不用察了,肯定是田禹看中了崔盈,要把她介绍给昌王!   “田家人竟这般没脑子么?也不查一查,我长安崔半仙的妹妹,也敢打主意!”崔俣十分生气,差点摔杯子,“他没脑子,你那弟弟也是蠢货么?越王那么巴结我,我都没给个好脸色,他竟敢朝我妹妹伸手?”   杨暄受这场无妄之灾特别委屈:“他是田氏生的,算我哪门子弟弟?”   崔俣更怒:“你还说!”   “我去教训他!”杨暄立刻举手表态,“保准他不敢再随便伸手!”   崔俣横眉冷目。   杨暄更加小意讨好,扮委屈扮无辜,学小老虎挨挨蹭蹭,最后说了一堆笑话,才勉强让崔俣消气。   “田家人仗着宫中贵妃,一向心比天高,拿鼻孔看人,这次见到崔盈,估计想着外地来的,洛阳没有根基,心里又急,就没细查,立刻找了昌王。”杨暄分析着,“昌王不像那么蠢的,应该是没想到田禹连基本资料都没查清,就把人送到他眼前了。”   崔俣冷笑一声,目光阴凉:“你这是在帮他们解释找补喽。”   杨暄立刻举手:“哪啊,我就是分析分析,对付这样的蠢人,根本不用你出手么!”   崔俣没理他,最后还把他轰出去了,连小手都没摸一下。   如此被迁怒,杨暄心里很不爽,眸底戾光灼灼,牙齿寒光森森,心内为田禹昌王准备了一百种死法……   昌王暂时不能动,杨暄就把田禹给弄死了。反正田禹一死,没人张罗这些恶心事,昌王一个光杆皇子,也干不成什么。至于昌王,一笔笔记上,将来总会让他死的好看!   ……   越王催动的舆论攻势至今也出了成效,各样传闻里,说杨暄在长安皇慈寺并不安分守己,有说他好色喜淫,强抢民女一夜数女的;有说他纨绔霸道,街上欺男霸女,随便就打死人的;有说他面若好女,看起来会武强壮,实则最好男色,还偏爱雌伏于人,就喜欢比他还壮的汉子;还有说他不忿被皇上放逐,镇日与混混地痞为伍,甚至加入了山贼土匪,专门做恶事报复社会……   林林总总,什么样的都有。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人物无一不缺,情节曲折丰富,侧重描绘点:别人多么多么可怜,杨暄多么多么可恶。这太子惯会骗人,大家可不要被他蒙蔽了!   什么,你不信?你的脑子呢!英亲王是什么人,那是没理由就随便揍的人么?他老人家揍的哪个不是罪有应得?太子一上门就被揍,证明英亲王早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连门都不愿意让他沾呢!   连这次崔盈大街上遇到的事,也不知怎么的,扣到了杨暄头上,说英亲王会出来相救,就是因为察觉到了太子好色阴谋……   很多人态度就没那坚定了,时间久了,肯定会动摇。   前后事情缠在一块,杨暄气的不行,不过经了崔俣之事,他性格更沉了,查出是越王干的后,他暗捺住火气,没立刻收拾越王,而是眼珠一转,去找了崔俣。   本来这事不大,他完全可以自己解决,但崔俣正看皇族不顺眼,不让他近身么,他干脆借着此事,扮委屈装可怜,一脸‘我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见天遭人欺负,往日还有你可怜我,现在我都快被人怼死了你都不疼疼摸摸抱抱举高高’的表情,抿着嘴往崔俣面前一站,不动不说话,就那么幽幽的看着崔俣。   意思就一个:卿卿,他们欺负我!   崔俣……崔俣掐了掐眉心,对这样的熊太子完全没办法。   他深叹口气,勾了勾手,让熊太子过来,摸摸头,亲一口,以示安慰。   小狼狗得偿所愿,顺利反扑,狠狠抱住崔俣过了把瘾,把前两日的份都补回来……才放过崔俣。   既然带了事来,崔俣知道了,肯定不会推脱,想了想,便借机教杨暄,平流言有很多种方法,比如对掐,比如转移视线,比如按着逻辑往上走,转变提升自己形象,刷高自己名声……但这一次,可以换个花样玩。   崔俣眼眸弯弯,笑似狡狐,让人去河帮找了孙敏,让他编了一堆更离奇的段子出来,传扬出去……   说太子好色喜淫,强抢民女的,你们误会大了,太子乃天授之君,怎会看得上民间俗女?那是仙女们趁着夜色,下凡收集龙息来了!   说太子纨绔霸道?太子是霸道,而且尤其看不惯纨绔,他不但敢随便打死这些人,还运了功哟,一只手拿住人一条腿,直接就能手撕活人哟,那场面,啧啧,血流一地,肠子内脏哪哪都是,可好看啦!   说太子面若好女,好男色,这话忒对了,咱们太子长的就是俊!天庭下凡的仙人幻术也最为精妙,美女变得,美男幻得,怎么玩怎么得趣,更重口味的都有哟!   至于与混混地痞为伍,加入山贼土匪,就更对了!不入虎穴,蔫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哪套得着狼!话说那一日,太子驾着祥云,落到土匪地头,一息掐了八千八百个手诀,仙法五光十色,将那土匪窝炸的呀……啧啧,那熊瞎子变的匪头把女儿送出来都没用,太子没要,直接把熊瞎子给炖啦!你问为什么哪,嘿嘿,那女儿长相随爹,虎背熊腰脑袋有脸盆大,哪比得过仙人好看!   对了,太子和英亲王就是在那山头上认识的!英亲王也去剿匪了么,两人不打不相识,谁都不服谁,相交莫逆。虽不常见,但感情很深呐!每回一见面,就得回味回味过往,重现一下往昔认识情境,那情境是啥?打架呗!   可惜太子到底道行浅,不如老爷子修行千年那般厉害,总是打不过呀!   ……   种种种种,极为荒诞。百姓们会信么?当然不会。不信就对了!   这个不信,之前的自然也就不会信了,因为两种流言一脉相传嘛,这个还更有意思。当个乐子看完了,大家心中有各有各的想法,尤其聪明人,想的更多。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为太子自污,故意引导舆论。谁会这么熊,把自己说的这么不堪?   杨暄不但熊,他还熊的执着,熊的深沉,见风声顺利被压下去,自己没暴露半点,回宫后按着越王就揍了一顿。   越王做为太康帝尽心培养的儿子,武艺当然也是会一些的,但与杨暄相比,就差远了,直接被揍了个满脸桃花开。   太康帝责难,他就委屈:“他欺负儿臣!”   越王欺负打压他的事太多,一找一片,全部亮出来,太康帝也没话说,越王……只得吃了这个亏。   养伤期间,越王恨的牙痒痒,再一次明确感觉到,太子是根难啃的骨头,还总犯熊,不按套路出牌!日后不能再这么冲动了,得想好后招,再动手……   这些后面的事,崔俣并没关注,他相信杨暄能处理好。   他把自己收拾停当,陪着崔盈走了一趟——去英亲王府,给老爷子送点心。 第166章 你妹妹与我王府有缘   这日小叔叔没空, 一大早就不在家,不知道去哪里浪了,所以陪着崔盈去英亲王府的只有崔俣。   崔俣将自己收拾的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越发灵秀慧黠,周身似都萦绕着仙气, 气势相当逼人,很配英亲王府的强悍武人之势。   因有崔盈这个漂亮可人的姑娘带领,崔俣很顺利进了王府,还受到了英亲王老爷子郑重其事的, 亲自接待。   “丫头来啦。”   老爷子看到崔盈, 少见的露了笑脸, 眉间川字也淡了, 往上炸着的眉毛也舒展了,看着和外面的普通老头没什么两样。   他还冲崔俣点了点头。   崔俣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复杂心情, 默默看了眼自家妹子……   崔盈姿态端庄柔婉的行了个礼, 微微笑着, 指着崔俣向老爷子介绍:“这是小女哥哥,名俣。因日前之事,哥哥担心小女独自出门不安全, 便同行相护。”   “嗯,见过,”看在崔盈的面子上,老爷子肯定了崔俣人品, “是该如此,你哥哥很好。”   崔俣:……   前几日将他和小叔叔赶出门时,老爷子您可不是这么觉得的!   崔盈并不追问二人何时见过,往上提了提手上食盒,微微歪头,笑靥如花:“答应给您的谢礼!”   老爷子手背抵鼻轻咳了一声,转身往里走:“同我来吧。”   王府内景致……实没什么可说道的,崔俣等人并没有穿花拂柳,而是走过一条又一条相似的青石小径,抄手游廊,最终,来到一处院子。   跟别处比起来,这院子算是漂亮很多了。   未划出什么大小格局,也未刻意设计出高低错落相差感,更没有精心雕琢选择的各样摆设,只种了一庭湘妃竹。可这竹林除了清扫干净些,并没有特意打理,颇有些野趣。有那冲天而起,不想落于低势的,高高扬着,一丛独秀,骄傲之感挡不住;也有那低眉温柔的,微微弯着腰,遮下一丛阴凉。   竹子高矮自成风格,似有波涛般韵律,微风一来,飒飒作响,美感十足。   “哥哥是不是觉得这些竹子很漂亮?”崔盈看向崔俣,见崔俣点头,她杏眸生波,笑容潋滟,“那日我来王府,转到这里,一眼便喜欢上了,这次定也是王爷知道我喜欢,又带咱们来了。”   老爷子负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微微挺了挺腰,脚步更快了。   “咦,那盆茶花呢?”   崔俣:“茶花?”   “嗯,一盆正值花期的茶花,花瓣柔润,玉泽一般,十分好看,我记得——”她指了指墙角,“在这里来着。”   老爷子将人引到茶厅,指着窗台:“丫头说的可是它?”   崔盈一看到茶花,将手中食盒往崔俣手里一塞,就跑过去了……   “它好漂亮!”   前几日看,还有些蔫蔫的,她还担心这花熬不过花期就凋谢,如今一看,枝叶强壮整洁,花型优雅,重瓣数轮,花瓣如玉,还盛着露水,怎么可能会谢!   她凑近闻了闻,笑容更大:“还很香!”   老爷子已经指着桌前和崔俣先坐下了。   瞧老爷子板着脸表情硬硬,好像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样子,崔俣轻笑一声,招手让崔盈过来:“你不是亲手做了点心送与老王爷?还不过来亲自端,花有的是时间看。”   崔盈自幼长在祖母膝下,最知道怎么在老人家面前撒娇卖乖,俏皮的吐了吐舌,拍了下自己额头:“呀我怎么把正事给忘啦!”她快步走回来,打开食盒,“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说着,取出了一盘小点心。   盘子是素朴的白胎细瓷,没有任何花纹,只以本身器形凹出浅浅圆圆的弧度,釉光细腻,莹润温和,给人感觉亲切多过精致。   有六枚圆圆小点心不规则的排列在圆盘上,婴儿拳头大,圆圆的,鼓鼓胖胖的,也不知道里面包了什么。小点表面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粉,闻味道,像是炒熟的糯米粉。   点心是白的,盘子也是白的,但因为每枚点心下垫着不同颜色,色彩饱和度很高的圆圆小小油纸,并不觉得单调,反而颇有趣味。看着好看,闻着香,也很让人有食欲。   “你亲手做的?”老爷子看着圆圆胖胖的小点心,目光有些柔软。   崔盈点头:“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那日看到这茶花,就想起这味点心……您尝尝?”   老爷子也不洗手,直接拿了一枚来尝。   点心触感十分不同,一点也不粘手,想是外面那一层糯米粉的功劳,却也不掉渣,拿起来很舒服。咬一口,皮里也有糯米的味道,但不知道加了什么旁的材料,去了糯米的粘缠感,观色通透,口感爽弹,便是不喜甜食的人,也会觉得舒服。   他手里这个是豆沙馅的,豆沙碾磨的很细,短度适中,老爷子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看他这样子,也知道是满意了,崔盈内心松了口气,面上笑意不减:“其实还可以做成不同颜色的,更好看,可惜一时间找不到材料……”   “那你有材料了再做。”   崔盈:……好吧,下次还来哄你。   点心吃的好,老爷子就没那么绷,又放飞了,随口就问,这点心可有什么说法。   崔盈又卡住了。   点心能有什么说法,就是吃的啊!做的人可以炫技,吃的人感觉好吃,套路就走完了,要什么说法!   可老爷子等着答话呢,崔盈心内一叹,瞟了眼自家哥哥——脑子一转,有了!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食物,对咱们普通人来说,就是一辈子的生活,一辈子的感悟。我总听祖母提起过去,就觉得呀……”崔盈开始面不改色扯,“你看这点心皮圆圆的,正如咱们这头顶上的天,一捏一裹,包的是人生百态,包的是人生百味,包出来是圆圆团团,滚在盘子里,不就是所有人向往的可心日子?”   老爷子垂眸低头,似是怔住了,连入口的点心都忘了嚼。   好一会儿,他才长叹一声:“是啊,团圆就是幸福。”他看向崔盈,目光微闪,“好丫头,说的好,明天我就把杨昭放出来。”   崔盈直接懵圈。   她说啥了!怎么又和杨昭扯上关系了?   不过这波过的不错,她颇感激的看了眼崔俣。   还是哥哥厉害!   她虽读书不少,也会琴棋书画打发时间陶冶情操,但睁着眼睛说瞎话忽悠人的本事,却是差远了。若非哥哥常年熏陶影响,学得一二皮毛,今日这坎就不好过了!   她虽是女子,也有份心气,想随时随地都睿智厉害,永远让人欣赏么。   不过这英亲王一家子血脉特殊画风清奇,再呆在一块怕死脑细胞,崔盈便笑着问:“不知我是否可以见一见那日陪我的管家娘子?我曾与她交流过厨艺,正好今日有机会,很想亲眼见识一番。”   “这有何难?”老爷子招招手,叫来一个传话的小丫头,“带她去见福娘。”   “是。”小丫头朝崔盈福了个礼,“姑娘请随婢子来。”   崔盈悄悄朝崔俣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转身跟着小丫鬟跑了。   别怪妹妹不义气,谁叫你是哥哥呢?   唉当人妹妹就是好,尤其聪明哥哥的妹妹!   崔盈满足的不行。   ……   花厅里,英亲王看着崔俣,好像才注意到崔俣容貌穿着,赞了一句:“你很好。”   崔俣还没说话呢,老爷子后面又加了句:“你妹妹也很好。”   崔俣:……所以还是想夸崔盈,他只是顺带的?   自家妹妹是很好,温婉大气,灵秀可爱,可到底哪一点得了英亲王的眼,崔俣很好奇。老爷子……可是想起认识的谁了?   他垂下眼眸,静静端起桌上茶盏,细品。   老爷子目光落在窗外天际,声音和眼神一样悠远:“你妹妹与我这王府有缘。”   一个长辈,说一个未婚嫁的晚辈与自己家有缘……多半是在暗示亲事。   崔俣目光微闪,轻轻一笑:“有缘无缘,缘起缘灭,皆发于心。她是否与王府有缘,别说王爷您,连我这做哥哥的,说了都不算呢。”   意思是要看崔盈自己意愿。但这世间,女子婚嫁都是从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决定的,还不是要看长辈父兄?所以他真正的意思是,不同意。   至于更深的意思么……   英亲王怔了怔,嗤笑出声:“你这小辈,心眼忒多。”   这话难得正经,虽带了些许嘲讽之意,却给出了很多信息。   崔俣眸底猛然迸射出粲光,这位老爷子,果然不是糊涂人!   老爷子行事看起来没有章法,脾气很大,实则应是个细致之人,他们的一切,他都瞧在眼里,只是不愿意理会……   因喜欢崔盈这个丫头,与崔俣说话便真心了些,也瞧出了崔俣试探心思。可他不怕试探,这话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崔俣:他就是看上崔盈这丫头了,想为孙子娶了她进府,一辈子有缘,你这小辈心眼多察觉又怎样,他就是想干!   即是聪明人,说话就不用那么费劲了,崔俣依旧笑着,只神情里多了几分认真:“舍妹还小,性子跳脱,祖母总担心她不懂事,在外面惹了事而不自知。”   这回意思就真挚多了,崔盈的婚事,不是哪一个人可以定的,家里对她很重视,长辈得看清楚明白了,才会说话。   老爷子这回脸色就不难看了:“倒也是,我家两个孙子,也总折腾的我头疼,恨不得甩出去,谁想要谁要!”   意思是两个孙子由着自家挑?   崔俣有些讶然,非他妄自菲薄,而是自家门弟着实不怎么样,英亲王可是先帝亲封,世袭罔替,天底下除了皇上一家,就没有比他更尊贵的,只论出身,自家配杨昭都是大大的高攀,世孙竟也拿出来由着他们挑?   老爷子是有多喜欢崔盈?   而且话里话外暗示潜规则如此熟稔明络,怎会不懂俗务,又怎会瞧不出崔盈方才随意瞎扯忽悠的话?   崔俣叹了口气,开始为自家妹子收拾找补:“舍妹将将及笄,天真烂漫,说话也不懂思前想后,行事总有不周,王爷如此厚爱,实是担不起啊。”   这话一提,老爷子看看桌上只剩了三颗的圆胖点心,笑了。   笑的眉眼缓和,完全发自内心。   “心意难得,哪怕是开解,也是存了善意的,这丫头很好。”   意思是不管崔盈是哄是骗是忽悠,他老人家开心,就吃这一套!   “你是她哥哥,女子存世不易,你莫苛责。”   还怪崔俣管的多了!   崔俣……崔俣能怎么办呢,有这样效果当然更好了。   “我那傻孙子,多谢你和你小叔关照。”   英亲王没为那日赶二人出门的事道歉,但有这一句,已是承了他们的情,并且检讨那日做的不对了。   崔俣自不会与老人家计较:“令孙至纯至善,自有福泽,王爷不必挂心。”   哪怕事出有因,相处下来,他与小叔叔也挺喜欢杨昭的二货性子,简单直白,很可爱。哪怕不被英亲王所喜,赶出门去,他们也没太生气。   英亲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又说话:“慧极必伤,你这孩子,太聪明可不是好兆头。” 第167章 哪都是有故事的人   慧极必伤, 一个人太聪明了,看待事情总是会想的很深,各方各面都要顾虑,担心规避的东西太多, 太劳神。   劳神,就会伤身。   这话由英亲王这样的长者说出, 非是诅咒,非是感叹,而是认真提醒。   聪明人,更应该知道好好保重自己, 别老没事有的没的想一大通。   崔俣顺着他的目光, 落在窗台茶花之上。   那茶花色白, 却不透, 质润,却不油, 重瓣有十, 优雅又富有贵气, 枝叶舒展,随风轻摇,淡淡花香萦了一室……   “花有开谢, 人有生死,天理如此,避,是避不开的。世人皆看不到未来, 聪明人有早殇,普通人亦有意外夭折,谁能说的清?”   崔俣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想用看不到的未来束缚自己,许他这辈子运气就不错,能活到白发苍苍颐养天年呢?若他放弃,许反倒事事不顺,郁郁而终呢?   英亲王颇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忽又狡黠的眯起:“你不是半仙?如何连命都不会算?”   崔俣反应极快,眨眨眼,也似一头小狐:“道法修炼,算人算物,却是算不得己,王爷难道没听说过?”   老爷子哈哈大笑,一口将杯中茶饮尽,十分豪迈。   “生死有命,我只希望这一天来临之时,我的亲人好友能平安康乐,不会因我有任何后顾之忧。”崔俣眉眼弯弯,笑意很浅,声音却很真挚,“为此,哪怕让我生时辛苦些,我也甘之如饴。”   老爷子怔怔看着茶花,点了点头:“如此,也算豁然。”   崔俣没有答话,静静执壶,给老爷子续了盏茶。   “世间纷扰不断,聪明人反倒最易被聪明误,通透难得,”老爷子眼神很安静,似穿透岁月过往,看惯沧海桑田,“你当保持本心。”   崔俣起身,走到老爷子面前,正衣振袖,推手行礼:“谢王爷提点。”   “我哪有提点你什么?不过随意说些话罢了。”老爷子摆摆手,让他回来坐下,一边慢悠悠喝茶,一边继续看茶花。   这频率时间之久,搞的崔俣几乎要怀疑,这茶花里面,是有什么故事么?   见老爷子不再言语,神情也未露出更多交流欲望,崔俣将心中诸多想法按下,想着怎样告辞比较合适。   此一见,他已明白,英亲王不傻,相反,老爷子很聪明,聪明人不会随意被试探表态,所以关于杨暄的话题,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   老爷子心骨极正,胸有天地,自有一套信仰,这样正的人,未有特殊理由,是不会随意偏的。该站出来表态时,自会表态,逼着问着,反倒不美。   还有,老爷子对聪明人提防心很强,这事,不如让杨暄自己来。杨暄自小在军人里混,骨子里也是武人,犯起熊来恨不得让人想一天抽三顿,这两个人磨合,定会有出人意料的结果。   初见面时,老爷子就揍了杨暄一顿不是?   打定主意,崔俣便问:“杨昭曾在我家养伤两日,此次我与舍妹前来,家中祖母便唠叨了几句……我想看一看杨昭,不知王爷可否应允?”   “嗯,去吧!”老爷子不知道从哪翻出几张油纸,将吃剩下的点心一包,塞给崔俣,“这个也带过去,看完人去接你妹妹,想走就走,不想走就看看景,不用再同我告辞了。”   “此番叨扰——”   崔俣客气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就扬声叫了小厮过来:“带客人去祠堂见二少爷。”说完转身背后就走了。   不愧是征战沙场数十年的铁血王爷,那腿脚速度快的……崔俣半截话还卡在喉咙里,来不及说完呢。   小厮得了吩咐,也不多话,带着崔俣径直往祠堂方向走。   仍然是和方才风格相似的各种青石小路,没池塘假山,没名贵花木。   祠堂给人感觉有些不同,除了多些庄严肃穆感,并没有盖的很高很大,反倒看起来条件更为艰苦,好像家里放这么个位置,就为了磨练儿孙似的。   若不是方才一番谈话,崔俣又想吐槽老爷子的奇葩脑回路了。   祠堂是三进院子,最里面肯定是老杨家的列祖列宗,别人不能随便去,杨昭目前住在最外面一进,罚他跪牌位,并非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跪,他还得练功习武,照常作息,每日都忙的很。   从小厮的描述里,崔俣大概明白了,英亲王府罚人的方法就是狠揍一顿,扔到这里关禁闭。每日什么时候该干什么,有严格的规定,表现的好,老爷子满意,就放出来,表现不好,呵呵,就继续关在里面吧!   像杨昭这样的人,其实是不怕禁足受点苦的,打再狠,哪怕起不来床都不怕,可关在一个地方不能出去,就太惨太难受了……   所以他见到崔俣时,相当惊喜。   “你怎么来啦?”   崔俣长的太好看,他有点怵,但现在太惊喜了,这种感觉可以忽略不计:“偷偷进来的?我爷爷不知道?”   崔俣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英亲王府是随意什么人都能闯,随便就能摸到这里的么?”   杨昭猛一拍额头:“只记的你太好看太聪明,都忘记你不会武功了。”   崔俣深呼吸,尽量保持微笑:“我来看看你伤好了没有。”   “别管那个了,”杨昭挨过来,挤眉弄眼,含义丰富,“既然你能到这里,肯定能搞我出去!兄弟,帮帮忙呗?”   崔俣横着眼看他。   还没回答,这二货鼻子一耸,直愣愣朝着崔俣手上瞧:“什么味儿这么甜?点心?”   崔俣:……所以有了吃的,就不用出去了是么?   “我妹妹给老爷子做的谢礼,老爷子没吃完。”   杨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丫头那么凶悍,竟然还会做点心?”   惊讶归惊讶,抢点心的动作一点也不含糊。   崔俣却收起手,不愿意给他了。   “你对我娴淑温婉的妹妹有什么误解?”   语气十分不客气,明显是不高兴了。   “可不敢,可不敢,”杨归一蹦三尺高,“她有个护姐姐的弟弟,再有你这样的聪明哥哥,自己也很凶悍,我哪惹啊!”   崔俣眯眼:“看你这么精神,大概是不需要吃点心的,我小叔叔和祖母也该放心了。”说着话,就把点心收起来了!   杨昭吞了口口水,愣是没敢抢,眉毛皱成一团,抱怨出声:“你是不知道,我爷爷手有多狠,揍一顿也就算了,关在这里,顿顿豆腐白菜,一点油水都没有!我这肠胃,都惨青惨青的了!”   “连自己肠胃什么色都知道,昭小爷好厉害的本事哪。”   杨昭瞧着崔俣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生畏意,一点也不敢闹了,小声嘀咕:“那不给我,好歹给我哥带点吧,我哥都在这里快一个月了,老可怜了……”   崔俣眼神微闪:“你哥?”   亲王府世孙杨煦?   “是啊,”杨昭指了指月亮门后的厢房,“他就住在那里。同我不一样,我是爷爷关进来的,他是自己进来的,没人拦,自己也不去,可清苦了。”   想起哥哥,杨昭眉头皱的更紧。他久不在家,不明白家里怎么气氛突然变了样……   “要我帮忙去看看他么?”   杨昭相当心疼自己亲哥,想到崔俣被他弟弟妹妹吹嘘的那般聪明有本事,没准能帮到忙?   “好!”他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崔俣藏于袖中的油纸包,舔了舔唇,“点心记得带给我哥吃。”   他这模样,倒让崔俣不忍心了,打开纸包分一颗点心递给杨昭:“东西不多,尝个味吧。”   杨昭嗷一嗓子跳过来,抢过点心就丢进嘴里,感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好粗!太好粗了!”   就是个头太小,两口就咽下去了……   杨昭继续瞪着点心发馋,一副‘好想要,但是留给哥哥的又不能抢’的纠结模样,连圆圆的豹眼都湿漉漉的,像个委屈可怜的大狗。   崔俣就安慰他:“你放心,你马上就能出去了,最多两日。”   “真的?”杨昭差点又跳起来。   崔俣笑笑,懒的再他和话缠话,拉长声音说了个“假的——”,就转身走向月亮门,看杨煦去了。   杨昭站在原地挠头,十分烦恼:“到底真的假的啊啊啊啊——”   ……   崔俣问过下人,得到可以探看世孙的结论后,没再犹豫,直接踏入月亮门后的小院。   英亲王在宗室中间也很奇葩。   杨家族人里出了皇帝,是近几十年的事,早些年前,杨家就是个不小的家族,族人很多,有了皇帝,一跃成了宗室,就更抖起来了,娶小的娶小,纳妾的纳妾,谁家后院不是一群女人,膝下不是一帮孩子?偏英亲王不一样。   英亲王这一生都未曾娶过妻,儿子是身边一个婢女生的,这婢女出身不高,身体也不大好,生下儿子没多久就去了,英亲王对这婢女不怎么上心,对儿子倒是真心喜欢。不知道是不是婢女怀孩子时哪里不对,儿子身体不太好,总是病病歪歪,无论怎么细心养着,长大也没能和普通人一样。   这样就更不好说亲了,世子性子也好,不想害了别人家的姑娘,就求着英亲王给他寻了个出身不算太好,身体却十分健康的平民媳妇。   这媳妇身体果然好,为世子生了两个儿子,个个都很健康。可世子寿数不长,杨昭出生没多久就去了。他对妻子真心疼爱,妻子见他去世,哀痛异常,健健康康的人,没多久就瘦成一把骨头,再不久,就跟着去了。   于是这偌大英亲王府,除了英亲王老爷子,只有获圣意准许,封为世孙的长孙杨煦,和二货孙子杨昭两个主子。   两个孙子年纪相差不多,几乎都是老爷子一手拉扯大的,早些年里,边关不定,老爷子甚至带着才几岁的兄弟俩一块去边关驻守。   别人劝他说这样万一有事,不就一锅端了,连个香火都留不下?劝他娶个媳妇,甭管什么出身,多大年纪,能帮忙照顾孩子就行。   老爷子没听,说左右都是一家人,死一块也挺好,是命躲不过。他也不太信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杨菽的孙子怎么能是个怂蛋?那是要承他衣钵做元帅将军的,这点小小战场都压不住要死要活,不配做他孙子!   老爷子这么带娃,俩孩子竟也没被他养歪,世孙杨煦早早闯下名声,文武双全,四海皆知,但凡见到,没有不夸的。小孙子杨昭,虽然智商上……咳咳,但打仗相当勇武,实力不俗,如今已传承老爷子威名,成了不小的标杆,只要有他在,西突厥想要搞什么幺蛾子,都得悠着点。   杨昭,崔俣是见过了,不知道这位世孙杨煦,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有些好奇,隐隐也有些期待,谁知见到杨煦,吓了一大跳。   是时,杨煦正在院中举着石锁练力量。   裸着上身。   大概他练功练了很久,胳膊上,头上都是汗,可他的后背……却鞭痕交错,有新的,有旧的,非常多。新伤哪怕上过药,这么大运动下来已经重新翻开渗血,和着汗水一起往下流,场面相当震撼。   可他自己像全然察觉不到疼似的,该干嘛干嘛,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许是沉浸在练功世界里,又在自己家,杨煦警惕性差了些,两息后才察觉有人过来,顺手拿起边上放着的衣衫,披在身上。   “抱歉,可是吓着了?”   他转身看着崔俣,剑眉英挺,笑容温煦,气质温润又谦和,就像那些世家贵公子一样。   崔俣下意识提醒:“你的背……好像该清洗上药?”   杨煦眼梢微扬,修眉顺势挑出一个极好看的弧度,笑时露出牙齿,更显爽朗:“我会武,皮外伤而已,无关紧要,不需挂心。”   人自己都不在意,再说,就显多余了。   崔俣定了定神,介绍自己:“我名崔俣,舍妹日前得王爷相救,今日特意登门致谢,因与令弟有些交情,就顺便过来看看,令弟提到你,我心中好奇,便顺脚过来了……如有打扰,还请见谅。”   他一边说话,一边想着眼下境况。   世孙杨煦武功很高,风评也极好,这偌大的英亲王府,除了老爷子,就属他最大,洛阳近来又没出什么事,他身上如何有那么多伤?   还是新伤?   那鞭痕交错,新旧一起,明显是被人打的……谁打的他?   “崔俣……”杨煦微微一笑,“我听说过你,长安半仙,一入洛阳就引来越王平郡王招揽,很了不起。”   “哪里哪里……”崔俣对着他温谦优雅的笑脸,一边谦虚寒暄着,一边继续往深里想。   以杨煦武功能力,自身身份,若他不想,万不可能受这么重的伤,伤成这样……难道是自愿的?   能让他自愿受此——英亲王打的?   若真如此……   崔俣眉心微微蹙起。   不管外面风评口碑,还是短短时间内看到的杨昭及下人态度,再加上杨煦本人给他的印象,崔俣都觉得,这是个非常不错的承家之人,老爷子为何不满,为何要下这般狠的手?   似是看出他疑惑,杨煦道:“我只是在此历练。”   “这般……历练?”崔俣明显不信。不过话说出来,他就有些后悔,失言了。   别人故意撒这样的谎,就是不想告知事实,不想被探究。   果然,杨煦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崔俣也不想交浅言深,便拿出了礼物——崔盈做的,老爷子和杨昭分剩的点心:“今日过府的谢礼,可要尝尝?”   杨煦没客气,伸手拿了一枚,吃完点评:“很美味。”   他修长手指掂着圆胖点心,笑容迎着阳光,衬的牙齿无比白净,视线流转间,扫过崔俣走来的方向,笑意更盛。   “你方才从昭儿那里过来,他就没嚷着抢?”   崔俣笑了。真不愧是亲兄弟,对彼此性格很熟悉嘛。   “他也有,这是刻意留给你的。”虽然杨昭只分了一颗,的确也是有的。   杨煦看着小点,半晌没有说话,最后轻轻一叹。   崔俣有些不理解他这声叹,斟酌着道:“你弟弟很关心你。”   “是啊……从小一起长大的。”杨煦跳过这话题,问崔俣,“你说同舍弟有些交情,是怎么认识的?他常年不在洛阳,脾气又不好,这里少有人同他玩的好。”   崔俣便把当时认识过程讲了一遍。   “……被人打了,不敢回家,缠着住我家里……伤倒好的快,两天就没事了……我家中有个幼弟,今年十四,只两天工夫,就颇喜欢和昭少爷相处,二人还约好了一块去河边钓鱼……”   钓鱼?是犯熊祸祸鱼吧。   杨煦听着听着,笑了:“我这笨弟弟真是……多谢你照顾他。如今边关安平,他也到了说亲年纪,近两年怕是要常在洛阳,接下来还望你多多帮衬。”   只见一面,就能托付的这般爽快?真是亲哥?   崔俣眼梢微弯:“你怎知我是不是别有用心的坏人?”   英亲王府,好大一面招牌呢。杨昭那二货见到崔盈都提防别人要染指他,杨煦明显聪明很多,不可能对人没戒心。   “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杨煦指了指自己眼睛,“你的眼睛很干净,纵有些想法,也必不会害他。而且——”   他顿了顿,笑容自信:“我那笨弟弟也是个至纯至信之人,会认真看他的,一定会喜欢他。装喜欢要算计的……他虽然笨,但从小到大,能算计得了他的,也不多。”   崔俣感叹:“喜欢啊……”   “是啊,喜欢。”杨煦长叹一声,头微微抬着,目光穿越高远天空,“最说不清道不明,也最藏不住的东西。”   这个瞬间,崔俣觉得,这位世孙,未来的英亲王,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事情变的更有趣了……   崔俣并没有同杨煦聊太久,话题基本也在彼此亲人之上,没有深入太多,但也足够他看出,杨煦果真是个文武双全,负责感极强的护家之人,而且……身上有秘密。   杨煦还很喜欢吃崔盈做的小点。   之后崔俣去接崔盈,崔盈和叫福娘的管家娘子聊的也很尽兴,听到崔俣叫,没再留恋,直接跟他走了。照英亲王意思,二人没再次按礼同他道别。   走在回家的路上,崔俣沐着徐徐微风,灿灿暖日,突然想起,今日一切……会不会是老爷子有意安排的?   崔盈做什么点心,老爷子不可能事先知道,但尝了味,故意留下几枚让他见杨昭时带上,却可以有含义。   只是这一手,意在杨昭,还是杨煦?   他这个当爷爷的,对小辈心态,感情,口味,可谓是了如指掌,杨昭纵然贪嘴,但知道哥哥也苦,岂有不为哥哥留的道理?   他相中崔盈,到底为的是哪个孙子?   崔俣猜不透,干脆不想了,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信息。   ……   当天夜里,杨暄就来了。   也不知道吃错什么东西,发什么疯,检查过他伤处未好后,脸拉的老长,一个劲在房间转悠。之后也不回宫,非要赖在崔俣房间住,还非要洗澡。   洗澡也不消停,一会儿喊一声崔俣,一会儿又喊一声,拿拿香胰啊,澡豆啊,毛巾啊,能耐的,洗个澡都快要上天了!   崔俣懒的动,不怎么理他,他脸拉的就更长了。   夜里如何别扭不提,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杨暄就跳了起来,裸着上身在房间里练武,动静那叫一个大,吵的崔俣不得不醒。   睁开眼,看到杨暄精壮的上身,漂亮的肌肉线条,以及从上往下滚落的汗滴……这浓浓的,特别招人的男人味,再加上杨暄非常‘不小心’看过来的傲娇视线,崔俣明白了,这熊孩子又在吃飞醋呢!   知道他昨天看到杨煦裸着上身练功,心内存了气,自己也要来秀一秀!   真是……幼稚的可爱。   他勾勾手,将小狼狗招到面前,送出了今日第一个,火辣辣的,深情又深切的亲吻。   小狼狗兴奋的嗷一嗓子,狠狠搂住崔俣,变被动为主动,更加热情的回应……   待到走时,杨暄才告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也是他过来缠的主要目的。   王家老太爷办整寿,要宴请几乎整个洛阳城的贵圈,他查到了一点痕迹,绑崔俣的势力,很可能会出现。   而且——英亲王不消说,地位足足的,一家子被请很正常,小叔叔崔枢不知怎么的,也在被请之列。   也就是说,如果所有人都配合,不出意外,熊孩子二货会混到一起……   崔俣直觉抚额,感觉像要出大事啊喂。 第168章 小叔叔快看,美人!   之前掳走崔俣的那波势力隐藏极深, 主事者也非常聪明,见崔俣被救,私宅全失,干脆直接蛰伏, 不知道缩去哪里了,一动不动。   杨暄让河帮的势力少少露了一部分, 做成是某河帮老大得崔俣救过命,所以死心塌地相护。他还让下面故意营造出一二缺点,比如此河帮老大能力不凡,人也极狠, 只是江湖野派, 路数毕竟有限, 并不及训练有素之人……显的这次只是运气特别好, 能力稍欠,让对方放心, 大胆的出来玩, 可对方非常谨慎, 愣是缩头不出。   杨暄就不高兴了。当日翻私宅俘虏了不少人回来,他便杀了几个,将尸体抛于显而易见之地, 震慑下面之人,让其开口。顺便,他还让河帮放出风声,说这些人招了不少东西……想让对方忌讳, 哪怕出来灭个口,他也能顺便逮几条鱼,可对方仍然不动,像全死了似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至于崔俣到指点地点拿压制解药,杨暄查了,崔俣写下的信如今仍然还在铺子里,根本没人过来拿,他们倒是不怕东西丢!   他布了很多人手埋伏等着,又让人盯查铺子和掌柜伙计的人际关系,几乎把洛阳城那点手下全派出去了,也没得到什么可靠线索。   人家软硬不吃,什么都不在乎,就是打定主意当那缩头乌龟,任你怎么钓,就是不动!   杨暄便换了策略。   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对方既然有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永远不动,他越紧,别人越以为风头没过去,不会动,他松一点,效果许会不错……   于是他即刻下令,紧盯翻查的动作隐于暗地,明里不再揪着这个事……果然,有消息了。   好不容易有点靠谱的消息出来,杨暄不可能放过。兔子受过的苦,他要他们百倍来偿!   还有——“这次之事,全部由我自己来做,卿卿就站在外面,轻轻松松看着可好?”   崔俣被掳走,可能会失去的恐惧,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让护卫们随时跟着你,一步也不能离。”   崔俣摸了摸杨暄的脸,叹了口气:“……好。”   杨暄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左胸:“这里,还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了,”崔俣也很惊讶那枚药丸的效果,吃下去以后,再没有躁动不安的感觉,非常神奇,“已经被压制下去,没半点异动了。”   “那便好……”   杨暄抱住崔俣,似是非常依恋他身上的气味,鼻子埋进他颈间,深深嗅着:“……这次王家寿宴,我有事做,不能陪你站在一处,你就安安静静地在外面看着,保护好自己。”   呃……   崔俣觉得,这个似乎有点难。他认识的人要都去了,熊在一块,不搞事太艰难,他得看着啊!   “英亲王脾气虽坏,但能让他几十年如一日针对的,只有这次办寿的王家老爷子,英亲王若去了,热闹肯定很大,你不会武功,切记要离远些。”   崔俣:……   怎么办,这样一听,更觉得要出大事了!   ……   王家寿宴当日,崔俣和小叔叔一起,带着崔盈崔晋,一起去参加。   洛阳世家,以王家为首,所以王家举宴,规模十分宏大。这一路,崔俣一行不知道偶遇了多少人家的马车,公子少爷,全是往王家去的。   崔盈是女眷,自然坐车,至于叔侄三个——小叔叔崔枢好热闹,崔晋哪怕大了,当年熊孩子性格有所收敛,根还在呢,也不想坐马车。二人认为有个崔俣这么好看的侄子哥哥,这样有面子的事,怎么能藏呢?遂他们给崔俣备了白马,还催着崔盈给他裁了气质更仙,线条更贴身的新衣……   阳光下,微风中,两人把崔俣夹在中间,三匹马并行,直接横了一条街,下巴抬的高高的,眼神欠欠的,时不时还甩下袖子高声说几句话吸引人注意力。   那意思:大家快来瞧瞧,我侄子哥哥这么美,这么好看,这么有气质,是不是很想嫁,很想流口水,很眼红羡慕嫉妒恨啊!   崔俣:……   没想到二货犯熊来的这么快。   好吧,只要不惹事……你们高兴就好。   可崔枢那招猫逗狗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惹事?他一边向外人秀着自己的漂亮侄子,一边眼珠不停转,满大街的打望美人。见着好看的,甭管男女,总要上去说一两句话。   “公子好生俊俏,成亲了没啊?”   “姑娘好气质,贵姓啊,家住哪里啊,有人家了没啊?”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忙着到高大上的世家宴会上交际一番,不爱搭理崔枢这样的人,可也有那脾气大的,冷脸来赶骂,让别人看热闹的。   崔晋拽了拽崔俣袖子:“哥,小叔叔真丢人。”   崔俣呵呵。刚刚你小子不是也同他一起玩的很嗨?   不过崔枢二归二,眼力却相当不错,他招逗的,基本都是能招逗的起,不会带来什么麻烦的……   也是,人家真正世家贵女贵公子不是坐马车里看不到,就是身边一堆护卫好友围着,匆匆行路时想冲进去打招呼?想的美。   总之,一路欢快的到了王家门口。   男客直接进外院,女眷马车则直接行到二门,有王家媳妇仆妇接待。   崔俣隔着马车叮嘱崔盈:“……给你身边派了有人,什么都不必怕,住日怎么在别家作客的,今日亦是。”   有小叔哥哥弟弟在外面,而且内宅里的事……崔盈还真心不怵,当下便微笑道:“是,哥哥。”   两边便分开了。   “小叔叔你看,美人!”   崔晋习惯了崔枢性子,知道这小位小叔叔只是嘴欠一点,人来疯一点,行为举止并不过逾矩,看到美人时也常指与他。崔枢非常满意小侄子的眼色,便教他怎么看美人……   只是这次,二人似没什么灵犀。   崔枢:“哪呢哪呢?”   崔晋:“那啊!穿白衫那个,个子高高的,瘦瘦的,脸白白的……嘴角天生上扬,眉目柔和有光,明明是个男人,容色却不输女子,给人感觉还好亲切呢!”   崔枢仍然没看到:“哪呢?你是不是看岔了啊,有美人我怎么可能看不到?”   崔晋着急,指着远处花柱:“就在那里么——呀,转进去了。”   小胖子跺着脚,扼腕叹息:“小叔叔你怎么就看不到呢!”   “莫急莫急,”崔枢笑眯眯,“今日来人这么多,还怕看不到美人?再说,哪个美人能比你哥哥好看?”   崔晋一怔:“那自是没有的……”   崔枢勾住他脖子,笑容好似要骗笨小孩的大灰狼:“所以有什么可遗憾的?来来来,小叔叔带你进去,好好领略一番这世家风采。”   ……   崔俣看着方才崔晋指向的位置,白衣高瘦眉目柔和,嘴角天生上扬的男人……项令?   小世家项家嫡长子项令,与傅容森尹子墨交情极好,之前王家秋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入洛阳后也常听人提起。这位项公子,年纪已过二十五,却未成亲,亦未定亲,与他在朝上的祖父一样,性格极为圆融,是有名的救火队员。   救火队员这个形容,并非说他职业为此,而是他化解矛盾的本事。但凡身边人吵架发火,甚至动手掀房,甭管多大的阵仗,只要将项令请去,不多时必然化解。   可能稍后还有矛盾要解,利益要分,但项令去后,起码双方能坐下来好好谈,不那么剑拔弩张了。   因此,项家大公子在洛阳美谈处处,大家都愿意与他交好,时不时也需要他这手本事。   可外面一致赞扬的,是他温润脾性,无论何时都不急不徐,举重若轻的能力,从未人赞过他容颜。   崔俣初次见到他,也只留下了一个温和亲切印象,顶多感觉他有些扮猪吃老虎,直到今次,什么都不知道的崔晋点出……项令还有此容貌。   可怕的是,崔俣认真一看,还真觉得项令容貌非凡,比之洛阳城里吹出来的各大公子,都俊秀很多。   一个人,日日行走于外,在官场朝堂也闯下一席之地,可让外人记住,甚至听到名字介绍的第一印象就是温和亲切,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容貌……   得是多大的本事?   小叔叔那么厉害的寻美眼力,竟没看到人,是认识或见过听说过项令,还是故意?   崔俣垂头一乐,笑意在眸底荡开,这洛阳城藏龙卧虎,越来越有意思了……   三人顺着接引往里走,那么巧,崔俣看到了谢闻谢丛兄弟,便要去打招呼。崔枢正拉着崔晋悄声说着小话,见路上人多,便拒绝了。崔俣看了看一丛丛随着接引往里的人,心想也是,时间还长,稍后入席再一起认识,便随他们,自己过去找谢闻谢丛说话。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只离开这一会儿,崔枢就搞出事了。   崔枢碰到了陶家人。   也就是崔征给崔俣订下亲事那个陶家。 第169章 小叔叔搞事   崔枢说话算数, 真的在为保护侄儿贞操幸福而努力。   陶家这门亲,他听到时就觉得不对。陶家是洛阳小世家,与大世家宗室贵族相比是差很多,比大部分人可是强多了, 尤其结下的姻亲,在朝为官者众, 势力触及各处,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同他们崔家结亲?   悄悄查了几日,他就明白了。   原来陶家姻亲里, 有个人正好是崔征上司。而崔俣呢, 正好又传出了长安半仙的名声, 于他们有用……这个上司就提了这门亲, 崔征为了仕途,就答应了。   联姻是为结两姓之好, 彼此利益加持, 双方共盈, 哪怕谈不拢,也不能太冒进,结了仇。   崔枢虽性格比较‘外放’, 却也不是不懂处事,他已将需要的东西收集好,准备此次王家寿宴后,就来解决这门亲。最好的预想是, 大家你情我愿,好好把这事了了,若对方不愿意,或耍什么心机搞什么手段,他正好好好打把脸。   先礼后兵么,约架也要先来个文骂呢,规矩他都懂。   谁知就在这王家小路上,两边狭路相逢了。   崔枢暗暗调查过陶家人,认识这些人,这些人却没怎么了解过崔家,也不知道崔枢这个人,说话很不顾忌。   “陶兄,你家真把咱们楚楚许人了?还是个无甚门庭,不知来路的外地人?”   “姑娘大了,要总嫁人,虽然我心里舍不得,但也没办法。”   崔枢听到这话就拉着崔晋走慢了,落到后头。   陶楚楚,就是与崔俣订亲姑娘的名字,那位回话的陶兄,就是陶楚楚的哥哥陶应青。   “楚楚那般品貌风姿,如何能受这样的委屈?洛阳城里公子哥都能认咱们挑,陶兄你可别亏待了咱们妹子!”   “我也不舍妹妹嫁一个没什么本事的江湖骗子,可长辈们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你往日可是最疼妹妹的,每次出门都将妹妹护的好好,今日也亲自要送妹妹去二门……”   “我也知那人配不上我妹妹……”   二人对话几句,陶应青表示内心对这件事非常不忿,但事情已定,他没有办法。   说话着,突然有道声音从侧里插过来:“陶兄!”   陶应青身边打扮富贵的少爷赶紧打招呼:“哟是荣兄来了。”   陶应青亦微笑行礼:“荣表哥。”   荣炎玉笑着还完礼:“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唉,这不正可怜咱楚楚妹妹的亲事呢么?”富贵少爷是真发愁,比陶应青这个正主哥哥还愁,看着荣炎玉,“荣兄,正好,你是楚楚表哥,来说说这件事,是不是楚楚妹子太亏了!”   荣炎玉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   三人正说着,后面软轿里突然传来嘤嘤哭声。   陶应青赶紧过来几步:“妹妹怎么了?”   那富贵少爷也过来问:“楚楚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表哥荣炎玉也一脸担心:“楚楚,哪里难受,同表哥说。”   “没什么……”内里一道轻声传出,婉转娇柔,似嗔含怨,“谢谢哥哥……和表哥。为了家里……楚楚是自愿的,楚楚不委屈。”   明明都委屈哭了,还坚强的安慰别人,富贵少爷更心疼了,表哥荣炎玉也捂着胸口难受:“妹妹可别这样,你这样,不是剜咱们的心么?”   里面静了一瞬,才又传出话:“有哥哥……和表哥关心,楚楚这辈子尽够了,没什么委屈难受的。”似是方才擦了眼泪,整理过表情,陶楚楚现在声音里透着阳光和微笑,温柔又坚强,“纵使那人配不上楚楚,理解不了楚楚,过日子如同对牛弹琴,楚楚也能努力过的美满,不让哥哥们担心……”   若之前陶应青反应虽讨厌,尚还能忍耐,可陶楚楚这般表现,崔枢着实受不了。   “哟,这是谁家的大家闺秀,这能装呢?”   陶应青立刻上前一步,挡住陶楚楚的轿子,瞪向崔枢:“你是谁,何敢放肆妄言!”   崔枢斜腿站着,伸出小指掏掏耳朵,动作相当不雅,嘴里的话也不好听:“怎么,你们胡说八道就没关系,我随意说句实话就是妄言放肆?”   陶应青冷冷看着他:“你可知我是谁?”   “知道,你刚才说了么,你姓陶,这里面坐的是你妹妹陶楚楚。可你妹妹这么牛,我怎么没在洛阳听到过他的名声呢?她是擅女红会双面绣?擅厨艺会做一百零八道热菜八十道冷盘?字写的漂亮,会梅花小篆?画艺超绝,能让大儒隐士称赞?还是会棋盘老手,无人能敌?到底有什么才艺名声,说出来给咱听听,别自家人捧的跟仙女似的,瞧别人都地上淤泥,不配碰呢!”   陶应青脸色有些青。   他妹妹确没什么才名,但她妹妹长的漂亮啊,号称洛阳明珠!女人反正都是要嫁人的,要那么名声做甚,能凭容貌嫁个好男人不就得了!   荣炎玉手中玉扇一划,冲着崔枢冷笑出声:“女儿家名声,如何好刻意往外传扬?楚楚妹妹有千万般好,你不知道,是你孤陋寡闻!”   崔枢不理他,直接指着软轿:“嫌弃别人,嘴上说着不委屈,实则都在委屈给别人看,你怎么那么能?一口一个表哥,叫的倒是亲热,闺名楚楚也是好听啊,自己说话都扮可怜自称呢。我倒是不知,何时起,未出阁女子能将自己名字如此大剌剌挂在嘴边,博取男人怜惜了?你这般自怜自赏,肯定对自己容貌也很满意,要不要出来让大家伙见识见识啊!”   “哼!若洛阳好女子都是这般,别说你不想嫁,你倒是想嫁,咱们还不愿意娶呢!”   崔枢不但声音更加张扬,他还直接地图炮了。这下好了,几乎所有往里走的人都停了下来,朝着这边围过来。打听清楚方才的事,所有人脸上神色都不一样。   陶家自恃八小世家,行事高调,可八小世家是什么来路?不过是有些积累,建朝时立了功的人家,家中传承历史并不悠久,比真正世家差远了。因他们有功,先帝当时又想压制世家力量,故意扶持,才有了这八小世家的名头。   可名头就是名头,能跟真正世家大族一样?   旁的不说,这教养女儿方面,就大大的不同。   先帝时,很多小世家送女儿进宫,封了妃的,生了皇子的,荣耀皆有不同,这些人吃到了甜头,后面养女儿更注重容色,争宠心机,想法越多的人家,魔障越深。   世家却非如此,培养女儿以德行为首,要身正,行正,心目清慧,女红厨艺,谱学中馈,琴棋书画等都要学,尤其中馈,再复杂,再难,硬练也得练好。如没慧根资质,琴棋书画学不出来也没什么,只做佐助,能欣赏品鉴就好,至少能保证做好一宗主母。如果有资质,能深入发展,有自己的思想表达,更是锦上添花。   遂世家女子里,被人记住传颂的,首要是德行本事,其次才看容色。   陶家,陶楚楚,不久居洛阳的人不熟悉,常在洛阳的没有不知道的,就这么个东西,还代表了洛阳女子水平,谁会愿意!   立刻有人发声:“这位兄台切莫以偏盖全,咱们洛阳女子可不是这样的!”   一人发声,应和者众。   今日来王家寿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家没跟几个女眷过来?万万不能坏了名声!   陶应青瞬间脸就青了,瞪着崔枢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这人是与他家有仇,故意寻仇来的吧!   陶楚楚也不愿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风口浪尖上,竟然真的提着裙子从软轿上下来了。   她还没戴幂篱,就这么娇俏俏怯生生的出现在这小径,所有来参加寿宴的外男都会经过的地方。   陶应青脸更青了:“妹妹回去!”   “如何能因我,让家族蒙羞?”陶楚楚轻轻摇头,帕子擦过眼角,盈盈美目四下一扫,定在崔枢身上时,身体不自然一颤,活像崔枢怎么欺负了她似的。   她长了一双笼烟眉,含情目,桃腮粉面,红唇一点,小巧可爱,色如樱桃,似嗔似怨看人时,眉头轻轻蹙着,眼波脉脉含着,唇角轻轻抿着,极为惹人怜惜。   大概她也知道自己魅力,或者使用频率颇多,驾轻就熟,对效果把握更是了如指掌,莲步轻移几步,一双美目直直看着崔枢,片刻不离:“不知小女子何时惹了这位公子,小女子愿意致歉,公子有何不满,也尽可说来,只是万勿因讨厌小女子,便不忿陶家,乃至整个洛阳。”   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婉柔动听,可人的紧。   男人有时候意志力不强,没看到人时能说的硬气,亲眼看到美人,美人再那么含情脉脉一望——哪怕立场不动摇,语气也难免软几分。   感受到现场气氛变化,陶楚楚心内很满意,看向崔枢的目光更加柔软了……   奈何崔枢不是一般人。   他喜爱美人,一双眼睛赏美无数,早就挑衅的紧了,更何况陶楚楚要糟蹋的是自家侄儿的贞操幸福?   “哟,方才还自称楚楚呢,怎么我一挑理你就改了,自称小女子了?”一开口,就毫不留情。   陶楚楚怔了怔,贝齿咬住下唇,眸底盈上些许雾水:“方才只是同家人说话,所以才……”   “你身边三个人,一个哥哥,一个表哥算半个家人,另一位公子呢,是你什么家人?”   陶楚楚就没话接了,美目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崔枢。   陶应青身边那位富贵公子哥不干了:“通家之好!怎么,也不配知道人名字么!”   “配配,怎么不配呢?”崔枢懒洋洋的又挖了下耳朵,话音里讽刺浓重,“这路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是一起来寿宴的有缘人,也可以不是外人,能听楚楚你说话呢!”   陶楚楚白了脸:“我不是故意……”   “方才不是故意,现在就是了?当着这么多外男,故意让咱们看看你长的多美?”   崔枢根本不吃这一套,还开始点评了:“可惜你还是太自信了,比如你这脸,看起来小,但腮骨还没完全长好,待得五年,就不是现在的尖尖脸型,得往方处发展,十多年后,估计就长的像个男人了。这眉眼檀口虽看起来有几分精致,也还是因为年轻,再过两年,少女期特有的丰腴去后,嘴会往里瘪,眼会往里抠,也不会太丑,顶多某些角度像个老太太。发际线长的也不好,没人美人尖也不圆润,好像有块斑秃被藏起来了……还有这肩腰腿也不好,比例先就不行,还溜肩塌腰没屁股,不好生养,而且照这体型看,腿应该很粗。”   崔枢自认为点评合理,说完还点了点头,神情十分自得。   陶楚楚这下真的哭出来了:“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公子何敢出此言辱我!”   “噫,我不过说些事实,怎么就成辱你了?”崔枢十分无辜,“再说,你这姑娘有大志气,愿意大庭广众之下站出来,就是不怕人说么。”   陶楚楚:“……嘤嘤嘤嘤……”   崔晋这时好奇了,拽了拽崔枢衣角,小声问:“小叔叔,这人谁啊?”   “订了亲,要嫁与你崔俣哥哥,却觉得委屈难受,说你俣哥哥配不上她。”   崔枢这话并没有压着声,几乎现场所有人都听到了,脸色变的那叫一个精彩。   崔晋首先跳起来了:“啊呸!就她这样的,哪配得上我俣哥!我俣哥是什么人,那是天下神仙,地上半仙,才智能力容貌无一不缺,这是谁要害我哥,给他订下这么门亲!”   陶应青咆哮:“放肆!怎么说话呢!”   小胖子也不怕事,立刻怼了回去:“你才放肆,你才不会说话!你来来回回就会这一句吧,有没有新鲜点的啊!”   崔枢笑眯眯,按住小胖子别动手,心内冷笑,你们不仁,就别我不义了……   他眼睛弯弯,声音拉长,神似狡狐:“还有哦,这个楚楚小姐,不只看不上你俣哥,还同表哥有私,婚事还没全成呢,就提前给你哥戴了顶绿帽子哟。”   崔晋这下直接震惊:“竟,竟如此不要脸么?这可是洛阳小世家的姑娘!”   “人不要脸起来,才不看门弟呢。”   陶楚楚身子一抖,声音都颤了:“你……你胡说什么!”   “刚刚不还和你表哥你侬我侬呢,这会儿就承认了?”崔枢斜眼看着她。他决定了,反正事起都起了,干脆全部掀开,直接把这桩亲事给毁了!   他漂亮可爱的侄子,才不会便宜这恶心女人!   崔晋也握着拳头坚定站在崔枢跟前,表示支持。他哥哥那么好,值得天底下最美最好的女子来配,这样私德不堪的女子,同哥哥名字放在一块就是污辱!   荣炎玉站出来了:“这位兄台,你若看我不顺眼,直管攻击于我,牵涉旁人,尤其是女子名节,却是不妥!”   陶应青也冷笑:“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如此败坏我妹妹名声,你可有证据!”   一直跟在他旁边的富贵少爷也跟着叫嚣:“对,拿出证据!否则就是污蔑造谣,必须同楚楚和陶家道歉!”   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这信息量好大啊……   陶家姑娘同崔俣订亲了?长安半仙啊……订亲了还嫌弃,还叫苦?   这位看起来是看不惯替崔俣出头的,是家人,还是朋友?那些点评准不准?这样美的人,过几年真的会像男人,像老太太?肩细腰小咱们是都见着了,那腿呢,是不是真的粗?   还有最重要的,这位姑娘是不是真的与表哥有染?   洛阳八小世家,名声还是不错的,若今日真爆出这样大料,还是事实……那陶家名声,尤其女子,数年内是好不了了。   众人一边八卦,一边看向荣炎玉,这位公子,可是荣家数得上的谦谦公子,竟与表妹私相授受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完全没看出来啊……   动静闹腾的这么大,崔俣离的又不远,当然看到了。   然后忍不住抚额,不愧是小叔叔,闹起来气势都不一般呢!   谢闻谢丛自然也听出了话音,揶揄崔俣:“你家真给你说亲啦?”   崔俣面无表情:“本该我解决的。”   “我瞧着挺好,你这位小叔叔很不错。”谢闻很不愿意崔俣过去解决,在他兄弟二人心中,崔俣的形象相当高大,虽不会武,但智勇双全,没有办不成的事。更何况崔俣还有一手神仙本事,长的还这么好看!   这样的人物,合该高座上位,由所有人尊敬景仰,结果洛阳这起子有眼无珠不识货的,这么埋汰人!   谢丛眯眼:“得给他们个教训!”   远处隐在墙角阴影里的杨暄也是这么想的。   陶家资料,他已掌握在手,准备随时行动,好好教教他们做人,结果一时事忙,又被这个小叔叔抢在前面了!   王家门口处,宾客越来越多,英亲王带着俩孙子,也走到门口,随着接引往这个方向来了。   ……   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何况小世家?今日与宴客人又多,甭管谁有理,是朋友的当然帮自己人,很快,就有人冲到崔枢面前,请他慎言。   “荣兄才学人品整个洛阳城都知道,这位兄台可莫污蔑人!”   “就是!荣兄人品谁能不知?连大儒都夸奖过的!”   “针对荣兄有仇也就罢了,还牵扯到洛阳,兄台是想与整个洛阳为敌么!”   “别人家中私事,连人家哥哥,贴身下人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难道是暗里爬人门窗了!”   指责声众。   崔枢还真想说是,他真就悄悄爬了人门窗,正好看到陶楚楚和其表哥私会。那浓情蜜意,那甜言蜜语,虽说没脱光了真干,但亲摸啥啥都有,没成亲就能搞出那么多花样,那么熟稔,他这个江湖老鸟都看的害臊了。   “你们真要我说?”他斜眼睨了睨陶楚楚和荣炎玉。   这俩人一个躲在哥哥背后,垂头再无言语,一个冷眼看他,神色讽刺,无论如何,都没表现出半点害怕。   看来他们对自己的破事很有信心,认为别人不可能知道呢!   “对呀,我看到了,”崔枢指着自己的眼睛,“亲眼看到了!陶家后罩房西侧小花园,假山石丛中,红裙白衫相缠……”   陶楚楚立刻尖声叫:“你若私闯别人家宅,报官是要下狱的!”   崔枢冷笑:“你都不要脸了,我怕啥下狱啊。今儿个大家伙都在,不如你来说说,那日同你表哥是怎么玩耍的呀?”   众人默,目光更加晶亮犀利。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啊……不仅仅私相授受,还真刀实枪干过?   崔俣抚额,觉得小叔叔有些笨,怼人可以,怎么能把自己陷进去呢?这事明说出来,就是不占理啊!   隐在墙角的杨暄暗笑。   就知道这小叔叔是个不靠谱的,看,兔子不高兴了吧!   他不想这个小叔叔专美于前,更不想看到崔俣不高兴,笑够了,转了个角度,手腕一翻,朝崔枢弹了颗小小纸团。这位小叔叔,你的信息还是少了啊!   因他选取角度极为刁钻,速度又奇快,别人根本发现不了。至于崔枢么——   崔枢会武,武功还很不错,听声辨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动声色就将小纸团接到掌心。   可这小纸团忒小,还不如半个小指指甲盖大,打开颇费了一番力气,若非他演技好,一准会穿帮!   崔枢不动声色的打开小纸条,但脚步姿势转换瞄了一眼,看到上面四个字直接乐笑了,这消息来的好啊!   他抖着眉,一个劲盯着陶楚楚瞧,一边看还一边笑,情景十分瘆人。   陶楚楚被他看的直往哥哥陶应青身后缩。   “躲什么啊,那种事都干了,还装什么害臊?”崔枢笑眯眯,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要想我拿证据,简单!请王家一个大夫过来,给这位楚楚姑娘把个脉,就什么都清楚了!”   把脉?   这姑娘好好的又没病,把什么脉?   不,等等,一个好好的,没甚病状还能出门,刚被抖出来与表哥私通的未嫁姑娘,把个肪就有证据的事……难道是那个?   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都看向陶楚楚的肚子。   崔枢笑眯眯摸了摸下巴,没错,纸条上写的就是‘珠胎暗结’四个字!   这几日他一个人上蹿下跳的折腾,查着陶家与大哥的关系,为何做下这门亲事,查到了陶楚楚与其表哥私通,却没查到这个点,陶楚楚竟然怀孕了!   铁证如山,这下看她怎么圆!   这门亲,敢不速速退了!   陶楚楚小脸直接吓白了,惊惧的抓住陶应青衣袖,摇头喃喃有声:“不……不要……我不要看大夫……”   陶应青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难道竟然——   他看向荣炎玉,荣炎玉微微偏头,面有愧色;再看向陶楚楚,妹妹小脸煞白,眼泪要掉不掉,楚楚可怜。   这事竟是真的!   这么大的事长辈知不知道,又为何瞒着他!现下这么人,这事要如何处理,方能顺利度过?   崔俣这才恍然大悟,上辈子陶楚楚会急病而死,莫非也因为这个?   大伯崔征不经他同意,就给他订了亲,对方姑娘长辈也都答应了,本来他对这事并没有太多恶感,反正早知道陶楚楚要死么,只是有些小小的别扭,经杨暄闹了一番,才觉得有些不对,他的想法不合适。   可及至今日,他是真的有生气了。   他来自现代,婚前性行为什么的太正常,他并不反对,只要当事人二者自己愿意,又不伤害别人,有什么错?可明明有了喜欢的人,甚至有了孩子,还应下与别人的亲事……肯定是有什么谋算。   若非小叔叔热心,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茬,被人当冤大头了!   崔枢还在那嘴欠呢:“我说,你这姑娘也是,都这样了,怎么还会愿意答应崔俣亲事?”   英亲王一家正好过来,没看到前头,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杨昭立刻就拍了大腿,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能有什么,定是瞧着崔俣长的好,肖想崔俣美色呗!”   众人一致看过来,眉横眼直,鄙视意味明显。   崔俣直接闭了眼睛,不忍心再看,这哪跟哪啊! 第170章 熊太子搞事   杨昭一来就语出惊人,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他架着胳膊,圆圆豹眼环视四周,见到这样境况非但不紧张,还十分满意, 认为别人一定是被他震住了,对他的话颇感认同!   “哼!”他站在英亲王和哥哥身边, 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话,“崔俣是什么样的人物?聪明通透, 气质高洁, 周身都透着灵气, 那好看的都不像人了, 谁不想亲近?这姑娘占得先风便宜,定是想要霸占这枚男色嘛!”   好看的都不像人了?   霸占这枚男色?   虽然是在夸人……有这么夸一个男人的么!   “多简单的事, 还值得特意问?”杨昭豹眼一斜, 霸气十足, 神情里还隐隐带着对在场围观人们智商的鄙视。   众人:……   英亲王老爷子嫌弃的瞪了孙子一眼。世孙杨煦别开了视线。二人默默退开几步,假装与这二货不熟。   一直站在崔枢身边的小胖子崔晋看到新认识的伙伴倒是十分高兴,摸着下巴想了想:“你这么说也很有道理啊……”   “那是!”杨昭胸膛挺的更高了。   “可还是不对, ”崔晋摇摇头,指着陶楚楚,“那姑娘是答应了亲事,可她早就与表哥有染了。”   杨昭豹眼瞪的溜圆:“靠这是吃锅望盆啊!”   崔晋:“小叔叔说她们可会玩了, 那什么红袖缠白衫……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杨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连边关细作美人计,也不敢这么放肆的!”他直直瞪向陶楚楚,“姑娘你牛逼啊!”   崔晋跟着附和:“你牛逼啊!”   杨昭:“有够不要脸!”   崔晋:“有够不要脸!”   现场众人:……   吓傻了陶楚楚陶应青一帮:……   崔俣:……   视线扫过兴致勃勃,甚至还目含鼓励搓火的小叔叔,崔俣抚额,非常想把几个二货拽回来。诚然,出了这种事,陶楚楚和陶家是别想得好了,他这个苦主也会跟着丢人啊!   崔俣往后退了退,实在不想被别人发现。视线四下望时,不期然看到隐在墙角处,着一身玄衣,十分低调不显眼的杨暄。   两人眼神相触,杨暄还兴奋的朝他招了招手,好似一直等着他发现呢!   崔俣:……   熊太子在这干什么!不及细想,他赶紧小幅度挥手让杨暄离开,别看着这一幕又犯什么熊,跟着裹乱。   杨暄才不走,指了指陶楚楚,又指了指崔枢,冲崔俣眨了眨眼。   这个眼眨的,特别性感,特别有男人味,带着一股子明晃晃的勾引暗示,以及——邀功。   邀功?   崔俣心念一转,当下就明白了,莫非小叔叔刚刚喷人喷的那么溜,有杨暄功劳?这熊孩子不是刚好路过刚到,而是呆了一会儿,已经加入犯熊裹乱了?   一瞬间,眼皮狂跳,崔俣不得不伸手压一压,才能保持冷静!   杨昭和崔晋一块发力怼人,小叔叔崔枢就闲下来了,心里想,刚刚是哪位英雄助了他一把呢?   是友非敌,肯定是自己人,方向么……   他下意识看看了眼崔俣。   这侄子长的好看,很有些过人本身,身边也有不俗护卫,侄子不主动说,他便也不去探究,但这能力,肯定是有的。   很好。侄儿不是个忍气吞声不作为的。   咱家人,就该这样,不将就!   崔俣接收到小叔叔颌首微笑,颇含肯定的眼光,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发现,自己正好站在小叔叔和杨暄中间,二人以直线相连,他就在最中间!   定是杨暄做了什么,小叔叔以为是自己做的!   崔俣又压了压眼皮。   谢闻看到崔俣气到这样了,十分理解,换哪个男人遇到这样的事都冷静不了么。他体贴友人,便道:“虽咱们占理,但场面有点太尖锐,弱者总能博同情么,稍后再添油加醋说咱们欺负人……你不好出头,不若我替你出去说两句?”   崔俣懒的和几个熊孩子二货一块闹,也不想给陶家脸面,让他们恶心自己,自己还得顶着恶心平场面。这是在人家王家的地头,总得给主家留点脸,闹太大了不像话。   可王谢同为顶尖世家门庭,谢闻又是这一代的嫡长宗子,处理这样的事,也有些折身份。   好在经营数年,崔俣现在能用的人很多,今日王家寿宴上就来了不少,可以选一个合适的人……   他脑子转的很快,可还没等他话出来呢,就有人走过来了。   傅容森,尹子墨,和项令。   三人同是八小世家之一,地位相对对等,项令又号称救火队员,折回来肯定不是意外。   崔俣眼梢一抬,拉住谢闻,微笑道:“我今日运气大概很好。”   尹子墨还是纨绔脾气,十分瞧不上陶家兄妹样子,打头走来就要骂人,傅容森拦住他,扮黑脸十分严肃的批评了陶家几个人。   有别人加入评理,崔枢当然就不闹了。崔晋跟着他,见他没说话,也没给眼色,跟着就安静了。杨昭倒是想替朋友讨个说法,可这两个都哑火了不给力,他单兵作战能力——战场打仗还行,嘴架就不行了。   他看向自己爷爷和哥哥的方向。   爷爷大概不想趟这混水,直接没影了,不知道溜哪去了,哥哥么……微笑着和旁边人说话,一副十分得趣的样子,就是不看他。   杨昭觉得自己就是个苦孩子,可怜没人疼啊!   项令眉眼温润,唇角上扬,笑容极为亲和。他慢条斯理往人群中这么一走,冲着诸位熟识的不认识的拱一圈手,很神奇的,大家激情火气就下去了。   看个热闹而已,又不是自己家的事,那么上心干什么?   走到小世家群里,他先拉回傅容森和尹子墨,让傅容森管好尹子墨,别动,别闹,别乱说话,然后……他凑到陶应青和荣炎玉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还在手心写画了什么,让二人看。   现场嘈杂,他声音又小,别说崔俣这样不会武功的,有武功的,也会因为杂音太多,听不到他说什么……   片刻,陶应青荣炎玉的脸色就平静下来了,转身让陶楚楚上轿,准备离开。   两个男丁定了主意,陶楚楚便有不满,也只得听令,委委屈屈哭哭啼啼就上了软轿。   项令来到崔枢身前,冲他长长一揖:“崔兄。”   崔枢反应很大,立刻跳开:“说话就说话,别笑的那么恶心啊——”   项令眼梢微翘,眉眼里荡出一抹亮泽,灿烂阳光下,竟映出一种别样瑰色,浅浅的,淡淡的,某个瞬间,特别特别诱人。   “恶心……想吐?崔兄莫非也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可需要丈夫过来一趟?”   刚刚崔枢怼陶楚楚要请丈夫把脉验孕,现在项令体贴请大夫,也是因为崔枢恶心想吐,这症状时间点暧昧的……很容易让人多想啊。   崔枢心火陡生,气的一拳打过去——   被项令紧紧抓住。   “崔兄莫气,”项令眼梢弯弯,笑容更大,眸底瑰色更甚,“左右这亲事都结不成了,何必浪费大把好时光磨在这?今儿个,我接了王家的事,任务就一个,让崔兄你高兴。只要崔兄能消火,能开心,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这开始动作,那边傅容森就带着尹子墨请大家离开。   “崔陶两家之事,无论后续如何,都是人家家事,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言说,今日王家寿宴,家主久等多时,大家给个面子挪挪步可好?王家早在庭院置下好酒好菜,等着诸位入席!”   大家一看,反正项令来了,好戏肯定是散了,接下来没什么好看,自然要入席啊!三人一队两人一伙,很快,小径上人就少了。   “昭儿。”杨煦走到杨昭身边,“走么?”   杨昭看向崔晋。   崔晋也很迷糊,小叔叔没发话,接下来怎么办才好?他苦恼的在人群中找崔俣。   崔俣与谢闻谢丛走了过来,拉住小胖子的手:“走,进去吃好吃的去。”   “那小叔叔呢?”崔晋十分有良心。   崔俣摸了摸他的头,看也不看崔枢:“小叔叔还有别的事,一会儿会过来找咱们的。”   苦主都没想着要闹,杨昭便放开了,留了句话,跟着哥哥走了。   反正下回再折腾,还有他么!   走在路上,崔晋还一个劲回头看,生怕小叔叔被欺负。   崔俣便提醒他:“小叔叔会武,你忘了?”   “对啊!”崔晋拳砸掌心,定没有人欺负得了小叔叔!立刻就放了心。   崔俣回头看了一眼,一点也没理会小叔叔求救眼神。   小叔叔心好,但行事不密,做事冲动,得敲打敲打。他是小辈,不好自己来,可这位项令……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能人,让他磨一磨,小叔叔必有长进。   至于亲事,他更不担心。项令说的对,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这么一闹,亲事必结不成,如何讨理,争取利益,那是下来长辈们撕的事,都不急。   杨暄见到这场面冷冷一哼。   亲事成不了,是应该!   那女人就算了,崔俣算过她会早死,许就是因此脏污事,他堂堂太子,不好上赶着去要一个必会被家人弄死的女人性命。但这陶家人……尤其长辈,明明知道这件事,却不作为,想坑崔俣,别指望他会放过!   还有崔俣那个大伯……也别想过的舒坦!   抬头看时间差不多了,杨暄也不再耽搁,从墙角出来,走向他这太子身份应该在的场合……   时节已入秋冬交接之际,早晚温差大,白日里太阳却更加温暖灿烂,天空蔚蓝高远,时常会听到风鸣雁声,每每抬眼看去,心情都会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光线太明亮了,想干个什么都不好隐藏。   杨暄今日是带了任务的,场面上走一遭,和越王昌王王家家主坐一块坐坐,演演戏,就能得空出来,找一找那掳走崔俣青衣人的线索。   因天气不利隐藏,他寻了很久,线索始终没出现。   就在略心烦心急的时候,他发现了另一桩事。   有人在盯着越王。   这些人行事非常隐秘,大多也经过了乔装打扮,行事颇有些章法。   杨暄看不出是哪个路子的人,但人家没针对他,他就不想管,只是正好没事,就顺便多看了两眼。谁知这一看,看出大问题来了。   越王和昌王乃是一母所出,打小感情就很好,哥哥宠弟弟,弟弟敬哥哥,堪称典范。如今到了这王家寿宴,兄弟俩也坐在一起,时不时说几句悄悄话,气氛相当融洽。   可这些搞秘密活动,瞧着杀机十分明显的一伙人,却只盯着越王,不盯昌王。   杨暄甚至仔细观察了观察,觉得这伙人好像在嫌昌王碍事,害他们动不了手似的。   同一个贵妃生的,一样受宠,这些人只想杀越王,不想搞昌王,嫌昌王碍事影响发挥……往深里想,还有些想保护昌王性命的样子。   这就有意思了。   杨暄正好心烦,干脆把找青衣人线索的事全部交给手下,摸着下巴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个损招。   不管这些杀手想把越王怎么样,之后会不会成功,这昌王,他得搞一下。   别说之前昌王就气的他够呛,不尊重崔俣,还敢打崔俣妹妹的主意,让崔俣迁怒于他,哄了好久耍了大赖才能再近身,这样的仇,岂可不报?   杀昌王没那么容易,或者说杀昌王容易,后续隐藏自己痕迹不容易,所以杨暄并不想杀他,只想给他个教训。   皇子都要接受一定的安全教训,你可以自身武功不够高,却不能失了警惕,有人袭击时反应不过来。杨暄最懂这个分寸,衬着昌王独自更衣如厕时,蒙了脸,做了点动静,吓唬昌王。   昌王果然就急了,赶紧往回跑,去找越王。   杨暄就带着两个属下演了番戏,让昌王以为越王现在也处在危险中,不能叫,不能喊,否则当下就会被砍死。   昌王吓的不轻,脸都白了,赶紧找到自己的护卫,可护卫们一脸茫然,检查半天后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没问题!   昌王就怒了,老子亲眼看到的,还没问题?   他焦灼的咬着指甲原地转圈。   不行,这状况不对,定是对方段数更加高明,自己护卫本事不够,才察觉不出来!   正如惊弓之鸟汗毛炸着呢,视线落到墙头,就看到有蒙面人隐在暗处冲着他笑,手臂往下一挥,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那里!那里有人!”昌王惊叫出声,赶紧让护卫去拿,结果护卫又是一脸茫然的回来,说没人啊。   昌王心就乱了。   大哥被人盯着,他也被盯上了,说不定一会就得死!护卫一个个都是没用的,指望不上……怎么办?   他第一次脑子转的那么快,突然想起武师傅和母妃教的,打不过时,武力不及对手时,不要强撑,不要想着救别人,先想救自己。   护卫显眼,自己的身份显眼,如果现场人多,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把它藏进树林……   昌王能造会撒娇争宠,也是有点小聪明的。他很顺利的叫手下找来几套很平凡的衣服,并顺利甩下了所有属下随侍以及护卫,换上其中一身衣服,走了出来。   杨暄见事情顺利,便跟着昌王,时不时出来吓一吓,赶着昌王按照他事先选好的路线行去。   很快,昌王到了与内宅二门很近的地方。   有一波纨绔正在这里赏景饮酒,行着酒令,作着歪诗,附庸风雅。   见昌王仓皇而来,神色鬼祟,众人便起了疑心。   带头的着一身飘逸白袍的公子问:“你是谁?要去哪里?”   昌王哪愿意理他们?如今境况危急,他有性命危险,正急着跑路逃命呢!   再说,他的身份是那么好问的?后面有狼追着呢,不说是为了他们好!   “你们不必知道。”撂下这句话,昌王就想走。   纨绔们就不干了。   “哟,这话说的,瞧不起谁呢?”   “看这一身衣服,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家,倒是皮相不错,专门指着这个骗人呢吧?可惜爷们不爱玩这一套呢!”   “那会儿听说陶家姑娘爱霸男色,莫非你是过来找人的?”   门口小路那一出早就传遍了整个宴会,一提到这点,众人齐齐哄笑出声:“可惜你来晚了,那妹子早走了!”   笑着笑着,突然回过味,觉得不对啊。   这里挨着二门,离女眷们呆的小花园特别近,这小子该不会真打着什么歪主意吧?   定睛一看,昌王手嫩脸嫩,哪哪皮肤都挺滑,一副娇矜气质,明显是娇养着的,刚刚那方向,若非他们没发现,三两步可就进了小花园了。   这小子,定是打着碰瓷哪家贵女的心思呢!   纨绔们虽然纨绔,但对家人还是护的。小花园里,有他们的姐姐妹妹甚至嫂子媳妇妈,哪一个沾点坏名声,他们都不想!他们可是护短的纨绔!   大家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给昌王最后一个机会:“说,你是谁!不说,可别怪咱们兄弟不客气!”   昌王不想表明身份,可若不说身份,这一关可能过不了……他有些犹豫。   杨暄便掐着嗓子,在后面喊了一句:“宗室,人家是皇族宗亲!”   纨绔们神色提防,紧紧盯着昌王:“是么?”   昌王如芒在背,心内咯噔一声,比起脸面,还是命重要!   他咬牙扭头,双唇紧抿:“不,我不是宗室。”   纨绔们就笑了。   “我就说,宗亲哪有你这样的?连好衣服都穿不起?”   “还想装孙子……”   “很好,兄弟们,上!”   纨绔们撸着袖子就围过来了,昌王一脸懵圈,还没反应过来呢,拳头就打到脸上了……   “叫你色胆包天,敢走到这!”   “还想碰瓷咱们家的女人,倒是想的美!”   “有这本事,你怎么不去勾搭那陶楚楚啊,你怎么不上天啊!”   纨绔们惯常在外面惹事,打群架技能那叫一个熟练,那叫一个得心应手。为了不给家里引来麻烦,他们干架的目标是,不伤人性命,反正只要没出人命,怎么都好解决么。   他们下手避开了所有内腑要害,专挑肉多,别人感觉疼,事后感觉没面子的地方揍。   比如屁股,比如脸……胳膊腿也凑和。   昌王给疼的啊,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是自己的了!   杨暄就窝在不远处树上捂着肚子笑。   该!   叫你再敢瞎胡闹折腾人,现在被折腾了吧!   被揍的滋味爽不爽,妙不妙,还要不要再要!   纨绔们见昌王身板不壮,拿着分寸,揍的人暂时动不了也就够了,一个接一个过来放狠话:“记住以后要好好做人!”   “就是,咱们做纨绔都是有底线的,你好好学学!”   “以后再敢扮小白脸欺负女人,咱们兄弟见一回揍你一回!”   “记住了么!”   昌王蜷着身体咬着牙,这叫一个恨啊。   从小到大,父皇宠着,母妃疼着,哥哥罩着,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负!   他要将这些人记下,一个一个,全部杀了!   要好好看一看,将这些人记下……为什么视线模糊,哪哪都看不清楚!   怎么都看不清,为了小命,昌王还是决定先走,他听人说过,被揍狠了是这样,呆一会儿就没事,等一会儿他顺利逃出去,没危险了,再过来收拾这堆人!   他艰难爬起来,踉跄着往前走。   杨暄还不肯放过他,手腕一翻,将早就拿到手里的圆石子弹了过去。   “啊——”昌王脚底一滑,为了保持平衡,使劲往前跑,结果还是没稳住,往前一跌,摔了个狗吃屎。   正好杨昭听到这边动静,好奇过来,昌王就摔趴到他跟前。   他唬了一跳,灵活的往后跳了三步,豹眼圆睁:“这不年不节的,何故行此大礼?先说好啊,我可没银子赏你!” 第171章 二货杨昭搞事   “哈哈哈哈——”   纨绔们听到杨昭的话齐齐笑喷, 捂着肚子互相扶着肩膀:“就是,不年不节行那么大礼,故意讨赏啊!”   “可惜人不吃你那一套!”   “还以为自己是绝世佳公子,人见人爱呢, 好不好先撒泡尿出来照照自己,看看如今长什么样!”   “嗐!瞧你们说的, 怎么能这么笑话埋汰人家呢?来,那位行大礼的,别为难别人家公子了,爷有钱啊, 来照那样给爷磕两个!”   昌王双手死死扣在地上, 嘴唇紧抿, 面色惨白。   他现在浑身疼, 胳膊腿肚子脸,连心肺都疼的紧缩起来。这种耻辱, 他一辈子没受过!他要杀了这些人, 一个不留, 全部杀掉!   他是皇子,母妃和父皇最宠爱的皇子,不能倒在这里……   昌王咬着牙, 一点一点,自己爬了起来。   他脑门都是汗,脸色通红,不知道是被摔擦的, 还是憋劲憋的,特别明显,让人忽略不了。   说实话,他现在样子很惨,换个人大概觉得这就够了,可杨暄不一样。杨暄性格跟小狼似的,又狠又横,还带了点熊,翻脸不认人的事都能干出来,何况昌王欺负他,欺负他的兔子不是一回两回了。   长安西山梅宴上的事,他可是现在都还记得,这小变态杀了都不为过!   遂昌王刚踉跄站起,身形还没稳,往前踏出脚步时,杨暄又瞅着工夫朝他脚底弹了颗石头。   “啊——”昌王尖叫着再一次往前扑。   杨昭往后一跳,神情更警惕了:“莫非你是肖想我的美色!”   昌王呻吟着,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他脸这么红,一副很害羞的样子,杨昭豹眼立刻瞪的溜圆:“你看上我了也不行!我告诉你,你长的再好看也没用,我不好男风的!”   说着话,又斩钉截铁加了一句:“嗯长的好看更不能要!一定存着什么歪心思!你是要给我下毒么?难道想打扮军中机密!还是……你其实是细作?想祸我大安朝!”   越说,杨昭眉梢越凛,防备神色更深,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一下子发散到祸国殃民高度了。   昌王气的铁青,他堂堂一个皇子,这大安江山都是他家的,他怎么可能往外送!   “咳咳——”   他猛咳两声,吐出一团血沫,和两颗门牙。   杨昭又往后一跳:“这是要以傻讹我么!大家伙可都看到了,是你自己走路不稳摔的,可不是我打的!”   纨绔们就喊:“对!咱们帮英亲王孙子做证!”   ……   正当这幕戏达到这样的高潮时,被昌王甩了的护卫随从终于找过来了。   他们伺候昌王的时间很长,昌王现下一脸青肿,还穿着‘朴素到极点’的衣衫,别人认不出来,他们却是能认得出来的。他们虽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昌王这样子……肯定是不愿意被人知道的。   于是队伍里穿着最低调,最脸生的两个随从小跑着过来,也不问事,也不责难,搀起昌王就往前迈:“主子,咱们先离开吧。”   昌王是真觉得非常丢人,满意随从眼色,暗示的掐了随从一下,就跟着他走了。   杨昭肯定不会拦着。本来这事就与他没关系,人并没有真的惹上他,要跟着下人走,就走呗。   至于纨绔们,方才已经用自己的办法教训过,这事就已经完了的,不会抓着不放。   现场安静下来,杨昭看着纨绔们:“你们……”   话还没说,一堆纨绔互相甩了个眼色,拎着袍子转身就跑。   真是转身就跑,半个字也没留下来,像一窝兔子似的,刷刷刷跑了个干净。   杨昭:……   他打招呼伸到半空的手还扬着呢。   这怎么回事?难道什么时候他有武魂附身了?别人一看到就吓的屁滚尿流不敢说话?   这样也不错。杨昭摸下巴,嘿嘿的笑,以后上战场也别干别的,他自己上马阵前兜一圈,那突厥人就吓的闻风丧胆回家找娘喝奶了!   纨绔群里有一个回了头,见杨昭没生气不高兴,还摸着下巴阴笑,更怕了。   “快快再跑快点,别再给追上了!”   “对快点,他会轻功的!”   纨绔们一个个跑的伸脖子瞪眼睛吐舌头,简直在用生命在奔跑。   开玩笑,能不跑么?英亲王一家就是纨绔克星,哪个纨绔见到哪个倒霉!被揍一顿还是轻的,没准会被盯上每天出门就被揍一顿啊!一块看个热闹行,事了了还不跑,等着被逮么!   杨昭原地叹气,挠了挠头,左右看看,这里不熟,哪哪不认识,干脆跟着纨绔们方向,这群认识路,肯定不会错。   纨绔们脸色煞白,跑的更快了……   杨暄有些意犹未尽,杨昭那二货真是神助攻,干的漂亮啊!但昌王手下不愧是贵妃盯着调教的精英,昌王那点小心思能骗过一时,却瞒不了太久。   事即如此……他能怎么办呢?只好暂时收手。   前后再仔细捋一捋,衣服找了身与跟踪越王团伙差不多的套上,露面吓昌王时也截了面巾,中间没有任何人发现……确定自己没露半分痕迹,杨暄更放心了。昌王这一出,属下会有有疑,昌王冷静下来也会觉得有点怪异,可要细查,一定会找到跟踪越王小团伙的痕迹……   同他没半点关系。   杨暄拍拍屁股走了,不再盯着昌王继续折腾,去办自己的事。   ……   纨绔们会跑的那么坚定那么疯,是因为他们认识路,可杨昭不认识啊,这王家也是忒大,弄的跟迷宫似的,一条路恨不得分十八个岔出来,他知道哪是哪啊!   纨绔们跑的快,第一个岔道口时就完全看不到身影了,杨昭瞪着四条岔路口,没办法,手指伸出来,点兵点将指了数次,落到最后一条靠北的岔道口上。   “就是你了!”   杨昭踏上小径。   初时没觉得不对,柳绿花红,白玉小拱桥,五彩游鱼,景致和外面一样好。可走着走着,他觉得有点不对了,怎么这么……香?   不是花香,不是食物香,而是清润绵长,似夹杂了许多气味,也不会难闻的女儿香。   杨昭当即察觉到不对,立刻转身往回走。   可惜,晚了。   他看到一位姑娘。   娇娇小小的,穿着粉红纱裙,腰肢纤细,指如削葱,上的桃花妆,额头还画了一枚水红花钿,粉嫩娇俏,又妩媚动人……   杨昭其实长的也很英俊。他和他哥相貌都随英亲王,五官端正,面部轮廓深邃,唇角眼梢都透着股儒将优雅,当然,本身性格另说,表像是很能唬人的。杨昭有一点与英亲王哥哥不同,他的眼睛随了生母,圆圆的,激动有气势时会显的有些可怕,但没脾气时,就会觉得很随和柔软了。   身材也是,一家子都是瘦瘦高高偏颀长,底子结实,肌肉却不特别丰硕,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型。   杨昭年轻,本富有朝气,再加上军功积累后的霸气,与身份上与生俱来的贵气,气质就很独特了。何况他还穿着特有标识,宗室有爵位人家与众不同的衣服……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姑娘在杨昭折回路上,见了杨暄,脸一红,赶紧急急行了个礼,侧身避嫌,杨昭便赶紧走,脚下生风,希望最快速度走过,别生出什么误会。   结果刚要走过姑娘身侧,姑娘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么着了,突然往后退过来……   杨昭对这种事最是警醒,立刻往回一跳。   姑娘就“嘤咛”一声,倒在了地上。   看样子摔的不轻,巴掌脸皱成一团,眸底还沁出雾水,看起来十分可怜。   姑娘泪蒙蒙,怯怯的看着杨昭:“对不起……我刚刚瞧到前头有个虫子,吓了一跳,阻了……这位公子的路了。”   杨昭摆摆手:“没什么。”   他不介意别人因为意外不小心挡了路,但也不会管,当下抬脚准备绕过姑娘,继续往前走。   “公子……可否帮我个忙?”   杨昭豹眼又瞪圆了,有不好的预感。   那姑娘贝齿咬唇,羞的头整个垂下去,露出的一截雪白颈子都红了:“我像是崴到脚了,动不了,可否请公子……扶我起来?”   见杨昭不说话,姑娘赶紧又道:“只是请公子搭把手,扶我起来,并不会再劳烦其它,毕竟这人来人往的路上,我这样跌着也不像话……我只要能站起来,扶墙等着我的丫鬟寻过来就好,请公子帮帮忙!”   说着说着,眼睛里的泪珠转,鼻头红着,眨眼间就要哭出来似的,十分可怜。   杨昭摇了摇头:“不行。”   那姑娘就愣了。   杨昭:“你要讹上我怎么办?趁机倒我怀里怎么办?到时候我还能扔你出去?岂不说不清了!”   姑娘咬了咬唇,头别向一边,更委屈了:“我是八小世家,荣家的女儿,不是那没名没姓的,岂会……岂会舍了脸面算计人,公子不帮便罢,何必骂人?”   “那陶楚楚还有名有姓是八小世家的呢!”   荣姑娘有些急:“公子如何能把我同那女人比!”   杨昭挖了挖耳朵:“我管你是谁,好人还是坏人,反正我不能扶你,我媳妇会不高兴的。”   荣姑娘:“你……娶妻了?”   杨暄摇头:“没。”   “定亲了?”   “没。”   荣姑娘不高兴了:“既然都没有,何苦拿这话来堵我?”说着话还真哭了,“不愿帮忙直说就是,我又不会逼着公子怎样……”   “现下没娶妻,不代表以后不会娶妻,我总是要有媳妇的,到时候她要知道我曾扶过你,曾那般亲近,哪会不醋?”杨昭拍拍胸脯,“好男人,一件让媳妇不高兴的事都不能做!”   二人在这边说着话,灌木丛对面一堆女子看着。   这里离女眷小聚花园非常近,因荣家姑娘突然不见,大家一起四处寻,正好找到这里,听到了这一番话。   众人表情想法皆不一样不提,人群里的崔盈,眸底生波,心情十分微妙。   当初她被杨昭误会时,那叫一个生气,她好好的姑娘家,被说成那样,这杨昭就是个不懂人情事故的二货!可今日,看到这一番场景,莫名心里有点爽。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她也能看出来,这荣姑娘长的美,家里环境气氛许有些不对,竟养出一身妾室气派,无论说话做事,总在算计,看看今日杨昭身上明晃晃的衣服,也知道这荣姑娘起了什么心思。   不管是不是偶遇意外,但荣姑娘想借机缠上杨昭,是很明显的。   这么美的姑娘,娇娇俏俏柔柔美美楚楚可怜的求助,杨昭竟不为所动,虽是直言,感觉却似将她骂了一顿!   这女人不知道用这手段得了多少好处,偏到杨昭这就折戟了,还让这么多人看到了。她们这些行事风格偏板正规矩的,最瞧不上这种女人,见此盛况哪能不爽?   如是一想,杨昭将来的妻子倒是很有福气……   崔盈这么想着,她旁边的姑娘也开始小声夸了。   “这位公子是谁啊,好生气派威武!”   “瞧着是宗亲,竟然为了将来的妻子拒绝美人,是好男人啊!”   “可不是么,这要成亲了,估计也不会寻花问柳纳妾让妻子难受。”   “当今天下,有这样操守的好男人难找啊。”   ……   崔盈嘴角抽了抽,这么二的男人也是世间少有。谁要做了他妻子,大约是没妾室挺省心,但收拾二货留下的摊子也不是件容易事,而且时限还是一辈子……   这么想,就又开始同情那位可怜的女子了。   崔盈回神,见贴身大丫鬟夏香直愣愣盯着一个方向,神情有点不对,便轻咳一声,悄悄拉了拉夏香衣服,提醒她,这里人多,走神失礼。   夏香看看四下,见无人注意,手指悄悄抬起,指了个方向:“姑娘你看那个人——”   崔盈凝眸去看,只看到一个仆妇,穿着油青色衣裙,梳着圆髻,因是背对她,看不清长相,但人很整洁,是个规矩下人的样子。   这个人有什么不妥么?她有些不解,看向夏香。   夏香看看左右,离崔盈再近些,道:“日前咱们在街上遇到麻烦,我晃眼见过此人。”   崔盈美眸立时眯起。   当日之事,是有人盯着她,后来小叔叔和哥哥查了说确有此事,有人在她到洛阳当日,正好上岸时见到她,起了心思。不过事情已解决一大半,让她不必担心。   她知道小叔叔和哥哥好意,担心自己害怕,也理解家人维护之意,没再深问,可今时今地,再次遇到同一波人……还从她身边经过,脚步匆匆。   世间没那么巧合。   是不是别人没放弃,又设了新局准备套她?   杨昭这一番打断,那人就远走,是不是见势不断放弃了?   若如此,杨昭也算帮了自己忙。   不过一切只是猜测,崔盈朝夏香笑了笑,不动声色站了回去。   这边荣姑娘碰瓷杨昭不成,很不高兴。杨昭还视她为洪水猛兽,生怕沾到一点,半点没为她美色动摇,连句软话都不曾说!她这还没干什么呢,就拒人千里,还让她在这凉凉地上坐了这么半天!   心火一上来,想着反正讹人不行,干脆换一种方式,嘤嘤捂脸哭了:“小女子是哪里得罪这位公子了,公子竟把我推倒在地!”   杨昭豹眼瞪圆,一时没转过弯,这姑娘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说了,明明是她自己看到虫子,吓的摔倒了!   “男女授受不亲,婚姻大事,更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子只是不想受公子调戏,不想随意听公子话不守规矩,公子如何这般下狠手?”   杨昭一脸懵圈。他何时调戏这女人了!   不过转瞬,他就明白了,怪不得爷爷说漂亮的姑娘不能惹,这变脸工夫也是奇了!   他直接就冷笑一声:“我虽说不想对不起未来媳妇,注意言行举止,但名声,我可不在乎。你愿意这么做,尽管四下去说,看我会不会认!”   荣姑娘直接掩面,嘤嘤嘤哭:“你欺负我!我要找家人,我要告到御前,帮我讨回公道。”   “好啊,你尽管转着法子玩,但凡让你沾到一片衣角,就算我输,”杨昭唇角轻扬,这一刻他的样子像极了他哥哥,透着股子张扬残酷狠劲,“看最后是你千夫所指,还是我娶不着媳妇!”   这话很重,几乎像威胁了。   男权社会,女子再有娘家出头,名声上也不好跟男人硬扛,男人名声坏,仍然可以娶妻生子,女人名声坏了,嫁人都是个问题。   杨昭没半点心软,谁让这女人敢算计他!   围观众姑娘则面面相觑,还好她们正好在侧,可以做个证评个理,否则这位公子真就难了!   荣姑娘没起来,眼珠直转,大约在想主意。   杨昭也没走,就抱着胳膊在一边看,一副‘我就在这等着,请开始你的表演’的吊儿郎当劲头。   ……   同在一个宴会场所,消息肯定传的飞快。   杨暄此刻正好回席,听到杨昭又犯熊,咂咂嘴,有点后悔没在当场。   越王皱眉问他:“去哪儿了,这么长时间?”   杨暄捏着酒盅,随意答着:“如厕。”   “在外作客,何以这般没规矩,如……那般雅观,可这样直说呢!”越王端出哥哥的架子教训他。   杨暄眯眯瞧他,方才活动一番,心情正好,懒的和他计较:“好吧,更衣。反正你一日更衣无数次,最是熟练。”   越王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是受了凉,有些拉肚子,这种不雅之事,哪愿意杨暄当众说出来,立时喝止他:“闭嘴!”   杨暄耸肩,看了看四周,反正大家也听到了。   越王有些脸热,赶紧换话题:“昌王呢?怎么这么久没见到人?”   杨暄就笑,一边唇角高高扬起,有些邪,有些狡,更有些别有深意:“谁知道呢?许也是如……哦,更衣去了吧。”   ……   崔俣听到杨昭又犯二搞事的时候,正在揶揄小叔叔,问他和笑面虎项令交流如何。   崔枢提防着四下看看,像做贼似的,低声提醒:“俣俣啊,你听小叔叔说,以后见到那个人,一定记得跑远点……那道貌岸然常年挂着笑脸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货就是个伪君子,衣冠禽兽!他还专门挑嫩嫩的好看的孩子骗,你别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崔俣拍拍他的肩:“放心,我不会比小叔叔更傻的。”   崔枢:他听到了什么?这孩子刚刚是不是大逆不道骂长辈笨了?   听到杨昭的事,崔俣直觉抚额,他就知道,一个两个都会搞事!   下意识看向英亲王与杨煦,英亲王是个护短的,立刻吹胡子瞪眼生气了,猛一拍桌子就跑了,看起来是要为孙儿撑腰,担心那傻小子被抗。   杨煦么……杨煦放下茶盏,顿了顿,也离开了。   只是他去的方向,与英亲王不同,明显不是杨昭搞事的地方。   崔俣记性不错,之前也稍稍了解了下王家布局,杨煦前行方向,与后宅女眷方向正好相反,如何也不是去找杨昭的!   脑内划过一道亮光,崔俣忽然想起,今日里,英亲王老爷子好像一直在杨煦身边,也不去老头子玩耍们的地方,哪怕同别人聊天,离的稍远,也会保持杨煦在视线之内……   太康帝给杨暄派的差事;英亲王的脾气,对王家的态度;杨煦自困于宅的罚刑,身上新旧鞭痕,说过的不明就里,关于喜欢的话……一样一样,瞬间从眼前迅速滑过。   崔俣心间一跳,陡然眯眼,突然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有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杨昭:泥萌看嘛,就是会有这种情况,窝才随时保持警惕的!这是有先见之明,是聪明!素不素呀,盈盈?(☆?☆)   崔盈:不是很想和你互动。→_→   杨暄:卿卿,我坑了昌王,你看到木有?你要喜欢,我每天照三餐坑他!~( ̄▽ ̄~)~   俣美人:乖,这种事不适合你,以后别再闹了,你是干大事的人,造吗?<(^-^)>   杨煦:抱歉诸位,失陪一下。(⊙v⊙)   英亲王:你的良心不会痛么!你可爱可怜的弟弟正在被人欺负受苦呢!(╰_╯)# 第172章 一对有情人   树荫下, 一阵凉风拂面,崔俣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今次寿宴,最早, 他打算照杨暄说的,轻轻松松坐着旁观, 赏赏景,品品茶,看小狼狗成长到了什么地步,是否能够一个人筹谋收获, 真将掳他之人抓住, 半点不让他操心。   之后, 听说所有人都要来, 小叔叔崔枢,小胖子崔晋, 二货杨昭, 脾气忒大的老爷子英亲, 连带着那个眉眼笑容背上伤痕都深藏着故事的杨煦都没落,熊伙伴凑一堆齐聚,他也没有太发愁。顶多热闹多一点, 看戏多一点,大不了看够了熊伙伴们收不住了他出来帮忙解个围。   伙伴们再熊,还是有分寸的,不可能闹出什么大事, 出人命不是。   可现在,想想脑子里方才过的那一幕幕……若事实真如他猜测,今日恐怕还真会出人命!   崔俣一手抓住崔晋,一手抓住蓝桥,往崔枢手里一塞:“小叔叔看着他们,别让他们乱跑出事!”   崔枢骇了一点:“你干什么?”这面色凝重交待后事般的表情……   “想起有件事必须要做!”崔俣站起来,提着袍角就外走,一边急走一边说话,“我有木同跟着,小叔叔不用担心,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近几年,崔俣有个习惯,每隔数日都要利用异能,为身边人感觉一下凶吉。因使用力度不大,对他身体并没有任何负担,可结果,就会很模糊朦胧了。比如崔盈之前遇到麻烦,因为注定会顺利解决,异能就没反馈给他更多的信息,只是感觉不吉,但也不凶,很寻常而已。   近些日子的运势,不管杨暄还是自己身边人,都还不错,没一个会遇到解决起很困难的凶险,他便也随之放松,疏忽了。   世间之事,可不全然是围着他们转的,万一是别人的局呢?万一别人是主角,他们只是碰巧遇上并围观了呢?   他们是不会怎么样,但别人可能会有生死,可能会有危机,持续后果,可能不会危及他们性命,但面对的局势,就不好说了……   还好自己并没有真的抄手旁观。   还有自己一直保持着清醒警惕!   崔俣心念急转,一边暗自庆幸,一边脑子里想着杨煦,走上不同小路感觉凶吉。   感觉不好……不是这条!   不好……不是这条!   大吉……是这条!   崔俣继续往前奔跑,身后木同自然也紧紧跟上,同时警戒四周,主仆二人没有说话交流,行动却相当默契。   崔俣一边跑,脑子里一边转着朝中局势。   大安建朝不满三十年,因宇文朝开国开的顺,民心所向,交接给先帝杨蒙过程也算安顺平静,天下太平,百废俱兴,看起来一切都好,可隐患,还是有的。   比如这世家。   先帝致力于摆脱世家至高无上地位,各种改制,各种新政,比如科举,比如各寒门书院,比如对税制田制的重新规划。头开的很好,如今朝上也很有多寒门成长起来的官员,很多肩扛重任,一派欣欣向荣。   可天下何其大?需要的官员何其多?先帝之时,尽力提拔,一大批有才不得志的寒门之人冒了头,得了重用,可寒门有才之人哪有这么多?   为何世家会高高在上,把持着几乎所有政治资源,究其根底,是因为对后辈的教育。世家的公子,几乎从开始说话走路时,就要学习各种规矩知识,因衣食不缺,日子过的好,更可心无旁骛,专心学习,并融入圈子交往,开启眼界,从大人们言谈中耳濡目染,慢慢感受为政之道,学习仕途之路。   如此数年,怎会不成才?   反观寒门,因为辛苦,不是为生计发愁,就是为未来发愁,一心向学的志坚之人哪是那么容易出的?心志坚定,尚要自己找资源,还得是好资源,不说旁的,只说书本,能见到的就有限。如此历经千难万苦,学有所得,顺利走上朝堂,还能立时上手整饬政务……不是没有,是路更难,走出来人不多。   遂寒门虽比世家人口基数大,但能在朝为官得用者,实则是不多的。   世家之中,也有纨绔,也有无心向学之人,可只要稍稍身正,不傻,就能学到点东西,再努力一点,资质好一点,就能有很好的名声。更何况他们还有各种姻亲,姻亲又是助力……   太康帝之前一味追随先帝脚步,寒门人才近几年不多,各处缺口补不上,政务却不容轻忽,他便改了策略,重新拉拢世家之人。   世家是脾气傲的,怎能任你呼之而来,挥之而去?尤其那脾气古板的,倔的简直能冲出天际。   太康帝慢慢收拢加恩,一些世家出来了,朝上官员里重新出现了新鲜世家面孔,可这居于世家之首的王家,他却拿不下。   王家是世家里各种积累最大的,很多时候是世家的风向标,大家要看着他们脸色行事,他家不出人,太康帝就会掣肘,世家群里最精英最让他口水的人才,他就用不上。   所以太康帝对王家怨忿是很大的,尤其这洛阳王家家主。   这位王家家主叫王铎,今日寿宴,就是他为他近八十的老父亲办的。王铎和之前长安书院的王复是同胞兄弟,一对爹娘生的,因王铎大了一岁,就占了这嫡长名义,老父亲老的都快糊涂了,王铎自然成了掌家之人。   与醉心学术的王复老爷子不一样,王铎身上世家习气特别重,特别傲气,从小就性格板正拘谨,与众不同。他的与众不同表现于,在这世家普遍喜潇洒恣意,甚至放浪形骸特立独行的大环境下,他竟十分推崇过于讲究的礼法规矩,比如女子女戒七出,他就非常在意。在他影响下干预下,王家没有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儿……   这个老顽固太康帝撬不动,所以就想让杨暄上。   没准还刻意布了什么局,杨暄能解决,是职责所需,是应当应份,解决不好,就是杨暄无能,再提升高度,就是不配做太子……   思绪放飞中,崔俣脚步猛然一停,视线直直看向远处。   他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眉眼表情很是熟悉,是杨煦,另一个……不认识。   是个男人,背对着崔俣,看不见脸,很瘦,情绪好像很激动,两手不停的朝杨煦比划着什么。因过于用力的动作,身上衣服随之紧绷,背上蝴蝶骨形状清晰透出。   只是为什么手比划的那么快那么猛,像在表现着什么意思?   难道是——   崔俣眼睛一眯,看向木同:“我再近一些,杨煦能察觉么?”   木同朝左边假山群指了指:“主子往那个方向靠一靠,应该不会被察觉。”   杨煦如今情绪也很激动,今日办宴,四外都是声音,顺风会吹散一些来人气味和细小声音,小心一点,应该可以。   崔俣点了点头,换了个方向,继续朝着二人走过去。   这一次,他看到了男人的脸。   很年轻,很英俊,眉形透着股子英气,眼瞳极黑,唇色很浅,给人一种特殊的倔强感。明明那么瘦,那么弱,可看一看这眉眼,立刻就会让你产生不同想法。   这不是一个荏弱男子,他的心胸,他的意志,他的性格,可能远远超乎你想象!   木同见过这男人,凑近崔俣一点,轻点提醒:“他叫王芨,是王铎的孙子。”   崔俣眸色忽闪,略点了点头。   王芨幽黑眸底似燃了团火,愤怒的朝杨煦比划着什么,杨煦眸内溢出痛苦之色,伸手去拉他的手:“阿芨——”   王芨大力拍开他的手,更加愤怒的比划。   杨煦抿着唇,又深又痛的看着王芨,声音几欲颤抖:“阿芨……你莫气……”   崔俣不懂手语,但王芨情绪如此复杂,他不可能感受不到,王芨似乎很不赞同杨煦与他见面,拒绝态度相当明显。可他并不像无礼之人,世家之子,不可能这点人情事故都不懂,行事粗鲁。杨煦在家疼爱弟弟,尊敬爷爷,在外征战沙场,战功无数,名声极胜,也不是霸道为难人的性子。   不应该如此的两人,偏就如此,再加二人眉眼之间流露出的复杂情绪,些许暧昧,崔俣哪能看不出来?这是一对有情人!   王芨动作非常重,眼神倔强又愤怒,这一次的比划,不懂手语的崔俣都猜出来了,他在对杨煦吼:别来找我!   杨煦微微阖眸,深叹口气,语气极尽温柔:“我怎能不来寻你?那日四岩山下,我已发过誓,这条命,从今以后都是你的……不管你要与不要。”   王芨眯眼,狠狠盯了杨煦片刻,突然伸手重重打在杨煦后背上!   崔俣差点捂嘴,都替杨煦疼。杨煦背上鞭伤,他是看到了的,纵横交错,新旧相加,伤口无数,这么用力一拍,不得疼死!   杨煦却表情不变,脸上各处肌肉连跳都没跳一下,唇角甚至勾开笑容:“阿芨,你碰我了。”竟还为这一点点接触开怀!   杨芨面无表情的盯的着他:“不疼么?”   崔俣听到他声音略惊讶。这声音嘶哑艰难,仿佛用了很大努力,却只发出这种难听粗嘎,不仔细辨认根本认不出来的声音。   这不是正常人说话的声音,莫非是嗓子坏了?   见他手语那般熟练,看来这种情况已维持很久,或许,这嗓子一辈子也好不不了了……   听到王芨说话,杨煦捂了他的嘴:“你不要说话,我不疼,一点都不疼,真的。”   王芨将他推开,冷笑:“你爷爷养你教你,护着你成长至今,付出多少心血,放弃了多少东西,你却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连这么重的伤,都能违心说不疼,装看不见……呵,我真替你爷爷不值,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孙子!”   “你别说话……别说了……”   王芨却不理他,顾自用那难听到极点的声音,继续说着:“你愿意害你自己,却别害了我!我胆小,人怂,跟你这大英雄比不了,我有理想,精进医术,悬壶济世,造福一方,王家能给我提供很多东西;我有孝义,姑姑养我到大,我不能让她丢脸,不能让她伤心,我要好好孝顺她,让她过无忧无虑最好的日子!”   “你……”   “我还不喜欢你!”王芨看着杨煦放狠话,“我喜欢香香软软的姑娘,将来会成亲,会有儿子,我儿子会承我志向,将我名扬,我想要的一切,都在未来,你莫毁了我!”   杨煦眼底似有血色,狠狠去抱王芨:“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啪”的一声,王芨反手扇了他一耳光。   这声音极清脆,下手极重,二人同时怔了怔,似是谁都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王芨别过头,声音很轻:“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杨煦目光一颤。   “莫说都是男子,你是宗室,我是世家,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王芨这话,透着深深苦涩和叹息,似埋了很多东西。   崔俣很懂,这个时候世家对自己门庭非常重礼,儿女联姻,都要看彼此家世,非世家不娶不嫁。哪怕是皇族,虽然你现在尊贵,可你发家登基前不是世家,就没有联姻资格。就像现在宫中,太康帝有各妃子,官宦有,小世家有,正经传承悠久的大世家姑娘,却是一个都没有。   皇子娶妻,越王那般受宠,田贵妃那般会筹谋,期间闹出多少事,也没能给他娶个世家女,只得拐着弯联姻,娶了个同郑家有绕着弯姻亲的人家。   这两个哪怕一男一女,亲事都不能成,更何况还都是男人?   杨煦冷笑一声,紧紧箍住王芨,眸底似燃起能烧穿一切的熊熊大火,声音极沉极重:“是,我不孝,我不悌,我不义,我对不起身边所有人,我知道!!可规矩如何,伦理又如何?纵使不忠不孝,被世人唾骂,喊打喊杀,我也要你!我只要你!”   王芨狠狠挣扎,挣不开杨煦蛮力,干脆低头狠狠咬王芨的手,可咬的鲜血直流,杨煦也没放开他。   这一刻,杨煦身上的儒雅温润气质悉数消失,涌出一种只有征战沙场,经无数血色洗礼方有的霸道狂戾……   这种感觉,崔俣有些熟悉。   因为杨暄身上偶尔会有,老爷子也偶尔出现这气质,二货杨昭不会压抑自己情绪,更会经常出现。   这样情绪一出现,就代表了不容拒绝!   “你说不喜欢我?”果然,杨煦怎么都不放开王芨,说话更重,朝着不动听的方向走了,“不喜欢我,为何那般救我?为何脱我的衣,为何让我干!当时谁缠着我的腰不放,谁在我耳边不停撒娇说要,现在说不喜欢,当初干什么去了?晚了!”   王芨目眦欲裂:“你滚——”   不知道是过于气愤,还是挣扎太猛,说话太多,王芨突然猛咳起来,憋的脸都红了,腰都弓了,看起来十分难受。   杨煦心疼的不行,只得缓缓放开他。   王芨得了自由便要走。   杨煦突然轻声问:“你真就这么不在乎?我死……你也不在乎么?”   王芨直接冷笑:“那你就去死!”   这一刻王芨背影十分决绝,杨煦就慌了,直接伸手去拉他——   “阿芨!”   王芨却似脑后长了眼睛,或者对彼此动作行为太熟悉,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对方下一步行动……他避开了,相当果断干脆:“你走吧,莫再来了。”   杨煦一只手滞停空中,唇角紧绷,眸色血红。   崔俣有些犹豫。   他来这一会儿,看了好一出大戏,可二人情绪十分激动,他愣是找不到合适机会出来……   正在这时,有人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重,起码有三个人!   连崔俣都听到了,别人自然更听到了。   王芨脸色倏的就变了,回头催促杨煦:“你快走!”   杨煦紧紧盯着他,没动。   王芨急火攻心,噗的一声,就吐了口血。   杨煦赶紧上前,拽下王芨腰间荷包,迅速翻找出一颗药丸,动作麻利熟练的塞进王芨嘴里。   王芨吞了药,深呼口气,顿时舒服很多。   杨煦却没放过他,重重拍了他屁股两下:“叫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偏不听!非要我干一顿才肯乖么!”   王芨脸有些红,瞪了杨煦一眼,打手势催促杨煦走。   杨煦笑容有些邪:“王铎老头子也六十多了,活的够够的了,我去杀了他!看去了地底下,他还怎么欺负你!”   王芨急了。   许是看出杨煦执拗情绪,知道劝不服,干脆从袖中掏出一枚匕首,丢开刀鞘,抵住自己脖子,盯着杨煦:“你走不走?”   杨煦瞬间怂了,眉毛挑的老高:“阿芨……”   王芨动作与神情一样倔强,匕首立刻往里送了三分,血色立时溢出:“我的命,对你重不重要!”   杨煦眸色血红:“王芨!”   二人正在僵持,别人越来越近。   崔俣心里猜,杨煦大概想借此时机过了明路,不管前方来的是狂风还是暴雨,他都受了。至于王芨,明显是不愿意,相比自己,他大概更在乎杨煦,只是世情所致,性格所使,不得不如此……   崔俣眼梢微垂。   若王芨扛不住杨煦,二人会同时被发现,若来人是王家人,或者有人刻意引来,这件事必然压不下。英亲王老爷子脾气暴,先前就时时看着杨煦,眼下被杨昭引去,若事情不大,这边顺势事发,他更会愤怒。   英亲王不仅权势大,还会武功,他若出离愤怒,这里会怎么样呢?   崔俣不愿想,自然也不愿看到那一幕。   他不能让杨暄因此事跟着受累!   遂他想了想,从容的走了出来。   “谁!”杨煦听到动静,回头看过来。见是崔俣,先是一顿,双眸便危险眯起,“你听到了多少?”   崔俣微笑:“你即已想抖出来,如何还担心我听的多?”   杨煦面色更沉。   来人脚步越来越近,没时间闲聊,崔俣速声道:“你心悦王芨,为何不替他多想想?他自身艰难,都已这般顾及你,你就不能替他考虑半分?这般不顾后果的曝出,真就痛痛快快没后顾之忧了?真就没有办法操作,让你二人之事得成么?你就连一点点等待的辛苦都不愿付出?”   “你弟弟在前为你制造机会吸引目光,可他太二,老爷子不消多看,就会明白,以他之怒,若和王家杠起来,你想过后果没有?”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你的担当呢,你的脊梁呢!王芨心悦之人,真是今时今日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你么!”   杨煦狠狠一颤,目光痛苦。   崔俣轻声道:“我知你不熟悉我,但你说你看人很准,便信我一次。你即刻走,这里,我帮王芨应对!”   ……   崔俣说的没错,英亲王老爷子一路奔到杨昭身边,看他拿着件小事不依不饶,跟个姑娘计较,就感觉不大对:“纠纠缠缠小肚鸡肠的像什么样子!”   此时现场已来了很多人,王家内宅主妇,外院管事,族里得用之人,因杨昭和荣家姑娘撕理,都过来了。   杨昭眉目专横,倒是装模作样挺像回事:“我不能任她败坏咱们英亲王府形象!想要讹我说谎骗大家,就得同我对峙让所有人听个明白!”   老爷子一听更怒了,这二货孙子闯起祸来,打架闹事本事比纨绔还厉害,什么时候在意过王府形象?   猛然间眉头一皱,老爷子看看身边,气的咬牙切齿。   杨煦——   那倒霉孙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杨煦:对不起大家,其实我也也有熊基因。_(:з」∠)_   王芨:笑着活下去。=__= 第173章 大麻烦   见天凭着脾气搞事, 干架掀房顶从来不嫌事大的二货孙子,今日竟同一个姑娘杠上,得理不饶人,还祭出了家族名誉, 英亲王府脸面这样大的招牌……   一看就知道有事!   英亲王老爷子对自己俩孙子脾气禀性最是清楚不过,杨昭一抬屁股, 他就知道拉什么颜色的屎,这下反应过来,哪会不明白,这俩孙子联合起来在他面前耍心眼呢!   那大兔崽子想会情人, 这小兔崽子就想方设法引他这老头子过来, 给哥哥打掩护!   得亏小兔崽子运气好, 走着走着就碰上了事, 正好趁机添油加柴,否则恐怕把脑袋挠秃了, 也想不出什么好辙!   老爷子越想越生气, 一巴掌冲着杨昭后脑勺就呼了过去——   老爷子那是什么力气?自小军中行伍练出来的!虽说这些年年纪大了, 偶尔也会生个小病,可只要不生病,每天的训练就没落下过, 现在撩起衣服还能见着腹肌呢,这夹了愤怒的猛力一掌,谁能扛得住?   杨昭身体也不错,要躲肯定是躲的过的, 但他讲理,也孝顺,不管怎么说,今日他也是故意骗了爷爷了,这一巴掌,该挨。   反正他挨揍挨习惯了,不过疼一下,两刻钟后又是一条好汉!   可惜他没料到这巴掌这么硬,几乎使到十成力,老爷子呢,也没想到这二货竟突然抽风了并不躲……   “砰”的一声,杨昭直接被掼倒在地,身体跌的那叫一个响,那叫一个快,那叫一个干脆!   还是脸着的地……   现场顿时安静。   老爷子只意外了一下,却没担心,这点力气,打不死这兔崽子!他还吹胡子瞪眼:“你行啊,你是把一辈子的聪明劲全部拿到今天,奉献给你哥了吧!”   杨昭闷哼一声,转头看老爷子,一脸血:“怎么可能!我以后还要娶媳妇教儿子的!”   老爷子丝毫不心疼,冷笑:“就你蠢样,还想教儿子?媳妇你都娶不上!”   “爷爷您这就过分了啊,我可是您亲孙子!”杨昭慢条斯理爬起来,十分随意的拿袖子胡撸了把脸,“您咒我没儿子,不就是咒自己绝户么?”   老爷子跟孙子斗争经验何其丰富,哪会随便两句就戳中肺管子真生气?哪怕这事真有点戳肺管子。   他又冷笑一声:“说这话之前,你瞧瞧四外,再瞧瞧你那张脸。”   杨昭一怔,看了看四周,好么,一大群人,后宅女眷,王家的主事,事件各相关人……关键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家境不错的适龄好姑娘!   至于自己,也别照镜子了,估量着痛感,闻着血味,再看看袖子上连血带土的粘乎恶心印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爷爷,您这不是坑我呢么!”他差点要学娘娘腔恼恨跺脚。   就这又脏又蠢的样子,有姑娘会看上他才怪!   老爷子“呸”了他一声,没半点心疼孙子的意思,冲着不远处王家主事人放话:“我这蠢孙子虽有些小气了,到底别人有错在先,随你们怎么处置,我老头子没意见!”   说完转身就施轻功走了。   杨昭大急:“爷爷您倒是等等我!”   老爷子边飞边放话:“把你自己屁股擦干净去!”   杨昭脑袋就耷拉了下来……   崔俣这边,杨煦刚刚跳上墙头离开,来人就到了假山石旁。   当真毫厘之差,千钧一发!   王芨看到来人里有他爷爷王铎,他弟弟王节,还有身边近身服侍的小厮,哪有不明白的?   “你们监视我?”   他脸色苍白,瞳色极黑,说话声音低沉暗哑,带着冷笑与嘲讽,难听又可怕,就像话本里描写的老鬼。那小厮下意识就抖了一下,头垂的更低。   崔俣一见,立时了悟,这王芨,是被算计了。   有人想拿他的事搞事啊。   王铎他认识,见过,知道这老头最喜欢谁坏了规矩,知道这事,定然气愤难饶。   是谁干的呢……他目光饶有兴致的放到了锦衣年轻人身上。   “你就是与王芨私通的男人?”崔俣认识王铎,王铎却不记得崔俣,冲着他劈头就问,不管眉间深深褶痕,还是口鼻外深深的法令纹,都写着‘老顽固’三个字,气势相当强硬。   “爷爷莫着急,”年轻的那个倒是一见崔俣就收了笑,眼珠子转着,满面都是警惕,“让孙儿先问问,或许误会了大哥也不一定。”   “误会什么?他贴身小厮亲口告发,还能有错!”   崔俣就明白了。   他看过各世家谱系,这个年轻人叫王芨哥哥,大概是王节了。   王芨是王家嫡枝,王铎的亲孙子,父亲是王铎嫡三子,嫡妻在生王芨时难产而亡,便又续弦,续弦进门一年得男,便是王节。   至于二人身后那个头快垂到胸前的,大概就是王芨的小厮了。   王节不认识崔俣,目光警惕未去,隐有疑惑:“你是谁?”   崔俣低眉,笑容微浅:“阁下看到我,好像很失望。”   王节很不喜欢崔俣这态度,觉得自己碰到了颗软钉子。这软钉子太嚣张,竟敢瞧不起王家,瞧不起他!遂他冷哼一声,阴鸷眼神扫过王芨,落到崔俣身上,说话也不那么客气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倒是没想到,大哥竟有这种一脚踩几船的本事,男人随便勾搭啊。”   “你住口!”王芨上前一步,就想教训王节。他是王家人,与血亲怎么干架怎么折腾都没关系,可崔俣是无辜的,有事冲着他,骂人家崔俣干什么!   可惜他有心无力,本来嗓子就不行,这一怒,又咳了起来,差点喷王节一脸血。   崔俣拉他回去,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稍安勿躁。   王芨也知道自己这身体不争气,能不拖累人已经很好,杨煦既然相信崔俣,他便也承崔俣的情,努力深呼吸两下,平息情绪,还冲崔俣抱歉笑了下。   崔俣挡在他身前,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杨节几遍,缓缓叹息:“原来我在阁下心中这般没地位,丝毫不值得费心拉拢么?”   这样一句,就将暧昧话题换了个方向。   他的确在与王芨密会,但这密会,并非有什么龌龊勾当,而是王芨要拉拢他。   王节一愣。   王芨是世家子,还医术精湛,身边本就不缺资源,面前这个人,竟然还要王芨费心拉拢……他是什么人?   王节眯眼:“你到底是谁!”   崔俣也不卖关子,眉眼弯弯浅笑,还推手行了个礼,潇洒非常:“不才名崔俣,倒不是什么有名人物,阁下不知,也有情可原。”   王节倒抽一口冷气。   崔俣!他竟是崔俣!   长安半仙,名气自四年前鹊起,迅速席卷各大贵圈,掐算过的事,说过的话,未有一次不准!   这样名声,这样能耐,因本人低调,大多世人不知,但贵圈里,崔俣这金色招牌,没有不知道的!连宫中皇子都要争相笼络,他这样的小人物倒是想靠,可靠不着啊!   王节眼睛晶亮,似要闪出火花来了,又兴奋又懊悔,兴奋的是这么一尊大神竟走到他面前来了,懊悔的是他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人家了!人家还暗讽他眼界低,不认识人了!怎么办,要怎么挽回半仙好感?   崔俣见王节眼珠游移,神色激动,就知他在想什么,对效果略满意。   他见过很多与王节相似的人,不管披着什么样的皮,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摆着什么样的架式,内里是一样的,好钻营,好虚荣。别的不说,见到自己这样的人,不会太不给面子。   现下,果然。   “你……您怎么,同家兄在一处?”王节转变略僵硬,但还是扯开脸皮,笑了出来。   崔俣:“哦,没什么,只是路上偶遇。”说完,他又加了一句,“怎么,这里不能来么?”   王节笑容十分灿烂:“怎么会?既然办宴,未有拦起,就是客人们能到的地方,能赏的景。”   “那我便放心了。”崔俣笑笑,“只是你哥哥身体不好,出来散心竟无人关心跟随,还是我看到他旧伤发作,搭了把手,方得解困,贵府下人们的规矩……该整治了。”   “崔兄说的是……”   王节眼下也不再想整哥哥的事,反正人在家里又跑不了,只要与那野男人不断,就还会有机会,可半仙,却不一定有下次机会好好巴结拉拢。他一边寒暄着搭话,一边想怎么顺势邀请崔俣坐一坐更自然。   王铎却没那么客气。   他听过崔俣名声,他不信玄学,也不信什么半仙,但外面人都信。出于一个掌家者,多方考量,没什么特殊矛盾,不好折了崔俣面子,让自己陷入众矢之的,可他又不想矮下身份拉拢崔俣……干脆不理,直直盯着王芨。   “你同他真是偶遇?”   王芨眸底墨色更沉,话音充满讽刺:“即不相信,何必多问?”   王铎甩袖:“放肆!”   王芨:“是啊,我是放肆,放肆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祖父现在倒是想起要管要教了,当初我得天花快死的时候,祖父怎么没想着您还有这个嫡亲孙子呢!”   王铎看着王芨,半晌才说话,声音苍老:“我是为了王家。”   王芨冷嗤一声:“即当初没把我当成王家人,现在也忘了我不要管,不是很好?”   “我是为了你好!”   “您是为了自己好吧!”王芨声音含着压抑怒气,“您嫌别人不懂事,带累王家名誉,不若好好回头看看,今日的您,还是往昔那个得曾祖夸耀,世人赞叹,光华绽放的奇才么!”   王芨咳了两声,闭眸片刻,声音压轻压低:“您当初不想管我,我如今也不想让您管。王家名声……呵,您是家主,一切您说了算,大不了我就走就死呗,姑姑还不是住到了家庙?您放心,怎么说我也承了您的血脉,受过王家恩惠,到了那时,定不会让您为难,一定断的干干净净,死的痛痛快快的……”   这话似含了什么隐意,听起来很痛,很绝望。   崔俣指尖轻捻,修长微扬,这王家似有什么秘事,要不要查一查?   正所谓捉奸捉双,没逮到现形,说什么都没用,王芨话说的这么噎人,王铎压不服,又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人,气的甩袖就走了。   王节早就改了意思,想攻略崔俣,崔俣哪里是那么攻略的?三言两语,就哄的人离开了。   至于那背主小厮,没派上什么用场,自然也跟着走了。   “今日之事,多谢兄台仗义相助!”王芨站在崔俣面前,长揖到底。   崔俣赶紧把他扶起:“我与杨昭是好友,你不必如此客气,当心身体。”   “原来如此……”   王芨看着杨煦跳走的墙头,迷茫了一瞬,忽然笑了:“他其实不是这样的人,你莫误会。”   这个他很明显,指的是杨煦。   崔俣是有些意外的,他印象里,杨煦应该是个儒将,随时智商在线的那种,今日之事,确打破了原有认知。   “他很聪明,很勇敢,很靠的住,是西疆有名的儒将,从来运筹帷幄,智计千里,不知道帮老爷子和昭将军收拾了多少烂摊子,是人人认可的英雄。”   王芨叹气:“他很少冲动,今日这般模样,我只见过两次。一次是老亲王重伤,一次是昭将军失踪……若非亲人出事,乱了阵脚,他不可能失去理智。我认识他很久,从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为我冲动至此……”   崔俣明白了。   原来是平时不熊,戳到肺管子才熊。   “还好老爷子没来,否则必要大闹一场了。”解释完了,王芨便告辞,“抱歉,我这身体不大好……”   崔俣摆了摆手:“你嗓子伤了,还是少说话。我有护卫陪同,也认识路,并不需要你撑着尽地主之谊,回去好好休息吧。”多说话就会咳血,他猜王芨嗓子受伤情况一定有些严重,不好生养着怕会出问题。   王芨歪头微笑,冲他做了个谢谢的手势,就转身走了。   解决一桩大隐患,崔俣长长呼了口气。   不过他也有些疑问,老爷子,怎么没来呢?老爷子那段数,不可能瞧不出问题,反应不过来啊。   ……   英亲王表示不是不想来,而是被绊住了。   王家有一处地方着火了。   偏偏在他挑选的半路。   若不是二货兔崽子故意作妖引他过来,他也不会从这条路上过,遇到这破事。   他同王家有仇,尤其家主王铎,王家的事他最不想管,没连骂带揍怼人就算不错了,还想他帮忙?   “哼!”   老爷子面无表情的施轻功飞了过去。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救火啊!”   “祖宗牌位都在里面呢,可不能有事啊!”   听到祖宗牌位,老爷子再哼一声,更加面无表情。   正当他越飞越远,几乎离开听力能及范围时,他听到有人哭喊:“救人啊……姑奶奶还在里头呢!还有丫鬟媳妇子,都在里头呢啊——”   英亲王有脾气,但更有原则。他与王家有仇,也不怕丢人,可以脸对脸骂街干架,可无辜人命,却是不能伤的。   他保家卫国多年,为的就是江山安稳,百姓康乐,他怎么能看着无辜人命在他面前消失?   而且这里太偏,离哪里都很远,王家又讲究,到处都是高大古木,视野阻挡,别人想注意也注意不到,等下人喊来了人,火势加大,里面的许就救不回来了!   至于大兔崽子……那孩子一向理智,希望这次也能懂事吧。   不懂事就回家揍,反正这会儿没人命要!   “唉!”老爷子叹了口气,迅速转回去,帮着救人救火。   ……   老爷子正火急火燎救火时,别处也出幺蛾子了。   跟踪监视越王的小团伙,突然暴起行刺了!   因他们人数不少,又是突然发难,初时很占了些上锋,哪怕越王护卫给力,自身也很有危机意识,侥幸没死,还是受了伤。   小团伙攻势很猛,许是存了死志,哪怕被挡住,还是缠着越王要杀,事情就闹大了……   杨暄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眉头紧紧皱起。   他不在乎越王,越王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他也不怕,大不了之后受些太康帝田贵妃迁怒;在场诸人,不过受些牵连追责,法不则众,风头过了就没事了。   可听甲寅消息,刺杀团伙人数很多,比他想象的大,越王为保命,反抗更是激烈。今日寿宴,客人本来就多,刀剑无眼,若伤了更多人命,或者人们惊吓,发生踩踏事件如何是好?   正想着,突然嗅到一股烟味,跃至屋顶,发现王家西北角竟起火了!   这样不行!   不管为了朝局还是将来的路,自己不能有事,英亲王老爷子不能有事,王家不能伤了根本,这么多世家文人不能有事!   他的崔俣,更是不能有事!   杨暄挺直肩背,目视前方,眉眼湟湟有威,厉声发令:“所有人,暂时放弃目标任务,随孤去救人,救火!”   “是!”   ……   杨暄在行动,别人也没落下。   杨昭此时差不多将事情解决完,急着要跑去看哥哥,可一瞬间,下人又是来报走水,又是来报行刺,许是为了呼应下人传过来的消息,刺客小团队竟踩着这里树梢转移地点,但有阻者,便伸出长刀——女眷们不受吓,个个惊的尖叫。   他豹眼圆睁,一瞬间,也不二了,也不嫌女眷们胆小了,干脆就近指挥组织,一边替她们挡着刺客,一边帮她们规划最好的逃避路线。   此刻他形象很是英武,像天降英雄,姑娘们莫不心折。   当然,姑娘群里也有表现不错的,比如崔盈。所有人吓的又哭又闹甚至眼皮一翻晕过去时,她却清醒坚定,尽力安抚着众人情绪,并朝着杨昭指示的路线,带大家一起快步前行。   背影特别特别好看。   杨昭不小心瞄到,心内叹息,就是没看他一眼。   他这般英武,这般好看呢!   杨煦跳出墙,很快走到了王谢世家公子群里。见又是火又是刺客的,修长眼眸一眯,冷静主持应对。各处地图,特点,人手,能做到的事……他沉着又冷静,愣是带着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们,排兵布阵,一边使计抵抗防备刺客团伙,一边尽可能的做了数个包围圈,大套小,小连大,数个相连,妙力无穷!   刺客动手时,崔枢离越王并不太远,一手崔晋一手蓝桥,拉着人避到静处时,又看到冲天火光……眼皮一跳,拉着崔晋蓝桥就换了位置,将两人推到一隐蔽之处,并覆上遮挡物以保安全。   崔晋心下不安:“小叔叔,我姐姐还在内宅呢!”   蓝桥也皱眉:“主子不知道去哪里了!”   “嘘——”崔枢将手指竖在唇间,眉眼低浅,神色前所未有的肃然,“乖一点,我会好好带着他们回来!”   崔晋一怔:从未……见过如此正经的小叔叔。   崔枢一跑回来,就遇到了项令,被抓了壮丁:“来的正好,同我一起忙吧!”   项令眸底映着阳光,泛着一抹特殊瑰色,似融了什么深意,极为诱人。崔枢却难得没跳脚,眸色十分认真:“好。”   傅容森和尹子墨正在小世家群里,离纨绔们很近,两桩事一起,立刻站了起来,一白脸一红脸,配合相当默契,将一众纨绔情绪安抚的好好,还能反过来帮忙。   至于昌王……   他立刻趁机跑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果然没看错,果然有贼人要行刺!他要立刻去寻父皇母妃告状,将这里一个一个,全部弄死! 第174章 各处收获   王家寿宴现场乱成一团时, 崔俣正小心翼翼循着隐秘路径,躲着走。   做为一个战斗渣,这都打起来了,他还是离远点, 好好保护自己,别作死拖后腿的好。   可他又不放心, 还有点好奇现场情形,就带着木同和护卫们溜着边走,尽量不让任何人发现……   效果很不错,没任何一个人发现他, 针对他, 但他也只能通过外围情况分析中心战况——还行, 危机已经控制住了。想再往里走看清楚, 就不太好了,刀剑无眼, 受伤了怎么办?   崔俣想了想, 派杨暄放在他身边的暗卫乙辰去察看情况。   “公子这里——”   “我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不会有事,”崔俣笑眯眯表示,“你放心, 我很珍惜自己性命,不会乱跑,就在这里等你。”   乙辰应了,匆匆纵身飞离。   他速度很快, 不出盏茶时间,便又转回,所述战况与崔俣预料相差无几。   崔俣眸色微暖,基本放了心。照这样看,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放了心,就有闲工夫想别的了,崔俣问乙辰:“刺杀越王之人,可有何特点,是有组织的死士么?”   身为专业暗卫,还是最拔尖的那一种,很多时候不是主子吩咐了就做没吩咐就不做,乙辰精神一直高度集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处观察都很细微,遂崔俣一问,他略想想,就能答出来。   “虽然衣着气质不同,蒙着的面巾不同,但咬着越王的狠劲,包围圈的配合……确是有组织的死士。”   至于特点……乙辰回的稍慢:“我在一具衣服破烂的尸体身看到一枚刺青,异兽鸟头,色黑,眼厉,给人感觉有些怪异,有些可怕。”   崔俣看着乙辰,修眉微扬:“你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标志。”   “是。”乙辰干脆点头,“初入洛阳那几日,公子住在河帮客栈,期间越王平郡王相继到访,太子殿下之后正好归来,杀了一个人——那人身上,也有同样的标记。”   他一说,崔俣便起来了,确实有过这样一桩事。   当时情况有些危险,他担心杨暄与越王正好撞上,还曾以笛音提醒。只是终归慢了一步,杨暄已然很担心,并杀了个人。虽然杨暄急智找来小老虎,以咬痕掩盖了人为割喉痕迹,但还是弄死了一个越王护卫,他为了抹平这件事,看到刺青后心喜,辅以行为异常,揭过了此事。   原来还真是咬着越王不放,誓要弄死他的团伙么?   如此说,杨暄还真帮了越王的忙。   只是事情已过去很久,越王到现在也没细查,或者细查过,没有拽出这一条线的人,甚至都不懂得提防么?   真是……蠢的让人同情。   崔俣微微垂眸,目光忽闪,以越王之尊,越王之权,几乎是继承大安的最热闹人选,是谁铁了心要杀他,又是为什么呢?权?仇?欲?   信息太少,想不出什么结果,崔俣便摇摇头不想了,问乙辰:“昌王呢?”   “之前被纨绔狠揍了一顿,现下不见人影,应是趁机逃离了。”   崔俣就呵呵了。   这两位同胞兄弟不是兄友弟恭情比金坚么,怎么大难来临就各自飞了?   “还有一件事……”乙唇有些犹豫,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说。   崔俣:“讲。”   “之前太子殿下盯着的人,属下看到了。”   崔俣眼神倏的晶亮:“你可看准了?”   “看准了,不会错,就是那个人!”乙辰声音异常响亮。   崔俣:“他现在何处,做什么?”   乙辰:“正往咱们方向走来,似是想趁乱寻人……”   崔俣眯眼,眸底隐有笑意。   许是保家卫国的思想沁入骨血,杨暄再有野心,普通人有危难时,他宁愿放弃暂时目标,去保护众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若太难太险便也罢了,若是正好顺手,让这人跑了岂不可惜?   杨暄没空,他便来做!   “来,咱们盯着他!”   崔俣照木同乙辰建议,避到灌木丛之后,不多时,就见一小眼睛细长腮的人走了过来。   这人背微驼,走几步看看四周,走几步又看看四周,行为小心谨慎,又特别鬼祟猥琐。   是个生面孔,不认识。   崔俣才不会在这个时候纠结别人身份,跟着木同脚步,尾随此人往外走……   这人来到了一处厢房。   因厢房有些偏,地方也不大,别处打打杀杀十分热闹,在这里竟成了背景音,小小院子安静的不行。   这人验看左右无人,吱呀一声,推开了厢房门。   “来了?”   门一关,里面就有道声音问话,这人像是跪地行了个礼,方才激动答话:“小的终于见到您了!最近下面的事特别多……”   行了,有这一对接,不用听下面的话,崔俣就明白了,逮到正主了!   趁乱行事真是好大胆啊!   有杨暄在外牵头,各处大家都在帮忙,这场乱子许很快就能止,根本没时间偷听这二人谈话。崔俣眯眼,问木同:“里面之人可会武功?”   木同摇头:“气息与普通人一样。”   崔俣十分果断:“即如此,乙辰便带人进去,将那二人抓了打晕!”   乙辰:“是!”   乙辰办好事,崔俣走进房间一看,有些愣神。无它,只因这交接人,他认识。   乃是太康帝身边近臣,内史省通事舍人,邱无为!   这个……不是越王的人?崔俣回想上辈子,非常肯定,这人虽是太康帝近臣,却早早私下投了越王,因心思极深,手腕极好,又特别会掩饰隐藏,很久很久都没被发现,是越王最倚重之人。   邱无为竟是掳他走的青衣人团伙管理层么?   可越王没必要掳他啊,越王自己在找册子下落,没想过从他这里动手,而且越王对他怀有笼络之心,怎么会那般待他?   若不是越王……那这邱无为,到底是谁的人?   邱无为现下被打晕,眼睛紧闭,自是答不了他。   崔俣也不着急,反正人抓到了,今日时机刚刚好,足够乱,失踪一个人,也怪不得他,怪不上太子。   “绑上藏好,派个人好生看管,稍后回禀太子,请他处置!”   乙辰:“是!”   崔俣出来看了看这院子,虽然离战况中心略远,看起来很安静,但并不够远,稍后众人打扫战场,一定会到这里转转。   “唔,别藏在这院子里,找个更远的地方吧。”   反正没事,又不能往战场中心走,崔俣索性带着人走向偏僻之处,边走边找,看哪处最合适。   这一点,木同乙辰比较专业,崔俣么……就当看景了。   遛着遛着,不知不觉到了西北角,刚刚着火的地方。   因英亲王老爷子威武,主持大局及时,火势得到控制,并没有累及它处,可最先起火的相连两间厢房,却是火势过大,灭不下来。   老爷子袍角被烧完,脸上一道一道黑,头发都被燎了不少,可腰板依旧挺直,自带威武张狂气场,瞪着面前下人群:“可是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刚刚得救的大多是丫鬟婆子,形容不整,吓的不轻,没几个能说出话来,唯有一年老婆子,看起来还算镇定,行了个礼,谢过英亲王,才道:“回王爷,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老爷子眼睛瞪的像铜铃,声音洪亮震耳:“不是说还有主子么!主子呢?到底在哪间房里,指于老夫,老夫好去救!”   “火发没多久,姑奶奶就已当机立断,带着大丫鬟从暗道走了,如今应该到了庵堂。”   “原来如此……”英亲王长声一叹,表情松缓下来,“火里再无人了,便好。”   “王爷辛苦,奴婢这就去寻衣服过来,与王爷换上。”   “不用,”英亲王摆摆手,“你们先紧着救火吧,外面也有点乱,老夫去瞧瞧。”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眉头皱的紧紧:“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查到没有?”若是有人故意纵火,没有被抓到,他若走了,会不会再出乱子?   婆子也有些奇怪,顾自回想着:“也没什么异常,只是之前姑奶奶锁起来的册子好像不见了……就是普通的册子,写着人名,薄薄一本,看着是旧物,并没什么特点……”   她正说着,老爷子突然截了她的话:“什么册子,哪来的乱七八糟的册子,一个女眷,最多制本花名册记手下的人,以免认错叫岔罢了!何况这还是你王家家庙,能有什么宝贝放在这里,还引来别人纵火?”   他哼了一声:“看来是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你们大意不小心走了水!老夫去了,这里便由你们看着办吧,反正死不了人了!”   老爷子相当任性,说飞说飞,一点停留都没有。   崔俣不多不少,正好听到了老爷子的话。   他觉得老爷子神态有些特殊,好似特别在意‘册子’这两个字,这种在意甚至会冲破他的理智,就像突然间被刺扎到,不由自主反应的那种感觉。   这般敏感……   崔俣突然想到了众人都在争抢的那个册子。   老爷子……是不是知道什么?   崔俣眯眼。老爷子是个神奇人物,任性着,张扬着,睿智着,以一人之力教出两个出色的孙子,凶悍又霸道,偏偏得所有人拥护爱戴,连太康帝都半分不疑,相当有本事。   而聪明人,最擅审时度势,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知道了却需好好藏起……   册子之事,老爷子不知道全部,定也知道一部分。   只是老爷子明显不愿意与他交心,就算支持杨暄,也不会是现在,不会过了名路,献这么一个投名状。   偏偏他与杨暄对此事好奇很久,怎么也查不到更深的隐秘……   得到这样一个线索,不试一试追一追,怎会甘心?   “咱们也走吧。”   崔俣跟着木同乙辰信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想。   想从老爷子这里得到如此重要又隐秘的信息,并不容易。以老爷子的敏锐程度,处事之练达,坑蒙拐骗肯定不行,得让他心服,或打动他。   心服……老爷子那倔脾气,那年纪,那手里紫金鞭,连太康帝都不服敢揍,让他心服,难度有点大。   打动么……老爷子毕竟是长者,这辈子最牵扯的无非是两个孙子,把俩孙子的亲事帮忙解决了?尤其杨煦这个麻烦的,如果他想个办法平了,没什么后患,老爷子愿不愿意说出这点秘密给他们听?   恐怕……还是得加上自己能力展现才行。   才智能力都让老爷子满意了,许他会大方一点。   杨煦与王芨之事很麻烦,不但隔着门庭,还错着性别,只要曝光,必会轰动,想让最后结果和美幸福,是相当难的挑战……不过,都不急,稍后可商量,现在么,先把眼前的危机过了再说!   ……   “哥……哥!”   “主子!”   走着走着,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崔俣一看,竟是小胖子崔晋和蓝桥。   二人见到崔俣非常激动:“哥你可来了,刚刚吓死我了!”   “主子你没事吧!”   崔俣摇头:“我没事。只是——”他看看从墙洞里钻出脑袋的两下,差点没忍住笑喷,“你们怎么会躲在这种地方?”   崔晋:“小叔叔给找的地方,叫我们乖乖在这等!”   蓝桥:“这里有个盖的,就是我们有些闷,想看看外面透透气,这才打开的。”   崔俣挑眉:“不听话?”   “我们有听着脚步声的!”崔晋说完,招手叫崔俣,“哥一块进来玩呗,咱们去看他们打架!”   崔俣:“打架?”   “嗯!”崔晋重重点头,“从这个洞进来就宽敞啦,有条密道,走过去就是战场最中间,可以偷偷的看!”   崔俣有些意外:“小叔叔知道王家密道?”   “应该不知道吧,这是我和蓝桥窝着无聊,不知道动了哪儿发现的……”   崔俣让木同乙辰四下探了探环境,确定安全,他便笑眯眯随着小胖子看热闹去了……早就想看了!   战况大约已到尾声,杨暄杨昭杨煦等凑到一块,连英亲王老爷子都赶到了,场面几乎是一边倒,没任何悬念。   崔俣看看老爷子一家三口,不错,老爷子衣服再烂,也很英武,二货杨昭临阵对敌时一点不犯二,非典型性犯熊的杨煦也没抽风,仨老爷们站在一起气场叠加,相当帅气!   傅容森和尹子墨竟都会武功,那配合默契的……你重重一拉我的手,我顺势过来踹飞一个人,我抱你的腰一甩,你顺劲刀尖一滑,杀两个人……这是干架来了还是秀恩爱来了!   项令和小叔叔一人站一方,不知不觉得的,竟围起个小包围圈,对方瑟瑟发抖,小叔叔眉飞色舞:“啧啧,真是可惜,你要长好看点,我还能放了你……呀那个好看喂!”   项令笑眯眯:“来看我,我也很好看哦。”   纨绔们情绪热烈激昂,一个也没怂,同世家贵族公子哥们站在一起,听着往日最不喜站在一处天之骄子们的话,懂事又配合。   至于杨暄……已站到越王身前了!   崔俣修眉微扬,清润眸底有细碎火花闪耀,连手,都不小心握了拳。   熊太子啊,既然今日已经出手,已经站在越王身前了,就搞的更漂亮点,记得顺势竖立形象收拢人心啊!   果然不愧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小狼狗,无人掣肘,无后顾之忧,脑子转的贼快,话说的贼溜:“孤乃天定储君,有上天相佑,今日孤就站在这里,看谁敢放肆!”   “这里是大安江山,越王是孤之兄长,四下是孤之属民,胆敢觊觎伤害者,尸骨不留!”   这话,带上冲天气势,再带上手握长刀杀伐果断,未退一步的身形脚步,产生的震撼效果是无与伦比的。   小胖子崔晋当下眼睛晶亮:“太子好酷!”   因位置关系,他不能大声,可远处纨绔团们却没这个忌讳,立刻吹哨的吹哨,欢呼的欢呼。   “太子帅!”   “太子威武!”   “太子好棒棒!”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世族公子们看向杨暄的目光也是热情如火,亮的很,哪怕十分矜持,没有同纨绔们一起叫出声,眼神却表达的很清楚了!   越王也不得不表态。   哪怕他受了伤,由两个护卫搀着,也得捂着伤口与杨暄演一番兄弟情深:“多谢太子关照!今日后你我一体,我定好好做一句贤王,辅你盛世!”   当然,话是这么说,之后会怎么做,就不一定了。   可这节骨眼,他要不说这话,形象就全完了……   总之,行刺小团队再多,也比不上杨暄带着英亲王三口和众人强强联合,不到一盏茶,事情就平息下来了……   皇宫里。   听到回报说越王遇刺,太康帝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人刺杀越王!朕不是只交待趁机把杨煦王芨的事抖出来,最多放把火烧一烧紧一紧,让杨菽那老匹夫更生气,揪着王家把事情闹大,如何会有人刺杀越王!”   禁卫军统领童修拱手行礼:“本来一切按皇上意思行事,可王铎王节没有当场逮住杨煦,那边人手又出了差错,火放的略晚,拖住了英亲王,两边没碰面,事情便没有闹起来。至于越王遇刺,纯属意外,与皇上计划无关。”   太康帝:“越王如今怎么样了?”   “因太子救护及时,只受了轻伤,没有大碍,”童修解释,“太子武力不凡,护的越王密不透风,属下见情势已定,就没有出手。”   “你不出手是对的。”   太康帝眯眼,童修是他的人,一出手,岂不被所有人看出来了?今日不管王家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有他的手笔!   本来,他想着借此机会,让杨菽大闹王家,看事情怎么解决。杨菽赢了,这王家脸丢那么大,还能在朝堂梗着脖子同他对着干?若杨菽输了……那老匹夫怎么可能会输,理输了拳头也不会输!   至于太子,不管在里面做了什么,结果对朝局有利,不是他的功劳,是杨菽这个英亲王的功劳,结果对朝局不利,就是错了……   算盘打的好,谁知被这哪冒出来的刺客给打乱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啊,王家办宴也敢伏击皇子!   “是什么人,查到没有!”   童修:“像是六年前越王主办压制打散的邪教……”   “朕不要像,朕要确定结果!给朕去查,朕倒要瞧瞧,谁敢坏朕的事,还想杀朕的儿子!”   “是!”   ……   月华殿里,田贵妃听到越王遇刺差点晕过去。   “我儿——”   桂嬷嬷赶紧端上蜜水哄着田贵妃喝下:“娘娘安心,说是没事,只受了些轻伤的。”   “人还没回来,刺客还没走,谁知道之后会不会再受伤!”田贵妃猛的一拍桌子,美眸含戾,眼角通红,“派本宫的人去接应,必须让我儿好好的回来!”   “奴婢正要说这个……”桂嬷嬷神情非常小心,话音也尽可能的低,“邱大人那里……没音信了。”   “没音信是什么意思?”田贵妃紧紧盯着桂嬷嬷,“死了?”   桂嬷嬷:“还不知道……还要等消息。”   “那就速速去给本宫确定!”田贵妃摔了套茶盏,恨的咬牙切齿,“本宫不管旁的,哪怕底下几个主事都失联了,本宫也要本宫的儿子平安无事!”   母子连心,桂嬷嬷知道田贵妃听到了会痛心,却没想到她情绪这般激烈,眼神微微闪烁,声音压的更轻:“还有一个事……”   “讲!”   “昌王他……”   田贵妃腾的站了起来,双目通红:“曙儿怎么了!”   “娘娘别急,昌王他没事,只受了些伤,不重,就是看着吓人,还丢了两颗门牙……”   作者有话要说:  邱无为:卧槽怎么被抓了!老子还什么都没干呢!(⊙v⊙)   英亲王:卧槽怎么被惦记了!老夫什么也没说!⊙▽⊙   刺杀团伙:卧槽后背好凉,感觉有曝光剧透危险!退散退散你们看不到窝们!(⊙ω⊙)   俣美人:请叫我专业捡漏队员。<(^-^)>   熊太子:泥萌都来看窝看窝!窝帅不帅酷不酷棒不棒棒哒!~( ̄▽ ̄~)~ 第175章 皇子也是各有心思的   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 此次行刺越王的团伙人数众多,悍不畏死,不管受到多大压力,只要没死, 就会继续奋战……   因此,现场战况相当惨烈, 杨暄带众人控制住局面时,也不剩几个活口了。   这件事闹这么大,肯定已有人上报太康帝,之后事宜大概都是太康帝派人接手, 纵杨暄是太子, 也不便随意插手。   还好, 他虽好奇, 却没非要知道结果,再说, 又不是来行刺他的。   杨暄看着一堆王家人在王铎带领之下匆匆走来, 起了心眼, 眼神一转,溜了到英亲王一家,又溜到纨绔群……他清咳一声, 装出‘孤还有很多事好忙好忙’的负责忙碌模样,端着一张严肃脸,转到了人群后方。   崔俣看着就挑了眉,笑容压抑不住, 这小狼狗长心眼了啊。   “外面没事了,走,咱们去找小叔叔。”他拍了拍小胖子崔晋。   王家人自然是来道歉……兼道谢的。   今日他们办宴请客,结果风头没出,出了意外,伤了王家脸面,也害客人们受惊,更要紧的是,这波意外还是客人们帮着平的,没他们王家人什么事!   王铎一张老脸绷的死紧,可见心里有多不痛快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贼人团伙胆敢行刺,让贵客们受惊了!我王家本是好心办宴,引众友齐聚,怎奈出此意外,老夫心下难安,愧疚难当,在此与诸位赔礼了!”   再不痛快,他还是带着众族人出来,振袖行礼,逼着自己表情合宜,别跟别人都欠他几千两银子似的。   “事出,方见人真心,此次意外实是难挡,多亏诸位挺身相助,方才将事态控住,老夫携家人谢过诸位!”   王铎六十来岁,年纪不小,可他痴迷于世家礼仪风范,总想以身作则带出一个形象最好,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的极品世家,时时都很注意,经年下来,他的礼仪风范是没的比的,哪怕年老,白发苍苍,每个动作做来仍然处处到位,美感十足,让人惊叹。   尤其纨绔群里没见过王铎本人的小辈,直接看傻了。   “卧槽这礼能行的这么好看呢!”   “好看还不娘兮兮!”   “一辈都练这个去了吧!”   纨绔们互相递着眼色窃窃私语,交流起来很是小心,并没有被外人看到。   可这人群里打头的,也没王铎面子。   谁在这人群里打头呢?太子转到后面‘忙’去了,自然是身份最高,武力值最强的的英亲王!   英亲王看不惯王家,没事尚要折腾出事来指桑骂槐或者干脆揍一顿呢,这回有事了,还能饶得了王铎?   当场,老爷子就相当傲娇的哼了一声:“我说,你这歉啊谢啊的,说的也太轻松了吧。”   王铎嘴角一抽:“老王爷的意思是——”   “别,别,叫什么‘老’王爷啊,本王还没糊涂,可是记得比你还小两岁呢!”   王铎只是改口:“王爷的意思……”   “本王哪有什么意思?这是你王家的事,自由你作主。只是别人家道歉道谢,多多少少都要奉些礼,轻重不说,是个意思,怎么到了你家,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句话就算了?”英亲王呵呵冷笑,话音里充满讽刺,“原来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世家风范’啊。”   他这话一出,方才想站出来表示不用谢的人都停下了脚步。   明显俩老爷子要杠上,谁都得罪不起,还是先围观看看吧。   王铎被挤兑的老脸差点红了:“老夫并没未说不奉礼,只是如今时间特殊,处理后事为重,稍后定会斟酌准备……”   “这话还算差不多,”英亲王又哼了一声,“只是本王时间不多,没空与你家来往,反正这前面的事有小辈们帮你代劳了,后头的事也不差什么,你便把给本王的礼拿过来吧,本王自己带走。”   王铎暗暗咬牙:“需得一段时间……”   “本王等得!”英亲王说完,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大马金刀一坐,也不嫌满地的尸体难看,影响心情。   王铎:……   没办法,眼下是他王家理亏,杨菽又是个熊的,惹不起,王铎只得叫来儿子叮嘱几句,速去准备。   可英亲王开了这个头,别人那里也不好轻待,谁叫他标榜最擅礼仪,没有缺点呢?自然得一一到位。   于是接下来,便成了奉礼大会。   王铎表现出随和亲切,又有世家淡淡疏离的气质,一一谢过在场众人,不时拐着弯询问两句,近来家中长辈可好,是否有什么喜事,可有烦恼,想要什么东西……以便安排适合礼物送人。   这种事一般情况交由管管或内宅宗妇处理,无需他出面,可今日时机特殊,没办法,他只得亲自来办。   因英亲王面不改色的在一边喝茶坐等,不肯挪地,他这家主也不好弃了英亲王把所有别的客人引至别处,只得也委屈此地,委实难受。   这一地尸体,血流成河,气味难闻,更有残肢断躯,惨不忍睹,真不知道这不讲理的熊人怎么忍得下去的!   那茶好喝么,不腥么,不粘么!   王铎再不满,心内再忿,动作神态也没怠慢半分,徐如春风,自然微暖。   可转一圈到了太子这里,他怔住了。   太子这……身份特殊,立场形势更微妙,如何应对才好?这可是沾着朝局,重了轻了都可能有麻烦,何况他王家现在正跟太康帝杠,节骨眼上呢!   王铎十分为难。   杨暄也不开口,就静静看着他。   王铎扛不住四下安静气氛,只得心内长叹一声,问杨暄:“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今次得殿下相助,我王家上下铭感于内,定会尽一切努力,满足殿下。”   杨暄就笑:“老爷子有这份心就行,孤如今……什么都不缺,走的近了,对您不是什么好事。”   “殿下高义——”   王铎一句话还没说完,后面自谦相劝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纨绔们就闹起来了。   “这是不诚心啊!”   “哪有送礼先问别人要什么的,你这么直接问,别人哪好意思好?”   “套路,都是套路!”   “不想送就站一边去别说话,瞧把咱们太子逼的!”   “真是白帮忙了!”   “殿下不气哈,等我将来长大点,长辈让我入朝当官,我跟着你!”   “得了吧,就你那小鸡仔样,能帮太子干啥?还是我吧,我去!好歹我会干架,还会损净会说场面话的文人!”   王铎差点偏头吼过去,老夫还说完呢吵什么吵!   杨暄适时远目,看着高远天空,轻轻一叹,神情说不出的孤独落寞。   王铎:……   “既然太子没想要的东西——老夫不敢夸大,家中族人却是不少的,也都得用,若您有什么问题麻烦,也可道来,老夫帮您……”   这下纨绔们又闹了:“太子有什么麻烦你不知道?”   “就是就是,多明显的事,我这十六岁不在朝的小子都知道!”   “东宫嘛东宫,现在还一个属官都没有呢!”   王铎无法,便硬着头皮道:“若殿下不介意,这东宫属官——”他咬了咬牙,“老夫可向您推荐人选。”   杨暄似笑非笑:“孤想要谁都行?”   “别人老夫无法许诺,但老夫家人,或老夫友人,皆可。”   王铎拱手,神情十分紧绷,明显话说的大义,心里却不愿意。   杨暄便道:“倒不用都麻烦您,不过你家,孤确有想要的人。”   “谁?”   杨暄微笑:“王复。”   王复之前久居长安,这四年来,杨暄的功课都是他教的,但毕竟当时情况特殊,哪怕在王复面前坦诚了身份,外人却是不知情的,如今归朝,怎么也得让这位老师过了明路。   “孤想要山长王复为太傅。”   王铎目光一振,神情十分复杂,顿了顿才答:“不是老夫推脱,只是老夫这个弟弟是个倔脾气,不一定听老夫话。”   “孤实无难处,只此一心愿,若您能做,孤自欢喜,若做不到,也无妨,孤击退刺客,为的是孤之兄长,为的是这些无辜之人性命,”杨暄指了一圈在场围观之人,“你王家恰逢其事,要承这个情,其实没必要,换了任何认旁的地方,孤都会如此。”   纨绔们又开始捂着嘴星星眼,太子好酷!   “殿下——”   杨暄:“孤言尽于此,王老爷子事忙,可自去。”   王铎:……   此一番,英亲王老头先作妖,他不得不顺着形势往下演,小辈纨绔们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不想丢王家脸面,就得接着仗义,太子推脱不了,只好勉为其难提了要求……   若他拒绝,或办不到,这人可就丢大了。   王铎长叹一声,这一次,无论如何,得说服他那个倔脾气弟弟!   杨暄大获全胜,十分得意,找到崔俣方位,悄悄眨了眨眼。   崔俣伸了大拇指出来赞扬他,同时朝他递眼色,指了指外面:晚上来,我有事同你说。   杨暄自是点头答应。   ……   昌王由侍卫们护着回宫时,田贵妃已经冷静下来,并仔细询问了解了整件事的过往。   听得昌王已回来,太医也早听了吩咐侯在殿内,她还是不放心,亲自去了昌王寝殿。   昌王刚刚上完身体上的药,疼的满头是汗,心气十分不顺,直接拿茶盏砸了个小太监,小太监被他砸的满脸血,碎了的尖锐瓷片有两片扎进肉中,伤口很深,若不及时好生救治,怕会留疤。   而仪容不整,脸上有疤之人,是不能近身伺候主子的。   如今众人都紧着昌王的伤,谁会关注这么一个小太监?   上太监‘砰砰’磕了几个头,满脸血泪的出去了。   出到殿门口,正好撞上田贵妃。   田贵妃看到一脸血水模糊的小太监,柳眉立时竖了起来:“怎么回事!如今昌王重伤,殿里竟有如此晦气之人服侍!”她问都不问怎么回事,直接发令,“拉出去打四十板子!”   小太监怔怔的,这下连哭都不会哭了。   田贵妃一看到床上躺着的人,眼圈就红了:“曙儿……我儿!”   昌王之前凶戾悉数不见,委委屈屈的看向田贵妃:“母妃……有人欺负我……”   “本宫知道,本宫都知道……”田贵妃翻开昌王衣服看了看伤口,又轻轻托着他的脸看脸上的伤,凝眉问太医,“昌王的伤可是凶险!”   太医束手答到:“只是看着吓人,实则不重,都是皮外伤,未损及肺腑骨血,脸上伤处也是,不出七日,便会消去十之八九。”   “牙齿呢?”   “这个有些麻烦,”太医眼观鼻鼻观心,神情一丝都没变,声音也很平板,“若只是牙洞,可以水银融金填之,如今牙齿连根缺失,一般方法无用,需得填补。”   田贵妃:“如何填补?”   “可寻象牙,牛骨,磨成义齿。”   田贵妃:“填上以后便万无一失,用起来无有任何不适么?”   太医摇摇头:“毕竟不是人之牙齿,外观不同,使用起来也会有些许不便。”   不是人的牙齿……   田贵妃眯眼:“那寻来人之牙齿,给昌王换上,可会好些?”   太医眼皮一跳,赶紧垂头掩住神情:“这个……是的,要好一些,形状越类似效果越好,但仍不会像本身自生牙齿那般舒适。”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太医告退。   田贵妃安慰昌王:“曙儿,你放心,本宫定给你找最合适的牙齿填补。”   “母妃最好了……”昌王蹭了蹭田贵妃的手,神情仍很是低落,不大高兴。   田贵妃看着他:“怎么了?”   昌王咬着唇,眼神很是不安:“此次哥哥遇刺,我离的远,没有回去救他……”   原来是怕起嫌隙了。   田贵妃莞尔,不轻不重的拍了他一下:“你这孩子,想什么呢,你哥哥同你那般亲近,贼人来了,自是愿意能跑一个则跑一个,若都陷在那里,才是糟糕!”   “可是……”昌王神色仍然很愧疚。   田贵妃就道:“你莫怕,害你之人与害你哥哥之人不是一伙的,你躲避没有错。”   昌王大眼睛忽闪,歪着头:“母妃怎么知道?”   “因为本宫是母妃啊,”田贵妃捏了捏他鼻子,“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母妃同你说,只是让你别有那么大负担,不要同你哥哥生分,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懂么?”   昌王立刻接话:“哥哥永远是我最好的哥哥,最疼我了,我也要护着哥哥!”   “你哥哥是注定要坐到那个位置的,你呢,母妃早帮你打算好了,必会让你做一位无忧无虑的亲王,”田贵妃摸着昌王的头,目光十分温柔,“都说皇家无亲情,可你同你哥一起长大,感情这般好,怕得什么?就同以前一样,什么都别乱想,下人们的撺掇之言也不要听,有母妃看着,不会有事的。”   昌王乖乖点头:“我知道啦,母妃对我最好……”   田贵妃摸了摸他的脸:“那你乖,好好歇着,母妃去看看你哥哥回来了没。”   “母妃去吧,代我同哥哥问好!听说哥哥受伤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你哥哥知你关心他,一定很开心。”   田贵妃安抚完小儿子,就走了宫殿,因没回头,就没有看到昌王扭曲的脸色。   昌王紧紧攥着被角,盯着田贵妃离开的方向,目光阴鸷。   母妃……对他是真的好,还是假的好?   母子连心,他能感觉到母妃对他真关心,可她总说什么都替他考虑好了,却又什么都不告诉他,这是真的,还是在哄他!   若真为他培养了什么势力,为何不交到他手上?以前说他还小,他没意见,如今他都十六了,哥哥越王这年纪都说好亲事等大婚了,手下势力更不消说,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到他这就什么都没了呢?   他有皇宠,有母妃疼爱,有哥哥呵护,可还是……不甘心!   如若有自己的力量,今日之事,怎么如此狼狠!   不甘心!   这一幕,田贵妃没看到,却被门口洒扫宫人看到了……   田贵妃看到昌王模糊心疼的不行,几乎想替儿子去受这番苦楚,看到越王离胸口那么近的剑伤,她眼泪直接下来了。   “旸儿!”   越王面色微白,精神却还可以,冲着田贵妃微笑:“母妃莫忧,只是轻伤,很快就会无事。”   田贵妃被纱布上血色刺的眼睛生疼,微微眯眼,眸底迸出嗜血杀意:“我儿放心,母妃定要为你报仇!”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越王脸色很凝重,“上次他们没有得手,我顺着查下去也没寻到人,显然背后之人强大缜密,母妃还是莫要插手,否则若是因此受到伤害,儿子心下难安。”   “本宫心里有数。”   见田贵妃神情已定,越王便道:“父皇必会派人去查,母妃您别……”   “他能有什么用。”田贵妃冷哼一声,方才察觉这话有些不妥,掖了掖越王被角,转开话题,“你弟弟很担心你……因当时他离的远,根本没办法回头救你,现下十分内疚,怕你怪他呢。”   越王轻笑:“我怎会怪他?今日情况那般紧急,对方是真的冲着我的命来的,若他去了,我反还要骂他不懂顾全大局。”   田贵妃微笑:“他因你之事受了伤,之后你二兄弟相对,你可要好好开解开解他,莫让他胡思乱想。”   “弟弟受了伤?”越王作势就要下床,“我去看看他!”   田贵妃把他按倒在床上:“没事,他的伤比你轻多了,只是看着吓人,几日便会好。”   越王牵到伤处,疼的深呼吸几口,方才能再次说出话:“那我便放心了……我这里不要紧,母妃这几日好好照顾他。”   “只要你们两兄弟感情好,莫被他人挑唆生分,本宫就放心了……”田贵妃摸了摸越王的脸,轻叹口气,“你安心,什么都别怕,母妃必会帮你谋到帝位,这大安天下,将来都是你的,谁都不能到你面前造次!”   “是,都听母妃的……”   之后,母子二人细语良久,直到越王精神不济,略有疲色,田贵妃才离开。   越王看着田贵妃背影,表情略苦涩。   母妃现在虽还是偏着自己,终究……还是更喜欢弟弟吧!   ……   田贵妃回到寝宫后,气不能止,恨不得将仇人拽到面前撕碎方才安心。可看了眼天色,已然暮色四合,眼波一转,便又端坐梳妆台前,打扮了起来。   未及,果然太康帝至。   今日两个最疼的儿子出事,太康帝很是心疼,过来问问田贵妃,一切可好。   田贵妃妆容很淡,特意加了点深粉眼妆,看起来像哭过的样子,却只眼梢微红,没有肿起,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番别样妩媚。   “孩子们都还好,只是担心害您忧心,难受的紧。”   太康帝长叹:“懂事!多懂事的儿子,真该押着太子过来学学!”   “皇上说笑了,太子本就忌讳我母子,如何愿意过来……”田贵妃微微扭身,不管姿势还是表情,都可堪完美,我见犹怜。   太康帝便有了愧意,伸手拥田贵妃入怀:“此次是朕大意了,朕真没想到,以王家之地位势力,竟有人那么大胆子,敢光天化日之下挑衅!”   田贵妃故意扬声调侃:“许也是王家同皇上作对太久,有人瞧不过去,想替您收拾他们呢。”   “哈哈哈——贵妃真是深得朕心!”   田贵妃给太康帝奉上盏茶,眼神十分温柔,又带着娇怯:“妾之一身荣辱,全是皇上给的,妾也只愿奉献给皇上……”   “唔,真是好甜的嘴儿!”太康帝捏着田贵妃下巴亲了一口,大手在她香肩上打转,“如今你夫君遇到这般难题,不若你给出个主意?”   田贵妃娇喘两声,软软推了把太康帝:“皇上……皇上好坏……”   “来,说不说,说不说?”   “皇上……”   二人玩了一会儿,才又回归正题。田贵妃知道太康帝最近在愁什么,也没多问,垂眸细思,瞳仁微转,不一会儿,唇角扬起,就有了主意:“皇上最疼孩子们,若是臣妾没记错,太子今年已满十七,皇上要不要为他谈谈亲事?”   这话尾音微扬,带着特殊韵律意味,太康帝一寻思就明白了:“你是说……咱们可以利用这件事?”   田贵妃微微笑着,媚眼如波,勾住太康帝脖子,整个身体依上去,凑过去咬耳朵:“臣妾的意思是,咱们这样……”   太康帝越听,脸上表情越兴奋,最后担心田贵妃看出来,将田贵妃翻过去压在榻上,就着这姿势就来了一回。   “爱妃真是……甚得朕心啊!”   “唔……皇上慢些……臣妾受……受不住……”   直到云雨渐歇,二人方才又能说话。   田贵妃鬓边汗湿了些许,眸含情欲,声音更加勾人:“皇上……这件事,不能太快哦。”   太康帝颌首应了。   他很懂,出了这么大的事,俩儿子都受了伤,怎么也得养一养,等风头过去,才方便。   “臣妾还有个想法——这事不会这么轻易完,王家近日许还会折腾,若如此,皇上还可趁机会……”   太康帝亲了田贵妃一口:“还是你聪明!”   “皇上——”田贵妃推了太康帝一把,娇声央道,“臣妾可同你说好了,臣妾想出了这么好的法子,立了大功,到时候皇上要上心,给曙儿寻个好姑娘!”   “也好。曙儿也到年纪说亲了……” 第176章 来咱们分析分析   寿宴被迫中断, 事完了,无关客人们便先告辞离开,崔俣一行就在这部分客人里。   至于杨暄,身为太子, 又霸气护兄,力扛刺客, 得与王家和之后赶来的太康帝的人交接,还得看着护送越王回宫,事情很多,自然要留在现场。   两人淡定分开, 没有半分不舍。   反正方才也以眼色约定了, 晚间自会相见……   崔俣与崔枢崔晋一同到二门去接崔盈, 崔盈脸色如常, 行止优雅有礼,看样子并没有被吓到, 三人都暗自呼了口气, 放下心来。   崔盈微笑着同小叔叔和哥哥行礼打招呼, 摸了摸弟弟的头,也很开心亲人都没事。现下王家仍然有些乱,并非说话的好时机, 她便也不多言,坐上车,就跟着崔俣三人一同回家了。   王家的事闹的太大,不管刺客还是大火, 动静那么大,别人不可能看不到,流言很快传遍了各家各户,市井百姓里,没几个不看热闹的。   遂崔俣一行回家,祖母白氏就坐在正厅里等着,似乎想第一时间确认他们是否安好,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崔枢立刻蹦跶着过去:“娘喂,我的亲娘,您可别板着一张脸,来来笑一下,笑了多美多好看,比别人家大姑娘小媳妇都不差!”   见叔叔先起了头,崔盈便跟上,软软坐到白氏身边,身体就靠了过去:“祖母,您是不知道,先前可吓坏我了……您疼疼我,可别不高兴,不然我今儿晚上一准做恶梦。”   小胖子崔晋也跟上,拍着胸脯,十分得意:“祖母您放心,姐姐跟着咱们几个男人,哪里会出错!”   崔俣只好也微笑拱手:“祖母莫急,再危险,小辈们也已都平安归来,您尽可放宽心。”   白氏知道他们故意耍宝,可如此一闹,紧张沉重气氛立时散了,她便也没绷住,笑了。   “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别人家大姑娘小媳妇才几岁,你老娘几岁,哪比得了!”她指着崔枢笑骂两句,又点了点身边崔盈的额头,“我还不知道你?同我住在内宅里,折腾的地方不大,胆子却不小,有你怕的事么!”   崔盈微微歪头,眉眼弯弯,笑的可甜,声音可绵软撒娇:“祖母——”   “还有你!”白氏指着崔晋,“你才多大,就把自己看成撑家男人了?还不是沾了你小叔叔你哥哥的光!别那么自负,好好学几年沉一沉,再来我面前,看说不说得出这话!”   崔晋脸一红,腰板挺的直直,小肚子上的肉都颤了颤:“我保证长成顶天立地的强大男人!”   “至于你……”   白氏看了看面带微笑,好看的像画中人,偏又从容沉稳,随时都带着一股可靠感觉的崔俣,顿了顿,笑容更大,声音更软:“你很好。这几个调皮猴儿,日后还要你多照看。”   崔俣乖巧的不行,行礼也如那端方温润的君子一样:“是,祖母。”   崔枢眼睛瞪大:“娘你偏心!见俣儿长的好看,就忘了亲儿子了!”他还凑过去,指着自己,“您看看我,您儿子也长的很俊的!”   崔晋也跟着点头:“也忘了亲孙子了!”但是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肚子,忍住了,没说‘祖母看我我长的也很好看’这样的话。   白氏与崔俣本就没血缘关系,照常理,俩熊货这么说听到了肯定不会高兴。但崔家气氛就是这么迷,白氏招手叫崔俣过来坐,笑的眼睛都眯了,神情满意的不行:“有了他,别的儿子孙子算什么?都可以扔了!”   崔盈还跟着附和:“就是,哥哥最好了!”她还亲手执壶,倒了盏茶,递到崔俣手边。   崔枢和崔晋瞪着崔俣,一脸生无可恋。   三辈子了,崔俣很少遇到这种家庭温暖,心下很有些感动。   他看了看白氏,看了看崔盈,目光又溜身崔枢与崔晋……然后他清咳一声,姿势优雅又炫耀的,一口口的,慢慢的将一盏茶喝完。   崔枢和崔晋怒目而视。   折腾大半天,刚刚回来,他们也很渴啊!   白氏难得哈哈大笑,唤崔盈:“快,你小叔叔和弟弟嫉妒你哥哥呢,为免你哥哥被这俩熊货报复,你还不给他们倒茶?”   崔盈才不着急:“这不有丫鬟们呢?”她招招手,让夏香给崔枢崔晋倒茶,又甜笑着亲手给崔俣续茶,“反正我就喜欢哥哥,任谁说什么都没用,他们俩敢欺负我哥哥,我就让他们接下来没饭吃,没衣穿,没澡洗!”   崔枢和崔晋倒吸一口气,这手够狠啊!   崔盈一直在白氏支持下主理着家中中馈,所有下人都归她管,看她脸色行事,她要真想谁不好过,谁就不能过的好……   二人幽幽看向崔俣——   崔俣正在捧杯喝茶,那眉眼,那低头的角度,那唇角的温柔,那如玉如珠的肌肤……   二人抹了抹口水:“侄儿哥哥这么好看,怎么捧着疼着都不为过!我们服气!”   崔俣:……这样就怂了?   你们让我很失望啊。   气氛热络了,情绪安稳了,大家便说起了这次意外。   “先是着了火,不明不白突然的,我们走前还没找出原因。刺客不少,大都冲着越王,拼了命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想留下越王性命……”   崔枢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眉头微皱,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崔晋挥着拳头补充:“太子太帅了!英亲王老爷子特别酷特别男人!还有英亲王两个孙子,都很厉害,带着大家破阵御敌,特别爽!”   他迭声说着,重点把太子和英亲王如何威武渲染了一遍。   说完,他还不忘眼睛亮晶晶的问崔盈:“姐,昭哥是从你们那个方向来的,乱起来的时候定也帮忙了吧!”   崔盈柳眉挑了挑,微笑郑睿:“当时的确很帮了些忙,可是之前……却是招了麻烦的。”   她把荣姑娘碰瓷杨昭,杨昭避过,却不依不饶闹大的事说了出来。   崔晋现在是太子和英亲王一家的脑残粉,自是看不出偶像缺点,为杨昭辩护:“为了将来妻子,拒绝投怀送抱的女人,很好啊,实为大丈夫!”   “可掐着一件小事,同一个女人纠缠不饶,是不是有点小气了?”   崔晋:“是那女人太坏,昭哥不得不如此!”   崔盈捏了捏小胖子的脸:“你啊,还是多长点心眼吧。”   崔晋揉着脸,往崔俣身边靠了靠:“我跟着哥哥学呢!”   白氏笑眯眯看着俩姐弟斗嘴,对于今日之事,并未发出什么问题,什么太子,越王,世家,统统不问,似乎只要小辈们平安无事,她便安心。   “女眷们都吓坏了吧。”   比之男人,内宅肯定更乱。   崔盈点头:“是有些乱,不过有几位夫人小姐很勇敢,行事也颇有条理,大方从容。”   白氏便笑了:“你如此说,便是与她们谈的来了?”   崔盈:“嗯,有几家姑娘送我到二门,说是得了闲,要请我过府吃茶。”   “挺好,你才来洛阳,也该交几个手帕交。”白氏切切叮嘱,“她们请你,你也别推辞,只管带了礼物,大大方方的去,玩的好,回来便也下贴子,邀她们来咱家,有来有往,情谊就处出来了。”   这期间,崔俣发言并不多,只静静听他们说话,心里过着各种未尽疑问。比如,比起大阵仗的刺客,他更关注那场突如其来的火。无它,火着起来的时机太关键,正好是杨煦和王芨见面之时。   当是时,王家家主王铎也正好过来‘捉奸’。   是无心之举,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正想着,突然衣袖被拉了拉。   “嗯?”他偏头看向拉他的崔晋。   “哥哥可是哪里不舒服?”崔晋指了指白氏,“祖母问你话呢。”   崔俣赶紧行礼致歉:“抱歉祖母,我想事想迷了。”   白氏并不介意,轻轻放下手里茶盏,笑意温柔:“想什么呢?”   “那场火……烧起的太奇怪了。”崔俣皱眉。   他这一说,崔枢也跟着捏下巴,“可不是?最偏僻最无人烟的西北角,家庙之处,谁会在那里放火?突然走火?怎么会这么巧?”   “家庙?”白氏眼神微顿,神情有些微妙。   崔俣点头:“是,家庙。”   “那位姑奶奶怎么样了?”白氏再问,语气便不像方才那么平静了,略有波澜,就好像……与口中询问的这个人认识。   崔晋一头雾水:“姑奶奶?”   崔盈给他解释:“王家有位姑奶奶,一辈子没嫁人,听说就住在家庙里。”   她这一说,三个男人眼神都好奇起来。   白氏见他们人人都一脸‘求八卦,不知道不开心’的表情,便笑了:“你样想什么呢?我只是同这人相识,随口问问罢了。”   崔晋学姐姐,殷勤的给祖母续了杯茶。   白氏睨了他一眼,接着往下说。   “王家这位姑奶奶闺名妩,祖上早与本家分了宗,只是人丁不兴旺,到了王妩这一辈,仅得她一个女儿。几十年前出了桩大事,今日办寿的这位王家老祖宗,也就是王铎亲爹遇险,得王妩家人舍命相助,九死一生,度的极难。此难后,王妩家人全失,仅剩她一个孤女,时年三岁。这位老祖宗心内有愧,便接了王妩到家,亲自教养。”   “王妩比王铎小几岁,但按家中谱碟算,却是小了一辈,得唤王铎叔叔。那时候王铎年纪也小,不像现在这么面目可憎,与王妩感情是真的处的好,说是叔叔侄女,实则像兄妹一般,很是亲近……”   白氏看着崔枢崔俣,似乎很关心这人安全,问道:“她可有事?”   崔枢崔俣对视一眼,同时摇头:“我们都在外面,倒是没关注。”   “你们说英亲王在家庙救火来着?”   崔俣点头:“嗯。”   “老爷子亲自救的?”   “是。”   “他可曾说人救出来了?”   崔枢崔俣同时为难:“这个……委实没注意。若您着急,我马上就去外面打探一番。”   白氏怔了怔,长长叹息:“不用了。”   “妩娘啊……是个坚韧奇女子。”   她看向窗外,目光里刚柔情绪缠绕,似有对往昔的回忆,似有对生命的感叹,充满了岁月的沉重。   她这般表现,小辈们便不敢妄动了。   哪怕最沉不住气的崔晋,再一脸好奇,再想问‘为何这位姑奶奶没有嫁人,往进了家庙’,也没问出口。   ……   及至夜间,杨暄如约而来。   崔俣手执书卷坐在窗边,长发已经晾干,显然等了很久。   杨暄像做贼似的,先是扒着窗户,眼睛往里溜了一圈:“你小叔叔今天不会来吧?”   崔俣托着下巴,懒洋洋看过去:“你好像很想念我小叔叔?我可以请他来。”他眨了眨眸,眼梢微翘,声音里满是深意,“你知道……只要是我,多晚去请,他都会来。”   杨暄二话不说,跳进窗户把人摁在怀里就是狠狠一吻。   直吻到崔俣呼吸急促,双唇水润,眸荡情欲,才放开他。   “你就招我吧!”杨暄身体往前撞了一下,笑意里色气满满,“不怕伤口疼?”   崔俣果断推开他,旋身坐到桌前:“说正事。”   杨暄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似的,痒痒的不行。   这兔子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   勾着眼看他一瞬,他就受不了浑身血液沸腾;亲上去,这人反应哪哪都可爱,让他就是欲罢不能放不开手;用最大毅力忍住吧,这人立刻转脸,明明脸上情欲还在,偏就能做出一副禁欲谈正事模样!   这是故意的吧,都是故意的吧,故意勾他!   杨暄目光幽深,滑过崔俣伤了的肩膀,又灼灼如火的去向锁骨,胸,腰,往下三路走。   且等着,看你伤好了,你男人怎么弄你!   必要让你下不来床,哭都没用!   崔俣修眉斜挑:“你在想什么?”   杨暄舔舔唇畔:“没什么。”拳抵鼻前清咳两声,他主动开口,“今日之事,有几点要同你说。”   崔俣给他倒茶:“讲。”   “刺杀越王之人,不知道是哪个路子的死士,下手非常狠,身上都有刺青——”杨暄看崔俣,“乙辰应该跟你说了,之前你也见过,越王去客栈找你的那次。”   崔俣点头:“当时情势略急,人又不是冲你我来的,便没关注。若这个死士团伙力量过大……你切不可忽视。”   “我会查。”杨暄注意的另一点,“这些死士很奇怪,未动手前,我曾察觉几个,他们只盯着越王,对昌王好像有所忌惮,二人在一处时,非常收敛,昌王离开,方才锋芒毕露。”   “此事小叔叔也略有注意,他说死士目标只有越王。”   杨暄摇了摇头:“死士的确只想杀越王,可我去抵挡,他们下手也不含糊,唯有昌王,似真心在躲避。”   崔俣似有些讶异,停顿片刻,方才目光闪烁,唇角带笑:“这一点,只怕要从他们的母妃那里找原因了。”   信息量太少,暂时还分析不出来,但崔俣直觉,与田贵妃脱不了干系。   这女人很聪明,为儿子谋划过程许认识了什么人,同什么人达成了什么交易也说不定……   “嗯。”杨暄结束这个话题,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眉凝思索,“我在与死士团伙交手过程中,好像看到一个人匆匆趁乱离开。他若动作不那么明显,许我还认不出,他是我父皇的人。”   “你说——今日这所有事里,会不会也有我父皇手笔?”   崔俣指尖缓缓滑过茶盅边缘,眸含思索,神情安静,没有回答。   或许有,或许没有,没有证据线索,实不好猜测。   “查吧。”   杨暄颌首,查,肯定是要查的,总得知道这群人心里都在打什么主意,他才好操作。   “你的说完了,我来说说我看到的事。”崔俣看着杨暄,直接丢了个重磅炸弹,“英亲王世孙杨煦,与王家王铎的嫡孙王芨,有情。”   杨暄一愣:“有情……哪个情?”   崔俣眼梢微微往上抬,笑意相当意味深长:“你说哪个情?”   杨暄一拍桌子:“男男私情!”   竟有这样的事!   崔俣笑:“不只如此,他二人在府里悄悄会面时,王铎正好带着王芨的弟弟王节过来,还带了王芨贴身小厮,一幅捉奸架式。”   杨暄眼睛瞪大,这戏精彩啊!   为什么他错过了!   他紧紧看着崔俣,一脸都是‘求更多求细节’!   “你若只想到了家斗,还是差了点火候,事实比话本子还热闹。”崔俣双手十指交叉,托着下巴,脸上笑意更深,“我同你说说这前后之事,你便明白了。”   “先是杨昭那边,被女眷恋碰瓷,杨昭不知道怎么了,气性有点大,就把事情闹大了……”   杨暄了解崔俣言下暗意,立刻截了:“杨昭这事我知道,他是被我搞出来的动静吸引的。”   杨暄闷笑两声,说了自己犯熊搞事经过。怎么看昌王不顺眼,见有刺客盯上越王,便借机搞事,如何如何动作吓唬了昌王一顿,把小崽子吓的屁滚尿流,不敢说明身份,还把人赶到了纨绔群。没有身份,昌王便什么都不是,被纨绔们误会嫌弃狠狠揍了一顿,正好杨昭循着声音过来……   杨暄重点形容了昌王如何如何惨,如何如何丢人,杨昭如何如何二。   “……那打的,保护他娘都认不出来,可精彩了!”   “……朝杨昭扑去,杨昭那二货立刻就躲开了,以为别人行大礼问他要赏钱呢!站起来没稳再往前扑,那二货又以为别人惦记他美色了!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之后,就是纨绔们如鸟兽散,杨昭迷路走到内宅边上,被一个女人碰瓷。   崔俣也是笑的止不住,半晌才停:“好,即便这是意外,杨昭也绝对耍了心眼。”   “怎么说?”   “杨昭那边出了事,英亲王老爷子护短,立刻就冲过去了。”   “这很正常。”杨暄心说,换了他,他也得过去看看。   “可不正常的是,老爷子之前一直不离杨煦左右——”崔俣眯眼,一边唇角轻轻扬起,“而杨煦,见老爷子走了,竟也不关心自己弟弟,转去了别的方向。”   杨暄顿时就明白了:“他趁机去同王芨见面!杨昭是在为他打掩护!”   “杨煦与王芨见面,先是王铎带着王节来‘捉奸’,再是西北角家庙着火,老爷子正好经过……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联系?”   崔俣眯眼思索,杨暄也手指轻捻,半晌才道:“不管别的,老爷子肯定知道杨煦王芨这件事。如今,王铎也知道了。”   老爷子与王家本就互相看不对眼,时不时都要闹一番,有了这件事,关系肯定更差,更闹腾。   “还有一事,”崔俣又道,“我觉得……老爷子好像知道册子的事。”   杨暄眯眼:“册子?”   崔俣把当时情况讲了一遍,请杨暄一起思考分析:“我总觉得老爷子对册子二字太过敏感,所以猜他知道,哪怕不知道全部,也知道一部分……你帮我想一想,是真有这可能,还是我想多了?”   杨暄静静看着崔俣,神情复杂又激动:“我觉得你想的对!”哪怕不对,也不能放过任一可能!   这兔子不愧是上天赐予他的福将,总能给他新的信息新的思考,柳暗花明时,总会看到新的东西!   崔俣微笑,眸底城府深深:“我们已困于此事很久了,不防试一试。我观杨煦对王芨情深入骨,老爷子必为此头疼,如若咱们能帮忙解决……他许会承情。”   “承情,就得帮咱们的忙,至少一个。”   他这模样太勾人,杨暄没忍住,大手越过桌子,握住了崔俣的,“要怎么做?”   “暂时还没主意,”崔俣没注意到杨暄的手,仍然笑的狡黠,“待我明日上门拜访试探一番,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叉手沉思):论美貌攻占世界的可能性。   小叔叔&崔晋&崔盈&祖母(捧脸):你美你说了算!你要什么全都给你!   熊太子(荡漾):给给给,全部给!钱,权,爱,身体,攒了十七年的哔——,都给你! 第177章 卿卿的味道   风轻夜静, 烛影轻摇,房间内洒下一层蒙蒙浅光,气氛很是旖旎。   杨暄控制着自己注意力别歪别歪,尽量不去看崔俣勾人的眉眼, 集中精神思考崔俣口中正事。   “……嗯,如此一来, 若操作的好,英亲王许仍不与你我交心,然这份情,却是算数的。不过老爷子脾气不好, 你递帖子, 未必会愿意迎你为客。”   崔俣拿银签挑了挑灯芯:“无碍, 我有杀手锏。”   他说话时没看杨暄, 只看着灯花,眉眼微微弯起, 眸底映着暖色流光, 好似春夏交接的傍晚, 天边那一抹独特的紫金霞。   杨暄只看一眼精神就绷起来了,眸底一片火热,这兔子, 又招他!   他默默吞了口水,方才问出声:“什么杀手锏?”   “崔盈啊。”崔俣笑眯眯,“老爷子可喜欢这丫头了。”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这一点, 杨暄也知道,还知道那老爷子已经起了心思,相中崔盈做孙媳妇了,还说两个孙子随她挑。   可如今杨煦已有心上人,不管能不能成,肯定是不能娶崔盈的,杨昭那二货……怎么想都配不上崔盈。   “莫让咱妹妹吃亏。”   崔俣斜眼看他:“还用你说?那是我妹妹!”   杨暄顿了顿,立刻机灵的转开话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   “暂时还不用。不过这事最终还是为了你么,最出风头的时机,需得你来,让老爷子承你的情……”   崔俣就着此事叮嘱了几句,又想起一事,提醒道:“我总觉得你又乍眼了一次,在整个贵圈大大刷了把存在感,还让越王必须承你的情——宫中那几位,不会消停,你需得小心。”   “我知道,你放心。”   “还有邱无为……”崔俣浅浅低眉,笑意绽在唇角,烛光下透着温润暖光,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我就是运气好碰上了,人即到你手上,你可要好好审一审。”   至此,杨暄再也不能忍,抱住崔俣就亲:“卿卿就是能干!我还以为又要被他们溜走,得寻下一个时机……此事当庆贺!”   他庆贺的方式,非常不能描述,色气满满,寻常人见了脸红心跳,有经历的人见了当下就得‘呸’一声,捂着眼睛避走。   只是可能指缝张的大一点,脚步慢一点……   一个销魂口舌相缠的激吻过后,杨暄并没止住,他丧心病狂的脱起了崔俣的衣服!   崔俣还没从刚刚的激吻里缓过劲来,气息微喘,眸色迷离,下意识推杨暄:“我的伤……还没长好……”   “我知道,”杨暄也很喘,可这点喘一点也不影响他脱对方衣服的速度,“我不干什么,我就看看……”   崔俣下意识觉得有些危险,继续推他:“邱无为刚刚抓到,你还是抓紧时间去审的好。”   杨暄握住崔俣的手,按到墙上,还是那句话:“我知道,我都知道……”   衣服脱了,当然不可能真的就看看。   杨暄表示,看完更想干点的别的了!   这四年里,崔俣身体养的极好,手里不缺钱,又没太多烦心事太多危险,除了苦夏一段胃口不好,其它时间真是怎么养怎么好,哪怕被掳几日,受了些摧残,也很快养回来了。   一身皮肤又滑又细,带着珠玉光泽,触感更是如软玉一般,润弹合手,让人舍不得放开,亲上去感觉就更好了……   杨暄就没舍得放,嘴里低声呜咽着,似满足又似不够,像小狼似的,疯狂的在崔俣身上四处点火。   崔俣……崔俣也受不了了。   彼此倾心,心随意动,靠这么近,哪能不兴奋?再多的理智,也抵不住此刻几乎灭顶的快感。   这样默许的姿态给了杨暄大大的鼓舞,他干脆好好服侍了崔俣一回……   崔俣感觉整个人几乎灵魂飞离,在空中高高的遨游了一圈,特别特别爽,久久不能回神。   等终于回过神,他眼睛睁圆,瞪向杨暄,无声控诉。   杨暄却以拇指蹭过唇角,伸舌舔了舔,笑容极深,极满意:“卿卿的味道。”   崔俣脸都涨红了,呼了他一巴掌:“不要脸!”   他以为自己用力很大,瞪过去的眼神很凶,其实刚刚一番折腾过后,他眼梢红着,眸子润着,嘴唇张着,一嗔一怨都是风情,那叫一个春意无边。   至于力气……   平时他尚打不疼杨暄,现在手脚连带浑身发软发绵,哪有什么力道?比小老虎同他玩咬着他手指的力气还小呢!   杨暄顺手抓住崔俣的手,冲着人手心就亲了一口:“卿卿最喜欢我不要脸了!”   崔俣瞪他:“你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杨暄又亲了他手心一口,声音极尽温柔,“我的卿卿……最爱你了!”   二人对视,彼此眸底都燃烧着浓浓情谊,房间里气氛更加暧昧。   杨暄舌尖舔过嘴唇,声音暗哑:“该我了。”   崔俣知道他在说什么,耳根通红,这熊孩子,今日恐怕是豁出去了!   即如此,他便也……   “侄儿!乖侄儿!”   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外面远远就传来了崔枢的声音。   杨暄脸色一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就知道!!   “你小叔叔?”   崔俣噗的就笑了,连连点头:“嗯,是他。”   杨暄恨的牙痒痒,却也没办法,亲手迅速给崔俣穿上衣裳,愤愤在他唇间咬了一口:“你且等着!”他便继续这么憋着,看到时候灌这兔子一身!   崔俣十分同情的摸了摸他:“唉,真可怜。”   杨暄被他摸的一抖,差点交待了,眼睛一瞪:“你还招我!”   崔俣无辜的看着他。   杨暄长长叹了口气,紧紧抱住崔俣:“你……快点好起来!”   崔俣声音略轻:“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杨暄没及时跑得了,只好运轻功把自己倒吊到梁上——十分隐蔽的位置。   崔俣刚刚站好,窗子已经被崔枢拍开了。   这位小叔叔这次不走寻常路,没绕到房间前方敲门。   崔俣略庆幸,还好杨暄飞的快。   “晚上的侄儿仍然很好看啊!”崔枢吸了吸口水,长声感叹。   崔俣略无奈:“不知小叔叔找我是——”   “哦,今晚夜色不错,我睡了半截想解手,晃眼一看你房间烛火还燃着,猜你没睡,便来叫你结伴啦!”   崔俣:……竟然是叫他上厕所!   你是未成年的小姑娘么!   见他不以然,崔枢手肘抵着窗棂,双手托腮,语重心长:“你还年轻,不懂,这男人啊,最该保养,睡前是万万不能憋着的,否则会出毛病的,这将来啊……”   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似的!   崔俣赶紧止住他:“好,我这就随小叔叔去。”   崔枢这才高兴了:“乖啊,来,咱们去看看小胖子,也叫他起来撒撒水!”   崔俣:……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景,杨暄一脸生无可恋。   小叔叔,崔枢是吧,孤记住你了!   ……   第二日巳时初,崔俣和提着点心食盒的崔盈到了英亲王府的大门。   可惜这一次结果相当出乎意料,竟然带着崔盈,也没能进了英亲王府的门!   王府老管家和后院管家娘子福娘亲自过来接过点心,同崔盈解释,不是老爷子不愿见,故意把客人往外面推,实在是今天有事,非常抱歉……   崔盈倒是理解,毕竟她们也是突然造访,未有提前下贴,主家有事不方便也很正常。她还笑着安慰老管家和福娘,没关系,是她鲁莽了,本也没特殊的事,就是做了点点心,想着老爷子爱吃,便送了来。   老管家和福娘连连道谢,十分感动:还是姑娘好,记挂着老爷子了!   崔俣眉心微蹙,想了想,也没提杨煦,直接问老管家:“老爷子有事,不知昭少爷可在?”   老管家叹了口气:“昭少爷眼下……也是不方便。”   崔俣便懂了,这王府里,今日必发生了什么大事!   反正都见不着人了,崔俣不再勉强,果断带着崔盈回了家,之后,派人去打听,看看有没有新鲜事,尤其与英亲王府,或者王家有关的。   ……   英亲王老爷子的确没空见崔盈,因为他正忙着揍孙子呢!   大早上的,老爷子只穿了件单衣,手执乌鞭柄,眼睛瞪着,眉毛炸着,胡子抖着,手一扬,往空中一甩,清脆甩鞭声就出来了——   ‘啪’!   要多清脆有多清脆,要多吓人有多吓人,似乎勾着心跳,叫你绷紧了呼吸绷紧了皮,大气都不敢出!   鞭子落处,是孙子杨煦的背。   杨煦是个硬气的,纵使后背已经被抽烂了,皮肉外翻,血流成河,跪着的一圈地都染红了,他愣是咬紧了牙,没喊一声疼!   他越是这样,老爷子越生气,下手更狠,鞭子声更响更吓人。   “老子说过什么,同你说了几百遍,你应我过什么,都忘了么!你的孝义呢!”   杨煦不说话。   “还出息了,知道利用你弟弟了,就你弟弟那蠢样,你也下得去手!他若因此卷进什么事里,被人坑一把,还倒罢了,你就不怕他坏你的事?”   陪跪在一边的杨昭忍不住张嘴:“爷爷——”什么叫被人坑还倒罢了,他这次明明没有坏哥哥的事!   “你闭嘴!”老爷子指着他,差点一鞭子跟着抽过来。   杨昭看着那泛着乌金的鞭子,非常怂的缩了缩头,看向哥哥的目光充满敬佩。   老爷子继续抽杨煦:“你把老子当成了什么!把这英亲王府当成了什么!把你弟弟当成了什么!你要为了那个人,什么都不要了吗!”   杨煦深深闭眼,手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   还是没有吭声。   “你今日这番折腾,值得么!”   “那王芨是否同你心情一样,知不知道你在家受了这样的苦!”   听到王芨名字,杨煦身体颤了一下,艰难开口:“他……自是同孙儿一样!”   “放屁!”老爷子一鞭子抽过来,“他明明要弃了你,同你恩断义绝再不往来,你当老子眼瞎耳聋,不知道么!”   杨煦仍然梗着脖子,不肯松口:“他是为了我……他倾心我,同我爱重他一般深!”   老爷子怒目:“呸!顶天立地的汉子,整日儿女情长,你丢不丢人!”   “孙儿也不想,可孙子这辈子,除了他,再不可能有旁人!”杨煦紧紧咬牙,“我之志向,我之抱负,我之坚持,王……他都懂,都支持,只要我同他能在一起,再无后顾之忧,我必亲手挣一方天地给您看!”   “我是您孙子,不是庸才,不是只会儿女情长,我会给您挣——”   “你给老子住口!老子就没生过你这种孙子!”   老爷子气狠了,又是一通暴风骤雨般的抽打,杨煦的背,一点好肉都没有了。   杨昭有些不忍心:“爷爷——您缓着点,哥哥真要被您打死了!”   “老子宁可亲手打死他,也不想他下半辈子活在痛苦中!想不通,过不明白,不如死了算了!”   杨昭担心杨煦真撑不住,膝行过去挡鞭子:“爷爷,您抽我两下解解气,等气完了,再来收拾哥哥,啊?”   鞭子抽到杨昭身上,许是他挡在杨煦面前,高了点,老爷子一时不适应,鞭子就甩脱了。   鞭柄重重敲在墙壁,缓缓滑下来,掉在青石板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杨昭长长出了口气,默默捂了捂胸口,悄悄离开了哥哥身边。   没了武器,老爷子也没让人拿另外的鞭子,紧紧相着杨煦,眼睛略复杂。   “那王铎死老头有多难搞,你知道么?”   这一次,他声音很轻。   杨煦身体一颤。   “这条路,有多难走,你又真的明白么?你不是一般人,不是普通权贵,你是宗室,是承我英亲王王爵,手掌西面兵权,必要令数十万将士敬仰,令皇上都忌惮之人!而他——”   “他是世家,头顶碟谱,数百年的传承规矩,自出生起,他身上流的是王家的血,长这么大,受的是王家的恩惠!你了解他,你同我说说,他可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   “他不愿同你继续,就是比你清醒,知道前方的路,你——”   “你真的……都想明白了?”   老爷子声音安静平和,好似没半点火气,可越是这样,越显苍沧,好似一身傲骨都被世道压弯,透着垂暮苍凉。   杨煦下唇咬出了血,眼睛通红,被揍的多狠,他都没吭一声,可老爷子这样,眼泪几乎立时夺眶而出。   他的爷爷,是宁折不弯,无论如何险境,多苦多难,都不会失去信心,勇往直前的英雄!   一辈子,爷爷一辈子都挺直腰板活着,活的潇洒恣意,活的任性灿烂,他怎么能,怎么可以让他的爷爷这把年纪,为他为难至此?   “爷爷……”杨煦头重重磕在地上,“爷爷……孙儿错了,错了……”   老爷子手背在后,轻轻阖眼:“知错了?”   “此事,孙儿必不让爷爷为难,孙儿自己——”   到头来竟还是不愿意放弃!老爷子直接截了他话:“够了!”他斜眼看杨昭,“反正老子也不只你一个孙子,你想不通,就滚出王府,老子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孽孙!这英亲王府,老子交给你弟弟!那套独门杨氏枪法,也教给你弟弟!”   杨昭后背一寒。   老爷子‘慈爱亲切’的冲杨昭招手:“昭儿,来,爷爷教你独门枪法,日后,你乖乖娶个媳妇,给爷爷生个白白胖胖的曾孙,爷爷教他枪法,带他打仗,把这爵位也一并传给他……”   杨昭哭着说不要:“爷爷您饶了我……”   “你竟也想学你哥哥,要找个男人么!”老爷子厉目瞪他,作势又要去找鞭子,“好好好,反正都不孝顺,留着没毛用,不如一并打死了喂狗!”   杨昭赶紧趴过去抱住老爷子的腿:“生生,我给您生曾孙子,孙儿娶媳妇!一定娶个最好看的,生个最好看的孙子陪您去打仗!就是那枪法,我能不能……不学?”   老爷子直接冷笑:“这也不行,那也不通,老子算是听明白了,你俩小崽子是嫌我老头老了啊,不想要了啊!不如老子这就吊死了去,你两兄弟爱怎么作怎么作,永远都没人管了,岂不自在!”   杨昭吓的也赶紧磕头:“爷爷别啊,您要真不管了,谁帮我挑媳妇!我这样的,说不准要被谁坑,娶个母老虎回来,害您孙子一天照三顿被揍,您都能从地底下气的跳出来!”   老爷子立刻就怒了:“老子的曾孙,看谁敢动!”   杨昭默契的和哥哥交换了个眼色,看吧,曾孙就是宝贝蛋,孙子就是泥,可以随便揍的。   见小孙子还算听话,老爷子招招手:“你别跪着了,过来说话,这好姑娘有啊,最近老子替你看上了一个……”   杨昭看了看哥哥。   杨煦眼色示意他过去,好好安抚爷爷。   杨昭心疼的看着杨煦的伤。   杨煦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下巴还指了指旁边,意思是——有下人们呢。   老爷子那头催了,杨昭才给了哥哥一个‘你保重’的眼色,过去哄老爷子了。   二人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不多时,杨昭猛的大吼出声,声音都有点尖了,似乎受到了什么巨大惊吓:“怎么是她?不行不行,我得罪过她,她不喜欢我,会让她哥哥打死我的!”   老爷子一巴掌把他呼倒在地:“你还怕挨揍!乖乖去人家家里求去,让人哥哥每天揍八遍,连着揍一个月,他家就心软了!”   杨昭:……   杨煦看着看着,嘴角轻扬,笑了。   这是他爷爷,他弟弟,他的家,他不能失去!   下人过来扶,他抚着胸口缓缓站起来,目光看向王家的方向。   那个人……他同样不能失去!   ……   崔俣回去让人查,没查出什么新鲜事,都是些王家处理后续的消息。   可到傍晚之前,日头西斜的时候,出了条特殊消息——王节死了。   说是前头夜里死的,没人知道,直到近午,王家才发现,到了傍晚,才传出点风声。   这风声一起,就五花八门了。   有人说王家得罪了人,要不然怎么别人家没事,他家办宴就又是着火又是行刺的?有人说王节虽这么年轻就死了,却也不算无辜,因为他干了太多不是人的事。还有人说,王节之死是意外,是因为他碰到了亲哥哥的奸情。   他亲哥哥王芨,同一个男人的奸情。   像是有只手在推动,别的猜测都没泛出什么花来,偏最后一条,像星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整个洛阳。一样样的,各种小道消息迸了出来。   王芨为人,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如何就有了断袖之癖,喜欢什么样什么样的男人……各种编排,各种黑料,各种添油加醋。   很快,又扯上了夜会奸夫是谁,描述的有鼻子有眼,什么长相,什么样的眉眼唇鼻,什么样的身材,何时何地见的面,见面都干了些什么……   最后,就影影绰绰的扒出了杨煦。   有人说亲眼见过二人卿卿我我,花田之下做那事,如何不知廉耻,骂杨煦不配为英亲王世孙,不配掌西部兵权,令数万人敬仰;骂王芨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虽然和弟弟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是一个爹啊,受了王家那么多恩惠,长成了翅膀硬了,转头就冲弟弟下杀手,如何如何冷血……   没过多久,事态就无限放大,舆论如刀,杀机如锋,几乎要压死人。   嗯,王家王铎老爷子已经放话,说要查证,若王芨真与男人有情,害王节惨死,便要亲手杀了王芨,以正王家之名! 第178章 舆论战   王铎扬言要亲手杀了王芨, 因王芨与男人有私,道德败坏,影响了王家传承数百年的世家脸面!   英亲王老爷子听到这事差点气炸,抖手就砍了院中碗口粗的榆树。   “日他娘的老匹夫!”   杨昭正被老爷子操练的浑身大汗, 跑都跑不动了,见这样子立刻停下, 微微弯腰,双手拄着膝盖,吐着舌头平复呼吸:“爷……爷爷,你别……别动气。”   老爷子砍断了树还不算, 还狠狠踹了下几下旁边石锁泄愤:“你懂个屁!那老匹夫成天正事不干, 就爱寻家里人的错处整治, 王家都快他被折腾疯了, 早早晚晚,他家祖宗也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搞他!”   杨昭看了看那棵据说种到家时里不满一年的榆树, 略有些同情:“左右……是别人家……的事……”   “啊呸!怎么是别人家的事了?那老匹夫影射的是谁?他要骂别人老子还不管了, 他骂的是我孙子!我孙子再熊, 再蠢,那也是我孙子,做错事有我揍, 他凭什么指桑骂槐!”   老爷子跳脚瞪眼,还指着杨昭骂:“亏你大哥从小看顾你,你却因他看上个男人鄙视他不管他,任他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 你小子有没有良心!”   杨昭:……   不同意这事的到底是谁。   可他杠不过老爷子,又累的不行,干脆躺地上了:“我同……同意大哥……”   “你还结巴!还跟懒要饭的学躺地上!”   杨昭没办法,在爷爷鞭子抽下来之前,利索的滚地一滑,鲤鱼打挺弹了起来:“我这不是累的么!那这事——我告诉大哥去!”   “不许去!”老爷子阻了杨昭,眼睛微微眯着,“那老匹夫干这种恶心事不是一回两回了,王芨若真是你大哥欣赏看中的人,不会这么轻易被压垮,正好,让老子瞧瞧那后生的骨气!”   杨昭圆圆豹眼一亮:“那要是芨哥表现好……”   “那老子也不答应!”老爷子瞪眼,“非要在一块,就滚出我英亲王府,老子一辈子也不认这孙子!”   杨昭:……   “你小子这几日乖乖在家练功,不准出门,不准见任何人!要让老子知道你耍什么小心眼,西边大营你就别想回去了!就这蠢样,到哪都是被人算计的份!”   杨昭就不乐意了:“孙儿军功都是实打实立的!”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这朝局后宅算计同打仗一样么!”   杨昭哼了一声,偏头。   见他不听,老爷子也没说别的,只冷笑一声:“看来你是不想娶媳妇了。”   “娶娶娶!”杨昭立刻傻笑谄媚讨好老爷子,“爷爷您可得给您孙子看个好媳妇!”   老爷子傲娇的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肩膀,杨昭赶紧凑过去帮忙捏肩:“爷爷这力道够不够啊,位置对不对啊,哪还不舒服啊……”   老爷子一边指挥着小孙子,一边视线越过丛丛屋角,看向大孙子厢房的方向。   龙椅上那位年纪越大越糊涂,手段行事不及年轻时三分,朝局渐生波澜,哪哪都是事……这一局,只怕要再等等,方才能看清。   ……   崔家。   崔俣祖母白氏听到王家冢主王铎放话杀嫡孙,唇角微扬,笑容讽刺。   崔俣直觉这位祖母一定知道些什么,可祖母明显不情绪不佳,他不大好问……   小胖子崔晋仗着年纪小,好奇心多点也没人责他,便问出声:“祖母可是讨厌王铎那老头儿?”   崔晋到底是晚辈,这般直唤别家长辈名姓很有些无礼,白氏却没责他,只缓缓垂眸,执起帕子压了压唇角:“这话,不是你这孩子该问的。”   崔晋从小,怕的人除了姐姐崔盈,就是祖母白氏,当然这些年因崔俣崔枢的相继出现,他怕的更多了,但祖母在他心里的地位还是无人能及,听得这话中浓浓不想说的语气,他便也缩了头,不敢问了。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崔征过府拜会嫡母。   白氏神情微顿,目光缓缓滑过崔俣,唇角复又扬起,语气比方才还有深意:“恐怕……不只是为了拜访我这个老东西吧。”   崔俣不用想也知道,这位大伯压在心里的,应该还是同陶家的亲事。   白氏理了理衣裳,站了起来:“俣儿放心,陶楚楚之事你小叔叔已说过,祖母不会看着你被欺负。来人,去唤崔枢和三老爷三太太张氏过来,陪我见客。”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搭了贴身大丫鬟的手往外走,走的慢条斯理,气势却是无双:“你们这些小家伙,一个都不准过去!”   崔俣与崔晋对视,片刻后,双双一笑。   崔晋跳过来,与崔俣咬耳朵:“我去偷听,稍后讲与你!”   崔俣微笑颌首。   小胖子一跑,正厅便无人了,崔俣回了自己小院。   没见到英亲王老爷子,王家这事,却不能不管。总要让老爷子看一看他的能力,王芨,也是保一下的……   崔俣让人去查了杨煦和王芨过往。   因有杨暄建下的消息网络,信传回来的很快,不多久,崔俣就拿到了想知道的东西。   杨煦与王芨,幼时算是认识,毕竟都是有名权贵世家的嫡系,哪个宴个碰个面,知道对方的存在,很正常。只是因门庭差别,杨煦又大部分时间跟着英亲王在沙场,二人并没太多来往。这段时间里,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一点,王芨得天花被王铎放弃,弃于偏僻荒院自生自灭时,杨煦正好淘气,曾钻狗洞进去玩过。   只是长大后,杨煦对此好像没有记忆。   再遇王芨,杨煦时年已十六,二人于雨中相逢,缠绵细雨,让人心情很好的那种。王芨那时正好研出一味新药,心情十分好,便在雨中玩耍,还兴起吹了首笛曲……至此,方才算真正相识。   王芨医术精湛,志向便是悬壶济世,成年后不常在王家呆着,因一次治瘟疫,走近西边,遇到了点麻烦,得王煦相救,正逢西突厥攻势猛烈,他便留在军营帮忙,做了军医。   军营条件不好,药材常有缺失,但王芨医术精湛,年纪虽轻,经验却很丰富,常以简单便宜药材搭配,发挥数倍功效,很得军营汉子们推崇称道。   这段时间里,二人才算是相知相惜,情意渐浓……   一年半前,杨煦遇险,重伤陷于深山,身边只有王芨相伴。对手为找到杨煦,不惜放火烧山,王芨艰难找到药物,全部喂给杨煦吃下,还以瘦弱的,并不怎么强悍的身体,愣是一路背着杨煦,奔逃出火海……期间艰难,实难为外人道。   王芨的嗓子,便是此时烧伤的。   世家联姻规矩苛刻,二人都是男子,短暂的甜蜜相处后,很快迎来了暴风骤雨般的种种难题……   崔俣看完消息资料,略叹息,这二人的感情路,着实太苦了些。好在二人真心相惜,彼此相契,纵有千万难处,也未能使二人真的断情绝义分开。   王芨倔强矜傲,偶尔身上又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优雅谦逊,杨煦文武双全,有儒将之称,平时都在顺着王芨,包容王芨,可特殊时候,会犯熊,会霸道执拗,说一不二,谁都搞不了……   两个简直天造地设,再合适不过的一对。   杨煦与王芨,都是德行品性非常好的年轻人,朋友很多,得很多人拥挤爱戴,身上并无黑点。   最重要的是……   崔俣看着身世那一部分,清楚明白的写着,王芨的生母,姓谢,是长安谢家的嫡女,按辈份,谢闻谢丛得唤一声姑姑!   想了一会儿,崔俣主意就定了。   他铺纸于书案前,一气写了好几封信,给不同的人,安排不同的事……   于是这天下午,就在此事发发酵膨胀到最大,众人连连批判杨煦与王芨德行操守时,有人就见疑发问了,大家都在批评人,不如来讨论讨论,何为世家之风,世家之仪,世家之坚持?做为平民百姓,怎样的处世为人方法才是对的?   表达欲望谁都有,人们最喜欢评论,大家纷纷表达意见。   有说安守本份的,比如杨煦王芨这事就不该这么干,便是有情,也该跟长辈们通气,而不是私下里来往,为了掩藏奸情还要杀人。   有人说话虽如此,但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杨煦和王芨若知道防备,就会足够小心不被发现,那王节若是有防备,也不会因此而死。   更多的人,则是称道王家操守,尤其王铎老爷子,大气啊!为了杜绝这样恶心的事,竟然敢铁面无知识,放言杀孙子啊!   很快,类似夸耀之言大噪,王铎名字仿佛金字招牌,迅速在洛阳大街小巷子火了起来,这是个令人敬仰,一丝儿缺点都没有的人!当为世家之首,百姓们追随之人,所有人都该同他学,他就是个圣人,连皇上都应该向他请教!   ……   王铎听到这声音满面红光,心内很是得意,他这王家,就该得这样名声,该带领世家往前!   他还招手叫儿子过来:“将之前咱们家的事传扬出去,让所有人知道,我王家没有二嫁之女,没有品德败坏之辈,但有,我绝不轻饶!”   他儿子有些忐忑:“父亲,咱们是不是忧着点,外面都在传,皇上都应该躬身向你请教……”   “这话难道不对?”王铎冷嗤一声,“皇上压我王家多年,也该清醒清醒了!”   “要不要同叔叔说一声?”   “王复?问他做甚?早就分家了,已是两家人,咱家的事,他管不着!”   王家这一出头表现,气氛就更热烈了。   无它,自打王铎这个嫡长子懂事,以承宗之人培养起,王家不仅没有二嫁女,所有女子都很气节!有未嫁夫亡守了望门寡了;有无子,为夫勤恳操持亲手抚养大所有孩子的;有被外男不小心摸了下手就自尽守节的……特别特别多!   一时间,王家声誉无两。   ……   杨暄正在审邱无为时,甲寅送来新消息。   他走出刑房,将手上血水洗去,换了身衣服,问:“何事?”   “殿下,崔爷那边动了,咱们要帮忙吗?”   杨暄唇角带着笑:“暂时不用。”   那兔子聪明着呢,心里算计可多,用得着他的时候,自会言语。   拇指滑过衣领,杨暄盯着那根手指发怔。   那夜,便是用这只手指让崔俣……   想想那兔子软如一汪春水,眼梢微红,眸泛春情,微微启唇似朝他索吻的画面,他就忍不住心头一阵火热,不由自主想未来那一朝时,会是怎样销魂蚀骨的滋味……   “我写封信,你叫人给他送去。”   杨暄没忍住,又写了一封情书,用词相当肉麻,开头就是卿卿心肝儿……甲寅都没眼看,快速避开了。   一封信写了足足五页,前面四页都在倾诉思念之情,又是撒娇又是委屈,逼着崔俣答应见面后给他点福利,因为他实在太乖,一直在忙正事呢!   第五页,才告诉崔俣,这次王芨杨煦的爆出来,有他父皇插手的痕迹,他父皇很希望看到英亲王和王铎干架,还想坑他,同他私下说话,鼓励他说,他现在是宗正寺卿,这样的事是职责范围内,完全可以管,随便他怎么折腾怎么玩,父皇都不生气!   杨暄抱怨:当我傻呢!我才不掉这个坑,要掉也得找着好时机!   末了还卖乖:我乖吧,你看我这么乖,是不是得给奖励呀?我不挑,卿卿的那里给我亲一亲就行!   写完,他把信交给甲寅去送,转身又回了刑房。   进了刑房的太子,全然没半点方才的傻笑模样,剑眉戾戾,寒眸森森,唇角一扬,似地狱恶鬼。   “邱无为,这事你不愿招,没关系,咱们来聊聊别的,放松一下。”他蹲在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皮,牙齿都被拔掉几颗的邱无为身前,“听说前些日子,你把孤想拉拢的长安半仙崔俣给掳了,河帮里还卖出消息,说你好像知道这位半仙年轻时的事……孤也很好奇啊。”   大脚‘不经意’踩上邱无为的伤处,还碾了碾,杨暄一边唇角扬起,笑容要多邪有多邪:“孤耐心不是很好,你最好珍惜点时间。”   ……   崔俣看完信,脸红了小半天,这熊太子,都跟谁学的诨话,他这张现代老脸皮都招架不住了!   不过太康帝这么尽力量搭架子……他得好好排好这部戏,方不负皇恩啊。   他招来人问了问,发现火已经烧的很旺了,便开启了第二步。   王家,尤其王铎名声推到风口浪尖后,突然间,气氛就变了。   因为王铎过于出色,就有人开始总结点评,世家那些事儿。世家不只一个王家啊,谢,郑,崔,温,李,枝叶繁茂的,哪会一点事没有?   有王铎这家比着,别家姑娘啊,家人品行啊,就低级多了。   有名声不佳的,有退过亲的,退亲了还自己挑人家的,嫁了人不安分的,七出的,无子的,还有合离二嫁的!   族里人男人们呢,也多放浪形骸,衣服不好好穿好就往外走,春秋也敢袒胸露乳的,断袖好男风算个毛线,人家俩世家贵公子都敢互相狎玩,玩完了还做好朋友的!   谁家都比不上王家!   这话一出,算是犯了众怒了。   众世家开始纵纵站出来表态。   这是要压制女人,把女人往火坑里推啊!   世道如此,大家都在好好教养儿女,要求女孩子谨言慎行,可精心呵护培养,难道也是错?世家培养出的才女女英雄,历史上还少了?你瞧不起女子,把那些史籍记载都撕了啊,在这大放什么厥词!   家中得个男儿,自该好好养,得个女儿,也不能放弃了,有话说贤妻夫祸少,好妻福三代,一个姑娘养好了,将来到夫家可是能旺三代的!教个不认字,规规矩矩跟木头似的姑娘出来,听话是听话了,子女后代怎么教养?   再有那边关,常遭战乱,一仗不知道死多少军士,多少女人变成了寡妇,若都听你的,所有女人不能二嫁,人口怎么发展?兵丁征完了,国家等着被灭么!   再讲深点,你就不是你娘生的?你就没有姐妹,没有女儿么?如此低视女子,你家女人过的幸福么,良心可过的去?   你王家愿意这样,是你的自由,可你不能绑架别人也这样啊,这都什么年代了,是太平天下啊,历史滚滚车轮在往前走啊!   再说,断袖怎么了,哪朝哪代没出过断袖,往前数不到三十年,还此为雅呢,你不断袖就是没品位,不跟潮流,或者长的太丑,别人不稀罕你!   你王铎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爹就断过袖,你敢不承认!   男人又没有三书六礼成亲的规矩,人家俩看对眼,愿意一块过,又没祸害哪个姑娘哪个人家,就是上床了又怎么样?你回去跟你老婆不上床啊!还说人家床上浪,你上床不浪啊!没想过玩花样啊!上床没反应的,那是不行,活儿不好,对方不知心底怎么骂你娘呢!   这头一起,舆论立刻转移攻击点,喝茶磕瓜子,看热闹不嫌事大。   王铎……王铎气的脸都绿了。   明明之前还一边倒,怎么转瞬间,事情就朝这个方向来了!   他还不能反应太大,跟一般百姓,或者当官的,他都能态度超然,说什么是什么,可这一次,他好像太过高调,犯了众怒,所有世家都在指着鼻子骂,若是处理不好,别说现在这个打头世家的位置,那几家要联合起来,他这槛估计过不了了!   大家都是世家,一代代传下来,谁不知道谁?你知道我是哪个牌面的人,我还知道你裤子底下到底是黄泥还是屎呢!要比吗?要撕破脸搞吗!   王铎正考虑着,谢家上门了。   谢延老爷子带着弟弟谢嘉,孙子谢闻谢丛一块来了,张口就说要把王芨带走。   “他虽是你孙子,也是我外孙,身上流着谢家的血!我谢家人,不能被这么欺负!”   谢延老头是个老狐狸,同英亲王一样,他会闹腾,最擅长搞事,可英亲王有一点比不上他,他两岁认字,三岁背书练字,六十年来不间段,文采可是顶呱呱的,说起歪理,损起人来那都不带脏字的,王铎根本抗不住!   王铎向谢嘉求助,谢嘉性格板正,太康帝有时候还头疼呢,他能说的通?找谢闻谢丛啊,两兄弟一耸肩,委屈的不行,那态度:我们能怎么办呢?有这样的亲爷爷,我们也很绝望啊。求您给想个办法,好好平了这事,劝劝我家老爷子,老爷子近年身体不好,要是被气出个三长两短就这么过去了,我们……我们就只好问你要个说法了。   于是,王铎沉默了。   他这一怂,崔俣就更满意了。   很好,第二阶段目标完成,开启第三步!   王铎怂了两天,正好遇到世家郑家办宴,大半省得贵圈都到了。   这次宴会有些不寻常,清谈时竟有这样一个题目:王铎意欲杀孙之举,是真正的德行么?   因这次赴宴者从,清淡又辩的相当热闹,宴还未散,就传到了市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先莫论对父之孝,只说这隔了一辈的爷爷,真的有权力杀孙子么?出点事,还是对别人没半点影响的事,王铎就要杀孙子,这孙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王铎何其狠心!今日敢杀孙子,明日是不是会因别人与他意见不同,也起杀心?王家,真的配做世家之首么?   很多人表示,虽王家高高在上,联姻上有规矩,但就算有资格,他们也不敢与王家联姻。若嫁女过去,老爷子看不顺眼,说你妇德有亏,要杀了你怎么办?娶王家女儿过门,若也习了老爷子那一身风气,自家女儿后辈以后怎么办?被欺负死娘家也不撑腰么?   很快,就有舆论呼吁,王芨不该杀!   国家有律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当由官府查证开堂,若其弟王节之死确是王芨所为,自当按律判斩;可若其无辜,便是王铎,也无杀他之权!   小世家早就看传统世家不顺眼,立时查了不少王家黑料,悉数放出去;因事涉断袖男男,关系着自己将来的性福,杨暄也乐的搭把手,找孙敏和越氏写了不少话本段子放出去,搅的水更浑;百姓们则看着热闹,为高门贵圈的事评理评的不亦乐乎……   如王谢这样的大世家,则开始沉吟沉思。王家今日之人人喊打境况,给了他们巨大警示。   世家将来的路,该怎么走?   新朝已建,皇权越来越巩固,皇子们一个一个那般出色,尤其太子,小小年纪就绽放才华,得百姓拥戴,世家再想像前几朝一样,把持朝政,甚至将皇帝操作成傀儡,已经不可能的……   要怎么样,才能保持世家荣光?   局势操作到这里,王铎已经不敢杀王芨,甚至还得把人好好养着,不能伤一点,否则被人知道,就会落下话柄。或许短时间内还是不会允许王芨与煦之事,但姿态,已没有那么硬。   这就够了……   该攻略英亲王试试了。   可老爷子像个浑身披着坚硬盔甲,无一处弱点可攻击的完美将军,根本无处下口。   崔俣想了想,怎么都想不出好主意,晚间吃饭见祖母心情略好,起了心眼。   他让厨下精心准备了点心,带上小老虎,捧着笑脸,哄祖母去了。   白氏见了他,笑的意味深长:“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崔俣也不装做听不懂,歪着头,眉眼弯弯,笑的温润又柔软:“那祖母说说,我是有什么事求您呢?”   “喵嗷?”小老虎也歪了头,学主人的样子,冲着白氏卖萌。   白氏心立刻化了一团,笑的眼睛都看不到,声音都含了糖,拍了拍身边位置:“小阿丑,来来,到奶奶这来!”   小老虎也不客气,立刻跳过去,翘着尾巴挨挨蹭蹭的卖萌:“喵嗷嗷——”   小东西可会撒娇谄媚,哄的白氏笑声不停:“唉呀真乖!瞧这爪子胖的,又长肉啦?嗯嗯长肉好长肉好,阿丑怎么长肉都好看!”   被忽略的崔俣……默默自己坐下。   “看在你带小阿丑来看我老婆子的份上,我就同同你说一说这桩旧事,”白氏也没看崔俣,撸着老虎毛,一如既往笑眯眯,好似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吓人,“英亲王杨菽,与王铎最看重的妹妹,嗯,按辈份应该叫侄女的王妩的——这段乱伦。”   崔俣差点把点心盘子扔地上,英亲王和王妩……有过一段情?   可英亲王不是终生没娶正妻,王妩也一直未嫁么?   还有,那王芨,好像是天花好了之后,就被王妩接去,亲自教养成人,这辈份…… 第179章 老爷子的虐恋情伤   深秋午后, 天空高远,树叶灿黄,阳光像破碎的金子,穿过树枝洒在地上, 明亮的近乎刺眼。   徐徐风中已带了凉意,慵懒一拂, 灿黄树叶轻轻抖动,打着旋飘落在地,与金子般的明亮阳光相遇,撞出一片暖意。   空气略有些干燥。   不过没关系, 蜂蜜水果茶甘甜润喉, 十分合宜。   连一向只喜肉食的小老虎, 都乖乖趴在小桌前, ‘啪嗒啪嗒’的舔喝了一小碗。喝完还觉得不够,前爪按着碗往白氏身前推了推。   也不知是故意, 还是精的, 小东西粉嫩嫩软软乎乎肉垫冲前, 正好对着白氏。白氏看过来,它还摇着尾巴歪着头,撒着娇“喵嗷——”叫了一声。   意思很明显:人家还要!   白氏一大把年纪, 差点没忍住捧脸大叫“阿丑好乖好可爱!”   虽然没喊出声,那表情神态也是够够的。   崔俣悄悄冲小老虎比了个大拇指:干的好!   他这个祖母,老辣持重,人情练达, 什么时候脸上摆出过真正心情?也就见了这小东西,才少女心萌发,能让人窥得一二。   小老虎傲娇的昂起头,“嗷呜——吼!”来了个散发着王者之威的显摆连吼。   白氏笑的眼睛更弯了,抱着小老虎圆脑袋,撸着老虎毛都不愿意放手了!   把小老虎伺候够了,白氏这才想起孙子,喝了盏茶理了理情绪,开始讲那段陈年往事。   “这英亲王杨菽,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什么人情心眼,到他跟前根本没用,整个就是一个无赖熊货!”   这开篇总结,崔俣有些意外,老爷子是有点熊,但不是蠢人啊,政治嗅觉还是有的。   “你觉得不对?”白氏眼梢微抬,看了崔俣一眼,也不解释,“你听我说说就知道了。”   英亲王杨菽,先帝的亲弟弟,太康帝的亲叔叔,父母早逝,打小跟着哥哥混,哥哥又忙,打起仗来常不见人影,就把他扔在侍卫营里,皮着长大。大略有天赋的人都不会被埋没,杨菽又靠着军营,机会很多,十岁第一次跟着打仗,就立了军功,到十三四岁,已是小有名气的玉面小将。   嗯,老爷子当年,模样长的还算过的去。   十六岁时,他认识了王妩。   那是一个春末夏初的午后,天空下着细雨,不大,很绵很细,看起来很缠绵的那种。打着伞显多余,不打伞吧,离近了,别人会看到你发丝眉里睫间的水雾。   崔俣见过这种雨,很美:“像雾一样。”   “对,就是像雾。”白氏目光越过窗子,落在院里灿黄树叶上,突然笑了,笑意十分舒展。   那时,宇文朝都还没完全建立,大安朝就更甭提了,杨家不是什么宗室,只是战场拼杀,时时都可能马革裹尸的人。世家呢,也不像现在这样,规矩越来越严越来越苛刻,世家的女子,地位是很高的,出门是可以随意的,甚至同男人坐谈,说古论今也是没毛病的,没那么多人跳出来挑理。   王妩幼时近亲族人全死,被抱到王家养大,并没受任何委屈,是照着那时候的世家标准养成的贵女,资质绝佳,才华横溢,眼光胸襟无一不差,根本不是现在这些所谓的贵女能及。除了脾气有些倔强,性格有些坚韧外,几乎没一点缺点。   “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是缺点。”白氏声音有些怀念,“除了寻常的贵女之才,王妩最擅长的有两样,一是医,一是舞。医术你应该知道,你打探过消息,当知她在外有个名号。”   崔俣颌首:“白衣圣手。”   “对,一个女子,能以医术得此称号,并得全天下认可敬仰,这是何等的本事?”白氏笑笑,“不过当时她可没表演什么望闻问切,她兴之所致,跳了一支舞。”   大约突破了新药方,或者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抑或单纯喜欢那缠绵雨线,反正周围又没人,兴致一起,王妩就跳了支舞。   她那日穿的是红裙子,跳的是胡旋摆。   绵绵细雨里,树木苍翠,草叶凝露,花朵明妍,有红裙美人,四肢修长,身材柔软,腰肢纤细,或急或徐酣畅淋漓的跳那么一曲胡旋曲,谁能不欣赏,谁能不沉迷?   反正正好在树上偷懒休息的杨菽看到了,欣赏了,这一迷,就迷到了心里……   杨菽是个熊的,也不知道什么叫害臊,既然看上了,王妩舞一停,他就蹿下树搭讪了。   彼时王妩刚跳完舞,发丝上蒙着水雾,眉眼间却因出了微汗,一片水润,再加上微染绯色的脸颊,要多好看有多好看,要多精神有多精神。   王妩很是气恼,因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她被人偷看了!不过她也算有错,看着四下无人便以为真没人了……   面前这个人,胡子拉茬,眼有血丝,衣裳也不干净,下摆都是泥点子,还有这搭讪行为,一看就是莽夫!偷看姑娘家跳舞也就算了,一点脸面都不给人留,直接过来搭讪,这是个登徒子!不,登徒子形容他都不够,这就是个流氓啊!   王妩骨子里有傲性,并不怕事,拒绝态度十分明显,话也放的相当很,这位壮士别往前来了,她瞧不上!   杨菽被甩了一脸狠话,却摸着下巴冲着王妩背影发呆,眼神更亮:这姑娘够辣,我喜欢!   所以他才不会听话离开,就在庄子附近,守了王妩几天。   王妩一次都没见他。   待到下山回家时,王妩运气不好,遇到了山贼,正是表现时候,杨菽怎么会错过?手中长枪都耍出花来了,把一群没眼色的小山贼揍的屁滚尿流,还顺便朝王妩秀了他的七十二步翻云好身法。   事毕,杨菽问王妩:“这救命之恩,你认是不认?”   王妩能怎么说,垂眸答话,话音十分干脆:“认。”   “好!”   此事后,杨菽就没了消息。   王妩心下庆幸,又不免纳闷,这愣子是……消失了么?   直到八个月后,杨菽再次回来,什么事都不干,专门给王妩送礼物。   他没讨过女孩子喜欢,不知道怎么做,军营里的汉子们都说,哄媳妇就是要买礼物送,他就送了。   听说女人都喜欢漂亮衣服,他不懂做,就冲到各绸缎铺子,买空了几乎整个洛阳城的布料,送到了王家;听说女人们喜欢漂亮首饰,他就砸钱搞到好些玉石,宝石原料,还送了几大箱他的战利品,金子和珍珠;做为男人,还得替女人安全着想嘛,他又送了几箱刀剑,长的短的大的小的,各式各样都有,他还送了一只鹰,他亲自捕来熬的黑鹰,特别威武!   王妩好悬没气炸,八个月没消息,她还没以没事了,谁知人根本没放下,之前是没空,得了空,就集中火力来了!送的这是什么啊!好不想要!   一堆料子,什么档次都有,那颜色花俏轻浮的,她没几样喜欢,里面竟然还有纯白孝衣料!东西这么多,即便她挑两样做了衣服,过了季就不能穿了,待明年过时,更不能裁新衣,多浪费!至于首饰原料……她王家富可敌国,什么没有?金玉珠宝一样不少好吗,她喜欢的是各种巧心巧匠首饰成品,不是原料!至于刀剑就更别提,她一个女人,没习过武,要这些有什么用,拿给护卫玩吗?那鹰……看到它她就害怕好吗!到处在家里乱飞,还专门朝接近她的人啄,谁受得了!   送礼物都这么不走心,谁瞧的上!   可这些东西,还不能拒绝,因为一旦送回去,杨菽就一句话:“我听说,世家人颇有风骨,不会对救命恩人无礼。”   行!你牛!你是救命恩人你厉害!你随便送成了吧!   杨菽就凭‘救命之恩’四个字赖上了王妩,死缠烂打,怎么都说不服。   王妩面无表情,应对之策就是:您是大爷,随便您玩,您的东西呢,我都收好了,随时您可以收回去,但是见面什么的,别想!   杨菽犯起熊来还挺有心眼,看送礼见不着,他就每回受了伤往王妩那跑。你不是大夫吗?我是病人,过来求医,这下你总该见吧。我这人戒心重,还真就不想别人治,就让你给治,你要不见不治,我就干脆这么死了……让天下人看看你王家怎么报答‘救命恩人’的!   王妩……王妩对这个二皮脸无赖熊货没辙,伤,给治。   于是二人真正见面的时间,几乎都在治伤……   崔俣差点笑喷:“没想到老爷子当年……”这么无赖啊!   白氏也笑了,捧着茶盏啜了一口,继续往下说。   王妩天资绝佳,早年就被药王收做徒弟,并不像一般女子常年居于家中,每年里都有段时间出外行走。   这一次呢,又遇到了意外,因杨菽随时尾随她,自然第一时间赶去相救……   这次具体经历过程,外界不可察,只知这次真是有生死之危,王妩被人针对,又是毒又是死士的招呼,命悬一线,杨菽为她真是不惜性命,从容赴死,最终重伤坠崖,呼吸近无。若非王妩医术精湛,知道的偏方妙方无数,换了谁在当场,杨菽都救不回来了。   当然,最后结果是没死成。   但有此一番,王妩心也不再那么硬,慢慢的,就被杨菽给捂化了……   “那时世家的规矩呢,没现在这么严苛,世家贵女地位很高,自由度很大,但世家傲骨,却是比现今还重,王家绝无可能将王妩许配杨菽。”   白氏说着,举了个例子,当时的前朝,曾太平十数年,最繁荣时看不出有半点危机败相,皇帝想和世家联姻,世家拒绝嫁女,皇家想嫁公主到世家,世家也不愿意,若皇帝逼迫,家主就一头碰死在金銮殿,以死明志。   在世家心里,他们是传承数百年的家族,尊贵,有傲骨,哪怕你现在是皇帝,可你祖上无名,也不配与我家联姻!   皇帝无法,就撺掇别家闹。   当时还出了些小笑话,比如皇帝使坏,知道哪两家互相有了意思,就下明旨,你们不准联姻结亲。可过不久去看,这家的女儿就住在那家嫡子房里,孩子都怀上了。皇帝就责问,不是说了不准成亲,这不是抗旨吗!家主就出来答话,这不是抗旨,两家根本没走三书六礼,也没有结亲办宴,就是孩子不听话,自己睡一块去了……   皇帝说这奔为妾,世家就这么不要脸面么!世家就姿态摆出来,反正就算没名没份这么糊涂着,也不允许女儿外嫁!   世家们当时是十分团结的,联姻只联世家,不考虑任何旁人,皇帝怎么逼,都没逼出个结果。之后朝灭,这皇帝倒了台,世家们拍手称快,纷纷给当年没条件办事,名分模糊的人重新走程序,三书六礼补齐,连婚宴洞房都重来一遍!   所有世家都这么热闹,一度还成了美谈。   白氏声音略重:“照当时规矩,王妩是贵女,感激救命恩人可以,交友可以,甚至悄悄起心思也可以,但是,绝不准下嫁成亲!”   崔俣眉心微蹙:“老爷子那脾气,可是惹出了什么祸事?”   白氏长长一叹:“是啊……”   当时王铎思想正值形成之际,坚决反对此事,二人不知道杠了多少回,气氛最紧绷时,王铎直接放话,已给妹子选好了夫婿,杨菽气的眼睛通红,也放话说已同王妩有了肌肤之亲,王妩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崔俣轻轻将茶盏放回桌面:“不管是真是假,这话说出来,怕要引众怒了。”   “嗯,”白氏摸着老虎毛,眸色微沉,“王铎回去就抓了王妩,说要沉塘。”   崔俣偏头:“王姑娘就任他抓?”   “清醒着肯定不行,但王妩那些日子刚好病了,喝过药,睡的昏昏沉沉。”就被抓了个正着。   “被绑着要沉塘时倒是醒了,可已经被吊上,有什么用?王铎是未来族人,下面人不敢不听他的话……而且这几个,都是往常看王妩不顺眼的,王妩若说话,他们就道,你这贵女,不是生来就是,是王家养出来的!不报恩也罢,万万不能连累王家名声!”   崔俣目光微凝:“老爷子去了?”   “去了,正好拦住沉塘,王妩摇头让他不要管,她在王家不是没一点话语权,族里人们不可能看着她这么死,可杨菽害怕,王铎神色太坚定太冷酷,他害怕王妩就这么被弄死,直接就动了手。”   “动手了……”   “当时情势非常凶险,他气狠了,冲王铎放了枚暗器,”白色声音轻缓,似有叹息,似有遗憾,“他没下死手,王铎自然躲过了,可正好站在他背后的王钰……没躲过去。”   崔俣似是明白了什么:“死了?”   “死了。”白氏点点头,“王钰是王铎王复胞弟,年纪与王妩相仿,天资聪慧,性格温润,是王家那一辈最出色的小辈,与王妩感情也是最好。”   崔俣微微阖眸,睫羽微颤:“所以二人有情,但隔在他们中间的,除了门弟,还有恩亲,还有人命。”   “是。那时宇文家独大,杨家还没坐上龙椅,杨菽也不是什么宗室,军功再不小,也无甚权势,比起王家简直不值一提。他杀了王家人,王铎当即调人,誓要留下杨菽人头,以命偿命。”   崔俣叹了一声:“如此,倒苦了这位王姑娘了。”   “是啊。”白氏见小老虎不喝水果茶了,就从匣子里翻出几块牛肉干给它啃着玩,“王妩性烈,倔强坚韧,打小就有主意,也不愿欠人。她阻了这场生死之战,并当场发誓,王钰之命,算到她头上。自那日起,她一辈子不嫁人,退守王家家庙,以余生所有,报王家恩,赎自己罪。她自认有几分本事,愿为王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对杨菽,她一辈子不嫁,也算对得起了,誓约永生不见,若得相见,不是她对着杨菽的棺材,就是杨菽对着她的棺材。若杨菽执意要见,那么,见的会是她最后一面……”   崔俣垂眸看着桌上白瓷茶盏里清亮微红的茶汤,缓言道:“这是发誓,只要活着,就不见面,若老爷子冲动,凭武力到她面前,她避不过见了,稍后就会自尽。”   白氏:“她当场割发明志,姿态决绝,谁也阻不住。不过那场危机,果真这般解决了。”   自此,二人真就几十年未曾见面。   相处日久,杨菽了解王妩脾性,未认真时,容得他耍赖胡闹,可一旦真下了主意,谁也拉不回来。他想见王妩,却又不敢,他怕王妩真的自杀了,他阻不住。   这些年来,杨菽在边关杀敌,少有回都,王妩住在王家家庙,少有出门,以自身所有能力为王家谋福。   偶尔杨菽回都,再思念,再想,也不敢出现在王妩面前,日日盼着她出门,好让他远远看上一眼。可王妩,从不出门。   及至夜间,杨菽便提着坛酒,运起轻功,跃至王妩房顶,双腿盘坐,或是赏星,或是赏月,一口酒,就一眼景,就这么坐到天亮。   阴雨不辍,大雪不返。   困了,就横身一躺,睡一觉。   一坛酒,相伴一夜,全部饮完,刚好天边泛白。   几十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白氏话音落后,房间内久久沉默,安静无声。   “喵嗷——”一声,小老虎打破沉默气氛。   白氏撸着老虎毛,笑问崔俣:“那老头竟也有份痴心,你是不是没瞧出来?”   这个还真是。   崔俣点头承认:“老爷子和王家姑娘……让我很是敬佩。”   白氏看着小老虎,声音似叹息:“这人啊,命运如何,都是性格造就,杨菽今番瞧着挺通透,会审时度势,一部分是他资质,另一部分,大约是这份感情赐予他的成长吧。”   崔俣:“所以老爷子和王家,尤其与王铎的不对付,起因便是此事?”   “是,”白氏应着就笑了,“那老头仗着武功高,夜夜往王家家庙房顶上跑,外人许不知道,王家不可能不知道。放任不管,是管不了,也认命了,他倒洋洋得意,以为人家怕了呢!”   崔俣想起日前王家出事时白氏的态度,又问:“那日您多问了几句王家家庙起火之事,便是关心这二人有没有相见?”   白氏垂眸:“年纪大了,看什么事都想得个圆满,王妩发过重誓,必是不能违的,若上天成全……”   接下来的话,白氏没有说,崔俣也没追问,房间再次陷入了安静。   小老虎尾巴勾了勾崔俣的手,崔俣下意识摸了摸它。   白氏叫丫鬟进来,换了壶茶,亲手执壶倒了一杯,放在崔俣面前。   崔俣这才回神:“谢祖母。”   “你问这个,是不是想帮忙?”白氏静静看着崔俣,明明上了年纪,眼角有细细纹路,可一双眼睛,却通透沉静,宛若晴空,仿佛什么到她面前,都跟浅盘子似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崔俣也不隐瞒,手指轻捻,笑容温润:“祖母看出来了。我是觉得……很遗憾。”   “确实很可惜。”   白氏一边说着话,一边倒了一点点,递到小老虎面前让它尝尝。见小老虎舔了一下直接扭头,还打了个喷嚏,知它不喜欢,立刻拿走,将原来的蜂蜜茶给它漱漱口,还缓缓拍哄:“哦哦不喝,咱们不喝,这个不好喝,回头奶奶给你做新的!”   视线微转间,见崔俣表情微凝,眸敛思索,她笑容略深:“不管你为了什么,这件事若能做成,祖母很欣慰。”   “规矩,不是这么用的。” 第180章 你在套我!   崔俣听完长长的故事, 见祖母乏累,便带着小老虎告辞,穿越悠长庑廊,走向自己小院。   秋风疏朗, 灿黄树叶落了满庭,些许飘到庑廊, 脚踩下去,沙沙做响。   小老虎见到一只蝴蝶,悄无声息的蹿出,滚进落叶丛中, 又是故意惊吵又是挑逗, 不时上跃前扑, 同色彩斑斓的小蝴蝶玩耍。   秋日午后, 安静平和,美好的不像话。   崔俣索性不走了, 懒懒靠着廊柱, 坐在栏杆之上, 托着下巴看小老虎玩。   今日之事,让他感慨良多,最紧要的两个, 一,他还是小看了祖母。他忽觉祖母神秘,认为能力定然不俗,心起猜测, 可这些往事……他仗着杨暄的消息网络,也只查到了杨煦和王芨之事,老爷子同王家姑奶奶的事,信息非常少,可见当时封锁之严。世家贵圈,又涉及儿女情爱细节,中间很多事只当事人经历,祖母怎会知道?还知道的那么细那么多?   洛阳八小世家里,有一个是白家,莫非祖母——不,崔俣摇摇头,他熟知洛阳资料,白家因男丁无继,过了隔房子肆,现已败落,而祖母白氏,当时是祖父在江南娶的继妻,出身商家,有钱,却并无多少根基……祖母露出来的东西,许还是冰山一角。   这么有本事,为何当年会委身崔家,为何这么多年平平淡淡未有任何锋芒,任崔家怎么折腾都没管,偏这时候,露了点滴出来,让他看到?   二,他这祖母,许与王妩认识,有些旧时情谊,所以才想‘有个圆满’,解王妩心结。她对王铎所谓规矩的鄙视很明显,可能有过什么矛盾,或许看的见的太多,很不赞同。   可照当时看,世家门第观念很重,不同阶层的人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祖母怎么与王妩认识的?还是——他猜测的,其实都是错的?   祖母还提醒他,英亲王老爷子现在年纪大了,行事有几分精明,但骨子里的执拗熊二不减,最不喜欢欠人情,也最不喜欢承人情,所以他若贸然上门,最终结果一定是被赶出来。   崔俣对此很明白,所以才发愁,要怎么同老爷子谈?只要能好好坐下来说话,哪怕气氛不佳,他也能找到合适路径,可老爷子不给见面机会,什么也没用。   “哥!你在这儿哪!”庑廊尽头传来小胖子崔晋的声音,欢快脚步声一溜跑来,小胖子坐到了崔俣身边,略有些抱怨,“早想同你说说那日祖母对付大伯的事,可你总没空!”   左右无事,崔俣便微笑看他:“唔,那现在说吧。”   小胖子看看左右,有些嫌弃:“景还不错,可没茶没点的……不过谁叫我是弟弟呢,就这么说吧!”他眼睛晶亮,想起那日的事,就忍不住笑,“我同你说啊,那日与大伯一见面,祖母就没给面子,直接问哥你与陶家小姐的亲事是怎么回事!”   “大伯就尴尬了,还以为至少寒暄几句呢!脸拉的老长,像这样——”崔晋学崔征的表情,觉得自己脸不够长,还张开嘴往下拉了点下巴,样子特别可笑。   “大伯可能想不认这个责任,就说啊,这陶楚楚之事,许没那么严重,当时他……祖母当下就把茶盅重重往桌上一放,那声音清脆的,房间立刻就安静了。”崔晋学着白氏的表情,端端正正,面无波澜,只眼色略略那么一瞥,“你的意思是,你小弟说的都是错的,王家寿宴大家眼面前发生的事,都是假的?”   王家秋宴现场,小叔叔崔枢几乎指着陶家人鼻子骂了,有理有据,堵的人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有眼睛长脑子的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哪还能瞒得住?   崔俣笑:“小叔叔生气了吧。”   “那必然啊,差点指着大伯鼻子骂他故意坑侄儿了。”崔晋摇头晃脑的学着当时各人模样,“大伯就不高兴了,还机智转移话题,说小辈亲事,本就是长辈作主。”   崔俣:……这是故意压小叔叔呢。   崔征是长辈,做得了侄儿亲事的主,小叔叔虽也是长辈,但年纪比他小,长兄如父,照这个理,小叔叔得听他的,不能这么无礼。   “可他忘了咱祖母啊,祖母就这样——”崔晋激动抢话,又开始学白氏神态声音,“所以我不是长辈,不配知道!”   这话很重。虽白氏比崔征大不了多少,但她是正经续弦,亦占个嫡字,崔征得唤一声母亲的,哪能不低头?   “大伯立刻就告罪,说他不是这个意思,儿女婚事要父母作主,再禀长辈,不是有意不告诉祖母。”   崔晋嘿嘿直笑:“祖母就一句话:崔俣是你生的?大伯就又噎住了。”   崔俣也没忍住笑,他这个大伯,记忆里是很有些聪明的,大约官做久了,自信心膨胀,人也自负了些,认为白氏这内宅老妇不敢同他如何,说话才敢这般直白大胆。   “我爹没说话?”   “三叔想说话来着,可被三婶拦住了,”崔晋晃着腿,看着不远处的小老虎扑蝶,“三婶话太长我不记得了,不过她笑容很大,说大伯该提前同她们夫妻支会一声,她们不见得会拒绝,如今外面也不会责大伯坑害侄子。”   崔俣:“大伯不意外?”   “好像是有点吧……反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想见见哥你,亲自同你道个歉。”   崔俣想想,自己后来没见到大伯——“谁阻了?”   “小叔叔啊!小叔叔直接怼他,说他是怕丢官,想让哥你帮忙作戏圆名声……”   崔晋把当时现场活灵活现的演了一遍,崔俣听到后面笑的都停不住,他这小叔叔,可真是任性又胆大!   “祖母凶了一阵,后来突然就亲切笑了,说哥你是她最看重的孙子,以后你的事啊,她都得掌眼。还说大伯也是她儿子,她也疼,这会子出了事,大家心里有疙瘩,没过没关系,只要大伯常来,感情自然会慢慢好,一笔写不出一个崔字,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   崔晋学着白氏的神情温温软软的说了一通话,最后直捂胳膊,好像生怕长出鸡皮疙瘩:“祖母这么亲切一定是有算计,大伯竟还信了,特别感动!”   崔俣笑了。   先硬后软,踩着别人心理临界点,最在乎的东西说事,最后还能圆缓回来,改变气氛,并让对方不记恨,甚至自省,祖母这手本事,可是玩的非常溜。   他心下十分爽快,不管别的,祖母对他这份爱护之意,却是真的。   长辈对小辈……爱护之情。   崔俣灵台一清,突然想到英亲王,英亲王再倔再熊,对两个孙子的舐犊之情不会少,他是不是可以拿这个做突破点?   一瞬间,眼珠迅速来回移动,脑子里数个想法起伏波动,慢慢成形……   “崔晋,”崔俣搭上小胖子的肩,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怜爱,“你很不错。”   小胖子一愣,下意识抱住胖胖的自己,瑟瑟发抖,满面惊惧:“哥……你又想到什么法子虐我了?我最近很乖啊,真的很乖!”   ……   崔俣写信同杨暄通了个气,第二日一早,就去英亲王府拜见。   不出意料,被拒绝了。   老管家看着门房里这个俊秀后生,都有点不忍心说重话:“老爷子不是不想见你,是太忙了。”   “没关系,”来过几次,崔俣对这个面相憨厚,对他很亲切的老管家印象很好,微笑道,“劳烦您再帮传句话。”   老管家叹了口气:“老爷子若不能见你,你说什么话都没用的。”   “若这一次仍然没用,我立刻便走,不再纠缠。”   “好,你说吧。”   崔俣靠近老管家:“请帮我带这句话……”   片刻工夫,英亲王老爷子甩了老管家,亲自到门房来找崔俣:“你竟敢威胁老夫!”   崔俣垂眸,掩住眸底笑意,不动声色站起:“王爷这话如何说起?晚辈怎么敢威胁您?”   “你说——”   崔俣立刻阻了他:“王爷确定要在这里同晚辈说话?”   老爷子瞪着他,磨了磨牙,甩袍转身:“你同我来!”   崔俣顺利的坐到了王府的偏厅。   有茶,有点,有干果蜜饯,很是周全。   老爷子见他不认生,也不着急,优雅闲适的品茶,冷哼一声,掀袍重重坐下:“你这样大胆无礼的后生,老夫从未见过!”   “您这样威武任性的亲王将帅,晚辈也是第一次认识。”   “我不见你,你就坏你妹妹婚事,阻她嫁给我孙子,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冷酷无情的哥哥!”   崔俣被骂也没不高兴,仍然保持微笑:“容晚辈提醒您一下,舍妹婚事如今尚未订下,可没有阻不阻一说。”   老爷子更怒:“老夫之前就给过你暗意了!”   “您的暗意——”崔俣微微眯眼,声音往缓,颇有些意味深长,“是贵府世孙杨煦,还是二公子杨昭?”   “自然是——”老爷子话说到一半,也眯了眼,神情警惕。   崔俣饮尽杯中茶,轻轻往桌上一磕。   “您相中崔盈这丫头,喜她聪慧大方,行事有度,长的也漂亮,手还巧,便想娶做孙媳。可您有两个孙子,给谁呢?小孙子有些二,有些熊,丫头许能制得住,以后过的好,大孙子呢,看上一个男人……可看上男人,未必就看不上女人了。边关没什么女人,没准世孙只是眼瘸了下,能扳过来呢?所以那日点心,您让我带过去……”   崔俣看着英亲王,眼神很安静,声音很平和:“容我猜一下,世孙杨煦,是不是刚好喜欢那种口味的点心?杨昭虽馋,但对哥哥,却是十成十好,您算中了,世孙会喜欢点心,就算当下不对做点心的人好奇,日后有机会知道了,也会不一样……”   “您这样撮合舍妹与心里已经有人的世孙,是不是不大好?”   被看破想法,老爷子有些恼怒:“老夫只是想多个机会,俩孙子随盈丫头挑,从未使任何阴暗手段,你这小子,莫把人想的太阴!”   崔俣没放过他,声音加重:“可若没后来意外接连发生,真被您找到机会,舍妹动了心怎么办?您压不住孙子,闹的自家鸡飞狗跳,还会毁了舍妹一生!”   “老夫——”   崔俣阻了他的话:“世孙之事爆出,此事不能再成,您便又起心思,想为杨昭——”   老爷子立刻反口:“老夫没有!”   “没有?”崔俣冷笑,“没有您为何受晚辈威胁,一听晚辈会阻舍妹婚事,就亲自来接见晚辈了?”   英亲王老脸有些臊。   这么多年,他从未做过亏心事,只此次为孙子筹谋一二,也没敢过分半点,就被瞧出来了!   就说这小子多智近妖,不好对付!   老爷子倒也敢做敢当,掷地有声:“这事是老夫错了。但老夫欣赏崔盈那丫头,真心实意。若她愿意嫁与杨昭,我保证她为当家主母,日子顺心如意,谁敢有半分不敬,老子活活打死!”   只是这一认错,姿态就会矮下半截,对崔俣气场没有太多压迫了。   崔俣懒懒摇摇手指,“反正我妹妹不会嫁到您这样心思深的人家。换人也晚了,杨昭也不行。”   老爷子眯眼:“所以你今日——是专门来气老夫的?”   崔俣微笑,神情很是轻松:“晚辈哪敢?只是晚辈瞧着,世孙这个孙子,您好像不大想要。”   老爷子没说话。   “您不想要,不如给晚辈?晚辈还缺个护卫——”   老爷子这下瞪眼了:“你想的美!”   “您看,您还是疼孙子的么,何必做的这般刻薄?”崔俣摊手,“这又是打又是骂的,世孙同您亲,孝心可感天地,没意见,别人……恐会看不惯啊。”   老爷子心生警惕:“你今日来,到底想说什么?”   崔俣挥袖,执壶续茶,姿态优雅从容,赏心悦目:“没什么,只是久仰王爷威名,想同您畅谈古今,论朝说野。”   “老夫只会打仗,懂什么朝事,”老爷子直接拒绝,“你找错人了。”   崔俣啜了口茶,微笑:“这茶味不错,晚辈家中祖母应该喜欢。说起来,这儿孙辈里,祖母最喜欢晚辈了,晚辈的话,她最喜欢听,这舍妹婚事么,定要晚辈考验一番。”   老爷子咬牙:“那丫头对你真心爱敬,你就拿她的婚事买卖回报?”   “咦,我说什么了么?”崔俣十分无辜,“只是考验而已,对方能不能过是一回事,我家中最后应不应这门亲,是另一回事么。”   房间安静了一瞬。   老爷子方才冷笑,慢悠悠的丢出了之前和崔俣说过的话:“慧极必伤,你小子,多注意注意你自己吧。”   说完,他便不再说话,也不走,没有拒绝姿态,一副‘你说,我看着你说’的样子。   崔俣眼梢微垂,并没有抻着胜利姿态压着老爷子,顿了顿,谦逊开口:“晚辈其实很想求您解惑。常听到大安不稳的言论,说有强敌环伺,不自强必被辱,可这洛阳,这长安,处处都繁华,哪有危难?”   “你小子也就是聪明点,知道什么?”这话题老爷子是专业,又不涉及什么秘密,自然愿意显摆,“我中土战乱数百年,大安朝建,收复大片中原,未收复的国土,却还有很多。西面有西突厥,北面有东突厥,西南有附国,濮部,东北还有契丹,奚国,这些地方,曾经很多都属于咱们领土。这人有了地盘,野心就大了,光是契丹,奚国那样的弹丸小国,都时时想着过来咬咱们一口,更何况突厥这样的大国?”   “东突西突虽各自分裂,你不理我,我不睬你,但两国地盘都很大,单个领土差不多要抵咱们整个大安,连起来得多大?他们毕竟一个祖宗,现在是有矛盾,但打狠了,能不团结?”   “与小国交界之处暂不提,我大安也是有名将的,西边有老夫一家,老夫曾打到过西突牙帐,他们有顾忌,只要老夫不死,他们不敢真死战。北边,有穆堂风那老头,前些年出了个年轻悍将,叫什么木狼的,听说十岁不到就上了战场,屡立战功,打的东突王子都怕了,可也不是完全不用防……”   老爷子说了一大通边疆形势,讲说为何大安有这么多隐忧,崔俣让他说了个痛快。等说完,老爷子喝茶时,他才说话:“所以,咱们大安,方才更需要有能之君,不是么?”   这声音不重,敲在人心头,却是力有万钧,由不得你不正视。   老爷子怔住。   良久,他才静静看着崔俣:“你在影射什么?”声音微微有些暗哑。   “晚辈只是提醒。”   崔俣叹息:“您这般悍不畏死,小将们也浴血奋战,为的就是护住这身后天下,万千黎民。为此,不知多少人马革裹尸,再未归来。您与众将士的志向,你们的希望,你们背后的百姓,脚下的国土——舍得它烂掉,丢掉么?”   “皇家之事,您心中最是有数,如此冷眼看着,毫不作为,真的好么?”   老爷子微微垂眸,眼皮颤动。   崔俣乘胜追击,语速略快一拍:“您确实一直在打仗戍边,但朝中阴诡,您真的一点不知?您武功高强,经历丰富,就没有恰好知道点什么重要秘密——非常引那位忌惮,不得不藏好的?”   “您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方式很好,可这就够了么?真就躲过去了,不被猜忌,不被针对,永无后患?”   一个一个问题砸下来,老爷子不动如山,就闭眸安坐,什么都没说。   崔俣也不着急:“晚辈倒觉得,世孙之事一点妨碍都没有,反倒有利,您这亲王爵位,缓一缓也好……”   良久,老爷子眯眼,冷冷看向崔俣:“你在套我。”   这一瞬,他周身气势大涨,无边杀意漫出,手中虽无武器,却好似亮出利剑,要将面前之人斩碎!   崔俣却笑了:“所以,王爷要杀晚辈么?”   老爷子气势压迫崔俣几息,见崔俣不惧不畏,连神色都不慌乱,突然哈哈大笑,大手一拍桌子:“你小子不错!”   崔俣心下一松,知是躲过去了,暗自抹了抹手心汗意,面上神色却是不减:“晚辈能套您,是晚辈本事,您能发现,却是您之睿智了。”   “得,你也别哄老夫,这一步一步下局深入的,小辈里头,谁有你精!”   老爷子算是瞧出来了,这俊后生不只是聪明,对朝局认识不少,大局观也很不错。什么崔盈婚事,根本只是个见他的饵,目的并不在此,只是知道说了这个,有机会见面,才能接着往下说。   边关强敌,人家不是不知道,就是抛出来让自己这老头子感兴趣,来了兴致尽了谈兴,人的后手也就出来了。   几个攻心问题,问的太尖锐太锋利,直直戳他肺管子,他方才觉得,之前,竟还看轻这小子了……   崔俣眉眼弯弯,笑的像只狡狐:“晚辈可明言,有法子作成世孙与王芨之事,甚至能做到更多,给您一个惊喜。”   老爷子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颇有些傲娇:“你小子是谁的人,老夫可是猜道了!”   “知道便知道,晚辈敢做,便敢认!”崔俣半分都没停顿,笑容干脆更大,“我家主子佩服您之功绩,不管政事,军务,亦或是功夫,都愿向您讨教,不知您可否给这个机会?”   他若是大惊失色,各种害怕回避,老爷子许还看不上他,但他大大方方就应了,还替主邀约,老爷子便高看他几眼:“好!让他送上门来,叫我老头揍几顿再说!”   崔俣猛的抬头,二人对视,皆是目光灼灼,颇有深意,根本不用多说什么,已理解彼此隐意。   老爷子捋捋胡子,指尖重重敲了敲桌面,笑的像个老狐狸:“你这小子。”   崔俣抬手以茶相敬,老爷子看他一眼,受了。   此时,二人气氛才算真正融洽起来。   轻松下来,崔俣修眉微扬,唇角笑意多了另一种兴味:“我家主子武功现在是不及您,但也不差,有时还看到您大半夜——”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手背掩清咳,突兀的转移话题,“对不住,失言了。”   老爷子心底却起了波涛,拳紧握眸微缩,音量都不由自主加大了些:“你这小子,到底知道些什么?”   “晚辈年纪轻轻的,能知道什么?”这事今日只能透个底,不好摊牌,免得气氛刚好,老爷子又不高兴了。崔俣不急不徐的给老爷子续了杯茶,“晚辈只知道,世孙很可怜呐……”   “蒙蒙细雨中,与王芨公子初识,王芨公子喜雨,心情好,站在雨中吹一首笛曲,青衫俊秀,美玉无双,树木苍翠,草叶凝露,美如画的地方,美如画的人,是那多情之雨,害世孙迷了情,从此之后心中只驻一人,二人何其无辜?”   “门第悬殊,性格不同,王芨公子初时也没看上世孙,可二人就是这么有缘,就是这么投契,危难之时总能遇到彼此,生死关头不离不弃,彼此欠彼此的,皆已理不清。上天愿意折磨有情人,二人有什么错?”   “长辈不同意,彼此面对诸多压力,可心意相通,矢志不渝,甚至以花寄雨,以叶承情……他们也不愿如此啊。”   ……   崔俣说了很多,还说的非常巧,重点处总与老爷子当年经历相撞。   老爷子被迫重温虐心旧事,感同身受,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要不要改主意支持孙子……这一次他内心波动极为明显,脸上都露出神情来了,让崔俣逮了个正着。   崔俣起身,朝老爷子大大行了一礼:“今日是晚辈无礼了。”   老爷子大约猜到他怎么想的,摸着下巴,没理他。   他又道:“不管现在您主意改了还是没改,同不同意世孙之事,但王家这般对您,这般栽脏世孙,却是不对的。您看这样可好?晚辈先去做点小事,您呢,也顺手帮点小忙,等您想清楚了,晚辈马上着手解决世孙与王芨公子之事——如何?”   崔俣看着老爷子,笑容温润又灿烂:“晚辈和晚辈主子实在很想秀一番本事,让您看看呢。”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来,咱们谈谈人生。<(^-^)>   老爷子:嗯? (⊙v⊙) 那你们搞事给我看看先。   熊太子:哈哈哈你被套路了!但素——媳妇终于承认窝是主子了!高兴转圈圈~~(☆?☆)   小老虎:虎大王四十米的长刀呢!虎大王才是主子!唯一哒主子!╭(╯^╰)╮ 第181章 这回占大便宜了   崔俣走后, 英亲王老爷子跑到后院,把杨昭揍了一顿。   杨昭连滚带爬,带蹿带跳,委屈的不行:“为什么揍我, 为什么不揍大哥!”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你大哥伤的都快死了,你还让老子去揍他?之前还替他挡鞭说心疼, 和着都是假的啊!”   老爷子挥起小皮鞭,下手更加犀利。   “嗷——”杨昭被鞭子尖扫到,疼的捂着屁股直往树上蹿,“不是, 爷爷, 咱们今儿个为什么啊!您孙子这好好呆在家里练功呢, 哪哪都没去, 也没闯祸,您跟哪儿来的这么大脾气?”   老爷子哼了一声:“你小子本事呗, 坐在家里, 就招祸回来了!”   杨昭嗷嗷的叫, 一边蹿一边求饶,老爷子没理,该怎么揍怎么揍。   还没气他呢, 看看招来的都是什么人!跟崔俣好,那小子精的跟狐狸似的,谁能招架住!这二货孙子还跟人家哥俩好,不怕被卖了还帮人数钱!你有本事, 有本事你搞定崔盈啊,你自己把媳妇娶进门啊,用得着他这老头子未雨绸缪,煞费苦心?   之前会面,被崔俣抓到弱点,一步一步后退,被牵着鼻子走,老爷子叱咤风云这么多年,何尝这样被人压制过?心里自然是有些不爽的,不爽,当然要揍揍孙子了。   别人家孩子怎么养的那么好,自己的种,怎么又熊又傻又怂,所有心眼都用来躲他的揍了……瞧瞧这眼力,这身法,这速度,真是,年轻一辈里,几乎没人能比得上!   但这样也还差了些火候,瞧,那不是破绽么?   老爷子鞭子丝毫不留情,又是严厉一扫:“说了多少遍,下盘下盘下盘,下盘稳了根基如山,倾势不倒,怎么就记不住!”   杨昭……杨昭认了,老爷子想同他玩,就玩呗,反正这么些年,老爷子都是这样教他们兄弟功夫的,他们也是这么皮着长大,让老爷子享受天伦之乐的。   反正一顿揍躲不过,杨昭干脆专心起来,一边躲避老爷子的鞭子,一边领会老爷子指点教训的身法……   老爷子操练了孙子一顿,自己也出了身汗,方才郁气全消,满足了。   想想看,崔俣是有点太聪明,但这大安朝,有这样出色心正的后生,是福不是祸。而且这孩子极有眼力,分寸感掌握的特别好,戳中他的弱点,却没有仗势紧逼,迫他臣服,威胁他归附,反而更加谦逊有礼,非常尊敬他这个战功赫赫的王爷。   若是两军对阵,这样不太好,但若是游走朝野,平定治下,却是非常合宜。   而且……之前王铎借两个孩子的事蹦跶的那么厉害,势头转眼就灭,人们口风评价大改,应该也是这孩子的功劳。   可今日,崔俣半分没提。应是不想以此邀功。   正如这小子自己所说的,他想让老爷子看看他的本事……   老爷子拎起壶茶,对着壶嘴,一整壶茶水下肚,舒爽叹气。   罢了,他老了,这天下,终归是年轻的!   ……   “咱们这位老爷子可没老,心里亮堂着呢。”   杨暄与崔俣对坐茶室,听完崔俣讲述后,眯眼盯着手中茶盏,评价了这样一句。   “不错,有长进。”崔俣眉睫微扬,眸有笑意,看着杨暄的目光很有些意味深长,“看来在宫里没偷懒。”   杨暄赶紧凑过来,握住崔俣手就亲了一口,一脸‘既然我表现的这么好必须奖励不许拒绝’的无赖样。   崔俣戳了他额头一下,别开脸,笑的忍不住。   他们杨家是不是就有这基因啊,一个两个都这样!   其实适才,老爷子是让了他的。   老爷子心里有主意,行事看似张狂,实则非常有分寸。他许不全然清楚杨暄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但杨暄入洛阳后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许已有维护之意。   瞧得上太子,自然瞧的上他这代太子上门的门客,一些戳肺管子打脸的虚张声势,也都不会太计较。再者差着那么多年岁,他这小辈锋芒再外露,老爷子见广识多,也不会较真。怒的半真半假,应的顺水推舟,方才有了这后面的大好局面。   若他觉得压了老爷子一头,继续趋势压迫,逼老爷子表明态度,或者干脆威胁,才是下策。老爷子打仗那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这样戏法还经历的少?若真能被威胁倒,也不会有今日威望了。   只是局面再好,被个年轻人压一把,心里肯定有些不爽……   崔俣想了想,拍了下杨暄的脸:“你有空了,过去让人揍两顿。”   杨暄:……“为什么我要上门找揍?”   崔俣微笑:“因为老爷子喜欢揍人么。”   “他喜欢揍我就要上门让他揍?”杨暄瞪大眼睛,委屈控诉,“你都不心疼我!”   崔俣拿眼白看他:“人都要明言跟你了,你连委屈一下,被揍一顿给人安安心都不肯?”   杨暄握着崔俣的手,拿眼角飞他一眼,继续扮委屈:“卿卿,你是不知道,那老头下手……可是真黑呢。”   崔俣知道这熊孩子故意扮戏呢,偏就不接他这茬,微微皱起眉头,神色肃穆,语重心长:“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这般小气?”   扮委屈是想骗崔俣给点福利,可不能让崔俣误会他小气,真生气了。杨暄扛不住崔俣压力,神色立刻恢复严肃认真:“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废的,保证让老爷子满意!”   “这就对了么,”崔俣曲指弹了下杨暄额头,“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老爷子是性格别扭,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小辈的喜爱呢。我听说他揍人挺有门道,你正好趁机取取经,多从他身上掏点东西出来……你不是还打不过他么?”   杨暄默默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好像中了一箭。   于是他开启了下一话题。   “邱无为嘴很严,只交待了两个咱们不知道的据点,一些零散消息,便再没有别的。说不知道主上是谁,上封也从未露过面。”   崔俣缓缓喝茶,面无表情:“不露面,怎么联系他,给他派事?他都做到皇帝跟前的红人了,还有谁能这么控制他?”很明显,他在撒谎。   杨暄也早看出来了,声音带着讽刺:“当我好骗呗。说什么上封只以字条命令出现,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这般忠心,是因为被救过性命……只露了丁点秘密,前后都是漏洞,就想糊弄我?我一听就明白,他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没准就是其组织头目,最关键,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猜他是有什么东西——与切身性命利益相关的东西,被人控制着,不得不如此。”杨暄眯眼,神色微戾,“左右没人知道我掳了他,没人知道他被藏在那儿,他家人连丧事都要办了,这么静一阵也好……接着我继续查,继续跟他耗,看他能耗到几时!”   崔俣手托腮,转了转茶盏,眉眼低垂,笑容浅浅:“嗯,也算个方法。”   不知道是最近太忙,聚少离多,还是二人情谊渐浓,偏偏不能到那一步,杨暄这脑子里,时时都是崔俣。眼下见他在侧,眉目清俊,气势优雅,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勾引他……   他就有些受不住。   “卿卿……”   崔俣手抵在他胸前,推开:“我的事呢?他怎么知道?”   杨暄无奈,只得抱住崔俣手啃了一口,聊做安慰,继续说事:“他说对方只是在闹市中塞给他一封信,信里写的是与你有关之事,信尾说是奉其主子请托……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真话?”   杨暄点点头:“这个倒不像假的。”   崔俣就更迷惑了,到底是谁呢?知道他的过往?   “那封信,我拿到了。”杨暄摸了摸崔俣的脸,“义城当年那场宴会,参与人数非常多,客人带家属再加上各处门人,用排除法,还是有三十余个,稍后我会注意收集比对笔迹,很快,咱们就能知道这人是谁……你不要担心,嗯?”   崔俣叹气:“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好像很重要,必须要查清。”   “嗯,你放心,有我呢。”   崔俣这次没拒绝他的大手,还顺势轻轻蹭了蹭。   手上触感实在太好,杨暄没舍得放开,干脆把人搂到怀里,亲了下去……   在外面,崔俣还是很有分寸的,没让杨暄太过分,一吻毕,推开他,理了理衣服:“还有事么?没事我回去了。”   杨暄一脸委屈:“卿卿……”   “所以是没事了?”   “不,有事!”   杨暄赶紧拉住崔俣的手,不过崔俣这回不愿意坐在他旁边了,改坐到他对面:“说吧。”   “越王要欺负我!”   崔俣眯眼:“越王?”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之前我在王家救了他,他大概觉得恶心,不想承我这情,这两天开始往外放消息,说杀手是冲我去的……或者,是我安排的。”   杨暄说的可怜巴巴,手一直朝着崔俣方向伸着,似是等着崔俣怜惜,自动握上来,最好还亲亲抱抱安慰他一下。   崔俣拍开他的手,瞪他:“你还有完没完了!”   杨暄一看就明白了,得,今天没戏了,别玩了。   他略遗憾的收回手,咂了下嘴:“这事我能处理,就是随口同你说一说。”   崔俣眸光微闪,倒是觉得……可以用一用。   “你之前不是说,王家的事,有你父皇手笔?咱们可以这样……”   ……   太子杨暄初初还朝,因对洛阳,对政务不熟,太康帝以慈父心,派其为宗正寺卿,想让太子多与亲戚亲近,并熟悉朝臣朝务。   太子深以为然,并心怀感恩,兢兢业业忙碌,尽职尽责。   日前王家寿宴越王遇刺,皇上亲派禁卫军童修负责,他不好过多干涉,但王家王节之死,都传说是英亲王世孙杨煦所为……英亲王一家都是宗室,宗正寺怎可不管?   于是杨暄就强势插手这桩命案。   可宗正寺无权查案,怎么办呢?搞到刑部么。太子坐堂刑部不是一回,各程序已熟络,玩起来很溜,都不用别人提点。   刑部尚书敢不同意?太子也不犯熊,只提醒他:这是英亲王老爷子的案子,你真的不愿意?   回家街上偶遇一回英亲王老爷子揍人,尚书立刻就同意了,上折子给太康帝也没半点怨言,说是部门之间正常协作,他非常愿意合作,没毛病。   刑部下面人敢不配合?把不久前擢升的刑部郎中温书权拉出来晃一圈。   刑部郎中看起来好像不大,可他上面,就是刑部侍郎,再上一级,就是刑部尚书,手中实权很大。温书权身为世家人,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官职,很有可能成为最六部最年轻的侍郎要员,谁愿意得罪?   再说,这个看起来细眉细眼的温润公子哥,早就把刑部下面捋顺了,没有不听话的。   有他盯着,刑部上下跑的那叫一个勤快,案子查的那叫一个迅速,几乎每天都有新线索……   当然,这期间也不真就没人插杠子挡路。   比如刑部侍郎,他是越王的人,案子已经由尚书立下,他不好作主退回,下些绊子,为难杨暄,还是可以的……   杨暄根本不在意,你来我就挡,你要真吃相没够,就上英亲王。老爷子手里有先帝亲赐紫金鞭,那是连当今圣上都敢打的,你这刑侍郎真就那么完美,裤裆里没一点屎?   这世上的官,但凡去查,都能查出点毛病……   于是就有人当街拦了老爷子的马告状,告这位侍郎大人杀人女干淫受贿,有你想不出来的,就没这位侍郎没犯的。   老爷子最恨纨绔,也最恨这种蛀虫贪官,一般只揍纨绔,对贪官恶官嘛,不会随便揍,基本都上交给皇上,自己只是盯着。但这回不一样,这回事关他孙子的事,刑部侍郎这么阻挠,他哪会愿意?脾气上来,接了状子,查实后也不报给太康帝,直接拿紫金鞭,当街把人抽了个半死。   百姓们叫好声几乎翻了天。   刑部侍郎求上越王,越王就去找了太康帝,太康帝表示……朕也没办法啊,谁叫你们惹这老头,他是皇上都不敢随便惹好吗?   而且还证据那么确凿!   尚书侍郎就这么下台了。   史上最年轻的六部侍郎温书权立刻走马上任,简直太对得起人们的期望!   杨暄表示,这结果孤很满意。   可这一出不算完,还有个以身试险嫌命长的——礼部尚书跳出来了。   宗正寺负责皇族之事,礼部有一部分职责与其重合,自己担了可以,推给对方也可以,都不干放着也行,到时候到追责时,看谁本事更大。   这礼部尚书也是越王的人,才升上来没两年,特别想立功,这次见刑部侍郎栽了,就摩拳擦掌想帮越王挣个脸。他就把之前缺漏捅了出来,扣在杨暄头上,缠着他在这团烂泥里转。   其实早前之事,根本不是杨暄过错,他那时还在长安没被迎回来呢!可谁叫他是现在的负责人呢?他态度非常正确,真就承认了这个错误,禀报太康帝,还积极解决问题。   看似太子出了个大错,再没往日气势了,可之后么……   太子殿下只忙这桩事,那边刑部案子都不管了!   案子是太子提的,他是主理官,现在他不干,自然就拖下了。   英亲王气坏了,冤有头债有主,气一上来,直接找去礼部尚书家:老夫为国扛过枪,为民受过伤,为保护你这老匹夫的家财安宁,不知道打过多少仗,这些年从没给朝廷找过麻烦,就这一回孙子摊上事了,想速速处理有个结果,你们这些官倒好,一个一个的来拦老子!   得,也别去各处找证据麻烦了,你小子我认识,十岁的时候就敢敲寡妇门,偷看人小姑娘洗澡,啥也别说,先揍一顿!   英亲王揍人都是有理由的,这一揍,礼部尚书差点给打没气,也没脸见人了。   太康帝叫来越王凶了一顿,早朝上亲自表态,英亲王于社稷有功,朕与大安,永不敢忘!谁敢欺负老爷子,就是打他的脸!同时责太子和刑部必须好好办案,速速办案,不能让老爷子伤心!   没几日,忍着收拾太子的冲动,痛心的把礼部尚书给撤职了。   这就有操作的空间了……   尚书一职空出,有角斗空间,杨暄自己身边没有合适人选,也不能让越王的人上位,最后结果,肯定是选一位几边都不靠的上来。   至于上来了之后靠谁……端看自己本事了。   趁着这当口,杨暄和崔俣迅速安插自己的人。比如当初在礼部为官的张松,早就有功记着,这次连升两级,直接调升为礼部侍郎,其他的,刑部也有变动,高处有温书权,低处可以插一插……   甚至太子东宫属官,杨暄也借着‘老爷子’这把尚方宝剑,给折腾着凑齐了。   你问为什么?因为太子殿下很忙啊,身边实在没人使啊,要不给把属官配齐了,实没办法全心全意办老爷子的事啊。   之前杨暄正东宫,太康帝发了话,你的属官,你自己选。看似大度,给了他选择权,实则没皇上发话,下面根本叫不动,你看中谁,人家自己,包括家人都不同意。   这一次,‘老爷子’三个字一祭出,下边人立刻动了起来,拟合适人选,让太子遴选,没办法,谁敢惹老爷子?只能算这次太子运气好了!   好运的太子杨暄三下五除二,搞定了东宫属官。有之前追随的自己人,也有看上的还没攻略的人才。若其家人不同意,他就过去走一圈,祭出‘老爷子’三个字,没人不怕,不人不配合……   一时间,太子在朝臣圈大大刷了把存在感。虽说是借势老爷子,但这手本事,这头顶气运,正经不错啊!   杨暄夜会崔俣,搂着他连亲数下,偷笑不止,这回占大便宜了!   可这法子,只能用这么一波,再之后,却是不行了。一是任何外物,都不如自身实力重要;二是老爷子帮他们,他们也得对得起老爷子,不能把老爷子拉到夺嫡坑里来,此事后,需得保持一定距离……   再然后,就是正经大戏了!太子表示,一切都已准备好,严阵以待,随时可以开始!   ……   这日,英亲王出门,路遇王铎,没压住火,跟人大干了一场,十分不开心。   打完架回来,踹开长孙杨煦的房门,他眼睛瞪着,眉毛炸着,声如狮吼:“你真的非王芨那小子不可?”   杨煦也不说话,默默跪到祖宗牌位前,将外衫一脱,露出后背给老爷子,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您打吧,就是打死我,我也只要那个人!   老爷子气的把杨煦踹到一边:“真以为我不敢打死你么!”   杨煦身体非常好,被这么踹一下也没事,很快就爬起来,一头磕在老爷子脚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打死孙儿,也算孙儿还了这亲恩了。”   好赖话不听,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杠了这么久,老爷子……也是没辙了。   目光掠过窗台那盆洁白葱兰,他背后拳头攥紧,声音微哑,低似叹息:“你在这里跪足一天一夜,我就应了你。”   杨煦似是没反应过来,根本不敢相信这份惊喜,略小心翼翼的问:“爷爷说的……是真的?”   老爷子没理他,转身就走了。   ……   第二日一早,英亲王亲卫,扛着棺材,走向了王家门口,气氛悲戚无两,又凝重肃杀。 第182章 停棺王门前   这一日, 秋风很是萧瑟,于漫漫天际打着旋卷来,纸钱白帆洋洋洒洒铺了一天一地,往日里最占据视野的落叶浮尘都显的毫不起眼。   天色阴沉的不像话。   漫天纸钱白帆里, 穿着麻衣,扎着孝布, 抬着棺材的队伍缓缓走来,不多时,便到了眼前。   抬棺男人们身量不同,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相貌也没一点相似, 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家人。可他们步伐齐整, 沉重, 面容肃穆,坚毅, 腰背笔直, 眉眼虽有凄色, 税利杀伐气质却半分不减,这是一队行伍军人!   百姓们虽有意外好奇,也第一时间避让出路来。对于人生最后一次的白事, 所有人都是充满敬畏和尊重的。   可等扶棺队伍来到近前,看到打头一个手上牌位的字时,百姓们无不掩口中惊呼,差点吓出病来。   英亲王杨菽!   老爷子这是……去了?   怎么可能!昨日还见他在大街上揍纨绔, 顺便和王家家主王铎互怼了一番,好精气神好的,很多年轻人都比不上!这没病没灾的,怎么突然就去了?   是不是有内情!   这些年来,老爷子不是在边关打胜仗,就是回洛阳教各纨绔小辈,流氓贪官做人,在百姓们心中地位是很高的。虽是人都有一死,但百姓们真心舍不得这老爷子,没半点看笑话议论感叹逝人家长里短的心思,个个奔走相告,很快,一个接一个的,就缀在了扶棺队伍后,气势相当庞大!   扶棺人未说话,他们也不好问,但老爷子若真是急去,他们就好好哭一哭送个别,可这里若有旁的事……他们定饶不了那作恶之人!   扶棺队伍一路无声,只气氛越来越凝重,后边跟随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整个洛阳几乎万人空巷,所有人都默默跟到队伍后,不说话,不交流,唯一控制不住的,就是萧瑟疏冷的风声,以及,人数渐多后控制不住的脚步声。   队伍停在王家门前。   王家门房都吓傻了……   这浩浩荡荡,气势杀伐,几乎把‘来者不善’四个字顶在头顶的扶棺队伍,明显是冲着自家来的!   俩门房对视一眼,赶紧把门‘啪’一声关严,屁滚尿流的冲到主院报信。   队伍停在王家门口,百姓们心里就咯噔一声,老爷子莫非真是因王家人仙去的!   扶棺的都是英亲王帐下亲兵,气势威武,动作整齐划一,将棺材放到地上时,人们听到一声轻响,看到细尘扬浮,复又归于静寂。   “吾乃英亲王亲卫头领,姓炎名阳,今日承亲王遗愿,扶棺至此,并将王爷绝别手书公布,请大家做个见证!”   炎阳身高八尺,面方,唇阔,目厉,身材健硕,腰板极直,气势如一杆标枪,凛冽,猛霸。   他从胸口掏出一封手书,高高扬起:“这便是王爷手书!”   所有人目光齐聚在那封信上。   炎阳目光绕场一周,高声说话,中气十足:“王爷说,他此生至此,杀伐颇多,不愧天地,不悔己心,已是尽够了!他一生痛快,现已老迈,恐再拿不起刀枪为国为民,也无有所求,索性就为子孙了一事!”   “世孙杨煦,乃是老王爷倾心教导培养之人,长于军中,懂事起便加入编制,抗击西突厥,十数年来战功不断,不仅打的对手闻风丧胆,军中亦有‘儒将’美称,手上亡魂无数,但未有一无辜之人!只因与世俗不同,衷情于一男子,还是世家男子,便被栽脏诬陷,声誉全毁,老王爷十分痛心,我大安,泱泱大国,有将士们开疆拓土,有百姓们辛苦劳作,未来将富有四海,如何连这一点容人之度都没有!”   “不同意小辈之百,拒了也就罢了,何以如此作为,令人不齿!”   “王节一案,刑部已立案侦查,可王铎老儿连这点时间都不愿等,当街唾骂,老爷子受不了这口气!既然王家说欠他们一条命,好,老爷子便还这一条命!王铎老儿,请将与世孙情定之人王芨放出来,成人之美!”   百姓们个个眼睛瞪的铜铃大,老爷子竟然……是为了孙子,自戕的么!   大家喉头有些发紧,千头万绪涌上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炎阳下面一个年龄略大的老兵袖子狠狠擦过眼睛,眼眶通红:“当老爷子没想扳世孙主意么?那背都打烂了,还没好又继续,新旧伤痕一层又一层,可世孙情衷,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说这一辈子,只要王芨公子一人,若有违誓,天诛地灭!”   人群中立刻有人想起,拳砸掌心:“这王芨对世孙也是有情的!我曾听人说,王家家主王铎不止一次逼着王芨断了这份心思,还曾用计下药想让其与女人上床,最后都没成!”   “没错!王芨是王家姑奶奶养大的,心有慈悲,心有坚韧,最是正气,万不会负了心上人!”   ……   人群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百姓为之唏嘘,炎阳高高一挥手,四下立时安静。   “老爷子说,望世人头脑清明,莫被旁人欺瞒,用自己的心看事!百姓们的目光是雪亮的,定能辨真伪,正公义!”   人群里有人开始握拳,眼神里有锋芒处露。   炎阳高举书手,声音不停:“老爷子还说,此事是他任性而为,不让属下们告知两位小将军,如今事情闹大,两个孙子早晚会听到消息跑来,届时请大家帮个忙,帮着劝一劝两个孙子,别出旁的事!”   百姓群里立刻有人举手:“老爷子放心,咱们都看着呢,绝让别人欺负两位世孙!”   炎阳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再次高声道:“老爷子遗言,以此身平息王铎之怒,成小辈之美,若王铎仍然不愿,则此尸身不埋不葬,就放于王家门前!不管是谁,要将他入土,就是瞧不上他一身功绩,对大安不忠!若子孙坚持将他入土,就是不孝,他宁做孤魂野鬼,也饶不了不孝子孙!若有人敢驱逐他尸身,部下及孙子挡不住护不住,亦是不义不孝,部下不配再做军户,孙子不配姓杨,请皇上收回王府丹书铁券,自此再没有英亲王杨家!”   此话一出,满声静寂,老爷子……真的好狠啊!   这样的誓也能发!   还没回过神,棺材板已被亲卫们打开,老爷子尸身现于人前。   和往日一样,老爷子胡子翘着,眉毛炸着,鬓角全白,精瘦精瘦……不一样的是,老人面色灰青,呼吸全无,再无往日的精气神,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   百姓们无不悲悯叹息。   “这又是何必呢……”   “明明小辈们情衷彼此,是联姻的好事,那王家为何非要闹的这么僵?”   “男人怎么了?俩男人在一块的事,到处都有,怎么就容下不呢?”   “多好的人……多强硬的老爷子,竟这么被气死了。”   “为小辈至此,值得钦佩!”   “大安有功之人,不应该被这样辜负!”   有那重情之人,还掩面擦了擦眼睛。   擦完,第一个举手高呼:“王铎认错!!把王芨公子放出来!!”   “放王芨公子出来!”   “放王芨公子出来!”   所有声音汇至一处,震耳欲聋,震的王家门上牌匾都颤了颤。   ……   王家主院,王铎猛的站起,不小心袖子拂到桌上一角,釉青瓷茶盏被带下,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碎响。   “你说什么?”他眼睛瞪着,鼻翼颤着,紧紧抓着管家的襟口,神情里满是惊疑不安。   管家长长一叹,他家老爷,一辈子也没这么失仪过……   “老奴说,英亲王老爷子自戕了,棺材抬到咱们家门口,说是一命还一命,让您别再拿着谱,将王芨公子送出去……”   王铎满目冷光,猛一拍桌子:“他说要我就得送?凭什么!就因为他死了么!因为他年长功高,就能抵我嫡孙一条命么?他想的美!”   “可是这外边……”   “外边怎么样,不过是那老匹夫使的计!那样的无赖流氓,做出什么事不稀奇!”王铎眸色越来越厉,“一定是假死,一定是假的!”   管家垂着头,声音略轻:“那位老爷子……这次是真的,棺材盖都当街打开了,脸青唇灰,呼吸全无,有人去试过,老爷子是真的去了。”   “真死了?”王铎眼角直抽,袖子一挥,“我不信!”   管家提着袍角跪下:“可不能不信啊……老爷,您听一听外面的声音,这次一定不能硬着杠,必须好好应对啊!”   王铎微微转头,视线看向窗外。   天际阴沉,一点阳光都没有,明明应该是大好秋日,气氛却压抑如此。   一声声高呼顺着墙头,顺着风,跑到耳边,是百姓们的声音:放王芨公子出来!   “无耻!”竟以死相逼,还利用旁人!   王铎脸色越发冷厉,声音越发寒凝:“你不用劝我,我是不会放王芨出去的!”   老管家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说什么。   王铎眼眸微眯:“传话下去,给我挡着所有个仆,不许露半个字到家庙,谁惊动了王妩,谁一家子就得死!”   老管家十分惊讶:“可老爷子都去了……姑奶奶当初虽下过誓,这最后一眼,是不是让见见?”否则也太无情了。   王铎手指轻捻,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就是因为人死了,才更不能见!那老匹夫想的就是这个,我才不让妩儿见他!死也别想!”   家主之令,无人能拦,王铎意志坚定,老管家也说不出别的,只得应了:“这事老奴会办好,但外面之事,总这么僵着也不好,您还是早些拿主意。”   “我知道,你退下吧。”   等人走了,王铎才再也绷不住似的,身上力道一卸,颓然坐在椅子上,眼睛无力闭上。   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   王妩还活着,那老匹夫怎么就肯死了呢?   还以命相胁,他怎么敢!   ……   英亲王干这些事虽然是背着孙子的,但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几乎瞬间传遍了整个洛阳,两个孙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杨昭听到根本不相信,王府里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怎么都找着,才傻愣愣的来找大哥杨煦。   杨煦心内更是猛跳,吓的几乎要晕过去。昨晚爷爷说的话,爷爷的神情,一幕幕涌到眼前……难道是为了他?难道当时爷爷就有决断了?   他立时红了眼眶,拉着弟弟就要出门。可惜……他跪了一整夜,几乎站不起来,只有让杨昭背着,两兄弟一路飞奔,顺着声音人流,赶到王家门前。   看到那尊眼熟的,爷爷早年就为自己寻好的熟悉寿棺,杨昭也腿软了,差点把背上大哥甩过去。等看到棺材里的人,杨煦立刻哭出声,从杨昭身上滑下去,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孙儿不孝啊……爷爷,孙子不孝!”   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有血丝沁出,一双眼睛更是布满血色,整个人几乎就在发疯边缘。   杨昭……反应略慢,看到这场面还是不相信,走到棺材前,伸手去碰老爷子鼻息。   “没有……怎么没有呢……怎么能没有!爷爷你喘气啊,再不喘气就不对了!”   他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急躁,最后差点抓住衣襟去摇老爷子,被亲卫和百姓们拦了下来。   他还瞪着圆圆豹眼挣扎,双目沁泪,看谁都像仇人:“你们放开!我要救我爷爷,我爷爷还没死,他不可能死!!”   这一幕,在场之人无不拭眼叹息。   很快,所有人一致瞪向王家,都是这个王老头,对自己家人不慈倒也罢了,瞧把人一家逼成什么样了!   大家纷纷劝杨煦杨昭兄弟:“老爷子已经去了,你俩节哀顺便,可不能惹事啊!”   “老爷子让咱们看着你俩,咱们肯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但你俩也得好好的,平静下来,可不能暴起杀人啊!”   “老爷子一辈子都是为了你们,你们可不能让他心血白流……”   “老爷子不是不想见你们最后一面,谁临走前不想看着子孙?他是怕你们拦着,不让他这样,才故意避着你们的……”   “老爷子心里苦啊……”   有亲卫和百姓们按着,杨煦杨昭闹不起来,待时间过去半晌,二人情绪也缓下大半,理智回来了。   杨昭瞪着豹眼,捏着拳,神态很有些恶狠狠气质:“就按爷爷的遗愿,王铎要是不把嫂子送出来,我就拆了他王家!”   杨煦仰脸看天,眸底似沁出血泪,十分可怖:“我已经很对不起爷爷了,不能更对不起……爷爷既然已把事情做出,王芨,我就必要带走,哪怕王家不愿,哪怕要命死当场!”   他抬起长年练武,布满双茧的手,看着手上血脉:“反正这条命,也是爷爷给的,陪爷爷一起死了,也算其所。”   声音虽然很轻,听起来很柔,都透着股子变态味道,让人不寒而栗。   兄弟俩对视一眼,齐齐转向王家大门,声音和目光一样灼烈:“王家老儿,交出王芨!”   百姓们也跟着振臂高呼:“王家老儿,交出王芨!”   气氛这东西很可怕,一旦起来,一旦融入,就会浩荡如大海,无可阻挡!   百姓们谁都不觉得自己有错,是王家错了!别的高低贵贱功过不提,老爷子命都还了,就该把王芨给出来!   略有些门路见识的,则赶紧派人到处传话叫人。   叫谁?叫各世家,赶紧来看看你们这头头,干的都是什么事,把老亲王都给逼死了!   叫官府衙门,世家逼死亲王,你们到底管不管!   叫宗正寺,英亲王老爷子姓杨,是宗室,是皇亲,如今死的这么惨,还不过来主持公道!   气势接连大涨,不多久,百姓们都帮忙要砸王家门了。   “王家王铎!装什么龟孙子,开门!”   “就是!你本事逼死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再不开门我们闯府了!”   ……   如此情境,明显不能善了,王家还真的不能再避,必须出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缓缓朝两边退。百姓们自动让出一条路,露出英亲王的棺材,和棺前两个孙子。   门里是王铎,他亲自出来了!   王铎最重礼仪,一身气质极好,眼下像是故意更了衣,世家家主惯用庄重宽袍款式,天青底色,襟口衣摆绣有家纹,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阔行方步,端的是一派风华!   “诸位之言,虽是隔了数道墙,老夫也略有耳背,还是听到了。”王铎视线滑过现场乌泱泱人群,未有丁点惊慌迟疑,语气是一贯的严肃认真,“只是这是我两家之事,诸位是不是让我两家自行解决的好?”   王铎往前两步,看着杨煦杨昭,目光寒凉:“几十年前有舍弟王珏,王家最优秀的后辈,如今有王节,老夫嫡孙,我王家家庙里,还有个终生未嫁,甚少出门的姑奶奶,如此恩怨,岂是你们说消,便能消的?你们以命相肋,使计造势,请百姓们帮忙压迫,是不是无耻了点?”   杨昭沉不住气,当下便道:“你才无耻——”   王铎却没理他,顾自截下他的话,继续说道:“两条性命,终身未嫁的姑娘,此仇,不共戴天!莫说你杨菽死了,就是你全家都死绝了,我王家心中悲痛,不会少半分,我王家小辈,无论男女,纵死,也不会进你杨家的门!”   端的是掷地有声,气势无两!   杨昭跳脚:“你少放屁!当年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你家王珏因你而死,你家姑奶奶替你承了责,一辈子不嫁,种种都是你的错,你倒来骂别人了,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王铎眯眼:“我王家之事,由不得你这外人说道!”   杨煦拦住弟弟,看向王铎,神色很是平静:“这么说,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将王芨给我了?”   “纵你大开杀戒,杀光我王家所有人,王芨,也不会给你!”   众人看着杨煦,感觉有些不对,这孩子眼睛怎么全红了,跟地狱恶鬼似的?   亲卫们一看更遭,立刻要围上来,阻止世孙发疯——   “哟,谁这么没皮没脸,自己做过的事不敢认,自己狠的错不愿改,以为这样自欺欺人,自己就真的有理,真的没错了?”   一道带着些慵懒贵气的声音传来,人群自然让出一条道路,太子杨暄,就这么走了来。   洛阳百姓对这位太子再熟悉不过,当下就哗哗跪倒,叩头行礼:“太子殿下!”   “殿下千岁!”   “殿下快帮帮英亲王吧,老爷子被这王铎气死了,王铎还铁着嘴不认!”   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转变,王铎被打断,硬气不起来,杨煦戾气也被暂时按下,没疯。   杨暄也不含糊,先摆摆手让百姓们起来,再去英亲王棺前鞠了一躬,最后慢条斯理走到王铎面前,斜睨他一眼,声音里带着讽刺:“老爷子姓杨,是宗室,立有大功,乃先帝亲封英亲王,授丹书铁券,怎么,他这样一位功在社稷的大臣,抵不了你那花天酒地,花花肠子到处飞的混蛋孙子王节?”   王铎眯眼:“他欠我王家的可不是这一个,还有当年——”   “哦,孤是觉得,这一码是一码么,”杨暄一边嘴角微上扬,“您要非往前扯,那我朝开国前,王家——你曾祖还是高祖来着?被打的屁滚尿流差点带着家人逃亡,还是我杨家救了你家呢,到底谁欠谁?”   王铎一窒:“你不能这么算!”   “呵,就准您往前算,不准别人干?合着这天底下的理全是为您一人写的?”杨暄冷哼一声,语调拉长,“再者说——这王节之死,到底同杨家有无关系,孤都在刑部查,还没查明白呢,您倒好,先一步把老爷子气死了……您就这么急着要促成这因果?”   百姓们倒抽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娘喂,好阴的心思!”   “对的都是他,错的都是别人!”   “这老头刚刚说什么来着?杨家还欠着他两条命?这里头肯定有事!肯定是这老头又坑了英亲王老爷子了!”   “老爷子就是太耿直,粗心眼,直来直去,怪不得斗不过这些花花肠子!”   王铎听着这些话,脸色铁青。   他知道太子,这些日子宫里宫外传出来的都是此人无礼行径,一点也不值得尊重!   歪理,他是说过太子的,他也不愿同太子撕扯这些小事,显的太没风度,当即就板着脸道:“老夫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我王家之人,断不会给你杨家,你待如何!”   “不如何啊,”杨暄指指棺材,“就按老爷子意思,不埋不葬,停在这里呗。”   王铎额角青筋直蹦:“这是我王家!”   “对啊,大门是你家的,这条街,却不是你家的,不归你管。” 第183章 太康帝的算计   英亲王杨菽死讯传遍洛阳的同时, 也让整个帝都和这日天气一般,覆上一层阴霾。   杨菽这个亲王,与历朝历代都不一样。   大安未建,宇文朝未起势, 前朝兵荒马乱时,杨菽就跟着哥哥杨蒙出来打仗了。宇文朝的天下, 有三分之一是杨蒙帮忙打下的,而这三分之一里,又有大半杨菽功劳。   宇文帝立朝时,恩宠杨蒙, 对杨菽也是各种加赏, 极为看重。后宇文帝薨, 杨蒙和平移权, 坐上龙椅,改朝大安……这期间, 杨菽也立下汗马功劳, 若非他压着, 各军队各势力不可能那么老实。   杨蒙登基后,开始收拾国内这一摊子事,如何休养生息, 如何保证国家税收,又能让老百姓生活不辛苦,法制怎么立,和世家怎么斗争, 贪腐成风的官场怎么治理……根本没时间再出去打仗,这外面,就全靠杨菽了。   杨菽为人本就仗义,又因受了情伤,基本就留在前线,不回来了。有他身先士卒,带着兵士拼命,才有如今这大安的疆土,这安和平静的中原。   可以说,杨菽为了杨蒙的政权巩固,做了极大贡献。偏他还不居功,也有眼力分寸,杨蒙把内部治理差不多,腾出手治军了,他就以年纪大了为由,放出大把军权,只留了西边抗击西突厥的根据地。   当年西突厥势大,每年都有数场大仗打,这里太凶险,也太关键,他不能放手这份责任……   杨菽所做的一切,杨蒙都看在眼里,对这个同胞兄弟的感激,也是实打实的。所以才封了杨菽英亲王世袭罔替的爵位,赐予丹书铁券,无限荣耀。所以也才在临逝之时,亲赐紫金鞭,予他‘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特殊权利。   与其说杨蒙是在给杨菽加恩,不如说他在为儿子找靠山!   以杨菽的人脉口碑,卓绝能力,只要肯护着儿子,谁敢闹,谁又能闹的起来!   杨蒙闭眼前,将这些前前后后,为何部署,都说与太康帝听了……太康帝也深深明白,杨菽这老头不能得罪,甚至在登基后屡屡加恩,以示亲近。   此前,杨菽是护着他的高山,如今,杨菽是国泰民安的象征,哪怕是死,也得厚葬,高高抬起来!   听到下面一条条消息接着传过来,太康帝脸黑的不行,这老头哪哪都好,就是太熊太能闹腾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性子,才对他的江山没有任何威胁……   高公公见太康帝怔住,倒了杯茶递过去——茶杯与案桌相碰,发出细碎声响,但点声响,已经够太康帝清醒过来。   太康帝眯眼盯着禁卫军头领童修:“城中百姓空了,衙门动了,连世家……都跟着乱了?”   童修一贯的表情严肃,气质冷厉:“若再不管,军中只怕也要动起来了。”   太康帝瞳孔一缩。   是啊,军中!   杨菽几乎从记事起,就长在军中,全地各地的军营没他没去过的,各军首领,没他没交情的。如今虽然老了,各地首领有死有伤,换过一茬了,可他的余威还在。尤其是西边……   他必须把丧事办好,办的所有人都高兴满意,方才不会有麻烦!   “老爷子是自杀的?”   童修:“我的人去看过,回报说面色乌青,唇青泛白,指甲深蓝,应是服了毒。”   太康帝手指敲了敲龙案:“被王铎气的?”   “说王铎性狠,追究王节之死全因英亲王世孙,两家隔着人命,所以不能结亲。老爷子一怒,就任性以死抵死,让王铎将王芨交出来给世孙……”   “王铎没答应?”   “没,”童修摇了摇头,“如今正在对峙。”   太康帝冷嗤一声:“那老匹夫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会答应才怪!”   童修提醒:“他若答应再好,他若抵死不应……皇上,您该有所决策了。”   太康帝微微阖目,指尖在龙案上敲打数下,没有说话。   正巧这时,殿外禁卫军守卫晃了晃头,童修一看,就知有新消息了。   “皇上——”   太康帝挥了挥手:“去看。”   童修走到殿外,与那守卫碰头,片刻后回来答话:“皇上,是太子遣人带话过来了。”   太康帝唇角略掀,颇不以为然:“他带了什么话?”   “太子说——关键节点在于王节之死。此案一了,王铎再没理由梗着脖子说不。”   太康帝重重一拍桌:“王节命案不就是他在管么?还专门在刑部立了案,若他能早些查清,还有今日这事么!”   高公公见茶盏里的水都被拍的溅出来了,赶紧躬身上前挪茶盏,擦龙案:“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啊……”   童修垂眸站着,没有说话。   太康帝顾自生了会儿气,方才又问:“太子还说了什么?总不会只这两句不咸不淡什么用都没有的话吧!”   童修这才拱手行礼,答道:“太子还说……他三日前已找到关键人物,很可能就是凶手。此人是越王手下护卫,因越王相护,他才没办法往下查,若此人能站出来,余下的事就都好办了。”   此事有些微妙。皇子之争,童修不愿参与,所以之前才未有回答。   太康帝很理解,他的禁卫军,就该这样有分寸,知道忌讳,永远忠心他一人!   “此事朕知道,”太康帝理理襟口,忽的起身:“朕离开一会儿,你就呆在这里,等朕决策。”   童修:“是。”   ……   太康帝去了月华殿。   衣角翻飞,怒气冲冲。   田贵妃似乎很是惊讶:“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太康帝重重往首座上一坐:“还不是那逆子,气死朕了!”   “生气伤身,您龙体要紧,千万紧着些身子,”田贵妃素手执壶倒了杯茶,浅浅笑着,塞到太康帝手中,“先喝口茶。”   太康帝看了田贵妃一眼,笑了,顺手把田贵妃搂到怀中:“还是朕的如儿好,又乖又贴心——只要看到你啊,朕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皇上——”田贵妃嗔了太康帝一眼,半躲半就的任他亲了几口,娇笑不已。   闹了一会儿,田贵妃才勾着太康帝的手问:“到底怎么啦?太子又惹您生气了?”   不等太康帝回答,她又速速加了一句:“可不是臣妾涉政,想找机会给太子下眼药,臣妾啊,就是见不得皇上这般发愁难受,您一难受,臣妾这心啊,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也难受的不行。”   “就你精乖。”太康帝点了点田贵妃额头,方才叹了口气,“英亲王孙子杨煦和王铎孙子王芨的事,你听说了吧?”   田贵妃点了点头:“臣妾知道,日前外命妇进宫同臣妾说话时提起过,说事情闹的挺大。这当年,老爷子与王家那王妩,也是没成——”   “因为夹着一条人命!”太康帝心内不由感叹,现在过去何其相似,“这王芨的亲弟弟,王铎的嫡孙,也死了!”   田贵妃这个也知道:“嗯……好像就是旸儿遇刺那天夜里出的事。”   “朕让童修去查旸儿遇刺之事,王家小事,便全交给太子了,这些日子他上蹿下跳的闹,你也看到了。”太康帝冷冷哼了一声,表情很不高兴。   田贵妃表情声音就有些小心了:“太子又做了什么……惹您生气了?”   “三日前,他揪着非要查旸儿一个护卫,说人是凶手,旸儿不愿意给他,他就闹,朕亲自出面压下去,他倒是不闹了,却也撂挑子不干了!如此玩忽职守,毫不作为,真真有出息的很!”   太康帝猛的拍了下桌子,脸色铁青:“英亲王脾气本来就冲,这么一拖,好了,沉不住气了,跟王铎当街吵架不算,还赌起命来了!如今服毒自尽,遗言说一命换一命,停棺王家门前,逼着王铎把王芨交出来!”   田贵妃唬了一跳,目光微闪,纤纤素手掩着唇:“这下……可怎么得了?王铎应了么?”   “他若应了,就不是让朕头疼的硬石头了!”太康帝目光阴戾,“他没应!眼下正同英亲王亲卫杠着呢,全洛阳百姓都过去围观了,世家们也过去了,如今连五城兵马司,西山大营都要动起来了!”   田贵妃面色紧张,眸色直变:“这……这可怎么好?英亲王极得人爱戴,若此事处理不好,有损皇上威信啊。”   太康帝又拍了下桌子:“还不是那逆子!若早前他把王节命案破了,怎么会这样的事!”骂完人,他双目微阖,深呼吸几下,“大不了朕亲自出趟宫,把这事给平了。”   “皇上国事繁忙,哪有这时间?便是稍稍能腾出些空子,休息一下,保重龙体,比什么不强?”田贵妃十分心疼的抚过太康帝的脸,“臣妾让旸儿去吧。”   太康帝握住她的手,眸色温柔:“旸儿之前遇刺,受到了惊吓,朕心疼还来不及,如何愿意差使他?”   “皇上此言差矣,”田贵妃眉睫微垂,微微藏起隐有雾水的美眸,似不想让太康帝看到,“您心疼孩子们,孩子们也心疼您,旸儿长大了,自该孝顺您,帮衬您,更何况此事,还与他手下护卫有关……让他带着护卫去王家一趟吧。”   太康帝皱眉:“朕还是不想孩子们太辛苦……”   “臣妾知道,您应过旸儿,让他最近好好休息,可他年纪轻轻的,怎好大把时光如此虚度?臣妾亲自去同他说……您也知道,他最是能干,定能把事情完美解决!”   太康帝大怀安慰,拍了拍田贵妃的手:“这世间,也就你母子对朕如此关心了。”   田贵妃顺势依在他怀里,素手在他胸前打圈:“瞧皇上说的,臣妾母子的依靠只有您,您好了,臣妾们才好……您记挂臣妾,臣妾就什么都够了。”   你侬我侬一会儿,太康帝不再停留,田贵妃也不矫情,当下就去了越王宫中。   越王听到母妃来意,意见略有不同:“定是太子坑我,我不去!”再说他这伤还没好呢!   田贵妃细细检查了遍他的伤,确定出去走一番没问题,方才捏着茶盅缓缓啜茶:“这是你父皇的意思,你不去也得去。”   越王皱了眉,眸底满是思索。   “想不通?”田贵妃将茶盅缓缓放到桌上,目光斜过来,映了满室艳光,妖娆又税利,“这江山,是你父皇的,想得他的宠,想接他的位子,你就得事事归着他的期望来。麻烦的,恶心的,他不想干的,推给你,你就得干,还得干的漂漂亮亮,你不干,自有旁的在一边等着,随时能顶你出头。”   越王想起母妃往日教他的话,不由自主跟着说出了声:“想要保持这第一位的位置,一次都不能失手。”   “谁叫他是皇上呢?”田贵妃看着新染的指甲,漫不经心的说,“一次看不懂他的眼色,听不懂他的话,许还有二次,可二次三次都不能察觉,便再没机会了。左右等着盼着想让他用的人,还有很多……”   “哪日你坐到那位置,便也能随心所欲。”   越王起身,冲田贵妃深深行了个礼:“孩儿任性,让母妃担心了。”   “你一向懂事,本宫只是偶尔提点罢了。”田贵妃亲自将越王扶起,安慰他,“你放心,你什么时候见过母妃吃亏?”   越王眼睛一亮:“母妃的意思是——”   田贵妃附到越王耳边,说了几句话,越说,越王眸色越激动。   田贵妃拍了拍越王的背:“你不是一直想要世家力量?这一次,看母妃给你弄个世家女做侧妃……”   紫宸殿,太康帝挥手让童修退下:“此事越王会去,你先莫插手,只静静看着,若有意外,再来报朕。”   ……   太子亲自助阵英亲王,士气大涨,气的王铎脸色青黑,胡子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停尸王家门前,他不答应,就一直停,还能护住尸身,任谁也不能动,那个老疯子加这群小疯子,还真做的出!   正想辙怎么反击呢,谢家人来了。   谢延老狐狸带着俩孙子,过来就嚷:“我那外孙孙呢?我那可怜可爱的外孙孙王芨呢?你这老匹夫怎么还不放他出来!”   王铎:“他姓王!不姓谢!!”   “呸!”谢延吹胡子瞪眼,“他是我谢家女生的,有我谢家一半血脉!他七岁得天花你们就不要了,是妩丫头心善,方才养大了他,这些年来,他一文钱也没拿过你王铎的,出门也是我谢家护着,你一不慈二不养,算什么东西,哪来那么大脸,阻他的前路!”   百姓们一听还有这事?立刻跟着骂:“讲孝顺前先讲亲恩!你都不要人家了,还管人家是娶是嫁,将来干什么呢!”   “就是,哪来那么大脸!”   谢延亲身上了,别的世家也跟在他身后起势。   无它,当初王铎高调放话,说什么他王家没有二嫁之女,没有不贞之人,显出他厉害的同时,也踩了别人。世家早看他不顺眼了,王家这一代,就不该他当家主,该换王复来!   气氛更加高涨,王铎额前虚汗陡起,下意识看向太子,莫非——这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太子只是懒洋洋笑着,冲他挥手。   可笑意明显未达眼底,一双眼睛很是冰冷,意思也再明显不过:为了一点点小事,同这么多人结仇,值得么?   王铎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每一个每一个都似恶鬼般,似要咬他筋骨,啃他血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   他不会有帮手,没人会帮他……可他这头不能低!   高处不胜寒,既然决定,既然走到高位,别人不理解,他也该坚持,总有一天,这些人知道他是对的!   “旁人如何,老夫不管,但我王家,绝不允许这样的事!”王铎眯眼,“想要王芨,就从老夫的尸身上踏过去!”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怜悯。   如此冥顽不灵,可真是……   就在这时,越王到了。   杨暄远远瞥到越王身影,立刻笑了,冲着王铎一笑:“您这可就言重了,多大点事?不就王芨之死么?实话与你,孤已查清楚了,此事与杨煦无关,如今涉案嫌犯已至,您听一听便知。”   越王走到近前,发现四下无声,并主动给他出让出道路,道路尽头是笑眯眯的太子,他才明白,又被太子耍了一道,人家已经邀好功,摆好姿势了!   越王也是在权利场游走多年的人,人前收敛工夫还是有的,立刻挂上笑,走到人前。   他先是冲英亲王棺材行了个礼,又向王铎问了声好,这才叹着气道:“其实这件事,本王也有责任。”   他一开口,大家耳朵就竖起来了,这是有内情?   “诸位都知道,王家王节死在夜里,那天白日,王家摆寿宴宴客,本王也来了,还遇到了刺杀。”   这事太大,几乎整个洛阳城的都知道。   越王苦笑:“本王不知道为何刺客埋伏王家,那日事情太快太猛,千头万绪很多,及到夜里,派出去追杀的人也不敢怠慢,四处寻着线索,我这护卫——”他指了指身后护卫,“便在那是遇到了王节。”   护卫出列,神色庄重:“我确在夤夜见过王节公子,也确被太子查到蛛丝马迹,想请到刑部大堂问话,可因近来事忙,实无空暇协查。但王节确非我杀,他怎么死的,我看的清清楚楚。”   有急性子的百姓就问了出来:“到底为什么?”   “并非是之前传言,英亲王世孙夜会王芨,他撞到了,所以被灭了口。那夜我追杀刺客行踪,一直在王家,世孙杨煦根本没来过王家,王芨也因病情,早早就睡下了,反倒是王节,行动非常频繁,经常出入,不知道在忙什么……许是玩的太乐呵,酒也喝多了点,他不小心撞翻了柜子,柜子倾倒,落在他胸口……我忙着办事,见他打起呼噜,认为他既然睡着了,一定不会有事,谁知忙完一圈回来,想搭把手,却发现他已经没气了……”   百姓们纷纷惊讶:“原来是这么死的……”   护卫拱手:“在下所言具实,若有说谎,愿死无葬身之地!”   越王也跟着道歉:“此事也是本王疏漏,早先下过死令,让属下们以追查刺客为首,旁的事皆可不管不问,这才……酿成今日悲剧。”他给王铎行礼,“本王对不住您。”   王铎气的咬牙切齿。   他何尝不知道王节之死与杨煦无关?他就是想借个理由,不让俩男人在一起!如今越王上门中,如此解释死因,他能不认么?不认,杨家可就要追究‘刺客为何要在你王家行刺下手’这个问题了。   现在的杨家已不是以前的杨家,天下安稳,皇上大权大握,所下圣旨诏书,无人敢不从!   现在的王家,也已不是以前的王家,可以瞧不起皇家,可以自任高一等,甚至还能架空皇帝,现在他小打小闹,皇上不会理,他若不识眼色,皇上真就能收拾他!   “原来如此啊……”王铎只得捂住脸,老泪纵横,“老夫的节儿,原是这般去的!”   可惜他演戏也没用,再演也灭不了太子和百姓的热情。   太子笑眯眯:“如今真相大白,您老还有疑问么?是不是该把王芨叫出来了?”   百姓们:“就是!英亲王家不欠你人命,都以死相求了,你敢不答应!”   重重重压之下,王铎脚步颤了一颤,却仍然没松口:“我王家没有二嫁之女,同样,也不会有雌伏之男!你们如此逼迫,好,老夫就叫王芨出来,让他自己选!他若懂事,就不该从了你们的意,他若一意孤行,我王家族谱上便划去此人名字,逐出家门!”   直到此时,王铎仍然相信出身对王芨的重要性,他认为王芨不敢叛出王家。   然而,王芨还真的敢。 第184章 王芨除族   王芨院子里, 王十八娘正在陪伴王芨。   十八娘是王复的嫡孙女,因两边分了家,并不住在一块,但总归是同宗, 又没结仇,平日里来往还是非常多的。这次王铎为父办寿宴, 接连出了那么多事,王复家肯定也要帮衬的,王十八娘就同母亲一同暂住于此。   娘亲很能干,女儿么, 因在闺中, 能做的事情不多, 自己找着事情瞎忙。王十八娘打小就喜欢王铎,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一块的时间并不多, 感情却特别好, 每回来王家, 必要缠着这位哥哥。   这次事情闹的这么大,哥哥又病着,她不放心, 别的事都不干了,早早晚晚的过来陪着王芨,操心他的身体,他的吃食, 他的药……   住了几日,她都快帮王芨裁出一身新衣裳了。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王家气氛越来越凝重,护卫们脸色越来越凝重,下面人走路都恨不得踮起脚尖,院里主子们怎么会不知道?   别说内宅各位夫人机锋打了多少道,心思转了多少弯,就连王十八娘,看向王芨的眼神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哥,”王十八娘从厨下端了碗汤过来,放在王芨面前,声音柔柔的,轻轻的,仿佛怕吓坏他,“你别着急,伯祖父不会看着老这么乱的,总要下主意解决。”   王芨揉了揉妹妹的头,眸色幽黑粲亮:“我都不怕,你倒是怕了。”   王十八娘见他脸上没有郁郁之色,这才呼了口气,嫌弃的躲开他的手:“好不容易叫巧丫给梳的飞仙髻,别给我揉散啦!”   王芨怔住。   自打他和杨煦的事曝出来后,家中上下,不管主子还是下人,态度总会有些异样,唯独这个妹妹……   这个家里,总归还有一个待他同往日一样,没半点差别的。   王十八娘见他怔住,以为他伤心了,默默的把头凑过来,把他的手搭到自己头发上:“……你还是揉吧。”散就散了,一会儿重梳就是。   “哈哈哈——”王芨突然笑出声来。   王十八娘赶紧拍抚他的背:“哥你千万别吓我,你这嗓子说话都够呛,还敢这么笑?快别笑了……”这位哥哥莫不是终于受不了疯了?王十娘吓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王芨抹抹眼角的生理性泪水,看着王十八娘的蠢萌样,还是没忍住,别开头又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你放心,一早听着动静不对,哥给自己配了副好药,今日里说话是没问题的,到了明天天亮才会现形,和往常一样。”   “这我就放心了……”王十八娘抚着胸口,突然又觉得这话不对,“什么叫现形啊,说的你好像妖怪一样。”她白了王芨一眼,又追着问,“那药没问题吧?”   王芨曲指弹了弹她脑门:“你哥的本事,你还信不过?”   “信信信!”王十八娘揉着额头退开,“你最厉害好了吧!”   二人对视,你看我我看你,同时又“噗”一声笑开,气氛十分轻快。   良久。   外面街上的声音传进院子,越来越激昂越来越大。   王芨看着地上金黄落叶,声音略轻:“外面的事……姑姑知道了么?”   王十八娘顿了顿:“伯爷爷发过话,不让任何人露消息过去。”   王芨“呵”了一声,难道不让人传话,姑姑就不知道了?爷爷还是太看轻姑姑了。   不过不管姑姑知不知道,这件事,得他自己解决。   王芨站了起来。   王十八娘见他神色有异,轻声问:“哥你要出去么?”   王芨回头看她:“你害怕我出去?”   王十八娘神色略复杂。   王芨垂眸:“你不赞同我的事。”   “不是,”王十八娘摇摇头,神色十分坚定,“只要互相是真感情,没有伤害旁的人,就值得被祝福,哪怕同别人不一样!”   不期然的,她想起之前帮过她的崔俣,还有崔俣身边那个神秘男人……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是那般和谐美好,那般幸福,她想她哥哥也可以那样!二人相守,是最重要的事不是么?   只是——她抿抿了唇:“外面那么多人,你又不会武,还病着,别再又伤了……”   王芨摸了摸妹妹柔顺的头发,笑问:“你之前不是还因为婚事闹别扭?”   “我不一样,”王十八娘脸有些红,“我那时是害怕,对以后的生活很迷茫,就下意识给自己找理由躲避,其实我心底还是喜欢……呃,反正不管怎么说,最后也是要嫁给那谁的,才不是因为伯祖父说的什么‘女不二许’的压力。”   “嗯,那谁是谁?人家可是有名字的。”王芨逗她。   王十八娘把脸别开:“反正就是这样么!”她虎着脸转移话题,“不是我说,伯爷爷是有点过分了,咱们这些世家,自尊自傲,哪怕历数百年战乱,消耗过大,同以前比不了,需得重新寻找方向发展,可这方向也不该是这样么,压着自己家的小辈……还好我爷爷开明。”   “我爷爷说了,家中小辈,但凡有才,不管男女,他都看重,只要能过他那一关,他就敢高高举起呢,可惜我资质不行,没有才华啊……”   有王十八娘热热闹闹的说着话,王芨心情越来越放松,竟渐渐觉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总是提心吊胆,害怕这一天到来,为此做过太多应对太多准备,其实或许就样,闹腾一天就过了,为什么要害怕?   他从衣柜里拿出身衣服,绕到屏风后换上,走出来时王十八娘还在叽叽喳喳的说话。   他走过去:“最后一次,帮我理理衣服吧。”   王十八娘白了他一眼,一边上前帮他理领口腰带,一边批评他:“哥你这话可不对啊,什么叫最后呢?不管你在哪,有多少功绩多少名号,你不都是我哥?我嫁人时,你得添妆,我生孩子洗三,你得上礼,我过生辰,你得有礼物,四时八节,你都得记挂我,哪怕有一日我驾鹤西去了,你也得有路祭,不隆重我都不高兴……”   说着说着,她声音有些颤,最后抹了把眼睛,抬头看着王芨,凶巴巴带着威胁:“反正我不管,谁叫你是我哥呢?既然认了我这妹子,就是一辈子的事,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王芨眼睛有些热,垂了头,顿了顿才道:“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么快就知道为夫家敛财啦。”   王十八娘恼了,推了他一把:“哥——”   “放心吧,这辈子,我都是你哥。”王芨抱了抱王十八娘。   王十八娘就哭了:“哥……”   “我们十八娘这么好,我这个当哥哥的当然要给十八娘撑腰,”王芨拍着她的背,“谁都不能欺负十八娘,十八娘合该幸福美满,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哥……”   “好了,我该走了,”王芨扶王十八娘站好,“你这丫头,瞧着笨笨的,其实很聪明,一些话,和姑姑说的一样呢。”   王十八娘立刻不哭了,眼睛睁圆,鼓着小脸,眼底满是激动:“真的?我真能和姑姑说一样的话?”   王芨笑笑,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王十八娘傻傻笑着:“原来我也那么有才?资质很好啊!”   传话的人正好到院门口,王芨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   脚下是落叶,耳边是风声,眼前是最熟悉不过的王家的景……这一切,只怕不会再次见到了。   走出外院时,他看了一眼西北角家庙的方向,掀起袍角,跪下磕了三个头。   姑姑的面容,姑姑的智慧,姑姑的言传身教,姑姑的喜乐半生……他全部都记在心里。   他会照着姑姑的期望,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再起身时,王芨大踏步前行,风吹起他的袍角,拂起他的发丝,世家子,行正坐直,谦雅若玉!他腰背挺直,如青松,如翠竹,气质如虹!   王十八娘不放心,悄悄溜出来缀在后面,见到这一幕,抹了抹眼睛,四处提防着人,就这么一路跟到了大门口。   ……   王芨走出王家大门,抬眼看去,第一个看到了杨煦。   杨煦面有悲戚,眸有血光,仿佛一直强压着,随时都在发疯边缘,二人视线对上,方才略有缓和。   现场人山人海,一眼看不到头,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审度与期待。   太子站在杨昭身边,背着他冲他微笑,越王离太子很远,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倨傲。   英亲王的棺木,就停在门前,王芨看过去时,心内不由一痛。   至于自家祖父,则是气的狠了,一向打理顺滑的胡须都有些乱了。   所有人,在场所有人都在等他表态。   王铎眉目低垂,拾袍而上,直直跪到王铎面前,连磕三个头:“不孝子王芨,拜谢祖父生恩。”   谢生恩?   王铎眉头一跳,登时怒不可遏:“你想退出王家!”   “退或不退,于我而言,有何区别?”王芨眼梢微垂,声音暗哑,话很短,却似含了万千隐意。   王铎如受重锤,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是啊,退或不退,于王芨而言,有什么区别?   这么多年,王芨都是王妩在养,所有花销,没用王家一两银子,所有资源门路,也是他们自己赚得,王家没帮半分,反倒是王芨成名后,循着他声望而来的很多,给王家带来了很多利益。   虽然王芨没那么多外露文采,没往仕途走,看起来很一般,也很听话,但其实他并不怎么需要王家,而是王家,需要他。   这么些年,他冷眼看着王家一切,不理,不管,不问,不争,是因为他不想,若非于他有恩的王妩还在王家,他怕是早离开了……   所以,他这个祖父,有什么理由拿捏他?   可是自古以来,家族为大啊!   王铎看着王芨,十分痛心:“王家于你来说,真的就那么不重要?这个世家出身,真就那么可有可无?你的血亲,支撑你的力量,可都在这里!”   “我懂祖父的意思,血脉是斩不断的。”王芨看着地面,声音很轻,“可同一个血脉底下,有多少人呢?所有人都喜欢我,支撑我,祖父觉得可能么?”   王铎目光微阖,不说别家,只他自家里,各种利益纠缠,王芨又是嫡子,常不在家,不喜欢他的太多,喜欢他的,大概只有王妩,和几个隔房孙子孙女。   “情分是彼此相知,久久相处处出来的,喜欢我,觉得我重要的,不会在乎我在哪里,族谱上有没有我的名字。不喜欢我,讨厌我的,更不会在乎族谱上有没有我的名字,许没有了,他们松口气,就喜欢我了也不一定。”   “如祖父所说,血脉是斩不断的,我在不在王家族谱,都是您的孙子,都是出身王家,这事实不会变,王家有事,我不可能冷眼旁观。情分,也是斩不断的,不管我是谁,到哪,喜欢我,对我好的人,我亦会报答回馈。”   “所以您看,其实我走不走,于我而言,一切都没有变,于旁人而言,许更开心了,更好了……祖父觉得呢?”   王铎没说话。   谢延老爷子倒是乐了,率先抚掌大赞:“外孙说的好!今儿个外祖父帮你撑腰,你想干什么,大胆的去干!哪怕要冲破天,外祖父也帮你顶着!”   王芨眼眶有些红,冲着谢延磕了个头:“王芨谢过外祖父……我会好好的,外祖父莫担心。”   谢延摆摆手:“那么客气干啥?你别怕,王铎老儿要欺负你,你就改姓谢,入我谢家族谱!我谢家比他王家也不差,也是世家哈哈哈——”   王铎脸都黑了。   有这么抢人的吗!   势虽如此,王铎还是没明确表态。   王芨也没继续等着,站起来,走到英亲王棺前,掀袍跪了下去,磕头——   “您是我最崇拜的将军,之前边关一面,您还笑言让我泡几坛虎骨酒给您,没想到再见竟是天人永隔……我对不起您,若非为了我,您也不会——”   王芨再也忍不住,声音哽咽:“本来……我知道您反对,也不想您伤心,想着好好了结这段与杨煦的情分,可今日您为我如此,我也不怕了!”   “世人不理解,外人异样眼光,甚至唾骂,于我其实都不算什么。我幼时得过天花,是被放弃之人,长到如今,全是姑姑所赐。姑姑曾说,情意是不能拿来算的,若非要称斤论两掰扯个明白,她不欠王家半分,我亦不欠!”   这话,得了群众满堂彩。   “就是,这话大气!”   “情分是处出来的,你心疼我,帮扶我,我也心疼你帮扶你,哪能称斤论两一分一厘的扯明白还?瞧不起谁呢!”   “称斤论两必须有借有还的那是钱,是利益!”   “这王家也忒欺负人!世家了不起啊!”   “就是!三百年前,你世家门户高,咱们小老百姓得把你像皇上一样供着,如今天下战乱那么久,你世家还有多少底气,别说钱财,部曲你们都还有么!先祖的那点东西,除了脸面,除了礼仪诗书,还剩多少!”   “以为谁你稀罕你家呢!”   太子率先发话:“若王铎非要逐王芨出族谱,方才肯成人之美,孤同意此举,自今日起,王芨便不再是王家之人!”   越王没抢着个先,有些不高兴,但也第二个表态了:“本王亦同意!”   谢延做为‘其它世家’之首,也跟着表态:“老夫更是同意,非常同意,同意的不得了!”   杨昭挥胳膊:“我同意!”他一边说,还一边撞了撞大哥的胳膊。   杨煦声音有些颤抖:“我同意!”   百姓们一个有一个,跟着振臂高呼:“我同意!”   “我同意!”   “我们同意!”   连躲在墙后,只敢爬着梯子偶尔朝外瞧一眼的王十八娘都脸庞涨红,差点要跟着一块高声喊了……   一时间,声音像裹着巨浪,排山倒海般砸来,砸的王铎站不住脚,下仆扶着,方才没有出丑。   先是英亲王赌气自杀,停尸他门前逼迫,再是百姓逼迫,谢延裹乱,太子亲临,连王节的案子都查清楚了,王家这么高尚的门庭,王芨说放弃就放弃……   一切都同他想象的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难道他真的错了?   错的太离谱,所以犯了众怒,这才有今日之事,所有人站在一起声讨他?   若如此……他给王家丢了多大的脸啊!   时至如今,已经不是他说不行就不行的了,所有人都在愤怒,若他不照做,别说今日之事无法善了,日后王家所有人也不要出门了。   所以……他只得硬着皮头,按之前说的做了。   将王芨逐出王家,其生死婚嫁,王家再不参与!   王芨拜倒王铎面前,深深叩头:“谢……祖父。”   杨昭这时倒是机会了,使劲推了推杨煦,眼色使的都快抽起来了:去扶啊!   杨煦上前,扶起王芨,牵着他的手,站在英亲王棺木一侧。   王芨看到老爷子遗容,心里酸涩的不行,如果不是为了他,老爷子定还好好的……   他还没来得及多难过,太子又说话了。   “行,这事咱们算完了,接下来咱们说说王妩。”杨暄站到王铎面前,“老爷子都这样了,您是不是将您府中家庙里那位姑奶奶请出来见一见?”   王铎以为今日这么一闹,事情总算完了,全身力气卸下,靠在下仆身上,听到这话差点没炸:“凭、什、么!”   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中迸出,满满都是不甘和愤怒。   别想再讹他!那老匹夫自己愿意死,坑了他一个孙子不算,还想坑王妩?门都没有!   杨暄叹了口气:“这就是您不讲理了。”   王铎瞪他:“老夫怎么不讲理了!”   杨暄摊手:“您看,您非要说您孙子王节因杨煦而死,英亲王家欠着您一条命,所以不能答应王芨和杨煦之事——”   “这话不是老夫说的,外面都这么说!”   “好好不是您传出去的,”杨暄口气仿佛在安抚坏脾气的孩子,一脸无奈,“可您总是信了的吧,昨日与英亲王大街上吵架,也说了这话吧?”   王铎沉默,他是说了这话。   “老爷子与您闹的不愉快,一气之下,才以命还命,想让您将王芨交出来,可现在的问题是,王节之死与老爷子没关系,”杨暄看着王铎,“老爷子赔了命,您拿什么来赔?”   王铎瞪着杨暄,眼底满是火气。   “您是王家家主,德高望重,也一把年纪了,孤是小辈,不好说什么,可赔不了命,请贵府姑奶奶出来一见,总不过分吧。”   王铎梗着脖子:“不可能!你死心吧!”   杨暄目光怜悯的看着他:“您这又何苦呢?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别人姻缘,您心中真的很愉悦么?”   王铎死死瞪着他,没说话。   杨暄又道:“孤可是听说,当初王妩确发过誓,为了你王家脸面,终生不嫁,至死方休,也道永不再见英亲王,除非阴阳相隔。如今英亲王棺木在这等着,你王家姑奶奶,是否也该应一应誓言?”   王铎第一反应是这事封的很死,太子怎么会知道!   第二反应是不承认,今日经历太多,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太子从哪编的瞎话,我王家,可从没发生过样的事!”   杨暄眉梢斜挑,眸底浮过一抹幽沉墨色,唇角笑意极为讽刺:“您可真健忘啊……举头三尺有神明,誓言都是言灵的,您这样骗人,不怕遭报应?”   王铎:“老夫不信鬼神!不信命!”   杨暄手扶下巴,做发愁状:“这可难办了,孤到哪里寻一位活神仙来,当场给您掐算一把显点本事,让您信了呢?”   百姓的力量是强大的,当下就有人拍大腿:“有啊!”   “那位带着异兽白老虎的崔半仙,刚刚就在这呢!”   “快,快找!半仙现在在哪儿呢!” 第185章 我们要妩姑奶奶!   洛阳百姓对崔俣的好奇, 开始于太子回都,坐堂刑部公审彭传义案之时。   案子进行时,没人见过他,案子结后, 各种意外纷至沓来,处处都是险境, 哪怕太子以天赐储君之威,力挽狂澜,欲要保护所有百姓免于受难,时间还是差了那么一丝丝。有惊马群于长街穿行, 眼看着将要踏人于脚下!   崔俣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长身玉立, 白衫罩浅纱, 面目俊秀, 唇角轻扬,眉心一颗红痣, 几乎夺走世间所有灵气, 如珠如玉公子谦雅这样的形容词形容他已然不够, 他就像下凡谪仙,整个人身上盈满凡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甚至每个步伐间,都似融了特殊韵律,没人看的懂,没人猜的透, 只不由自主心向往之,目光随着他移动,心跳跟着他怦然!   谪仙似的公子,身边跟着一只圆圆胖胖的白老虎。老虎本是兽中之王,野性难驯,看一眼就令人生畏警戒,可他身边的白老虎不同。   一样的吊睛圆眼,一样的琥珀瞳色,一样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可跟在他身边,乖顺的不行,竟还试图在腿间钻行,就像平常百姓养的家猫一般,调皮,又亲切。   这样的脾性气质,给人的感觉,可不仅仅是一身白毛毛就可以有的。   兽王果然是兽王,白老虎得了主人令,往前一扑,咬住头马喉咙按倒在地,长长一吼,惊马群几乎立时停住,齐齐扬蹄,吓的不敢再动,顾自排队站成一个圈,再也不再是威胁。   白老虎并不嗜血,并没有把马当猎物,咬死也是因为它们不听话,听话了,它就不管了,小跑着回到主人身边,献媚邀功。崔俣也不怕,揉着它的圆脑袋表示鼓励,一主一宠,十分和谐,美好的就像一幅画。   太子亲自过来道谢,崔俣也只是浅笑,挥袖潇洒离开,留给所有百姓一个俊秀如竹的背影,以及,内心深处抹不掉的好奇。   之后,崔俣的名字才慢慢传了出来。   洛阳城是帝都,一块瓦片掉下来许都能砸到几个不大不小的官,何况家里各种关系复杂的亲戚?   不多时,有消息传了出来,说那带白老虎的白衣公子名崔俣,是长安半仙,我家的那个远房亲戚在长安谁谁府里做差时亲眼瞧见过的,不会有错!四年前那场长安梅宴,简直了!   有人说,见过白衣公子出入客栈,就在那时,那家小客栈竟得越王平郡王先后造访!   还有人说,某某茶楼里,天子曾亲自邀白衣公子问策!   这样的话都传出来了,旁的亲眼见证过半仙测命数发威的就更多了……   这位长安半仙崔俣崔公子,令洛阳百姓越来越好奇。人们打听着找去客栈,却发现再没见过这位公子的身影,直到数日前,崔俣再次出现在街上。   有人捺不住,直接拦住崔俣问了,崔俣极为和善,知道百姓们都不富裕,就没要钱,也没有使用深层法力让他们背负因果,只指点了凶吉。   当时人们半信半疑,但结果证明:非常灵验!   人们对这位半仙越发好奇,但难免的,也多了敬畏。   可惜半仙行踪不定,并不能总遇到,着实令人遗憾。   今日既有机会,如何能错过?   有的百姓甚至喊了出来:“崔公子——快出来打脸啊!”   “好好教教这王家做人!”   “大家快左右看看,有见着公子的,赶紧让个道!”   ……   崔俣就这么顺水推舟的,猝不及防的,到了众人面前。   百姓将路让的宽宽的,直直的,让王家门前所有人一眼就看到了崔俣!   崔俣一脸‘我只是遛个老虎,发生了什么事’的茫然,片刻后方才回神,轻叹口气,拍了拍白老虎的圆脑袋,‘既来之则安之’的,一路朝门口大人物的方向走去。   百姓们极为贴心,就在这段不长不短的路中,七嘴八舌的给崔俣讲解出了什么事。   “英亲王世孙和王家嫡孙王芨有情,王铎不愿意,正好家里死了个人,就赖上英亲王家了,不肯同意小辈之事!”   “然后英亲王就气了,揍了孙子一顿,也不同意了!”   “然后昨天俩老头儿就上了,毒舌互怼,英亲王老爷子气狠了,今儿个就跟王铎赌命了,要以自己性命,要王芨,换孙儿美满日子!”   “偏偏太子殿下查出来了,那王节之死,跟英亲王府没关系!于是王家就欠了英亲王老爷子这命,不肯还!”   “他还说不信鬼神,不信命!”   “半仙快去打脸,让他知道誓不能乱发,自己做下的事,自己就得偿!”   “喂,大家安静点,半仙有道法的,哪能瞧不出来?都别跟着添乱了!”   “也是,咱们各说各的,声音这么杂,崔公子能听清楚才怪呐!”   ……   ‘大人物’们之间气氛严肃,剑拔弩张,崔俣不好和百姓们多交流,只微微一笑,以做谢意。   百姓们表示这已经很够了!纷纷以手势为崔俣助威加油。   王铎的脸更黑了。   崔俣走到人前,先给太子越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越王殿下。”   太子还没说话呢,越王率先亲自扶他:“先生不必多礼。”   太子:……   崔俣又向英亲王棺木行了个礼,略宽慰杨煦杨昭王芨两句,这才看向正门口方向。   王铎板着脸,总该轮到他了吧!   没成想,崔俣脚步一侧,同谢延老爷子行了个礼,还跟他身后的谢闻谢丛打了个招呼。   王铎:……   谢延老狐狸那叫个一个得瑟,抓着崔俣的手摇了摇,以长辈姿态关心了好一会儿现状,还朝不远处王芨喊话:“外孙孙看到没?你外祖父和崔俣是忘年交,什么难事祸事都不怕,你可劲折腾都没问题!”   谢闻谢丛:……   王芨倒很给面子,笑着朝谢延道谢:“多谢外祖父关心。”   王铎的脸都快气绿了,这群人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合起伙来欺负他这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时有性子急的百姓问:“崔先生,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神明?”   崔俣正要给王铎行礼呢,眼下听到问题,礼行了一小半,他就收了,笑道:“这得问你的心,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您信不信呢?”   “我?”崔俣目光看向高远天际,声音似叹息,“我自是信的。”   “没有神明,何来这朗朗青天,何来这天地秩序,何来大安天下,何来天授之君?”   无神论者崔俣,在这一点上是真的有点动摇的。大安不属于他学习过的任何历史朝代,他明明已死,却重生了两次,身上还有预感异能金手指……这一切,都实实在在的发生着,由不得他不信。   百姓们顿了一瞬,才有人高喊:“那您就露两手本事,让王家老头看看!”   “就是!让他知道知道,誓言不行,会有何下场!”   连小老虎都跟着气势,长吼了一声,十分威武。   崔俣揉了揉小老虎的头,唇角微扬,目光十分柔和:“在下道行浅,修得这点本事,不是使出来供人观赏的,而是要留着助人的。”   有太子,越王两位皇族,王铎谢延两个大世家家主,英亲王一家子,这样大的场面,半仙竟这么轻描淡写拒绝了?   在场众人目光更加惊艳,不愧是半仙,有底线有原则,有傲气有风骨!   “那您就当帮帮英亲王呗!老爷子是好人哪,有他,西突厥才那般老实啊!”   “世孙也是好人哪,一家子都在战场,至今连个后都没有,都是为了咱老百姓啊!”   “太子也不容易……”   “越王也来了……”   崔俣听着略微动容,但还是摇了摇头:“可王家主似乎不信,在下贸然动作,不大好。”   人们就急了:“您先别管他!就说英亲王老爷子,是不是大英雄,这么死是不是太憋屈,是不是应该帮忙!”   “再说太子,是不是天授之君,该不该尊敬顺从!”   崔俣略皱眉:“这……”   越王逮着时机,近前一步,给崔俣行了个揖礼:“众望所归,先生就帮了这个忙吧!”   连小老虎,都从越王腿边蹭过去,拿圆脑袋顶杨暄的小腿肚。   平时不特别粘主人么?怎的今日见了也不亲亲抱抱,话也不多说?可是要变节!   小老虎喉咙低吼,十分不满意。   杨暄:……你裹什么乱!   越王‘亲切的’,‘兄友弟恭’的,大着胆子拉回老虎,替太子解围:“这是崔先生爱宠,不咬人的,太子莫怕。”   杨暄眼睛翻的眼白都快飞出来了:用得着你说!   场面越来越热闹,气氛越来越热烈,越王率先出头,代表所有人真心相请,崔俣……崔俣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   他叫回小老虎,指尖掐了个诀,缓步走到英亲王棺前,围着转了一圈,像在进行什么不可或缺,非常重要的仪式。   在场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定定看着他的身影。   只见他站定,眼眸微阖,嘴唇翕动,念念有词,指尖诀法也换了两个……突然间,他眉心猛跳,眼睛睁开定定盯着棺木内英亲王:“怎么会这样!”   再然后,他再次眯眼,嘴唇翕动速度更快,指尖掐的诀更多……   所有人跟着他的动作,心跳加速,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好一会儿,崔俣方才停下,许是法术使用过度,他额头微微渗了汗。   “奇也妙哉,竟是如此!”   在场所有人抓心挠肝的,特别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您透句话啊!   崔俣低头从袖袋里掏帕子,一边轻轻拭汗,一边趁人不注意,悄悄看了杨暄一眼。   杨暄循着空子,冲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崔俣广才放了心,深呼吸几口,平复心情,面向王铎,言词凛冽:“今日之事,委实让在下惊叹,出于本心,不得不提醒您一句,今日之事不好好处理,王家将有灭顶之灾!”   王铎不是不好奇崔俣本领,方才一番表现又有何含义,可若这些事都是冲着他来的,他表示拒绝:“不过一个江湖骗子,老夫信你才怪!”   崔俣长叹一声,目光悲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王家主世家眼界,当最为清楚,何苦如此?”   王铎背着手,目光阴冷刚硬,一副不管你说什么,老夫都不会信的样子。   “如此,在下便算一算罢。”   崔俣双目微阖,指尖再次掐诀,片刻后睁眼:“在下知道,若言前事,王家主会疑在下事先打听过;若言后事,时间未至,眼下定是看不到结果确认不了的,遂在下算了算这盏茶时间内发生的事。”   “盏茶时间内,在下人在这里,众目睽睽,无有人给在下透过信息,在下也不可能知道王家发生之事,可是如此?”   围观人们振臂:“确是如此!”   “这点我们在场所有人皆可为证,公子你且大胆说!”   “若说准了王家发生的事,事实俱在,无人敢不信!”   崔俣气氛一变,修眉扬起,目起烁光,灼灼粲粲,如天上星月,凛然不可侵犯:“主院西厢,群书所聚之地,忠仆已有血光之灾!”   王铎眼睛眯起,显是不信。   崔俣挥袖:“王家主可使人去查看确认,在下就在这里等着!”   谢延这时候站了出来,眼神灼亮,声如洪钟:“老夫可为证!”   围观百姓立刻附和:“对,就得要几个证人,省得他王家说谎!”   于是,一群自告奋勇作证的,围着不得不回去确认的王铎,一同转身进王家了。   不出片刻,就有人飞奔着跑出来宣布事实了:“半仙算的准准的,方才真有人受伤了,正是王家主的贴身忠仆!”   报信人眉飞色舞,神情激动,口水沫子都快喷出来了:“那忠仆去书房拿个东西,经过多宝阁,往日里稳稳的多宝阁,今日不知怎的,竟晃了一下,放在最上层的檀木盒子突然掉了下来,刚好砸到这忠仆的头,当场就破了口子,血流的哗哗的!”   “正是一盏茶时间内!”   许这报信人有些夸张,但既然见了血,就应了‘血光之灾’四个字!   众人看向崔俣,目光不由更加敬畏,不愧是被唤做半仙的男人,这手算命本事,无人能及!   崔俣淡淡笑着,仿佛对这种事习以为常,没半点骄傲自得。   众人就更佩服了……   大家窃窃私语眉眼来去的时候,谁都没看到,崔俣和杨暄短暂的交换了个眼神。   杨暄:我出手,有失败过么?   崔俣:装X虽然有点小雷,但某种意义上讲,似乎还有点小享受?   小老虎不甘寂寞的在两人中间跑来跑去,顶顶这个的小腿肚,蹭蹭那个的手……怎么回事?主人和这蠢货吵架了么?为何不似往日那般亲近?是蠢货做了什么事惹主人生气了么?   很好,看虎大王怎么收拾他!   ……   很快,证人团和王铎再次走了出来。   王铎两眼放空,整个人气质都不对了,仿佛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崔俣长叹口气,看着王铎:“忠仆与主子福祸相连,却不似主子福宽,祸起,定会最先遇事。王家主,您再这样执迷不悟,下一个,许就不只是忠仆了。”   其实古人少有不迷信的,王铎梗着脖子拒绝,是因为他以为这一切都是别人故意针对他,可若不是,若真的如此……王家因他之故受难,他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他迟疑着没动,他身边下人忍不住帮忙问了一句:“请问先生,您之前说的大祸……到底是什么?”   崔俣垂眸,没有说话。   百姓们呸他:“你们不是不信么?”   “所以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不告诉,急死你们哈哈哈哈!”   ……   崔俣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看了看英亲王棺木,声音清越肃穆:“英亲王一生征战沙场,斩敌军头颅无数,护国土百姓无数,生死轮前,论功,当为国士,配享太庙,永生永世得人拜服;论罪,斩人魂无数,戾气化实,不得往生。这样的人物,便是魂魄到了阎王殿,也不是立刻能判的,须得呈送天庭,请示批复。”   “如此,便有半日机缘,或可能在其喝孟婆汤前拉回魂魄!”   这一语出,四下皆惊。   这意思是……老爷子还可以活过来?   人死竟然能复生么!   若是真的,那这崔先生何止半仙,是真神仙啊!   “诸位请安静,待在下把话说完。”   崔俣略一挥手,四下立刻重新安静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话虽如此,却也不是那般简单的。”   “想要有重活机会,首先,得有老爷子这一身本事,功是大功,过,亦是大过,阎王爷没法果断下定论。其二,时间紧迫,最多六个时辰——”说到这里,他问了问英亲王亲卫炎阳,“老爷子是几时去的?”   炎阳虎目含泪,止不住的激动:“寅时,王爷是寅时去的!”   “寅时?”崔俣掐指一算,眉心略皱,“那时间可不多了,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了!”   在场所有人跟着着急:“既如此紧急,崔先生您倒是快点啊!”   “此事却是急不得。”崔俣摇了摇头,“在下还未说第三个,也是最重要,不可或缺的因素。”   众人:“什么因素?”   “求您快点说!”   “就是!老爷子是好人,咱们真心敬仰,若有生机,真真盼着他能醒过来!”   “您只管说,但凡需要咱们做的,哪怕割肉滴血,咱们也愿意!”   崔俣轻笑:“倒是不用。只是这一点,的确很难。”   他不再卖关子,轻轻一叹:“需得有老爷子一生缘系之人——必须要执念入骨,魂魄牵绕,此人亦自愿为其解危,自愿相伴,剪缕发贴心为誓……以上条件,缺一不可。”   英亲王的事,一般百姓不知道,各世家可是门清,谢延老狐狸率先高喊:“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请妩丫头出来!”   谢闻谢丛跟着爷爷脚步:“对,请妩姑姑出来!”   王家下人个个掩唇:“竟……竟是要姑奶奶么!”   事到如今,王芨知道英亲王还有生机,哪还忍得住,出来跪到王铎面前,一个头重重磕下,满面泪痕:“求祖父请姑姑出来吧,这是——人命啊!”   杨煦眸色血戾,这一刻,竟也能压住心底情绪,陪王芨跪到王铎面前:“请王家主成全!”   崔俣眼梢微垂:“个人福祸,家族运程,不过一念之差,阻则两害,解则两利,王家主,还请您慎重考虑。”   太子上前一步,腰背挺直,威仪湟湟,似有日月之泽:“王铎,孤请贵府王妩出来一见!”   越王不甘示弱,跟着上前一步:“王家主,事到如今,你也别倔了,还不快请王妩出来!”   围观众人大多不甚了解这里面关系,但‘大人物’们都这么说,一定就是这么回事了!这位王家姑奶奶,就是老爷子缘系之人,是救回老爷子性命的关键!   “请姑奶奶出来!”   “请姑奶奶出来!”   “我们要王妩!”   “我们要英亲王!”   “我们要安宁,要和平!”   “要西突厥没有战事!”   “要妩姑奶奶!”   民声如此,民意如此,安能违抗!   王铎倒退数步,一张老脸精气神全无,差点摔倒。   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去冢庙请王妩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爷子:熊孩子们,高级碰瓷大法学老夫,懂么!→_→   熊太子:美人,满意你看到的效果么?(☆?☆)   俣美人:滚!离远点!给我把舌头捋直了好好说话!▼_▼   小老虎:喵嗷——为主人和蠢太子操碎了心!╭(╯^╰)╮   王妩:差点憋死,终于轮到老娘上场了呢。<(^-^)> 第186章 姑奶奶别走!   王家西北角, 专门辟出一个与主院大小环境相媲美的院落,隔了小门,用做家庙。   这里地方很大,却很是安静, 奴仆很少,只王妩这一个主子, 王芨算半个。王芨幼时在这里长大,成年后在这里住的时间很少,可只要在家,每日白天必在这里度过, 或陪着王妩, 或与王妩交流心得, 或一同忙碌。   寿宴那日, 家庙一角走了水,烧掉几间相连的厢房, 可这院子地方大, 王妩换了个地方继续住着, 并没有搬到外面。   院有参天古树,碧瓦红墙,除了偶尔微风吹过落叶, 带起沙沙轻响,这里安静的好像一幅画。   王妩就坐在院落最深处的庭前,面前桌几上放着茶盏,素手执书卷, 就着这缤纷秋景,一口茶,几页书,怡然自得。   外面的事,她并非不知道。   她冰雪聪明,手腕极强,数年前可把持影响王家之事,如今退避家庙多年,王家上下亦没谁敢小看她这个姑奶奶。不管事,不等于不知道,控制不了。   早在今晨外面闹起来时,她就知道了。   下人说英亲王把棺材抬到了王家门口,她是信的,那人一向无法无天,没他不敢干,干不出来的事。可若说他真死了,还是自杀,她一点都不信。   西突厥未灭,两个孙子尚未成家,大孙子看上她王家,还是她养大的王芨,怎么看解决起来都很麻烦,小孙子更是,连亲事都没定下,她也还没——   那臭流氓怎么舍得死?   没准就是学了个什么龟息功,屏息一时三刻,诈坑王铎罢了。   这件事,她一点也不想管。   任杨菽去闹,任王铎去头疼,她一、星、半、点都不会管!   当年她委屈求全,做下那般决定,发下那般誓言,直到今日,她都不曾后悔,可她不想一手养大的孩子,也这样过活。   王芨……是个好孩子,值得更好的生活。   若杨菽能闹的王铎点头,成全两个小辈,算他本事,也是王芨幸运,若杨家压不服王铎,杨煦娶不到王芨,是他杨家能力不济。   如今与几十年前不同,杨家政权在握,江山稳固,世家屡走下坡功,早没了当年的底气,杨家若还是拿不下王铎,以后定也没本事护住……   这样的废物点心拿来干啥?不如踹一脚扔了!   她养大的孩子,心性灵气皆非一般人,值得最优秀的人匹配!   遂不管外面怎么闹腾,王妩心底主意已定,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都不受影响。   直到王铎派人来请。   “你说……家主叫我出去?”她缓缓合起书页,眉心微蹙,视线放在指尖,略有些失焦,似在疑惑着什么。   传话嬷嬷深深福了个礼:“是,家主传话,请您务必往正门一行。”   王妩心头猛跳了下。   那臭老头今日一番,是为了王芨,既然此事已了,王铎为何要她出去?还用了‘务必’两个字?   难道……那人真的死了?所以王铎扛不住?   不,不对,她摇摇头,如果人真死了,她出去不出去,有何意义?   前所未有的,她心有些乱了。   内宅和外院有段距离,消息传来总是慢上一拍,没那么及时,但王铎身边最受信任的嬷嬷传话,不可能是假的……   王妩想了想,站了起来:“……我这就去。”   ……   “你们扶稳点啊……”   “小姐您还是下来吧,被人瞧见可如何是好?而且也太高了,摔了怎么办!”   王十八娘踩着梯子扒着墙头偷偷往外看,给她扶梯子的丫鬟都快哭了。   但王十八娘不怕。这梯子她试过,结结实实的,不可能断,她也没那么重,也足够小心,怎么可能会摔下来?而且这地方这么隐蔽,不可能有人发现!   最重要的是,外面真的……好热闹啊!   跟唱大戏似的,一波接一波,围观人群就不说了,只说崔俣和太子……莫名感觉配一脸啊!   那身材,那气质,那隔了挺远都能感觉到的暧昧氛围,那只有他俩能配上的盛世美颜……就是中间那越王,太碍眼了啊!   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卡在俩神仙似的人物中间干啥!不觉得自己很多余么!不觉得自己很丑么!   还摸崔俣的小白虎,没看到小白虎虽然嫌弃太子,但明显跟太子更亲一点么!   唉……   还有这一群围观的,都在看事了,没一个同她感想一样,看着崔俣与太子两眼放光。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知音难求啊……   王铎让人去请王妩,一来一回要花点时间,围观人群里有人心急,便出声催促。   情绪是会感染的,很快,很多人情绪都激动起来。   王铎……王铎已经不管了,反正他也管不了。   崔俣微笑着压了压手,声音清润低柔,带着股安抚人心的气息:“大家别急,虽时间不多,但这事,是急不得的。稍后王家姑奶奶出来,还请大家别给予压力,此事,最好是她自己起意,自己愿意,效果方才最佳,若外界一味逼压,可能会有反效果。”   百姓们纷纷以口掩唇,用力点头:“嗯嗯窝们懂!”   “一定不逼压!”   “咱们求着姑奶奶答应!”   ……   很快,王家大门处,走出一位素衣女人。   素白裙装,无花纹,无暗绣,很一般的女裙款式,不宽大也不飘逸,上身袖口略紧,腰下裙摆撒开,远不及贵女们的华丽繁复,可因穿着它的人身姿优雅,腰背挺直,透着一股别样飒爽,看的人很是舒服。   王家姑奶奶,一双美眸幽黑清澈,似盈皎月之光,两弯秀眉眉尾微扬,斜斜入鬓,透着股英气。明明年过五十,可除了眼角一点点细纹,整个人状态非常年轻,脸丁点不垮,颊肉也很紧实,肤色白里透红,很是精神。   哪里像五十来岁的人!   众人齐齐滞了一声,方才有人轻呼:“王家姑奶奶!是王家姑奶奶来了!”   想起方才半仙叮嘱的话,这些人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只目光定在王妩身上,片刻不离。   王铎……王铎都没勇气看王妩了,只冲她挥了挥手,指了指英亲王棺材。   王妩微微垂眸,缓缓行了个礼,便走向杨菽的棺材。   “扑通——扑通——”   随着脚步,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周遭一切,她全部看不见,听不见,仿佛这世间,只剩面前这一口棺材。   誓言虽是那般许下,可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   杨菽……杨菽!   若你胆敢死了——   王妩以为自己很坚强,以为经历这漫长岁月,自己什么都能承受的住,可见到棺材里躺着的人时,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肤青,唇紫,指甲泛蓝,这是中毒之相!   这老流氓,竟真的死了!   颤抖的手轻轻碰上杨菽毫无生气的脸,王妩声音轻的仿佛听不见:“多年不见,你竟这么老,这么丑……还是其实认识的时候,你就这么丑,我却没发现?”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必煎熬,不会难受了。   “可你留我一人在这里……”王妩顿了顿,笑了,“其实也挺好。我也老了呢……和年轻时比不了,一点也不好看。”   如此阴阳相隔,记忆里都是彼此最好的模样,也挺好。   起码再也不用纠结想象着见面了。   因为……永远永远,也见不到了。   现场很是安静,百姓们瞪大眼睛,拳头握到胸前,不由自主替王妩着急:快点,快点说表明意愿,救老爷子啊!   被这么多双热烈眼神注视着,王妩若还能悲伤的下去,就真是神人了。   何况她本来就聪慧敏感,这些人给她这么多情绪表达,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视线滑过乌泱泱人群,所有人脸上都是惊喜带着期盼,所有人视线都直直灼灼的盯着她。   王妩惊的眼泪都收了回去。   她眼梢微垂,眸角肌肉一跳,忽然想到了什么。   方才是她关心则乱,理智失却,是不是其实……   她立刻回身低头,细细观察着杨菽死相。   这一看,她差点冷笑出声。   竟是七心血幻!   七心血幻,是她早年自己配出的一味毒药,中毒后表现与一般中毒死亡无甚差别,只手腕底下会出现七星红斑,死后两日内服下解药,便会痊愈,没一点副作用。   因这毒毒发后必会出现七星红斑,虽小,但非常明显,且无可隐藏,她便弃之不用。比这毒效果好上数倍的她都能配,这个委实没什么用,她一点也不可惜。   这药她研制于早年前,知道的不多,当时做出的量更少,她还以为全部毁掉没有了呢,没想到这老流氓还藏着一点,还用到自己身上来骗她!   这毒独她所有,只她会解,无人知道……   再看看现场,王妩怎会猜不到杨菽故意使计?   她暗暗磨牙,这不要脸的老无赖,竟是冲她来的!真是长出息了啊,竟敢这样逼她!是笃定她舍不得他死,定会给他解是吧!   呸!姑奶奶管你去死!   她这辈子,最不吃的就是这逼迫硬招!   王妩深呼吸几大口,方才稳住心神,视线滑向一旁。   杨煦杨昭俩傻孩子,表情做不得假,定是不知道;王铎,世家,包括越王,各人表情不一,但不知情的感觉,也很明显;百姓们更别提了,都是被杨菽作戏鼓舞来的;太子……太子表情有些玩味;号称半仙的崔俣,竟还对着她笑,一脸直白坦诚,就差直接跟她说‘对我什么都知道,还努力促成’了。   若非杨菽现在还是个死人,王妩能一巴掌抽到他脸上。这回长脑子了啊,还知道找帮手了!   想着方才自己被骗到,还掉了眼泪,王妩就有气,看向王铎:“故人已逝,既已送过别,也没我的事了,我这便回去了。”   反正这毒两日之内解了就行,她就不信这群人还能闹上两天两夜!   稍后寻个人把解药给王芨,王芨会知道怎么做……   至于杨菽,这人追求讨好她的方向永远没对过!   她嫌弃的斜了眼棺材。   王铎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复杂,似是不赞同,又似是满意。   不赞同的是,王妩拒绝了,回到王家家庙,那崔俣预料可能会成真,王家会自此一落千丈,走向衰竭,他就是王家的罪人。满意的是,王妩最终还是他最喜欢,最满意的妹妹,到了如今,还为他的脸面,坚持着,努力着。   王铎没说话,百姓们却不干了,纷纷尔康手:“别啊妩姑奶奶!”   “姑奶奶别走!”   “姑奶奶留步!”   “老爷子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了,过了,阎王爷判了生死轮,就再也回不来了啊!”   王妩十分诧异:“这话……是怎么说的?”   也不用别人推,崔俣自己站了出来:“是在下说的。”   骗局再好,懵不了聪明人,这个计做的再好,最后一步,也得王妩明明白白,她不明白,怎么给老爷子解毒,怎么往前走一步,圆这段缘?   遂崔俣大大方方,直接在王妩面前过了明路,当然,装神棍的话还是要说的,他将之前那什么‘大功大过阎王不敢判需得等天庭指示’的话说了一遍。   王妩也没戳穿他的话,只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遍:“阁下就是长安半仙崔俣?”   崔俣微笑:“不敢当,是大家厚爱。”   王妩眯眼:“真是闻名不如一见。”   崔俣微笑不变:“您谬赞了。”略停顿下,他又道,“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   王妩微微垂眸:“可我发过誓——”   “所以现在不是见到英亲王棺木了?”   太子往前一步,姿态潇洒:“当年之事,孤虽不曾参与,却细细听人讲过,那件事,错不在您,你何必苦了自己?您为王家,为王家主做的,还不够多?当年王珏身死,天妒英才,所有人深感惋惜,然命数于此,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您为何不放过自己?再者,王珏之死,也是因为——”   “够了!”王铎突然发声,止住杨暄的话,定定看着王妩,“尽够了!阿妩,是我对不住你,是王家束缚了你,这么多年,尽够了!你去吧,去救英亲王,人死了,结冥亲也行,你……去吧。”   说到此处,他还板起了脸:“若你铁石心肠,不愿救英亲王,也别回我王家了!”   百姓哄然。   这王铎好不要脸啊!什么话都是他说!   但此时此刻,这样不要脸的表现……非常好!   可以再来一点!   妩姑奶奶是英亲王的!   永远也不回你王家了!   王妩看着王铎,难得神情大改,一脸不可置信。   这短短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这个顽固执拗的老头会变成这样,她都不认识了!   崔俣上前一步,目光灼耀,声音洪亮:“王家姑姑,在下极佩服您的烈性,您的取舍!你当年为保双方安和,发誓与英亲王再不见面,若见,不是他对着您的棺材,就是您对着他的棺材,如今誓言已应,您可抛却过往,随心而为了!”   杨暄配合的极为默契,无缝衔接:“一生缘份,一世追随,您真的愿意割舍?几十年已误,如今誓言相应,您真的要因一时气恼,放弃这段缘?人生匆匆几十年,非孤诅咒,您的日子确不像我辈年轻人那么长,怎可再辜负!”   越王虽慢了一折,也不甘示弱上前:“你若还有顾虑,本王可请父皇下旨!”   杨煦杨昭非常懂事,此时走到王妩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我与弟弟自小跟着祖父,王府后宅,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您若介意我俩——”   王妩立刻摆了摆手阻止:“我同你们小辈计较什么,这样的话千万莫再说了!”   这俩孙子是怎么来的,她最清楚,杨菽不能无后,给了下头丫鬟体面……当是时,她是吃了些小醋的,可她是谁?什么身份?自己发了誓,一辈子不能与杨菽一起,不能为他生孩子,还拦着他娶别人不成?更何况,他没有娶任何人,只幸了一个下人……   那丫鬟没福,生下儿子不久就去世了,她心里庆幸片刻,就有了负罪感,感叹自己终归还是女人,躲不开这争风吃醋,怜稚儿无辜……可再之后,杨菽身边再没有过任何人。她听着他的消息,看着他辛苦养着儿子,粗糙的拉扯两个孙子,由衷的希望杨菽能放下她,寻一个贴心人。   她们慢慢的都老了,折腾不起了,也风花雪月不起了。   可杨菽就是没有。   若非如此,她不会一直一直,记着这个人,至此不忘……   她对杨煦杨昭,很欣赏,也有一些愧疚,若非是她,他们定会有主母照顾,幼时不会那般颠沛流离,辛苦长大。   众人看着王妩神情微缓,一个个嚷了起来。   “妩姑奶奶求嫁!”   “老爷子很好的,定会护你一辈子的!”   “老爷子可会疼人,您不会后悔的!”   “老爷子不容易,为国为民付出了这么多,合该有个好好的晚年啊!”   “请一定要嫁给老爷子!”   一时间,千呼百应,‘求嫁’声音不绝于耳,有些人甚至冲王妩跪下,神情十分真诚,仿佛这件事对他们来说的真的很重要,很期盼。   王妩眼眶有些湿。   嫁给杨菽……   她如何会不愿意?   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以为所有情谊早就被岁月磨平,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方才一瞬,看到杨菽无声息躺在棺材里的那一瞬,那种害怕,那种难过,那种心被一只大手狠狠攥过的痛,其实和多年之前,没什么差别。   她想起了自己发誓的初衷。   为什么话要说的那么狠?不死不见?   是因为她自己知道,如果不狠一点,见了面,她许会改变主意。   可王家势力,杨菽性命……这主意,是万万不能改的!   幸而杨菽果然是杨菽,再暴躁,再胡闹,护她的心情高过一切。他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也不敢担着哪怕失去她一点的风险,再多么渴望,多么想见,他都死死忍着,宁可每夜坐到她房顶,喝酒,吹冷风。   这一年年闹耗子似的房顶,一年年乱七八糟永远不得她心的莫名其妙的礼物,她怎会不知道?怎会不知道!   或许就连今日一切,都是他算准了的,预测到她所有反应,让所有人哄着她,架着她,让她没有一点负担的,不担一点骂名的,走向他……   王妩抬头看天,控制着让泪水不流下来,良久,才在众人呼应中,微微点头:“……好,我答应了。”   她笑的特别灿烂,想要控制住的泪水,终还是没控制不住,滑落腮边。   尽管如此,还是美的,与那二八芳龄的少女待嫁前一模一样,羞涩着,美丽着,幸福着。   “嗷嗷呜——”   瑞兽白虎一声虎啸,似开启了祥瑞篇章,虚空中似有缥缈乐声相应。   越王抢了个头,高声道:“本王令:权宜之计,为解英亲王危,即刻送英亲王回府,王妩相随入府,一应繁琐礼仪,待英亲王痊愈后补!”   百姓们才不在乎现在谁说话呢,一个个自发催促相随:“快!英亲王亲卫,那个大个子,叫炎阳是吧,快点抬棺啊,送英亲王回府!”   “来来,让让,大家把往英亲王府的路让让,让老爷子早点得救!”   “咱们送英亲王!一路护送他老人家回家!”   “对!咱还在他门口等着,看他醒了,会不会自己把自己吓着哈哈哈——”   看着队伍远走,人们气氛无比和谐,崔俣与杨暄悄悄对视一眼,眸底满是暖意。   终于……成了!   小老虎走过来,顶顶杨暄的小腿肚,又跑来蹭蹭崔俣的手,“喵嗷——”叫了一声。   末了还乖乖蹲坐在地,歪着头看他俩。   这都好一会儿了,是不是该和好了? 第187章 阿妩,你真好看。   王家门前, 亲卫们抬着英亲王棺材,王妩紧随其后,王芨伴在杨煦身侧,前头有杨昭上蹿下跳引着路, 气氛一改初时冷肃,变的热闹又喜气。   没有一个人关注被气趴下, 骂人力气都没有了的王铎老头,也没在意那几乎立刻就关上的王家大门,自动自发跟着队伍,一路把英亲王送回王府。   所有人脸上表情都兴奋, 激动中带着满足, 好像干了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瞧见王家主刚刚那张脸没?都给气绿了!”   “有份咱们大家伙的功劳啊!”   “帮忙救了老爷子, 感觉自己也伟大起来了!”   “这事我能跟我孙子讲一辈子!”   百姓们十分骄傲, 特别好奇老爷子怎么活过来,可半仙说了, 这得是有缘人诚心祷祝, 期间须得保持安静, 避让外人……讲究很多,所以大家只能在外头等着了。   方才那么大的事都经历了,这会儿等一等算什么?百姓们表示, 只要能亲眼见证起死回生这件事,等多久都没问题!   “王家姑奶奶,老爷子醒了,一定要使人来报个信啊!”   “您放心, 咱们不吵,也不闹,只是想知道老爷子安好!”   “只要人活过来了,其它什么都好说!让老爷子养养好身体,再出来外面来转啊!”   眼看着英亲王府大门将关,百姓还殷殷的冲里面喊话。   王妩回身,微笑着行了个礼:“有劳大家惦记,老爷子无事后,王府会第一时间给大家报平安。”   “嗯嗯姑奶奶快去照顾老爷子!”   “只要您在,老爷子一定很快好的!”   “有了主母就是不一样,感觉今天的英亲王府牌匾都亮了很多!”   ……   百姓们谈兴正好,王府大门关上后,小部分散去,大部分留在原地分享今日所有细节,所有心情。   至于太子和越王……   二人算是帮了大忙,可之后的事全靠王妩和英亲王本身,无需他们在侧。   杨暄准备左右看看,提防有什么后续意外,越王么……   他微微笑着,往前一步,随便朝太子拱了拱手:“看样子太子还不想回宫,本王便先走一步了。”   杨暄知道他要抢时间回朝邀功,也不拦着,相当假的笑着伸手:“越王请——”   是非功过,在场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不是皇上贵妃夸两句,一切就都是你的了。就算现在好像得了好处,以后,也不一定么。   杨暄看了眼人群中的崔俣,笑意深入眼底,人啊,要有大局观,要往前看啊。   往前看的太子殿下现场晃悠片刻,就追着崔俣身影走了……   一路往英亲王府走的路上,崔俣就把‘各种神秘讲究,还阳关键’与王妩几人说了。   杨煦杨昭关心则乱,听的那叫一个认真,恨不得拿小本本记上,唯有王妩,一脸淡定,加似有似无的微笑:我就静静看着你装。   崔俣脸皮相当厚,保持着世外高人的模样把话说完了,但这王府,他就不敢进了,他怕被王妩揍啊!   反正关键也不在他身上,事情既了,他要告辞,大家也没拦着,很是恭敬的放这位半仙离开了。   这一来回着实累人,崔俣没有一气走回家,半途找了间茶楼歇脚。   当然,他找茶楼也是有选择的——这是杨暄手下产业。   走进装修风景皆最好的包厢,坐到垫着软垫的藤椅上,喝一口清润香茶,崔俣长呼一口气,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没有武功就是这点不好,人一多,话一杂,吵的脑仁疼。他一直在旁看着,到后面出场,整个人绷紧了劲,当时不觉得怎样,这一放松,真是难受的不得了。   小老虎跳到他身边藤椅上,粉嫩爪子拍了拍桌面,示意也给它一杯。   虎大王刚刚累死啦!   崔俣忍俊不禁,拿来器形圆胖微短的甜白瓷小碗,给它倒了一碗。   许是物似主人形,阿丑明明是只老虎,平日里也保持着些许野性,比如不喜欢被束缚,喜欢自己捕猎,尝生肉的味道,可有些时候,它精乖的像个人。   它喜欢和主人一起吃小银鱼,得是熟的,香酥的大好,有汤的它也要连汤一起喝;喜欢各种鲜果,口味和崔俣几乎完全一致,想讨好它了,不知道方法,拿眼下崔俣喜欢的果子哄一哄,一准管用;它还喜欢各种汤水,清淡的,甜的,咸的,崔俣爱的,它都爱,连茶都一样。   也不怕吃出好歹来。   崔俣一度很担心小老虎吃这么杂不健康,但给它停了吧,它整个人状态非常忧郁,那眼神幽怨的,好像被主人抛弃了似的。   没办法,崔俣找兽医问了问,一些坚决不能吃的食材划掉,自己也不再碰,其它的,就让小老虎吃,把控好度,应该没什么问题……   “喵嗷——”小老虎朝主人撒娇兼道谢后,‘啪嗒啪嗒’舔着茶水喝,崔俣一边摸着它身上软软白毛,一边想着今天的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要补……   他同英亲王说他有办法让王铎成全杨煦王芨之事,王妩之事,也可以使计促成,为此,他想了好几套方案,可老爷子夤夜前来,只选了这个。   老爷子看准这个,做的好可以一步到位,不用费事的铺垫布局,也不会伤害王芨王妩半点名声,让二人没任何压力,甚至身带所有人祝福的到他英亲王府。   正如王妩所想,她苦了一辈子,这最后的事,老爷子不想她有半点负担,只想将路铺到她脚下,让她安安心心的走向他。   他粗中有细,对王妩性格反应把握的非常准,今日一步一步,一言一行,无一出乎意料,这一点上,崔俣相当佩服。   与人相知到如此境地,寻常人少有!   老爷子还有些恶趣味,所有一切,不但瞒着王家所有人,连亲孙子都没告诉。他说,杨煦这孙子忒不听话,与王芨有情便有情,却偏偏瞒着他,这回回都才告诉他,他很不满意。既然杨煦希望他‘不同意’,他当然要闹一闹!不但要揍好几顿,还得吓唬吓唬他,以示惩罚!   至于杨昭……这熊孩子心眼粗,有他和杨煦护着,总不长记性,这次吓一吓也好,没准就进步了呢?   再有死亡。   古人对死亡很敬畏,如此诈死,实在有违英雄之举,可老爷子不在乎。对他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只要不伤害到无辜之人,坑蒙拐骗,什么方法都用得!   躺棺材就躺棺材,只要是人,谁不会躺棺材?他还与别人不同呢,别人死了往棺材里一躺,就没这人了,他不一样,他躺进去了,之后还能出来呢!许久后还有第二回 !谁有他厉害!   身中之毒,他更是不担心。王妩性子烈,总冲他耍脾气,可她不可能不给他解毒……   一切一切,崔俣计定的好,老爷子对人心把握也配合的极好,这才让现场轰轰烈烈真真切切无懈可击!   就是——   “还是有些任性啊……”   崔俣微微笑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喵嗷——”小老虎歪头看他,琥珀圆眼里闪耀出些许期待。   嗯?   崔俣想了想,差点笑出声。   两天前夜里,杨暄过来闹他,别有心机的带了壶酒说要与他小酌——当然,这么些年历练,他还是有些酒量的,智商也没掉,两人最后没干啥,只是喝酒么,肯定会有碰杯动作,小老虎看到,就记住了……   崔俣放低茶盏,与小老虎面前的圆胖矮碗轻轻碰了一下。   小老虎立刻满足了,圆脑袋拱过来,喵喵嗷嗷这一通撒娇。   杨暄进来时,看到的这就是这个画面。   他也没露出不满意的神色,只大踏步过去,拎着小老虎后颈毛将它抓下藤椅,一路拎到门口,放下,拍拍手:“下面有你爱吃的香酥小鱼,去吧!”   小老虎不是一只特别粘人的虎,粘够了会特别需要浪,听到熟悉的‘香酥小鱼’四个字,小老虎眼睛就亮了,喵嗷嗷的跟主人打招呼,告诉主人它要去玩啦!   同时还不忘威胁的,低低的朝杨暄吼了一声:不许和主人闹毛病,否则看虎大王怎么收拾你!   杨暄的回应是,直接关上了房门。   他就这德性,小老虎也没生气,都习惯了。反正他不敢欺负主人!小老虎前爪趴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傲娇的,慢悠悠的下楼去了。   杨暄转过头,崔俣正手撑下巴,侧头冲着他微笑:“你怎么总爱跟阿丑计较?”   “谁让它总爱舔你,”杨暄走过去,十分霸道的拉过崔俣的手,用力亲了一口,“明明你是我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我的!”   崔俣:……“你才三岁么?”   杨暄又亲了崔俣手背一口,目光更加幽怨:“为什么我三岁没能认识你?若那时认识,我便可以一直陪着你……”   抱歉,你要真三岁认识我,认识的也不一定是我。   毕竟人在说情话,崔俣忍住了没笑,也没破坏气氛,略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来这里了?是寻我么?”   杨暄给了一个‘不寻你寻谁’表情,问他:“你在这里想什么呢?”   “想英亲王老爷子……”崔俣将方才感悟说了一遍,“我很佩服他。”   杨暄紧紧盯着崔俣,捏住他下巴,覆上去就是霸道一吻。   “以后,不准想别的男人,只准想我!”   崔俣十分无语:“英亲王都六十多了……”   “那也不行!”杨暄眼神十分执拗,“我六十岁的时候,肯定比他帅!”   这话题没法聊了!   崔俣深呼吸,提醒他:“越王已经回宫了……”   “嗯,他去邀功了。”杨暄也没倒茶,就着崔俣的茶盏一口气把剩茶喝完了。   崔俣觉得,许参与一场大戏受了些影响,今天的太子特别二。   只希望他智商没掉。   崔俣试着说正经事:“你这次坑了越王,越王会不会又要闹妖?”   “应该不会,”杨暄摇摇头,“他过来也是给我父皇背锅——你知道的,王节之死,以及后面的事,都有我父皇手笔。他手下那个护卫确是无辜,但为我父皇扛这个锅,他明白了,肯定会很高兴。”   比起这个,杨暄更担心的另一件事:“左相班维安那个老王八蛋,昏庸无能,一把年纪那样恋权,该退不退,死站越王那边,但凡有机会总要给我下几个绊子上几句眼药,才最讨厌!”   他还朝后,越王屡次吃亏,班维安起先还稳,近来动作越来越不加掩饰,直接同他叫板了!这回事闹的这么大,那老王八蛋不动作才怪!   崔俣眯眼:“要不然……咱们把他搞掉?”   杨暄有些犹豫:“他是左相,下属势力相当庞大,连右相庄郦,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想搞下去并不容易,而且也很容易被人联合报复。   “还有那庄郦,也不是什么好鸟,班维安下去了,他接掌这些权力,转眼就是另一个班维安。”杨暄皱着眉,似有些烦躁,“庄郦是从吏部尚书提上来的,如今的吏部尚书贾宜修是他铁杆,整天捧他臭脚,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逢迎机巧,心思极深,这一窝东西,连成一片,哪个都不好轻易下手!”   崔俣懂杨暄的思虑,目前他班底还不够厚,力量还不足够大,不可冒进。   力量不足,拉人不就行了?自己这边多站一个人,那边就少站了一个,一些事谋起来机会就大很多。搞掉左相,拱个清正有才的人上去——比如谢嘉,起码之后杨暄做事不会掣肘太大。   英亲王老爷子……可不是单纯一根筋的武将,他的人脉虽未表露,也未怎么用,但肯定不少,这次他和杨暄帮这么大忙,老爷子肯定要报答一二。   这就是力量啊!   崔俣眼梢垂,目光微微闪烁,轻声问杨暄:“你归朝这些日子,朝中大臣,可有看上的?”   “工部尚书牟兴泽不错。”杨暄明白崔俣意思,话也说的敞亮,“你看过他资历卷宗,当初还特意提醒过我,我细细观察数日,人是真的不错,可惜太过刚直,长期相处可影响,短期拉拢却难,效果也不好。”   而今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崔俣道:“我恍惚记得……他家中妻妾一共生了八个儿子,盼女儿的紧,发妻年过四十老蚌生珠,得了个玉雪似的闺女,牟大人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杨暄点头:“没错,他都快把女儿捧上天了!”话说完,他对上崔俣饶有兴致的眼神,惊的打了个颤,捂胸抱住自己,“你该不是要我去使美人计吧!”   崔俣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要真上美人计你也不行啊,得我这样的。”   “不行!”杨暄紧紧抱住崔俣,“我不同意!”   崔俣:……   “我说你,今天的戏已经谢幕了,醒醒。”   杨暄深深在崔俣颈窝咬了几口,方才抬头,一脸可惜的看着他:“原来卿卿不喜欢这种游戏啊……”   崔俣面无表情:“你的戏魂可以收起来了。”   杨暄还是抱着崔俣狠狠亲了好一会儿。   反正在崔俣面前,他早就不要脸了,已无所畏惧!   “卿卿莫急,这起子人,我早晚把他们都搞掉!”   崔俣眼梢微垂,眸底含笑:“嗯。咱们先收集些有用的信息,看怎么利用……目前是英亲王,老爷子会给咱们什么样的谢礼呢?”   杨暄笑了,他更感兴趣的是——“卿卿你说,老爷子被王家姑奶奶救醒,会是怎样状况?”   他一提,崔俣笑容也更大了,眨眨眼:“我猜,应该会不太舒服吧。”王妩那性格,能饶得了他才怪。   杨暄摇摇头,握住崔俣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墨黑眸底情意似海:“我猜,很舒服。”   ……   英亲王杨菽,六十岁,头顶世袭罔替爵位,手执先帝亲赐紫金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每天必干的事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揍孙子。大多时候孙子揍的不过瘾,还会出门管管闲事揍揍纨绔。   这样一位自我霸道,无人敢挑衅其权威的老爷子——被揍了。   王妩喂过解药,直接一巴掌把他抽醒,还嫌不够,拎着他的耳朵直冷笑:“出息了啊,胆肥了啊,敢这么吓我!”   杨菽也不嫌疼,摸着王妩的手直傻笑:“嘿嘿……真好……”   这老流氓!   王妩脸一红,直接把他甩到一边。   杨菽还不干了,觍着脸跑回来,拉住王妩的手往自己耳朵上放:“你拎,你接着拎,我不疼!”   王妩躲开。   杨菽就握着她的手打自己脸:“那你多打几下出气,我皮糙肉厚经的住!”   王妩都被他气笑了:“哪有你这样的,上赶着让人别人打?”   杨菽蹭着她的手,直直看她:“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王妩怔了一下,别开头。   之前想过无数遍,再见杨菽会是怎样情境,许会难过,许会欣喜,许会掉泪,但每一种,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尴尬,毕竟中间隔了那么多年,那么漫长的岁月,那么多情仇纠葛。   完全没想到,再见气氛这般自然,好像中间这些岁月都没有浪费,他们还是当年那个任性又耀眼的自己……什么都没有变。   “阿妩,你……你别哭啊,你打我,你怎么揍我都行,别哭啊……”杨菽看到王妩落泪,急的不行,不知道怎么哄,看着又心疼,围着王妩上蹿下跳,一点也不像个老头。   嗯,还是刚刚死过一回的老头。   “噗——”王妩又被他逗笑了,擦了擦眼角,“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德性!”   杨菽见她笑了,也跟着笑,摸着后脑勺的样子傻乎乎的:“阿妩,你真好看。”   王妩差点又被他气哭,她都五十多了,哪里还会好看!年纪就是她心中的痛好么,能不能不提!   这一不高兴,手就又抽过去了。   杨菽也不躲,就笑眯眯看着她:“我躺在棺材里那会儿,听到阿妩哭了,定是想我的紧。”   这话也没错,那毒可致人假死,死相与真中毒死亡的人几乎一模一样,可人的五感,却隐约还在。他心中牵挂王妩,那一瞬间感受到,听到王妩声音,很是正常。   王妩却狠狠拧了他一下:“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呢!”一边说,还一边四下看。   杨菽握住她的手:“阿妩莫怕,孙子和亲卫们都不在,他们不敢看我与你亲热。”   “谁跟你亲热了!”王妩推开他,还不忘白一眼,“不要脸!”   杨菽又觍着脸凑过去要抱,王妩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准备把他甩开:“给我乖乖坐好,你还得吃碗药!”   “嗯!”杨菽乖乖坐好,看着王妩从桌上端来一碗汤药,上手温度刚好,不凉不烫,一口气喝下,嘴里就被塞了颗蜜饯,碗也被接下了。   杨菽嚼着蜜饯,心里跟嘴里一样甜:“有媳妇管真好。”   “美的你!我还没说要嫁呢!”王妩别开头,脸有些红,“再说辈份也不对,让孩子们怎么叫?”   杨菽神态话音皆十分霸气:“都是嫁到我家的,当然按着我来!”   王妩把药碗放到托盘,没有说话,胸口郁气却是悉数全消。   都已经这样了,日子总是要过的,好像这个真不是什么烦恼?   杨菽过去,握住她的手:“阿妩莫忧,以后,都有我呢。”   王妩微微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次,她在杨菽面前露出女儿娇态,乖乖的,顺从的。   杨菽美的不行,正两眼放光要说什么呢,王妩清咳一声,转开了话题:“说说吧,这回怎么回事?还知道请帮手了?那位崔半仙,太子……人家帮你这么大忙,你要怎么回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语重心长):熊太子,你是要干大事的人,能不能别总跟虎大王争宠?瞧你那蠢样,早晚被主人踹掉换新的!   熊太子:卿卿,那左相一帮子欺负我。▼_▼   俣美人:乖,看我使计把他们搞掉!<(^-^)>   英亲王:阿妩,你真好看。(☆?☆)   妩姑奶奶:哼,哄人都不会,定是皮痒了,过来给我抽两下!(╰_╯)#   小老虎:一爪踢飞食盆,这狗粮虎大王拒绝吃!╭(╯^╰)╮ 第188章 老爷子说朝事   王妩同普通的世家女不一样。   中土数百年战乱, 一个个朝权建立,覆灭,世家也未能独善其身,总有些消耗, 时至如今,思想虽不似王铎那般极端, 也是有稍许靠近的。   世家女虽仍然骄傲,灵气者有之,才气者有之,相较以往, 还是有很大不同, 比如, 相夫教子, 安于后宅,是大多数人经营追求的结果。   王妩自小亲人全失, 寄养王家, 得到的教育资源却是最好的, 加上她本身性烈,主意极正,志向不下男儿, 养出的性格眼界远非一般女子能比。   她医画双绝,医承药王谷,凭自己打出了‘白衣圣手’名号,名传大江南北;画承当代画圣, 成绩么,别的不说,起码当今大安,别说她的画,就是一小片练画的纸,也是千金难求。   凭着这两样本事,她自己闯下了一片天,也为王家带来不少人脉资源。她虽住在王家家庙,不见外人,却不似大多数人猜测的那样,被遗弃了,被禁锢了,反而自由度很大,王家的大事,也很有发言权。   除誓言许下的最初两年,之后每年她都会出外走走,隔几年去一趟远处,或行医,或磨练画技。另除了王芨,她在外还收有很多弟子,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只是都不住王家。   这些,才是她的倚仗,她的志向。   她想给后世留下些东西,比如更精进的医术,更多对自然,对画技的感觉体悟,以及在这些东西里,呈现出来的——她王妩,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很自我,也很强大的女子,没有人能强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   跟这样的女子在一起,最首要做到的,就是不能欺骗。   当然,杨菽也不可能骗她。   好不容易哄来的人,他怎么舍得王妩难过哪怕半分?   他就招了。   怎么和太子崔俣认识的,各自有什么缘份,用了什么心机,怎么相交信任,坐到一块定的这个计……一五一十,全部交待清楚了。   王妩端坐桌前,漂亮眸底闪过一道赞光:“如此,这崔俣却是人才,太子……”她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了杨菽一眼,“你这是站好队了?”   杨菽到王妩面前莫名其妙就怂了,再觉得自己想的对,说话也轻声轻语的。   “那什么,这不是大安的江山么,有我一半的功劳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丢,小妇养的肯定不行!”他看了王妩一眼,音量加大,“不是我瞧不起小妇生的,谁生的没关系,关键是谁养。宫里那姓田的,再有人捧着,再无人出其右,她也是名不正身上不直,靠邀宠过日子,皇子跟着她有样学样,心胸哪能宽大起来?”   王妩对朝中局势也很是了解,想了想,对这话倒是同意:“越王眼光有限,能力却是有几分的,若能稳住心志,积极努力,未尝不能成长为一位守成之君。可大安需要的,是开拓之主。”   杨菽看向王妩的目光更加热烈,也就是她,寻常女人谁能想到这般长远,眼前的日子尚且顾不过来,哪能想到家国天下,群雄环伺?大安现在看着很稳,可早早晚晚,会面临几场大仗!撑过去,可换百年或更久太平,撑不过去……这天下,便要重新换个姓了。   征战起,最苦的,还是百姓。   “太子……这个年纪,我竟有些看不透。”杨菽说着对杨暄的印象,“武功很高,别说我那俩没用的孙子,便是我麾下最强的亲卫,都打不过他,我自己上,也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压他两分……人也很聪明,回洛阳几日,就把民心拢成那样,能力也足,大大小小的事都能平,偏偏在宫里表现直率的有些粗鲁,传出些不大好的名声……”   “还有那个崔俣,年纪轻轻,智多近妖,最擅攻心,几句话就能把我绕进去……倒是本性不坏,有底线,若一直如此,可堪国士……”   “我不想造反。大孙子这明显要绝后,二孙子……算了,太蠢,不说他,这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我是真不想丢,不如就交给太子。”   王妩也没说什么,只问:“决定了?”   杨菽点头:“嗯。”   王妩:“且不说这决定是否明智,一旦失败,你可知是何后果?”   “我怎会不知?”杨菽笑了,声音里带着些许叹息,也有些许无赖,“老了,很多想法都变了,以前坚持的,现在觉得不是事,以前觉得不是事的,现在反倒坚持了。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我这样讨人厌的,还就想一如既往熊着过!”   杨菽说着说着,手又开始不老实,越过桌子握住王妩的:“倒是难为了你,这一辈子……”   王妩拍掉他的手,斜了他一眼:“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由得你安排?”   杨菽就跟咬住肉骨头的大狗似的,眼睛亮亮的,牙齿白白的,要有尾巴一准早摇起来了:“那是那是,阿妩是谁,要不是心怀天下舍身取义,也不会将就我这个糟老头子!”   “贫嘴。”   王妩被他逗笑了,不轻不重呼了他脸一下。   杨菽笑的跟傻子似的:“阿妩放心,不管我怎么作,必会护你安全,哪怕我不在了,也会帮你安排好一切!”   王妩白他一眼:“在你心里,我就是那小心眼的?”   杨菽头摇的跟什么似的:“阿妩可莫误会我,我就是想让你过的好……”   “今日既然见面,以后又得一道过日子,有些话,我也说与你听听。”   王妩表情严肃,杨菽不由自主也跟着认真起来:“你说。”   “我做事一向随心,过往一切,从不曾有半分后悔。多年前我愿意为你那般,今日自会愿意与你同甘共苦。我喜欢的,不是缺点满身,随随便便就能挑出一大堆毛病,远非良人标准的英亲王杨菽,而是眼前这个,对我始终如一,经年不变,蠢的无可救药的你。”   “阿妩如此对我告白……”杨菽眼神十分热烈,“感觉好害羞啊。”   王妩眼角直抽:“害羞个屁!我倒希望你早时另娶她人恩恩爱爱,我好早了断情伤,假死脱身,也寻一乖巧听话的粉面玉郎!”   “阿妩阿妩,不好说脏话的……”杨菽凑过去,又被王妩嫌弃的推到一边。末了还长长叹了口气,就这蠢样,还敢下那么大主意,也不怕把自己给玩死。   “我虽是女子,也同样想天下安平,百姓静好。这些年我冷眼看着,朝局是一时不如一时,朝官一个不如一个,你的决择,许也没错。”   她拍了拍杨菽脑门:“放心,我会看着你的。”   “嗯嗯!”六十岁的老爷子目光晶晶亮的看着王妩,姿态无比乖巧。   王妩默默别开了脸。   她怕她再看下去,会忍不住一巴掌抽上那满是风霜皱纹的老脸。   一大把年纪了,学什么孩子卖萌!   可是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王妩喝了几口茶,脑子转了几圈,正色道:“别的都不急,有几件事你必须先做好,三日后……”   ……   三日后。   英亲王府大门敞开,英亲王老爷子亲自走出来答谢诸位百姓。   “老少爷们们!我老头子又活回来了哈哈哈!”   看着门外街上热闹的人群,英亲王精神好的不行,挥手就放话:“托诸位的福,老夫往阎王殿前看了个景,又溜溜达达回来啦!阎王老子说,这事可没有下回了,叫我同大家带个好呢!”   百姓们看到老爷子十分高兴:“半仙说的果然没错,老爷子真回来了!”   “死人还能活,真真是奇景啊!”   “老爷子福厚啊!”   “咱们可没做什么!”   “阎王爷带话还是免了,能求求他老人家,别往我家走么?”   老爷子看到人们反应,乐的不行,哈哈大笑:“今儿个老夫痊愈,稍后会摆几日流水席,各寺庙恩堂也会施米施粥,算是聊表谢意!”   “老爷子仗义!”   “要有好酒好肉啊!”   “家中有女人主事就是不一样,咱们妩姑奶奶还好吧,啥时候成亲啊!”   老爷子又笑:“有吃的都堵不上你们的嘴!老夫的好日子,当然也要请诸位同乐,大家就等信吧!”说完话,他还叉腰放话,“老夫活回来了,洛阳城的纨绔们,可记得夹好你们的尾巴,别被老夫逮住喽!”   百姓们跟着笑:“有老爷子就是好!”   “咱们就喜欢看老爷子主持公道!”   “不过老爷子,咱们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冲动赌命可是不好啊。”   “用得着你操心?有妩姑奶奶管着呢,老爷子哪还敢胡闹?”   老爷子就这么站在门口,和百姓们聊了好半天,末了还道:“我听说三日前有人为我都急哭了,可别这样,我一生无悔,一辈子在战场上打滚,为大安疆土,为如你们这样淳朴的百姓,我心甘情愿!哪日便真要走,也是草木之柘荣,人生死之轮回,我希望到时候,大家伙笑着送我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百姓们无不感动:“老爷子是真英雄!”   之后,气氛前所未有的高涨,英王府的流水席,几乎整个洛阳的百姓都去吃了。   ……   接下来,英亲王府发了两张贴子。   一张给太子,一张给越王,皆是表达谢意。   两张贴子时间不一样,皆是分别单独请,可见英亲王对两位皇子谢意如何真诚。   当然,哪个是真真诚,哪个又是必须过的面子情,只有当事人心里明白。   因杨暄是太子,位尊于越王,遂杨暄的日子在前,他先赴约。   当日,崔俣由杨昭带着,避着人也进了英王府,这一点,却是无人知道了……   英亲王不愧为武将,请太子,不请到正厅喝茶,不请到花园看景,也不请到书房谈事,直接把人请到演武场,先打几个回合。   杨暄最不怵这个,也不含糊,先与英亲王一干亲卫来了几轮,又先后和杨煦杨昭过了手,越打精神头越高,越打越来劲,一个时辰过去,竟还不累,目光灼灼的看向英亲王!   英亲王圆了他的想法,将外衫一扯一丢,拳起握劲,就同杨暄打在一处。   老爷子自幼熬的筋骨,生死沙场上培养出来的战斗意识,招数功法带着犀利杀气,没有虚招,哪怕看起来平常无奇的普通招数,也卷着杀机!   杨暄与老爷子经历相仿,到底年纪还小,与几十年经验的老爷子不同,略占下风。不过他眼力极好,身法也很灵活,几乎是贪婪的学习着老爷子透露出来的东西,不出两刻,竟能学着老爷子的样子反击了!   老爷子目光微闪,唇角高高扬起,孺子可教!   越是期望值高,老爷子下手越狠,制造的压力越大,试图看到杨暄的最大潜力,逼杨暄快速成长!   杨暄也没辜负老爷子的期望,短短时间的交手,将老爷子表现出来的本事学到了大半……   之后,才是谈正事。   议事厅里,只有老爷子和杨暄崔俣三人,没有下仆,没有杨煦杨昭,也没有王妩。   老爷子在最大程度表示他的善意——没有杨暄许可,他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他们的事。   杨暄便也不见外,一点寒暄都没有,直接进入正题。   老爷子也是个利落性子,见杨暄如此,更为满意,一些事说起来半点不忌讳。   二人就朝事,边关局势说了好半晌,十分投机。   这一阶段,崔俣捧着茶盏静静听着,只偶尔插个话提醒补充。   聊完后,杨暄想了想,直接将四年前与崔俣一同得到的册子拿了出来,递给老爷子看:“不知……您可认识这个?”   老爷子看到是本书册没有在意,拿到手后,懒懒一翻,眼神立刻变了:“这是你们从哪得来的?”   杨暄眯眼:“您认识?”   “这东西,可害人不浅。”   老爷子翻开书册,看了遍上头的记着的名字,冷冷一哼:“这东西你既握在手里,是不是去查了?是不是大部分人名已经死了,剩下的都是小官,表现与寻常人无异,可一旦接触,这人便惶惶不可终日,哪怕不出意外,也可能自己闹出点事来,丧了命?”   杨暄与崔俣对视一眼:“确是如此。”   四年前得了册子,他们就暗里查探,能寻到的人不多,大部分有了些年纪,最高也就在地方上做了太守。也是奇怪,平时真就与一般官员无其差别,顶多是性格处事不同,会钻营,会贪,会做小动作,很是精明。可他们试着接触了一个,那人明明精明胆大,见着册子立刻就变了,安排妻子家人,各种后路,做官也不似以往小心谨慎,哪怕得罪人被穿小鞋被整治也不怕了……   最后还真就死了。   意外。没任何人出手。   “这册子的事很神秘,与当初建朝时有关,事情很久远,很多不可查,我也是这些年里知道了些风声。”   老爷子呷了口茶,指尖轻点几下桌面:“这册子并不只是一本,相传是当年小官,或者读书人把柄被捏在别人手里,制成了九本册子,握有册子的人,掌握着这些人的秘密——所以,拥有册子的人,可以号令册子上的人名。”   崔俣眼梢微垂,目光微闪:“然事实并非如此。”   “对,”老爷子眼睛微眯,冷笑一声,“我无意中得知,并非是什么秘密把柄,而是一种控制别人的毒!有人想买忠仆,有人愿意卖自身以期一博之力,双方达成共识,买的人以毒控制卖的人,先期提供一定资源,保证忠仆们能做官,能升官,之后,忠仆们便要给予回报……”   杨暄:“所以,这是个交易。”   看似公平,实则不公平。   老爷子:“人们在逆境时,总觉得走投无路,一根救命稻草都会紧紧抓住,等危机过了,方才会后悔,其实那段也没那么难,挺一挺就过去了。可惜毒已入腹,后悔无用,只得仰人鼻息,被人掌握。”   崔俣关心的却是旁的:“是否除册子之外,还需别的信物?那些想买忠仆的,又是什么人?”   “你问到了关窍,”老爷子眸底绽出一抹赞光,“前者我倒是听说过一点,需得有枚印鉴,后面一个问题,我却是答不了你。”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所以是因为没有印鉴,单凭册子取信不了人……他们去试探,别人才如临大敌,惶惶不可终日。   “这背后……是不是有个组织?”   老爷子很实在,话音笃定:“能做到这地步,肯定是个组织,只是不知为何,那组织头领好像突然隐匿了,留下诸多册子,以及……册子上的人,终日都在担心何时毒发,何时来人,来命令。”   杨暄目光略凛冽:“这么多年,此事就没人管么?”   “有。”老爷子手中茶盏放到桌上,发出清脆声响,“龙卫。”   “龙卫!”   崔俣与杨暄对这个话题也非常感兴趣:“您知道龙卫在哪里?”   老爷子摇了摇头:“龙卫传承很隐秘,规矩很严,有不同分部,人数贵精不贵多,我只知道他们的存在,却不知道都有谁,但我肯定——他们,无处不在。”   老爷子定定看着杨暄:“别想去找他们,也别试图拉拢,得其忠心,他们有自己的规矩,不会轻易现身。但他们使命所在,对皇上皇子都很关注,若他们属意你,会悄无声息的过来试探,观察,满意了,自会认你为主。若你德行不够,能力不足,哪怕站身朝野数年,也不会得他们效忠——就像越王,定是被放弃了的。”   说完,老爷子唇角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别有深意的表情:“不要急,也许——现在就有龙卫在你身边也说不定。”   杨暄:……   崔俣又问:“既然龙卫这般厉害,为何初时没管册子之事?”   “那时是建朝初期。龙卫有规矩,他们可以择主而侍,但未择主时,不得干预天下英雄起势走向。如今会管——”老爷子续了杯茶,“是因为天下大势已定,百姓们安居乐业数十年,朝局现安稳状,可期久安。这种过于邪恶的制约朝臣之法,于国有害,必须清除……”   随着老爷子的讲述,崔俣与杨暄对视,彼此眼神皆深含思索,回忆……如此几乎可以确定,之前他们屡次遇到争抢册子的人里,定有龙卫!   王家秋宴上的黑衣人身份已证实,是越王的人;刑部开审彭传义案后,平郡王的人才插入;那么龙卫一定是当时的灰衣,或者白衣人!   再深想两拔人行为特点,龙卫十有八九是白衣人!   而那灰衣人,表现那般诡异,许与册子源头有关……   可若真如此,灰衣人背后之主与当年做这本册子的人有关,不正好利用么,为何要销毁?   灰衣人是龙卫……就更说不通,处事方式不对。   且崔俣失踪之时,杨暄曾与白衣人面对面交过手,对其观感尚可,是有原则之人。   想起这个,杨暄又问老爷子:“您可知一伙潜于洛阳的神秘力量,隐藏非常深,以一青衣人为首,底下好几个私宅暗桩?”他将当时掳走崔俣的势力特点说了一遍。   老爷子皱眉:“洛阳世家多多少少都会蓄些私卫,小世家和官家都有,成如此大规模的,我倒不知。不过我少有在洛阳,在洛阳时也不关注这些,许有遇到过,但未上心,也未留意。”   崔俣斟酌着问:“您觉得……宫中田贵妃,会不会私自蓄养下面人?”   “她那样的,肯定会,”老爷子冷嗤一声,神色略有些鄙夷,“但皇上不可能丁点不知道,若其势力大,许是皇上默许。”   崔俣垂眸:“您连皇上都敢打,宫中气氛如此,您就没想过管一管?”   老爷子眉梢高高挑起,哼了一声:“我才懒的管这起子烂事!有些人,说是说不通的,反正也没到最坏的时候不是么?我信一句话:一力降十会。真到万不得已,该出手我自会出手。”   房间安静片刻,有风从窗子吹过,拂过青纱悠悠。   杨暄想着,左右都坦诚了,老爷子也实在,不如也别藏着了,有什么疑问就问。他指尖点了点桌面,看向老爷子:“日前越王遇刺,父皇查后说是之前越王灭的一个邪教所为——”   “假的!”老爷子往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懒洋洋道,“那个小邪教,当年就被全部绞杀了,还是我帮的忙,我确定未留任何后患,你父皇是骗外面人呢!不是他查不到是谁干的以此敷衍,就是……中了计。有人对这刺客团伙,很熟悉。”   崔俣有些意外,小小一个刺杀,水竟也这么深?   “朝上左相班维安,您可熟悉?”   老爷子眨眨眼:“怎么说起他了?”他唇角上扬,眸含笑意,表情颇有些桃色八卦的模样:“我与他不熟,皇上器重他,动不了,遂他干过些什么勾当,我也不想知道,可我知道一点——”   “他对他那位小二十岁的继妻,十分上心……” 第189章 田贵妃出招   与英亲王老爷子这一番肯谈, 崔俣与杨暄收获很大。   除了一些过于隐秘,过于久远的秘密消息,还有老爷子这么多年欣赏留意,搭过一把手的人脉关系。大多是文臣, 有的官大,有的官小, 有的在洛阳,有的在地方,有的忠直,有的聪敏, 据老爷子说, 这些人脾气禀性迥异, 人品德行却是好的, 可用。   连交手切磋,带详谈吃饭, 杨暄到英亲王府作客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早上去了, 用过午饭不久就告辞离开,是一个十分正常的,并不显太亲近熟稔的作客姿态。   与之相比, 越王就热切多了。   越王在太康帝和田贵妃的宠爱下长大,朝权沾手不少,地位也很高,基本上登高一呼, 应者数众。他也有自己亲卫,死士,只忠心他,保护他。但是,他没有军权。   太康帝再宠田贵妃母子,军权也是牢牢握在手里,半点没放,就算一个小小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他也是看严严的,不允许儿子们插手。   他越是阻止,越王越是渴望,当然在田贵妃耳提面命下,他不敢妄动,但如今有机会……当然要攻略一下!   日前英亲王老爷子任性,赌命碰瓷王铎,他可是第一时间过去,帮了忙的,老爷子得承这个情!   当然,这点人情太少,不可能让老爷子站队,或以军权相谢,但如果他谦逊不居功呢?如果他不只是这次给了人情,接下来还会不断给人情呢?   关系,是处出来的么。   遂越王足足在英亲王府赖了一天。   大清早就去了,用过晚饭,宫门快下钥了才回来。   他在英亲王府干什么呢?想随时随地见老爷子,那是不可能的,老爷子刚刚‘死而复生’,身体虚着呢,得好好养,王妩亲自出面招待圆扬,算是非常给面子了。   越王不关心女人的事,只知道王妩医术不错,画也画的很好,很得王家上下尊敬……但是于他有什么用?他摆好王爷亲和肯切,折节下交的姿态,也就够了。   可王妩年纪也不小了啊,还‘日夜’为老爷子祈祝,身体有些不吃不消,没一会儿就累了。   越王也不介意,笑着说想和世孙和杨昭聊聊。毕竟大家年纪相仿,有共同语言,长辈们累且去歇着,都是一家人,他一点都不介意!   做为世家女,王妩招待的那叫一个好,滴水不漏,出门回到后院就拎着英亲王耳朵教训了一顿:瞧你招来的这点好事!   一个皇子,没皮没脸,不懂眼色,还不拿自己当外人,说什么一点也不介意,他不介意,她们介意好吗!   英亲王就开始坑孙子了。指派杨煦出去,务必把越王爷招呼好了!得让人感觉‘宾至如归’,‘非常不想走’!办不到别来见他!   至于杨昭就算了,那孙子太蠢,被人套住了可怎么办?   杨煦能怎么办呢?只能理理衣角,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去了。   这几日经历太多,大悲大喜差点把他折腾疯了,头一回怀疑自家基因是不是不太好……但爷爷为他付出委实太多,不提回报,只站出来多扛点事,他心中愧疚都会少点。   杨煦和杨昭不一样,没受刺激,不犯熊时,脑子是非常好使的,‘儒将’的名头放在他身一点也不违和,他微微笑着,保持着不近不远亲切又疏离的姿态,陪了越王一整天。   没被越王带到沟里,没被套了话,也没做下任何承诺,任务完成的非常出色!   越王虽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英亲王府不是那么好攻破的,得有耐心。再怎么着,他不比那熊太子强?他可是在英亲王府呆了整整一天,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外面人思考了。   能得英亲王府招待一日的人可不多,这样的‘亲密姿态’有了,哪怕一时半刻攻不破英亲王,那些仰慕英亲王,又没路子可走的武将,是不是会起心思投效到他这里?   如此……他便没同父皇揽军权,手里也有了可用之人。眼下使不上,可一旦有了机会,就能迅速上位,插手控制军中!   越王很满意,回宫与田贵妃商量去了。   ……   英亲王老爷子迅速康复,杨王两家的亲事便忙了起来。   首先是老爷子。老爷子贵为亲王,各种礼仗肯定不能差,哪怕事出有因,三书六礼过起来很快,阵仗却不能小!   王家嫁女,还是嫁的王妩,人仍然是当年不同意的那个人,这几乎是直接朝家主王铎脸上扇。之前当着众人,答是答应了,但想让他顺顺遂遂的送嫁,那是不可能的,各种刁难不会少。   太子杨暄做为宗正寺卿,总管所有宗室之事,红白喜事必然要一手抓的,这偌大的压力,就落到了他头上。   英亲王老爷子只管出钱,嗯,还顺便丢来俩办事跑腿的孙子,其它的,都交给太子你了——本王看好你!   王铎就各种挑理,这样不对,那样不行,日子不好,时辰不宜,反正不管什么事,总能被他挡出一二三四五各种理来。   但是太子不怕。   九十九步都走了,还怕这一哆嗦?更何况他现在手下有人,身边有智囊,自己脑子也不差,结果就是人更忙了点,事情半点不耽误!   老爷子大婚当日,可谓是万人空巷,整个洛阳城的百姓都来围观,夹道恭喜,老爷子也不含糊,那喜钱洒的,就像往外泼水似的,愣是把这一日的洛阳城搞成了狂欢节!   到了杨煦这里,王铎还是闹幺蛾子,什么男男成亲没有前例,三书六礼得斟酌,日子须得大师算过……种种种种,杨暄还是一一化解了,把这事也办了圆圆满满滴水不漏。   人送走,看着空了的家庙,以及嫡孙王芨的院子,王铎老泪纵横,哀叹连连。   杨暄本来想着,这老头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办完事他定要好好去笑话一番,比如不阴不阳的说上这么一句:您说您这是何必呢,左右孤都要把这事办成的,您当初要是配合一点多好,大家常来常往,还能有点香火情……   可看到王铎这样,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没什么比一把年纪了,终得大梦初醒,自我怀疑,自我悔恨更难受的,这老头儿啊……真是活该!   接连两件大事顺理成章办完,日子就近了腊月。   英亲王表示,如今生活幸福美满,他承太子的情!别说什么祭祖威慑,只要太子说一句,他就很听话很配合。至于西边,就交给世孙杨煦了,反正亲也成了,夫夫俩收拾收拾东西,滚去打仗吧,二孙子杨昭就算了,年纪不小,得在家里呆一呆,先成个亲再说。   至于老爷子自己,表示有媳妇了,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就想陪着媳妇好好过,以会好乖乖的扮演吉祥物哟。   因英亲王是宗室里地位最高的,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的眼色行事,他高调不服,大家就都不服,他低调配合,大家也就跟着臣服了……   至此,太康帝对英亲王的所有担心,悉数解决,非常完美!   太康帝看着太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万万没想到,这儿子倒是有些好运气……若只这一次倒也罢了,再来一次,他便不好压着不提了。   太康帝大手一挥,发放了很多赏赐,太子谢恩,东宫位置稳固,慢慢的,竟也有太康帝喜欢太子的传言出现了。   太子一回洛阳,各种表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先拢民心,再安英亲王,如今宗室皆已服帖,太康帝也有另眼相看的意思,各世家……好像也很心服,能力有目共睹。   这样的太子,很值得效忠了!   可惜呢,前路总是漫漫的,一个麻烦解决,并不代表以后就顺顺利利永远没有麻烦了,田贵妃出招了。   第一次,她主动上了折子,请求太康帝选秀!   且不提她姿态如何谦卑,如何值得旁人称赞,太康帝又如何骄傲有这样的知心妃子,如何在朝臣面前翘下巴,选秀这件事,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无它,太康帝登基这么久,只早年前后宫进过一批人,从未选过秀!   一些心里有想法的,便悄悄打算起来了……   亥时,崔俣房间里,杨暄与崔俣对坐,神色凛冽。   崔俣指尖敲了敲桌面,目光凝重:“我担心的,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这话的意思是,他早猜到了?   杨暄看着崔俣,目光隐隐有些疑问。   “你可还记得,皇上任命你为宗室主时,你同我的分析?”   杨暄颌首:“我父皇对英亲王有所顾忌,偏英亲王软硬不吃,他管不了,宗室也有些乱,他有担心,却并不觉得是大危机,只觉得烦。交给我,是因为并不重要,办好了不是什么大功,办不好,却可以追责。”   崔俣细白指尖从桌面上轻轻转着:“你还说田贵妃没有后招,让你有些失望。”   “入宫数日,几番交手,她没得什么好,我以为她会恼恨,因为她心眼没那么大。”杨暄想起前事,“你当时并未表态,原来是料定了她有后招?”   崔俣双眸微阖,眉间微蹙:“若我所料不错,当时,她便想着这一招了。”   杨暄看着崔俣细白指尖轻动,眼前忽的一亮,喃喃有声:“选秀……可为皇上皇宫添人,可为皇子选侧妃,也可为宗室,朝廷要员指婚!英亲王与王家已结亲,打破了世家联姻规则,皇子们……也可以有世家侧妃!”   皇子们有了世家女做侧妃,便有了世家依仗,将来可发展的力量就更大了!   若田贵妃当时就想到这一出,得是多深的心机!   崔俣看着杨暄,眸底闪出一抹赞赏:“田贵妃心机不同一般女子,且着眼点多在后宅争宠,她精心想好的谋局,咱们一时看不透很正常,没关系,事起必有风,咱们即明白了,一步步应对就是。”   杨暄眼睛亮亮的看着崔俣,没半点被打击的意思,田贵妃再聪明,还不是被这兔子看透了!“那你当时——”   “当时我没说,也是不确定。”   崔俣叹了口气:“你这宗正寺卿的位子,是皇上属意,也有田贵妃促动,当时我就觉得田贵妃会有后招,但不知道是什么。如今回想,田贵妃身居后宫多年,英亲王与王家姑奶奶的事,她必然很是清楚,英亲王与王铎不对付,当众杠上也不是一回两回,顶你做宗正寺卿,管着宗事,她只消在合适的机会顺水推舟这么一把——英亲王与王铎矛盾跳出加深,不好收拾,你办得了不是功,办不了,她正好办你。”   杨暄回想后差点后背冒汗:“寿宴上纵火,故意在王妩所住家庙位置,还顶着王节说服王铎前去捉杨煦与王芨的奸——这是想让老爷子悉数碰上,火上浇油,一举闹大……”   这些都有宫中的痕迹,若非当时崔俣机灵,化解了这场危机,王妩也够本事,安全脱身,这事,还真就没法过了!   “这是个连环计,”崔俣指尖滑过茶盏,眼梢微垂,“你若化解不了危机,罪过肯定很大,老爷子不会支持你,别人也不会饶了你;若你运气好,解决了老爷子与王家姑奶奶的亲事——正好,姓杨的可以世家联姻了,她便要给儿子找世家女做媳妇,增强力量——无论结果是哪个,她都不亏。”   “而且这一招,她起初就有,却不会立刻告诉太康帝,定是会等着太康帝因你生气时,才会讲出,争取最佳效果——”   杨暄一拍桌子:“这不要脸的老毒妇!”这么会顺杆爬!   “这才哪到哪,”崔俣想明白了,端起茶盏闲闲喝茶,懒懒瞥杨暄一眼,微笑,“若我猜的不错,她才不会这样放过你,你且看着,此次选秀,她必让你主管,你是宗正寺卿嘛,再加个礼部,正好够,另外——阿暄你可是还没成亲呢,你猜猜看,她会给你安排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杨暄突然后背一凉,抬眼看他家兔子,差点吓一跳!   他家兔子这哪里是在笑啊,那眼神跟装了小刀子似的,一下下往他身上插,就差直接问他:是不是很期待要有太子妃了!   杨暄赶紧凑过去哄:“我哪敢啊,我可享不了那美人恩!”   崔俣哼了一声:“哦?是我阻了太子殿下么?”   “不不,是我自己不愿意!”杨暄头摇的像波浪鼓似的,抓住崔俣的手狠狠啃了一口,“有了你,我哪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一个个的都没你好看!”   “原来是看脸啊……”崔俣故意拉长声音,难为他,“可我总有老的一天。这天底下,好看的人可是多了去了。”   杨暄一脸‘你可别吓我’的惊惶:“再好看也不是你!我就要你一个,你可不能弃了我!”   “可你是太子,将来是君王,子嗣的事……难道没想过?”   崔俣眸色低垂,带着叹息,这句话,半是情境所至,也半是试探了。   说起来,相处这么久,他们从未谈论过这个问题。上辈子杨暄没有娶妻,身边也没妾室,可那时的杨暄就是个蛇精病,不能以常理推断,这辈子的小狼狗长的好好的,不知道会不会……   杨暄乐有点不高兴,板起了脸:“在你心中,我就是那肤浅的凡夫俗子,不配有点高境界?”   崔俣愕然,抬头怔怔的看着他。   杨暄捧住他的脸,缓缓凑上去,虔诚一吻。   “吾此生,只愿与卿卿为伴。”   挨这么近,眼底满满是对方的倒影,对方浓烈真挚的爱意,崔俣如何感受不到!心都猛的跳了几好下!   杨暄定定看着他:“我不喜欢任何一个人插入你我之间,不管是男人,女人,孩子……谁都不行。我不会找别人,也不会为子嗣香火留种,卿卿……也不要,好不好?此一生,只对着我一个,心里头也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崔俣看着他,看着看着,笑出了声,双手越过他肩头,搂住他脖子,拉他下来,轻轻一吻:“……好。”   他怎么忘记了,杨暄爱他,正如他爱杨暄,他会担心杨暄为了子嗣娶妻纳妾,杨暄怎会不担心他?   到底大家都是男人,又是男权社会,男人与女人的想法,处事方式皆不一样……   可男权之上,还有君权。   崔俣含糊的问:“那你的太子呢?怎么办?”   杨暄有些不满意他的三心二意,扣住他后脑,占有欲十足的吻着:“那么多宗室子……英亲王不是看上了崔盈?让她给咱们生个太子……”   这阵子因英亲王的事,连轴转的忙碌,如今终于事情过去,可得空闲,杨暄搂着崔俣,有些心猿意马,亲着亲着,呼吸就乱了,手也开始往崔俣衣服底下伸——   “侄儿侄儿,美侄儿,快出来看,下雪啦!”   杨暄手猛的僵住,又是小叔叔!   怎么回回这么准时!难道是专门盯着他看着呢么!   能不能放过他啊!他真的很辛苦的!   崔俣笑着推开他:“行了,你忙这么久,还是好好休息一下,这种事么,”他咳了一下,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来日方长。”   “来日……”也不知道杨暄怎么听的,眼珠子都红了,目光那叫一个灼热。   崔俣转移话题,笑着指着外面:“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想陪我赏赏看么?”   ……   田贵妃贯彻了‘你让我不舒服,我就让你更不舒服’的指导方针,果然劝着太康帝把选秀一事交给杨暄了。   她还让所有人都不舒服,年也别想过好,直接下了名单,订下日期,来年上元节后,所有秀女都要到位!   家里姑娘没在洛阳的,赶紧去接,大雪阻路你也得赶路,哪怕除夕在路上冷冷清清一个人过,你也得往洛阳来!家里姑娘在洛阳的,不管家中人打着什么样的心思,赶紧到处请教养嬷嬷教姑娘规矩!   时间紧任务重,想上进,需得有规矩,不想上进,更得懂规矩,提防别人暗算么……   这些对杨暄崔俣来说都不算什么大事,杨暄接下事,按着程序做就是,该提防的是秀女进了宫之后的事,而不是现在。   偏偏田贵妃不让他们好过,秀女名单里,有崔盈名字!   按说皇宫选秀,秀女们出身都是有品级要求的,各世家,高官家中的适龄未婚姑娘肯定是要上的,可崔盈父母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做四品官的大伯,嗯,这位大伯前些日子不知道得罪了谁,降成五品官了。   帝都里,五品官,一块瓦片掉下来都可能砸到几个,崔征那官算得了什么?   至于崔俣,他再是半仙,世人多信任,多吹捧,毕竟未入仕途,与崔盈也是隔了房的,不可能让崔盈有这个名额。   想来想去……只有昌王了。   昌王对崔盈有意思,是因田家胖子引他上了心,之后杨暄把人处理了,昌王没有走狗帮他奔走此事,只得停下,现在这是又起心思了?   不知道缺了的牙齿补起来没有?还记不记得疼!   田贵妃名单上大剌剌写出崔盈,应是知道并默许了,难道认为这也是一种拉拢他崔俣的手段?认为皇子尊贵,一想要,就得满脸欣喜的把退妹妹送上?   崔俣当下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火盆,冷笑一声:“做梦!” 第190章 我想做个局   选秀名单一出, 有人欢喜有人愁,就连崔俣家里,每个人表现出来的情绪态度都不一样。   比如大伯崔征,往日里极不愿与这边人走动, 好像他比宰辅还忙,给嫡母请个安都来去匆匆, 一月超不过两回,这名单一下,崔盈在里头,大伯恨不得一日来八回。   姑娘家得用的衣料头面, 胭脂香粉, 几车几车的送, 于美容保养生育方面有特长的嬷嬷, 也请来好几个,钱流水似的花, 还天天把‘乖侄女’挂嘴边, 叫‘乖侄女’不要浪费, 不够的大伯再给你补!   知道的是十数年从未怎么亲近过的侄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崔盈是他亲闺女呢!   比如小胖子崔晋,往年不听话的毛病又回来了, 见天的逃课,寸步不离的守着姐姐,一会儿觉得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他们皇室也算有眼光, 姐姐就该站到最高位置,风光无限,一会儿又觉得皇家无情,有权有势人家的媳妇不好当,他姐姐这么好,合该被人捧在手心,好生宠爱,皇家是远远去不得的!   小胖子紧紧皱着眉,神经质的,一会儿变个脸色,生怕他姐姐下一刻就被宫里的人带走了,都不知会他一声!偏生他又不敢劝,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哪个方向对……十分纠结。   如崔俣小叔叔这样知道原委的,基本上就是警惕心大起,心中打定了主意,必不会让田贵妃得逞!因心中有气,难免露出一两分,表情十分严肃,唬人的紧。   想啊,小叔叔这个好美色不正经的,每天不嘴巴上调戏数遍家中好看的丫鬟小厮甚至外面的美人……就不舒服,这些日子竟然不闹腾不风流,板起脸在家里呆着,哪也不去,多吓人!   更别说崔俣,这位可是半仙啊,外面的话本子里面,都会呼风唤雨凭空造雷了,每个细微神色都可能代表着无限隐意,现在半仙天天硬着脸,不笑不说话,更吓人!   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大灾来了啊!!   祖母白氏倒如往常一般,神情态度没什么变化,只是每日里叫崔盈过去亲自教导的时间多了些。   至于崔盈本人……就更淡定了。   女人长大了总要嫁人,一要说亲,事情就来了,不是这烦恼,便是那烦恼,真正顺顺遂遂的,没有几个,遇到问题,解决就是了。   她没有心上人,对于将来嫁给谁并不抵触,祖母和小叔叔哥哥做主就好。至于上了选秀名单,她大概能猜到原由,她讨厌昌王,哥哥小叔叔也不可能同意这件事,自会护她。   这些年相处,她对家人,尤其哥哥,那是十分信任的。   当然,她对自己也很有自信,如若入宫,面对一众年龄相似的姑娘,诸事小心谨慎,多长个心眼,必不会落人圈套,被人陷害。   如若真那么倒霉,所有努力都做了仍然改变不了不利结局,也没关系。她自小跟着祖母,看的事多,开的眼界宽,会的东西也不少,无论什么样的日子,她都有自信努力过好。而且……只要能好好护住自己,任何事,都有回寰的余地。   这么一想,就更放心了。   小叔叔看她模样,生怕她这是吓傻了,跑过去问了一连串问题。得到答案后,小叔叔十分意外:“都说少女怀春,你这年纪……竟从未对人动过心?真没有?你就没有梦想的夫君类型?”   崔盈差点翻白眼:“小叔叔,我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小叔叔瞪眼,“少给我来那些个什么三从四德的东西,我还不知道你?冰雪聪明,蕙质兰心,怎会是那般庸俗的木头美人?”   崔盈就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幽怨:“要说俊男子,谁有哥哥俊?若要冲着男子选,我一天到晚对着哥哥,还会瞧的上别的男人?”   小叔叔拍了下额头,深以为然:“这倒是。”若冲着美色,只怕见过的崔俣的姑娘们都找不着人嫁了。   “若说伟男子,哥哥身边有——”崔盈目光闪了闪,“护卫高手,一力降十会,武功无人能及。若冲着武,旁人也是难找……”   小叔叔摸下巴,不知道想到了谁:“倒也是……”   “……文武双全,还长的俊,就更别想了。”   “若论体贴,谁又能比得过弟弟?”   “若论风流有趣,又知自身有底线,谁能比得过小叔叔您?”   “冲着这些找,怕是无一人相符。”   “只能找个品性不坏的人将就了。”   崔盈说完,轻叹口气,眉眼间有股‘独孤求败’的怅然:“也是我从小环境太好了,养出这般高的眼光,无法同寻常女子一般,到年纪便情窦初开……”   小叔叔看向崔盈的目光有些复杂:“你不要放弃你自己啊!”   “我没有啊,”崔盈微笑,“您同祖母哥哥必不会亏待我,定会给我选个人品好的不是么?”   小叔叔点头,目光笃定:“这是自然。”   崔盈调侃他:“只要人品不差,也喜欢我就好了呀。感情是处处出来的,就算是个猪八戒,天天看也能看习惯,您再不济,也不会找个猪八戒给我不是?”   小叔叔皱眉,突然意识到这侄女人生态度有些不大好,瞧着竟是身边人太出色,对别的男人,对情爱之事绝望了?   “盈盈啊,你要知道,两情相悦还是很美好的……”   小叔叔试图描绘恩爱鸳鸯的美好画面,崔盈噗嗤一笑,阻了他:“小叔叔说的,我都懂,我也是女子,怎会对此不向往?只是真正的鹣鲽情深,可遇不可求,是要靠缘份的。”   她正色道:“我知我自己,从小到大,主意极正,轻易不愿与人妥协,也就家中人这般惯我,换了外人……哪个男人控制欲不强,不想要乖巧听话的妻?我这样的,若不时时自省,只怕连自我都要丢掉了。我知小叔叔为我好,方才说这么多,我亦不是对以后的日子丧气,只是思量更多,不肯轻易错付真心罢了。请小叔叔放心,不管到了哪里,我都会过的好好的。”   见小叔叔仍不能释怀,她便笑了:“哥哥说过,我是个有福气的,许很快就能找到喜欢我,愿意包容我这些小毛病,甚至愿意听我话的男子呢?”   小叔叔点点头:“那倒是,咱家阿俣不但长的好,眼光更是好的很。”   崔盈:“左右事情还远,小叔叔,咱们还是好好过年吧。”   ……   这些对话崔俣很快就知道了。   他知崔盈极聪明,极冷静,智商少有掉线,对未来看的清楚长远,想的多并非坏事。但这样过于冷静,连未来夫君都没心思挑了,应该还是对选秀一事生了戒心,时时准备着武装自己,应对危机。   这孩子不想让家人担心,不想连累别人,所以才更沉住气,热热闹闹的操办年礼,让大家别坏了心情,好好过年。   这样体贴的好姑娘,合该有最好的姻缘!   崔俣眯了眼,他倒是能护住了妹妹,可这姻缘……他不是真半仙,找不到妹妹的命中人啊!   杨昭那二货,真的行么?   不谈家世出身,英亲王府环境不错,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地方,杨昭武将军衔都是实打实自己挣来的,能力也不错,二是二了点,但傻人有傻福,气运不错……   可感情这回事,得两人互相喜欢才行。如果崔盈不喜欢,老爷子再怎么想抢崔盈做孙媳,他也是不答应的!   ……   今年多雪。   初雪过后,又接连下了几场大雪,灾情有些严重。朝廷调派救灾,得有个地位高的指挥者,太康帝肯定是不愿意动的,昌王年纪小,从未涉政,不合适,越王……越王遇刺后身体尚未好全,受不得寒,这次便也没有请先,推了。   他动不了,自然不愿意看着太子成事,接连放了几道命令下去。   朝臣中有一多半要给越王面子,越王一放出信号,调派朝官们,也就是个大问题了。   自然而然的,又是太子表现的机会。   灾情集中在洛阳附近,太子又自小练武,身体很好,朝中要员请不动,他便自己带着新建好的东宫班底,一边磨合合作,一边增进感情,哪件事都没落下,来来去去几个来回,把灾情安排的妥妥当当,又大大刷了把民心。   只是这样一来,就更忙了,一出去几日几夜回不来,别说肖想和自家卿卿更进一步‘亲密接触’了,连看都看不着了!   好不容易回来,得几日空闲,崔俣又病了……   到底不是练过武的身材,异能这东西只能提示生死危机,对风寒感冒这种事,半点用都没有。   崔俣看了半日雪景,回来就病了,这一病病了好长时间,过了小年,小叔叔和崔盈都不大愿意让他出屋。   把杨暄给憋屈的……   他堂堂太子,不能光明正大的来看心上人,只得半夜里,偷偷摸摸跟作贼似的摸窗户来,还得提防着无孔不入,不知道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小叔叔!   看到心心念念的卿卿,别说更想的那件事,连亲亲抱抱都不行了!因为崔俣怕过病气给他!   好不容易崔俣大好了,想要更近一步,神出鬼没的小叔叔又出现了,这一次竟是要请崔俣尝尝他泡的茶……   杨暄差点掀桌!   这是找不出正常理由了吧!大半夜的泡什么茶!要说不是故意傻子都不信!   他已经很辛苦了,小叔叔你最厉害,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一马?   小叔叔相当冷酷,用行动表示:不能!   有种你出来见见小叔叔我啊!   杨暄倒不怕‘丑媳妇见公婆’,只是他身份特殊,目前与崔俣的关系不好让太多人知道,崔俣也一直按着……   人生,对他真是残酷至极。   太子一脸冷漠,横着眼操办差事,参与皇宫中各种年节例行节目……在一年之中最美好的,象征团圆的除夕夜,看着那‘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其乐融融,喝着闷酒耗时间。   抽空往外溜一趟吧,他的卿卿过的极好!   崔家上上下下特别热闹,祖母白氏讲老段子给小辈听,小叔叔扮上青衣来了段戏,小胖子崔晋表演了个杂耍,崔盈兴致起来,当下舞了一场,一家人还玩击鼓传花,行酒令,崔俣还跟活泼好动的小子一样,和小叔叔小胖子一块出去放爆竹!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廊下挂着的红灯笼都比不上他们的笑脸喜气好看!   杨暄嫉妒的心发酸。   他合该在这里的啊!   好不容易看卿卿喝醉回屋了,想跟过去,小叔叔又自动自发做门神了,美其名曰:貌美侄儿喝醉了,最是危险,他要保护侄儿贞操!今夜一起睡!   睡你——呸!   杨暄差点飙脏话。   可不服不甘也不行,这样防火防盗防小叔叔的日子,仍将继续……   日子就这么‘紧张又刺激’的过着,很快,到了来年正月初十,田贵妃下发详细的选秀章程。   此次选秀细节和以往大不一样,尤其是地点,竟不是在皇宫,而是在皇庄!   洛阳城北,有北芒山群,连绵起伏,风景秀美,地势不俗,有百花沟,有清仙河,温泉汤池,无一不少,早年前,就被划出一大片,做为皇庄。   皇庄之地,自然是景势最高最好的地方,背面还有靠着传承历史悠久的天泽寺,寺里高僧无数,香火极盛,是个风水非常好的宝地。   往下,有各宗室别庄,如英亲王这样地位最尊贵的,自然占地最大,离皇庄最近,再往下,便是各大世家,新兴权贵庄子,往外围走,富商买下的也不是别有。   北芒山群山域极广,纵使这么多庄子跟着扎堆,也并不挤,通常是走出很远,都见不到一个。   如此选秀地,当真是别具一格。   因改了地点,各细节上跟着做出改变,比如田贵妃会携皇子们亲临,坐镇当场,太康帝也会带着政务搬去皇庄暂住,加多各秀女的展示机会,甚至与皇上,皇子们面对面的机会!   对很多人来说,是机遇,是对有些人来说,是危险……   崔俣听杨暄讲完消息,眼睛微眯,心里几乎立刻有了盘算:“田贵妃会出宫?”   杨暄看他表情就知道有事:“你想做什么?”   崔俣指尖敲了敲桌边:“你昨日对我说,青衣人组织那边有新问题。”   杨暄颌首:“邱无为没招,但我用秘法灌药迷惑他试探,他的表现,倾向于田贵妃是背后之主,但田贵妃得用之人,除了他,还有一个,在朝为官,这个人,他可能真不知道,可能因什么事恐惧到极点,不敢说。至于青衣人,他给了个名字,我去查,却什么都查不到。”   崔俣垂眸思索片刻:“青衣人当初对我没半点回避之意,除对我生了杀意之外,我猜,他并不在乎被别人看到脸。他许是只活在黑暗里的人,除非你抓到组织内关键人物,否则定找不出他。”   杨暄:“我的问题是,田贵妃有这份力量,在暗,我去查,怎么也是个半明,这么久,她肯定得到了一些风声……往最坏处想,她可能知道我有些能力,开始提防了?”   崔俣却笑了:“我对你行事还是有信心的,再说派出去的不都是河帮的手下?田贵妃便要查,也要查很久,怀疑到你身上,不知是哪时候的事了,许那时,咱们力量起来,根本无需再隐藏了也说不定。杨暄,你当对自己有信心。”   杨暄凑过去亲了崔俣一口,眸底亦有笑意闪现:“嗯,听你的。”   崔俣视线越过他:“我是想,那青衣人问我要册子的线索,虽现在好似没有动静,意图却相当明显,若其背后之主是田贵妃,那田贵妃定也是想要这本册子……”   杨暄点头:“必然。”   崔俣又道:“结合前事,你我猜测白衣人可能是龙卫,灰衣人可能与册子源头有关,那这田贵妃……知道多少?知不知道册子使用方法,与灰衣人熟不熟悉……你不好奇么?”   杨暄目光湛亮:“你是想……”   “我总觉得,把关系理清楚了,咱们就能知道一些大事……”崔俣眉眼弯弯,目光灵慧狡黠,“我想借此事做个局,探一探田贵妃与灰衣人之间是个什么关系!”   册子一出,众人相争,灰衣人白衣人不消说,方才已分析;越王平郡王也不赘述,他们就是单纯的知道了这个消息,单纯的插手抢;只有田贵妃,行事做法太过诡异。   既然想抢,为什么不明着来?越王平郡王都能得到的消息,她会得不到?   既然一心一意为越王谋夺嫡,知道越王在抢这个册子,直接帮忙不就行了,为什么避着越王私底下来这招?   田贵妃心思多,每件事必有因由,崔俣感觉,理清内里所有关系线索,于他们十分有益!   “往常田贵妃在深宫便也罢了,如今她要出宫,正好让咱们好生瞧一瞧她的本事!”   杨暄剑眉微敛,眸色急转,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消做个巧局,将这册子消息传给灰衣人,与田贵妃碰上……他们便可以隔岸观火,好好看一看这局势!   “只是如此,须得调开白衣人。”他看向崔俣,眉头微锁,“白衣人既打定主意收毁所有册子,定会时时关注,第一时间过去争抢……怕是会搅局。”   崔俣笑眯眯看着他:“所以该你出马了呀。”   杨暄不解:“我?”   崔俣眸底满是深意,声音里也透着调侃:“青衣人掳我那次,你不是同白衣人面对面聊过天,交过手?总是有几分交情的么。”   “你想让我去同他们谈?”杨暄想了想,眸色极亮,“倒是好主意。不过若如此,我需得借你手下护卫一用。”   崔俣眨眨眼:“木同?”   “他的追踪手法很是出色,寻白衣人痕迹,我不如他。”   “好!”   杨暄忽然沉吟:“若那白衣人真是龙卫……我此次大约不用蒙面了。”   崔俣蹙眉:“怎么说?”   “你可还记得,咱们遇到彭传义,走河道送他到洛阳之事?”   崔俣点头:“自是记得。”   怎会不记得?当时遇到彭传义家小妾买的死士,杨暄带着河帮众人大战了一场,经历一份说小不说的惊魂之箭,杨暄将他抱到树上,什么都没说就亲了……   “当时我未入洛阳,四下名声不显,带的河帮汉子都是调教好的死忠,认为已经足够,没覆面巾……”杨暄回想着,“那些来杀彭传义的所谓死士不足为惧,可我当时感觉到一抹不一样的气息,属于强者,此人没有插手,只是远观,我猜测许是路过,也就没管。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们既然退避,就不会同我沾上任何关系,现在想想……”   崔俣眉目了然,接了话音:“是龙卫。”   其实他那时也有些疑问。彭传义的案子,透着古怪,一个小小商人,怎么拿到如此神秘的册子?不可能是什么祖上留下的,不是他自己贪心,就是有人作局。许白衣龙卫早早就盯着案情发展,一路盯着彭传义……   “我还是大意了。”杨暄叹口气,略有些懊恼,“当时他们看到了我的身手,我的脸,之后我又与他们交手不只一次,以他们本事,定然认得出我的身法,知道我是谁,蒙不蒙面,其实早无区别。”   崔俣拍拍他的肩:“我倒觉得,这不是坏事。英亲王说龙卫传承奇异,但近百年来没出过岔子,没作过恶,自有自己的规矩与坚持。他们坐看朝局,却不插手,非影响国运大事不会理,若因这些事同你亲近,知你本事,许就会靠过来了也不一定。”   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他与杨暄的运气,这辈子着实不错…… 第191章 我有笔生意,你要么   既然主意已定, 宜早不宜迟,崔俣和杨暄决定,选秀前把准备工作做好。   田贵妃此人不可轻乎,这场选秀一定是要闹幺蛾子的, 届时事情缠到一块,紧急作局恐赶不之及。再者, 局要做的细致,做的自然而然滴水不漏,也需要时间。   杨暄一走,崔俣就把木同叫来, 问他寻找白衣人之事。   木同武功很高, 除武功外, 他还习过各种偏门机巧, 很多本领,便是杨暄的死忠近卫也比之不过, 很有些神秘。木同本人性格也因此, 有些骄矜恣意, 江湖气很重,不过他本性极直,似骨子里藏着一股忠诚悍勇, 不认主便罢,天下四合皆由其行走,一旦认主,则诚心臣服, 主人之言,莫敢不从,主人之事,定竭尽所能完成!   不过木同自己也说不清师承,只知道教他的人是个古怪老头,自称人九,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因为是人,就姓人了,因为喜欢九这个数字,就叫人九了,一身本事怎么来的,却从未与木同说过。   人九把木同从乞丐群里捡出来,于木同有再造之恩,不过他待木同远称不上温柔,不管指点武技,还是教本事,亦或是打发木同出外挣钱,从来要求极高,棍棒教育几乎每日都有……偏木同挺吃这一套,和人九互损互斗互体贴,日子过的丰富又快乐。   可惜二人师徒缘份并不长,只短短八年,八年后,人九突然失踪,木同遍寻不到,时至今日,仍在私下寻找人九消息。   以上之事,木同认崔俣为主后,就主动告知了,因人九表现的像个江湖人,崔俣便用河帮的力量在帮木同寻找,遗憾的是,到现在也没什么消息。   只是木同能寻到白衣人……崔俣就有些不太理解了。   若他与杨暄猜测没错,那白衣人是龙卫,有诸多秘密手段,行事必然非常隐秘,木同如何会知道?   木同为崔俣近卫,彼此间没有秘密,非常坦诚,遂崔俣一见木同,就直接提出了疑问。   “不瞒主子,我确能找到。”木同也很干脆,“早年学习间,师父教过我很多秘技,也传过很多不同组织标记给我认识,旁的不说,寻人寻踪非常有效。”   崔俣目光微闪,脑内似划过什么想法:“组织标记?”   “江湖常见组织,大都有自家独门记号,或联络自己人,或警示外人,只要组织不灭,这些记号一般都不会改变,就算改变,也有规律可循。”木同见崔俣似乎对些有兴趣,便多说了一些,“除了主记号,还有发布密令等的特殊记号,如是同门,标记便会有相仿之处……”   崔俣听着听着,唇角轻扬,一抹微笑沁入眸底,目光变的更加澄净明慧,无论神情还是声音,都相当笃定:“你认识那白衣人的记号。”   “那记号非常少见,我也是在上次主人被掳走时,头一次见到……”说着说着,木同似也明白了什么,眼瞳睁大,热切的看着崔俣,“这组织,这组织便是那——”   崔俣轻轻颌首:“若无意外,便是了。”   木同搓着手,十分兴奋:“前些年我还不理解为何师父要教我这么没用的记号,还郑重提醒我要记住,原来竟如此重要!”再往深里一想,师父他人家,是不是与这个组织有点什么关系?   崔俣哪里看不出木同在想什么,出声提醒:“这组织神秘,不好轻与,不过既然有了方向,以后的事,总也算有着落了。”   木同一怔,闭了闭眼,冷静下来。   是啊,总算有点线索了,接着处下去,总能找到师父!就算找不到师父,总也能知道一二线索!   跟着主子果然是对的!   崔俣看他安静了,直接吩咐:“你将那记号画于我观详,之后便使出你全部本事,追寻上次追寻到的白衣人下落,一旦找到,立刻通知我或太子!此事办的好,记你大功!”   木同立刻单膝跪地听令:“是!”   “虽我与太子有紧要之事寻那白衣人,但你之安全为重,切莫心急,小心保护自己为上。”   “是!”   木同走后,崔俣捧着手炉,目光追寻于桌上,研究了那充满神秘感,像树枝又像高贵鹿角的图案好半晌。   这一次,许也能顺便落实,他心中猜想是否准确了……   木同这一出去,三日里没半点消息,连自己人都寻他不到。若不是崔俣了解他甚深,对他很有信心,只怕早怀疑他出事了。   到得上元节当日,木同方才传来消息,找到白衣人踪迹了。只是此次白衣人像没什么特别紧要之事,似不会久留,他请崔俣与太子尽快行动,他已一路留下记号,静待他们过去。   木同找白衣人七成靠特殊标记,三成靠自身追踪本领,白衣人实力不俗,若只靠追踪本领,怕是逮之不住,所以此次,大半还是特殊标记的功劳。   若白衣人事情处理完毕,转身离开,不一定甩不脱木同……   遂时间十分紧要!   偏偏时间不凑巧,今日是上元节!   上元节是民间十分重要的节日,这一天里,大街小巷十分热闹,不仅男子出游,女人们也会随家人出来赏灯游玩,人群如织,不管跟人还是办事,都很不利!   为了应景,竖立皇威,这一日里,天子也要与民同乐,要登城楼,击暮鼓,甚至慷慨激昂的演讲一番。若天子不亲至,地位最高的皇子,是一定要出来露个脸的。   以往,这件事不是太康帝亲自做,就是指派越王,今年,因太子还朝,论名分地位,他最高,论功绩民心,他也不少,再加一堆宗室跟着在边上起哄,这差事,就落在了杨暄头上。   杨暄对此是不抵触的,于他而言,能刷刷名望民声是好事,可偏偏事情凑到了一块!   圣旨已下,太子的差事推不了,崔俣想了想,便给杨暄留了个信,自己先去了。   此时已近黄昏,木同的记号地址,是一处小酒馆靠窗包厢,观白衣人表现,悠闲自得,似与谁有约。   崔俣想了想,便坐到了此包厢隔壁。   他不是心中害怕,不敢过去相谈,白衣人武功虽高,据杨暄描说,是个有准则有道义之人,不会随意伤害别人。可白衣人若是龙卫,对于太子之事,必有考量,这种事,他出面,不如太子亲自效果来的好……   叫上一杯桂花酿,看着窗外暮色渐起,屋檐下一盏盏花灯依次点燃,片刻,就有了天上人间,灯火阑珊的味道,崔俣指尖轻点桌面,托腮浅笑,这般赏一会儿景,也是极好。   稍后杨暄若是能来,他便一直在此,若杨暄未能及时赶到,那白衣人事情完了要走,他便去拦上一拦。   不过……他对杨暄一向是很有信心的。当年长安梅宴,他察觉到昌郡王意图,险而又险的传给了杨暄,那般紧急,杨暄都能飞快跑到,这一次,应该也不是问题。   ……   上元节总是让人心情激动的,多少佳缘都在这一天结下,多少故事在这一天形成流传,人们对这个节日热情很高,太子登城楼敲暮鼓,又是一出好景,激励无限。   有年纪大的,看到太子表现,无不喃喃欣慰,有储君如此,大安绵延有望,盛世安和可期!   有年轻小伙子,看到太子表现,眉目兴奋,无不向往,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太子这样的储君,正是好人选,还犹豫什么!   有闺阁少女,忍不住面红心热,这样的好儿郎,偏偏只能仰望不能近处,日后选夫君,总要有太子一二风采才好!   总之,气氛一派热闹,一派生详和。   崔俣端坐酒馆,隔着窗户,都听了一耳朵茧子,杨暄表现真是越来越好了,很能稳得住……   稳得住的太子殿下此刻心急如焚。在崔俣不断调教下,他现在很能喜怒不形于色,叫人瞧不出想法,这样很好,可他急,别人也瞧不出来呀,想着太子事情完了,正好赏赏景乐一乐……   杨暄心说乐个屁,老子的卿卿找老子有正事呢,谁有空跟你们耍闲!   他保持着自己的人设不崩,能力要有,性格要直,熊也可以有一点,人设要成长,但速度不能那么快,他不能一下子像个优雅明君,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所有周旋中脱身告辞。   转出朝臣们视线,杨暄闪进一道暗巷,就开始疯狂的脱衣服,边脱边跑,连头上金冠都摘下来扔了,披头散发跟疯子似的……   没办法,他奉圣旨‘与民同乐’,穿的肯定是朝服,如今他要去见白衣人,就算白衣人知道他身边,别人不知道啊,而且真这样也略显张狂,偏他没时间换衣服,只能暗巷里进行。   好好的脱也不行,赶时间啊!   于是他一边脱,暗卫们一边接着,一样一样给他收好。   好在他接到消息时就早有准备,朝服底下穿的是正常常服,正月里,穿多又不会热,倒是方便他了。   就是头发……没法梳的好看了。   时间紧,他随便一拢一扎,脚尖点地用力,腾空跃起,直直冲着小酒馆的方向前进。   这次很顺利,没出什么意外,崔俣刚接到木同传信,那边仿佛要走,杨暄身影就从窗前掠过——崔俣眨眨眼,站都没站起来,直接打了个响指,叫小二进来:“再来一壶桂花酒。”   既然赶上了,他便只需安坐了。   ……   隔壁包厢,白衣人被杨暄堵在了门口。   白衣人叹了口气:“又是你。”   杨暄眉梢高高挑起,指着他的脸:“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戴着这破玩意儿?你累不累?”   白衣人摸了摸面上白巾,眼睛一弯,荡出一抹狡黠笑意:“没办法,为了防备你这样‘别有用心’的,这已经是我第二张脸,放不下啦。”   杨暄卡了卡,没立时回话,时间一错,感觉怎么回气势都输了半筹似的。   之前见面明明不是这气质,白衣人换人了?   似是看出他表现,白衣人笑意更深:“想知道我是谁?大兄弟,你还嫩了点啊。”   杨暄黑了脸。   他还是头一次注意到,这白衣人长了双桃花眼,笑起来很是好看。   不过这人身形感觉与之前一样,音色也没半点变化,肯定是一个人。可一个人,怎会前前后后如此不同?上次疏朗从容,举止透着大气,这次说话怎么如此噎人?   这些都不紧要,只要人找对了,正事要紧。   杨暄摇了摇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纠结半天也不会有答案,干脆开门见山:“我来寻你,是有桩买卖想同你谈。”   “哦?”白衣人语调微扬,慢条斯理的说,“你与我之间,有何买卖?”   杨暄才不会让白衣人掌控主调,直接丢出两个字:“册子。”   白衣人眼睛微眯,顿了顿,才道:“什么册子?能吃还是能花?”   杨暄笑出一口白牙:“能要命!”   白衣人目光开始变的肃穆。   杨暄率先走到桌边坐下,指了指一边位子:“请坐。”见白衣人不动,他目光邪邪,戾气略闪,“你不听也行,可若是事后因此有什么伤亡……可不是我的责任。”   白衣人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把扇子,此刻‘刷’一声打开,阔步走到杨暄身边坐下:“便听听你要说什么。”   他姿态极为潇洒,这寒冷季节拿着把扇子也没让人觉得不对,反而很显风流,大大方方自自然然的这么一坐,气势竟半点不输!   杨暄心内翻了个白眼,这要真是龙卫,那龙卫得是个什么风气?还挑他,他还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呢!   不过这样一来,气氛倒是亲和不少,上次倒是有大气有礼,却也多了份疏离。   杨暄指尖点了点桌面,还是决定有话直说。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用练弯子,而且今夜特殊,他还想陪陪他的好看兔子呢……   “我知道你们在寻找册子,似是想寻到源头,从根本掐灭,我呢,也想剿灭这些人——”   白衣人直接把话拦住:“别,你想干什么,我不想知道,我要做什么,你也不要随意揣测的好,万一错了,岂不耽误你的事?”   杨暄定定看着白衣人:“是么?”   白衣人丝毫不惧他目光压力,桃花眼弯起,笑的可轻松可飒爽:“是。”   话音像实实砸在地上,就是这么不承认!   杨暄突然觉得,这样的白衣人好像更不好对付?   他收起所有浮动心思,身体前倾,认真的看着白衣人:“我不猜测你之意图,但你曾跟踪灰衣人,想调他出来,或者寻他上封,这点没错吧。”   白衣人也收了笑意,目光肃穆,静静看着杨暄,却没有说话。   “你知道灰衣人在找册子,一旦有册子消息出现,他们必会出来,我这里呢,正好有一条册子消息……”杨暄正色道,“这消息于我有用,不能轻让,便想同你分享,合作一番。我与你相交不深,不知如何寻你,只好出此下策,请人注意并跟踪你,实乃无奈之举,还请不要介意。”   白衣人放下扇子,目光微垂,还是没有说话。   杨暄又道:“大家各有目的计划,我无意打破什么,窥探什么,亦不想拉拢你这样的高人,因为我自己也是高人,我想做的事,必能成功!”   他眉眼戾戾灼灼,满满都是霸道自信,似无声宣言!   白衣人猛的抬头看他,修长眼眸眯起,内里有明亮粲光划过。   杨暄瞳色幽深,目光凛凛,面容似有日月华光,明亮的惊人:“我欲使计,想请你给个面子,彼此不要坏事,你可考虑。”   白衣人指尖轻点桌面,眸光锐利如刀锋:“若我不应呢?”   杨暄笑出一口白牙:“那便到时各凭本事!”   包厢一静。   “只是——”杨暄唇角轻挑,看着白衣人的目光颇有深意,“这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言下之意,对方若选择了这样的愚蠢行径,他瞧之不起,羞于为伍!   白衣人何等聪明,这点潜台词怎会理解不到?当下便笑了,看着杨暄的脸,笑的意味深长,好似坐在高位,把杨暄的小心思小手段都看透了似的。   看来激将法不管用。   不管用就不管用。   杨暄不是脸皮薄的,这点事根本不算啥,白衣人那点调侃视线并不能让他尴尬。   他回看白衣人的目光,更加坦然。   得,谁也压不服谁,谁也没占上锋。   杨暄还能面不改色,顾自进行嘴里话题:“那册子,我只用一用,不会交与任何人,你可在一旁看着,只要不插手就行。我的事完了,册子如何处置,便交给你,怎么样?”   白衣人眸底现出一抹激赏,嘴里仍然没正式表态:“此事,我要考虑。”   杨暄眯眼:“不如就在这里考虑?否则你若走了,下回我去哪里寻你?”   白衣人垂眸,很是挑剔:“此处太吵,不宜思考。”   杨暄干脆将窗子全然推开,指着街外:“那咱们不如就此跳出去,吹吹冷风,醒醒脑?”   白衣人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确定?”   “你怕?”杨暄率先跳出去,站在窗外笑着看他,“今日我定要得你一个回复,或是或否,否则——我不会放你离开。”   白衣人手撑着头,桃花眼荡出一抹笑意:“我会再找你。”   这话说的,好像笃定杨暄留不住他似的……杨暄眯眼,身上气势陡起,眸底闪出异光,想要与白衣人交手一番。   不服,就打到他服!   之前几次交手,都事出有因,不得尽兴,杨暄知道白衣人武功高,可白衣人未尽全力,他自己也未尽全力,到底谁高谁低,高又高出多少,他很想知道!   白衣人眼睛弯弯,桃花眼映着火红花灯,润出了抹瑰色,冲杨暄做了个嘴型。   杨暄还没反应过来呢,突然听到背后有声音,有人使着轻功一路跑近:“登徒子!采花贼!常在我那好看侄儿房顶转悠的混蛋!”   声音略有些大舌头,带着醉意,带起的风也融着酒气,明显是个喝醉了,又有武功的人。   可这人太熟悉了!   这是崔俣的小叔叔崔枢!   杨暄后背一绷,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没办法,他进出崔俣房间那么多次,崔枢又总在奇奇怪怪的时间段以奇奇怪怪的理由去找崔俣,总会被碰到那么几次。崔枢会武功,动作起来非常快,有几次他舍不得崔俣,避之不及,背影被崔枢看到,崔枢就以为有坏人盯上崔俣了……   二人关系没过过明路,杨暄舍不得崔俣受委屈,也不想崔俣不高兴,这点风险,就自己担了。如今二人关系尚未过过明路,看到小叔叔,他当然要跑!   奔跑时,想起白衣人别有深意,特别灿烂的笑眼,还有轻轻挥动送别的手,杨暄暗自磨牙,这白衣人,如果不是龙卫他就不姓杨!   对他的事这般清楚,知道他现在忌讳崔枢,看到崔枢也不提醒,笃定他会跑……定是跟着他观察很久了!   龙卫不是严肃清明,择认可的龙子相侍么?怎么如此坑人!   崔俣眼睁睁看着杨暄撒丫子奔跟在前,小叔叔旋风似的追赶在后,一口桂花酒卡在喉中,差点呛住。熊太子这运气也真是……没谁了。   无论如何,想办的事算是成了,接下来可以一边前期布置准备,一边重点盯着选秀了。   很快,宫中下旨,正月二十二,所有秀女于皇庄前集合。   崔俣和小叔叔一起,踏上了送妹妹的征程。 第192章 秀女们   宫中明旨, 所有秀女必须在正月二十二日辰时三刻前,到达北芒山皇庄。   至于皇庄是不是离城太远,准时到达有没有困难,宫中才不会考虑, 做不到,就是你抗旨。当然, 你也可以找理由推拒此次选秀,比如让女儿生个病什么的,但太康帝的监察机构可不是吃素的,真病假病, 故意还是无意, 根本欺瞒不过。   若你有意做计违抗, 那么你的仕途之路, 便也就此断绝,这辈子别想再进一步了……   洛阳城至北芒山路程至少两个半时辰, 还得是车好马好, 路况一路畅通。若要辰时三刻赶到皇庄, 那么寅时前必须出发。选秀是大事,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总要做出个喜乐样子给皇家看, 女儿家定要好生收拾打扮一番,又需时间,这前后一掐算,便是子时过起床都可能会来不及。   尽管宫中发了特令, 只要是参选秀女,不受宵禁限制,当日无论何时出城都不会受阻……对秀女们来说,也很是辛苦。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在家备受疼宠,起的再早,也不过为表孝心晨昏定省,何时子时就起来过?   于是很多人家就想起了办法。   从城里出发赶不及,从城外呢?离北芒山近点的地方呢?   北芒山皇庄之地最为显贵,最为深入,可外围也有不少人家的庄子呢!世家的,权贵的,高官的,甚至富商的……   世家不用说,反正干不过朝廷,干不过太康帝,连王铎都被压的低了头,这与杨家联姻之事,已是不可避免,女儿要选秀受苦,家中必不能再委屈了,立刻调动各种资源给女儿用,离皇庄最近的别院,自然也拿出来让女儿提前住过去,当日可以晚些起床,莫受那奔波之苦。   有秀女的高官们也是各处奔走,找亲家,找通家之好,甚至同僚友人的各种关系,必要借一处别院庄子给女儿住。   只是庄子数量毕竟不多,地段越好的,拥有者地位越高,越不好借,秀女们有这么多,怎么办呢?借不到的,只有与那富商巨贾周旋,以大价钱租个数日。   这节骨眼上,钱不是事,只要有个落脚点,有个出了意外可以搭把手甚至通个消息的地方,都是好的。   很快,连北芒山脚的庄子都全部租完,有市无价。   更多的人家,却是关系人脉用尽都没有用,只得当日早早起床……   崔盈对这事一点也不犯难,因为她家哥哥早就借好了地方。   北芒山英亲王别庄,就在皇庄西南侧不远,距离最近,过去只消两刻钟。她不需要有半点压力,只要照平时习惯,从容起床,收拾准备便好,时间非常富余。   选秀前两天,崔盈就跟着崔俣崔枢,赶到英亲王别庄。   英亲王对于崔盈的到来很是欢迎,带着王妩亲自迎接。累长辈如此操心,崔盈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带的伴手礼——亲手做的点心,这时都有点不想拿出来,觉得太轻了。   还是英亲王鼻子好,嗅了嗅:“我是不是闻到了点心的味道?”他看向王妩。   王妩笑容柔和,拍拍崔盈的手,让她不要拘谨:“是芙蓉酥,这孩子有心了。”   英亲王老爷子也不用人让,自己闻着味,就找了一食盒芙蓉酥出来:“嗯这个老夫也爱吃!丫头好手艺!”   崔盈脸略红,福身行了个礼:“王爷恩重,无以相谢,小女没旁的本事,只能亲手做些小东西,尽一二心意。”   “够了够了!”英亲王打开食盒,朝站门边的二货孙子招了招手,“过来尝尝盈丫头的手艺!”   杨昭是个吃货,本能为大,竟脚尖一点,运轻功就跑过来了,从老爷子手里抢了个点头,塞进嘴里,一口吞下——   咦?好像没尝出味儿。   又抓了一个扔进嘴里……嗯,这回尝到了!好吃!   好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食盒。   老爷子却把食盒盖上了,横着眼提醒他:“不去谢谢丫头心意?”   杨昭走到崔盈面前,看着崔盈灵慧温柔眉眼,不知怎的,耳根红了。他挠挠头,眼睛看别处,清了清嗓子:“多谢妹妹心意……爷爷说你一个女孩子,进皇庄选秀定有各种难事,咱们两家又有些因果,让我好好照顾你,你放心,我虽在外头,也必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话倒是说的掷地有声,只是那脸偏的……是嫌弃崔盈丑还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话……说的也太实诚了吧,全都是你爷爷教的,你自己就没点助人为乐的义气?   再说,咱家姑娘,用得着你这二货照顾?瞧不起谁呢!   崔俣与崔枢齐齐怒目而视,瞪向杨昭。   崔盈吸了口气,保持微笑:“多谢二公子好意,不过我有小叔叔和哥哥在,安全定能无虞,倒是不必麻烦了。”   杨昭再二,也是带兵的将军,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不可能听不出来,登时转回头,豹眼圆睁,定定盯着崔盈,紧紧抿着唇,似有几分委屈。   崔盈:……   “行了,”老爷子过来打圆场,“丫头你安心住这,选秀时不爽了,也可以直接过来,出了事老夫给你扛着!只是呢,老夫那大孙子去西北了,老夫和阿——妻子有些事要办,近日不能在这里陪你,杨昭整日得闲,在家中无事,正好过来守庄子,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冲他要!他要是敢不办,你告诉老夫,看老夫办他!”   崔盈又盈盈福礼:“王爷言重了,能得此落脚地,小女已很是感激,只恐无处回报。”   “那就你指点杨昭!”老爷子也不客气,真就指派事了,“这败家玩意儿不通俗务,你帮老夫盯着点,别没出几日,把老夫的庄子败完了!”   崔盈……崔盈只得答应:“若是得闲,小女定会尽绵薄之力。”   老爷子续续叨叨交待完,又把杨昭拉去一边附耳私语,一边说,还一边悄悄朝崔盈这里看了两眼。   最后,老爷子带着王妩离开,冲这几个小辈凶巴巴放话:“老夫这就走了,你们有大事再找我,记住了,有、事、才、找!”   看那拉着王妩迫不及待离开的样子,定是两口子要出去恩爱浪漫,提醒他们别瞎来捣乱坏事!   还冲杨昭使了个眼色。   崔俣:……做的这么明显,生怕他看不出来么?   杨昭被赶鸭子上架,第一次当家做主,十分不习惯,草草指着门:“都进去吧!”   英亲王:……   就这表现,爷爷要是不帮你,你都娶不上媳妇!   王妩拍了拍他的胳膊:“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扭的瓜总是不甜的,有此相处机会,他俩仍没瞧上眼,或者只一个有点意思,另一个没感觉,你就放弃,重新找人;若是有缘份,根本不消旁人推,情意自生,你去刻意做,这份缘反倒没那么珍贵了。”   老爷子听劝,认同王妩意思,这才改了策略,没直接命令杨昭追求崔盈,而是改了个说法,说小姑娘不容易,让杨昭盯着保护。   “还是阿妩聪明。”   王妩微笑:“崔盈这姑娘不错,我也很喜欢,若能有缘做一家人,自是很好……只是你啊,长点记性,做事莫再莽撞了!”   老爷子连连点头:“嗯!”   “不过——你方才同昭儿说了些什么?”   “没啊,没说什么,就给点银子叮嘱几句,”老爷子眼珠子直转,转移话题,“阿妩你说,咱们去哪玩好呀?”   王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没问,同他一起跨上了马:“去山顶!”   杨昭这里,果然没辜负了他那水平线以下的情商,完全不体贴老爷子费心为他制造的机会,真的苦心琢磨‘中馈俗务’怎么做好去了……他诚心诚意想做个好主人,想让崔俣几人宾至如归。   心是好的,效果么……   看着面前一堆乱七八糟的说是礼物的东西,崔盈深呼吸,继续深呼吸,庆幸自己只在这里住两日。   崔俣和小叔叔对老爷子打算不说乐观其成吧,也没拒绝的意思。在他们俩看,他家盈盈要玩杨昭,简直不要太容易,根本不需要担心好么?   俩憋坏的俩人一人提一壶酒,碰着杯赏着景,足足看了两日热闹。   杨昭这两日每每见崔盈,都忍不住心跳加速,像有面小鼓在敲。因为中馈俗务方面,人崔盈是行家,他受了爷爷死令,要把人招待好,可他不擅长,生怕哪里表现不佳,失了英亲王府的脸面,不免有些忐忑。   虽这姑娘始终面上带笑,可他怎么越来越觉得,那笑意底下,似乎藏着挑剔嫌弃?   可这姑娘真的好漂亮啊,挑剔嫌弃的眼神也很好看,弯弯水眸下似燃着火,温柔又热烈,叫人猜不着看不透,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   杨昭还没把这种感觉咂么出味来,选秀的日子就到了。   他不是崔盈家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崔俣崔枢护送崔盈离开。   崔盈走后,他走回院子,看哪哪都不顺眼,哪哪都不舒服。茶喝不下,饭吃不香,连练功都提不起劲,觉得这院子太空,太安静。   明明以前也是这样,怎么有人住了两日,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呢?   ……   崔俣和崔枢护着崔盈走到皇庄门前,还没怎么着呢,就看了一场大戏。   宫中旨意上说,所有秀女必须在辰时三刻前到达皇庄门口,却没说一到了就能被请进去。皇庄大门暂时是没有开的,要等时间到了,所有秀女聚齐,才打开。   而皇庄的门不比宫门,给秀女们走的也不是只有皇上能进出的大门,是个略小一些偏门。   既然‘略小’,就不能容所有秀女一块进去,必有个先后顺序。   众秀女们,为了这顺序,吵起来了。   起头的是福安郡主。   是的,她虽身为郡主,却是特赐封号,非皇家人,此次选秀榜上有名,田贵妃好像想给她指个好人家。   不提这位郡主在宫中表现如何,反正在外面,是相当骄傲跋扈的,性格刁蛮不讲理,是个惹不得的人物。   她穿着一身灼烈红裙,衬的眉眼极为明艳,当下就笑着开口:“怕是要累诸位妹妹让我一回了,妹妹们给面子,待见了贵妃娘娘,我也能帮妹妹们美言几句,得些好印象。”   这话直接把田贵妃宠爱砸到众人头上,许提携之意,实则是威胁了,谁敢不给她面子,她估计就要给谁上眼药了。   秀女们表情不一,有害怕的,却也有眉眼里透出厌恶不耻的。   福安郡主瞧都不瞧这群人一眼,看向一黄裙女子的方向:“班婵妹妹,让我一让,如何?”   班婵是左相班维安临老得的幺女,很是得宠,如今朝上官员,左相官职最高,班婵在秀女们间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遇到如此问题,班婵没有不高兴笑眯眯道:“我同姐姐常一处作耍,感情极好,你先进还是我先进皆无区别,姐姐问我,倒是问错人了,不若——问问郑家姐姐和卢家妹妹?”   她檀口微红,轻描淡写的就抛出了两位世家女。   荥阳郑氏,范阳卢氏,与王家谢家一般,都是传承悠远,底蕴十足的大世家。往前数几十年,那是除了世家本身,不往外联姻的,如今迫于形势,进宫选秀,心下定然很是委屈。如此委屈,还要被一个刁蛮郡主压着,定然更不甘心。   郑幼娘面色不改,可握着帕子的手十分之紧,被人点了名,却没第一个说话,而是悄悄看了卢仪一眼。   卢仪是秀女里最年轻的,今年方才十四,还未及笄,面容身体尚青涩,眉眼间却很是疏朗开阔。郑幼娘没说话,众人目光聚到她身上,她也不惧:“谁先谁后,秀女都是秀女,一道门改变不了什么,正如我姓卢,最后一个进去,我也是卢家女。”   她眼瞳幽黑,声音柔婉,没一点对抗挑衅火气,话音里带着天然傲气。   在这里争先后没有意思,无论到哪里,所有人出身不会变,你先进去,你也成不了贵人,我后进去,出身仍然比你们强,你们醋也没有用!   班婵面上笑意微敛。   秀女中有个容色极为艳丽的姑娘噗的笑出了声:“卢小姐好大的威风啊!都耍到了皇庄里来了呢!”   一气质冰清的姑娘冷笑:“朱晴,你再醋也没用,人家出身就是比你好,你一个皇商养的,竟敢瞧不起世家?”   “刘珍!你莫狂,当我不知道你家那点事呢!”   原来这艳丽女叫朱晴,气质清冷的叫刘珍。   二人眼看着要掐起来,站在人群不显眼位置的蓝裙姑娘冷眼看着,笑容略讽刺。   崔俣听到,有人唤她庄姑娘。   这一位,大概就是右相庄郦的孙女,庄姝了。   眼看着要吵起来,一个圆圆脸相貌十分可爱的姑娘弱弱拉架:“大家还是别吵了吧,多伤和气,我这里藏了些糕点,要不大家都吃点,吃饱了就不生气啦。”   所有人看智障一样看着那小姑娘,小姑娘惊的眼睛瞪溜圆,差点吓哭了,这是……怎么了?   有人便冷笑:“牟芝芝,你莫犯傻了,竟还想着跟些泥腿子交好么!”   泥腿子三个字一出,在场有几位秀女眼神闪躲,缩手缩脚,更加小家气了,连那长相气质十分明艳的朱晴,都没忍住鼓了鼓脸。   眼看小秀女们要掐起来了,左相之女班婵便来打圆场:“若不然,大家就地排个队,一个个走进皇庄?”她微微笑着,不管站姿,还是容色,都十分大气,“这点子小事,咱们自己解决便好,若还要烦劳宫中娘娘给个不偏不倚的章程,却是显得咱们太娇贵了。”   她这一提议,算是公平,众人安静下去,排好队,一个接一个的,进了皇庄。   崔盈没掺和这起子小姑娘争锋,进入皇庄前还小心朝崔俣崔枢挥了挥手。   崔枢十分欣慰:“还是咱们盈盈好,长的好,也大气!”   崔俣却是眼梢微垂,眸有思索。   这点小姑娘们的争端,其实挺能表现出点事。   比如田贵妃常年住在深宫,宅斗宫斗心思堪比大海,这点小事,她真的想不到?他觉得未必,许田贵妃早就派人在侧,看着这群秀女表现,开始第一轮评估。   福安郡主……这个人也是奇异,杨暄戴着面具跟他时,她看上了,上门讨要,杨暄还朝做太子,她还是一眼就看上了,亲自上门自荐,杨暄明言拒绝,她还是没死心,这一次,许就想借选秀之名,让田贵妃为她与太子赐婚。   她表面骄矜,实则相当有自己思量,巴结田贵妃那么多年,田贵妃一点想法,许早猜到了,干脆就自己做这杆子,挑起事端,让秀女们表现,好方便田贵妃观察。   两个世家女,郑家的看似有世家风仪,实则有些胆小,缺少主见,倒是卢家那个年轻的,颇有几分世家风骨。   牟芝芝……是杨暄看中的工部尚书牟兴泽的掌上明珠,若能相助,倒能结下一份善缘。只是这牟芝芝太天真了,真不知道牟大人怎么养的。   至于左相女儿班婵……明显有点小心思,像在针对两个世家女。   崔俣手上资料详尽,左相与世家并无矛盾,班婵平日里也没有这个兆头,若有,肯定早在他书案上了。以前没有,现在突然有的……这班婵,是把世家女当敌人了?   至于为什么……世家女出身很高,鲜嫩的年纪,肯定不能配太康帝,就算太康帝愿意,田贵妃也不会干,所以世家女最大可能的是,配皇子。   班婵是看上皇子中的谁了?   那朱晴有点帮班婵的意思,两个小姑娘身份本不对等,可说话间神情似有默契,显是有过交集,甚至有言在先。   崔俣观班婵眉眼里有股傲气,对出身不及她的人明显轻看,没看轻朱晴,许是长辈之意。   左相与朱晴家中,是否有什么合作?为私,还是为公?   朱晴出身皇商家,不但被左相高看,还被允许做秀女,明显田贵妃,太康帝都乐见其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皇家做事,从来不会没有原因,选秀是大事,秀女由来必有各种各样理由,很多时候,都与朝政,上位者最近想法,想做的事有关。若是能堪破一二,于他们的事,就更有利了。   就是不知道……田贵妃为杨暄准备的太子妃,是哪一个?   福安郡主是有点祸害值,可三个女人一台戏,多来个女人搞事,太子才会麻烦,若只一个,真被太子拢过去了,跟她对着干好不多……   想到杨暄,崔俣唇角一勾,这人早两日随太康帝一起住进了皇庄,可别被秀女们迷花了眼啊。   正想着,突然心中一动,微微抬头,视线远眺,只见不远处屋顶有个人,正笑眯眯冲他摆手,不是杨暄是谁!   崔俣笑容更大。   秀女,宫斗,左不过一场好戏,他陪着玩就是!   崔俣想过,田贵妃心中必有谋算,定也做了什么计划,就等着设计推动。他能靠着信息猜测下一步动作,可信息没出现,他着实不清楚田贵妃会做什么。   田贵妃没让他久等。   秀女们入皇庄适应了五日,田贵妃便做主,给了秀女们一个大大的表现机会——杏花宴。   此宴,由秀女们协同操办,所有事情亲力亲为,尽可能的展现所有优点,而宴请宾客,正是皇子宗室,加洛阳才俊。   大约因为崔盈被选为秀女,崔俣与崔枢,做为‘未婚才俊’,也在受邀名单上。   崔枢拿着请帖,皱着眉沧桑叹息:“侄儿,叔叔我总觉得这宴无可好宴,有人要搞事情啊。”   崔俣:……   小叔叔你能不能收着点,都快笑出后槽牙了好吗?嘴上说着担心害怕,身体却很诚实嘛! 第193章 才艺演   秀女入皇庄, 接受太监嬷嬷检查验身,拜见太康帝田贵妃,在选秀主理人田贵妃安排下,学习宫中规矩, 彼此间相处适应……虽地点不同,但这流程规矩, 却与旧例无其区别。   秀女们之间各种心思争端,也与历代选秀没什么两样。   可这段时间给的很短,仅仅五日,田贵妃便给秀女们布了任务:尽自己之手, 操办一次花宴。个中谁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 自己商量决定, 是否最终能按自己心意来,全看秀女个人本事。   田贵妃对此唯一的要求是:不能给她和皇上丢脸。   这要求看似简单, 只一句话, 做起来却相当不容易。   什么叫不能给她和皇上丢脸?她是贵妃, 中宫无后,她便是位最尊之人,几乎代表着女人最高的荣耀, 皇上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天子,见惯世事,一切顺利尚会觉得平庸, 不闹出点华彩,皇上怎会多看一眼?   本来各有心思,良莠不齐的秀女们和平共处就是个问题了,还协作操办一场大宴?   给众朝官夫人,才俊的帖子当时就发了出去,秀女们的准备时间,也只有五日。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得是一番怎样的波涛汹涌,鸡飞狗跳……   崔俣与小叔叔送崔盈进皇庄后并没有走,而是继续借住英亲王的别庄。   皇庄里风声一传出来,崔俣与崔枢这两个血亲还没怎么着呢,杨昭急的蹿墙上树,差点把房顶给掀了:“宫里头传秀女们掐的可惨,盈盈不会有事吧!要不我去看一看?”   别人还没答话,他自己先郁闷摇头:“不行不行,宫里上下都认识我,秀女们住的地方,我怕是进不去……”想了想,他的一顿,豹眼湛亮,拳砸掌心,“我可以蒙面啊!”   “还是不行,蒙面得晚上……这才上午,离晚上还挺久,谁知道盈盈能不能撑下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自我折磨了半天,杨昭鞋底都快蹭平了,见崔俣崔枢没反应,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我说你们也想辙啊!”   崔俣崔枢面无表情,一起横着眼看他。   杨昭仍然没觉得气氛不对,眉头皱的死紧:“让我带兵干仗行,西突那起子蠢蛋笨瓜简直没脑子,如何列阵使什么招我不用想就能猜出来,可这女人心海底针,你俩都是聪明……呃,崔俣你是聪明人,赶紧想想法子!小叔叔你最会哄美人,想来对女人心也有几分研究,倒是提点建议啊!”   这笨蛋竟然骂别人笨。   叫谁盈盈呢,盈盈是你能叫的?   小叔叔也别乱叫好吗!   为什么说‘你俩都是聪明人’时突兀的转了一下,瞧不起谁呢?是只觉得崔俣聪明,崔枢就是个到处浪到处撩人的花花大少是么!   就算你真这么想,也不能这么直说啊!   一时间,嘴边的话千头万绪,都不知道从哪个点开始吐槽好。   崔俣与崔枢对视一眼,又默默转开,谁都没有说话。   跟二货打交道,心真的很累啊!   二货还顾自偏了头,别扭傲娇的补充着:“我这是奉了祖父令,必须好好保护崔盈,方才如此心急,你们可不能误会!”   越描越黑了啊,少年。   崔俣抚额。   事实上女人们的战场的确可怕,没有明显的刀光剑影,却能杀人于无形。可一般在宫斗里死的,要不就特别蠢没脑子,要不就没有后台。   而能被家族好好养着,选秀进宫的,都不会特别没脑子,在前期这样处于表现期,大家意图还未真正展开时,更不会出人命,就算真出了人命,也定是没一点后台,没任何人看顾的。   虽然崔盈没什么背景,但她是被田贵妃亲点入名单的,还是‘半仙’的妹妹,田贵妃不可能让崔盈出意外。而且还有杨暄的人看着……   谁有事,崔盈都不可能有事。   再说了,崔盈一向是个聪明的丫头,从小跟着祖母长大,祖母的本事……连他都看不透,崔盈学了不少,目前缺的也就是实践了,这么有惊无险的经历磨练一番,其实并不算坏事。   只是这些事,跟杨昭没法说,跟他分析,他这只对打仗感兴趣,旁的事一准绕不过弯的直肠子定然不理解。   崔俣与崔枢再次对视一眼,做了决定。   宴会这日,他俩一大早就先走了,没带杨昭。   练完武回来想叫人出发,却发现四外安静如鸡只剩他一个的杨昭:……   崔俣与崔枢将贴子给皇庄门房看过后,由一个小太监引路,顺利进入场地。   不得不说,到底是皇庄,风景很不一般。   首先就是地势开阔,用来办宴的场地十分宽平,因在山上,往外看天空高远,青山连绵,白雾环腰,有晚梅未谢,早杏绽蕾,空气中带着清冽的芬芳,提神醒脑。   再是皇家建筑,风格都偏庄重大气,选秀之事到底都是小姑娘们参加,各处布置的也偏欢快灵魂,一抹沙金,一条粉青,间或伴着皇家明黄,颜色一冲撞,相当夺人眼珠。   因是早春,草木未发,可皇庄如何实力,哪能养不出绿色植物?有那常青松柏,嫩绿花圃,风格不同的盆景,大小插瓶,错落而放,华美又不失精致。   再看小东西,就更体贴出色了。   一模一样的黑木小几,别出心裁的桌布椅垫,红泥小炉,煮酒器具伴青梅……连手炉都有。   若这些都是秀女们准备,倒也是尽了心了。   崔俣与崔枢来的早,选了个相对避风,视野好,又不容易被人注目的位置,坐了下来。   崔枢比较随意,坐下来就夹炭进红泥火炉,把火点着,手上动作又快又稳,摆弄一列煮酒器具跟玩似的,行云流水般,就把酒给煮上了。   崔俣:……还真是不客气。   “咱们要这么等到皇上来,定要冻僵了,桌上既然准备了这些,就是给咱们用的嘛。”崔枢迫不及待的倒了杯冷酒尝了尝,“嗯,不错,上好的罗浮春,一会儿煮好了你好好尝尝!”   见小叔叔喝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崔俣广才想起来,他这小叔叔,爱好不多,两个最阻不了,一是美人,二,便是这美酒了……   不过这酒香的确不错,火炉烧着,不用手炉都觉得暖。   渐渐的,有别人入场了。   宗室世家,官宦才俊,个有个的风采,个有个的气质,每一个看上去都相当不俗。   这样场面,认识的人免不了凑到一块打招呼聊天,崔俣二人位置比较偏,少有被看到,故而仍能落个清静。   小叔叔便懒洋洋往人群里指着,同崔俣介绍那个是谁,那个又是谁,谁谁家都有谁谁长的好看,闹出过什么笑话,和谁家关系好……   崔俣听着听着,心内略震惊。   纵是他自己,有着杨暄开拓的各种渠道,一些消息都不能尽精尽细的打听到,小叔叔方才入洛阳多就,竟一个个如数家珍!   并非全因小叔叔爱美人爱八卦……小叔叔在这方面,很有些偏才啊!   嗯,小叔叔还爱磕瓜子。   品评着现场已有的‘俊公子’,酒瘾得到满足,身体也暖了,他也不贪杯,招手叫小太监送了两大海碗瓜子过来,伸手抓着磕。   崔俣:……   大约是崔俣这次看他的目光略久了一点,小叔叔将装着瓜子的海碗往前推了推:“来,别客气,宫里的东西,味儿不错!”   崔俣垂眸端起茶盏:“……不用了。”   “真不要?”崔枢一脸可惜,“其实你不必担心影响形象,美人就是美人,上茅房都比别人美,磕个瓜子真心不影响什么。”   小叔叔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提上茅房的事?   崔俣无奈叹气:“小叔叔自便,我是真不想磕。”   “那好吧……”   崔枢独孤求败,深感人生寂寞,很快磕了一地瓜子皮。   ……   突然,现场气氛变的肃穆,几声鞭响,一队人簇拥着两人过来。   打头的穿着一身明黄龙袍,步态昂阔,身姿挺拔,只鬓角微微泛白,不消说,正是太康帝,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个容色清艳,穿宫裙,打扮端庄雍容的女子,见其架式,也不用问,便是田贵妃了。   崔俣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工于心计’的贵妃,观感……气势并不强,不像手腕那么毒辣的妇人。   不过这位一向能骗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随时端着演着,形象入木三分,叫旁人看不出来,也很正常。   皇上驾到,所有人跪迎,崔枢见自家侄儿有点发呆,还轻轻拉了他一把。   崔俣回神,跟着众人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康帝走路速度相当快,并没有让大家等多久:“众卿平身。”   崔俣起身,再抬头看,方知来的不仅仅有太康帝和田贵妃,所有皇子也到场了。   太子坐在太康帝下首,越王昌王挨着田贵妃,平郡王默默坐在太子下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略可怜。   之后太康帝致词,田贵妃补充,这秀女操持的花宴,便开始了。   太康帝带着众人饮了一杯酒,面色详和的开了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气氛活泼起来,便可以叫秀女们了。   田贵妃坐在高台,俯视所有来人,微微笑着,声音清柔悦耳:“今日此宴,全是秀女们操持,本宫未有帮一点忙,此次秀女不愧皆大家出身,德容言功无一不好,诸家夫人有心,稍后本宫替皇上行赏,谢你们教养之功!”   众家夫人连连行礼道谢。   唯有一容色极为姝好,打扮非常华贵的美妇,话音有些奇怪,似谦逊,又似有什么隐意:“贵妃娘娘有心了,只是这教养孩子,都是分内之事,何谈相谢呢?当然,若姑娘进了皇家……就不一样了。”   崔枢小声与崔俣科普:“这是左相班维安的续弦梁氏,很得宠爱的。”   梁氏……崔俣知道,左相很爱重他这小二十岁的续妻,虽二人只得了班婵一个女儿,梁氏在左相家中地位也很高,基本是总揽大权,无人敢违。   就是不知道,这梁氏说话这么重?就不怕得罪田贵妃?   不过顿一顿,他也就明白过白了……   “看来这梁氏与田贵妃有些龃龉……两个年纪相差无几的女人,肯定有故事!”崔枢摸着下巴点评,眼神晶亮,显然对这‘故事’很感兴趣,可惜二人门弟略高,年岁略大,不那么好打听。   崔俣觉得崔枢好像对田贵妃有意见:“不喜欢她?”   崔俣当场嗤笑:“我辈大好男儿,岂会喜欢这样心思十八转的女人?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会被她们迷的团团转,惯着顺着,不管教不指导,任其长成这样!”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瞟了太康帝和左相班维安一眼,眸底鄙夷之色十分明显。末了,他还叮嘱崔俣:“你可别被美色惑了心!这样差劲的男人,也离的远点!”   崔俣:……小叔叔你比较爱看美人好么?   两人眼色来去间,上面田贵妃已轻描淡写的解了局,示意边上鼓声起,请第一位秀女出来表演才艺。   此次选秀秀女人数不少,心思各异,但不管有什么心思,于这么多人面前露脸,肯定是不能失面子的,几乎都要精心准备,那有进皇家想头的,更加要全力以赴。   当然,想进去的人很多,结果能不能是你,就全凭本事了……   秀女们抽签出场,展现才艺大略几个方向,琴,棋,书,画,舞,茶,绣等展示自身才艺教养。   许是前几日‘相处适应’不大顺,秀女们都憋着股劲,衣着必要出挑,颜色款式一定最适合衬托自己,妆容一定清透美丽,气质不凡,展示的才艺,一定不能出现任何问题,必须尽善尽美!   不管台上皇室一家,底下有秀女的家族,或者想娶个秀女的家族,都是一脸肃穆加紧张,瞪大眼睛看着台上秀女表现,每一个表现完,必能迎来所有人掌声!   只有崔枢,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点评着:“这个妆倒是化的巧,其实腮帮子太大了,一点也不美。”   “这个会穿衣服,颜色很配,但眼神有点飘,心思不正。”   “这个不错,美的晃眼啊!就是太瘦了点。咱们皇上好细腰么?”   点评完美女,还不忘点评别人。   “啧啧,你看越王,那眼珠子都看直了,又是挑剔又是审视,以为是给自己选侧妃呢?再想也不能直白啊!这么蠢是怎么活到现在没被斗下去的?靠着那贵妃娘?”   “昌王……他盯着秀女入口处干啥,是等着咱家盈盈呢么?啊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门!”   “倒是太子表现还算行,目光清……呃——”   一句话还没赞完,就见刚表演完下去的秀女,接棒过来要开始表演的两个秀女都在朝杨暄抛媚眼!   崔枢立刻阴了脸,手里瓜子猛的往地上一扔,气势千钧:“侄儿,这样招蜂引蝶的男人也不能要,知道么!”   崔俣:……   崔枢眉目锋锐,看起来极为认真严肃:“不知道会招来多少麻烦,便是他不动心,光是处理就够恶心人的了!”   秀女们即便是有抽签,签上肯定也做过手脚,除了开场的,排在前头的都是身份地位容貌一般的秀女,是为抛砖引玉,到了后面,秀女们才艺越来越亮眼,人也越来越大胆了。   比如那容貌极为艳丽,身材极为火辣的朱晴,一出场,一下腰,好些人眼神就不对了。   她穿着红裙,跳的胡旋舞,腰肢纤细坚韧,舞技很是不俗,手一展一弯一伏,露出如画眉眼,妩媚如丝,大腿一抬一跳,勾出不一样的腰线长腿,整支舞跳下来,就一个字:媚!   这样表现太直白,所有人都看懂了,她是冲着太康帝后宫去的!   太康帝……太康帝到底没经住这样的诱惑,脸色摆的再正,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意外的是田贵妃竟也不生气,半点吃醋的意思都没有,还大赞朱晴舞跳的好,当场给了赏!   “哟嗬,要有有好戏啊。”崔枢眉梢高高挑起,朝崔俣眨了眨眼,一脸八卦。   崔俣也点了点头:“看这表现,朱晴定是要入后宫的。”   崔枢喝了盅酒,拉着长声叹息:“唉,可惜这娇嫩的姑娘,怕是要折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啦!”   看这心绪外露,不懂收敛的模样,就知道她一准干不过田贵妃。众人面前,田贵妃这个演技高超的,肯定要大气,可等人真的进了宫……呵呵。   很快,到了班婵出演。   按理说,以班婵出身,她不该出来这么早,许是抽签时运气不大好。   班婵弹了首曲子,技法娴熟,情感融入也很好,听的人们如痴如醉。   太康帝很给面子,赞了一声:“好!左相之女果然不错!”   班婵福礼行的也很完美,非常好看:“父亲言,女儿家,也要略通文墨,习琴棋书画以悦自身,小女三岁摸琴,这琴习的最好,其实最爱的却是棋,可父亲说小女棋术不精,不好献丑——小女听闻越王殿下尤擅棋道,不知若有机会,可否讨教一二?”   越王目光柔柔,却没说话,只看向太康帝。   太康帝哈哈笑了:“朕这儿子棋术的确不错,你若想讨教,不用等别的机会,今日便可!”   越王得了话,便也朝班婵微笑:“若姑娘不弃,稍后得闲时,可手谈一局。”   班婵面色染霞,行礼都有些羞涩:“如此,小女便静待殿下!”   崔枢看着场上,双目都放了光,连瓜子都忘记磕了:“有趣,这下有趣了!田贵妃和梁氏不对会,梁氏女儿却看上了越王!”他转过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崔俣,“你猜,田贵妃会不会接受这个小儿媳?”   崔俣微笑:“小叔叔觉得呢?”   “我觉得——当父母的干不过当儿女的,班婵想嫁与越王做侧妃,班相梁氏不愿意,也得帮忙。至于田贵妃……是个聪明人,左相这个势力,不会不想为儿子争取。”   崔俣想了想:“许这位贵妃会妥协,但我总觉得,这班婵最后,进不了越王的宫殿。”   崔枢看向自家侄儿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你的想法,总是这般让别人惊讶呢。”   崔俣微笑垂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我觉得这女人要搞事,定然很有意思,一会儿咱们去盯着她?”   这个提议深得崔俣心:“好啊。”   说话间,又到一位秀女表演。   这次出来的,是崔盈。   崔盈不愧是崔俣的妹妹,崔枢的侄女,英亲王老爷子看中的孙媳,想法就是不一样。与那些争奇斗艳,力图表现优雅美妙才艺的秀女们不同,她不表演琴棋书画,也没展示女红别技,她表演的是——算帐!   她让人抱了一箱帐本到场,拿出随身小算盘,纤纤玉手一扬一定,算盘分上下两边,自动列好,放在桌上。   她就左手翻着帐本页面,右手单手要算盘,左手翻多快,右手就打多快,片刻音,两只手像穿花蝴蝶似的,竟打出了虚影!   现场一片诡异的安静。   宗室群里坐着的杨昭眼睛登时就直了,竟竟竟会打算盘!还打的这么快这么美!天知道他最不会干这事了,每半年整对帐本的日子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世上竟有如此会算账的人,竟还是女子!   看着场上亭亭背景,杨昭神魂差点给震出来。   这一刻,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特别快,特别响。   昌王这时也直直盯着崔盈,唇角无声勾起。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特别的女子,才、好、玩!   崔俣看到昌王眼神,心立刻绷了起来。   看这样子,昌王一会儿要闹妖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杨昭(委屈对手指):盈盈,他们都不带我玩。   崔盈:抱歉我有点忙——您是哪位?还有,请叫我崔小姐。<(^-^)>   英亲王:这孙子果然一点用都没有,还是扔了吧。(╰_╯)#   小叔叔:咔嚓咔嚓咔嚓……(指太子)侄儿记住了啊,这样招蜂引蝶的男人不能要!╭(╯^╰)╮   熊太子:孤招谁惹谁了!!拒绝这样的躺枪姿势!▼_▼   俣美人:……你们玩的高兴就好。( ̄_ ̄) 第194章 给太子准备的女人   灿灿暖阳, 漫漫云光。   少女着樱草色衣裙,于春光中亭亭安坐,气质纯清灵动,好似清晨草叶上那一滴露珠, 汇了这一天一地的春日灵气。   她眉眼生动,十指纤纤, 动作极快,似晃出虚影,算盘金珠之灿,与葱指白皙映衬, 美的就像一幅画……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被其灵动丽色所震撼, 心有赞叹, 但反应过来后, 感想却是不一。   有人觉得这手本事着实不错,看样子是下过功夫的, 若做一家主母, 必能理掌中馈, 扩张家产;有人却觉得,打算盘盘帐是一家主母必备技能,会, 就可以了,练到如此熟练,定是心巧在此,有点不误正业。   毕竟女子嫁人后主要干的事就是相夫教子, 安于内室,若一门心思钻研喜欢这个,怎么伺候夫君,教养孩子?没有更多的心思操持家务,女红厨艺再跟不上,岂不是夫君孩子连件她亲手做的衣食都用不上?   再说严重点,对打算盘看帐如此痴迷,是为好财,乃是商家本性,但凡大户人家的姑娘,都不该如此。练点琴棋书画多雅致,还能跟夫君有点共同爱好增进感情。若实无此资质,下苦功琢磨厨艺女红,也能将夫君伺候好,得一二敬重。练这个?呵呵。   崔盈冰雪聪明,哪能不知道这样展现的结果?必是会令很多人不喜的,但她不在意,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自己进了这选秀名单是因为什么,也知道点心高气傲的贵人们讨厌什么,干脆把自己往土俗市侩的形象营造,看那人敢不敢讲究一点!至于别人印象……真正对她有意的人家,自会多做了解,知道她有多优秀,没意思的,看法如何她何必在意?   左右不管她怎么造,有祖母小叔叔和哥哥撑着呢,她什么都不怕!   琴棋书画她都会,她偏偏不显出来给你们看!   就是这么大胆,就是这么有底气!   不得不说,崔盈确有几分急智,可她不知道,那昌王是个变态啊!昌王今年才十七,身边来来回因宠过的女人比七十个都不少了,人还真就不喜欢那雅致的,早看腻了,就喜欢这与众不同的!   唯有田贵妃,眼梢微垂,低头啜了口茶,掩下不满之色。   她之前查过,这崔盈虽小门小户出身,各方面倒也不错,还有个半仙哥哥,算是够格给昌王做个侧妃。此次选秀,她是有些把握的,谁知这崔盈脑子竟这般不好使?展示打算盘是怎么回事,竟没一点上进心么!   这样的女子配给昌王,田贵妃有些不愿意,若昌王非要要,必要压低些位份。可此女哥哥本事不容小觑,越王皇上都在争取,妹妹位份太低,他怕是不会愿意。   不过——没关系,她已有更强的手段操控。   田贵妃目光闪烁,眸底闪过一抹笃定得色。只是这件事过了明路不如不过明路对她有利,到底要如何,还需好好估量斟酌……   崔枢也看到了昌王变态眼神,冷笑一声:“这是上赶着找死么?敢欺负我家漂亮侄女,看我不把他套了麻袋弄死丢山崖去!”一边说,他一边看了看四周,非常满意,“今日地界正好,连地方都不用找了!”   崔俣也不阻他的话,只道:“小叔叔莫急,咱们看看再说,到底是皇家地盘,若是无事,两厢安好便是,若那昌王真敢闹妖——小叔叔尽管去杀人抛尸,侄儿为您望风!”   “好!”小叔叔十分豪气的拍了拍崔俣肩膀,还把两大海碗瓜子分出一碗让给崔俣,“来,一块吃!咱们先乐呵呵看戏,一会儿小叔叔带着你一起保护盈盈!”   崔俣微笑着喝茶,拒绝了那一大海碗瓜子。   今日秀女办宴,人多眼杂,他不觉得田贵妃或昌王真敢把崔盈怎么样,顶多是弄个趁机见面的机会。这点小事,根本用不着小叔叔出手,崔盈自己就能解决……可如同小叔叔一样,崔俣只要想起昌王会趁机接近崔盈,就很不舒服。   嗯,还是给昌王点教训好了。   看他还敢到处伸爪子!   崔枢的不愉快来的快,去的也快,左右打定主意护着侄女,稍后不错眼盯着就是。现在么,秀女表演时间尚未结束,现场不散,不管是昌王还是田贵妃,哪个都不会走,他便也放开心,继续看热闹。   “哈哈哈这个不错,竟然现场抖凉菜!”崔枢一拍大腿,嘴里的瓜子皮都忘了吐,差点给卡了嗓子,“竟然还是最简单的凉拌三丝!这姑娘可忒实诚忒有意思!”   崔俣看过去,差点无力抚额。   是工部尚书牟兴泽的独女牟芝芝!   他和杨暄看上了工部尚书这个人才,可牟大人性子刚正,严于对人,更严于律己,基本没有弱点,难以短时间攻破,唯一牵挂上心的,就是这个女儿……   牟芝芝圆圆脸,眉目纯净娇憨,是个相当不错的姑娘,就是被家人宠着长大,遇事先存善意,简单直白,没什么提防之心。这些本不是缺点,到哪都会得人喜欢,可她参加的是选秀,到处都是有心眼的姑娘!这笨丫头哪怕不自己出头,不挡别人的路,可被人顺手当个枪使做个计,再容易不过!   要想给牟大人卖好,就得护住了这丫头……   崔俣长长叹气。   为什么他们瞧中的人,遇到的事都这般麻烦?   牟芝芝的展现,让现场很多人表情……嗯,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   工部尚书近两年表现不错,太康帝得给个面子,脸上笑意十分‘慈祥’的问牟芝芝:“为什么想要做菜?”   牟芝芝眼眸十分清澈,黑白分明,答话也很认真:“小女想着,这么长时间了,大家定都有些饿,若能做盘菜给大家开开胃胃垫垫肚子,应该会舒服很多。”   她眼神真挚,出发点是好的,但她说的这般直白,一些喜欢挑毛病的人便会觉得……她在夸自己体贴,别人都是渣渣,这个都想不到。   看到太康帝案前也没什么菜,没准还会想到——田贵妃也有些不妥,一点也不关心龙体。皇上饿了啊,没瞧见吗!   在场都是人精,反应过来后,全部沉默,田贵妃脸上的笑意也僵了一丝。   太康帝有意给牟芝芝解围,笑意十分平易近人:“朕听闻家常菜最显功底,越是简单的菜,想要做出人人都喜欢的味道,越是不容易,这道菜——你可是准备良久,尽了很多心思?”   担心牟芝芝听不出来,他还加了重音提醒:“选材,烹煮过程是否与一般不同,很有特色?”   牟芝芝歪了歪脑袋:“没什么特别的呀,就是普通的凉拌三丝。本来小女想做别的来着,可方才发现有些材料坏了,不行,就顺手改了。”   崔俣:……姑娘,你这是给人阴了啊!   崔枢都快笑岔气了:“哪来这么个活宝,简直太可爱了啊!”   太康帝和田贵妃抽着嘴角让牟芝芝下去,换下一个秀女来。   越到后面,秀女们出身越高,像是郑卢两家的世家女,都在这个阶段。   世家底蕴非凡,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培养出来的姑娘不会太差,尤其是才艺方面。   郑幼娘的古法琴技,卢仪的左右手同时写不同字体的大字,都十分令人惊艳,可以说,方才弹过琴的,写过字的,水平都不如她们俩!   而且两位姑娘气质都不俗,站在场上,很稳的住,如同一展画卷。   可方才对前边秀女大加赞赏的田贵妃表现却是平平,仅仅是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夸奖,没有任何赏赐。   太康帝也是姿态略高,随意说了几句世家辛苦之言,并未大加赞赏。   这对表现特别好的两个姑娘来说,已经是有点打脸了。   郑幼娘当时脸就白了,神色略惊惶,倒是年纪略小的卢仪很稳的住,安安静静,处变不惊,非常有气质。   崔枢咂巴着嘴:“座上两位是想干啥?如今世家都愿意进宫选秀了,怎么竟不给个笑脸?还无视,有意打压……”不能够啊!他们不是眼巴巴瞅世家很久了,终得偿所愿,怎么这么个表现?“就不怕世家翻脸,把姑娘接出去,将来继续跟皇族对着干?”   这有点不符合逻辑啊。   崔俣目光微闪:“恐怕就是因为世家已经妥协了。”任何一个大方向决定,做出来都不容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一旦冻上,想化,也没那么容易。   世家既然做了决定,不管太康帝怎么表现,都得硬着头皮往前走,除非有大意外来临。   而太康帝和田贵妃对世家的眼馋绝不是假的,不可能永远这么对待。   “大约是欲扬故抑?”崔俣唇角微弯,笑意未达眼底,“先狠狠抽几鞭子,再给块糖……阅历丰富的人许会懂,会抗拒,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却很好哄啊。”   崔枢当下抚掌:“有道理!小姑娘们心软好骗嘛,先给挖坑,吓的人成惊弓之鸟了,再过来以恩人知心人的姿态救一救扶一扶,演的再好点,小姑娘怎会不信?没准就死心塌地了!”   “还是侄儿你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夸过侄儿,崔枢又瞪了一眼太康帝和田贵妃:“这一对,简直阴险至极!”   说着话,又一秀女出来了,是个熟人——福安郡主。   福安郡主穿着烈烈红裙,耍了一套鞭法。   她本身容貌不差,穿着红裙,眉眼张扬,鞭法耍的不算精,但总体来说,与她周身上下的气质非常配,是个相当吸人眼球的美人。   美人耍完一套鞭法,娇喘吁吁,香汗连连,竟是更招人了!   她是田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姑娘,皇上亲封的郡主,这一番表现,田贵妃不可能没表示,又是夸又是赏,旁的不说,起码这架式,是任何一个秀女都比不了的。   福安郡主并不羞涩,谢恩后,看向杨暄:“听闻太子武功很好,我没旁的爱好,只这一个,若太子有暇,指点我两招可好?”   太子回宫宫宴那日,她便对太子一见钟情,片刻间,情深如海,不能自控。她甚至当晚就控制不住自己,利用宫中人脉相帮,去见了太子,可惜……被拒绝了。   太子瞧上她,不愿意,或者不懂她说的东西,不想用。   没关系,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付出点水磨工夫,她相信一定能把这伟岸太子调教成裙下之臣,教他好好知道知道她的好处!   围观的崔枢一口茶噗的喷了出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竟然喜欢太子!太子被缠上了!”   他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以为‘了无痕迹’的看了崔俣一眼。   崔俣:……   自己的男人被人当众示爱,崔俣当然不舒服,但他相信——他的小狼狗,会妥善处理。   果然,杨暄皱了眉,上上下下的看了福安郡主一眼:“你太丑,不行。”   福安郡主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太子这么不给面子,脸登时红了:“我哪里丑了!”   “哪里都丑。”杨暄批评,“脸太大,肩太宽,腰太长,脚形也不对,上盘无力,下盘虚浮,你——学不了武。”   这话看似耿直,对事不对人,批评丑,也只是因为武学方面考虑。杨暄说这话时表情还很肃正,看起来特别能唬人,好像别人想多了是别人的错,他完全没欺负女人的意思一样。   可崔俣对杨暄知之甚深,一点细微表情都能解读出不同含义,哪里看不到杨暄眸底那抹精光,不知道杨暄是故意?   真要点评武学资质,哪里用得着丑这个字?   还有小狼狗啊,你这学习姿势不错嘛,才见过小叔叔几次,小叔叔评判美人的语调口气都学了个十成十?   崔枢也摸着下巴:“太子这毒舌功底,很有我当年风貌啊。”   崔俣:……   “咱们太子说话有点直,其实心地很好,福安莫介意,太子并不是讨厌你。”田贵妃笑着解围,“今日时间还长,稍后太子定有时间,本宫便替你把这约定下,太子定会与你会面——是不是啊,皇上?”   太康帝温柔的看了田贵妃一眼,点了点头,又看向太子:“对姑娘家莫要那般刚硬,你是太子,当要有担当。”   杨暄拱了拱手,没再说话。   看似是顺从了,可约是田贵妃定的,又不是他,他要不想见,谁能找得到?   福安郡主心满意足的下去。   所有秀女里,福安郡主抽的是最后一支签,理应最后出场,可今日排在前面表演的一个秀女出了状况,无法,只得移过来,现在才准备好。   既准备好了,自然要让人上来展示。   于是大家就看到这场选秀里压轴表演的小姑娘。   这个秀女呢,叫郭香梅,长相是所有秀女里最不出挑的,严格来说,有点丑,大脸,小眼,大嘴,矮胖……选秀是大事,代表皇家和底下各大家族的脸面,基本上是不会故意找丑女的,她被选上,着实有些奇怪。   郭香梅家世不怎么好,父亲刚刚从偏远地方选上洛阳做官,小地方的人,到了大都城本来就有点怯意,长的不好看,再不大方,不讲究点穿衣打扮,基本上就把‘土’字写在了脸上。   郭香梅一上场,就引来数声似有似无的嘲笑,她本就提心吊胆害怕,这下更慌,礼都行错了。   郭家家风很严,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郭香梅根本不识几个字,哪有什么才艺?还是进了皇庄,规定必须要有才艺,她才随着嬷嬷们建议,磕磕绊绊的学了场舞。   若是早前出场,表现不佳也就算了,大家不会过于苛责,可这压轴了……各种压力肯定大。   郭香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左脚绊右脚摔倒了!   在场众人还没什么表示,郭香梅自己就先掉眼泪了,脸憋的通红。   田贵妃十分亲切:“哎呀这是怎么了?桂嬷嬷,去,把人扶起来。”   得田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嬷嬷扶起,意味着得了田贵妃青眼……郭香梅站起来,目光充满期待的看向田贵妃。   田贵妃就安慰她:“没事,咱们选秀,看得的个人品行,才艺有固然很好,差上一点,也没什么的。”   郭香梅心下稍安,看了田贵妃一眼,眼珠转的略快:“多谢……贵妃娘娘。”   “本宫知道你是小地方来的,初时有点怯场,没事,多练练就行了,”田贵妃微笑着,指了指杨暄,“咱们太子之前十数年也住在寺庙,一步未离开,如今不也大方得体,处处合宜?你呀,要相信你自己,努力一点,自信一点,没什么做不到的。”   这话看似励志,哪哪都对,没什么歪心思,显的她多么高尚温柔,可往细里想,哪哪都是毛病。   拿一国太子跟一个丑肥村姑比,是什么意思?   太子十数年没出过寺庙,所以现在有这本事——你在挑拨谁?示意朝臣们长个太子,还是让太康帝去查?   相信自己,努力一点,自信一点,没什么做不到……又在暗示着什么?   郭香梅眼睛一亮,快速看了太子一眼,脸上一红,羞羞涩涩的行了个礼:“奴家香梅,以后拜托太子指教了。”   众人皆面定目瞠,十分无语。   这郭香梅怎么这么会顺杆爬?   不过贵妃几句场面话,她怎么就觉得自己被另眼相看了,还被制造机会了?   她知道自己长的丑么?   方才不是胆子挺小,怎么这个点胆子就大了?还家教极严,连字都不怎么让识,非常规矩,就这么规矩的?   奴家……这是什么鬼自称!青楼里等级略高点的女支女都不会这么自称了!   崔俣的脸直接就黑了。   他算是明白了,这郭香梅是故意的!是田贵妃故意安排进来,给杨暄准备的女人,中抹黑他,攻击他的工具!   还没怎么着呢,就借机碰瓷闹的太子没脸,这要是以后不注意,让田贵妃卡个点,把郭香梅送到杨暄床上——丑闻才算大,才算热闹!   跳梁小丑不用花钱培养,随便一指挥,就能有大效果,事半功倍,何乐而不为!   “妇人阴毒!”崔枢骂了田贵妃几句,又咂咂嘴,转头认真看着崔俣,“侄儿瞧见没?他们皇家就是事多,你好好呆着,也有麻烦事砸门!皇子身份本就够招人了,那太子还长的那么俊,多少狂蜂浪蝶哭着喊着往上扑,不是良人啊,不是良人!”   崔俣:……竟然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忘记说这个,小叔叔果然你最厉害!   郭香梅羞涩的看向太子,自以为女儿怀春,很是美妙,其实她那长相……在场所有人忍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觉得有点恶心,看向太子的眼神都有些同情了。   太子倒很镇定,眼皮抬了抬:“你们秀女,不都是贵妃管着,贵妃教的么?孤可指教不了。”   这话中隐意,田贵妃负责选秀,秀女队伍里出了这么人竟不知道?不知道不可能,所以就是故意喽……故意找个丑八怪,故意把人教成这个样子,故意引导话题,让一国太子丢脸……   杨暄还拱手朝太康帝建议:“贵妃操持选秀辛苦,尽心尽力教导秀女,亦是大功,还请父皇奖赏。”   田贵妃你好棒棒啊,孤给你请个赏好不好呀!   看出这内里门道的,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没看出来,被太子几句点明白的,看向田贵妃和郭香梅的目光就有了几分深意。   田贵妃指甲掐进掌心,保持着微笑:“为皇上做事,臣妾不辛苦。”说着轻描淡写再句,竟让郭香梅下去了!   倒是看起来自自然然,了无痕迹,可人们心里什么想法,她却是控制不了……   她也不在意,顾自看了场下一眼,柔柔开口:“如今所有秀女才艺展现完毕,可时间却是尚早,这大好春光,怎可辜负?本宫便想了个巧宗儿,置上彩头,邀在场年轻才俊,与秀女们一同参与作耍……”   崔俣指尖一顿,意识到,正戏要开场了!   崔枢也察觉到了,抓紧最后的时间咔嚓咔嚓磕瓜子:“必须护紧盈盈!” 第195章 昌王会崔盈   秀女们主持办宴, 皇家出面撑场子,众权贵官宦携家带口给面子,算是开年一个小盛事了。   既是盛事,怎么可以轻易结束?   田贵妃早就做好万全准备, 借着秀女献艺掀起来的小高潮,推出新的小游戏。   每次选秀, 秀女们的归处都不可能只皇家一家,闺秀们这么多,辛苦往皇城走一遭,怎么也得给人把归宿解决了, 除非这个姑娘确然十分不好, 或犯了什么大错。   田贵妃倒不是懒的揽这个事, 可有捷径能走, 为何要事必躬亲让自己累?不若想个法子,让年轻人接触接触, 主母们挑选挑选, 合意的直接求到她面前, 她既能卖好,事情还办的漂亮利落。   时机到,她立刻顺水推舟提议, 并解说一番。   简单来说,接下来是秀女和各家未婚才俊们都要参加的一个小游戏——前去梅林杏林寻花枝彩带。   她已令下人在林子各处绑好明黄彩带,每条明黄彩带绑的花枝都是最漂亮最出彩的一支。秀女和才俊们可以单独前往,也可以结伴同行, 但花枝数量不多,每一处最多两支,如何分配么……端看个人本事。   为增加趣味,秀女才俊们有一定机率在各花枝彩带下遇到守候的宫女太监,宫女太监手上有各种题目,谁能解出来,解的快,解的多,这花枝彩带就属于谁。   既是游戏,有趣味竞争,便有彩头。   田贵妃已请得皇上恩准,游戏时间结束,折得花枝彩带数量前三名的,皆有赏赐,头名赏赐最丰。另,前三名者,都可向皇上或她提一个要求!   这下人群里的未婚年轻人都炸了。   正是年轻气盛,表现欲强的年纪,谁不想出点风头?还是在皇室人员全部在场,年轻漂亮的秀女面前?   秀一秀本事,让同龄人知道自己有多厉害,给自家争光,让别人家羡慕,还能顺便交际扩大朋友圈,掠美人芳心……有皇家赏赐,前三名能向皇上或贵妃提个要求!   这是多大的好事!如此一举数得的活动,怎么可以不参与!   当下,一票年轻人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双眼放光,气氛陡然变的热烈。   崔枢磕瓜子的动作停了一瞬:“这妇人好会收拢人心。”   崔俣很同意,田贵妃要没这手本事,也不会高居皇宫首位多年,拢得住太康帝。   田贵妃看到场下意料之中的表现,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温柔又满意:“皇庄虽大,但各处皆有护卫,引路静侍太监宫女更是随处恭候,诸位若是迷路,亦或有任何困惑,皆可招手来问。秀女们身边,本宫至少配有一对太监宫女保护,相信不会出任何意外。在场诸位夫人大人,既来了皇庄花宴,枯坐也是无聊,本宫与皇上郑重邀请诸位同乐,好好赏一赏这皇庄美景,享一享大好春光。”   “皇庄背靠天泽寺,乃是集天地灵气所在,诸位夫人若是起意,也可过去上个得求个儿女签……”   崔俣微微眼,这真是,什么都被她想周全了。   崔枢手中瓜子往海碗里一砸——然后把大海碗整个端过来,将所有瓜子倒在了他随身口袋里。   看样子是准备一会儿接着吃。   崔俣:……   崔枢还催促他:“还愣着干什么?这眼看着就要散,咱们来活儿了,得去看着盈盈啊!”   崔俣呼了口气,调出微笑表情:“好。”   ……   话说的差不多,田贵妃就和太康帝离开了,当然,太康帝是皇上,稍后可能会请些大臣说些政事,也可能参与一把赏景赏美人,不过这与别人就没关系了,全看他自己心意。   在场各位大人夫人纷纷把儿子侄儿外甥叫到身边,好生叮嘱,接下来怎么应对怎么玩。   各位皇子……也各自离开,为心中之事去做准备。   崔俣也跟着崔枢,绕到后面秀女们休息院外,等着秀女们出来。   秀女们刚刚展现完才艺,总要整理休息一下的,男女有别,二人不好靠太近,可这院子不太大,进出两道门,一通向皇庄深处,一通向外面,接着两条小径,一往方才会场,另一面,则朝着梅林方向。   既然秀女们要参与游戏折花枝,怎么也不可能往皇庄深处退走,崔俣二人只要在门外候着,就一定能等到崔盈。   当然,他们既决定暗暗跟踪保护,也不会大剌剌站在门口等,崔枢会武功么,拉着自家侄儿就上了树。   这个很好,但是——   崔俣默默叹气:“小叔叔你能不磕瓜子么?”   “你担心瓜子皮掉下去被人看到?”崔枢笑眯眯摆摆手,“放心,小叔叔刚刚仔细观察了,只要就手朝侧里扔,就会落在墙角,不会被发现的!来来来,你也吃一把——”   崔俣:……“不必了。”   二人这一等,一盏茶的时间就过去了。   期间田贵妃身边的圆脸嬷嬷来了一趟,秀女们慢慢的开始外走。   越是排演顺序在前的,越是有多的时间整理收拾自己,出来的也越早,崔盈略靠后,所以他们怕是要等好一会儿。   不过崔俣与崔枢也不在意就是了。   他们看戏看的津津有味。   家在洛阳的秀女,定有家人前来,有那哥哥弟弟的,亦会如崔俣二人一般,过来将人接走,一路保护相随。可这家人是家人,血亲是血亲,哥哥弟弟的,一个爹生,未必是一个娘生的。   不是同胞,便有利益矛盾,来看秀女们,可能是真心,更可能的,就是想为自己谋利益了……   秀女们也不是傻子,乖乖听话,各种应对里,很有一番戏趣。   崔枢就着这些戏码,瓜子都下去了两大把,眉飞色舞,十分欢快!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左相之女,班婵。   左相是越王死忠,常逮着太子攻击,杨暄看他很是不惯,崔俣……自然也看他不顺眼,若有机会,把这大人物拽下去才好!   是以,对于秀女班婵,他有几分关注。   在他印象里,班婵很聪明,懂眼色会说话,目标精准——她看上了越王。可越王已有正妃,所以她要么把越王妃弄死,让皇上指婚将她嫁与越王,要么,进越王宫做个侧妃,再谋其它。   班婵的生母梁氏,很得左相看重宠爱,在族中权力很大,胆子也不小,敢同田贵妃直接杠上。这两个女人之间怕是有什么过往……   不过这梁氏对班婵是真疼爱,带着一大票人赶过来看女儿,见到班婵眼神都柔下来了,拉着她的手又是叮咛又是嘱咐,一点也不像不久前跟田贵妃冲上的模样。   崔俣若有所思。   崔枢也忘了这吃瓜子:“这女人心真是……海底深啊。”   班婵对着生母却没有对着别人的那份亲切,似有些不耐烦:“我都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梁氏还是有些舍不得:“娘知道你聪明,身边也有人,可此处不是家里,乖女,一定要小心啊……”   “嗯嗯。”班婵看着远处梅林,有些心不在焉。   梁氏再次开口说话,略有些小心翼翼:“那越王爷……”   “我的事,我会做好!”班婵看着梁氏,眼神有些厉,“娘只管坐着看便是!”   梁氏手执帕子印了印唇角,微笑:“好,那娘便走了,你自己小心,有什么麻烦解决不好的,就来告诉娘——你知道的,娘还算有用,能帮你做些事。”   班婵这才福了福身:“女儿送娘亲。”   梁氏走远,班婵看着远处梅林,美眸微眯,掩住内里野心。   “咱们的人派出去了?”她的声音非常轻。   她身边大丫鬟过来行礼:“是,稍后一有消息,就会报来主子知晓。”   “很好。”班婵慢慢理了理袖角,唇角扬起微笑,“那咱们这就走吧。”   “是。”   ……   崔俣与崔枢看完整个过程,神情很是微妙。   有手段,有过往,敢跟田贵妃当面怼的梁氏,拗不过女儿,听女儿的话……   也不知道这梁氏怎么想的,田贵妃怎么想的,班婵的意愿,最后能否成真?   崔枢咂咂嘴:“这女人厉害,我还是觉得她有可能得偿所愿。”   崔俣眼梢微敛,笑意入眸:“我仍然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崔枢目光灼灼的看着崔俣:“打个赌?”   崔俣微笑:“好啊。”   崔枢:“你亲手酿的梨花春。”   崔俣:“你藏下的,祖母埋了二十年的陈酿。”   二人对视一眼,雄心皆起:“成交!”   崔盈终于出来了。   她换了身衣服,妆容也简单大方了,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走出门口,朝着梅林的方向前行。   秀女们是不能从家里带丫鬟的,身边人全是宫里给配的,这四个看起来老实,到底忠心于谁,就不知道了……   所以叔侄二人的保护任务,势在必行!   崔枢收起瓜子,带着崔俣悄悄跟上。   ……   昌王腻着越王一块休息,见自己的心腹小太监在门前露了露头,明白其含义,就拉着越王起来:“哥,走,咱们也去折花枝!”   越王点了点他额头:“都这么大了,还这般调皮?外面的人看中这机会,是因为父皇有许诺,你要什么,直接同哥哥和父皇说不就好了,折什么花枝?”   昌王就嘿嘿的笑。   成长在皇宫,昌王性子再刁,也是有脑子的,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歪缠的时候歪缠,才能让别人更宠么。   遂他完全没瞒着越王,直接就说了:“我看上个姑娘,想去会一会,哥你来帮我!”   越王这下感兴趣了:“哦?看上了谁?为何要哥哥帮忙?”   “就刚刚表演打算盘的那个秀女……”想起崔盈方才的样子,昌王就忍不住要流口水,“她与旁人不一样,我喜欢!”   打算盘的秀女……越王有些印象:“是半仙崔俣的妹妹?”   昌王重重点头:“没错!”   越王微微皱眉:“喜欢商事,这姑娘心思有些歪,不过她哥哥是半仙,倒也勉强能配你……只不过,你也知道那位半仙的功力,若你真想她,她也愿意与你,之后可不能像以前那样玩了,半仙肯定不会允许。”   “我知道我知道,”昌王舔了舔唇角,“我就是觉得她太对味,跟旁的女人不一样,肯定好玩……哥你放心,我再胡闹,什么时候出过大岔子?”   越王沉吟片刻:“这倒也是。”   “再说——”昌王手肘撞了撞越王,眨着眼睛做着怪模样:“哥哥不也要纳位侧妃?不想自己亲眼看一看各位秀女,品评品评?”   越王曲指弹了弹昌王额头:“调皮。”   话说完,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看昌王一眼:“走吧!”   昌王跳起来跟上:“嗳!”   ……   崔俣与小叔叔一路跟着崔盈,四外很是安静,别说偶遇秀女才俊了,连根鸟毛都没遇上。   这情况有些不对劲。   崔盈却不急不徐不惊不乱,还折了两根带有彩带的花枝,交给宫女替她拿着。   崔枢这时已经不磕瓜子了,神情变的有些肃然。   崔俣用异能感受了下崔盈的凶吉,结果没什么不好,方才放下些心。可他刚一呼气,视线流转间,就看到远处有人冒了个头。   再然后,越王和昌王就出现了。   崔枢轻哼一声,唇角冷笑极为讽刺:“他还真敢来!”   偶遇两位王爷,身份贵重,崔盈是要过去行礼的。小姑娘也不怵,静静走过去,不慌不乱的福身行礼:“秀女崔盈,见过两位王爷。”   越王看了眼弟弟,清咳了一声:“起来吧。”   昌王也没过分,只直直看着崔盈,轻声问:“这里很是偏僻,你怎么走过来了,可是迷了路?”   崔盈头微垂,声音依旧很稳:“并非迷路,只是一路顺着走来,便到了此处。既二位王爷在此,小女这便告辞——”   “这里路难行,本王送你一程,”昌王却阻了她的话,目光幽深,语音调侃,“免得你跟失途小鸟似的,迷了方向,急的不行。”   越王拳抵鼻前,清咳了一声:“本王同昌王一起送你。”   两个人都这么说,崔盈根本推脱不掉,哪怕知道身后侍奉宫女太监是认得路的,也没推说出口。   “多谢两位王爷。”   之后两人在前,崔盈在后,三人往侧里走去。   “崔小姐方才表演了算盘绝技,本王很感兴趣……”   “多谢殿下夸奖。”   “练这个累么?很费脑子吧……”   “还好。”   “崔小姐很适合樱草色,方才那身衣裳很好看。”   “多谢殿下夸奖。”   “本王这里早年淘到过一副首饰,很配樱草色料子。”   “小女祖母哥哥也给小女做了很多首饰来配,戴都戴不完,让人很是烦恼……殿下若苦恼,不若送给贵妃娘娘?娘娘容貌如花似月,岁月不忍留下痕迹,这樱草色穿戴在身上,定也极是相配。”   昌王随意寻着话题,崔盈装听不懂,答的板板正正,没有丝毫暧昧。   昌王眼睛微眯,更满意了……明明聪明,却懂装不懂,敢这般回他,好玩,好玩极了!不知道将来二人在一处,他拆穿了崔盈这面具,崔盈是什么表情?像受惊的兔子,还是屡败屡战的小狐狸?   昌王如此低调,崔枢便猜,大约知道场合不对,或者田贵妃有什么提醒,昌王并没有想立刻怎么样,这一次,应只想见见崔盈,留个好印象。可他不知道,他以为前事隐秘,实则崔盈对于他的心思,早就知晓,他在这装大尾巴狼,根本没有用!   崔俣想的就更多了,昌王看似稳着,实则看向崔盈的每一个目光都不对。   还有,即使只是想见个面留个好印象,为何一定要越王相陪?昌王想表达什么?   世家力量很重要,越王想要,所以当弟弟不跟他争,才看上了半仙的妹妹?拢住半仙妹妹,就是拢住了半仙,之后可以哥哥效力?   崔俣觉得,这兄弟俩之间的气氛,透着怪异,他有点看不透。   另外,杨昭那二货怎么没来?不是得了英亲王吩咐,要好好保护……   说曹操,曹操到,崔俣心思还没转完,杨昭就跳出来了:“盈盈你怎么跑这来了!不是说好了跟我一起折花枝的么?”   崔盈神情差点没绷住。   谁跟你说好一起折花枝了!   还有你那眼色怎么回事!眉毛都快飞起来,眼角都快抽抽了,是人都能看到好么!打眼色打这么明显,你想直接告诉两位王爷你就是过来抢人的么!   你帮忙还是帮倒忙!   崔盈慢了一拍没说话,昌王就眯起眼,不高兴了:“哦?你与盈盈有约?”   杨昭睁着眼说瞎话,豹眼环睁,掷地有声:“是!”   众人:……   崔枢同情的看了崔盈一眼:“这二货是真二啊。”   崔俣却偏头问小叔叔:“杨昭早就在旁边么?”   崔枢点了点头:“他离的比较远,在反方向,初时人多,我们彼此并未察觉,后来人少了,要汇到一块有些招人眼,便都没动。”   看弟弟表情变的阴狠,有些不对劲,越王赶紧插话:“崔盈,你与杨昭有约?”   崔盈只得默默叹气,福了个礼:“是。”   她在撒谎。   这太明显,越王昌王都能看出来。   不过这样的处理方法是好的,越王昌王是皇子,杨昭是英亲王孙子,有战功在身,边关将士颇为倚重,三个人都不好丢面子。   越王昌王与崔盈偶遇,提议共行一段,崔盈并未说与人有约,当然有约无约与共行这一小段路也并无影响。如今这顶着‘有约’之言的杨昭找上来,崔盈应声,也很对。   除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谁都没有丢脸。   得了崔盈承认,杨昭十分得意,甩头看昌王:“看吧!”   昌王眯眼,牙齿咬的咯咯响,待要说话,被越王按住了。   越王看着崔盈,神态亲切,目光柔和:“如此,有杨昭在侧,你必不会再迷路了,本王与昌王便不送你了。只是这梅林很大,春寒料峭,你且小心些,莫要染了风寒。”   崔盈福身:“多谢越王殿下提醒。”   事情到此,本来应该算顺利解决了,可不远处又走来了一个人——班婵。   班婵让人注意着越王动静,越王一往外走,她就知道了,匆匆照着越王方向赶来。   她期待的,是梅林偶遇,男子英伟,女子羞怯,彼此对视,一眼万年,瞬间成永恒,变成最好的画面。   谁知她带着一腔柔情赶来,竟看到越王和崔盈那般说话!眉目温柔神情关切,连声音都带着叮嘱不舍!   越王这是看上了崔盈了么!   敢跟她抢男人……   斑婵阴毒目光往崔盈身上一扫,干脆也不上前了,打了个手势,带着下人退避。   今日还长,越王既然出来了,总会被她再抓到机会‘偶遇’,不急,眼下她倒是该小小教训崔盈一下,告诉她,别人的东西不要随便伸手!   班婵是个工于心计的,也不知道她如何运作,短短十数日,在皇庄结下不少善缘,门路非常多。   今日皇上和贵妃亲自坐镇,又有越王等在侧,她懂分寸,不会闹太大,教训个小姑娘,小手段就行了……   她退到无人处,将贴身宫女招来,悄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宫女目光略闪烁:“姑娘果真要如此?”   班婵转了转腕间镯子,双目渐渐泛起冷光,声音笃定:“是!” 第196章 对面的……看过来!   正月底二月初, 晚梅还未凋残,正灼灼怒放。   浅绿萼托,或艳或淡的粉红花瓣,每一朵绽开的花型似都有不同, 角度各异,但每一朵, 都沁着淡淡雅香,不负梅之傲骨。   这样的梅林里,梅花香,少女面, 偶一映衬, 怎一个美字了得!   再说崔盈本就生的好看……   杨昭就看呆了。   “盈盈……”   崔盈却是看着手中花枝, 浅声道:“昭公子不该来的。”   杨昭豹眼立时瞪圆:“我不来, 让那起子混蛋欺负你么!”   崔盈奇怪的看了杨昭一眼,漂亮杏眸似会说话一般, 意思很明显: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而且——   她垂头继续看着手上缠着明黄彩带的花板, 美眸忽闪:“我能应对。”   便是不能应对, 她还有哥哥派来的人保护。   杨昭看着崔盈小巧嫩白耳壳,莫名有些脸热,粗声粗气道:“我爷爷说让我好好保护你!”   崔盈顿了顿, 指尖轻轻转着花枝,声音也轻轻的:“原来……是英亲王的吩咐。”   杨昭常年带兵打仗,情商不高,武功值却不容小觑, 野兽般的直觉也是训练有素,相当灵敏。崔盈这话问的很轻,很随意,似只是提到了,便就顺口一问。   他猜不到崔盈心中想法,但此刻直觉提醒他不能乱说话,否则结果一定非常可怕,日后必会后悔!   遂他下意识没别扭,顺从自身心意大声道:“便是爷爷没说,我也要好好护着你的!”   一句话说的气势千钧,掷地有声!   崔盈……心跳漏了一拍。   许是这二货声音太大,吓着了。   她轻轻笑了下,将手中花枝递给杨昭:“给你。”   杨昭有些回不过神,感觉话题好像不应该这么发展?他好像做了件不错的事,盈盈却没追根问底?   可看着面前花枝,还有握着花枝的,那只纤巧柔软,嫩白如削葱的小手,一点点思绪立刻被他抛到脑后,笑呵呵的接过花枝,盈盈送他的!   这是谢礼!是盈盈心意!必须好好保管!   崔盈微笑:“我不想争先,要这个没用,不若送你了。”   杨昭:……   他圆圆豹眼眨了眨,又眨了眨,看看崔盈已经往前走的背影,略有些不明白。   这是……随便一扔,还是鼓励他去夺取头三名的名次?   肯定是第三个!   盈盈希望他大展雄姿,打败一切小白脸!   肯定是这样!   杨昭顿时自信满满,双目放光,紧走两步追上去:“盈盈你放心,我最会比赛了,军中从来没输过!”   崔盈:……这二货又误解了什么?   “还请昭公子略退两步,离我远些。”   “啊?”杨昭一脸懵圈,刚刚不是好好的么……现在就被赶了?   崔盈解释:“毕竟我是秀女,你是宗室,眼下四处无人,还是要略略避嫌的。”   “哦。”杨昭这下明白了,松了口气。只是离远点么,又不是赶他走!   不知为何,他早过了表现欲旺盛的少年时期,可现在,此刻,他总想做点什么展示下自己的威武雄姿。   他视线环视一周,这么凑巧,就看到了不远处一截绑着明黄彩带的花枝。   那花枝形状特别好看,上面的梅花也很漂亮,可它生长的位置非常高!   那梅树很年轻,主干并不粗壮,越往上枝桠越细,不可能承得住一个人的重量,便是谁看到了那枚花枝,想要爬上去将它折下,也是不可能!   可别人不能,他能啊!他会轻功!   “盈盈你看——”杨昭将那花枝指给崔盈,双目灼亮,“看我为你将它折下!”   话音刚落,杨昭就冲天而起,身形如大鹏展翅,又如凌空微步,兼具力量与美感,两息之间,手就碰到了最高的那枚花枝!   速度快的拦都拦不住。   崔盈:……   早说过了,她不需要这个的。   就在此刻,变故发生。   斜刺里突然蹿出一只疯猫,浑身毛炸着,满嘴牙呲着,锋利爪子伸着,圆圆眼睛充斥着血杀凶光,直直朝崔盈扑来!   这疯猫不知哪里来的,也不知是什么品种,长的非常壮,都快比得上中型犬了,被它这么猛力一扑,想也知道会是怎样后果。   崔盈这样的少女纤细身板,定然经不住!   还有那锋利无比,似泛着寒光的指甲,要是往身上——或者脸上,挠那么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盈盈!”杨昭怒意陡生,目眦欲裂。   他有意炫耀身手,此刻折了花枝,离崔盈略远,但不能立刻以身替崔盈挡,也不是毫无办法……他手腕一翻,掌心出现一枚暗器。   这暗器与普通取薄取小之利的暗器不同,形状似水滴,前端尖锐,可伤人,后端力重,可砸人!   杨昭注内劲于内,手臂一甩,眼看要将暗器抛出——   就见崔盈动了。   崔盈动作十分轻灵,也不知她是怎么判断的,明明不会武功,不懂闪避技巧,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在疯猫扑过来的瞬间,一个利落旋身,就避开了攻击!   她不慌不忙,不紧不乱,躲过攻击的瞬间,她也没往外跑,而是手臂一抬,纤指一滑一揉,顺着疯猫力道,一个蹲身,把疯猫按到了地上。   一只手捏着疯猫后颈,一只手……挠了挠疯猫下巴。   疯猫既然是疯猫,不可能这么一招就被制服,眼看要爬起来——   崔盈手腕一抖,袖袋里就掉出几片叶子,绿绿的,嫩嫩的,有点像薄荷。   那疯猫一闻到味道,眼睛立时瞪圆,身上的毛也不炸了,牙也不呲了,指甲全收起来了,“喵喵”蹭着崔盈撒娇。   那小声音嫩的,那姿态谄媚的,好像崔盈是它主人一样!   杨昭:……   他瞪着手心暗骂,这还打不打了?   迅速飞回崔盈身边,盯了那疯猫好半晌,见疯猫一个劲歪缠崔盈,亲的像什么似的,崔盈撸了两把毛,把那几片叶子给它,它嗷嗷叫的那叫一个爽……   杨昭更奇怪了。   不过倒也放心的把暗器收起来了。   这猫这么撒娇,软的跟什么似的,肯定不会想作恶伤人了。   就是……少了个英雄救美的机会,略遗憾。   看出他眸底疑问,崔盈主动解释:“我家哥哥,养了只小老虎,名叫阿丑。”   这个杨昭知道,看到过。   “阿丑颇有灵性,平日里只粘哥哥,偶尔特别无聊,或者哥哥没空时,它会来寻我和崔晋玩……同它玩闹多了,便也知道它调皮无赖时怎么哄它治它。”   比如这形状有些特殊的薄荷叶,就是为了阿丑准备的。   阿丑很喜欢这种叶子,闻到了就特别乖,它闹的厉害,或者无故发脾气时,她就找来这叶子哄它,阿丑每次都很给面子。只是这种薄荷有些少见,阿丑闻到又会闹的厉害,家里便没有养,只养了几盆放在不远庄子上随时备着。   今日晨起散步,她路上偶见这株植物,一时兴起,便摘了几片。摘下后方觉不妥,她不在家,阿丑也没在身边,着实没什么用。   可她想了想,还是收在了袖中。   选秀这些日子,尽管吃喝不愁,遇到的各种小小危机也能解决,但……还是免不了想家啊。   没想到小小一个举动,竟救了自己。   只是这疯猫……是哪里来的?得亏是遇到她,若遇到别的秀女,对付大猫本事不强,身上也没恰好带这薄荷,结果得多凄惨?   杨昭看着崔盈,莫名有些心疼。   这姑娘小小一只,柔柔的,软软的,总是不多话,可看她眼睛,就会知道里头埋了多少心事,多少想法,她却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十分乖巧。   这样的小姑娘,合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哄着,她却想的很多,心思玲珑,面面俱到,连家中中馈都理的头头是道,把所有人照顾的很好,挑不出半点毛病……   莫名其妙被塞进选秀名单,莫名其妙遇到恶心王爷,如今还遭遇疯猫!   小姑娘是招谁惹谁了,一定要活的这么累这么辛苦么!   杨昭嘴唇紧抿,直直看着崔盈:“你莫怕,以后有我护着你,必不会再叫你难受!”   崔盈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点了点头:“如此,今日便多谢昭公子了。”   这个‘以后’,杨昭指的是从今以后,崔盈的理解么……只是今日,毕竟是奉命前来的么。   见那大猫欢脱的叨着草叶跑了,崔盈擦擦手,微笑着看杨昭:“咱们走吧。”   一直跟着崔盈,见证了这所有奇景的崔俣与小叔叔:……   崔枢撇嘴:“杨昭二货不解释。”   崔俣点头:“嗯。”   “太没用了。”   “……是啊。”   杨昭却不觉得自己没用,是有点小挫折,但他还有更多表现空间啊!反正逛着也没事,他提议不如还是折点花枝吧。   崔盈无可无不可,默默看着他表演。   杨昭就放开了,专挑着特别难特别高的花枝,使用各种轻功身法一一越来越兴奋。   崔盈:……   这一片的花枝几乎被折完了,杨昭意犹未尽:“咱们去花枝更多的地方继续折吧!”   崔盈想了想,觉得也不错。   花枝越多的地方,人越多,人一多,就热闹,大庭广众之下,任那昌王有什么阴谋诡计,都使不出来……   她也瞧出来了,今日办宴,田贵妃应该是下了令,以安全稳妥为上。只要她始终呆在人多的地方,就不会有事。   很快,二人就找到了个热闹圈子,过去看。   这一处几乎是梅林里景最好,花最美,绑了明黄丝带花枝最多的地方。   一群青年才俊错落围在外面,秀女们三五一群,站在梅林中间,身形被梅花挡住,影影绰绰。有宫女太监守在最里圈,笑眯眯的给所有人出题。   是了,这就是田贵妃安精心排好的一处地方,不管才俊还是秀女,皆可以展现才智本领,谁聪明机敏,谁就能得到更多青眼夸赞,拿到更多的花枝。   崔盈只是想隐于热闹环境,有意低调,并不出头;杨昭好武,若是花枝难采难摘,崔盈在侧,他倒想展示一般,可这么低矮的花枝,一堆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拽文,他就不想动了。   崔俣便也跟着静静看了一会儿。   宫女太监们出的题不太偏,略有些难度,越到后面,难度越高。   有普通酒令,有猜谜,猜字的猜成语的都有,到了后面,还穿插有脑筋急转弯。   前面的,需要有些才学,后面的,需要反应快,还得有点小幽默,有些巧思……   若是秀女们举手要答,才俊们一般都会让让,给她们表现机会;若才俊表现特别好,一题一题答的又快又准确,秀女们也不吝表现出自己的赞赏。   如此数轮过,前五名都很亮眼,三个寒门两个世家,第一名尤其厉害,才学出众,自身气质亦是不俗,出身范阳卢氏,秀女里的卢仪,就是他亲妹妹。   他表现好,一众公子哥替他喝彩叫好,有些不服妒色的,就撸着袖子上前,双目炯炯的瞪着出题宫女太监,准备抢下先机,赢过这姓卢的,抢到更多花枝,让秀女们另眼相看!   男人们之气氛有多热血多单纯,女人们间气氛就有多潮流暗涌,意味深长。   有故意抢好时间拦着不让别人表现的;有别人不表现或表现不好便出言暗讽嘲笑的;有故意推着人下,设陷阱埋坑的……可谓是七十二般兵器手法,样样都玩的很遛。   女人们谈话,大多数才俊听不到,崔枢耳力好,听了个一清二楚,拉着崔俣,眼睛都瞪圆了:“我滴个乖乖,这群姑娘也是忒狠啊,心眼贼多……跟她们一比,男人们简直个个都是傻子,一点没想到设套坑人揍人,只顾天真的竞答抢花枝呢!”   崔俣没听到秀女们说什么,不过就算不知道,他也能猜到是个什么气氛,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小叔叔的话。   秀女群里,班婵看着崔盈平安过来,神情大改,一脸难以置信。不过看到崔盈身边陪着的是杨昭,二人间气氛虽不算热络,却也并不疏离,隐隐有些暧昧……她便放了心。   如此也好,少一个对手,省的她费心了。   她不再关注崔盈,转去注视左右两边的秀女郑幼娘和卢仪。   这两个是世家女,不管皇上和贵妃喜不喜欢,二人身份尊贵,不可能随便指人,最有可能的……便是皇子。   越王有正妃,指一个侧妃入府有可能,两个……不大可能,这唯一名额,她必要争取,挡在她面前的,必要一一铲除!   很快,这一小片梅林的问题已经答完,花枝已然折尽,众人转战下一处。   崔枢指了指斑婵背影,对崔俣说:“我看这人还要闹妖,手腕还挺厉害,怕有什么危险,要不我一个人去跟着,你去哪儿玩会儿?”   崔俣顿了顿,微笑道:“也好。小叔叔注意安全。”   看杨昭架式,不管是英亲王吩咐,还是他心意所想,应该不会离开崔盈,如此,崔盈安全便有保障,不会出什么事。再者,杨暄还派了人呢,若这样都还护不住崔盈,这两个人可以在他面前自杀谢罪了。   崔俣便与小叔叔告别,没跟着才俊们,也没跟着崔盈要保护,而是转去了别的方向。   崔枢笑眯眯挥着手,看着侄儿走远,秀女群和才俊群都走的没影了,才慢慢往前踱了几步。   他掏出袖袋内藏着的白色面巾,刚想戴上,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放回去了。   嗯,还有一会儿,不必如此着急。   ……   崔俣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叹口气,时间还略早,他与杨暄的谋划暂时还不能动。   左右无事,不如随便走走吧。   只是没想到,他与杨暄这么有缘份,随意走走,就能遇到呢……   今日时机正好,杨暄与崔俣早已做下计划,只待稍后田贵妃戒心低些,最好一人独处时,便会动手试探。   因心里存了事,秀女献艺一散场,杨暄与熟悉的臣子寒暄招呼片刻,就退避在侧,四下观察。当然,就算心里没存事,他也是不会出风头,往秀女堆里扎的……否则他那兔子能饶了他才怪!   他是太子,身上招来的目光多,突然使用武功加持隐身暗处会有些奇怪,遂他只是略做退避。一般情况下,这样状态完全可以应付,可今日不行,秀女里有人专门盯着他呢。   杨暄走着走着,就遇到了福安郡主。   福安郡主站立姿势有些不对,泪盈于睫,贝齿咬唇,似在承受什么痛苦……好像扭到脚了。她本身长相不错,以往示人形象多为刁蛮,今日受了伤,现出些许柔弱姿态,倒是非常不一样,引人怜惜的很。   见到杨暄,她如蒙大赦,双眸泛亮:“太子殿下!”   杨暄根本不多想,也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在他面前出现。   有人给她送了消息。   这皇庄里,有这能力,能随时注意,知道他去处的,除田贵妃外,再无他人。   他当场冷嗤了一声,根本不理福安郡主,就想往前走。   福安郡主面色一红,忘了羞涩,急急抓住杨暄胳膊:“适才……我与下人走散,迷了路,又崴了脚,实在疼的紧,哪哪都去不了……前方正好有一排厢房,烦请殿下请我过去可好?”   随着她这一拽,身上本就有些凌乱的衣服,于肩头处又往下两分,露出大片白滑肌肤,锁骨清晰可见。   少女体态,总是美的。   福安郡主略略低头,眸底满满都是羞涩和甜蜜。   可惜杨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胳膊轻轻一晃,就挣脱了福安郡主的手。   福安郡主脸色一白,又紧紧追了一句:“殿下只送我过去房间便好,相信不久就会有下人寻来,福安不敢劳烦殿下太多,只这一请求,望殿下怜惜!”   杨暄笑了一声。   随着这笑,他一边唇角邪邪勾起,声音极为低沉,特别好听:“真的只想让孤送你到厢房?”   福安郡主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心里羞的不得了:“若是殿下愿意,小陪一会儿,也是使得的……”   杨暄直接嘲讽一笑,理都没理她,越过她就往前走。   当他傻啊,宫斗陷害戏码没见过啊,这么明显的坑,他怎么可能会跳?那房间里,不知道有什么下三滥的东西等着呢!   福安郡主见太子丝毫不怜惜,心内又喜又忧。喜的是果然是她看中的人,太子并不好渔色,人品可期;忧的是,太子好像没看上她……   她咬了咬牙,也不站着了,直接身形一晃,就朝杨暄跌去,口中还惊呼:“啊——”就像她又疼又累,终于站不稳了一样。   杨暄反应相当快,直接跳开。   福安郡主这下押了大注,使了力气去撞的,根本没留退路,杨暄这一退,她没有借力之处,再也站不住,直接“扑通”一声,就摔到了地上。   胳膊擦的破了皮,福安郡主疼的直抽冷气。   事到如此,她还不忘继续努力:“只是请太子殿下搭把手而已,殿下何至如此无情?您知道的,我倍备贵妃娘娘宠爱,于您有些用处,只要您帮我这一把,我定有后报!”   杨暄原本无意同一个女人计较,不理便是,可被福安郡主抓过的那只胳膊……传来淡淡异香。   那是一种似能勾缠出男人身体最深欲望的香气。   他眼睛立时就眯了起来。   “你不过只是伤了腿,跳到厢房便是。若单腿无力,你可爬过去,反正路不远,你这姿势又合宜。”   眼睁睁看着太子消失在视野,福安郡主拳砸地砖,十分气愤,她都做到如此地步了,太子竟还忍得住!她的身体有那么难看么?还有这引情香……   她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味道,很好闻啊,为什么没用!   杨暄走到小路尽头,就看到崔俣正虎着脸,抄着袖子看着他。也不知道来了多久,看了多少。   心内咯噔一下,杨暄莫名有些心虚。   刚要去追,就见崔俣扬起下巴,哼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此处正好是岔道,崔俣前行方向……有不少人。   时机不对,杨暄只能停住脚步,不再跟随,心中想着,之后怎么哄这兔子才好。   崔俣并非真的生气,只是看到自己男人同别人距离那么近,难免要醋一醋。   而且,他有些疑惑,照杨暄本事,福安郡主便是宫中有人脉,在这皇庄里,想要准确堵到杨暄还是很些有难度的,定有田贵妃帮忙。   田贵妃心思那般深,真要算计杨暄,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皇庄深处,田贵妃安坐房间,推开窗子,悠闲看着景,品着茶。   杏林里,梅林处,各方一举一动,皆由宫女太监们看着,第一时间,汇总报告到了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杨昭(摸下巴觉悟):宝宝好像……很没用?   熊太子(尔康手):卿卿别走,听宝宝解释!   小叔叔(抓着覆面白巾叉腰奸笑):差点憋死,终于轮到宝宝闹妖了!! 第197章 到我的局里来!   桂嬷嬷一点一点把各处情况报给田贵妃知晓。   首先是好消息。   田贵妃这次出的主意特别好, 所有人都非常支持,并乐在其中。秀女们争相表现,才俊们更是踊跃积极,良性竞争, 引发小高潮无数,大家对贵妃娘娘的赞誉史无前例的高。   相信同样关注现场情况的皇上和众权贵朝臣, 也会非常满意,对田贵妃印象好的,会变的更好,印象差的, 亦当有所扭转。   田贵妃视线漫不经心的落在窗外梅枝上, 并未因此结果洋洋得意, 好像一切都在她预料中。   “其它的呢?”   “其它的……”桂嬷嬷端详着田贵妃的神色, 开始说不大好的消息,“昌王爷拉着越王爷去堵秀女崔盈, 被杨昭截了胡。”   田贵妃怔了怔, 柳眉略略皱起:“杨昭?英亲王孙子?”   桂嬷嬷垂下头:“是。咱们的人回禀, 杨昭对崔盈似有不同。”   田贵妃静静看着花枝,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没有说话。   桂嬷嬷又道:“娘娘, 那杨昭……现在尚未订亲。”   “如此,倒有些麻烦。”田贵妃想了想,道,“今日秀女宴不能出意外, 你传话下去,让吾儿稍安,左右这崔盈尚在选秀,出不得皇庄,过了今日,本宫自有法子让吾儿如愿。”   “是。”   桂嬷嬷行了礼,又说起福安郡主堵太子失败之事。似是有些瞧不起福安郡主的哗众取宠,她说话时难免透出几分鄙夷神色。   田贵妃美眸微阖,哼了一声:“本宫都要被这笨姑娘气笑了,引情香都用上了,还成不了,这人是没长脑子么?算计人只能想到一种办法?”   桂嬷嬷跟着附和:“可不就是这话!这算计人也讲究个投其所好,既然早瞧出来太子看不上她那张脸,继续做那副样子有什么用?不若动动脑子,想想别的路子……”   田贵妃呷了口茶:“再看一看,若这福安鬼迷心窍,再也扶不起,之后她再求你给方便,你便拒了吧。”   “是。”   说完这个,桂嬷嬷又提起了太子拒了福安郡主以后,巧遇半仙崔俣的事。   田贵妃美眸登时微眯,犀利又警惕:“他们有交情?”   “奴婢猜不出,”桂嬷嬷把当时场面说了一遍,“好似只是偶遇,二人有个对眼,不过半仙很快走开了,太子没跟上去,好似对半仙完全没有另眼相看的意思。”   田贵妃想了想:“恐怕不是没有另眼相看,而是地方不合适,不能好好说话……”她纤长指尖点了点桌面,“让越王近些时日多去拜访一下崔俣,并备些好礼,盯着太子动作,他一旦有意向与崔俣接触,立刻报于本宫知!”   只是这样的话……   “对崔盈得更看重一些。”   崔俣已过弱冠之年,仍没有成亲娶妻的意愿,许高人待俗世之事心态不同。可是人都是牵挂,他不想成亲,并不代表他不在乎家人。资料里,他对这个妹妹很是关爱……   田贵妃这话一出,桂嬷嬷心里有就有些打鼓,因为班婵已经出过手了。   她自是不会替班婵隐瞒这些事,只是贵妃若因此怒气起,未免牵连到她身上,责她一个失察之罪,因这起子人受难,桂嬷嬷心里非常不舒服。   遂她开口就越发小心了:“关于崔盈,倒还有件事,娘娘听了千万莫生气。”   田贵妃眯起眼,静静看了桂嬷嬷一眼:“出了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小心?”   声音虽轻,气势却是冷戾无情。   “是奴婢失察!”桂嬷嬷立刻跪下,“秀女班婵心仪越王爷,偶见越王爷陪同昌王爷与崔盈见面,刚刚好是越王爷亲切与崔盈说话的时候,她便……”   田贵妃柳眉一挑,冷笑出声:“醋了?”   “若只如此还好,”桂嬷嬷头垂的更低,“班婵误会越王看中崔盈,崔盈是其对手,想要除掉,派人去借了小厨房那只疯猫……”   田贵妃瞬间把茶盏摔到地上:“她好大的胆子!”   那疯猫谁不知道,神出鬼没,连护卫都逮之不住,发起疯来更是谁都制不住,一旦崔盈被害,崔俣哪里会干!   而且她早先就传下话去,此次春宴,她不允许出任何差错,班婵竟当了耳边风!   “娘娘别急,崔盈没事,”桂嬷嬷赶紧把当时情况说了一遍,“许是自家也养了猫,崔盈很懂得怎么制服,把那疯猫顺的特别乖巧,几乎都把她当主人撒娇了,一直护在她身侧的杨昭都没出手的机会……”   话毕,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是最后终是没什么事,田贵妃怒气并未上涨,安静下来后,拿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跟她那个自负的娘一样,蠢的要命。”   桂嬷嬷心内长长呼了口气。可不等她全然放松下来,田贵妃的话又来了:“这一次,本宫便不罚你,下次再失察——莫怪本宫折你的脸面!”   桂嬷嬷赶紧磕头:“谢娘娘!奴婢保证不会有下次!”   “下去吧。给那班婵长点记性。”   田贵妃话说的轻松随意,桂嬷嬷却不敢随意对待,出了房间,就招了心腹来,定要好好敲打下班婵!   ……   女人筹谋一件事,许要下很多心思,用很长时间准备,可一旦有了决策,行动起来是很快的。尤其班婵举动,已触及了田贵妃的限制范围。   班婵立刻接到了上面斥令。   她有些不服气,那崔盈不是没出事么!   可这不是在她自己家,不服气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委委屈屈的应了,表示不再乱动。   面上表现的乖顺,心里却并不当回事。   她做这些事,明显已被贵妃娘娘知道,可娘娘并未怎么罚她,甚至并没有不允她继续参加春宴,只是小小提醒一番——这意味着她爹左相的位置非常重要,她娘……与贵妃经年交往也十分重要,贵妃不会把她怎么样。   想清楚了,班婵就更放心,明面上是不会再对秀女们怎么样,暗地里么……   她唇角轻扬,笑容阴险。   ……   因时间尚早,崔枢跟了班婵好一会儿,看到她被大宫女斥责,很是幸灾乐祸,偷笑连连。   该!叫你耍心眼!就显的你聪明!   可接下来就有些无趣了。被斥责过,班婵行为收敛很多,没有再针对任何一个秀女……两个世家女郑幼娘和卢仪算是趁机得福了。   崔枢咂咂嘴,转去跟了跟崔盈。   崔盈一如既往聪慧稳重,杨昭也还算懂事,把她保护的很好。   而且杨昭运气着实不错。   崔枢见二人突然迷了路,走到林子深处,忽遇一险坡,有人在底下呼救。杨昭狐疑过去一看,正是方才才俊堆里以才智学问赢得花枝最多的那个世家子,秀女卢仪的哥哥卢侗。   也不知道卢侗怎么走的,没扶在树上,没滚在陡坡,而是陷入了一个石块极锋利的坡洞!那坡洞极小,刚好够一人进去,可一旦摔进去,非死即残!   卢侗也是机灵,往下滑时双手攀住了洞边,如今身体悬空,尚未掉下去。可若是呼救不成,杨昭没有顺便经过,他支撑不了多久……   杨昭顺手救了他。   卢侗为表歉意,将所有赢得的花枝都送给了杨昭。   杨昭乐呵呵的拿着一大把花枝冲崔盈炫耀。   崔盈:……   难道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卢侗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是突然迷了路,寻到一宫女求助,宫女带着路,他就掉到了这里。至于那宫女是谁,现在何处,为何没理他的呼救,他全然不知。   这事,连杨昭都不觉得卢侗只是运气不好,何况别的人?   卢侗神色十分不好,到了正路,就与二人道了别。杨昭不欲管别人家的事,拉着崔盈再次混入人群里。   崔枢咂咂嘴,这事有点不寻常,嗯……稍后得和侄儿说说。   此时再一看天色,差不多了。   崔枢闭上眼睛,深呼吸两下,再睁开时,眸底精光乍现,面色肃穆清正,平日里那些浮色尽去,公子秀雅,清俊无双,气质一下子就变了!   他捏着面色覆面巾,悄悄注意着四周环境,三下两下走着,很快,没了身影。   ……   崔俣这边,经历与崔枢极为相似。   除了运气不好,看到太康帝出现,被某容色艳丽,身材火爆的秀女偶遇勾缠外,他也遇到了一位世家公子有难。   郑幼娘的哥哥,世家子。   好像被灌醉了,别有用心的引去某个地方。   这事与崔俣无关,他本来不想管,想想以前在长安时,郑家跟着谢家同他见过几次,算有些香火情。   他想了想,也没直接管,招了一位小太监来,说是看到郑公子似有些不对,请他去瞧瞧。   小太监得过令,知道今日春宴重要之处,问过崔俣名姓,道过谢,立刻板起脸就去了……   崔俣看着小太监背影,眉头微皱。   这事很有些不简单。   郑家不是小门小户,在这春宴上,竟敢有人下套?胆敢如此,并做了,这个人力量不小……回头问问小叔叔好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八卦消息。   此后,他便没管了。   因为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崔俣知道自己,长在脑子,并不在武力。直接动手干架的事,他参与不了,不拖后腿影响大局就是帮忙。   可又想随时看着局势变化……   他想了想,找小太监要了壶酒,一食盒小菜精点。   小太监陪着笑脸,快手快脚的准备好了,看着这位半仙带着下仆走向一方小丘,登高望远。   要不说高人就是高人呢,别人参加这个春宴,为的是交友,折花枝,相看秀女,半仙么,红粉骷髅不过眼,在人眼里,景比人好看到了!   宁是不看这些娇嫩如花的姑娘们,跑到最高的地方坐着赏梅了!   崔俣知道必有人跟着自己,可他并不着急,也不慌张。他的一举一动,皆符合半仙形象。   反正一会儿要表演的也是杨暄的人,他只管坐看便好,哪怕所有人都看到他了,也挑不到半点毛病。   只是……   为什么杨暄也在这小山丘上!   崔俣刚刚选好大石坐好,小菜摆好,酒倒上,还没惬意喝上一口呢,就看到了不远处窝在树桠上的杨暄。   杨暄还大剌剌挥手冲他招呼,目光往他面前的酒壶小菜上流连了一瞬,似是有些羡慕。   崔俣:……   他赶紧看了看四周,还好,没有任何人。   因为他明晃晃占据了这小片山头,摆出想清静赏景,亲近大自然的架式,别人见了,倒也没跟上来,而且,没有人看到杨暄。   也是,杨暄那么大本事,真要藏到哪,怎么会被发现?被自己看到,也是杨暄愿意露出形迹……   似是感觉到崔俣在想什么,杨暄朝他打了个手势,做了个鬼脸,告诉他没关系,没有人知道太子在这。   崔俣:……好吧。   也是巧了。   崔俣略一想,也明白了杨暄为什么在这里。   他也在等时机。这里地势高,下面所有一览无余,田贵妃一旦出现,立刻就能发现,示意行动开始。而行动开始后,田贵妃所有表现,在这里也完全能看的清楚!   崔俣看了看四周,悄悄朝杨暄点了个头,并眼色示意他:别激动!别露了形迹!   杨暄见他回应,心里这叫一个美。   崔俣根本没生气嘛!他就说,他家兔子最好看,最理智,怎么可能因为根本不存在的误会,同他生气么!   还如此关心自己……   杨暄嘴角咧到耳边,决定更要好好表现,不能让崔俣失望!   一切皆已部署好,只要田贵妃出现,随时可以行动!如若田贵妃不出现,他便使法子逼她出现 !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   田贵妃费心费力做了这么一场春宴,怎么可能只在房间里呆着,不出来四处看看,享受成果?凭她的身份,由始至终表现出来的智慧手段,也不可能……   皇庄厢房内,田贵妃再一次听桂嬷嬷汇报各自情况。   这次不错,都是好消息,没一点糟心的。   “你做的很好。”田贵妃微笑着看向桂嬷嬷,“有赏。”   桂嬷嬷面带喜色谢恩:“谢娘娘!”   “起来吧。”   桂嬷嬷起来后,见田贵妃眼带笑意,似是心情不错,看向窗外的目光略有些……感兴趣?   桂嬷嬷心思转了一圈,便道:“如今日头大了,倒也不冷,娘娘可要出去走走?”   “也好,本宫瞧着这春光确实不错,很是怡人。”   田贵妃点了点头,看向桂嬷嬷的目光略深:“你说,本宫去哪里走走合适?”   桂嬷嬷做思考状。   “秀女和才俊们游戏玩的正好,正该培养些感情,娘娘身份尊贵,哪怕心怜小辈给些脸面,小辈们怕也会不自在。皇上那里,要同诸位大臣谈个公事,论个春景,也是不合适……娘娘不若去瞧瞧诸位与宴夫人们?”   “哦?”田贵妃眼梢微垂,漫不经心的转了转腕间玉镯,“与宴夫人们现在何处?”   桂嬷嬷微笑:“大多往天泽寺去了。一是添个香油积个善缘,再一,也是为小辈们祈个福,若能有幸得慧知大师批个签,就更了不得了!今日有暇,又刚好顺路,谁不想呢?”   田贵妃笑意噙在唇角:“郑卢两家秀女的主母也去了?”   “是,奴婢让人看着呢,两家夫人确是去了天泽寺!”   田贵妃站起身:“很好,本宫便过去看一看。”   桂嬷嬷赶紧过来亲自服侍她更衣,嘴里恭维话说个不停。   一会儿说娘娘真是美啊,皮肤这么白这么滑跟秀女们站在一处都不弱;一会儿说这衣裳料子还算配娘娘,除了娘娘,谁都穿不出这身气派;一会儿说娘娘简直是天下为母典范,为了俩儿子操碎了心……   田贵妃笑吟吟,什么都没说,任她拍马屁。   准备妥当,她就带着桂嬷嬷出门了。   从皇庄深处走出来,这么巧,刚好就离崔俣所在矮坡不远。   崔俣一见到贵妃身影,心就高高悬起,下意识看向杨暄:开始了啊!   杨暄目力比较好,早先一步就看到了田贵妃,暗哨吹响!   瞬间,风云突变。   只见山丘底下,梅林丛中,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一个蒙面白衣人,身法飘乎灵动,武功极佳!   这人蒙着脸,看不见相貌,可他手里,捏着一本薄薄册子!那册子青底金边,封面无字,可看着就知道不凡!也不怎么回事,白衣蒙面人脚下突然滑了一下,身形一个趔趄,册子也脱了手,抛往空中,春风那么一吹,册子打开,里头满满记的都是人名!   白衣人十分紧张,赶紧运足轻功跃至空中抢册子——   册子倒是被他顺利拿到了手里,可身后跟着的人,已借着这点时间差,缠了过来!   这人穿着青衣,黑巾覆面,过来就是狠招,想把白衣人弄死,抢册子!   这一幕近距离发生,快的来不及反应,田贵妃看到,柳眉微皱,厉声问桂嬷嬷:“怎么回事!怎么闹到皇庄里了!”   桂嬷嬷也有些奇怪:“是之前青衣处得到的那个册子消息,不知怎的,咱们明明没动,消息也漏了出去,前几日被人抢了先,青衣们赶紧跟上,可对方路数不明,能力奇高,一时没抢回来……许是凑巧了,追到了这里。”   “娘娘,咱们怎么办?”   要她说,当时掳崔俣那么辛苦,事后损失那么大,既然得到了册子消息,就该当机立断出马,可贵妃娘娘总有疑虑,觉得崔俣背后组织很有些可疑,找不出真正头目,她不放心。   河帮,太过影影绰绰,给她感觉不真实。   事到如今,该怎么办好?   田贵妃心内也在急思,事已至此,青衣能立时把那白衣人杀了,夺过册子便好,可事情不能闹大,这里是皇庄,是她看着的春宴,再说,还有那些人……   山丘之上,崔俣与杨暄一同看着田贵妃表现。   这个地势很有些巧妙,下有宫殿样式的大门,还有梅林遮掩,人在下面,是看不到山丘上的人的。可在山丘上俯视,却很容易把所有人看个清楚。   包括表情。   田贵妃身边只有桂嬷嬷和心腹手下,刚出门口,还没到人群多的地方,四下是没旁人的。许是如此,田贵妃表情便没有任何遮掩,被崔俣与杨暄看个正着。   紧张了!担心了!要说这青衣人跟她没关系,狗都不信!   杨暄脸上带着嘲讽冷笑,心说这才哪到哪啊,这就吓着了?一会儿灰衣人来看不吓死你!   他偏头看向崔俣,丢了个飞眼。   崔俣无奈瞪了他一眼:专心办事!   杨暄唇角斜斜扬起,也不看田贵妃,直直看着崔俣,以唇形数数:一,二,三!   数到三时,他无声打个响指。   就在他打响指的时候,一个灰衣人突然冲出来,身上裹着杀伐之气,直直冲向白青二人,那架式,明显也是冲着册子!   这时机,竟是算的极为精准!   崔俣讶然看杨暄时,杨暄已转过头,盯着田贵妃的表情。   田贵妃……时间太快太急,她惊出一背冷汗,还没定主意让青衣人停手,就见又有人来了!   看到灰衣人的瞬间,她杏眸倏然睁大,狠狠咬了牙,命令桂嬷嬷:“让青衣退!”   桂嬷嬷只慢了一拍,就被田贵妃扇了巴掌:“本宫说让青衣退,你听到没有!”   桂嬷嬷赶紧下发密令……   只这点反应,杨暄便明白了,田贵妃不但想要册子,想要的坚决,她还认识灰衣人,知道灰衣人是谁!   她不但知道灰衣人身份,许还有什么过往,非常忌惮,不想自己的人碰上灰衣人!   一切的一切,与他们所料别无二致!   可惜,终是晚了一步呢。   三方已对上,灰衣人看到了青衣人,甚至——看到了田贵妃。   如此境况,田贵妃,请问你要如何补救呢? 第198章 刺杀   梅林里, 山丘下,白青灰三方蒙面高手撞上,杀气四溢,局势凶险!   都是想要册子的人, 出手一点都不留情,见面就是杀招!   而心里有鬼, 对彼此存在非常清楚的人,打了照面难免怔忡一瞬。比如灰衣人,看清青衣人武功套路,身上气息, 就顿了一下。因这一下, 被白衣人趁虚而入, 躲闪不及, 左肩被刺了个对穿!   青衣人听得哨令,再不甘心, 也要依令退避, 因这从令退避动作, 倒让他躲过了白衣人剑招,身上完好无损……   这就尴尬了。   青衣人灰衣人田贵妃皆面色僵硬,十分难看。   白衣人志得意满, 趁所有人都愣住时,施展身法极为诡异的驾功,看似缓缓迈步,实则一步千里, 瞬间飘出去很远!   到底是宫中筹谋多年,田贵妃很有些急智。   局面再难看,她也要有理有据的圆回来!   “刺客!他是刺杀皇上的刺客!”田贵妃心念转过数圈,片刻就有了主意,眼瞳微戾,声音尖锐,“给本宫抓刺客!”   桂嬷嬷也赶紧跟上主子脚步,大声叫喊:“来人哪,抓刺客,刺客在这里!”   主仆二人目标直指白衣人,青衣人顿一顿,自然往前追去,灰衣人因身上伤势严重,淡淡看了田贵妃一眼,就退避隐下了。   至于他退开后去了哪里,离开还是隐身在暗处观察,亦或是换了个同样的灰衣人同伴过来……都不得可知。   白衣人因时机之差,与众人拉开了距离,青衣人追逐而去,瞬间,两个人都没了踪影。   崔俣第一时间看向杨暄。   杨暄冲他比了个手势,告诉他有人在暗中跟着,无需担心。   崔俣点了点头。   既然白衣人那边准备足够,无需担心,那么田贵妃这里……可以做些事。   此处本无刺客,一切矛盾皆因册子,田贵妃为了诓灰衣人,使出这招,必也要大力圆谎,使其看起来果然是这回事——那灰衣人又不是傻子,哪能那么好骗,你说什么就信会什么?   既要尽力圆谎,让事情看起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少不得,得出点血。   编的再像,哪里有制造一场真实行刺更像事实?   崔俣心念陡转,若他是田贵妃,必会如此!   这样的话,对杨暄又是机会了!   他目光登时看向杨暄。   杨暄却正看着田贵妃。   这女人美眸微阖,目光明灭,指甲掐进掌心,片刻间似有了什么壮士断腕的决心一般,豁然转身,气势万千的带着桂嬷嬷离开……这是有了什么主意?   崔俣见杨暄不看他,有些着急。   二人虽互相能见,好歹有些距离,他若发声呼唤,不能保证别人听不到。   遂他招了身后木同过来,小声同他吩咐数句:“……如此,你快去办!”   木同应声,转身就去了。   杨暄回神,想要冲白衣人追去,最后看了他家兔子一眼。   即见这兔子死死瞪着他,好似……着急,又生气?   崔俣还跟他使眼色:快点给我滚过来,我有话说!   杨暄看了看左右,溜下树,小心蹿到崔俣身边。   崔俣也不浪费时间,直接说事:“田贵妃既然说了有刺客,定要做票大的……这于你是机会。我已下了令,让木同和你的暗卫们配合……你需得前去,抢个护驾之功……”   杨暄听着听着,两眼放光,狠狠搂过崔俣在人脸上嘴上好一通啃:“卿卿你好聪明!”   这么紧张的时刻,这兔子还能保持冷静理智,不但冷静理智,还能料到田贵妃行事,并迅速针对布局,让他捞把大的!   有这大宝贝帮他,何愁大事不成!   这一刻,杨暄心内豪情斗志陡然升起,觉得坐不到那位置,他都对不起这兔子!   崔俣推开他,脸色微红,暗暗磨牙:“这是什么时候,你还不赶紧去办正事!”   杨暄摸了摸崔俣的脸,眸色极暗:“好,等办完了正事,我再来办你!”   崔俣踹了他一脚:“滚!”   “那让你办我,好不好?”杨暄深深看着崔俣,舌尖划过唇畔,内里有什么暗意,再明显不过。   崔俣略有些紧张,看了看左右。   他是真没想到,这熊货竟敢在这种时候耍流氓!   “卿卿放心,我五官超绝,这里四外没有旁人……”杨暄的手又缠了过来,扣住崔俣后脑,来了个深吻,“方才吸了点引情香,见到卿卿就有些把持不住……”   崔俣被他缠的不行,危机四伏的野外也太刺激,赶紧就应了:“好好,等你回来……咱们就……”   “你说的。”杨暄离开他,呼吸急促,眸底一片浓浓情欲,“等着我!”   杨暄往崔俣手里塞了个东西,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崔俣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平复好呼吸。   低头打开手心一看,是几枚蜡丸。蜡丸的颜色款式很熟悉,是杨暄盯着人做出来的特殊毒药,专门给他这样的没武功的人护身。   这些毒丸取材昂贵,效果超凡,无需多大力气便能捏碎,速度奇快,任是对方武功多高,反应多快,都避之不及……   杨暄虽胡闹,该记着的,从来不会忘记。   崔俣心下微暖,想着田贵妃便是回房立刻筹划,命令传达下去,也需要一定时间,他准备充分,杨暄亦有时间站好位置……非常好。   一切都很完美!   ……   随着山丘下方突然‘欲行刺皇上的白衣刺客’,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消息还没扩散出去,太康帝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刺客,其他刺客就来了。   衣裳五花八门,什么颜色都有,武器也不统一,刀剑弓拿什么的都有,遮面巾也好像随手往哪撕了一张,十分不走心。一群看似无组织无纪律的刺客,突然暴起,冲着太康帝而来。   看着好像乌合之众,实则人能力不俗,每一个武功都不差,连太康帝身边跟着的为数不多的禁卫军,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太康帝就惊着了。   谁竟如此大胆!   循着贴身禁卫军撕开的口子往外走,没两步,他就遇到了俩儿子。   越王,昌王,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被不同的刺客追杀!   “父皇!”   “父皇救我——”   太康帝赶紧招手:“来,快过来,同父皇一起!”   把俩儿子叫到身边后,太康帝有些后悔了。   他们三人目标分散些,刺客便也分散些,别的不说,起码他身边的禁卫军护好他是没问题的,如今多了俩儿子,刺客翻三倍增加,禁卫军却仍然还是那么多,再想要多的,需得时间……   而现在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自己死,还是儿子死……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杨暄避在暗处看着,心赞田贵妃还真是舍得,为了效果逼真,连儿子都一块算上了!   她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意外,什么叫刀剑无眼么?   崔俣的主意也极好,木同带头出手,混水摸个鱼,顺水推个舟,把几个人赶到一块,干的也是极好,半分痕迹都没有!   木同任务达成便不再恋战,在众人不注意时,退避到暗处。   看到杨暄,木同顿了一下,打了个手势,就迅速离开了,他还得回去顾着他家主子。   杨暄暗暗点头,崔俣找的这属下不错。   隔岸观火十分爽快,看着往日里父子融融的太康帝和越王昌王此时脸色都颇有不对,个个眼睛眯着,嘴上说的再好听,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杨暄就特别开心。   再会粉饰太平,也敌不过真正的千钧一发生死瞬间!看你们到底谁愿意为谁死!   刺客动静闹这么大,四处立即反应,禁卫军们开始往梅林深处冲,驱人的驱人,与刺客交手的交手,往太康帝方向前行的前进。   连紧挨着的天泽寺武僧们,听到动静都执着棍棒出现,护寺的护寺,增援皇庄的增援。   四外全都是惊喊,尖叫……   时间不多了。   可杨暄死死盯着现场,很是稳的住。   再等一等,只要再等一等——   外面增援动作起来,里面气氛却到了最紧张处,各方皆有死伤,因人数之差,刺客们活着的很多,禁卫军护卫们站着的,却少了……   突然间,一柄长剑掷过来,直直冲着昌王!   昌王目眦欲裂,惊的不行,下意识就拉了越王一把——替他挡。   越王呢,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脚下一滑没站稳,摔了一跤,避开凶器的同时,把太康帝给撞出来了!   杀机来的太迅速,太康帝根本无法反应,也无法深究这一瞬因果,只知道自己心口刚好对着剑锋,躲不掉,来不及,他要被戳死当场了!   就是现在!   杨暄登时展臂跃起,整个人就像一柄冲天长剑,气势汹汹朝太康帝飞来!   太康帝额角冒汗,后背一片冰凉,满心满眼皆是不甘,以为自己要交待在这里了……便是此时,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旋风般飞来的身影,肩宽背直,彪腹狼腰,整个人融着无尽的悍勇之气,正是他的太子,杨暄!   “贼人敢尔!”   杨暄双目如电,洪声怒斥,手中匕首竟让他使成了飞镖,划着十字抛出,准确击飞了离已至太康帝身前,相距不足两寸的长剑,又打着旋转回到杨暄手中!   这一瞬生死危机着实太过刺激,太康帝忍不住大喝出声:“干的好!朕的太子,正当如此!”   杨暄并未现得意之色,也没趁机过来跪下,表演一番父子深情,神态表情一如既往,仿佛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   他只朝太康帝点了点头,就杀进了刺客圈,身法迅疾利落,能力不俗!   太康帝第一次对这个儿子感到欣慰,觉得这其实就是一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啊,以前那般提防,是不是做错了?   倒是身边这两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微眯眸底隐有异光划过。   越王一跤摔的挺狠,下巴都磕破了,还不忘目含感激,一个劲赞美太子:“太子来了,父皇太子来救您了!没忘记父皇还有儿臣弟弟这两个兄弟,太子当嘉奖!”   危机过了,昌王自然也赶紧来扶亲哥:“哥哥你快起来,看你都磕破了……太子哥哥来了好是好,但危机尚在,咱们要好好保护父皇!”   越王眼神激动的看着昌王:“弟弟说的是……”他坚强的站了起来,拉着昌王以身遮住太康帝,“太子在前对敌,父皇由我们守护!”   这话说的倒好听,但其实自打杨暄来了以后,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阻数刺客近前,一点也不费事。   再跟着,外面禁卫军也到了……   更没什么危险了。   太康帝微微一笑:“吾儿都让开罢,朕知你们孝顺,但吾皇家之人,个个金贵,无一能失!”   越王和昌王十分感动,听话的退开了。   父子三人和乐融融。   但杨暄会这么简单结束么?当然不可能。   在太康帝面前刷了把好感,是必要,但昌王,也是必要教训的!   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崔盈主意,当他是死的么!崔盈但凡出一点事,他家那兔子不闹上天才怪!   这刺客队伍里,大部分是田贵妃派出来的人,崔俣提议后,他顺势插了几个。   办事多难,使个眼色,手下就知道干什么了。   于是刺客团里有一个,冲着昌王去了。   因此时太康帝起了心思,几人并未挨的特别近,别人刺杀目标又不是太康帝,防范就慢了一拍,让昌王被击了个正着。   形势早前已反转,禁卫军护卫们增加,对刺客极为不利,是以刺客杀招,只让昌王后背受了点伤,且重重往前一摔,身体磕在石板上……   昌王刚刚补好的,以及未伤到的前方牙齿,全掉了。   摔倒地方也有点不对,裆部刚好硌到块硬石,昌王尖锐一嚎,似那处也受了伤。   伤人刺客功成身退,立刻跳出外圈,逃过禁卫军包夹,片刻就没了身影……   各处支援来的特别快,形势迅速反转,刺客们看懂了,自不会继续恋战,愤怒的瞪一眼得不了手的太康帝,便四下逃散。   有些刺客运气比较好,选的方位很好,瞬间飘远……当然,也有禁卫军跟了上去;有的刺客运气太差,直接被禁卫军们包了围。   刺客们显然也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没一个束手投降的,全部都在尽力抗击,实在跑不了,不是被禁卫军杀死,就是自杀。   当然,这最后一切,并不是太康帝非要看的。   杨暄相当有承担力,一边带头打着,一边同太康帝喊话:“父皇龙体为上,此处凶险,不可再留!此处有儿臣在,必会处理妥当!”   太康帝十分感动,然而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待你归来,朕必重赏!”   ……   既然有刺客行刺,乱的肯定不只太康帝这里,皇庄里,梅林处,处处惊惶,人心不宁。   白衣人运着最快身法,逃开所有追踪者,转了好几圈,确定安全后,悄悄绕回了梅林。   环视四周一圈,悄无声息,十分安全,白衣人眼梢一翘,笑的那叫一个得意一个美,顺手拉下面巾,不是崔枢是谁?   面巾也不是做贼专用面巾,而是一方素帕,解下来揉一揉抖一抖,就是随身之物,不会引来任何怀疑。   至于身上白衣么……   他解开腰带,将白衣脱下,反了个面,两边袖子掏出来,就是一件蟒青缎宝瓶纹的富贵公子气派的长衫了。内里那白色部分,只是衬布!   腰带呢,也反过来系,白色的就变成了青色的。   轻松一倒饬,崔枢十分满意,非常好!   还好他武功高,跑的快,伤了别人,身上也没见血,否则就稍稍有点麻烦了。   “东西拿到了。”   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崔枢忍不住抖了一下:“跟个猫似的没声没息,吓唬谁呢!”   冲来人呲了呲牙,他拿出册子甩过去:“收好了,别弄丢了,这可是我拼命搞来的!”   他这力气使的非常大,来人却只是轻轻淡淡伸手一抓,就将册子握住了。   “此次……辛苦你了,”来人静静凝视着崔枢,“若不是今日有事,我脱不开身,必不会让你冒险出头。”   崔枢翻了个白眼:“瞧不起谁呢?只你厉害么?”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话说的略慢,衬着那幽深眸光,似融了几抹深情。   “靠别跟我来这一套啊,咱俩谁不知道谁!”   “嗯……这话不错,我对小枢,确实‘知之甚深’。”   来人一说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一边目光从上到下掠过崔枢,明明没什么露骨过分的表现,就是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好像这人的手随着那目光把人整个摸了一遍似的。   崔枢磨着牙别开头,嘴里骂了句脏话。   这样不行。   崔枢知道自己嘴仗打不过面前这位,干脆撇了撇嘴,开始骂杨暄:“那熊太子这次纯粹算计着咱们使力呢!什么叫前期不用管,只顾后面配合,他丫的自己悄悄把册子拿到手里,吊着青衣人胃口,隐在皇庄附近,方才一瞬,让那拿册子的穿着白衣露头,引来青衣,然后到约定地点找我,将册子一扔就跑了!”   “他是跑了什么都不管了,老子得对付青衣,还得揍闻着味来的那群灰狗,”崔枢气的跳脚:“和着他根本不用损失什么,只暗搓搓准备好布好局,时机到了就来个移花接木,老子就得照着他的戏幕演!还顺着那姓田的奸妃一声‘刺客’,顺坡下驴算计皇上越王昌王,这心眼都哪长出来的,太坏了!”   来人揉了揉崔枢后颈,安慰他:“谁叫咱们要册子,他并不想要呢?”   “可能这么坑咱们的,他是头一个!”崔枢仍然跳脚。   来人唇角带笑,目有微光:“这不很好么?咱们要选择辅佐的,岂能是庸人?”   “可他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无情?”   来人笑容更大:“那咱们对他,有情分么?早早就盯上注意了,可不管他有什么困难,从未帮扶提醒过。他未起恨心,此次也只是谈个互利互惠的合作,交托信任,未趁机做下机巧,探你我底细,已是很厚道了。”   “他对手下如何,有情还是无情,你不早有资料卷宗,心中有底了?”   崔枢撇撇嘴,看似不说话了,其实还是有点不服气的。   来人曲指弹了弹崔枢脑门:“你看他不顺眼,不只因为这个吧,你那侄儿……”   一说起崔俣,崔枢就更生气了:“我侄儿那么好看那么聪明,天底下最钟灵毓秀的人物,哪里见不得人么?喜欢便喜欢了,大大方方的亮出来,偷偷摸摸算怎么回事?他是太子,将来富有天下,是不是要广纳后宫开枝散叶,是不是要有子嗣继承大统,到时我侄儿怎么办?白白付出这么多,凭什么!”   “你啊,就是太护短,又太冲动。”来人拍了拍崔枢的背,“感情之事,总要两个人自己先思量好,你莫跟着瞎着急,许很快就有结果了也说不定。崔俣那般聪明,哪是个吃亏的性子?”   崔枢皱了皱眉:“倒也是。”   “你莫插手太过,伤了情分。”   崔枢就有点蔫了。   来人轻笑着揉他的头:“不过小辈闹腾,总是好事多磨的,你是长辈,稍稍做个姿态拦一拦,让别人难追些,也没什么,太子想必不会真的动怒。想做咱们的主子,成就千古一帝,没这点胸怀怎么行?”   崔枢顿时又欢快回来,眼睛都亮了,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就是就是!我又没过分!”   “此处不好久留,旁的话,咱们之后私下说,现在——回到人群里,静待后事发展吧。”   崔枢又炸了毛:“谁有旁的话同你私下说!滚滚滚滚滚——”   他叫嚣着让对方滚,自己却率先一个旋身,飞快跑出梅林,往人群中间去了。 第199章 我要崔盈   “你说什么?本宫的曙儿伤了!”   皇庄厢房里, 田贵妃失手打碎了一套茶盏,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柳眉倒竖,眸染盛怒, 声音尖戾,一点也不像她平时的样子:“本宫千叮咛万嘱咐, 要演的像真的,可没说真要伤了他们!是谁干的!将他抓来,本宫要千刀万剐!”   桂嬷嬷跪在阶下,额头抵着冰凉地砖:“娘娘息怒!”   “息什么怒!本宫的儿子都要被自己人杀了, 本宫没想要所有人跟着陪葬就算了, 你还指望本宫息怒?”田贵妃宫袖一振, 随手抄了只碟盘砸过去, 眸底闪出嗜血杀气,声音森厉冰凉, “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 也抵不过本宫儿子一根手指!”   桂嬷嬷额角被碟盘砸中, 立时破了口水,鲜血直流。   可她好像不知道疼似的,苦口婆心声力俱竭的劝着田贵妃:“娘娘息怒啊!您这样不冷静, 后果是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啊!这次着实不是咱们的错,是有人混水摸鱼,咱们给别人背了锅啊!”   多少年没见主子这样生气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桂嬷嬷明白, 贵妃娘娘这是把前几次吃的亏今日一块气上了。   深宫女人通常能忍,能坐到高位,并一直保持的,忍耐力更是非比寻常。可能忍,不意味着就不会生气了。所有受过的委屈,受过的伤,她们一条一条,全部记在心上,总有一日积到临界点,就会爆发。   区别是,有的女人还没混出头来,临界点就到了,冲动爆发,自己也跟着玩完;有的女人,则是一直苦忍,直到自己得势,再一一清算。   田贵妃是后宫争锋的翘楚,一直做的很好,这点挫折,不应该让她如此失态才对……   大约近些年顺风顺水惯了,她已不习惯吃亏。   也是这两次的事,都戳到了她的肺管子。女人为了儿子,真是多疯狂都有可能。   可主子好,下人才能好……   桂嬷嬷再次磕头,额头贴着地面,声音尽量舒缓安抚:“娘娘……您一定冷静啊,昌王爷还等着您护呢!您若出了什么纰漏,失了这大好局面,两位王爷可怎么办哪!”   田贵妃猛然顿住,双手捏拳,美眸微阖,深深呼吸。   良久。   她颤声低语:“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   她的后宫,她的皇宠,她的儿子们……她是维系这一切的原由,决不能有事!   持续深呼吸数次,田贵妃再次睁眼,已然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她略一旋身,裙摆转出华丽繁复的花纹,极美。   她姿态万千,雍容优雅的坐到椅子上,眉目沉静,声音从容:“说吧,怎么回事。”   桂嬷嬷长长松了口气,却也没敢把头抬起来,沉声道:“此次危机,娘娘急智,本应顺顺利利度过,岂料真有那大胆的,早已隐在暗处,随时准备伺机行刺。娘娘吩咐本万无一失,只因咱们不知道这起子人的存在,被人钻了空子……”   “咱们的人只是要做个样子,做的凶险一些,并不会真正伤人,而那起子顺势混进来的,才真是处处下毒手。咱们的人反应不及,且那种时机也不能做营救之举自打自脸,昌王爷便伤到了……”   “好在昌王虽受了些伤,人却很精神,看起来并不太重,刺客们也逃的逃跑的跑,没跑掉的,不是被杀死,就是自尽了,咱们……没有暴露。”   桂嬷嬷将所有事一五一十的说清楚,田贵妃盯着桌面,陷入了长久沉默。   直到腿跪的发麻,桂嬷嬷才听到主子回话。   “做过的事,本宫从不后悔。”   田贵妃声音很淡,却很坚定,那种时机,那般应对是最好的办法,被有心人趁机而入,是她运气不好。   她坐在这上位,哪能永远平顺?不是这烦恼,就是那挑战,她早习惯了。   任外界风雨飘摇,我自独守本心,滑划稳过便是。   一路从卑微农家女走到今日,面对过多少困难?她田如靠的,是她自己,是她倾注的心血,玩命的智计!   她看着自己褪了些色的指甲,慢条斯理下令:“今日逃出的人,不管你应了他们如何后路,都要掌控好,待风头过了,一一给本宫杀了。”   桂嬷嬷一抖,没立时回话。   “嗯?”   田贵妃一个凌厉眼刀过来,桂嬷嬷赶紧磕头:“是,奴婢记下了,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田贵妃点了点头,似是终于有了些满意:“今日你之心腹往下,所有传过话的宫女太监,你全记在心里,稍后风头过了,也让他们从世上消失罢。”   桂嬷嬷心头泛寒,却也不得不答应:“……是。”   她有些难受,是因为几个月前刚得到一个好苗子,聪明伶俐,长的也好,做事知分寸,很让她省心,在田贵妃跟前伺候过几回,贵妃也很喜欢,可今日贵妃下了这话,那小丫头就不得不死……   不知贵妃娘娘记不记得那小丫头?   娘娘记忆力一向好,定是记得,定也记得当时她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娘娘是真心满意那小丫头的,如今……   “你也莫忧心,本宫一日坐在这贵妃位置上,就一日不缺人使,总会有人前赴后继,捧着投名状来求你的。”   田贵妃这话音拉的略长,内里深意重重,似提醒桂嬷嬷守本分规矩,又在安她的心。   桂嬷嬷怔了怔,心底那股兔死狐悲的忧虑悉数散去。   那小丫头比她,差了不知多少,这二十年,可是她一直在娘娘身边,忠心耿耿,是娘娘不可或缺的臂膀,这件事,永远也不会变!   “娘娘提点的是,奴婢记下了!”一瞬间,桂嬷嬷心情就开阔了,想起一事,继续小心报告,“今日刺客动静闹的太大,不光咱们皇庄,隔壁天泽寺也惊动了,出动了很多武僧……听人说,慧知大师都亲自出来,去见了见皇上。”   田贵妃指尖轻点着桌面,美眸半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怎么收尾。”   太康帝既然没事,就不会愿意事态扩大,以致四方心乱。慧知大师是举世皆知的高人,他既愿意与太康帝坐一坐,之后定也会愿意说些好话,辟些谣,助太康帝稳住情况。   皇上大气,不因这点小事大惊小怪,唯恐动摇民心,她这个做贵妃的,自然要跟紧皇上步伐,别的不说,今日这春宴,就不能草草结束,必要好好的,漂漂亮亮的完美谢幕才行!   田贵妃将后事一一想好,站了起来,理理衣襟:“本宫去见皇上。”   桂嬷嬷有些迟疑:“那昌王爷那里……”   田贵妃眸底闪过一道痛色。不过片刻,她就忍住了,闭了闭眼睛,厉声叮嘱桂嬷嬷:“本宫没时间看他,你亲自代本宫去,寻最好的太医,嘱咐清楚了,让他好好给本宫的曙儿治伤,若有半点敷衍,耽误我曙儿病情,本宫诛他九族!”   “是!”   ……   田贵妃去见了太康帝。   两刻钟后,方才出来,眼梢微红,面浮春情。   不管这两刻钟里她们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太康帝应该非常满意,因为他把接下来的事,大多交给了田贵妃处理。除追查刺客之事,用他最信任的禁卫军统领童修,其它之事,皇庄琐事,秀女春宴,全部听田贵妃安排。   田贵妃掌管后宫事务多年,能力自是不差,想做一件事时,没有不成功的。   先是召集得用的宫女太监们,放下身段亲自训话,以柔婉亲切笑容态度,精准的吩咐所有人做事。   宫女太监们因她态度感染,不知不觉就放松了,又因她命令里着重强调了‘笑脸迎人’四字,所有宫女太监都微笑着,又快又好的朝四处传话,通消息,下发皇上和贵妃娘娘旨意。   气氛这东西最能感染人,宫女太监们如此表现,怎么也能让各位夫人才俊秀女们心情略放松。   田贵妃再择一二夫人,秀女面见,姿态那么一摆,众人担心就更少了。   放松下来,各种对己方有利的消息不断传来,危机尽去,大家哪里还会害怕?慢慢的,开始可以三五一群聚在一块,在宫女太监们的贴心伺候下吃茶聊天了。   再之后,皇上和贵妃齐齐召见,大家就都能从容过去了……   依然是早间那个春宴场所,依然是所有人排位落座,上首依然坐着太康帝田贵妃,及太子越王平郡王。只是太子座位,离太康帝更近了些。   至于昌王,因为受了伤,暂时就没出来……   田贵妃看了太康帝一眼,太康帝冲她点了点头。   田贵妃便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今日忽生意外,诸位受惊了。”   场上齐齐一静。   田贵妃目光环视整个场地,声音突然扬高,不似往日那么柔,似着华贵矜傲之气:“贼子作祟,竟敢妄想刺杀皇上,我大安帝王乃真龙天子,哪是那起子乌合之众能伤的?今日本宫在此郑重宣布,皇上龙体无碍,我大安福泽绵延,有万万年盛世,所有阴计诡行,皆悉无用!”   这话说的大气,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得出来,太康帝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他朗笑两声,方才言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小小蝼蚁,朕从来不惧,尔等也当志坚无畏,区区宵小,何足挂齿!”   “皇上英明!”   眼看气氛造的不错,田贵妃看了看太康帝,得其准许,微笑着说话:“皇上不欲外界小事坏了大家心情,今次春宴全为吾等相聚同乐,秀女们表现出色,梅林景致不凡,之前皇上与本宫的承诺,也该兑现才是!”   众人对视一眼,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了‘花枝’两个字,所有人目光湛亮,是啊,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田贵妃声音柔下来:“之前本宫已让下面人去数了所有秀女才俊们折到的花枝数目,名次已然出炉。其间,选秀女前三名,可同本宫提个要求;选才俊前三名,可同皇上提个要求。”   说到这里,她眨了眨眼,透出一派亲和气息:“接下来,本宫便揭晓名单——机会不容错过,诸位可要想好了,什么最想要!”   “秀女第一名,班婵……”   崔枢抱着胳膊站在自家侄儿身边,听到第一个名字直接撇了嘴。这人不知道耍了多少小心,才拿到了这第一!   崔俣温声提醒:“小叔叔,白眼不要翻那么大,不雅观的。”   崔枢表情滞住,刚要教训侄儿,就见远处某人抛了个别有深意的眼色过来,差点气炸!   他磨了磨牙,身形退后几步,站到那人视野死角,哼了一声。   不过比起他,他这个侄儿还真是又好看又优雅,干下那么一票大事,一点不激动,跟没事人似的,至于座上太子,更是看都不看一眼,从容稳重的都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简直太可爱了!   崔枢再次看着崔俣流口水,怎么就能这么美这么好啊啊啊啊啊!太便宜那熊太子了!!   崔俣叹气:“小叔叔。”   崔枢摸了摸鼻子,看别处。   正好看到了坐在上首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平郡王。   他直接笑出声:“噗——”   崔俣不解。   崔枢悄悄指了指平郡王:“这个才真是无人问津的小可怜!亲娘被田贵妃顶的死死,参与不了选秀,嫡妃死了两年,也没人张罗着给他续娶,这次选秀正是机会,可连皇上这个亲爹都不理他,坐在那跟个小透明似的,哪像皇子啊!”   对比一番,还是太子能干啊!   当了十几年小透明,一朝翻身,强势来袭,愣是让所有人不得不正视,存在感强强的!   点评一番,没听到侄儿回话,崔枢好奇回头,眼珠子差点惊出来,他就说侄儿不可能不理他么,原来是更强的人出现了!   这点时间里,秀女名次已经走完,才俊名次也走了两个,这第三个,竟然是杨昭!   杨昭一心在崔盈面前秀身法武技,根本没怎么积极折花枝,更别说和才俊们抢答问题了,本身得到的数量根本不可能到前三名。   可他运气好啊,中间救了个卢侗,这卢侗呢,正好实力不俗,热衷答题,小圈子里,谁得到的花枝都不如他多!这些花枝,他尽数送给了救命恩人杨昭。   之后刺客来,人们再心大,也不可能继续乐呵呵折花枝,杨昭便借此天时地利人和,一下子冲了顶。   杨昭呢,也不走寻常路,他是被太监抬到场上的!   他同太康帝说,他没别的要求,就是这次刺客来,为了保护秀女们,尤其秀女崔盈,他受伤了!既然是保护崔盈受的伤,他请皇上同意,让崔盈亲自照顾他!   崔枢差点疯了,这杨昭怎么回事,不是武功超好么,怎么可能会受伤?   还让崔盈照顾他,孤男寡女的,这么一近身照顾,名声还要不要?崔盈还怎么说人家?   这杨昭二货不是见天提防着女人,生怕谁看上了他的美色,只要是女人就躲的老远么,怎么这回丢下原则节操,亲自要求了?   崔俣却眉心一跳,似领悟了什么:“原来那日英亲王老爷子同他说的,是这个……”   英亲王?同亲孙子叮嘱的?   想想当时画面,崔枢眼睛一横,难道是追女孩心得?   他直愣愣盯着场上胳膊包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纱布,身上屁事没有,精神好的跟什么似的,却非得要躺在担架上让人抬上来的杨昭……   竟然又是一出碰瓷大法么!   杨昭晃了晃绑的大腿还精,活动却非常方便的手臂,理直气壮道:“要不是为了崔盈,我可伤不成这样!皇上,您可疼疼侄儿,让崔盈赔我!”   太康帝一愣。   “您说了前三名可以提要求,我这提了,你要反悔,我可是不依的!我爷爷说了,大老爷们要顶天立地,信字当头!”   杨昭耍无赖,崔盈红了脸,心中暗骂,这个流氓!   杨昭之前同她交待了,说想这般行事,她思量半晌,没有拒绝。   她才不怕什么名声,自身幸福最重要。瞧着昌王那架式,田贵妃那动作,她继续呆在皇庄里,只怕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发生。   她不怕事,也知道哥哥在她身边放了足够的人,可如果能避免最坏结果,己方之人能不暴露,自是最好。   杨昭有些蠢二,心思却直白热烈,侵略感非常强,却不会不尊重她,比如这件事,想做,就先告诉了她。   他还说只是帮她避个难,并不会真的要她怎么样,他不会逼迫勉强,只傻呵呵围着她转,等着她点头。   至于这里面有没有耍什么心眼……   无论怎样,杨昭跑到她身前,替她挡刀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心跳有些乱的。   她总觉得,她不应该喜欢杨昭这样的人,但动心这种事……谁能预料到呢?   到现在,她心内仍然没有得出能说服自己的答案,但今时今日,这样行事,无疑是最好。   杨昭梗着脖子要秀女,要的还是崔盈,田贵妃气的不行,嘴角差点抽筋!   儿子看上的人,只待今日过,她就有法子让崔盈从了,偏偏这人横插一杠子,到嘴的鸭子要飞了!   只一个崔盈,她可以直接碾压,可崔盈有个半仙哥哥,她便不能不尊重,什么都考虑好了,现在跳出一个杨昭!杨昭自己就是个二货,再加上英亲王那个不讲理的,她根本惹不了!英亲王连皇上都敢抽,她使手段没随了杨昭的心,英亲王拿鞭子来抽她怎么办!   这种事那死老头完全干的出来!   别人敢,她却不敢赌……再不甘心,此事也只得作罢。   太康帝当然也是不愿得罪英亲王的,当下就应了:“便准你所请!”   杨昭看着崔盈,笑的见牙不见眼:“跟我回家吧!”   崔盈死死忍住,才没一巴掌抽过去。   个二货,少顺杆爬!   ……   再之后,就是春宴圆满落幕,田贵妃扬声道:“今日有些人表现不尽人意,念在都受了惊,本宫便与皇上求情,都不罚了。接下来,希望大家好好表现,谨记女戒规矩,谨言慎行……”   太康帝再出来打个圆场:“今日春宴虽有小瑕,却处处深得朕心。得贵妃建议,之后每过一段时间,朕便置宫宴小宴,与众卿同乐,众卿可要积极参与!”   “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之后,就是众人退场。   崔俣同崔枢一块往外走,到门口等着杨昭。   没办法,他们现在借住英亲王庄子呢,杨昭要是一个人,他们俩还可以不顾忌,可杨昭要带崔盈走啊!   崔枢上蹿下跳的一趟趟往门口跑,嘴里念着‘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崔俣则独自坐在马车,闭眸回思前事,看有没有疏漏。   杨暄办事,他是放心的,定是没什么问题,没准这会儿正趁机与太康帝沟通感情呢。至于田贵妃……   接下来她肯定会各种查,他们得把尾巴藏好。   秀女之事,尤其那班婵动作,一定引起了田贵妃不满。若是寻常,田贵妃可能不怎么当回事,可若田贵妃查他们查了半天,什么都没查出来呢?会不会生气迁怒?会不会想整治人?   如此,他是不是也趁机搞点什么事……   他有种直觉,这班婵有些不寻常。若能顺藤摸瓜,扼住左相喉咙,甚至一把把他拽下来,就更好了。   只是这些事都不在眼前,需得慢慢整合计划,眼前的事是……   崔俣突然蹙眉,右手缓缓置于左胸之上。   这里,方才跳了几下。   不是生病的不舒服,亦不是异能提醒,这种感觉很怪,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昭(胳膊上插着刀):盈盈,窝会很乖哒!永远都听你的话!   崔盈(▼_▼):……   英亲王(叉腰仰天):咩哈哈哈——碰瓷大法哪家强,英亲王府找老杨!! 第200章 我要你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持续了几息时间, 并不太长,心大一点,会认为是错觉。   崔俣手缓缓从左胸移开,目光极为平静。   蛊虫……   自打身上被种了这东西起, 他就知道,日子总会不平静。   只是这时间, 是不是短了点?   他轻轻叹了口气,双眸微阖,细细思索。   今日确定了田贵妃是青衣人的头领,可后续计划还未成形, 直接摊牌找上门, 田贵妃杀了他的可能性, 比痛快给解药机率大得多。   自己和杨暄这边四处落下的网还未回馈确切结果, 信息不全,贸然出手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解决危机, 不如没有危机更好。   他倒是可以再去青衣人留下的那个铺子地址……无论如何, 人家手里有压制解药。   当然, 他被蛊虫压服,去了,肯定要付出一些代价, 青衣人会要胁他做事。   但这未必不是机会。   别人可以利用他,他也可以趁机打探虚实,深入这个组织更多。   如今他只知道组织是田贵妃的,但这个组织太康帝知不知道, 知道的话又知道多少,田贵妃搞这个组织到底为了什么,她想要的是什么……   这女人积年经营,极不好搞,但若信息量足够,捏住了她的七寸,一切,也就不是问题了。   想着想着,思绪飘乎,崔俣又摸了下左胸,感觉这次和上一回好像有点不同?   不过当时青衣人就说了,这蛊虫非同一般,初次和之后觉醒表现不同,上次的经验,未必做数。   只不舒服几息,接下来恢复正常……是一次预演么?那真正的发作,什么时候到来?一天后,还是两天?   总归应该不会是今日了。   正好,今日都太忙,太乱,做什么都不合适,正好有时间给他缓缓。   不能着急,也不必着急……   崔俣深呼吸数次,再睁眼时,已一如既往,眸底清澈无垢,气质清雅端宁。   “哟,这伤的果然很‘重’啊,杨昭,你这是快死了吧!”   听到小叔叔嘲讽十足的话,崔俣掀帘往外看,果然看到杨昭在太康帝禁卫军护送下,躺在担架上被抬出来,崔盈伴在他身侧,表情……没有表情。   杨昭还美呢,瞧了崔盈一眼,心里特别高兴,一点也不介意小叔叔调侃,‘无力’的挥了挥包扎厚厚受伤的胳膊,中气十足大声道:“为了盈盈,死我也愿意!”   小叔叔眉头直跳,能蠢到这境界,也是一绝了!   他怜爱又可惜的看了自家侄女一眼。   崔盈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着,依旧面无表情,仿佛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同她没半点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禁卫军汉子们都板着脸,也不知道是故意忍笑,还是职业操守所束,冷静又迅速的把杨昭送到了太康帝专门赐的马车上。   至于崔盈,因为要‘贴身照顾’伤者,也跟着上了车。   崔枢哼了一声,跳上崔俣马车,愤愤咬牙:“哼,让他装!”   “小叔叔勿恼,杨昭脑子不灵光,盈盈却是有分寸的。”   崔俣一直注意着崔盈表情,见崔盈虽有嫌弃,却没有半分抵触,便想给两个年轻人一些时间相处。   崔枢瞪眼:“那倒是,我家盈盈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好的姑娘,我看谁敢欺负!”   ……   折腾了一日,到家都累的不行,杨昭这二货是彻底靠不住了,崔盈干脆接过别庄诸事,直接掌了家。   你还别说,有没有女人掌家效果还真的不一样,之前呢,各处有管事,再有大总管总体盯着,招待客人也算礼数周全,什么都不缺,可崔盈一接手,就又不同了,从衣食到住行,谁喜欢什么风格什么口味,所有细节都顾到了,精心又贴心。   崔俣与崔枢不消说,是真正的宾至如归了,哪哪都感觉极好,与在家时别无二致。杨昭也跟着好好享受了一把,时至今日,方才有‘原来自己果真生在富贵宗室’的感觉……   崔俣上床极早。   但他睡的并不舒服,一直在模模糊糊的做梦,各种气氛并不舒服的梦……不知不觉间,眉头越皱越紧。   忽然间,似一阵清风吹过,又似调皮的夏雨跳到额头,轻轻的,软软的,带着无尽的抚慰与温柔,瞬间就让梦境变了个样。   温暖的,舒服的,色彩明亮令人愉悦的……   太过愉悦了,生理反应都跟着来了。   崔俣梦到他在跟人接吻。   轻的,重的,浅的,深的……   呼吸开始急促,心跳开始加速,渴望从身体深处漫出来,他想也不想的抱住了那人的脖子,把人拉了下来,狠狠亲上去!   “唔……”   热意泛上来,崔俣终于醒了。   一醒来,就看到杨暄放大的脸。   “你怎么来了?”   杨暄比他还兴奋,扣住他后脑又狠狠亲了一下,才不甘不愿的挪开些:“我想你……”   崔俣横了眼:……所以就半夜来偷亲了?   杨暄目光在崔俣湿润唇角,挣开的领口下精致锁骨上流连,用鼻子蹭着崔俣的额头:“我这一天,满脑子都是你……我忍不住了……也不想忍了。”   崔俣对上杨暄灼灼热烈,露骨直白的眼神,瞬间懂了:“是不是你之前中的引情香……”   杨暄亲了他眉心一下:“乖一点。”   之后还不等崔俣反应,就把崔俣连人带被子整个就抱了起来,直接跳出了窗子!   “你干什么!”   杨暄一边脚尖在墙头屋角借力运轻功,一边低头用吻封住崔俣的唇,让他说不出话。   “唔——”   崔俣差点忍不住咬这熊太子一口,他并不介意跟杨暄发生点什么,真的不介意,但能不能别这么闹?至少看着点路好不好!   二人身影消失后,崔枢一个旋身,从屋顶落下,恨恨的瞪着远处,讨厌的太子,就这么防着他么!他只是为二人感情增添点情趣么,又没真干什么,至于这么抢了人就走么?   也就是他崔枢这般大气的,换了别人,敢抢自家人,早就当场打死了!   哼!   崔枢想了又想,压了再压,还是心气难消。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自家那么好看那么美,软软嫩嫩香香的侄儿就这么被小狼崽叼了,怎么都是意难平!   他狠狠揉了把脸,去厨下偷了坛好酒,拎着就跳墙跑了……如此不爽,怎么能一个人,必也要找谁陪他一同不爽才是!   杨昭掏了掏耳光,假装没听到外面所有动静。   爷爷教过他处世的智慧,傻可以,但不能没有眼色,该闭嘴的时候呢,得知道闭嘴。   都是聪明有本事的人,哪轮得到他担心?他只关心他的盈盈就好了……   盈盈晚饭吃的太少,才一碗就撂了筷子。就那样的袖珍小碗,给他二十碗都不够填肚子,定是饭菜不合盈盈胃口,人没吃饱!   他倒是有心送点宵夜,但盈盈已经睡了……明天必要让下人多置办些菜色,偌大的英亲王府,连个客都不会待,真是太失礼了!   崔盈翻了个身,梦中都觉得略撑。她发誓晚上再也不要吃那么多了,再累再饿都要慢点,适度,祖母教的规矩怎么能忘了呢?晚上永远也不能放开肚子那般吃啊!   ……   崔俣被杨暄一路抱着飞奔,风驰电掣的到了一间小木屋前。   此处地势险峻,似在山林深处,离皇庄和各处别院略远,不过对于杨暄这种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好像没多久就到了。   小木屋不大,似是山中猎户所搭,以防遇到意料不到的雨雪时,没个落脚处。   现下屋里点着灯,似乎还燃着火堆,暖暖火光从并不十分紧密的木柱中透出,本是粗糙的小木屋,在这寂静夜里,温天星辉下,竟生出不一样的温暖气质。   杨暄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冷不冷?”   杨暄掀开被子一角,低头碰了碰崔俣额头。   崔俣微笑:“你把我抱那般紧,被子这样厚,怎么会冷?”   杨暄紧了紧胳膊,亲了他一下,伸手推开了门。   房间里……果然燃着火堆。   木屋设计非常独特,专门辟出一小块地方做了防火设置,有点类似崔俣在现代看到的壁炉,柴火堆在里面,能燃很久,提供热量,又不会构成安全隐患。   木屋里东西不多,只一套桌椅,一张床。桌椅还好,没什么变化,朴素又干净,床就……很豪华了。   当然,豪华的并不是床,这床不小,但猎户用来应急准备的床,难华丽到哪里去?这个华丽,指的是床上东西。   上好的银狐皮,不知道多少张集成一床毯子,如今正大剌剌的铺在床上,毛皮光滑,泛着银光,十分好看。   毯子本身不太厚,就那高度而言,可以猜到,底下垫了多少床被子……毯子上也放了床锦被,也不知道杨暄怎么想的,放了一张特别喜庆的,织金洒花红缎被面的被子。看起来好像有点不搭,但因料子做工极为不错,白色红色这么一相衬,倒也很漂亮。   四处墙上挂着宫灯,床头放了盏落地宫灯,暖暖烛光洒下,气氛一下子就旖旎下来。   崔俣眼尖,视线扫过时,看到床头枕边放着一个小盒子,圆圆的,小巧玲珑,绘着说不上简单还是繁复的花纹,烛光下泛着柔柔暖光……   再瞧不出杨暄是有预谋的,崔俣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烛心爆出一声‘噼啪’轻响,崔俣调侃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杨暄抱到了床上,被子掀开,杨暄整个人压上来,不管是哪,逮住就亲:“卿卿……我渴你的紧……”   攻势来的太过急切猛烈,崔俣根本没反应不过来,就被堵住了嘴……好一通亲。   这人抱的太紧,稍稍有点不舒服,崔俣推不开,也不想推开。他拍了拍杨暄的背,温柔的回应,示意杨暄慢点……慢慢的,两只手绕过杨暄脖颈,搂住了他,似在表达自己也有的占有欲,又似在鼓励杨暄。   杨暄登时更激动:“……给我……卿卿……给我好不好……”   因没有经验,又太过激动,杨暄一直没控制住,力道大了点。庆幸的是,他没咬疼崔俣,不幸的是,他舌头刚好撞到崔俣牙齿,撞破了。   血瞬间流了出来。   崔俣呢,正在享受热情亲吻,没料到这一出,竟‘咕咚’一声,把这口血给喝下去了。   血是什么味道?腥甜,带着铁锈味,味道怎么可能会好?   更何况在这样激烈亲吻,气氛无比热烈旖旎的时候……   这就尴尬了。   杨暄陡然愣住。   崔俣也没遇到过这样情况,向来聪明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继猝不及防喝下这口血后,又呛着了,咳了个惊天动地。   “咳咳——咳咳咳咳——”   杨暄赶紧给他顺气拍背。   崔俣咳完,被灌了口温水安抚喉咙,回过头看到杨暄略有些窘迫,又带着歉意的眼神,不由莞尔。   “不会是不是?”他伸手抚上杨暄的脸,眼梢微翘,眸光流连间,是写不出的风情,“来,哥哥教你……”   杨暄喉头一滚,吞了口口水,这兔子又来招他!   什么叫不会?便是没做过,以他的本事,什么学不会?凭本能就会好么,连小册子都不用看!   还大言不惭说教他,这兔子就会么?还不是头一次!   崔俣不但拿话撩他,拿眼神挑逗他,手上也不老实,竟朝着下面伸去了……   “难受么?”   这兔子一边慢悠悠拿着调子说话,还一边伸舌舔了舔唇角!   杨暄双目睁圆,眸底一片幽深欲海,这样境况,哪个男人能忍得住?他“嗷”的一嗓子就扑了过去,把崔俣压在身下。   “再招我,看我不弄的你哭出来!”   这时,崔俣的手也碰到了某个东西,不由眉心一跳。   他这只是又重生了一次吧……只是搞了点事情,让杨暄变的活泼向上,让一些事没有发生,让发生的事都于杨暄于自己有利,改变了一些局势而已,改变的是局不是人吧,为什么这小狼狗那处好像更大了?   不由自主的,崔俣有些害怕,这种事,其实不做……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他推了推杨暄。   杨暄哪里会允许他现在逃离,死死把他扣在怀中,一边给他顺毛,一边亲着哄着:“让我抱抱……我就抱抱……”   当然,在床上时,这种话是不能信的,杨暄不可能真的只是抱抱。   把怀里人哄乖顺了,亲舒服了,他还用上了那盒玫瑰膏子……   成功的弄哭了崔俣,不只一次。   这一夜,很长,长的足够他们品尝彼此的美好,又很短,短的仿佛没久,就过完了……   次日。   杨暄醒来时,脑子里还是昨夜旖旎。崔俣乌发披了半床,浑身玉润肌肤泛起粉红,整个人埋在雪白柔软的银狐皮里,眼梢媚红,眸子湿润,叫着他的名字,第一次如此柔软的,在他身下绽放颤抖……   想想就又硬了。   手下肌肤光滑柔软,侧头看过去,崔俣颈子往下,满满都是他制造出的痕迹……杨暄没忍住,直接又亲了上去。   崔俣被他闹醒,推开他毛茸茸的脑袋:“别闹,我困……”   “卿卿睡觉就好,不用管我。”   崔俣忍了一会儿,这小狼狗不但没过完瘾就停,还越演越烈,有进行到底的趋势!他‘啪’的一巴掌呼过去:“不许闹!”   “可是……”杨暄可怜兮兮的看着他,抓着他的往下去,“我好难受啊卿卿。”   崔俣瞪他一眼:“憋着!”   “可我都憋四年了……好想要你……”   他这又是亲又是拱的,崔俣自己也是久旷初干这种事的身子,哪能完全没反应?而且那盒玫瑰膏子不错,用后只有一点点不适,并没有伤到,也没有很不舒服……   杨暄性格霸道,占有欲超强,以前也就算了,现在开了荤,食髓知味,崔俣但凡表现出一点由着他的样子,他立刻就能抓住,用上所有昨夜‘实践出真知’的技巧,把崔俣伺候的特别爽。   崔俣爽了,他当然……就能更爽了!   ……   英亲王别庄。   崔俣看着天色,有些担心的问小叔叔:“哥哥到现在还没起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个大夫过来看看?”   单纯的小姑娘,又没武功,不知道昨日半夜里,她哥哥就被人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还在为那单薄瘦削的哥哥的健康担着心。   知道一切,亲眼目送着自家漂亮侄儿被人抱走的小叔叔很是牙疼。   他目光相当幽怨的滑过崔俣房间,嘴角抽抽着道:“许只是……太累了,想多睡会儿。”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可回过头一捋,细思极恐。太累了……想多睡会昴……跟那种事后表现一样一样的!他竟直接把真话说出来了!   崔盈当然是没有明白的,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哥哥昨日很是辛苦。”   小叔叔表示听不了这类似‘累’,‘辛苦’的字眼了,直接转移话题:“杨昭呢?你不是要照顾他么?”   “较场练武呢!”崔盈直接冷笑,“要不是我坚持,他连胳膊上缠着的布条都要拿去,嫌碍事!”   昨日才用伤的不行的扮相骗太康帝答应她来照顾,今日伤就好了?让外面的人怎么想,让太康帝怎么想?是想被治欺君之罪么!   虽然这是自家庄子,没外人,可万一落到有心人眼里,就是大麻烦!   崔盈提崔俣的话题,让小叔叔郁闷,小叔叔提杨昭,让崔盈郁闷,致使聊天气氛十分不好,两人不欢而散。   时近正午,崔盈还没见到哥哥,十分担心。她毕竟是女孩子,不好直接闯哥哥房间,便又去找了小叔叔:“怎么还没见到哥哥,您去看一看吧!”   崔枢牙更疼了:“没事,不用看,他起来了,不过又出门了。”   崔盈有点奇怪:“出门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她可以帮忙安排啊。   哥哥从未如此过……   “难道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崔盈更加忧心,这些年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哥哥都一派从容,现在这么急,肯定哪里出大事了!   崔枢脸色更差:“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准就是想小阿丑的紧,忙着去接,忘记同你说了!”   见小叔叔差点跳脚,崔盈这下明白了,哥哥是真没事,小叔叔知道哥哥在哪,不想说,拿话骗她呢。   她也没拆穿,甜甜对小叔叔笑了下:“厨下做了八宝鸭,还挖了坛窖藏二十年的梨花春,既然哥哥出门了没这口福,咱们就把它们全部吃光!”   八宝鸭是崔枢最爱吃的菜,酒更是他好的,尤其还是藏了二十年的……他当下笑的见牙不见眼:“好侄女!全家属你最能干最乖啦!走走,咱们吃去,一点也不给他们留!”   ……   杨暄缠着崔俣又来了好几回,一晚上加上一上午,二人几乎都在床上过的。   睡醒后,已经过午。   崔俣被杨暄抱着洗了澡,吃了热腾腾又美味的饭菜,也没问这些都哪冒出来的。不过见杨暄盯着他,盯着盯着眼神又变深了,他霍的站起来,表示要出去走走。   杨暄搂住崔俣,声音有些暗哑:“就在这里……不好么?”   说着话,嘴唇已落到崔俣耳畔。   崔俣叹口气,直接推开他,往外走。   这小狼狗怕是永远也不懂得‘节制’的道理,说也说不服,他干脆以行动表示。   情欲,初识那般滋味的两个人,此刻无论如何坚决,最后也一定会缠到床上。为免这种情况发生,还是出去走走的好。   只是杨暄是太子,与他之间的关系不好露,不能去人多热闹地方走,只在这深山里赏景,也是无趣。崔俣心思一动,让木同去接了小老虎来。   小老虎爱玩爱闹,到深山里这一通折腾,又是捕猎又是讨好主人,简直是调节气氛的小能手……   待到天色近晚,实在不能再留了,杨暄方才一脸幽怨加惋惜的送崔俣回英亲王的别庄。   崔盈看到崔俣的一瞬间,满脸惊讶:“哥哥你竟真是去接阿丑了!” 第201章 这蛊,我解不了。   崔盈看到小老虎十分高兴, 提着裙子跑过去,摸头撸毛挠下巴,还抱着小老虎的圆脑袋亲了一口:“小阿丑,我好想你啊!”   小老虎本来只粘主人, 并不怎么愿意同别人亲近,可崔盈小姑娘可爱啊, 会给它弄吃的喝的给它洗澡,时不时还会喂它超好吃好好吃的草草!   而且小姑娘身上香香软软的,跟那些硬梆梆臭臭的男人不一样!   小老虎勉强接受了小姑娘的热情,蹭了蹭小姑娘肩膀, 傲娇的“喵嗷——”了两声。   “瞧这毛毛脏的, 爪子也脏了吧?”   崔盈一边扒拉着小老虎毛毛看, 还去看它的爪子。小老虎乖乖抬起胖爪爪给她看, 还注意收好指甲不伤到小姑娘。   “嗯……正好厨下有热水,我带你去洗个澡, 再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小老虎听不懂人类语言, 可对‘好吃的’三个字已形成条件反射, 当下扑到崔盈身上挨挨蹭蹭:“嗷嗷呜——”那叫一个热情。   可怜了崔盈那小身板,要不是崔俣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就被小老虎扑倒在地了。   崔盈有些不好意思, 抚了把鬓发,清咳两声:“哥你也真是的,接小阿丑又不是多危险多紧要的事,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害我好是担心。”   这话……崔俣有点不明白,妹妹怎么知道他接小老虎了?   不过聪明如他,即便不知前因后果,也能想个大概齐出来,直接就微笑认错:“抱歉,我忘记了,下次一定同你讲。”   “这还差不多。”崔盈揉了揉小老虎的圆脑袋,“阿丑我们走!”   小老虎已经粘着主人疯了小半天,这时候一点也不留恋,蹦蹦跳跳就跟着崔盈走了。   这时,崔俣方才看到依在门边,一脸郁闷加蛋疼的小叔叔。   得,这下不用猜了,崔盈定是被小叔叔给哄了!   小叔叔神情里并不只有郁闷和蛋疼,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复杂,有心疼担忧舍不得,也有不高兴生气……崔俣便猜,小叔叔应该是知道昨夜他和杨暄走了。   他往前一步,试着和小叔叔解释:“我昨夜……”   “停!”崔枢直接摆手阻了他的话,一脸‘我一点也不想听’的抗拒,“不要同我说!你长大了,夜里出去消遣消遣,逛个青楼嫖个把人没什么的!”   大声放完话,也不等崔俣反应,脚下生风,施着轻轼‘嗖’的就溜了,瞬间连影子都不见了!   崔俣:……你都误会了些什么。   是故意的么?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叹了口气,走向自己房间。   与杨暄大战数个回合,又陪小老虎疯了一下午,他着实有点累,不休息不行了。   崔枢实则并没有走远,他知道侄儿不会武功,飞到别人看不到的死角就停了下来,挂在屋檐边,悄悄探出半张脸,看向崔俣。   侄儿还是那么优雅俊秀,风姿不凡,好看的不行,步态也没太大变化,显是没怎么遭罪。可眼底下为何有两团青!那熊太子不定怎么折腾侄儿来着!   简直禽兽!   这么好看这么完美的人,他怎么下得去那狠手!   崔枢愤愤捏拳,修眉挑起,眼睛眯成一条缝,慢慢的,不知道想出了个什么主意……   他冲着皇庄方向大大“哼”了一声,方才转身离开。   别的不提,先给侄儿搞点补身体的药膳!   ……   杨暄送崔俣到英亲王皇庄附近,就没有继续跟着送了,人多眼杂,被人看到总是不好。   未分别时,尚忍不住多看两眼,多碰一下摸一把,分别后……思念几乎是陡然而起,怎么也挥之不去。   回皇庄的路上,想崔俣;听手下报告各路消息,指示消息,想崔俣;吃饭喝水,想崔俣;连被太康帝召见,不得不集中精神应对,还会时不时想崔俣。   他简直像中了一种叫崔俣的毒药,无时无刻,无处无地,都要承受这种折磨,残忍无情,容不得他逃避半分,却又十分甜蜜,叫他放不下,也不舍得放下!   只要一回想这一夜加上一午的旖旎,想到那人在他身下绽放的样子,他就忍不住起反应。   如此美味又销魂,只有那人可以给予的体验……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一句话叫‘君王从此不早朝’了!   如果他坐到那个位置,早上醒来,崔俣软软搂住他的脖子,说不要早朝了,咱们再来一回,他肯定会从的!   人生啊……   杨暄长长叹气,逼自己注意力回到书案的公事后。   只片刻,他就觉得不知道从哪来,总有那么一股暗香扰他,味道并不浓烈,好像雨后的青草,深山的密林……是崔俣的味道。   他四处找了又找,怎么也找不到源头,到最后抚额放弃时,却发现这味道……好像从自己手上传来的?   细细垂头一嗅,还真是。   可……不是已经洗过澡了么?为什么手指上还留有那人的味道?   有总比没有好!   杨暄左手撑在鼻前闻着味道,右手单手处理案上公务,笑的十分满足,总算得以两全,可以抽时间干点正事了!   史公公轻手轻脚过来奉茶,离开时忍不住把房间门关上,还叮嘱别人未经许可不准进去。   太子笑的跟偷了腥的猫似的,太不庄重了,被人看到一定会笑话的!   他要守护太子形象!   ……   昨日午后心悸片刻,三息而止,没有异样。   一夜加一上午,跟杨暄大战三百回合,战况激烈,仍然没任何变化。   一天过完,第二日醒来,还是没有任何不舒服。   若不是那日感觉特别清晰,崔俣都要以为是错觉了。   照青衣人说法,蛊虫醒来时间不定,初醒时可能会有些迟钝,但它既然是控制人用的蛊虫,就不会无做为,醒了,就会有表现。   所以,表现呢?   为什么没有?   崔俣有些困惑。   他觉得他应该寻人求助了……   杨暄是太子,可以请来御医,但真要这么干,二人的关系就暴露了,不行。河帮有江湖路子,能寻到颇有名气的医者,但需要时间,他倒是能等,就是不知道蛊虫能不能等。王芨医术不错,但他已经随杨煦离都,去了西北大营,短时间内回不来……   想着想着,崔俣眼睛一亮,那位王妩姑奶奶,不是号称‘白衣圣手’?连王芨的医术都是她教的!   之前因为没什么交集,自己也没得过什么大病,没打过交道,现在有英亲王一家的事,那位姑奶奶应该会卖他一个面子?   崔俣当下就走到书案前,研磨展纸,给英亲王写了封信,交给杨昭,请他派庄上亲兵代为转交。   杨昭二是二,也不是一点情商没有,至少他知道,想要娶崔盈,就得人家家里同意,崔俣这个做哥哥的,必是要好生讨好的!   他拍着胸脯大声保证:“哥你放心,今天傍晚前,一定会有回音!”   崔俣眼角一阵抽搐。   谁是你哥!别随便叫好么!   还有那胳膊拍的这么用力,小心假绷带断掉啊!欺君之罪懂不懂!   他阖眸深呼吸两下,才能挤出笑脸:“如此,多谢了。”   “咱俩谁跟谁,谢什么!”杨昭一边说着话,一边笑的见牙不见眼,还朝着崔盈房间的方向搓手傻笑,不知道有了什么坏主意。   崔俣:……   姝妹你辛苦了!   不过杨昭说话倒是靠谱,晚饭前,崔俣果然接到了英亲王的回信,老爷子说,明日巳时,他会携妻来别庄。   如此……便好。   ……   这天夜里,崔俣正迷迷糊糊睡着,突然觉得身边多了个火炉,略热,额头眼睛嘴唇也跟着有些濡湿,慢慢的,身体也热了起来,开始做有颜色的梦。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崔俣这次醒的比较快,喘息着推着杨暄胸膛:“你还真是……没什么新意。这么跑出来,不怕被发现么?”   杨暄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可是我好想你……”   崔俣横眼。   杨暄拉着他的手往下……“它也很想你。”   崔俣呸了他一口:“大半夜的,能别这么不要脸么?”   杨暄凑过去埋在他颈间深深一嗅,顺便朝他耳根舔了一口:“卿卿明明就很喜欢……”   崔俣被他闹的很痒,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啊……”   二人正蠢蠢欲动,干柴烈火之时,崔枢突然夺门而入:“哪个不长眼的刺客,敢欺负我侄儿!”   杨暄只来得及下地,还没转身,就被崔枢套了麻袋。   崔俣:……   崔枢没给任何解释的机会,套了杨暄麻袋,就伸手拍拍拍揍:“我家侄儿也是你能欺负的?不要脸的采花贼!”   “还深更半夜来,以为我看不到么!”   “今日必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厉害!”   崔俣傻了眼。   怔愣片刻,已经过了解释的最佳时间。   可他愣住了,为什么杨暄没开口呢?   先前也就算了,这都被抓现形了,也跑不了,肯定是要坦白的,既要坦白,杨暄怎么不亮身份?   崔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就着月光,好奇的看了一会儿,明白了。   小叔叔呢,是故意的,肯定早知道他们关系了,可杨暄一直不露面,他以为杨暄是负心汉,忍不了,想给杨暄一个教训。又担心侄儿心疼,以后总还要过日子么,下手就很轻,看着拍拍拍在打,其实力道不重,根本伤不了杨暄,就为竖一竖威望,告诉杨暄,他是有人护着的!   杨暄呢,拐了他做班底不算,还拐了他的人,自觉理亏,觉得怎么对他好都不为过。都是男人,在一起肯定没有后代,家里这边交待是个问题。杨暄是太子,亲娘已去,对宫里那几个都没好感,也没当过一家人,可他这里,有长辈弟妹,总要过个关的,稍稍被小叔叔教训一下而已,没关系!   看清楚后,崔俣不由眼睛发酸,心里暖暖的。   这辈子过成这样,有牵挂自己,保护自己,什么都为自己着想的人,够够的了!   他清咳两声,披衣下床,阻了崔枢:“小叔叔,别打了。”   崔枢一边瞪他,一边给他使眼色:“你别管!你可不是普通人,有家人护着的!看小叔叔在这里,谁敢欺负你!”   “他没有欺负我,”崔俣拉住崔枢的胳膊,眉眼安静,“小叔叔,我喜欢他。”   这句话一出,房间一静。   崔枢瞪着侄儿,一脸恨铁不成钢,眼色使的眼角都快抽筋了:这是确定以后家里听谁的,谁比较金贵的重大问题,非常关键,你懂不懂!   “小叔叔不想见见他是谁么?”崔俣声音十分温柔,拉开崔枢,揭下了杨暄身上的麻袋……   看到杨暄眼神的瞬间,崔俣愣住了,这熊太子这是怎么了?一脸感动到想哭的表情?   看看手里的麻袋,他微微偏头,眼睛缓缓眯起,难道是把这个当成盖头了?认为是成亲呢?   杨暄目不转睛的看着崔俣,眼神柔的能掐出水来。   他真的很高兴,很感动!因为崔俣说了,喜欢他!还是大声向亲人宣布的!   要知道崔俣很不爱说这种话的,就是之前在床上……也是他弄狠了,才能听到两句甜言蜜语,如今不需要别人要求,这兔子就说了,显是喜欢他喜欢的紧了!   崔枢……崔枢一脸默然。   他眉毛跳着,嘴撇着,知道你们是一对儿,知道你们很恩爱,可能不能别随时随地这样?好肉麻啊!   这侄儿他是治不了了……   既然崔俣心疼,舍不得,杨暄干脆站起来,抚了把鬓角,帅气又威武的站到崔俣身侧,搂住崔俣肩膀往自己怀里一揽,霸气十足的宣布:“对,就是这样!崔俣是孤的,我二人要携手一生,永不相负!”   崔枢嘴角直抽。   瞧这范装的,忘记你刚刚怎么被套麻袋了是吧?忘记你看着崔俣那傻笑模样了是吧!   既然如此……自己刚刚那戏码也不算没白演,崔枢拳抵鼻间清咳两声,突然睁大眼睛一脸震惊,眼神直往崔俣脸上瞟,语态调侃:“没想到啊,我家侄儿竟有这本事,拿下太子了!”   崔俣:……喂喂小叔叔,再装就过了啊。   崔枢还真继续往下演:“参见太子殿——”   杨暄十分配合,亲自伸手拦了他的礼:“小叔叔无需多礼。”还登鼻子上脸的立刻改了口!   崔枢心里抽了杨暄两把,嘴上却没反对杨暄的话。   认都认了,再胡搅就过分了。也显的自己没风度。   “其实……我早发现有人常来,以为是坏人呢,如今知道你二人是两情相悦,我便放心了。”崔枢手负在背后,一派长者风度兼稳重,“你们放心,这事呢,小叔叔替你们担着,以后都会帮你们打掩护,解决问题的!”   小叔叔粉饰太平粉饰的不行,话说出来也很暖心,崔俣杨暄没办法不感激他,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就不一样了。   崔枢感受到了,又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年轻人嘛,初识情滋味,会想时时在一处很正常,小叔叔不会干涉,但是——请务必注意节制,身体很重要。”   崔俣头一次产生在家人面前不好意思的窘迫情绪:“小叔叔——”   崔枢还是紧紧盯着杨暄:“你是太子,身份尊贵,可崔俣也是我们家里所有人的宝贝,你们一直好好的,我们都会欣慰,若有一日,你敢欺负崔俣——管你是谁,太子还是皇上,我崔枢,上天下地都不会放过你!”   之前,杨暄对崔枢很有些意见,被套麻袋甚至有些愤怒,为了崔俣才忍耐片刻,他堂堂太子,便是情势最差的几年,都未如此难堪!   崔枢接受了他,他略满意,仍是对这小叔叔没太多好感,可崔枢说出上面这话,显然一心一意护着崔俣,为崔俣可以什么都不顾……杨暄第一次认真的看了看崔枢,从心底接受了这个人。   崔俣合该有这样的家人!   他神色肃正,话音如誓言:“你放心,此一生,崔俣在,孤在,崔俣有事,孤必不独活!”   这话重的出乎意料,崔枢愣了一下,良久才哈哈大笑:“好!!我侄儿能得太子如此真心,实乃福份!”   没说什么以江山以聘的漂亮话,没画大饼言说以后前景,就像普通人定情时一样,朴实与坚决,情之所至,一往而深,这位太子,果真有心!   崔俣掐了杨暄一把,微笑看向小叔叔:“您以后可别再破门套麻袋了。”   崔枢摆摆手:“那不能够!你们歇着吧,歇着啊——”   崔枢背着手,在崔俣杨暄恭送的目光中,非常长辈姿态的离开了房间。   走出很远,他凭空跳了一下,揉了把脸,眼睛亮亮的。   还是那狐狸说的对啊……就得这样干,自己能趁机揍一顿爽一把,还能让俩孩子感谢他,对他有好感!   虽然自己本意就没有太想折腾俩小的,一切皆源于关心护短,但事这么办,话这么说,就是能漂亮起来!两全其美,为何不做!   房间里,杨暄搂着崔俣亲:“你的家人不错。”   崔俣就笑话他:“怎么,刚刚被揍的不够疼么?”   杨暄挑着眉毛调侃他:“民间规矩,新郎抬着花轿迎亲,未进门前,都要受一顿妻家舅兄的杀威棒,以示新娘金贵……今日我也算体验了一番,还好,我皮糙肉厚,不疼。下次咱俩成亲时,卿卿需得给小叔叔和晋弟弟准备重棒才行。”   “不要脸!”   “嗯……我就不想要脸,我想要卿卿的……这里……这里……”   崔俣轻轻喘息着,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刚刚话中问题:“为什么是你娶我,不是我娶你?我要做新郎!”   杨暄扣住崔俣后脑,来了个唇舌交缠的深吻:“好……卿卿今夜做我的新郎……”   被拉入欲望深渊时,崔俣方才觉得自己傻了,说出来的那都是什么话!简直任性!   都是这熊太子影响了智商!   ……   次日一早醒来,崔俣拒绝了杨暄的歪缠,认真正坐,同他说了蛊虫的事,自己的怀疑的担心。   瞬间旖旎全无,杨暄直接恢复少年时的毛病,踹桌子踹墙,十分愤怒。   崔俣叹了口气。   就是不想看到杨暄这样,他才没第一时间说,可这种事瞒着也不太好,之后杨暄知道了,会更生气。   他把人哄顺毛,说已经请了王妩,今日巳时人就会过来给他把脉。   杨暄依然沉着脸,到外面跟暗卫们吩咐了一通事,自己却不肯离开,非要看着崔俣看病。崔俣拒绝不了,最后只得答应。   好在英亲王是知道他俩关系的,王妩如今嫁与英亲王,又慧眼慧心,不可能一点不知道,小叔叔昨夜也知道了……事情就好办了。   巳时,老爷子带着王妩到了庄子,得杨昭崔盈面见一番,事了后二人再单独见崔俣,由崔枢杨暄作陪。   王妩学识渊博,这些年行医也不是闭门造车,经常行走天下,见识更多的病症,与更多的病人医者交流,许多别人看不懂的偏门症状,她也能略知一二。   一捏崔俣的脉,她眉心就皱起来了:“你这是中了蛊?”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目光略惊喜,真的认识!   杨暄声音略急:“您能解么?”   王妩眼梢微垂,声音似叹息:“这蛊,我解不了。”   房间内气氛陡然一沉。   “不过……”   随着王妩声音,房间所有人不由自主看向她,目光隐隐有着期待,不过什么?   王妩又阖眸仔细感受了片刻,柳眉微蹙,神色略有诧异,好似她自己也很意外:“你这脉象表现,这蛊虫应是醒了,就在这两日。可它没作乱……应是被什么东西暂时压住了。”   她满脸好奇:“你最近吃过些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做了特别的事?” 第202章 机会来了   王妩是真的很好奇。   蛊虫这东西极霸道, 炼制难,拔除难,一旦醒来作妖,找不到对的伺蛊之食, 根本不可能压制住,中蛊者会极痛苦, 痛苦至死也不是没可能。   观崔俣这样子,明显不知道自己已扛过一波危机,还在纠结蛊虫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的问题……   这就有意思了。   据她所知,世上没哪种蛊是随随便便吃点什么东西就能压制住的。   每一只蛊虫培养都会耗费蛊虫师大量的精力时间, 甚至精血生命, 如此不易, 解法上定然也要设置重重障碍, 方才对得起那一番付出,没谁会把蛊虫培养的跟开玩笑似的, 随便去个什么地方, 吃点什么东西就能压制住。   所以……崔俣到底吃了什么, 那么有效?   这番脉象表现成功引起了王妩这个医者的注意,妇唱夫随的英亲王也跟着好奇,大手猛的一拍桌子:“小崔俣, 你把这两日都去了哪,干了什么,吃了什么全说一遍不就得了?你妩姑奶奶一定能给你找到压制解药!”   房间陡然安静。   窗外拂来一阵初春微风,纱帘轻动, 触感微凉。   有片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叶片飘过来,打着旋落到崔枢面前。   崔枢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内心非常复杂。   侄儿中蛊这件事给他打击非常大,想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点,软软嫩嫩的好看侄儿被欺负了,他就非常愤怒!侄儿还那么乖,为免他担心,一直没有提过,只自己默默舔舔着伤口承担……只要一想到这些寂静夜里,侄儿独自一个蹲在角落难受的样子,他就心疼的不行!   他的侄儿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可蛊又不知道怎么解……   今日一早,听到这件事起,他十分就纠结,难受,痛苦,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情绪边缘,略一刺激,往哪个方向想都有可能。   关心则乱,智商降到负数,崔枢下意识就跟着拍桌子:“对!说出来大家一起找找,总要把这蛊虫压制住才行!”   话音一落,他就看到杨暄拳抵唇前轻咳,目光略飘忽。   电光火石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近几天自家侄儿一直同这家伙在一处!二人间气氛那个样,定是做过了!还不只一回!   可这样的事……怎么好说?   便是年纪别略长几岁,崔枢也不好意思面对这情境,脸色微红。   干!说错话了!   英亲王直线条,又心里眼里只有王妩一个人,没注意到小辈们之间的气氛,敲了敲桌子:“就是这样,说!”   对上侄儿略无奈的眼神,崔枢略有些心虚。他别开眼,清咳了一声:“那个,我觉得吧,这事得慎重。总也过去了几日,一天十二个时辰,细节那么多,这一时半刻的,怎么能个个回想的清楚明白?要不……多给崔俣一点时间,让他好好想想?”   英亲王一脸诧异,用看叛徒一样的睨着崔枢:“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方才……”崔枢眼睛看别处,“咳咳,不是欠思虑,没想到么?”   英亲王瞪眼:“这还用想?三天前早中晚吃了什么,老夫都能记的清清楚楚,你们年纪轻轻的,脑子不比老夫好使?”   崔枢声音有些弱:“那是王爷您厉害么……”   王妩眼慧,视线在崔俣杨暄身上转了两圈,就明白了。   她拉住英亲王:“我觉得崔枢说的有道理,是得给崔俣多点时间好好想想。”   英亲王一脸懵圈。   为什么连媳妇都帮着别人了?   王妩收起诊脉的手枕,收进随身小药箱里:“其实这蛊虫,我确是无能为力。找不到完整的养蛊办法,根本做不出对的解药,将其全然根除。”她看着崔俣,“你运道好,关键时刻遇到了对的东西,只要一直有这样东西在,这蛊虽是不能彻底解掉,于你却不会再有威胁。”   英亲王吹着胡子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关键是这东西是什么不知道啊!得找出来!”   王妩淡淡瞥了他一眼,英亲王就怂了,伸手端过桌上茶盏喝茶,不再说话。   “崔枢说的不错,一天十二个时辰,细节那么多,便是崔俣此刻与咱们尽述,也不一定是全部,稍后咱们离开,他定还能想起旁的。不若给他时间,一点一滴慢慢回想,想下一条,便记在纸上,直到近几日细节回想完毕。”   王妩说着话,神情变的肃穆认真,看着崔俣:“你莫不当回事,你的压制解药,一定就在这里面!”   崔俣尝过蛊虫发作的痛苦,如果能不受,自然最好,当下神情郑重应道:“我定会好好找的。”   “若是全记下来,仍不能确定——”王妩视线若有似无在杨暄身上转了一圈,“你可把近几日做过的事重复一遍,一样一样分析。”   崔俣耳根微热:“谢您提点。”   “蛊虫性格霸道,第一次醒还好说,毅力强的能扛过去,越是压制,醒过来后效果越强悍,带给中蛊人的痛苦,呈数倍甚至数十倍增加……你当谨慎为之,好好照顾自己。”   王妩见过一些中蛊之人的表现,能扛过第一波的都是凤毛麟角,更别说两次三次,更多的,她从未见过。遂她对崔俣说话时,叮嘱的很是殷切,隐隐有些痛心。   崔俣怔了一下,方才起身肃容行了个礼:“您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杨暄表情一直略阴沉,目光也略狠,盯着崔俣的胸口的视线直直的,像是恨不得自己变小钻进那里将蛊虫掐死。他思路与别人都不太一样,问王妩:“您不能解这蛊,能制药将蛊虫杀死么?”   他想着,杀死的蛊虫不能作妖,岂不就安全了?   王妩微笑道:“杀倒是能杀,但我并不建议这么做。”   她看着杨暄:“几乎所有蛊虫喂食培养过程中都会涉及到毒,少有蛊虫体内不带毒的。我用药杀死这蛊虫,是可以,但它死了,身体里藏着的毒素会立刻透过皮肤散发出来,崔俣便会立时表现出中毒迹象。”   “因不知道到底是何毒物,不能预防,只有等它发出来再对症解。若这毒一般,便也好说,若这毒是见血封喉的烈毒,或者是多种毒药揉成的混和毒呢?这时间……怕是不够。”   人生很多东西都能赌,但命,最好别。   杨暄受教,没再提弄死蛊虫的话,而是说起了别的:“若我们找到了那样有用的东西,一次性给崔俣吃下很多,能解蛊么?”   王妩摇了摇头,直接否定:“很难。蛊虫和毒药不同,想要解开,让它自己愿意出来,一定要非常准确,顺序无误的解法,你们便是找到了那样东西,也只能压制。”   杨暄略失望。   王妩收拾好东西,轻声叹了口气。这一趟没帮到人,她有些惋惜,但该告知的话,还是一定要说完:“另外,容我提醒你们一点,所有蛊虫都有寿命。”   “仅仅捏脉,我瞧不出崔俣这蛊本体是什么,能活多久。若它能活个七八十年,崔俣一直有压制解药,倒也没关系,有希望寿终正寝,不解也没事,若……它只能活十几年,或只有几年,那你们就要加快速度,找出这解蛊之法了。”   简而言之,这蛊虫就是一枚不定时炸弹,有了压制解药也非万全,谁知道它会不会受什么刺激,嘎嘣一下就死了呢?   ……   英亲王和王妩走后,房间里三人大眼瞪小眼。   崔枢面皮先受不住,站了起来,清咳两声掩饰自己情绪:“咳咳,那什么,你们……好好找找原因,看是什么东西能压制蛊虫,我也去帮你们打听打听,这噬心蛊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很好奇,很想在找压制解药这方面出些力,但小叔叔还是脸皮略薄,没有详问这二人近几日经历。   房间陡然安静。   杨暄走过来揉了揉崔俣的头,大手一揽,把人抱到怀里,让崔俣坐在他膝上,顺势亲了下怀中人的额头:“别担心,有你男人在呢。”   见崔俣不说话,他放缓声音,捏了把崔俣的腰:“你看,初中蛊时咱们也不知道它是个什么玩意儿,吓的提心吊胆,现在起码知道有压制解药,还能随时搞到,不用再去找青衣人,与虎谋皮。只要咱们不放弃,心态放稳,定会找到正确解法……你男人洪福齐天,天下都是我的,这点小事能办不到?”   “别难受了,嗯?”   崔俣这才回过神,一脸诧异的看着杨暄:“你从哪看出我难受了?我像是会难受的人么?”   杨暄一愣,还真不是。   他家这个大宝贝,可是聪明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什么时候知道过怕?他怕了这兔子都不会怕!   “我刚刚是在想……那压制解药到底是什么东西?深山木屋?小老虎滚过的草?你让暗卫们送来的饭菜,有没有加什么特殊材料,只有山野里会有的东西?”   亦或是……那盒玫瑰膏子?   崔俣脑子一直在转,怎么也想不通。   杨暄就往上顶了顶,还坏笑着拍了拍崔俣屁股:“许是……你男人的种?”   崔俣气的拍了他一下:“说正事呢!”   “这就是正事啊,”杨暄耸了耸肩,笑的极邪气极魅惑,“你这两日,不就一直跟我在……”   崔俣挑眉瞪他。   眼梢翘着,修眉扬着,双目清澈水润,粲粲有光……   杨暄舔了舔唇角,伸手盖住他的眼:“别这样看我,都把我看硬了。”   崔俣深吸口气,提醒自己想正事呢,别生气别生气……从杨暄膝上下来,走到一边。   “我还真没开玩笑,”杨暄正色道,“没准就是这个。”   崔俣瞪了他一眼,思绪飘散时,他猛的想到一件事:“是不是……血?我好像喝过你一口血。”   杨暄表情更得瑟更霸道了:“没错!我的精,我的血,都给你了,一定是这些没错!”   崔俣翻了个白眼,直接冷笑:“你是不是蠢?青衣人是田贵妃的人,你是田贵妃的眼中钉,她要控制的人,下的蛊,会用你做解药?用她自己,她俩亲生儿子不比你好?”   杨暄就叹了口气。   “左右还有时间,咱们一样一样试,总能找到……”他剑眉上扬,如浓黑染就,眉锋划向鬓角,衬着那双自带霸道气势的丹凤眼,不怒自威,“我也定能为你寻到最终解药!”   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坚毅无比。   他还眯了眼,握了拳,心中暗暗发誓,将来他要不把田贵妃和那伙青伙人全部抓住一网打尽,他就不姓杨!   崔俣知道杨暄在宽慰他,担心他情绪不稳。   也是关心则乱了。   他怎么可能会伤心难过?中蛊时他都没怕过!   总之,事情有了新的解决方向,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只要接下来好好分析确定哪个是压制解药就好,其它的事呢,也不能放开。   杨暄如今身处水深火热的局势里,样样都不能轻忽。   ……   春宴后,太子救驾有功,得了很多赏赐,太康帝为表彰其孝心,常将他带在身边。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太康帝摆出了这架势,对太子就是一种肯定,很多人看太子就不一样了。   还真有毛遂自荐,站队太子过来表忠心的。   太子的顺利,衬托了别人的不顺。   一场刺杀,昌王不仅再次摔掉了门牙,还因跌倒的地方刚好有凸起石块,伤到了那处。男人那处何等重要,不仅关乎子嗣尊严,对身心健康也有很大影响!   田贵妃为此操碎了心,一面请来杏林高手为他医治,一面绞尽脑汁的想办法隐藏消息,她断不会让儿子有那等不好听的名声!   可这种事怎么可能百分百瞒住?很快四下就有流言,说昌王伤到那处,不行了。   田贵妃最后仍是找到良医,将昌王的病治了个七七八八,不说全部同正常人一样吧,起码时不时用一用,留子嗣什么的是没问题了,只是不能过度。   医者说的‘过度’,都是划定了小范围的,可昌王将将十七岁,正是欲望强烈自尊心强的时候,突然受到这种打击,哪里受得了?脾气变的更阴沉暴躁。   这样一来,就衬的流言更像事实了,纵田贵妃是后宫之主,也不能尽数压下。   至于越王,倒是没受伤,但之前在春宴上‘倒霉’的摔了一跤,将太康帝推入刺客剑下,若非太子赶来的及时,只怕龙椅马上就要易主。   他虽‘无心’,到底造成了这样结果,这些日子一直谨小慎微,不敢冒头。哪怕被太子压着了,他也死死忍着,面上带着‘毫不在意’,‘兄友弟恭’的微笑,避退一旁。   往日疼爱越王疼爱的跟什么似的太康帝,这一次好像没瞧出来这里面的明刀暗枪,眼睛跟瞎了似的,全然看不到越王的自怜自伤自怨自艾,越王过来小意拍捧他时,他还拍着越王肩膀鼓励:好儿子,太子最近进步很大,你可要有危机感,好好提升自己,别被超过了哟!   失宠危机大大的!   田贵妃赶紧过来补救,凭着一身经年红练出来的本事,愣是把自己掰成了八瓣似的,哪哪都得惦记着,哪哪都得控制着,不能有一个地方行差踏错……   到底是最懂太康帝,心思手腕样样不缺的深宫女人,最后还一点点的,真把太康帝的心给赢了过来。   可田贵妃到底年纪大了,身体精力跟不上,一把手捏这么多活有些累,保养工夫都落下了,眼瞧着脸上就又长了两道细纹出来。   田贵妃心情很不好。   她心情不好,秀女们还不消停,整日作妖,她就迁怒了,给秀女们来了一次‘血的教训’。   班婵吓的够呛。   她明白,自己干过的那点事,贵妃娘娘全都知道,没计较,是因为事情不算太大,尚在容忍范围内。可她若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哪怕她是左相之女,恐怕也赢不了贵妃娘娘的心了。   娘娘不喜欢,她还怎么嫁给越王?   班婵就改变了策略。   本来呢,她瞧出昌王看上了崔盈,想要想办法促成,让田贵妃宽心,可崔盈被杨昭带走了,她算计不到……她便开始算计那些美艳的,清冷的,相貌气质不同,但明显冲着太康帝来的秀女。   田贵妃独宠后宫,肯定不想有人分宠么。   这么做了两回,得了田贵妃身边心腹桂嬷嬷的赏,她便知道,方向对了!   可想要嫁越王,讨好田贵妃的路就不能停,这点本事好感好里够?她需要表现更多!   她是个秀女,做不了更多,除了帮田贵妃排除对手,就是在几个皇子身上做文章了。   她喜欢越王,肯定不能拉越王下水,昌王又病着,不好有行动,遂她除了一边算计冲着太康帝扑的秀女,压制对昌王不利的流言,她还和福安郡主一拍即可,开始算计太子了!   因为太子是田贵妃的敌人,注定也是她的敌人,而福安郡主呢……此人太蠢,正好跟太子配一对!她太解福安这种陷入情网的蠢女人,有的是办法对付,哪怕福安哪日嫁给太子,她仍然有办法利用!   当然,田贵妃表示满意后,她的小心思也可以顺便做一做。   两个世家女,万万不能进越王的宫!   ……   皇庄秀女们闹的热闹,外面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尤其崔盈这样冰雪聪明,心思细腻的。   虽和秀女们相处的时间不算太多,早早就出来了,她还是交了几个手帕交,英亲王皇庄又地位特殊,一些消息,她接收起来倒是不怎么难。   只是看着看着,她就觉得不对了。   这班婵太能搞事,心机手腕无一不缺,心还特别狠。   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个秀女,怎么能搅起这么大的风雨?皇宫又不是她们家!所有秀女进宫,那是连贴身丫鬟都不能带的,光是凭钱,嘴甜心狠,可收拢不了那么多的人给她做事。   田贵妃……估计是近来太忙,对秀女们没那么关注,班婵做事又很得她的心,就放松了。   崔盈将所有消息重新整理一番,秀眉越蹙越紧,最后坐不住,直接去找崔俣,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哥哥。   崔俣听到崔盈的话,也是修眉微蹙,上了心。   谢过妹妹,同妹妹开了几句玩笑,让她不要再担心后,他找到了小叔叔。   两人一对消息,更是立刻变的严肃起来。   因这几日忙蛊虫的事,二人都疏漏了春宴时的所风所闻,现下各种事一汇总,再加上妹妹的话,二人几乎得下结论,这班婵,不简单!   哪怕忽略秀女们所有,春宴上两个世家男子遇难,竟都与这班婵有关!   两个世家男子,一姓卢,一姓郑,而秀女里面,也有一个姓卢的,一个姓郑的,刚好是两对兄妹!   崔枢跟踪杨昭崔盈,看到姓卢的差点丧命,被杨昭救了,杨昭正好因顺了这把手,拿到花枝数目排到前三,可以和太康帝提要求;崔俣则是自己看到姓郑的被算计,叫来小太监,搭了把手……   很明显,这班婵是在针对世家女,生怕最后进越王府这名额轮不到自己,下了狠招。   可斗秀女,他们还能理解,能在春宴上算计两个世家男子,本事就不一般了。   一个才十五岁,长于深宅的小姑娘,哪来这么大能量?   崔枢摸摸下巴,说了句至理名言:“这年头不是拼爹就是拼娘,能搞这么多事,这班婵身边定有倚重之力,不是爹给的,就是娘给的。”   而男权社会,女人要混出头艰难数倍,最后还是要靠个男人……   遂这份力量到底属于谁,不言而喻。   崔俣眼眸弯弯,就像偷到什么好物的小狐狸,笑容狡黠,心情极好。   看来,他们有办法搞掉左相了! 第203章 朝堂攻防战   左相班维安是越王铁杆, 拥护心思几乎过了明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近半年来,太子还朝, 他针对太子的一系列质疑抨击就没停过。   太子有功,他百般挑刺;实在挑不出来, 便谏言需得压一压,说太子年幼浮躁,严厉些利于太子成长,不可给过多权利恩赏, 以免太子心乱, 行差踏错。   太子有疏漏, 便眉横目厉指责, 一脸‘当初本相说什么来着’的冷笑,道这事根本不能交给太子做, 现在的小错, 就是以后的大错, 尔等当引以为戒!   太子若有一点点做错了,那更不得了,他敢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写数十页的折子骂太子, 提醒皇上一定要警惕啊!   ……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当然,左相是朝堂上最大的官,皇上之下, 属他权力最重,官威最大,事要做,脸也要要,所以所有事都是他在推动,却不一定是他亲自来做。   他只管把着大方向,摆出一幅‘我并不是针对谁,只是希望大安好’的忠臣模样,拐着弯刺人骂人,关键时候顶着白花花的头发颤微微往太康帝面前一跪,忠直谏言,戏就够够的了。   这一番接二连三的表演是为什么……大家都不傻,谁都能看的出来。   太子和越王昌王不是一个娘胎生的,前者还被放逐十数年,去年才回来。可狼就是狼,丢出去野生野长,也能长出本事,这一回来,就立功无数,民心倚向,搅的朝堂风生水起,多少人心思动摇。   越王急了。   也是,本来认定十拿九稳的局面,突然改变,换了谁谁都得急。   这两个人,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敌对立场,不可能是朋友,不可能有兄弟情,总有一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朝上最傻的臣子都能看懂的局面,太康帝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不管。   这个‘不管’,就是一种姿态,他就是想坐看儿子们水平,或者——他直接默认了立场,支持越王。   因为太明显,左相站越王,对太子简直是碾压性的。好在太子能干,虽资源人脉不多,还是迅速做了实事,立了功,本身武功也不俗,没犯过什么大错,朝堂上仍有一席之地……   左相位高权重,根基稳固,想要拉他下马,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要想做个巧局,就能一蹴而就。   可打瞌睡就有枕头送上来……不用的是傻子!   崔俣将自己的,小叔叔的,崔盈的消息一整合,就知道有空子可钻!他立刻通知杨暄,去暗查班婵身边这股势力。   但凡高官权贵,谁家都会养点护卫,甚至训练几个死士,这没什么,可数量如果太大,还能把手插到宫里……就是个大问题!   另外,还有一事需得注意,不能小看秀女们争端。   有些事,他们可以根据消息线索布置计划,有些事,却需要机会。小姑娘们争端,看起来不大,实则……丝丝缕缕,会与外外界相关。   秀女们,可都是有家人的。   许哪个事不小心闹大,给他们提供机会了呢?   ……   果然,不出崔俣所料,还真有事闹大了。   班婵战斗力非凡,把一票秀女划成几类,分别待予不同态度,玩的那叫一个顺溜。可秀女里不只她一个人有心眼,有那干不过她,出身财力皆不足,又有点小心思想混水摸个鱼的,就千方百计想辙扩张生存空间。   班婵不允许,两边就杠上了,你来我往,手段越来越激烈,那叫一个刀光剑影,一点也不像小姑娘玩的游戏。   于是,性格单纯可爱,非常适合当枪使的牟芝芝就被推出来了。   这姑娘也奇怪,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被人拉着当枪使了好几回,都没察觉,还觉得大家都是好人!   她越傻,大家就越愿意使她,每次关键时候,需要借机会挑事,或者危险挡枪,就拉她出来……   秀女们相处久了,谁不知道谁?牟芝芝这姑娘长辈已给她看好了人家,这次做秀女只是为了充数,上头的都答应了。因为没有利益冲突,大家也就借她用一用挡一挡,对她并没有什么仇恨,也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可事都有万一,关键时候,场面没控制好,牟芝芝被推下了水,差点救不回来……   牟芝芝的父亲是工部尚书牟兴泽。   前文有言,牟兴泽生了个八个儿子,才得发妻老蚌生珠,有了这个女儿。牟大人有女万事足,只要一有空,就在陪女儿,可以说,牟芝芝是他膝上长大的,养成这纯真善良的性子,也是牟兴泽惯的。   牟兴泽何尝没有后悔过把女儿养的太天真?可天真也不是什么错,女儿又不用出来做官谋生计,这样活泼善良有什么不好?又乖巧听话,手还巧,还以真心诚恳待人,认识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只要好好为她寻人家,以后日子定能美满幸福。   秀女们这点子事,女儿看不出来,他浸淫官场这么多年,哪会瞧不出来?   他之前想过,女儿性子已成,不苛求她能有什么长进,进宫一圈,瞧瞧秀女们的手段,多少长点心眼就行。秀女们都有自己家世渠道,知道女儿不会跟她们抢任何东西,也不会结仇,动什么狠心。   他想的是好,可谁能料到这些秀女这么凶残?竟差点杀了他的乖女!若非太医来的及时,他的女儿就……就……   牟兴泽摔了一屋子东西,沉着脸发动渠道打探皇庄秀女消息。   一打听,罪魁祸首竟是左相的女儿班婵!   班婵心思太直白,谁都能看的出来。可你喜欢越王,要嫁越王是你的事,你自己谋事去啊,拉我女儿躺枪做甚!   牟兴泽当下就去找了左相,请他管教女儿。   左相却摊着手,一脸迷茫:你在说什么?小姑娘的事,我哪里知道?有证据么?即便有,皇庄里面的事,自有田贵妃管着,我哪好插手?   他还说话极好听,不急不徐有理有据,太极拳打的那叫一个溜。   牟兴泽的心登时就凉了。   左相这么大的官,心灵这么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纵着女儿!   做父亲的疼爱女儿,为女儿撑腰,牟兴泽非常懂,因为他也很宠女儿,立志一辈子为女儿撑腰。可撑腰没错,你得好好教女儿啊,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你得让女儿知道啊!   牟芝芝小时候,犯了错,他再心疼,还是要狠着心罚,不希望女儿长歪,怎么到左相这里,一切就变了?   做下这等恶事,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么!   牟兴泽冲冠一怒为女儿,第二天早朝,竟直接怼起了左相!   左相位高权重,积年经营,资源派系人脉样样不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点错事?便是他没有,他家人能没有?家人没有,下属,姻亲,谁谁都找不出一点错?不可能么。   何况左相这个人极爱钱。   牟兴泽做官多年,也不是没有心眼,还真就这么巧,掌握了一点左相的小秘密!   左相是他直属上官,哪怕理念不合,他也知道深浅,不会做这种对着干的蠢事,可是现在左相欺负他女儿了!这就不再是蠢事,这是一个做父亲的尊严!   左相屁股底下有屎,牟兴泽却没有,他自认做官多年,从未做过违背良心之事,家人下人都好生约束着,姻亲也是仔细挑选的,起码他自己,本家,是找不出什么大毛病的,除非别人有意构陷。   这次就要为了女儿怼左相,不考虑后果,不考虑得失,他拼上所有,无所畏惧!   牟兴泽参左相折子一出来,整个朝堂就炸了锅。   众人第一反应是,竟然有人敢参左相,真是好大的胆子!   互相递了个眼色,悄声对了几句话几个手势,明白牟兴泽是为了女儿……不免唏嘘一叹。   越王看了左相一眼,没说话。   他认为这样的小事,应该不需要他插手。   左相就更淡定了,看都没看牟兴泽一眼,顶着一头花白头发跪到太康帝面前,以姿态表明:老臣冤枉。   龙椅上太康帝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折子。   他很不高兴。   他的朝堂,应该以稳为主,左相位置太重要,真出什么事……后续都是麻烦。   只是左相近几年是有些过分,他要不要趁机压一压?   太康帝主意未定,自然不会轻易下结论,发话让牟兴泽去查实更多证据,就退了朝。   杨暄离开朝堂前,看了牟兴泽一眼,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   牟兴泽当堂怼左相,这事闹的太大,百官们表示,有点发愁啊。   牟兴泽这人呢,本性刚直,除了对女儿有些许溺爱,没什么毛病。他还很大方,官场往来中,很愿意让出既得利益与同僚分享,嘴也紧,任何时候不会说人坏话漏人秘密。   他有自己底限,不喜欢的东西坚决不碰,却也不会妨碍别人用各种恶劣手段捞钱捞利益,除非他有绝对辖制能管。管不了,不归他管的,就避开。   这是他的为官之道。   看起来有些中庸,也有些小小坚持。如此数年,交下不少朋友。   这些朋友,大多数非常欣赏他,承他的性,与他极为投契,部分朋友即使有点小毛病,也是瑕不掩瑜,有自己底限。   牟兴泽是个重情义之人,他的爱女之举,众人哪怕不同意,也认可他的性格。   这样的朋友,谁不愿意交?   朋友有事之时,谁不愿意挺?   可这次不同,牟兴泽怼的是左相。   左相位高权重,几乎掌管着百姓生死大权,真得罪死了,这仕途怎么办?而且……越王也不能不顾忌。   越王没出手,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可他们若帮着牟兴泽,把事情搞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越王一怒,这日后……   虽然他们并不想站队,可越王哪日要真坐到了那位置呢?他们不得不为自己将来想想。   交牟兴泽这个朋友,可以,断送自己前路,却是要不得。   可要一点都不帮,自己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了主意,恨不得早朝时间永远不到来,容他们好好想出个对策再说。   ……   大多数人都没想到,小姑娘们争端,竟联系着朝堂起落。   崔俣却是接到消息的当时,就隐隐有些猜测,顺便做了几条应对计划,针对不同的发展情况。现下一看是这种……他眼睛一弯,叫来小叔叔,附耳说了一通话。   小叔叔听完,笑眯眯捏了捏崔俣的脸:“小脑袋怎么长的,太灵了!”   不等崔俣反应过来,他就脚尖一点,施轻功跃出了窗子。   指尖触感滑滑的,软软的,果然不愧是他侄儿,不仅哪都好看,还哪都好摸!   就是……感觉好气哦,这样软软嫩嫩的侄儿,被太子那占有欲强悍的熊人叼走了!但凡出现,一双黑沉沉锋利利的眼就无时无刻不警惕着四周,生怕谁摸崔俣一下,跟护食的小狼狗似的,特别讨厌!   讨厌归讨厌,事还是要办的。   他才不是为太子办事,他是为他漂亮的侄儿办事!   崔枢去了一间青楼。   洛阳城最大,规格最高,非高官权贵,关系人脉超常的客人不招待,每日客满,从不敢有人闹事……的青楼。   他撒足银子,让当晚表演的妓者按崔俣提供的剧本演了一出戏,还见缝插针,撺掇了几个纨绔干架,来龙去脉正好与妓者的戏呼应……   于是这夜里,众多高官就通过各种各样的消息渠道,知道了这件事,并且,被这场与朝堂动向很相似的戏码开拓了思维,有了新的方向。   对嘛,这样干最合适了!   次日早朝。   下定决心,战斗力无穷的牟兴泽又跳了出来,说有新的证据,要再次弹劾左相!   上一次太康帝给压下去了,这次却不能简单粗暴草草压下,总得给大家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于是这下好了,战况就激烈了。   牟兴泽怼左相,可左相是谁,派系底下能人无数,人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瞬间就有人出来挡刀,左相连动都不用动。   对比起来,牟兴泽是势弱,没什么派系力量,可他有朋友啊!   有人替左相挡刀,就有人挺牟兴泽,两边撸袖子干架,手是没动,可那嘴皮子架打的,口沫横飞,中气十足,引经据典骂人不带脏字,一口气洋洋洒洒就是一篇上好骈文,华丽又壮烈,特别精彩!   左相派系从之前信心十足十拿九稳,到后面被怼的冷汗涔涔,一步步后退,差点直接傻了。难道他们料错了?这朝堂明明是左相的,这牟兴泽傻,不给左相面子也就罢了,怎么这么多人都敢?   朝官们马上以行动表示,咱们只是不给你们这些马屁精面子,不是不给左相面子。   只要有人替左相站出来挡刀怼牟兴泽,他们就站出来怼回去,如果没人,他们便也不动,如果左相自己说话,他们会更安静,乖顺的就像家中养的小猫。   可以说是非常会做人了!   左相对这些人虽有不满,却没有任何恨意。他为百官之首,自是知道这些人与牟兴泽的关系,这种时候,若谁都不理牟兴泽,他会有些齿寒,日后派官派事什么的,会有规避;眼下看,这些人也算有情有义,还懂眼色会办事,都是不错的。   就是噎的他太难受了!   没办法,下面人出来,会被死命怼,不得不铩羽而归,给上位者印象不好,只好他自己来了。   他出来自己扛,百官无声,可牟兴泽不会无声啊,立刻抖出证据,声如洪钟一样一样指责。左相只得一样一样回击,用尽所有智慧,所有语言圈套陷阱,与牟兴泽周旋。   只是这样对峙,无论左相怎么表现,对还是错,重还是轻,逼格都是不能保持的了,场面有些伤眼。   若左相派系里哪个人忍不住跳出来了,牟兴泽身后朋友也会跳出来,重复之前画面,场面更伤眼。   最后便只左相一人,应对牟兴泽一人,非常公平……   朝个众官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内不免赞叹,这样的行事方法简直再聪明不过!而且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难道有哪位义士懂得他们困局,一一给出了引导?   退朝后,众官员齐齐往回蹿,想要查一查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匿,为什么所有人动作这么一致,跟说好了似的?   结果回家一问,发现不能深查。   你问为什么?因是青楼里传出来的!   自家有人去青楼,这是什么好事么?还往里查,被人误会了参折子怎么办!   遂幕后义士崔俣公子,非常安全。   ……   这一轮扯皮,虽不能一时定下左相的罪,但明显牟兴泽是占了上风的。   左相怎么会允许?   他也有新招,干脆不顶了,也不辩了,直接上了折子,乞骸骨!   他说反正老臣也老了,干不了什么了,就当这次是他的错好了,请太康帝允他致仕,放他归家养老。   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左相这个位置何等重要,手下诸事,前后交接,局势风险控制,没几个月下不来,哪能不干就不干?   这哪里是真不想干啊,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连这姿态,都透着一股‘你们怕了吧!’的超然和鄙夷。   牟兴泽……还真有点虚。   他只是想给闺女出口气,告诉左相有些事就是不能做,他拼着仕途不要,拉不下左相,也要糊他一脸屎,让他威力不复从前!   可左相真要致仕了,朝堂天下因此出了什么乱子……后果太大,他承担不了。   情势到这里,陷入一个僵局。   夜里,崔俣与杨暄相会,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眼梢微微一勾,挑向杨暄:“愣着干什么,到你出场了啊。”   不管话语,还是眼神,皆隐意无穷。   杨暄却是看不到这些,眸底欲念熊熊燃起,舌头伸出舔了下唇角,抱住崔俣直接将人压到榻上,一边亲一边脱人衣裳:“不急……”   崔俣推他。   他声音略暗哑:“放心……你男人都知道……”   崔俣还在推他。   他扣住崔俣后脑,将人亲了个七荤八素,喘息略粗:“你也莫急……你男人这就来疼你!”   崔俣:……急个屁!   左相虽上了折子致仕,但他现在没病没灾身体健康,太康帝未批准他的折子前,他还是要上朝的。   当然,气氛很不对就是了。   只要牟兴泽一跳出来,他就跪到太康帝前面请求致仕。   这戏码大家都看熟了。   这一日,戏码再次重演,三番五次这样谁也受不住,总得找个台阶下。   越王呢,就想做这个调解人。   杨暄特别坏,他一直悄悄瞄着越王,眼看越王要出来‘说公道话’,表现一番亲王能力了,他就先一步走出来,大声道:“孤觉得左相致仕可批!”   众人齐齐看向太子,一脸惊讶,连太康帝都十分意外。   越王咬了咬牙,不甘不愿的收回了要站出去的脚。   “虽说咱们大安渴才,也不能不顾别人意愿,生拉硬扯。左相既不愿意,咱们一直勉强,岂不是做了恶人?”   太子笑眯眯,一脸体恤的看向地上跪着的左相:“再说左相年纪也大了,跪下去都颤微微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孤觉得,左相为大安付出这么多,想要安享晚年,一点也没错。做为知情懂礼的人,咱们应该尊重老人选择,是不是啊,左相?”   左相恨的牙痒痒。   他哪里是不愿意,他是在摆架子,你没看出来么!   什么跪下颤微微的,那是装的,你眼瞎么!   一口一个老字,一口一个安享晚年,啊呸,他一点都不老,还能干三十年好么!   “太子此话——”   “至于这左相差事么,”杨暄根本等左相回话,直接截了往下说,“孤看右相庄郦就不错。右相是左相一手提拔出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他转身,笑眯眯的看着庄郦:“能者多劳,右相年轻,再大的压力,再重的公务强度,应该都能承受的住。孤说的对不对,庄右相?”   几句话,瞬间让整个朝堂寂静无声。   是啊,他们怎么没想到!   左相右相官品一样,只是古来规矩以左为尊,左相便位高一阶,算是统领所有事务,但其实很多事都是两个人一共做的,甚至右相做的更多,左相能做的,右相都能做……   众人看向庄郦的目光瞬间专注而灼热。   连太康帝,都在目光掠过堂下所有人,于越王身上停顿一瞬后,若有所思。   至于左相,则单手握拳负于身后,微微眯起眼,掩下眸底所有情绪。至于他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庄郦目光略一扫,心就沉了下去。   他是个老狐狸,哪能瞧不出太子招数?   太子归朝这么久,从未私下联络过他,也未有任何对他有另眼相看的举动,显然并不喜欢他,也不想拉拢他站队。   不喜欢,却这么说,不可能是力挺他,而是坑他入这水深火热之局!   仕途之路,越往高走,越是艰险,而且一个萝卜一个坑,每往前一步,都难上加难。可权力……谁不想要?   野心不足,魄力不够的,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但他能一步步爬到右相位置,左相班维安,给了很多提携与帮助。如今他位子还不算稳,就与左相对着干……也是不合适。   目光及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该怎么应对才好? 第204章 班婵母女不寻常   左相班维安受不得工部尚书牟兴泽挑衅, 赌气要致仕,朝堂上下一片担忧,唯恐朝局不稳。   太子殿下却不走寻常路,当堂发声支持, 认为皇上应该要批准左相的致仕折子。   连后继之人他都寻好了,右相庄郦!   庄郦是左相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事干的不少,却并不居功,现于人前时,总是谦逊沉稳, 以左相马首是瞻……低调有能力, 是个好人选!   可世人没有不想往上爬的, 能走到这皇家大殿的, 谁都别轻视谁,演技是必备技能, 庄郦表现在外的, 真就是他内心想法么?   遂众人看向庄郦的目光简直放着光!   除了对朝局的担忧思考外, 他们还非常好奇,庄郦会怎么选?   四下安静至极,落针可闻, 气氛可以说是严肃到极点了。   庄郦没有怯场。   到底是官场老狐狸,眸底思绪急转,沉浮片刻,便有了决定。   他抬手躬身, 礼仪十分规范:“臣以为,左相乃国之柱石,不可轻失!”   竟是拒绝了!   众人看向庄郦的目光充满敬佩。   不管怎么说,能将这样大的好处随便就推了出去,此人心狗狠!   连太康帝看向庄郦的目光都透着欣赏。   左相负在背后紧握的拳也松开了,眸色舒展,十分满意。   太子却没过庄郦,仍然慢条斯理的引诱:“右相大人可莫要妄自菲薄,你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啊!”   “多谢殿下赞誉,微臣日后也必将竭尽所能为国效力,死而后已!”   庄郦面色一派肃穆。   既然做了决定,他就会进行到底,姿态越是坚决,越会显的他性正品清,有风骨!   左相对他有提携之恩,若非左相支持,他不可能做到右相位置。可是,能靠上左相,让左相赏识并重用,是他自己的本事!   别人可以错,可以退,但他不能有污点……   左相若真下台,他机会很大,别的资历合适的人同样有机会。能挣得一分表现,将来皇上就会多考虑他一分!况且,左相这不是还没退,不一定会退么?   权力之争,动辄生死,必须谨慎。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往上爬,但要兼顾安全。   一个小小举动,便能让左相放心,让皇上记住,让百官赞赏……何乐而不为?   而且话赶话来的机会,他若立刻抓住迎头而上,显的太没耐性太有野心,不若静一静,看看形势……   之后之事,大家各凭手段,他不信会比别人差。   若左相墙倒众人推,他去加把火,有了今日这番表现,谁也说不出他半句不好来……   短短时间,右相思维极为敏捷,危机意识极强,立刻就找到了立足点,站姿挺拔,语出铿锵,表现的那叫一个大气,无人不赞!   因他以特殊姿势挺左相,朝堂气氛变了个样,牟兴泽与左相没有继续对掐,太康帝很快叫了退朝。   越王今日没有表现机会,眯着眼瞪了太子几眼,略不甘心的走了。   杨暄却根本没鸟他,看着人群中间的庄郦,一边唇角扬起,笑容里满是深意。   ……   接下来,杨暄继续不要脸的半夜偷偷会崔俣,二人没羞没躁的进行不可描述的,‘全套寻找压制解药’的过程,手下小分队呢,也一刻没停,悄悄眯眯的,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搞事情。   很快,庄郦的‘高风亮节’开始大范围流传,大街小巷上各处是他的传说,都编成话本子了。   说他如何有情有义,如何有能有识,如何堪为国之柱石……   慢慢的,话传的越来越夸张,很多人认为,左相如果不退位,不给庄郦让位子,就是为老不尊,就是恋权谋私,就是不配坐这个位置!   有人寻到庄郦面前支持鼓励,庄郦心里怎么想不说,面上一派忧国忧民,还劝导大家不要激动,一切以大安安稳为上。   干的非常漂亮!   声誉也更加高涨,支持他的人比之前翻了十数倍!   换了平时,左相也不会在乎这些市井之言,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走到这位置,他经历的刀子比这多多了好么?区区流言能把他怎么样?   可如今不行。   他被牟兴泽那个不要命的傻蛋怼,拉扯这么多天,威仪已有流失,乞骸骨之举,姿态做的再好,明眼人也能瞧得出来,他确是有意威胁了。   庄郦之前未踩他,算有良心,但局势如此,庄郦怎会忍得住不伸手?   那假模假式的表演,他都快看吐了!   左相心底危机感陡生,不得不重视了。   偏牟兴泽那不懂眼色的蠢货还一个劲上蹿下跳,各种怼他!   碰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左相难免心生烦躁,积年修养暂弃,会生气发脾气。这么巧的,这时庄郦碰上来……可想而知,会有什么结果。   左相忍不住对庄郦黑脸了。   他越是黑脸,庄郦越是隐忍不回嘴,表示可以理解。   左相就没法做人了……   名声一天比一天更差,牟兴泽的指责,也一天比一天压不住。   这种好时机,根本不用崔俣提醒,杨暄‘吃饱喝足’,一夜好眠后,亲了怀里兔子几口,就跑去干正事了。   他找到牟兴泽,暗示他不要憋着,可以放大招了。   牟兴泽十分感动,差点呆住:“难道太子殿下是为了微臣,方才……”   太子一脸沉肃,目光缥缈的掠过窗外花枝,看向远方天空:“孤是为了大安。”   “你虽并非全无毛病,至少比一般的官有底线。”   这话意思露的并不多,但都是聪明人,怎能不懂这潜台词?   太子的意思是,并非真看上他这个户部尚书了,想拉拢,会帮他,只是因为大安官场风气不太正,而他刚好是少有的,没那么混蛋的一个!   是为了大安!   为了天下!   这样的太子……这样的高贵风骨……   牟兴泽立刻就跪了下去,面红耳赤,又是激动又是惭愧:“微臣日后一定尽职尽责,做大安的好官!”   “殿下且在旁看着,若微臣有一点玩忽职守,酿成大错,不消殿下动手,微臣自己就解决了自己!”   杨暄微微颌首,神色肃穆:“你自己有这份决心便好。起来吧。”   牟兴泽十分不好意思:“这次……多谢殿下帮忙,微臣无以为报……”   “孤做这些,不是想要你报答的。”   太子殿下说着话,就转身走了,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简直霸气侧漏,十分威武!   哪怕走出很远,拐了好几道弯,杨暄还能感觉到牟兴泽那充满敬佩感激的灼热目光。   这个工部尚书……已经被他拿下了!   还是自家兔子说的对,做好事呢,要让别人知道,别人不知道,怎么会记住你,喜欢你,站到你这一边?   太子殿下对今日密会成果十分满意。   ……   次日早朝,牟兴泽再次发威,拿出一大堆证据,力证左相渎职,索贿,贪污,构陷忠良等十条大罪,条条有理有据,有时间地点人物,具体数额,亦有物证人证!   举朝震惊。   但这样的事仍然是搞不垮左相的,他走到今日,根基稳固,门生无数,宠大派系里,所有人都要靠他吃饭,靠他提携,怎么会允许他出事?   越王也不会只冷眼看着。   很快,吏部侍郎站了出来,替左相顶了这所有的罪。   吏部侍郎官与左相是非常近的姻亲,走到这一步,也是左相大力提携。他官阶不算小,若说干出牟兴泽所言所有事,也不是能力不够……   他痛哭流涕,跪在太康帝前直陈罪行,满脸都是悔意,说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大安,对不起左相,那叫一个真情流露!   而且所有事,所有证据,他都认下了,还能说的有鼻子有眼,当时是怎么借左相名头唬人的,怎么交易的,都说了什么,给了什么……样样都对的上!   左相当堂就捶他:“你怎能干出这种事!怎么能!你让你家族如何立足,列祖列宗如何再有颜面!”   那恨铁不成钢,捶胸顿足,一脸老泪的样子,演技非常好!   他也不求情,直接跪到太康帝面前:“老臣实不知这些,以前还和牟大人对着干……如今想来很是惭愧。事情虽非老臣做下,但下属做出这种事,老臣竟不知道,也是失察,请皇上降罪!老臣愿被判斩刑,以慑内外!”   这一次,他到是不敢提乞骸骨了。   接下来就是越王慷慨陈词,众臣说公道话,太康帝表现君臣相得。   可想而知,此次后,这位左相顶多算受了个打击,失了个人手,但没关系,他还是会稳稳的站在朝堂!   这个结果,杨暄早就料到了。   之前和崔俣一起对坐分析时,崔俣就提醒过他,左相势力太大,不可能一次拽下,得先给他来个预热。   对方短暂的得意不算什么,让他们好好表演,今日表演的越热烈,之后就会越后悔越难看!   牟兴泽略失望,却也没丧失信心,这次不行,就下次再来!   总之事实已证明,怼左相一次,他也没什么问题不是?再有下次,他便不会这么冲动,靠太子这样的好人拉一把,才能勉强立足,没被按下去。下一次,他会细细的,认真的,好好的走,总有一天,铲尽朝堂毒瘤!   ……   翌日,某街角,太子巧遇左相。   左相捋着胡子,红光满面,笑的像个老狐狸:“真没瞧出来,大子殿下好胆色,好决断啊。”   杨暄笑出一口白牙,极为阔朗俊美:“彼此彼此,左相大人如此霸气威武,孤也是头一次见识。”   “可惜啊,”左相眼睛弯着,声音却很淡,“小娃娃就是小娃娃,手力太软,想扳倒老夫,还差了火候!”   杨暄漫不经心弹了弹袖子的灰,声音微微拉长:“是么?左相竟是这样想的?”   慢条斯理带着讽刺鄙视的表现相当明显。   左相最近心思浮动,非常经不得气,当下就甩了袖,连面上微笑都保持不住了,眸底渗出戾光,板起一脸褶子,特别的凶!   “今次不成,难道日后你还能奈何得了老夫不成!”   杨暄勾起一边嘴角,往前一步,威压极盛,笑容极邪气:“您不如……等着瞧?”   放完话,他也没停,直接越过左相,大步朝前走。   那满身霸气,沐浴着阳光的少年朝气,自信无两的气势,刺的左相眼睛生疼,呼吸急促,一时竟骂不出声!   这个讨厌的太子,早晚有一日,他要他跪着认错!   杨暄才不在意左相那阴鸷带着戾气的目光,走的更帅更好看了!   心里还想着,哼,孤当然知道只凭牟兴泽搞不掉你,但你怎么知道……孤没后招?孤有神秘可爱浑身上下哪哪都聪明哪哪都好吃的宝贝卿卿!   陷阱已在成形,你这老胳膊老腿的,一定要站稳,别摔的太难看!   ……   杨暄在朝堂上搞风搞雨的时候,崔俣也没闲着,一直在注意各处消息情势。   收获不少。   他发现田贵妃行为与他预料一点都不差,前期故意冷眼看郑卢两个出身世家的秀女被欺负,被冷待,班婵一个劲出手也不管,瞧着差不多了,才出手,一副‘怎么会这样本宫才发现’的惋惜表现,开始重点关照两个姑娘,处处示恩表示青眼。   两个秀女,年纪略小的卢仪略有心眼,不卑不亢冷静从容,郑幼娘相对而讲有些胆小,被田贵妃哄住了,认为田贵妃是最好不过的人,对其百般感激。   崔俣明白,这两位,才是田贵妃真正看中的人选。   不管是为越王选侧妃,还是为昌王订正妃,她属意的,当然是能带来最大利益的。   至于班婵……瞧着再酸也没办法,田贵妃直接出手警告,她不能再干别的。   崔俣猜田贵妃的想法大概是这样。左相本就站了越王的队,如今不能改弦更张,班家实打实是她们的人,不管班婵嫁给谁,这局势不会改变,不会影响。可若班婵固执,能力也不错,懂事,她也不介意多给儿子纳个妾。   班婵整日就研究这些后宅心思了,大约也是明白,对想伺候太康帝的秀女怼的更凶,还帮着福安策划了好几次碰瓷太子的机会。   无奈太子竟是个郎心似铁,不解风情的木头,她们使什么手段,都没成功过!   班婵有点急,准备使大招了……   人一急躁,就容易疏忽,崔俣杨暄派去跟着班婵的人得到了了不得的消息。   这班婵生母,左相班维安宠爱的小他几十岁的继妻梁姗并不一般人,人家曾是前前朝公主!   如今是大安朝,皇家姓杨;往前数,是宇文朝,宇文帝无子,又死的早,没坚持几年,和平禅位;再往前,就是只有三年历史的梁朝。还往前,就是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混乱史,天天改弦更张,跟演戏一样的时代了。   所有这些历史里,称帝的人不少,但宇文帝,是最惊才绝艳,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令所有人服气跪拜的牛人。   如此看,杨家算是有能耐了,虽未出一个可于宇文先帝比肩的子嗣,起码接过江山时形势大好,如今坐了龙椅几十年,地位更是稳固。   有句话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做过公主的人,真能甘心平淡么?   崔俣相信,有些人是真的可以,女人是很能忍,很伟大的,没男人那么多雄心,只要日子能过,就能过下去。   可性格略尖锐的,有部分资源捏在手里,有点点力量的,能忍得住么?   如果这些人还日日在公主耳边怂恿呢?   消息卷宗里说,这梁姗很不甘心。   她不愿放弃做过公主的过往,午夜梦回,总是那些荣耀往日。她极会邀宠,哄的左相班维安言听计从,什么都依她。   如今天下稳固,她也没那么大心思,想着凭自己扳倒杨家,坐到帝位,她就是想恢复以往荣耀,让所有人捧着她,哄着她,看她脸色!   在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儿子的情况下,这种目的如何达到呢?   梁姗想了个法子,好好培养女儿,把女儿嫁给皇子,然后支持这个皇子登上帝位,女儿母仪天下,她身为皇后的娘,便跟着有了荣耀……   如果到时有太后碍事,便直接弄死,举国上下,只她最尊贵,连皇上都要叫一声岳母,看谁敢看轻她!   如此,她便极宠女儿,女儿说什么是什么,还把自己从前朝带来的忠心力量,全部给了班婵,并大力培养她的能力手腕;哄好班维安,小心翼翼影响政局,班维安同她说想战队越王,她立刻就答应了,并跟着出力……   崔俣拿到消息卷宗,长长呼了口气,目光掠过窗外花枝时,满眼都是灼灼喜意!   这一次,左相跑不了了!   可能左相没想过要造反,但他利用过这些前朝势力谋私利。对于皇家来说,你娶了前朝的人不是错,好好过日子不让大家操心就行,可你勾连前朝力量,就是不对!   你说你没想过造反,证据呢?把那些忠于前朝的人一个个抓起来,听他们说说话好不好?看他们到底忠心谁,有没有起别样的心思!   时至如今,仍然愚忠前朝公主,甚至敢把手插进宫中相助班婵……这已经是造反了!   崔俣阖眸深呼吸片刻,方才调整好情绪,细思接下来的局。   他这个人呢,太懒,谋事时总不喜欢只针对一件,一箭数雕,是他最经常的选择。   要打碎福安的太子梦,要教训班婵,要拉左相下马,还要让田贵妃不得不支持此举,忍痛断腕享受一番,最好再加固一下太子寥寥无几的太康帝宠爱……   其它能顺便的,便也顺便一下。   这样想,最合适的机会就是——   他看了看书案前放的贴子,指尖轻轻点了点,笑了。   宫宴。   秀女遴选过程即将结束,田贵妃为得个圆满,请示了太康帝,邀请百官极相关人员,置一场宫宴。所有秀女归属,也在此宴上发表。   他自己,因为是秀女崔盈的哥哥,便也得了这一张帖子。   众人都在,太合适布局。   就是这样场合,布局难度略大。   可有他,有太子,手底下也有可用之人,什么难题解决不了?   崔俣立时展纸研墨,细细做起了计划。   现有的,需要想到的,可能存在的险题,意外时的应对方案,一样一样,尽量全部都想法,滴水不漏。   写到后面,他发现一个问题,有件事很重要……   这前朝公主梁姗,与田贵妃到底有纠葛恩仇?   若能弄明白,计划就能更圆满更顺。   崔俣眨眨眼,突然想到家中祖母,缓缓笑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祖母那么厉害,应该会知道吧?   他叫了马车,同崔盈说了一声,就回了家。   祖母白氏看到崔俣很高兴,很是疼爱了一通。至于崔俣的问题,她表示:知道!你要想听,祖母全讲给你!   这一日祖孙两个相处甚佳,一个享受了一番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一个彩衣娱亲极尽孝道,气氛那叫一个好。   唯有每夜固定跑到英亲王庄子报道的杨暄黑了脸。   人呢?   为什么不在!   男人这下半身思考的玩意儿很难忍啊!   ……   很快,五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宫宴之日。   崔俣整装待发,精神满满。   要上战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本人又要搞事了,队友以及对手在哪里,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 ̄▽ ̄~)~   熊太子:搞!往死里搞!就是……搞他们之前,咱俩能不能……先搞一发?(☆_☆)   王妩:要优雅,不要污。<(^-^)>   英亲王:前排占位,出售瓜子花生果汁汽水!东西很、便、宜,怕被讹钱的不要来!╭(╯^╰)╮   杨昭:盈盈他们在说啥?是要我帮忙的意思么?▼_▼   崔盈:你走开。我哥说了,不让我跟傻子玩。→_→   左相一家&田贵妃:仿佛有种不翔的预感,是错觉咩?⊙▽⊙   太医:不想拉SHI,那叫便秘,请多吃蔬菜水果。=__= 第205章 第一局:攻心   杨暄的战场, 比崔俣略早。   二人在商量沟通细节时,崔俣就同他耳提面命,因是在皇庄里,别人进不去, 只能用他这太子的人力。田贵妃把持皇宫久矣,为人精明, 所以每个过程衔接都要尽量做到精准无误,才能保证己方人才安全,甚至没有伤亡。   “这次局有点大,也有点险, 主要靠的也不是你我, 而是下面人。”崔俣手托腮, 眸色微缓, 声音从容,“不过我相信你, 定然会干的非常好。”   一颦一笑, 眉梢眼角, 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杨暄当下眼睛就直了,舔了舔唇角,声音带着某种暗示的微哑:“说对了, 你男人……干什么都能干的非常好!”   崔俣:……   还能不能行了!   这熊孩子怎么随时都在发情!   你再这样下去大安会灭亡的知道么!   在杨暄大手缠过来的瞬间,崔俣就把他拉到了门边,杨暄还没明白呢,就见崔俣展颜一笑, 那叫一个灿烂一个美,正心花怒放等着下面的福利呢,崔俣突然绷起脸,将他往门外一推,‘砰’一声关上。   杨暄愣了愣,赶紧回头敲门:“不是,宝贝儿,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赶、紧、回、去、办、正、事!”   这话有些硬,像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还渗着丝丝寒气。   杨暄便明白,今天是别想有福利了。   “那你今天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明天的事,我定然办的漂漂亮亮的!”   杨暄在崔俣门口蹲了好一会儿,又是叮嘱又是讨好,好半天都没见崔俣给个回音,非常的郎心似铁铁石心肠!   无奈,他只得叹了口气,走了。   回到皇庄自己地盘,他就叫来史福,把所有之前安排再过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没有当然最好,稍稍不满意的,便再做细微调整,务必保证在最佳状态。   接下来……就要开始自己的表演了。   计划的第一局,就是从他这个太子开始!   他故意关上门,一个个叫来‘亲信’下属密谈,仿佛要做什么秘密大事。门一开一关时,他这个太子表情与以往非常不同,凝重严肃,又有些刻意压制的激动。   有人就悄悄捏了银子,或者用各种小心机小手段,让别人捏了银子到史公公面前,打听消息。   史公公根本不接银子,翻眼就瞪:“管那么多干什么!这里没事,都给咱家干活去!”   正常情况是,主子要谋密事,越是秘密,越会低调,心腹太监肯定也会帮着,往没事的方向引。比如会接下银子,笑眯眯说点乱七八糟的套词,把人绕晕。   史公公这一出,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种事,别人干出来就是个大大的蠢字,可史公公这种级别的宫人老人,怎么可能会蠢?   许人家的套路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就是想让你怀疑,然后再自我否定呢?   所以这里面,肯定有事!   所幸太子还年轻,脸上还藏不住……   一些人真被史公公给唬过去了,一些人,则暗自摩拳擦掌,眼睛放光的盯着太子。   慢慢的,不知从哪里,流出了太子明日要做局弄死什么人的消息。   小道消息,流传范围非常有限,没几个人知道……   许是计划制定完备,太子故意叫了很多酒菜,做出享乐的样子,好像欲盖弥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做一般。   更可疑了。   田贵妃放在这里的几个钉子皆起了心思,借着夜里赌骰子的机会,碰了个头,研究这事要不要上报。   不上报吧,是自己失职,打听到了事,怎么能不说呢?上报吧,又没有证据,难道就是太子这表现不对,有奇怪的流言流出?   几人正琢磨呢,突然门口一片火光,史公公黑着脸,半夜查缺抓人来了!   宫中规矩是禁赌的,可太监宫女们平日没个消遣,只要不是特殊时期,晚上玩一玩,上面人基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这里是皇庄呢,比宫里更自由些。   可谁叫他们栽史福手上了呢?   按规矩,全部被抓了起来,打了板子。   几人互相看看,慢慢的心里敲起了鼓。怎么被抓的都是自己人,难道……他们暴露了?   时间越长,几个人越害怕,若真是暴露了,根本不用想,前头只有死路了!   这几个人便琢磨着要跑。   被史福给按住了,又打了一顿板子。   史福还眯着眼威胁他们:“都给爷爷老实点!要不是太子明日……为了求个顺利,不能见血光,你们以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   史福年纪大了,满脸都是褶子,眼皮往下耷拉着,不是三角眼的,也有点像三角眼了。   这样的眼形,斜斜一睨,就充满威胁,让人忍不住害怕,他还自己端着盏灯,灯光从下往上照,照的他跟个死了多年的老鬼似的,谁能不怕?   几个探子心下更为惊惧。   因为他们不乖,这次被绑上来关在屋子里。   几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眼底都是绝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相。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挺过一晚上,待到天亮时,宫人忙起来,看管他们的宫人也要去吃早饭。偏偏换班的又迟迟不来,看管宫人觉得反正门锁着人绑着,不会有事,就甩手去吃饭了。   几个钉子本来都绝望了,遇到这事,差点激动的说不出话,机会来了!   他们帮着彼此弄掉了绳子,撬开了锁,一路小心翼翼又无比急切的,跑回田贵妃居处。   杨暄吃着厨下送来的精致早膳,尝一筷子,评价一番,这个那兔子肯定喜欢,这个那兔子估计会吃两口,这个……有点腻,估计兔子不喜欢。   唉,春天来了,夏天就不远了,那苦夏不好养的兔子太愁人,给他准备点什么东西好呢?   正想着,史福就来报了。   杨暄挑眉:“跑了?”   史福差点憋不住笑:“咱们这一出戏,演的轻松,那几个却是怕的不行呢。”   ……   此次宫宴由田贵妃亲自操持,自然同那日秀女们闹的不一样,需得庄重典雅,大方雍容,处处显示皇家风范。   尤其是细节。   晨起,田贵妃便开始忙碌了,因为第一波客人随时都会到,所有场地布置,先期准备都要做完,否则哪怕一个客人到了,在人眼底下继续布置,都是不妥的。   就在这个当口,桂嬷嬷过来了,同她说了几个钉子的事。   田贵妃十分惊讶:“太子要搞事?”   她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   太子回宫也有半年了,有些能力,但性子鲁直,若说他怕事,不可能,这人又熊又横,不管什么招,他还真没怕过,可若说他要搞事,就有点……   况且还是在皇庄,刚刚救过皇上一回,得了些好感。   只要不傻,都不会在这个节点闹,固宠还来不及呢!   “奴婢也觉得有些意外,”桂嬷嬷垂着眼,“可那几人说的却也不像假的。”   “叫他们过来,本宫亲自问问。”   桂嬷嬷便叫了人来。   哪怕稍稍打理过,几个人形容还是有些狼狠,目光灼热激动,跪下磕头时差点哭出声来,一副终于见了亲人的样子。   田贵妃放下手边事,问了几个人一会儿,更加疑惑了。   几个人经历为真,推测也不似假的……   可偏偏因为时间太短,不知道太子究竟要干什么。   田贵妃心里就有点打鼓。   本来今日没什么特殊之事,只宫宴算是大事,类似的她已操持很多,早驾轻就熟,不是问题。出了太子这档子事,她必要多方关注了……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深宫之人疑心都重,杨暄给田贵妃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之后她接人待事,必会提高警惕,左思右想,一旦发现哪里不对,就会不安,就会想要查探。   如此,第一步算是顺利完成。   ……   崔俣身份不算高,不可能压着点来,早早就出了门,和崔盈一起过来。   今日要定秀女归属,崔盈虽半路出去了,怎么也是秀女,上面下了旨意,崔盈要暂时归队。   至于杨昭,自然是跟着英亲王一起了。   英亲王身份重,要稍稍晚一点出发。   崔俣与崔盈到皇庄时,门房有人趁人不备,给崔俣比了个手势,比完就恢复正常,没任何不对,也没过来说话。   这手势,是与杨暄约好的,顺利完成的手势。   崔俣当下便懂了,第一局已完成,已在田贵妃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接下来……   他看向崔盈,眸底略有深意:“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   崔盈歪着头笑,笑容特别美特别柔,有种岁月静好的温婉味道:“哥哥放心,我才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那……你小心。有事就使人寻我。”他替妹妹理了理不听话的耳边鬓发,声音放的极轻,“你知道,你身边有人的。”   崔盈笑笑,看引路宫女来了,挥挥手朝崔俣告别:“哥哥就别操心我啦,我保证乖乖的,不惹事!”   崔俣目送崔盈远去,自己跟着引路太监到了宴会场所。   时间尚早,人还不多。   他寻了个颇为不错的位置坐下,小太监迅速送上了茶点。   崔俣看着茶盏,略有些遗憾。   这次小叔叔有事,没有一起来,没了他磕瓜子八卦,还真有点寂寞。   ……   另一边,崔盈和崔俣分开后,就去了秀女们住处。   她也是秀女么,今日所有人会订下归处,该去哪去哪,在这之前,总是要在一起的。   短短一个月,寒意尽去,春意浓重。梅花开尽,杏花绽完,又轮到了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最美的桃花,最好的春景,最合适的寓意,今日办这宴,倒也应景。   崔盈一路从飘飞的桃花瓣里穿过,袖角沁上淡香,脚步都跟着轻盈起来。   今日,她有任务。   义城郡崔家小院里,她第一次看到杨暄,就觉得这人身份不寻常。只是她极为分寸,从来没问过,只是照着心中意愿,好好照顾着崔俣,同时得到了这个哥哥更多的关爱,顺便也赢得了杨暄好感,常对她颇有照拂。   她是个记恩的人,总想着要回报。可男人的事,哪有女人插手的地方?她只有加倍照顾哥哥,不给他们添麻烦,若事出后宅,她能帮忙的,就帮忙。   可她这样小小付出,却赢得了更多。   这些年,她的吃穿用度,衣料首饰把玩的小东西,越来越好,至今年,其精致华贵程度……她都不敢往外说。这两个人,简直是在把她当公主宠着!   但凡她想要的,一定会有,她不想要的,贵的精致的难寻的,也会常常一箱子一箱子送来。她的身边,总会有人跟着保护,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没吃过亏。   她只是个小女子,如此多恩惠,越来越还不清了……   她看到了更多事,站到了更高的位置,来到洛阳,连秀女都当上了。虽说她自己不傻,不好过的日子也能努力经营着,好过起来,可这样的日子,她从来没想过。   有危机,有机遇,危机呢,哥哥帮她扛着,太子帮她护驾,机遇呢,都是她自己的,她可以随便绽放光华,让别人看到,让别人欣赏,让别人羡慕。任何后顾之忧都不需要有。   她只是女孩子,怎么会没点虚荣心?   这一切,她都很喜欢。   只是……能回报的,就更少了。   之前知道太子身份,她就向哥哥表达过,有任何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一定要说,可哥哥都不让。不是不信她,只是舍不得妹妹做这些事。这一次,她去给哥哥送亲手煲的汤,又碰上了哥哥做计划,苦求一番,才得了这个机会。   她一定要好好表现!   很快,就到了秀女们住处。   崔盈理了理并不乱的衣襟鬓发,摆好笑容,提起裙角,往里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在。   她盈盈笑着打趣:“瞧瞧瞧瞧,外面日头都多大了,这里还有妆没整完的懒姑娘呢!”   因她温柔,跟所有人都没利益冲突,看上她的又是英亲王府,地位极高,秀女里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对她态度都十分亲善。也有几个人跟她处的极好,私下里结了手帕交的。   其中有个手帕交叫余桃的,就是妆未整完,被她纤纤素指指的那个。   余桃笑眯眯,当下就回嘴:“哟,这是哪位仙女回门来啦?嫁了人还记得咱们这些姐妹……来,大家过去搜搜,她身上定然藏了好东西!”   气氛一起,一群姑娘就笑闹着守去,缠成了一团。   崔盈被人呵痒,做势举手求救:“郑姐姐,卢妹妹,快来救救我!”   郑幼娘看了看卢仪,卢仪小步走过来:“几位姐姐不要闹的太过,一会儿前头会唤咱们的,可不好不庄重。”   崔盈连呼:“就是,卢妹妹说择!郑姐姐你也来帮忙啊!”   余桃捏了把崔盈的脸:“个没良心的,忘记是谁寒夜里给你暖床啦?看到郑姐姐卢妹妹就移情别恋,忘了人家啦!”   崔盈故意绷起脸:“那不一样,你是暖床丫头,郑姐姐卢妹妹才是小爷要娶的老婆!”   “嘿你还敢瞧不上我!”余桃知道她在开玩笑,做势‘猛烈攻击’了会儿,方才拍拍开放开她,“算啦,你也算被本小姐睡过啦,且饶了你!”   闹远,几个人就对着笑出了声。   余桃拉着崔盈帮她继续整妆,崔盈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和郑幼娘卢仪聊天。   余桃就觉得不对:“你今日这般热情,是不是在外面得到了什么好消息,郑姐姐和卢妹妹归处定了?”   当下所有人朝着崔盈看过来。   但凡女人,没一个不对自己亲事不感兴趣的。   崔盈却只笑笑:“哪里,我不过一个闺中姑娘,哪会知道外面的事?”   别人不依,就闹她。   有说‘你出去这么久,定有消息,别卖关子’的,有说‘你住英亲王别庄,英亲王家是什么人,怎么能消息不灵通’的,总之,没有人放过她。   崔盈却不过,就含含糊糊道:“我真不知道,郑姐姐卢妹妹出身不凡,一般人肯定是配不上的么!”   这秀女们面对的都是皇家宗室,再往下,受重用的权臣高官可能有这个脸面,求个赐婚,对她们来说,一般的,就是这些权臣高官,甚至宗室。贵人么,除了皇上,就是皇子了。   二人出身世家,正值花龄,太康帝肯定不会伸手,那么……就只有皇子了。   皇子里,太子不受重视,不管皇上还是田贵妃,都不会好好给他选人;平郡王么,要选的继妻,本人也不受宠,肯定不行;至于越王和昌王……   昌王无正妃,越王虽有正妃,但他是下一代帝位最有力角逐者,一个正妃怎么够?   所以……这两位世家女,便要给这两个人?   问崔盈,崔盈就摇头:“我可没这么说,姐姐莫要害我。”   众人彼此对个眼色,皆是意味深长。   虽然没这么说,但不就是这么个意思?   班婵在一边看着,慢慢的眯起了眼,指甲掐进了肉里。   不,她不信!越王殿里,名额肯定是她的!   她朝角落一个秀女递了个眼色。   那秀女就问:“这消息确实么?其实……也不一定吧,比如,”她看了眼班婵,却没看班婵,红着脸说自己,“比如我,家中有几位哥哥是越王殿下赏识并提拔的,殿下会不会为了……提携,提携我?”   这话太羞,她脸都快红爆了。   但班婵示意,她不得不出头。   崔盈和余桃对视一眼,笑了笑,道:“我可真没这么说过,妹妹你千万莫误会。”   余桃也笑:“傻妹妹啊,要说家中长辈疼爱孩子,表哥表妹凑成一对也是常见,可这上官对下属,尤其是板上钉钉一条船的下属,比起示恩内耗,往外发展结更多人脉岂不更好?”   这问话秀女尚在脸红,一脸懵懂,班婵一颗心却立刻就凉了。   左相是越王铁杆,明显一条船上的人,下不去了,越王之局,比起纳她为侧妃,还真是不如将她嫁给想要的人脉更强!   心中一打鼓,很多之前看到不想想的,也就浮了上来。   田贵妃捧着她,是因为她懂事,因为她是左相的女儿,却不是因为她即将是越王侧妃。相反,之前对郑幼娘卢仪不显山不露水,等人家委屈的不行了,才频频示威撑腰,尤其郑幼娘,这几日天天都要去陪田贵妃,一副一家人的样子……这才是真的看上了!   她以为她做的够够的了,田贵妃应该会满意,会给她想要的,可如今——她竟要被放弃了么!   她悄悄观察了好一会儿崔盈,越看,越觉得她没有说谎。   也是,这崔盈被杨昭看上,直接住进了英亲王别庄,英亲王什么地位,怎么可能连这点消息都没有?   今日宫宴时,皇上田贵妃就要和众臣通口气,宫宴一完,圣旨就要下,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怎么办,要怎么办好?   班婵一直在观察崔盈,崔盈也一直在注意她,见她目光闪烁,手中帕子攥的死死,便知她心乱了。   如今已是最关键的宫宴,去处已然定下的人都会略有些紧张,何况没个准头的?   奋斗一个多月,就为了最后归处,一点点影响,都可能致使结果不对……最后节点了,班婵,你要不要博一博?   “抬头,我帮帮扫些胭脂。”崔盈一边巧手理着余桃的妆,一边留意着班婵,见人目光闪烁片刻,终于忍不住,悄悄离开了房间……就笑了。笑的相当灿烂。   唉。女人碰到心上人之事总会乱了阵脚,太容易忽悠了,都没点技术含量!   真是遗憾,她还有很多招没使呢!   “盈盈你看什么呢?”余桃见她顿住,随着她的视线往外看了一眼,撇了嘴,“班姑娘啊,总是神神秘秘的,你别管她。”   崔盈顿了顿,余桃以为她不信,就开始同她讲说最近之事:“你是不知道……”   很快有别的秀女跟着附和:“是啊,还有那天……”   ……   田贵妃心里一直梗着几个钉子的话,可没有信息方向,她是真猜不到太子要干什么,头疼的不行。   客人们一个个到来,有些身份的也到场了,田贵妃为显亲民,也为事先同大家沟通下秀女归处,提前到了宴会场所。   一眼就看到了左相夫人梁姗。   她嘴角抽了抽,心内冷笑一声。   虽然左相是越王铁杆,很忠心很好用,但这个女人……她着实不想搭理。   可她在这个位置,不搭理又不行。   她决定一如既往,先压一压。   她微微笑着,扬声问:“崔俣崔先生可在?”   崔俣一听到田贵妃叫自己,略怔了怔。   不过片刻,他就明白了,田贵妃叫他,无非两件事,一是儿子们的婚事,问他意见,吉不吉利;另一个,就是崔盈归属了。   也好,他亲自得机会出手,便不用费更多力气了。   他眼梢微垂,掩住眸底思索,潇洒起身,走向贵妃座前…… 第206章 疑心就是这么用的   阳光灿暖, 春风融融。   崔俣长身玉立,一派从容,闲庭信步一般,走到了田贵妃面前。   “在下崔俣, 参见田贵妃。”   田贵妃唇角带笑,气质柔婉:“先生请坐。”   崔俣谢过, 潇洒掀袍安坐。   此时场上已经有不少人。   皇家此次办宴,目的主要为了秀女归处,客人大多是夫妻二人一同前来,最多带个准备请旨赐婚的儿孙, 并没有年纪小的女眷。众夫人既然都是长辈, 年纪便都不轻, 遂这避嫌拉帘子的举动, 也就免了。   至于排位,自然是按地位官品, 崔俣一眼就看到了左相一家, 英亲王一家。   左相家班婵是秀女, 便没带小辈男丁,只是左相现在好像有事离了席,目前就其继妻梁氏一人在坐。   英亲王一家来了三个, 英亲王老爷子,妻子王妩,以及孙子杨昭。夫妻二人长案在前,杨昭为小辈, 单独置了一小几,坐在二人身后一排。   田贵妃让人上了茶,美目满是笑意:“先生家中,出了个好女儿啊。秀女崔盈,秀外慧中,温良贤淑,显是教养的极好,皇室得此秀女,该当谢一谢贵府老夫人呢。”   崔俣微拱手:“多谢贵妃娘娘赞誉。”   只这一句,便再没有了。   田贵妃有些蹙眉,这位半仙,性子好像有些冷?   不过有本事的人都是有点小脾气的,田贵妃并不当回事,继续微微笑着,拿起手边茶盏轻啜了一口:“此女如此出挑,本宫觉得——她当得起大造化,先生以为呢?”   她这话说的轻松,隐意却是十分明显。   大造化……除了适皇子,还有比这更好的么?   她还没有放弃为昌王争取崔盈,主意打到了崔俣这个做哥哥的身上。   还想拿话套他!   崔俣微微一笑:“贵妃应知晓,在下信命。”   田贵妃点头:“本宫确实听说过,你玄术易理相当不错。”   “人生中有很多东西是随时都在变化的,比如面相,可能一个人今日大吉,后路顺遂,突然遇到了一个什么人,什么事,面相变了,未来也就跟着发生了改变。但很多事,也是改不了的,比如出身,比如八字,比如——”   崔俣微笑着看向田贵妃:“姻缘。”   田贵妃眼帘微垂:“先生是说——”   “姻缘天定,舍妹归宿早有天意定下,皇上乃天子,其旨意便应天命。”崔俣笑容极为闲适,“天意不可违,违了也没用,最后结果必会重归正路。在下怎敢做那大不敬之事,随意插手影响舍妹姻缘?今次宴后,在下及在下家人,皆会翘首以待皇上圣旨,等着这份殊荣。”   崔俣说话时没有看英亲王方向一眼,语态极为随意,态度却表达的很明确。   一切都听皇上的,只要是皇上下的旨意,就是殊荣,就是大造化,就是顺应天命的,胆敢插手影响的,等着被天意攻击报复吧!他崔俣信命,不敢玩,所以崔盈的事,你田贵妃自己看着办!   他没看看英亲王家方向一眼,田贵妃却看了。   杨昭那二货就算了,英亲王老爷子微微阖着眼,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似和着场外极飘渺极低的琴曲拍子。看似轻松随意,实则蕴着一股蓄势待发,看谁敢惹老子的劲头。   王妩么,笑是在笑,气质温柔也是真温柔,可那眉眼里的英气,笔直的坐姿,似是不管什么都压不下似的,气势比她这个贵妃还要硬!   一个暴脾气谁也搞不了,还能拿鞭子抽皇上的老头;一个胆大无比,经历能写一本传奇的世家女,他们想要的人,太康帝会不给?   若不插手,这崔盈,一定会被太康帝指于杨昭!   就是没把握做好这件事,她才不想动手,要套崔俣,没想到半仙到底是半仙,套不住……田贵妃有点恼。   思维一发散,就又想到太子那头了。   太子帮过英亲王,英亲王家要娶崔盈,崔俣是崔盈的哥哥,所以这太子和崔俣,会不会因此走到一块去?   想了想,她又在心里否定自己,这位崔半仙行事谨慎,莫说越王,就连太康帝示好,他都没有特别表现,怎会跟一个尚无根基的太子走近?那不是聪明人所为。   “皇上旨意,自然是对的……”田贵妃一边垂着眼,顺着话往下说,一边想,要不要试探一下崔俣?   眼角轻移时,她看到英亲王表情放松下来,王妩也用银筷给英亲王夹着东西,知道紧张气氛过了,便不再提崔盈,说起了另一个话题:“虽说姻缘天定,可这世间当娘的,没有不挂心孩子们的,先生既擅命理,可否与本宫说一说,本宫那两位皇子,这次——”   崔俣观她眸色神态,就知她已有猜忌。他却也不怕,心中早有应对之法:“皇子尊贵,非凡女不能配,秀女们出色品性皆是不错,可择。不过……我观贵妃心中似已有结果,从心便是。”   说完,他停顿片刻,似犹豫了下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最后还是轻叹一口气,说了:“有些事,最忌左右顾虑横生枝节摇摆不定。”   严肃郑重,语重心长。   也似……有什么隐意。   田贵妃心跳乱了一下。   这位崔先生在示好!   可他提醒的是什么?   可是与太子所谋有关!   太子到底要怎么算计她!对她的儿子做什么!   秀女……难道是秀女中要出事!   再开口问,崔俣却不再说话了。还为了转移注意力,提起另一话题,看着左相夫人梁氏:“在下观这位夫人面相,似与贵妃娘娘有旧?”   这话题转的随意,却在这这关键当口,田贵妃心里几乎立时提起警惕,可是这梁氏与太子谋局有关?   崔盈没在眼前,杨昭这吃货基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眼睛只盯着吃的。这话题一起,他随意一瞄,就注意到了梁氏案前的茶水:“她的茶同咱们的不一样!”   他是悄悄同英亲王说小话的,可他中气足,两军对峙骂战练出的嗓门,压的再‘轻’,也还是很明显,至少前面的人全部听到了!   英亲王也不讲究,当着众人呼了孙子脑袋一巴掌:“别瞎贫,乖乖吃你的东西!”   之后温柔的在桌下拉住王妩的手,十分乖顺:我就乖乖的看戏,什么也不闹。   如此,田贵妃便不好说什么,只当杨昭这话她没听到。   她没表示,下面的人自然也就自己眼瞎耳聋了一瞬。   只有梁氏,很有些不甘心。   早几十年,这姓田的还要跪在她面前,她心情好,才赏杯茶,虽说朝代换了,她田贵妃变的也太多了吧!   以为她看不出她那点小心眼小心思么?   她就是不要让她如愿!   反正这人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梁氏端起手边烟青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满脸都是怀念:“到底是几十年老友,想当初,贵妃娘娘就对我如此贴心,随时随地知道我想要什么,想用什么呢。”   田贵妃唇角隐隐一抽,微微一笑,掩住略僵的面色:“夫人到底是左相妻子,皇上都要给几分面子,本宫岂敢怠慢?”   一句话,就把这份待遇扯清,算到左相头上。   时移世易,这姓梁的女人做公主时便蠢,到今日还是这般蠢!   凭她也配!   “呀,既然娘娘这么说,就当我失言了吧。”   田贵妃:“瞧这话说的,有左相疼着你宠着你,便是再失言又如何?你只管大大方方的本着性子来,一些言语罢了,本宫还能替你扛得起,看谁敢三道四!”   瞧这明面上死护,实则处处扎心‘贴心话’的样子,崔俣有点佩服女人,若不是他事先从祖母那里听到了一些事,知道这两位有旧,有仇,没准还看不透这里里面的关系。   曾经,田贵妃没什么出身,梁氏却贵为公主。田贵妃有心机,运气也不错,救过两个身份地位非常不一般的人,借这二人之力,混入了上层交际圈。   田贵妃这样空有脸和心机的姑娘,在贵女圈里日子肯定不好过,须得用尽所有努力,左右逢源……她曾非常巴结讨好梁氏,穷尽心思,就为梁氏轻轻点个头,随便一句话。   可梁氏贵为公主,哪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田贵妃日子过的很苦的。   后来呢,两个人同时看中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叫穆钧寒,听祖母说,简直帅的惊天动地,人不但长的帅,还非常有才,文采可比当时最亮眼的世家子,武功么,年纪轻轻时,就能与英亲王比肩哦!   不但帅,有才,性格还非常正派,有风骨,有坚持,不近女色……简直是为闺阁姑娘量身打造的梦中情人!   田贵妃和梁氏都看上了,当然就各使手段了。   梁氏是公主么,仗的是出身,盛世美颜,大方火辣性格;田贵妃么,靠的是心机手腕,天底下我最可怜最可爱最引人疼惜的倾世白莲手段。   起初,这俩女人互相也是不知道的,梁氏这心大的,还指派田贵妃帮她送情诗。田贵妃肯定就趁机暗渡陈仓,进行自己的攻略了……   可惜穆钧寒谁都没看上,一回两回没明白,之后懂了,看到这俩人就躲。   慢慢的,梁氏也咂么过味来,就跟田贵妃撕了……   最终就是,这俩人谁也没成功,嫁给穆钧寒谁,俩人却因为中间纠葛,结了仇。   这期间纠葛么……祖母也只听到一些风声,具体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却是只有她二人知晓的。   崔俣在听这段时,直觉祖母有话没说完,有些许保留,但与这田梁二人无关,他便也没追问。   如今看这两人相处架式……太精彩了,他再用力,也是憋不住的想笑!   他用力绷着脸,眉头跟着皱起,表情很是……深沉。   不过这个节点,他要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应该是这样,倒是非常自然,不用装了。   田贵妃自打听到钉子们的消息起,心就一直提着,再看崔俣几番话音表情,如今还如此深沉不赞同……   眼前突然灵光一现,是不是班婵!   儿子们婚事,崔俣提醒她从心而为,切忌左右摇摆横生枝节……她的心意,不就是那两个世家女么?一个儿子给一个,正好。因班婵表现的意图太明确,她不好折了左相的面子,想着可以给越王多纳个妾,一个女人罢了,她的儿子怎么会消受不起?   崔俣提醒她不要横生枝节,就是说,班婵不能给越王?   梁氏挑衅,她回过去,崔俣又这副深沉不赞同表情,是不是也是提醒她,莫看错重点,走错了路?   田贵妃迅速沉淀心情,脑内急思。   其实对班婵,她是有些不满意的。太能造。女人有些本事很好,但若太掐尖要强,入了后院不是好事,定会掀的风雨不断。   太子的计划……莫非就是助班婵达成这桩心愿?   太子是根基浅,能用的人不多,不可能在她眼皮底下收拢左相,又搭上世家。但一定程度的顺水推舟,却是没问题。   太子不可能愿意看到越王昌王娶世家女,男人名声再不重要,在这种关键时候,传出越王和班婵……有什么丑事,世家怎会愿意嫁女?   如今世家表现出了改变势头,愿意送秀女进宫就是信号,但如果她太打脸,世家定会不介意闹一闹……   不行,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田贵妃眼皮一跳,感觉要出事。   “贵妃娘娘有句话说的好,这当娘的啊,就是心疼小辈,不愿看到小辈委屈,比如我那女儿,贴心又懂事,简直是我的心肝儿,若她有什么不如意的……”梁氏浅浅啜着茶,目光往田贵妃脸上凉凉一扫,“我都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便是威胁了。   田贵妃瞟她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威胁?   她这些年苦心经营,深宫中行走,什么没遇到过,又怕过什么?   以此试探威胁,以为就能压住她了?   梁氏是知道些她的秘密,但她又何尝不知道梁氏的?若是都抛出来,固然,她会有些麻烦,但梁氏,也得不了好!   她就不信,梁氏这般贪恋浮华追求享受的,会不顾一切同她对着干!   “左相夫人真乃慈母啊,可惜本宫没个女儿,生了俩竟会淘气的儿子……”田贵妃一边带着笑脸不露态度的岔着话,一边不动声色的朝桂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盯一盯班婵。   桂嬷嬷做田贵妃心腹多年,有些话根本不用明说,一个眼色便已全够。   她瞅了个工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这一切,崔俣都看在眼里,非常满意!   田贵妃是个精明的人,但深宫呆久了,手段耍多了,就会多疑。加上早上得到的‘太子有谋算’的消息,她总要绷着心。   自己再如此表演一番,她定然就信了!   多疑的人,对于自己疑问很紧张,一定要确定,没事固然好,万一有事,不就能防住了?   崔俣眼梢微翘,眸底映着湛蓝天空,就是要田贵妃防住呢……   这次的心理战,效果非常好!   ……   秀女这边,班婵从房间出来后,就想派人去探听消息是否准确。   可一想又不对,时间太紧急,许派出去的人还没带消息回来,指婚圣旨就下了……到那时,一切就来不及了!   她便直接放弃,想着不如去找一找娘亲。   她娘虽然有时候有点没用,但她说过,有制得住田贵妃的东西……如果以此压制,田贵妃帮忙,她定能进越王的门!   她正火急火燎往外冲,过个转角,就被人一把拽住,好悬把她直接带倒。   “干什么呢你!”她有些恼。   拦她的人是福安郡主。见往日温柔可亲的人如此暴躁相对,福安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不过想想之后的事,她努力按下,试图笑的很亲切:“我就问问你,我的那事……”   班婵很急,态度就不太好,眉眼也立着:“不是早布置好了,你自己上不就行了?”   “可是你说——”   “我说什么我说,一点小事,非要我亲自盯着么?你就那么蠢?”   福安眉头一跳,放开班婵,冷笑出声:“原来你一直这般看我,我却是真傻了,今日才知道。”   班婵话说出去就后悔了,可她确实很急……她深吸一口气道,肃声道:“我不瞒你,我是真的有急事,没办法帮你,刚刚话太冲,请你谅解。你的事,咱们之前确已商量好,你照做,一定不会有问题,那药,我确然给人试过的。”   见福安表情不动,也不回话,似在犹豫,班婵就冷笑:“总之,转头圣旨就要下,之前诸法皆未成功,机会只有这一次了,要不要做,随你!”   她说完就速速走了,不再看福安郡主,福安郡主看着她的背影,眸底情绪一点点升起来,变的激动疯狂……   班婵甩开福安郡主,就往宴会场地走,因怕人看到,她专挑偏僻路径走。   可惜,还是遇到了人。   一队宫女,面容体态皆很是秀美,衣着气质不凡,一看就不是伺候普通的人。   前面带头的那个,班婵还认识,是越王殿前的宫女采青。   采青面色有些紧张,步子迈的非常快,还连声催促后面人:“快些,快些!”   猝不及防的,两边就撞了个对脸。   “班姑娘,你怎么在这里?”采青大眼睛里满是惊讶,“可是迷路了?”   班婵略有些尴尬,强装镇定:“一时走迷了,不知怎么走到这里。”   “哦,那姑娘往西边走,”采青纤纤素指给她指了个方向,“不多远就是桃林,近日秀女们常在那边玩耍,班姑娘想必很是熟悉,看到就认识了!”   班婵礼貌谢过,摆出好奇的样子,问她:“姐姐好像很急,可是越王殿下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么?”   采青就福个礼:“姑娘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如何当得起姑娘这一声姐姐?奴婢刻意抄了小路,只是想快点给越王殿下送解酒茶。”   班婵:“殿下饮了酒?”   “何止是饮了酒,还醉了,头晕,传话的人说连人都快认不清了,一会儿可如何是好?”采青忧心忡忡,“今日贵妃娘娘操持宫宴,皇上还要在宴后给诸位秀女颁旨指婚,眼下时机何等重要,怎么能醉呢?这万一……给人印象不好,可怎么办?”   说着话,采青就要叹着气往前冲:“对不住姑娘了,奴婢着实着急,就不送姑娘出去了!”   班婵十分理解:“姐姐们请便。”   目送宫女们离开后,班婵目光闪烁,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这宫女说的对,就是今日才最重要!   她想嫁越王,也不想跟世家女争宠,那就自己嫁进去,同时把世家女挤走不就是了?   贵妃娘娘确实喜欢世家女,越王却并没表现出看重哪个,纵使她这次心急,犯了点小错……她爹是左相,贵妃娘娘便是要罚她,越王冷她一段时间,也不会真对她怎么样!   早早晚晚,她都能哄过来!   既然打定主意同越王一处,有些事……好像也不是不能做。有什么比生米煮成熟饭效果来的更好?成了越王的人,还能顺便阻止世家联姻……   眼下,正是上天赐予她的,大好的,唯一的机会!   她垂下眼,从袖中内袋里掏出一颗丸药。   丸药是一种很特殊很明艳的绯色,隐隐泛着异香。   从这里到越王房间的近路,不只一条。她还知道一个更近的!   时间虽然不多,但只要她抢,一定能成功!   班婵将药丸握在手心,深呼两口气,突然冲进东面一条小径,拂开花枝树叶,挤过细窄墙道……还真被她成功了!   她比那些宫女来的都早!   看看左右,她不再迟疑,悄悄的往越王房间窗子的方向走,找准地方,爬进去……满屋酒气。   看到床上一团男子身影,她唇角翘了翘。转而,脸又红了,眼神慌乱,素手有些犹豫,有些颤抖的,伸向自己的腰带……   与此同时,田贵妃派来的桂嬷嬷已经到了越王院子门口。 第207章 班婵被制   未经人事的少女, 做这种事是很害羞的。   班婵再有心机手腕,胆子再大,伸向自己衣带的手指也是颤抖的,不可能一点都不害怕。   越是急躁难安, 衣带越解不开,被她打成了结。   有花瓣从发间掉落, 刚刚好落在她的指尖。   粉粉的,润润的,鲜嫩灼艳,挟着缕缕淡香, 是方才急急从小路穿过, 落在身上的桃花花瓣。   不知怎的, 班婵想起诗经里的那句话。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她自己想要的, 满心满眼盼着的……没有错!连桃花都在给她应景支持, 为什么要害怕!   再不快点, 宫女们来了,她就不好动作了……   她长呼口气,稳住动作, 慢下心来——这一次,衣带顺利解开了。   一件又一件,轻盈如飞纱,掉落在地。   时间不多, 她必须在不惊动越王殿下的情况下,爬上那张床,否则很容易失败。   她低头看了看未着寸缕的身体,少女一丝不挂纤薄柔软,泛着珍珠般光泽,青涩待开,看上去就会让人爱不释手。她娘曾说过,她这具身子长的极好,日后夫君定会百般怜爱……   她心中带着紧张甜蜜,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无声无息的走到越王床前。   “王爷,婵儿来伺候您……”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素手挑起床前青纱——   “啊啊啊——”   “啊——”   两声尖叫同时响起。   一声,来自于越王床上,一个小太监抱着铺了一半的床褥,整个吓傻了,瞪着脱光了的班婵,眼睛睁的溜圆,除了尖叫,竟是什么都不会干了!   一声,来自于班婵。班婵也差点吓傻了,满脑子都是‘怎么可能’四个字。不是越王喝醉了在休息么?这满屋子酒味也没错啊,为什么床上不是越王,而是一个更换床褥的宫女?   小太监尖叫声持续数息,回不过神,班婵却是比他早清醒。清醒了看看自己此刻样子,脸烫的不行,偏生衣服被她脱在远处,现下跑过去拿也挺蠢的,她干脆拽下床帐往身上一裹——   情绪太过羞怒,她忘记了一直握在掌心的药丸,绯色药丸掉在床踏上,滚到她脚边。   忘了药丸,却没忘狠狠瞪了那小太监一眼。   看什么看!你一个去了势的,没见过女人还是想怎么样,眼睛瞪那么大做甚!   一边瞪人,她一边在心内懊悔,刚刚怎么就跟魇住了似的,心思不宁,怎么就没瞧瞧清楚,床上的是不是越王!还有这个小太监也是讨厌,当不当正不正的时间点,为什么要来给越王换被褥!换就换吧,也不出声,还把床帐放下了!   不过也还好,这里没有别人,只一个小太监,可以哄一哄买一买,她没全裸,也没被其他男人看到,不算吃了亏……   正当她准备让小太监回个避,她回去把衣服穿好时,房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桂嬷嬷黑着脸,带着一票人冲进了殿内。   她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了尖叫声,瞬间心就悬了起来,快步走过来,让人推开门,就看到越王殿下床上,抱着半截被褥可怜兮兮傻呆呆一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太监,以及,浑身赤裸,拽下床纱将身体重点堪堪遮住的班婵。   班婵脚下,有颗小小丸药,灼艳绯色;窗下不远,是一身制式秀女衣服。   鉴于房间里只有这两个人,那衣服是谁的,不言而喻。   桂嬷嬷目光像淬了刀子,狠狠往二人身上一剐。   小太监见嬷嬷目光往床前女人身上剐了剐,还以为在责他不懂事,连滚带爬就下了床:“嬷嬷这纱不是小的给她的,是她自己硬拽的!”   众人一愣,连班婵都傻了。   小太监瞪她一眼:“看什么看!越王殿下用的是鲛绡纱,一寸也比你几箱子衣裳贵多了!你就这样给扯坏了,得是多少银子!”   桂嬷嬷一看这是个太监,心就放了一半,还好没出什么丑事。   没有越王,没出丑事,她心松下来,放松完,就浑身是气了。   贵妃操持的小宴,她桂嬷嬷亲自四下盯着的场子,竟然有人敢搞这种事!   她跟随田贵妃多年,什么样的事没见识过?只凭这脱光衣服的身体,脚下那绯色药丸,她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一定是班婵想爬床,生米煮成熟饭,没想到正主不在,便宜个小太监看完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像是胆气使完了,说完话垂了头,不敢看人。   班婵面色尴尬,咬着下唇,脑子急转,不知道如何是好:“桂嬷嬷……”   桂嬷嬷直接抬手:“行了,眼下瞧着,姑娘也是不方便行礼了,鲛绡纱轻薄,着实藏不住什么,姑娘还是先把衣服换了吧。”   班婵低头一看,还真是没捂住什么……脸腾时更红,跑到窗下拾起衣服,就走到屏风背后换。   小太监就趁着这工夫和桂嬷嬷叫屈:“嬷嬷小的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今日小的过来当值,不小心打翻了殿下床头的酒壶……小的以为那是空的来着!床上没什么弄脏,味儿却沾了不少,小的就悄悄拿了被褥过来,想给殿下换一套,谁知那秀女就突然就出来了!”   “跟猫儿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小的换被褥不熟练,床帐给扫下来了,小的也没在意,就想着快点干完活,可这秀女她她她……她也不吱声,悄悄的就把衣服脱光了,悄悄的走过来,还朝着小的叫‘越王殿下’!小的都吓傻了……小的真没敢干什么事啊,着实冤枉!”   听到这话,跟着进来的人没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有一两个,还鄙夷的笑出了声。   桂嬷嬷耷拉着眼皮问小太监:“越王殿下呢?”   “诶?”小太监一脸茫然,“不是今日有重要大事么?”   宫宴马上快开始了,贵妃娘娘都过去了,殿下他现在在哪,也不应该在这里,他怎么知道?   到这个时候,班婵要再反应不过来,就真是傻了。   她不顾尚未完全穿好的衣裳,直接冲出来,跪到桂嬷嬷面前:“嬷嬷嬷嬷,是有人要害我,同我说了假消息,我被人阴了啊!求嬷嬷救我——”   桂嬷嬷抚了抚指间银圈,翻开手掌,亮出一枚绯色药丸:“房间是你自己偷偷溜进来的,衣服是你自己脱的,东西也是你自己带来的。班姑娘,莫不是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班婵目光慌乱,心一阵一阵发冷:“不不,嬷嬷你听我说!有人故意提点我,故意引我过来的,她说越王殿下喝醉了……”   桂嬷嬷懒的听这些秀女之间互相陷害攻击的手段,直接挥手:“堵上她的嘴。”   “我是左相之女,看谁敢动我!”班婵见桂嬷嬷做了决心,知道躲不了,干脆硬起来了。   却不知,桂嬷嬷还真就不怕这些姑娘硬。   她走过的桥,比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小姑娘走过的路都多!   一个森戾眼色,几个身材高壮的嬷嬷就上前,把班婵制住,拿帕子堵了她的嘴。   “班姑娘,”桂嬷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本来以为你很懂事,没想到你会让我如此为难,让贵妃娘娘如此难看。我现在心情有些不好,还望姑娘配合些,若今日宫宴无事,贵妃娘娘心善,想必不会为难你,若你再闹……”   “左相又怎么样?还不是皇上用的?也一把年纪了……你信不信,只要贵妃娘娘几句话,你爹这位置,就别想再保了!”   班婵心一寒。   她眼泪流了下来,不甘心的摇摇头,想跟桂嬷嬷说,今日一切定是有人预谋的,有人要害越王!她这一出,肯定不是唯一的!   可惜嘴已堵住,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让人将班婵拉下来,找个隐蔽的地方单独关起来,桂嬷嬷小心收起药丸……这班婵怎么处置,还是要问过娘娘意思。   将现场处理敲打一遍,轻轻罚过小太监,桂嬷嬷抹了把汗,离开了越王院子。   还好及时赶到了。   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怎么回事,都浮躁的不行,没一个沉得住气的!瞧着这个不错吧,也是不行,不够稳。想当年,她在潜邸里就跟着贵妃娘娘,娘娘那是什么手腕心性,都能隐忍数年,每一招,都要布下千万层网,保证成功,这些人怎么就……   呸呸呸!   桂嬷嬷打着自己的嘴,这些人怎么能同娘娘比?   娘娘多厉害?坐于深宫,能知万事,班婵这事,明显起的突然,谁都料不到,偏娘娘就料到了,还派了她过来……选主子,就得是娘娘这样的!   “嬷嬷,越王殿下那里,要不要报个信?”   桂嬷嬷想了想,摇了摇头:“这样的小事,咱们解决就行了,别带累了爷们外面的事,今日都忙呢。先请示娘娘再说……”   桂嬷嬷带着人火急火燎的来,风风火火的走,速度非常快,解决完班婵的事,宫女采青才带着醒酒汤走到院子。   见气氛不对,稍稍一打听,全部傻了眼。   “怎么回事?殿下不在这里?”   “班姑娘还差点……”   “班姑娘知道殿下在这里,是咱们……”   “不,不是我们,是采青!”   采青吓的脸都白了,眼泪直接掉了下来:“不是我,是那个传话宫女,你们都听到了的……”   深宫之中,明哲保身是王道,就算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关系不深时,为免牵连,是不会力挺别人的。班婵这事明显有问题,现在贵妃娘娘忙着宫宴,没空理,但宴一散,定会详查的!   采青见众人眼神闪烁,抹了把眼泪,把手上托盘往身边人身上一放:“我去找那个传话的!定要抓到她!”   见她如此,有人心中不忍,安慰道:“采青……你莫难过,只要抓到了那个人,有个对峙见证,咱们……会帮你的。”   采青福了个身,眼泪汪汪:“谢诸位姐姐,我这就去了!”   ……   太子院落。   杨暄听着史福一样一样报来的消息,得知一切顺利,十分满意。   “做的不错。”他一下下接抛着手中喝干了的小小茶盅,“那个叫采青的宫女表现尤其好,赶紧把人安排好了。”   史福老脸一如既往的板正:“殿下放心,一切都在照流程走,采青不会出事。”   “让她去宫外,她有意见么?”   史福摇头:“她求之不得。她有官奴情郎在外,二人情深意笃,早盼着团圆。”   “给孤做事的,都不要亏待,若是忠心有能力,你看着给买出来,在底下安排点事,人才啊……永远都不嫌多。”   “是。”   “殿下现在……要出发么?”   杨暄接抛茶盅的动作停住,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急,再等等。”   院落忽然很是安静。   有浅浅春风从指尖缠过,勾起耳边发丝,送来桃花幽香,很是怡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很久,又似是一瞬,史福看到甲寅在墙头打了个手势,太子就动了。   太子站起来,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裳:“孤这便去了,这里,便交于你统筹。”   史福束手垂头:“是。”   “完成计划的同时,尽可能保证所有人安全。”   “殿下放心。”   ……   杨暄这一次出去,才是真正的去找越王。   越王当然没喝醉,也没有在自己院落,他只是照同崔俣商量过的计划,故意排了这一场戏,引班婵上勾。果不其然,那脑子里塞满思春念头的女人就信了,相当配合。   他其实可以安排闹更大的,越王还有别的用处不能这般设计,还可以拉上昌王,可今日他的目的并非在此,真让班婵跟这俩人闹出丑事,重点就错了,于局势会有影响。   哼,便宜这几个狗男女了,他们都得谢谢他的仁慈!   找越王这事,也是做了局憋着坏呢,需要请太康帝见证一下。   现在越王即将和人接头,太康帝也没事,正在前往宴厅的路上,正是好时机。   问过甲寅太康帝的行走路线,杨暄就装模作样的往路上走,偶遇去了。   不过几息,小径路口一转,他就遇到了太康帝。   他摆出‘用尽努力才能压抑住’的惊喜脸,掀袍就跪了下去:“儿臣参见父皇!”   太康帝叫起,似也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杨暄板着脸,声音粗粗的:“今日皇庄有宴,人多眼杂,父皇龙体重要,儿臣便四处巡察一番,看是否有安全隐患。”   他话音板正,说的一点也不温柔,可太康帝一听,就明白了。   这是担心再出上次那样的刺客之事!   这孩子……话虽不多,表现也很刚硬,实则心地很柔软,对他这个父亲很是孺慕。   细细观察了杨暄片刻,太康帝对此结论更是笃定。   太子是个不错的。之前敢于为他挡刀,现在想护他,再正常不过!   就是性子别扭了点。   要是能向越王昌王那样嘴甜些,露点短处,求他疼爱,肯定不是今日这样子……   也怪不得他以前不喜欢太子,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么!   好在父子天性,这孩子在外面长了十几年,也没长歪。   太康帝捋了捋胡须:“接下来交给别人吧,你同朕一同前去宴厅。”   杨暄却看了看太康帝的脸,摇了摇头:“儿臣这就差一小段了,不完成不放心。”   太康帝怔了一瞬,竟笑了:“你啊!”   太子不可能不知道随他一起去宴厅是什么意思,那是皇宠,是谁也比不过的荣耀!全天下都要看着他这个皇帝的脸色,他身边带上太子,谁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这太子竟然给推了。   明明对他有孺慕之心,却固执倔强,背负责任不愿放下。   真是傻。   “既然只剩一小段,朕便陪你同去。”   “真的?”杨暄猛然抬头,眸底似有意外,面色却依然严肃,“许会耽误父皇事……”   “朕无事。”太康帝摆摆手,竟先一步越过杨暄,往前走了。   杨暄顿了顿,才追了上来。   太康帝眼角瞥到儿子板正脸色,心下不停点头。   这儿子是个好的,许他不该一直那般提防?   一边走,太康帝一边同杨暄说话。   “近来功课怎么样?王复老爷子满腹经纶,才学出众,擅为人师,天下大才,多出于他手。因你有恩于王家,他才被推出来,勉为其难做你太傅——朕听闻他脾气不太好,手中有一铁制戒尺,无论哪个学生做错,都未留过情,他可曾与你为难?他的课,你可能跟上?”   “回父皇,太傅虽严格,却是真心在教,儿臣感觉稍稍有点吃力,但儿臣会努力的。”   “你知上进,这很好。”   “是父皇教导的好。”   太康帝见他面色一直板正,便同他开玩笑:“你年纪也不小了,此次秀女,可有看上的?”   杨暄赶紧低头,做别扭状:“儿臣才刚刚跟着太傅进学,欠缺颇多,也没精力想这些,父皇——”他声音略轻,“这一次能不给儿臣赐婚么?”   太康帝顿了顿。   他突然想起,对于太子之事,他曾与田贵妃有过共识,要趁此机会给太子选个……不那么好的太子妃。可当日秀女花宴,刺客突起,越王昌王表现让他有些失望,反倒太子一心救他,他有些感慨,心下起了波澜。   突然不太想那么亏待太子了。   可田贵妃和越王昌王,又是一路陪了他这么多年的人。   谁会一辈子不犯错?一时的错误就证明了人品么?同样,一时的关切,真就是本性么?   十数年不闻不问,太子对他,果然没一点怨怼?   太康帝有些犹豫。   能接他的位置的,只有一个,田贵妃母子与太子立场不同,不可能和乐,若像以前,他也恨不得太子死,倒还好说,若想抬举太子……后面会很不好办。   越王昌王纵使犯了点小错,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且贵妃从来没错过。疼宠多年的人,因为太子一个举动放弃,太让人寒心,他也舍不得。   除非太子太出色太仁爱,让他满意可心到愿意为他付出点代价。   这点‘救命之恩’,显然不够。   既然看不清……不妨再看一看。   太康帝心下有了决定:“好,此次便不给你挑太子妃,你好好努力,待出了成绩,父皇给你寻个好的。”   “谢父皇!”   “就是你这脾性啊,也太别扭了,同父皇说话这么见外做甚,总是垂着头?”   “父皇说的是……”   杨暄话虽这么答,却仍然垂着头。   没办法,他怕他会忍不住弑父啊!   这个爹,真是一点也不想要!对着演戏都很难!   两人‘气氛融融父子相和’的说着话,同时穿花拂柳,走过一段段岔路,终于,在一处拐角前,看到了越王和左相。   二人站于灌木丛前,地方略偏僻,隐蔽,他们也没悠闲赏茶,端个小茶壶品什么的,而是小声说着话,面色凝重。   就像……在密谋什么事。   经崔俣锲而不舍的调教,杨暄如今对人表情心理揣测已经很到位,见太康帝没有不满神色,眉间却是一紧,目光越显犀利,就知道,他这亲爹,有想法了。   他压下唇角弧度,声音板直:“没想到越王和左相竟也同儿臣和父皇一般,在这小径上偶遇了。”   太康帝冷哼出声,偶遇个屁!   太子是四处巡察,为了他安危,方才偶遇,越王没事在这样偏僻地方乱转什么?左相也是,既奉了贴子进宫,眼下不在宴厅等着,跑到这里做什么?   明显就是有话聊么!   左相支持越王,他一直都知道,也睁只眼闭只眼没管过,但在他眼皮子这样搞,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杨暄觑着太康帝脸色,又道:“许就是偶然遇上,起了谈兴,聊便聊聊,如今又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哪值得密谈?父皇切莫多心动怒,龙体要紧。” 第208章 绯色小药丸威力   太康帝看到越王左相在偏僻小径密会, 第一感觉是气愤。   越王怎么说也是他疼了二十来年的儿子,前番秀女花宴许是误会,许是一时糊涂,做了让他不高兴的事, 他想冷一冷看一看很正常,却从没想过立刻要这个儿子死。   皇子们安全从来都是大事, 这一年来,越王数次遇刺,去年王家秋宴那回结果暧昧,线索指向某邪教, 可顺着追去, 一个人都没逮到;不久前秀女花宴又有刺客, 线索方向更加诡异, 几乎是查无此人!   童修回报,有二人似与贵妃有关, 但贵妃的人不可能是刺客。贵妃的力量他清楚, 也是他允许的, 偶尔还可以方便他做些秘事。贵妃一直听话,也不可能要害自己儿子,会在暗里派人……只能是保护。   刺客来路未明, 一直窥伺暗处,今日又是宫宴,来往之人众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越王怎么能连这点警惕都没有,大剌剌在外头晃,不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么!   要说话哪里不能说,非要在这里!   再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对。   他与太子是偶遇,这俩个人却不可能……   都不是蠢傻,不知道警惕的,如此明目张胆动作,是有恃无恐,还是急不可耐!   太子性格冲动,却不傻,未必没看出来个中含义,小心翼翼为其找偶遇理由开脱,不是什么顾念与越王的兄弟情,而是为了他这个父皇的身体。   一个管生不管养的儿子都能如此,被他捧着疼着的越王怎么能如此伤他的心!   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值得密谈,所以是偶遇,起了谈兴?   怎么可能!   怎么叫没大事?左相天天在朝堂被工部尚书牟兴泽怼,地位眼看不稳,不是大事?这些日子他频频示恩太子,冷淡越王,越王从未遇过如此冷境,自觉地位不保,不是大事?秀女归属,关系着之后的势力调整,联合,不是大事?   都是大事,都着急,急不可耐,所以这里密谋来了!   是认定他这个皇上就那般狠心,早放弃他们不管他们了么!   这一点耐心都没有,还想接他位承大事,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太康帝心中涌入千万个念头,每个都气的他肝疼。和杨暄说话时也有些迁怒,冷笑一声:“你真这么想的?”   杨暄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别动,别激动骂人揍人,声音平直道:“儿臣认为,越王有左相支持很好,前些日子才遇过刺,不知道背后是谁,身边多个帮手,安全有保障,父皇也能多放些心。”   这好听话没能抚慰住太康帝的心,太康帝话里仍然带着刺:“怎么,羡慕了?”   杨暄摇头:“没有。”   “真没有?”   杨暄垂眸:“真没有。儿臣有武艺在身,若有人行刺,自保不是问题。”   太康帝瞥他一眼:“你倒是精乖。”   还知道偷换概念,他问的明明是有大臣支持,太子答的却是应对行刺,因前言有涉及,一点都不显突兀。   杨暄向来不是乖顺性格,对一个杀了他生母,弃他不闻不问还想弄死他的人一点好感都没有,要不是计划需要,他才不会和太康帝演这出父慈子孝戏码。   他不轻不重顶了一句:“儿臣自小,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羡慕别人。眼睛都放在别人身上,自己日子还要不要过?”   太康帝一怔,看向杨暄,目光略有些复杂。   是啊,这个儿子一生下来就被封为太子,可从小,成长环境就与太子不符,若他知道羡慕嫉妒,还真活不到今天,不用别人出手,他自己都能气死自己。   这个儿子,是个豁达的。   也是个火爆耿直,心里藏不住事,至纯至孝的。   “你很好。方才是父皇不好,有些急,吓着你了。”   杨暄拱手深深行礼:“父皇是大安之主,撑天之人,儿臣愿护持左右,助父皇享万万年福祉!”   太康帝心里略美,连连说了个三个好字:“好,好,好!”   看着眼前英俊威武气宇轩昂的儿子,再看看前头和左相密会的越王,太康帝心里更不舒服了。   太子没觉得羡慕不爽,他倒觉得很不爽!   一个当朝宰相级别的人,遇事和越王密谋,放弃了和他沟通。皇子有夺嫡之争,臣子有派系战队,他都理解,因为他自己也经历过。他看重越王,下面臣子一点点小站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急切成这样,他非常不高兴。   是觉得他这个皇上快要死了?还是咒他快点死,越王早点上位?   他冷哼一声,大踏步往前走,远远就冲着两个人问话:“你们在聊什么呢,同朕也说说?”   杨暄跟着走过去,心内十分满意。   这次心理战大好!   他并不指望太康帝现在立刻就收拾这二人,但暗示全部埋好,一会儿对峙肯定相当好看!   太康帝突然出现,越王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就站在太康帝身边,和太康帝一起受了这跪,冲越王笑出一口白牙。   越王直觉有些不好。   左相比他年纪大,稳得住,从容行礼,神色没半点不对:“臣与越王殿下偶遇在此,起了谈兴,没想到您也来了……可见这春色宜人,着实令人流连忘返。”   这理由找的,真是一点也不真心,和杨暄刚刚说的非常像。   太康帝只是不满,并没有想要现在治他们,也没挑刺,掀了掀眼皮:“时间差不多了,既然遇上,你二人便同朕一起去宴厅吧。”   二人一起叩头:“是。”   杨暄面色有些犹豫。   太康帝眉梢一挑,示意他:有话讲。   杨暄就说了:“儿臣巡察路径尚未走完……不若父皇先过去,儿臣片刻后便来。”   太康帝这才想起,他方才应了陪太子一起。眼下多了越王左相,定是不行了,遂他答应的很干脆:“既去巡察,就各自看仔细些,也别太晚了。”   “是。”   ……   太康帝到宴厅时,崔俣还未下去,他看到,就与崔俣寒暄了几句,态度很是亲和。   田贵妃在一旁温声解释着:“秀女里有个叫崔盈的丫头,温婉灵秀,臣妾特别喜欢,听说崔先生是她哥哥,就叫来问问,看看家中对那丫头归处有没有什么想法。”   太康帝就笑了,看向崔俣:“原来如此,崔先生可有什么想法?”   崔俣微笑,还没说话,田贵妃担心话音里透出有什么意外弄巧成拙,抢着就答了:“先生高义,对大安忠心可鉴,对妹妹宠爱有加,方才说啦,姻缘天定,不怕擅专,要听天命的。皇上您是天子,下的旨意便是天命,天命必然是好的,他与家人随时恭候呢!”   这话听的太康帝十分舒心:“好!”   宫中之事,只要他想知道,就件件瞒不过,崔盈与杨昭的事,他当然知晓。他视线浅浅扫过英亲王一家,笑意徐徐,颇有些深意的同崔俣说:“你放心,朕必会给那丫头寻个好归宿!”   崔俣当下起身,掀袍谢恩:“谢皇上隆恩!”   太康帝摆摆手,叫他起来,哈哈大笑几声,自己造起欢快气氛:“看来今日后,洛阳城要有一大波喜事了!官家宗室,连朕的两个儿子,昌王越王都逃不脱呢!”   田贵妃嗔了一声,‘提醒’太康帝:“还有太子殿下呢,皇上可不许厚此薄彼,见太子这时还没到,就忘了人家啊!”   真是,提醒的时候,也不忘上眼药,就显的她贤惠大度。   太康帝笑着拍了拍田贵妃的手:“太子刚刚还朝,落了许多功课,样样都要学,忙的不行,还是晚个一年半载再成亲的好,免的冷落了新妇,还累你一路操劳。”   话说的再漂亮,也是变了卦,同以前说的不一样。   田贵妃心内咯噔一声。   感觉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手心,掌握不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自己求了么?   心下再乱,她也不会忘了这是什么场合,众人面前,她不可能落太康帝的面子,只得红着脸告罪:“皇上说的是,是臣妾失了考虑。”   没关系,她还有后招!   崔俣说完话,已回到原本位置,左相也坐到了梁氏身边,四个皇子,越王昌王平郡王都到了,就剩太子没到……   田贵妃瞥见桂嬷嬷回来了,借着更衣的机会,招她过来伺候。   桂嬷嬷一边伺候,一边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   田贵妃气的直抖:“真是好大的胆子!本宫的场子也敢裹乱!越王是她能肖想的么!本宫与她,是她的福气,不与她,她就得憋着!”   桂嬷嬷跟着附和:“可不是怎的?奴婢抓了她个现形,她还猖狂,说她是左相之女,看谁敢乱动!那姑娘啊,往常看着是个好的,没想到心忒大,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行了,别说了,这姑娘不行,回头好好处理了。”田贵妃恶心的不行,提都不想再提班婵两个字。   桂嬷嬷觑着她脸色,轻声道:“奴婢瞧着,这事有点大,别被有心人盯着,弄出什么事来……”   田贵妃当即冷笑:“就是有人想瞧咱们笑话呢!”   太子昨夜就开始布局了,还好她想到的及时,还好桂嬷嬷去的及时,否则这与世家联姻之事就成不了了!   “以为这样就能把本宫扳倒?他还嫩着呢!本宫是谁!”田贵妃悠悠抬手,眼睛眯着,略显慵懒,“交待下去,今日跟着你去的,全部有赏,事办的好,本宫有重赏!”   桂嬷嬷赶紧跪下磕头谢恩:“谢娘娘!”   “还有,你去给本宫备份大礼,送给崔俣……”话一出口,田贵妃就蹙了蹙眉,觉得这主意不好。崔俣性子高洁,不喜与皇室打交道,到现在也没正经表态要支持谁,谁问意见他都答,但过重的礼,总是会退回来。   她净过手,擦上香脂,转了转腕间镯子,有了主意:“不,别给崔俣送东西。稍后皇上会下旨指婚,本宫亦要随旨给所有秀女赏赐,崔盈的赏赐,你亲自去盯着,给本宫翻个三倍,从本宫内库里捡几样好东西一并封箱。”   崔盈出身不怎么样,可谁叫人家有个显赫的未来夫家,还有个好哥哥?英亲王府的孙媳,皇家表示本就不会少,再翻三倍,并附上田贵妃多年积攒的内库私藏……非常厚了。   以此感谢崔俣提点,低调隐秘,让人看的清看的着,还不好往回退,完美!   ……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直在桃林外侧徘徊的福安郡主不得不给自己加油鼓气,进行下面的事了。   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家中无势,这个郡主完全是意外所得,因她懂眼色会来事,帮了田贵妃很多,才能有那诸多让外面闺秀们羡慕的宠爱,才能活的嚣张霸道,让别人不敢惹。   她甚至为了田贵妃满意,觍着脸皮放出风声,小小年纪就要养面首!   虽说她让人寻来的的确是她好的那口男色,但她真没有那般荒唐,做出那样的事!   她知道贵妃在利用她,她心甘情愿被利用,愿意挑事,愿意襄助贵妃。   这几年,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愿意做贵妃手里的磨刀石,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将来可以嫁到喜欢的人,过好日子!   她不可能嫁到越王昌王府里,田贵妃不会允许,她有她的价值,未全部燃完前,田贵妃不会放过她。太子,是她唯一看上,愿意,并且感觉有未来的人!   太子和田贵妃对立,可她也不是傻子,若太子愿意,她有很多愿意帮忙的地方……日后,这天下,就是太子和她的!   她知道这里风险很大,可她真心喜欢太子,而且一旦成功,收益想象不到的大!   捏了捏掌心绯色药丸,福安郡主深呼吸几口,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   班婵拿她当傻子,以为瞧出她那点心思,可以利用,却不知道——这正是她想要的。   日后如何撕再说,起码现在,她福安是想要太子的,如果因别人挑唆,迫不得已干下那样的事,也不是她的错不是?   她呼了口气,招来近身宫女:“去问问,太子现在何处。”   宫女福了福身:“是。”   福安郡主与班婵做下的计划缜密完备,只要跟着做,成功率不说十成十,七八成还是有的。   可她们不知道,杨暄早在崔俣提醒下,重点关注她们两个,二人什么想法,如何计划,早就看的一清二楚,还正好趁机,给她们安排了不同的戏码。   若是福安郡主还有点脸,放弃了,便罢,能保平安无事,若她一意孤行,死性不改……就别怪别人心狠了!   遂福安郡主得到的消息,肯定不是正确的,到达地点遇到的人,也不是太子。   可她自己不知道。   还脸庞飞霞,揣着激动又羞涩的心,往目的地走去……   湖边,一个男子背向来人,坐在草地上,宽大的披风将身形遮的严严实实,湖风起,披风扬起水波般的纹路,异常好看。   那是太子的披风。   福安曾亲眼见太子穿过。   这披风不是皇家制式,未镶金边,也未绣龙纹,颜色还略暗,但太子穿着无比英俊伟岸。她只见太子穿过一次,听别人说,太子只有在外出办事,需要低调时才穿。   可就算这样的披风,也丝毫不影响太子气质。   太子就是这样俊秀出色,烙刻到人眼里心里,如何也不愿放弃!   福安摊开掌心,看着那枚圆溜溜的绯色药丸。   这是班婵友情提供的媚药,据说比那引情香好使一百倍,只要一点点,只要男人碰了,意志多强,都会有反应!   至于使用方法么……   福安吞了口口水,张开嘴,对着那药丸舔了一口。   并不难闻,馥郁的花香,清甜微微带些腥气,却是让人舒服的,想要再多感受一些的腥味。   她目光有些迷离,面颊有些躁热,解开裙带,扯开襟口,把药丸握在掌心备用,就朝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殿下……”   她从后面,一把抱住了男人,香舌去勾男人的唇。   男人吓了一跳,立刻开始推:“你谁啊,滚开!”   福安一听到陌生声音,再一看脸,吓了一跳,这不是太子!   她心慌的不行,想赶紧走开,不想脚发软,根本动不了。   她的手还像有意识似的,紧紧搂着男人的脖子不放!   而且只一个瞬间,她意识就迷离了,飘飘欲仙起来,身体里似乎燃起了一把旺旺的火,烧的她浑身难受,忘了理智,忘了自己是谁,只想现在纾解,只想享受!   她眼梢微勾,勾出丝丝缕缕媚意:“郎君,来嘛……”   手不停的往男人敏感位置放,一个劲的撩拨。   把这男人给吓的,赶紧用力挣。   他只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湖水沾湿了衣裳,太子大气,见他身板薄,借了他件披风穿,他还美呢,谁知竟遇到了这种事!   他虽是个纨绔,干过不少坏事,可没敢想过在皇庄胡闹啊,要掉脑袋的好吗!   可以他这男人力气,竟推不开一个女人!   但凡有身份的公子,身边肯定都是有下人的,进皇庄不能带太多人,几个随身丫鬟小厮,还是能带的。   且这里本也不是秀女地盘,不怕避嫌。   下人们本来只是远远陪着,让公子独自赏景,眼下一看了不得了,赶紧上前拦:“你是谁!放开我家少爷!”   男人有些口干舌燥,努力跟着应声:“对!你快点放开小爷,否则看小爷怎么罚你,叫你好看!”   福安浪笑着,手扼住了男人脖子,吐气如兰:“郎君说什么呢,妾听不见啊……”   男人吞了口口水:“你别冲动,我叫他们走开,不过来好不好?”   福安笑着,捧起男人的脸亲了一口:“好乖!”   男人赶紧挥手让下人们别上来,福安的手真就离开了他的脖子。   他看这个女人感觉有点不对,心中害怕,摆了摆手,叫下人去求助。   可不知为什么,身体里吧,也起了一阵反应,非常燥热,让他根本不愿推开这女人。   福安亲上男人的唇……   深吻。   男人眼神便立刻迷离了,主动握住福安的腰,还慢慢往下滑。   福安却比他更急,并且非常主动,大概看过一些本子,知道这事怎么弄,急急撕开男人腰带,扯下男人裤子,把男人一压,就自己坐了下去……   男人受了媚香影响,欲望沸腾,肯定是想要的,可他不如福安中的早,还没准备完全,这一下,福安这未经人事的少女没叫疼,他自己尖叫出了声:“啊啊啊——”   四外下人,除了去叫救兵的,都面红耳赤,略觉丢人。   他家少爷虽是个纨绔,性子不好,身体略单薄,尚未娶妻,却也是御过数女的,现在被一个女人强了,真真……有点丢人。   不过不管怎么说,少爷也不算吃亏,这女人有点疯,不好搞,救兵未来前,还是别上前激怒的好。   正在行事的两个人,肯定是受媚香影响最大的,四外围着的下人,离的略远,当下肯定是没事的,但随着二个人办事,越来越激烈,湖风一吹,有味道传过来……他们也跟着眼神迷离,口干舌燥,有些蠢蠢欲动了。   就在此时,皇家禁卫军到了。   童修这个禁卫军统领,因为正在附近巡察,听到出事便跟着过来看看,一闻到空气中的味道,眉头立刻皱起来:“所有人,屏息!取水来,泼到他们脸上,唤他们清醒!”   “是!”   禁卫军行动那是相当迅速的,就近又有湖水,好取,片刻,连办事两人带几个下人,全清醒过来了。   下人们如何反应且不提,福安一清醒,看到眼前情势,差点晕过去,脸色惨白惨白,怎么会这样!   那纨绔一脸愤恨的瞪着福安,这女人再好看,也是强了他,让他非常没面子!   他立刻朝童修哭诉:“这女人害我,我要面圣!”   一个是郡主封号的秀女,一个是高官之子,事还闹的有点大,童修不好做主,只有请福安郡主整肃衣衫,一起前往御前。   ……   与此同时,杨暄也在桃林偏僻角落,抓获了几个可疑之人——班婵手里,由她娘传下来的,带着前朝印记的人。 第209章 打脸要一步一步来   越是香艳秘事, 传播速度越快,哪怕皇家宫宴,也是一样。   更何况事情太急太猛太过诡异刺激,纨绔手下四处求助时, 根本没有刻意收拢保密,很快, 宴厅很多人就知道了。   被福安郡主强了的纨绔姓范,名呈明,父族势力不大,但娘亲非常了不得, 他的生母, 是大安朝目前唯一一位在世的公主, 宁乐公主。   宁乐公主与太康帝不同母, 但年纪比太康帝小很多,当时夺嫡大战时她年纪小, 又身体不好一直生病, 没有卷进去, 幸运的保得平安。大势定下后,太康帝为了表现帝王仁爱,对这个妹妹很是关照, 一来二去,也处出了些真感情。   许是没吃过太多苦,又被哥哥看护,宁乐公主性格有些霸道, 连驸马都是自己选的。她有帝宠,身家也足,日子过的很顺心,唯一遗憾的就是,至今为止只得了范呈明这一个宝贝儿子。   她把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养到十六岁,可以说是要什么给什么,就怕儿子有一点不高兴,择儿媳也是,左挑右选,怎么都觉得别人家女儿差点,配不上她家儿子,亲事至今未订下。   如今刚好碰到选秀,她自然要过来看看,有没有哪个能配得上她儿子。   她辛辛苦苦相看比较,就为找个好的,能让儿子收收心,跟着越来越好,结果下人过来告诉她,有个不要脸的秀女强了她儿子?   她气的差点当场撕人!   太康帝和田贵妃自然也得到了消息。这是丑事,能息事宁人自然最好,可对上宁乐公主那吃人似的目光,下面众人一脸期待满是八卦的晶亮眼神……   太康帝挥了挥手:“带上来吧。”   已经这么多人知道了,埋是不埋不住的,不若当着所有人亮出来,让大家看个过瘾,之后也就别拽住不放,各种猜疑抹黑。   童修带着福安郡主范呈明上来,行礼跪见:“参见皇上!”   众人目光集中在三个……嗯,后面的两个人身上。   时间紧急,福安郡主肯定是没办法更衣清洗的,发髻微乱,钗环微斜,衣裳……就更别说了,在湖边玩过一场,皱的不成样子,裙角都是泥。   可比这更吸引人的,是她眉梢眼角带的春情,走路行礼时不自在的姿势,以及白纱裙上那一抹刺眼的血痕——处子落红。   尽管她面色发白,神态略僵,贝齿咬着唇表情很不好看,但在这种时候,大家看向她的目光都是颇感兴趣的,调侃探究,甚至讽刺鄙夷。   范呈明就更好看懂了,握拳的拳,绷紧的唇,涨红的脸,愤怒的眼眸……   跟个被调戏过的小姑娘似的,特别可乐!   有些憋不住的,直接笑出了声。   范呈明就更气了,瞪了声音方向一眼,又瞪福安郡主,还瞪前头的童修,都不知道不瞪谁好了。   “……忽闻有人求救……臣赶去时,福安郡主坐在范公子身上,已然……空气中味道有些不对,似是某种春药,臣命人取水泼向在场所有人的脸……福安郡主袖内掉出一枚香丸,半个小指肚大,色绯,略一嗅,就会让人心生燥动,药性极大。宴厅人多,臣未敢带进来,亲手将其交给皇上随行太医分析后,方才带了人过来。”   这点工夫,禁卫军首领童修已经将事情讲述完毕。   众人目光更甚,竟然还用了春药!   怪不得这俩人身上味道有些不对,过于浓烈馥郁了呢!   不过……到底是秀女算计公主儿子,还是公主儿子看上了秀女,怕其不从,用了手段?   宁乐公主脸整个黑完了。这群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看向她儿子的眼神这般不对?明显是她儿子受罪了好么!   她狠狠瞪着福安郡主,这个贱人!   左相之妻梁氏鼻尖微微耸动了下,似认出了这个味道,眉头蹙起,表情有些不对。   田贵妃观察四下的注意力一直没松懈过,见到梁氏这表情立刻就眯了眼,得,这事也与班婵有关!   班婵行啊,不但自己上,还拽着福安一起闹,是想两个人都出事,法不责众,她那点事就不算大了是么?   左相势大,之前朝上一点小事根本不够伤筋动骨的,短时间内,还会是一股强悍力量……   可恨心中再不愿意,为了越王,她也得帮这群蠢货圆场,不能再闹大了!   太康帝听完童修讲述,微微颌首:“你做的对,宴厅人多,正该如此谨慎。”   童修拱手:“臣已同太医述过机要,稍后一有结果,太医便会亲自过来上报。”   太康帝点了点头,挥手让童修退下,目光威严一扫:“你俩怎么回事,说说吧。”   憋了半天,终于能说话了,范呈明差点哭了,红着眼睛跪爬两步:“皇上为我作主啊!”   “我就是走累了,在湖边看个景,就遇上了这疯女人,什么都不说,上来就亲,我厉声拒绝,她也不走,还用了药!我这年纪,哪经得住的药?她还怕我跑了似的,解我的衣服,握住我那、那、那处,还自己坐、坐了上来!”   越说,范呈明脸越红,神色越怒:“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骨子里贱透了,骚的没边,见着个男人就想往上缠,没男人就过不下去!”   “我范呈明不是个吃了不认的,但这样恶心的女人,我不要!”   他说完,还看向宁乐公主:“娘,我不要这女人,打死也不要,纳妾也不要!”   宁乐公主心疼的不行,连声哄着:“我儿委屈了……你放心,有娘做主,咱们家不进这样的女人!”   她话完话,还不忘看向太康帝,以灼烈愤怒目光请求他准许此事:“皇上!”   太康帝还没表态,田贵妃就笑着,柔声安抚:“公主切莫急怒,你打小身体就不好,不要因一时不慎伤了身子,累皇上操心国事之外,还要为你担忧。”   宁乐公主火气立刻就上来了:“你——”   “这么多年,公主脾性还真是一点没变,”田贵妃仍然笑着,声音不急不徐,将现场浮躁气氛抚下,“不过真不用着急,此事既闹到了皇上面前,自会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答案——是不是呀,皇上?”   遇到遭心事谁心情都不好,有个懂眼色行事有分寸的解语花,谁会不高兴?   太康帝便道:“贵妃说的是,宁乐不要着急,朕会给你们公道。”   他看了田贵妃一眼,田贵妃便看向底下跪着的福安郡主:“福安,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是你如范公子所说,丧心病狂了,还是有什么苦衷?”   福安心里缓缓呼了口气。   方才范呈明的话太过侮辱,她差点掩面遁走,就算事情因她而起,她一个女人,有身体有地位,还是第一次,就不能给点怜惜宽容些么!   丑事已出,再怎么后悔都没有用,这一路走过来时,她已想明白,时刻保持注意力,尽一切努力争取自己的活路!   田贵妃这句话,让她找到了主心骨,贵妃会保她!   她大着胆子看了田贵妃一眼。   发现田贵妃虽然话说的好听,但眸底藏了一丝警告……   要保她,却又警告她,为什么?   福安这几年是仗着贵妃宠爱,才游走各处贵女场合的,对贵妃表情姿态再熟悉不过,电光火石间,她就明白了贵妃的意思。   好好说话,别说什么有的没的,就能安全!   她狠劲咬了下舌尖,逼出泪来,往前膝行几步,姿态很是沉重,似是忍着什么刻骨疼痛,重重磕了个头:“我出身虽算不得好,也是好人家里好好养大的女儿,娇气了些,却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女儿名节,哪里是能这样闹的?若我是那样不知廉耻的女子,怎么会到今日还未曾适人,还能进宫选秀?遇到这样的事,我心里的苦……”   她眼眶通红,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十分可怜:“我心里的苦……又有谁能知道?”   她顿了顿,努力抑制住身子颤抖:“今日宫宴,会定秀女归处,大家心里都很紧张,我也是,就想着出来走一走,散一散,心情许会好些。我真不知道童大人找到的那枚药丸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到我袖袋里的,之前和秀女们在一起时,什么异样都没有,偏我出来,走到湖边,遇到范公子,就感觉鼻间飘过一抹异香,意识全无,忘了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若是不认识的外男,我定是不会上前的,可范公子穿着太子披风,我认成了太子,这才过去……”她身体起伏,哭的不能自已,“我真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发生的……”   她这番话,旨在说自己是好人家的女儿,冰清玉洁,断断起不了那等心思,是被别人陷害了,很无辜。   可惜纨绔们抓重点从来与一般人不一样,范呈明愤愤瞪着她,怒气更重:“你这什么意思?太子就能随便坑么!我不是太子,你还委屈可怜了是吧,我还配不上你了是吧!”   “什么玩意儿!太子都愿意借我衣服,你倒看上不,你以为你是谁!”   宁乐公主冷笑一声,看也不看田贵妃,直接问太康帝:“做下那样的事,不以为耻,反倒巧舌如簧,试图洗清自己,都是别人的错,这样的女人,我家不敢要!皇兄以为呢?”   太康帝心里十分不爽,很恶心遇到这样遭心事,面色略深沉,似在考量。   田贵妃悄悄朝福安使了个眼色。   福安精乖,最不愿得罪上位者,上位者为她为难,就说明了以后会讨厌她!   她立刻站起来,一脸决绝,咬着唇道:“我一心仰慕太子,很多人都知道,今日被人利用中了这招,许是我命该如此。”她朝范呈明福了福身,“那般委身于公子,公子无辜,气我是应该,只是千万莫因我对旁人起了戒心,这世间还有很多好女子,值得公子捧在手心好好怜惜。”   她又朝宁乐公主行了个礼:“我对不住您儿子,也对不住公主,自是无颜进您家的门,还请公主息怒,莫要坏了身子。”   说完,她眼角淌下两行泪:“我清白已失,亦没脸见太子,没脸让皇上贵妃为我做主,公主……以及诸位,也别逼着皇上娘娘表态了,我一个小女子,命如草芥,死不足惜!”   说完,她突然快步跑向房柱,一头撞了上去!   竟是要寻死!   宴厅里护卫不少,自是不会这么看着她这么死,当下就有离的近的护卫冲了过去,挡在她身前——   护卫都是身体强壮的男人,劲力如何想象的出,可这样的护卫,在拦住福安的同时,还被带的往后退了数步,背部撞到了柱子……   可想而知,福安撞柱的力气有多大,心态有多坚决。   这是真的想死啊!   人们都有怜弱心理,此刻表情想法就有些不一样了。   出了这种事,不管女人无不无辜,都是男人占了便宜,你占了便宜,就得负责,不想娶,纳了就是了,一个女人,能占多大点地方?你不喜欢,纳回家里放着,能让人过就是了,谁也不会指摘你,可你这样,让人家女人怎么活?可不就只有死了?逼死人你就高兴了,满意了?   怪不得这范呈明是个纨绔,怪不得这宁乐公主口风不好,谁都不愿意把女人嫁到她家做儿媳!   还有……听这口风好像有点不对啊,这秀女像是钟情太子,思恋不得,才会出这招。   往表面看,是太子脾性正,眼里有礼法,不与女子私相授受,往深里想,又何尝不是无情呢?一个小姑娘而已,你护一下又能怎么样?   英亲王老爷子冷笑一声,他就说心机重的女人不行,无论什么境况,人家都能搞出点东西抹黑你!   桌子底下,王妩捏了捏老爷子的手,又以眼神示意他收着点,别乱了别人的局。   这戏……还长着呢!   唯有杨昭放心不下,看向远处崔俣,犹豫是不是要过去安慰几句。他跟太子打过几场架,太子真不是那样的人!   不料崔俣半点不满不开心的神情都没有,正笑眯眯的看着福安表演,就差鼓掌喝彩了!   杨昭挠挠头,觉得聪明人的世界……他好像有点不懂。   还是乖乖吃东西吧。   也不知道盈盈什么时候能来……   他幽幽看了殿门口一眼。   就是这群人瞎闹,害的这么久了,他都没看到盈盈!   ……   崔俣是真没生气,福安郡主许是觉得扯上太子效果会很好,把水搅浑好脱身,田贵妃也会满意,可这真的……有点好笑啊!   以为凭这就能碰瓷太子了?想的也太美!   还狡言推脱,护住了班婵,是想多条路,万事留一线?   可惜,现在说的多坚决,之后改口就多难看。   就让你演,演的轰轰烈烈,观众拍手叫好,连自己都信了!   护卫救下福安郡主,她还不愿意,锲而不舍的又撞了两回柱,都被拦住,方才死了心,跌倒在地大哭,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惨不忍睹。   就在这时,太子到了。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那叫一个闪亮,一个八卦。   太子显然也感觉到了,给太康帝行过礼后,看了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福安,皱了皱眉,看向下方众人,直接问了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差点喷笑。   这要是在大街上,早有人调侃出声,各种荤话齐出了,可这是皇家宫宴……众人憋住了绷紧了,没有说话。   连福安郡主,也只是泪蒙蒙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太康帝和田贵妃,哭的更加压抑悲切。   田贵妃却觉得太子来的正是时候。   福安的丑事是摊明白了,闹成这样,不好立时圆,不如就但太子转移一下视线。   越王思路和田贵妃很像,先出了头,皱眉问他:“这里都是小事,倒是你,干什么去了,为何现在才来?”   话音中指责意思很重。   太康帝这个当皇上的都来了好一会儿了,你怎么就谱那么大,迟到这么久?   杨暄想说你瞎还是聋啊,之前碰到皇上时没看到我,听到我说什么吗!   不过现在,他有正事,没怼越王,而是漫不经心轻飘飘道:“哦,没干什么,四处巡察一番,抓了几个可疑之人。”   太康帝立刻起了警戒心:“可疑之人?”   “是,”太子拱手,“先是自言宫中老人,又言是左相府上的,身上穿着宫制衣服,鬼鬼祟祟,眼神闪躲……儿臣觉得不对,本着不可错漏的原则,带了过来。想求助掌管宫务的贵妃娘娘,看到底是不是宫中之人,是不是在撒谎。”   田贵妃心中一凛。   太子的谋算……不是被她看破,及时破解了么,为何现在心中陡生不安,觉得有事要发生?   对于安全问题,太康帝从来不会轻忽,摆了摆手,让太子将人带上来。   一共五个,四女一男。   几个人应该是非常恨太子,那男人被押上来还骂骂咧咧:“我们是左相家的,没凭没据的,你不能抓!”   杨暄当下过去踹了那人一脚:“放屁!左相家的穿什么宫服?皇上面前,规矩点!”   男人挨了一脚声音也没小一点:“我们是跟着班姑娘进宫选秀的!”   “秀女选秀身边不准带人!”   “家里不放心,通个方便进来看着姑娘,有什么问题!又不是只我们一家这么干!要是这个是罪,所有人家都有罪了!”   杨暄冷笑一声,耸了耸肩,没说话,意思却很明确。   看吧,对他这个太子嚣张,到了皇上面前,还是这么嚣张,到底在凭什么,说没鬼谁信!   太康帝脸色瞬间黑了。   田贵妃也一阵头晕,暗暗咬牙,到底哪来的猪队友!左相啊左相,你家也太会调教人了!   堂下众人也是微微皱眉,疑心陡起,今天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皇上的地盘有了安全隐患,这事可比秀女与男人丑事大多了。   宁乐公主瞧了出来,悄悄朝儿子招了招手,把儿子叫来身边坐着,别跪在那难受。   福安郡主……却是没人管,仍然跌坐在凉凉地板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钻,可也得忍住。   太康帝转头问田贵妃:“这几个,是宫人么?”   “宫中下人太多,臣妾未能一一认出,”田贵妃摇了摇头,叫来桂嬷嬷,“你去问问各处管事,谁认得这几个。”   太康帝发话,下面回馈是很快的,不多时,桂嬷嬷就提着心过来回话:“回皇上,回娘娘,这几个……皆不是宫人。”   太康帝眯眼之前,田贵妃就率先发了脾气:“不是宫人,如何有宫制衣裳穿!”   桂嬷嬷立刻跪了下去:“奴婢……尚未查清。”   田贵妃立刻起身朝太康帝请罪:“宫务未管好,是臣妾之责,还请皇上责罚!”   太康帝摆摆手:“宫务繁杂,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实非你之过,你先起来。”   “谢皇上……”田贵妃一边起身,还一边感激带着仰慕的勾了太康帝一眼。   太康帝心下受用,却面不改色,指着几个人问左相:“他们可是爱卿府中之人?”   这种敏感时候,接二连三出事,左相怎么会承认?   他和梁氏对了个眼色,就直接否认了:“回皇上,他们不是微臣府中之人。”   太康帝静静看着他:“你确定?”   “确定。”左相点了点头,“臣是有了些年纪,记性却仍不错,府里每一个人都认得,这几个,确然不是臣府中之人。”   梁氏的心紧紧吊着。   这五个人里,有两个,是她曾使唤过的老人,调教属下工夫也是一等一,最是忠心耿耿,不会害她。   她要壮士断腕弃卒保车,这些人没有不愿意的,只会死心塌地为她清除后患,让她走的更稳!   这些人,不会背叛!   越王冷哼一声,当下喝问杨暄:“这下你有什么话讲!”   杨暄顺势指向那五人之一的暴脾气男人:“对啊,这下你有什么话讲?”   那男人当下就跳起来了,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左相:“您怎么能说不认识小的!数日前送姑娘进宫时您是怎么同小人说的?您说让小人好好伺候姑娘,但凡姑娘想的,一定替她办成,看清宫中形势,多多拉拢人手,务必让姑娘嫁与越王爷,还说为了此事,什么都可以做!”   现场一片哗然,看向左相的目光充满惊疑。   男人还嫌料曝的不够多似的,瞄到福安郡主,指着她就叫唤:“不信你们问问福安郡主!她说想和太子成好事,我家姑娘答应了,还给了她一颗媚药,小指肚一半大,绯色的,药力特别猛!”   气氛瞬间安静。   把东西说的这么详细这么明确,还敢说没关系?   大家看向左相的目光意味深长起来。   唯有杨暄心内十分满意,就要这效果!   他还趁人不注意,得得瑟瑟的朝崔俣抛了个媚眼:你男人帅不帅!酷不酷!你看了心里痒痒不痒痒!   崔俣差点翻白眼。   可这个场合,他得顺毛捋,省得这熊货不高兴,演脱了!   他狠狠瞪了杨暄一眼,又微微点了点头,勉强笑了下,以做安抚。   杨暄全当这是‘打是亲骂是爱’了,他家宝贝面皮薄,不好意思同他亲热,所以才瞪他呐!   现场形势紧张复杂,没人注意二人隐晦又迅速的来往,带着看戏心态,武功高强注意力不集中的英亲王注意到了。   老爷子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这俩死孩子还行不行了!   这么紧张的时候要闹哪样!见天夜里造还不够了,白天一会儿不见就想成这样,忍不住眉目传情腻歪了?   能不能看着点场面,干点正事!   大庭广众之下,先撩者贱,英亲王觉得太子这货最不老实,犀利目光就杀了过去——   要、点、脸!   杨暄……杨暄摸了摸鼻子,清咳两声,移开了视线。   不过他对今日之事,确是十分满意的。   不说各处手下得力,每一件事都办的特别好,细节衔接无误,达到了他与崔俣的要求,班婵手下这个男人,策反也没花太大代价。   班婵有梁氏那个做过公主的娘,握有前朝小拨势力,只是势力毕竟不大,这些年来不说发展,反倒消耗了不少。前朝之人是忠心,新吸收培养的力量,想要那么忠诚,很难。   这四女一男里,有两位嬷嬷,是前朝死忠,大人物,剩下的两女一男,都是年轻人,近些年的新人,经过一定训练,也有忠心,却不是没有软肋弱点,不可撼动的……   在此计划谋成之前,崔俣就曾提醒他关注班婵身边的人,他不但关注了,还顺藤摸瓜策反了一个,此计出时正好用到……如此英明神武,该当奖励!   嗯,今晚要同卿卿要个特别的奖励!   ……   太子带来的人态度有些不好,有些不知死活,但话是没错的,连细节都有!   太康帝当下沉了脸,问福安:“你怎么说!”   福安心下也慌,看田贵妃——也没什么示意,吓的不行。   “我……我……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世家群里,有人说话了:“咦,那个嬷嬷,我好像见过。”   “好像就是上次去左相府里时。”   有个年纪略大的声音也附和:“这嬷嬷面相好熟,好像几十年前有段时间,常在宫里见到。”   几十年前,宫里,关键词出来,所有人几乎立时想到了‘前朝’两个字!   偏偏此时,奉命研究绯色药丸的太医过来求见,拜见太康帝后,面色无比肃正,声音充满警惕:“回皇上,此药乃是前朝梁氏宫中秘药,魅情香!” 第210章 搞掉左相   魅情香三字一出, 现场陡然安静。   有了些年岁的人下意识对视一眼,个个皱眉敛目,表情肃正又警惕,与太医表现一模一样。   年轻小辈们不太理解,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底慑于过于凝重的气氛,再好奇,也没有发声,只小心翼翼的看看自己长辈, 再看看上位者。   太康帝直接冷笑一声:“竟能把这淫药找到, 本事不小啊, 朕倒小瞧你们了!”   天子震怒, 厅里没有敢再站着的,呼啦啦跪了一地。   太康帝是真愤怒, 盯向福安郡主的视线带着杀气, 似要就这般将其诛杀当场!   魅情香是什么东西, 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当了皇帝,亲身见识过一些事, 读过诸多前朝辛秘的人最是了解。   烽火乱世,群雄并起,梁朝皇帝文武皆不行,只一颗心够阴够狠, 凭什么在乱世中掌了大片中原最好的地盘,还保持数年不灭?靠的就是这下三滥的东西!   当时的梁朝皇帝,座下左相继妻梁氏的爹,靠娶了个武将女儿,爬裙带关系站稳了脚跟,便开始培养数女,用这魅情香一点点攻陷腐蚀每一个近身的,有能力的,他看着觉得可以用的‘人才’。   这魅情香药方奇特,药效极大,只要一点点,就会有奇效,没有任何男人抗拒的了。   而且,它能使男人上瘾。   第一次使用,男人许事后会后悔,会抗拒,可同样的事再来一回,便再也拒绝不了,并会视与他交合女子为宝,但凡见面,不来几回都受不了。   这药勾淫性,于身体,却没什么害处,当事人只会觉得身边女人特别好,特别想宠爱,外人看来也就是正常偏宠哪一个,男人本性而已,没什么不对。   梁氏,就凭这药,手下数女,控制了朝堂上下所有位置紧要的人,让别人为他死心塌地,才有了那几年大好局面。   这东西,但凡有点理智的皇上都会觉得不对,宇文帝一上台,就严加管控,把这条路给掐死了,连制药的人,药方都一并找出来毁灭,保证这魅情香再也不会出现。   谁知时过境迁,这东西竟在他眼皮子底下重现了!   这天下是他的,所有一切都应该在他掌控中,竟有人敢玩这些鬼蜮伎俩,是瞧不起他么!   福安郡主额头紧紧抵着地面,浑身发抖,牙齿打颤,额角都是冷汗,骇的连‘不知道’都不敢说了。   上位者态度是下面人行事的指路灯,太康帝如此,不消别人提醒,大臣们也知道怎么做了。   当下就有人站了出来:“吾皇威仪堂堂,大安海晏河清,盛世可期!无论是谁,胆敢挑衅吾朝,试图谋反,皆该施以极刑!臣请皇上降旨,严查此事,与前朝勾连者,绝不轻恕!”   后面的人暗悔自己动作晚了,连个老胳膊老腿的谢嘉都没赶上,让这老匹夫抢了头筹!   不过,第二第三也是好的,表态就是好的!   立刻一个一个的人走出来跪下:“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声势之浩大,气势之雄壮,心志之整齐,前所未有!   田贵妃都懵了。   也是此时,她方才反应过来,这魅情香是个什么东西!   梁朝时,她年岁尚小,身份低微,自是不可能知道这么‘上层’的事;跟了太康帝,初时未能交心,太康帝不会同她讲太多外面的事;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宇文帝灭除它时,自不会大张旗鼓,传的让下官家中内宅妇人,尤其她这样的小妾都知道;待到太康帝真正做了皇帝,她开始翻身抖起来了,这事又已过去太久,她只影影绰绰听说过一点……   若非今日所有人面色凝重,气氛不详,她都想不起来!   秀女们进宫,有各自的心思手腕,她都知道,一点点助兴的小东西……只要害不了她的人,她都不拦着。   比如之前福安使的那个引情香,还是她点了头,让桂嬷嬷搭了把手的。   可她没想到,竟然还混入了魅情香!   班婵好大的胆子!   福安……呵,她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心思也大了,知道背着她了!   还有梁氏……是不是知道班婵打算,甚至给予了支持?方才班婵去她儿子房间,身上就带着魅情香,合着是想算计她儿子了!   田贵妃气的直发抖。   厅里气氛造起来,牟兴泽这个前些日子就以怼左相为乐的人自不会看不见,当下就站了出来:“臣有话说!”   太康帝怒声一喝:“讲!”   “回皇上,臣近日新得数条线索事实,可证左相有前朝余孽有关!”   这话一起,激起千层浪。   牟兴泽却不畏不惧,看不到似的,将自己得到的消息线索,一一讲说清楚。   当初梁朝灭,梁氏这个前朝公主消失过一段时间,再现于人前时,伏低做小,没任何侵略性,迅速就找到左相这一靠山,安分适人,直到今日。   看起来好似没什么不对,梁氏本身曾是公主,身边有些老人也正常,只要不危及大安,谁也不会与一个女子为难。可事实偏偏就是,这些老人,不是三个五个,也不是三十五十,甚至三百五百!   他们分散各地,行事非常隐秘,有做生意的,训练人手的,每一处,都有相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左相一路走到现在,根基稳固,也有很多这些人功劳。这些人不露于表面,暗里行事却是一把好手,陷害刺杀最为拿手,帮左相铲除了不少仕途敌人……   这些人认梁氏为主,认其女班婵为幼主,只要主子下命,无有不从……   这些,他都有证据!   太子殿下抓到的这几个,既然有人认得,说在左相府见过,又能以此姿态出现在皇庄,不消说,定是那伙前朝势力中人!   ……   太康帝犀利目光滑过方才说过话的几个年长之人,声音幽凉:“你们确实在左相府见过这几个人?”   年纪越大越精乖,场上形势的看透透的。   今日不知道是哪位神仙要搞左相,架式摆这么大,证据多,还牵扯到了前朝余孽,左相根本跑不了!   不趁现在表忠心,更待何时!   谢延老爷子做为这一拨人的引导者,早被太子透过话,心下有底,率先答道:“回皇上,臣确曾看到过!”   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他这一说话,后面的赶紧跟上来:“臣也确曾看到过!”   “臣也……”   事到如此,局势非常艰难。   左相梁氏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下定决心,不能认!坚决不能认!   越王心里也在打鼓,悄悄看了他娘一眼,像是在问意见,这事,管不管?   田贵妃微微摇头,示意他——看看再说。   太康帝问左相:“左大人可有话说?”   左相梗着脖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臣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大安的事,不敢承此罪状!”   太康帝眼睛微眯,问杨暄:“太子,你是你抓到的,你可有话说?”   杨暄姿态十分谦逊:“谋反乃大事,儿臣不敢擅专,父皇慧眼,必能识穿一切,护大安周全!”   太康帝目光扫过仍在颤抖的福安郡主,放在太子抓获,被谢延几人指说看过的嬷嬷身上:“不如你自己来说说,你是谁,为何隐姓埋名混入宫中,又是怎么混入宫中的。”   这嬷嬷心理素质极好,大约心下早有了决定,此刻开口亦是不慌不忙:“没错,我是前朝之人,曾侍奉过梁朝皇帝。”   竟是认了!   众人目光齐聚在她身上,下意识集中精神听她接下来的话。   “先皇与我有恩,若非他慧眼相助,我早死了,哪能活到这时候,哪能生个女儿,女儿也一辈子过的舒舒服服,到死也没任何遗憾。”   “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一家子,就被宇文氏和你杨家联手给灭了,凭什么?就算朝代更迭,你们想当皇帝,当时的皇帝得死,可皇帝的家人做错了什么,子女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没错,我长于心计,本事不小,弄了个组织,想要复仇。可那梁氏嫁与左相为妻,见异思迁,乐不思蜀,早失了公主风骨,没一点出息!偏还只生了个女儿,没个男嗣,有什么用!我耻于与她为伍!”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当年以老脸请求梁氏可怜,利用左相府发展力量,可惜被梁氏那胆小鬼起了疑心,为了往日情面,没杀了我,只将我赶出了府……呵,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么?”   最后,她瞪着梁氏,满脸愤恨,杀意十足:“你这个叛徒,可还有脸面对梁氏列祖列宗!等我弄死了杨家,第一个就弄死你!”   梁氏吓的直往后跌,被左相扶住方才没倒,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没想到……你间如此看我……呜呜呜……前朝已灭,大安兴盛,百姓们要的是安平……我都放下了,你为何就放不下……”   左相拍了拍怀中妻子,长叹一声:“我们管不了别人,只能管自己。天地有灵,祖宗有眼,万事对的起自己良心,区区谗言污语,小人陷害,自会瓦解!”   众人就静了。   这是真的,还是……在演戏?   大约是后者。   叫下人顶包,把自己干净利落的择出来,话圆的如此滴水不漏,还透着慷慨大义,这份本事,谁能比?   牟兴泽当场冷笑一声:“怎么,左相之前让吏部侍郎顶了包,这次又找到新人了?”   左相当下抖着胡子就冷笑:“牟兴泽,我是杀了你全家,还是奸了你妻女,让你如此恨我,自动自发迫不及待的罗织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一定要弄死我?”   牟兴泽听不得别人污他妻女,尤其是女儿,当下暴起,撸袖子就要冲上前揍人——   当然,被护卫拦住了。   大臣们斗嘴是常态,动手算怎么回事?   牟兴泽不干,瞪着眼睛气的不行,被拦住了手动不了,就踢腿,踢不到这老贱人本人,也要拿鞋子甩他一脸!   “啪——”   结果还真被他成功了,右腿使的力气尤其大,直接甩飞,正中左相的脸!   也不知道角度怎么就那么合适,当当正正扣到了左相脸中间,没打着眼睛,没打着脸,只把鼻子严严实实罩住了!   牟兴泽没别的毛病,一是宠女儿,一是……汗脚。   夏天就热的出汗,冬天就出冷汗,一年四季,脚就没干过。   可想而知,那味儿……   左相不防之下深深吸了两口‘毒气’,好悬当场晕过去,立刻就没了精神,别说硬气怼人了,眼睛都开始翻白眼里,哪还能说出来话?   牟兴泽便洋洋洒洒,再次痛斥其数条罪名。   那嬷嬷瞧着不对,再次发言,说都是她做的,将所有错处,一一承担下来。   这时左相没办法表演了,被杨暄买通的猪队友男人开始怼那个嬷嬷:“你放什么屁呢!能组建势力,能搞人,还能复朝,那么大本事,你咋不上天啊!你一个奴才能干什么?身上没流着前朝皇室的血,谁会听你的?当下面人都是你生的么?”   他直接往地上一跪:“我算是看透了,昧着良心做事,被逮住了,就是死路一条。左右没活路了,还守着那么多秘密干什么?”他朝太康帝梆梆磕了两个头,“皇上,小人愿将所知一切报出,请你赏小人个全尸,别让小人死的太难受!”   太康帝:“准!”   这人当下就反了水,将自己怎么入组织的,怎么被训练的,做过什么事,看到过什么,这次进宫是为了什么,替班婵干了什么……   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   他是近几年才吸纳进的手下,组织的核心机密并不知道,但倒出的这些东西,已经够定罪了。   那嬷嬷还想反驳,可惜不行,只能绕着边缘,最大努力替梁氏左相开脱,尽量让她们‘不知情’,罪责少一点。   谁有理,谁狡辩,谁从容,谁狗急跳墙……   在场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   太康帝面色越来越沉,开始有意无意的看向指间扳指。   田贵妃明白,太康帝这是起了杀心。   她心内开始犹豫,还要不要保左相?保,需要花费的力气太大;不保,毕竟是最有力的臂膀,失去可惜……   她下意识看了左相一眼。   没看到左相求助,却看到梁氏给她使眼色——   这种时候,那女人竟还敢威胁她!   几十年前的旧事,说出来有些没脸,她的确不愿太多人知道,也不想太康帝听到误会,对她疏远,可梁氏若以为这能威胁到她,就大错特错了!   既然赶到这个点,不若就趁机掐死,让那些事永远没有机会再现!   田贵妃眼睛一眯,轻轻咳了一声,在福安郡主抬头的一瞬间,丢了个眼色过去。   视线回转时,掠到人群里的崔俣,她突然觉得,这位半仙是她的福星。   太子谋划,她心中起疑,却没有方向,崔俣几句话就给她点明了,还曾暗示她,小心梁氏。如今想想,当时的示意,不单单指班婵之事,还指梁氏本人。   梁氏是祸端,崔俣不可能知道当年之事,她们的秘密,但他会玄术,定是瞧出了什么……如此看来,她的做法必不会有错!   福安得田贵妃眼色,立刻明白得改口风了。   今日处在这风口浪尖,小命难继,听贵妃的,尚能博一线生机,不听,必死无疑!   她立刻反口,顺着那男人的话就说:“皇上……皇上!小女方才撒谎了!”   不等太康帝给话,她快速说道:“小女得皇上亲封郡主,这些年时常进宫,何尝有过错处?此次是被秀女班婵蛊惑了!她见小女心仪太子,就给小女出主意,说要时常见见,方能联络感情。那枚药丸……确是她给小女的,当时她只说是一种香丸,让自己闻起来香,并没有说是媚药!小女带在身上几日,没见任何异样,便才信了,没想到她……她是打着那样的主意!”   “此事太过丢人,小女不愿多述,方才心存侥幸,此刻听到涉及前朝余孽,不敢再瞒,那绯色药丸,确是秀女班婵给我的,她欲通过我,陷害皇子!”   福安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急急一喝:“你放屁!”   紧接着,一个人影跑了进来,正是班婵:“真真不要脸!明明是你自己起了歪心思,亲自问我要的!这药早不能治,保留到现在的都是珍品,你不求我,不花大价钱,我怎么可能给予你!”   她提着裙子,瞪着眼睛,气的够呛。   她费尽心思表现,压过所有人,提防每一个可能的对手敌人,拉拢没有威胁的小姑娘,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越王!还不是闪光的将来,还不是太后,或者女皇命!   干都干了,没有回头路,她不如就跑过来说与越王有了私!今天没有,那就是以前有!谁知她好不容易跑出来,顺利跑到这里,就听到福安在黑她!   你也配!   噼里啪啦说完,她突然感觉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为什么这么安静?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她?为什么堂前跪着她的人?为什么……她娘的脸色,白的像张纸?   她心中发寒,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不单单是自己气疯了口不择言,好现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田贵妃见她来了,冷笑一声,问她:“既承认了这药是你给福安的,不如说说,你又是从哪弄来的?”   班婵眼珠转了转,声音有些迟疑:“买……买的。”   “问谁买的?”   “就……宫人。”   “哪个宫人?现在在不在场?”   班婵憋了满头急汗。怎么感觉好像……晚了一步,就变了天?她错过了什么?   田贵妃并没有惯着她,直接指向那嬷嬷:“可是她!”   班婵……班婵直接跪下了。   这姿态代表了什么,所有人都明白。   班婵的出现,似神来一笔,又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证据确凿,有又承认的人,左相一家,再没有了狡辩翻盘的机会!   崔俣对这样小小惊喜有些意外,下意识看了眼杨暄。   反正现场气氛这样,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左相一家身上,没人注意他这个太子,杨暄就正大光明偷看崔俣。   见崔俣看他,似对班婵之事有疑问,杨暄抛了个媚眼,十分得意:没错,我做的!   要是有尾巴,这货尾巴尖都得翘到天上去,那邀宠表情,简直让人没眼看!   他不仅使了点手段,让人暗里帮助班婵‘千辛万苦’逃出来,在人逃出来前,还‘悄声’说了很多话,专门冲着班婵肺管子心窝子戳,让她气的不行,气到失去理智,刚好到这来表演这个!   崔俣连连点头,这神来一笔非常好,对现场局势有加持确定作用,他做计划时都没想到,熊太子想到了,还做成了,这孩子成长大了啊!   崔俣抛去一个满意鼓励眼神,杨暄就更得瑟了,要不是努力绷着脸,肯定能笑出花来!   英亲王老爷子表示拒绝吃这俩死孩子的狗粮,桌下伸手去握王妩的。   却被王妩暴力拍开了。   王妩还瞪了他一眼。   老爷子:……   同人不同命啊!   凭什么那俩死孩子能秀恩爱,老夫就不能!   他恶狠狠瞪了杨暄一眼。   不过这俩孩子倒是绝顶聪明,实力不足硬扛时,知道四两博千斤,这局玩的够大,环环紧扣,无一处疏漏,而且都是别人在表演,攻是别人攻,守是别人守,跟他俩都没关系!   不知情的人,只怕猜到天荒地老,都猜不到这是俩货干的!   ……   太康帝看着班婵一跪,差点怒急反笑。   之前他看到越王左相密会,转头还觉得自己想多了,没想到当时想法当真没错,这二人选在外面相会,还真是有恃无恐!   左相不但在他这朝堂坐着高座,根基稳固,人还掌握着前朝余孽势力!这拨势力,是用来造反,还是和越王谈好了,襄助越王?   有人手,有退路,所以不怕了是吧,所以下一步要干什么?是不是要干掉他这个皇上!   太康帝第一次反省,是不是对越王的宠爱太多了?   左相这样的朝廷要员,应只忠于他一人,怎么能随随便便站队?哪怕是经他默许!   这一点,他日后当注意,不能给任何人这么大权力!   太康帝目光往越王身上掠过,越王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十分紧张。他心底很是怪左相,怎么就捅出了这么大篓子!这下可怎么救!   “班维安,你怎么说?”   太康帝目光如鹰,森寒戾戾,显是抑着怒气。   左相深深叩头:“臣一直忠于皇上,皇上剑之所指,就是臣努力的方向,从来……未起过二心。”   是啊,抱越王大腿也是他这个皇上示意,让他抱的,纵容他干的!   左相说话很艺术,太康帝却觉得自打自脸,更不高兴了。   他眼睛眯成一条线,状似随意的偏头问田贵妃:“当前之事,贵妃认为如何?”   田贵妃早就划好了自己立场,当下就绷起脸:“此等逆臣贼子,当杀!”   越王听到母妃这话一愣,有点不明白。可他看过去,发现太康帝看向她母妃的目光开始变的柔情怜惜,他就明白了,这左相,还真不能保了。   母妃对他说过,皇宠就是一切,皇上意愿,就是对的方向,跟着这个方向走,路才会越来越顺,任何直面反对都不可取。一定要反对,也不能当面,需得私下里做各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影响,让皇上改变心意,他们再顺着,方才是万全。   皇上之意,忤逆一次,失了信任,许就没有第二次忤逆的机会了。   越王便也垂下头去,没说话。   整个宴会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片刻后,太康帝发话:“将班维安押入天牢,妻女及下属分别关押!着刑部大理寺联合调查会审此案,所有罪行证据罗列清楚,具实上报;着禁卫军统领童修,带队守于左相府外,待案子查清,按律抄斩。加强近日洛阳城门禁,朕要一应前朝余孽悉数落网,一个都不许跑掉!”   “是!”   梁氏呆怔在座,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身后嬷嬷押下,嘴被紧紧捂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左相无心看疼宠多年的妻子,此刻无力跪在地上,心中一片空茫。   他辛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就这么没了?   为什么?   至今为止,他都认为牟兴泽没那个本事搞他,可是谁,把他从华丽高座上拽下,又快又准又狠,连个反击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竟是到死,都死的不明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左相:是谁害的我!求死个明白!_(:з」∠)_   俣美人&熊太子(击掌):圆满成功!来亲一个!(づ ̄ 3 ̄)づ   英亲王:踹翻狗盆,拒吃狗粮!(╰_╯)#   坏人组嬷嬷和反水男:份量辣么重都没得个名字,作者敢不敢再敷衍一点!(╯‵□′)╯︵┻━┻ 第211章 本宫也有招!   左相之事, 轰轰烈烈开始,悄无声息结束,最终只留给所有人一个背影。   沧桑踉跄,又孤寂失落。   权力之路, 向来如此,风光时独占鳌头, 一览众山小,一旦控制不住欲望,晚节不保,就是粉身碎骨, 死有余辜。   这件事, 给在场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往上爬不是错, 有自己想法偏好也不是错, 但行事不善,思虑不周, 整个人张狂起来, 忘记了自己是谁, 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就错了,大错特错!   还有四个大字:娶妻娶贤。   贤妻家中宝, 妻贤夫祸少,娶妻不贤毁三代……   妻子可以才华不够,可以相貌不美,心却一定要正啊!   像那梁氏, 出身前朝公主,很尊贵了,人也长的美,还聪明识趣,异常得左相宠爱,平时也不是没人羡慕过左相艳福,想着家中有这样的老婆,瞧着也舒服,可那梁氏干了什么!   心系前朝,小心思一堆,对左相只是利用,还做着把女儿拱到皇后位,她做皇上丈母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美梦,想的可是好美!   祸祸左相一个人还不够,还要针对大安,还把女儿教的歪成那个样子,纵容其搞下这么多事,把整个班家都赔进去了!   也不好好想想,用那旁门左道之法弄来的地位,会稳么?   这样的老婆,再好看,再懂眼色会小意逢迎,也不能要啊!   还是家里的母老虎好,再怎么着,是一心一意跟着自己,疼着孩子,希望家里越来越好的!   嗯,那班维安独宠梁氏这么多年没变心,没准也有那什么魅情香的功劳^   纨绔公子范呈明心有余悸的看了自己娘亲一眼,安宁公主面容肃穆的拍了拍儿子的背,母子二人心态非常一致——躲过一劫。   虽然中了那魅情香,但太医说过,只一次是没关系的,不会立刻成瘾,戒不了。   但那福安郡主,无论如何都不能要!管她是真无奈还是假单纯,这样的乱家之源,断断不能抬进府!   至于福安郡主……   左相一家的罪好说,证据太多,拉拉杂杂一堆事实,样样都是罪,可福安这事,她是有错,可错好像……并不那么大?她是存了些小心思,应班婵蛊惑,拿了药丸,做了终生后悔之事,其它的,便没什么了。   单只今日之事来讲,她有错,也有可怜之处,还挂着郡主封号,是皇宫秀女。一个秀女班婵就够皇家丢脸的了,再重惩一个秀女,皇家的面子算是真砸到地上了。   太康帝顿了顿,没处置福安,而是将她给了田贵妃:“你总管后宫,处置此事,应比朕擅长。”   田贵妃的行事标准,一向是不让太康帝为难为先,当即就接下了此事,让人将福安抬了下去。   她还微笑着同宁乐公主道:“强扭的瓜不甜,公主放心,本宫必不会以今日之事为由,将福安赐于令公子。”   宁乐公主起身行了个礼:“多谢贵妃娘娘,多谢皇上!”   ……   许是处置了人,气氛有些沉闷,太康帝为了缓解,问了不少堂下众人的意见。被点到名的自然要发言,没被点到名,看懂太康帝意思的,自发站出来,语音轻松的造气氛。   是,今日是弄倒了一个左相,于朝堂而言,将会有一场不小的风暴,光是新一任人选,就能闹出各种状况,可这都是上朝时候的事。   现在在干什么呢?   办宫宴。   贵妃娘娘亲自操持主办,太康帝亲自参加,说好了定秀女们归处,宴后就放圣旨的,难道不是大事?   一个左相已经够乱了,再随着心情气氛,把这个意义重要的宫宴给罢了,秀女们归处还定不定?堂下各臣子心里会怎么想?看好的联姻还能不能联?被有心之人利用劫了胡怎么办?   情势会更乱。   所以不如放下左相之事,先把这秀女的事解决了。   大家各有言语,气氛很快轻松起来……   杨暄看的清清楚楚,右相庄郦,一句话都没说。   这是认为之前装腔作势,姿态摆够了,开始琢磨下一步了?   杨暄心内冷哼一声。   可惜,你怎么想都没用,孤还备了后招等着你呢!   左右不是今天的事,不着急,杨暄移开视线,没再看他。   纵观今日之局,最重要的,是上位者心理。   崔俣的基调定的很好,先是几拨心理战,一波针对田贵妃,一波针对太康帝,再一波冲着班婵。让田贵妃以为梁氏和班婵要闹,心中起嫌隙;让班婵误会着急‘被逼无奈’有了想法;再让太康帝看到越王左相密会,轻轻上个眼药,太康帝自己就会忌讳起来。   事情再一条一条,接二连三的出来,两个上位者心里已有不好印象和展望时,重重一锤——   不用别人引导,他们自己就能想偏,放大,愤怒,脑补一系列极尽恶劣之事,不重判都对不起他们自己!   就是有点遗憾,只能搞掉左相,搞不掉田贵妃和那俩讨厌兄弟。   看到杨暄撇嘴挑眉的动作,崔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莞尔。   看来之后得好好撸顿毛,教教这熊太子别太得意忘形,任何时候都要从容稳重,警惕智商不掉线,方能成为最终赢家。就连人家田贵妃都……   咦?   崔俣看看到田贵妃表情,眉头一皱。   田贵妃这样的人,宫中历练良久,本身又很聪明,哪怕突然遭受打击,或者庆幸逃过一劫,都不会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太多情绪,可她现在……竟然在笑?   不是那种场面上的,以塑造温婉端庄形象为主的假笑,而是真在笑,笑容里还融了那么一点点得意,一点点算计。   为什么要得意?果断放弃左相,躲过一劫,值得这么大情绪,都忍不住露到外面了?   算计,又是算计谁?   崔俣眼眸倏的睁大,看了杨暄一眼。   这场上,值得田贵妃算计的,只有他!   察觉到田贵妃似有似无落到杨暄身上的目光……崔俣更加笃定,这女人,怕是有什么后招!   ……   正如崔俣所想,崔俣与杨暄会提前布局计划,田贵妃也有早就准备起来的招,她的准备,甚至比崔俣杨暄更早!   这半年来,她总感觉不顺,说不上为什么,仔细找还找不出源头,但所有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太子的归来。自太子还朝起,一切就都不对了!   她们本来就是仇人,绝无和好可能,所以一有机会,她就会想办法整太子,这一次决定秀女归处的宫宴,她当然要利用。只是没想到,她的招还没放出来,自己就先输了挺多。   左相的前朝余孽曝出来,她下意识看向太子,怀疑是太子做的,太子早就知道了,故意搞出来要看她笑话。可细细回想,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左相之事何其隐秘,挺多事她这个贵妃都不知道,没有根基的太子怎么会知道?还有牟兴泽,秀女们自发自动的动向,今日这一出一出的事……每一样,都不是太子能掌握的。   太子若真这么厉害,怎么会在长安寺庙里默默无闻那么多年?   同她之间,也不会是这个玩法。   不是早认真证明过,那些影影绰绰的暗示,数年不停的追杀,最后结果都不是太子么?   定然是碰巧。   田贵妃目光掠过太子,笑的更美了。   崔俣心下狂跳,这样子,肯定有事!   他垂头低眸,掩住眸底情绪,迅速思考。   若她是田贵妃,会给杨暄使什么招?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机,众目睽睽之下……太子之前基本没黑点,最大的黑点就是熊,搞不了什么大事。她不可能现场伤害太子,不可能现场碰瓷,最多就是给太子配一个非常差劲的秀女。   可杨暄表现不错,太康帝来时,就直接放了话,这一次,不会给太子选妃。   田贵妃不能趁机塞人。   不能塞,还笑的这么美……这是已经准备好了?   比如准备好了碰瓷计划,谁谁谁早是太子的人,或者都珠胎暗结了,就算太康帝发过话,也不能让太子吃了不认,将来的孩子没爹吧!   一般差劲的秀女,都配不上她的筹谋,配不上太子身份。   所以……会不会是那个郭香梅!   那女人长的丑,脑子也不好使,秀女献艺时就曾想顺杆爬‘请太子指点’,这样的机会,会愿意错过?   崔俣想到这里,一时心浮气躁,情绪难以抑制。   偏偏四下都是人,他还不能警示杨暄!   这样绕弯的事,光凭眼色示意,也不可能表述清楚!   怎么办才好!   正好这时,气氛已经造的差不多,只差点热闹喜乐,田贵妃便提议:“这天底下呀,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大事发生,皇上龙案上每一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可也不能因为这些大事,就忽略了咱们秀女们呀,咱们秀女归处,也是大事呢!”   太康帝一脸‘还是贵妃知朕心意’的微笑,鼓励她道:“哦?贵妃可是也有本奏?”   “是呢,”田贵妃娇美一笑,“臣妾觉得呀,朝廷大事,皇上当和众臣去朝堂说,臣妾和这一屋子女眷,着实不懂,也太严肃了,吓坏了秀女们可怎生是好?不若皇上与众臣喝几杯酒,赏一局舞,松缓下心情,之后呢,高高兴兴把咱们各种喜事定了,才是正经!”   太康帝拍了拍田贵妃的手,大笑:“贵妃此意甚好!众卿觉得呢?”   他都发话了,底下当然没说不好的。   如此,丝竹声起,舞女入,皇上和臣子举杯同乐,气氛一片大好。   皇家宫宴,皇上本人在场,这种情况下,与宴之人为了尊敬,最好是别乱动。可此次宫宴场所不是皇宫,是皇庄,主题气氛都轻快,人们还一早就到了,之前紧张,不好乱动也就罢了,现在上了舞乐,正是方便了人们的尿点。   不少身份地位没那么高的人,开始溜号去净房,大家也见怪不怪,没谁指责。   崔俣……就顺着这上厕所大军,也出去了。   与宴之人都带着下人,只是宴厅护卫伺候都有皇庄之人,这些下人不能进。   崔俣一出去,迅速招手,叫来了木同。   明面上,他是从下人身上换了条干净帕子拿,实则,二人近身时,他给木同下了命令……   他换了张干净素帕,去过净房,从容走回宴厅坐好,没有任何人怀疑。   ……   木同接到命令,不敢耽误,立刻联系杨暄暗卫。   他今日随崔俣进来,很多人都知道,四下又都是人,寻不到空子办暗事,但他能找到暗卫,将命令传达出去……   暗卫得了令,一刻没犹豫,身形一晃,避过所有人视线,轻烟一样,飘到太子院子,找到史福,将话带到。   史福手负在背后,一双老眼泛出厉光:“竟然想弄太子?郭香梅是吧,咱家亲自过去看看!”   秀女居处,像史福这样的皇子太监总管是不好进的,会有私相授受之嫌。但皇庄地方大,秀女们并不住在一个地方,这郭香梅吧,因为一些不能说的原因,住的非常偏僻,非常安静,根本没人走动。   倒是方便了史福。   史福悄悄走到厢房外时,窗子开了小半扇,里面郭香梅正一脸怜爱的摸着肚子,双眼迷离,口中念念:“过了今日,娘就是太子妃了……娘对不住你,要利用你,也不能生下你,但娘是为了将来,有机会再怀上你……那时候,你就真是太子的种了,没准将来可以做皇帝……娘也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要怪娘……”   竟真是被崔先生说中了!   史福眉头直跳,这女人好大的胆子!   听了一会儿,史福更明白了,一切都是这女人是心甘情愿的!不知她和谁鬼混,有了孩子,想要借今日机会栽到太子头上!   还一脸甜蜜恶心巴拉的肖想太子,幻想以后的美好生活……   史福光是看着,就起了身鸡皮疙瘩。   还好崔先生聪明绝顶,看出了这处漏洞,还好这女人够蠢,这个时候说悄悄说,省了他一番查验工夫!   史福冷笑,敢起这样的心思,并以身犯险用这样手段的,都是不怕死的。   很好,皇宫里的井多了去了,哪个没投过几个人!   史福做事非常简单粗暴,让人避开伺候宫女,悄悄把梅香弄死带出来,寻了口井,丢了进去。   当然,也没忘布置房间现场……   回还途中,他遇到了秀女卢仪。   这姑娘正避着人,悄悄藏药渣。   史福做为眼厉心明的老太监,一看一闻,就知道这姑娘在耍什么花招了。   这药是让人起疹子的药,效果非常快,起势也非常吓人,还特别难查。   史福认得卢仪,是世家之女,年纪不大,却很稳重,心智不差。许是看清了宫内形势,明白了田贵妃意思,不想嫁给越王或昌王,就使了这招。   卢仪看到史福,吓了一跳,小脸煞白,嘴唇紧抿,顿了片刻,挺直腰板的看了过来,眸底一片坦然。   是不想被人看到,但被发现了,她也愿意承担后果!   史福却无意揭穿她。   世家女,他家太子是娶不上了,这样的好事,不落到越王昌王身上,当然更好!   史福冲卢仪笑了下。   卢仪脸色更白了。   史福抹了把脸,知道自己这张老脸吓人,也不笑了,干脆就板着脸说:“卢姑娘可是迷路了?从这里往东,小径尽头右转,便是秀女居处。这里……花草长势有些不好,咱家正好要处理,还是不要污了您的鞋。唔,姑娘裙角蹭到了些花汁,回去还是换身衣服好。”   好像眼瞎了似的没看到卢仪在干什么,还给她找了借口,提醒她换鞋换衣服……并暗示会帮忙将现场药渣处理了。   卢仪哪里不知道这是故意在帮她?   她重重一福:“多谢公公。”   她又看了史福两眼,记住史福长相,这才点点头,转身走了。   ……   宴会厅。   一场舞时间着实不长,谁也不是真心要真心赏舞,气氛活跃回来了,目的就达到了。   再怎么说,之前左相之事都影响了心情,谁都想早点把事捋完早点解脱,遂田贵妃再次一提议,所有人都附和,贵妃说的对,看舞哪有正事重要,来来,说说秀女!   田贵妃就笑了,嗔了太康帝一眼:“按理说,皇家尊贵,皇子们应该最先挑,可臣妾觉得,这么快定下,就不神秘了,没意思,不如……皇上先关心关心臣子们?”   太康帝不置可否,捏了捏田贵妃的手:“选秀本就是贵妃主持,相关事宜,皆都由贵妃作主!”   “谢皇上!”   田贵妃一边说着话,一边颇有隐意的看了太子一眼。   杨暄心登时就绷紧了,这老妖婆是不是要算计他!眼神怎么这么不对!   他下意识看了崔俣一眼。   崔俣面色微沉,显然有些不好,定也是发现了这老妖婆意思!   杨暄剑眉微敛,眸底似染了墨,瞬间幽暗沉黑,充满无形杀气。   崔俣却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杨暄眼一眯,却也敛起脾气,暗立不动。   这一刻,田贵妃与太子想法出奇意外的一致了。   田贵妃是想,这份量最重的大礼,当然要放到最后才最震撼;太子呢,是大概明白了,崔俣许比他还早发现不对,并开始行动了。如此,他便该拖延时间,不能胡闹……   此番是宗室臣属间的联姻,由太康帝下旨,镀上层金边,面子也好看,遂大家对此事,都持积极态度。   再者说,皇家会看中的人,大家心里也有底,冲着皇上去的,家里私底下也不会同别家人打招呼,两边没默契,自然不会当堂请婚,凡是当堂请了的,必是与皇家没冲突的。   有那看着太康帝高兴的,还顺势演一把‘一家女百家求,进过皇庄当过秀女更是有福不能错过’的戏码。当然不可能是真抢,只为了捧一捧秀女,也为圆皇宫面子,逗太康帝开心而已。   臣子们为了‘简在帝心’,也是操碎了心。   崔盈这样的,不消说,之前被杨昭碰瓷一把,英亲王今日也亲自到场表了态,与太康帝有默契,太康帝当即令人拟旨,赐婚。   杨昭美的嘴角咧到耳根,跟个傻二愣子似的……   双方有默契,敢于请旨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尤其是身份或者姿色略高的,哪怕心里敢想,也没人敢提。   很快,田贵妃提到世家女了。   她还叫上郑卢两家的长辈,大大夸了一番:“两个姑娘都是好的,这么久处下来,本宫都舍不得放她们出宫了,就想时时留在身边呢!”   她给了越王一个眼神,又看了看两边长辈,刚想把话说透,要把谁配给谁呢,有人过来报信了。   “启禀皇上,秀女卢氏突生急病,似是会毁容,还有传染性!”   这批秀女里,只有一个姓卢的,就是世家女卢仪。   田贵妃脸色登时就变了。   她刚要抬举卢仪,卢仪就出事了,不管是意外,还是自己搞的,只说明一件事——这姑娘没福气!   毁容,还会传染,哪还能配皇子!   太康帝当即皱眉,问卢氏长辈:“皇庄有太医,地方也够大,什么病都关系,能治,只是家人就不大好看望了,你等可有什么想法?”   卢仪祖父带着众人跪下:“不敢带累皇上!老臣孙女无福,请皇上恩准,接其回家休养!”   太康帝:“准!”   田贵妃眉头皱着,眼睛眯着,心里很不舒服。   她还没让太子吃瘪呢,世家女就少了一个!这下可好,只剩一个不怎么完美的郑幼娘,给昌王还是给越王? 第212章 哪哪都难受的田贵妃   很早以前, 田贵妃就在给两个儿子做各种准备,各自想要的,能要的,足够保护自己的, 暂时没想到的,她都竭力周旋, 尽一切可能为两个儿子谋划,两个儿子,就是她的命!   世家力量,她早就流口水了, 无奈越王成年说亲时, 世家与朝廷极不亲近, 她去筹谋, 不一定成,吹枕头风, 太康帝也不会答应, 哪怕太康帝答应了, 世家也不一定会愿意听旨,没准又会是一个鱼死网破的坏局。   她出身不好,娘家用不上, 常年把持后宫,很多人都有意见,再努力刷,‘奸妃’名声也没能完全抹去, 凭她,凭越王本事,想要甩开太康帝安稳做皇帝,根本不可能。   这些年来,她做的最多的,是妥协,是小心翼翼看着太康帝脸色,顺着形势做局为自己和儿子谋事,心里积下的怨恨,谁能懂?   如今借着算计太子,一步又一步,好不容易看到世家松动,谋到世家秀女,眼看着就可以给俩儿子一人一个,背靠岳家,有了更多根基,事到临头,又给她出这种意外!   卢仪样样都好,身具早年世家女风范,不但是妻子贤内助好人选,眼界格局也不小,细心教两年,更会了不得,不管给越王,还是给昌王,都不会亏!   郑幼娘家世不错,人却有些胆小,性子有些愚,大约是受了近些年女子束缚教育,思想上有些跟不上。   她本想着,两个都有强大家世,都有用,越王主意大,又有了正妃,再来一个主意大的不太好,就给他郑幼娘,方便他管理。卢仪呢,就给昌王,主意正,有才学,有事会帮昌王筹谋,时间久了,互相影响,昌王定会有长进,定会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好了,现在卢仪没有了,只一个郑幼娘,给谁?   让她给谁!   给越王,昌王那边不但没要上想要的崔盈,连世家女都得不到,会高兴?更别说前些日子遇刺意外伤重,不但牙没了,那处也伤了,脾气正不好,正是敏感时期,一个不慎,起了逆反心思,母子关系怎么处?这不是要挖她的心么!   给昌王,越王这边怎么办?这个儿子将来是要当皇上的,身边多少力量都嫌不够,何况近些日子倒霉,屡屡失策,如今连左相都丢了,再没个新力量支持,以后怎么办?   之前下了选秀圣旨,秀女名单一出来,她就同越王说过,这次的世家女,就是她为他准备的!   田贵妃气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谁……是谁,坏了她的局!   卢仪,卢家……   都是没福气的废物!   卢仪之事是个意外,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杨暄也略意外,不过想想跟自己没关系,就没多关注,于是大家视觉焦点在卢家人身上时,他正好看到了田贵妃的片刻失态。   虽然她隐藏的很好,但情绪骗不了人,这老妖婆不高兴了!   看她不爽,他就爽了!   特别特别爽!   要不是场合不对,得控制自己,太子殿下一准能笑出后槽牙来。   他努力视线放空,绷住了,刚好看到传话小太监的背影。   人把事办完了,正有眼色的退下呢。   小太监一边往下退,还一边打了个非常不起眼的手势,类似兰花指。   这动作出现在在太监身上并不突兀,就算有人看到,也不会想到什么,可杨暄眼瞳却倏然一顿。   只一个兰花指说明不了什么,可若戴上规定图案的玉佩,配上腰间特殊颜色花纹的帕子,就很明显了……这是史福让人给他传话!   史福在说,事情完美解决!   什么事完美解决?之前的计划不是顺利捋完了么?   杨暄想了想,看了眼田贵妃——   所以这老妖婆的确耍了心思,但不知怎么的被史福知道了,还搞定了?   可史福今日任务是一直在他院子里,汇总多方信息以备万一,怎么会……   他下意识看了眼崔俣。   杨暄行事的特殊暗号别人不懂,崔俣这个计划制定者却知道,遂当场也明白了。在杨暄看过来时,他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杨暄更加神清气爽,得瑟无比,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恨不得出去飞几个圈!   他有天底下最聪明最好看最爱他的兔子,必定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谁、拦、谁、死!   田贵妃的暗招他是不清楚,但田贵妃的想法,现在纠结的是什么,他却很明白。   他傻了才会在这时候帮忙拖延时间,足够田贵妃想出绝佳应对之法,这种时候,就是快准狠的戳心窝子,让田贵妃下意识做判断,让大家好好看清楚,她到底偏心哪个儿子!   他家兔子说了,永远都要擦亮眼睛,局随势变,而攻破田贵妃母子三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离间计!   正好卢家人下去了,他眼珠一转,对着郑家老爷子说话了:“说起来,此次世家秀女,还有令孙女?孤好像见过两次,令孙女品貌出挑,性格娴静,人才极好啊。”   正面去挑拨不太自然,还有可能被田贵妃看出来,作势抢一抢——定会让田贵妃着急。   虽然太康帝应了他不选妃,但他要是特别喜欢,求一求,没准就能成么?   近些日子,他可是很受宠爱啊!   果然,太康帝看了眼太子,神色微暖,意有所指:“郑爱卿的孙女,朕也有印象,是个好的。”   郑家与别的世家打算不同,是真想出个皇妃的,家主老父子立刻谦虚道:“孙女拙色,能入皇家眼,实乃荣幸!”他还一边说,一边看了太子一眼。   田贵妃果然就急了,当下就嗔了一声:“皇上——”还凑到太康帝耳边,说了两句话。   太康帝哈哈大笑两声:“原来如此,竟是早有默契了!朕看不错,郑氏秀女幼娘,温良端淑,与朕儿昌王男才女貌,正当相配,不若应天地意,男娶女嫁,择日完婚——郑爱卿觉得如何?”   郑老爷子大喜过望,当下叩谢:“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希望孙女嫁皇子,越王有正妃,做小有些委屈;平郡王要娶继妻,膝下已有一个儿子,本身还不受宠,也有点委屈;太子和昌王吧,他觉得都行,但太子根基太弱,敌人太多,有些危险;昌王虽然有点坏脾气,但是受宠啊,还没老婆没孩子,很合适了!   太康帝看向太子:“你也莫羡慕,好好学习沉淀一年,到时父皇自会给你选个好的!”   杨暄便摆手:“可别,还是等儿臣诸事理顺再说,不然冷落了新妇,多不好?”   不知有意无意,他说到‘新妇’两个字时,语调微缓,同学朝崔俣方向看了一眼。   崔俣一口茶噎在喉间,差点呛住。   这个熊货,不搞点事就不消停!   田贵妃没理会太子,把世家女抢回来,搞定一桩事,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松到半截,突然对上越王目光,她立刻顿住了。   方才一瞬间,只想到昌王了,忘记这个儿子了!   越王眼神很平静,没有埋怨,没有失落,就好像……早已习惯了这些,在知道世家秀女只有一位时,他就已提前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田贵妃赶紧以眼神安抚越王。   做为把持后宫这么多年的宠妃,田贵妃察言观色,眼神表达功力都是极好的,什么不得已啊,为你好啊,这么做有原因啊什么的,但凡能想到的情绪,她都能表达出来。   越王点了点头,避开了。   不知道是接受了,还是有其它想法。   田贵妃眼睛微阖,心思急转,从剩下的秀女里扒拉扒拉,找出一个不错的,同太康帝建议:“右相庄大人之女也不错,我瞧着很适合越王……”   给儿子选个小妾这样的事,太康帝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能伺候他儿子,是别人福气!当下就答应了,下了旨,让庄郦准备送女进宫。   庄郦……有点傻眼。   他女儿虽然进了选秀名单,但他妻子进过宫,递过话,女儿已看好人家,有归处的,现在贵妃娘娘直接截胡——是个什么章程?   可皇上都下了旨,这事难道能推?   不可能么。   他只得按上心思,接旨。   只希望女儿那性子……别闹腾,别太过,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   越王心里明白,这是田贵妃在补偿他。   左相下台,右相势力最大,庄郦是个聪明奋进的,娶他女儿做了侧妃,右相便不可能再是别人的人。   可眼下形势,谁看不明白?   最好的,换成了次好的,他还要感恩戴德,谢谢所有人?   田贵妃始终没得到儿子一个眼神,心里有些不舒服。   待到最后,几乎所有身份重要的秀女都拉出来遛了一遍后,她脸色几乎要扭曲了,目光极为诡异,像是压抑到了极点,终于等到期待大戏开演了似的!   可不是,她最期待的,最重量级的戏份就在这个时候呢!   郭香梅!   可是等了又等,就是没人影。   她示意桂嬷嬷去找,桂嬷嬷出去片刻,进来就朝她摇头。   主仆二人再默契,一句话说不完解释不清的事,眼神根本表达不出来。   现在太康帝在,她又不能寻借口离开……干脆就自己开口,同太康帝说:“我记得这次秀女里,有个特别乖顺老实,相貌却不似旁人那般出色的,好像姓郭来着……皇上,旁的秀女都有家人帮扶,这一位家世却不显,您不如好人做到底,也帮她挑个夫婿?”   说起别人,太康帝有印象,这个郭香梅,他是一点都不记得,不但人不记得,出身家世更不记得。   更关键的是,郭家人还一个没来。   不能问长辈意思,总得问一问本人,太康帝便让人传唤郭香梅。   结果去的人回来,带来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这个秀女自杀了!   太康帝眯眼:“自杀了?怎么回事!”   传话太监跪在地上,头垂的低低:“奴才过去传话,郭秀女不在房中,桌上留有一封手书,说是做错了事,与一皇庄下人有染,无颜见人,更无颜携野种适人,已……已投井自尽。”   这事实有点打脸。   皇庄之内,秀女群居,安全第一,结果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事!   与人有染,是哪个不长眼的男人,竟然能越过重重阻隔,与秀女有染,还有了野种?皇庄护卫怎么就这么不到位!   “放肆!”   小太监知道传这话一定会被迁怒,却没想到皇上怒气这么大,竟直接将手中酒杯砸过来,砸了他满脸血。可哪怕疼的不行,血扎了眼睛,他还是不敢动,默默受着:“奴才不敢撒谎……童大人已带人进行搜查……”   田贵妃听到这话都懵了。   怎么可能!   郭香梅那个人她最明白,眼高手低,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梦倒是挺会做,还觉得机会非常大,一定能飞上枝头上凤凰!也不知道谁给她的勇气。   但这样的人最好利用。   她随意让人一试探,这人就上了钩,还非常配合,誓都敢发。   这样蠢到一往无前的人,不可能突然转醒,更不可能畏罪自杀!   这里面一定有事!   是不是太子!   太子知道了郭香梅的事,所以……   田贵妃刚想引导舆论,趁机把脏水往太子头上泼,忽然眼色一变,喉头梗住。   这种事,当事人来说效果才最震撼,如果她出言疑说是太子干的,怕被发现所以杀人灭口,那太子也可以反击,说她知道郭香梅有孕,故意杀了利用,专门陷害他!   双方都没证据,互相猜疑,事情就会无限扩大下去,二人会两败俱伤,没有谁更丢脸,更丢脸的只有皇上。   皇上选秀女,还别出心裁把地点定在皇庄,样样都看的紧,以为万无一失,结果先出了班婵福安的事,郭香梅又出事了!拦二连三的丑事,都在打他的脸!   更何况……郭香梅这个人,是她田贵妃起的头,怎么看别有用心的疑点都更大。   田贵妃牙齿紧紧咬着嘴里的肉,尝了血腥味,偶尔剐向太子的眼神像淬了毒。   凭什么!   凭什么这货运气这么好,一桩桩一件件不利的事全能躲过,还能反过来对他有利!   她紧紧捏着指甲,长长呼口气,如今,只有指望童修了。   希望他眼利,能看出郭香梅死因,是被灭口,不是自杀……   童修做禁卫军统多年,办事最是利落,忙了半日多,晚饭都没顾上吃,皇上就寝前,过来回报案情。   秀女郭香梅尸身找到了,确然是溺水而亡。   他资历丰富,见过各种各样的死状,对于死因判断有理有据,非常清楚,这人确是溺死无疑。   郭香梅还死志坚决,在身上绑了绳子,坠了石头。绳结绑在腕间,是自己绑绳最方便的位置,只是打了死结,避免自己受不住解开。所有身上绳子的绑缚痕迹——经与仵作打过交道,有些经验知识的人去看过,确系死前绑上所致!   事实明显,这人还真就是自杀!   对此结果,田贵妃是不信的,但死状是这么表现的,太康帝都认了,她能不认?   对此结果,太监史福表示很满意。   他办事,怎么可能会留后患?   人,当然是溺死的。担心人呼救,不能直接活着扔进井里,也不好点了穴致使尸体僵硬情况不对,只能在房间进行。房间里就没法溺死人了么?史福表示,只要有水,能确保其覆住人的口鼻,就能溺死。   人溺死前会乱扑腾,真下了井,手指缝什么的会留有痕迹,绑住不就好了?活着时绑上,搞成自己绑的样子,也不难……   当然,这一切,以及田贵妃怎么憋屈难受,太康帝怎么不满,田贵妃怎么按下憋屈难受小意逢迎,抚平太康帝的不满,都是后事。   眼下,不能让所有人在宴会厅里看笑话。   太康帝一边责令下去严查,一边重新回归宫宴,搞点热闹气氛。   正好秀女们的事也说完了,当堂下的口谕稍后补圣旨,当堂没下的呢,稍后放出去,秀女之事,便也算圆满落定。   宫宴没持续太久,就在太康帝暗示下,众人起身告辞了。   ……   今日一场宫宴,可谓是枝节横生,高潮迭起,秀女们的事,闪瞎了一众下臣狗眼,真是能造啊!   大家纷纷交流着意见眼神,女人猛如虎,连皇上都搞不定!   然后就是左相之事了。   如此干脆利落的被撸,要说这背后没人插手,谁信?   可谁有那么大本事,搞这么大事没半点苗头,搞完了也没露头,任谁都瞧不出来的?   朝上多了这么个聪明人,于自己是好是坏呢?   大家眼珠子一转,就找到了牟兴泽。   不管怎么说,这位是从始至终蹦跶最欢的一位。就算前期是为了女儿,后面……总得有别人插人吧,他总得知道一二吧?   对着一堆打着各种恭喜名头,实则探虚实的同僚,牟兴泽一脸深沉,说话滴水不漏。   众人都感叹牟大人成长了,唯有牟兴泽自己明白,他到现在也是懵的!   昨夜那封射在门板上的密信,到底是谁送的?   尤其那些列举了左相罪过的证据,谁能那么厉害,都查到了?   最初,他为女儿奋起,只为一个公道,太子提点了一些,他很感激,但昨夜那封事实清楚,证据齐全的信,还到的那么及时——当时他还苦闷没机会说,左相势大,谁知今日左相家就出了各种幺蛾子,正好能捅出来!   查到这么多东西,衔接这么准确……   太子有才,人也够好,但现今力量委实太小,这样的大局,眼下应该完成不了……吧?   ……   宫宴结束,各秀女就带着宫中赏赐,分别被家人接回。   待回到家,崔盈一收拾,脸色就变了,提着裙子跑去找崔俣:“哥,田贵妃给的赏赐太多了,比单子上的翻了几倍,还有些明显是皇家贡品……”   小姑娘有些不安,担心田贵妃是不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崔俣想了想,笑了,摸摸妹妹的头:“没事,她给你,你就收着。”   崔盈眨了眨眼,指着哥哥,拉着长声:“哦——原来是赏给哥哥的!”   崔俣微笑。   他‘帮’了田贵妃,有提点之恩,田贵妃要感谢,很合适。   可他自己心里清楚,算计了田贵妃多少。   一想到田贵妃什么都不知道,被他坑了,还巴巴给他送礼,他就特别想笑。   心情好爽啊!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比如太康帝,对这次宫宴极为不满,认为大大丢了他的脸,管理后宫诸样事务,操持此宴的田贵妃,事办的相当不漂亮,必须罚一罚!   比如田贵妃,接二连三遭受这么多打击,想搞的事没成,不想搞的事事事戳肺管子,心中羞怒愤恨,都不知道要以什么情绪对人了,还得……面对太康帝的责难,小意逢迎,弥补挽回形象;面对儿子越王的冷淡,安抚解释讲说,甚至得好好儿子谋一局,扳回脸面,才能母子合好如初;还得面对昌王的病,小心抚慰。   昌王接连两次伤了牙齿不算,这次还伤了那处,太医再妙手回春,也回不到原来样子,他本就性情乖戾,现在性子会坏成什么样,别人都不会意外。   他自己呢,才不想要唯唯喏喏的郑幼娘,管她什么出身,他就想要带劲的崔盈,结果他娘明明知道,却不为他谋成!   哪怕被哄的‘乖’了,他心里还是不爽,觉得亲娘就是偏心哥哥,什么好的,有权带势的都往那边给,自己这就什么都没有,只有些好听话,好听话有什么用!   越王呢,跟田贵妃长谈一番,面上也是亲热乖顺了,心中怎么想,没有人知道。   庄郦幼女庄姝也在家发脾气。   她与表哥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二人心意相同,两家也早有默契,说好过了今年就走流程成亲的。秀女名单出来时她就不高兴,被家人劝说了下去,说是进宫同贵妃娘娘说好了,娘娘心下有底,不会把她乱指人。她们庄家什么样的人家,连这几分面子都没有?   结果证明,还真是没有!   枉费她隔岸观火,没参与任何人,表现的那么乖,现在竟被一旨赐到了越王府!   凭什么!   她不要,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可圣旨已下,她再哭再闹再不认,哪怕把整个庄府砸了,都没用。   “孩子啊……你得认命。”她娘泪眼婆娑的抚着她的头,“咱们女人,都是爷儿们说什么算什么,你再扛,能扛得过命?越王侧妃没什么不好,品阶高,万人之上,以后娘见了你,都得行礼呢……将来若有那一日,你不是没有执掌凤印的机会……你这样闹,有什么好?不只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你表哥一家……”   家里人轮番来劝,庄姝都已经麻木了。   良久,她不再说话,不再闹,甚至还与表哥见了一面,厉声诀别,看似乖顺起来,等着备嫁。   可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   杨暄也有点不高兴。   因为他知道了田贵妃的打算,郭香梅和人搞出了孩子,想赖在他头上!   光是想一想郭香梅那女人肖想他的样子,他就觉得恶心,还整个孩子!   他头上就那么绿,就那么好欺负么!   他感觉自己被深深的伤害了……特别需要被摸头,被抚慰!   委屈了,就找自家卿卿。   他在皇庄呆到深夜,瞧着各处都静了,才悄悄离开,再一次晚上去钻崔俣的窗子—— 第213章 卿卿窝错了   月黑风高, 万籁俱静,一颗空虚寂寞冷,急需要爱人抚慰的灵魂……   这种时候最适合做什么呢?   当然是各种各样不能描述不能描述的事。   杨暄摆出‘我委屈我难受我好想你’的可怜样,不要脸的推开了崔俣的窗子, 摸上了崔俣的床,钻了崔俣的被窝……   动作相当无耻, 相当下流,相当……让人脸红耳热。   妖精打架,春光无边。   小狼狗把好看的兔子送上了天,好看兔子也把小狼狗勾的五迷三道, 差点维持不住霸道日天的人设, 早早缴械入库, 鸣金收兵……   总之, 战况相当激烈,一架干完, 两人呼吸都略急促, 好一会儿没说话。   待终于缓过神, 四目相对时,二人齐齐笑出声,显然对刚刚的事非常满意!   “卿卿……”杨暄紧紧搂住崔俣的腰, 把大头凑过去,蹭着崔俣的肩膀,“刚才真好……”   崔俣轻叹口气:“你劲小点,勒的我疼。”   “那你……疼不疼?”杨暄眨眨眼。   崔俣斜了他一眼, 闭上了眼睛。   杨暄就闹他,又是亲又是摸,手还往下走:“让你男人帮你看看……”   崔俣狠狠掐了下他胳膊里侧的嫩肉:“别闹!”   杨暄就嘿嘿笑:“一点也不疼!”   崔俣板着脸看他。   他立刻就改了,夸张的挤着脸:“唉呀好疼啊……宝贝儿你力气真大,胳膊折了折了!”   崔俣长长叹气:“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杨暄就抬着眼看他,扮可怜。   每每他这样,崔俣就忍不住心中暴动,有种强烈想换个男人的想法,可是对上这熊崽子的眼神,他又舍不得。   再熊,再二,再蠢,也是他亲自调教的。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再说,熊孩子不犯熊时,还是挺靠谱的。   “没事同我说,就早点睡觉。”   好不容易有时间在一起,杨暄哪舍得浪费?再说他来找心上人,摸进门干一炮就睡觉,是不是有点渣?   虽然很喜欢和崔俣做这种事……但他更喜欢的是崔俣这个人啊,怎么看怎么亲都不够,恨不得一天多出二十四个时辰,时时腻在一处,哪舍得睡觉?   而且崔俣今天精神十分不错,看起来没累着,也并不想睡。   杨暄就抱着崔俣,一边吃豆腐一边哼哼,放松之下,说起了白天的心情:“……和皇上演戏有点太恶心,再有下回我怕是绷不住。”   “不想再来了?”   杨暄继续哼哼:“嗯。”   “也好。”崔俣想了想,“估计也就这一回了。因着你之前搭救之恩,皇上态度才扭转的迅速又自然,以后再来,效果不会这般好,还有可能会被察觉。”   这样危险性大好处又不多的事,他自不会再用。   他声音沉下去,隐隐带着讽刺:“一时的感动再大,哪及得过这么多年的陪伴与相处?待秀女事落,皇上气性过了冷静下来,就会把越王等重新带到身边,你么……只有往后靠了。”   “你只救他一次,又不乖顺,又不媚宠,偶尔还会犯熊不听话,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继续讨厌你的。”   杨暄就朝崔俣颈窝里拱,一边拱一边扮委屈哼哼:“我就是可怜的小白菜!”   崔俣摸了摸杨暄的头:“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就算他不喜欢你,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激烈,恨不得弄死你,短时间内,你会很安全,咱们的形势也算安稳。”   杨暄满意了,就搂住崔俣来了个激烈缠绵的长吻。   “宝贝儿……刚才那时候,你是不是心里在夸你男人好厉害?”   崔俣瞪他:“没有!”   杨暄眯眼:“真没有?”   他眼梢微微往侧里挑,眸色幽深勾勒出情欲,眼底似燃着无声暗火,烧的人口干舌燥。偏他还压着嗓子说话,该死的性感撩人!   这人恨不得把‘我想要’三个字写在脑门,浑身都散发着那种信号!   崔俣……崔俣不争气的脸略红,恨恨喊了句:“没有!”   这小狼狗是故意的啊,会跟他玩套路了,先哼哼唧唧扮可怜,再来这一招,突如其来一个对比,扑头盖脸的男人味,他怎么能忍得住?   这货才不是想说说话,这货是想再来一发!   “说谎。”杨暄亲了他一下,手往下摸……笑的十分得意,像偷到腥的猫:“你都硬了。”   崔俣咬牙:“那也不要!”   “你这样就不好了,不能讳疾忌医么,”杨暄语重心长,“你的蛊还没解呢,咱们得多探索研究,把那回的事补全,才能找出什么最有用不是?”   崔俣气的想骂人。   不是早确定了!血嘛!最有用的就是血,你丫时不时喂老子两口就够了!   “卿卿乖——”杨暄一边哄着人,一边就手脚利落的用被子把崔俣卷起来,自己随意扯了件衣裳披上,抱着崔俣就跳窗户离开了。   “带你去玩啊。”   崔俣:“你放开我!”   “嘘——宝贝儿小声点,你不希望你祖母和盈盈看到你没穿衣服的样子吧?”   崔俣就闭了嘴,眯眼瞪着杨暄。   好样的,熊孩子,老子就看着你闹!   杨暄带着崔俣又去了第一次的那个小木屋。   只是这次从城里崔家出发,一路飞到北面群山深处,距离有点远……   崔俣想看笑话,比如小狼狗累的吐舌头什么的。   可小狼狗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抱着卿卿,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累是什么?汪汪汪不知道!   杨暄觉得他家卿卿真是哪哪都好,从头到脚都好看,抱着怀里舒服,压在身下美,抱到身上来更勾人,无论哪个姿势哪个角度,愣是挑不出一丝缺点,随时随地都在勾引他!   许又加上事情都落定,心里轻松,他这夜特别猛,怎么都觉得爱不够疼不够,又是勾又是哄又是挑火,自发研究了崔俣的十数种吃法,把崔俣爽的……后面都爽不出来了。   一晚上,不知道做了多少回。   崔俣醒来,嗓子都是哑的。   眼睛也有些酸胀,不舒服。   想揉一下吧,感觉身上没力气,胳膊都有点抬不起来。   他无力闭眼,都不愿回想昨夜自己的样子。   那么多次……到最后后都弄不出来了。   被哄着说了那么多羞耻的话,还哭了……不只一回。   那个小疯子!   杨暄比崔俣早醒,醒来就有点虚,做的太狠了,这兔子肯定会不高兴……   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好,就装睡。   武者装睡比一般人容易,因为呼吸很容易调整,装起来很像。   可那只是对一般人来说。   崔俣太熟悉杨暄,这人醒着什么样,睡着又是什么样,小动作小表情,他再熟悉不过!当下他就一巴掌呼到杨暄脸上,冷笑:“醒了么?”   杨暄还装蒜:“我是谁,我在哪儿?”   崔俣斜眼:“怎么,还失忆了?五年前后遗症现在还在?”   杨暄脑内一亮,好主意啊!   失忆了不就能避过去了?   他当下一脸茫然的看着崔俣:“是……啊……”   崔俣眼睛眯起,整个人开始放寒气。   杨暄感觉到不对,立刻蹿起来:“我错了!我没失忆,就是怕你生气,才……你别生气啊,怎么罚我都行,任打任骂,打断手都没问题!”   崔俣不理他,缓缓起身,艰难的,慢吞吞的穿衣服。   杨暄心疼,想上前帮忙,崔俣一个眼刀抛过来,他又不动了,乖乖站在原地:“那什么,你慢点,要不多休息一会儿再起来?睡一会儿身上就劲了……”   崔俣不理他,动两下,身体也没那么难受到受不了了。他穿好衣服,扶着床柱下床,稳了稳,就要往外走,一句话都不和杨暄说。   杨暄急了,立刻拦住他:“你别走啊……你怎么罚我都行,真的,就是别不和我说话!”   崔俣横着眼:“让开。”   “不,不让!”杨暄眼珠迅速转着想辙,突然给他想到一样,“你别走,我有礼物送给你的!”   崔俣一顿:“礼物?”   杨暄一看有门,就笑了。   幸好他有准备!   送礼物,当然要送对方喜欢的,但这种时候,喜欢的东西不太好,拿着也费劲不是?不如就送吃喝,美食,最好还是自己亲自烹饪的,带着满满爱意!   熊太子想法和别人不一样,他觉得直接把东西拿出来太俗,别人都用过的招,不新奇,得来点不一样的。   他把桌子上搭布一掀:“这是我为你准备好的食材,做个补身的野菌排骨汤!”   桌上是几种山货,十分鲜嫩,飘着清香味的蘑菇菌类,还有——一小扇猪排骨。   菌类就算了,带着泥土是新鲜,洗洗就干净了,不会让人观感不好。可是排骨……就算洗的干干净净,也带着血丝,上面还有薄薄的白色肥肉。   杨暄乐滋滋:“我专门学了,咱俩一块做,我洗肉你添水,多浪漫!”   崔俣不是一个娇气的人,他自己本身就擅厨,鸡鱼都杀过,不觉得脏,更不觉得肥肉有什么,但昨晚他‘操劳’了一夜,晨起感觉不到饿,也不怎么想吃东西,就算吃,也来点淡淡的粥好么,搞这么油腻……   好想吐啊!   见崔俣没说话,杨暄感觉有点不对,看着崔俣目光盯着排骨头的肥肉:“那什么,我问过了,排骨是得选这样的,都是瘦的柴,不好吃……”   崔俣直接嘲讽脸:“呵呵。”   杨暄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崔俣不舒服,前话有些引人误会:“那什么,我不是让你跟我一块做啊,我就是想让你亲自盯着,看我给你做好吃的!你就坐在一边,看着我,我哪做错了,你就指导我,骂我,好不好?”   崔俣连瞪都不瞪他了:“你给我滚。”   杨暄:QAQ……   崔俣真生气了,怎么哄都不好使,他甚至不允许杨暄接近一步。   杨暄急的跳脚,崔俣这小身板,哪能下山?可是不让自己接近……他赶紧叫暗卫准备了软轿,还让准备了丰富早餐送过去。   好在这回崔俣没有拒绝,都受用了,安安全全的下了山,回了城。   可是崔俣仍然拒绝杨暄接近。   杨暄给急的……没办法,空了就飞到崔俣门外做看门的,又是哄又是认错,然而崔俣不为所动,直接让他吃闭门羹。   崔俣其实知道自己矫情了。   他什么没见识过?上辈子比这还强烈,处处是血的战况……他都遇到过,并没有怎么样,这次明明非常缠绵处处盈满爱意,他自己也很满足很开心,为什么心里会别扭呢?   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有点别扭,暂时不想见到杨暄。杨暄哪都没错,可他这样表现,让他心里舒服很多,好像他本就有理由这么作一样。   崔俣觉得这样不好,剖析内心,慢慢的察觉到了,自己好像是在……害羞?   上辈子再羞耻,因为不喜欢,不爱,心存死志,所以全当笑话了,没感觉,这次……因为喜欢,因为爱,因为享受,因为……还想要,所以害羞了?   他怎么可能会有害羞这种情绪!   还仗着杨暄喜欢他,作了!   崔俣紧紧抿唇,简直不想面对这样的自己。他崔俣,活了三辈子,这么多年,历尽千帆,竟然学会害羞了?还对一个比他小那么的人?   可看看窗外伟岸霸道的背影,他又神色缓和,忍不住心里泛甜。   就是因为这熊孩子对他如此纵容,如此关爱,恨不得捧着含着,有事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永远都愿意这么哄着他……他才放不下吧。   自己好像被这熊孩子惯坏了。   可是……好幸福。   愿意沉溺在这样的梦里,永远都不醒呢。   崔俣缓缓闭眼,提醒自己以后对杨暄更好些,眼下……就算了,他才不想和这熊孩子坦白心意,省的这人飞到天上。   ……   杨暄一边当守门的哄崔俣,一边注意着皇庄情况。   田贵妃终于回过神,开始查班婵作妖的事了,也顺着这事查到了宫女采青。可惜史福把一切都安排的非常完美,宫女采青是听到嬷嬷传话,才和宫女们一起去的越王院子,随行宫女有的见过那传话嬷嬷,有的提议了抄近路,至于会和班婵说那么多,是因为班婵形象一直维护的极好,对越王也算关心,田贵妃还信任。   事发后,宫女采青自觉不对,怕被罚,留书跑了。为了逃出皇庄,她甚至选了非常陡峭,可能十死无生的路径,从峭壁到山崖,可能已经死了,反正哪哪都找不着。   那传话嬷嬷,因被别的宫女也看到了,最为可疑,可惜人已经死了,什么都查不到,线索断的死死。   这件有线索的事都查不出来,何况其它没线索的?   郭香梅的事更是,根本查不到任何有用的,真就是人自己畏罪自杀了!   史福做到了所有杨暄要求,自己的人,全部保下了,利用过的,死掉的,那都不是自己人!   朝堂上,因为证据确凿,左相之事结束的很快,一家人抄家问斩,依律判罪。至于空出的位置么……庄郦以为志在必得,之前刷的各种名声也够,可他忘了,他也不是没有政敌的。   比如曾经远离朝堂,以教书育人为乐,如今为太子太傅的王复。   王复和庄郦有很多恩怨,年轻时曾为忘年交,后证明庄郦是伪君子,只是在利用王复。若只如此,王复就当眼瞎了一回,识人不明,可这庄郦还踩着他往上爬,爬出一条金光闪闪的仕途路!还时不时与他名字捆绑,就为更大更多的利益!   这还不够,庄郦还害了王复最得意最喜欢的弟子!   仇怨结大了!   别人不敢怼庄郦,没证据,王复敢!当堂就怼过去了!   下了朝,市井就有各种各样的段子了。   庄郦名声造的再好,及得上王复多年口碑?大家口风几乎是一边倒,之前庄郦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灰头土脸。   他是个精乖的,知道事不能成,就退了。   他一退,王复就也退了,没死咬。   如何对付庄郦,他问过太子意见,见好就收,配合的很。   庄郦不动了,这左相位置谁能上?   满朝官员,不是资历不够,就是年纪太好,最后大家左右比较比较,竟然发现,只有谢嘉老爷子最为合适!   这事已经放了很久,再不好拖下去,多年君臣相处,太康帝深知谢嘉为人,当下就拍了板,下旨任命谢嘉为左相!   ……   杨暄干下这票大事,非常高兴,晚上继续去崔俣门外蹲着,给他报喜。   崔俣没理。   杨暄转了转眼珠,说有大消息要讲,大事要谋,必须听崔俣意见——   崔俣还是没理。   还让木同传了话出来:我相信你,你自己看着办!   反正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见人。   杨暄差点给跪了,媳妇好难哄啊……   不过再难哄,还是得哄!谁叫是自己媳妇呢?   那么好看,那么好,那么心疼他,疼一疼哄一哄也是应该嘛!   杨暄越挫越勇,继续努力。   然后,他遇到了难兄难弟杨昭。   杨昭来见崔盈,也被赶出来了。   两人一见面,大眼瞪小眼。   杨暄问:“你干了啥?”   杨昭苦恼抓头:“我想给盈盈送礼物,讨她开心,就买了两家绸缎铺子,给她送了几车衣料……她嫌我浪费钱,东西太杂,用不好用,赏人不好赏人,连布施都嫌麻烦!”   杨暄翻了个白眼,二货,你一定没听过你爷爷当年的故事。   杨昭问杨暄:“那你呢,你又干了啥?”   杨暄一脸沧桑:“我给崔俣做饭来着。”   天真如杨昭,根本想象不到杨暄的天才做饭安排,直接瞪了眼睛:“做饭多好的事!要不是我手太粗,我也想这么干的!这都不行啊……”   杨暄就叹气。   杨昭有点茫然:“这都是我能想到的最好招了……”他差点哭了,“盈盈那么好那么可爱,我不想被放弃啊!”   盈盈不要他了怎么办!!   “要不……咱们去问问我爷爷?”杨昭觉得,“他年纪那么大,一定多少懂点。”   杨暄再次翻白眼:“可拉倒吧,你爷爷要是行,能这么多年都没搞定妩姑奶奶?”   杨昭挠了挠头:“也是。”他哭丧着脸,“那咋办?总不至于去问那个风流成性的小叔叔吧!”   杨暄摸着下巴想了想,面色十分严肃:“没准这个还真靠谱。”   二人对视一眼。   杨昭道:“正急着呢,也别找别的时间了,方才我听了一耳朵,小叔叔好像去青楼了,咱们过去看看?”   二人找到崔枢时,崔枢衣裳有些乱,颈边有胭脂印子,嘴唇特别红,那气质浪的……二人差点没认出来。   杨昭这二货没个眼力劲儿,还问呢:“小叔叔你嘴怎么那么红,还有点肿?”   崔枢怜悯的看了他一眼,这傻孩子,估计还没亲过女人呢。   就该没亲过女人!他侄女那么漂亮,怎么能随便便宜这二货!   崔枢挑着眉:“有事说事,没事早点滚,小叔叔忙着呢!”   杨昭就说了。   就是他们俩分别惹着了崔盈和崔俣,不知道怎么哄,过来取取经。   崔枢翻了个白眼:“见过蠢的,没见过你们这么蠢的,惹到了人,送吃送喝送礼物啊!”   “送了啊!可是她们都不喜欢!”   杨昭急急把自己和杨暄干的事分别说了一遍。   崔枢看向二人的目光更怜悯了:“就你们这智商……送什么都不管用了,乖乖回去跪着吧。”   杨昭嘴张的老大:“啊?”   “啊什么啊?去麻利跪好了,最好捡着有棱的东西,什么搓衣板啊擦丝刀啊皮特别硬特别刺的水果啊,什么话都别说,就乖乖跪着,省时省力还能达到目的,最适合你们俩了。”   崔枢打了个呵欠:“还有事没?没事我撤了,忙着呢!”   崔枢猛的一关门,将人挡在门外,自己也赶紧生死时速换衣服洗漱。   快快快,时间快到了,千万不能让那个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否则——哄起来很难的! 第214章 小老虎来卖个萌   三月底, 四月初。   桃花尚未开尽,梨花悄悄绽放,仿佛一夜之间,天地回暖, 就连清晨午夜都没了那份料峭春寒,无尽春光漫漫, 人间处处芳菲。   在这灿暖阳光下,甜蜜花香中,众秀女家人应着圣旨,和着天时, 各种大操大办。   要进宫的, 家人早已接受恭喜拜礼, 给女儿准备好的东西全部封箱, 确定女儿经过教养嬷嬷短期速成培训后没有问题,应着皇旨, 照不同规制程序送进宫……   比如进越王殿为侧妃的庄姝, 时间上不能与昌王正妃郑幼娘相撞, 妆奁,衣料,配饰也得处处规避相让, 不能妨着人家一点。且照礼制,越王侧妃庄姝不能由越王亲迎,郑幼娘却可以。   同是花一样的年纪,因命运不同, 婚礼规格皆不一样,心情……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但世间女子,能适皇子,就都是大喜,除了庄姝外,所有人都非常开心,非常满足,喜气洋洋。   联姻宗室臣子们也跟着凑热闹,不好比皇子们婚期早,流程可以先走起来,热闹起来,这段时间的洛阳城,随便往东西市一走,到处都是置办嫁妆物品的大户人家管事。   整座城简直要被耀眼的红色给埋起来了!   然而太子殿下还没有哄回他的卿卿……   跪搓衣板都没用啊!   崔俣嫌他一个太子干这事丢人,直接让木同把他轰出去了!敢不走?崔俣还生气呢,想让他气上加气再也不原谅你是不是?走远了跪……跪谁呢!嗯,你是太子,肯定是跪天跪地跪皇上呢吧!   杨暄冷漠脸。   小叔叔这招好像不管……   一句话还没感叹完,就看到杨昭那二货被崔盈拉进了院子,戳着脑门狠骂一顿,看似凶巴巴,实则柔情蜜意啊,人还得了崔盈亲手做的点心呢!   那二货笑的跟傻子似的,要多刺眼有多刺眼……   就他自己,什、么、都、没、有!   太子殿下差点哭了。   其实被卿卿罚一点事也没有,真的,怎么折腾他都没问题,只要人在这,不跑,他就不怕,全当情趣了,而且他家卿卿连生气的样子都是美美的呢,看着就好想舔舔舔舔!   可是漫漫长夜啊!血气方刚的年纪,初识那事的妙处,见天来几回都嫌少,这下数日不能来,还只让看不让碰——杨暄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痒的不行。   他在某天夜里,敲着崔俣的窗子:“卿卿……宝贝儿……你让我摸摸,然后再继续气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当头一个茶盅,和迅速关上的窗子。   还好茶盅里茶凉了,泼到脸上没啥事,他反应也够快,迅速后退了一步,成功保住鼻子,没有被窗户拍扁。   你还别说,他家卿卿就是不一般,连喝水的茶盅都比别人家的好看比别人家的白,凑到鼻间闻一闻——似还留着崔俣身上的残香!   杨暄瞪着茶盅半晌,最后找到杯沿一块略湿润,看似被人喝过的地方——舔了舔。   亲不着本人,间接亲一下也爽!   崔俣……崔俣真是没想到,明明身份尊贵,性格也霸道骄傲的太子,什么时候竟然成了痴汉!还舔……舔杯子,真是流氓!   他又脸红了。   杨暄最后没法子,看到小老虎能粘崔俣蹭崔俣甚至还能舔崔俣……十分不爽,收起几分劲力,以一套拳法,与小老虎大战了几百回合。   小老虎是个性子野的,好久没有人跟它这么玩过了,当然不会放过,玩的那叫一个舒爽!   最后呢,小老虎没干赢翻了几缸醒的杨暄。   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小老虎表示,它是一只输的起的虎,输了认罚,让山头给贡品罚站半个时辰都行,任杨暄选!   杨暄也坏,他不要小老虎让山头给贡品,就挑着一个月色好,崔俣窗子开着的晚上,叫上小老虎一起,到崔俣窗前打拳去了。   他打拳,小老虎学。   为了照顾小老虎的动物本能,杨暄拳耍的特别慢,编了很多往下盘走的动作,偶尔才往上走,让小老虎玩的开心,也能有滑稽效果。   果然,在小老虎再一次四不像的后腿蹬地,身子立起来,两只胖胖粉爪往空中左右各挥一下,还配着“喵呜”一声助威之吼时——   崔俣终于忍不住笑了。   杨暄见有门,故意变招,腰拧一下,胯画个圈,肩膀晃一下,像姑娘跳舞,更像醉汉没走稳。   小老虎哪知道里头的门路,还认真跟着学呢,左扭一下,右摇一下,还得时不时晃晃前爪,来个金鸡独立……结果单腿站时没站稳,被空中那只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猫科动物自带萌属性,就是摔倒,也是萌萌哒很好看,再说小老虎是谁,那是霸气无边历经多少场架的虎大王,怎么可能这么怂的摔伤了呢?人家半空中就调整了姿势,摔倒不但没伤着,人还就地一滚——   威武的站了起来!还抖了抖毛!配着额头王字,整只虎美极了,特别威风!   崔俣再也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杨暄偷眼瞧着,心里也跟着乐,心想这回该过去了吧……   结果光顾看崔俣了,没见小老虎威风的走到了他面前,迎面毫不留情就是一爪,虎脸一派严肃!   杨暄被呼了一巴掌,捂着后脑勺,有点懵。   小老虎下巴高高抬着,吊睛圆瞳现出不满,朝他大吼一声:“吼!”   虎大王跟你学了这么半天,该你学虎大王了!虎大王打了个滚,你为什么打滚!   杨暄:……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你输了么!   然而小老虎才不跟愚蠢的人类讲道理,琥珀圆瞳露出凶光,爪子一挥,又吼了一声,表示你必须得学,不学今儿个别想囫囵着离开!   杨暄本来有招制小老虎的,但偷眼瞧瞧崔俣,他家卿卿眼睛亮晶晶,一脸开心,好像也很想看的样子……   杨暄就不要脸了。   他往地上一躺,学着小老虎的样子,手半弯着,两腿往空中蹬着,滚了两圈。   崔俣:“哈哈哈哈哈——”   都笑的拍窗子了。   杨暄傻傻的看着他,卿卿真好看……   小老虎鄙视的瞪了眼地上的傻子,觉得头顶的王字更帅了,还是它好看!威武又神气!   刚刚玩了一通,小老虎兴致上来,想去外头转转,歪着脑袋和主人打了个招呼,就往墙上一跳,消失在夜色中。   杨暄还傻着呢,崔俣斜他一眼:“还不起来?”   杨暄赶紧跳起来,脚尖点地运上轻功就往房间里冲:“卿卿你不生气啦!”   崔俣单手抵住他胸膛,将他阻在窗外,嫌弃的看了眼他身上衣服:“脏。”   杨暄立刻把外裳给扒了,往地上一扔,穿着中衣隔着窗子就把崔俣抱住了:“我好想你……”   崔俣心里有些发软,他其实……也想杨暄。   刚想说点什么,就被杨暄扣住后脑,气势汹汹的吻了下来。   杨暄吻的很深,很急,仿佛想将数日相思尽数凝于一吻,又似急于剖白内心,让崔俣看到他的真心。   他是真的很爱很爱他,为了他,他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放弃,也什么都可以争取!   大概隔着窗子觉得不够,杨暄抱住崔俣,一抬一架,把人抱了出来,抵在窗槅上亲吻。   这吻太灼热,再刺激,崔俣有点承受不来,下意识往后退。   可他退一点,杨暄一点,再退一点,杨暄再近一点——   到最后,他腰往后弯的,再远点能够到桌子了!   杨暄终于放过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他耳垂,声音暗哑:“好软的腰。”   崔俣……脸红着红着,也习惯了。   也能板起脸,不动声色的回一句:“怎么,羡慕啊?”   杨暄看着他面带绯色,眼梢媚红,喘息细细,明明害臊了,却撑着绷面子,觉得特别可爱,忍不住又抱住人亲了好一会儿:“不是羡慕,是喜欢。”   崔俣咬了他一口。   杨暄紧紧搂着他,满足的叹气:“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好……哪哪都好,快把我迷死了……”   崔俣……崔俣没说话。   杨暄抱着崔俣往床上走,崔俣下意识挣扎,杨暄亲了亲他眉心:“就一回,我保证,就一回……”   结果么,当然不可能只一次。   杨暄用实际行动诠释了‘男人床上话不能信’的真理。   做的太刺激,崔俣眼角还挂着泪,差点晕过去。   杨暄还抱着他,贴着他的耳朵问:“刚才好不好?”   崔俣不理他。   “以后还要不要?”   崔俣翻了个身。   杨暄把人翻过来,用力亲了一口,特别响:“反正我听清楚了,你哭的时候……说了还要的。”   崔俣:……很想揍人怎么办!   “以后别害羞了,想要就跟你男人说,知道么?”   “谁害羞了!我才没——唔——”   又是一番生命的大和谐。   ……   和好了,就该说正事了。   杨暄还真有挺多紧要消息同崔俣沟通探讨的。   第一桩,是他最近发现的八卦:“昌王大婚,需得和郑家女配八字,我不是宗正寺卿么,顺便瞧了一眼,发现昌王生辰有些不对,他竟然是七星仔,早产呢!怪不得身体那么差,我随便一算计,不是掉牙就是伤那处。”   杨暄笑的颇为暧昧。   崔俣眯眼:“七个月……早产?”   “七活八不活,也是他运气好。”   崔俣缓缓垂眸,喝了口茶:“这事,会不会不寻常?”   杨暄眉梢微挑:“你是指——”   “许也是我阴谋论了,见着一个点就起怀疑……”   杨暄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说,咱们处在这个位置,随时保持警惕心是好事,既你有疑,我便去查一查,若没结果,不妨碍什么,可若要是有点什么……就是大把柄了。”   崔俣点头:“嗯。”   杨暄又说起另外一事。   当初崔俣被青衣人所掳时,青衣人说出一条非常荒谬的威胁,说现在的崔俣并不是真正的崔俣,是李代桃僵,因为他认识以前的崔俣,握有把柄。   他当然不可能认识崔俣,所谓的把柄,也肯定不是他的。但崔俣倒霉的忘记了那段记忆,心存疑问,说与杨暄,杨暄就去查了。   把当年义城的事,查了个底朝天,到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所有人全部跟查,又一一排除,到今日,方才确定了一个名字,姓修,叫修望,”杨暄看着崔俣,“你对这个人可有印象?”   崔俣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   “当初义城那场宴会,所有与会人员,我都一一排查,只这个名字与相关事件最为吻合,可惜的是,此人早在数年前失踪,杳无音信,很是奇怪。”   崔俣问:“他来过洛阳么?”   “来过。学识还特别好,人也聪明,若非遇到意外,现在洛阳官场必有其一席之地。”杨暄也很纳闷,“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埋没才对,突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还在最特殊的时候,给予青衣人消息来威胁你——此人若活着,必定藏的很深,视其行为,亦是咱们敌人。”   崔俣看着茶杯沿,静静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我幼时人很消沉,总是垂着头,不爱说话,不爱出风头,我不觉得会给人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一看到现在的我,就觉得震惊,意外,不可能。”他看着杨暄,“除非那时的我表现很特殊,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或者看到听到了什么,情绪不对,正好被那人看到,钻到空子,套了话。”   “我方才想,既然这个人寻不到,不如从我自己身上下手,当年……我遇到了什么?有些事我忘记了,但我的生活轨迹都在,蓝桥一直在我身边,我都少有走出院门,更不可能离开崔家。”   杨暄就明白了:“你让我查当年崔家的事?”   “没方向,只有查查看了。”崔俣微笑,“条条大路通罗马,许会有收获也不一定。”   杨暄不知道罗马是什么,但这个建议不错:“好。”   “这人自认掌握着我的秘密,还在青衣人掳我时威胁,我觉得……他应该在关注我。”崔俣指尖轻轻敲打桌面,提醒杨暄,“你还是离我远些好,别被人瞧出来了。”   杨暄对此不赞同:“我有分寸。若有人盯着你,我更不能退。”他也知道安慰崔俣,“你放心,我的人能力数一数二,你进洛阳,的确引来了一些关注,但我确定没有人近身查你。那人就算关注你,也缩头缩脑,没敢走近。”   “嗯,听你的。”崔俣微微一笑,“另外——突然失踪,音信全无,生死不知,这几个关键词,也提示着另一种可能性:此人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了。你可找到当年认识此人之人,再寻画技精湛画匠,绘出此人相貌,再按岁月痕迹往上添笔,或可有收获。”   杨暄拍桌:“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崔俣悠闲托着腮,提醒他:“需要一定时间。”   “再急,也不急在这几日,我有暗卫,还有河帮漕运消息线,越氏相当能干,新开发了几条渠道,如今正好试试……”   说完这个,杨暄又说了最近观朝疑问:“庄郦……有点奇怪,看起来像是田贵妃的人,又不大像,两边联系很少。”   崔俣也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上辈子记忆里,并没有庄郦这个右相。   他那时一心寻死,并不关注朝堂,朝上都有哪些官,他并不怎么清楚,除非看管他的人聊八卦提起,否则他一定没印象。可右相这么高的官,不可能没人关注……   这世重生,很多事与前世一样,他觉得庄郦这个人不可能没存在过,有可能当时是他存在过,但早早退出了历史舞台,被搞了,所以别人少有提起他,他获准出门时,也没听过见过庄郦有关的事。   但是这话,不好跟杨暄说。   崔俣晃了晃脑袋,随意问着:“我小叔叔这些日子很是神秘,干了些什么,你可知道?”   杨暄听到这个问题就笑了:“他啊,干了票大的,伙同那白衣人,搞了一小窝灰衣人,应该是凭借册子,顺利找到灰衣人一个大头领,收获相当大。”   崔俣听着听着叹了口气:“还是没臣服于你,很多事,你能查,他们却不会告诉你,而且事关机密的,肯定也不会让你知道。”   杨暄却不在意:“早晚会知道。”   ……   月华殿。   田贵妃坐在她最喜欢,用料昂贵,雕工精致,镶嵌华丽的贵妃榻上,心情一点也华丽不起来。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发现自太子还朝以来,她失去了太多东西。   皇上的宠爱,儿子的信任,手下的能臣,正在谋的事……样样都不顺!   虽说以她能力,定能一点点挽回,但有这工夫,干点什么别的事不好,辛辛苦苦半天,竟只能回到原本的起点!   太子虽无能,但就是克她!   这样下去不行……   田贵妃眯起眼,叫了桂嬷嬷,想问问下面的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机会。   一问,更生气了。   哪哪都没进展!   册子册子找不到,白衣人神出鬼没,一直闹事,她的人不敢随意出手,因为灰衣人一直盯着,还发出警告了!崔俣那头的蛊也没发作!不发作,威胁利用不了,就只能哄。   可崔俣是个容易哄的么?越王攻略那么久都没用,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她倒是会哄男人,但那种哄法……想也知道,人崔俣也不会吃!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她必须得找出个法子……   时隔十几年,田贵妃再一次焦躁的不行,差点把指甲咬秃了,绞尽脑汁想办法。   必须得想个法子,灭掉太子。   不是各自都有得失的那种,而是彻底斩草除根!   太子还朝也快一年了,这时候动手,办的利落点,别人定不会疑她……关键是,时机。   洛阳城里,太康帝的力量是绝对的,别的事她可以钻空子,这样的大事,不好办。   如果能把太子搞出洛阳就好了……   想着想着,田贵妃突然想到一件事,眼睛一亮。   她难掩激动的在殿内转了几圈,才阖眸深呼吸,缓缓梳洗更衣,压下所有情绪,让人去唤越王。   越王很快来了。   田贵妃微微笑着,给越王上了他最喜欢的甜羹,茶点,把亲手做的衣服拿出来,给越王试穿。越王十分捧场,笑容很大,母子间气氛融融。   气氛正好时,田贵妃开口说话了。   “母妃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那世家女……”   越王立刻跪下:“母妃说什么呢?此事儿臣没有任何想法!”   “你这般表现,正是有想法,”田贵妃叹了口气,目光复杂,“你我母子,何尝如此生分过?”   越王有些尴尬。   田贵妃也不叫起,顾自说着话:“我知道你怪我偏心你弟弟,可为人母者,总是希望孩子们好的。我帮你谋皇位,心思至纯至真,你当感觉的到,此事我从未有半分敷衍。可以后你做了皇帝,你弟弟呢?”   “我知道,你与你弟弟感情好,定会看护他,可皇家人心——呵,皇家兄弟,历史上感情好的不是没有,结果是怎样的呢?”   越王有些语滞,他想保证他不会害弟弟,会一心照顾弟弟,可却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来。   “寻常人家的兄弟,尚会为家产闹的灰头土脸,何况皇家?”田贵妃语音幽幽,“远香近臭,平民百姓都懂的道理,你我怎会不知?”   “我想着,将来,你做皇帝,让你弟弟远走,给一片封地,让他舒舒服服的过,我呢,只管你们这一辈的事,他再有儿子孙子,我却管不着了,那时我也早死了。”   越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母妃——”   田贵妃抬手,阻了他的话:“郑幼娘性子太软,耳根子也软,谁都信,跟了你不合适,你宠了,她没准会坏事,你不宠,她娘家那么硬,你如何自处?不如给了你弟弟。你弟弟娇纵,出息不大,娶了郑氏,也就多个岳家,本身实力却不会上涨。”   “我偏疼你弟弟,惯着你弟弟,你弟弟这样脾性,又不懂朝事,那里……还伤了,再有这样一个媳妇,你总该……放心了吧。”   这话影射意义太大,越王很惶恐,当即磕头:“儿臣断断没那个心思!”   田贵妃长叹口气:“我只想给你弟弟寻一点点力量护持,并没有想影响你,这点为母小心思,我希望你能懂。”   “母妃……”   “行了,不说这些了,”田贵妃问越王,“庄氏怎么样?可还合你的意?”   越王:“很安静,也很乖顺顺从,儿臣很满意。”   “满意就好,你不仅是曙儿哥哥,以后还会是皇上,心胸要开阔。女人么,不过是玩意儿,你想要的,娘都会为你寻来……”   顺好这点,田贵妃又道:“其实今日把你叫来,是有件事,我想到了一个机会,可以帮你除掉太子……”   越王上前聆听。   听完田贵妃的话,越王眼睛发亮,胸口激动澎湃的同时,又特别愧疚。   母妃对他真是实打实的好,虽偶尔偏心弟弟一点,但所有的资源,真是全部倾向他的。这么多关爱,这么多的筹谋,这么多心血,全部是为了他!   他怎么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疑了母妃呢?   他当即叩头发誓:“母妃放心,儿子一定会好好办事,走到您希望的位子,奉您为太后,孝顺您一辈子!儿子发誓,必不会对弟弟不仁,只要您在,弟弟就在洛阳,哪都不去,哪怕有朝一日儿子老了,弟弟去了封地,儿子也会下旨保证,弟弟寿终正寝,子孙无忧!”   田贵妃眸含泪光:“好……好……你能如此想,母妃便该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田贵妃(摸越王头):我儿,我一定会扶你坐上皇位,你要好好保护弟弟啊!   越王(激动):母妃放心!我一定会当皇上!会护弟弟哒!   昌王(抠鼻):随随便便就定了,问过我意思么?问过我爹意思么?   熊太子(▼_▼):啊呸!一个个的,比我还不要脸!   崔俣(^-^):你们对皇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第215章 诸国风云会   秀女事落, 洛阳城进入难得的平静。   皇子殿,太康帝后宫都进了新的女人,各相关势力开始摸索试探,熟悉到信任, 再到合作,需要一个过程。在此过程中, 谁都不愿意闹出大事,彼此受影响,都有些小心。   昌王要养伤,越王要挽回乖儿子形象, 让太康帝继续信任他宠信他, 闹不起来, 也不敢随意闹。   田贵妃要做的, 就更多了。   她要掌后宫,要看好听好各处状况, 改善和儿子们的关系, 使心机哄住太康帝, 让他放不下离开她这个花龄已不在的半老徐娘,谨防新入后宫的女人趁机邀了宠。   她还得想计划除太子。   每天忙的头晕脑胀,稳固战场加铺陈新计划细节, 突然搞大事太浪费精力时间,也没必要。   朝堂上,班维安下去,换了谢嘉这个左相上位, 不说所有势力重新洗牌,至少以前以班维安为基础的派系几乎全部瓦解,想要继续当官,好好走仕途,就得做出一定改变。想保持现有的利益不被别人撬走,就更需要智慧了。   所有一切,都需要稳,不能操之过急,只能一步步来……   连城中百姓都快没八卦聊了。   一波波喜事过去了,年纪略小的秀女婚期订在了明年后年,嫁妆什么也不太着急,慢慢置办,没热闹看,没朝堂大事说,连戏本子说书段子都是翻来覆去几个老茬子……   百姓们表示,有点无聊啊。   难道这就是文人们所说的岁月静好?   崔俣和杨暄也终于有时间,系统整理一下近些日子的得失。   经崔俣约法三章,不同意不给进门的暴力调教下,杨暄这几日比较理智了,知道有些事晚上能做,白天不行,人多的时候不行,次数太多了也不行……   总之,二人可以平心静气的对坐说事了,杨暄不敢再随时随地耍流氓。   窗外春光灿灿,雪白梨花花瓣飞舞,很快铺了一地一窗,还有调皮淘气的飘进窗内,景色极好。   窗内二人桌前对坐,一壶茶,几盘精点,笔墨纸砚摆了一桌,墨香夹着花香,光线明暖,气氛温怡。   “刑部。”崔俣在纸上刑部两个字外画个圈,“你初回洛阳,就坐镇刑部审彭传义一案,案子办的漂亮,百姓归心,刑部上下所有属官都看的清清楚楚,对你这个太子,品性能力如何,值不值得跟,要不要跟,心中自有衡量。而且温书权已是刑部侍郎,这刑部……大约已经是你的了。”   杨暄一点也不客气的颌首,露出一口白牙,笑的那叫一个霸气,大手一挥,勾了‘礼部’两个字:“礼部,张松也做到侍郎了。”   杨暄身为宗正寺卿,管理皇家相关事务,而礼部,与这方面很多事都有交集。曾经,越王暗示礼部在迎接太子还朝时做些手脚,杨暄一一化解,安全无虞,心气却难消,不管是坐镇刑部审案的时候,还是借着怼王铎,帮英亲王之事时,他都利用职务之便,顺手做了些事。   如今礼部不喜欢他的那些人几乎被他踢完了,张松提升为礼部侍郎,在礼部尚书年迈,基本不怎么管事的情况下,礼部几乎成了一言堂,而且,属于他。   崔俣微笑点头:“张松很不错。”   上辈子能干到杨暄的内管家,什么事都能插手,什么事都能管,才华人品岂是一般?再者人家也有在地方做刺史的经历政绩,圆滑懂眼色会来事,心机亦不缺,到了六部,履历年资能力都不是问题,官至如此,没有人会觉得乍眼惊疑。   他又圈了‘宗室’两个字。   “咱们与英亲王老爷子的关系未在明面,但老爷子在宗室中地位如何,谁都知道,他稳的住,整个宗室就会稳的住,咱们不需要再考虑这边意外。”   杨暄接着圈了‘左相’二字。   “谢嘉老头为人板正刚直,风骨凛凛,不会站队,但人品德行不必说,于大安有害之事,他绝不会做,也不会靠向越王昌王或者平郡王——不靠向他们,就是偏向我!”   崔俣看了他一眼,笑意狡黠:“虽然这么说有自卖自夸不要脸的意思,但你这话,还真没错。只要不会逼着谢老爷子站队,逼着他给点方便做点什么,某种意义上,他就永远都你的人。与此相类的,还有——”   他手中笔挥,给‘工部’两字画了个圈。   “牟兴泽牟大人,我看你突破口开的不错,此人性格不若谢嘉老爷子那般风骨,却有很多想像的地方,至少底线,这个人是有的。你只要保持现有关系,不要用过深心机,他就会是你的人。”   杨暄挑眉:“当然!这一点,只是时间问题!”   画完几个圈,崔俣在庄郦名字底下画了条横线:“这个人……是个问题。”他对此人观感很微妙,需要关注,“暂时没有切入点,不若从他家人身上关注起?比如他那个嫁给越王为侧妃的女儿——”   他抬眼看杨暄:“之前送盈盈去皇庄与秀女集合时,我见过庄姝一次,观她表现,不像是想嫁入皇家的。秀女们各种折腾时,她亦总是游离在外,盈盈说,这个人很聪明,但态度有些奇怪,同谁都不愿亲近。”   “嗯,”杨暄应了,“正好她在宫内,倒方便了我,我会派人看着。”   一圈说完,纸上只剩下三个没任何标识的,户部,吏部与兵部。   按大安现有制度阶级看,纸上所有,代表着基础政权统治,若能全部拿下,坐个那个位子,便会是板上钉钉。   杨暄勾出了‘兵部’两个字:“我长在军中,这几年也常往张掖戍边,立有军功,亦有军心,只是现在不能说……穆老将军将我带到战场,尽心培养,于我有恩,对我期望亦很大。老将军勇冠三军,威慑力极为庞大,不仅北军,西南军有些都曾是他的部下。若有一天,我站出来,老将军定会愿意为我作证,我以真面目对军士……他们应该惊喜大过反对。”   崔俣眼睛微亮:“而且……”   “我们还有英亲王!”   二人异口同声,声音很是响亮。   两位老爷子加起来几乎有全大安六成兵力,另外四成,不是他们的部下,就与他们的部下有关系,一点关系都联不上的,很少。   遂不管兵部怎么想,现在是不是他的,好像都没什么紧要了。   如果杨暄现在决定直接造反,杀了他爹做皇帝,四处联系一番,好像也不是没有机会……   但是这样的事,能不做最好不做,世人讲究忠孝,能平和夺权,不出黑点,就别出黑点。   所以剩下的就是户部和吏部了。   吏部向来是左相直掌,之前有班维安管着,上下全都是他的人,连庄郦,也曾经做过吏部尚书,这个部门人员心不齐,直属领导许都不能让所有人心服,想要招揽整顿,需要很大力气。   杨暄眸底滑过一丝狡猾笑意:“我觉得这个不急,谢老头不是做左相了么,这吏部正该归他管,让他给调教调教,咱们再来看?”   崔俣想了想,点了点头。   左右有谢老爷子看着,吏部不能归杨暄,也不会出什么错。   “所以,我们下一步,”崔俣执笔在‘户部’两字上画个叉,眼睛微眯,“要搞这个。”   杨暄:“户部……国库,钱,税,哪个都很重要。”   不要搞啊。   崔俣指尖轻轻敲了几下桌面,眼睫微垂:“钱,税,商,粮……我觉得,你的河帮漕运线,该出大力了。”   “我看过漕运的消息渠道,的确很多,很全面,却很琐碎繁杂,从里面提取有用信息并不简单,你需得多派能力出众的人手,加快处理这些消息。另外,你是沙三,是河帮之主,总是不在不太好,没时间不方便往河道上,至少常把几位关键人物叫来人边处处,以示亲近。”   杨暄想了想:“正好,最近孙敏有事过来,不如就跟他先聊一聊。”   “嗯,此事你自己斟酌。”   杨暄摸了摸崔俣的手:“你也别太忧心。”他指尖戳了戳桌上画了圈的字,“你看,我多能干,只这几年,慢慢经营蚕食,一大半朝权不是直接归属我,就是偏向我,很厉害了啊!仅剩一个户部,就是不能拉过来又如何,待我各处稳固地,直接碾压也是使得的!”   崔俣白了他一眼,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能轻松平和来,就轻松平和来,暴力手段太野蛮。”   “好,都听你的。”杨暄眨眨眼,趁着崔俣没注意,抓紧时间吃豆腐。   崔俣想着这事,叹了口气:“就收集信息需要时间,分析定计布局更需要时间……”   “没事,全当磨练了。”   杨暄握着崔俣的手,盯着崔俣的唇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那噬心蛊,看向崔俣左胸:“倒是这只讨厌的虫子,还是早些找出解法,才是紧要。”   这下换崔俣安慰他:“看局势,接下来应该是一个微妙平衡的阶段,应该没什么事,,咱们有很多时间,你也莫急。”   杨暄眯着眼,不甘心的垂眸:“嗯。”   ……   世间之事,都是不能说的,比如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说没事,事就来了。   太康帝突然给杨暄布了个任务,要他参加诸国风云会!   诸国风云会,每五到十年举行一次,在大安东北边的奚国举办,大安最主要的两个敌人,西突厥和东突厥每每皆会参加,热闹时,风云会会有十几二十个国家或部落参加,最冷清时,也不会少于七个国家或部落。   风云会参加者,只有皇家才可以,还必须得是龙椅上的直系,仅限父子的血亲。   比如大安要参加,有资格者,只有太康帝,太康帝的爹,或者太康帝的儿子,太康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不行。   去风云会要干什么呢?   两个字:赌博!   风云会上,承办国奚国提供无国界悍兵,提供地形迥异的地盘,提供密林凶兽,参与者呢,想办法搞到更多的兵,更多的的地盘,更多的猎物,以此为成绩,定输赢。   各国掌权者们的较量,当然不会小打小闹,论个输赢看个笑话就算了,较量前,要放彩头。彩头怎么大,端看你对自己的信心,对自己国家的信心,对对方的了解。你要觉得两边悬殊太大,可以直接说,我要赢了,你就给国土,上贡!当然对方也可以同样要求,彩头放的起,就得赢的起,输的起。   彩头不是空口无凭,要有国书的,每个参与者,都必须携带有盖了本国玉玺的空白纸,没有,就剔除参与风云会的资格,还视其藐视规则,事后会被找后帐。   大家讲好彩头,拿出空白国书,一一往上填,以此做为证据封箱。   若最后谁输了敢不认,那赢方事后就可以带兵攻打输方,所有参与风云会见证的国家部落都会无条件帮忙,帮其得到应得的,顺便给自己捞点好处。   这个游戏并不禁止杀人。   只要你有本事,在抢兵抢地盘抢猎物的时候,把你的对手杀了,那么你就自动赢了,对方彩头不消说,自然归你。   但这非常难。   规则要求,所以参与者必须都是皇帝或皇子本人,身边只可带十个人,这十个人最初还不一定在自己身边。没点本事自信的,都不会玩这个。   各国各部落关系紧张,你可以杀人,赢彩头,别人事后也可以报仇,之后引来的战争大家都不会插手,但战争,就是麻烦,就是消耗,你真的确定不留一点香火情,把人搞死么?   一旦进入风云会,所有人都想为自己国家谋福利,都是对手,你要杀谁,放过谁,还是都杀了引起公愤,让别人结成联盟攻打你?   对,联盟,各国各部落之间,总会有各种各样隐形的关系,看似不睦的,实际上并不一定,你鲁莽杀了个人,以为被其敌人看到没事,却不知人家私下是有联盟的,过了这波风云会,没准就会来搞你。   所以,这风云会,必得处处谨慎,时时小心,保护自己的同时,给自己国家挣到最大脸面。   若你表现特别好,拿到的彩头特别多,心智能力强大到让所有人害怕,诸国心惊,恐怕短时间内,没谁敢起攻打你的心思。   若你表现菜,怂,很可能被所有人抱团针对,丢人又丢脸。   所以,这风云会是一个残酷的,疯狂的,随时可能会没命,但干好了又能大大扬国威的事。   它也是一个国与国的外交机会,探别人的底,别人的意图,和别人联盟或结仇——接下来数年的边关形势,都与此有关。   因其残酷疯狂程度,敢参加风云会的,不一定干的好,之后边疆没有战争没有侵略,但不敢去的,一定会被大家耻笑,边疆战事,一定不会停!   比如这些年的大安……   个中规则很多,杨暄没去过,只听说过一些,一时半会儿也闹不清,只知道这事,很难办。   他跟崔俣说:“这事一定有那老妖婆手笔!”   崔俣很赞同,同时觉得这时机,也太巧了。   杨暄眯眼:“那老妖婆也太恶心,她怎么不让她儿子去呢!”   太康帝这边找太子谈过话,田贵妃就开始造势了。   她开始大加宣传,让朝臣,普通民众都知道风云会这件事,认识到这件事有多重要,多必要,参加是正理,不参加就是大安的罪人!还引导让所有人一起鼓励太子参加!   你问为什么之前咱们大安没去过?   嗯,不是怕事,不是不敢,但咱们中土不是一直战乱,诸势力纷争,这些年才安定下来么?安定下来又各种忙,民生啊休养生息啊,皇子们都太小,太康帝又太重要,不容有任何闪失,怎么参加?出了事怎么办?   现在大家的心愿可以达成啦,咱们终于能参与了,大家高不高兴,期不期待!太子乃天授之君,定能为咱们大安立国威,扬眉吐气!   你问为什么越王昌王不去?   唉,他们只是皇子啊,哪能比先帝亲订的太子,一国储君,更能代表大安呢?   而且太子武功高强,能力不俗,天命所归呢,老天定不会让他有事。   你们说说,你们是想要一个精于政事,武功没那么好,可能会出意外的越王;还是天授储君,威武强悍的太子去?   这下众人皆挥臂表示:当然是太子!   田贵妃就笑了,叫人继续引导舆论:来,咱们一起喊,我们相信太子!盼太子殿下凯旋归来!   ……   杨暄心内很不爽:“这么高调,那老妖婆一定憋着什么坏呢!”   崔俣垂眸,指尖轻捻,眼底满是思索,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田贵妃肯定发了什么大招,就在前头等着呢。   “但是我并不排斥。”杨暄剑眉斜挑,沐着月光的脸庞俊美刚硬,眸底灼灼有光,“此行必定凶险,但若做好了,对大安有利。大安风雨飘摇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安稳,若能更久保持——我愿意去做!”   崔俣看着杨暄,心内满是触动。   他的小狼狗就是这样,又熊又霸道,偶尔让人恨的不行,可心中又有坚持,是个顶天立地,敢肩扛责任的人。   田贵妃这招真是走对了,若是别的算计,他自会想办法怼回去,保证杨暄不受任何流言困扰,也不用干任何事,可这件事,杨暄自己愿意去做……   他垂头笑了声,缓缓站起,慢条斯理顺了顺衣襟:“那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真的?你愿意陪我?”杨暄搂住人就狠狠亲了几下,“你放心,你是我的人,我护你天经地义,便是我死了,你都一定会安然无恙!”   崔俣被他闹的很痒,差点笑岔气,好容易才静下来,推开杨暄,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田贵妃以为她做了个好局,其实只不过是跳梁小丑。咱们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瞧着,所有她做下的事,其实都是送到你脚底的梯子!你,杨暄,会顺着这梯子,踩着她的头,越爬越高,让她仰望不起,后悔不迭!”   杨暄看着崔俣眸底光彩,没忍住,又狠狠亲了几下:“咱们不是一直这样干的么?”   他家兔子,最擅长的就是玩这个!   ……   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有之前想好的事都得先暂时放下,赶紧忙这个。   需要准备什么,带什么人,尽力了解一切风云会相关记录,看看应该之前别人是怎么玩的,自己长处在哪里,可以怎么玩,怎么玩会有胜算……   尽管下了这个命令,太康帝给出加盖玉玺的空白纸时也很犹豫,再三叮嘱杨暄不要意气用事,万万不可以输了大安紧要的东西!   杨暄差点翻白眼。   他怎么可能会不懂!   因路途遥远,时间却很近了,杨暄准备的时间有限,不多日,就要出发了。   崔俣与杨暄关系不在明面上,不能与他一起出城,只得提前做好各种准备,放出半仙要出外游历的消息,先行去了城外偏僻坡道等他。   五月初六,端午节刚过一天,太子一行就要出发,太康帝准备了非常盛大的欢送仪式。   崔俣与杨暄一点也想不到,田贵妃的大招来的如此急,他们离开洛阳城没多远,就遇到了! 第216章 伏击   这日崔俣与杨暄的经历十分丰富。   崔俣做好所有安排, 提前一天出城,天蒙蒙亮就起身,带着木同在不远处山坡眺望等待。   时辰到,城门大开, 送行队伍簇拥着太子出来。   太子带着侍卫,当先几骑打头, 后面跟着皇上,贵妃,各皇子仪仗,皇辂华盖, 金鞭旗鼓, 宫女太监一排又一排, 架式摆的足足。   之后是各大臣, 文臣武将,骑马的, 走路的, 官阶高低不一, 但官服都穿的特别笔挺特别讲究,一看就是新的。不愧是朝堂上当官的,走路姿势都特别稳特别讲究, 那一脸凝重严肃的样子,好像时时刻刻把家国大事放在心上呢!   再后面,就是百姓们。相比而言,百姓们就朴素多了, 虽然尽可能的讲究了,头梳的光溜溜,脸洗的干净净,衣服也是,没条件穿新的,就把最好的,只过年才穿的衣服洗洗,穿出来了。   个个脸上都一脸景仰期盼的看着队伍最前方的太子——虽然队伍太长,他们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们对太子的敬仰是实打实的!   从他们身上过年时才穿的衣服都能看得出来!   端午节开始,天气转热,这天阳光又特别灿烂,大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就得出汗,冬天过年时穿的衣服……可想而知,哪怕只是外裳,厚度也是不一般的!   禁卫军,五城兵马司尽心尽力的看场子,努力保持安全,平和的氛围。   这支超长队伍终于出了城,太康帝走下御辇,走到太子面前,当着所有人训话,稿子特别长,洋洋洒洒说了两柱香。一边暴晒一边灌着风,太康帝说到最后差点没扛住,一口痰喷出来。   田贵妃跟着太康帝步伐,以女人温婉柔善之姿,切切叮嘱鼓励了一番,还叫来越王昌王上前,跟亲爱的兄弟话别。   至于平郡王……被她主动忽略掉了。   越王昌王打小就会哄人卖乖,这样的大场面怎么可能会出错?连神态到表情,那叫一个完美,什么依依不舍啊,期盼凯旋啊,兄弟情深啊……二人演技超常发挥,差点泪洒当场!   这种情绪气氛基调一定下,后面的群臣百姓便顺着往下演。   大臣们是个个精乖,时时得与上位者保持共进,百姓们么,纯属是带歪了……   整个送行气氛,极尽浮夸,凝重里透着悲伤,仿佛太子是即将和亲远嫁,一辈子不再回来的公主。   再加上此行特殊,身边带人不能太多,太子身后那几只护卫,与太康帝身后庞大的送行团一比——更显凄凉。   崔俣笑的差点背过气去。   连小老虎都忘了扑蝶,瞪着一双虎眼盯着这景像,看的目不转睛,叹为观止。   这幕送行戏码十分庞大,场面摆的大,话说的也特别漂亮,一看就知道是故意的。   各人都有什么心思,并不难猜在,尤其田贵妃与杨暄说话时,隐意几乎写在了脸上。   呵呵,风光吧,享受吧,痛快吧?你现在有多风光,之后就会死的多惨!真可怜,本人大概还不知道,这一去,肯定不能活着回来……   崔俣觉得,这位田贵妃大概被他们几套组合拳打懵了,气怒交加,失了理智,都情绪外露,不能从容沉稳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希望这状态等他们回来时还在。到时他只要稍稍撩拨,这女人自己就会坏事……   终于送别完,太子走出老远,太康帝带人回都,确认四处安全,杨暄带着一脸不怎么愉快的表情,找说好的地方找崔俣。   “他们好烦,我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杨暄一边一脸委屈的抱怨,一边伸手试图要抱崔俣——   崔俣修眉微扬,不跑不动,只轻轻唤了声:“阿丑。”   小老虎立刻跳到崔俣身前,挡在二人中间。   杨暄眉头一跳,指着小老虎:“它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不怪杨暄惊讶,实在是小老虎现在的样子与之前差太多。   它不再是一只浑身雪白的老虎,而是被染了色,身披黄褐色条纹,与野外见过的老虎一模一样!不知道拿什么颜料染的,效果特别好,非常自然,好像它本身长的就是这样的!   这阿丑也是奇怪,正常的虎,两三年就能长成大虎,四岁怎么也成年了,长定形了,可阿丑不一样。这孩子生下来被母亲丢弃,可能是毛色不对,可能是牙口不齐,它娘没自信把它带大,让崔俣给救了。   前几年呢,它爱吃爱喝爱玩爱闹,就是不爱长,四年才长成中型犬的个头,特别给虎丢人。可这一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疯长,现在的个头已经是正常成年虎的个头,可它好像还在长!   它四爪抓地站着,已经高过杨暄的腰,要是前爪腾空站起,就杨暄这样的,就不够它一扑的!一旦压实,那重量,人类根本推不动,没多久就会被它压死!   本来个头带来的视觉效果就足够震撼了,它还换了个毛色,看起来能不陌生么?   崔俣撸了把老虎毛:“白虎太显眼,洛阳人人都知道我养了一只,若在外面行走,可能会被认出来。”   所以只好染个色。   阿丑对自己这模样是挺新奇的,当初染完让它照过镜子,它眼睛瞪的溜圆,都看呆了,当下跑到山林里试了试,发现这样更好,毛色变一变,隐在林里不易被发现,捕猎更容易了!   而且染完了毛,浑身香香的,它感觉自己更帅了,是只非常有品味的虎!   所以它对上杨暄时,姿态也特别得瑟。   杨暄却很嫌弃:“为什么要带它。”   “它长大了,不好总在城里晃,你我事忙,不能常住别院,已是拘了它,且这次一行,又不知道要多久……不带上它,我怕时间久了它会闹。”崔俣说着话,挠了挠阿丑下巴,“诸国风云会在奚国举行,我这几日查了查那边风俗,很喜欢老虎,阿丑去了,可以大大方方的玩。”   阿丑被挠的舒服,喉咙里咕噜了两声,扭过头蹭了蹭崔俣肩膀。   杨暄撇撇嘴,戳了戳小老虎额上的王字:“那你可得好好亮出点本事,别被人抓了剥了吃!”   “吼!”   阿丑不满的冲杨暄大吼了一声。   百兽之王呼啸,气势万千,整座山头几乎震了一震,四下的鸟叫虫鸣也滞了一瞬。   崔俣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好啦,知道你最厉害啦!”   小老虎这才睥睨的扫了四周一眼,乖乖蹭了蹭崔俣的腿,围着他打转。   “走吧。”   “等等!”   二人刚要走,就听有人在叫。   来人使了轻功,速度特别快,几息工夫,已至眼前,拂袖站定,是杨昭。   他见到小老虎也是吓了一跳:“这……是阿丑么?”   小老虎懒的理他,直接转过身,拿屁股对着他。   看这性子,就知道是了……   杨昭憋出一句话:“身上的条纹花色还挺特别。”   崔俣揉了揉小老虎圆脑袋:“嗯,盈盈帮我配的颜料。”   提到崔盈,杨昭直接咧嘴,笑的跟傻子似的。   自打喜欢上崔盈,杨昭直接变身护妻狂魔,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几乎十个时辰不着家,就在崔盈院外上蹿下跳,一刻都不想离。再有小叔叔等家人拦着,他都要想尽办法,不能和崔盈说话,看一眼也是可以的!   为了节省时间,他话说的特别干脆特别快。   “我爷爷让我带个话。他目标太大,不好找过来和太子叙话,让我告诉太子殿下,此次诸国风云会,西突东突不可能不去。东突他不了解,但西突王子很厉害,身手不错,性子也阴,惯爱耍手段扮猪吃老虎,算计人于无形,这次可能会有什么图谋……你二人一定要小心。”   杨昭说着有些遗憾:“这样危险的事,本该多几个人陪太子的,我请缨了,可我爷爷不让。”   崔俣与杨暄对视片刻,笑着看杨昭:“太子承你的情。你放心,我们会没事。倒是家里……我有些惦念,小叔叔事忙,不一定时时在家,家中时常只有祖母和盈盈,有劳你帮我看顾。”   杨昭立刻拍胸脯:“你放心!”   保证完,他略别扭的看了崔俣一眼:“盈盈……说,若是舅兄不在,她不嫁人,所以你要好好回来!”   崔俣就坏笑,故意拉长了声音:“这个么……我可不能保证。”   杨昭就急了,豹眼瞪的溜圆,拳头都握起来了。   杨暄轻啧一声,揽住崔俣肩膀,笑对杨昭:“有孤在,他会安全回来。”   “这可是你说的!”杨昭直直看着杨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杨暄颌首:“自然。”   事都说完了,杨昭也不磨叽了,把英亲王给他的玉佩丢给崔俣:“这是我爷爷在西边打仗时常戴在身上的,送你!我走了!”   崔俣接过玉佩,让杨暄收起来,自己从怀中掏出一枚面具戴上:“咱们也走吧。”   杨暄顿了顿,才说了声:“好。”   崔俣笑声从面具后透出来:“也是防止有人认出来,出了洛阳,走远些,就不怕了。”   “嗯。”   天气有些热,二人便没坐车,骑着马往前走,小老虎懒洋洋的跟上,一会儿跑出去疯玩一阵,一会儿再跑回来,一会儿奔在前头,一会儿又落到后面……不过无论如何,都丢不了就是。   崔俣二人也闲闲聊着天。   杨暄眯眼:“我觉得那老妖婆这回算计错了,论武的……我还没输过呢。”   崔俣抬头看天:“咱们之前想的事,消息回收确认也需要时间,这么离开一段时间也好……若你能带着功回来,闪瞎人眼,效果就更好了……”   杨暄:“这次事出的急,孙敏正好在我那里,我就带上了。”   崔俣:“挺好。”   ……   出洛阳这段路,二人走的很顺。不急不徐,心态也很好。   只是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近黄昏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并不适宜歇脚。   出发之前,二人看过地图,对这段路程地势早有估量,遂也都不着急,命令所有人,接着往前走。   往前一柱香,地势会陡起来,有个狭长关隘,走过关隘,不用半个时辰,就能找到村落人烟。五月的天色,那时也不算晚,可以就近寻到住处……   众人走着,发现果然,与计划中一点不差。   夕阳照晚,万物似都蒙上一层金边,景致极好。   杨暄心情不错,带着崔俣,身先士卒的进入山隘。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突然一枝横箭射出,其势奇猛,其力千钧,携起呼啸风声,直直冲着杨暄射来!   风不对。   声音不对。   杨暄耳朵一动,几乎就在同时,察觉到了危机所来方向,立刻往后弯腰——腰折的几乎与马身平行,险而又险的避过了这支箭!   然而箭,不只一支。   下一瞬来的,是箭雨!   动物天生敏感,杨暄胯下黑马呼啸一声,四蹄高高扬起,似乎想试图以此姿势对抗危机,并保护主人,但是没有用,箭枝太多了!   箭雨方向,不仅对着杨暄,还对着崔俣!   刚出洛阳没多久,还是自家地盘,杨暄一点也没想到,竟有人敢在这里设伏。   而因山隘狭窄,不能同时进太多人,左右护卫力量没那么足,箭雨还发的特别有技巧,直接将护卫截住,现在的杨暄,靠不了任何人,他必须靠一己之力,护住自己,同时护住崔俣!   他眼睛一眯,倏然又睁圆,右手手腕一扬,指尖夹着数枚暗器,悉数甩向崔俣方向,替他挡开飞来箭矢,左手发力一拍马鞍,整个人蹿向空中,诡异轻功身法使上,整个人飘乎如云,避开所有箭支的同时,迅速飞近崔俣,大手一捞,就将崔俣抱到了怀中!   有人设伏,山隘狭窄,敌多我少,我明敌暗,正面拼挡不是好办法……   杨暄紧紧抱住崔俣的同时,大声喊:“全部散开,冲过去再说!”   所有人立刻应声分开,保护自己性命的同时,贴着山石,走着不同路线往前蹿,同时微妙的保持与太子距离,尽可能保证不拖后腿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内能保护到太子。   一群人里,唯有甲寅木同能紧跟杨暄步调,始终未走远,一人一边,分别伴在崔俣与杨暄两侧。   杨暄并没有直接照着山隘路往外冲,而是脚踩山石,运起轻功,抱着崔俣蹿上了崖顶!   你们不是在崖上埋伏么?好,我也走过来,有密林遮掩,看你们还怎么放冷箭!   崔俣这时也十分冷静,并没有惊惧尖叫,只静静闭上了眼睛。   异能没有提示他有性命之忧,那么这个坎,杨暄完全有实力度过!他只是借助异能,感觉方向凶吉,并报与杨暄。   “左前五步。”   “直直往右,短时间内不能往上。”   “现在往上!直直走!”   “往东。”   ……   杨暄本身就实力超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守反击玩的很溜。可对手太多,偶尔危机一起冲来,一时陷入困境,找不准方向,要拼着受些小伤时,崔俣的话就来了。   顿时柳暗花明!   谁都不用受伤!   二人就这样合作着,在夕阳下的丛林飞奔,游刃有余,似闲庭信步,那么多刺客,竟没伤着他们一分一毫!   从没干架干的这么舒爽,要不是时机不对,杨暄差点要亲崔俣几口了。   “只要扛过了这波,护卫们都跟过来,就没事了,卿卿别怕。”   崔俣差点翻白眼,他这样子像在害怕么?   眼看着危机就此过去,迎面又来了一波人!   黑衣,蒙面,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明显不是什么好鸟!   崔俣与杨暄同时皱眉,这埋伏做的,也忒水了,衔接是不是差了点?   就在他们这么想的同时,来自身后和身侧的攻击诡异的停了一瞬。   二人狐疑了看了看,觉得有些不对劲。   右边最近的刺客,与前边刺客对了眼,双方俱是一愣,好像……互相并不认识?   所以这刺客,是有两波?不同的人派的?   崔俣与杨暄心下想通,两边刺客似乎也从这一愣,一对视里,了悟了什么,沟通好了什么。   既然目标一致……不如联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两边立刻合作,形成包围圈,齐齐朝崔俣杨暄压来!   杨暄剑眉一凛,这样不行……   不期然间低头,对上的也是崔俣了然的眸,黑亮亮清澄澄,似也有了决断。   杨暄唇角挑起,一边脚下不停的踩着树干往上冲,一边凑到崔俣耳边低语:“五个数,一、二、三、四、五!”   一步一跃,一跃数丈,杨暄踩着树冠跳跃,数到五,二人已离对手很远!   就是现在!   杨暄数到五,身形往下俯冲,放开了胳膊。   崔俣亦早做好了准备,放开手,调整姿势,落到地上,顺势一滚——   杨暄并没有任何停留,继续飞上树梢,和对手周旋,待把人引开后,便大开杀戒!   崔俣动作无比伶俐,蹿到一边躲好,精神高度集中,往外四观察。   他有异能,不想燃烧体力做详细预知,感知凶吉,却是很靠谱的。   他不会武,听不到来人细微动静,呼吸脚步有什么不同,但他知道什么时候能在这里躲着,什么时候不行了,得跑,跑又往个方向最为有利!   他不会轻功,不会飞,只能在地上跑,密林草深,灌木刺硬,一个不慎,小腿就划出一道口子,流了点血,可这根本不算伤,连行动都不能阻滞半分,只会增加些气味,引来更多旁的人……   可大部分人都追着杨暄去了,就算有人跟他,也不会太多,顶多几个。   崔俣心下一思量,故意不处理伤处,跑跑停停,闭眸站在林中感受安全方位,钓鱼似的,非滑溜的很,愣是让追着他的刺客只能看到他的人,却怎么都抓不到,非常心累。   而且,崔俣并不是一个人。   杨暄奋力奔跑时,木同跟上许会有些勉强,但没了杨暄,他跟住主子,却是再容易不过!   主仆二人相处良久,思维方式已有默契,木同见崔俣表现,立刻明白了他的暗意,随时隐着身,跟在崔俣身边,一旦有人追过来,他就像幽灵似的突然冒出来,将人击杀!   崔俣手上还拽了毒丸,若来人特别多,一时间木同没把握全部防住,他就丢出去,一杀杀一片!   期间唯一的意外,就是不小心又划到了树枝,面具被划开了。   不过没关系,看到他脸的人,马上就被木同杀了。   很快,小老虎也跑了过来。   袭击突然发生时,小老虎还坠在队伍最后面疯玩,一出事,它立刻警觉,闻着主人的味的就追了过来。方才杨暄速度太快,它没及时赶上,现在主人跑的范围很小,它要寻找就方便多了!   小老虎加入,崔俣木同实力又上升一大阶。   阿丑现在长大了,本身力量就是一种威胁,何况它常年混在主人身边,接触的都是杨暄英亲王杨昭这样的高手,哪怕只是玩玩闹闹,经高手熏陶,小老虎已经不是普通的虎了!   寻常刺客想杀它?   射箭?暗器?真刀真枪来?   它表示全部不怕,有种就来,来一个咬死一个,来一双咬死一双,看谁敢欺负虎大王的主人!   “吼!”   百兽之王气势一出来,不但刺客惊惧,林子里的各种动物也有了反应。   自身弱小,没什么用的,乖乖藏好别坏事,自身有实力,愿意听号召的,就跑了出来——   于是所有人,在黑夜未至的时候,看到了一群狼!   十来匹,由狼王带着,个个眼神凶戾,尖尖牙齿呲出来,喉间滚着威胁低吼,特别吓人!   于是接下来,崔俣就更轻松了,看着木同和阿丑组合带团揍人,场面宏大……又凶残血腥。   瞧着刺客多了,他就闭上眼睛,感受下哪个方向最为有利,大手一挥,把一人一虎叫走,大家伙换个地方接着玩!   刺客们都是心气儿的,虽然目标是杨暄,但崔俣这般挑衅,谁也忍不了。   他们也不是傻子,有心机有手段,想着玩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什么的策略,把几人隔开,好把落单的崔俣弄死。   可惜,想法很好,效果却不行。   那个武功很高,身法奇诡的家伙,好像身上多长了一根线,线头就拴在那小白脸手里,不管什么方法诱,到了一定距离,他就会退回去护主,怎么挑衅都没用!   调虎离山么,倒还行,真把花斑虎给调开了。   可那花斑虎非常不好对付,你挑衅了,你勾勾手指头人家来了,那就好好哄虎好好玩,想甩开,却是万万不能!   这花斑虎块头巨大,理应笨拙,可它不,速度奇快,身体灵活的不行,任你怎么使招,发什么暗器,全部击不中它!它甚至能在跃滞空中时摆姿势,胖爪子一摆,腰一伸,尾巴一转,你都看不清它怎么动的,整只就晃开了!   它还特别通灵性,简直长了个人脑子,会跟你玩捉迷藏,还会策略,知道挑逗,隐藏,伏击,人类的兵法都能使的顺!   狡猾,武力值高,牙齿锋利,爪子精准……若你有点本事,让它感兴趣还好,能活久点,若你本事不济,几下压箱底的本事全用完了,再没有新招,这虎就没耐心跟你玩了,直接扑上来,不是把你咬死,就是把你压死。   人弄死你了,还不吃,舔舔舌头,吊睛圆瞳四下一打量,嘴角一咧,像是瞅着人在笑:下一个,是谁?   干你娘!   这架还怎么打! 第217章 抵达举办地   杨暄这里, 受到的压力比崔俣大很多。   他是大安太子,首要刺杀目标,跟着的刺客本就很多,他还为了给崔俣争取时间转移视线, 冒出头上蹿下跳极为得瑟,很快, 刺客们一窝蜂的汇来,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 只片刻, 几乎集结了八成!   还有一成在路上!   若是别人, 看到这漫山遍野, 杀气腾腾的景象,许会吓的够呛, 可杨暄……一点都不怕。   他还十分满意, 如此一来, 追崔俣的必定少之又少!   他在树梢跳跃,身法如影,轻灵诡异, 躲过一波又一波箭雨,暗器,游刃有余。   瞧着人来的差不多了,时间也足够崔俣藏好了, 他拇指蹭过嘴唇,舌尖舔过溅在指尖的鲜血,眸底闪耀着嗜血兴味,到他好好玩了!   黑金匕首握在手上,正握,反手,翻花,转圈,换手,抛出十字回旋……一只小小兵器,被他玩出了绚烂流光,近身者,沾之即死,未近身者,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只小东西就已悄悄靠近自己,抹了脖子割了喉!   死都不能瞑目。   一个短兵器,近战兵器而已!   谁能把匕首玩成这样!   杨暄不但会玩匕首,他还有各种暗器。   针刺,薄刃,柳刀,石子,带尖的事刃的朴素的,你都不知道这么多东西他都藏在了哪里,一个人身上同时能带这么多么!   他不但带的多,他还玩的好。   右手匕首转着花,左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握拳,又张开,连动静都不带有的,五指一展,就多了闪瞎眼的东西。你刚看到,还惊讶他怎么掏出来的,没看清是什么呢,东西就刷刷刷飞了过来,扎到眼睛里,心口上,穴位上……得,你这会知道了,这他娘的是针薄刃石子啊!   可惜,知道了也没用,你已经死了。   就算死前有机会提醒同伙吧,也没用,因为这厮招数太多,你提醒哪个?针还是柳刀还是石子?   还没纠结出结果呢,人就没气了。   刺客团看着同伙下饺子似的,一死死一片,唯一站着的那个,还抱着胳膊,眉飞色舞,得得瑟瑟的冲他们勾手指……目眦欲裂,极为窝火。   老子信了你的邪!   你厉害,你牛逼,可你也就一个人!老子们就不信了,自己这边这么多人,哪怕人海战术,累也要把你累死!   刺客团成功被挑衅,继续冲着杨暄冲杀。   于是这一波所有人都成功被拖住,没一个去找崔俣。   只后期没赶上第一波的,才有些去找了崔俣。   崔俣也玩的高兴,挑衅工夫比杨暄不差,想法也直杨暄相似,想替杨暄引开一部分人,减轻杨暄负担……   崔俣不是一个人,杨暄自然也不会是一个。   比如甲寅。   这个在张掖战场训练出来,同杨暄一起成长的暗卫队长,谁跟不上找不到杨暄,他都一定能找到,除非杨暄命令过,不让他近身。   忽而远,忽而近,看似没有章法,慌慌张张,实则他始终游离在杨暄左右。   二人相处良久,行动很是默契,甲寅相信太子的实力,知道什么样的情况太子能轻松搞定,什么时候,需要他敲个边鼓,助个力。   他和木同行动很是相似,知道主子心意,并四下掠阵配合。不同的是,他和杨暄常在张掖打磨,行动间,多了兵法的之力,尤其一些熟练变阵,用出来行云流水,衔接漂亮,杀伤力也特别大。   刺客又像下饺子似的,一死死一大片!   可这还不是全部。   杨暄此次出行,机缘巧合,河帮孙敏碰上了,便也跟了来。   孙敏在男人里,个子不算高,长相不算好,身材也略胖,没什么霸道威武风姿,看起来很不起眼,丢到人群里立刻会被淹没找不着。   但一个真正平凡的人,能做河帮头头?能被杨暄看中?   孙敏,自也是有一番本事的。   除了江湖油子,消息一把通,八面玲珑手段圆滑外,他武功也特别好!   他是第二个找到杨暄的,找到了,就立刻加入了战局。   “哈哈哈哈这招好菜,儿子唉,你活到现在全靠蹭饭么?”   “唉,一招就灭了……我说二儿子,以你的水平,咱们爷儿俩很难交流哇。”   “靠!哪来的野鸡给自己加戏!三儿咂,你听你爹说,长这么壮,还娘成这样子,你娘会哭的我跟你讲!来来来,让你爹好好教教你,什么叫男、子、汉!”   是的,孙敏不但很能打,嘴还特别贱,损起人来不带停的,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口水!   “我仿佛看到有人在插队——”孙敏胖胖的身体借着风过树梢的力,空中来个小翻身,精准的把刺客捅了个对穿,“知道你对你爹孺慕的不行,但爹只有一个,儿子这么多,个个都想跟爹亲近,你爹能怎么办,你爹也很绝望啊!”   刺客团气的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有个武功不错的,耍着剑花就过来了。   孙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避的不是那么及时,被剑锋扫到了屁股,裤子被割开了条缝,伤是没伤到,肉却是露了点。   “不要脸!竟然调戏你爹!”孙敏一边回招一边骂,“丧良心啊,不伦不孝啊!”   刺客气的咬牙,终是忍不住回了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成那蠢样——”   孙敏就不高兴了:“屎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哟,你爹长的不好看,怎么生出长的这么好看,脸都不敢露的你!”   刺客气的不行,又不敢撕下蒙面露脸,一时卡住了。   孙敏呲出一口白牙:“没事,虽然你傻缺,但你爹还是疼爱你的哟,来,狗儿子,看招!”   他这么一边骂一边打,慢慢的,竟也没人老来打他。   一么,他不是主要目标,就是个搅局的;二么,他武功不错,一时半会儿杀不死,可要跟他打,没准会被气死!   遂形势就改了,成了刺客不追孙敏,孙敏追着刺客们杀了。   杨暄见状差点笑喷,本来不知道这一趟带孙敏好不好,毕竟危险性很大,见孙敏这表现,也放心了。   这是个心思细腻,能懂他情绪,判断己方立场,精准分析出什么方法应对最为合适的……   杨暄打河帮,也是一场一场真刀实枪干下来的,时常也会用到些兵法,变阵,而这些水上经历,孙敏几乎每一次都在,杨暄的动作命令,每个细微变化代表着什么意思,他也立刻就能懂。   遂三人组成了三角战阵,背靠背,各种招数齐出,分而化之,虚招诱之,重力击之!   一片又一片,割麦子似的,但凡被他们盯住的刺客,没有不倒下的!   刺客们打的多憋屈,三人就越痛快。   甲寅本事样样精强,其中最强者,莫过于潜伏,他杀人并不轻易出手,可一旦出手,必会收割性命!   孙敏呢,是个灵活的胖子,不但只凭骂战就能骂的人吐血三升,定力全失,浮躁不绝,他还特别会跑位!每次杨暄有指令,他都跑的特别快,特别精准,吸引火力能力十足,不知为甲寅制造了多少机会……山林风大,一波又一波松涛此起彼伏,宛如海浪,他就像那弄潮儿,冲锋滑翔于波浪间,特别特别稳,跟平日河道上玩没什么两样!   杨暄就更别了,手中匕首转成了花,暗器在握,几乎没人敢轻易靠近,再加上高眼界,大局观,随时指挥变阵,每一处策略,每一种走位,都是他在设计推动……   这一场架,打的是天昏地暗轰轰烈烈。   刺客想借地势伏击,留下太子性命,却被太子借着地势之力,打了个团灭!   没被灭的,眼看站着的同伙越来越少,也不敢留了,寻着工夫就溜了……   如鸟兽散。   痛快干场架,杨暄非常爽,可再爽,他也没忘记他家兔子,让孙敏等着后面护卫收拾战场,便去找了崔俣。   崔俣除了跑出一身汗,累了点,一点事都没有,腿上被树枝划到的伤口都不流血了,连包扎都不用。   “杨暄!”他眼睛亮晶晶的,清润的能见底,“你没事吧!”   杨暄当然没事,就是看着脸红扑扑眸水泣泣的兔子,有些蠢蠢欲动。   可惜不行。   时机不对。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这兔子也会不高兴。   他只得暗捺住欲望,捏了崔俣手一下:“我没事。”   两人对视,气氛十分美好。   杨暄略简短的说了自己经历,没有把场面,对手人数说的太夸张,以免崔俣担心,自己干的事,也说的轻描淡写,看起来一点也不自夸自傲。   但崔俣是谁,能读不出来他微表情里的小情绪?憋着笑夸了杨暄一通。   崔俣自己表示,也玩的很高兴,把自己干的事也说了一遍。   杨暄还真是略有意外:“很厉害嘛!”   他知道崔俣能保护好自己,没想到还能做到这么好,明明武力不是强项来着。   小老虎适时“吼”了一声表示存在感,表示虎大王也很强哒!   杨暄……直接越过它,和崔俣说两句话,就去处理后事了。   崔俣揉了揉小老虎的头:“阿丑今天真棒!”   “喵嗷——”小老虎并不介意杨暄的忽视,它最喜欢的就是主人,主人喜欢,一切就值了!   崔俣一边给小老虎顺毛撸哄,一边想着方才的事。   这场架,的确打的爽快,可爽快过后,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无奈信息量太少,无论怎么分析,都找不出来。   他摇了摇头,暂时放过,想接下来的事。   这场刺杀,太容易联想,必然与田贵妃脱不了关系。   田贵妃对杨暄起了杀心,还如此迫不及待,未离开洛阳多久就动手,那接下来的路,定然也不是那么好走的,许处处会有伏击。   之前的路线规划,显然不能再用了。   ……   半日后。   洛阳皇宫,月华殿。   田贵妃气的脸色扭曲,直接掀翻了榻前小几,瓷片碎了一地。   “这么多人,提前占据有利地势,截杀一个太子,你告诉我没杀掉?都是废物么!”   桂嬷嬷缩着手垂着头:“下面回话说,太子武功很强……”   “这不是他们失败的理由!太子武功强不是早就知道的事么?因为太子武功强,本宫还说了,加多人手务必加多人手,他们回话说知道了,保证万无一失……这就是他们保证的结果!”   田贵妃脸色铁青,给人感觉特别可怖,桂嬷嬷不敢抬头看她,弱弱解释:“说是有另一波人伏击,坏了咱们的事……”   “行了,本宫不听借口,败了就是败了。”田贵妃抬手,眼睛微眯,内里寒光湛湛,“所幸咱们还有时间……”   桂嬷嬷立刻响应:“老奴立刻下发娘娘命令,让他们全力以赴,必须将人杀死在边境前,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   田贵妃攥着帕子,眉头微皱:“太子精乖,经过此事,必起提防,让他们长点脑子,别紧着之前知道的路线找,人可能不会那么走了。”   若是还不成……她也另有办法。   田贵妃抿着唇,目光微闪,总之这一次,必要让太子杨暄有去无回!   ……   太康帝这里,也接到了消息。   他眉头竖起,眸含怒火,不过只片刻,就消了下去。   但凡皇子,总会遇到这样的意外,这天底下,恨他的想杀他的永远都绝不了,他的儿子,自然永远也都是这些人的目标。   杨暄做为太子,应该要能承受,要会解决。若连这点麻烦都对付不了,扛不过,何必还要去参加诸国风云会?去了也是给人送菜。   太康帝想了想,只下了命令关注太子行踪,并没有去深查是谁拦截,也没有阻拦。   在他看来,这些,只是历练。   ……   宫中各人心思,杨暄和崔俣没办法管,也并不介意。   他们对太康帝一干人并没有过希望,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失望。   从微末到皇城,一步步走来,他们靠的是自己,从不是别人,将来,自然也一样!   听到宫内反馈出的消息,杨暄崔俣只对视一笑,注意力停留未超过三息,就说起了接下来的事。   他们的行进路线改了,改的比较巧妙,有时和原计划路线重合,有时又弯出去许多,一点规律都没有,把刺客弄的一头雾水,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最后无法,只得分开,搞出数波小股力量拦截。   想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他们集合起来,悄无声息的伏击都干不掉太子,分开怎么可能会赢?   更何况杨暄早有准备,连这条新路线,都改的这么有深意……   一次又一次,杨暄团灭刺客,刺客们越来越少,心态也越来越不对,待到近边境线时,有些都直接崩溃了,怀疑人生,怀疑自己这么多年训练是不是真的,又是为了什么。   这对田贵妃的打击相当大。   这些年她手底的确培养了势力,但在太康帝眼皮子底下,她再能,也只敢小打小闹,藏着掖着,隐藏力量着实不太多,杨暄这么一玩,几乎打掉她七成力量,她哪敢再继续?   一边心里恨着,一边咬牙想着别的法子……   不管她怎么想,杨暄和崔俣走了一个月,终于走过边境线,来到了诸国风云会的举办地——奚国。   奚国国土面积不大,比洛阳城大不了多少,西接大安,北连东突,往东北走是契丹和室韦,往东是高丽和靺鞨,往南靠海。它虽是风云会举办国,却比所有参与国地盘都小,几乎被所有国家团团围住,崔俣有点好奇,这样小的国家,是怎样玩转这个游戏,保全自身的?   离奚国国都有一段距离,时间也够,杨暄一行干脆慢下脚步,边走边观察,看看这异国风土人情……   他们看到了很多。   比如这里民风彪悍。男人们普通虎背熊腰,块头很大,很强壮,一言不合就会打架,崇拜强者,你越强,越得人尊敬。   比如所有人都很能接受新鲜事务,你长相与别人不同,打扮的与别人不同,宠物与别人不同,他们只会多看两眼而已。   比如这里男男女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太多的规矩礼仪束缚,女人们上街很正常,不会有人指责你这里不对那里不好不守规矩。   男人们不会小看任何一个女人,甚至老人孩子,哪怕她们表现的弱柳拂风,看起来很好欺负。因为不知道人家会什么,背后有什么靠山,贸然欺负,许会碰钉子。   当然,也有人靠着这点扮厉害人物搞骗术放仙人跳。   如果你段数高手段好,别人会认栽,如果你只是耍个滑头,存着侥幸心理,不知天高地厚,别人分分钟教你做人。   ……   一路上,崔俣与杨暄见识了很多,也慢慢明白,这里的人,看似很粗,实则粗中有细,每个人性格都有两个字:谨慎。   有时一座城,一个国家民众的性格,与上位者,国家制度,行事风格息息相关。   只凭这一点见闻,他们看不透奚国种种,但了解一二,却也够了。   来到奚国国都,亮出身份和诸国风云会帖子,便有人过来接待。   此人姓萧,名立,四十岁,蓄着美须,见人带笑,气质温和亲近,不倨傲不疏离,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   奚国里,萧是国姓,此人必出身宗室,许还权力不小。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能有此态度……奚国待客之道,还真是热情。   萧立将人迎进大厅,照流程验过帖子和国书,确认无误,又拱手行了个礼:“诸国风云会乃本国大事,我虽为接待使,却不敢大意,方才有不敬之处,还望谅解。”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何况这人礼数一直齐全?   杨暄摆摆手:“无碍。”   萧立看着面前两位,心下略思。   要办风云会,他自然有各方情报,但大安太子露面着实太少,近半年才开始在都城展露头角,为人如何,能力如何,他的消息能探到的,着实有限。   还有太子身边坐着的这位俊秀公子,举手投足透着大家风范,又是谁?   他不知内情,只根据二人表现猜测性格,并予以应对。   太子话不多,显然是不喜应酬,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单刀直入的,俊秀公子……一直微笑,瞧不出来有什么偏好,但看他与太子亲近姿态,应该不会下太子面子。   遂他斟酌着,并不东拉西扯夸夸对方,夸夸自己国家,四下寒暄,而是直接进了正题:“风云会规矩,不管各国来的是皇帝,太子,还是皇子,不管带了多少随身护卫,进谷时,只能带十个人,这点,想必您是知道的。”   杨暄颌首,只能带十人,他是知道的,但是进谷……是什么?   想着对方早晚要说,他便也不急,只嗯了一声。   “您放心,你进谷去,你的护卫在外面,我会帮忙看顾,定然不会让他们有什么损失。”萧立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拿出十块牌子,放到桌上,推到杨暄面前,“这是您的身份铭牌,请务必收好。”   杨暄看了一眼,桌上有一枚金,一枚银,剩下的都是铜质。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这有什么说法?”   “主人,也就是贵国太子您,持的自然是金色,智囊军师,持银,护卫则持铜。”   崔俣有些意外:“与会所有国家,都会携军师?”   萧立见二人不知此事,笑意温和:“一般都会带,毕竟各国皇王把大局,总需一智囊辅佐。不过也不是非要有,有些王者文武双全,智计无匹,无需辅佐……银牌随意给一属下便可。”   他这话说的有些模糊,但崔俣从中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需要智囊……也就是说,这里面有需要玩心机手段的游戏?   这风云会是一场残酷血腥豪赌,智囊们的游戏,恐怕也不会轻松。 第218章 挑衅   萧立给了杨暄十块牌子, 有金有银有铜,言明未来风云会上,这将是大安十人唯一的身份证明。   诸国风云会在奚国地势独特,面积极大, 冠以国名的奚谷里进行,其势险峻, 其林森密,进出道路只有一条。谷外有奚国专门训练的护卫把守,必须持牌方才能进入,只认牌, 不认人。   护卫只在谷外, 保证所有进去的人是对的, 自己却不能进。谷内一切, 外人皆插不下手,均由例行流下来的规矩, 以及诸国商量决定。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 想必这个‘商量’, 也不是全然讲道理的,谁拳头大,谁厉害, 谁就有一定发言权。   可大安之前从未参与这等盛会,连例行规矩都不知道,想要直接插手,有发言权……呵呵, 别做梦了。   萧立面上一直带笑,语速不急不徐:“这样的牌子,所有与会皇使都一样,皆是金一银一铜八,不同的是,我奚国使者下发此牌后,各国皇使都会在背面刻下自己印迹,以免与他人混淆。”   “此举有利,亦有弊。”萧立开始友情提示,“刻下本国印记,是标榜自身,若实力强大,会让他人忌惮,可若曾与别国有仇……狩猎时很容易被盯上,伏杀。什么印迹都不刻,跟始初一样,别人不知道你是谁,不好针对,可同样的,你找同伴会变的相对困难,因为牌子没有标识。”   崔俣从这话里抓到一处关键:“所以我们……很可能会分开?”   萧立似是察觉到自己失言,怔了一瞬,继而又笑开,仿佛从未尴尬过,眨了眨眼:“游戏危险,什么意外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是么?”   崔俣便明白了,这游戏里,一定会有杨暄顾不上别人,不得不分开的时候。   萧立呷了口茶,继续说:“利弊皆有,如何选择由贵皇使自己决定,我唯一提醒的是,铭牌很重要,切记收好,勿要离身。”   杨暄剑眉微扬,哼了一声,将所有牌子翻过来,当着萧立的面,手上匕首一晃,手快的晃出虚影,迅速在所有牌子背后刻上一个个‘安’字!   姿势特别帅!   虽然是第一次来风云会,但大安不能怂,不能没胆,不能因为害怕,连标记都不敢刻!   刻完直接将银色铭牌甩给崔俣,见崔俣正看着他笑,笑容里满是自信和赞赏……他们想的是一样的!   杨暄心下更满意了,下意识挺了挺胸。   萧立眸底有抑制不住的激赏:“贵使好风姿!”   因知道大安太子是第一回 来,很多不知道,铭牌说完,萧立开始说大面上的规矩。   风云会上,各国皇使订赌约,下彩头,玩些附加小游戏,但所有这些都是助兴,最终胜负如何判断,还是要要看狩猎游戏的结果。   这个狩猎,猎的是野物,凶物,也是人,是地盘。   野物凶物不用说,指的都是动物,既然奚谷这么有名气,令诸国认可,那么里面的东西肯定不少,越野越凶的,自然也越难捕捉。   一定程度上,你的能力与你能捕到的猎物凶猛程度成正比,当然,若你运气太差,找不到碰上不凶物,成绩不好,怪不了别人。   嗯,这个游戏是允许是抢的,你捕猎能力非凡,可看不住猎物,也白搭,猎物最终成绩并不会算到你头上。   可一个人如何能看管那么多猎物?   这里,就需要下面说的人了。   风云会开始前,奚国已经照以往规矩,往里投放了数千奴兵,每个奴兵手里,皆有一枚木牌,也各有本领,性子不同,相同的是,他们都有些桀骜不驯,可能还暴脾气。   皇使要做的,就是降服看中的奴兵,奴兵表示臣服后,会将身上木牌折一半于皇使,并在接下来听其命令。   你可以命令他们跟着你打地盘,守地盘,守猎物,所有一个人干不了的事,都可以交给他们。   风云会最后判断成绩的标准,就是谁手里猎物凶,猎物多,地盘大,代表奴兵的木牌数量多。你拿到的越多,赢面越大,若是能力压所有人,数量悬殊,那么其它一切皆可忽略不计,你就是风云会所有参与人必须认可的霸主!   崔俣有个疑惑:“这奴兵,可会提前被收买?”   萧立表情严肃:“这点贵皇使可以放心,所有奴兵,都是我奚国精心准备,必不会混入任何探子!”   他解释了下奴兵的由来。   这些奴兵里,有战场逃兵,恶匪,江湖上恶名昭著的坏人。大多是犯过事,可能有理由,可能没理由,无处可去,无处容身了,最后找到奚国,做了奴兵。   一旦为奴兵,身上烙下印记,前尘尽消,必须受奚国规矩束缚,不可转回身复仇,否则要杀你的将不会只有你的仇家,奚国会先找到你将你灭杀。当然,奚国也不会让你的仇人来杀你,做为势力提供者,奚国与众国皆有条约,只要你做了奴兵,就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   再是硬茬子,在奚国刻意培养下,多多少少都会染些奴性,一旦认主,就不会轻易反噬。而且所有奴兵一入组织就知道,他们是为诸国风云会准备的,想要有出路,想要重新站在阳光下,就得为自己寻个英主!   遂不会有人刻意不配合,消极表现。   还有那艺高人胆大,却苦无门路寻到上位者英主的,甚至自请进这个组织,就为了诸国风云会,寻得英主!   奚国地方小,人口不多,风云会几乎是支撑这个国家存在并发展的巨大根基,他们不敢在里面埋钉子。因为面对的是数国皇室,只要一点点暴露,就会前功尽弃,亡国之路,他们才不会走!   他们还会比任何人都小心谨慎,兢兢业业的看守,培养奴兵,防止被任何势力侵染……   说到最后,萧立笑了:“可任何事,都没有绝对。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奴兵现在守规矩,将来跟了你,会不会耍小心眼怂恿你为他报仇,给你招祸,就谁也不知道了。选择奴兵的质量如何,全靠贵皇使慧眼。”   他朝杨暄拱手:“有本事,便不怕事,一力降十会,别人不服,也得服你。萧立在此遥祝贵皇使斩获无数,大获成功!”   杨暄拱手还了礼:“借你吉言了!”   崔俣想起身边的小老虎,问萧立:“我有一爱宠,不知能否跟随……”   “是那只花斑虎吧,”萧立做为奚国皇室,信息还是很灵通的,知道小老虎的存在,“风云会规矩管的主要是人,宠物方面,没什么规矩,只要不是数量太多,皆可随意,别国也有带的。贵使爱宠,可放在身边,也可放于山林,让其自由玩耍。我只一点要提醒,爱宠于您是爱宠,是旁人,可就是猎物了,它最终是能帮到您,还是会被别人杀死害您伤心……你当自己斟酌。”   崔俣眉眼微弯:“我已明悉,多谢您提供。”   “没什么,”萧立摆摆手,“在这谷外,我还可提醒你,进了谷,我便想管也管不了了。贵使请一定谨记规矩二字,一旦违反,被所有参与者群起而攻,下场是非常凄惨的。”   崔俣眉梢微挑:“多谢。奚国有您这样尽心尽力的接待使,怪不得得诸国尊敬。”   “哪里哪里——”萧立笑着谦虚。   崔俣眼梢微敛,眸底滑过一道微光,轻浅笑道:“您这般亲切,不如再卖我等一个人情,多说些消息?”   萧立眨眨眼,一脸你懂我懂的默契,看了看四周:“那我便再送一个……诸国皇使,目前已全部到齐了。”   崔俣一脸惊讶:“我们竟是迟到了么?其他人都在哪里?”   “这我便不能说了……”   萧立清咳两声,转开话题:“贵使是想先在外面看一看玩一玩,还是立刻进谷?”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又问萧立:“你的建议是——”   “我建议,即刻进谷。”萧立表情略严肃,“在外面也看不到什么,许还会消磨意志,不若就此谨慎的进去,来日获得大胜,再游玩不迟。”   “多谢贵使,孤会慎重考虑。”   杨暄率先站了起来。崔俣自然跟随。   萧立也站了起来,面容肃穆:“风云会期间,谷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贵皇使请一定谨慎。”   ……   崔俣二人从使馆出来,回到暂居住处,对坐桌边:“你怎么看?”   杨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我想立刻进谷。”   并不是只因为萧立建议,而是只有进了谷,才知道真正面对的是什么。   崔俣也有此想法,点了点头:“那咱们现在即刻收拾准备,稍后就进谷!”   杨暄弹指,唤来甲寅,叫他下去准备,眉头皱了皱,问崔俣:“这萧立,你觉得如何?可信否?”   崔俣眼梢微垂,眸底散出点点精芒:“此人八面玲珑,为人圆满,很是谨慎,与其国家气质很是相似。这样的人,不会随意得罪人,哪怕你我第一次来。不知咱们实力底细之前,他不会故意欺骗,倒是可能会隐下一些东西,刻意不说。”   “……只有这样,才能在诸国夹缝中过的好。”杨暄讽刺一笑,“他对你我客气,对别国只会更亲近,许交情还不错。没有利益冲突时,他会愿意给咱们卖好,一旦有冲突矛盾,他肯定不会站在咱们这边。”   崔俣眯眼:“故意打压,也不大会,若打压,一定会不留痕迹……我猜,他最会干的,应该是和稀泥。”   他看着杨暄,笑的别有兴味:“国家立场在这,利益得失在这,这样的人呢,拉拢不了,时机合适时,倒是可以利用……听说每一次的奚国皇子,也都会参与风云会呢。”   算计别人,崔俣一点愧疚心态都没有,立场不同,利益关系不同,有些人注定不可能成为朋友,为了自己胜利,合适时机用点合适小手段,再正常不过。   ……   崔俣与杨暄商量了一下小老虎的问题。   让它随身跟着自己,还是放在野外跑?   小老虎本身有野性,跟着自己会觉束缚,可往外跑……万一被人抓住了怎么办?   他们还叫来小老虎,问了问小老虎的意见。   小老虎听不懂人话,但长久相处,主人表达的意思它多少能明白一点,立刻胖爪拍地,激动的表示要在外面浪!   虎大王很强壮很厉害,怎么可能会被人抓住!   崔俣无法,就在它脖子上绑了条暗藏毒丸的绳结,还提前给小老虎喂下解药。   小老虎见过主人用这个,闻过味就记住了,知道这是给它防身的,随便抓出来甩过去能毒死很多人。虽然它觉得它用不上这些,但主人太唠叨,它只得戴上。   熟悉了一下绳结,发现不松不紧,也不痒痒,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更能接受了。   崔俣还与它约定了暗号,不管杨暄还是他,只要吹出哨音,小老虎就得速速跑出来。   小老虎也答应了。它家主人是废柴,大个子又不靠谱,只有靠它这只虎来保护了,不多操点心怎么行?   ……   杨暄将铜牌给了甲寅孙敏等八人,准备好一切,就和崔俣一起,在奚国使者的带领下,来到了山谷口。   山谷口不大,炎炎夏日里,竟然蒙着一层薄雾,有些许凉意渗出,像个大肚子的怪兽,好像一走进去,就会遇到什么危险。   护卫验过铭牌,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面具,放行。   同时提醒他们,因为他们是最后一队进谷的,遂他们一进谷,本次风云会就开始了。   崔俣修眉微挑,颇有深意的看了杨暄一眼。   怪不得萧立说在外面也看不到什么的呢,原来所有人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心跳有点快,是担忧,还是兴奋呢?   杨暄面色不动,给崔俣戴好面具,拉着他的手,往里面走去。   走过谷口,内里豁然开朗。   地方很宽,是片难得空旷的平地,房舍建筑风格并不华丽,透着股朴素原始的味道。   这段路略长,四外无人,非常安静。   崔俣便与杨暄小声说话:“咱们所有人的面具,都不一样。”   大概是为了掩住面容隐匿身份,才发了这面具,又担心彼此认不出来,面具图案才不一样。   他猜这面具和身份铭牌作用相似,只是一个在明面,一个在暗里,面具更明显些。若被人盯上了,面具可能会被换,铭牌……可能会被偷。   若只凭着面具图案认人,可能会吃亏,因为它可能会被夺,被换,比如我和你国家有仇,那么我首要盯的就是你。   崔俣微微眯眼,这是什么玩法?   他猜不出更多,只下意识觉得,这并不是全部。   杨暄揉了揉他后脑:“莫多想。”   二人走到了一处占地面积极大,气势雄浑的宫殿。   殿前有奴仆侍立,看过他们的铭牌,立刻引他们到了二楼。   他们还没坐下,就有道不阴不阳的声音传来了。   “虽说某些人来这风云会,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这速度,也忒慢了吧!”   崔俣朝声音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个身材相当粗壮,肤色特别黑,衣衫不齐,发式不整,面具下露出满脸络腮胡,还瞎了一只眼的男人。   这男人用仅剩的右眼翻了个白眼,闷了一盅酒,从头到脚往杨暄一行,尤其身段看起来特别秀美的崔俣身上溜了一圈,笑的极为邪气:“怎么,是不懂梳妆打扮去现学了,还是不知道怎么取悦男人?要老子教教你么?”   他一边说,还一边朝自己下面掏了一把:“老子可是身经百战的工夫哟!”   他这荤话说的极为大气,逗的现场立时哄笑出声。   崔俣看了杨暄一眼,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激动。   杨暄很听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清明。   他一边带着崔俣往里走,随着奴仆的引领坐下,一边以指尖划了个大概字形,告诉崔俣,这人是触木罗。   崔俣立时了悟。   这触木罗,是东突皇子,杨暄战场上的敌人!那只瞎了的眼,就是杨暄射瞎的!   触木罗原本是东突可汗最看重的儿子,也的确也最为英勇,可惜眼一瞎,再无继承汗位的可能。遂他对大安,对杨暄是充满恨意的。   那时杨暄隐姓埋名在张掖,打仗会稍稍易容,现在又戴着面具,触木罗不可能认出了他,只是对大安人都心存厌恶,故意挑衅。   可对杨暄来说,触木罗风格气质太熟悉,还有一只面具也挡不住的瞎眼,怎么可能会认不出!   杨暄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待四下笑声息了,他才看着触木罗,慢悠悠道:“我倒是不知,你来这么早,是因为梳妆打扮,甚至床上技艺都练的很娴熟。”   “把这些事练的这么熟,还怪我来的晚,是迫不及待想表演么?正好,我看这里场子够大,足够你发挥,不如你来一个?”   触木罗当下摔了酒杯:“你小子是在挑衅我么!”   杨暄摊手,声音很是无辜:“话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我其实也很为难,虽看不到你的脸,可只凭这点外表,也觉得眼睛略辣,你若真下场跳脱衣舞,我连礼貌硬一硬都做不到……岂不是太不给你面子。”   当下所有人哄笑,比方才触木罗挤兑杨暄时声音还大。   有个梳了满头小辫子,还将珍珠宝石编进辫子里的壮汉笑的直接躺在地上打滚了:“哈哈哈哈哈这笑话好笑!没想,想一想就辣眼睛,老子也做不到礼貌硬一硬!”   崔俣四下看了看,整个大殿里,只有这个人梳着满头小辫子。   因地域差异,他明白,这是一种民族习惯。   可是……现在是风云会啊,主办方尽心,大家也尽可能的隐藏自己身份,这人一头小辫子,想一想消息资料就知道是谁了,戴面具还能有什么用?   连这点妥协都不愿意,是心中民俗形象不容诋毁,对自己能力太自信,还是纯粹又傻又懒?   触木罗被众人笑的十分不爽,当下抄了家伙:“如此挑衅,是想跟我单挑吧,好,老子成全你!”   可他还没跳出来,就被人阻了。   坐在他旁边,离他不远的人轻轻放下茶盏:“咱们风云会,可不是街上卖艺耍把式,随便就胡闹,每一步,都要有原因,有彩头的。”   这人戴着猫脸面具,话音也略慵懒,可他看似劝架,帮着杨暄,话里传出来的意思,却是鼓励。   果然,有一个鹰脸面具的立刻拍了桌子,声音又细又奸,透着股阴险森寒:“大安的!瞧不起谁呢来这么晚!叫咱们所有人等着你一个,以为你最尊贵么!”   东突王子触木罗立刻跟着拍桌子:“就是!老子这么尊贵还没说话呢,你凭什么这么牛气!”   “罚!必须得罚!”   “最后一位到的,的确要罚,这是风云会例来规矩!”   “罚!要罚!”   一时间,应声者众。   一个摇着扇子,坐姿十分风流,戴着鬼面具的人说话了:“要我说,别一开始就玩这么大,真把人玩跑了,后边游戏玩不了,多可惜?人头一回参加,还没经验,咱们别太过火,别弄那什么三刀六洞的,把人吓坏了怎么办?来点轻松的嘛。”   “怕?”猫脸男人语调略扬,透着‘你仿佛在逗我笑’的意味,看向杨暄,声音微扬,凛冽又讽刺,“怕来这里做什么?你说呢,大安人?” 第219章 凶残游戏   初入诸国风云会, 大安使者因为最后一个到,被诸国起哄着惩罚……   杨暄却不能说不。   虽然他们并没有迟到,离帖子截止时间尚有五日。   这是‘规矩’。   诸国一致同意,默契达成统一意见的规矩。   进谷前, 奚国使萧立特别提醒过注意‘规矩’二字,如果他们不愿意, 硬气反抗,等待他们的,将是所有国家势力联合打压,那这个风云会, 就没法玩了。   就算这些人饮茶把酒, 悠闲自得, 幸灾乐祸等各种脸色恶心的够呛, 他们也不能说不。   谁叫大安之前从没参加过风云会,不知内里情况呢?总会吃些亏。早在出发前, 对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 杨暄与崔俣就有过设想。   初时, 规矩肯定是要守的,因为不守,就没有接下来的机会。但是——规矩不是不能打破的!   世间之所以有国家, 之所以有改朝换代的各种事,就是因为有人走到了顶点,拥有绝对能力,权力, 智力,可以打破和改变。   而这,应该是一方霸主应有的素质!   杨暄怀胸有雄心壮志,怎会被这小场面吓着?   大势在前,他才不会玩扮猪吃老虎那一套,他信奉一力降十会,他的强大,他的勇武,就是炽若灿日,无人能及!他要告诉这一帮人,别惹他,否则后果很严重,仔细掂量好自己斤两再来!   “怕是什么?我自出生起,就不识得这个字!”   他放肆一笑,双臂一展,衣随臂振,气势如虹:“文玩还是武略,赌财抑或赌命,俱随尔等!”   大马金刀一坐,简简单单一个大笑,几句话,就透出一股前无古人的豪迈气势:有什么招,你们尽管使,但凡眨一下眼睛,就算老子输!   大殿内陡然安静,所有人动作同时顿了顿。   尽管隔着面具,看不到大家是何情绪何心思,但这整齐划一的动作,也尽够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崔俣一定会伸大拇指出来赞,表现的真是特别好!   戴着猫脸面具的男人似乎没想到杨暄这么强势,顿一顿后,声音更阴更沉:“贵使真是好胆色啊。”   面具也挡不住络腮胡的触木罗十分见不得大安人出风头,立刻阴笑拍桌:“既然你这么愿意,就来最原始的三刀六洞好了。正好我力气足,刀也好使,再厚的牛骨我都能一刀剖开过,今日正好得闲手痒,不如我来做这掌刀人!”   摇着扇子,一派风流的鬼脸面具男说话了:“什么刀啊洞的,搞这么血腥,接下来还有大游戏呢,伤了残了,后头怎么玩?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如玩点轻松点,有意思的。”   声音依然轻佻中带着轻松,似在解围。   又似……在提醒别人什么。   崔俣注意到他扇子摇摆间频率幅度和之前不同,心生警惕。   猫脸面具男静了这片刻,又开始说话了:“我倒是想到个好玩法,就是不知大安皇使敢不敢了。”   东突触木罗就冷笑:“人方才放话你没听见?不管咱们罚什么,人家都敢!”   “我简单说一说,大家一块听一听,若都觉得行,咱们就玩这个,若有人不愿意,咱们再看别的。”猫脸男环顾了下四周,“如何?”   大殿为圆形,大概为了照顾各国面子,座位不分主次。如今只相连十个尊位有人,意思便是,此次风云会,共有十个国家势力参与。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猫脸面具男就看向杨暄,接着说了。   “正如这位皇使说的,”他指了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扇子的鬼脸面具男,“咱们也不想过分,可你最后一个来,不罚一罚,前头的老大哥们难免意难平。我就提议个普通游戏,略往里加点难度,之前风云会也曾玩过的……”   他的提议,很简单,就是射箭。   靶子放好,距离规定好,准确射中靶心,就算赢了,顺利通过。   听起来简单吧?但加了难度,就不一般了。   “其一,”猫脸面具男伸出一根手指,“要蒙眼。有真本事的人,哪怕闭上眼睛,也能百步穿杨。”   他声音含着微笑,看着杨暄,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靶前,要放置一个你的人。”   “咱们大殿高度合适,我提议,这个靶子不如就挂在墙上,你的人呢,咱们保护好了,以绳系腰,悬在靶前,你射箭时自行掂量好,如何能射到靶心,又不伤到你的人。我们大家认可的成绩是,箭一定要中靶,你的人死活,我们不管。”   猫脸面具男笑的像狐狸,伸出了第三根手指:“就这么让你站过去射多没趣儿,我们这九队人里,出一个人,在你走向规定距离前拦截你,你必须打赢他,才能有这射箭的机会。”   “其四,咱们的时间都很宝贵,不能由着你们浪费,万一你们势均力敌,半天没个结果呢?遂只有一盏茶,一盏茶的时间,你顺利完成一切,你牛,我们大家服你,最后一个到的事,任何人不再追究。若你做不到,抱歉,这悬在靶前的人,咱们就替你杀了。”   “其五,你必须挑战完成的次数,肯定不能只一回吧……”   猫脸面具男一条一条说完,笑意狡猾又轻佻:“如何,你敢不敢来?”   大殿十分安静,抽冷气的细微声响频繁响起,光从这声音,就听得出所有人的吐槽之意,这猫脸面具男也忒阴险不要脸了!   谁都知道,风云会上,每个国家只能进十个人,使者代表不是帝王就是皇子,身份贵重,跟随的九个人里,自然是本事最大,最得信任的心腹。   让大安使挑个自己人悬在靶前,若是失手,死个本事极强的助手,不说下面人心思会不会浮动,接下来的狩猎之旅怎么办?少一个人,就是少一份助力了,听猫脸面具男的意思,这事还不只来一回,不管大安使多么厉害,人总有失手,一次幸运过了,没死人,两次呢,三次呢?   人的心理压力得有多大!   而且这边派人出去截挡,如果派出去人武功极高,这大安皇子力不能及,自己也伤了?后路要怎么走?   这游戏层层关卡,每层都有陷阱,若换了他们,定是不想玩的,想必大安皇使必也如此……   “这么简单的事,为何不敢?”   杨暄回的极为轻描淡写,甚至透出淡淡的鄙视,仿佛在说:你能想到的,就是这简单轻易,玩似的就能过的惩罚游戏?   众人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这来使好大的口气!   猫脸男笑声极长:“你这样放话给自己壮胆其实不太好,稍后若败的太惨,可是没面子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看向杨暄的目光透着火气,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又有少部分人心内略怀思索,若大安皇使是刚愎自用,自负过头,自是会让所有人看笑话,可若人真就那么厉害呢?   只怕到时候便不再是笑话,而是震慑了。   猫脸男笑完,又道:“为了公平,我等中间出来阻截你的人,以及你需要完成的游戏次数,由你自己抓阄选出,至于靶前需要你射的人么,不好意思,就由我们边替你抓阄了。截阻你的人只抓阄一次,你车轮站,他也车轮站,但悬于靶前之人,若被你射死了,就得换个活的,如何?”   “嗯……”鬼脸面具男扇子一收,手背撑着下巴,似是极感兴趣,“听起来还不错啊。”   其他势力也回过神,声音极为意味深长:“对啊,很有趣嘛!”   开始有人招手叫奴仆,上酒上点心上干果,就等着看戏了!   杨暄也不说敢不敢了,直接站起来,以行动示意:“来!”   “好!”猫脸面具男也不含糊,当下拿出两颗骰子,“你干脆,我也不拖着,省得事后有人道不公,说暗箱操作。咱们也别费事写那抓阄条了,直接掷骰子吧!我们这边,从我开始,往右数,分别代表二到十一点,你后面跟着的随卫,正好也站成了一排,也是从最右开始数,分别为点数二到十一!两颗骰子共十二点,若掷出十二点,则作废重掷!”   杨暄目光如炬:“便由你所言!”   “如此,你便先掷,这次只一颗,决定你完成这一整套的次数!”   杨暄夺过骰子,往桌上一丢——   骰子在桌上迅速转动,面上点数成了虚影,殿中所有人不由屏住呼吸,想知道这个点数是多少。   大安皇使,到底要完成多少次挑战?   希望多点,最好转出个六点,大家能看六场好戏!   骰子渐渐停下,二点。   杨暄需要完成两次这样的挑战。   真是好运道啊!   杨暄却得了便宜还卖乖,暗叹了一句‘怎么才两个’之后,方才与猫脸面具男拱手:“承让了。”   好像不管多少次他都能搞定,两点这个点数是瞧不他!   真是特、别、气、人!   猫脸男咬着牙,尽量笑出来:“贵使好手气。”他把另一只骰子递给杨暄,“不过好运气不是一直都在的,贵使千万莫骄傲。”   杨暄扬着下巴哼了一声,拿起两个骰子就一块掷了下去。   这一次,是四点和五点,加起来是九。   谁是九?   众人顺着猫脸面具男往右边看去,数到第八位,是个猴脸面具男。   别看人家脸上面具略喜感,猴子略瘦,没什么精神,他本人却完全不一样!肩臂奇宽,身材高大,坐在那里像座山,光是气场就与旁人不同,一看就知道很厉害!   “哇,这次运气也不错呢。”猫脸男拉长了声音,特别幸灾乐祸。   猴脸面具男坐在原地,没有动,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没发现该他上场了。   直到别人提醒,他方才皱了皱眉,站了起来:“真是麻烦。”   他一站起来,身材更显高大。   在崔俣眼里,杨暄已经算高的了,照现代尺寸,怎么也冲米一米九,少不了几厘米,可这人特别高壮,瞧着得有两米了,比杨暄高出一大截去!   他不但高,还壮,骨架大,肌肉多,与杨暄修长透着韧劲的体态不同,二人站在一起,这人几乎顶杨暄一个半了!   猴脸面具男上下打量了杨暄一眼,声音平直:“你要被我揍是吧?骨头长好了么?打死我可不负责的。”   杨暄微笑:“我这个人,打架却很有风度,你若是害怕,求我一求,许我不会下太重的手。”   猴脸面具男两手握到一起,掰的‘咔咔’真响,“很好,你引起了我的兴趣。”   阻截人,需要完成的次数都出来了,接下来,就是要决定杨暄这边,谁去吊到靶前了。   这一手,由猫脸面具男来掷。   崔俣隐隐有预感,觉得大概要轮到自己了。   他这个人有时很奇怪,越是气氛紧张,危急的时候,心思越多,视野越开阔,观察越仔细,注意到的东西,便也越多。   比如刚刚这一轮对峙到现在,他总觉得有些违和。   看似一切都是在这猫脸面具男面具在主导,崔俣却觉得,真正掌握局势,属意这一切发生的,并不是他,而是……   他看了看鬼脸面具男手中的扇子。   这把扇子太突兀了一点。   北人好武,尤其男人,性格烈性,爱玩扇子的,真不多。摆出风流架式,气质往轻佻里走的,更是少之又少。   环境习惯所致,哪怕跟风,附庸风雅,演出来的,和真会玩的,明显不一样。   这个鬼脸面具男的很多小动作,都说明了他并不是真正喜欢扇子,哪怕演的再像。   扇子,是他的道具,他故意摆出来的假象。   每每猫脸面具男说话时,殿中人各种反应附和时,这鬼脸面具男手中的扇子似都有些有规律的动作。   这种表现,最大可能是——他在下发指令。这殿里所有人,以他为尊,或者,不管尊不尊,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回想这一路经历,尤其入谷之后,崔俣总有种感觉,似乎所有人似有似无的联合了起来,针对打压杨暄……若气氛有人引领,并且这人还在之前隐隐表达过态度,这个可能性就更大了。   鬼脸面具男话并不多,每每出言似有偏帮杨暄之意,扇子摇的放肆,存在感很强,并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说话时整个大殿最安静……   只有国家或本人实力最强,才有这种底气。   只有对大安极看不顺眼,精心算计,小心试探时,才会有这样慎重表现。   综合之前所有消息线索,到场的十国里,最可能展现出此姿态的,只有东突和西突。   东突来人是那络腮胡的独眼触木罗,杨暄已脱下他的马甲,那这个鬼脸的……就是西突王子莫谟突喽?   出发前,英亲王曾让杨昭带过话,西突皇子极为狡诈,不好对付,让他们千万小心,若这鬼脸真是西突王子,行事如此,定是已经做好了局。   后面,他和杨暄要多注意才行。   就在他心思急转,四处观察时,猫脸面具男掷下的骰子有结果了。   点数六。   对应的正好是崔俣!   杨暄声音很平淡:“那就开始吧。”   他拿过奴仆递上的软纱,走到崔俣身边,绕过他的腰,亲手为他缠好。   “你……别怕。”   杨暄将软纱缠的很结实,保证不会出断裂绷开的同时,还最大可能的保证了崔俣的舒适度。   “我不会让你吊在上面很久的,我保证。”   他大手越过崔俣腰间,绑系轻纱时,像在拥抱崔俣,声音也极轻,嘴唇附到了崔俣的耳边,像在承诺什么誓言。   崔俣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似杨暄有武功,不能保证自己的话不被听到,干脆不说,只以轻微动作表达:他不怕。   他还小心捏了把杨暄的胳膊。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冲他眨了眨眼。   他是真的不怕……他是有金手指的人好吗!异能没带给他任何不适感觉,就是说,他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杨暄之事,许会有波澜,许会有小危机,但他们各自都能处理的很好!   相信自己就够了!   见他如此,杨暄更为心疼。   他的兔子,一直都是特别的,同别人都不一样。   场合不对,他忍下了想摸摸崔俣头的欲望,亲自将崔俣送到高处,缓缓吊下,转身就来到猴脸大个子面前,目光灼烈,湟湟如日:“开始吧!”   猫脸面具男那边开始计时间,猴脸面具男就摆开架式,准备阴截了!   杨暄最后再看一眼箭靶,空中崔俣的位置,地上划出来的线,以及弓箭在哪……将黑布蒙于眼前,立刻起招,朝猴脸面具男冲了过去!   他这一招,速度奇快,身体在空中划出残影,拳中隐有风雷之势,裹挟着猎猎风响,倾刻间到了猴脸面具大个子的面门!   殿内众人齐齐一怔,好快的速度!   相比众人反应,大个子感受来的更为强烈。   眼前突然一花,还没怎么着呢,拳头就到了面门!   他眼瞳骤然一缩,下意识就出手,一边头往左边闪,一边拳出右方拆挡,出招非常谨慎,进可攻退可守,下盘还极稳,保证对方冲不过去!   然而杨暄的目的并不在攻击他。   这一招,只是虚晃的一招。大个子心神凛起,忙着拆挡时,他已经借冲力跃起,踩着大个子送上来的挡拳,越过大个子肩膀,就冲到了规定距离前!   因起势快,又借了大个子的力,他这下的速度更快,比之前那一招还要迅速,殿中众人连虚影都看不到了,只觉得眼前一花,这人就从原地消失,来到了划出的线前,抓住弓箭,搭手上弦,头偏,耳朵微动,下颚绷紧,露出极美极英俊的侧面线条——   果断的,几乎没任何停顿的,箭支脱手!   “咻——”   箭支划出悦耳破空声响,冲着极为刁钻的角度,越过空中人影,“啪”的一声,准确命中靶心!   一切来的太快,大家兴致勃勃的手伸向点心干果,还没放到嘴里呢,一切就结束了!   这种事,是这么好办到的么?   蒙着眼,越过一个人,找到弓箭,顺着记忆里的角度,不让靶前人有任何损伤,射中靶心……这么简单?   猴脸面具大个子,真就那么好欺负,一招就能胜么?   殿中众股势力,曾经参加过风云会,或消息比较灵通的,隔着面具也能猜出对方一二身份,这猴脸面具的男人,可不是什么中看不中用的……   这大安皇使,得有多强,才能做到这样?   精准的观察力,果断的判断力,强大的心理,以及对情势,对方反应的正确预判……缺一不可。   这一切,真的简单么?   不简单。   既然不简单,能瞬间完成这些的大安皇使,是不是更不简单!   杨暄掷过骰子,需得完成两次这样的事。一箭射完,他未有任何停留,也未摘下眼前黑布,将弓箭放下,潇洒转身,走到猴脸面具大个子身前:“再来!”   猴脸面具大个子眸色十分不愉。   他感觉被挑衅了,十分没面子!   打架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输过!既然这大安使敢踩他的脸,他就要让这对方知道,他的脸,想踩是要付出代价的!   大个子脚一划,两手一搭,轻轻往前推,摆出无比郑重的起手势。   一时轻敌是不对,但最后,他是不会输的!   杨暄知道这次不可能再取巧,也摆出起手势,二人成对峙之势,只等中间人下令,便要缠斗于一处!   猫脸面具男冷哼一声,看向空中吊着的崔俣,眼睛微眯,他得想个法子……   此时也有人注意到了崔俣,因为这吊在空中的家伙,他在笑!   面具遮面,人的表情很难看清楚,但人的肌肉走向,两腮及下巴表现,还有眼睛,是看的到的。   这文文弱弱,听呼吸就知道没有武功的人,定是随行军量谋士,一般这样的人,面对直接武力是会害怕的,尤其还这般凶险。可这人不但不怕,不哭,不颤抖,他还在笑!   笑什么?是觉得赴死很爽么?   怎么可能!   这人一定有病!   有人情不自禁寒毛乍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种莫名畏惧缓缓升起。   变态凑到一起,好像……很可怕? 第220章 赌约   崔俣是真不害怕。   缠在身上的纱很软, 不勒人,也不知杨暄使什么手法缠的,吊在半空中一点也不难受。   他也不恐高。   玩过诸多种极限运动的人,越是刺激惊险, 越会觉得兴奋,这点程度, 还差的远。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视野极好,所有大殿角落,一览无余。在下面观察不到, 注意不到的东西, 在这里看, 竟然丰富的让他惊喜!   各与会势力, 鬼脸面具男,猫脸面具男等所有人的各种小动作, 他看的一清二楚, 有些东西, 越来越清晰了。   但他最喜欢看的,仍然是杨暄。   情这个字很奇怪,你不知道它打哪来的, 什么时候来的,又为什么会来,可意识到的那一刻起,你就会喜欢看到这个人,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人生的每个阶段,你都希望看到这个人出现,与他一起分享。   崔俣也是,哪怕被杨暄气到不想理人,也希望偶尔转头时,会看到杨暄鬼鬼祟祟偷看他的身影。   现在就更别不用说了,小狼狗这么霸气侧漏这么帅!   别的崔俣不敢肯定,但如果被选中吊在这里的是甲寅孙敏木同等护卫里任何一个,这小混蛋都不会这么着急这么炫酷,定然是因为他。   心疼他,担心他,所以展开十二分实力,迅速又果断。   小混蛋面无表情,犀利睥睨,令人震惊的表现下,藏着一颗对他钟情,纯粹又浓烈的真心!   崔俣觉得自己有点坏心眼。   善良的好人呢,应该对别人好,对自己的爱人更好,担心爱人胜过自己,他不是。他挺享受这种杨暄为了他拼尽全力的感觉,虽然显的自己弱了,但这小混蛋表情真的好可爱。   凶巴巴狠戾戾,眼神里锐气万千,气势一往直前,无可阻挡,只为道路尽头的他……   这样的小混蛋太惊艳也太养眼,他自己都希望这个过程拉长一点,让他能欣赏的久一点。   至于担心……这混蛋长到这年纪,还要让他担心的话,留着过年么?扔了算了。   崔俣唇角勾起,笑意沁入眼底,整个人的姿态放松又惬意。   许是上辈子受够了杨暄的冷漠,自己也不识情滋味,他觉得自己的爱情观出了问题,好像真的点有变态了……   殿内,猫脸面具男敲桌宣布再次开始。   猴脸面具大块头脚后跟一敲地面,整个人往前飞,摆出最强攻势,整个人气势高涨,战意十足。他已经不再小看对手,无论攻过来的气势,还是刚猛攻击中暗藏的防守,都说明了一件事——这次,杨暄休想取巧!   杨暄眼前黑布并未取下,提防对手主要靠听。   只见他侧着脸,耳朵微动,顿都没顿一下,身形快如闪电!   哪怕五感少了一感,久经战场的经验已告诉他,对方的心态,攻势都代表了什么!   这是一次面对面,实力的硬拼。   二人迅速又猛烈的撞到了一起。   第一招,竟相当默契的都出了拳!   一似沉默高山,一似俊伟秀竹,二人纯粹以力相博,两拳挟着罡风,空中相接——   对比明显画面感强烈,殿内吃瓜群众不约而同停止了手上动作,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二人对峙。   这一刻明明很快,却似过的很慢很慢,似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水膜从对峙二人身上漫开,隔着你的眼,吊着你的心,让你不能三心两意,只能屏住呼吸,兴奋着,期待着,仔细瞧好了这一幕!   大多数人对杨暄是不看好的。   因为个头对比实在太明显了。   猴脸大块头拳头得有钵大,一看就知道力量刚猛,武功路数定也走这一派,气力上是强项。以对方身形,要赢他最好取之于巧,硬拼硬撞是没有好下场……的。   众人心声还未吐完,最后一个字还没冒没出来,场上二人拳头已经撞到了一起!   “砰——”   拳肉相击的闷响声起,听的人头皮发麻。   可是……只有拳肉相击的声音,没有疼痛尖叫,没有骨头碎断的声音。   那个身材颀长,看起来虽结实,却没有二两头的大安皇使,竟然真的接住了猴脸大个子的一拳!   这个瞬间,似有无形风浪从二人拳间发出,振的他们衣角微飘,发丝飞扬。   二人脚下的地砖似都有了蛛丝形裂痕。   这二人,是认真在打,拼尽全力在打,可大块头竟然没有讨到一丝便宜。   这大安皇使,好俊的工夫!   更厉害的是,这大安皇使是蒙着眼睛在打的。   缺失一感,都能与大块头势均力敌,若是……睁着眼睛呢?   会是怎样的画面结果,众人不敢想。   戴着猫脸面具的男人微微眯眼,看着杨暄与人缠斗背影,若有所思。   戴着鬼脸面具的男人都忘了摇扇子,指尖轻轻在桌面敲着。   梳着满头小辫子,性格鲁直单纯的男人拍桌喊话:“好!”他目光晶亮,看向杨暄背影喃喃出声,十分激动,“老子也好想跟大安皇使过招!”   他甚至还幽怨上了:“为什么掷骰子不掷到我!”   场上战局并非一拳定胜负,二人以拳对撞无果,已迅速分了开来,各自进行攻守之势。   杨暄想要迅速赢下来救崔俣,打架就没留手,每每攻击,定是快速无比,精准无比;猴脸大个子越打越兴奋,注意力越集中,难得棋逢对手,怎么能不痛快的打一架!   可惜他想痛快,对方却并不想,顾着时间,一心一意要救人,他必须全身心投入,否则一时不慎,仍然会像上次那样被人过掉!   可惜他就算全副身心投入,还是被过了。   杨暄这人极狡猾,第一次取了巧,第二次……其实还是取了巧。   他上来就猛拳与大个子对撞,接下来的招也是大开大合,让对方以为这就是他的干架风格。待对方熟悉起来,按着这个套路攻击或防守,形成习惯了,杨暄瞅着时机一晃身,来了个虚招,在对方以为他要大招攻击,不得不稳住下盘全力接招时,他脚下一滑,身体略往下弯,直接从大块头胳膊底下溜了过去!   站到规定距离前,拿起弓箭,上弦,拉开——又重现了方才越过大块头那一幕!   崔俣吊在靶前正中间的位置,只要他角度取巧点,就能在保证不伤到崔俣的情况下,射中靶心。   可惜这次,不一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崔俣突然晃动了起来。   似是一阵巨大的风吹来,又似不知道哪来的外力驱使,崔俣没站在地面,又控制不了软纱,整个人无法控制的,像个钟摆一样,小幅度,迅速的在靶前摆动了起来。   这是故意为难。   崔俣没有说话,没有提醒杨暄,只淡淡朝猫脸面具男的方向看了一眼。   杨暄射箭动作突然停住。   他微微侧头,耳朵微动,似是听到了不寻常的风声,判断出了现在面对的情况。   他不再刻意找角度,而是跳到箭靶最前面,正正指着崔俣的方向。   一、二……   他在心里数着数。   崔俣身体在空中晃,很有规律,只要晃过去不挡住靶心时……   就是现在!   杨暄突然松手,箭矢流光一般划出,在空中闪出一道虚影。   “咻——”   “嘭!”   正中靶心!   满场寂静中,杨暄掀开眼前黑布,脚尖轻点,跃至空中,搂住崔俣的腰,将人带了下来。   他什么都没说,气势酷酷的,冷冷的,相当举重若轻满不在乎。   可崔俣知道,这小混蛋方才是真有点担心害怕的。   从握着自己腰要多紧有多紧的力度就能看出来。   这一瞬,崔俣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英雄救美戏码那么受欢迎,为什么大多数恋人会喜欢秀恩爱,因为作为事件当事人,感觉真的很爽啊!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兼具雄性力量和柔情的男人,真是该死的吸引人!   崔俣忍不住回应了杨暄,他用指甲轻轻挠了挠杨暄的手心。   杨暄心下顿时一凛,没忍住,看了崔俣一眼。   崔俣正在冲他笑,眼梢微微上翘,清澈眸底……只映着他一人的脸。   这兔子也忒胆大!   这什么时候,竟然还敢勾引他!   二人落地,殿中所有人才醒过来一般,打翻茶杯的打翻茶杯,掉东西的掉东西,略有点狼狠。   小乱片刻后,所有人看向杨暄的目光都透着震惊。   竟然……这么轻松就赢了?   猴脸面具出这个难题时,他们还在想,难度这么高,看来大安皇使要吃大亏了,结果人家风轻云淡,水过无痕般,就把这事给过了!   在座都是各国皇子,不失眼界,一个人是真强大,还是故意装出来的,这场对峙完全可以看的出来。   可这么令人惊艳的一个皇子,为何之前从未听到过名字?   大安那几个皇子,他们是真瞧不上,如今出现一个这样的……本国局势肯定会变,自己接下来的态度,是不是也得好好考虑一下?   猴脸大个子回到座位时,意识都未转醒,愣愣盯着自己的手,似乎很不理解这件事:他真的输了?   时间太短,场地太小,他有些不服。   可惜两次机会已过,再想交手,只有到狩猎时了!   杨暄将崔俣引回座位,掀袍坐下,环视四周:“现在……总该可以进正题了。”   众人沉默。   杨暄表现这么亮眼,若他得瑟点,出言讽刺或挖苦,大家会觉得稍稍被打了点脸没关系,接下来可以接着扯皮。可他一派轻松写意,甚至带着点淡淡的鄙视,仿佛刚刚的事太小,都不值得他说一句……   好像更打脸了?   众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暗叹,人家之前还真不是轻狂放狠话,人家说的是大实话啊!   怕是什么?人家真不知道!因为他们这起子根本做不到让人家害怕的事!   “咳咳,的确时间不早,该说正题了。”   “嗯,是时候了。”   “没错,开始吧。”   众人纷纷表示翻篇。   崔俣看了杨暄一眼,眸含赞赏。   这满殿人说出要罚大安使时,杨暄没有要求任何条件,比如过了你们要给我什么,因为绝对的实力,才是震慑!   未展现出实力时,说的一切都是废话,没准还会被人看轻,实力一现,就会赢得尊重,哪怕你未曾要求过什么,别人都会高看你几分,隐形话语权,其实已经有了。   当然,也有那彼此有仇,互相看不顺眼,非要搞事情的。   比如东突王子,大胡子触木罗。   触木罗极恨大安,自杨暄一行人入殿,他的眼睛就一直放在杨暄身上。杨暄发挥好,他不高兴,暗恨咬牙,杨暄抱着崔俣下来时,他却突然摸着下巴,产生了兴趣。   轻纱裹着的这个,身形更小巧,和大安皇使这样的身材一比,都趁得小鸟依人了,若是坐到他怀里——   他吞了口口水,指着崔俣,对杨暄说:“你身边这人,虽看不到长相,身条却还行,腰细屁股翘,手也够白够滑,老子看上了,你出个价吧。”   杨暄眸底闪过一丝怒意,嗤笑出声:“东突地方不小,牛羊也多,我也看上了,要不你也出个价?”   触木罗一拍桌子:“开什么玩笑,一个还能过眼的下人罢了,你把他同我大东突出?”   杨暄闲闲饮茶:“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触木罗这时候聪明了一把,阴笑道:“不愿卖给我,可是你自己享用了,滋味太好,舍不得?可惜,咱们这风云会,不能囫囵着出去的太多了,现在是你的人,半个月后,可不一定还是你的人!”   这几乎是当场放话了,从这一刻起,触木罗会盯紧杨暄和崔俣,不搞到一个,就要弄死两个!   硝烟味太浓,气氛过于紧张,周围有人出声劝了:“还是开始说正事吧。”   “就是,时间也耽误不少了,早一点开始狩猎,大家早安稳。不瞒你们说,我都快忍不住心中激动了!”   杨暄等人初进来时,所有人对他们态度几乎一致,漠视,冷眼,觉得欺负一下没什么。而今,杨暄露过一手后,有人开始打圆场,卖好感……   这就是隐形话语权了。   杨暄这第一炮,完成的非常好!   触木罗自认厉害,怎么可能认可小国之言,借坡下驴?他直接顺着话头,猛一拍桌子:“老子就同大安皇使赌这个男人!”   他指着崔俣,看向杨暄,目光森厉:“本次狩猎,我若赢了你,这小白脸归我!”   杨暄哪怕怒火滔天,心里恨不得把这触木罗咬死,面上也依然绷住了:“你若输了,命留下,边境线划两城给我。”   “哈哈哈看来这小白脸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么,这样就卖了!”   触木罗拍桌狂笑,一边笑,一边冲着崔俣招手:“这样无情无义的牲口,跟着他干什么,不如到老子怀里来,老子保证让你活的爽快,玩的痛快!”   “此言差矣,”杨暄依旧淡定喝茶,“我若输了,定然是命没了,命没了,还能护得住谁?但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所以……整日做梦不好,你当心脑子坏了。”   这话说的轻飘飘,隐意却极大。   赌什么钱财外物人,都太小气,老子从来只赌命!   这一架,老子会用尽全力,敢撞上来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杨暄淡淡看向对面:“这个赌,你敢是不敢?”   好似顺着这话头同时朝所有人放话:老子要玩命,可有人敢奉陪的!   触木罗是个经不得激的,立刻应话:“老子就同你赌了!”   众人见证下,这一条赌斗成立,稍后将写在加盖两国玉玺的国书之上。   触木罗还在那美呢,旁边有人忍不住低头掩唇,笑容讽刺。   这笨蛋,吃大亏了啊!   他要赢了,就赢大安皇使身边一个人,大安皇使要是赢了呢,能赢他一条命加两座城!   关键这还不是什么爱情佳话,为了真爱怒发冲冠什么的,这就是话赶话一个赌斗而已!三两句就被人反下了套,自己还不知道,蠢成这样,也是没救了!   杨暄趁着别人不注意的间隙,看了崔俣一眼,想要安慰崔俣别生气,谁知崔俣像早料到了他的举动一般,在他看过来迅速眨眼,朝他抛了个勾魂摄魄的眼神。   老子值一条王子性命,两座城,也算倾国倾城了吧!   轻松又愉快,还……还用眼神勾引他!   杨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很努力才稳住心神。   诸国风云会赌斗,花样很多,最主要的,就是排名。   本次有十个国家参与,排名就是从一到十。你觉得自己能拿哪个名次,就根据你的信心,押注,你也可以看好或不看好别人的估名,去各自押注。赢了,筹码归自己,输了,筹码被瓜分。   互相之间,也可以进行对赌私斗,比如方才杨暄和触木罗的,我要胜了你,怎样怎样,你要胜了我,怎样怎样。这样的盘,也可以有别人参加,赌你赢或者赌对方赢,跟着结果自负盈亏。   所有赌斗的盘,都是奚国发起,为大庄家,也为见证人,保证结果公正公平,没猫匿。   大半规矩与外面赌盘没没什么差别,只一点,若私赌的两方运气不佳,都死在了狩猎场上,未分出胜负,这赌约也不能作罢,两边下的注,全归庄家奚国所有。   另,取得风云会狩猎头名的,会有一个例外奖励:豁免权。   意思是,不管你与别人订下了多少,订下了如何匪夷所思难以达到的赌约,只要你拿到了第一名,你就自动成为胜者,所有结下的赌约,哪怕你什么都没干,也是赢了,对方筹码全部归你。   各国王子们的赌斗下注,肯定不能小气,钱财只以金计,数量小了,别拿出来丢人。筹码并不只是钱,各国物产,稀缺的紧要的重要的,比如粮米,铁矿,兵器,对人丁不丰的北方来说,女人数量也可以为赌资。   当然,你胆子大,敢挑事,也愿意扛事,边境线,城池,自己性命,但凡能拿出来的,皆可以赌!   赌的小,别人笑话你,赌的大,别人为你鼓掌叫好!   这种最厉害的赌,一般只发生在仇人之间。   其他国家不参与私仇,但只要来到风云会的,没有不赌的,既然敢来,就不会怕赌,输赢都得玩的起。   这风云会,的确凶残,对一些人来说,杀机重重,很是危险,但也是一个绝好机会,能看清彼此实力,估量接下来数年对方国家的力量,各种发展可能,是交好,联盟,还是可以欺负一下,打几场仗……   可以说,未来几年的外交情况,边疆形势,皆由这场为期不到一个月的风云会决定。   若是特别看好谁,想跟其联盟交好,那么在风云会上故意放点水,输点什么东西,给人砌面子,也是值得的……   鬼脸面具男轻轻摇着扇子,慢悠悠说话了:“风云会上,历来头名最风光,大安皇使这么厉害,想必眼光也很精准,有没有兴趣赌一赌?”   他语态依然写意风流,扇子依旧摇的放肆又好看,连话音,都是略温柔,带着商量的语气,给足了杨暄面子。   但崔俣能从这轻松温柔里,听出那一丝的恼怒与气愤。   鬼脸面具男一说话,殿内就静了。   落针可闻。   杨暄还没回话时,猫脸面具男先拍了桌子:“贵使这么厉害,敢不敢争这头名!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你要敢下注赌自己能拿头名,我就要下注赌你拿不到!”   杨暄就笑了:“贵使如此盛情,我若不配合,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他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声响,“我赌了,本次风云会,我定能拿到头名!” 第221章 抽签   风云会赌斗开始, 杨暄放话夺头名,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国家势力纷纷过来凑热闹。   杨暄赌自己能拿头名,因猫脸面具男挑衅,他又赌自己能胜过猫脸面具男, 赌筹份量很重,钱粮矿产不消说, 他连自己的命都押上了!   风云会很危险,每个国家来的帝王皇子都有被暗杀风险,但少有人自己赌命。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这份权力位置来之不及, 哪怕没表现好,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不是?杨暄这等胆色, 倒是让在场众人无比钦佩。   钦佩之下,赌注就不能少了。   猫脸面具男发了狠, 钱矿兵器直接翻了倍, 还承诺输了边境线退后两丈!   两丈不太多, 比一个城小多了,但对于国家而言,寸土必争, 哪怕只退一毫一厘,也是耻辱!   鬼脸面具男闲闲摇着扇子:“赌的这么有趣,我都想下注了。”他眸底蕴出浅光,音色似笑非笑, “二位要不要加个码?”   猫脸面具男豪气万千:“你有何建议,尽管说!没有爷不敢赌的!”   鬼脸面具男扇子遮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寒光湛湛的眼睛:“比如两边谁剩下的人数……”   猫脸面具男立刻激动了:“好,就再加上这一条!以此为基础,我的赌筹翻倍!若十人全归,无一人命殒,赌筹翻三倍!”   杨暄肯定不能怂,微微一笑:“我亦如此。”   鬼脸面具男摇摇扇子:“那我便跟注了。”   “我赌一座城池。”   明明他之前话里话外靠向杨暄,下注却直接下到了猫脸面具男身上,赌杨暄输!   “抱歉啊,你很厉害,但我这个人呢,有点反骨,不喜欢跟热门。”下完注,他还能言笑晏晏与杨暄寒暄。   气人话谁不会说,杨暄便也颌首:“只要输了不哭就行。”   鬼脸面具男:……   这边几个大头杠上,围观国家也跟着加注。   各自的私斗盘不说,头名盘这里,无论多少,几乎所有国家都下了注。   支持杨暄的,寥寥无几,大部分筹码,都跟着鬼脸面具男的口风,去了猫脸面具男那边。   猫脸面具男十分得意:“承让了!”   杨暄点了点头,一点失望也没有:“看来此次风云会,我大安会收获很多。”   这是笃定自己一定会赢喽!   猫脸面具男舔了舔唇角,声音极阴:“你最好到时还能笑出来才好。”   “这是自然。”杨暄一点也不客气。   这一轮下过筹码,又是其它私盘,各自都有针对下注,也有挑衅跟风。像杨暄这样,头一次来,被众人针对的,肯定会被起哄,许多赌局都有参与。   赌局落定,各自拿出加盖本国玉玺的国书,开始书写各参与的赌局,要付出什么筹码……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看清楚,这大安使好狡猾,下了那么多场注,赌注最重的也就是跟猫脸男的输赢局,输了给命,其它所有局,下的都是钱粮,别说国土了,连兵器都没有一只!   明明刚才觉得这人很冲动,很有胆,记忆里也下了不少来着,怎么只有这些东西么?   奚国做为举办国,全程跟随这场风云会,所有下注都有跟随记录,负责人此时也仔细看了看记录,道:“大安皇使书写无语,所有赌筹,确悉如此。”   众人不同眯眼瞪杨暄:奸诈!   奸诈到如此轻松写意水过无痕,也是没谁了!   杨暄龙飞凤舞,刷刷刷写完国书,交由奚国保管后,一脸坦然的面对众人灼灼视线。   赌筹就是这么下的,你们能拿老子怎么样?刚刚自己没发觉,现在想找后帐,晚了!   东突络腮胡触木罗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他都不顾跟杨暄对呛了,自方才起,眼神就一直在崔俣身上溜。   初时那个赌约,完全是他随意说的,就为让大安使没面子,可现在……越看小白脸,心里越痒痒。光是这肩,这腰身,这侧面,这气质,就让人心生遐想,若摘了面具,不知是何等风情?   他开始认真了。   他一定要赢过大安使,把这白小脸搞到手!   正当他神色十分露骨的打量小白脸时,小白脸突然看向他,朝他轻轻颌首,莞尔一笑。   别问隔着面具他怎么看出来的,他就是知道!   小白脸冲他笑了,勾引他了!   那眼梢风情……   触木罗一口洒噎在喉间,咳了个惊天动地,格腮胡上满是酒水,看起来十分恶心。   他还打翻了酒盏。   妖、妖精!   太会勾人了!   触木罗眼神更加炽烈。   小白脸却已不再看他。   触木罗的失态,别人不可能看不到,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崔俣。   此时阳光大盛,顺着窗格洒时殿内,崔俣正好沐在阳光中,身材线条极佳,手背皮肤极润极白,晶莹若玉,整个人气质极为特殊,纯净清雅,温润柔软,如仲夏夜月光,似夏雨里修竹,哪怕看不到脸,也觉得……很美啊!   杨暄伸手去拿茶杯,顺便身体也稍稍挪了挪,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崔俣身前。   众人:……快给老子起开,老子还没看够呢!   杨暄装看不到,老神在在喝茶。若有人试图偏个角度往这边看,他就十分凶残的瞪过去,杀气凛凛——   方才他将武力值展现的那么好,别人心有余悸,不敢随意招惹,便也作罢了。   唯有崔俣,在杨暄背后垂着头,差点笑出内伤。   ……   赌局定了,国书下了,接下来就开始玩最凶残的游戏了。   在场十个国家势力,每个势力十人,总数便是一百人,这一百人,初始位置皆由自己抽签决定。运气好,抽到与自己国家的人一拨,或者不远;运气不好,单枪匹马自己战斗,顺便寻找组织,个中艰难只有自己知道;运气差到极致,和仇人国家抽到一块,对方人多,你只一个,那就不好意思,你去死吧。   奚谷地方非常大,装这些人,一点问题都没有,绰绰有余。   规矩一宣布,杨暄等人就听懂了,可这现场气氛……是怎么回事?   他们还没来得及担心崔俣这个不会武功的,就被殿内气氛攫住心神。   过于安静了。   太安静,代表着没什么好事。   果然,猫脸面具男说话了:“不知大安使内,哪个是军师?”   杨暄一凛,浑身气势就绷了起来。   “哦我忘了,这么些年,贵使第一次参加风云会,有些东西不知道。”   他这话音拉的略长,看起来似在解释,实则透着鄙夷,胆小鬼就是胆小鬼,一次都没敢来过,就算这次鼓起勇气来了,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奚国使者出来继续解释规则:“一般来说,军师战斗力皆不强,风云会作了特殊规定,位置与武者们不同,是要集中在中间谷底的……”   奚谷极大,各国九十人位置,无论运气好不好有没有跟同伴抽在一起,位置肯定都在边缘部分,离谷底中间略远。而军师们,则是聚齐在谷底,每人抽一个院落,安坐等待。   狩猎规矩,武者九十人,准确找到自己位置,拿到特殊标记,便可以开始自己的攻城掠地,可杀人,可抢猎物,可设陷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若标记被抢,被夺,被破坏,皇使未有拿到,则最后成绩直接消减七成;皇使下武者没有拿到,则武者记名为‘死亡’,所有成绩皆不作数,若期间曾行凶,其主皇使要为其行为负责,予以被害国赔偿……遂这标识,很关键,必须要拿倒。   军师们呢,固守谷底不能出,可拜访左右邻居,可试探彼此消息,当然,也可以杀人。   为保证游戏开始顺利,武者不先盯着彼此军师们杀,大会规定,军师所在山谷,三日内由中间国负责看管安全,任何人不可击杀,三日后,生死全凭自己本事……   崔俣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在外面,奚国使者会问军师之事,原来理由在此。   武者负责在外抢地盘,收奴兵,找护卫,猎凶兽,还得有效防守他人进攻;军师负责在内刺探消息,代表主家各种试探谈判,若能形成联盟,接下来胜局就有了把握。   杨暄看了崔俣一眼,眸底满是担心。   他以为风云会上,他能护住崔俣,却没料到,所有人需得分开。这兔子不会武功,被人伤了如何是好?   崔俣眼梢微翘,静静勾了他一眼,隐意十分明显。   忘记之前答应过的事了么?   信任。   任何情况,任何时候,都要相信彼此的能力。   他是没武功,可他有很多会武功的人没有的东西。风云会的确处处隐藏杀机,但更多的,是对彼此实力的试探,就算存了杀意,也不可能照面就杀,不套出点秘密信息多可惜不是?   只要有让他说话的机会,他就有自信,会好好活着,没准还能活的特别滋润!   杨暄捏了捏拳,控制住自己情绪,让崔俣站了出去。   军师谷里,好歹相对安全,若是一人流落在外,莫说旁人算计,凶兽猛兽这兔子都扛不住……   “我是大安军师。”   崔俣站出来,众人眼珠子掉了一地,觉得惊讶,又似乎有理所当然。   觉得惊讶是因为,这军师看起来太可口太弱,也太引人怜惜,跟面具上的兔子一样,大安皇使怎么舍得放他出来冒险?理所当然就更好想了,这么可口这么弱的人,当然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谷底最为合适。   想到这里,众人又忍不住往深里想。   大安第一次参加风云会,必不全知风云会规矩,可能知道一行只能有十人,却不知道这十人不会在一处,必要分开。不知道,还带了这秀雅多姿的小兔子来,大安皇使定是个好享受又风流的。   可见这小兔子的表现,一点都不害怕……莫非有什么隐情?   这兔子是个聪明的?   可看看兔子那懵懂纯然的形象……众人一致摇头,大约是无知者无畏,因为还没遇到危险,所以不知道害怕,还以为来玩了呢。   络腮胡触木罗盯着崔俣,差点流口水,挥手就把自己身后的军师叫了出来:“哈哈哈哈老子的军师你壮!”   他的军师穿着文士袍,却是膀大腰圆,与衣服一点也不相衬。他还留了长须,看起来打理的很好,油光水滑,与过于粗壮的胳膊肩胸一比,更显违和。   可人自己不觉得,甩了甩袖子,哼了一声,姿态极为傲慢。   崔俣:……实在不理解这对主仆在骄傲什么。   两个军师站了出来,其它八国也陆续有人站出,到了猫脸面具男这一国,没别人,他自己站了出来。   众人略惊。   猫脸面具男轻轻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慢条斯理道:“规矩说是军师入谷底,又没说皇使不能做军师。我不稀罕那些打打杀杀的,手底实力足够,大杀四方没问题,就躲个清闲喽。”   众人一致看向主办方奚国。   奚国使顶着压力,沉声道:“规矩并无特殊限定,此举没有问题。”   猫脸面具男笑音明显,抖了抖袖子:“看吧!”   今日从始至终,这个人都在针对大安,可想而知,他这个举动,又是大大算计了大安一回。崔俣的处境,越发难以预料了。   崔俣却不怕,他倒希望这猫脸男快点算计他,出个招,他就能顺便摸到这人的脾性,关心的东西……知道如何应对了。   军师们首先上前抽签,抽未来入住院落位置。   接着是各国使团九人分别抽签,抽自己的起始位置。   另外,所有人都可以抽一张奚谷地图,地图有详有略,有大有小,亦有部分特别不好,有错漏处的,抽到哪样,也是全靠自己运气。   军师们谷底院落挨着,抽到哪个数,可以不用隐藏,因为很快彼此就会见面。使团成员则不同,所有人动作非常一致,抽到签,就小心按下,只自己悄悄看,谨防位置泄漏,被别人知道,诡计拦截。   所有人全部抽完,奚国使宣布:“所有使团,有最后一次碰头机会,时间限制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军师入谷底,使团成员各自出发狩猎,为期十五日。十五日此时,在下在此等候诸位凯旋!”   奚国这个承办国经验丰富,各项工作做的很好,这大殿内,有不少隔音非常好的包厢,抽完签后,各家使团随意选一个,就能安心谈话商量。   杨暄等就近选择了一个,关门碰头。   “你……”   不等杨暄问出声,木同先急了,看着地图就对崔俣说:“我抽中的位置离中间谷底最远!”   “我不会有事。”崔俣迅速答了杨暄一句,就低头去看木同的地图,“我看看。”   的确很远。   虽说各个位置都在边缘,以中间辐射过去,距离应该差不了太多,但这奚谷不是圆形,略狭长,各处地形地貌也一样,平坦的地方就好走,遇到高山悬崖的,就很难走了。   木同这个,几乎是地图上离中间谷底最远的一个。   偏偏他认崔俣为主,给自己定的任务是好好保护崔俣,规矩规定必须分开,那他就第一时间往崔俣地方赶,尽快到主子身边……可看到这地图,一颗心哇凉哇凉的。   这跋山涉水的,要怎么搞!   崔俣似一点也不担心,眉头都没皱一下,笑着安慰他:“没事,我不着急,慢慢等你,你切记注意安全。”   木同嘴唇紧抿,仍然不高兴。   崔俣拍了拍他的肩,看向剩下的几个人:“咱们先把地图对一对吧,大体看一看,有没有谁手气差,地图不太好。”   按奚国使说的,地图有详有略,有大有小,有好有坏,最不好的一等,肯定不多,抽到的机率并不会很大,更不可能十人都抽到不好的,哪怕有不好的,肯定只一两张,跟其它八九张比对一下,就能看出关窍。   几人一对比,发现每个人的地图都略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大体上是差不多的,唯有杨暄手里的地图,差非常多。   就跟闹着玩似的,别人地图某处是林子,他的就是谷,别人的湖很大,他的就一小点,别人的山下面是万丈悬崖,他的就是河……   孙敏直接飚了脏话:“干!这他娘是张假图吧!”   再一看各自抽中的初始位置,没有挨着的,全部分散开,四面八方,哪哪都有,距离还特别均匀,想要分辨个近的靠一靠都很困难。   这手气,也是没谁了……   孙敏:“我的在河上。”   甲寅:“我的在平原。”   木同:“我的在山崖。”   ……   一个个说完,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极为凝重,这一场抽签,真是拼运气,还是遭了别人黑手?一个人手气黑,不可能所有人手气都黑吧!要真是老天爷安排,这游戏还怎么玩?   还有这地图,感觉和略诡异啊。   崔俣直接点出关窍:“若地图抽完,立刻进行狩猎游戏,只知自己,不知道别人地图什么样便罢,抽好地图后还留有时间给人碰头——谁会想不到拿出十张全部比对一番?”   恐怕真是遭了黑手。   下手之人还很聪明,故意来这一套,云里雾里的,哪哪摸不清。若他们按表象来看,认为杨暄的地图最不对,拼凑别人的地图搞个新地图出来……许也是不对。   “不过各地图再做手脚,每个人初始位置的地方,应该不会标错。”   若这个也错了,游戏就真没法玩了。奚国做为承办国,其它地方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大关窍,肯定不会错。   崔俣眉心微蹙,修长指尖在各地图上滑过,思索靠着极少正确线索,拼凑一张完整地图的可能性。   “不用那么麻烦,”杨暄眯眼,嗤笑一声,“只要初始位置对,就好办。地图不对,就扔了,到时候抢别人的不就是了?”   别人这么费心思针对他,怎么可能乐看他逍遥,定会起势攻击,到时随便抢几张就好。   他的是错的,别人的,肯定不会错!   大家纷纷点头,拳砸掌心,眼睛晶亮:“着啊!就这么办!”   崔俣一时讶然。   总是照自己思维模式走惯了,忘了这是一帮武力值爆棚,喜欢暴力碾压的熊人……   “放心吧。”杨暄揉了揉崔俣的头,眼神十分温柔,“少操心这些,还是关注一下各国使团,看出那几帮人谁是谁了么?”   崔俣点点头:“看出了一些,但肯定没你多,你来说吧。”   杨暄颌首,开始说话。   虽说各国使团都按规矩戴着面具,但大家口音不同,风俗不同,再加上之前边关战场经历,对诸国各皇子的了解……   络腮胡独眼是东突王子触木罗,这个没说的,猴脸面具大个子,同杨暄干过一架的,应该是室韦国。   室韦国国姓韦,与东突交界,势不及东突,每年都要上贡,近年东突还派了属官到室韦监管部分事务,室韦心里定然是不高兴的。可此一事上,东突西突有协作,两国共同压制,室韦不敢说话,只好依附。   满头小辫子的,应该是靺鞨部落,其国地险,并不与东突西突接壤,也不好攻打,部落本身很安全,国民皆直爽,以武力为尊,有特殊崇拜。   鬼脸面具的,究其特点表现,有些像西突王子莫谟突,英亲王老爷子提醒特别需要注意的那个。   猫脸面具的,感觉像契丹王子。   更有其它国家,不一而足……   说完,杨暄提醒崔俣:“契丹王子狡猾奸诈,喜利用人,目光也长远,现在国土面积小,要看东西突脸色,但之后……就不好说了。这样的人,与你同住军师谷,你当小心防范。”   崔俣严肃点头。   契丹可不是挺了不得?别看东突西突现在势力这么大,契丹只是小小一块,但之后数年,人家的地盘会越来越大,历史上可是建过大辽朝的!   当然,现在与历史轨道不同,大安势起,之后这帮人会怎么样,可不好说!   杨暄将看出来的事一一讲清,崔俣补充,大家悉心听着,记到心里……   说完这个,崔俣又提醒:“各家筹码里有陷阱,咱们要尽量赢,却不要被激的冲昏头脑,关键时刻,切记性命重要,一切外物,有失,就会有得!”   杨暄颌首,跟着解释:“比如那摇扇子的东突王子,他跟咱们赌了一座城池,可是哪座城池,他却没说。若是输了,他将王帐旁边一城予出,咱们要还是不要,怎么要?”   王帐旁边城池,必处于东突中心,他们敢给,大安却不一定敢要。首先穿过东突国土去接收就是个问题,怕不怕被夹打?东突真让你接,你接收了,就一定能守得住?人家随时可以包围你,再占回来……   “当然,我下的赌注也是有陷阱的。”杨暄笑出一口白牙。   他与崔俣提醒这个,是要大家放开手,以长远计,哪怕险境绝境,也勿要冲动,与别人同归于尽。外物,可失,便可再得,只要性命在,任何东西都有机会拿到!   说着话,时间就一点一点过去了。   眼看着奚国使将要过来,杨暄将伸出手,目光炽烈,湟湟如火:“此一战,孤必赢,尔等与孤一起,创不世佳绩,扬我大安国威!”   “创不世佳绩,扬我大安国威!”   “创不世佳绩,扬我大安国威!”   众人纷纷将手放到杨暄手上,眸光猎猎,辉辉如星月,信心自是十足!   崔俣最后将手放上去,目光温和:“我在军师谷里,翘首以待诸位!”   门被敲响,奚国使提醒:“时间到了。”   杨暄最后将崔俣拥入怀中,隔着面具,轻轻吻了下他额头:“……等我。”   四下无声。   阳光灿烂,相依身影悠长。   杨暄将所有疼惜,珍重,不舍,悉数融在这一个吻里,很轻,很柔,一触即离。可留下的温度,腰间大手的力量,心内此刻的悸动,让崔俣永生难忘。 第222章 阴谋   时间到, 诸国风云会正戏开场。   各大法师十人,由承办国奚国特使护持,集中送往山谷深处。各武者,也收回放在自家军师身上的视线, 带着不同表情,朝着不同方向飞身而起, 积极投入战场。   每个人初始位置皆不相同,武者九十人最初出发是没有重合线的,很快,所有人视野里就没了别人身影, 只自己一个。   风云会规则是可以杀人的, 但人多眼杂, 落下口实证据实乃下策, 就算有人准备要出手,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出手, 先按路线走, 之后再回转暗杀, 不就行了?   皇使必须要拿到初始位置的标识,因为那是本国所有狩猎成绩的基石,但皇使下一般武者, 不拿到顶多是记名‘死亡’,成绩不算,杀了人自家主子要负责,可要是杀了一堆人, 没人看到,没人知道呢?   那就只能记名‘死亡’,狩猎成绩不算喽,主子也不需要付出任何赔偿。   再狠一点,先不忙着杀人,看哪个国家不顺眼,直接去争夺其皇使的初始标识……那这个国家可就惨了。   当然,这一切要做的顺利,局下的恰到好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杨暄提高警惕,心神急转,不忽略任何一个危险可能。   这风云会头一次来,一入奚国就有隐隐不详预感,进了谷更是,总感觉不对,哪哪都不顺,定然不会是天意。   有人在针对他。   他发下命令,在不知对手行为计划之前,以不变应万变,所有人都速去初始位置,拿到自己的位置标识,再齐往中路——崔俣的方向聚!   不管他在哪里,遇到了什么危机,地盘方向,肯定是冲着中路的!   杨暄速度奇快,如一柄冲天的剑,战意十足。   他方向坚定,动作果决,并没有去追寻探索他人动静,自然也不知道,摇扇子的鬼脸面具男人,此刻正与东突络腮胡触木罗在一起。   触木罗自眼瞎了一只后脾气就特别暴躁,现在看有人挡,嘴里冒出的自然不是什么好话:“敢挡爷的路,可是不想活了!”   “呵。”男人晃了晃扇子柄,抵在面具下方,朝上缓缓一推,露出似笑非笑的唇,以及称得上一声俊朗的脸。   细眉长眼,高鼻阔额,下巴微窄。   在民风普通彪悍,肤色普通偏深的地域里,男人的五官相貌是相当出彩的,拿着一柄扇子玩风流人设也不算过。只是……若唇角绷起角度别习惯性含着讥讽,长眼里别那么阴郁,细眉下别那么多算计,许更像潇洒风流公子。   “都是知根底的人,同我这般说话——触木罗,你不但瞎了一只眼,这东突王子位置,也不想好好坐了是么?”   连话音里,都满满都是讽刺。   触木罗也摘了面具,露出一张极为凶悍的脸,眯着眼:“莫谟突?你拦我做甚?”   莫谟突抱着胳膊,扇柄轻摇,唇角弧度似笑非笑,一脸‘装,你继续装’的嘲讽。   触木罗脸上挂不住,掩饰的咳了一声:“方才跑的急,错眼下没看到你,你个板上钉钉的下代西突汗王,同我计较这个,有意思么?”   “有意思啊,”莫谟突继续笑,“看着别人不爽,我就爽了。”   “你——”   眼看着触木罗眼珠子瞪圆,青筋迸起,真要生气了,莫谟突方才展开房子,慢条斯理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找你么?”   触木罗沉着脸看他,自嘲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这人呢,性子是不好,可也分亲疏。你这几年虽瞎了,没了往日威风,不再是我对手,但曾经做对手的那些年月,我还是记的清清楚楚的。”莫谟突指了指头,微笑道,“我敬你是条汉子,多年习惯使然,也好跟你干架,可我却不愿意看到别人欺负你。”   “我莫谟突的对手,岂能任别人奸计染指?”   这话放的,刚硬里夹着傲娇,怪让人感动,九尺大汉也撑不住。   但交手多年,触木罗最明白莫谟突的阴险,怎会信这话,直接就笑了:“又下了套子让我钻?说吧,看谁不顺眼,我要也顺手,就给你个人情,随便揍一揍,别扯那有的没的。”   莫谟突叹了一声,细眉长眼更显阴郁:“我的好兄弟,你怎么能这般误会我呢?我今日来,还真不是找你帮忙,是来送你人情的。”   触木罗十分警惕:“哦?是么?可惜了,我现在无欲无求,你的人情,怕是要浪费了。”   这狐狸不可能干费力不讨好的事,说是送人情,实则肯定想算计他什么!   “啧啧,旁的时候,你不信我也就罢了,现在是诸国风云会,大家各自为营,你我东西突兄弟当背靠背,守护自己荣耀,如何能不顾大局?”莫谟突十分失望,转身欲走,“罢,你不愿意便算了,本来我还想帮你报这眼瞎之仇呢。”   “等等!”   一听到眼瞎之仇,触木罗整个人就绷起来了。   他自小力丰,少时便有勇武之姿,上了战场更不消说,悍勇非常,少有败绩,眼前这个莫谟突不知道输过他多少次,他曾是草原上的少狼王,无人可匹,为父汗重视,是所有人心目中的下代汗王人选!   可一切,自那个人出现,就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安张掖军营出了个白面小少年,十来岁就做先锋军,眼神凶戾,打法刚猛,次次拼命,他们遭遇过很多次,他的败绩,一多半都是拜这白面少年所赐。   幸而这小少年并非时时在战场,每年总会消失一阵,让他的败绩没那么难看。可及至三年前,少年长大了,眼神更凶,能力更悍,战机凶险之下,竟举臂挽弓,千军万马中,准确射中了他的左眼!   瞎了眼的王子,不可能再做汗王。他父汗儿子众多,并非只他一个出色,渐渐的,他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少,最后,连战场机会都失去了……   都是因为那个人!   若只是干架便也罢了,可那人射瞎了他一只眼,让他变的一无所有!   这辈子,触木罗最恨的就是那少年,如果能把那人千刀万剐,他再所不惜,哪怕付出他的性命!   他喉头微抖,声音略暗哑:“你真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不但知道他是谁,还知道他来了这风云会。”   触木罗拳头紧握,牙齿磨的咯咯响:“他是谁!”   莫谟突抬手,从袖袋中抽出一幅纱绢,纱绢上画个着人像:“这是大安皇使——也就是太子杨暄的画像。”   触木罗看着那熟悉的,心里杀过千万次的脸,眼睛就红了,夺过丝绢的手都是抖的。   这两年他再没遇到过这个人,想报仇也没法报,如果这人真在这里……如果真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可大安太子……   不等他心生疑问,莫谟突又说话了:“我有特殊渠道消息,这是大安太子杨暄的画像没错,他真就长这个样子。可大安太子,怎么会出现在张掖边关,与你交战,还射瞎了你的眼?”   “我不是没有疑问,大安朝野内情,我不熟悉,亦无法探寻,但我不相信‘巧合’二字。这世间,真正的巧合太少,许太子杨暄,就是与你交战多次,射瞎你眼睛的人,许他不是,真就是意外长的像。依我性格——”   他眼睛眯起,气质更为危险阴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若大安太子杨暄是你的仇人,你今日杀过,以后心魔尽去,不再记挂;如果他不是,你做了,也只是杀了个对头,大安少一个皇子,你总不会吃亏;如果你不信,不行动,若以后被证实……杨暄是太子,到哪身边护卫力量都不会少,你不会再有一个这样的机会轻易下手……如何做,全看你自己选择,我只是将这个消息透给你。”   触木罗指节捏的‘咔咔’响。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情绪,不要失去理智。   的确,莫谟突只是带了个消息给他,怎么做,皆由他自己选择,但莫谟突此时将消息给他,怎么可能没任何心思?   这厮定是布了什么后手!   触木罗眯眼瞪着莫谟突:“阴险!”   “啧,我这帮你忙呢,你不感谢便罢,还要骂我,”莫谟突伸手将画像收回,缓缓塞回袖里,“行,回头你被杨暄揍了,别哭着找我帮忙。”   触木罗心下一凛。   他的仇人很厉害,小小年纪就那般不凡,长到现在,定然更加棘手不好对付。如果太子杨暄真是他的仇人……虽然有点掉士气,但只他一人,还真没把握稳赢。   “你要什么?”他看向莫谟突,“别过分。”   莫谟突就笑了,笑的特别优雅特别满意:“多年的交情,我还能坑你?实不相瞒,我看这大安也极不顺眼,已有了个计划,若你愿意加入……”   他压低声音,勾勾手指让触木罗附耳过来,说了一通话。   触木罗听完,眸底闪过惊异:“你竟然……”   “如何?”莫谟突懒懒笑着,“我违背风云会规矩了?还是你没那本事,给自己人传不了消息?抑或是——你不敢?”   触木罗受不得激将,当即踢断了地上一块石板:“怕个蛋!老子干了!”   莫谟突扇子轻摇,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细长眼眸:“那咱们就,出发?”   触木罗傲傲的哼了一声,率先跃起,很快不见了身影。   林中一阵风起,树叶摇动,哗哗作响。   莫谟突双臂展开,下巴微仰,眯着眼睛,享受这夏日凉风,表情十分安详。   忽然,他看着南面遥遥天际,笑了。   想达到的目的很多,路线,却不只不一条,也不一定非要自己苦心苦力干。   这边一个真傻子,那边一个自以为是的母傻子,真是……上天助他啊。   每一样合作,都是恰到好处呢。   莫谟突笑完,慢条斯理拉下鬼脸面具,再一次盖住自己的脸,轻身纵跃,朝远处奔去。   ……   与接下来风餐露宿,万事自己搞定,随时可能遇到野兽或敌手攻击的武者们不同,谷底中间有建好的宅院,备好的物资,甚至还有一二奴仆驱使,以便‘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脆皮军师们得到最好的照顾。   可所有坚固保证,时效只有三日,三日后,你是死是活,是否还能享受到宅院物资,全靠个人本事。   奚谷边缘诸地地形险峻,野兽出没,再加上奴兵,对手,任武者本事再大,也不能三日内到达谷底,所以,希冀主子靠山来救,也是不可能的。   因地域习惯,北边国家部落皆为雄壮为美,是个男人都得练练武,会两招,军师们再‘脆皮’,也不会太弱,所有人里,崔俣身条最小最瘦,看起来是最容易挂的一个。   众人放在他身上的视线不免带着好奇,这小子能扛几日?别第三日一过,就得死吧……   崔俣自己却很淡定,他从不会小看任何对手,也从不会畏惧怯懦,只要耐下心,沉住气,搞到足够信息量,他完全有自信保住自己!   终于抵达了谷底建筑群,所有人需得按抽中的号码牌进驻对应院落,但在这之前——   奚国使站到门前,一一搜身。   “这是规矩。”   四个字,便算解释了,任何人不可反对,不可有疑问。   “诸位莫恼,军师能力不同武者,规矩便也有不同,为免特殊杀伤性武器进入,方才有此举。任何搜出来的可疑之物,奚国会一一记录,代为保管,风云会后,会还与诸位。”   猫脸面具男子直接挥袖上前,做了表率:“来,先搜我吧!”   他是皇使,一国皇子,带头积极响应,别家军师地位与其不等同,哪好随意放肆,一句话都没说,跟着让奚国使搜。   崔俣自然也跟随了。   奚国使从崔俣腰带间抽出一枚软剑:“这个是利器,您不能带进去。”   崔俣微笑。   奚国使又从崔俣袖间搜出一枚蜡丸。   崔俣继续微笑:“也帮我收着吧。”   这还不是全部。   他的脚腕间,鞋底,皆有利器,不是毒丸,就是匕首!甚至连发间,都摸出了毒针!   看着桌前摆成一列的东西,再看看崔俣恬淡安宁,谪仙般温柔微笑的脸,奚国使小腿肚子有些发抖。   都说聪明人惹不得,这人虽然最瘦小,最弱,看起来最好欺负,可人家身上藏的东西可不少,样样要命!要不是现在搜一搜,谁知道一会儿进去会不会杀人?   瞧不起他的,没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崔俣脸上的微笑那叫一个温柔一个美,声音那叫一个清柔:“我可以进去了么?”   “可,可以了。”奚国使立刻让开道路,让崔俣进去。   崔俣顺着青石小径缓缓往前走,终于找到了对应自己签的院落。   猫脸面具男正好是他的邻居,此刻像是简单参观收拾过,正要关门,刚好看到了崔俣。   他轻浮的吹了个口哨:“哟,是你啊。”   崔俣扫了他一眼,没说话,越过他的院落,往自己门边走。   猫脸面具男却没放过他,继续靠着门边撩闲:“宝贝儿,好好享受这三天,记得吃好喝好哟,没准看不到第四天的太阳呢……”他眼神往崔俣腰臀转了一圈,吸了口水,“嗯,要是愿意付出点什么,求求我,我许会答应罩着你哟。”   崔俣仍然没说话,只是微微旋身,冲着猫脸面具男笑了笑。   这个笑容,和之前一样,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清澈灿烂,不一样的是……好像透着什么隐意。   比如怜悯,可惜,早晚你会后悔,会把这话吞回去什么的。   院门“啪”一声关上,猫脸面具男摇了摇头,刚刚应该……是错觉?   “呵呵。”   他眼梢微垂,透出一抹嘲讽,总之,大戏要开场了,他只管静坐细观先!   ……   第一日,崔俣没干别的,只细心注意,观察着周遭一切。   院落群里,只有各大法师入住,奚国使者只守在外侧,不干预军师们的事。房舍内条件不错,衣饰床被皆算舒适,物资也的确足,每日会有新鲜食材送入。   但内里奴仆,之前说规矩时说一二,就只有两个。   十个军师,十个院落,只有两个奴仆。   饭食,菜点,羹汤,热水,全靠这两个人。   两个奴仆单独占了一个院子,皆是老妇,年纪略大,手脚并不特别利索,还又聋又哑,别人根本使唤不动。   她们按时按点烧热水,做饭菜,谁来谁取,过点不侯。   入住军师们,要不就记着时间,依着她们的规律来;要不,就自己各样活熟练齐全,烧火做菜沏茶,样样精通,能自己照顾自己,不求人。   反正物资食材什么的,任拿,两个奴仆不管。   崔俣自己当然能照顾自己,但头一天,他没这么干,每逢到饭点,他就去两个奴仆的院子——这里已经成了约成俗成的食堂,到点人就都过来了。   他静静观察其余九人。   除了一国皇使,皇子之尊,武力值不弱的猫脸面具男比较放松外,其他人都一脸凝重,情绪紧绷。这种紧绷感……很有意思。   崔俣琢磨人心惯了,相关书籍也看过一点,懂一点微表情,慢慢发觉,这些人的紧绷感,隐意都不同。   有些人好像是想跑,却跑不了,很急躁,认命吧,又不甘心。   有些人似是决心去死,但死之前,想干票大的,搞点惊世骇俗的大事,最好能史书上留一笔,让自己国家都记得。   有些人悄悄观察留意四周,似心中有了什么主意,正在琢磨实施……   所有人都很不安,连东突触木罗那个长胡子军师,都没那么横了!   皇使武者总会到来,谁第一个闯到谷底,谁的军师就可能被救,其他军师就会死。而军师们,在这里彼此试探较量,比起如何得到消息,如何把消息传出去给自己人,好像更难。   军师们心理压力极大,要竭力搞消息,搞对手,要赌自己主子第一个来,如果没有自信,就在这里挑个盟友,赌盟友的主子第一个来,也能保住性命……   有命,就能传出消息了。   这第一日,几乎所有人都在试探,彼此视线闪烁,颇有深意,聊天也是浅尝辄止,并不深入。   做为看起来最为弱鸡,搜身时又搜出一大堆要命东西的人,崔俣受到的关注视线最多,却没一个人同他说话,身上视线几乎没有善意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的,也不是没有。   但有恶意,并不代表真是恶人。   真正的恶人,从来掩饰的都极好……   夜间,崔俣躺在床上,仔细想过这日经历,又细细回溯以往,总结各种线索。   前三日免杀戮,第一日观察试探,他安生的时间不多了。   想着想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进了这风云会,就总有违和感,杨暄强势亮相,人们被震住,短时间内受其威慑,帮他说话,可不多久,就改了态度,开赌局下赌注时,没有人看好杨暄。   黑到底的手气,分的最开无法可聚的自己人,感觉总有些不对劲的初始地点,莫名其妙的地图,略感针对的搜身,恶意满满的视线,明明感兴趣却没有人靠近交谈……   一幕一幕,从眼前晃过。   猛的,崔俣想起今日无意间听到的悄悄话,腾的坐了起来!   他知道了!   这一切是为什么,从哪里开始做的局,他想到了!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但是好像……只有这个可能。   若真如此,杨暄就危险了。   崔俣怔了片刻,松开被他握的死紧的被角,视线透过窗子,静静看着外间明月。   小混蛋早已不是之前那个暴躁直线条,没耐心的熊孩子,他会看形势,懂利弊,有大局观,应该……也能看出来吧?   没错,他一定会想明白! 第223章 孤身一人   初始地点很远, 为免小人作祟,杨暄使出最佳身法最高本事,见山过山,见水涉水, 一路未停,直直往目标地掠去……   及至深夜, 方才到了地图标示的位置。   杨暄只坐地调整了下呼吸,就开始仔细寻找属于他的标识。   照承办国奚国的说法,每个武者的初始地点,都有一枚烫金布帛, 上绘风云会标识, 以及武者抽中的数字, 比如杨暄这个, 应该是伍拾柒。   布帛并不很大,但一定会放在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 因其耀眼烫金色泽, 便是夜里, 应该也不难找。   杨暄目光率先朝巨石,树梢等高处探寻,未果。   再往空旷平地看, 仍然未果。   他眉心微微皱起。   奚国承办风云会,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做太大手脚,标识一定会放,现下找不着……莫非来的略晚, 被野兽扒走了?   不,不可能。   既是比赛,奚国应该会想好办法,保证武者能找到标识,哪怕因事耽误来了的晚了,中了别人算计,标识被夺走,亦应该有相应提示。   杨暄没放弃,将这片地方来来回回,仔仔细细,上树扒草的找了一遍,终于发现了!   那是一枚用细小树枝撑着的烫金小锦旗,月光照耀下,金色炽眼,秀雅可爱,可它安放的位置,就不那么可爱了。   这枚小旗子,如今正顶在一只黑熊头顶!   彼时,月光大盛,给万物蒙上一层银色流光,深夜寂静,只有偶尔虫鸣,连不安分的兽吼都很远,气氛安宁的不像话。   杨暄遍寻标识不得,从树上跃到一从灌木里,夏日草长,灌木枝叶也很茂密,他略烦躁的推开层层树叶,就看到了属于他的可爱小旗子,以及小旗子底下一双黑亮炽戾,充满凶性的眼睛。   距离非常近,他几乎能看清黑熊脸上每一根毛发,能嗅到黑熊带着腥味的呼吸。   气氛瞬间凝滞。   杨暄脚尖瞬间发力,反身一弹,朝后翻去,片刻飞到远处!   与此同时,黑熊伸出巨掌往前重重一拍——自是没拍到杨暄。   它霍的站起,愤怒的锤了下胸:“嗷——”   吼声中满满都是愤怒!   黑熊站起来,块头更大,几乎有两个杨暄那么高,四个杨暄那么宽。它直直盯向杨暄,呲出牙齿,口中粘液外溢,喉间吼声威胁,看起来恐怖又恶心。   这是它发出的威胁,告诉侵入者,这是它的地盘,若是识相立刻走,它心情好可以放过,若是不识相——就好好教教你规矩!   黑熊是地盘性很强的动物,杨暄知道,此时转走定会安全,以他身手,黑熊也不可能追上,但他的标识在黑熊头顶,他必须要拿到,怎么可能退!   这风云会也是心思巧,为了为难武者,竟是这种招都想的出来!   这小旗子,趁着黑熊休息或心情好,悄悄放上去不是问题,但若想拿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杨暄紧了紧护腕,吹了个口哨,朝黑熊勾了勾手指。   黑熊顿时顿吼数声,这个扰他睡觉的小爬虫,竟然敢挑衅它!   挥着爪子就过来了。   黑熊来势汹汹,大块头带起腥风无数,杨暄却不怕。   以他武功,还真没怕过什么野兽。   他有过猎黑熊的经验,知道黑熊弱点,就算这只块头特别大,看起来特别不好搞,动物习性却是没有变的……   他侧身腾挪,躲过黑熊巨掌,并顺着这一记掌风,踩过它的肩,直扑其面门。   他不想跟黑熊耗,跑了一路他有点累,最好能速战速决。但他也知道,过于执着目标并非最佳方法,总想抢小旗子,忽略黑熊本身战斗力,可不是什么好策略。   别看这熊眼睛这么亮,但熊瞎子熊瞎子,长一双眼睛没毛用,白天尚视力不好,晚上就是个全瞎,识别周遭,全靠一只鼻子,只要将其嗅觉破坏,它的战斗力将直接削减八成!   杨暄动作十分漂亮,黑熊跑过来的路线速度,拍过来的巨掌,全在他预料中,这借势一个小翻身,腕间匕首抖出——精准迅速划伤了黑熊鼻子!   “嗷——”黑熊反应慢没躲过,惨叫一声,巨掌下意识往前拍。   自然没拍到杨暄。   黑熊又疼又难受,嗅觉失灵,辨不到风向,闻不到爬虫在哪里,不知要往哪攻击,可胸中愤怒难消,只好没有章法的四处狂拍一通。   烟尘四起。   杨暄就抱着胳膊站在远处,看着黑熊表演。   等黑熊拍累了,喘着粗气卧倒,杨暄才轻轻走到黑熊身前,将其头顶的小旗子拿下,去掉树枝,只留布帛,卷了卷,放于胸口内袋。   至于黑熊——便是他第一只猎物了。   杨暄刚要思考怎么暂时安放这只猎物,突然眉头一凛,整个人精神绷起,跳开黑熊身边。   他跃到树梢,抬目四望,发现以他和黑熊为圆心,四面八方,站满了狼!   山丘上,峭壁边,平地里,矮树下,哪哪都是!   有一白色头狼,此刻正站于山巅,仰头对月呜吼:“嗷呜——”   头狼一叫,群狼跟随,停下时,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看向黑熊和杨暄,脚步缓缓而来。   态度很明显,它们想撕碎他们!   杨暄轻啧一声。   这运气。   不管这狼群是冲黑熊来的,还是旁的原因,他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冲出这包围圈了!   若说之前与黑熊交手,算是颇有信心举重若轻,此次面对狼群,杨暄不得不多重视几分。   狼不仅地盘性强,它们还很记仇,如果能不惹,最好别惹,否则它们会追着你报仇,不是你死,就是它们灭亡。如果惹了,就一定记住,尽可能全部灭杀,别给它们报复你的机会!   谷内危机处处,若遇危险,再逢狼的报复,必将九死一生!   杨暄打定主意,只巧劲奔逃,可惜世间事,总事与愿违,这些狼不知怎么回事,攻击黑熊的不少,攻击他的更多!   群狼环伺,没法往外走,杨暄无奈,只得打了。   他尽可能少与狼近身,皆在远处以暗器击射,保存最大体力,攻击最大范围……   即便如此,待灭了狼群,时间也已过去很久。他呼吸略急促,脚步微缓,暗器也用光了。   他决定原地休息片刻,再去收敛暗器。十五日时间,独自打拼,没有补给,暗器这种能回收利用的资源,当然不能放弃。   本以为今日意外到此为止,应该结束了,可惜,天不随人愿,他刚坐下,四周就冲出一堆人!   每个人皆戴着面具,有的熟悉,有的不熟悉,全是风云会的参与者!   所有人手上都拿着武器,来了也不说话,直接出手攻击,意思很明显,人别的不要,就想要杨暄的命!   杨暄大手往地上一拍,身子纵空跃起,连续数个翻身,躲过了别人的暗器。   可惜他的暗器用完了,不能还回去……   杨暄可惜的看了眼地上狼尸上的暗器,眸底泛出戾戾幽光。   时间衔接的这么准,这些人,只怕早在暗中潜伏了,就为等他耗尽力气,再施以群攻!   可他杨暄是那般好战胜的么?   看着气力耗尽,就真没力气了?   他冷笑一声,缓缓脱下略累赘的外袍,朝外一扔——   腕间匕首随即抖出,晃出绚烂冷光,映着森凉眸色,更显幽寒。   今日就让这起子小人好好看看,他杨暄的本事!   杨暄像一枚利箭刺入来者群中,出手精准,不多时,双方都感觉到了凝滞。   这群人手中兵器都不一,但都是长兵器,长剑,长刀,长矛,长枪,长戟,每人手中兵器最短三尺!   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   杨暄手里只有匕首,可想而知,这对他来说如何不利。可即便如此,他竟也能游刃有余,还顺利伤了人!   自人群中穿过,杨暄眼睛微眯,眸底现出讽刺,以为他只会用匕首?   他成功以巧招伤人,顺手抢来了这人手中长枪,刺,戳,挑,扫,架,挡,招式大开大合,防中带攻,攻中没防,一套枪法耍的虎虎生风,枪尖过处,必会饮血!   自小熬的筋骨,沙场打磨,生死境前历练出来的本事,隐隐携风雷之势,带冲天血杀之厉,只瞬间,就取了数人性命!   而执枪之人,目光越发森戾,身姿越发悍勇,气势越发刚硬,仿佛这一切,只是理所当然……   众人心里不由发寒。   杨暄一边打,脑中也一直在思考。   这一波波攻击,衔接如此之好,要说不是有意安排,鬼都不信。   他正在被人针对。   有人早早设了局,就为对付他,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对方却知道他的一切。   进谷以来各种抽签,小旗位置,消耗体力,废暗器,车轮战,再加上现在……全持长兵器,拉他在此交战,一旦他有转战林谷苗头,立刻掐断。   往日一幕幕从脑中闪过,他忽然懂了。   这一切都是有备而来,抽签是暗箱操作,针对己方十人弱点故意布置,入谷各种挑衅皆是试探,甚至在此之前,早在出洛阳时,遇到的刺客里,恐怕就有试探痕迹!   怪不得事后只查到田贵妃一拨,另一拨怎么也查不到……怪不得进谷后处处觉得违和。   大安主要对手是东突和西突,做这个的,除这两方势力不会有别人。   能联合这么多人做这个计,一国实力威慑并不太够,这两边,怕是已达成了合作。而为什么能合作……恐怕有他不知道的细节。   众人发觉消息有误,杨暄不但擅长匕首,实则更加擅长长兵器,武力值不但没有下降,反倒越战越勇,杀人不眨眼,渐渐的,开始害怕了。   触木罗却眼睛更亮,恨意翻涌,没错,这就是射瞎他眼睛的人!今日必要将这血仇报了!   事后得到消息的莫谟突有些意外。费那么大力安排刺杀,试探到的消息竟然不对,这杨暄,果真这么大本事,果真是触木罗的死敌?那母傻子竟也不知道?   若真如此,这杨暄更该死了!   西突莫谟突如何想,如何指挥进行后事,皆在以后,只说现在,杨暄并没有被众人困住。   他先巧计脱身,知道这些人必在身后跟随,便用了这些人算计他的方法,找到一处更大狼群,故意挑衅,使狼群起攻击心,他再转身,将狼群引到这些人中间……   局面大乱。   局面一乱,他就有机会跑了。   杨暄脚尖轻点树梢,轻身工夫出神入化,冲着人群比了个挑衅的手势,很快身形隐于山林。   抽签是暗箱操作,别人知道他的初始地点,但一旦他离开,路线不定,别人再想找,也找不到了……   杨暄往回走了一小段。   一边走,一边担心其余九人,尤其崔俣。   他遇到了针对性攻击,其他人肯定也有,崔俣还没武功,不知道小老虎去哪里浪了,会不会及时护主……可又一想,跟着他来的人都是能力出众,武功心智样样不缺,他已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其他人,定也会无碍!   十五日,尚余十四,不管自己人还是对手,总会再相逢。   狩猎比赛,成绩以地盘猎物计,但所有这些,都离不开人。方才那些狼和熊有些可惜,但……他会有更多。   杨暄一边走一边想,很快定下了接下来的计划。   往回走没多久,就看到了一具尸体。   他杀死的人。   因打斗时间尚短,这具尸体没被野兽啮噬,还很新鲜。   杨暄搜出尸体身上代表身份的铭牌,知其是室韦人。他将铭牌挂到腰间,将尸体面具摘下,给自己戴上,再换身衣服,就成功的把自己伪装了起来。   风云会上,大家凭面具铭牌记人,他的面具身份被人熟识,这个就不会。   一段时间内,他将会很安静。只要趁此机会找到并收服诸多奴兵,建好地盘……别人再抱团来犯,他也有了对抗之力!   ……   崔俣一夜没睡好,来来回回想遇到的事,越来越觉得分析靠谱。   应该是东突,或者西突,设了局,想杀杨暄。大家本就互为敌人,杨暄又是大安太子,身份太不一样。观东突触木罗表现,崔俣觉得不是他,太蠢,太像把好刀,所以,应是西突莫谟突主使做局。   西突边境与英亲王常有交战,慑于其威力,不敢妄动,但对其眼光,定然不会轻乎。若是知道英亲王与杨暄交好,哪怕只是一个赞赏,也会提防杨暄,认为其不简单,视其为敌。   大胆一点想,莫谟突知道一些大安情报,却并不多,得知风云会杨暄会到,便起了心思要杀,还费了力气安排了一次试探性暗杀。   保住自己信息的同时,借此得出些结果,并针对安排好招。   比如杨暄擅匕首暗器,擅林中设局,就耗尽他的暗器,拉他到平地,以长兵器群起攻击;比如甲寅擅伏击潜行,直接给他放到平原,让其无处遁形,无地势可依;比如孙敏林子里玩的转,踩树涛如波浪,像个弄潮儿,就直接让他抽签到河里;比如木同各项技能满极,对他忠心不二,但凡有机会,就会速回,寸步不离,就把他放到最远……   再比如他自己。毒使的溜,就搜身,拿出一切外物;林子里表现脆皮怕死特别惜命,就给他安排一个最偏僻,最外侧,风景最荒凉的地方。   嗯,因为他在林子里总是一闭眼就能找对方向,大概对方还以为他会闻辨山林味道,所以这宅院是靠山林最远的。   连这每国所有人都必须全部分开的规则……他也是听到别人抱怨,说上一回并没有这么玩,方才想到,这并不是例行规矩。之前风云会可能这么玩过,但更多是别的——所有人并不落单的玩法,这一次,因为他们加入,所以才一定要这么玩。   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做局。   甚至他们进了谷,对方仍然多疑,提前怂恿指示众人小为难试探,如果能搞死杨暄最好,一个都搞不死,伤了残了也好,都搞不到,就证明实力不错,后面大招要加大力度……   总之,就是各种借刀杀人,玩弄人心,干的成,他得利,干不成,他没损失,别人也不会怪到他头上。   为了对付他们,这西突王子也是费尽了心思。   可惜,还是偏于阴诡,失了刚性。   英亲王评价西突王子阴诡多谋,擅长扮猪吃老虎,大概猪扮的太多,遇到的也都是猪对手,自己也变成了猪。   他不会知道,他们表现出来的‘各种特长’,并不是全部。   杨暄是擅长匕首近攻,但他更擅长沙场杀敌,长兵器更为拿手,只是长兵器不好日常携带,才换了短兵器随身。若想以此制他,大错特错!   甲寅既然擅长潜伏,林子能玩出花样,平原就不会?不要小看皇家暗卫的本事哟。这个问题他曾问过木同,木同最擅追踪,却也表示,哪怕在平原,若非他注意力敏感力提到十成,都很难发现甲寅。   孙敏更不要说了,人家从小到大就是玩水的,林子里都能把松涛当波浪,真给他一条河,他不给你翻出各种花来才怪!   至于他自己……   崔俣笑了。   惜命脆皮,只是他热爱生命的表现嘛,其实……他还很会玩哟。   是时候让别人知道知道他的不简单了。   西突王子所图甚大,还很聪明,针对自己这脆皮的局,肯定不会舍得直接搞死,不弄来点情报多可惜?崔俣猜,马上就会有人找上门了。   他挺满意对方这个局,别人不伸手,他还没有突破口,别人伸了手,他正好借机套话,探知根底顺便搞事。   他伸手摸了摸头上杨暄亲自刻给他的发簪,眯眼笑了。   他能猜到,并搞定自己的事,杨暄自然也能。他们一定能一起撑过来,彼此给对方惊喜!   这谷底军师,除他崔俣外,别人多多少少都会些功夫,但比之武人,就差的远了。任一武人前来,必会灭杀他大法师,此是必然。遂从另一个方面想,国家实力不是那么强悍的,军师放在这里,就是来送死的。   既然知道是送死的,再忠的心,也难免蒙尘。   这一点,可以利用……   崔俣想好接下来的应对之法,也不去餐厅用餐了,直接要了些食材,给自己做了顿美味菜肴,就美美的睡了个午觉。   今晚,一定有人前来,他要好好保持精力呢。   ……   果然,沉沉夜色里,三更时分,门闩轻响,有人悄悄进来了。   崔俣唇角轻轻一扬,手中发簪一扭,连响声都没发出一下,机关打开,烟雾散出——   砰一声,房间里发出重物倒地声响。   就像床上睡着的人不小心掉下了床,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并不能引来任何人注意。   萨纳醒来时,觉得身体哪哪都不舒服。觉没睡好,头有点疼,手腕脚腕也很疼,好像被什么东西绑住了……被什么东西绑住了?   想起睡觉前自己在干什么,他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抬头看——   月光下,窗槅边,一个人翘着脚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个面具,捏了捏,摸了摸,还上下抛了抛,似是很好奇面具触感。   他眼瞳倏的收缩,那是他的面具!   似是察觉到他醒来,把玩面具的修长手指顿了顿,缓缓抵住下巴,这人声音悠长,很是慵懒:“谁告诉你,我身上的东西被搜干净了?”   顺着那只修长润泽,白玉一般的手指,萨纳看到了这人的兔子面具,以及面具底下,一双似笑非笑,清澈灿黑到让人害怕的眼睛。   是大安的军师! 第224章 崔俣的调教游戏   寂静沉夜里, 盈盈月光中,崔俣戴着兔子面具,懒懒的挥了下手,跟吊在半空的客人打招呼:“晚上好啊, 蠢蛋。”   声音很清冽很动听,萨纳却没一点欣赏的心情。   他怕死了好么!   这大安军师到底是什么人!戴着兔子面具, 人也弱弱小小一只,不会武功,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我特别好欺负快来欺负我啊’的气息,可竟然是个硬茬子!   萨纳晃了晃脑袋, 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眼神渐渐有了焦距, 他缓缓看看四周, 看看自己, 方才明白,为什么手脚那么疼。   他手腕脚腕上都被绑了绳子, 四条绳子穿过不一样的路径, 汇于兔子脸军师手边, 而他自己,呈大字形吊在空中,不管角度还是力度, 都足够紧,只头能上下左右动一动。   哪哪都碰不到,他又没练什么嘴上的特殊工夫,如何能逃?   自己决定今夜过来的事没人知道, 可看这兔子,好像准备好了在等他,藏了迷药,把他迷晕了吊到半空……那么弱小的一个人,怎么做到的?单是力气就不够吧!   脑子里这么想着,萨纳下意识就问了出来:“你……怎么做到的?”   崔俣微微一笑。   猜到人会来,是靠脑子;事先葳好药,是靠手段;至于把人吊起来么……   简易杠杆原理,你值得拥有。   反正人已经弄晕了,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漫漫长夜,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可这些,没必要跟俘虏说。   萨纳没等到答案,诧异的看向崔俣,那一双眼眸清澈无波,似笑非笑,好像在嘲笑他的愚蠢和无知——   这么简单的事,还值得问?   萨纳心下略虚。   早听说中原人聪明,心眼多,自己国家里,但凡自觉聪明,想往谋士权臣方向发展的,都会硬着头皮啃中原文士们会看的书,他做为东突王子触木罗的人,自然也少不了下苦功钻研,看过的书真的有几大车!   他自认智力足够,计谋也不少,还会武功,怎么只一个照面,突然就觉得与大安军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法比?   这是个极为不好对付的人。   萨纳心神凛起,迅速收敛情绪,警惕的看着崔俣。   他不会这个人得意的!   崔俣看着这人表情变化,就了然了其心态动向。   他一手托腮,一手指尖挑着空中俘虏的面具,十分真诚的建议:“风云会后,千万别忘了去投诉一下给我搜身的人。”   萨纳一愣。   “还有——”崔俣接着慢条斯理道,“给你错误情报的人。”   萨纳眼睛微微眯起。   是啊……若非如此,他怎会受这样的苦?   可又一想,也是他自己大意,过于轻视对手了。   这可是诸国风云会,没点真本事,谁敢来混?大安皇使表现的太出色,兔子军师看起来太弱,他才略失了警惕,若再细心一点……   这兔子是故意的。   故意这么说,试图动摇他心志。   萨纳看着大安军师脸上的面具,兔子脸胖胖的,粉粉嫩嫩的,特别可爱,此刻揉着月光,更显盈润。   越是可爱,咬起人来越是凶悍,让人始料未及!   “说吧,干什么来了?这大半夜的,总不会找我谈心吧。”   萨纳眼珠微动,声音略缓慢:“就是……来拜访一下。”   崔俣静静看着他。   “只是拜访一下而已,何必反应这么大?白天时间不多,晚上睡不着,心随意动,就来了。”萨纳声音略大,不知道是想说服崔俣,还是说服自己。   崔俣也没说什么‘你当我是白痴’的话,只是轻轻伸手,弹了下手边绳子。   “嗷——”   萨纳当即就惨叫一声。   左手腕的位置,好像被一排尖针齐刺,又似被什么野兽啮噬,特别特别疼!   回过神来,面对的仍然是那双清澈俊秀,似笑非笑的眼睛:“你若不怕别人听到,还可以更大声一点。”   萨纳认真考虑了这个可能性。   他是东突王子的人,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且以国家实力来说,他的死亡机率是最小的,少有国家会不愿意给他家主子面子……   可他刚想发声,大安军师眼梢微扬,似是笑了一下,轻轻弹了弹另一根绳子。   这次,他没有疼。   可感觉身上一凉……   竟,竟然被脱光了!   这兔子脸军师看了一眼,竟然还轻啧了一声:“这么小,与你身材着实不配……我说,你是不是受过什么伤?”   萨纳面色微窘,想要遮一下,又做不到,手脚徒劳在空中轻颤。   “还想叫人么?”崔俣声音透着轻佻,“想让大家都欣赏欣赏你这身材?”   萨纳沉默了。   这小子也忒狠了!竟然来这招!   他瞪着崔俣,眸底满是凶戾仇恨。   崔俣观察着萨纳表情,非常满意。   男人其实也是有羞耻心的,越是身材高大的男人,越不愿意身上某处与雄风不对等,尤其是——那里。   他刚刚搬动来人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一下,虽然恶心的不行,恨不得洗八百遍手,但也有意外收获。   这位客人,应该会吃这一招……   如今看来,真是没出半点意料。   这样他就能玩的更溜了。   崔俣眼梢微垂,端起桌上茶盏,慢慢呷了口,方才问:“你家主子让你干什么?”   萨纳不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让你杀我,杀我之前,问到点东西,最好是大安机密……可你现在落到我手里了,”崔俣声音拉长,带着笑意,“怎么也该付出点诚意,说点你家主子的事。”   萨纳‘呸’了一声,一口痰落到崔俣脚边,声音极为不屑:“有种你就杀了我!”   看那眼神还很可惜,要不是离的远,这口痰一定能落到对方身上!   崔俣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痰,眼睛微微眯起:“很好,是条汉子。我最欣赏有胆气的男人,希望你再接再厉,永远也不要开口……别让我失望!”   他放下手里东西,站了起来,开始挽袖子。   这架式萨纳非常熟悉,这是要动刑了!   他冷嗤一声,表示一、点、都、不、怕!   他们草原上的汉子,个个都是铮铮铁骨,想以大刑屈服?呵,他但凡皱一下眉头,就算这兔子赢!   崔俣懒的跟他废话,准备直接上大招。   风云会时间有限,温声细雨威慑力不够,且很多男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越惊险刺激,越有效……   别人想借刀杀人,他便把这刀变自己的!   萨纳见兔子脸军师不露刀,不拿鞭,偏偏洗了手,去点了三柱香……头皮忍不住发麻:“你想干什么?”   崔俣也不说话,直接将手里的香往萨纳肚脐以下的位置戳了一下。   点燃的香再烫,接触皮肤也不会是什么致命伤,不会流血,不会痛彻骨髓,最多留下个圆圆疤点。   要命的是……这香的落点。   肚脐往下,那处往上,最敏感,最紧绷,最害怕受到伤害的位置。   再往下,就是要命处了!   萨纳不由闷哼一声,脑门立刻见了汗。   “你看你大半夜来了,我怎么也能招呼招呼,不然都对不起英雄你这胆识。”崔俣眼睛弯弯,声音很是温柔,“我呢,你看到了,不会武功,身体弱,胆子也小,干不了重活,也不喜欢那些血糊糊的血腥东西,想了大半天,才想出这么个巧宗。不太疼,对吧?”   说着话,他又拿香戳了一下。   萨纳忍不住身体颤抖:“你——”   “我这香,是专门从老仆那里要的,最好的香,完全配得上你这英雄身份……”   崔俣说着话,连连戳了好多下。   眼前轻烟缭绕,鼻间满是上好檀行点燃与肉皮炙烫的奇异味道,敏感部位被烫,各种感觉扩大数倍,这时疼痛都是小事了,羞耻恐惧快感等各种难以形容的情绪齐齐漫上来,萨纳整个人抖的不成样子,声音颤抖,两眼红肿:“你杀了我!杀了我!”   “嘘——”崔俣食指竖在唇前,善意提醒,“你乖一点,别叫的跟小姑娘似的,多不爷们,引来了别人怎么办?”   又是不急不徐的数下。   萨纳紧紧抿着嘴,眼圈都红了:“别……你别……”   崔俣拿香柱拍了拍他的脸:“干什么做这个样子?我都没嫌你又小又难看,味儿还大呢。”   萨纳脸满通红,觉得这载兔子面具的家伙就是个魔鬼!   是个恶趣味,心狠手辣,披着兔子皮的狼!   “对了,你应该认识汉字吧,知道我在你身上写了个什么字么?”   萨纳一愣,竟然用燃烧的香……在写字么?   “这个写完了,是个‘我’字,”崔俣贴心提醒,“我只告诉你这一次,接下来,要靠你自己感受了。”   崔俣绕到萨纳背后,开始用香往他屁股上戳字。   萨纳数着笔划,好像是个“欠”字。   一瞬间,萨纳想到了什么,眼睛几欲瞪出血来:“别戳了!”   “别叫,”崔俣声音里夹着笑声,“忍着点啊,夜里一点点声音都会放大,你若不希望别人欣赏你这样子,最好乖乖的听话。”   萨纳吞了口口水,声音发抖,是真的怕了:“你别……别烫我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好不好?”   显然已经忘记了初时下的决心,要如何不屈。   崔俣绕到他面前,看着他:“你都说?”   “对,都说!”萨纳看着大安军师手上的香,心有余悸,“只要你问,我又刚好知道。”   崔俣十分感动,然而还是拒绝了。   “可是,我现在不想听了呢。”他眼睛弯弯,“总觉得一件事开始,不做到最后,是种缺憾……”   话未说完,他已经又绕到萨纳背后,戳最后一个字。   萨纳觉得自己灵魂浮起来,有点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说这兔子胆子小?脆皮?惜命?   这哪是个胆小的,这是个最狂最放肆最会玩的!   小腹一个‘我’字,左屁股蛋一个‘欠’字,右屁股蛋再烙个‘操’字,他以后怎么见人?哪还敢脱裤子!   这兔子忒狠,是想他断子绝孙啊!   他第一次,觉得兔子这个物种特别可怕,应该列为不可挑衅的猛兽级别,谁敢反对他跟谁急!   崔俣把活做完,灭了香,洗了手,满意的笑了。   “知道后面是什么字么?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是——”   “不用了!”萨纳差点尖叫出声,“我知道!”   崔俣笑笑,重新慢条斯理的挽袖子:“那咱们进行下一步——”   “不,不用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   萨纳瞪着崔俣,脸膛通红,目眦欲裂。   可不能让这兔子再继续了,再往他身上使什么狠招,还说开始了不做完是缺憾不肯停怎么办!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大安使手段有多少!   崔俣似有些犹豫:“可是……”   声音里满是还没玩够的可惜。   “我求你!”反正也没脸了,萨纳干脆不要了,直接哀求出声,“求你……”   崔俣眼梢微垂,慢慢放下袖子:“本来我是想好好招待你的,可我这人就是心软,既然你都求了……”他从枕头底翻出一枚红色丸药,递到萨纳面前,“你乖乖把它吃了,我就信你。”   萨纳满脸都是拒绝,这是毒药,不能吃!   可他想活着……   他闭了闭眼,张开嘴,由着崔俣把药塞进嘴里,咽下——还张开嘴让崔俣验了验,表示真的吃下去了。   “很好。”   崔俣不再吊着萨纳,将他放了下来。   萨纳第一件事就是找衣服穿,穿完,也不敢动崔俣。   他吃了毒药,命掌握在这兔子手里。也不能使心计坑骗,因为这兔子比他聪明,手段更多,有他想不出来的各种残酷刑法,每一样都很致命……   最好不要惹。   可是自己国家的秘密……   他内心非常挣扎。   崔俣注意力一直未离开自己的俘虏。   这是东突王子触木罗的军师,性格里有与触木罗相似的地方。之前众国齐聚,奚国使提醒各大法师出来抽签时,这人很是高傲,几乎要用鼻孔看人了,可想而知,他对自己有多自信,对自己国家有多自信。   可现在,所有骄傲自信全部跌落,这人站在房间里,乖的就像个宠物。   崔俣略有些意外。   他猜到这人不想死,料想可能吃这一套,没想到……竟然这么吃,调教的这么顺利。   这于他是好事。   崔俣掀袍坐到桌前,清声说道:“你家主子不仁,送你来军师谷送死,分派这危险任务,我却不能不义。入这军师谷,大家各凭本事,你败于我手,是轻了敌,气运不继,我制你,亦只为自身安全,与大义,是两回事。”   “我不让你背叛国骂名,今日之事,也绝不往外说,咱们就随便聊聊,你同我说些别人家的事,帮我长点见识,如何?”   萨纳一怔,看向崔俣的目光略复杂。   本来听了这话,他该暗自庆幸,笑这兔子蠢,将计就计大说别的国家,转移视线,自己就不是卖国贼了……可他发现,他很难有这样类似小人得意的情绪。   大安军师明明技高一筹,制服了他,令他心志动摇,便是没动摇,想个什么招逼他招也很简单。人已经站在了制高点,却不逼不胁,还为他着想,让他说与本国无关之事,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人家不仅仅是聪明,有手段,人还有志气,有义气!   这谷里所有人,与之相比,品行气节都差了一大截!   受了那般屈辱,萨纳不可能不恨崔俣,可他也不能不心生赞赏。   这样厉害又有节操大义的人物,实乃可交之人!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好。”   崔俣就笑了,引他坐下,亲手倒了盏茶给他:“请。”   萨纳看着兔子面具底下的一双眸子,清凌凌,明润润,似那湖色,似这月光,不知怎的,脸有些热,移开了视线。   崔俣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前,真的对对方国家只字不提,只问其他:“住我隔壁的,戴猫脸面具的男人,可是契丹王子耶律伏?”   萨纳有些意外:“你……猜到了?”   崔俣神秘一笑,却是不答,继续问:“之前游戏里,拦截我国皇使,有过交手的猴脸面具男子,是不是室韦皇子韦靖?”   萨纳又是怔了怔,才点头。   “那满头小辫子,极为好武的,可是靺鞨部落长之子,阿布可蒙?”   竟都猜对了。   “我听说靺鞨部落此次来了一对兄妹,妹妹女扮男装,在咱们这军师谷里做着军师……室韦来的是一对兄弟,韦靖是王子,弟弟却是养子,如今亦在军师谷。”   一次感觉意外,两次感觉意外,太多次,就麻木了,萨纳干脆点头:“没错。”   “不如你同我讲讲这些人的故事?若有不方便之处,直接略过国事,只言其中趣事便可,漫漫长夜,全当乐子耍了。”   崔俣眼神温暖,笑声清朗。   萨纳听他这么说,更加服气,细细讲说了起来……   崔俣看似懒懒散散,漫不经心,实则注意力一直非常集中,适时发言,引领着话题方向。   他是故意的。   降服人,要鞭子加糖,找到其弱点击溃,再给予一些安抚,别人就会把你当好人。   正面质问,侧面细敲都是方法,前者直接粗暴,后者需要费更多心思分析推敲,才能得到正确的系统信息。偏他最不缺的就是心眼,提取和总结信息的能力。   只是自己略费些心思,就能得到面前人物的信服,想知道的东西,还一点都不会少,怎么看都划算不是?   一边听,一边整理,崔俣心思转着,就把想要的信息套了出来。   东突果然是被西突当枪使了,最初联盟所有人可能只是为了面子,两国荣耀,现在——联盟非常铁,他们想让大安使团全灭,一个也别回去。   针对杨暄的围捕已经开始,针对他的计划,今夜也来了——他顺利度过了,接下来有更多机会,相信杨暄也能扛过去。   如何使形势翻转,很简单,打破他们的联盟就行了!   这个联盟看似坚固,实则弱点处处。   东西突不仅要大安使团全灭,压制所有国家与他们一起,还压制着别人。   比如,他们压制室韦,想要室韦听话,可室韦兄弟很团结,很有心气,早怀有不满;他们想拉拢靺鞨,可靺鞨崇尚自由,与他们两国不接壤,看不顺眼永远也不会靠近;他们想制服契丹,可契丹看似听话,是把乖巧的枪,实则极有心眼,一直清醒的审视着形势,随时注意给自己国捞取最大的好处……   他们倒是有铁杆拥护——高丽。   高丽很听话,还接了他们任务,紧紧盯住所有一切,不但要在时机合适时对大安使团动手,也要同时监视其它国家,一旦别国有反倾向火花,便去敲打。   可他们愿意咬人,别人就愿意让他们咬,愿意让他们监视么?   崔俣指尖轻轻滑过杯盏,唇角微勾,有主意了。   “你要不要跟着我?”他向萨纳发出邀请。   萨纳一愣。   “我从不放弃身体任何一个人,哪怕只是仆从,下人。”   萨纳相信这话,因为这个人身上有别人没有的气质,也有别人想不到做不到的能力,一些事,许真能做到。但是——   他婉拒了:“我是东突人。”   “此事,你可之后细想。”崔俣也不介意他的回答,继续说,“你我在这军师谷,站在对立面,只得各凭手段,我制服了你,你当回报一二——这点,你同意吧。”   萨纳点了点头,他不同意,身体里的毒也得同意。   “我不让你做过分的事,亦不让你叛国,只请你帮忙,做几件小事。做为交换,你来我这里,本来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我可以配合一二,让你处境稳固,他人不疑。”   崔俣微笑着说完上面的话,话音一转,声音微凉:“我的要求,你可以选择,但不能拒绝,否则——”   萨纳很懂。   这兔子能搞他一次,就能搞他两次三次,若他真诚办事便好,若是起了坏心,下次落到人手里,就不会这么简单完事了。   小腹及屁股上的隐隐痛楚提醒着他,勿要冲动!   他答应的很干脆:“好!”   “很好。”   崔俣指尖滑过桌面,微微偏头,看着外间明月,声音如夜泉流淌:“这第一件事,让室韦大法师来找我,悄悄的。” 第225章 搓火   月落星隐, 白光未现。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武功高强,头脑聪明,身材高大的东突军师萨纳, 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院落。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他刚刚好像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刺激,还把自己给卖了?   短短一个多时辰, 心情无比刺激,转换无比迅速,从初时轻视自信,到被掳后的难堪但坚决, 再到崩溃, 哀求, 为大安军师智慧与心胸折服, 最后同人谈下交易……   萨纳恨过,痛过, 后悔过, 平静过后, 心里唯一感觉却是深深的惧怕。   大安军师着实比他厉害太多,手太黑,心太狠, 还能玩的这么开,除了那身材声音气质,一点也不像儒雅内敛的中原人。到了人家面前,他就是个送菜的, 除非真的存了死志,否则哪怕只有一点想活下去的欲望,那人都有办法调教你治你!   可明明这人这么厉害,对他这么残忍,他却恨不出来,心内深深畏惧的同时,不由自主想要臣服,交付信任……   这很羞耻,好像他是个受虐狂一样!   他是东突勇士,文武双全,志在朝堂,必要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人,不能再想这些了!   萨纳用力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全摇出去,闷头睡觉。   睡一觉就好了……   也许只是一时受刺激太大,睡一觉,熬点时间过去,一切就都好了……个屁!   萨纳坐起来,捂着咕噜噜叫的肚子,脸色阴沉的不行。   他去了茅厕。   一次。   两次。   三次……   无数次!   竟然拉肚子了!   他想熬点时间把那兔子脸大安军师给忘了,偏偏肚子如此给劲,逼着他保持清醒,不能逃避。   再一想,拉肚子的原因有可能也是拜大安军师所赐,他几欲抓狂。   他明明身体健康,少有疾病,也没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唯一失误,就是那药效强悍的迷烟,以及,那兔子喂给他的朱色丸药!   萨纳拉肚子拉的几近虚脱,脑子里片刻也没忽略大安军师,待早饭时间到了,他抖着腿,白着脸走到饭厅,见大安军师正安坐窗前,静静喝着一碗桂花粥,就坐了过去,小声道:“……我拉肚子了。”   这兔子似是早料到他会来,喝粥的动作依旧优雅,行云流水,没停顿一丁点,声音也一如既往清冽如泉:“正常,一点点药物反应而已,只初时会如此,以后不会了,我会记着时间给你解药的。”   萨纳:……   这兔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就不该臣服!   他沉默下来,那兔子也没说话,似乎慢悠悠喝粥就等着他过来说一句话,喝完粥,人就拍拍屁股走了,连个眼神都欠奉。   因三餐时间固定,过时不候,所以此时饭厅是满员的,十大法师都到了。见他与大安军师坐到一起,大家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萨纳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吃早饭啊!   事实上,别人看他,并不只是他与大安军师坐在一起的行为,而是对以后的行事态度有了疑问。   此次风云会十国里,大安第一次参加,谈不上熟,东突和西突就是实力最强大的国家,之前两个国家态度很明显,打压大安,现在东突军师和大安军师坐到一起……是怎么个意思?哥们以后要怎么搞?是继续针对,还是亲切一番?   别人只是坐观,西突军师可不会,他直接找上了门,问萨纳什么意思。   萨纳按崔俣教给他的办法,牛气冲天的翻了个白眼,直接撂话:老子有自己计划!   说完还一脸‘这么简单的事你竟然看不出来的’鄙视,俯视着西突军量。   西突军师是个好多想的,眼珠子一转,拍了大腿:“我知道了!你已将那军师拢住,未来无差池,遂想趁机探探别人的忠心度是不是!”   感叹完,还一个劲抚掌:“不费一刀一剑,一石数鸟,妙啊!”   萨纳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这次是真鄙视。   他之前觉得这人挺聪明,也够阴,没想到跟自己一样……那兔子说西突这家伙会找他,他也觉得会,想着好好解释一番圆个谎,兔子却说不必,只要这样,对方一定信。   现下果然。   不用解释,只要摆出姿态,这人就会自己想理由了!   可见那兔子惜命怕死胆小的形象有多深入人心。所有人都觉得只要吓一吓,一下不行就吓两下,兔子一定会听话!   萨纳懒的再看这傻子表演,忧伤的离开了。   他还得办那兔子交待的事。   ……   两个军师的反应,都在崔俣预料内。   那颗朱色丸药……当然是假的,军师入谷前都要搜身,他能用暗设机关的发簪藏点迷药,却藏不了那么一大颗毒丸。幸而他会做饭,手艺也不错,各种食材很熟悉,以略有相克,吃了会拉肚子的食材揉出一枚圆丸,并以朱砂染色,并不难。   毒药,加之前的调教,再加上自己表现出来的大义,萨纳不沦陷也得沦陷。   萨纳跟他姿态亲密后,僵硬局势会变的暧昧,其盟友西突军师会冒出来,这些都很正常,只要应对态度正确,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   已搞定的事,他不会再想,他注意的是——跟踪偷看他的人。   女扮男装,一头乍眼的小辫子,是靺鞨王子的妹妹。   他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人,并非这人故意露出了什么马脚,而是,这个人好像一直在关注大安。   他想起来,大安使团一入风云会,杨暄被挑衅,小露一手,这姑娘的眼神就一直在杨暄身上转。因为当时杨暄出风头,所有人目光都很关注杨暄,他便也没怎么在意。   待众人分开,看不到别人,这姑娘就开始注意他了……   不管是好奇,还是其它,这个情况,对他都非常有利。   崔俣干脆多在外面晃晃,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引她更为关注,最好直接跟踪监视,每天不干别的,就看他搞事。   等看到赞叹,佩服,叹为观止,他就可以出手了……   这个方法,与他想对付猫脸契丹王子耶律伏的策略有些相似。   耶律伏看似是东西突的一条好狗,指哪咬哪,特别听话,实则心思很大,耐心足够,从未迷失过自己。契丹想要的,绝不可能只是做一条乖乖的狗,让东西突赏些食,而是强大,不受束缚。   他们与室韦的情况有些像,却不太一样。室韦与东突接壤,受其胁迫打压数载,压抑过了头,仇恨之浓烈度,一把火就能点燃,契丹却是近些年才吞并了一个小国家,展露了些苗头,被东西突强国打压不错,却没有成为殖民地,是最提防,也是最谨慎的时候。   耶律伏还很精乖,疑心重,每一个决定下之前都会审视考量良久。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如让他见识到自己的手段,自己如何厉害,大安如何强大……   萨纳那边给的回话,是第二天晚上,室韦的军师会来寻他。在此之前,崔俣下午卡着点出门,‘偶遇’了猫脸面具男子,耶律伏。   耶律伏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瞧不起崔俣的样子,十分轻佻的挥手:“哟,兔子。”   崔俣在他更轻佻放肆之前,率先开了口:“我曾以为,你并不是甘心被驱使的人。”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安静,营造的氛围却一点也不安静,透着一股怜悯惋惜的隐意。   耶律伏眼睛眯了起来:“你这话,我听不懂。”   “观你性情,我以为你是个崇尚自由,洒脱张扬,胆气十足,敢于随心所欲之人——”崔俣静静看了他一眼,叹道,“没想到,你愿折了傲骨,跪在别人面前,做些低三下四之事。”   耶律伏双目森寒,声音冷漠:“同一个敌手说这样的话……兔子,你是现在就想死么?”   崔俣一笑:“杀我?你敢么?你跪的那个人下命令了么?”   夏日阳光灿烂,越过茂盛枝叶,洒在地上像细碎的金子。有风吹来,树叶沙沙轻响,很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耶律伏心情却一点也不都不好,这大安军师在挑衅他!   “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同我大安有仇,讨厌我——嗯,我刚刚说出那样的话,现在不一定了,但我其实,也并不讨厌你。”崔俣眸内光芒忽闪,“虽然你针对我大安,对我皇使做下那诸多挑衅。”   “你虚与委蛇,受制于人,所有做出来的事,是别人想让你做的,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别人希望你表现出来的,一个不自由之人的保护色而已,我为何要恨?”   崔俣声音透着惋叹:“我只是可怜你而已。”   耶律伏气的跳脚,面上还要保持微笑:“你这般激我,可是想说服我与你联盟?”他嗤笑出声,眸带杀气,声音极冷,“当我是傻子么!”   “呵,”崔俣也冷笑出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耶律伏一遍,方才不觉得意外了,“我原本以为你不蠢的,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天真。”   “我看起来很像傻白甜的迂腐货色,喜欢以怨德么?你对我们大安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同你交个底,”崔俣盯着耶律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大安,从、不、与、弱、者、联、盟!”   耶律伏觉得脸很疼。   以为看破了这兔子心思,略有些优越感,也能打打兔子的脸,没想到别人根本瞧不上他!   崔俣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下巴抬高,不管姿势还是声音,都非常傲慢:“我找你聊,是因为你眼瞎心盲,一心一意给别人做条好狗,老冲着我吠,我瞧不顺眼,刻意来提醒提醒你,狗做久了,会忘了自己还是个人。接下来,请务必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怎么收拾这一堆烂菜叶子,怎么收拾你家主人!”   “至于联盟?呵,我大安不要没骨气的东西,若你改了主意,拜服我大安,转头跪求我联盟,我都要好好考虑你这条狗有点长进没有,现在联盟?你休想!”   崔俣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放话而来,一通讽刺的话说完,根本不做停留,越过耶律伏就走了,姿态一如既往高傲。   耶律伏气的要死,他堂堂契丹王子,下代契丹王,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呼吸略急促,理智略失,他冲着崔俣后背喊话:“呸!老子才瞧不上你大安,一辈子也瞧不上!你别想着有那一天,老子就是死,也不会寻你联盟,否则将头割下来给坐!”   崔俣也没回嘴,姿态十分优雅,闲庭信步,飘飘若仙的就走了,头都没回一个。   耶律伏气额角青筋直蹦,狠狠攥住拳,忍的身子发紧,心都疼了,方才压下冲上去杀了那兔子的冲动。   那兔子是该死,但并不是他的任务,他才不傻,随意乱动。   放完狠话,纾解过脾气,一切安于平静后,耶律伏又有些好奇,那兔子放下那等豪言,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弱弱小小一只,没武功,没自保能力,孤身奋战,还敢放话能收拾掉这一堆烂菜叶子,收拾了东西突?   不可能吧……   只是虚张声势吓他?也不可能,除了让他气一气,有什么用呢?   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主意,耶律伏便决定,接下来好好盯着大安军师。   观察,分析,找出对他对契丹有利的形势并加以利用,一向是他擅长的事……   看着空无人影的小径尽头,耶律伏笑的极为阴险。   就看看那兔子会搞点什么事!   ……   崔俣很满意耶律伏的态度。   非常完美,他已经成功引起了这位王子的注意。   接下来,他会有除了靺鞨小辫子姑娘之外,第二个监视者。   一切都在计划中。   崔俣坐在桌边喝了盏茶,心情非常好的去领了食材,做了顿大餐犒劳自己。   晚间,他执着书看了半卷,室韦军师就来了。   这军师戴着张猿脸面具,是猴脸室韦皇使的弟弟,没有血缘关系,收养的那种。   这位军师从身材到气质,虽比崔俣强壮了不少,但比之它国人,还是修长清秀很多,很有些俊秀味道。   “你找我。”   声音也很好听,低沉透着温柔,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心生亲近。   “坐。”崔俣亲手为他倒茶,动作微缓,富有美感,“心里藏着那么多秘密,一定很辛苦吧。”   猿脸面具男人一愣。   崔俣似乎只是感叹一句,并未想听他的回答,继续说道:“你要大祸临头了,知道么?”   猿脸面具男眯眼:“你——”   “我知你不信,只是我夜观天象,看到不好的结果,有些可惜。”崔俣转头看窗外月色,音色感叹,“月黑风高,厄星侵芒,出入不顺,事事不遂,犯小人。”   猿脸面具男似懂非懂,没有出声。   “我没有拉拢你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今夜归去后,莫要睡床,安于东隅,必会无恙。”崔俣微笑道,“喝了这杯茶,便回去休息吧。”   猿脸面具男从崔俣院子出来后,一脸懵懂,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以纸条传信,约他过来,他本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准备跟这大安军师打机锋,来个智商战,可别人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说两句话,就送了客?   这不合常理啊!   别人不愿意再交谈,他也不好纠缠。   可这祸事……   不管是真是假,防一防,总不会有错处。   猿脸面具男打定主意,带着些许疑惑,回了自己院子。   崔俣院外,一个倒挂屋檐的,一个坐攀墙头的,也都有些意外,这大安军师……懂星象,会算命?   ……   崔俣这边加班加点的搞事,杨暄那头也没闲着,用了别人的面具铭牌,到处搜拢奴兵。   放在谷里的奴兵数量其实很多,只是边缘地带,挨着各武者初始位置的地方没有,往外走,一打一打的,经常见到。   奴兵本事不同,素质不一,有渴望表现,被武者看中的,也有眼界很高,想要挑选武者,给自己寻个好主子的。   别人心里怎么想,杨暄统统不管,只要是他看上的人,他就直接上前,打服了再说!一顿打不服?那就打两顿!   一力降十会,男人的战场,永远都是这么简单粗暴,实力为尊。   他不但自己收奴兵,他还抢别人的奴兵。   反正大家到了这风云会,比的就是抢奴兵抢地盘抢猎物么,打仗的事,他最熟,最擅长!   杨暄武功奇高,气场强大,锋芒毕露,一往无前,从未有过退让,从未有过失态,永远永远,都站在队伍最前方,但凡他看中的地盘,没有打不下的!   他还立下各种规矩,严格又不失人性,对待下面人态度公平完美,每个人,只要努力,就会受到重用……   人都有慕强心理,好斗性狠的奴兵更加桀骜,让他们臣服好像并不容易,其实并不难。只要你强,就可以了!   杨暄就靠着一身悍勇,亲力亲为,身先士卒,打下了一片小小天地。   他并不是只顾打架,也仔细观察,分析着四周情况。   东西突暂时没发现他。   奴兵里,多是桀骜不驯性狠之人,也有性沉寡言的不世强者,其中有一小部分,给他感觉十分微妙,行事风格非常正派,有底线,像受过专门训练,与一般奴兵不同……   杨暄有了个大胆猜测,但信息太少,分析不出太多,只得等以后线索多了,诸事才更明确。   他还发现,他从初始地点拿到的小旗子,被人做了手脚。   小旗子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味道也对,可是好像……特别吸引野兽,连在山林里疯里的小老虎都吸引了过来。   他看到阿丑时正在同一帮野兽干架,十分意外:“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干点正事,去保护崔俣!   小老虎十分亢奋,帮他把野兽咬死,扑过来就冲他胸口钻。   那里,正是小旗子的安放位置。   杨暄眼瞳微缩,立刻就明白了。   他将阿丑掀翻在地,找到一块油纸,把小旗子密密匝匝的包起来,又去河边洗了手,换了衣服……小老虎才醒过神,抖了抖身上的毛,没再发狂,也没再扑他了。   还一脸嫌弃的拿鼻孔喷气:怎么是你这个讨厌鬼,虎大王的主人呢!   杨暄揉了揉它的圆脑袋:“真是蠢,连主人在哪里不知道。”   小老虎才懒的理他,疯玩了几天,特别想念主人,不知道为什么闻着味到了这里,但是既然主人没在——它拿尾巴甩了甩杨暄大腿,“吼”一声,表示自己要走啦,大个子你一个人玩吧!   杨暄想着,小老虎来都来了,不要浪费,从已经灭了的火堆里找出几截木炭,写了封短信,绑在小老虎脖子上:“除了崔俣,谁都没给,知道么?”   小老虎“嗷”了一声,高高抬起的下巴透着傲慢,一副‘瞧不起谁呢’的鄙视,又喷了杨暄两口腥气,才慢悠悠转身走了……   接下来,杨暄继续干架,收服奴兵,占地盘。本以为会一直这么顺利下去,谁知遇到一个好干架的小辫子。   靺鞨王子梳着一头展示身份的小辫子,大喝一声,跳到杨暄身前:“哈哈哈可让我逮着你了!来来,同我大战三百回合,叫我知道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那般厉害!”   杨暄就被这个人缠住了。   打赢他,他不服气,接着要打下一轮;佯装输,他斗志更勇,放言要败杨暄三百回合;躲吧,躲不了,这厮长了只狗鼻子,回回闻着味就能找到杨暄;直接打死吧,人本事还不小,杨暄要打死他,很得费一番力气,而且,于两国交往没好处。   人还不在乎输赢,而且时间还多么,着那么大急干啥,快点享受生活,一起干架吧兄弟!   杨暄:…… 第226章 相思   靺鞨王子阿布可蒙, 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还长了双圆溜溜凶愣愣的虎眼,胳膊腿上全是腱子肉, 光是看着,就知道这人武力值不错, 不好惹。   他梳着一头小辫子,因身份高贵,内里坠了小巧金环玉饰,太阳底下一照, 配着那一口白虎, 特别耀眼。   嗯, 打起架来也金玉珠光相映, 闪的人眼睛疼,还能当件攻击秘器。   阿布王子成长之路可谓是随心所欲, 顺风顺水, 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敌手, 没一个人单挑能干赢他!   他个虎的,特别实心眼,认为干不赢他, 就不配当他对手,更不配做他朋友,遂到如今为止,二十啷当岁, 这位王子一个朋友都没有,偶尔觉得人生很是寂寞。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武功高强,特别对他胃口的汉子,哪里肯放?浑身的能力都使出来了,跟踪,潜行,伏击,各种纠缠着杨暄同他打架,真是……一辈子也没这么执着过。   幸好靺鞨部落以勇武为尊,崇尚自由,对于部落首领的智商要求不太高,能带着族人干架,不被别人欺负就行,国策发展什么的,有臣子们发愁呢。   两天之内,阿布可蒙用各种花样,缠着杨暄打了十数场架,输多胜少,胜的那两局,还是杨暄嫌烦,想摆脱他故意佯装输的。   再打,就是一直输了,一次未赢过。   “哈哈哈老子谁都不服,就服你!”阿可可蒙叉腰仰天长笑过后,兴奋的盯着杨暄,“从没打的这般痛快过,再来!”   杨暄板着脸,作势欲走:“没空。”   阿布可蒙跳到他面前拦住:“唉呀,这大好的天气,花儿开这么艳,风儿玩的这么闹,必须不能辜负啊!那些俗事回头再说,急个啥!”   杨暄拿眼白看他:“你若听话,风云会后,我同你打个痛快。”   “不听话不听话!”阿布可蒙可劲摇头,摇的一头小辫子抽在脸上,声音‘啪啪’的,可人家丁点不觉得疼,随意一胡撸,把小辫子甩到脑后,“你们中原人不是说什么……嗯,对,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摘花要当着眼前人的面摘,谁知道以后的月亮圆不圆,有没有意外,万一你死在这风云会上,我找谁打去?”   杨暄闭眼,完全不想看这个人。   阿布可蒙也不是完全没有智商,一看这话说错了,立刻往回圆:“我说错了,我是说,万一我死了,我死了行了吧!到时候谁跟你打架?”   杨暄:“我不喜欢打架。”   “你骗人!”阿布可蒙虎目瞪圆,一脸难以置信,“架打的这么好,明明是从小打到大练出来的,干都干了,竟然说不喜欢!”   杨暄懒的同他解释,手腕一翻,晃出削薄匕首:“你若愿意,风云会后,我同你打个痛快;不愿意,再拦着我,我便不再手下留情。”   交手数次,阿布可蒙可是知道这匕首威力的,当下急眼了:“干嘛呢干嘛呢,打架么,点到为止,肉与肉的碰撞,拳与拳的相交,不管谁把谁打趴下,过后一起喝酒,一起泡女人,上什么兵器?大家好兄弟讲义气,你可不能这么干!”   杨暄懒的说话,越过他往前走。   阿布可蒙又追上去:“我帮你揍别人行不行?大家兄弟,我同你联盟,谁要算计你就是算计我,我帮你打架打地盘,行不行?”   杨暄懒懒放了句话:“我不跟笨蛋玩。”   “咦?你这话的语气好像我妹妹!”阿布可蒙提起妹妹就叹气,“唉,女大不中留,要不是我妹妹长的跟我娘一样,我都不想认她,咱们靺鞨的汉子多好,强壮勇武,浑身都是力气,干啥都带劲,她偏要喜欢你们中原那样的,弱鸡子似的书生,还说聪明,聪明能当饭吃么?”   杨暄挑眉:“弱鸡子?”   阿布可蒙赶紧摆手:“我可没说你啊,你不是,你就长的弱点,其它没毛病,跟我们靺鞨人一样,干啥啥带劲!就是你们大部分中原人,都有点弱,就像你那军师似的,那小胳膊,小细腰,感觉一只手搂上去都能勒死——”   一句话没说完,突然面前人骤然停住,手随风动,瞬间扼住他的脖子!   阿布可蒙有点懵,怎么突然间……这么凶。   杨暄指尖捏紧,眼睛眯起:“小心点说话。”   风停草静,气氛肃杀。   阿布可蒙猜到是哪里惹着人了,赶紧点头:“嗯,懂,懂了……”   等脖子松开,面前人继续往前走时,阿布可蒙甩了甩一头小辫子,还是没想到之前哪句话说错了。   这大安皇使不喜欢被夸干啥啥带劲?还是那军师……   那军师的确弱啊,他也没说错啊!   不过他也明白,大安皇使不会杀他,就是警告提醒一下,真要杀……他也不是那么好杀的,故意这么伏低做小,还不是冲着有架打?   中原人就是不好哄。   心思还多。   阿布可蒙叹了一下,继续哄杨暄跟他打架。   别的话题都略危险,不知道哪句会戳到大安皇使的点,他干脆继续说妹妹:“我那妹妹,长这么大了也不嫁人,可愁死我了,都是叫你们大安男人给勾的……”   杨暄脚步更快。   他并不想听别人说妹妹。   阿布可蒙也加快速度,跟的特别紧,嘴里不停说。   人在专心干一件事,态度特别急切时,很容易有失误。   阿布可蒙就是。他上蹿下跳的跟着杨暄,脚步肯定不会紧紧跟着杨暄,而是一会儿蹿到左,一会儿蹿到右,一会儿蹿到前,一会儿蹿到后,然后,他就悲剧了。   他一时不察,踩到一处不知道是谁挖的陷阱!   若只是一般陷阱倒也罢了,无非掉个坑,吊个树,结果蹭破点油皮,丢点脸,没什么了不得。可这陷阱设的特别巧妙,看起来哪哪都不利,只一个方向平稳,可以跃过去。一旦你跃过去,就发现这是故意导向。   地势原因,方才中陷阱时,只能看到这处平稳,真跃过来便会看清,这里哪里是平稳好地,明明是悬崖!   一旦掉下去,不死,也得赔上半条命。   阿布可蒙第一次后悔大意了,他辛辛苦苦,只想打几场架,没想送命啊!   既然到这境地,只得认命,阿布可蒙一边往下掉,急急掏出身上东西,用尽本事减缓速度,一边想朝杨暄放话:“等我回来再——”   话还没放完,突然腰间一紧,被一截鞭子卷住了。   抬头看,正是大安使那略滑稽的熊面具,以及面具下一双冷冽修长的眼睛。   阿布可蒙的思绪模式里,男人要强大,任何事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遇到意外,第一想的从来不是求别人帮忙,哪怕别人在身边。   别人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而且,大安使还不是他的朋友,甚至很讨厌他。   他真没想到,大安使会帮他。既然讨厌,借此机会甩开他不是更好?   杨暄看着下面愣愣的大傻子,轻啧一声:“自己拽好了。”   阿布可蒙这才发现,腰间鞭子有点松。   方才时间太紧,大安使只能匆匆将鞭子甩过来,却没来得及用巧劲给鞭子打个结。   阿布可蒙怔怔抓住了鞭子,被杨暄钓鱼一样钓上岸来。   “你这是……答应同我打架了?”   不答应怎么会救他?   杨暄嗤笑一声:“白痴。”   转身就走。   阿布可蒙觉得很开心。他想,他可能有这辈子第一个朋友了!   尽管这个朋友并不是那么喜欢跟他打架。   “我真想同你结盟了!”他追上杨暄,“以后我是靺鞨部落长,你是大安皇帝,兄弟一体,荣辱与共,再每年订个日子,好好打几架!”   “闭嘴。”   杨暄终于受不了了,冷冷看着他:“打架也罢,联盟也罢,以后再说如何?眼下,需得先争风云会头名。”   阿布可蒙一拍脑门,好像现在才想起来:“对啊,头名!我都给忘了,你下了那么多赌注!”   其实哪里是忘了,是不在乎,不是朋友,只想比武,没想那么多,如今是朋友了,当然要替对方着想。   阿布可蒙歪着头,晃了晃小辫子:“行,那我不缠你了,我帮你!我帮你搞奴兵,搞猎物,你应承之后要好好同我打一架!”   惊喜来的太突然,杨暄连微笑了:“好。那……”   他想说点什么话,谁知这靺鞨王子特别实在,说好了事,便再不纠缠,不拖泥带水,脚尖一个点地,小辫子炫出花,人就迎风跑出老远:“回见啦——”   杨暄:……   深呼吸一口,收拾心情,杨暄准备前行,突然耳朵微听,似是听到了什么声响。   他微微阖眸,侧耳感觉了下,朝东南方缓缓走去……   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身受重伤,意识不清,面具破了一半的人。   猴脸面具。   是室韦王子,曾与他在大殿内交过手,负责拦截的那位。   这人武功不弱,如何会……   杨暄看看四周环境,刚刚阿布可蒙中的那个陷阱,许就是这个人做的,为了自保。   一个命在旦夕的人,救,还是不救?   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国家形势,都很微妙,救了不一定是助力,还可能是麻烦。可是不救……   杨暄突然间想起了崔俣。   那兔子一向觉得自己狠辣无情,其实一直很柔软。别人若是伤害了他,他会翻倍索偿;立场不同,注定为敌,不可能和好的,他不会手软。   可若别人没有伤害自己,哪怕立场暂时有些微妙,只要不是敌人,命悬一线倒在他面前时,他一定不会不救。   尽管打着‘没准以后有用’的招牌。   杨暄救了这个人,并带他到自己打下的营地中间,让手下奴兵照顾……   这夜难得安静,没有兽群相扰,没有人来挑衅,杨暄揪了片叶子,就着月色,吹了首曲子。   崔俣最喜欢的那一首。   相别不久,思念却一直都在,偶一个不注意,便翻涌成潮,再也抑制不住。   想念那个人。   那人的眉眼,那人的笑,那人蹙眉生气,那人……在床上,谁也不知道,只他见过的风情。   世上怎么就有这样一个人,让你牵肠挂肚,酸甜苦辣每个滋味都尝一遍,却偏偏不觉得难受,还不满足,想要更多。   他的兔子,他的大宝贝,不知有没有看到他的信,看完有没有脸红?   ……   同样月色下,不同地点,崔俣靠着窗,脸红的像廊下红灯笼。   那熊太子,竟然在信里同他调情,说荤话!   男人么,上了床,浪起来什么话都敢说,有时脏话都觉得特别带劲,可换个氛围,还是会觉得尴尬好吗!   他还具体描写了动作!   怎么想他的,怎么意淫他的,什么场景,什么工具,前戏多久,都干了点啥,使用右手那啥时感觉到他干了啥,叫了啥……   真是特别污!   这明明是一封正经的信好么!   崔俣把信扔到一边,缓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拿起来看。   当然,看的只是前半部分,后面特别污的那些,他直接略过。   然后根据信中内容,思考片刻,重新起笔,回了一封。   先说自己遇到的情况,发现的事,同杨暄的消息结合分析,接下来怎么做。他也坏,不是什么开不起玩笑的,把正事说完了,就开始勾引杨暄。   他才不像杨暄写的那么露骨,太污了一点也不优雅,他就说自己今天都穿了什么,从上到,从里到外,说的非常细,别说样式颜色,连有些细节处绣的花纹都细细描写了一遍。   还挑剔条件,说别的也就罢了,就是浴桶不太好使。有点大,让他很烦恼,全脱光了再进去吧,有点冷,进去再脱另一半吧,里衣会湿,沾在身上不舒服。拿东西还不方便,非得起半身,伸长了手够……   总之,怎么让人浮想联翩,就怎么写。   还通篇优雅不污,就像同友人说点小烦恼,特别可爱。   最后,他还在信里说,知道你想我,本该送点东西以慰相思,但是呢,咱们不是姑娘,别那么腻腻歪歪,而且你环境也不合适,打打杀杀的,就随信送上一份亲手做的糕点好了。   嗯,最后还以特别缠绵的笔意,写下‘等你’两个字。   糕点是傍晚才做的,还很新鲜,崔俣拿出一方素帕,将其包好……   崔俣做这些事时,小老虎就腻在他身边。   这山林,对别人来说太大,地势太险,危险太多,对于小老虎来说,那就是耗子掉进了米缸,鱼儿见了大海,怎么玩怎么遛!   武者们需得小心谨慎,费多少力气也不见得能走多远,小老虎就不一样了,一晚上够它跑两个来回的,特别轻松!   对于给主人做信使这事,它并不抵触,它是只勤快的虎,能出去玩一趟,顺便帮上主人忙,还能让主人多宠爱一点,一举多得的好事,为什么不干?   只是……这些天都在外面疯了,它有点想陪着主人了。   崔俣摸摸小老虎的圆脑袋:“阿丑乖啊,这回去送了信,立刻回来陪我好不好?我需要你帮忙呢。”   小老虎听不懂崔俣的话,但它能理解崔俣的情绪,这意思是,主人也想粘阿丑了!   阿丑顶了顶崔俣肩头,喉咙里欢快的咕噜几声,像是在说:主人等着,阿丑去去就回,很快哒!   小老虎尾巴一摇,跳出窗子,很快溶进了夜色,无人察觉。   它是百兽之王,森林的主人,在这谷里,只要它想,就可以悄无声息的走到任何一个地方,不会有人知道……   崔俣当然不可能这么快等到杨暄,他等到了室韦军师,身材修长,气质优雅的猿脸面具男。   韦修然再次坐到崔俣面前时,无论眼神,还是心情,都特别复杂。   昨夜,他真的经历了一次生死危机。   又急又险。   来者刀尖上带着死意,直冲被他做好样子的被窝刺去,若非他听了大安军师的话,早有准备,现下已经是刀下亡魂了!   他会武功,比一般人略强点,但对上杀手,妥妥的不敌,昨夜,是真的往阎王殿前走了一圈。   他知道对方是谁。   高丽军师。   说是军师,实际只是顶个名头,那人是高丽训练出来的杀手,得东西突示意,特别披了身份放在军师谷的。东西突有什么意思,会通过各种方式传达给他,他是高丽训练出来的一把好刀,是送给东西突的死忠礼物。   冲他来的原因,不用别人提醒,他也能猜到。   室韦骨傲,一直不太驯服,东西突早有意见。   这许多年,室韦为东西突所胁,年年上贡,国运被挟制,国土受威胁,今年里,东突还派遣了官员,到室韦国都常驻,指手划脚,处处想管。室韦仍未失了傲气,不愿交出主权,甚至还谋着翻身……   别人看不惯,自然要给个教训。   他是室韦人,皇子的弟弟,又是收养的,没血缘关系,以他性命为警示,份量够,足够打脸,却不会有什么真正损失。   死个人算什么?国未灭,皇室在,日子就得继续。   不乖?就是这下场,你们可看清楚了!   风云会前,他多多少少猜到一点,还准备了应对之法,只是没想到对方来的这么快。不过也得幸于高丽杀手谨慎,亦能很好的体贴上意,一击未中,就转身走了,并未跟他死杠。   许是,想着给他一个表现机会?   这一切,利益相关者知道,自己知道,可面前这个大安军师,为什么会知道?   若真是知天象会玄术,掐算准到这种地步,是大本事。若不懂天象玄术,还能准确料到这一切,提醒他闪避,本事更大。   他们,这谷里所有人,整个风云会参与者,都过于小看这气质乖顺,柔弱的像个兔子的大安军师了!   韦修然捧起茶盏,眼睫微垂:“贵大法师帮我这么大忙,我却不知道……要如何回报了。”   崔俣看了他一会儿,笑了。   只怕不是不知道如何回报,是不能,也不敢与大安联盟。   “不是说了,我只是夜观天晚,偶然看到,便提醒了你,举手为之而已,并不想要什么回报。”   韦修然沉默了。   正如崔俣能猜到他话中隐意,他也知道,崔俣这话,指向很明显,并不是不想回报,而是想要的回报,他不想给。   他的确不能给。   室韦一国命运,比他性命重要的多。他不可能因为被救一命,就放弃了国家形势,室韦的情况,容不得他走错一步!   “心里压着那么多东西,很辛苦吧。”   崔俣动作优雅的给韦修然续了茶。   韦修然一愣:“嗯?”   他以为大安军师会以言语相讽,或是挟恩,或是哄诱,迫他答应一些事,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何应对,不想竟是……和上次见面一样的话。   当时古怪感又泛了起来,他眉头微蹙,缓声道:“国事是有些多。我虽不及你聪明,却也还处理的来。”   “我指的不是这个,”崔俣手托腮,看向窗外月光,声音略轻柔,“你的兄长——你为他操心很多吧。”   韦靖?   修修然指尖一颤,放下了茶盏:“他是我室韦唯一王子,替他操心,也是理所当然。”   “你是不是心下打定主意,想死在这军师谷?”   崔俣突如其来一个问题,问的韦靖几欲心下大乱。   这人怎么知道!   他自认行事谨慎,心智也不差,怎么遇到这大安军师,处处被压制?第一次照面,感觉就颇为莫名其妙,这一次更神了,对方似能读心似的,他想什么,人家都知道!   “碰瓷是个技术活,处处顾好,方能有最好结果,同是军师,我相信你的聪敏程度,但是——”崔俣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就算你布局完美,以‘委屈壮烈’,惨死博来的东西突好感与愧疚,能保持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半年?”   “就算有一两年,一两年内,你家兄长,能够做好一切,推翻东西突对室韦的挟制么?我觉得,很有难度。”   韦修然眼眸微垂,何止是有难度?   “而且看东西突不要脸的程度,你的死,未必能换来两年他们的格外看顾。”   面具底下,韦修然唇角弧度有些自嘲,他又不是真正的皇子,怎么可能被那般重视?   “你的死,带来的只有短暂的缓冲期,缓冲期过后,室韦要面对的,是嘴脸更贪婪的东西突。而你的兄长,那时身边已没有另一个你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处处思量,与他站在一起,并肩作战……”   崔俣声音拉长,夜色下显的无比幽凉:“他还要背负失去你的痛苦,你,舍得么?”   “你觉得死的其所,为了室韦,在这谷里丢掉性命没有关系,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是你兄长愿意看到的么?也许……他在意室韦,但更在意的,是有你的室韦。再难,再苦,有人分担,辛苦些,也有盼头,可人没了,一切也就不重要了。”   “情之一字,懂的人才识滋味。最差的结果,你真的想到过么?”   崔俣话落,韦修然心中一震,骇然的抬头看他,这人,竟什么都知道!   崔俣笑了笑,抬手喝茶。   有俘虏萨纳在,室韦小道八卦获得的不要太容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萨纳自己可能没注意到什么,但在他听来,这两兄弟,真是处处都是破绽。韦修然性格特点很明确,处事方法也很好分析,看看这几日的表现,对萨纳的态度,这人想做什么,他稍稍想一想,就能看出来。   “一日不跪服,一日就有麻烦,拖字诀拖得一时,却解决不了根本……”   崔俣指尖轻抚杯沿,声音清缓,如月下清泉:“我的本事,你看到了,眼下,我想同你谈个交易。”   韦修然心下一凛。   不等他说话,崔俣又道:“你国现状要摆脱,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可我,能帮忙。”   “只是这事风云会上不好解决……”他摇了摇手指,“这样,我保证高丽杀手不会再来烦你,你保证中立,不掺和东西突的联盟对付我。”   “待武者过来,出得军师谷与其汇合,若我仍能保证这点,我希望你也继续保持,不同我大安联盟没关系,但是尽量中立,不参与东西突的事。待风云会后,我再出手,谋局解你室韦国现状,你们觉得满意,再同我大安交好联盟,如何?”   明显自己占便宜不吃亏的事,报酬可以等完成后再给,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答应?   冲着大安军师这能力本事,这坦率洞明的态度,也该答应!   “好!”韦修然立刻应了。   崔俣同他击掌,立下约定。   他办事,一向喜欢一石数鸟,只观眼前风云会算什么本事?谋取以后局势,才是大眼光者应该做的事。   东西突与大安为敌,立场相对,本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永远不可能缓和。偏两个加一起快顶大安两个国土了,目前也只能防守其进攻,不能攻过去。   室韦与东突接壤,也有矛盾,如果支持他们,帮他们对着东西突干,双方为友,那么将来……有朝一日,杨暄要平东西突时,优势就会很大。   不提别的,只说东西突各种消息,室韦就相当愿意提供,借个道什么的,也不成问题……   远交近攻,不只会打仗的杨暄,他也很懂呢。   搞定了室韦这一拨,并确定靺鞨女扮男装的小辫子姑娘,隔壁契丹猫脸面具男都在看,崔俣感觉神清气爽,无比畅快!   看到了么?这就是老子的本事!   当然,仅仅这些,还是不够的……   崔俣眼珠一转,又暗里召来了萨纳。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夜,杨暄收到了崔俣的信。泪流满面。   熊太子:吊顶裸身烫香play……卿卿都没这么跟窝玩过!╭(╯^╰)╮   阿布可蒙:怪不得不喜欢被夸干啥啥带劲,原来家里那个比他更带劲!(⊙v⊙) 第227章 激战   崔俣找萨纳来, 是交待他一件事:“明日午夜,让高丽杀手来刺杀我。”   萨纳愣住,仿佛听不懂大安军师在说什么。   他承认,这位军师很厉害, 有胆有谋,会看形势, 会玩弄人心,布局算计的本事没准了,但不管怎么厉害,都是内在, 是脑瓜聪明, 事实上仍然是个脆皮啊!   这位兔子脸, 不会武功, 身体荏弱,一阵风就能吹倒, 直面杀手?杀手都是拿钱办事的, 从来不讲理, 想凭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人?你还没开口,就死在梦里了好么!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崔俣仿佛看不到萨纳脸上诧异,还微笑着补了一句:“你传话时态度一定要坚决, 不要有任何包庇,务必让他带着杀手的职业操守,带着血杀之气而来,最好一击即中。”   那不就是……必死无疑?   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 一般武都躲不过伏击,何况普通人?   萨纳吞了口口水,咽下了‘你是不是有毛病’,‘可是哪里想不开’这样的疑问,非常艰难的开口:“真的……要这么搞?”   崔俣慢悠悠喝着茶,看都不看他,眼梢微垂,长睫在眼底留出细密阴影:“你觉得我会开玩笑?”   “不是……”萨纳急了,“您这,为什么呢?”   “让你干就干,哪那么多废话。”崔俣有些不耐烦了。   萨纳眼眼神闪烁,有些犹豫。   他不是不想听话,只是……这位要真死了,谁给他解毒?   崔俣怎会连这点小心思都看不出?为免这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子自作主张,他微微一笑,将窗前香盒拿了下来,取出一支檀香,轻轻把玩。   萨纳心下一抖。   他对这东西都有心理阴影了,一看到就想起那夜吊在半空的羞耻感,下面烫着的字,他到现在都不敢看,每次洗澡也尽量有多快来多快,希望那些疤痕能早点下去。   可烫出来的疤,怎么可能那么快消去?   兔子脸军师的动作看似轻柔,自然随意,但隐意很明显:可是之前的游戏不够销魂,想再玩一次?   萨纳疯狂摇头,那种难以启齿的感觉,他永远也不要再尝试了!再来一次,他宁愿死!   所以,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蹂躏?   这兔子脸想玩命,就让他玩好了。   死了算他倒霉,死不了就是他运气好!   萨纳黑着脸,应了:“好!”   目送萨纳离开,崔俣将手中檀香收好,微微一笑。   他当然不是故意找死,他现在惜命的很,只是这游戏,该刺激一点了。   萨纳是东突军师,身负搞死他,并从他嘴里套到大安机密的任务,之前表现,可以以‘我自有计划’敷衍过去,久久没动静,别人就该起疑了。   再说,他的本事只露出了一小角,筹码还不够,别说契丹那个耶律王子,女扮男装的靺鞨姑娘都没主动现身呢。   他得再加一把火。   总得让人知道,他有多厉害不是?   ……   小老虎送信回来后,一直没走。不知道是在外面疯够了想粘主人,还是野兽直觉发挥作用,认为主人有危险,最好陪着。   崔俣的院子是这一群建筑物里离山林最远的,白天太阳晒着,有些热,小老虎不耐烦出去,晚上么,要陪主人,更不想出去。   好在它脾气不错,疯够了就想懒着,不吵不闹,见天趴在崔俣房间的竹席上睡觉。崔俣担心,它就乖乖的任崔俣检查,崔俣给饭,它就吃,给洗澡,它也配合,时不时还腻腻歪歪的“喵嗷”几声,又是撒娇又是蹭,跟个大猫似的。   崔俣对小老虎脾性也了解,认真看过没生病,胃口也不错,就由着它了。   如今小老虎在侧,再有异能感受加持,崔俣处境完全可称得上‘如虎添翼’四个字,事情交待下去,他连毒粉没都没准备,也没提高警惕等着刺客来,直接踏踏实实睡觉去了……   到点,高丽杀手摸过来,先在外面听动静,确定里头的人睡着了,而且睡的很死,他非常放松,拿出匕首挑开门闩,轻手轻脚往里走去——   房顶上一个,墙头一个,一直关注崔俣动静的靺鞨公主契丹王子同时眯了眼。   这杀手来了,管还是不管?   管吧,凭什么?为什么要救这兔子的命?能力不够来什么风云会啊。不管吧,这兔子着实有几分本事,让人好奇……   二人犹豫一会儿,同时退出数丈远,并没有往前凑。   大家都有武功,行事时有默认规矩的,要是里面都是不会武功的人,可以仗着自己本事欺负欺负,听个墙角什么的,要是互相都有武功,不想掺和,就得避嫌了。   房间里。   高丽杀手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床上的人。   许是嫌天热,睡觉的人开着窗子,床帐也没放下,看的清清楚楚。   俊眉琼鼻,下巴精致。   长的倒是不错,可惜了。   他轻轻捏好匕首,往床前凑。   床上的人梦呓一声,翻了个身。   杀手顿住,很有耐心的等了等,待床上人呼吸再次平缓,才翘起嘴角,下一瞬,飞身跃起,手中匕首泛着寒光,直取床上人咽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马上得手,匕首离人咽喉不到一寸的时候,突然一个巨大白毛团蹿出,静谧无声,路数诡异,兽瞳里泛着凶光,一点声响都没有,刹那间冲到了面前!   他的速度本就很快,这巨大的白毛团更快,事先还没有一点声音提示,他根本来不及躲开!   白毛团长着一口利齿,直接咬断了他的手。   他死死忍住没叫,白毛团也没叫,边他的匕首,掉落地点都是床上人枕边,有被子垫着,没一点声响。   房间里,只有诡异的咀嚼声,和不详的血腥味。   杀手这时才看出来,袭击他的竟然是一只老虎!   凶兽不是都在山林里么,什么时候来了军师谷?   他警惕的看着小老虎,心下一片骇然,他的手……竟被这畜牲生生嚼了!   小老虎嚼了两下,把嘴里看不清形状,血糊拉的手骨吐了出来,嫌弃的打了个喷嚏,味道好臭,好难吃!   它舔了舔爪子,一双兽瞳再次落到杀手身上,微微伏低身体,缓缓走了过来。   高丽杀手失了先机,被咬掉一只手,心已经乱了,这下看凶兽眸色不善的过来,更加惊慌,杀手的沉稳气度全无,立刻转身,就要往窗外跳。   对于猫科来说,你别的动作还好,哪怕对峙挑衅,它都会给予你一些尊重,可你转身露出后背……   这是一种极致的诱惑和鼓舞!   不扑你扑谁!   小老虎猛然兴奋起来,身子伏低,胖爪蓄力,猛的弹起蹿出!   它以最佳弹跳力,最强本事,最锋利的牙齿,给了杀手一个痛快的了结。   在杀手即将跳出窗子的时候,它将人扑倒,咬住了杀手的脖子。   杀手有武功,武功还不错,危机来时会有下意识闪躲,可小老虎受过杨暄专门的对打训练,这种反抗,小意思了。   “嗬嗬……”   杀手咽喉破开一个大洞,呼吸不继,无力的瞪着眼前白毛老虎。   刀口舔血这么多年,没想到竟是被一只老虎咬死。   小老虎咬死了猎物,很是满意,乖乖坐在尸体身边舔爪。它捕猎惯了,也没想着邀功,吵醒主人。   它那心大的主人,也是睡的死死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浓浓的血腥味熏醒,打着呵欠起身:“什么味儿啊……”   等看清房间情形,他立刻清醒了,跳下床揉了揉小老虎的圆脑袋:“阿丑干的好,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小老虎腻腻歪歪的撒了个娇:“喵嗷——”   然后抬起胖爪,给主人看它的毛毛:都是血,脏啦!   “乖啊,一会儿就给你洗。”   小老虎又小声叫了两声,挨挨蹭蹭崔俣的手,还张嘴轻轻咬了一下,像是想表达什么意见。   崔俣想了想,笑了:“想换毛色做花斑虎?”   小老虎是个喜欢闹腾的虎,平时对自己模样很满意,还很臭美,时不时就舔毛清理自己,染了毛色,不但没不高兴,反倒更闹腾了,天天往外蹿,浪的很,都不愿意回来了。   可惜染色剂是崔俣和崔盈一起配的,纯植物很健康,但是持久性并不太好,洗几回澡就不行了。   小老虎一听‘花斑’两个字,虎眼就亮了,“嗷嗷”叫着,蹭着崔俣不撒手。   崔俣就明白了:“一完洗完澡就给你染!”   小老虎高兴的不行,一个劲围着崔俣脚边转。   崔俣安抚完小老虎,拖起杀手尸体,丢到了大门外。   这军师谷既然有游戏规则,允许杀人,自然也会人负责处理尸体。比如……那两个聋哑奴仆。   ……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高丽军师死了。   都是军师,脑子都好使,几日接触,就知道这高丽军师不是什么真的军师,而是别人故意放在这里的杀手,方便行事的。   按说这样的高手,谁死,都轮不到他死啊,东西突也不管么?   而且,还是死在那大安军师的院子里……   这就很微妙了。   军师谷规矩,只三日保护期,三日之后,可随意杀人,你有本事,把所有人弄死都没关系。因之前东西突态度,所有人都以为,那位荏弱的大安军师是第一个死的,可东突军师往人院子里溜了一圈,表示自有主意,就没下文了。   其后,室韦军师受到了夜袭,若非自己机灵,现在也早没命了。   没想到,第一个死的竟然是高丽军师,东西突铁杆!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间机锋无数。   这形势,也是看不懂了……   军师谷中气氛,靠人带领,第一个坎,是第三天。   东西突做为强国,隐形地位十分凸出,若他们出手,第三天死了人,那么接下来气氛一定无比紧张,大家紧着斗,可若没人丢掉性命,气氛就会诡异的略缓和,等待第二个节点。   第二个节点,大约在第十日后。   照规律,那是各国皇使取得一定成绩,有一定安身处后,平均会到来的时间。   谁先到,谁家军师就有优势,与其不和的,定然等不到自家主子来。   大安军师,戴着个兔子面具,不显山不露水,经弱不经风的姿态,活到了现在,看样子还会继续活下去。想要他命的人,却死了一个。   也许,还会有人继续死。   今日,已是入谷第七日,离下个节点不远了。   谁都不是第一天出来混,各自心里有底,难免心生忌惮。   这以后,要摆个什么态度才好?   崔俣懒懒看着这一切,眸色微垂,眼神安静。   萨纳那里,他不担心,照着他的话同西突军师表现一番,定然没问题。   倒是他这里——他看了眼窗外,缓缓尝了口杯中茶,唇角无声扬起。   应该要有客人了。   ……   崔俣这边形势越来越紧张,杨暄那边事也越搞越大。   经历诸多困难,杨暄终于等来了自己人,孙敏,甲寅,以及四个暗卫。   孙敏顺着记号一路找来,眼睛贼亮:“可以呀!打啥架不行,同我打水架!唉,都是一群不懂的儿子,没教好,忒丢人!这回逮着机会,我这当爹的好好教了把他们做人!”   甲寅比较内敛,不过也表示了:“虽然离殿下略远,周遭环伺的人也不少,但地势风格非常适合我的打法,还算顺利。”   其它几人也表示,遇到危机不少,但打的很顺手,很痛快。   唯有木同……   甲寅遇到过一次,木同很倒霉,受了点伤,不知为何,追着的人出奇的多。不过木同自己本事足够,逃跑无压力,只是赶到崔俣身边的速度,就比预计慢了。   为了不连累旁人,他还拒绝了甲寅的帮助,并请甲寅转告,他一旦脱身,会先去与崔俣会和,贴身保护,请杨暄勿怪。   杨暄哪里会怪?他巴不得木同再快一点,崔俣身边只有小老虎一个,还是太不保险了。   不过——   “正好,你们来了,我就可以搞大事了。”   杨暄抬眼看着西边,紧了紧护腕。   是时候了。   孙敏看到太子出奇锋利的眼神,就知道有事干了,特别兴奋:“主子,可是要打仗了?我要当前锋!”   杨暄点了点头:“明日。”   听到要干架,不管刚到的自己人,还是收下的奴兵,眼睛都非常亮。   因杨暄是某些人眼中钉,前期需得低调,虽武力值不俗,御下手段也高明,架打了不少场,但都很被动,别人挑衅了,自己才迎上,打赢了也不高调,只吞地盘俘奴兵速度很快,并没有挑衅过别人,打过一场特别爽的架。   而指挥一场战争,最能看清主将能力,脾性,将来能走多远,所有人,都盼着这样机会,都盼着杨暄发话!   如今来了,怎能不兴奋?   杨暄当即召集众人,分出青红两旗,每旗两队,代号甲乙,布置作战计划……   第二日一早,他换上自己的衣服面具,带了几个人,往西边走了一趟,然后‘惊慌狼狈’的逃了回来。   他这块地盘西边,就是东突王子触木罗的地盘,他的计划第一步,就是诱敌。   而这个位置,是他精心挑选的。   触木罗带人在初始位置不成,不可能只顾四处撒网追寻他踪迹,毕竟是风云会,还是要玩游戏建地盘的。他与触木罗毗邻,安全肯定大于危险,触木罗不会猜到他就在身边,提防心不重,他可趁这点时间发展自己势力。   触木罗有自己关系,地盘肯定比他的大,待时机成熟,他抢过来,就会变成他的。   两边地盘一整合,基数就足够大,他便可以去迎他的军师,之后再造一造,头名不是不能取!   如今,正好是机会!   杨暄这么一晃,触木罗还真上钩了,立刻叫人去追。   很快,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头儿,那果真是大安皇使,他的地盘,就在咱们东边,没咱们的大,人也不咱们多!”   触木罗腾的站了起来:“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跟老子玩灯下黑,真是好胆!”   触木罗早些年常在边境线上打仗,经验甚丰,再生气浮躁也不会理智全失,说打就操家伙上,他很认真的又派了人,前去打探消息,好布阵行策。   可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头儿,那边正在收拾东西,要逃跑呢!”   奚谷这么大,哪都能藏人,好不容易抓到了,再跑,什么时候能再撞上?   触木罗当即立断,一拍桌子:“叫下面人,留一半守营,另一半抄家伙,跟着老子上!”   “是!”   他这一发令,下面就风风火火的准备了起来,不出半个时辰,就准备好了,帐前列队点兵,触木罗亲自带队,迅速朝东方挺进!   而杨暄,因准备时间充足,这时已经带着红旗甲乙两队,悄悄绕到南边,围到了触木罗大营外……   触木罗带人走到杨暄地盘,发现到处是空的,残余遗留物满地,显是别人匆忙而走。   可是这么大的地方,撤的一人不留……   他刚有些犹豫,就见探子过来回报:“头,前方发现大量奴兵!”   意思是还没撤完!   触木罗眼睛一亮,高高挥手:“随老子走!”   杨暄的地盘,略有些狭长,挨着个险谷,险谷两边崖高,很适合伏击。   可触木罗没注意。   当行到谷边,两边突然滚下火团,射下火箭的时候,他差点没反应过来,命丧于此。   “头儿!咱们中计了!人家设下陷阱,就在这里等着咱们呢!”   触木罗一巴掌扇过去:“就你聪明!老子难道没看出来?”   谷窄而紧,大安皇使陷阱做的巧,来了个瓮中捉鳖,两头都堵上了,一时间根本没法出去,只得硬拼!   还好有一点……   瞧着这伏击力度,看起来风风火火,实际上,并没有太多人,箭雨都连不成片。   一定是那厮紧着跑,让这些人垫后呢!   只要解决了他们,再跑的快一点,就能追到那小白脸!   触木罗虽然眼睛瞎了一只,本身仍然悍勇,气势一起来,也是相当鼓舞士气的,很快,这小小险谷里,烽烟四起,战局酣烈!   杨暄早发过令,烟起为号。这边青旗甲队一有动作,浓烟一升,顺着南边溜到触木罗地盘的先锋红旗甲队就冲了进去,孙敏带队先锋军。   红旗乙队在外锁阵,细细密密形成包围圈,内里之人,可以顽强抵抗,可以降,但是不能有一个人逃出来,出去送信!   负责伏击的青旗甲队从杨暄命令,只以高制敌,短时间内能搞死多少搞死多少,对方人数多,定会慢慢控制局面反扑,一旦有此改变,立刻放弃地位优势,朝西北奔逃。   触木罗见自己这边死了这么多人,对方却跑了,心里不气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有更重要的大事,追大安皇使!遂只得放弃这堆炮灰,继续往前走。   青旗乙队早在前头等着了,怕触木罗不跟上来,还派了人过来做惊惶状,引其视线,触木罗往前冲的更快了……   青旗甲队严守命令,一人未失,往西北方向行去,很快,与红旗乙队一起形成包围圈,往内里挤压。孙敏带的红旗甲队打的更奔放更舒服了,哪哪都能听到孙敏的叫阵声。   “乖儿子们,你爹来啦,还不速速出来拜见!”   “我日!这么丑这么菜,你一定不是我生的,是你娘偷的种!”   “怎么样,爷爷是不是打的你很好看?乖孙还不跪下!”   ……   杨暄的青旗乙队,按照杨暄规划出来的路线,往东又往北接着往西,跑了个半圆,触木罗只顾追,一点都没发现不对。直到时间太久,仍然没见到杨暄身影,触木罗起了疑:“不好,定是被那孙子暗算了!快随我回营!”   营里只有一半人,不知道有没有被攻击。   急行军期间,注意力太过集中,很难意识到方位不对,触木罗带着人原路返回,青旗乙队已顺着小路,直直插往自己地盘。   仍然是那个险谷。   位置,武器,啥啥都是现成的。   青旗乙队还等了好一会儿,歇过劲,闲的都要抓蚊子了,才等到触木罗。   于是触木罗队伍遭到了第二波伏击。   第一波伏击,他就折了三成人手,这一波,人手本就少了,再加上跑了半天很累,人手直接减了一大半!   等触木罗带着残存数十人逃开,交回到自己地盘时,看到的是被俘虏的奴兵,被占的地盘,和大安皇使板正风骚的站姿,挑衅鄙视的眼神!   触木罗独眼几欲渗出血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双方对比很明显,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杨暄不必出言讥讽,只要摆出个姿态,从此两边地盘归他,就够了。越不理人,就越是气人!   触木罗牙齿咬的咯咯响,他打下的地盘啊……数千奴兵啊,都没了!   若是再不快点跑,连自己性命都会丢掉!   触木罗也不要身后跟着的人,自己施轻功就飞了起来:“大安皇使,你且听着!老子也不玩游戏了,搞什么地盘,老子去杀了你那军师!”   “你那兔子军师瞧着细皮嫩肉,干起来一定滋味不错!老子要将他按在所有人面前,先奸后杀,杀了再奸奸了再杀!看看你大安,看看你这皇使,还能有什么脸面!”   杨暄眼瞳倏然眯起,虽未说话,但袖中盈起的罡风,身后吹散的长发,都说明了他此刻心情,非常非常的不好!   “哈哈哈哈——”触木罗飞的太远,并没有看到杨暄变化,只顾自大笑着,“你且瞧着,老子怎么让你大安后悔来了这风云会!”   作者有话要说:  熊太子:宝贝儿,我正披荆斩棘,风雨兼程的朝你走来,下一章就到了!你憋害怕!窝会保护你哒!▼_▼   俣美人:请别打扰我玩游戏,谢谢。 <(^-^)>   小老虎:你就会粗鲁干架,有圆耳朵么?有胖爪爪么?有毛绒绒么?都没有……你哪来的自信?哼,虎大王秒杀一切!╭(╯^╰)╮ 第228章 尽在掌握   午后。   崔俣去院外路旁边折了几枝嫩柳。   夏日草木旺盛, 时有新芽,一天不见,路边垂柳就会变个样子,一抹抹新绿随风招展, 看的人实是眼馋。   崔俣院落离山林最远,院子里也没种什么花草, 他自己不愿常出外远行采摘,太危险,也没有那个时间。便是真去采来了,炎夏酷热干燥, 放不到两日也蔫了。   谷中本就气氛紧张, 屋里屋外再沉闷无趣, 看着难免烦躁, 他偶然起意,折几枝嫩柳进来, 插入细颈白瓷瓶, 洒些水, 置于窗前,倒有了几分意趣。   眼前有绿意,心中有欢喜, 慢慢的,此便成了习惯,每一两日,他都要折几枝进来。   好在路上垂柳长势旺盛, 不怕他这么折腾。   将嫩柳摆出野趣又好看的样子,崔俣拍拍手,赏了会儿,满意的点点头,去了小厨房。   亲自烧水煮了壶茶,取了些鲜果摆盘,一并端到房中,崔俣并没有立刻品茗,而是随手拽了卷书,靠在窗边懒懒翻着。   直到面前光线一暗,他方才放下书,眸底荡出一抹笑意:“你来了。”   来人一愣:“你知道我会来?”   崔俣亲手执壶,拿出盘中倒扣茶盏,给客人倒了一杯推过去:“尝尝我的茶。”   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架式,分明是泡好了茶等待客人,自己并未先动!   阿布可儿看看窗上沾着水珠的绿柳,看看桌上飘着袅袅茶香的新茶,看看对方修长漂亮手边随意放着的书卷,再看看戴着兔子脸面具的人……   心里的好奇简直要溢出来。   跟踪几日,她知道这大安军师很有气质,有生活情调,也足够聪明,比这里所有人都聪明,但是……他不会武功啊!不可能知道自己在跟踪,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会在今日这个时间点来,为什么像递过拜帖说好了似的,事先准备好一切,就为等她?   靺鞨公主阿布可儿是部落里最耀眼的明珠,容貌过人,身材火辣,因自小跟着哥哥野着长大,并不娇气,性格爽利奔放,不拘小节,既然好奇,想知道,想了解,她也不扭捏,直接往桌前一坐,端起茶就尝了一口。   “嗯!”她眼睛一亮,“一点都不涩,很香!”   崔俣微笑:“喜欢便多用一些。”   阿布可儿真不客气,一口接着一口,喝完又不客气的玉手执壶,又倒了一杯喝。   两杯喝完,她长长呼了口气,似是感觉到什么,哈了口气到手里,凑到鼻前嗅了嗅:“连呼吸都是香的!”   “夏日酷热,最易干渴。”崔俣给她又续了一杯,“此一次,可慢慢品了。”   阿布可儿眼睛亮亮的,跟着崔俣的手,慢慢的看向他的眼睛:“你怎么做到的?你们中原的茶卖的又贵又少,喝起来又涩又苦,我一点也不喜欢,可你泡的同别人都不一样!若茶都是这样滋味,我也愿意喝啊!”   崔俣不由莞尔。   茶分很多种,味道不尽不相同,越是好茶,令人不喜的味道越少,次等茶叶,味道略重,而卖往异族番邦的茶叶,价格可能很贵,质量却也不一定特别好。   就算有质量不错的,遇到不识货的人,也激发不出最佳口味。   “你若喜欢,可常来,我这里每日都要泡两壶。”   阿布可儿想起了什么,很是懊悔:“早知道前几天就来找你,也好早早喝到这般好喝的茶!”   窗外微风拂过,嫩绿柳枝轻轻摇摆,叶上水珠要掉不掉,十分可爱。   房间里气氛很是轻松。   阿布可儿手指绕着自己的小辫子,同崔俣说话:“你知道么?大家都在传你是个妖怪,会吃人!”   崔俣笑了:“但是你不信。”   “嗯,我看到你院子里的老虎了,”这大安军师这么柔弱,怎么可能会吃人,高丽使者定是老虎咬死的么。阿布可儿往前凑了凑,十分神秘的问,“你是不是懂兽语,擅驯猛兽?”   崔俣摇了摇头:“只是与那只顽皮老虎交了个朋友,它性子顽劣,护短的紧,见不得别人伤害我。”   阿布可儿撑着下巴,很是向往:“真好啊……我也想有个老虎朋友呢。”   “姑娘有何事问我?”   阿布可儿差点把辫子上的珍珠拽下来:“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胸,虽然有点大,但她好好用布裹了,藏好了呀!   崔俣眼梢微翘,眸底含着微笑,没有说话。   阿布可儿到底是姑娘家,见如此,便也不再问了。   也是,这大安人这么聪明厉害,能御猛虎,能改形势,能知道自己这个时间会过来找,知道她是女人,带有目的,有什么不对?   她眼珠一转,变了个话题:“那你既然知道我在盯你,为何不叫破?”   “你虽好奇,心下却提防,并不信任,就算我叫破,你也不可能当下释怀,敞开心事。”崔俣声音清朗,缓缓的,润润的,就如同这桌上的茶,“再者,姑娘并没有起坏心,只是好奇看一看,我一个大男人,如何会那般小气?”   阿布可儿想了想,点头:“也是……看了这么多事,我见你足够聪明,有手段,为人也赤诚有底线,方才想和你玩的。”   崔俣:“姑娘有话可直说。”   阿布可儿本就是爽利的性子,既然来了,肯定不会扭扭捏捏藏着话,一拍桌子,直接就说了:“我想请你帮忙,给我找个男人!”   崔俣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什么叫给她找个男人?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阿布可儿比崔俣急,话说的很快:“有个中原男人,六年前迷路到我靺鞨部落,当时是夏天,我还是个假小子,被太阳晒的油黑油黑。我救了他,按照你们中原人的规矩,他该以身相许,但他嫌我长的太丑,不愿意,说要是我长大了好看了,就考虑考虑,可他伤好了就没影了,肯定是回了国!”   “我现在长的这么好看,他都不知道!”   “也不想履行约定以身相许!”   “良心大大的坏!”   “我必须把那小白脸抓回来,绑到我的床上洞房!”   阿布可儿越说越激动,将桌子拍的啪啪响,要不是桌子质量尚好,此刻定已碎成片了。   崔俣:……   这姑娘,够虎的啊。   阿布可儿盯着崔俣:“你们大安很大,但你这么聪明,肯定有办法找到人吧?你帮帮我好不好?你要答应,这次风云会上,我靺鞨就同你联盟!不仅风云会上帮你,以后有事你也可以随便说话!”   说着,她有些骄傲起来,手指捏着自己的小辫子:“别看我这样,我哥哥特别疼我听我话的!我爹也是!我们靺鞨人记恩,你帮我一次,我定也会好好帮你!”   崔俣知道这位盯着他有目的,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目的。   大约开始只是好奇大安人——与那个心心念念的男人一个故乡的人,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子,可有一点相似。看了几日,觉得他聪明有能力,也能信任,就想合作请帮忙了。   崔俣有意展示自己,吸引她露面,本也是为了风云会,两国邦交,现在这姑娘自己提出来,倒省了他的事。   他沉吟片刻,道:“帮忙寻找可以,但最后结果如何,我并不能保证。”   阿布可儿也不含糊:“你尽力就行!若是结果不好,我记你的情,若是结果好,你于我大恩,必有诸多厚报!”   崔俣便问:“你可知其名姓?家乡何处,家里做什么的?”   阿布可儿声音就弱下去了:“他防心很高,只说自己叫阿三,旁的,我一概不知道。”   “他可是长的很好看?”   阿布可儿精神就恢复了,眼睛亮亮的:“特别好看!皮肤白,眼睛大,头发柔软,连手都特别漂亮!看一眼就心怦怦跳的!我就没见过长那么好看的男人!”   所以这姑娘是个颜控。   靺鞨公主今年十七,六年前方才十一岁,照她自己说法,傻玩的年纪。那年纪就知道欣赏美男子,还心心念念不忘……那个男人,长的得多好看?   “他很聪明?”   “嗯嗯非常聪明!”阿布可儿点着头,“那时东突厥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派了使臣到我靺鞨,我年纪小嘛,又傻又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爹说多亏了阿三,靺鞨免了场战事!阿三很有知识,说读过整整五车书!还教我们做生意,怎么选东西,怎么不被别人坑……”   姑娘家说起心上人总是有一肚子说不完的话,滔滔不绝。不知不觉间,阿布可儿说着话,喝完了一整壶茶水。   她眼神往茶壶上溜了溜:“那个……抱歉啊,我就是想着,多说一点,你能多知道一点。”   “姑娘这样很好,线索越多,我寻起人会越容易。”崔俣不动声色的替她解围,“不过此时身在外,不好处理,须得等我回国方才能着手做。”   阿布可儿摆了摆手,倒是心大:“没关系,反正我都等了六年了,不在乎多等一段时间。”   二人说完事,阿布可儿视线扫了下崔俣左胸心脏的位置,冲他眨了眨眼:“你这人聪明,也不跟别人似的弯弯绕,我喜欢,若是风云会顺利,我送你份大礼,你肯定需要!”   ……   崔俣算计着时机,近段时间做的事,不仅仅让靺鞨公主看到了,也让契丹王子耶律伏一直看着。   他用心计手段控制了东突军师,变成手里的刀,利用这把刀威胁室韦,故意提前提醒,事后言语相诱,室韦做为除东西突大安外最大的国家,已经不是威胁。   再让东突军师派来高丽杀手,洗脱东突军师庇护的嫌疑,不但没死,还反将最厉害高丽的杀手杀死,这手本事,不可谓不凶残。   靺鞨公主心生欣赏,主动出来交谈,再结联盟……可以说,现在,这个时间点,在这军师谷里,只要崔俣不想死,没人能弄死他。   西突是强大,军师也够黑,但最佳杀手没了,好帮手少了,人大安军师身旁也有人护持,就算明面上伙拼起来,也已没有胜算。   可是这些,还不够。   崔俣看了眼隔壁墙头,眼睛缓缓眯起。   契丹王子太过谨慎,每次出手都要考虑万千,想拉他过来,还得下重锤。   左右还有时间,他又看一个人不顺眼,不如顺手收拾了……   晚间,他又叫来萨纳。   “你有麻烦了。”   萨纳就不懂了,指着自己鼻子:“我有麻烦?”   不是他吹,风云会数届,他东突一直和西突并肩,是大哥大的人物,他不搞别人就不错了,谁敢来搞他?   崔俣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看来,你自己也知道了。”   “哈?”   萨纳愣了下,想想刚才想了些什么,明白了,眯着眼指了指西边:“你的意思是……他要搞我?”   崔俣没说话,但默认态度非常明显。   “不可能,”萨纳回想前事,“高丽杀手没刺杀你之前,他对我是有些起疑,高丽杀手来了一趟,他对我已经不怀疑了!”   崔俣茶盏端到唇边,细细啜着。   夜色里,他执茶盏的动作缓慢,了无声息,一举一动,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似绷紧了精神,十分提防。   能让这么聪明的人绷紧了……   萨纳咽了口口水:“不会……真的出事吧。”   “他疑你,你派了杀手来杀我,疑心解除,可我没死,死的是高丽人……”崔俣声音缓慢低沉,透着股不详味道,“你觉得,他不会多想么?”   萨纳有些犹豫。   他承认,在这军师谷里,他的确败给了大安军师,被喂了毒药,但大安军师是个有底线的正人君子,他二人的隐形交易,其实全在这军师谷。   他说点无关痛痒的消息,做点无关痛痒的小事,在武者来临前保大安军师平安,一旦完成,大安军师给他解药,二人交易结束,一拍两散。   他没有出卖国家,也没做任何对不起自己人的事,死个高丽人有什么了不起,反正这样的人太多。   东西突一体,这个关系不能打破,他可以小心提防,敲边圆场,但杀人……   正不知如何是好,兔子脸军师丢来一小包药粉:“把这个给他吃下去吧。”   “毒药?”他愣愣的看着崔俣。   崔俣颌首:“无色无味,沾之即死。”   萨纳心中一跳,站了起来:“不行!”   崔俣叹了口气:“我知你性情,最是忠肝义胆,为主可赴汤蹈火,为国可马革裹尸。但人心难测,你不能以你忠义,去想想别人心思。”   “此药,不如就拿在手中,得了空闲,去试一试西突军师。若他对你一如既往,没半分加害之意,你便留着,不用便是。若他不顾两国盟约,不想大局,疑了你,还要杀你……你当抛却负担,莫再犹豫,先下手为强。”   他静静看着萨纳:“此药予你,并非是让你杀人,而是防人。”   这最后一句话,直直撞到萨纳心里,他十分惭愧:“我还以为……多谢提醒,我记下了!”   他就说,这兔子明明是个正人君子,有底线,对他态度从来是合作不是利用……他却因一包毒药,就以为兔子设计,要借刀杀人,陷他不义,太不应该了!   萨纳匆匆离开,崔俣摘下面具,唇角高高翘起。   聪明人之间的试探,哪会平静?话里话外都是机锋,常常都模棱两可,一句话,可以这么想,也可以那般认为。若是西突军师真有心思自然好,若是没心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疑心一起,话里话外,总会找出些东西。   那西突军师,活不长了。   果然,第九日一早,崔俣就听到了西突军师的死讯。   身中剧毒,七窍流血而死。   此消息一出,满谷骇然。   这次风云会真是奇了,看起来最弱的,众人怜悯,觉得活不过三天的,顽强的活了下来,看样子还无比滋润,觉得高高在上,必会活下来,跟着主人大杀四方的,竟然一个接一个死了!   堂堂西突军师啊,竟然死了!   众人看向崔俣的目光更加骇然。   萨纳还背着人悄悄找崔俣诉苦:“那厮是真想杀老子啊!要不是老子有你给的毒粉,早去了西天了!”   他一边咒骂,一边想请崔俣给出个主意。   这东西突有联盟,高丽杀手死了,西突军师也死了,稍后他怎么同两位王子交待?   崔俣想了想,道:“主意也不是没有,若是能看看西突军师住处,许能更缜密,没有破绽。”   萨纳就答应了,立刻自己望风,让崔俣进了西突军师的院子。   崔俣有种直觉。   他总觉得这次风云会有阴谋,且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就算他发现了东西突联合打压大安,暗里做了不少操作,心下还是隐隐有些不安,想看更多,找到更多东西……   西突军师果然不愧是心腹,房间里有用的东西不多,却还是有。   此一行,崔俣很有些心惊肉跳,却也非常满意,长长呼了口气。   萨纳完全不知道崔俣找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见他出来,急急问:“有主意没?”   崔俣摇了摇头:“我还是想的太好了,一个暂居之地而已,怎么会放重要的东西?”   萨纳跟着叹气:“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结果。”   “你也别着急,”崔俣眸底荡出笑意,“西突军师死了,高丽军师也死了,两个重要人物死了,事实如何,还不是由你编?编的巧一点,好一点,两边主子未必不信。”   萨纳眼睛亮了亮,又暗了暗:“可还有别人……”   崔俣抚了抚袖角:“这样,我帮你走动走动,保证室韦的人不说,契丹的人不说,靺鞨的人不说……份量重的人都闭嘴了,轻的谁敢开口?”   萨纳非常感激:“你竟愿意帮我至此……”   崔俣眨眨眼:“你不是也帮了我很多?”   萨纳并不怀疑崔俣能力,这位想做的事,一定能做成,但是——“契丹王子,很不好搞。”   打过很多次交道,他太明白。   崔俣:“山人自有妙计。你放心,这一点,我同你保证。”   萨纳长长行了个礼:“多谢!”   ……   崔俣回到自己房间,看着窗边随风轻摆的柳枝,突然笑了,捂着嘴捂着肚子,笑的那叫一个爽快。   这诸国风云会,真是太好玩了!   一个个比谁都精明,又一个个比谁都傻,好骗又好哄!   笑完,崔俣一身舒畅,笑吟吟看向隔壁院墙。   东突军师的事,他根本不用提,已经算摆平了,室韦靺鞨都会帮他。至于契丹……这么谨慎的人,肯定不会想掺和这些事,自己就摘出去修闭口禅了。   如今,他的能力已展示的差不多了,耶律伏啊,你什么时候来?   隔壁院子的耶律伏表示,现在就想跳墙作客!   他像个困兽似的在房间里转,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大安’两字。   其皇使,一国太子,武力不俗,任他们百般挑衅欺压,人家自岿然不动,你来什么,人家接什么,样样都表现的特别好!   其军师,弱弱小小一只,看起来风吹就倒,可是一来就制服了东突军师!还利用这把手中刀,搞定室韦,搞定靺鞨,杀了高丽,还杀了西突!   除却没份量不敢生事的小国,还有他这个正在摇晃,马上就要倒过去的契丹王子,如今这军师谷里,一个大安的对手都没有,全他娘的是盟友!   这样的诡谲手段,这样的强大心智,他如何能不服!   不服,人家杀过来砍他怎么办!   人故意让他看着,就是告诉他,人本事大着呢,让看着都能做到这样,要是悄悄的,被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比如那西突军师!   可是之前自己放的那狠话……想想就脸疼。   耶律伏走着走着,猛然停了下来,使劲打了自己脸几下。   面子哪有性命重要?哪有国运重要?   在这样的鬼才,这大安,了不得了,这是要飞起啊!现在不交好关系,等以后再想靠上去,人还不稀罕!   耶律伏当夜就跳进了崔俣院子,虎着脸宣布:“只要你能活着离开这军师谷,我就听你的!”   崔俣眸底映着烛光,似笑非笑:“那贵使之前的话……”   “我自会履行!”   ……   崔俣这边搞定了军师谷,杨暄那边搞到了一大块地盘,二人都收获颇丰。   武者们动作相似,一边由初始地点往中间点走,一边收奴兵打地盘,都各有收获,慢慢的,各自地盘加大,开始互有接壤。接下来,就是往谷里走,接自家军师,进行最后的恶战吞并了。   杨暄大战一场,占了东突王子触木罗的地盘,将势力翻倍,就急急把事吩咐一遍,冲着军师谷来了。   这一次,他要触木罗的命! 第229章 我来了   触木罗得到莫谟突给他的画像时, 只是抱着宁可错杀,不可错过,好歹出口怨气的心思,同意合作, 包围击杀大安皇使。   恼恨是恼恨,迁怒是迁怒, 可他并不觉得这大安皇使是射瞎他左眼的小将。   养在富贵团里的皇子,和边关浴血奋战拼命的将士完全不一样,武功再高,能力再强, 也不是一个档次的。   可一而再, 再而三的动作都杀不了大安使, 他心中渐渐生疑, 如此厉害,定不是一般人, 难道真的是……   直到再次交手, 大安皇使来了个灯下黑, 以诡计诱他,设伏包夹两次,用最小伤亡换取最大胜利, 灭了他的人,占了他的地盘,他才恍然大悟,这战法, 这眼光心机,似经过数千次锤炼,缜密周全的排兵布阵——大安皇使,还真是上过战场,懂兵法的!   大安人,未及弱冠的年纪,武功不俗,兵法强力,还长着和射瞎他左眼的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除了他的仇人还有谁!   可恨他了悟的太晚,失了先机……   触木罗恨的牙痒痒,恨不得把那站在山头摆胜利姿势的大安使拽下来嚼巴嚼巴吃了,但是不行。   地盘被占,对方人多,他人少,这么冲上去是死路一条。再寻地方另起炉灶,时间不多,成绩定然不会超过大安太子,除非有别人将所得拱手相让。   大家来这风云会,是交流联络,顺便刷刷国家和自己威风,有利可谋,任何合作都可以谈,但让别人将手中所得全部奉出……别人不会愿意,他也没那个脸。   杀不了仇人,还比不过仇人,怎么办?难道憋着一口血,硬生生当那缩头王八?   怎么可能!   触木罗想起之前大殿上大安皇使的表现,陡然就有了主意。   他这仇人似对那小军师不错……   那他就先毁了大安皇使那小情人,让对方没脸,再等时机,搞死整个大安使团!   触木罗放下狠话就朝着军师谷去了。   并且一点也不担心大安皇使追上来。   不追上来,那小兔子似的军师他毁定了,下场定然十分凄惨,大安没脸;追上来,辛辛苦苦打下地盘就可能被占。风云会上,谁都不是有良心手软的主,走了主将只剩一堆奴兵的地盘,没有人会客气。   老子就看看你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触木罗既然和西突王子莫谟突互通有无,自是对各处情况了解非常,这军师谷里,那小兔子在哪儿,他最清楚不过。   目标明确,他才不管别人,红着一双眼睛,直直往大安军师的院落冲去。   可惜,刚到院子门口,就看到墙头上坐了个抱着剑的人。   抱剑之人身材健硕,肩宽腿长,因是坐着,很容易就看到大腿上虬结的肌肉……此人眉目凌厉,整个人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连擦剑的动作都显的略粗犷。   他只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多想,这人凌厉目光就射过来,恶形恶语:“你瞅啥?”   触木罗性子是个狂的,近些年离开朝局中心,脾气越发不好,说话行事更加肆无忌惮,当下就瞪起了眼睛:“就瞅你了,怎么着!”   “哦,”抱剑之人缓缓站起来,“那就是想打架了!”   话音未落,身影如电,执着剑就杀过来了。   触木罗不怕打架,当下就跟他动起手来。   一动手,十数招内没占到便宜,他略有些心惊,这人……是谁?武功这么高?   不是他自夸,他精于练武,长于此道,除了那大安太子,这风云会上,不可能有人打得过他!   要不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人要懂得谦虚,否则随时都可能被打脸……   这擦剑之人,是木同。   木同初始地点抽的特别遥远,地势又极为险峻,紧赶慢赶,光是到达初始地点,拿到小旗子,他就用了两天一夜。他并不准备收奴兵,打猎物,这些东西太子会搞定,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回到崔俣身边,保护主子。   可他运气不好,碰到了西突王子莫谟突。   莫谟突习惯谋局,把别人当刀使,但本人实力也不错。他早将杨暄身边跟着的人摸的一清二楚,一看到木同,就认出来了,带着底下人数番阻截。   若是身边还带着别人,木同没把握逃开,可只他一人……就没问题了。他当年同师父学的本事又杂又多,单兵做战能力奇高,不管怎样的危局,总能有办法应对,莫谟突用尽手段,诡计全出,也只是略略阻了他的脚步,并没能把他怎么样。   一得解脱,木同就冲着军师谷来了。   在窗外看了看,主子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准备歇一歇,擦擦剑,再整理整理自己,好去见主子。   结果气刚喘匀,剑还没擦完呢,就有人来了。   还来者不善。   他怎么可能会留手?   触木罗架打十分憋屈,叱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木同当然知道,数日前大殿上一番对峙,太子就提醒过他们各国皇使身份,这个独眼络腮胡,特征不要太明显,就是东突王子触木罗么!   但是知道归知道,说话却不一定要诚实。   木同傲着脸,要多拽有多拽:“老子管你是谁,敢挑衅,就得受打!”   触木罗一看,这是个眼瞎心盲的傻缺,说不通。   不知这傻缺是谁家的人,但谁家有了这种人,一定拿不到好成绩!   遇到拦路虎,又说不通,没办法,触木罗只好跟人干架了。   虽数十招未分出胜负,谁也没占便宜谁也没吃亏,但触木罗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他觉得只要认真一点,耗一耗对方气力,再发险招,定能胜。   遂他跟对方缠斗周旋了起来。   这一斗,直斗到月上中天,夜深人静,仍然未分胜负!   先是跟大安皇使打了地盘战,输了,心气浮躁,再不眠不休的跑到这里,还没喘个气就接着打,一打又好几个时辰,铁打的身体都熬不住。   触木罗手脚无比沉重,差点翻白眼了,这挡路的蠢货是谁!   偶一回头时,视线好死不死掠过了窗户边,看到一个兔子脸面具的男人用手撑着下巴,正趴在窗棂边津津有味的看。   兔子脸旁边有个柳瓶,嫩绿柳枝随风轻摆,灵动妖娆。   风偶一大,柳枝摇摆的幅度加大,不小心指到兔子脸的脖子,那兔子就用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柳枝嫩叶,似在批评又不乖了。   画面真是无比优美。   与他这狼狈样一比,视觉效果非常残酷!   崔俣听到外面动静,探头来看,才发现木同到了。他这个护卫,身手如何他最清楚,当下就放了心,趴在窗边看戏。此刻见触木罗看过来,他还笑眯眯挥了挥手,冲人打招呼。   触木罗气个仰倒。   他想折辱的人,竟然活的好好的,看景看戏,无比惬意,反倒是他,周身狼狈,哪哪不像样子!   这哪里像是他来报仇的,分明像别人折辱他!   他杀不了木同,过不了木同防卫线,对杨暄的恨间不能消,对崔俣的打算不能放,想了想,只有请帮手可破。   可军师谷里气氛不对。人人自危,保护自己还来不及,怎么愿意招惹杀机?看他在这打了这么半天没人,就知道在这里召集不行。   虚晃一招,触木罗跳出圈子,独眼冷冷看了崔俣一眼,转身走了。   他一个人弄不死这两个,就叫一堆来!到时候老子看你们怎么哭!   他地盘丢的快,往这里走的急,下面死忠之人没有及时跟上。但这只是时间问题。只要他放出信号,最迟明早,就会有人来!   到时他也休息够了,便去再杀那兔子一次!   ……   触木罗走后,木同进屋拜见崔俣:“属下来晚了。”   崔俣叫他起来,将亲手沏的茶,做的点心推过去:“不知道你这个时候来,吃的不多,你凑和垫垫。”   小老虎睡完觉,也颠颠跑过来,抢桌上的点心吃。   还白了木同一眼:来这么慢,还抢虎大王的好吃的,坏人!   木同急着来找崔俣,但保护别人,自己状态很重要,他早早打了猎物熏了肉干,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这时还真不太饿,就将大部分点心让给小老虎了,只茶水喝了一整壶。   他没说自己经历,反正到一块了,什么时候说都不耽误,就是有点担心触木罗:“不知为何,他似乎对主子起了杀心,此去不久,怕就会回转。”   崔俣笑了:“不必担心。我独自在谷,旁人尚且伤不了我,如今有阿丑,有你,我怎么可能会出事?”   木同:“还是不能大意。”   “这个倒是……”崔俣想了想,狡黠一笑,“有了!”   他要准备一份大礼,等那触木罗来!   ……   触木罗再来,是第二日晨间。   阳光大盛,微风轻拂,他带着七个护卫,威风凛凛,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向崔俣院子。   这一次,必要叫那小兔子好好尝尝被折辱的滋味!   可惜兔子不在院子。   触木罗侧耳听了听动静,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嘴角咧开。   这个时间,应该是去吃饭了。   不管你在哪,不管你怎么藏,老子都会找到你!   触木罗一挥手,一群人往饭厅走去。   一到饭厅,触木罗就傻眼了。   大厅里有八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载着……同样漆黑漆黑的面具,到底哪个是兔子?   角落里的崔俣看到触木罗表现,差点笑出声来。   要怪就怪承办国奚国太懒,虽然所有人抽取的面具材质不错,国案也不同,但都是圆形,平面,施以彩绘。比如他的兔子脸,没有伸出来的耳朵,没有凸出来的嘴巴,平日里看的很清楚,可一旦以浓墨覆之,就是一团黑漆漆,再无特点。   别人的面具,也都一样。   他以言语惑诱,说武者们马上就来到谷里,不知谁家在先,肯定会有杀机。不若大家将面具涂成一个样子,再穿上同样样式的衣服,若来的不是自己人,可以混一混,若来的是自己人,出个声,对方就知道了。   这主意很不错,众人一想,完全没有反对的理由,不能保证自家主子到来最早的情况下,这样最能浑水摸鱼保命了!   于是一早,所有人身上衣服,脸上面具就是一个模样了。   崔俣也坏,知自己身形不如别人厚实,用巧法做了垫肩垫胸,脚下还自制了增高垫。   增高垫效果不太好,不能让他长太多,可谁叫触木罗是这个时候来的呢?   正值饭点,大家全部坐在桌前,个头可是差不多的……   触木罗差点咬碎一口牙,瞪了半晌,不甘不愿的道:“全部给我杀了!”   这话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东突可是有盟友的,下令全杀,就是连朋友都不要了?   别人不提,你东突军师可也在里头呢,你连自己人一块杀?   契丹王子耶律伏气的拳头攥紧,几欲暴起。   本是看多了崔俣本事,配合一下卖个好,不想看到了触木罗真面目。   他契丹在东突人眼里是什么?他这个王子,板上钉钉的下代契丹王,对东突来说算什么?   命令下的如此轻晚,盟友说扔就扔,这就是东突的态度?   触木罗是真没想到,从昨日到今晨,他的怒气值已至顶峰,再不发泄他就要爆炸了!   看到此场景,他已失去理智,满脑子里就晃着一个字:杀!杀!杀!   主子下令,下面肯定立刻出手,饭厅当即热闹起来。   这军师里面,除了崔俣,大都会两手,不能保证武功高强,一定不会死,起码能稍稍挡两手,得个缓冲时机。   崔俣就趁着这些人打起来时,悄悄藏到了最边角。   木同呢,也在这时候悄悄戴着漆黑的面具冲了进来,与触木罗的人打在一处。   交手没两下,崔俣的运气就来了。   这日已是狩猎游戏开始的第十天,一般这个时候,很多国家皇使都建立了一定程度上稳固的地盘,差不多走到谷底了,自然要来接自家军师。   一拨又一拨的各国使者,带着数量不同的奴兵就冲了进来。   进来之后一看,也傻了眼,一堆一模一样的漆黑面具,青色衣服,不知谁是敌谁是友,连自己人都认不出来!   这下好了,谁都不敢轻易出手,杀了别人没关系,死了朋友也可以道个歉,自己人死了怎么办!   大家都收了最强杀招,拳打脚踢,一边干趴下身边人,一边高声叫自己的人。听到的人应了,就赶紧冲着声音找……   真是好一场混乱。   触木罗好悬气死。   他连打地盘都放弃了,就想报复大安太子,怎么可以是这个结果!   一群人从里厅打到院里,再从院里冲出大门,谁都不认识谁,谁也不敢伤谁,又喊又叫,群魔乱舞,比市集还热闹,他连根兔子毛都没逮到!   他的军师倒是认出了他,激动的要冲过来给线索,结果一脚踩空,不小心撞到别人刀刃,还重重磕到了墙上,翻个白眼就晕了过去……   屁用没用!   “大安军师,你给老子出来!”触木罗一边拿刀砍人,一边愤怒喊话,“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   崔俣翻了个白眼。   真是蠢。   都说了要杀他,他怎么可能会出去?   触木罗开始骂街。   问候崔俣祖宗十八代,骂大安,骂大安太子,话特别脏。   可崔俣不在乎。   骂个阵而已,小小激将法就能激出他来?真是想的美!   而且这骂阵嘴脸实在太难看,一点都不优雅,除了让说话者本人跌份之外,没任何作用。   他可是看看过骂阵的,不说杨暄,只说孙敏,那就是个人才,处处占人辈份便宜,基本没脏字,却能将人气的半死,那才叫骂阵!   木同看不惯,冲着触木罗臭嘴专攻了数下,没能把人弄死,却也逼的触木罗不得不集中精神,没心思骂了。   在这军师谷里,崔俣给自己的任务就是保住小命,时机合适可稍稍作妖谋事。   他的任务完成的很好,找到的朋友很给力,比如室韦,靺鞨,契丹三国,虽未表现在明面,但隐隐架成三角之势,将他给护了起来。   靺鞨公主阿布可儿还悄悄朝他眨了眨眼,告诉他不用担心。   崔俣颌首相谢,警惕心也没忘了,毒粉捏在手里,脚下鞋底机关打开露出锋利短刃,仔细观察分析着每一刻的形势……   嗯,还提前发现了耶律伏危机,挺身相救了一回。   耶律伏被这不会武功的软兔子给救了,几欲不想相信:“你竟然还能游刃有余的救人!”   崔俣笑了笑,见危机已去,人没事了,反手一推,将耶律伏再次推向战场,迎面就是别人砍来的刀!   耶律伏:……   崔俣拍拍手,打架的圈子,野蛮人的游戏,游刃有余谈不上,见缝插个针却是可以做一下的。   杨暄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小小的军师谷,动手干架有近千人,人影密密麻麻,是个人看一眼都会觉得头疼。   杨暄却不。   他略一看,面具统一制式的奴兵忽略,厮打最多的人群忽略,视线直接往隐藏效果较好的地势掠去。   看到一群戴着同样面具,穿着同样衣服的人,他只愣了一下,嘴角就高高翘起,纵身往这个方向跃去。   所有人表现都不一样,崔俣衣服也怪模怪样的加了料,但杨暄视线一扫,就认了出来。   他的人,哪怕高了点,肩宽了点,厚了点,但下巴没变,颈部线条没变,喉结,隐隐锁骨形状都没变……再往细说,耳朵的样子,头骨的形状,全部没变,他怎么可能会认错!   小老虎在人群里玩的特别疯,率先看到杨暄,沉沉“吼”了一声,像在催促:来的好晚!快来帮虎大王保护主人!   杨暄脚尖发力,直直冲向崔俣。   触木罗没看到杨暄,终于从木同的缠斗里抽了个空跳出来,继续骂:“打不过老子,缠着也没用!大安那兔子,你且听好了,你要乖乖的出来,老子就给个面子,让你死痛快点,否则老子扒光你衣服,按在外面干——”   话还没说完,下巴突然一凉,嘴角被什么锋利东西划开,嘴唇掉了半片,左脸整个豁开了,直到耳根!   “啊——”触木罗没忍住,惨叫出声。   暗器割了触木罗的嘴,空中划个十字,无比乖顺的转回了杨暄手上。   杨暄操使暗器的同时,身形也一点不慢,闪电一样朝崔俣奔来。   他左手指间捏着暗器,右手匕首闪着寒光,一路飞纵,一路血光,所有挡他的路的,一个接一个躺倒,伤处皆在要害,死的悄无声息,连惨叫都发不出一声!   崔俣五官不行,方向又背对着杨暄,并没有看到他来,仍然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阵势。   腰上被一只大手箍住,一具温暖身体覆到他后背时,他整个人一凛,手一扬,毒粉就要抛出——   “卿卿……”   一个吻印在颈侧,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声音。   “我来了。”   惊喜来的太突然,崔俣有点懵。   杨暄抱着他纵身飞离危险环境时,他才反应过来,赶紧将毒粉扔掉,鞋底机关也弹回去,调整姿势,让杨暄抱的更舒服,自己也更舒服。   可惜垫肩做的太高,也不跟身,他这么一转,不小心顶到了面具。   头再一蹭,面具整个……掀了起来,斜到了脑后。   一张清俊无敌,眉眼秀致的脸跟着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哇哦……( ⊙ o ⊙ )   熊太子(挡住):都不准看!(╰_╯)#   垫肩:嘤嘤嘤人家不是故意哒!(>﹏<) 第230章 论美色征服世界   崔俣被称为半仙, 一手深不可测,集忽悠制造于一体的玄术本事必不可少,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容貌。   额头疏朗, 眉宇修长,一双眼眸清澈无垢, 安静明润,似能映人间烟火,亦能展仙台繁华。五官精致,脸型秀雅, 眉心一点红痣, 殷如朱砂, 画龙点睛一般, 添了无数神秘感,衬的整个人气质缥缈, 似皎皎月光, 又似深山溪泉……   极纯极秀, 反正就不像世俗人。   此刻他被杨暄抱在空中,给人感觉亦是如此,垫肩再高, 衣服再不合适,也能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衣饰都是外物,再精美的装扮都抵不住一张脸给的感觉,何况反差感极强, 对比如此惨烈的穿着?   一看就是美人故意这么穿来掩饰自己的!   然而大家发现了真相!   这面具挪的简直太好!太妙!   这样的美人,这般的气质,早该让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开开眼了!   怎么能这么美……   不小心瞄到空中的,眼睛一直,神色一呆,立刻停止了与别人的打斗,傻愣愣的看了起来。   打着打着见对手任打不还手,像个傻子似的,感觉不对的,顺着对方视线看到空中……也变成了傻子,目不转睛,屏住呼吸,个别人,连口水流出来了都不知道。   一小片的人突然变成这样,空气突然安静,别人哪能感觉不出来,也往空中看出,然后,变成了傻子间的一员。   有些角度不对,看不到崔俣的脸,好奇这群人表现的,也往这边蹿……   室韦靺鞨契丹等盟友,先是一样愣住,看直了眼,后不由感叹:大安军师真是好样的,竟然凭美色制止了一场战争!   唯有小老虎十分不满,长长一吼:它还没玩够呢,快来跟虎大王打架啊!   杨暄看着这张思念了数日的脸,一个没忍住,将自己的面具稍稍推高,扣住崔俣后脑就吻了上去。   好想好想……真的好想这个人。   这个人的味道,这个人身影,蛮横的不行,无论何时何地,总能闯进他的脑子,搅的他牵肠挂肚,食寝不安。   就不该让这兔子离开他身边!   众人眼睛睁圆,直直瞪着空中的身影,亲,亲上了?   干啊,好不容易来个美人,竟然被人给拱了?   那谁?大安皇使是吧,提着口气运轻功,还能亲人……怎么不摔死你!   美人啊……   好多人不由自主手抚上胸口,心里发酸,差点老泪纵横。   美人啊!   杨暄也知道场合不对,狠狠碾过崔俣嘴唇,召示了存在感后,他一边退后,一边大手一挥,将崔俣的面具重新给他戴上。   戴的严、严、实、实,保证一点脸都不露!   戴完了,整理好自己的,他还朝着四外巡视一圈,目光威胁中夹杂中炫耀。   看什么看,这人是老子的!   众人:靠啊!摔死你算了!   真有人不甘心,举箭就往空中射。   可杨暄是谁?千军万马中尚能游刃有余跑几个来回,一支箭而已,还想把他怎么着?   他一个旋身,不但漂亮的避开了箭,身法也极尽完美,旋着身抱着崔俣往外落,姿态极其浪漫,极其骚包。   众人:……   崔俣五感不出色,没注意到周遭动静,任杨暄揽着他的腰,轻笑:“你来晚啦。”   杨暄隔着面具亲了亲他的脸:“抱歉,遇到点意外。”   “面具上都是墨,别沾。”崔俣一边推他,一边笑声更加愉悦,“幸好你来晚了,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好玩……”   说着话,脚尖一顿,已然落到了地上。   杨暄捏了捏崔俣下巴,在他颈侧亲了一下:“调皮。”   直到此时,众人才在大安军师的倾世美颜中清醒过来。   虽然遗憾时间太短,看的好像也并不太真切,但现在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正事还要干,架还要打!   只是浮动心思未去,大家动作便有几分敷衍,打的颇有些心不在焉……   杨暄还记着之前听到的污言秽语,凌厉眼神直接扫向了人群中的触木罗。   触木罗伤的有点重,现在正被手下架着,往边上溜,看来想跑。   杨暄眸色暗沉,紧了紧护腕就要往那边走——   却被崔俣拦住了。   “可是想杀他?”   杨暄回头看崔俣,剑眉高高扬起:“不行?”   崔俣看出些熊孩子吃醋的味道,差点笑岔气:“是不行,不过不是你想的那个不行。”   杨暄脸色并未恢复,语调扬的高高:“嗯?”   “你忘了风云会规则了?”崔俣提醒,“两国皇使有赌斗者,结束时自然按胜负付出代价,但如果一方在风云会尚未结束前命殒……因不确定死者能力是否在最后能翻盘转胜,赌筹不能给活着的那个人。但赌局已开,付出的东西肯定不能拿回去,死的那个,所有下过的筹码将尽归承办国奚国。”   也就是说,这风云会,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确定结果,如杨暄和触木罗,之前有过赌局,若最后触木罗输了,自然所有筹码尽归杨暄,但若他中途死了,杨暄下的赌注可尽拿回,触木罗的东西,他却是拿不到,都得归奚国。   规矩如此,也是一定的保护机制,尽可能保护诸位皇使的性命安全。   若游戏中杨暄手丸触木罗,说明实力的确强了一筹,最后结果……可能会扯皮,因为仍然与规矩不符。   遂为了胜利,这触木罗还真的最好暂时别死。   杨暄看了看半张脸豁开,嘴掉了半截,连络腮胡子都少了一半,狼狈的不成样子的触木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也好,就留他到风云会结束。”   那么嚣张跋扈,极好面子的人,现在状况,肯定非常享受……   杨暄到这军师谷来,就是为了抢崔俣,现在人在手里,他放了心,便没什么心思打架了,抱起崔俣就走,同时发令,叫自己人撤退。   他的地盘尚在远处,未来几日战场亦不在此,打架实在浪费。   木同向来是跟紧主子的,崔俣走了,他自不会恋战,晃几个虚招,纵身跃起,追着崔俣身影就离开了。   小老虎有些没玩够,但它明白最近气氛,将来好玩的还多,有它耍的。再说主人也走了,玩起来忒没劲,都没法炫耀表功,它晃了晃尾巴,也跟着跑了。   大安这一退,混战中的人们也觉得极没意思。   这边这么多,根本没法坑别人,主子们大战不在此,不如保存实力,日后再干架。遂大多数表现都一样,找到自家军师,抢了就走。   至于军师死了的……不知前因后果,仇也没法报,只得先回去报备主子再说。   ……   崔俣随杨暄一路往北行去,不多时,杨暄突然皱眉,停下了。   “后面有人。”   崔俣有些意外:“有人跟踪你?”   杨暄很淡定:“看看是谁。”   略等片刻,人出现了,是契丹王子,耶律伏。   崔俣明白了:“……找我的。”   他拍拍身上的土,站到了杨暄身侧。   耶律伏缓缓走近,步态略犹豫,很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这种姿态略娘,他自己都有些唾弃自己,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身不由己,改不了……   对这大安军师,他印象十分不好,前期觉得太过懦弱,是来送菜的,他们强人,瞧不起这些蝼蚁。后来这兔子发威,不显山不露水,悄无声息的就办下诸多大事,让人亮眼的同时,又有些忌惮,有些提防,又有些警惕恶心。   谋士若都如此阴险,似毒蛇环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咬一口,谁会愿意交朋友?   可方才,看到了这兔子的脸……   印象就又变了。   如此风仪,如朗月似清风,似餐花饮露,不入红尘,人间烟火留之不住,怎会是阴毒之人?那些计策,也是因被人欺负,为自保不得不如此……   耶律伏唾弃自己的没节操,觉得这样不对,不好,可就是改不了。   这兔子……长的实在太好看了!   他略扭捏走到崔俣面前:“那什么……你之前说的,都对,我应了,我要同你联盟!”   话虽这么说,但他只冲着崔俣,对于杨暄这个大安皇使,像眼瞎了看不见似的,理都没理。   杨暄眯眼,一个侧步,挡到了耶律伏面前。   耶律伏皱眉,十分不满意。   虽然那兔子戴着一张黑漆漆的面具,看不到脸,但他服的,仍然是这个人,才不是什么大安皇使!   崔俣:……   要是知道一张脸就能有如此效果,他不如当夜就摘下面具让这耶律伏看一看!   不过,质的叠加方是量变。   脸能带来好处,加成效果,可光靠脸,是刷不出这种结果的,还得看本事。   崔俣对自己所做所为很满意,没有半点后悔。   国与国的外交,话要说的动听,姿态却不能软。契丹之前应东西突态度,对大安百般挑衅刁难,若他这么简简单单答应了,让契丹觉得大安特别好说话,打过脸都没关系……就不太好了。   既然要合作,就得立规矩,得让契丹深刻明白,他大安不是求着他们联盟的。   崔俣拍了拍杨暄胳膊,让他稍稍让开一点,走上前看着耶律伏的眼睛,轻笑一声:“耶律王子,莫不是您记性不好,在下之前说过的话,您尽数忘了?”   耶律伏身体一僵。   大安军师说过什么来着?   哦,对了,大安不耻于与小人为伍,他这样的,人家看不上?   说就算契丹哭着喊着要联盟,跪求到人家面前,人还得好好考虑,这条狗有没有长进?   ……   当时觉得这些话特别难听,忍不住回了嘴,还放了话,说契丹不可能有那一日,否则他的头给那兔子坐!   耶律伏差点哭了。   昨日脑子进的水,都是今日流的泪。   他那时不知道这兔子这么厉害,也不知道这大安皇使这么牛掰啊!   近些日子看着军师谷气氛,听着外面动静,左分析右琢磨,都觉得这对于契丹来说是个机会,做好了,未来崛起有望!可这么好的机会,因为之前脑子左,有眼不识泰山,给他搞成了这样!   大安军师这话说的太明白,昨日的你对我爱搭不理,今日的我你已经高攀不起了,想要联盟,拿诚意来,拿投名状来。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有看行动。   耶律伏知道形势不可更改,满目哀怨,一步一回头的走了,脚步无比沉重。   杨暄对此状况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崔俣就将之前将谷里做的事说了一遍。   当时他给杨暄写过信,但写在纸上的东西不保险,万一遗失就是大问题,所以他没写太多机要东西,这时方才和杨暄一一袒露。   “……耶律伏这样的人,性狡,缜密,做每一个决定都要经历很长时间的考证和思量,可一旦做了决定,就会相信自己,举步往前,”崔俣轻声解释,“所以我们摆出这样的态度,最为合适。”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珍惜,如果付出点难度,方才得到,那么杨暄和耶律伏的联盟,才会更长久。   “将来你灭东西突,把握也就更大了。”   杨暄挑眉,搂住崔俣腰:“这么相信你男人?”   崔俣笑:“难道你没这个想法?”   杨暄再次推开崔俣面具,将人狠狠亲了一通。   “知我者,卿卿也。”   崔俣有些脸红。   ……   崔俣来到了杨暄打下的地盘。   很大,地理优势明显,奴兵近两千,对杨暄这个主将非常尊敬,处处打理的井井有条,一点也不像仓促之下占的地盘,仿佛一个小小军营,气氛非常好。   “怎么样?”杨暄拉着崔俣看了一圈,声音略得意,“可还满意?”   崔俣捏了捏他的手:“我们阿暄最能干了!”   杨暄耳根略红。   这世间,只有崔俣一人唤他阿暄。   也不是时时都叫,有时在床上都不大愿意开口,唯有特别高兴,特别心疼他时,才会这么叫。   他幼时命运不济,吃了很多苦,希望自己强大,强大到不再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十三岁时,遇到崔俣,这个志向更强烈,并稍稍改了一点,希望能保护崔俣。   希望能撑出一片天,任崔俣自由玩耍,想怎么嚣张就怎么嚣张。   他相信自己能做的到,能永远强悍,护住崔俣,也让崔俣喜欢,让崔俣依靠,让崔俣的目光始终追随。   可每每听到‘阿暄’两个字,他都心尖一颤,不由自主柔软下来。   他早已不是孩子,不再想往那些没用的大人的心疼,可每次崔俣这般说,他都好像回到了幼年的自己,心里满满的,甜甜的,似能沁出蜜来。   他的兔子,就是这般会勾他的心,每一个不知不觉的真情流露,都让他想好好疼爱,把人宠上天。   杨暄一直绷住了,到了简易搭起的自己营房,才狠狠抱住崔俣,极尽缠绵的亲密了一番……   崔俣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杨暄端了饭菜来给他吃。   “条件不好,卿卿凑合着吃。”   崔俣白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别张嘴闭嘴卿卿的。   杨暄就笑,还伸出舌尖往嘴唇上舔了一圈,眸色加深,带着某种暗示:“这里,就咱们两个。”   崔俣不理他了,闷头吃东西。   野外条件的确不好,但夏日时节,草木旺盛,林里山珍野菜长势都不错,打来的猎物也很新鲜,这顿饭非常合崔俣胃口,他难得吃了很多。   杨暄松了口气。   这兔子年年苦夏,每到夏日就难过,来到这北地,他本以为会更受不了,没想到这里夏天并不那么热的难受,林子里东西也新鲜,倒让他轻松了。   崔俣吃完饭,慢慢饮茶:“接下来,该是地盘战了吧。”   杨暄点了点头,将崔俣拉到腿上抱着:“嗯,就这几日了。谁打的多,打的狠,结束时地盘大,谁就是赢家。”   “猎物呢?”   “一边建地盘,一边就在做这件事了,”杨暄亲了下崔俣耳朵,“若是把别人地盘拿下,别人的就是自己的,更不用发愁了。”   崔俣推开他:“所以你要抢?”   杨暄颌首,一脸理所当然:“游戏不就是这么玩?”   崔俣:……好吧。   杨暄握住他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口:“我今日到晚了,没第一个过来寻你,你没生气吧?”   崔俣摇摇头,想起这个,又笑了:“这么多拨人一块来,肯定是你手笔。”   杨暄就笑,眸底漾出层层柔意:“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   他这话还没说呢,外面就有人闯了过来:“杨暄!杨暄我来找你来了!”   大嗓门,极尽热情,富有朝气的声音,是靺鞨王子阿布可蒙。   杨暄脸一下就黑了。   崔俣刚推开他坐好,一个人影就推门闯了进来,看到崔俣,眼睛立刻瞪圆:“我滴个乖乖……长的可真好看!大家说的没错啊!”   在杨暄地盘上,绝对安全,又刚刚睡醒,崔俣自是没戴面具的,烛火轻摇,灯下观美人,气质更添几分,阿布可蒙看的惊艳也很正常。   阿布可蒙不但看,还手伸过来,似想要摸一摸试试手感,看看是真的还是个假人。   伸到半截,就被人猛力拍下来。   “唉哟我艹——”阿布可蒙紧紧捂着手,气的不行,把手腕往杨暄眼前一递,“使那么大劲干嘛?这么黑的手,你都能打出红印来,跟你有血海深仇啊!还是不是兄弟!”   杨暄很淡定:“我娘只生了我一个。”   阿布可蒙还没明白这话里讽刺,直觉往下接:“那你太可怜了,我娘好歹还给我生个了个妹妹呢……我跟你说,我妹妹长的可好看了,小时候跟面团子似的,特别好玩……”   杨暄直接翻白眼,谁要听你说妹妹!   “就是没你家这军师好看。”阿布可蒙说完,捏着下巴继续赏崔俣美人。   杨暄受不了,直接拎起阿布可蒙后脖领:“想打架是吧,我奉陪!”   一听到打架,阿布可蒙眼睛就亮了,跟着跑出去:“今日我要输了,地盘给你一半!”   崔俣:……   阿布可蒙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自己妹妹。   阿布可儿没他跑的快,他和杨暄打的难分难解时,方才走到。   再次看到崔俣容貌,阿布可儿还是一脸惊艳,看的眼都直了:“你真好好看,比我好看多了!”   一边说,她还一边把面具摘下来:“你看!”   崔俣也是这时,才看到阿布可儿的脸。   小姑娘杏眼桃腮,樱唇一点,五官非常出挑,加上异族血统,脸部轮廓十分立体,气氛美艳妖娆。身材也极好,纤腰盈盈一握,胸部却发育极好,大长腿,跟脸上气质非常配,妥妥的大美人!   大美人非常美,却不自知,身上流露着一股男儿般的飒爽味道,连眉梢都微微抬起,颇有英气。   她美的略有侵略性,却丁点不让人讨厌。   崔俣不由称赞:“姑娘很美。”   “就是黑了点。”阿布可儿叹气,“都说一白遮百丑,黑了就哪都不好看。”   崔俣为她找补:“你哥哥方才说,你幼时面团子似的特别可爱,显也是白的,只是夏日里日头大,方才晒黑了。”   “你信他?想是没见过色暗发黑的面团子了,”小姑娘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要撩自己衣服,“我让你看看别的地方你就知道了!”   崔俣赶紧拦了:“别!我信你皮肤黑了!”   阿布可儿这才没撩衣服了,大眼睛忽闪着,请教崔俣秘诀:“那你是怎么这么白的啊,太阳晒都晒不黑?”   崔俣:……   作者有话要说:  熊太子(炫耀):这是我的美人。   小老虎(不服):明明是虎大王的美人。   众人(举起了火把):美人是大家的!敢拱者喂狗!   俣美人(围笑):哟哟,嘿喂狗,我说河蟹你说妙,河蟹——   所有人(流泪捂心):妙!   小老虎(⊙ω⊙):喵? 第231章 秘密   靺鞨王子阿布可蒙此次携妹前来, 主要是为了打架……不,主要是为了将来的大面积打架,和杨暄深入沟通交流一下,并对崔俣表达谢意。   他这个妹妹被家里惯坏了, 向来要什么给什么,对外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这次缠崔俣为她找人,崔俣竟也答应了……   想着将来杨暄和崔俣可能会因此遇到的各种麻烦,他心里略有些过意不去。   结盟没问题,靺鞨一向欣赏强者, 能和大安太子交朋友, 他很高兴, 但朋友归朋友, 他的妹妹他怎么疼都行,别人没义务帮他惯着啊。   酣畅淋漓的打完一场架, 阿布可蒙浑身是汗, 气还没喘匀, 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那妹妹惯爱闹腾,不是个省油的灯,最会干的事就是得寸进尺, 你家军师应了帮她找人,她就同我说了,风云会后不回家了,直接同你们去大安……”   他笑出一口白牙:“这祸水我是不想要了, 你们要真能帮忙把她给嫁出去,我定备份大礼,好好谢你!”   杨暄:……“我并没有答应。”   “客气啥?大家兄弟,我姝妹就是你妹妹嘛!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吃亏,我靺鞨有的,你想要啥,我全都给,你不想要的,我瞧着你有用,也给!再说这事要能成,我妹妹也算和亲了,咱们两国那就是亲家,还分什么你我?就是为了咱妹妹,我靺鞨也得备上优厚嫁妆,好好巴结你们大安不是?”   阿布可蒙先是贬低自己妹妹,再和大安套近乎,最后有点伏低做小的意思,夸了大安和杨暄这个太子半天,才长长叹了口气:“我那妹妹自小娇气,从未出过远门,也不知道到大安能不能习惯,你受累,多帮看顾着点,别叫她……受了委屈。”   杨暄微微阖眸:“这么舍不得,好好护住不让走不就是了?”   “孩子养大了,总是要放手的,她的人生路是她自己在走,我替不了。”   阿布可蒙手举高,顺着指缝看天上皎月,话音分外安静:“我只希望她这一辈子过的痛快逍遥,无论苦乐,都能保持赤子之心,永远不悔,永远对前方有信心。我能做的,只有在边上保驾护航,告诉她,哥哥永远支持她,便是她撞的头破血流,也有退路……”   “做兄妹和做兄弟的一样,都是有今生没来世,她再不乖,再刁蛮,在我眼里,也是小时候胖胖软软的一团小可爱,怎么可能真舍得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场景,阿布可蒙抹了抹眼睛,瞪着一双虎目:“你们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了。但要真找到那混蛋,务必支会我一声,我不揍的那小子哭爹骂娘,床上躺三个月,名字就倒过来写!”   杨暄早前就想过与靺鞨结盟之事,阿布可蒙性子直率,国土离大安略远,无论哪样,都值得交好。如今再听到这些话,心里略有触动。   皇家很少有真情,这对兄妹这样的,实是少见。   他眸光微敛:“……好。”   阿布可蒙高兴了,又说起了接下来几日的大战。   风云会截止日期将近,大部分国家势力前期准备已做完,该收拢培养的奴兵使熟了,地盘发展差不多了,几乎中原腹地每个角落都有人占了,靠边的地方占不占没什么大用。   这时候,再想扩张地盘,就得打别人家的了。   每次风云会到最后都是群战,所有人都明白,也不会躲避,少数人甚至会占个先机,率先挑起战争……最后结果如何,全凭本事。   这时候结盟就更重要了。   大家都要四处攻打四处提防,如果身边有盟友,某个方向不需要防备,可以相互依靠,就少了一份危险。如果后背左右都有盟友,那就更好了,起码不会输了,卯着劲往前冲就是。   今次风云会情形比较特殊,西突所占地盘已与杨暄成对峙之势,还事先安排过联盟,想也知道,这是摆明架式对着干了。   还好崔俣聪明,之前在军师谷里就有过动作,各处不是不能操作。   杨暄地盘在最中间军师谷东北面,因占了之前东突地盘,横着连成一片,直接往西扫,与阿布可蒙的地盘交界。再往北,就是室韦的地方。   室韦与崔俣结下联盟,不会背袭,西边又有靺鞨,杨暄的地盘,可以说是非常稳了。   阿布可蒙肯定不会往东占杨暄的地盘,对北边的室韦也不感兴趣,正好往南走,有他看不顺眼的家伙,接下来想搞,就同杨暄说好了,互相依靠,他保证不会有人西南边溜过来打杨暄,杨暄也顾好自己,别让人从东南边溜入,伤害大家……   杨暄应了。   他目光掠过夜间峰峦,看向南方。   隔着一个军师谷,正南方是西突王子莫谟突的地盘,虎视眈眈,想也知道不会安静,接下来,该是有硬仗要打了……   阿布可蒙带着妹妹离开后,杨暄进屋找崔俣,接着说之前未尽之言。   先是这靺鞨盟友。   杨暄把自己怎么与阿布可蒙熟识的经历说了,认为这是一个靠谱盟友。   崔俣也把军师谷里与阿布可儿的相处过程说了,真夸小姑娘赤诚可爱,若真要跟他们去大安,也没什么不好。   接着说军师谷那一场混战——还是真是杨暄促成的。   杨暄搞了东突,触木罗地盘奴兵皆失,十分灰头土脸,不甘心之下,放话说要去军师谷欺负崔俣。杨暄哪里肯干?当下就安排了事。   大家都在打地盘,如果他一走,刚得的地盘群龙无首,许会被别人觊觎,暗自行动,他干脆放了风声过去,说触木罗要去杀大家的军师,所有人就静不下来了,立刻齐齐赶向军师谷。   大家都忙起来了,也就没人盯着他了。   本来他速度很快,可以第一时间找到崔俣,可惜路上遇到了意外——他看到一个人。一个在宫中见过两次,并不熟悉,甚至还有点陌生的人。   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这人还见了我就跑,我心下起疑,便想追……”   杨暄解释道,他看到了木同留下的信号,知道木同已赶至崔俣身边,还有小老虎在,再加上之前崔俣信里写过的各种把握,交好的人……他认为,崔俣可以保护自己。   而面前这个半熟不熟的人,若是跑了,可就不一定有第二次机会遇到了。   杨暄当机立断,立刻追上了那人,在那人跑到西突地盘前,将人逮住了。   “我问到了些有意思的事……”   他自认记忆力不错,确定曾在宫里见过这张面孔,可那人却不承认。他用了些手段,那人方才说,的确去在大安。说什么犯了事,逃到大安藏了起来,觉得皇宫最安全,就混了进去。危险过后,他便又回了国。   “呵,大安皇宫安全?什么人都能混进去?”用这种话做理由,是这人太蠢,还是觉得杨暄太蠢?   崔俣嗤笑一声,倏然眯眼,反应了过来:“他是西突厥的人?”   “嗯。”杨暄点头,“他不肯招来龙去脉,问急了,就说与我有仇,潜过来杀我的,但我旁敲侧击试探过,认定此人与田贵妃有关。”   与田贵妃有关。   本人是西突人。   又出现在这意义不一样的风云会。   答应很明显了。   “田贵妃与西突厥暗里有来往!”   猜到这一点,崔俣几欲掩口,这可是叛国大罪,田贵妃怎么敢!   杨暄缓缓敛目,眸底满是杀意:“此人不配再活!”   此等奸猾之人,审问过程不是一两日可解决的,时间紧要,杨暄问出大概,就将人交给甲寅,先在营地里好好藏好,顺便给人点颜色看看,待风云后,再慢慢收拾。   此事说完,气氛有些低沉。   崔俣拧着眉,道:“本来还有件事,我心中略有犹疑,如今看,须得同你说一说了。”   杨暄抱住他,轻轻亲了一口:“嗯?”   “军师谷中,我设计把西突军师给弄死了,还去了他的房间……看到了一封信。”   崔俣目光微敛,声音略慢:“照理说,军师谷非常住之地,并不安全,任何秘事不应该表露,太有风险。可是这西突军师不怕,还有渠道与外界联系……”   应是对之前动作太过自信,自觉一家独大,无人可挡。   军师谷里只有军师,没有旁人,连承办国奚国特使,三日后也全部退开,武者们奋力狩猎打地盘时,不可能有人进的来。   遂大概是用了鸽子之类的东西,专门传信。   “信上交待,让西突军师对室韦高丽好一点,可敲打,但最重要的目的,得是收拢。别人可以死,皇使绝不能死……还道风云会后暂不撤离,所有奴后会到最南边集合,让军师想办法多控制几个盟友,并说服他们往南走。”   崔俣皱着眉:“起初我不大明白,想着西突王子是不是把地盘建在了南边,所以有此指示。可此间所有行动,都针对风云会,风云会完了,为什么不走?还联合别人继续往南走?”   “直至方才,我明白了。”崔俣微微阖眸,脑中描绘着大安舆图,尤其与这些参赛国接壤的地方……   “你大概要注意注意边境线了。”   大安舆图,杨暄比崔俣更熟,听得此话,都不用闭眼,脑子里随便一过,眼睛就眯了起来,一个瞬间,杀气几欲溢出:“他敢!”   崔俣看了他一眼,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他们真的敢伸手,你也要好好表现,跺了他们的爪子才好!”   ……   第二日,崔俣收到一份礼物,打开差点吓一跳。   绑的整整齐齐,密密匝匝的一团头发!   头发很长,弯了几弯绑在一起,好好的放在盒子里,看起来很整齐。可再整齐,那也是一盒头发!   一瞬间联想到这个世界的巫蛊,上上辈子的鬼故事,崔俣好悬直接把盒子扔出去。   “谁送来的?”   杨暄接过盒子,随意把头发搅了搅拿出来,发现盒子底下压着一封信,打开一看,哼了一声:“是契丹王子耶律伏。”   耶律伏把自己剃了个光头,以此表示诚意,说当时是对崔俣放了狠话,要是有求崔俣联盟的一天,就把头给他坐,意思并不是割了头给他坐,是割了头发给他坐,请崔俣千万千万不要想歪。   他虽犯了蠢,如今也说话算话了,联盟的事,是不是可以再商量商量?   崔俣:……   他神色略复杂,真是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玩法。   不过在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毁伤的年代,耶律伏做为一国王子,能干出这样的事,也算是极有魄力了。   耶律伏信中还说,他之前的确不对,处处针对刁难大安,但这些并不全然是因为东西突授意,他自己也愿意搅混水,好看看大安使者的本事。   这是他身为弱势群体的自保之路,请大安使者谅解。   他还说,他对有能力之人是绝对尊敬的,有胆有为的强者,向来不拘小节,豁然大气,这一次,也不要同他计较好不好?   最后,耶律伏还送上了投名状。   契丹的地盘在最南面,往北一点就是西突,眼下西突对他态度暧昧,不说特别相信吧,也不会特别设防,他就发现了点事。   头一个,就是西突王子莫谟突要搞事了。   人已经收拢奴兵,布下作战计划,想派人不管从东西中哪条路,穿过大安和靺鞨的地盘,到室韦处。还下了密令,似是想前后包夹大安地盘,前虚后实,或是虚虚实实,让大安难以防备,击溃其意志,并再接再厉,接管其地盘。   第二件事,是打听了一件奇怪的事。   东西突有兵驻守在高丽。   他不知道怎么过去的,又为什么在哪里,但总感觉不对劲,遂提醒崔俣一声。   这便是他的诚意,和投名状。   崔俣把信看完,眼睛眯起:“果然如此。”   也是运气好,想什么来什么,刚刚怀疑,有点想不通的问题,就被耶律伏送了过来。   崔俣拿出杨暄早先画的大安舆图,并指顺着边境线轻轻滑过,在室韦及高丽的地方顿了顿。   “该是借道室韦,绕过契丹与奚国,从两国交界之处,直接进了高丽。”他指尖从高丽往西边滑,“我大安在契丹及奚国以南,有燕郡城池,辖区扁长,靠海,又与高丽接壤。屯兵于此,意思很明显了。”   是想直接攻打燕郡,入侵大安!   瞧这架式,是想在风云会后立刻动手。   崔俣眉心微凛:“届时你未远走,大安国土有险,你这太子便不得不身先士卒,过去守城。”   若是一切顺利,东西突不但能打下燕郡,还能往外扩张,杀掉大安太子,好好朝大安脸上抽一巴掌,就算不顺利,至少也能占个城。   燕郡三面与异国接壤,又靠着海,算是个易攻难守的地方,但地方太小,真用劲打,有些得不偿失,所以平时没人惦记。   以往东突最爱打的是张掖,西突最爱打的是鄯善,如今费这么大事,绕这么远,显是打算通透,想搞大事了!   杨暄危险眯眼,声音森凉:“可惜了。”   崔俣看了他一眼,笑了:“是啊,真是太可惜了……他们算盘打的好,却不知道,你这大安太子,也非凡人,打仗这点事,比谁都熟。”   没情报时,尚能临机应变,处变不惊,有了情报,更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   崔俣眼梢翘起,眸底荡出笑意:“是时候教他们做人了,阿暄,你好好干,让他们瞧瞧你的厉害!”   杨暄没忍住,抱着崔俣狠狠亲了一记:“……遵命。”   风云会团战加边关攻防战,这一次要搞的事有点大,不得不慎重。   崔俣和杨暄没再废话,就当前形势讨论了起来。   崔俣:“早前与室韦军师结盟时,对方并没有提起这件事,显是没觉得太重要,并不知道东西突要搞什么事。”   杨暄:“此前我救了室韦皇使性命,他也没说,应也是不明白。此东西突行事,大约非常机密。”   崔俣:“耶律伏这诚意我觉得表达的还行,可以接触。”   杨暄:“东西突看似对他拉拢,实则一直在提防,否则借道之事,他不该不知道,直到今日才国略明白。”   崔俣:“打仗你在行,但我觉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打脸方式最爽。”   杨暄:“将计就计,此法不仅适用于风云会团战,还非常合适燕郡一战……”   二人一边说着话,指尖一边按着舆图,顺着说到的国家滑动。   到最后,二人指尖相撞,汇于一处。   “这里。”   “这里!”   指尖相触瞬间,温暖无比,似有隐隐电流越过,顺着血管,烫到了心底。   二人相视而笑,彼此眼中都是对方的身影。   崔俣眼梢微翘:“想到一起去了呢。”   杨暄执起崔俣的手,在他指尖印上一吻,姿态很是虔诚:“我的荣幸。”   ……   计策定下,就开始行动了。   不是只有东西突有信鸽,杨暄也有自己的秘密渠道,安全有效,非特殊情况不启用。   杨暄写了封密信,送往镇守五原郡的将军手上。   这位将军曾是穆老将军部下,能力人品都信得过,关键是,认识杨暄,知道这里面的事,算是太子死忠。杨暄的话,他本就会听,何况还关乎边关安危?   崔俣在一边展开纸,将所有战略衔接点捋清楚,既然要开战,将所有把握握在手中方才最好!   莫谟突要前方佯攻,后方打围,他们就得先提防,再布局,将计就计,拆分食之……   准备的差不多了,前头孙敏也传来了好消息:抓到了两个细作。   正是西突派往北边室韦之人!   杨暄紧了紧护腕,眸光微暗:“很好,好好招待一番,让他们开口。”   不枉他布下诸多条线,守株待兔!   杨暄的人各有能力,办事向来快准狠,因常混边关战局,对于这种细作,针对手段非常多,不多时,就问出来了。   “莫谟突给了两日时间,让他们摸到室韦地盘,并同室韦说好计划。完成后,择晨间发信号,午后,可往大安地盘悄悄邻侵入……”   ……   两日后。   晨间。   莫谟突一身戎装,手中折扇轻摇,脸上带着自信微笑:“是时候了。传令下去,甲队,按计划,上!”   “是!”   西突奴兵由先锋带领,雄纠纠气昂昂的从军师谷东侧经过,直冲北方慧山杀去。   慧山上,埋伏着杨暄的青旗甲队,由一个奴兵小头领带领。   小头领看着到来的西突奴兵,捏着长枪的手心略略渗汗。   他牢牢记着军师说过的话。   “军师谷东有慧山,山覆有林,可设伏。西突首拨奴兵到来,是为佯攻,无需警惕,可尽放……”   他屏住呼吸,命令所有人将头按下,放了这一批人过去。   青旗乙队,负责‘慌张’的发现敌情,手忙脚乱的应对。   来人即是佯攻,不会出太大力,所以也不必拼命,可划水,保住自己最为紧要……打输了也没关系,尽管往后退,吸引更多的人来。   大安奴兵看起来略怂,西突部队则十分兴奋,因为一切都和王子预料的一样!   大家赶紧招呼后路:可尽来,随便打打,待到北边烟起为号,大安军阵脚大乱,就可以先后夹击,猛力攻击,教对方做人了!   心心念念中,做为信号的青烟终于升了起来,西突部队士气大涨,“嗷嗷”叫着往前冲。   咦?大安军怎么变了个样子?   慌张呢?惊惶呢?怎么瞬间有序起来了?   西突部分心中打鼓,觉得有异,想要退出时,慧山林边有奴兵冲下,直接封锁了后路,将他们包了饺子! 第232章 和西突的攻防战   崔俣与杨暄猜西突先遣部队会从慧山林过来,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里最合适。   两军对战,只是平原战便罢,若地形奇特, 除天时人和外,地理因素必须慎重考虑。因为这几乎会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古往今来多少记载, 多少实例,学习兵法的人被老师耳提面命,第一要记住的就是环境因素。如果不当回事,以后置身战中, 事实也会分分钟会教你做人。   遂大部分带兵将领, 对于环境的选择几乎是本能。   在西突王子莫谟突看来, 他盟友坚固牢靠, 不可能掉链子,他的计划不可能泄露, 第一炮试探选址肯定会冲着最安全的方位。慧山林离大安使地盘最近, 大安固然会放人看守警戒, 但林子又不是大安一家的,谁都可以利用么。   大安能将警戒线设的隐秘,他们也可以借山林之势, 隐藏自己形迹,无声无息靠近,再快准狠的进攻么。   把自己放在对方立场,思维延展, 去掉不可能的,便是准确的,杨暄久在沙场,对这些事最为熟练,猜到莫谟突想法再正常不过。   他当时就同崔俣分析:“莫谟突是阴,看情报这些年偶尔会往鄯善遛,刷个军功,但他最擅长的,还是朝堂机诡,壮大自己力量并打压他人,战场上得的那点功,大约是别人刻意让他的。”   对此,崔俣很认同。   英亲王老爷子已经是鄯善一面大旗,就算不打仗,回到洛阳,对西突厥都是一种震慑,让对方不敢妄为,还想打架?想起英亲王腿不软心不虚么?   既然心存忌惮,士气就会先短三分,莫谟突那些战功,肯定不是实打实的。就算确然有自身实力加持,比之杨暄,应该还是差的远。   见崔俣目露肯定,还夹着一丝丝赞赏,杨暄直接就翘起了尾巴,神色十分得意:“莫谟突与你男人相比,那就是萤火和皓月!”   说完还觍着脸凑上前:“卿卿~你男人这么厉害,不赏个吻么?”   崔俣当时的回答是,给了他一个白眼。   如今看到现场,他倒是很有股冲动,想抱住杨暄亲一口。   真是太帅了!   应对之计是他同杨暄一起订下的,他考虑的多是时机,各处衔接,怎么做能稳稳钓住莫谟突,还奉献了些比较新鲜的点子。杨暄却是全盘考虑,整个战势大局,每处对战细节,怎么打,怎么绕,什么时候发什么信号,怎么走位,诸多种种,事无巨细。   他当时跟着想象下了场面,自认为了解透彻,可现在和杨暄一起站在山顶,俯瞰底下战场,发现自己之前想错了,大错特错!   事实场面比想象中震撼多了!   而且这种优势全在自己这边的绝对压制,看起来真是太太太爽了!   青旗小队照计划行动,甲队人多,负责埋伏,放过西突先遣部队,乙队人少,在里迎敌诱敌,划水隐藏实力,只顾命,败了就后退。退的速度慢悠悠,路线还非常巧妙,跟着山势,曲曲折折一弯一绕,把西突队伍拉的长长。   乙队演技爆棚,西突部队完全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等队伍拉的够细够长,弯道够多,前边的顾不到后边的,后边的看不到前边的,青旗甲队就开始分出一部分人,动了。   他们突然俯冲到每个节点,一小段一小段,将西突部队截断卡死,甩开膀子开始揍。   西突头尾不顾,前后不知,喊叫也没甚作用,谁都顾不上谁,自然就倒了大霉。   青旗甲队里守着山林口子小头领也坏,专门叫人盯着前边西突动静,要是人太多不好搞,就派几个人下去干扰视线,拖拖西突脚步,要是全部搞定,自己人都闲的打蚊子了,就将口子放大,暗号带给乙队加快诱敌速度,让西突人快点往里走……   待所有西突人放进去,前边也顺利,甲队除了在最外望风的,全部俯冲下去,关门打狗,把最后这一波直接搞死。   所有行动衔接紧密,行云流水一样,很快,山林往里起了各种喊杀声,很快,又悄无声息,仿佛什么事都发生。   绝对碾压!   崔俣看着自己这边的奴兵,重伤几个,轻伤十数人,无一死亡,而西突先遣部队,则是死完了。   他抑制住过度兴奋的心情,眼睛亮亮的看向杨暄。   杨暄:“你说的,既然他们敢来,不管真攻是假攻,先让他们有去无回再说。”   他摆出一脸‘这才多大点事,太简单,一点难度都没有’的表情,慢条斯理理了理自己衣襟:“瞧,办到了。”   崔俣:……你就得瑟吧!   不过他喜欢!   他走过去,踮起脚亲了杨暄一口。   “这处完了,别处该开始了吧。”   杨暄反手抱住崔俣,狠狠亲了一口,方才喘着气点头:“是……”   崔俣笑吟吟的推开他:“那你还不快去?”   杨暄磨牙:“你又故意勾我!”   到底知道正事要紧,杨暄按住崔俣后脑又亲了一会儿,方才放开他:“你注意安全。”   “嗯。”   崔俣看着他走下去,带着人整理战场,并将青旗小队重新整编,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对战。   ……   莫谟突听到消息,扇子陡然止住,眼睛眯起:“没动静了……什么意思?”   探子回报:“就是突然……没动静了,咱们的人没半点反应,大安地盘瞧着也没什么不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小的远远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往里攻,特来请示……”   这不对劲,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莫谟突性子多疑,做了计划,也不会将全部兵力押上去做这件事,前往慧山林试探攻击的,只是一支小队,若是成了,后面静观的大部队当然跟着进去,若真遇了事,也没什么,损失不大,不往里走就是了。   可他想的是,计划已经开始,还能不能继续?   他详细问了探子这场仗的细节。   探子据实以报。   莫谟突扇柄一下下的敲击着掌心,视线落在远处,看看北方天际,遥遥上浮的一束烽火。   连绵不绝,不灭不息。   他唇角轻轻扬起。   无论如何,这信号是真的,先遣小队往里冲时,大安败退也是真的……   不管大安皇使使了什么手段,现在这种表象,都是用来迷惑他的。   如此故弄玄虚,许是他的小队耗了对方主力,对方已无法应战呢?自己小队灭是灭了,许以最小的力博了最大的结果呢?许是背边攻势猛烈,大安扛不住,分不开手脚呢?   大安不希望自己过去,才会这样扮样子吓他。   时机不可失!   扇柄重重敲在掌心,发出“啪”一声清脆声响,莫谟突发令:“着中西两路,照计划进发!”   东边慧山林不好攻,就往别处,他倒是要看看,这大安皇使还有别的本事没有!   “另,”他没忘了青烟为信之事,眯眼吩咐,“派两个身手好的探子,绕路去室韦看看情况……”   中路军直接穿过军师谷,走到大安地盘前。   这里是矮坡,没什么密林,高大树木,各种情势一目了然。   大安地盘边界有守卫,但并不多,而且表情惊惶,频频往北看,似在害怕什么。   西突中路军领队心下立刻有底,直接带人就攻了过来。   大安奴兵战战兢兢的对上来,打了两下,发现对方人太多,自己这边必败,立刻溃逃。   他们逃跑的非常真实,有人跑的帽子歪了,鞋都丢了,屡屡往后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惧意,拼命往前跑,生怕跑慢一点就被杀了。   西突小头领很满意现下状况,如此看来,他能得个首胜了!己方人多,大安奴兵溃逃,优势是压倒性的,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而且这些人跑的太快,他要不追,没一会儿就会不见人影!   小头领立刻带着人追。   越追越兴奋,越追越想追,到最后脑子里几乎只剩下一个字,就是追!   至于前方奔跑的大安奴兵,往后看做出惊惶样子,回过脸冲着前方时,则是唇角扬的高高,差点笑出声。   这些奴兵,是杨暄与崔俣特意挑选出来的,所有奴兵里跑的最快的一帮人。   他们的任务也很简单,就是演戏加逃跑诱敌。   同之前青旗乙队诱敌方法相似,他们先直直往前跑,再开始往右转,往左转,往右转……往右转的都是大弯,往左转的就是意思意思,让追的人知道往左跑了一点点。   如此慢慢的,就将人带到了东边山林。   不是慧山,却离慧山很近,不若慧山那般险峻,却也地形险要,危机四伏。   等人一到位置,逃跑诱敌的奴兵赶紧蹿进山林,到事先安排好的安全地点,喘气加休息,重新整编待命的青旗队就又出来了。   仍然和上次一样,分段式打法,关门打狗!   西突中路军,最后不是慢慢磨死,就是投降任俘……   至于西突派来的西路军,那是真没办法,只有打了。   这里地势平坦,视野开阔,离东边山林很远,干不了诱敌的事,杨暄便亲自带队,等西突军师一来,立刻开启快准狠暴打模式,把人揍了个懵!   杨暄局布的稳,近多半的兵力全带来了,暴揍剿杀一支小部队完全没难度,短时间内就结束了战斗,大家伙还一点不带累的。   再一次完美碾压。   场面真是要多残酷有多残酷,要多血腥有多血腥。   西突这西路军,最后只有两人互相搀扶着跑了出来。   他们也不敢直接往回跑,太远,遇到意外怎么办?他们直接跑向了中路,因为那里有援军!   结果过去一看,傻眼了。   他们的中路军呢?   怎么一个人都见不着?而且……一点动静都没有?   安静又干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同东边行动时一样。   俩人直接吓尿,回到大帐同莫谟突报告此事时声音都直发颤:“……莫不是……莫不是他们懂妖法吧?我听人说,那大军军师会玄术……”   莫谟突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妖法,天底下哪有妖法,你们不过是被人算计了!”   不对劲。   相当不对劲。   可是派出去的探子迟迟不能回来,派往大安地盘的探子全部有去无回,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一回事!   莫谟突困兽一般在营帐里转着,第一次觉得有些无力。   是他计划不好?室韦不够听话?还是这大安皇使太厉害!   可风云会剩下的时间不多,他的攻击已经开始,中断于此,损失这么大,岂非太亏!   既然开始了,大安皇使又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聪明,之前计划不太好使,不如就拉开架势干!也别试探了,直接集中所有兵力进攻,他就不信数量上的碾压到成功不了!   大安地盘本就不如他的大,奴兵也不如他的多,室韦多多少少能耗大安一点力量,若自己小队试探,大安可分而化之,若自己集结所有力量……   大安不可能胜!   莫谟突拿来奚谷地图,细细查看,并指在几处机要节点轻轻点了几下。   如今之计,借道靺鞨地盘,攻大安一个出其不易最好,但靺鞨那二愣子极难打交道,向来不喜欢他,怕是成不了。   他的东路军,损于慧山林,西路军,折于平原战,唯有中路军下落不明。   既然以数量碾压,哪哪都是打,山林己方优势不够,平原对方人多,不如就从中路军进,若幸运,还能解救自己人……   心中有了主意,莫谟突就不会迟疑,当下就披挂上阵,亲自带兵出发,直逼中路。   谁知还未进到大安地盘,经过一片矮坡时,有只花斑大老虎蹿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们不顺眼,虎啸一声,召来数林中猛兽,阻了他们的路!   大老虎啸声十分凶猛,一边吼,还一边用胖爪拍着地,吊睛虎瞳里泛出不满戾光,似是在骂:虎大王等你们好久了!一群笨蛋,跑的这么慢,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别人不认识,莫谟突却是知道,大安皇使身边养着一只猛虎,极为厉害。   他眯起眼,唇角讽刺一笑,这老虎为什么盯着他,他不知道,但他曾试探过,这只虎是个爱玩的,随便一引就能引开……   调虎离山之计很管用,花斑虎真被他引开了。   副将十分佩服,看向莫谟突的目光充满崇拜:“果然不愧是我国王子,无论面对何事,永远优雅从容,什么都能搞定!”   话音未落,就打脸了。   右边侧翼小头领疯跑过来,淌着汗报告:“右翼受花斑虎带猛兽攻击,已死数人,人心惶惶,场面血腥!”   莫谟突脸上的笑还未绽开,就僵在了半路,气氛十分尴尬。   他尽管保持微笑,声音平静:“不是拿食物和花色鲜艳的东西将它引开了?”   “就是因为拿东西给它了,它嫌不够,好似认为咱们有更好的没给它,闹的更加凶了!”   莫谟突:……   战况紧急,他去哪儿找更多老虎玩的东西!   小头领:“主子,我看那虎是疯了,咬着咱们不放,要不咱们……”他吞了口口水,方才轻轻吐出两个字,“退吧。”   莫谟突也有些犹豫。   莫非今日运气不好,苍天不助他,运气全部跑到了大安皇使那边了?   见莫谟突不说话,小头领更急:“主子,请尽快做决定,侧翼经不起那猛兽祸祸,眼看着就要崩溃了!”   莫谟突正细眼微眯,想做决定,突然见北边烽烟大起,大安地盘北部隐隐出现喊杀声,似是……十分惨烈。   定然是自己的得手了!   莫谟突阴阴一笑:“退什么退?我西突王师,何曾退过?给我往里打!侧翼怕猛兽是么?那就跑快点,将所有牲畜甩在后面!”   言罢,他直接抽了下身下的马,率先往前跑去!   他这一动,大部队就跟着他动了。   他的中路军,哪怕一时被困住,与那大安定也是势均力敌,只要他冲进去,大安必败!   他们跑的快,小老虎速度也不慢,坠在后面,能咬死几个是几个。   它的百兽军团为它护法,前后左右紧紧围着它,保证谁也伤不了它。   小老虎霸气的不行,第一次这么撒野,玩的这么疯。   主人说它可以撒开了玩,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没了,它怎么会轻易放人离开?卯足了劲咬就是!   ……   莫谟突终于冲进了大安地盘,看到了大安奴兵,立刻挥手让所有人攻上去。   至于他自己……则在外边看着,没往里冲。   他以为自己人手不少,可对方……好像也不少,眨眼间前方就倒了一片。   莫谟突目光阴鸷,心内起疑,莫非……这些都是故意的?   大安并没有慌乱,并没有处理不过来,反而士气大涨,打的游刃有余?   再一次,他起了后退的心思。   风云会截止日期将到,却也不是马上就到,今次虽有损失,若及时止损,来日再战,也未尝不可。   此念头刚起,还没下令呢,他就听到一声略显轻浮的口哨声,十分响亮。   抬头看去,正是大安皇使本人!   杨暄为了今日,特意将面具裁了半截下去,露出鼻子以下的半张脸,和嘴。   见莫谟突看他,他呲牙一笑,表情嘲讽,声音怪腔怪调:“哟,缩头乌龟终于肯出来啦!说吧,你想要个什么死法,你爹成全你!”   莫谟突气的牙痒痒。   他布那么大局,费那么大劲,就是为了杀掉这大安皇使!   杨煦那厮回边关后,他隐隐得到了一些情报,说杨菽那老头对大安太子似有青眼。西突从不会小看英亲王的动作,连他都推崇,那这大安太子定不一般,不能让他崛起!否则西突形势难安。   得知这人要来风云会,他特意试探,以为是机会,结果一次次一回回,他都没杀了这人!   这人还敢到他面前招摇,他怎能不恨!   不甘心,不甘心啊……   战场对峙,旁的一切皆不消管,大家来拼个胜负!是男人,就靠实力说话!   莫谟突红了眼,也不在外边看着了,冲着杨暄就冲了过去:“大安竖子,可敢一战!”   杨暄转身就跑,还贱贱的勾了勾手指头,像在说来追啊,你来追我啊。   一边跑,他还一边笑:“儿子唉,爹疼你啊,怎么能随便欺负你呢?这样,你追到你爹就算你赢怎么样?”   莫谟突没激到人,就反笑话回去:“大安太子原是这种胆小鼠辈,我西突今日长见识了!”   杨暄表示,这种骂战段数太低,是搞不到他的:“你这孙子倒是胆大,敢和爷爷大呼小叫,这等高风亮节,我也会替你宣扬宣扬的!”   杨暄越跑越快,莫谟突也越追越急,可不知怎么的,眼前一花,突然没了杨暄的身影。   此时,他方才注意到四周环境,是个浅谷。   糟糕!   他心叹不好,赶紧大声发令:“撤!所有人立刻往后撤!”   可惜已来不及,谷顶有巨石滚下,一颗接着一颗,将他的精英护卫军砸的死伤近一半!   巨石滚完,终于不用再仓促奔逃,他还未出一口气,就看到了站在山谷上的兔子脸。   瘦瘦弱弱的一个人,临着山风,飘飘欲仙。脸上的兔子面具似用水洗过,干净的不行,似还折射着水珠晕光。   是大安的军师。   莫谟突目眦欲裂。   大安也太瞧不起人了!那皇使还算有点身份,能与他站在么明面上比一比,这兔子有什么资格!大安皇使故意用这人来羞辱他么!   崔俣才不管莫谟突怎么想,直接开始了自己要干的事。   他手里拿着几面小旗子,以不同旗语为号,指挥着奴兵们摆起了阵法。   此阵法,乃拖字诀。   在己方损失最小,尽量没损失的情况下,牢牢粘住对方,让对方疲于奔跑,胜,胜不了,败,败不了,逃,也逃不了……   至于杨暄,现在刚带着另一部分奴兵,直接杀向了莫谟突的地盘。   莫谟突地盘大,人也多,但他几次分小队出来,力量削减,此次又带大部队前来,腹地中空,护卫极差。   杨暄亲自带人过去,不消多时,就能将地盘抢下!   而将这姿态最高,威压最大的莫谟突地盘抢了,大安皇使,便是板上钉钉的风云会魁首! 第233章 史无前例的头名   崔俣今日所用阵法, 是略做改变的鸳鸯阵。   此阵以十二人为单位组,前方二牌手,负责防护,抵挡对方远程攻击;跟着两个狼铣手, 能力出众,悍勇非常, 为进攻主力;后四个长枪手,襄助狼铣,以长兵器夺对方性命;最后则是短兵手,防止敌人近身, 扫尾, 或在前方队友疲惫时补上。   两组并行的二十四人, 方为基础鸳鸯阵。   二十四人即可上场拼杀, 可变形小两仪小三才阵。若战场非常大,亦可往里加人, 以相同人数, 相同分工, 不同角度补充进去,再施以不同旗语,可化为大两仪阵, 大三才阵,旗语一打,可攻可守,亦可迷惑对手。   一旦环境有利, 对手入阵,旗语发令者智商在线,那么这场仗是胜是败,时长时短,基本就在把握了。   而掌令者崔俣,又怎么可能智商不在线?   仗他是没打过,经验不丰,但他聪明啊,见识也多,大场面见识过不少,人也敏锐懂时机,再说还有异能加持。边关那种两国对峙的大战就算了,这里单一处的指挥,他自认还能做到。   崔俣稳坐谷顶,身边有木同及数奴兵守着,身前斜侧站着一个打旗手,听他号令,专门打旗语。   打旗手无需看下面战势,无需分析情况,只手持两面小旗,耳朵一直竖着,崔俣一开口说话,便姿势精准,幅度略大的打出旗语,保证底下所有人能看到。   “右红三。”   “右红五。”   “左黄二。”   ……   崔俣坐在宽椅上,手肘支在椅边,手背托腮,眼睛微眯,看着下面战况,满意的不得了。   为什么说他用的是略做改变的鸳鸯阵呢?   因为真正的鸳鸯阵,头前两名牌者是要手持护盾的,抵御对方远程箭矢和近程长予,起防御效果。而现在,谷底满是刚刚他们设伏时滚下的巨石,正好可以用来做掩体,他们可以放开手,更大力度的辅助狼铣手!   巨石从谷顶滚下,砸死了不少西突奴兵,立了功,可也因为战场情势,没法处理,只能放在这里。   石头个头太大,在谷顶时,尚要众人齐力方能推下,如今在谷底,没有地势高低差,想也知道,根本是挪不动的。   西突人吃了大亏,不是被之前巨石砸死,就是慌不择路,不小心撞到石头。石头没事,他们自己疼的吱哇乱叫,正眼冒金星呢,大安奴兵又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了,真真防不胜防。   好多人被杀死时眼睛都睁的老大,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   自家带的弓箭手也毛用没有,箭射出去,听不到大安奴兵半点反应,没惨叫没死人,半点水花都砸不出来!   崔俣微笑颌首,心说不枉这两日疯狂集训,效果还不错。   所有鸳鸯阵里的大安奴兵,在这谷地,如履平地,跟猴子似的,想越过大石时,或蹿或跃或攀爬跳跃,灵活的不行,想利用时,随便一个猫腰,脚底溜着风,就藏到后面去了。   反观西突人,在这石头堆里动作滞涩的不行,哪哪都碰壁,急了还能伤到自己……   如何不挨揍?   西突王子?西突可汗来了都没用!   尽管对方人多,可这地理优势,加上先期训练,充足的准备,崔俣还是死死将所有人困在了山谷!   这鸳鸯阵变性极强,可分可合,失一人也好补,单阵效果好,合并两仪三才更是威猛,像数个巨大的人肉绞盘,从前横到后,从东横到西,触之即死,直接把西突兵给打懵了。   崔俣也不一下子打死,看着打猛了,就放缓速度,让西突兵反应反应,见西突人信心回来一点,立刻再一轮猛击。   如此数番,再坚毅的军心都能打散了。   士气一溃,战局基本不可能反转!   西突兵差点疯了,大安奴兵也很震撼。   他们是被杨暄降服,认了主的,多次跟着杨暄打架,自是拜服主子能力,可对于崔俣,他们很陌生。倒不会有任何不敬,主子的人,就是他们要尊敬的人。   可印象里,这位军师腰细腿长,好看是好看,气质偏荏弱了,一点武功都不会,不是个强人。   今日战场,军师指挥,他们这些人里,有挺多心下发虚,觉得可能要死在这里了,没想到这军师旗子打的极遛,每个命令下来都恰到好处!   他们身在战场,看不到全局,可每逢稍稍有些不适时,旗语就变了,各处照阵法规矩一变,打起来立刻顺畅了。   一次如此,两次如此,次次都是如此!   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自家军师很能干啊!   果然不愧是他们看中的主子,身边就没有庸人!   越打越顺手,奴兵怎会不振奋?士气自然越来越高了。   和木同一起负责守护崔俣安全的奴兵小头领,看着下面战况也是非常佩服,可他没有崔俣那份敏锐,也没有那份耐性,时不时就问一句:“行了么?该变阵了么?”   崔俣指挥的十分轻松,甚至有些无聊,便也没制止这人聒噪,全当个乐看了。   他看着小头领头上的汗,声音带着笑意:“再等等。”   小头领这个急啊,结果最后证明,军师说的没错!   可个人性格改不了,他一边佩服崔俣,一边在战局胶着时忍不住发声:“行了……么?变,变阵么?”   崔俣就故意逗他,慢悠悠道:“再等等。”   小头领:QAQ   自家这位兔子脸军师,看着弱弱的,其实一点也不怕这血腥场面,还能笑着欣赏。欣赏不算,还能掐着时机发令……太妖孽了!   可即便是妖孽,也是自己这边的!   小头领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膛。   守护军师,他骄傲!   ……   整个作战过程,崔俣一直信心十足,面带微笑。   西突王子莫谟突自然是看不他的笑的,只能远远看到谷顶上坐着这么一个人,在指挥战阵。这个人戴着兔子脸面具,正是大安军师。   他突然想起那日军师谷的情形。   听说这兔子露了脸,在场所有人惊艳,一瞬间连架都不打了。   他直接嗤笑,太假了。不说别的,能来风云会的人,谁不是天之骄子,没见过世面的,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会对这兔子脸惊艳傻了?   当日,突然有消息说触木罗去杀军师了,各国危矣,所有听到消息的皇使都立刻赶往军师谷,他也听到了,但他没去。   因为他西突的人没人敢惹,许多人甚至会怕麻烦加身,出手护持,不可能死。   结果他的人回来,告诉他军师死了。   他不相信。怎么可能,他西突军师怎么可能会死!   可结果就是这样,他的军师,真死了。他相当愤怒,叫人去查,什么结果都没有,他的军师就是误食毒草死的。东突那军师萨纳推的干干净净,说大家是盟友没错,是要互相照顾,也的确互相照顾了,可再照顾,也不可能同食同寝吧,这人乱吃东西死了,关他什么事?   军师谷里别人也不说话。   室韦,契丹,靺鞨,所有人都默认了萨纳说辞。   他再觉得有问题,也没法查了。连他的死忠高丽人都死了,他还能问谁?   至于说大安军师好看,倾国倾城惊艳无比的,他全当笑话听了,并未多想。   如今,站在这战场上,看着那兔子脸在谷顶指挥,他突然有种荒谬的想法,自家军师,是不是这兔子搞死的?   这么聪明,能让大安太子信任,能指挥一场战争,运心计杀了他家军师,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他突然感觉到了这个人的美。   虽然离的远,这人又戴着面具,可那风姿,那气质,那似能扑面而来的,智慧从容,似妖似仙的感觉……   看不到脸,都觉得惊艳无比,看到脸了,又会是怎样情形?   许那日他人的表现,一点也不夸张!   这么可人疼惜的主,谁有谁不心疼?   可惜明白太晚。   若当日他不是执着南边狩猎,听到消息立刻往回赶,趁着大安皇使去接军师的当口,过来攻击,胜算一定很大!   即便他回来时时间已不太够,可大安太子准备亦不足,哪怕胜不了,也能狠狠撕下这地盘一块!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如今他陷在谷里,连个兔子都搞不定!   莫谟突为人阴狠,却并不好色,尤其在这危险当口。   他眯起眼睛,亲自搭起一弓,瞄准崔俣的方向——   所有战场技能里,他最强的,就是箭术!   “咻——”   箭矢带着破空锐响,迅速冲向崔俣。   崔俣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嗯,连头都没偏。   箭支来势迅猛,连崔俣的身都没近,就被木同一剑扫开了。   莫谟突不甘心,搭箭上弓,射了第二次。   这一次,箭势同时很快,却连木同都没出手,就被花斑大老虎给撞飞了!   再想动,却是不行了,接连两箭,已暴露了位置,不用崔俣挥手,站在边上的小头领就动了,他拉弓上弦,虎目圆瞪,回了一个快箭。   莫谟突这边所有人都在顾着谷里战势,没有崔俣的人反应快,这一箭,莫谟突反应再快,也没逃开,直接越过他的衣服,蹭破一层油皮,射中了胯下的马!   马受痛惊了,立刻往石头堆里的跑,莫谟突不得不下来,再也不能高高在上,姿态超然了。   “阿丑回来啦。”崔俣把小老虎叫到身边,轻轻给它撸毛,“可是玩累了?”   小老虎现在已经是大老虎的,超有本事,能驭百兽,可到了崔俣面前,仍然爱撒娇,叫也不好好叫,还是学着猫咪的样子,“喵嗷”两声,腻歪的不行。   “刚刚很帅!”   崔俣一边揉小老虎的圆脑袋,一边朝下面莫谟突的方向看了一眼。   莫谟突看不到崔俣眼神,可他直觉这兔子就是在挑衅,在嘲笑他!   他要杀了这兔子!!必须杀了!   然而这个愿望是达成不了了。   杨暄回来了。   他带人跑去抄去了莫谟突的老窝,打下守兵其少的腹地地盘,将所有人收服了,也没用多长时间。   打完了,他杀了回马枪,直直往谷里方向冲来,不多时,就到了阵前。   “哈哈哈哈——”他手中长枪指着莫谟突,“你还没死呐!”   莫谟突起先追着杨暄,突然人不见了,还怀疑他去哪了,是否有诈,可被眼前阵法,一波波流氓攻击气的不行,就将这件事给忘了,现在看到杨暄,看到他身后的旗帜,特有的西突地盘标记,哪还不知道这人干了什么?   一瞬间,愤怒,羞耻等情绪齐齐涌上。   方才一切,都是这人故意的!   他的东边小队,中路西路小队,都是这人使了诱计!   还怕他不上当,不跟上,次次都装的特别像特别惨,连北边烽火都很配合,先小后大,到最后浓的跟什么似的,还适时传来对战时才有惨叫,也是用来吸引他的!   最后还来个保险,大安太子亲身上,亲自诱他追!   每一次怀疑,都有各种各样的鼓励,他不得不跟随心中想法往前冲……直到现在,所有东西,他所有打下的东西,全部没有了!   莫谟突目眦欲裂,瞪着杨暄:“我要杀了你!”   杨暄先是欢快的冲谷顶崔俣吹了个口哨,才十分怜悯的看着莫谟突:“就凭你?连我家兔子都赢不了,还想搞我?”   话音里浓浓的鄙夷讽刺,离多远都能听出来。   莫谟突恨的直磨牙。   他的计划明明很好,为什么……会失败?   杨暄掏了掏耳朵,随便一招手,不远处奴兵就拎了几个人过来。   有活的,有死的,但无一例外,都是莫谟突派去和室韦通信的人!   莫谟突眼瞳骤然一缩。   杨暄还假模假式叹气呢,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你说你,这么重要的战事,通信也找几个本事大的,这样的小虾米抓起来太容易,老子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莫谟突心内震惊,怎么可能!   这几个人,全部是他的心腹,是他身边最忠心也最强悍的力量,怎么可能被人抓住,还如此轻易的背叛,将他的作战计划露了出去?   有个活着的,此刻见了莫谟突特别激动:“主子,我——我——”   他想说他们没背叛西突,忠心不二,作战计划不是他们泄露了,定然有别的原因,可一个‘我’字刚脱口,他就脖子一痛,视野旋转,看到了被押跪时不应该看到的脚。   杨暄随手抄起一大刀,砍了这人的头。   既然做出表象是从这些人嘴里问到消息的,自然要做到底,保护盟友契丹和室韦么。   杀完人,他将刀扛上肩上,也不怕血脏,嘴里啧啧两声:“你看你,不仅打仗不行,眼光也不行,什么垃圾都敢当心腹……你那在西突的好名声,到底是怎么来的?”   当着自己面,杀了自己的人,还装成长辈样子教育自己,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打脸了,这是踩脸了!   换谁谁受得了?   莫谟突气的大吼一声,举着武器飞身上前,直冲杨暄。   杨暄等的就是这个,也不让别人挡,挥退众人,将大刀甩开,执着长枪,亲自上了!   今日他不知战过多少场,杀过多少人,长枪上红缨已被血水浸透,夏日干热,晒干了又湿,湿了又晒干,已呈黑红色,一个抖手,似能抖出万千鲜血,骇人的不行!   双方无论是能力形势,还是心态斗志,都差的很远,想也知道,莫谟突根本不可能赢过杨暄。   杨暄也坏,风云会未完,赌约在那里人,不好杀人,他便趁着这时机,左一下右一下,给莫谟突身上制造了多处伤痕。每一处位置都十分微妙,夏日里根本藏不住。   不致命,但丢脸。   莫谟突差点疯了。   一步错,步步错,太过信任自己,反倒次次隐入对方陷阱,如今还被如此羞辱!   若是死在这里,他也不怕了,死都死了,担心别人说什么干什么?可他死不了。大安太子像逗耗子的猫似的,不为杀他,就为羞辱他!   到底是聪明人,关键时候脑子还是对的,明白了对方意思,莫谟突也不再蛮干,将喉间鲜血狠狠咽下,压下满腔恨意,带着身后心腹护卫,逃跑了!   战场之上,奴兵数千,战阵仍在,带着这些人一块跑是不现实的,但自身武功不错,和心腹护卫杀出一条血路,完全可以!   杨暄意思意思拦了一下,就没管了,让莫谟突离开。   莫谟突离开,那这战场上所有奴兵,就是他的了!   如此,杨暄吞并西突王子莫谟突打下的地盘,夺了他的奴兵,抢了他的猎物,所有莫谟突之前所得,都是他的了……   这天,随他一同前来风云谷,久久没有动静的暗卫也回来了。   大安使者一行十人,九人齐聚,只这人久久不归,杨暄还当他遇到意外,命殒于此了,结果这人遇到意外不假,不但没死,还收获颇丰。   他被人阻截,游击交手时不慎掉入一处极深悬崖,命虽保住了,却也受了重伤,那里地势还极险,根本爬不上来。   没办法,他只得拾起并不太熟的祖传手艺,驯了一只巨雕。   这雕性子烈,相当不好驯,可驯熟了,特别好使。它不但给暗卫带来一只巨鹰队,还帮他捕了数头巨熊。   不但不用他帮忙,大雕自己在空中,就能赶着这堆熊走了。   嗯,这暗卫还是坐在雕身上,被雕送回来的。   可这雕性格十分奇怪。   先前还跟暗卫亲热,见了杨暄,就抛弃暗卫,围着杨暄转了。   崔俣一直戴着面具,这雕没甚反应,就追着杨暄玩,后来崔俣一摘面具,这雕脚下像打了个跌,头歪着,眼睛盯了崔俣小半晌,忽然就撒着娇跑过来了,鸟头一直往崔俣胸前肩头蹭,两边翅膀还围起,像抱个人似的抱住了崔俣。   崔俣:……   杨暄十分不高兴,多个宠物没什么,但能抱崔俣就不行了!   崔俣只能是他的!   小老虎也不干了,冲着大雕又是吼叫又是恐吓,还扑到空中跟人干架。   大雕不同别的动物一样,并不怕小老虎,还真跟小老虎杠上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跟小老虎打架,打一架,歇一会儿,粘会儿崔俣,然后争宠,然后再打架。   真是……好一阵鸡飞狗跳。   慢慢的,大家就琢磨出味儿来了。   暗卫长的不错,眉目清秀,看起来清爽极了,所以这雕救了他。回到营地,杨暄这个太子风姿不凡,一张俊脸也是极能骗人,比暗卫好看了不老少,这雕就改弦易张了。   没看到崔俣脸,它不搭理崔俣,一看到崔俣脸,直接惊为天人,粘着不走了……这还不说明问题?   这雕,肯定是个颜控!   ……   接下来,杨暄一边守住自己地盘,清点猎物,一边给盟友们敲点边鼓,帮点小忙,让他们更顺利。   盟友们都是懂礼的,受了帮助,总得回馈点东西。打下的地盘肯定不能送,奴兵也不好送,想了想,直接送猎物吧!   于是杨暄又是一个大丰收。   根本不用动,财从天上来……   很快,到了规定时间,承办国奚国过来清点成绩。   一算下来,所有人都惊了,这大安使者,好生厉害!   不仅手上地盘,奴兵数量,还是猎物各类数量,凶猛程度……全部超出别人一大截。   一个大安,占了一多半谷中地盘,面积足足多了第二名六倍,所有国家地盘加起来都没他们的大!   风云会有史以来,从未出现过如此好成绩……   史无前例的成果,不但大大扬了国威,还让所有人对大安使者刮目相看!   有些小国使者互相看了几眼,心下叹息。   之前还想着,东西突要整治大安,大安瞧起来并不软绵绵,有点扎手,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这些人怕是不会有好果子吃。   结果人大安使者这般大气,根本不同他们这些小鬼计较,人家直接硬扛东西突!   先把触木罗搞了,地盘拿到,再搞莫谟突,和着这两位辛辛苦苦打地盘,都是为他服务的!   这等实力……这等实力……   他们还是乖乖的,别再瞎想,也别跟着惹了。   奚国使者清点各处成绩,出来宣布,大安使者夺得头名,所有涉及赌局,全部判赢。   杨暄溜眼一看,触木罗被他削了半张唇,豁开半张脸,说话都不利索,欺负起来有点不爽快……他踱着方步,走到了莫谟突面前。   莫谟突肩背胳膊上全是伤,脸上也有好几道,全部拜杨暄所赐,很是没面子。   见杨暄走过来,他眼皮一跳,精神立刻绷起。   杨暄走到他面前,懒洋洋道:“我记得西突皇使曾跟过注,若我赢了东突,你除了付赌资,还要给我大安一座城池……我没记错吧。”   莫谟突磨着牙,声音似从牙缝中迸出:“没、记、错!”   国书都当场写了,一验看谁都明白,不认也没有用。   杨暄转了转脖子,声音里带着笑:“那就请贵使可要好好考虑斟酌,送哪座城才好。”   莫谟突还没说话呢,杨暄又开口了:“我有位叔祖父,嗯,封号英亲王的,是个喜欢新鲜的人,得了这城,肯定要过去看一看。不过他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揍人,连我都被他揍过……还望贵使成全我一点小小孝心,送个能让他老人家合意的城。”   莫谟突指尖忍不住颤抖。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第234章 胜券……在握?   杨暄话音一落, 现场无比安静。   风云会参与者都是诸国精英,一定程度上权柄在握,对各国国内形势许不甚熟悉,但对于各国龃龉, 外交态度,各种丢脸的事, 全部了如指掌。   隔多远都能闻着味儿。   这西突厥,说起来国土面积不比东突小,比之大安也只少了那么一点点,积年发展, 国力不凡, 族中勇士更是强悍, 能者辈出, 可这么多人,就是拿大安的英亲王没办法!   大安地处中原, 资源丰富, 引的东西突流口水, 可着劲打架欺负,就想占便宜。中原人看似瘦弱柔软,实则骨头硬, 早些年不提,近二十多年几乎没吃过亏。   可再厉害,边关将领也是轮茬换的,无它, 沙场干架是个危险活,哪方都会有折损么。比如防御东突的,最有名气是穆老将军,近些年还时有小将新兵冒出,副将也开始整编新军,独揽大旗,众人合力,撑起了张掖一条边境线。   可这西突厥呢,这么些年,只有一个防卫者,就是英亲王!   英亲王带着俩孙子,将鄯善边境线防的滴水不漏,两孙子再厉害,到底年纪小,偶尔还会败一次,可这位英亲王老爷子简直是军神,只要他在鄯善一天,西突厥就没打过胜仗!   西突厥是什么法子都用了,明的来数倍大军压阵,拼人数硬扛,人英亲王好似会化骨绵掌,轻轻松松随意使着战计,就将来犯大军引到不同渠道,分别剿杀;暗的派杀手,死士,用剧毒,甚至人肉毒弹都研究出来了,想要以命博命,可每每都会被看穿……   不管他们怎么折腾,老爷子永远活蹦乱跳,精气神十足。不,是一回比一回更精神,战场上还骂阵呢:别整这些不疼不痒的毛毛雨,有啥大招,你们尽管使,老夫皱下眉头就算输!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西突厥连着折腾了好些年,连人英亲王的油皮都没蹭破过。   有一回,死士派出去,不多时,收到了英亲王患病的消息,西突厥从上到下都乐疯了,王庭甚至摆仪式祭天,感谢苍天护佑。结果这天刚祭完,就收到回报,说任务又又又失败了,死士没到地方就被弄死了,没成功,英亲王会患病,只是因为老顽童毛病突然犯了,大晚上的蹦着出去淋了半夜雨,染了风寒……   听说当时西突汗王那脸,拉的跟长白山一样长,还黑里透着绿,绿里透着红,可难看可难看了。   风寒这种小病,对武人来说根本不算事,也就是英亲王年纪大了,才会淋点雨生病,要是年轻三十岁,淋几个晚上都不会有问题。   英亲王也没吃药,灌了几碗姜汤,人就好全了,听说了西突厥的事,还主动跑到边境线上让对方看看生龙活虎的他,言语姿态极为挑衅,说这笑话够他笑一年了。   所有听到消息的国家无不捂着肚子笑弯了腰,这笑话何止够笑一年,可以写到史书上让孙子后辈看了好吗!   西突厥怎么都弄不死英亲王,打也打不赢,慢慢的,就成了心魔。   到如今,英亲王便是不在鄯善,西突厥也不敢随便闹。   ‘英亲王’三个字,对西突厥来说是恐惧,是耻辱,是最害怕在公共场合上被提及的人物。   如今大安皇使赢了赌注,还以孝心名义引出‘英亲王’,这是明晃晃的放话加打脸了!   忒狂!   来谷时不提,狩猎赛前不提,偏偏打赢了东西两突,狠狠将人脸撕下来在地上踩过后,还嫌不过瘾,继续啪啪打!   有些没风度。   但心里……莫名爽是怎么回事?   所有围观的诸国使者无不掩唇垂头闷笑,心下大骂:该!   叫你西突仗着国力强横欺负我们,现在终于也有个能欺负你的了!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爽不爽,妙不妙,再来一个要不要!   众人看向杨暄的目光开始透着赞赏与拜服。   莫谟突眸色阴寒,手中扇子都忘了扇了,阴鸷气息似能从齿缝里迸出:“我西突从来说话算话,你可手稳点,可别捧丢了!”   杨暄架着胳膊,笑声慵懒:“不劳贵使费心,便是我手不稳,叔祖父活了几十年,向来稳的很,从未出过差错。”   话里重音放在‘几十年’,‘稳’‘未出过差错’上,莫谟突身上气息更可怕了。   围观众人差点又闷笑。   装个屁啊!   气质冰冷一点,你就不怕英亲王了么?   莫谟突指尖泛白,手中折扇几欲折断。   就是因为英亲王太难搞,这么座山压在头上太没面子,国人也心思浮动,失了斗志,他才会想借此风云会时机除掉大安太子,好好打一打大安的脸,也让所有人知道,西突是不好欺负的!   谁知这太子也竟这般难搞……   杨暄此次成绩,超越历史水平太多,妥妥的霸首,没有人意见。做为头名,他不但赢得了所有赌局的筹码,及至下次风云会前,不管他到哪个国家,哪个国家都要奉他为上宾,做为承办国的奚国,不但要帮忙督促赌筹到位兑现,还要无条件应承杨暄三件事。   三件以奚国能力能做到的,限时五年之内。   ……   成绩最终发表,奚国公证,热热闹闹的风云会就算结束了。   各国得到的猎物,无论生死,可自行处置,也可交易卖于奚国;奴兵亦如此,不喜欢的,可以重新卖与奚国,看得上的,直接带走便是,无需任何流程。   杨暄带着大安使团来到风云会时,处处冷脸,无人看好,无人敢上前搭话,更不要说帮衬了。风云会结束,所有人看向他们的目光无比温柔,一个个的抢着过来说话,希望缔结良好关系。   反观东西突,来时威风凛凛,一个号令,所有人莫敢不从,没被点到名分配任务的,也很是识趣,看着他们的脸色,给大安使团脸色看。风云会一完,身边冷冷清清,别说簇拥着他们捧着他们说话了,连他们有事寻过来,态度都很敷衍。   人情有冷暖,国与国的交往,更是冷漠,一切看实力。   之前大家以为他们厉害,自然会靠过去,现在大安皇使比他们都厉害,一旦上位,那就是了不得的强悍国度,跟他们对着干,找死么?   大安和东西突有仇,他们小国,只能看着眼色,保护自己了……   “啪”的一声,莫谟突手中折扇终于被他折断了。   扇柄碎屑扎放皮肉,瞬间沁出血珠。   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眸色阴沉的盯着杨暄。   笑吧,你也就只能笑这两日了,待……后,看你怎么笑的出来!   杨暄察觉到了莫谟突的视线,回头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   他的面具早前就只剩半截,如今咧嘴呲牙一笑,效果特别瘆人,好像他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故意嘲讽似的!   莫谟突胸口狂跳,平静下来,又觉得不可能。   这件事,他做的那般机密,连触木罗都是隐隐一提,还未透露更多细节,别人怎么可能知道?   不能因为谷中战事,就对这人估量过高……   他轻轻闭了闭眼,将伤了的手藏到袖中,转头问触木罗:“你的人,准备好了么?”   触木罗瞪着杨暄离去的背影,一双眼睛恨的,几乎能瞪出血来。   “杀他之事,我怎会敷衍!”   这眼神狠,话意更狠,可惜他嘴脸上的伤还没好,包着纱布,说话瓮声瓮声模模糊糊,跟脑子得了病的傻子声音十分相类,瞬间将所有气势消弥。   莫谟突心情越发不好了。   ……   崔俣同杨暄走远,见四处无人,方才忍不住,笑出声来,拐了杨暄一下:“太坏了你!”   杨暄轻轻摸了把他的腰,眼睛悄悄眨了下:“这种对方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都知道的感觉,不爽么?”   崔俣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小坏蛋还吓唬人了啊,所以更爽了!   “就是之前逮住的那个西突人死了,有点可惜。”   能随西突皇使参与风云会,还曾在大安皇宫出现过,这个人,十分重要。杨暄下重手,也只是挖出了一点线索,再多的,却是时机不对,不好磨了。   本想风云会结束后时间多,再好好问,结果这人死了。   看样子是之前受刑不住,又受不住夏日炎热,死的很正常,但这里面有没有事,谁都不知道。   杨暄揉了揉崔俣的头:“别操心那个,左右线索有了,往下查不就行了?皇宫里有一个西突人,就会有第二个。”   本是安慰崔俣的话,也是想象中极为可能的事,可话说出来,杨暄也很难高兴起来。   突厥对大安掠夺本性不改,若宫里只这一个西突人,可能就是个意外,大家关起门来斗法就是,若真还有更多……于大安来说,并不是好消息。   ……   三日后,崔俣与杨暄从奚国最南面出了境,来到大安国土渔阳郡。到了这里,他们也不急着走,而是往城里走了一圈,循着标记,找到一处客栈。   这里,有从五原郡调兵过来的甘将军。   甘将军是穆老将军副将,近十年调往五原郡,独撑大局,实力不俗。他知道杨暄是谁,战场上干过些什么,对杨暄极为拜服。突然接到杨暄的信,他有些惊疑,却不敢耽误,立刻着手布置,快马加鞭的赶来了。   渔阳郡离奚国非常近,对于风云会这样的盛况更是关注,城里什么消息都有,传播速度极快。   风云会进行之时,奚谷封闭,连奚国人都不知具体境况,城里各种编出来的小道消息居多,无一不是为自家太子担心。等风云会结束,一样一样真消息爆出来,渔阳百姓差点没疯了。   厉害了我的太子!   能力超俗,擅长打脸,把别人揍的不行不行的,还赢了一堆东西回来,大大扬了国威!   我大安太子就该如此强横,我大安就是国富兵强,任何人不得欺侮!   等听到有花斑大老虎,金翎巨雕相助,众人不由失色,瑞兽相助,这是天意啊!   那些去过洛阳的,这时候鼻子就翘起来了,一脸‘瞧瞧你们这些无知样’的怜悯,要了茶水,开始大说特说这位牛的不行的太子在洛阳都干过些啥事。   尤其坐堂审彭传义一案时,那破雾箭,那惊堂木,那救人止祸的漂亮身手,那街头周身白毛的瑞兽小老虎……这位本就是天授之君,连天意都现形襄助过的!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太子的传说,版本不一,但效果很统一,太子的名望更加厉害了!   甘将军听着也很是欣慰。   他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小小一个人,七岁就在军帐里,跟着老将军学武熬筋骨,跟着士兵们练阵做训,小小年纪,看到死人不害怕,看到战场不发怵,从不发脾气,从不乱走,乖巧又听话。   老将军一直压着他,直到十岁,才允了他跟着上战场,小太子像个狼崽子似的,根本不怕事,小小的身板,黑森森的眼睛,第一仗,就斩了九颗人头!   这时候,他方才知道,小太子不是乖巧听话,人脾气凶着呢!   及至十三岁,太子已是最厉害,史上最年轻的先锋军头领,心思沉,手段狠,没有他不敢打的仗,也没有他打不下来的仗……   看到现在站在面前,宛然是个成年人的太子,再回忆往昔,甘将军无法不激动,行礼时动静极大:“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杨暄赶紧扶住他:“将军是看着孤长大的,不必如此。”   甘将军个子不太高,身板却很壮实,杨暄没扶住他,让他得已行了个全礼。   “太子近来一切可好?老将军很是挂念您!”   杨暄微笑着,引甘将军就坐:“孤一切都好,倒是老将军,近来可好?甘将军家中可好?虎父无犬子,小甘将军近两年表现实为出色,孤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甘将军笑容大大的,与杨暄一边寒暄,一边诉着别情,最后,方说到这次的战事。   甘将军感叹:“殿下信中所言实令人震惊,若此次没有情报,真被东西突得了手,咱们这些将士的脸,可就被打肿了……”   “也不是全是孤的功劳,”他看了眼崔俣,“多亏我这位军师。”   自从二人一进门,甘将军就看到崔俣了,眼前一亮,殿下从哪里寻来这般品貌风骨的俊公子?   可太子不介绍,他也不好直接问。   现在太子主动开口,他得了机会,自是顺着话往下接:“这位……可是殿下常与老将军提起,聪慧过人心智无双的崔小公子?”   崔俣起身,微笑着拱手行礼:“在下崔俣,不敢当此山谬赞。”   见他承认了,甘将军当即就笑了:“当得,当得,公子如此风采,如此王佐之能,怎会当不得?”   大战在即,三人心系情势,并没有多客气,立刻投入讨论,接下来要如何如何做,如何配合,如何操作……   商议完毕,看着时间差不多,他们并未在渔阳停留,直接往西北走,赶往燕郡。   刚刚赶到,边境线就告急了,说是有敌来袭。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差点笑出声,莫谟突真是好乖,时间配合的太好了!   行了,既然来了,直接战吧!   ……   莫谟突本意肯定不是配合杨暄的时间。   他这次局的特别大,为了掀掉头顶大安带来的巨大压力,他一得了大安太子会去风云会的消息,立刻行动了起来。   一边,他派了杀手去试探杨暄本事,准备在风云会上将其击杀,另一边,他集结了大军,越过东突,借道室韦,兜了个大圈,无声无息来到高丽,准备偷袭燕郡。   两手打算,他都胸有成竹,费这么大力气,一定好好打打大安的脸,扬眉吐气一番!   就算风云会失利,他心里恨,斗志也没全消,那里不行,这里肯定没问题!   不会有人想到,他会那么远,千里迢迢借道,干这么一件花费力气比所得利益大很多的事。   知道这件事的人,东突汗王,室韦王室,死忠高丽,都不可能说出去。   这一次,绝对安全!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间动手,就是要等大安太子离的远一点,他这一动手,大安太子必得回援,可惜路程略远,他打的又是快仗,一定会来不及……等那人到了,他这里早就得了手。   这一次,他定要看看大安太子那张脸,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莫谟突不可谓不聪明,不可谓不大胆,可惜时运不济,遇到了杨暄与崔俣。   这二人皆实力出众,极擅御人。杨暄有强悍武力,有男儿风骨,极强的领导能力,收服人自有一套。崔俣呢,最擅攻心,只要他想,就没有他攻不下,套不拢的人。   契丹耶律伏,看起来很狗腿一个人,实则极为敏锐聪慧,眼光还很长远,莫谟突动静,邻国发生的事,他能探到,最正常不过。   再将信息变成投名状递给崔俣与杨暄,也很正常。   莫谟突秘密借道,伺机埋伏,自以为万无一失,崔俣与杨暄,也可以借道……   当然,这点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莫谟突还沉浸在自己马上要获得胜利的激动中,看着战场形势。   “先锋军表现不错!左翼压上,速速压上!”   “右翼在什么呢?速发令旗,让他们快一点,离中路军太远了!”   “对,就是这样……杀的对方片甲不留!”   莫谟突双拳紧握,抑制不住的激动。   大安燕郡,马上就要归他了!   然而正当他在做各种美梦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主子,有援军!”   莫谟突整人生生从椅子上弹起,袍子一甩,跃到山丘之巅,极目远望——   还真是!   怎么可能?   他做过调查,燕郡乃是四国交界之处,互有掣肘,少有战争,守兵并不那么多,这些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眼睛微微眯起,紧紧盯着远处飞奔而来的队伍,心尖一阵猛跳。   大战刚起,往外传信求援很正常,但燕郡地理位置特殊,能找来的援军实是少数,运气再好,援兵数量也不会多,更不会有什么厉害人物……   “无妨,给我接着攻,两个时辰内,必须结束战——”   话还没说完,一个穿着戎装,骑着马的威武身影出现在眼前。   无论身形还是眼神,都特别熟悉,是大安太子!   莫谟突差点从山顶上摔上来。   不可能!   这不可能!   大安太子参加完风云会,离开奚国直接往回走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这么快时机这么微妙!   杨暄骑着一匹高头战马,如入无人之境,手中长枪一动,必要取走或一或数性命,血花飞溅,姿态悍勇,一加入战场,形势几乎立刻转变!   接下来,死的多的就不是大安人,而是西突士兵了。   莫谟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但他一手局做到现在,如何能退?他咬紧牙关,立刻翻身上马,亲自冲到阵前,一边跑,还不忘吩咐下面人:“去叫触木罗,告诉他事情有变,射瞎他眼睛的人提前到了,叫他速速出来迎战!”   风云谷里交过手,莫谟突心里知道,他不是这大安太子的对手。   可如今他准备充足,对方仓促,大安太子玩过的把戏,他也可以玩上一遍!   奔跑中,他突然勒马,马儿扬蹄长嘶,在空中留下掠影。   他没有迎向杨暄,而是转了个方向,招手带上一队人,绕过山丘,朝大安军队后方潜去……   大安皇使对那小军师甚好,如今这人在此拼杀,那小兔子一定在后方,只要他摸过去,将人逮住,此险局便立时可破! 第235章 虐的就是你   莫谟突想法很好, 计划进行的也很顺利。   他带着所有后备军,成功绕过拼杀激烈的战场, 避过大安皇使视线,绕到了大安军队后背。   然而……情况一如他预期,打起来却并不容易。   两军交战时,后方难免空虚,能绕过中军, 走到背后, 掌握战局胜负关键,是你厉害, 你有本事, 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反应出乎意料。   比如大安这军师。   莫谟突至今为止不知道这兔子脸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人长的不错,脑子不蠢,心灵挺灵。可真正沙场对阵的瞬间, 不是看脸,不是看脑子,而是看手上有多少真本事。   他本来非常有信心,看到这位军师果真在后方,身边人也不多时, 更是激动,也不讲究什么阵仗打法了,直接挥手招呼身后队伍, 跟他上了。   “敌袭!”   画角之声吹响,风鼓云动。   战局立刻开启!   初时,大安后防军躁动了一下,很快,所有人就稳下来,以并不多的兵力迎战莫谟突。   莫谟突并不恋战,旁的都不管,直直冲着崔俣的方向攻。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这兔子这脸,这场仗,他就赢了!   他攻势太急太猛,人又带的多,带的精,几乎想用拼人命的方法换擒到崔俣的机会。双拳还难敌四手呢,崔俣这边护卫再厉害,也顶不住这么搞。   木同一边替他挡飞各种箭支,一边低声问:“我带主子走如何?”   对方直直冲着崔俣而来,目的太明显,若此刻来个釜底抽薪,对方一定吐血。而且离开攻击圈,崔俣会安全很多,底下士兵也可以拼死奋战。   崔俣明白木同话中隐意,却还是摇了摇头。   莫谟突用不顾一切的奇袭招,只要抓不到目标人物,士气抵抗不了多久,许不用等谁回援,就会全部折在这里……   他不想走,是因为杨暄战计周全,自己这边遇袭,本就是个可能发生的变数,杨暄有应机变阵计划。   而且,他的异能没有提醒他,有生命危险。   他想配合杨暄的变化战阵。   “唳——”   正想着,背后突起狂风,一声清脆鸣啼响彻天地。   众人还来不太反应,崔俣亦连姿势都来不及换,背后就被推了一下,整个往后仰倒。   他不会武功,手条件反射的四处乱抓,感觉自己并没有摔到地上,像是坐到了温热平处,手中抓着的东西中有硬梗,边际柔软,很是结实,也很温暖……   狂风再起,头发打在脸上,眼睛下意识眯起,失重感传来……   不消别人提醒,崔俣也知道是那金翎大雕来了。   他赶紧放松姿势,同时拽着人羽毛的手轻下来:“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你,可抓疼了?”   大雕驮着美人翱翔天际,畅快又激动,被抓一抓羽毛怎么了?美人抓过,都有余香哒!再说又不疼,只是有点痒……   大雕速度太快就像龙卷风,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它已经带着崔俣在空中飞了。众人齐齐一愣,手中动作都停了两息,全部嘴巴大张,一脸难以置信。   大安人想的是,干啊竟然还有这种玩法?军师威武啊!太牛啊!   莫谟突脸色直接黑了,他竟然被一只扁毛畜生截胡了?   他当然气不过,立刻让弓箭手准备,往空中射,射死那扁毛畜生!   可惜他错看了金翎巨雕。   这孩子不但是个颜控,还是个人来疯!   它为什么把崔俣拱上它的背,带着人玩?一是因为那讨厌的花斑大老虎没盯着它,二是因为——这里人太多了!   人多就是要秀!人多就是要炫!   要让所有生物看到它大雕的雄姿,要让美人享受空中霸主,被所有两脚同伴羡慕的感觉!   然后……美人就会更爱它啦!   至于射过来的箭,大雕微微歪头,朝背上崔俣眨了眨眼,卖了个萌。   崔俣仿佛看到一股谜之笑意,还没明白过来这大雕想搞什么事呢,它就开始了空中表演!   翻滚,筋斗,急转,急停,尾冲……   它甚至空翻中故意把崔俣掀开,又一个急追急转急停,稳稳的把崔俣重新驮好!   这么大本事,避点箭支叫问题?   而且它个头大,皮硬,不是它自夸,一般材质制造的箭,根本伤不了它。它飞的又比一般鸟类高,稍微使使劲,那些破箭到不了它身边,就没劲啦!   大雕玩的很高兴,翅羽中金色翎毛与灿烂阳光映衬,绚烂又耀眼,美的不行!   一边玩,眼睛还朝下面瞧,循着小老虎的痕迹,冲人炫耀:鸟大王就是这么牛!能带美人玩空中漫步!你能干点啥!   小老虎平日里跟大雕干架不够,只要一照面,不掐个雕飞虎跳,互相啃一嘴毛就不算完,特别特别不对付。可今天,不一样。   小老虎护短,别说它的主人了,这只讨厌的臭雕,既然是能跟它干架的人,那就得随它心意,它能欺负,别人不行!   第一次,小老虎没回应大雕的挑衅,而是朝空中吼了一声,没表达什么羡慕嫉妒恨,而是让大雕飞高一点,飞远一点,也别再瞎胡闹,它的主人脆皮,经不起这么折腾!   要是没看好主人,下来就吃了这臭雕!   放完狠话,小老虎就行动了。   这次它不高调了,没虎啸威胁,也没召集凶兽,悄无声息的潜行,一点点靠近……   它灵活的穿行在战场中,以凶兽特有的敏锐直觉避开危险,用杨暄教过的方法与人博斗,直到,走到莫谟突身后。   它胖爪按着地,锋利指甲突然伸出,吊睛圆瞳冰冷的看着莫谟突,微微伏下身——寻到合适时机,后腿一蹬,身体轻盈跃起,一个空中转身,胖爪冲着莫谟突的脸就呼了过去!   还不只是一只胖爪攻击,它两只前爪齐齐伸出,不求一巴掌把人呼死,只求挠的人满脸花!   大老虎也是有脾气的,敢上门欺负它的主人,被它记住,别想死的太容易,必须慢慢死,一点一点死,方能解虎心头之恨!   “嗷——”   莫谟突感觉自己眼睛要瞎了,脸好疼,整张脸都好疼!   崔俣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叫住小老虎:“阿丑——”   他们还有后续计划,莫谟突不能在这里死!   小老虎讨厌莫谟突,想弄死这个人,但它更听主人话,听出主人话里反对之意,它便也不坚持,呸了莫谟突一脸口水,就退身狂跑,跑出了战圈。   崔俣看着下方战场,杨暄做的变阵反应非常快,已重重包围过来,己方消耗不大,眼看着就会胜利,他下不下去坐镇,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而且这只大雕,好像还想和他玩一会儿。   ……   此一战,杨暄略手痒,做了先锋军,甘将军领中路,负责执行整个杨暄的策略安排,保证各处衔接,战局稳定。   因他是先锋,触木罗带人出来,自然第一时间就对上了面。   杨暄这次没戴面具,触木罗看到他的脸,恨意就上来了,眉目森森,咬牙切齿:“本王的眼睛,就是拜你所赐!”   杨暄手执长枪,笑眯眯看着他:“怎么,你追着孤前来,是等不及要兑现赌约,把命送给孤么?”   风云会所有赌筹,都是写过国书,必须兑现的,只是这兑现时间,并不在结束当场。毕竟皇使前来,不可能随身带着金银美人矿产城池。风云会结束,奚国国使会带着各国国书,讨要赌筹,再转给赢了的国家。   因大家签过协议,任何人不能违反,否则国家名誉扫地不说,其它国家也有了联合攻打的理由。奚国皇室也很有些本事,数十年来,做这件事从未出过问题。   触木罗同杨暄赌了命,输了,命便要给杨暄,这种不需要后续准备的赌约一般可当场兑现,但触木罗拿出规则说事,不愿意,说等奚国去东突取所有赌筹时方才一并给出。   这种说法,众人心知肚明,他在拖延,许回去就失踪找不到了呢?但风云会上规矩写的严格,他非要这么钻空子,谁也不能说不对,一说,就要抬杠,就要撕扯,难看不说,也一定能说服别人,达到目的。   杨暄激的触木罗订这个赌约时,并不是真的非常想要触木罗性命,不给不罢休,但触木罗既然撞到他面前来,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触木罗本就瞎了一只眼,数日前嘴唇及半张脸又被杨暄伤了,现在仍未好全,整个人状似恶鬼,十分可怖,现在脸一阴,更吓人了。   他冷笑出声:“就凭你!”   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长刀就往前冲去,直直冲着杨暄。   杨暄叹了口气:“有些人啊,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在自己地盘,所有战局部署了然于心,哪哪都有把握,杨暄哪会客气,冲上去就是杀招!   红缨飞舞,枪势如风雷,每每挥出,必会带起罡风无数,枪尖过处,连成一条银链,绚烂如织。   不过五招,杨暄枪尖就直直戳中了触木罗左胸。   他大喝一声,手腕运力,竟把这虎背熊腰的汗子直直挑了起来,悬在空中,让所有人看到!   触木罗难以置信的看着戳透胸骨的枪,淡淡的疼,有血液汩汩流出。   心跳感觉有点不对。他这是……要死了么?   “噗——”   一口血喷出,身上力气渐渐消弥,连挣扎的力气都不再有。   触木罗眼神略复杂的看着大安太子,他是注定……要被这个人杀死么?   若早知道……   他的独眼慢慢的,一点点阖上,若早知道,看到这人的一瞬间,他立刻就跑,能跑多远有多远。   杨暄枪挑东突王子,震撼效果可想而知,己方必定士气大振,对方必然一片惨淡。   先锋军打的好,后面甘将军分战围堵的就更稳了,先是正面对敌,再出侧翼围堵,包夹,很快,西突军队阵型崩溃,眼看着就要败了!   副将眼看撑不住了,吹响画角传讯。   莫谟突此时其实也顶不住了,自感行动不利,该想回头路了。可大安军队也不是好欺负的,之前他不打招呼就来了,还揣着什么鬼主意,现在想走?晚了!   你想来就想来,想走就走,把咱们当成什么了?   莫谟突一队感觉就像陷入了泥潭,怎么都拔不出脚,往前攻攻不了,往后退退不了,好像只有等援军一条路了。   可他们没等来援军,等来的是自家主攻力量吹响的求援信号!   莫谟突心尖狂跳,主攻部队竟也遇到麻烦,要输么?   过心里这道坎,很难,但他不得承认,好像真的要输了。   这次这么大计划,没占到一分便宜,反而吃了大亏,他心内十分不甘,但再不甘心,鱼死网破并非上策,留得青山在,才会有柴烧……   莫谟突眼神沉下去,开始打暗号,朝着最后安排的后路退去。   他本以为用不上的,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现在看,老师教的真没错,再有把握,再觉得能赢的仗,都要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因为你不会知道,战场上会遇到什么。   这条退路,是最佳,最短路线,能快速到达高丽,高丽是西突死忠,只要到了高丽,他就安全了……   他以为只有自己聪明,什么都想的到,却不知,杨暄打仗经验丰富,擅长制定己方战策,更擅推演对方行动。   早在之前,他就把燕郡地形,西突军行军路线推演了好几遍……   燕郡临海,与高丽有接壤,高丽是个半岛国,地形特殊,与燕郡接壤之处往下,有个狭长海湾。海湾又窄又长,从燕郡过高丽,走陆路略久,走水路却非常快。   西突是内陆国家,不擅水战,又是长途借道而来,自以为占着先机,肯定会打最拿手的陆战。陆战若败,原路返回不太实际,消耗太大,若他是主将,一定会将海湾利用起来,做为后撤之路。   这是一条优势极大,利用可能性极高的安全退路,杨暄看懂了,怎么会不、设、伏?   莫谟突一路苦战,损失了数名精英,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跑到海岸边,看到一望无际,可爱的蓝色的大海,怎么可能不兴奋?   他将指头嘬到嘴里,吹了个声音特殊的口哨,不多时,就有一艘船缓缓驶来。   他更兴奋了:“有救了!”   可上了船,看到船上笑出一口白牙的陌生面孔,他直接懵了,他的人呢?   等对方拿出武器攻击,他更懵了,这是被人伏击了?   孙敏哈哈大笑:“您可来了,老子等的都尿急了!”   莫谟突赶紧屁滚尿流的往船下跑。   好在他的人不少,还没来得及全上来……   水上玩游戏,河帮出身的孙敏是行家,想玩什么花式就玩什么花式,打的莫谟突人手很快折下去一半。   莫谟突既然决定要跑,肯定不只自己一个人跑,早吹了号角,让主力部队赶紧过来,大家一块跑。他跑到这里,一些杨暄甘将军没能留住的兵力也跑了过来,人数看起来不算少。   孙敏呲着一口白亮亮的牙,表示太好了,有多少来来多少,他全部都接着!玩不死他们,他就不姓孙!   ……   几方围剿,莫谟突根本敌不住,最后丢盔卸甲,只能玩命逃跑了。   他带来的士兵,为了他能跑出去,一个接一个倒下,用性命,用鲜血,给他铺出了一条艰难的路。   好不容易回到边境线,即将离开大安地盘了,突然后面一阵马蹄声响。   莫谟突现在已经经不住吓了,惊恐回头,就看到了高高坐在马上的大安太子。   大安太子面色沉肃,身姿湟湟,亲自挽弓,“咻咻咻”三箭齐发,疾光电影的冲他射来。   那箭太快,太急,莫谟突还未反应过来,左胸,肩膀,小腹皆中了箭。   莫谟突摸了摸胸口,伤的太多太密,他好像有点麻木,不知道疼了。   “你想如此暗杀我家军师,为此,不禁两次试探,”杨暄声音森冷寒凉,“你如此痴迷,个中滋味必然很好,我忍不住想试、一、试、呢。”   莫谟突捂着伤口,胸腔恨意几乎压抑不住。   但他知道,这不是骂战争意气的时候,性命要紧!   他的贴身护卫懂些医术,许是担心他被激的不要性命,立刻出言劝诫:“主子,您这伤看着虽重,却正好避开了要害处,只要医治及时,可能会受些苦,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所以千万不要冲动啊!   莫谟突也不敢冲动,立刻倒在护卫身上,让他架住自己:“速走!”   西突别的不说,战马非常好,跑的特别快,大安人很难追上。   到得一处安全荒丘,不再是大安地盘,莫谟突终于放松下来,让护卫给他拔箭。   护卫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运气也不错,顺利的给莫谟突把箭拔下来了,上了药。   莫谟突只烧了一晚上,就没了性命危险。只是毕竟伤的深,血也失的略多,他身体眼看着虚弱下去,一定时间内,没有战力了。   还有他的脸。   花斑虎那一抓,他的脸整个烂了,敷过药,伤情略有好转,但想恢复成以前,完全不可能。或许日后,他就要顶着一张疤痕凸起的鬼脸过日子了。   西突不比大安,要求继承汗位者必须完美无暇,不能有任何残缺,断胳膊少腿缺眼睛肯定不行,一点点小瑕疵是可以的。比如脸上有一道疤,没关系,有疤是强者的向征,只要看起来不会引人不适就没问题。   可他这张脸……被挠成这样子,怎么可能没问题!   护卫只好安慰他:“我师父早年自大安买了些神药,有种叫玉肤膏的很不错……主子,您不能失了信心啊。”   莫谟突脸色十分阴沉,没有说话。   他现在形容狼狈,不愿在人前露面,高丽虽是西突死忠,他也不愿在下人面前丢人,根本没做停留,直接往北往西,准备原路返回。   可刚走出高丽地界,到契丹室韦交界处时,突然横空出现一支军队,截住了他们!   这队人不多,起来不到两千,但他的人更少。   他安排借道,攻击大安的西突军队有小一万,可此次战况不利,大安太子太猛,他的人折了九成,目前还不到一千,又人困马乏,士气大降,如何能敌得住这对方?   来人也没有隐藏身份,一支‘安’字旗帜竖的高高,迎风招展,大剌剌告诉莫谟突,你能借道偷袭,人家也能借道阻截!   大安布局严谨,早就做好了网兜,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莫谟突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是一种绝对压制,比面临跟英亲王对阵沙场还要恐惧数倍的情绪。   对方一环套一环,步步紧逼,步步死咬,一点一点,将他碾压,推向悬崖。   他觉得,他好像一只小蚂蚁,却自比大象,结果猪油蒙了心,一叶障了目,被真正的大象踩的死死,永远永远,也不能抬头!   两军再次交战,西突所有人仍然是用性命和鲜血铺出道路,让莫谟突离开。   莫谟突又添新伤,拖着残破的身体,终于逃出生天。   可他是逃出来了,所有西突的兵,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人,包括他的贴身护卫,死士,一个都没活下来。   全、军、覆、没。   连东突的人,触木罗,包括触木罗带着的人,也都死了,无一幸存。   难得的雨夜里,莫谟突红着眼,艰难拄拐前行。   最难也是这样了……   只要他往前走,只要他坚持下去,就会有转机!   东西突实力强硬,皆与大安为敌,国土和附属力量加起来,是大安的两倍,只要他们联合攻打,大安一定会灭!   他一定要灭了大安!   然而,他很快就会知道,这些,真的还不够。   大安人,还有招虐他! 第236章 小看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风云会上, 杨暄与崔俣凭借探到的消息推测出莫谟突计划后,就开始着手布置了。   他们不但同耶律伏商量好, 派兵借道契丹,阻截莫谟突后路,还略施小计,顺便往室韦搞了点事。既然与室韦有约定,想要缔结良好关系, 该办的事当然要办到。如今恰逢好机会, 正好一并干了。   各处战略部署,派兵计划, 大局掌控, 皆由杨暄来做,针对室韦的计策,则由崔俣提供思路,需要配合处,知会杨暄。计划做好, 密信递往室韦,室韦非常满意,当即拍板,立刻行动。   室韦国内,有个东突派来的驻官, 姿态傲慢,十分嚣张。此人也不是草包,很有些聪明心机, 自带精良护卫,消息灵通,特别会卡着室韦心理底限给东突要东西,室韦人提起无不恨的牙痒。偏此人在东突出身不错,算是小贵族,很受重视,室韦再恨,也拿他没办法。   若要让室韦离开东突挟制,突然要搞死这个人,最好悄无声息的,别闹出什么麻烦。还要营造气氛舆论,让室韦处于受害者的地位,令人同情。之后最重要的,就是帮助室韦自立,自己立起来了,一切都好说。   室韦国土面积并不很小,是奚国契丹的几倍,比高丽也大,同靺鞨差不多。如今国情如此,倒不是这一代不上进,而是前番有几个旧朝,暴君昏君奢靡之君出了不少,沉疴难愈,将国卖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冻自立也不是简单的事,本朝皇室再有志气,也得隐忍稳住,徐徐图之。   可有了外力,就不一样了……   东突放在室韦的驻官对室韦各样消息了然于心,知道哪哪有多少兵力,谁谁有多少心计,想设套搞他,并不容易。崔俣正好趁派兵借道契丹时,让杨暄加了些人手,秘密去往室韦,与其皇子韦靖,军师韦修然接触。   韦修然在军师谷对崔俣极为信服,两国结盟,也是二人共同促成;至于韦靖,在风云会上被杨暄救过一命,养伤期间不能离开,旁观了不少杨暄行事,对这个大安太子除了感激之外,也有尊敬佩服。   所以这件事,非常顺利。   韦靖和韦修然将崔俣的思路化用,做了个完美圈套,在东突驻官自以尽在掌握,不可能有问题时,用借到的大安兵,将其围住,直接杀死。   驻官连带所有护卫力量,全部身死,无一幸免。   确定没有任何人漏网,没有半点消息往外传后,室韦速速将借到的大安兵好生送走,略停了停,等莫谟突带兵攻打燕郡大败的消息传来了,就开始了表演。   一边直接去了国书到东突,言辞犀利,一边摆出姿态,让周遭国家都看看,评评理。   他们室韦多老实,多听话,多忠诚,因祖上原因,对东西突恭敬,这么多代,从未怨过,从未恨过,还好好表现,力求大家都好。   就连东西突想发起侵略战争,他们不喜欢,也怂的借道了,可谓是身段极矮,低到了尘埃里!   可东西突是怎么对他们的?   平日里,剥削不断,从不体贴一下,室韦人能不能过的下去。   风云会上,想杀他们军师。   派来本国的驻官,为自己私欲谋算,不但随意欺负他们的贵女,将他们的机密卖给了别的国家,还一不高兴,就要杀人。   就连借道走过的兵,都要顺便搞点小心思,同驻官勾结,要这要那。   这一次,西突兵借道,攻打大安燕郡,没搞定,引来大安恨意,就想把他们室韦推出去,供大安泄愤……   诸如种种,简直罄竹难书!   驻官想帮西突人驯服室韦,教训教训好让他们乖乖听话,布局杀室韦皇子杀鸡儆猴——幸而皇子韦靖命大,天道不忍他如此折殒,让他发现危机,并死战防御……   室韦将驻官尸体扔给了东突,表示人都是有底限的,东突实在不仁,他们不敢再伺候了!   端是理直气壮,卖的一手好惨。   东突对于驻官是死是有怀疑的,无奈找不到任何证据,所有人都死绝了。而且这驻官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做过什么事,很多人心知肚明,无法反驳。   东突沉默了一阵,想找出个好法子修复与室韦的关系。   毕竟室韦如今状况不太好,若真翻服,无人护持,国土怕是保不住。   可惜室韦早就不怕这个了。   他们照计划,明里与大安交恶,实则交好,结缔盟约,出事大安会帮扶。不止有大安,他们还在大安牵线下,与领国靺鞨开始打交道,关系不错。   室韦国发展到现在,兵力不算特别强壮,但若跟大安交好,跟较强邻国靺鞨交好,除了东西突,他们不怕任何国家犯边。而东西突是大安死敌,有对阵揍人的机会,大安不会放过。连东西突大军进犯他们都不用怕了,还不搞大事,等着什么?   政权自主的时代马上就来临了!   室韦皇室打了鸡血似的,非常有干劲。卖完惨,见东突没有立即回应,立刻说他们心虚了,各种引导造势,引的众领国纷纷侧目,觉得东突太不是个东西。   东突越不是东西,室韦态度坚决就越没毛病,很容易引来诸国同情,舆论朝着不利东突的方向越来越远。等东突察觉,想把这些舆论压下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东突向来自认强横,国际地位崇高,如今被鄙视成这样,肯定不爽。   而且,风云会丢了那么大脸,跟着西突绕道去打燕郡,也败成那个难看样子……心里怎么会好受?   心里不舒服,就想找渠道宣泄。   这时候有人在旁边巧妙引导几句,他们立刻就会跳起来。   风云会赌约,是因为西突莫谟突私下给过保证,赌筹才敢放那么大,结果莫谟突输了,脸却是自己丢了。   举兵长途奔袭,借道室韦高丽,攻击燕郡,也是莫谟突出的主意,保证万无一失,所得利益分配可以商量。他们东突帮了忙,那小一万精兵里,有近三千是东突出的。结果,莫谟突又输了。   不但仗打输了,还折了自家一个王子触木罗。   嗯,还失去了一个附属国,室韦造反了。   东西突对外一体,对内却是各过各的,矛盾并不少。室韦在东突边上,西突是可以占点小便宜,但大部分利益,都是东突的,现在人反了,自己损失大了。   因此事,引来诸国舆论,东突评价变低,想搭上的契丹也跑了,什么联盟搞关系,人家根本不理了!   自己国力的大幅度消减,就是对头国力的大幅度上升。物资不丰,民心不正,士气不足,今年年底怎么跟大安干仗?这个冬天怎么过?   自家吃了这么大亏,而西突只是折了些兵马,伤了个皇子,养养就能回来。   说好的胜一起胜败一起败呢!   和着赢了,一切顺利,西突占下燕郡,扬眉吐气,军心大涨,他们只能跟着喝点汤,对自己名声,士气无襄助之事,输了,就他东突自己吃亏!   越想越恨,越想越不甘心,东突就跟西突杠上了……   两国撕的乌烟瘴气,杨暄就与崔俣在旁掩唇偷笑。   这俩人也坏,崔俣冲着两国积年矛盾,有嫌隙的地方使劲,将矛盾点撕开,激化扩大,离间计使出了极致,争取让两方一见面就吵,不见面也隔空骂;杨暄就同张掖穆老将军,与鄯善杨煦分别通气,让他们派一支手下,扮成西突军或探子细作,在对方地盘上晃……   一边不留手的伸手搅浑水,他们还一边联合几个别的国家敲边鼓,鼓励他们使劲玩,痛快的玩,撕就要撕个爽!   国家看国家之间的态度,与人不同,充满着利益与警惕,没哪个国家真心希望别国强大的,要强也是自己强,别人强了算了什么回事,压制自己么?   大家都深切的希望看到别的国家倒霉,败落,内乱,越麻烦越好,这样能保证自己实力的同时,还能顺便看个笑话。   东西突狗咬狗,甭管谁对谁错,这时候最该做的就是微笑鼓掌嘛!   ……   再说莫谟突。   绕道攻打策略惨败,听闻触木罗死在战场上的消息,直觉不好交待,想着要把责任往大安身上推。他伤略重,脑子却没傻了,略一猜,就知道大安军队借道了契丹,心里十分愤怒,想着之后必要好好报复。   现在么,治伤要紧。   孤身行走在雨夜,身边无一人相伴,这是他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未发生过的事。   他突然有种暮气沉沉的失落感。   如此惨淡,是不是……离死不远了?   运气不好,走不出这雨夜,可能……真就死了。   幸而上天眷顾,他运气还不算差,竟遇到了一个商队。商队利益至上,一切看钱,他虽大战一场,受了不少伤,丢了不少东西,但贴身之物,尚存几件。   皆是价值不菲,市面上难见精良之物。   加之他谈吐不错,看起来挺有气质,像个大家公子,商队头领一琢磨,就将他带上了。   因为给的路资丰厚,商队还专门将随行大夫派了过来,照顾莫谟突。   莫谟突伤势本就重,全靠一口气挺着,如今得以安置,心火尽去,一放松,人就睡了过去。   一路走了一个多月,莫谟突昏昏沉沉,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没有时间,亦没有精力管外面的事。好在深度睡眠本身就是一种人体自我修复的办法,到西突国土时,他已经清醒了过来,伤势恢复情况还不错。   越近国都,他越是兴奋,想着良久不见,甚是思念的父汗,想着回来后一如既往的待遇,想着宫里那些好药……   他摸着凹凸不平的脸,笑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亮出王子身份,他竟然被抓了起来!   “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   抓他的人将他锁进大牢,方才冷笑一声:“殿下的确太放肆,忘了自己是谁。”   莫谟突眯眼,盯着面前的人。   他认识这人,是他三弟贴身护卫。敢在国都把自己抓起来,三弟是不想要命了?   可等了五日,心情自从容淡定,渐渐变成惶恐扭曲。这几日所见所闻都在提醒他,他确不是以前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准下代可汗了,天已经变了!   室韦的事,诸国的抗议,东突的闹,两边越来越激烈,冒着火花的气氛……   所有责任,都被扣在了他的身上!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视甚高,因为他作死!   诚然,若非他提议绕道攻打燕郡,或许不会如此,可大势之变,岂是他能一手掌握的?   不公平。   莫谟突颓然滑坐在地,这不公平。   这里面,有人蓄意操作,他的好三弟,第一个就跑不了!   可……又能怎样呢?   现在的他,是西突罪人,父汗宠爱不再,下属失望,兄弟上位,声名狼藉。   他的死忠,全部死在了战场,身边无人可用,便是想再调教,也得能出得了这监牢。   便是能出……   他抚上自己的脸。   脸毁至今,近两个月,痂都结过了,再耽误下去,上什么仙药都没用。这样的脸,不可能做一国之主。   左胸肩膀的伤亦是,看起来是好了,却伤了根本,没有精心调养,好药加持,许日后会变成药罐子,连武,都不能练了。   这一辈子,他都不能翻身了。   闲暇时,他总在想,他到底错在哪里了呢?   想了很久,他觉得,许错在看错了人。   他不应小看大安太子。   ……   消息传到大安洛阳时,英亲王老爷子高兴的多吃了两碗饭。   嗯,还有一盆红烧肉。   西突最厉害,心计最深的王子,就是这个莫谟突,如今被整治,地位全无……该!   叫你傲!叫你眼睛长在脑袋顶上,见天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还总想暗杀老夫!   这下吃瘪了吧,知道小看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西突国内形势,他最了解,可汗生了一窝没出息的崽儿,就莫谟突能看,现在他下去,那个什么三王子上位,以后打仗更容易啦!   当浮一大白!   手刚刚伸向酒坛子,王妩‘温柔’的声音就传来了:“王爷想喝什么?我给你倒。”   老爷子立刻缩回手,炸开的眉毛飞的老高,面容十分严肃,语气十分坚定:“自然是喝茶!老夫这年纪,最喜欢的就是茶!什么酒啊酿啊的,都伤身,老夫才不要!”   ……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只说杨暄和崔俣。   燕郡战场大胜后,杨暄立刻朝崔俣方向飞奔,迫不及待想和崔俣分享他此刻心情,可他没想到……大雕还没玩够。   好不容易压制小老虎一回,金翎大雕特别兴奋,驮着崔俣四处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朝人们炫了又炫,“唳——唳——”的叫个不停,也不嫌累。   崔俣坐在雕身上,自然不累,也并没有催着大雕下去。   大雕喜欢他,他其实也挺喜欢大雕,可他身边有小老虎一个就够难养的了,何况大雕?   小老虎自小跟着他,性情习惯已朝人类靠拢,仍还有很多生活不便的地方,这雕明显已成年,有自己熟悉生活的环境,喜这遥远北方的气候,喜深木崖谷,大安洛阳……怕是满足不了它。   送行至此,大家也该道个别了。   就让它玩个痛快吧。   杨暄抄手在下面等了半天,大雕不下来,眼色示意小老虎去闹,大雕还是不下来,亲自吹了个口哨喊话,大雕仍然……不为所动。   有个熟悉大雕性格的士兵就提醒了:“殿下,您刚刚杀敌,一身的血,脸上也有血点子,有点脏,要不……您洗个脸换个衣服再来?”   这雕是个颜控么,打扮清清朗朗的,它就会愿意下来了么。   杨暄:……   孤奋斗了这么多年,一向靠霸气,靠实力,如今竟混的要靠脸吃饭么!   大雕似是瞧出杨暄意思,不但不下来,还逗他玩,一忽儿降下来,飞到杨暄身边,见杨暄看着崔俣眸光幽深,想说什么时,它就立刻快速飞到空中,偏不让美人同他接触,杨暄气的脸越黑,它就越高兴,飞的姿势更多,更漂亮。等杨暄不气了,或者放弃了,干等着时,它就又默默飞下来,把背上美人让他看一眼……   反正就是只准看,不准碰!   杨暄气的牙痒痒。   最后忍不住这和扁毛大鸟计较起来,装样子给大雕看,然后趁着大雕飞下来时,脚尖一踩一纵,就跃到了大雕身上。   “唳——”   大雕不高兴,想空中翻身把他甩下去,可又一想,甩了他,美人不也就掉下去了?这人功夫不错,许会救了美人,倒让美人怪它了……   大雕别处没心眼,过的特别糙,一但事涉美人,可精明了。   它咽下这个暗亏,没把人往下甩,而是懒洋洋的飞着。   杨暄终于抱住了崔俣的腰,满足的喟叹出声:“卿卿……”   崔俣热情回应,搂住了他的脖子。   杨暄声音微哑:“玩的开心么?”   崔俣眸底闪过粲光:“很开心!”   危机已过,杨暄再也不愿意隔着面具看崔俣,伸手抵住崔俣下巴,手缓缓上移,将面具推开。   崔俣也抚上了杨暄的脸。   二人静静对视,眼神脉脉,各中暧昧,难以言表。   再加大雕缓缓飞行,微风拂过,二人衣角飘荡,发丝飞舞,灿烂阳光洒下,高耸鼻梁及温润双唇线条极为清晰,侧颜美的不像话……   画面之美,犹如岁月静好。   他们还慢慢靠近……更近,直到没有距离。   靺鞨公主阿布可儿捂住眼睛,一边悄悄透过指缝看他们,一边默默脸红:“大安人原来这般能干呢!”   在场其他人,纷纷转移视线,保持安静,该干什么干什么,全当看不到。   小老虎趴在地上,打了个十分鄙视的喷嚏。   真是少见多怪!   大雕玩够了,终于飞下来,放下了二人。   边关危机已过,其它事情也在按部就班的完成,不需要在这里盯着,遂休整一下,杨暄和崔俣就准备往回走了。   崔俣喜欢大雕,却不想难为它非要同自己一起生活,大雕也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这么好看,真心喜欢的人,方才送这么远,它还是舍不得自己的窝,要回去的。   见崔俣杨暄要往南边走,它就过来挨挨蹭蹭,同崔俣道别了。   “唳——”要想念大雕,有空过来看雕呀。   崔俣摸摸它的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人伤害了你。”   小老虎这时也不想和大雕干架了,走过去扬起胖爪轻轻拍了大雕一下:“吼——”有空飞去找我们玩!   大雕歪了歪脑袋,坚硬鸟嘴伸到翅膀下,啄了啄,扯下三根漂亮羽毛,递给了崔俣。   崔俣有些意外。   这雕身上的羽毛可不好拔,之前他不慎之下用了力,羽毛都没掉下来一根,这样硬生生扯下:“……很疼吧。”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大雕的头,这孩子,是真拿他当朋友呢。   大雕送完羽毛,看了看崔俣,不问自取的,叼过崔俣腰间荷包,翅膀一拍,就飞走了。   “唳——”交换礼物,大家就是好朋友啦!有空雕会去找你玩哒!   送走了雕,崔俣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离别,总是让人很伤感。   杨暄搂住他的腰:“走吧。空时再来看它。”   “嗯。”   崔俣刚要抬脚往车上走,突然腰被顶了一下。   圆脑袋,热乎乎,是小老虎。   “怎么了?”他回头看小老虎。   “吼!”小老虎冲他喊了一声,看了眼自己的背。见崔俣不明白,它略急,胖爪拍了下地,又冲着天空吼了一声。   如此几次,崔俣终于明白过来,小老虎是想驮他。   之前见大雕驮了,它吃醋了。   崔俣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它的鼻子:“你能背动我?”   小老虎十分急切,胖爪连连拍地。   虎大王样样都行!怎么可能会输给那扁毛鸟!   它缠着崔俣不放,若崔俣不答应,就横在车前,不让他上车。崔俣无法,只得跨上了小老虎的背。   “喵嗷——”小老虎这下高兴了,先颠了颠主人重量,试着走了一段感觉感觉,掌握好驮人技巧后,它直接胖爪划动,快速跑了起来!   杨暄要骑上最好的马,才能勉强跟上。   宠物太任性,没办法,杨暄只得和甘将军速速道别。   甘将军久在沙场,脾性豪迈,聚合乃是常事,不在这一刻,哈哈大笑着,就同杨暄挥手,处理后面的事去了。   靺鞨公主阿布可蒙,自然坐在车上,慢悠悠的跟着。   反正有人随侍,也不怕丢。   她一边掀帘看着外面大安的风土人情,一边想着方才那一场仗。   大安这两个人……实是了不得。   也许——   她眉睫微微垂下,指尖轻动,心下有了决定。   是时候了。   小老虎和主人飞奔在市井田野,视野里只有彼此,过了很长一段粘粘腻腻的主宠日子,方才满足。在崔俣心疼它累,杨暄眼里黑雾都快漫出来时,它懒洋洋蹭了蹭崔俣,朝杨暄示威的吼了一声,转身自己玩去了。   等捕完猎,再来驮主人玩!   杨暄把崔俣按在树干,又凶又猛的亲了好一会儿,才略不甘心的放开。   崔俣失笑:“你怎么谁的醋都吃?”   人也就罢了,吃大雕的醋,还吃小老虎的醋。   杨暄恶狠狠的去叼他的唇:“你是我的!”   崔俣一边任杨暄亲吻,一边轻轻揉抚着他的后颈,良久,二人才喘息着分开。   “好了,你这个大安太子,怠慢客人这么久,是不是该好好待客了?”   就是知道,杨暄才只狠狠亲了这么一番,没干更多的事。   他看了眼下面,轻轻啄了下崔俣唇畔:“你就勾我吧!”   二人走回队伍里,找到阿布可儿的马车,上去致歉,并好好待客,没想到阿布可儿一开口,就震的他们说不出话来。   她眼儿翘翘,指尖纤纤,指着崔俣左胸,声音清脆:“你身上这蛊,我知道。” 第237章 震惊   风云会的各种消息, 在承办国奚国有心推动下,传播的很快。   杨暄等人还在路上, 洛阳民众已经沸腾了。   自家太子果然不负所望,大杀四方,在大安从未参与过风云会,不熟悉各种境况,不知道各种危险的前提下, 竟能赢的那般漂亮!   史无前例的首名啊!   钱, 粮,矿藏, 城池……啥都别说了, 把别人家的都赢来了,差点掏空人家底,自家东西一点没丢!   艾玛太厉害了!   果然不愧是天授之君!   “……听说一进风云会被人为难了,必须玩蒙眼射箭赌命游戏,可咱家太子是谁啊, 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一招踏雪无痕,惊鸿照影,‘咻’的一下,就越过面前截挡的人, 伸手一招,弓箭自动飞到掌心,轻轻松松满弦一拉——‘啪’的一声, 你猜怎么招?正中靶心!咱家军师一点事都没有!”   “……打地盘就更牛了,东突挑衅搞事,咱太子就把东突给灭了,西突挑衅搞事,咱太子又把西突给灭了……那仗打的哟,咱太子幻化出头顶天脚踏地的巨大化身,狂风助阵,百兽轰鸣,把东西那起子王八蛋都吓尿了,当场给咱太子跪下叫爷爷!咱太子是谁?这样不听话不孝顺的孙子,才看不上!”   “……还有那狩猎成绩,比人都高的巨雕!翅膀展开比房子都大!花斑大老虎,个头跟雕差不多!一雕一虎赶着一群两人高的黑熊,娘喂,那场面,胆子小的别国使者差点趴地上!”   “……就是不知道太子带的军师是哪位,听说倾国倾城,跟女人不一样,但比女人都美,别人看一眼都忘了打架了!”   “……军师也不是普通人,听说会仙术魅术,明明不会武功,是别人的眼中钉,进谷必死的结局,结果随随便便就玩转了军师谷,别人为了他还私下斗殴,把自己给搞死啦!”   诸如种种,谈论由事实而来,慢慢的,越慢越夸张,百姓们竟然还信,不但信,还聊的津津有味,觉得这位天授神君就是上天赐予大安最好的君主,做出什么事都很正常。   他们的太子,他们的未来君主,就是同别人一样!   等燕郡告急,太子同得到消息遥遥奔来的甘将军一起上阵杀敌,亲手将东突王子触木罗一枪挑死,又重伤西突王子莫谟突,让对方几乎全军覆没,有来无回……百姓们更疯狂了。   咱家太子,真是允文允武,智慧无双,能单打独挑,还能领导将士打群架!有这样的太子,还怕什么外敌来侵?谁敢来,直接揍的丫满地找牙,忘了祖宗姓啥!   整个洛阳城,气氛跟过年似的,大街小巷都是欢声笑语,连集市上的东西都丰富了很多。   外面大事干完了,太子不日就会回都,他们必须热热闹闹的装扮起来,好叫太子知道,他们不是没良心的,太子为大安,为所有百姓的付出,他们全部知道,全部记在心里,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欢迎接太子,支持太子!   民间各种自发行动起来,朝堂气氛也跟着变了。   太子一派向来低调,再高兴也不会显在脸上,太过倨傲,顶多是脚步轻快了,面上露出红光,办事效率更高,合作更好,默默的以自己方式帮太子刷好感。   至于以后怎么表现?当然要等太子还朝,看太子吩咐了。   其他人则小心观察着朝堂气氛,局势走向,心下暗思着以后……   太子的仇人,看太子不顺眼的,再生气,也得憋着。一是太子还没回来,吵给谁听?正主又看不到,阴不了。二是大环境如此,气氛如此,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势提出反抗异议,是想被百姓们撕了么?   宫里,表现也是各不同。   太康帝一向随心所欲,谁能让他的统治稳定,不给他添麻烦,他就喜欢谁,谁影响他的龙椅,让他位子不稳,他就讨厌谁。   杨暄身上流着宇文家的血,他的帝位大半拜此所赐,初做皇帝,他特别担心老臣们造反,要求他禅位,讨厌别人说他没本事,当不好这个皇帝,所以杨暄是污点,他不喜欢,一看到那张酷似宇文公主的脸,就忍不住放寒气,差点下密令诛杀。如今,杨暄是他的好儿子,很孝顺懂礼,本事也不小,却从没有夺他龙椅的意思,还能这么给他长脸……   这个时间点,他是喜欢杨暄的。因为杨暄的动作,他的江山会更稳固!   越王……就很愤怒了。自懂事起,他就知道,立场不同,他和杨暄是敌人,永远没有和解的可能。杨暄在泥里,他高兴,杨暄爬起来,他就得把人按下去!   死、死、按、下、去!   他怎么能让杨暄这样风风光光的回来?   他负手站在窗边,眯眼看着外面天色,做了个决定。   至于月华殿的田贵妃,听到消息先是震惊。   怎么可能是这样!   她杀不了杨暄,西突王子莫谟突竟然也失了手!   她自己是不认识莫谟突的,但在宫中良久,消息渠道众多,知道西突有这么个人,胆子非常大,性子也够阴狠,阴谋诡计害人最是在行,特别会坑人。   她没能杀死杨暄,又气又恨,心下一横,就通过别人,联络了莫谟突。待莫谟突也透了一点想杀大安太子的心思,二人一拍即合,商定合作。   她给了一些杨暄的具体消息,比如相貌,性格……甚至还有部分边境舆图。具体细节,则由莫谟突把控,莫谟突要做到的是,保证杨暄不会活着回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局。   而且——   她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肉里,眼睛倏的眯起。   她同莫谟突商定的,只有杀杨暄一事,并没有进犯边境!   大安是她儿子的,每一寸国土都是,不容有失!莫谟突凭什么违背协议,干出这种事!   莫谟突远在天边,她自是不能找麻烦,但……那个人,必须给她个交待。   ……   正如全洛阳不知道杨暄现在在哪,杨暄也不知道洛阳城的事。   现下,他正伴在崔俣身侧,紧紧盯着靺鞨公主阿布可儿。   阿布可儿刚刚指着崔俣的胸口说,这蛊,她知道。   这个知道肯定不是听说过那么简单,不摸脉,不问过往,就能知道崔俣中了蛊,定是对这蛊非常熟悉,或许……知道解法!   见二人一脸肃穆加凝重的看着自己,阿布可儿也不卖关子,直接就说了:“这噬心蛊,曾是我家祖传绝招。”   崔俣和杨暄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惊讶,伺蛊之事,西南地方最多,靺鞨竟也会么?   “我说过,你愿意帮我,我就送你一份大礼,”阿布可儿娇俏的看着崔俣,眼神清亮,声音干脆,“这蛊现在已经失传,你们肯定找了不少人,都寻不到最终解法,是不是?”   还真说对了。   杨暄朝阿布可儿拱了拱手:“还请姑娘告知。”   “不用这样,”阿布可儿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帮我找到我的阿三就行啦!”   阿布可儿喝了口茶,开始说这蛊来历。   靺鞨民族一向崇尚自由,会自己往外到处走,也会带别人来族,对各种民族,各种文化都很包容。她的祖上,曾有一个人横穿整个中原附地,去到了与附国交界之处,救了一个人,与其日久生情,带回了族里……   她一边说着话,杨暄崔俣脑子里同时‘刷’一声,展开了大安舆图。   附国在西南,与大安交界处,正好是蜀郡外的连绵山脉。   那里草深林密,时有瘴气,有隐族秘居,外人多不敢进。若这蛊是传承自那里,倒是解释的通。   “我家这位祖奶奶,是个奇人,长的特别漂亮,喜欢穿各种小银坠子串成的头冠腰带,喜欢喝我们都听不懂的歌,还会一手特殊的治病本事,折磨的人够呛,像是往死里走一遍,效果却出奇的好,药到病除。她也极爱小辈,传下了很多本事……”阿布可儿托着腮,眼神很是向往,“可惜,我太小了,中间隔着几代人,从未见过祖奶奶真容,也未听过祖奶奶教诲。”   这位祖奶奶,为族人留下了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蛊术。   “因为蛊术有些阴,害人不浅,我爷爷那辈起,就掐断了源头,不准再学了,我能知道一点,是偷偷看了先祖札记,方才知道的……”   阿布可儿解释了为什么自己能认出来。这是族里记载的最厉害的蛊,和旁的东西不一样,看似没什么症状,普通人,甚至厉害医者都瞧不出来,但是她的族人,一看就能知道了。   她还大略猜了下崔俣这个大安人为什么会中这个蛊。   “我祖奶奶懂很多种蛊,但唯有这噬心蛊,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除了她,没别人会。她也不愿看到此术害人,择人学时首观人品,尤其这噬心蛊,更当慎之又慎。”   可人心易变,环境很会造就人,小时候好的,长大了不一定好,现在好的,以后不一定好,就算哪哪都好,也会有私心。   最初,承了这噬心蛊的,是个姑娘,姑娘长大嫁了人,有了儿女,受不住女儿缠,就将这蛊教给了女儿。这个女儿小时候也很乖,可他长大后,机缘巧合,去了突厥,嫁了个突厥人。   “我听说过这位姑奶奶的事,好像后来过的很不好,因为战乱,丈夫早死,又跟孩子们失了散,死时连眼睛都闭不上……”阿布可儿歪着头,柳眉微微皱起,看着崔俣,“你这蛊,可能因为这一支的原因,方才中的。”   “当时突厥的战乱与中原有关,若那位姑奶奶的孩子承袭了这噬心蛊的方法,未必不会想复仇……”   阿布可儿说完这些,才开始详细说这蛊虫表现。   “此蛊做出来,目的为制人。凭做蛊之人技艺精不精,此蛊有两种表现方式。”   “一样的是,喂人吃下藏了蛊虫的丸药,蛊虫会必醒一下,让中蛊人感受极致痛苦,中蛊人方才知道畏惧,以后便会好好听话了。不一样的,是压制解药。技艺精湛,秘技学齐全的,做出的压制解药极为管用,一剂下去,蛊虫必会沉睡,做蛊人有秘法,可完全控制,不想让它醒,中蛊人就不会有事,一辈子听话,就一辈子长寿,做蛊人不高兴想灭口,秘法催蛊虫醒来,又不给解药就行了。”   “技术不好,没把东西学透的,做出的压制解药效果非常有限。不能完全压制蛊虫不让其苏醒,不能在外控制蛊虫醒睡的时间,要发作还不是不发作,全看蛊虫自己高兴。”   “一般来说,蛊虫这种害人的东西是不甘寂寞的,只要没人能管的住,它就会频繁发作。技术再不好,做出来的压制解药也会有一定效果,就是效果不太长,蛊虫会常醒。越压制它,它醒为的次数就越多,来势越猛,中蛊人会越来越痛苦。”   “这个过程,最多持续两年。两年内,如果中蛊人寻不到彻底根除噬心虫的方法,必死无疑。”   ……   阿布可儿说完各种与噬心蛊相关之事,大眼睛看着崔俣:“我虽能看出你中了蛊,却不知道你是哪一种情况——”   崔俣牵了牵嘴角,苦笑道:“只怕……是第二种了。”   阿布可儿神情肃然:“那问题就很严峻了。”   杨暄眉目凛冽,脸色略沉:“敢问公主,这蛊要如何才能彻底解开?”   “解法其实不难,只要拿到两种血,我就做出彻底解药。”阿布可儿抿了抿唇,解释道,“制作此蛊,一定要加两个人的血,一主一副,主的那个,是压制解药的必须成分,也是彻底解时的的大头,需要很多血,才能做出一枚解蛊丸。副的那个,我们叫密钥,做压制解药时可以不用,但最终解药,一定要有。”   “这两种血,与做蛊人本身无关,可找不到做蛊人,就不知道他用了哪两个人血,尤其密钥,既然是秘密,定然会好好封存。我就听说过,有些做蛊人为了秘密,或者存心要惩治人,直接从路边随意抓个人过来取血做秘钥,连他自己都忘了是谁,这彻底根除的解药,便也永远都做不出。”   杨暄的心有些凉。   以为有了大进展,竟还是……解不了么?   崔俣只剩不到两年的寿命了?   崔俣却暗里捏了捏他的手,微笑道:“好在知道有解法了,之前我们可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呢。”   杨暄愣了愣,这么说,也的确算有了大进展。   他该感谢阿布可儿的,可心情着实……   崔俣捏完杨暄的手,又微笑问阿布可儿:“若没有压制解药,只有你说的一主一副里一个人的血,能压制蛊虫么?”   阿布可儿愣了愣。   因为崔俣的从容。她见过不少中蛊人,之前性子再豁达,再开朗,中蛊之后,也会判若两人,精神不在,变成蛊虫的奴隶,可崔俣却没有。   反应过来崔俣在说什么,她眼睛立刻就亮了:“难道你有其中一个人的血?不,不对,”她摇了摇头,“你这般说,肯定是没有听下蛊人的话,没吃人给的压制解药,却仍然能压制蛊虫是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崔俣也不会刻意瞒着阿布可儿,轻轻点了点头。   阿布可儿两手握拳,比了个胜利姿势,特别高兴:“这样太好了!”   “主副两种人血里,主血就有这效果!量越大,效果越明显!”   崔俣微微侧头,眉心微蹙:“可那人,很年轻。”   这噬心骨听起来略古老,杨暄今年才多大,怎么可能会被选为主血?   祖上传下来的东西,阿布可儿最熟悉,立刻道:“主血人的儿子孙子也是可以的!血脉传承越是浓郁,需要的量就越少,效果也越好!”   崔俣懂了。   所以杨暄的血能救他,是因为杨暄的祖辈恰好是主血人。   所以……是杨家,还是宇文家?   这蛊最初做出来,是干什么的?   杨暄也听懂了,心情略好了一点,只要他的血能治崔俣,给多少都没关系!只是——   “密钥怎么办?”   若这副血人是随便从大街上抓来的,他往哪找去?   崔俣安慰他:“只需要寻一个人,比找更多东西简单多了。”   阿布可儿也连连点头:“你是大安太子,实权总有些,最不济,找大批人暗查当年之事就是。找不到做蛊人,就找这蛊最初从哪来的,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再确定当时在那里的都出现过什么人,活着的,好生将人请了,取点血,死了的,寻到后代,一样取点血,过来往崔俣身上试试便知道了。”   “密钥人的血,能引蛊虫躁动,感觉与平时,与发作时都不一样,很好认的。”   “需要的血量也不大,一滴就能够,你广撒网,姿态摆好些,请人配合,谁会抗拒?”   阿布可儿一边说,一边喝了口茶润嗓子:“你放心,这解法只有我家主枝才知道,我家血脉有秘密传承联络方法,我们既然确定噬心蛊灭绝了,世间就不会再有清楚知道制法,解法的人。”   她说完,冲杨暄崔俣眨了眨眼:“便是我这主枝,靺鞨公主的身份,也只能认出这种蛊,知道怎么解,却不知道怎么制呢。”   ……   此话题完,几人又好好聊了一会儿,阿布可儿嫌闷,自己骑着马出去玩了,杨暄和崔俣便回到了自己马车上。   杨暄将崔俣紧紧搂在怀里,抱了好半晌,热的出汗也不肯放:“我会为你找到密钥的。”   崔俣摸了摸杨暄的头,声音很轻:“嗯,我信你。”   怎么说都有收获,难度虽然有,但这些年,他们净干难事了,还怕这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努力就行了。崔俣不欲气氛低迷,语气轻松的感叹道:“咱们这风云会一行,收获颇丰啊。”   杨暄知道崔俣想法,不欲他担心,反正这些事,他自己去做就是了。   他捞起崔俣的腰,让人坐在他大腿上,还上下颠了颠,眸底笑意深深,声音亦很是温柔:“打了东西突的脸,拉来一众盟友,赢了一堆东西……我这次去,是田贵妃促成,皇上也是为了面子,又有田贵妃苦求才答应,肯定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想到离城时田贵妃表现,做过的故意夸张风云会的事,他就想笑。   自打自脸的,田贵妃一定很享受。   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军师谷里,一个不小心,崔俣曾在众人露了脸。   虽说他现在地位也算稳了,可田贵妃越王势力还在,他不想让崔俣有任何危险。   崔俣看出他在想什么,忽的笑了:“随你去风云会的,都是你的死忠,你的奴兵,想来你也管的住。至于旁的国家……知道我是谁?”   怎么可能刻意传播这个,越把容貌传的夸张,套到他身上,就越不容易。再者说,他对自己这些日子去处,也做过布置的。真要传到掉马甲的地位,怎么也得两三年吧,到那时候,杨暄肯定坐稳太子位,把别人都搞下去了,怕谁传这个?   要真运气不好,这个时间缩短再缩短,他也不怕。他都跟杨暄走到现在了,碰到什么事不知道找办法解决?   ……   然而此次风云会的收获,可不仅仅是以上,还未到洛阳,杨暄就收到了龙卫的信,信里表达诚意,提起了臣服之事。   有好的收获,就有相对不那么美好的事。   杨暄接到了从河帮水路上传来的消息。   许是风云会上他表现太亮眼,越王不高兴,要搞他了。 第238章 龙卫的要求   龙卫的信, 是大半夜悄无声息出现的,没有任何人发现。   也许是有意向杨暄展示本领。   杨暄自身武功, 护卫能力, 皆不消说,身边警戒圈密不透风,纵使如此,龙卫还是能钻到空子, 悄悄的来, 悄悄的走,雁过不留声, 水过不留痕, 端的是漂亮。   在杨暄这, 能有这手本事,别的地方就更不用说, 许禁军众多的皇宫大内都能走几个来回。这天底下, 还有他们龙卫去不了的地方, 办不到的事?   这封信, 不管信封还是信纸, 用料都很特殊, 感觉略滑硬,触手微凉,蜡封处,以及信纸背面,迎光可见特殊图案浮现——正是当初木同追踪阻截白衣人时看到过的图案。   两团白色向上生长的树枝, 看起来严肃神圣,又充满生动活力。   这次终于有机会亲眼看,崔俣仔细看了一会儿,评价:“与其说它是树枝,不如说鹿角。”   普通的鹿,肯定长不出这么长,分叉这么多的角来,但是瑞兽,神兽呢?越是想象夸张的东西,越是神奇。这具图案是龙卫标志,甚至是图腾,延伸出什么样的特殊美感都不奇怪。   “我瞧着也像。”   杨暄将崔俣抱过来坐在他腿上,搂住了,才展开信纸,两个人一块看。   龙卫只想展示本领,并不想激怒杨暄,一开头就道了个歉,说这样做很是冒犯,但这是他们组织的规矩,请太子勿怪。   杨暄剑眉凝的紧紧,直冷笑:“做都做了,让孤勿怪?”   崔俣拉了拉他的袖子:“看后面!”   为表诚意,道完歉,龙卫给了个大消息。   说他们近来探查到一件事,有个异族头目在洛阳,隐姓埋名潜伏了数十年,积蓄力量很可怕。此人是突厥人,可能来自东突,也可能是西突人,埋的非常深,或酝酿着什么巨大阴谋。   这便是投名状了。   如此机密的消息,未有肯定,他们不会瞎说,肯定了,也不会随便便乱传,选择告诉杨暄,是因为杨暄能力让他们叹服,激起了他们的侍主欲望。   龙卫行事虽隐秘,却很光明磊落,既然把这件事拿出来放给杨暄知道,就不会在这消息上留什么手门,做什么手脚,说到这种地步,就是他们只知道这么多。   意思就是,他们只确定有这么个人,但这人是谁,藏身何处,手下力量一共多少,与谁有关系……还在继续追查中,现下尚未有结果。   无论如何,这个消息,直接与之前怀疑对上了!   崔俣几乎立刻想到了风云会上杨暄逮住的西突人:“是不是宫里!”   那人曾在宫里出现,这个埋在洛阳的钉子是不是也与宫中有关!   杨暄又是一个冷笑,眸底裹着嘲讽:“姓田的……我倒是小看她了。”   “如此粗暴猜测还是不好……”崔俣想想,笑眯眯拍了拍杨暄的脸,“既然太子殿下要回宫,一些事就好操作了,不如派点人盯一盯那女人,看能不能有好消息?”   就算他们猜错了,那颗埋了数十几的老钉子不在后宫危险之地,总也能跟着田贵妃寻到些证据,顺藤摸瓜把人揪出来。   杨暄也是这么想的。   早前他就在宫里各种发展眼线,只是田贵妃到底在宫中经营多年,他的人再厉害,也没爬到田贵妃心腹位置,将将能在普通时候伺候些茶水,真有大事时,是靠不上前的。   如今看来,力道还是小了……   崔俣手肘拄在杨暄腿上,玩着杨暄的手指头,眸底现出思考:“这条消息很重要。你因在风云会上逮住了曾在宫中出现过的人,猜测那女人不对,有卖国嫌疑,可龙卫……是怎么知道的呢?”   龙卫之事,听英亲王老爷子说,自有一套组织标准,非大事不管,群雄并起,战乱时期甚至直接撒手,让中原国家自由生长,只看着边关,所有劲都往外面使。也就是现在大安稳定下来了,天下归一,他们才开始想要守护当下。   再能干,再厉害,忽然开始抓一个东西,不可能面面俱到,什么都清楚明白。   所以,是怎么知道的?   杨暄反手握住崔俣不安分的手指,凑到嘴边亲了一口:“我猜——”   “是那神秘小册子!”   “是册子。”   二人齐齐发声。   崔俣侧头看杨暄,杨暄眸底一片幽深,看着他的眼神十分炽热。   又一次心有灵犀,默契十足!   那个册子那般神秘,灰衣人背后影影绰绰,行动模式诡异,令人理解不能,若这灰衣人背后就是那颗老钉子,不无可能啊!   前前后后一想,将相关事情串起来,崔俣与杨暄小声讨论了很久……   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来的正是时候!   二人对视一眼,继续看信。   龙卫道了歉,表了诚意,开始说要求。   不是他们自夸,他们组织历时长久,本事良多,行动隐秘,很多时候别人都不知道,若归附太子,必是一支趁手利器,可助太子执掌四海,中兴大安!   可他们龙卫呢,也是有傲气的,不能随便认主,再认可太子实力,也得照规矩来。   前面的规矩不必说,是他们龙卫的活儿,已经干完了,眼下只剩最后一步,需要太子配合。   按规定,太子需要亲自在茫茫人海里至少找出六个龙卫,叫破龙卫身份,并使其臣服。使其臣服的方法,由太子和龙卫们商量决定,可以打架,可以比琴棋书画,可文可武,任何东西都可以比,只要该龙卫认输,表示臣服,就算过了。   六个龙卫全部臣服,太子便完成了龙卫规定的考验,龙卫各分主会齐齐拜见认主,认主后,龙卫所有秘密向太子敞开,全心全意辅佐太子,随太子吩咐,如臂使指,莫敢不从!   信的最后,龙卫还说了,不会让太子费事,天南地北的去找龙卫,太子事多人忙,龙卫也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他们会派数名身份不同之人在太子周围出现,希望太子好好把握机会……   崔俣看完,直接喷笑:“这些龙卫也是有才!”   想出来的招有趣不说,也不让人太反感,反倒能增进太子和龙卫之间的感情。   只是……派数名身份不同之人在周围出现,都是谁?怎么认?   杨暄倒被这信激起了些好奇。   龙卫,他当然想要,传说那般不凡,若没个性格,畏畏缩缩奴性太大,有什么意思?这样才好,有能力,有脾气,自己亲自打服了,才能好好驾驭!   他要的,不是随随便便训练就能得到的下人侍者,而是可同他并肩而行,如手脚延伸的下属!   杨暄现在心情非常好,一点也不怪龙卫冒犯,送这封信了……   至于越王要搞他的事,河帮来信说的很明白。   越王不知怎么的,怀疑杨暄是河帮头领沙三了。   杨暄蛰伏长安那几年,并没闲着,冬天就去张掖打突厥,春夏就回来搞河帮,经营官场人脉势力。他将整条运河,甚至东面接海,西面接高原异族的所有河帮全部统一,‘沙三’这个名字,在水道上,已经是个传奇。   河帮关乎漕运,盐运,哪哪都是钱,别说皇子们了,连有点权势,有点心思的大臣都想伸把手,可见油水多足了。   杨暄各种心机玩的溜,河帮人们也鬼,并不承认主子都是一个,表面上摆出各种不对付的样子,闲的无聊了还在河面上干场架,闹腾的相当热闹,唬的外面人一愣一愣的,各种站山头打关系。   杨暄跟越王不对付,自然不会看着他赚钱,给点小甜头,必要让他吃回大亏。越王起初也不在意,说实话,有田贵妃那样的娘,他是不缺钱的,可就是这么巧,他撞到了一些事,一些人,怀疑上杨暄了。   哈,太子杨暄前十多年并没有乖乖在庙里呆着,干下了这么些大事呢!集结这么多河帮力量,是想干啥?这是想造反哪!欺君之罪已经不够说明太子的能耐了,必须以谋反界诛之啊!   什么天授之君,什么大安的未来,什么风云会战功,全部是他的野心!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越王发现这件事,立刻着手行动,还找到了证人,力求一击搞死杨暄。   可能越王也没想这么快的,准备越充足,才越容易赢,现在略有些仓促。但他忍不了了,天天‘太子’两个字在耳边绕,听的他头疼,他再也忍不了了!   河帮传来的消息之所以这么准,是因为被越王搞到的那个证人,就在信发出去的前两个时辰,被越王秘密接走了,他们疏忽大意,没追回来。   遂杨暄回宫,肯定要面临一波攻击了。   河帮代班主越氏很懊恼,觉得没干好这事,给太子带来麻烦,责任很大,已经自去刑堂请了刑。   杨暄是不怕别人搞他的,别人搞他,他也能搞别人,端看谁本事大么。走到这个位置,要说必须保证没万无一失,没一点纰漏,那是不可能的,遇到事情,解决就是了。   河帮这次表现已经非常不错,迅速得到消息,有效预防,还及时把消息传来告诉他,让他有准备的时间,他很满意。   他叫来孙敏,叮嘱他:“眼看就要到洛阳,你可不必再跟着我,直接回河道。回去后,代我问候越氏,说这次我要多谢她,她做的很好。只是她对自己要求高,已去了刑堂,我便不好明着赏她,你让她空了来城里一趟,我亲自见见他。”   常在河上混,处久了,孙敏对越氏生出几分意思。这女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长的漂亮,心眼多,却很正,可惜越氏太厉害,他怎么都靠近不了,也就敢心里想想。   这次的事,信一来,他就听说了,有点为越氏担心,现下一听杨暄这么说,差点蹦起来:“真的?您不怪她?”   “你希望我怪她?”   孙敏赶紧摇头:“您不怪最好了,她也知错了,接下来定会更加小心谨慎的!”   杨暄就笑了。   信里能写的东西不多,既然孙敏来了,肯定是顺着河上兄弟们的嘴,知道了更多细节。杨暄也不客气,直接问话:“说说吧,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嗐!”孙敏挠了挠脑袋,对越氏安全的激动还未散去,脸膛略红,话也说的略快,“这事呢,说来咱们河帮是有点惭愧,闹的这么大,还不是自己人先发现的!”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是与河帮合作多年,非常有诚信,有人品的商人。   这位商人史叫关三,姓关,家里排行老三,家里人死的早,也没起什么大名,就这么混着。但这人非常聪明,商业感觉极为敏锐,很会做生意,从小掌柜到大商行,不到三年人家就办成了。   此人还很懂分寸,每每合作态度都很到位,该自己做的,全部做好,该给河帮的,一文不差,甚至有时还会多拨一分利出来,感谢河帮兄弟。该知道的,记在脑子里,规则运用熟练,不该知道的,永远不多嘴问,哪怕河帮兄弟酒后说错了话,他直接烂在心里,全当没听到。这样不多嘴,不问东问西各种打探,还知道帮自己兜着的人,河帮合作起来很舒服,来往就越来越多了。   这一次,就是他,发现越王与麻赖子接触。   河帮能量大,背后肯定有后台,最大的后台也定是皇室宗亲,关三不知道河帮背后主子到底是谁,但他发现越王行动诡异,就知道了,不管头儿是谁,反正不是越王。   看出不对,他心下生疑,暗暗观察了两日,确定有问题,立刻通知了河帮管事,传达到越氏。   麻赖子是河帮的老人,未入帮前是混子。河帮进人不问出身,不过会有考验,麻赖子通过了,数年来表现不错,便留下了。当然,他也没有什么特殊贡献,本事不算大,不然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是帮众,未得以升迁。   麻赖子曾跟帮众一起随杨暄水上干过架,虽未靠近,没说过话,但肯定是认识杨暄的。   一个认识,并不能砸实沙三就是太子,他知道太子是谁啊,可当初彭传义身陷河帮,杨暄与崔俣送他入洛阳的事,这个麻赖子知道。   越王不知被谁撺掇,觉得彭传义案有问题,起意暗查当时彭传义来去的各种动静,摸到河帮,拿银子钓人……   麻赖子最初也没想卖人,也许就是想骗几个钱花花,反正,他上钩了。   一见越王的人,搞懂了对方说的事,他们帮主竟然是太子……对方许以重利,不但保证麻赖子的人身安全,后半辈子的钱啊房啊女人啊一并许了,两辈儿孙造都造不完。这麻赖子琢磨了琢磨,就叛变了。   越王行事秘密,拿银子钓人时放出的风声不大,知道的人也不算少,跟麻赖子想法差不多的还有好几个。但麻赖子最先叛变,最先跟越王说事的,自然最重要,密密的被保护了起来。   其他几个,帮里越氏带着帮众,经由关三帮忙,全部清扫了,保证没露一丝痕迹。   也就是说,目前只一个麻赖子叛变,没别人。   麻赖子在帮里地位不高,知道的有限,身边无人佐证。越氏又将帮里经营的像个铁桶一般,反正近来,是没人敢叛变的。   遂麻赖子能起到的作用有限,杨暄完全不认就行了,没有足够的证据,天皇老子也不敢随便判一个太子的罪。   但是危险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谁知道越王手里有没有什么底牌?   ……   把知道的事说完,孙敏就告别杨暄,回河帮了。   杨暄与崔俣则思考着应对之法。   照越王这怨气,恐怕不会等杨暄享受完凯旋归来,众星捧月的待遇,就要下手……时间不多了。   杨暄摸下巴:“越王一定会各种挖坑佐证,逼我承认认识麻赖子,我越反对,麻赖子说的就越像真的……我这人不喜欢太套路,干脆直接自己招了认识他怎么样?”   崔俣想起一事,眼梢微眯,声音略轻:“我记得,咱们初来洛阳,你被皇上派去掌管宗正寺时,为了短时间内有最大效果,你曾带着河帮帮众自导自演了不少戏码……”   这麻赖子是洛阳附近河道的人,许当时就过来帮过忙,仔细回溯一番,找到他曾做过什么……许会有可以利用的事。   杨暄立刻伸手,让甲寅去调封存的卷宗。   ……   太子还都,阵仗是很大的,在外面时,尚能靠‘防止小人行刺’的借口,悄悄的走,不告诉任何人准确消息,能跟崔俣好好相处,可回城,肯定是不行了。   崔俣提前几天,把小老虎身上的毛洗白了,带着它换了辆马车,决定提前进城。   至于靺鞨公主阿布可儿,才不像她哥哥那么不要脸,说是两国交往,要大安好好照顾,她就是来找情郎的,想怎么方便怎么来,并不想住到使馆。   她还保证了,肯定乖乖的,不乱跑,不闹事,不给杨暄带来任何麻烦,并随时接受杨暄监管。   “反正我和哥哥只认你,管你是大安的谁,以后你要被别人搞死了,当不了大安皇帝,我们靺鞨才不稀得和别人交往!”   这话说完,阿布可儿才觉得有些不对,吐了吐舌头,赶紧往回找补:“我也就是随口瞎说,你这么厉害,怎么会当不了皇帝?否则俣美人那般智慧,也不会跟你是不是?”   说着话,她就跳到了崔俣身边:“我就不麻烦你了,跟俣美人一起住就行!”   杨暄脸色略黑。   阿布可儿赶紧掩口,又说错话了!   她嘿嘿笑了声:“我是说,住俣美人家里,不让别人知道我是谁就行啦!”   阿布可儿意志坚定,再说也不算麻烦,崔俣就带上她,冲杨暄挥挥手,进城去了。   杨暄:……   连个舍不得的亲亲都没有!   过了两天,太子进城。   整个洛阳城都疯了,说夹道欢迎都弱爆了,所有人都出来了,见着太子骑马而来,又是尖叫又是跪拜又是哭又是嚎,什么声音都有。   街道再宽,也架不住人多,没占到好位置的,上树的上树,上房的上房,反正不管怎么样,也得看一眼太子英姿。   见太子随和,大姑娘小媳妇还朝太子扔荷包,扔香帕,急了扔簪子的都有。   簪子是什么东西,大家都知道,有钱的,上金上银镶上珍珠宝石,没什么钱的,至少也弄根黄铜,再没钱的,拿木头雕也不是没有。这东西又尖又细,部分还死沉死沉,丢到面前,那就是兵器啊!   还好太子武功超绝,反应能力一流,动态视力闪避功夫都是一等一,才没中了这暗器。   “太子殿下辛苦了!咱们都盼着您回来呢!”   “殿下好样的!收拾的那起子小人哭爹喊娘,扬我大安国威,不愧是天授之君!”   “咱们都看着呢!殿下英姿,咱们一辈子都不会忘!”   “殿下……呜呜呜……黑了一圈……呜呜呜……打仗一定很难受吧……可有受伤?”   “殿下要好好保护自己啊!”   ……   说什么的都有,但都带着亲切与关怀,每一双眼睛,无论是兴奋热烈,还是红肿落泪,都带着最诚挚的问候。这些百姓,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太子,心向这个太子的。   杨暄感动,停马拱手:“多谢乡亲们相迎,这都是一国太子应做之事,称不上什么功。诸位放心,之后孤会继续努力,扬我大安国威,强我大安国势!”   百姓们更激动了,潮水一般跪下去,山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洪亮的声音聚成一团,犹如山岳之势,听的人热血沸腾,又压的人心里沉甸甸,   杨暄微微阖眸。   这就是百姓。   这就是民心。   ……   然而城里百姓有多可爱,宫里情势就有多操蛋。   杨暄这一进宫,等待他的果然不是什么夸奖封赏,而是冷漠的局。   作者有话要说:  龙卫:集齐六颗龙珠,可以召唤神龙哟~~(づ ̄ 3 ̄)づ   小老虎:躲猫猫游戏虎大王最擅长!熊太子肯定不行……所以要他干啥?换男主吧!╮(╯▽╰)╭   熊太子:竟然说我不行?卿卿,你告诉它,我行不行!!▼_▼   俣美人:就在身边啊……→_→   小叔叔:看我干啥?我又没放P!(⊙v⊙) 第239章 越王搞事   杨暄风云会表现闪瞎众人眼, 还顺便和甘将军一起在燕郡打了场漂亮的攻防战,几乎打烂了东西突人的脸, 还大大扬了把国威。如此令风光归来, 照理,太康帝是该携百官亲迎,好好为太子论功洗尘,就算不亲迎, 也得派几个皇子代他出面, 好好热闹一把。   边关与东西突这么多年一直在打战,积怨颇深, 近几十年是没怎么吃过亏, 可往前数, 寸寸都是血泪。百姓们知道太子表现,尚奔走相告, 疯狂的迎接太子呢, 上位者怎么也该更重视。   可这待遇, 杨暄一点没有。   他也理解, 之前田贵妃造那么大势, 认定他一定会死在外面, 现在高调去接,就是自打脸了。当初有多高高兴兴送他走,现在看到他风风光光回来,就有难受。   只是这位田贵妃怎么说服太康帝没动的……杨暄倒有点好奇。   他那便宜爹,年轻时有几分本事, 可做了皇帝,心态就不对了。不知是因为宇文氏上位,他心气不足,对自己看轻了几分,自负中埋着自卑,很多事不敢太大胆,还是做了皇帝就懒了,反正已拥有四海,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总之,太康帝越活越回去,蠢的可以,总以为把握着一切,其实是被他以为的一切把握着。   做皇帝做成这样还真够可怜的。   可惜人自己不觉得不可怜。   杨暄对太康帝是真一点感情都没有,心里骂过不少回,这次只骂一个蠢字,已经很客气了。   心思一边慢慢转着,杨暄走进了皇宫大殿。   大殿里,没有迎接的文武百官,没有气势恢弘的禁卫军们,甚至连太监宫女都没有几个。   上位,坐着太康帝,太康帝旁边,坐着田贵妃,不知道这俩人刚刚在他没进来时干了点啥,田贵妃面色微红,似有些羞意。   下面,站着浅浅勾唇微笑的越王,负着手,长身玉立,不看脸,气质倒有几分,一看到那张过于方正,眉毛过于粗浓的脸,美感就下去一大截。   越王侧后方,跪着一个男人。男人头紧紧贴着地,身体又弓又缩,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跟肉虫子似的,礼行的非常丑,一看就知道没经过任何训练,看着都伤眼。   这冷漠架式,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好似他杨暄出去这一趟,不但没立任何功,还犯了错似的。   幸而杨暄早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眼梢微垂,盖住眸底冷意,掀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旁的,全当看不到。   田贵妃桌子底下的手勾了勾太康帝,一双美眸水波荡漾,我见犹怜。   太康帝拍了拍她的手,虎着脸看着太子:“起吧。”   正如田贵妃所言,太子这孩子是个好的,有能力,又孝顺,就是脾气略直了。脾气直是好事,一眼看到底,不用提防,可有时候……也并不见得那么好。   田贵妃与太子立场不同,太子看她不顺眼,很正常,可她从未挑过理,每每提起,都是一副慈母心肠,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倒是太子,每每看到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随时都在挑衅,这样态度,有点不大好。   田贵妃自己倒不介意被轻慢,横竖她身份确与已逝皇后不对等,但好歹她是皇上的人,瞧不起她,是不是有点太过傲慢,瞧不起皇上了?再往深里想,是不是……对皇上不满了?   对皇上不满,就会生出怨怼,就会长心眼了。   长了心眼,还扮耿直,就更难拿捏了。尤其这太子实力还不俗,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的,应该是太康帝这个君主,而不应该是太子!   这个儿子,的确需要压一压了。   太康帝并没有对杨暄不满,风云会成绩,燕郡大战,他都很满意,但人的欲望是不停膨胀的,他担心太子有一天会忘记自己,所以要给他紧紧弦。   所以才摆出这样冷淡的样子。   太康帝不说话,场面多少有些尴尬,田贵妃便出头替他夸奖杨暄:“太子此行辛苦。风云会成绩与燕郡大捷传至洛阳,朝野震惊,无不夸奖,便是你父皇,听到时也很是开心,这等功劳,咱们都记着的……”   杨暄直接嗤笑一声:“我不过离开两个多月,这后宫都能干政了?”   田贵妃被他强行插话,略怔了怔。   多少年了,没有人敢在她说话时插话,一时有些不习惯。   “不是我说,贵妃娘娘,这是我父皇的议事大殿,你得皇宠,能进来就不错了,竟还妄议朝政?朝野震不震惊,夸不夸奖,关你何事?父皇要赏要罚,自随心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自接着,感激涕零,何时父皇说话要你代替出头了?”   杨暄说话声音颇有些轻佻:“今日你能代父皇在此说我,明日是否就能代父皇垂帘听政了?”   还有句话他没说,但话里话外已经透了出来,牝鸡司晨,是想造反么?   田贵妃也是有些急智,若是她慌乱了,当场跪下诅咒发誓,应对就落于下成了,气氛太过紧绷,假的也像真的了。她并没有反驳,甚至没多少紧张,只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我知道这孩子就是对我不满’的包容,弱弱看了太康帝一眼。   她笑容略有些难过,但并不是因为被杨暄怼了,而是因为没有好好帮助太康帝。   太康帝更加怜惜她,桌底捏了捏她的手,看向杨暄的眼神也开始带了些不满。   这孩子,真该好好压一压了!   这么多年,田贵妃性情如何,他会不知道?胆子针尖大,干什么事都要看他眼色,从未做过半点他不喜欢的事,这样柔弱无害小白花一样的人,会想造反?   怎么可能!   杨暄五感超绝,便宜爹在上面干什么事,他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忍不住的泛恶心。   这田贵妃,不是什么小白花,是美女蛇,会卖国的哟,父皇你要不要考虑醒一醒?   旁的他不敢保证,但太康帝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有一定底限,卖国,是断断不允许的!   可惜他现在没有证据……否则定把这田贵妃娘儿仨一锅端了!   杨暄懒的看这几个人表演,拱了拱手:“若父皇无事,儿臣这便——”   “太子别急着走啊,”越王说话了,脸上带着浅笑,声音拉的略长,颇有深意,“这里有个人,寻了你很久遍寻不到,这都寻到皇宫来了,你不如就赏个面子,看一眼?”   说着商量的话,表现却不客气,越王踢了地上跪着的人一脚:“抬起头来!”等那人抬头,他又往后让了让,让杨暄视野更清晰,“太子殿下,可认识此人?”   杨暄一眼就认出了麻赖子。   接到河帮里信时,他还没想起来,听人一形容,就想起来了,无它,此人长相非常有特点。   绿豆眼,翻唇,龅牙,还长了一脸麻子,丑的相当有个性,不容人认错。   杨暄直接就点了点头:“这麻子啊,孤认识。”   越王愣住了。   竟然……认了?   这么简单就认了?   承认是河帮之主了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杨暄接着说:“此人是洛阳城出名的混子,惯爱做仙人跳,祸祸了不少人——”   麻赖子这就不认了:“我没有!我是河帮的!就走洛阳外水道的!”   杨暄没理他,顾自说着:“去年里,孤任宗正寺卿,很是抓了抓宗室子弟的教养操守,正好碰到这个麻子——”他指了指麻赖子,“缠上了清河郡王之子,杨旷。当时还是我恰巧遇到,帮忙解决了。”   麻赖子就心虚了。这事……好像还真的有。   当时说是上面意思,要四处搞点小事,看他气质合适,就派了他去。那事干的特别顺利,那宗室子丢了大人,他没见到太子面,但知道这件事是太子摆平的,他被押着往牢里走了一趟,但帮里兄弟说话算话,很快把他捞出来了……   他眼珠子滴溜转,还捋清楚整件事,想怎么反驳呢,太子又说话了。   “你找这么个东西到父皇面前是何用意?”杨暄看都不愿意看地上跪着的人,仿佛看一眼都能恶心半个月,“这赖子喜欢给人设套玩仙人跳,本身品行也很是不端,惯爱歪缠女人。他还不喜欢闺阁少女,初嫁妇人,就喜欢年纪略大的寡妇,或者儿女已长成为人贵妇……”   说着话,他目光似有似无朝田贵妃身上扫了一眼。   田贵妃身上寒毛都快竖起来了,感觉特别恶心!   她知道杨暄是故意这样说,恶心她呢,可她忍不住这股子难受。视线略一斜,那麻赖子正朝着她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看傻了,嘴角亮亮的,似乎有什么液体溢了出来……   事关名誉,不能善了,若她一惯强势便罢,可她营造的形象是小白花啊……没办法,田贵妃只有一脸委屈的看向太康帝。   太康帝自然也不高兴,他的妃子,他床上的人,被这么一个低级的丑男人看着,没准还意淫了,怎么会高兴?   其实麻赖子真不是故意的。   事前心理准备再足,走上这金銮殿,他也是害怕的,进来一磕头,额头就像长在了地板上,哪哪都不敢看。直到方才越王叫他抬头,他看到穿着太子衣冠,威风凛凛,风姿不俗,与河帮上糙汉子一样的帮主非常不一样的人,整个人就定住了。   恍眼看,瞧见殿内装饰,墙角清秀可人的宫女,害怕之下,自然会生出一丝丝好奇。   再加杨暄故意引导,他可不就大着胆子往田贵妃看一眼?   田贵妃能霸住太康帝这么多年,性格手腕有,容貌却是根本,哪个帝王会喜欢丑八怪?遂田贵妃本人是很美的,哪怕俩儿子这么大了,她还是保养的特别好,远远看起来都不像到了三十岁。   以麻赖子的身份地位,何曾见过这等漂亮的美人?本性驱使,自然要多看两眼了……   场面极为僵硬。   杨暄适时一叹,看了田贵妃一眼:“虽说有父皇相伴,可这麻赖子到底是个外男,不比大臣们素质高,贵妃今日实是过于疏忽了。市井之人惯爱夸张,这它日谈起来——你说你是求什么呢?我理解你为迎接我花了大心思,可为了父皇名誉,你还是安静一些才好。”   太康帝眯了眼睛。   杨暄见皇上不高兴,甚至心内似生疑了,非常满意。   虽然拿女人名声说事不厚道,但田贵妃这女人厉害至此,想是不怕这东西的,用一用也没关系。   田贵妃恨的咬牙,垂头起身:“皇上,臣妾告——”   “我劝贵妃还是好生坐着,”杨暄眼角挑着,眸底一派讽刺,“这丑八怪算个什么东西?看都让人看了,继续下去,也算身正行端,中间被吓的退避,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了。”   让人怎么看待后宫妃子,怎么看待皇上,更甚者,怎么看待我大安?   母妃被人挤兑的里外不是人,怎么做好像都不对,当儿子的越王不能忍,立刻把话题往回拉:“太子为何转移话题,可是心虚了?父皇面前,撒谎可是不太好。”   “不信?”杨暄当即冷笑,“可传杨旷进殿对质!”   说完,也不等太康帝发话,直接叫人:“来人,传杨旷!”   越王笑容更阴:“你少避重就轻,麻赖子是你的人,他干过什么人,你当然知道,你怎么不敢说说你是谁?”   杨暄“呵”了一声:“怎么,孤进宫这么久,你还不认识孤是谁?可是要逼父皇请先帝遗诏?”   太康帝最讨厌的就是这件事,因为杨暄被先帝封为太孙,所以他才做了太子,后来登基做了皇帝,越王怎会不知父皇忌讳,当即跳脚:“你少耍赖,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杨暄一脸无辜:“所以……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越王使劲踹了麻赖子一脚:“你说,他是谁!”   这是麻赖子的任务,麻赖子既然走到了这里,自然一条道走到黑,指着杨暄:“他是河帮头领,沙三!五年前,自长安水路开始,大杀四方,统一河道,所有河上帮派,全叫他老大!”   麻赖子叭叭说了好一通,自己参与过的事,听说过的事,帮主如何如何厉害,怎么随心所欲摆弄漕运……甭管真假,全部说了。   他说完,越王跟着补充,当初彭传义案太子做了多少手脚,彭传义怎么来洛阳的,有何勾结,等等等等。   在此事上,麻赖子也给予证明,说帮主沙三,也就是太子干这件事时,他就在旁边,一路看的特别清楚。   二人慷慨陈词之时,杨暄一直很淡定,丝毫没有受到惊吓,或者被拆穿的慌张。   越王心里就有些打鼓。   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太子不该这反应啊!若不是真的……他查到的线索算怎么回事?   杨暄听俩人嘚啵完,略沉吟一瞬:“孤明白了,你们指认孤是这整个运河,整个河道的主人,河帮之人见到即跪,莫敢不从是不是?”   越王气势绷的很紧:“你待如何!”   杨暄嗤笑一声:“世人皆赞越王英明睿智,孤今日一观,着实失望。”   “说孤是河帮头子?你们怎么不说孤是边关驻扎军队头领?比起那些没边的事,孤好歹在燕郡和甘将军联合打了场仗,要编还能编出点证据来。整个运河,天下河帮,化名沙三——孤倒是想问问越王,孤是母亲姓沙,外祖母姓沙,还是再往前数的哪个亲戚姓沙,孤要取这个化名?”   “运河在手,漕运在手,那孤岂不得富甲天下,银子多的没处花,至于紧巴成这样子?”   “据孤所知,漕运线油水大,利头大,争抢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你们说他们全归孤所有,非常和谐,骗谁呢?”   越王有些气短,他其实也不理解这一点,为什么麻赖子要说所有河帮,漕运线明明就很乱!   “可彭传义之事,你怎么说!若非你相送,他根本到不了洛阳!若非你坐堂开审,他的案子根本赢不了!”   杨暄都气笑了:“这麻赖子不是说了,彭传义来洛阳,是河帮帮主送的,同孤有何关系?至于案子——是孤自己要审的么?”他似有似无的看了眼太康帝,“孤还在长安时,这桩案子可就落到孤身上了。案子会那般判下,也是凶手自己招的,当时在堂者众,越王可将人请来对质,实在不行,还可开堂公审,看孤到底有没有包庇谁!”   太康帝脸色有些不好,这件事,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坑了儿子,越王拿出此事大说特说,实在有些打他的脸。   越王此时情绪激动,没留意到太康帝的脸色,还一个劲以此怼杨暄。   杨暄却看了太康帝一眼,提高音量,阻了越王的话:“你说彭传义,他人在哪里,可是招了?若孤真是什么河帮帮主,帮众那么多,总有人会认人,越王可曾有丛证?”   越王略急:“本王马上就会查到!”   “那就等你查到了再说!”杨暄冷笑,“只凭麻赖子一张口,红口白牙诬陷,你就信了,不惜把这脏东西带到殿前,污父皇的眼,丢贵妃的脸,你就是这么当人儿子的?那孤往风云会走一趟,那西突王子还说你虽是田贵妃生的,却不是父皇的种呢,难道孤也要信,回来立刻就骂你么?”   越王气的额上青筋都冒出来了:“本王同父皇长的这么像,你莫胡说八道!”   “哦,”杨暄想了想,“许是孤听错了,那突厥王子说是昌王。”   田贵妃的两个儿子,越王肖父,年纪越长,骨骼走向与太康帝越像,一看就知道是父子,太康帝也是因为这个,才特别偏爱越王。昌王却是肖母,长的像极了田贵妃,眉细细的,下巴尖尖的,丁点太康帝的样子都没有,拿来说嘴,恶意也是足够大了……   杨暄只是随口一说,就想恶心恶心田贵妃和越王,未料说话时视线移动,扫到了田贵妃,田贵妃的表情……   虽有一瞬,却也让他察觉到了,非常不自然。   像是心里有鬼。   “够了!”   太康帝终于受不了了,猛力一拍桌子:“胡闹!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越王赶紧跪下:“儿臣知错。”   杨暄顿了顿,见田贵妃面色如常,只露出委屈状,有点怀疑,刚刚难道是错觉?   眼前的事比较重要。   杨暄赶紧也跟着跪下:“儿臣知错。”   太康帝气的不行,直接甩了桌上的拍子过来,扔了杨暄和越王一头一脸。   越王被砸中额角,当场划出了血,杨暄比较幸运,偏着打到了鼻子,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   “这等言语,是你们皇子该说的么?君子慎思,慎思,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杨暄撇了撇嘴:“是越王诬陷儿臣在先——”   越王不甘示弱:“是太子做错事在先——”   竟然到此不知悔改!   太康帝指尖颤抖:“反了……反了你们了!”   田贵妃赶紧凑过去给他拍背顺气。   恰在这个时候,外面来报,说杨旷到了。   太康帝眯眼瞪了瞪底下跪着的越王:“传!”   说来也巧,杨旷今日就在外面大街上逛,还穿了身乍眼的新衣服,特别好认,传话的还没走到他家中就看到他人了,瞧着还算整洁,也没让他回家换衣服什么的,直接拎进了宫。   杨旷做为宗室子,地位不高也不算特别低,宫里来过多次,算是熟悉,应对很是得体,行礼问安,一丝儿都不错。   等看到麻赖子的脸,他噗的就笑了:“哟,这不是专爱设仙人跳局子,更爱敲寡妇门,见着半老徐娘就走不动道儿的麻头儿么!” 第240章 田贵妃顿悟   清河郡王与太康帝血缘不算远, 是堂兄弟,年轻时常在一起玩耍胡闹, 很有些交情。   先帝杨蒙权柄渐大, 后来干脆登基做了皇帝,清河郡王在其父带领下,远离朝堂争斗,做起了富贵闲人。   他们与英亲王杨菽不同, 一家子都没什么大本事, 自认玩不转野心,沾不得朝事, 干脆就退的远远, 什么家国大事, 一概不理,每日里只研究吃喝玩乐, 任别人怎么撺掇, 对正事从来不上心。   反正也不差钱。   一家子一门心思搞享乐事业, 慢慢的, 竟也玩出点心得, 每每过年过节, 他们家献上的东西,总是特别亮眼,特别得太康帝喜欢,遂一家子虽远离朝野,与太康帝并不常常相见, 关系却一点都不差。   杨旷惯常跟着父亲进宫,长着一张娃娃脸,一双笑眼,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舒心。他又是小辈,嘴甜会哄人,颇得太康帝偏爱。   他说麻赖子‘最爱敲寡妇门,见着半老徐娘就走不动道儿’,看起来有几分轻佻,却也带着不与太康帝见外,什么话都敢说敢言的直爽。   太康帝还真就吃他这一套。   小辈们不怕他,偶尔还会故意彩衣娱个亲,这与大臣们拍马吹捧的感觉不一样。   再者,刚刚越王和太子吵的太不像话,说的那都是什么?把他这父皇的脸搁哪里了?   也是这杨旷来的及时,俩死孩子也知道要点脸,没继续胡闹,让人看笑话……   杨旷见太康帝没说话,似是在鼓励他说话,心思一转,摆出笑脸,十分崇拜的看着太康帝:“皇上您真是太神了!这丑八怪早就该抓!之前他设局坑了侄儿一个朋友,后来又坑侄儿,还好侄儿不近女……咳咳,还好您那时候管的严,让太子殿下看着各处宗室,不然侄儿非要陷进坑里,被我爹狠揍一顿不可!”   太康帝就笑了,指着他的鼻子:“你呀你……朕看你爹不错,打的对!”   “别呀皇上,我爹他那是真打,真敢下死手啊,前年打在我屁股上的疤这会儿都还有呢!”说着话,杨旷心有余悸的摸了把屁股,视线瞄到麻赖子,又不高兴了,哼了声,“皇上您可不能放过这麻子啊,他最坏了,下手特狠,心特黑,还专门欺负可怜妇人,太可恨了!”   叭叭一通话说完,他似乎才后知后觉发现殿内气氛有点不对……   他缩了缩手脚,小心翼翼看了眼越王,看了眼太子,最后可怜巴巴看向太康帝:“您叫侄儿来,是有什么吩咐?”   叫他来,是为作证,还不是太康帝叫的,是太子和越王争的急了,扬声让外面去传的人。   太康帝手指点了点椅背上的龙头,神色略满意。   这小子倒是有点好运,不用知道什么事,不用听什么前因后果,进来就把人认出来了,倒是省事。   太子和越王争端,传出去话不好听,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慈祥的朝杨旷笑了笑:“叫你进来,是朕有东西赏你。”   一边说,他一边朝高公公使了个眼色。   做为总管太监,服侍了太康帝几十年的人,高公公最明了太康帝心意,立刻悄悄抬手,让小徒弟去干活了。   杨旷精乖,也不细究原由,一听有赏,立刻高兴了,跪地谢恩:“谢皇上恩典!”   “行了,去吧。”   杨旷再次行礼,乐颠颠的往外走。   一边往外走,一边悄悄朝杨暄眨了眨眼。   杨暄做淡定状,也不怎么看他,只轻轻掸了掸袖口,顺便做了个简单相谢的手势。   这杨旷,是他做宗正寺卿,攻略英亲王时的另一个收获。   他恰巧撞到某个意外,救了杨旷性命,看这人人品不错,干脆趁热打铁,自发加做了个仙人跳局……又救一次,二人才算真正交了心。   杨旷的确碰到过麻赖子,差点被麻赖子坑,但这局,是杨暄命令河帮做的……杨暄对这件事记忆不太深,大部分事情都是让手下去做的,并没看到麻赖子本人,差点忘完了,这次得崔俣提醒,拿出以前的卷宗看,方才想起了这件事。   正好,可以今日利用。   杨旷被麻赖子坑,丢那么大脸,麻赖子长的又这么有特色,他当然能记住。但他不一定细细打听过麻赖子喜好,哪怕知道,许也只知道一点,刚刚这般说,是故意的,是看到田贵妃在,想恶心她一把。   杨旷会同杨暄交心,除了杨暄两次的救命之恩外,就是母亲与田贵妃不对付,越王还欺负过他……   杨暄此时特别理解‘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几个字,今日能这么快翻盘,他要感谢田贵妃和越王的嚣张啊!   殿外,高公公亲自去送杨旷,并技巧娴熟,不动声色的同他缠了些时间,直到看见小徒弟托着‘赏赐’出现,方才一拍脑门,说年纪大了记性就是不好,请杨旷勿怪。   杨旷怎么会怪他?还安慰了他几句,笑呵呵的捧着赏赐离开了。   ……   殿内,太康帝看着堂下两个儿子,脸色阴沉。   “一个太子,一个王爷,在朕这议事殿前,为点不知所云,无凭无据的事瞎扯,可真是能耐!”   皇上震怒,太子和越王自然双双跪地。   “儿臣知错。”   “儿臣知错。”   太康帝哼了一声。   越王将麻赖子带到殿上,说太子是天下河帮帮主,根本没乖乖呆在长安寺里,老早就出来活动了,太康帝是不大信的。   观太子回都后的表现,有些鲁直,有些霸道,但野心上总差了一截。他要是真有野心,就该扮出个乖乖的样子,起码对盛宠之下的田贵妃,不应该是轻慢态度。   可太子没有,就是照着性子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心机深沉的河帮帮主?   漕运那块,他不要太清楚,内里极为复杂,只靠一双硬拳,没有对应的心智,不可能坐稳了这河帮帮主之位。   他不相信,却允了越王闹一出,只是想压一压太子。   太子太出色了,为国争光,他很满意,但人都是会变的,他要时常敲打着,让太子知道他是谁,之后的路方能走的更稳。   “自今日起,你二人皆禁足半月,专心读书,好好学学圣人之言,什么是孝什么是悌!半月之后,若朕查验功课没长进,便再禁足半月!”   太康帝声音深沉:“你二人可有异议?”   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肯定不能露出来,二人齐齐叩头:“儿臣不敢。”   太康帝哼了一声:“都下去吧。今日便罢,日后再敢如此胡闹,朕绝不轻饶!”   杨暄瞪了越王一眼,气势招摇的走了。   越王却感觉到了不对,略停一步,小心翼翼的看了太康帝一眼,方才离开。   二人走后,跪在殿前的麻赖子瑟瑟发抖,总觉得……事情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太康帝看也没看这人一眼,招手叫人把他拖了下去,然后挥退众人,对着田贵妃就是一叹。   “杨旷倒没什么关系,进来的晚,什么都听到,可这麻赖子,听到的事太多。”   不能留了。   田贵妃如何不懂?旁的不说,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对她的名声就是一种亵渎。   她知道越王要杠太子,却不知道这麻赖子是个这样的人,若早知道……她一定会换个方式办事,越王这次太急了!   “是臣妾大意了,不该想着太子回来,不亲自迎一迎太过失礼……”田贵妃明白太康帝话中隐意,依到他怀里,“今日是旸儿错了,不该烦着您,您莫生气,这后事,臣妾会督促旸儿做好。”   意思就是,处置麻赖子这件事,她们娘儿俩自己动手,不让太康帝麻烦半分。   太康帝满意了,摸着她的头发:“朕最宠谁,你当知晓。太子近来有用,让一让他也无妨。朕说过的话,总是算数的……”   顿了顿,他又道:“玉不琢不成器,儿子么,总要磨一磨才能成长,旸儿前些年表现不错,就是有些太柔善,近日朕瞧着不错,对上太子,有了几分活泼,像个孩子样子……”今日他在座上看着俩人吵架,给他们评理,心情竟然不错,“旸儿这样很好,你莫苛责。日后……若太子真有什么不对,朕自是向着你们的……”   田贵妃听着这话,眸底情绪转了好几回,才柔柔应声:“皇上有大智慧,臣妾不懂,但您说的,一定是对的,臣妾都听您的……”   说着话,想起方才麻赖子那眼神,太康帝还是恶心了一下,手也从田贵妃头发上拿开:“你是贵妃,身份不同,以后多注意点吧。”   说完,他站起身,拍拍衣袖转身就走了,别说甜言蜜语,连眼神都没留一个。   田贵妃反应过来,面色一红,气的磨牙。   都是太子,说什么那癞蛤蟆最爱半老徐娘!   好在她对太康帝知之甚深,便是引人气恼,也知道怎么哄……   田贵妃坐了一会儿,恢复情绪,叫了桂嬷嬷进来,扶着她的手,回了月华殿。   往回走的路上,凉风习习,柳枝轻摆,窗前映下的斑驳树影一会儿一个样,看似眼熟,实则每时每刻都不一样。   熟悉的宫殿,熟悉的路,熟悉的人……   好似也不一样。   环境造就人。人总是一点点在变化的,今日和昨日看起来许没什么不同,可与去年,前年相比呢?因为时时在侧,因为时时看着,就忽略了这些变化,以为……都一样。   人会变,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会变。   如果一个人自始至终一点变化都没有,是不是说……她看到的,其实并不是真实的这个人呢?   田贵妃猛然停住,眼瞳倏然收缩。   太子自回宫那日起,就是这个样子,不怕天不怕地,到现在,顶多是更直白更刺人一点,其它的,丁点都没变。   这不可能。   一个养在寺庙里,从未出过门的人,哪怕从书里学到了知识,开阔了眼界,跟着身边人学了武,可皇宫朝堂是什么地方?   专门改造人的地方!   一个心思再单纯的孩童,进了这紫禁城,经了这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洗礼,也不会赤诚如往昔,何况顶着太子身份的杨暄?   如此悬殊的环境差距,不可能对人没任何影响,如果没有,那只有一种可能——   太子杨暄,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田贵妃猛然觉得,她是不是……小看了太子。   前事不提,只说这一次,此次时机太过微妙,于她不利,亦不能一击致死,她便不想出手。她没有襄助越王,越王能搞下太子,她欣慰,搞不下,她也有办法周旋,总不会让儿子出事。   太子有一张利嘴,惯会含沙射影骂人,她早知晓,却不知……太子还有此应对。   突发事件前,能稳的住,不急不躁,迅速思考明白形势,转移话题泼脏水,他不高兴,就让她们母子都不高兴……   应变时机,戳的痛点,样样都恰到好处!   这样聪明,她之前怎么会忽略呢?怎么会觉得太子性格鲁直,蠢不可及呢?   “娘娘?娘娘?”   耳边传来桂嬷嬷的声音,田贵妃思绪被打断,略有些不满:“何事?”   桂嬷嬷指了指前方:“越王侧妃同您见礼呢。”   田贵妃这才发现,庄姝正在前方,向她福礼问安,不知道姿势保持了多久,现下有些打晃。   宫里人惯爱瞎琢磨,一个举动,都能脑补出一整恩怨故事来,她这个任庄姝行礼不理的姿态,已经是照着人脸打了。若她不及时补救,明日庄姝就会被宫人议论关注,那些想靠向田贵妃的,都会摆个姿态,帮着‘主子’也欺负欺负。   庄姝是右相庄郦之女,她还用得上,不能不当一回事。   她微笑着朝庄姝招手:“姝儿快过来。”   庄姝这才直起身,礼仪完美的走到她面前。   “本宫看景都看迷了,没见着你过来,你也是,喊本宫一声母妃,就是本宫的女儿,何以如此外道?本宫一时恍惚,委屈了你,你就不会不依撒个娇?”她说着,又故意叹了口气,拍了拍庄姝的手,“这般好颜色,谁能扛得住?”   庄姝到底年轻,受不住这打趣,垂下头去,脸略红:“母妃……”   “乖了。”田贵妃看着她的鸦鸦青发,随手从自己头上摘了枝发簪下来,插在她头上,“嗯,比本宫戴着好看!”   庄姝摸了摸头,曲膝福礼:“谢母妃。”   田贵妃替她拢了拢耳边鬓发,慈爱的看着她:“近来可好?越王没有欺负你吧?”   庄姝依旧是一脸羞涩的笑:“王爷……他很好。”   “你们感情好,母妃就放心了,”田贵妃拍了拍她的手,“母妃等着你的好消息!”   “母妃……”   田贵妃和庄姝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分开各自回宫。   田贵妃想的是,略有些累,思绪被打断,还得重新拾起来……   庄姝走过拐角,四周空旷无人,身边只有自己心腹丫鬟,方才收了卑微姿态,羞涩微笑,眸底绽出一道冷芒。   演的倒像是真的似的,若真那么疼她,怎么不将越王禁足的消息告诉她?   当然,她也不稀罕就是了。   看着高高宫墙外的一角天空,她眸底渐渐湿润,攥着帕子的手渐渐握紧。   永远……也出不去了呢。   ……   田贵妃回到自己宫殿,思绪仍是未停,一直回忆着杨暄自回宫以来的点点滴滴。   好像每一次,她想整太子,都没整到,反倒是太子,一路踏着她设下的圈套做跳板,越跳越高,如今别说宫没位置,太子连自己的班底都配齐了,立功无数,这次又是风云会又是燕郡大捷,太子的光彩,已然挡之不住。   一次又一次,她以为只是运气,只是太巧,太子性格太熊,不可能有什么大造化,可现实狠狠打了她的脸。   这一切,都是太子的保护色。   太子自进宫开始,就披了层皮,扮演着最为合适的角色,同时消减着她的警惕。于是,一步一步,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成长到了如今的模样……   直到今日,她才发现。   好在,还不晚!   田贵妃眼梢眯起,勾出一抹戾色。   她活到现在,撑起这一片天,也不是简简单单能办到,随随便便就扳倒的!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对待太子了,她必须稳住,一步步观察,再一点点作计,徐徐图之……务必一击即中,一击必死!   ……   杨暄被太康帝罚了禁足,他一点都不怕。以他现在的能力,对宫中各路线的熟悉程度,往外溜一趟不要太容易。只要保证不在大街上堂而皇之的露面,在某处被围观被发现就好。   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想必效果很好,那麻赖子,活不了多久了。   麻赖子活不了,唯一的证人都没了,越王拿什么搞他?   有本事再查,来多少,老子都接着!怂一点就算老子输!   不过田贵妃那里……   怕是起疑,要盯着他了。   杨暄回到寝宫,大剌剌打了个呵欠。   也没关系,她盯着他,他还盯着她呢,看看谁先倒霉!   ……   杨暄在宫里霸气怼人时,崔俣正在街上看热闹。   太子回都,场面肯定热烈,河帮给准备了位置,他在家里坐着也是无聊,就过来看了。   他的熊太子,果然一如既往帅气逼人,自带气场,坐在高头战马上的姿态,不用说,就是一个行走的雄性荷尔蒙!大姑娘小媳妇都往杨暄身上扔东西,惹的他差点也起心思扔。   可是摸了摸身上,发现着实没什么能往外扔的,只腰间坠着装银子的荷包……   他倒不怕真金白银砸疼了杨暄,只是这钱扔出去了,肯定就丢了。   发簪么,他也有,就是里头藏着烈性毒药,扔是能扔,一个不小心,机关崩开,毒死杨暄了怎么办?   光是想象着那场景,崔俣就能笑出声来。   太子身影消失已久,街上人们热情却未消减,哪哪站着的都是人,兴高采烈指手划脚加眼神抽搐的诉说着方才心情……即便能走出去,想要顺利回家,只怕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崔俣就没动,懒洋洋的托着腮,一边喝茶,一边看外的景。   已是九月金秋,天空又高又远,蓝的像一汪海,时有大雁飞过,留下悠长鸟鸣。灿烂阳光抚摸着鸟儿翅膀,有白有黑,泛着流动的光泽,特别好看。   看久了眼睛有些酸,崔俣阖眸养了养神,视线下移……   忽的定住。   他看到一个人。   三十多岁,身材颀长,眉目温润,给人一种特别舒服,特别和善,想要亲近的感觉。   这个感觉一起,心尖猛的一颤,似要提醒他什么,比如——这感觉不对。   面相温和,一照面就能给人好感的人,崔俣见过的多了,并不会瞬间有什么好感恶感,可心尖这一颤,让他视线停住,认真打量起这个人。   这人正站在对面纸墨铺子里选纸,轻声和掌柜说着什么,不知道掌柜说了句什么,把他给逗笑了,笑容也很温暖,掌柜见他笑了,姿态更加殷勤。   可崔俣心里,又是一阵不适,仿佛又是一个提醒,不是这样,这感觉不对。   男人选好纸,拿高透光看,不知道是察觉到了崔俣的视线,还是这纸很让他满意,他笑的更加……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隐隐带着一种侵略感,或者说,占有欲。   看完纸,男人略略点了头,往前递了一递,将纸展好,转身放回。   很简单的几个动作,很简单的表情,似乎没什么不对,可崔俣就是隐隐觉得,这人好像看到他了,且每一个动作都有深意。   喜欢纸的人,见到好纸,会眼睛放光,想拥有,很正常;买东西,面善爱笑,也很正常;爱惜纸张,好好铺展收起,更正常。   可为什么……自己会隐隐觉得挑衅?   为什么明明不认识这个人,却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崔俣微微皱眉,指尖揉着额角,他失去的记忆里,到底藏着什么? 第241章 恶心   崔俣回家时, 晚霞漫天。   金橙裹着粉紫的烟霞一层又一层,铺展于天际, 红的浓丽灿烂, 却不炽目,给人心以温暖,却不烫人。   阳光将人的影子拉的长长。   影子长了,人好像跟着长高一截, 胖人不显那么胖, 身材纤细的越发纤细秀丽,夕阳之下, 看着自己的影子, 都觉得自己美了几分。   崔俣走过安静小巷, 转到自家门前,推开门, 人间烟火便纷至沓来。   院子里, 崔盈正在和阿布可儿玩踢毽子, 小老虎在二人身边跟着瞎蹿, 不知道是喜欢想跟着一起玩, 还是纯属无聊想搞乱, 总是跳起来抢毽子。   它一时将毽子当成了猎物,先是躲在崔盈或阿布可儿背后潜伏,眼睛极为灵动,上上下下的跟着毽子动,随后伏身, 后腿蹬地,蹿跃到空中将毽子抢到,衔在口中,再霸气落地,得意虎啸,仿佛在招呼所有人,快来看虎大王的本事!   一时,它又不想叼这毽子了,因为毽子准备了很多,崔盈被抢了也不生气,重新让叫下人扔一个过来,继续玩。小老虎祸害了好几个毽子,吐出一嘴毛,歪着圆脑袋,吊睛虎瞳盯着空中毽子好一会儿,又盯着崔盈和阿布可儿的脚研究……然后,它又颠颠跑了上来,也不捕猎了,它开始了空中表演!   它也要拿胖爪踢!   小老虎再聪明,肢体再协调,它也是只虎,四脚兽,别说单腿,两只腿三只腿都站不稳呢,怎么可能毽子踢的遛?   它常常左爪拌右爪,前爪拌后爪,生生把自己扭成一个麻团,从空中掉下来。   好在猫科动物都有空中调整姿势的天赋,原地跳的再高,摔下来最多滚两滚,并不会受伤出事。   小老虎是个有志气的虎,越是做不成的事,越要跟着杠,见俩小姑娘随随便便就能玩的游戏,威武霸气虎大王竟然来不了……它吊睛圆瞳瞬间放出冷光,从地上爬起来,屡败屡战了!   崔盈本就和小老虎亲,见它爱玩,就一个劲逗它。阿布可儿是个外向爽朗的姑娘,回来一路上与小老虎相伴,早就玩熟了,这时自然也跟着挑事。   俩姑娘特别坏,给小老虎玩一会儿,就开始耍心眼了,这个说“阿丑来啊毽子在这儿——”,等阿丑蹿过来了,毽子在小姑娘脚上灵巧一挑,‘嗖’一声,轻巧快速的飞到了对面。阿丑歪了歪头,空中降落,还没停稳,那边小姑娘又喊了:“阿丑快,毽子在这呢!”小老虎“喵嗷”一声,又往那边蹿,蹿过去,当然毽子又没有了……   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竟然被小姑娘遛了!   也不知道小老虎怎么想的,一点也不生气,小姑娘叫,它就跑,逮到毽子就表演‘空中拌爪’,实在急了,就蹿起来咬住毽子,胖爪按在地上狠狠撕咬一通。   然后,接着跟小姑娘玩另一个毽子……   崔盈和阿布可儿都玩疯了,又是尖叫又是笑,小脸都红扑扑的,泛着健康活力的光泽,小老虎呢,嘴里就没停过吼,一时‘喵’一时‘嗷’一时‘吼’一时‘哈’,真是比谁都忙。   周围围着一圈下人,丫鬟婆子,年纪小能进内院的传话小厮,个个笑的直不起腰,看热闹不嫌事大,连连在边上大声呐喊助威。   还个个都是墙头草,看着俩姑娘玩的好,就给小老虎助威:虎大王加油!再跳快点,马上就能逮住毽子了!看着小老虎越蹿越快,越挫越勇,就给姑娘加油:小姐坚持住!往高里踢!布姑娘好样的,就是这么悠,太厉害了!   这一院子人,惊的归巢飞鸟都躲着走。   崔俣不由失笑,这些人啊……   小老虎如今已然成年,比一般成年大老虎长的都高都壮,站在那比崔盈腰还高,直起身崔盈还到不了它胸呢,如此庞大的气势,再加上百兽之王的凶悍长相,怎么着也是让人害怕的样子,可这院子里所有人非但不怕,还敢随便逗,小老虎也不生气不咬人,跟个家猫似的,玩的特别好。   这要说出去,别人定然都不相信。   她们玩的好,崔俣也没打扰,悄悄走上庑廊,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窗子,捧着茶,往外看。   在路上,他就猜,以阿布可儿的性格,肯定能和崔盈处的来,如今果然,两个小姑娘玩的特别好……   夕阳一点点落下,天色渐渐发暗,崔盈收了毽子,揉了揉小老虎的圆脑袋:“今天太晚啦,明天再玩啊——”   “嗷呜——”小老虎叫了一声,蹭了蹭崔盈的手,琥珀双瞳盯着她手里的毽子,好像有些不愿意。   “乖啦。”崔盈抱住小老虎圆脑袋又是揉又是撸又是挠痒痒,好半天,小老虎才舒服的喉咙里咕噜几声,晃了晃尾巴,放过崔盈,走到一个圆脸胖身子的大婶身边。   大婶虽不像崔盈那般与小老虎亲近,敢碰它,却也是不怕它的:“虎大王可是饿啦?奴婢这就带您去吃好吃的!”   这大婶是厨房管事,崔盈总是找她给小老虎做吃的,小老虎都认人了,饿了找过来准没错!   大婶听崔盈吩咐几句,行过礼,就带着小老虎下去了。下人们也都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很快,院子里只剩崔盈和阿岸上可儿。   跟阿布可儿这个会武功的不一样,崔盈体力没那么好,出了一身汗,拿出帕子印着额角,与阿布可儿热闹聊着天:“你今早说没吃过洛阳特色菜,我叫下边去准备了,眼下应该做得了,等我收拾收拾,咱俩就去吃!”   阿布可儿眼睛发亮:“嗯嗯!”   这边菜式好多,哪个都好好吃!   崔盈不知道阿布可儿具体身份,但人是哥哥同太子参加诸国风云会带回来的客人,随便一猜就知道身份不一样,不能等闲视之。可她们实在太聊的来,只一日,俩人就能好的跟什么似的,证明有缘么。   既然想做好朋友,肯定不能太过客气了,再说阿布可儿也不是扭捏性子……崔盈觉得阿布可儿太漂亮太可爱,一个没忍住,捏了捏阿布可儿的脸。   “好可爱!”   阿布可儿无奈的任她捏。   没办法,她会武功,力气又大,怕随便一出手,就把软绵绵,水做的小姑娘给弄伤了。   要她说,她这样的算什么可爱?顶多算个好看,夸张点可以说是美艳,哪像盈盈,白白嫩嫩粉扑扑,跟三月的桃花似的,一掐准能出水,这才叫可爱么!   阿布可儿看着崔盈细腻如脂的脸,总觉得看不够。怪不得族里人都喜欢中原女人呢,这样的,她也喜欢啊!   看着看着,视线扫到了崔盈手中的帕子。   白色素帕,用粉紫两色线镶了边,中间大量留白,角落处绣了朵小小的兰花,也是以几股不同颜色的丝线绣出,余光下好像活过来一样,花枝伸展,浮在空中……特别好看!   崔盈见状,将帕子展开,往前递了递:“你喜欢这个?”   阿布可儿摸了把帕子,点了点头:“你们中原人最会绣东西了……”   近看更漂亮啊!   “这个太简单,我刚刚也擦过汗了,脏,”崔盈拉住阿布可儿的手,“我那有一打闲时做的,比这个都好看,你喜欢,都送给你!”   阿布可儿美眸睁圆,两眼放光:“真的?”   崔盈:“自然是真的!”   俩小姑娘说着话,手牵手离开了。   崔俣看着二人背景,想起方才崔盈展开帕子,朝阿布可儿方向送的一幕……莫名其妙,又想起了白日之事。   那个人……到底是谁?   崔俣揉了揉额角,转身离开窗侧,去书房看近来消息消息卷宗,处理事情去了。   晚上,崔俣睡的略早。   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觉他睡的十分不安稳,断断续续做起了梦。   一时梦到白日那个中年男人朝他递纸,冲他笑,一时梦到崔盈朝他递帕子,问他喜不喜欢……   慢慢的,梦境变了模样,他回到了上辈子,坐着轮椅的崔俣。   当年他穿过来并没有这么早,已经是二十好几,身残志不坚,瘦的跟鬼一样,可他却梦到了十几岁,那些并没有经历过的年月。   他的腿先是好的,后来坏了,坐了轮椅。   他的生活一成不变,总是在小小的荒院,先前还有蓝桥照顾,后来蓝桥也没了,只他一人。   漫无边际的孤独恐惧充斥着心脏,前方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亮光,他总是想死……   嗯,还有漆木小匣子里,那一封封的信。   厚厚一打,手要很用力才能攥完,最早的一封,信边已经发黄。   这些信,起初是善意的,带着关心与问候,他看不清信上都写了什么内容,但心里感觉很亲近,这些信曾经是他的依赖,他的救赎,是他荒芜生命里的一道光。   慢慢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腿坏了那时?信开始变了味道。   似有似无的威胁,过于暧昧的隐意,引导……   最后,几乎都变成了一种样子。   乖乖,你坐着轮椅的样子好美……我忍不住想要抚摸你的脸。   夏衫单薄,我看到你的身体了。   你的锁骨很漂亮。   想看你洗澡。   想看你如厕。   我想亲吻你。   想把你按在床上。   你想……我么?   也是由浅入深,到后面恶心的不行,连崔俣这个风月场老鸟看了都想啐口水。   梦里的少年又吐又哭,极为恐惧,大概本就不喜欢同性,遇到这样的事差点吓死,整个人生观都崩塌了……   崔俣只能看到有这些信,感受这种恐惧情绪,却看不到少年脑中的那张脸。   极端痛苦的负面情绪几欲让人发狂,纵使崔俣意志力再强大,也免不了被拉入漩涡,手指紧紧拽着被角,眼皮颤动,呼吸急促……   当梦中少年终于决定去死,颤抖着端起一杯毒茶,送到唇间时——   “不——不要!”   崔俣惊醒了过来。   梦……是梦……   他右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努力让自己快点恢复,不要被梦里的事影响。   半晌,他才喘匀气,缓缓靠在床柱上,清理思路。   就在梦醒前一瞬间,他看到了少年脑中的脸,正是今日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   只是今日那个男人眉目温润,见之可亲,梦中少年脑子里的男人,长的虽然一样,但笑容……却似恶魔。   崔俣忽然明白,这大约,是他未承袭的记忆。   少年崔俣,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一个变态,变态披着温和的皮,少年崔俣没看清,一点点掉进去,最终,好人变坏人,救赎变恶魔,他接受不了。本来生命中就没有什么闪光的东西,唯一一点温暖的还是陷阱,少年崔俣心就死了。   崔俣穿过来时,原身许是出了意外,许是蹉跎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自杀,只是这段记忆太苦,原身选择忘记,所以崔俣便也没承接到。   这具身体换了个壳子,对方却没换,信既然能送那么多封,后面肯定还有会。只是崔俣这个现代人本身都是变态了,过来也没想活着,什么事都不想理,一心就想死。还没死呢,就迅速遇到了杨暄,被杨暄藏了起来,对方再想送信,也找不到人。   所以与这人有关的东西,他都没印象。   这也就是说……上辈子,是杨暄截了别人的胡?   别人下这么大网,调教一个人,就剩最后一点了,杨暄把人掳走了?   若如此,上辈子杨暄自以为掳他囚他之事非常隐秘,岂非早就被别人看在眼里了?   那杨暄夺嫡失败,会不会也同这一点有关?会不会是他……害了杨暄?   崔俣脑仁一抽一抽的疼。   他和杨暄,上辈子还真是孽缘!   还好有这次,重新偷来的一辈子……   至于这次为什么那中年男人没找上来,崔俣想了想,大约是地理原因。   上辈子,少年崔俣家里闹掰,出来后就去了洛阳大伯家里,不知怎的,一直没离开。这一次,他没来洛阳,前面几年一直在长安转,离的太远,那人才没动手?   如今回到洛阳,为什么还不下手……   崔俣不由冷笑。   人家已经下过手了。   之前被青衣人掳走喂蛊,那人不就添了份力?说什么他不是崔俣,是假的……   恐怕他回到洛阳,那人已经不动声色过来试探过了,因为与记忆有差距,所以才没轻易下手。   以他的警觉性,身边人的能力,皆没有察觉,也就是说,这个人非常谨慎,发现不对,一触即离,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被自己这边的人知道。   那么,这人应该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力量。   已经很幸运了……   崔俣抱住膝盖,眉心皱成一团。   他算是想起了一件事,但只知道这个人很恶心,是个表里不一,很会装的人,可他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他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为什么与此人相识。   梦里少年崔俣的表现很奇怪。这样从小敏感,圈子封闭,很少出门的人,应该很难相信一个陌生人。可少年崔俣不但轻易相信了这个人,还将其视为最亲近的人,救赎,生命中的阳光,可想而知,这人份量有多重。   不可能是轻易一件小事能办到的。   此人与田贵妃手下青衣人组织有联系,青衣人隐匿工夫了得,今日白天已然错过,再想找,恐怕没那么容易……   月辉倾洒,风吹帘动,崔俣突然听到‘吱呀’一声轻响,是房间窗子被推开的声音。   他眸底一亮,立刻转头看去——   果然是杨暄,正踮着脚,猫儿一般轻轻落到地面。   察觉到他的视线,杨暄一笑:“早知道你醒着,我就不用这么小心了。”说完又啧了一声,板起脸,“怎么大半夜的还没睡?对身体不好知道么?”   崔俣没说话,只伸开双臂,脚下一蹬,朝杨暄扑过去。   他在床上,杨暄在窗边,这离的挺远呢,他就敢这么扑,摔着怎么办?   杨暄心弦一绷,也顾不得笑还是板着脸了,直接一个鱼跃,快速扑过去,将崔俣抱了个满怀。   因为距离略远,床又不够高,这个过程略有些惊险,杨暄脑门汗都出来了,心有余悸的亲了下崔俣脑门:“你就吓我吧。”   崔俣还是没说话,两腿缠在他腰上,紧紧抱住他脖子,就把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他吻的很重,很热烈。就像心弦缺了一个口,杨暄正好能给他补上,他渴望这个口迅速长好,渴望忘记那个恶梦,渴望大汗淋漓爽一把……   崔俣在床上一向是热情的,要不杨暄怎么说他是吸人的妖精,可这样突如其来,连点挑逗小前戏都没,直白猛烈的热情,还是第一次!   杨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干脆扣住崔俣后脑,更加凶猛的亲了回去,就像……想一口把崔俣吞吃入腹!   他的身体反应几乎立刻上了膛,硬的发疼,迫不及待的去撕崔俣的衣服,崔俣也没闲着,一边承接着杨暄的吻,一边去扯杨暄的腰带。   谁知越急越扯不动,崔俣一边喘,一边难耐的哼哼。   “你就折磨我吧……”   杨暄含着崔俣的唇,大手一扯,连腰带带衣服,整个撕开了。   他想将被子理一理,让崔俣能躺的舒服,谁知崔俣根本不听话,手脚缠着他,嘴上也使了技巧,又是勾又是舔,让他根本舍不得放……   杨暄本也耐不住,干脆把崔俣扔到被子上,覆了上去。   两人身体皮肤一接触,熟悉的温暖微硬触感,熟悉的重量……崔俣忍不住喟叹一声。   “阿暄……阿暄……”   声音润润的,低低的,缠缠绵绵的,话尾还带着勾,仿佛‘暄’这个字是天底下最动听,最让他开心,最让他想往的字。   杨暄哪受得了这个?浑身血液烫的几乎都要蹿出来了!   本来大半夜爬窗户,就别有居心,身上带着玫瑰小盒子呢,现下忍的疼,额上汗都掉下来了,杨暄也不想再等,草草抹了几下,就开始了大力征伐……   这场仗,杨暄异常勇猛,枪法棍法棒法箭法,十八般武艺耍了个全套,样样精良,步步到位,不管姿势,力道,还是时长,都非常恰到好处!   崔俣表现也极为亮眼,热情的无以复加,每一个喘息,每一段不经意间发出的缠人声音,每一时每一刻绽放的美貌,肌肤与身体的状态,都堪称犹物,勾的人爱不释手,恨不得死在他身上!   总之,是无比激烈,无比满意,酣畅淋漓的一仗。   事毕。   杨暄抱着崔俣,细细密密的亲,来来回回抚着他的背,一刻也不肯离开。   他不是傻子,崔俣这般热情,他很高兴,也很享受,但是没有原因,崔俣不会这样。   一定是谁惹了他的宝贝儿,还不是一般的惹!   卿卿这般厉害,这般强大,能引发他这种情绪的人或事,一定不简单!   “卿卿……”   杨暄亲了亲崔俣眼睛,还没问出来呢,崔俣先问了他:“你怎么来了?不是被皇上罚禁足么?”   “反正禁了足,别人不能到东宫看我,如此好时机,不来看卿卿,岂不浪费?”   崔俣就笑:“哦,看我还故意带了玫瑰膏子?”   恐怕不是想看他,是想艹他吧!   自家宝贝儿太聪明,就别越描越黑了,杨暄想着先安安崔俣的心,再问方才的事。他大手在崔俣摩挲,声音略低:“那个说你不是崔俣的人,查到了。”   崔俣果然精神一振:“是谁?”   “贾宜休。”   崔俣听到就是一愣:“现吏部尚书,庄郦的铁杆?”   杨暄点头:“他现在叫贾宜休,可数年前,他不叫这个名字,他叫修益。”   修益……   修益……   修益!   崔俣听到这个名字脑仁就一跳,上辈子,这辈子,恶心的信,表里不一的人,感觉熟悉又陌生的脸……慢慢汇到了一起。   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第242章 贾宜修其人   杨暄感觉崔俣状态不大对, 爬起来倒了杯温水,哄着崔俣喝下去, 才又回到床上, 将人揽到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崔俣的背。   崔俣依在他怀里,微微阖着眼,眼尾微垂, 眉目平静, 睫毛轻颤,样子很乖巧, 呼吸很轻。他不放心, 想看看崔俣的眼睛, 崔俣似察觉了他的意图,紧紧抱着他, 将头埋到他胸口。   杨暄便知道了, 他的宝贝儿不大想说话。   “你说。”   崔俣轻轻说了两个字。   他声音很低, 微微有些沙哑, 带着缠绵的尾音, 勾的杨暄差点又扑上去。   这兔子真是个妖精!   可是舍不得……   杨暄亲了亲崔俣发顶, 刚刚有点太猛,把这兔子都弄哭了。   他的宝贝儿不想睡,也不想说话,他也心疼大宝贝儿这哑哑的小嗓子,还是缓缓的好。缓好了, 才能叫的更勾人么……   杨暄轻轻叹口气,同崔俣继续说这贾宜修。   “这贾宜修,同你一样,是文城郡人……”   不过条件比不上崔俣。崔俣家虽和世家崔家沾不上半点关系,好歹祖辈扎根文城郡,数代发展下来,颇有些积累,至少族里还有当官的,还能晋升到洛阳。   贾宜修就不同了,家中完全是寒门,赤贫。小时候能读书认字,还是因为他母亲在烧香的路上捡了银子,藏起来没同任何人说,悄悄供着贾宜修上私塾开了蒙。   贾宜修生母是外地人,是贾宜休父亲花二两银子买来的媳妇,谁也不知道底细,平日里抠的恨不得一文银掰八瓣花,悄悄藏了银子很多年,拿出来时旧的不成样子,大家只以为是她嫁人时辛苦藏的私房,并没有怀疑,只是觉得贾宜修这学上不了多久,就会因为银子不够回来。   谁知人这一学,竟学了近十年!   可这时再怀疑也没用了,钱是真花完了,贾宜修的娘再也拿不出银子了。   贾宜修人很聪明,也很上进,学业成绩在私塾里是数一数二的,但没有银子打点往上走,没有银子拜更高层次的老师,这学业便是荒废了。教过他的老师都深感可惜,可贾宜修并不气馁,好像金钱压力压不住他奋进的心,他开摊代写书信,卖字,替人抄书,干各种活儿,挣钱营生的同时,发展各路人脉关系。   然而这些好像没什么大用。   他再聪明,再拼命找机会,无奈时不与他,运气非常不好,积年下来,没半点收获。家中一堆吸血亲戚也日夜盯着他们母子,吵着让他娘把钱交出来,交不出来,就让他补,说他上学的钱是他母亲偷了族里的,他母亲一个人牙子卖来的媳妇,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私房?   贾母对儿子那真是一片真心,可对别人,逆来顺受惯了,提不起来,常被欺负,但凡家里添了点什么东西,一准放不过半天,就会被人翻捡走。   贾宜修每日奔波在各种麻烦里,小小少年没有被压垮,反倒渐渐磨砺出了温润之光,待到二十几岁,更加公子如玉,令人欣赏。   在这个比起一般学子大的年纪里,他终于可以有机会接触义城郡的各种上层人物,出入各种宴会场所,寻找机会。他一直没成亲,外人皆不知原由。   这一年崔俣十三岁,在参加一次小宴时,遇到了贾宜修。   因事隔遥远,杨暄只能查到有这么一件事,贾宜修与崔俣同在小宴,肯定是见了面,但见面发生了什么事,何样经过何样后续,却是半点查不出来……   “这年冬,他突然转来了洛阳。”杨暄皱着眉,“我觉得这有点不正常。”   贾宜修是个一门心思往上爬,野心很重的人,好不容易在义城展露头角,结识了些人脉,好好巩固加强,跟着往上走,才应该是他做的事。可他并没有,突然放弃了义城所有一切,孤身上了洛阳。   “他也是这时改的名字,不再叫修益,而是贾宜修。”   崔俣眼梢微眯,神色里一片冰冷。   没病没灾,没遇大难,突然放弃原来辛苦经营的东西,往帝都洛阳来……原因大概只有一个,贾宜修找到了更好更有用的,可以让他往上爬的东西。   这个东西,大概就是当年那个少年崔俣,分享给他的。   崔俣深深吐了口气,听杨暄继续讲说。   贾宜修到了洛阳的行为也很奇怪,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去经营结交人脉,反而总在一处茶楼出现,天天报道,一日不歇。他这古怪行为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便好奇过来看。贾宜修本就擅经营,连自身形象都能打造的人畜无害,温润如玉,一般的公子哥哪抵的住?很快,身边就多了很多朋友。   洛阳城里的公子哥,与文城郡那是两码事,随便拎一个出来身份都不会太差,贾宜修这群朋友里,就有一位世家公子,郑家嫡二房的郑三公子。   贾宜修惯会对待身份比他高的人,姿态不卑不亢,温暖有度,很得人们赞扬。   可他并没有顺着这风往上爬,更显品性高洁……   一日,贾宜修和众人去一起去深山庄子玩,不料遇到大雨滑坡,与他一直相伴的郑家公子死在了泥浆之下,他抱着郑公子一双鞋回来,失魂落魄的跪到了郑家大门口。   他痛哭流涕,自责不会武功,深山无人,能力太差,没能救回郑公子,只拽住了一双脚,可用尽力气,还是没能把郑公子救回来。   同去的公子们当时并未与他们一处,但大雨泥山是见了的,皆一脸惊惧,力挺贾宜修,这事实不能怪他。   事说清楚,郑家感谢贾宜修高义。旁人若遇到这种事跑还来不及,他却奋力想救郑公子,没救出来,也不害怕被冤枉,还将郑公子的遗物遗言带了回来……   自此,贾宜修和郑家交好,亲如一家。   按理,贾宜修这样的人,巴到了世家这样高的门庭,什么干不了?接下来必是金光大道,不赶紧想办法求娶一个世家庶女联姻,还等什么?   郑家其实也有这个意思。世家不喜与寒门交往,可恩义在,贾宜修人品又不错,如何能放?嫡女是不可能了,庶枝庶房的,倒是可以操作一下。   郑家自己放了这个意思,贾宜修仍然没要……   杨暄觉得这点也很奇怪:“我一听这跟唱戏似的,立刻把消息卷宗拿来亲自看了一下,事实竟真是如此!”   这贾宜修,好机会不要,送上门的世家女也不要,要知道世家便是庶女也是很吃香的,宫里想要都要不到……郑家也很奇怪,轻易就信了贾宜修的话,不但不为难,还交好……门第之嫌呢?那贾宜修只是带回了郑公子的鞋,又不是救了郑公子的命!   此等交好关系竟然一直未断,直到今日,两边还常有来往!   崔俣眸底一片冰寒。   从贾宜修为人品性推断,他不接受,肯定是知道下一个机会在哪里,并且比郑家厉害多了……   果然,杨暄接着就说:“好似洛阳是这贾宜修的宝地,一到便时来运转,他因郑家之事名声越发高涨时,突然一次路遇皇上,得其赏识,亲自考评,进了六部!”   贾宜修出身不行,说是大才,也不能算,太康帝只让他进了门部,给的官职是很小的。可贾宜修是谁?那是把钻营,经营刻到骨子里的人,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能挣出更多!   果然,他很快搭上了庄郦,被其收为弟子,一路教导栽培……直到今日。   庄郦学富五车,不提做官,单说学问,这满朝上下,能超过他的,凤毛麟角。当年他能与眼高于顶的王复相交莫逆,得王复欣赏,凭的就是这份学识。   贾宜修跟着庄郦,慢慢的,将短板补上,如今亦已是一方贤才。   “贾宜修入洛阳以来,一路顺风顺水,每一次遭遇什么,或拒绝什么,都会名声四扬,得人尊重,渐渐的,已无人敢小看。至如今,他已是庄郦的左膀右臂,比庄郦年轻,比庄郦脑子好使,很多事,庄郦都要问过他的意见,可他不争功,不冒进,对庄郦始终尊敬,态度如一……”   杨暄说完,崔俣冷声点评:“能披着一张皮,做到如此程度,也是不易。”   “还有这个人,心太狠。”杨暄眼睛微眯,声音略沉,“他在义城郡的家人,族人,全死了,一个不剩。消息里说是各种意外,非人为,可什么意外,能让一族人全部死光?”   反正他是不信的。   贾宜修装的再像,当年被族人欺负,颜面扫地的事恐怕还是耿耿于怀,如今成功了,想杀一两个仇人,这是人性驱使,不奇怪。可他将一族人都杀了,甚至他的母亲,死因也有些不明不白……就有些令人心寒了。   “他更名改姓后,重新造了一份孤儿身世,这套东西有人帮忙周全过,几乎天衣无缝,十分真实。”若非他握有河帮,还有近些年发展的各种力量,没准都查不到。   他对此人十分警惕。   贾宜修,对崔俣有威胁;和青衣人有联系,不管是青衣人自己私下发展的力量,还是田贵妃促成,此人都需重点关注……   杨暄说完,一室安静。   崔俣额头紧紧贴着杨暄的胸膛,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和触感,才能冷静些许。   他突然想,为什么贾宜修会只写信骚扰少年崔俣,却并不见面,除了变态的逗弄满足感之外,大约是因为改了名,换了姓。   贾宜修在小心翼翼的藏着什么东西,不想任何人知晓。   而胆小怯懦,不敢出门,不现于人前,不受任何关注牵扯的少年崔俣,才更安全……   无奈记忆力不全,至此为止,他也是记起了贾宜修这张脸,这个人,却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用力去想,脑仁就一蹦一蹦的疼。   “嘶……”   崔俣蹙着眉抽冷气,杨暄心疼的不行,伸手给他揉额角:“怎么突然头疼了?可是今日在外头吹着风了?”   “没有,就是方才没睡好。”   崔俣被杨暄揉的舒服,忍不住哼哼了两声,蹭了蹭杨暄。   难得见他撒娇,杨暄冲着他脑门亲了一口,更加殷勤的伺候起来:“力道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   “嗯……”崔俣懒洋洋,“再给揉揉。”   杨暄的大手仿佛有魔力,明明太大,明明不够细滑,糙糙的,一点都不嫩滑,温度还偏高,可被他揉着,就是说不出的安心……   崔俣迷迷糊糊间,意识回到前世,想起一事,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刚坐起来,腰就一酸,抽着冷气重新倒下去。   杨暄唬了一跳,直接大手接住,揽到怀里,顺手搭到他腰上轻轻揉抚:“怎么了这是?玫瑰膏子再好使,体力也得缓缓才能回来啊。”   崔俣脑仁抽疼,哼哼两声,再次扑进杨暄的怀抱。   他才不是抽风,他想起了一些东西!   上辈子对朝事不关注,有些话就算听过,也立刻忘到了脑后,现在一想起来,可不就惊讶了?   他上次还怀疑来着,庄郦这么能干,都升到右相了,为什么他对这个名字那样陌生,好像没听到过似的?他穿过去的再晚,再不关心朝事,一国宰辅,会没人提?   不可能没人提,不提庄郦,应该他坐这个位置时间很短,或者犯了什么忌讳,早早消亡了。   那时的左相,他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所有人一提起来,都一脸崇敬,道一声‘贾相’。   姓贾,许就是这贾宜修!   前生今世,他穿过来后都未曾与这贾宜修见过面,遂未曾引起记忆颤动。这人连名字都换了,哪怕他听到贾宜修三个字,也不会认为是认识的人……   可真是被坑的好惨。   崔俣觉得自己遭遇很是唏嘘,可想到庄郦,心理瞬间就平衡了。   这人自以为聪明,能笑到最后,定然没想到,早早就被当枪使了!   能想起这些是好事,自己有了准备,之后的路就更好走了。   崔俣虽仍还有些恶心,但心情已经好了起来。他抓住杨暄的手,唇角微微上扬:“这个贾宜修,隐藏的够深啊。”   “你可是笑了,”杨暄大喘气一样,长长呼出口气,凑过来亲了他一下,“差点要吓死你男人。”   崔俣推了他一把,眼睛睁的圆圆瞪他:“说正事呢!”   “好好说正事,”杨暄心情很好的摸了把崔俣小腰,“只要卿卿高兴,咱们干什么都行!”   崔俣不理他,顾自想着贾宜修:“这人面相长成那样,又太会骗人,十分不好搞。”   杨暄就笑:“看庄郦就知道了,被耍的团团转,还真以为找到知心人,又是教导文采,又是提携着往上爬,还把女儿嫁过去了……”   蠢的都没眼看。   崔俣也笑:“可惜人自己不觉得可怜,还以为拥有忠心好下属,别人都羡慕嫉妒恨呢。”   笑完了,杨暄正色道:“这贾宜修是个败类,必须铲除。”   除了客观原因,还有主观上的。他莫名觉得崔俣对这个人太敏感太在意,他有些吃醋。一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间地点,发生了一些只有崔俣与贾宜修知道的事,心里就不爽。   哪怕崔俣忘了,想不起来,他也不爽!   “我去杀了他!”   崔俣一偏头,看到杨暄眸底凛冽杀意,知道他是真起了心意,立刻阻止:“不行!”   杨暄陡然眯眼:“嗯?”   崔俣感觉气氛有点不对,眨眨眼,凑过去亲了杨暄一下:“此人人面兽心,作恶多端,除肯定是除杀的,但不能是现在。”崔俣顿了顿,“至少把他手里的东西,知道的事挖出来……”   被青衣人掳走时,对方说他不是崔俣的话模模糊糊,他总觉得,这贾宜修手上藏着什么把柄,不把事情搞清楚,就算把人杀了,心里也会不安。   他连连亲了杨暄好几下,还少有的腻腻歪歪撒娇哄人,杨暄浑身舒畅,理智回来,不得不承认,崔俣说的有道理。   可这贾宜修,观其行事,就知道他有多会装,多会藏,手腕多么狠,心态多么稳。这样的人,想要逼他露出破绽,很难。   “如果能出点什么事,让他乱了阵脚,就好了。”   人一乱,就容易出错,出了错,他就好趁机而入了。   崔俣修眉一抬,眸底泛出一抹亮光:“这个简单,可以利用庄郦。”   “你说试探庄郦?”杨暄不以为这是个好主意,“庄郦对贾宜修非常信任,去试探他,一点用都没有,许还会打草惊蛇,被贾宜修发现。贾宜修最擅顺势为事,随便一个鬼主意,就能让庄郦对他重拾信任。”   可他们再想继续做事,就难了。蛇已经惊着,贾宜修必会加强警戒,防着他们。   “谁说试探庄郦了?”崔俣目光湛亮,眸底勾出狡黠笑意,“我说的是,直接离间。”   杨暄目光一炽:“你的意思是——”   崔俣唇角微扬,笑容略神秘:“总之,现在说一切都还早,先分别跟踪二人几日,稍稍摸清点东西再说。这贾宜修能走到这里,背后必有隐藏着的力量,贸然动手不可取,一旦出手,最好一击即中!”   杨暄看到崔俣眼底放光的样子就忍不住。他的兔子,总是这样,机敏灵动,光芒万丈,尤其算计人的时候,那小眼神,那小神态,了不得,太勾人了!   杨暄嗷一嗓子,重新将人扑倒,探讨生命的大和谐。   ……   第二日,蓝桥送来了亲手烤的小点心,请崔俣品尝。   蓝桥是个忠心又贴心的小厮,近年来点亮了新技能,厨艺。   崔俣在这方面还可以,做的东西很好吃,但架不住他懒啊,有钱了,有条件了,谁还爱自己做饭?他不但懒,还挑,不合胃口的,就是龙肝凤髓,他也不多尝一口,合胃口,便是乡间小菜,他也能吃的很香。   伺候这么个主子,蓝桥也是操碎了心,怎么劝都没用,最后干脆自己上手,苦学厨艺。他还不只听厨房师傅一个人的,总是过来问崔俣意见,按着崔俣的想法变换烹调方法,调整菜单,慢慢的,竟然给他学出了几分门道,现在崔俣就吃他做的东西最顺口,连带着身边的木同都大大饱了口福。   蓝桥美的不行,越发在这条道路上钻研,最近连小点心都会烤了!   崔俣尝了一口,满足的眯了眼:“嗯,不错,很好吃。”   蓝桥眼睛登时就亮了:“主子喜欢就好!”   他捧着脸,果然还是主子最好看啊……自己做的东西,主子喜欢,好满足啊……   崔俣看着蓝桥的傻模样,笑了。   蓝桥很好,至纯至善,一心一意伺候他,他虽欢喜,却总有些不忍心,现在蓝桥于厨艺有天赋,也愿意钻研,他稍稍能放些心。   不管初衷为了什么,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并坚持去做,就是件幸福的事。   主仆俩聊了一会儿,崔俣问蓝桥:“我最近常常想起以前,尤其十三岁那年的夏天,你可记得,有没有什么特殊的?”   蓝桥歪头想了一会儿:“那年家里庄子遭了火灾,二老爷四老爷两家人相继去世,家中气氛很不好,您那时消沉不安,也是……主子,人各有命,您别心里总挂着这些……”   崔俣这才想起来,是了,那年崔家似是走背运,接连死了两个当家男人。   蓝桥说的二老爷,是他二伯,小胖子崔晋的父亲,资质比大伯强多了,还未出仕时就挣得了很多资源,若是没死,仕途上定然比大伯远的多。   四老爷,是他四叔,崔盈的父亲,祖母白氏的儿子,也是个自小聪明,前途无量的。   当年二人相继死亡,定给崔家蒙上了不小的阴影。   蓝桥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大部分都不是崔俣想听的。   崔俣知道这小厮忠心有余,敏锐不足,尤其是对外面的事上,便也不多问了,直接问他:“当年我的东西,可都好好收着?”   蓝桥立刻点头:“主子的所有东西,我都好好收着呢,一些在义城库房,一些在这里,主子要看么?”   崔俣指尖点了点桌面:“这里库房的,我稍后去看,义城的,你传信回去,走水路,速速运过来。”   “嗯!”   ……   十日后,杨暄来找崔俣。   他来说这些日子跟踪各处的收获。   “贾宜修一副君子做派,‘事无不可对人言’,十分大方,好像没任何秘密,不怕任何人跟踪一样……”   但肯定不是。他的手下他最了解,没跟出什么消息,才是最大的问题。这贾宜修,本事十分了得。   “庄郦的事就多了,到处都是把柄……”   至于田贵妃那里,也暂时没有好消息,什么东突西突,宫里一点痕迹都没有。   “倒是有个惊喜——”杨暄一边唇角斜斜扬起,“越王侧妃庄姝,可以用一用。”   “庄姝?”   崔俣顿了下,想起了这个名字,这个人,选秀时曾见过。   “盈盈好像说过,这是个聪明人,对宫里皇子无意,见天看秀女们演戏,看的很开心。”   杨暄神秘一笑:“她当然看戏看的开心,因为她根本没想过要嫁到宫中,她才不喜欢越王……”   说着话,他凑近崔俣,低声说了些事……   崔俣听完,眼梢翘起来,十分惊喜:“如此,倒是正好!”   杨暄把崔俣抱过来,让崔俣坐在自己大腿上,还颠了颠:“好叫咱们看一场狗咬狗!”   崔俣被他颠的差点飞起来,赶紧抱住他脖子稳住。生气的拍了杨暄两下,他又笑了,凑到杨暄耳朵边,轻声说话:“可不能只累人家,咱们也得稍稍帮点忙……”   他把话说完,杨暄揉了揉耳朵,凶猛的朝他的唇啃过去:“你就招我吧!” 第243章 庄姝   灯下观美人。   越王看着不久前纳到的侧妃庄氏, 那眉,那眼,那凝如脂的玉肤,那微微低头时露出的一截雪白颈子……忍不住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想不想本王?嗯?”   在‘情事’这一点上, 越王和杨暄不愧是一个爹生的兄弟,想的东西一模一样。   太康帝是罚了他们禁足, 可再怎么禁,也是自己出不去,别人进不来,他在自己院子里, 睡自己的人, 总没错吧?皇上禁了足, 又没禁房事!   看什么书, 反正足足有半个月,最后一天翻两页叫幕僚给总结一下就行, 这么多大好的时光干什么去?浪啊!白天想那起子烦心事就够了, 晚上还想, 自虐么?不如来快活!   不同的是,越王的想法局限于划好的圈子,他的宫殿, 他的王府,他的地盘,在这里面的人,就是他能随便玩的, 怎么样都没关系,怎么样都安全。杨暄却不是小狗撒尿似的认定哪个死院子,他的心——他的宝贝兔子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院子。他的兔子满天下撒欢跑,那天下就是他的院子!反正他只认这一个人,只往这一个人身上撒尿……呸,圈地盘!   男人真情专情与滥情装情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比如杨暄,蹿到崔俣房间就激情了一把,灵肉合一,要多和谐有多和谐,越王么……   庄姝侧身去取桌上的茶盏,躲过了越王动作,将茶递给他:“王爷……”   看似羞涩,脸庞绯红,声音缠绵,气氛十分旖旎,实则她低垂的漂亮眼睫,挡住了眸底无边的嫌恶与厌弃。   越王这个睁眼瞎,一点没瞧出来,手空了,他还嘿嘿笑。   侧妃到底还是年轻啊,脸皮太薄,这点恩爱亲密都受不住!   女人越纯情,男人越来劲,越王接过侧妃递过来的茶盏,沾都没沾唇,直接放到一边,大手一揽,将侧妃抱入怀,扣紧了,用力亲上去——   呼吸急促,下手粗鲁。   已经这样了,庄姝不好再拒,怎么说,她都是越王的女人,洞房都过了,现在再矫情,有什么意义?   不如认命……   认不了啊!越王他有口臭啊!   庄姝紧紧闭着眼睛,屏住呼吸,都受不了这份恶心,不由自主挣扎起来。   她是女人,力量本就小,还顾着越王身份,不敢使劲,这样一来,就又被越王看成情趣了。   “小妖精,倒是会玩,闹的你家王爷都忍不住了!”越王将庄姝抱起来扔到床上,就开始撕扯对方的衣服,“别急,马上就给你啊……都给你!”   庄姝很绝望。   她能怎么办呢?只能揽住越王脖子,将自己的唇送了过去……亲脸,亲耳朵,亲下巴,哪怕亲头发呢,汗味什么的都能忍,真的,就是口臭受不了,那味儿闻到就想吐啊!   吐越王一身,她倒不怕丑,不怕被嫌弃,可自己也恶心啊!   “王爷……”   她一边搂人,一边娇声喊,越王哈哈大笑,还以为这小妃子爱极了他,缠着他不放呢,十分满意,直接就压了上来。   “王爷……”   “王爷!”   正欲入巷,殿外突然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似是有什么事要禀报。   越王被扰了兴致,大声一喝:“滚!”   庄姝却是心下一喜,不小心正过脸,闻了一大口口臭,好悬昏过去,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她红着眼,声音略颤抖:“王爷,莫让妾误了您的大事,万一是上头……”   说起大事,说起上头,越王顿了顿,眸底恢复半分清明。   庄姝别过头,声音更轻了:“天长日久,咱们总有多的日子要过,今日便……便……”   越王理智恢复,亲了下庄姝肩头,很有些心疼。   这小侧妃喜欢他,缠着他,见他要亲密,十分欢喜,听到有人坏事都掉眼泪了,可再不舍得,还是知晓大义……瞧这可怜的小模样,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还侧过身不想看他走,就这么喜欢他,舍不得他?   越王摸了摸她的脸:“本王问问是什么事,若不要紧,一定不走。”   庄姝:……跪求你离开!快点滚好不好!   越王随意披了件袍子,给庄姝盖上被子,叫了人进来:“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来人是越王妃身边大宫女,头磕在地上,满面焦急,眼里都带了泪:“小主子不好了,有些起烧,王妃急的跟什么似的,求王爷过去看一眼吧!”   她口中的小主子,是越王目前唯一的儿子,还是嫡子,将将一岁。   越王大婚多年,后院女人并不少,身份高低,各种身材的都不缺,可他耕耘这么多年,生了好几个女儿,去年才得了这么个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怎么会不疼?   他是要夺嫡的,有了儿子,除了证明他的种不错外,还是一大助力!后嗣有继么!   虽然好事被打断,越王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儿子不容有失。   他挥手叫宫女下去,叹了口气,探身摸了摸庄姝的脸:“本王得过去看看。”   庄姝十分大方:“王爷去吧!”   说完感觉不对,她赶紧找补,拿脸蹭了蹭越王的手,眉眼低垂,脸色酡红。   越王摸了摸她的肚子:“本王盼着你怀上……给本王生个好儿子!”   庄姝做羞涩状:“王爷……”   越王哈哈大笑,轻轻拍了拍庄姝的脸,就叫人进来给他穿衣服,大步离开了。   越王后走,庄姝的心腹丫鬟冬儿走过来,伺候她穿衣服。庄姝只穿上里衣,就吩咐她拿个盆来:“我要吐——”   盆一拿过来,她撑着冬儿的手,吐了个惊天动地。   “呕——呕——”   一声接着一声,身体颤抖,指尖泛白,吐的胃里酸水都要出来了。   冬儿这个心疼,缓缓拍抚着自家主子的背,拿清水过来给她漱口。   “主子这是怎么了?”   吐成这样,难道是有孕了?   庄姝知道在她在想什么,摆了摆手,坐回榻上。吐完果然好多了,神清气爽,没有口臭的世界真好!   喘匀了气,她看着冬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没有,你想错了。”   她的月事一向非常准,上次是二十天多天前,这一个多月越王没来找过她,她怎么可能会怀上孩子?   冬儿也是知道,才犯些嘀咕,不然就直接认准了。反正还有几天主子的月事就该来了,再看看就是。   “主子,早点睡吧。”她麻利的抖被子重新铺床,折腾这么半天,主子肯定累了。   庄姝却没有睡意,呆呆看了烛光片刻,摇了摇头:“把我的绣棚子拿过来。”   冬儿一怔,小声劝着:“大晚上的,绣东西伤眼,主子要不明天再——”   “去拿。”   庄姝一旦这般坚决下令,就代表不会改变主意。   冬儿心内一叹,屈膝行了个礼,就下去了。   不多时,她转了回来,除了庄姝要的绣棚,还带了一列宫女过来,端了很多烛台,重新沏了壶淡茶,摆了庄姝喜欢的小点。   烛台一加,房间里瞬间亮了很多,茶水清香味道再一散,空气瞬间干净好闻,庄姝阖眸深呼吸一口,倍感满足:“真好。”   冬儿见主子没有太消沉,略放了些心,挥手让宫女们下去,随手拿了美人捶,坐在脚踏上,给庄姝捶腿。   主仆两个相伴多年,冬儿知道庄姝做绣样不是心血来潮,应该是睡不着,给自己找点事。房间太过安静时,气氛就会压抑,她便随意扯着话头,让房间里有点声音,好歹别那么静。   “咱们这位正妃娘娘可真是厉害,回回都儿子生病,一招鲜走遍天,敢不嫌跌份。”   冬儿很是不耻这种行为,这种拿孩子叫男人的手段,一般都是家中得宠小妾惯爱用的,谁家正室会用这种旁门左道?掌着家,理着事,又是明媒正娶的,男人得给面子,随便一点理由,就能请的动,何苦自降身份玩这个?   庄姝却很淡定,没半点委屈:“人好不容易才得个儿子,稀罕也没错。”   万一这个没了怎么办?照越王的效率,呵,下一个不定什么时候呢。   冬儿还是为自家主子鸣不平,从小一块伴着长大的,她在主子面前也有几分脸,说话也没那么忌讳:“这皇家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看着花团锦簇,这里面的苦……”她想起前些天的事就有气,“那边一个正的,防着咱们恨着咱们,生怕咱们把王爷拢过来,这边一堆小妖精……”   尤其一对姐妹花,同田贵妃还是远亲,特意进宫来伺候越王,惯会使手段,惯会装,明里满面春风甜甜叫姐姐妹妹,暗里下绊子上刀子,算计别人,也互相算计,那脸嘴,丑的也是没谁了。   庄姝将绣针穿过绣棚,唇边荡出个讽刺笑纹:“人都有私心,在靠着吃饭的男人面前,未来前程面前,什么叫姐妹情?”   她想起了自己。   她是庄郦嫡女,有过同胞兄弟,都没站住,庶兄弟庶姐妹却不少,大家都很守规矩,只一个不守规矩的庶妹,叫庄梦。   庄梦特别会装,也不知道怎么长的,从小心眼就多,什么事到面前,都能刁钻的挑出好几样理来,条条是别人瞧不起她,欺负她。   庄姝做为嫡女,身份高贵,自然而然成了庄梦的假想敌。二人打不对付,慢慢的,假想敌就成了真敌人。从小到大,不管身边出不出事,总能搞出点矛盾来,分个对错,结果么,双方都有输有赢。   但总的来说,庄姝做为嫡女,身份高一截,出身在,外家在,父亲也许诺一个很好的未来,日子肯定是要比庄梦舒心的。这庶妹再嘴甜会装会来事,家中长辈对她也是惯常压制的,不服也没用。   靠着踩她得了不少本不属于庶女的东西,庄梦却不满足,还把手伸向了她的表哥。   她与表哥青梅竹马,两家早就说好了要成亲,只是应着八字,需得晚两年,时间到了再正式议亲。庄梦看不过眼,便要抢,便要勾引表哥……   庄梦跟她争抢所有的东西,她想让要父亲看到她,想要一个好前程,为此,她不顾一切。   几岁时的庶女本能就会干的事,皇子后院的女人,会简单?   冬儿不知道庄姝心里想什么,还在那说话:“……都说贵妃娘娘向着您,可奴婢瞧着,也是话说的好听,娘娘向着主子啥了?除了夸两句,给点赏,还有什么?还说贵妃娘娘心慈,对两个远房亲戚都很照顾,可上次那对姐妹花妖精闹起来,她还不是狠狠罚了一通,转头给越王找了两个清白的小姑娘?”   庄姝指间绣针顿了顿,没说话,眸底神情更为讽刺。   这天底下的后宅,全都一样。   亲戚再好,哪怕是亲女儿,能比得上亲儿子重要?   时至如今,她方才看清楚了……   她生母早逝,继母是她的姨母,娘亲的亲妹妹。继母对她很好,小时候就很疼她,一度让她以为亲娘死了也没什么,有姨母做继母,她更得宠,日子更好。同庄梦撕起来,继母回回都是帮她,她总感觉很幸福。   直到继母连着生了两个儿子。   继母掌管中馈的感觉变了,儿子们,分嫡庶,规矩更严,女儿们呢,因为将来是用来联姻的,同儿子不一样,嫡庶规矩要分,感情上却要一碗水端平。   继母对庄梦态度好了起来。   庄梦那是人精,别人没变,她都要搞点事用点心计磨磨人心,别人有变化,她哪里会不行动?接连几次,让她吃了大亏。   继母没帮她,还说服父亲,不能惯着她……   她很难过,很失望,继母罚她跪祠堂,半夜里也悄悄过来,抱着她哭,给她说了一堆道理。   什么姐妹在家里都不亲,但嫁了人,方知道人间疾苦,血脉至亲的道理。女儿都要嫁人,在家里的日子短,只这几年,不如好好过,长辈传下来的道理,总不会有错……   说什么都是为了她好,长辈再疼她,还是去的早,她以后要靠的,还是这些兄弟,姐妹,不好好相处,以后可怎么办?   阴冷祠堂里,继母将她搂的紧紧,叫着她的小名,一声又一声,她心软了,听话了。   庄梦的尾巴,便在那一日起,翘起来了……   她当时只是觉得难受,觉得这是成长的疼痛,需要的付出,直到一天天,一日日过去,直到家里逼她嫁给越王,她才明白了。   继母那般做,其实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弟弟。   捧着庶出女儿,是想联姻,为弟弟寻助力。   她乖了,和庶女们关系好了,弟弟们将来就少了麻烦。   她认真付出,为家里,为弟弟谋了福,以后如何她不知道,反正得利的,肯定是弟弟。   继母说的好听,你这姐姐做的好,弟弟们定不会亏你,将来你不行了,弟弟们会托着你,不管什么时候,定有你一口吃的。   可那口带着怜悯与施恩的吃的,真是自己想要的么?   尊严呢?亲情呢?说的这般大义的话呢?   最后,只剩一口吃的么?   庄姝觉得她被继母洗了脑。   初时她真的很感动,觉得亲情就该是这样的,她应该为弟弟们付出,她很愿意。但是慢慢的,这份愿意变成了应该,变成了理所当然,变成了不付出就是恶人……   她觉得不对。   她已逝的亲娘,会教她这些么?   付出才会有回报,这个道理她懂,但为什么付出的那个一直都是她?   她不懂,但她觉得,这个应该是互相的。她愿意为别人付出,别人也愿意为她付出,这才是对等的,真正的感情。   她醒悟的太晚。   继母变了,样样为了弟弟;父亲变了,为权,为前途,希望她不但要嫁给越王,还要把越王伺候好,好给他的仕途锦上添花;就连表哥,也变了。   之前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现在变的怕她,见她就躲,不想和她说话,说她已是人妇,水性杨花太恶心。   田贵妃于她,是利用,因为父亲是左相,希望她能助越王;越王对她只是贪恋房事,并无情意,更在意的,永远是儿子,是将来。   所以……她走到现在,是为了谁?   舍弃了那么多东西,为这个为那个付出谋福,自己呢?得到了什么?   冬儿没有抬头,还在絮絮叨叨说话:“……这一个个的,都没真心对主子好的。都说王爷念情,可您嫁进来,他才来了几回?”   说主子不好的话,总有些心虚,冬儿声音压的特别低:“奴婢娘说的没错,这男人,都一样!”   全部贪花好色,眼睛被美色糊住,看不清真相。   冬儿想着,是不是想个什么方法,帮主子争争宠?   庄姝看着手下灵动高洁的竹子,眼睛略有些湿润:“不……也有不一样的。”   世上真有这么一个人,不为利,不为情,什么都不为,只愿她好。   想起那日收到的纸条,她心情仍然不能平静。   她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也确定了,这人真的在默默关心她,从不做多余的事,不给她带来任何负担,也不想让她知道,只会在她有大麻烦时,悄悄出手相助。   很久很久了,这人出手次数并不多,往前推,似是她十一二岁时,就已经开始。   今年,她十八岁。   这么多年,她竟像是瞎子一般,一点也不知道!进了这宫,还要别人提醒,方才会发现!   更要命的是,她才确认这一点,就有人抓住了这个把柄,找上门了!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话说的却不并令她特别反感。对方说,这个人,他已经发现,另外有点事,想寻她帮忙。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不威胁,但他不会告诉她漏洞在哪里,那个人能被他发现,就会被更多的人发现。如果她愿意帮忙,他就主动修复这个漏洞,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他还可以圆一个她的心愿。   可以是保家人,可以是保自己,哪怕假死出宫,做个普通人,也行。   当然,如果她不在乎那个人生死,一心追随越王,认为越王会登顶,封她为贵妃或者皇后,这张纸条,扔了就是。   机会只有一次,请她好好考虑。   庄姝咬断丝线,指尖轻轻抚过绣好的修竹。   雨后翠竹,坚韧清秀,能让人安静,给人以力量。   庄姝目光慢慢变的坚定,最后将绣着修竹的帕子递给冬儿:“拿去烧了。”   冬儿愣了愣。   这么好看的竹子,花好几天一针一针绣出来的,还明明那么喜欢……为什么要烧?   “不送给越王了?”   庄姝姿态很是坚定,冬儿只得转身执行。   庄姝抿了抿嘴,缓缓吐出三个字:“他也配!”   可惜配的上的那个人,她却不能给。   冬儿回来,庄姝让她熄了灯,上床睡觉。   闭上眼睛,往日一幕幕滑过眼前。   有了对比,很多事就更清晰了。   她以为继母真的疼她,其实继母只不过话说的好听,冷了热了,说一句添减衣服,病了,问想吃什么,不高兴了,问想要什么,但所有的事,都是下人在做,做的不好,就是下人的错,杖责或卖了,都是规矩。   这么多年,她从未穿过继母亲手做的衣服,吃过继母亲手做的饭,用过继母亲自张罗的东西,同庶姐妹们没什么区别,反倒两个弟弟,样样都是继母亲力亲为。   弟弟们对她看似尊敬,实则不过见面问候一声,从来没对她多亲热,不会从街上给她带东西,不会在外人面前护着她,不会在她出门时接送……嗯,有过两次,但两次都嫌她烦。   弟弟们还小,她懂,但是三岁看到老,这般表现,心里真的对她有半点感恩么?   继母对待她和庄梦的手段,进了宫,她才明白,这是平衡,是驭下之道。真对人好,才不会这样,是要时时挂在心上的……   她早该明白,早该明白的!   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浸入软枕,心里酸的不行,庄姝将自己裹进被子,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到底一场生养之恩,府里致她如此,便两清了,之后,别再期待她会做什么。   她的未来……已是葬在了这深宫,反正什么都不重要了,不如就救个真心人。   若幸运,重新挣出个自己想要的人生,或不幸,死也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要那个人好好活着,就行。   至于要不要让那人知道……   等以后前程确定,能活下来再说吧。   这夜,在泪水浸湿的被子里,庄姝做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重大决定。   ……   杨暄一回到东宫,史福就迎上来,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那边答应了。”   “真的?”杨暄摸着下巴,笑的像猫了腥的猫,“应了好啊,应了下面的事就好办了!”   史福伺候杨暄换衣服,忍不住点评了一句:“倒是个重情之人。”   杨暄:“孤记得,庄氏并没有与那个侍卫摊牌?”   史福点头:“连见面都避着呢,庄侧妃好像并不想和这个人怎么样。”   “她不是不想怎么样,是担心连累了此人。”   庄姝这一年遭遇,可谓大起大落,听说还曾暗暗自杀过,如此绝境,遇到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哪怕暂时没感情,又怎会不好奇?   她能忍着,还愿意在这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与他交易,要求保护这个人……   这个女人,仗义,值得帮。   不过帮之前么……得先帮帮他。   杨暄招招手,让史福附耳过来,将同崔俣商量好的东西,一股脑交待给了他。   史福听完,严肃垂手:“殿下放心,老奴定会办好此事!” 第244章 离间计开启   庄姝做下决定, 按照纸条所述方法回了信,就坐卧不宁,提心吊胆的等着对方反应。   进了宫她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宽广, 宫墙内的天空多渺小,偏这窄深宫殿,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藏着世间最多的心眼,最锋利的肃杀,最污秽不堪的东西。   那张纸条, 可能真是她拼命一博的机会, 也可能是别人下的饵——有人做局诱她。   她初为越王侧妃, 同宫里各人都不熟, 没有恩怨,但站在这个位置, 就是罪。总有被她挡了道, 看她不顺眼的人, 若如此……便是九死一生了。   可庄姝不后悔。   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她已有心理准备。令她忐忑的,是这个等待的时间, 着实煎熬……   她整整耗了一天一夜,那边才给了回复:你有诚意,我便有诚意。   庄姝瞬间人清爽了一半,太好了!   起码确定不是有人做局坑她, 是真的机会,她的机会来了!   虽然对方并不露面,每次都危险的递纸条,还不只递一个,上个纸条告诉她下个纸条会出现的方位,一个纸条藏四五个地方,全部跑齐了,才能拼凑出具体内容,字还跟狗啃似的,根本不可能看出是谁写的……但这般小心,正好证明了对方谨慎,不是蠢人,合作起来才会愉快。   庄姝看完内容,就把纸条烧了,如此走了两回,她得到了对方准话,想要让她帮忙离间她爹和贾宜修。   她第一眼看到这个,若非长久以来仪态好涵养好,眼珠子一准能瞪出来。   离间她爹和贾宜修?这人怎么想的!满朝上下,谁不知道贾宜修是她爹的得意弟子,一手教导提携不说,还将女儿庄梦嫁了过去,关系最铁,贾宜修也是知恩之人,向来以她爹马首是瞻,从不被他人蛊惑。   二人相辅相成,彼此为助力,她爹的位置才能走这么远,贾宜修的路才能走这么稳,这么快。这两个人,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不但有这么多年的交情,还有共同的利益驱使,怎么可能轻易分道扬镳?   但是对方说了,没有挖不倒的墙角,只有不努力的人。告诉她贾宜修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是个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玩意儿,现在一些事不好说,但早晚她能看明白。   还说此计并不针对庄郦,只是想搞贾宜修。如果庄郦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自然最好,如果庄郦一条道走到黑……那么整个庄家,最后可能保不住哟。   庄姝对庄家感情已不剩多少,这次本就是她一个博命机会,不努力不行,而且对方说只想搞贾宜修,只要她爹明哲保身,就不会有问题……   再者,贾宜修的妻子,是庄梦。   她同庄梦从小不对付到大,起先一直是她压着庄梦,后来么……继母教导她们要姐妹齐心,互为倚靠,她不怎么愿意,庄梦倒是演的是模是样,不管心里怎么想,继母一说话,她立刻就表态了,做出好姐妹的样子。她不愿意,说话带刺,庄梦这做妹妹的也十分大气大度,哄着她陪着她。   继母一不在,庄梦就各种嘲讽她,先是说她拴不住表哥,表哥喜欢了瞧上那个了,让她吃干醋;后来庄梦订了亲,就拿这个说事,贾宜修今天送了什么,明天要送什么,说了什么话,仕途如何顺畅,让爹如何如何满意,还说男人嘛,就是得年纪大一点,才懂事,知道疼人,知道上进,哪里像表哥,被外祖家宠的不成样子,文不成武不就,庶务不理俗事不通,连个官都做不了!   再之后,她要进宫为侧妃,庄梦又有话说了,什么女人的幸福就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和喜欢的男人一辈子在一起,没小妾碍眼,没婆婆生事,才叫真正的好日子,没有真情的人生算什么人生,苦守深宫等怜爱的女子最可怜了!   每一字每一句,都照着她的痛点戳!   她早想料理料理这个庶妹了,只是以前……算了,不提,现在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好好发挥一下?   还有那个贾宜修,她看着也有些不顺眼,这个人,太完美了。   世上哪有真正完美的人?越是没脾气,让别人看着样样都好,越是憋着大坏呢!   之前她感觉不好,总是下意识躲避,这次正好探一探,这到底是个真好人,还是假实诚!   庄姝深呼吸,微微阖眸,平静心情。   纸条……并没有给她提供具体方法,只写了一点方向性的建议,说‘上吧好姑娘,我相信你’。   庄姝很喜欢这份尊重感,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很厉害,不是一个牵线木偶,别人动一下,她才能沿着轨迹做动作。这个局,由她掌握……她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   想想,其实也并不难。她现在最大的倚仗,最能用的东西,就是现在的身份,越王侧妃。有了这个,出去就能高人一头,说什么做什么,自有无数人盯着看着,许都不用她特别张扬,效果就有了……   拉着娘家闹一次,父亲不信,那两次呢,三次呢?   庄姝指尖渐渐绷紧,唇角勾出浅浅微笑。   ……   时间一点点过去,三五天的时间,庄姝便做好一切准备,开始行动。   她先是请示过越王,要在越王府开一个秋日菊花宴,得越王准许后,广发请帖,各种利益相关者,越王想要的人才,全部都请!   然后,她就遇到了点小困难。她是新嫁妇,没有掌过家,贸然搞这么个大场面心里有点虚,婆婆是贵妃娘娘,整日伺候操心皇上都不够,自是没功夫教她,正妃姐姐呢,恨不得她把事办砸呢,怎么会帮她?   只有请教娘家了。   于是这一日,庄姝起了大早,打扮停当,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宫了。   越王身为成年皇子,还娶有正妃侧妃,后院伺候的女人无数,按理,是应该在出宫建府的,别的不说,至少这年轻媳妇,得避太康帝这个公公的嫌。   可谁叫太康帝特别疼越王呢?越王昌王两个儿子,宫外都建着王府,可过去住的时间非常少,大部分都在宫里。宫里靠外侧宫墙的位置,太康帝圈出一大片区域,划给两个儿子,还专门封了几道小门,用来堵外面人的嘴。   再不合规矩,皇上愿意,大臣们不敢开口,新回来的太子又不介意,这事,就这么一直混着。庄姝当时嫁给越王为侧妃,也是直接抬来了宫里,并未去王府。   但以越王,越王府,越王侧妃的名义办宴,就不能在宫里了,只得在越王府。   庄姝求助娘家,传信见继母李氏,也是在越王府。   王府离皇宫不远,不过两刻钟,庄姝就来到了越王府。   “太太到了没?”   扶着她下车的嬷嬷头垂的很低:“回侧妃娘娘,亲家夫人还未到府。”   庄姝心内哼了一声。   架子摆这么高,是瞧着她有求,想抻一抻?还是想告诉她,甭管嫁到了哪,嫁给了谁,府里都是她的依靠,有事,还是府里帮忙?   冬儿最懂主子的心思,进了侧间,留了茶点,把人都轰出去,撇了撇嘴,悄声同庄姝抱怨:“太太这么做,也不怕给家里招祸,这越王爷,越王府,是一个臣子能怠慢的么?”   庄姝顺手捏了把她的脸,笑容更大:“还是我们冬儿懂事,是个明白人!”   冬儿脸都红了:“主子您就别闹奴婢了……”   “好,说正事,”庄姝直起腰,问她,“我让你准备的东西——”   “您放心,都备好了!一会儿奴婢亲自做,保准坏不了事!就是……”冬儿看了眼窗外,“就是不知道梦姑娘会不会来。”   庄姝笑容略讽刺:“瞧着吧,她一准儿得来!”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过去,李氏带着庄梦过来了。   李氏过来就抱住庄姝,连连抹着泪,叫庄姝小名,说辛苦她了……   庄姝只觉得膈应。   演的跟真的似的,好像晚来半个多时辰,故意拿腔拿调的人不是她似的。   再膈应,戏开场了,也得跟着演,庄姝母亲也不叫了,连声叫着娘,狠掐了几下大腿,把眼圈掐红了,说想李氏。   李氏十分满意,拉着她的手坐下,问她最近过的好不好,越王对她怎么样,是否常在她殿里呆着,每月去几回,白天还是晚上,有没有好消息……   看似是关心女儿,实则是关心女儿有没有宠。   越王是皇子,皇子的宠爱很关键,会对朝廷大局,家族产生各种各样的影响。   庄姝就装做害羞样子,一一说了……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庄梦。   庄梦今日并没有掐尖要强,相反,她在仔细听她说话。   看来嫁了贾宜修就是不同,知道先抛开个人恩怨,探消息了……   庄姝顺着庄梦的脸往下看,溜到庄梦腰际——果然,这人还有随身佩戴香囊的习惯。   庄梦小时候落过水,身体不好,又肠胃不好吃不了药,大夫就给开了方子,让她佩上药材做的香囊,时不时闻一闻,也有效果。只是这样的话,治疗时间就会拉长,庄梦戴药囊足足戴了一年,后来成了习惯,香囊里不再放药材,换成了香料。   庄姝使了个眼色,那边冬儿接收到,福了身下去,招呼下人上新茶。   婢女上茶的时候,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泼湿了庄梦的衣服。   庄梦很不高兴:“怎么做事的!越王府就这个规矩么!”   她这话说的太过,李氏立刻阻了:“梦儿——不过湿点衣服,有什么大碍,换一件便是。”   庄姝赶紧接口:“是我对不住妹妹,我这里有新做得的衣服,还没上过身,希望妹妹不嫌弃……”   庄梦当然不嫌弃,越王侧妃的衣服,料子能差?她嫁给贾宜修,也是不差钱的,但皇家能用的贡品,她却是享受不到的。   冬儿就带着庄梦下去了,趁着庄梦换衣服时,迅速往香囊里放了点东西……   母女三人交谈甚欢,其乐融融,然而就在气氛正好的时候,庄姝突然捂住了肚子,腰发白额角渗汗:“疼……好疼……”   李氏就见她腿间有血渍流了出来。   这样子怎么那么像小产!   她赶紧招呼人叫大夫。   越王府虽然常常空置,人员配置是齐的,很快,大夫就过来了,一把脉,不得了,这是滑胎了啊!   再鼻尖一耸,闻了闻,这房间里味道不对啊,有大寒下血之物!   他表现太明显,这里人又多,立刻就有人问,李氏跟着着急,气的不行:“是谁要害我女儿!”   结果大夫找了一圈,将庄梦的香囊找了出来。   庄梦就懵了。   她喜欢戴香囊,喜欢各种各样不同的香味,但并不代表她懂香料懂药材啊,为什么会这样,她一点也不知道,但这一定是碰巧!   她肯定辩解啊,比如她不认识药材,今日到府是偶然,要不是姐姐请母亲,她也不会来,而且她不知道姐姐怀孕了,不知道,哪来的坏心思?   庄姝就哭,也不看庄梦,不理她的反驳,只看李氏。   李氏盯着庄姝喝了药,挥手叫人下去,拉住庄姝的手,问她:“你这胎,可报与王爷和贵妃娘娘知晓了?”   庄姝摇了摇头:“日子太浅,我这也没确定,就没说。”   “你看你,就是太不小心!”李氏叹了口气,目光闪烁片刻,又道,“若今日你好好的,有惊无险,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要报上去,可你眼下滑胎,却是不好往上说了。”   见庄姝眼睛呆呆怔怔的,李氏少不得点醒她:“你看,你若只是身体不适,王爷与娘娘最多盯着你看大夫,不会心里不舒服,可你怀了孩子,却不明不白掉了,他们能高兴?”   “所以这事啊,最好别说,知道么?”   庄姝还是愣愣的。   李氏又叹了口气:“我这还不是为你?你好了,家里才能好,你与梦儿,与姐妹们拧成一股绳,这将来啊,才能受益。”   说完话,她又训庄梦:“你也是,多大的人了,儿子都有了,还毛毛躁躁的,这回得亏是你姐姐,换了旁人,谁能饶得了你!”   庄梦最懂眼色,立刻伏低做小给庄姝道歉:“都是我的错,姐姐要打要骂只管来,妹妹没二话,只望姐姐莫要伤心,好好将养身子,早日将我那小外甥怀回来!”   李氏抚着庄姝的发顶:“娘知道你委屈了,但是这个事,真不能闹大,你明白么?”   这一搭一唱的戏,庄姝看着看着,眼泪不由流下来。   以前的她是有多蠢!   再渴望亲情,也不应该眼睛被糊住,看不透这一切!这么明白的事,多简单,为什么就看不透!   她哭的肝肠寸断。   李氏只是以为她失了孩子,心里委屈,又因刚刚家人的关心感动,便没拦着,抱住庄姝,拍着她的背:“哭吧,哭完了就好了……”   庄姝一边哭,一边心里暗爽。   她当然没有怀孕,此时见红,是因为癸水来了。她的月事一向非常准,那日得了纸条,她就想到了这第一招,悄悄使冬儿问了信的过的大夫,提前用了药,正好此时发作,使其看起来像小产。   如此一来,血量略大,她身体会有影响,需得好好调养一两个月,但为了效果,这点损失她还付得起!   李氏,太小看皇宫了!   ……   前几日越王去庄姝房间,不多时被正妃以儿子生病的理由请走,这事不算小,宫里女人消息最是灵通,见天看着主子们的笑话,这种事怎么会错过?   那么多人盯着,当然就有人听到了庄姝呕吐的声音。   嫁了人女的呕吐,理由太好猜,定然是有了!   再加上这几日庄姝刻意的各种表演,这事,虽然没报,但很多人已经猜到了,田贵妃也得了信。   今日她出来,到越王府没多久,就叫了大夫,还见了红,说是月事谁信?   田贵妃对儿子那真是十成十的爱,儿子的女人们嘛,看身份,身份高的也不过是不好随意处置的玩意儿,说喜欢,那是不可能的。   不喜欢儿子的女人,女人怀的儿子的种,田贵妃却是非常喜欢的,那是她孙子!   听到这个消息,田贵妃十分愤怒,立刻招手叫了人来问,一问,就明白了,姐妹不合,继母不慈,这样的宅斗戏码对她来说太简单,根本不用证据,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   这庄姝在这时,得不得宠,别人怎么看,都没关系,但她嫁给了越王,就是越王的面子,她田贵妃的面子!这李氏和庄梦没眼色,必须得罚,养着这俩蠢货的庄家和贾家,也必须得罚!   越王听到这件事也不高兴,意见与田贵妃一致,这庄郦莫非是他不满了?还是庄梦这外嫁妇,随着丈夫贾宜修的眼色,对他不满?   对他不满,可以直接来啊,本王怕一个就不姓杨,别拿他儿子搞事啊!罚,必胜得罚!   上面问罪,庄贾两家眼看着就要难受。   庄姝就又开始演戏了。   装嘛,这一套谁不会?   因为身体不宜挪动,她就在宫外越王府养病,让下人把庄郦请过来,见面就哭。   “此事确不怪母亲和妹妹,是我自己不争气,连累家里受罪,连累父亲受责……”   看着女儿失子脆弱的样子,庄郦十分心疼:“也不怪你,只是这次咱们运气不太好。”   庄姝摇着头,眼泪大滴的往下掉:“妹妹一直同我不合,但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不懂事,气性大,可母亲说的都是对的,血浓于水,将来的路,还要靠我们姐妹兄弟互相帮扶,才能走的好。这话我听着,妹妹也听着,可我不知道……我以为她同我一样,以前的早忘了,可这一次,这一次……”   实在说不下去,庄姝呜呜的哭,特别可怜。   庄郦也知道俩孩子从小不会对,庶女也的确太过要强,但是此事——“你有身孕,梦儿并不知道。”   “不,她知道的……知道的……”   庄郦眼睛就是一眯:“她知道?”   庄姝似乎察觉失了言,脸都白了,立刻别开头:“没有,爹,不是,我刚刚说错了……不知道,妹妹不知道……”   这么大的疑点,这么特殊的表现,庄郦不怀疑才怪:“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姝吓了一跳,摇摇头,还是不肯说。   庄郦闭了闭眼睛:“姝儿,父亲今日这个位置,看似位极人臣,实则风险万千,步步需小心,时时需谨慎,若连你有事也瞒着我——”   “我说,我说!”   庄姝抿了抿唇,方才颤抖着声音开口:“我觉得身体不对,悄悄请太医来瞧的那日……看到妹夫了。”她看了庄郦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声音更低,“贾……贾宜修,正在同昌王说话。”   “那里非常偏僻,平时没有人去,我离的远,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不敢随意动,怕他们发现。他们俩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才分开。”   “晚间,冬儿过来告诉我,说给我诊脉的那位大夫被昌王请过去了……那大夫,被贾宜修救过命……”   这些话,看似平静,实则埋着惊涛骇浪。   庄郦是支持越王的,这几乎是满朝上下都知道的事实,贾宜修同他一体,应该也要支持越王才对,私底下同昌王密聊,是怎么想的?   想自己走出一条路,不想跟越王干,不想跟庄郦一条船了?   知道庄姝有孕,就利用庄梦搞掉孩子……   庄郦猛的一激灵,大喝出声:“不可能!你休要妄言!”   庄姝就跪下了,哭声不绝:“女儿也不愿意相信,也没什么实证,所以才不想告诉父亲……女儿错了,父亲原谅女儿吧!”   她要认定贾宜修有问题,大吵大闹,庄郦肯定反驳,可现下庄姝看到了,自己都不信,还怕告诉他……   难道真有问题?   庄郦想了想,还是不大信:“你还小,外头的事,你不懂。”   “父亲说的对,女儿确实不懂,下次再不敢这般胡言了……”庄姝抹着泪,很是难过,“许妹妹真不是故意,没一点私心,并不想害越王子嗣,她也是希望越王更进一步,往上走的……”   庄郦走时,面色虽未变化,但眸底,多了几分思索。   庄姝扶着冬儿站着,笑的畅快。   别着急,这才是第一回 呢!   ……   与此同时,崔俣收到了越王府菊花宴的帖子。   一口茶直接喷出来,小老虎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   顺便抬起胖爪舔了舔,洗了把脸。   真是的,跟那个野蛮熊太子久了,主子也变的‘不拘小节’起来了呢!   崔俣只是震惊这个花宴的名字,赏什么花不好,赏菊花?   虽然这是个大好机会——搞事加看热闹的机会,可菊花……在他这里已经是不能正视的花了,能不能不赏? 第245章 菊花之争   庄姝并未回宫, 在越王府调养身子,并准备菊花宴之事。   好在皇家并不缺人手,庄姝这个侧妃只要把住大方向就行,所有的事, 都有下面人在跑,长史管家都是知事懂礼的, 并不需她多操心,也不会太累。   越王府赏菊宴,侧妃庄氏有巧思,不但自己搜罗很多菊花品种, 以供来客赏析, 随贴还说了, 这是桩雅事, 王爷愿办文会,为国取士, 大家互相交流, 遂这礼么, 大家就都不要送了,不若各自带盆菊花过来,万紫千红添一色, 悦己愉人。   这事大大提升了所有人的参与感,整个洛阳城几乎是一菊难求,大家都挖空了心思削尖了脑袋,想着怎么找朵漂亮优雅的菊花, 不露声色的表现自己,巴结上越王。   洛阳城沸腾起来,庄贾两家气氛却十分平静。   庄姝‘小产’之事,田贵妃和越王见责,庄郦和贾宜修步调一致,皆自责惭愧,不但认罚,还主动把惩罚翻了倍,表示对这件事的遗憾。   这事说起来不算小,也没大到哪里去,只庄姝一席模棱两可不甚清楚的话,不可能破坏庄贾二人的联盟。庄郦当时许有几分怀疑,但过后一想一看,就释然了,认为只是女儿多心。   牙齿还有磕到嘴唇的时候呢,通家之好偶尔也会有点小矛盾小冲突,平了就行了嘛。   贾宜修亲自上门道歉,庄郦亲自扶他起身,好一通安慰,二人品茗对奕,又痛快喝了场酒,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庄姝怎么可能让这件事过去?   她瞧着时间差不多,叫人去请继母过府。   庶妹庄梦听到信儿,也跟着来了。她其实并不乐意来,但丈夫和父亲都发了话,她再不愿意,也得亲自过来,给嫡姐道个歉。   庄姝看到庄梦,心里就笑了,等的就是你!   瞧那样子,明明不愿意,还要硬挤出笑容,伏低做小,心里肯定很难受吧?别急,还有更难受的呢!   继母李氏仍然保持着疼宠女儿的好母亲人设,上来就嘘寒问暖:小脸怎么这么白,可是冷着了?倒是唇上回了些血色,不错,证明太医的药对症。这下可长点记性,就这么乖乖养着,别让整个家里都替你操心,你弟弟昨儿个还问呢,姐姐怎么样了啊?要不是他们是男儿身,不好过府看你,恐怕早就来了!   说着话还掉了泪,一口一个当娘的不容易,看到女儿这样,她这心啊肝儿,跟被谁挖走了似的,特别疼!   庄姝就窝在李氏怀里,说话也特别好听特别乖:“女儿此番算是明白了,谁也不如娘好!娘最疼我了,除了娘,谁还会这么关心我……呜呜……娘,我以后一定好好的,再不让操心!妹妹……哪怕对我仍然有意见,我是姐姐,也该好好包容,有不对的,我替她平了,回头再好好教就是……”   李氏大感安慰:“就是这个理!一家人,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能有什么仇?就得这样,家族才能旺……”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碗汤药兜头泼了庄姝一头一脸,紧接着,房间里尖叫声不断,谁的都有,碗打碎的声音,下人跑进来的声音,乱的不行!   原来庄姝方才同李氏一边说着软话,一边唇角冷笑,眸底飞刀子,目光挑衅凶戾。   这个方位,只有庄梦看的到,她的眼神,也是直直朝着庄梦放过去的!   自小伴着一块长大,正如庄姝了解庄梦,庄梦怎么会不知道庄姝?这个嫡姐向来矜贵自傲,瞧不上她们庶女这套装柔弱手段,可现在……嫡姐竟然在玩这个?   不但玩了,还故意让她看到,冲他挑衅!   这样凶猛的庄姝,庄梦第一次看到,怎么会不惊讶?跟见了鬼似的,她根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正好撞到端着药碗的冬儿。   她的太突然,也太快太猛,冬儿已经走到她身边,距离太近,根本没时间反应,就撞了个实的。   冬儿手里药碗直接飞了,汤药往前一泼,正好泼到庄姝头脸。   汤药都是趁热喝才好,庄姝这‘小产’更该注意,汤药只晾了晾,拿上来还烫口的,温度并不低,这一碗泼到脸上,庄姝怎么可能不急不疼?当然就尖叫出声了。   冬儿犯了错,吓的不行,自然也跟着尖叫了。   庄梦都不知道这一幕是怎么发生的,不知道是被庄姝还是冬儿,还是那碗冒着热气的药吓着了,也尖叫出声。   下人们一股脑的跑进了屋。   个个跟着着急,这个扶庄姝要擦脸,那个张罗着换被褥,这一群想着要打扫,那一拨火急火燎的叫大夫……   场面特别乱。   要说上一次,庄梦可能是无心的,不知道香囊里都有哪味药,这一次,就难以推脱了。   她和李氏都是看着冬儿端药过来的,本该心里就记着让一让,就算不让,至少也呆好了,别影响了别人做事。可这一惊一乍的,是想干什么?要说不是故意的,李氏都不信!   庄梦心里直叫冤,她今天真没想着要作妖,真要搞事,也不能是这个节骨眼,这么搞,她又不是傻子。她是真看到庄姝这样吓着了,真没想生事,谁知道……   庄姝又哭,哭的那叫一个委屈一个肝肠寸断。事后她觉得自己特别天才,怎么这么厉害这么能哭呢,以前没发现这本事啊!   李氏就很做难了。   好不容易把嫡女教过来,听话了,这庶女又不听话了。   嫡女不听话,还要委婉点,哄着点,庶女不听话……就直接调教了。   李氏直接训了庄梦一顿,还十分不给面子的,叫王府下人直接把她给送了回去。   庄梦一脸惨白。   庄梦走后,庄姝清理好自己,窝在李氏怀里说体己话。   “我不怪妹妹,娘也别罚妹妹,她现在……毕竟嫁了,要顾着夫家,也不好做,一时不能跟家里想的一样,娘也体谅些……人心隔肚皮,天底下连免费的午餐都没有,怎么可能掉馅饼?这没来由的忠诚人……咱们总得留个心眼。”   这话话里有话,暗指贾宜修,李氏一点都不信,积年的情分,怎么可能会出问题?她安慰了庄姝一通,回了府。   到家就把今天的事同庄郦说了。   庄郦心里起了些涟漪。   这可是第二回 了……   可又一想,旁的不说,他对自己,是非常有自信的。他连王复那老头都能糊弄,自认不蠢,还非常聪明,这世间要有人能骗过他,得多聪明?   他不想承认有这样的人。   而且,若真有这样的聪明人,还是贾宜修,那贾宜修对昌王起了辅佐之心,最应该做的就是藏好了,不到最后不让他知道,可这么快就露出来,还闹这么大——   这不聪明。   聪明人不会做这么矛盾的事……吧?   庄郦试着说服自己。   那边贾宜修也提高了警惕。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是好兆头,可他把事情细节问了数遍,前思后想没毛病,不是有人刻意。庄姝与庄梦在闺中本就不对付,各种别小心思,这么闹并不是不正常。   到底是女人,目光短浅,只看到面前一亩三分地,万事都要掐个尖要个强,完全看不到远处。   这庄梦,是该警告警告了。   当夜,他踏入了庄梦的房间。   庄梦精神立刻绷紧了。   她的房间,贾宜修很少来,就算来,也不会做夫妻间的事,那种事,她们只做过一次,还不是洞房花烛那晚……   少女时,她对未来夫君有很多向往,各种美妙的日子她都想过,都憧憬过。对女人来说,嫁人就像第二条命,她希望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因为身份之差,嫡姐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因为这个,她还曾勾引过嫡姐的青梅竹马,可惜,嫡姐防的太紧,没成功。   父亲说要将她嫁给贾宜修,她起初是不愿意的,因贾宜修岁数足足大了她一倍,不是她理想的郎君。可见过贾宜修,她的心就沉沦了。   贾宜修长的非常年轻,看起来一点也不老,长的也俊,气质温润,谦谦如公子,脸上总是带着笑,同她见面说话时,声音语态总是更温柔几分,像春风一样,特别暖心。   他还很细心,说话送礼物,总能戳中她心思,府里上下没人觉得不好。   老男人会疼人。   她第一次觉得这话说的特别对。   然后……她就嫁到了贾府。   洞房夜,贾宜修喝醉了,行不了事,她没怀疑。第二日,贾宜修找了个大夫过来,给她诊脉,给她下方子调养身子,说想跟她生个儿子,说想要个完美的第一次,她觉得心里很暖。   一个月后,她们行了房。   同想象中的感觉不一样。   庄梦心里,姑娘破瓜,初夜肯定是会疼的,但个中羞涩,男人的疼爱,更会让人难忘。她以为真的会有贾宜修说的,最好的第一次,可完全不是。   贾宜修动作很粗鲁,并不看她,也不亲她,她羞涩的捂住胸前柔软时,贾宜修看都没看一眼,好像那是什么恶心的东西,直接将她翻过了身,从后面就……   完事他就走了,一句话都没有。   她感觉非常不好。   贾宜修后来解释,说那日受了上官责罚,公务上出了好大漏子,办不好别说仕途,可能命都会丢,他心里不爽快。可又同她说好了,不想失约,所以才有了不那么美好的第一次……求她原谅。   她原谅了,想着反正是夫妻,以后日子还长。而且贾宜修真的知道错了,亲自挑选花样给她做衣服,做首饰,非常贴心,她很受用。   谁知这一次,她怀孕了。   怀孕了最好不要行房,贾宜修疼她,不想累着她,万事遵医嘱。她心中有愧,又想试探试探贾宜修,就提议给她纳妾,贾宜修当下就撂了脸,说了句‘没想到你竟这样看我’,就生气的走了。   当天晚上,她接到了书房里送来的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哭了,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是她庄梦的福气!   接下来一年,尽管怀着孩子,她也事事替贾宜修打算,常常来往家里,希望能帮到贾宜修。   等生下孩子,坐完月子,她慢慢的发现,以前,是她想错了。   贾宜修并不愿意和她亲近。   开始,贾宜修还会各种找理由,后来,所有理由都变的苍白,她心里渐渐也懂了,贾宜修干脆就不提了,理由也不找了,直接变脸,对儿子还能有个笑脸,对她,怎么冷漠怎么来。   她是庄家女儿,哪怕是庶女,也是有脾气有骄傲的,从少女怀春,到爱恋希望,最后失望绝望,如此对比,不可能不生气。和贾宜修大闹一场,大吼一通后,准备回府告状。   贾宜修命人绑住了她,送她回了房间。   然后,贾宜修拿出了鞭子。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鞭子能有那么多种玩法,能让你痛,让你痒,让你尊严扫地,让你悔恨自己的反应,让你恨不得钻进洞里。   可她和一般女人不一样,她打小就知道怎么活,也能豁得出去,她知道贾宜修不敢弄死她,也不敢囚禁她,干脆脸也不要了,红着眼瞪回去,大吼着放话,不管贾宜修怎么搞,她就是不服,就是要回家找父亲,她要合离!   贾宜修没生气,一点愤怒表情都没有,还笑了,笑的特别特别温柔。   他手里马鞭慢慢从她下面,一点点滑到上面,最后,挑起她的下巴:“……好姑娘,别让我失望。”   贾宜修用那鞭子,玩了她三天三夜。   她觉得好像死了一回。   可既然都坚持到这种地步了,如何能放弃?   她准备死杠到底,贾宜修有种就杀了她!   贾宜修没有杀她,只是把儿子抱了过来,然后用马鞭,往儿子身上走……   孩子那么小,还是他的种,他的亲儿子!   畜生!   她哭了,跪着求贾宜修放过儿子,贾宜修手中鞭子却没停,好像很欣赏她的模样,鞭子的落点,总是在孩子下身,最娇嫩的位置……   她那时就知道了,贾宜修就是个畜生,变态!连自己儿子都下得去手,这样的人怎么配活着!   她不是好人,她可以不要命,不要脸,但孩子,她忍不下这个心!   自那一天起,她就服软了……贾宜修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只是每天都看着儿子,护的紧紧。贾宜修再也没看过孩子一眼,不亲近,也不珍视,好像这只是用来控制她的工具。   慢慢的,她发现了,只要她办好贾宜修说的事,不惹事,不闹事,守好贾宜修给她划出的底线,旁的,贾宜修就不会管。   反正日子不会更差,胸中火气总得有个出的地方,她对杠上庄姝这事越来越着迷……   往回都没事,这回怎么就——   庄梦看着贾宜修脱下外袍,亮出手中鞭子,身体就是一颤。   “不——不要!”   修长指节握着鞭子,贾宜修微微一笑,气质温暖,声音轻柔:“做错事,当有惩罚。”   庄梦不怕贾修宜心情不好,不怕他黑脸,就怕他笑,脸色发白,惊恐的缩到墙角:“我没错!我没干那些事!”   “所有人都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贾宜修一点点靠近,居高临下的站在墙角,鞭子挑起庄梦的下巴,“我教了你,你就知道下次不犯了。乖,自己把衣服脱了。”   ……   一回鞭子游戏玩完,已是深夜。   贾宜修摸了摸庄梦的脸:“不许坏我的事,懂?”   身体极为敏感,哪怕被人碰下脸,都有点受不住。庄梦赶紧拼命点头,眼泪不住往下流:“懂……我懂……”   贾宜修玩鞭子手法很高超,庄梦身上有不少鞭痕,敏感处尤其多,因此走路姿势也会有点不对,偏偏衣服穿好看,什么都看不到,只是脸色白了点,至于走路姿势不对……一看就是被人狠狠疼爱过。   为此,很多人说酸话,半是调侃半是羡慕,只她自己知道,这是一份多大的屈辱。   庄梦不是个好脾气的,受贾宜修调教,也没因此斯德哥尔摩爱上贾宜修,她服软,完全是为了儿子,那是她的软肋。   受了苦,自然要发散出去。   想想庄姝那个挑衅的笑,想想庄姝又哭又装的模样,她恨不得撕了那张脸!   都是庄姝!   若不是那贱人,她怎么会受这些苦!   可贾宜修警告过了,这样的敏感时间点,她不能再撞上去……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消息。   庄姝操办赏菊宴,搜罗了好多种菊花,各种珍品都有,偏偏一种叫秋水绿波的,没搜到。   她是越王侧妃,第一次主办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尽善尽美,少一样都是她本事不够,遂她放了话出来,谁有秋水绿波,她重金相求!   这秋水绿波,庄梦手里正好有一盆。   越王府办赏菊宴,说好不收礼,大家有心,就带一盆菊花共赏,各处肯定都会准备起来。贾宜修这样的身份地位,贴子早就收到了,各种菊花也早就送进来了,长的最好的两盆,一盆是紫龙卧雪,另一盆,就是这秋水绿波。   秋水绿波娇气,不好伺候,但不算不常见,品种上比起来,不如紫龙卧雪高贵。紫龙卧雪非常难得,有时要耗花匠数年心血,方能养成这么一株,但一旦养成,它就很坚强,等闲不会残掉。   一个娇气,不好伺候,但是数量多,一个品种难得,有时几十年不遇,都算珍品,但后者要比前者贵很多,秋水绿波二十盆,也不一定抵得上紫龙卧雪一盆的价格。   各处送礼,看似争先,实则都是有规矩的。比如以庄郦和贾宜修的关系,不管到哪里,贾宜修都要低庄郦一等,送礼,也不能越过庄郦去。   遂这次要带到越王府的,应该是秋水绿波。   可庄姝偏偏没有这个,特别特别想要……   庄梦指甲掐进肉里,她就不想让庄姝得意!   她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想着她们这样的人家,都不差钱,这盆紫龙卧雪虽贵重,但更贵重的不是没有,就跟娘家提一提,让家里准备个更贵的就是了,反正这秋水绿波,她不想给庄姝,就让这菊花宴少一味!   庄梦思前想后好半晌,觉得没问题,就派了人去娘家,带了话。   她这么做本来是没问题的,但这话么……因为庄姝一早盯着,没让李氏和庄郦知道。   庄家准备的是一盆香山银凤,也是珍品,价格上嘛,比秋水绿波贵,同紫龙卧雪就比不了了。   因为没听到庄梦送的信,所以庄家准备没有变,仍然是这盆香山银凤。   庄姝就又开始使坏了,她悄悄派了人,透话给庄郦,说贾府知道他准备的是香山银凤,还准备了更贵的紫龙卧雪,想要打你脸哦。   庄郦脸色有些不好看,暗暗让人去看了,发现还真的是!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顶多不高兴,想着花宴在即,事完了再分说,就让人买了个更贵重的墨牡丹。   菊花宴日子的前一夜,这盆墨牡丹突然坏了。   花匠清晨浇水时,天色不怎么亮,也就没注意,等把花拿出来往外搬时,发现不对了,这花上面,全是鸟粪!   原来那壶浇花的水,让人做了手脚,里面星星点点全是白的黑的鸟粪。因为太稀,跟水没什么区别,当时就没发现……   鸟粪这东西是肥料,可以施在花里,但浇在花朵上,还哪哪都是,洗不下去,花就没法看了。   庄郦气的不行,叫人一问,最后抓住了一个小子,一查身世,同庄梦的陪房是表亲!   庄郦一把年纪,头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差点把花棚给拆了。   这马上就到宴会时辰,连再寻一盆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那盆便宜点的香山银凤还在,他只好拿了这盆花,同时让人速速往贾府传话,让他们不准带那死贵死贵的紫龙卧雪,必须带秋水绿波!   想也知道,庄姝盯着呢,这话根本不可能传到。   遂到了越王府,贾宜修带的,是紫龙卧雪,庄郦带的,是香山银凤。   特别特别打脸!   贾宜修整日想的都是大事,不知道这内宅琐事,之前问过一句,知道庄梦准备带紫龙卧雪,还打听到岳父庄郦得了一盆更贵的墨牡丹,便没再问。   他的东西等级上是要差庄郦一点,但两边都是更好的,显然更有面子。   现今这个场面,他就不明白了:“岳父,墨牡丹呢?”   他不问,庄郦气还能忍住,他这一问,庄郦憋红了脸,死死按住脾气,才没理他,瞪他一眼,大步往里走。   墨牡丹还能在哪,不是被你害了么!   老子明明发了话,还带这紫龙卧雪来,不就是表明意思了么!   你贾宜修,是不是就不愿意我的事儿顺,不愿意越王高兴,就是让我丢脸,让越王丢脸么!   庄郦心里十分愤怒,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不好闹开,如今这场面已是很丢人了,他不能再稳不住,叫别人看了笑话!   等这宴会散了……他必要好好清算!   这一幕热闹,被客人们瞧了个正着。   庄郦贾宜修这对翁婿,整个朝堂都知道,那是模范啊!庄郦一直以此为傲,非常得意,如今可是……不打脸便罢,一打脸就是大戏啊!   瞧庄相那脸黑的,堪比锅下炭,那脸长的,直攀长白山!   真是太好看了!   众人直觉有戏看,又是挤眉弄眼又是窃窃私语,气氛相当生动。   庄郦又不是傻子,岂能察觉不出来?一张老脸被秋日一点也不烈的太阳‘晒的通红’,越走越快,那叫一个老当益壮健步如飞,贾宜修这个年轻人在后面两腿捯的跟撵狗似的,也没追上!   早就选好位置,欣赏完整幕戏的崔俣:“哈哈哈哈哈哈——”   好戏刚刚开场,后面还多着呢,他颇有些迫不及待,唇角往上勾,清俊眸底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狡黠与兴奋,带头就往里冲:“走,咱们赏菊去!” 第246章 老爷您中毒啦   越王是太康帝与田贵妃最看重的儿子, 他的府邸,就算不常住,也差不了,如今宴客, 收拾整理出来,更了不得!   各处窗明几净, 小径无尘,琉璃瓦折射着金色阳光,那叫一个耀眼,屋顶脊兽翘首远眺, 配上高远湛蓝天空, 那叫一个霸气, 从外及内, 从远到近,路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菊花, 品种不凡, 争芳斗艳, 一路往里走,眼睛都不够使了!   暗暗淡淡紫,融融洽洽黄。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菊为四君子之一,本就气质淡雅,品性高洁,不妖媚不矫揉, 美的温柔,美的耐看,经得起凝眸细品,一株已然很有味道,如今按不同品种气质连成不同花海,这美感,简直是震撼性的!   到底是越王府,会玩!   阿布可儿跟着崔盈崔俣过来玩,看到这么多菊花就走动道儿了,猫儿似的大眼睛睁的溜圆,脸颊微红,呼吸略急促:“盈盈盈盈,好漂亮啊!”   崔盈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往前走:“那咱们就往近了看看。”   一边拉着阿布可儿赏儿,她还一边同小伙伴介绍:“你看这个,叫轻见千鸟,花瓣洁白,舒展,外面这几片花瓣特别纤长,像不像腿长翅展的鸟儿?还有这个,这叫黄龙须,灿黄纤长,是不是龙须一模一样?嗯……这个啊,这个叫二乔,花瓣晶莹洁白,一半偏润黄一半偏粉紫,如女子体态气质,娇柔婉约,姐妹相依……二乔是什么?是中土曾经很出名的一对姐妹……”   崔俣今天带俩姑娘来,就是想让她们玩的,古代对女子太过苛刻,他这做哥哥的,能照顾一点是一点,老呆在家里多闷?   他有事要做,有热闹要看,自己去就行了,俩姑娘这边,留下足够的人伺候,不会有问题。   遂一进来,他就准备和妹妹分开。   崔盈对出门作客这样的事早就熟络了,根本不需要崔俣陪着,且以她现在英亲王准孙媳的身份,谁敢为难她?再说了,男女客本就不会在一处。   她丁点没留恋哥哥,这只手拉着阿布可儿没放,那只手朝崔俣摆了摆,表示知道了,哥哥你好好玩,别瞎操心!   崔俣:……   崔俣只得吩咐好下人,带着木同往里走。   越过俩姑娘时,这俩姑娘的谈话已经变了味。   崔盈叹息:“这花品种太多,我也认不全,要是我小叔叔在就好了,他最懂赏美的!”   阿布可儿很是惋惜:“好可惜。”   崔盈似想起了什么,郑重叮嘱阿布可儿:“我小叔叔最爱赏美,天底下只要是美的,没他不好的,不知道调戏过多少美人,你这么漂亮,他见到了肯定要赞一赞的!你别怕,你不理他就行了,他不敢怎么着!”   阿布可儿一脸茫然:“啊?”   崔盈神情肃正:“小叔叔说出门一个月,数着日子,明后天该到家了……可儿你放心,我会拦着他,必不叫他骚扰你,赞你漂亮的!”   阿布可儿:“可我长这的这么好看,男人赞很正常啊,他赞证明他眼光好!”   崔盈就卡了壳:“呃……”   阿布可儿骄傲挺胸:“我们族里所有汉子都喜欢我!”   崔盈看了眼小伙伴非常有料的胸:“……”   崔俣:……   不是赏菊花吗?怎么突然说到这里了?   算了,女人心海底针,反正猜不透,就不要纠结了,正事要紧!   崔俣继续往里走。   刚走进外院花亭,木同就轻轻靠近,低声说了句:“东边绊住了,走不开。”   崔俣与太子关系尚未暴露,木同接到传话不好直接称太子,便以东边代称。太子为东宫么,而且今日越王府办菊花宴,尊位也都在东边。   一句话,崔俣就懂了。   杨暄许是被谁盯上缠上了,不好与他会合。   没关系,反正今天主要就是看戏,有没有杨暄,无所谓嘛。   他让木同去探探主要目标人物在哪,顺便找个好的位置,能边喝茶边吃点心边看就更好了!   木同去了。   这一刻,崔俣有点想念小叔叔,小叔叔看热闹非常有一套,边看边评,哪哪都评在点子上,特别贴切特别应景!连磕瓜子的姿势都十分帅气飒爽!   ……   木同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还给崔俣找着了位置,特别合适。   这越王府外院,有个四层白塔,匠心独具,做了藏书楼。这白塔离划出来的主要待客区略远,不在范围内,可要往高处走,走到顶层,别说整个外院待客区,便是整个越王府,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越王很看重这次菊花宴,半仙崔俣一直是他想交好拉拢的人,知道人来了,肯定愿意好好招待。今日事情多,他没法亲自来陪,正想怎么招待这位合适呢,木同就要了这白塔的位置。他当然满口答应,吩咐下人赶紧准备一切东西,好生伺候着。   半仙能来,是给他面子,人多嘈杂,半仙不喜欢,找清净位置再正常不过……   这样最好,除了他,别人谁也别想接近半仙,尤其是他那几个好兄弟!   崔俣坐在白塔四层,沐着温暖阳光,享受着清香茶水,精致点心,看着下面各处的景,各处的人,真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最好的是,木同武功高强,五感超强,耳力尤其出色,也不知道练了哪门功夫,离着这段距离,他想听到哪一处的声音,就能听清楚。   正好方便了崔俣,本以为今日会看一场无声默剧,现在好了,有同声传译!   崔俣无声微笑,将茶盏放在桌边,开始在底下各自搜寻庄郦的位置——   找到了。   他打了个响指:“木同,来,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   今日菊花宴是庄姝主办,越王帮她支撑,越王正妃不高兴,再次以儿子生病为由,拒了没来,整个后面,全是庄姝一人操办。   好在庄姝是嫡女,接受不了少掌家理事的教育,加上宫里嬷嬷管事帮忙,能转的过来。   稍稍闲下来,听到父亲来了,她赶紧收拾收拾,去迎了父亲。   庄郦还不高兴:“你是女眷,在后面支应就行了,迎我做什么?你母亲不是也来了?”   庄姝本想来一出小小父女情深,见庄郦上来就给她没脸,她也懒的演了,直接说正事:“女儿今日一早右眼皮跳的不行,方才看到昌王,心里更是发虚发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父亲,女儿专门使个丫鬟跟着您,您切记入口之物,全部要用这丫鬟给的,别人给的,千万不要吃,不要喝,尤其那贾……”   方才外院门口一幕,庄郦大大丢了脸,刚刚不客气的话一出口,就觉得迁怒了,不大好,刚想要挽回,和女儿好生说几句话,女儿又提起贾宜修,还专门派个丫鬟给他,简直是在讽刺他他的蠢!   “不、必、了!”庄郦直接甩袖就走,“你爹要连这点事都做不周全,怎会坐到今日的位置!”   庄姝这个提醒,庄郦还真没当回事。   他虽生气,但他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他看了太多年,太了解,贾宜修真不是这种蠢人。就算真起了哪种心思……大庭广众之下,喂毒弄死他?   不可能!   他还有时间,可以好好观察……   庄郦转到主要待客区时,已经能摆出一副温和不失气势的笑脸,游走于各大臣,学子之中。   他是越王铁杆,越王想要借宴博名,为国选士,他当然要跟好脚步,帮着越王招呼众人。越王想到的,他要帮忙推着捧着,让越王气势更足,气派更佳,越王没想到的,他要帮越王想到,最好使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宴后所有人都来投效才好。   忙了一阵,中间休息的时候,他一转头,就看到了贾宜修。   今天发生的事,贾宜修感觉莫名其妙,肯定是下面哪个衔接没做好。时间紧急,没工夫细查深究,但他无意打了岳父的脸,这是事实,必须得来道歉。   贾宜修拿了杯酒,塞到庄郦手上,眸底一派清明:“今日之事,岳父恼小婿是应该,但小婿实不知为何如此,稍后必会详查,还请岳父饮了这杯酒,原谅则个。”   他在道歉,眸底有愧意,更多的却是真诚,整个人气质清风明月一般,堂堂正正,腰背直直。   庄郦一贯欣赏贾宜修这个样子。家里穷不怕,成长过程不顺不怕,怕就怕一个人因此失了傲骨,失了本心,变的唯唯诺诺,不像一个男人,却像下人。   “大人……”   庄郦后面的丫鬟见他伸手去接酒杯,喊出了声。   侧妃娘娘让她看好大人,遇到这种事,总得出声提醒,否则错了怎么办!   贾宜修的手一顿,看向庄郦。   庄郦瞪了那青裙丫鬟一眼,伸手接过贾宜修的酒杯,一饮而尽。   “到底是年轻,日后多注意罢。”饮尽杯中酒,庄郦拍了拍贾宜修的肩,转身离开了。   青裙丫鬟朝贾宜修福身行了个礼,赶紧跟上。   贾宜修盯着青裙丫鬟背影看了一会儿,目光缓缓眯起,闪出一道阴鸷。他将自己杯中酒喝下,将空杯递给下面侍者,转了个方向,也离开了……   负责盯着庄郦的人迅速朝庄姝回了话。   “喝了贾宜修给的酒?”庄姝扶了扶头上的钗,眉眼低垂,“就是想让他喝啊,他不喝,我下面这戏,也没法唱。”   她抬起手,刚要下令,突然冬儿脚步飞快的过来了,表情略有些不对。   “怎么了?”   冬儿脸色略白,凑近庄姝,说了几句话。   “……主子,这可怎么办?那梦姑奶奶是瞧不得您好,想断您的路啊!”   冬儿非常着急。   “急什么?”庄姝慢条斯理的洗手,给手上润肤膏子,“她喜欢闹,正好,今儿个日子不错,让我父亲也看看。”   泣肤膏子脂白质软,上手细滑,一根一根手指抹过,仿佛时间就此停驻,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这双手,只这双手,最重要。   思绪起伏,眸底火光明灭,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才过一瞬,庄姝唇角微扬,绽出一个微笑。   “冬儿过来,听我说……”   ……   白塔上,崔俣远眺:“真有人往茶水里加东西了?”   木同点头,他看的很真切:“嗯,就在刚刚,过了青裙丫鬟的手,显然青裙丫鬟也不知道。”   青裙丫鬟是庄姝派到庄郦身边的人,是为保证庄郦入口之物干净,这丫鬟敢送到庄郦手中的吃食茶水,肯定是从信的过的人手里拿的。   信的过的……就是自己人。   自己人给庄郦下毒?   木同看着崔俣灵慧双眸,充满狡黠的笑意,懂了:“贾宜修没有给庄郦下毒,庄姝下了!”   还是看着庄郦喝过贾宜修的酒,才下的!   崔俣惬意呷了口茶:“当然。贾宜修又不是个傻子。”   别说贾宜修和庄郦现在还没掰,就算到了掰的时候,贾宜修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庄郦下毒。   至于庄郦……本也是聪明的,可是事情一而再再而三,之前可能痛不在自己,像隔了层纱,影影绰绰,所以不太敢信,若真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就难说了。   是人,都怕死。   意志崩溃了,还要什么理智?   就算真是万中无一的聪明人,能稳住,有理智,可一想到今日之事,就会想到恶心,怎么可能继续和贾宜修纯然的交好下去?   庄姝这姑娘,很不错。   有胆有识有行动力,还很果断。   嗯,戏也安排缜密,演的非常好。   ……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庄姝就理了理衣服,往前院走一圈,露个脸,问候问候大家,吃的怎么样,喝的好不好……一是表明她是主家,这场宴是她办的,二么,自是看看亲爹状况。   越王正在同几个文士赏菊清谈,见侧妃过来了,很给面子的陪着她各处走了一遭。   外院气氛大涨。   走马观花的一圈费不了多少时间,不多时,越王就回了座,侧妃庄姝准备离开。好巧不巧,离开前,庄姝正经过庄郦面前,庄郦面色非常不好,捂着肚子,额上还出了汗。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庄姝扶住庄郦的胳膊。   庄郦借着女儿的力,艰难的站起来:“扶我去最近的院子,勿惊动别人,快!”   庄姝一向是乖巧听话的女儿,再着急,哪怕掉了泪,也得听父亲话,立刻转身,带着庄郦悄悄离开了宴会现场。   庄郦一离开热闹圈,脚就有点站不住了,胸口憋闷,喉咙一阵一阵的疼。   “老爷您的嘴!您的嘴蓝了!青蓝青蓝的,好吓人!”   冬儿一声喊,几乎砸实了庄郦的怀疑。   他这表现,不是中毒是什么!   庄姝吓哭了:“爹啊,您怎么会中毒?这好好的,怎么会……”   庄郦想起贾宜修递过来的那杯酒,眼眸跳的不行,咬牙切齿:“贾、宜、修!”   “您吃他给的东西了?”庄姝抹眼泪,“我说什么来着!那人生了外心……就算没生外人,人心隔肚皮,总该防着点的!”   庄姝一边哭,一边吩咐冬儿:“叫太医!拿越王牌子,请最好的太医!”   “不行!”庄郦紧紧按住庄姝的手,“今日是越王府的宴,王爷正在兴头,和几个文士谈的正欢,不能坏了王爷雅兴!”   庄姝眉睫微垂。   到这种时候,父亲想的还是他的前程,顾的还是越王面子,哪怕面子上顺口提一提她都没有。   这宴,可是她主办的呢。   早看透了父亲薄情,现在也没什么遗憾的,庄姝哭着问:“不叫太医……不叫太医怎么办?这府里又没谁会解毒……”   “我喝下那酒时间不长,想是未入五脏……”庄郦说话略有些吃力,汗大颗大颗往外冒,“土法子,土法子就行!”   庄姝愣了愣:“土法子?绿豆汤!绿豆汤能解毒!冬儿,快,快去让人煮绿豆汤!”   冬儿就犯了难:“我的好小姐,这煮绿豆汤,打豆子淘水下锅,添柴到熟,等它好了,咱们老爷早撑不住了!”   “那……那怎么办?”   冬儿看了眼庄郦,略犹豫:“奴婢倒是知道个方法,恶心是恶心了点,但是管用,可老爷这身份……不合适。”   庄姝还没表态,庄郦先急了:“什么解毒法子还要论身份?管用就行!快给老爷用上,一会儿死了就全完了!”   庄姝拍抚着庄郦的背:“父亲莫急……”然后厉声吩咐冬儿,“听到我爹说什么了?还不快去!”   冬儿无法,只得去了。   不多时,捏着鼻子,带着下人,提了两桶粪水过来。   庄姝一看差点吐了:“快拿下去!”   庄郦也一脸惨白,莫非要用到这些东西……   冬儿福身行了个礼:“奴婢也说这法子不雅,但正经管用的!奴婢听宫里嬷嬷说过,有人误食断肠草,什么药都解不了,可灌下粪水,命就保下来了!”   她一边说,还一边看着庄郦:“老爷,这是奴婢找到的最新鲜最干净的粪水,虽然味道不怎么好,但真的能解毒的!”   干净?这种东西干净能干净到哪里去?   还新鲜,新鲜岂不是刚刚才……才……   庄郦不想用这恶心东西,但还没拒绝出声,身体就一阵抽搐,头疼的不行,眼前金星处处。   不能再等了,再等毒就发了!   庄郦咬咬牙:“给我拿过来,我用!”   冬儿就招手,让人将粪桶提近,递了个眼色。   接下来,冬儿便和庄姝一左一右,扶住了庄郦,两个提粪桶的,一个扶好了庄郦的头,另一个,拿着碗往粪桶里一舀——满满一大碗,朝着庄郦嘴里就灌!   “呕——呕——”   恶臭脏污的东西一到嘴里,庄郦就忍不住,吐了个翻天覆地。   但是一下子肯定不够,下人再灌,庄郦再吐,再灌,再吐,直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   庄郦很辛苦,庄姝却比他还难受,哭的跟个泪人似的。   “爹啊……女儿求求您,以后千万别这样了……画虎画皮难画骨,咱们防着点吧,啊?您不信我,哪怕自己仔细瞧一瞧看一看呢……”   庄郦吐完,整个人顺畅很多,听着庄姝的话,无奈的叹了口气。   冬儿挥手让人退下去,也不嫌脏,拿帖子擦了擦庄郦的脸:“呀,老爷,您脸色红润了,嘴也蓝了!”   意思是好了。   庄郦也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这法子虽恶心,倒也有用。   庄姝见父亲大好,赶紧命令下面人准备东西,伺候父亲沐浴更衣。   “别……安排太远……就近吧。”   庄姝连连点头:“嗯,都听父亲的,只要父亲安好,女儿什么都不怕!”   扶着庄郦去厢房的路上,她忍了忍,还是轻声劝了句:“父亲经这次,可一定要记着防贾宜修!”   庄郦重重哼了一声:“想老夫死?没那么容易!”   庄姝眉睫微垂,声音很轻:“那贾宜修很是聪明,父亲切莫气愤太过,让他瞧出疏漏……方才那杯酒,就当上女儿换过的,他没得手。”   庄郦眸底黑雾沉沉,拍了拍庄姝的手:“还是你乖。”   ……   白塔上的崔俣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灌粪,庄姝还真想的出来!   不就是催吐?只是这个催吐法子太过恶心,不管是谁,只要经历过,必会永世难忘,记忆深刻,对于害他到这种地步的人,一定不会放过!   这次过去,贾宜修不想撒,庄郦也会跟他撕!   只是这样,却不够。   程度不够深,两边吵起来,抬起杠,就会把误会扯清楚,就算以后仍然不对付,互相的恨却会少很多。   崔俣指尖轻点桌面,视线掠过下面屋顶威风凛凛的脊兽,眼睛微微眯起。   他还是帮忙加把火吧。   让庄郦对贾宜修的恨意更深,特别特别深,深到根本不想和贾宜修说话,不想听他辩解,直接行动怼!让贾宜修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哪怕事后查清楚,也于事无补!   作者有话要说:  暗暗淡淡紫,融融洽洽黄。——李商隐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刘彻 第247章 暗示   庄姝下手有分寸, 给庄郦用的药不是烈毒,就算没解也没关系,顶多不舒服上几日,于身体并无甚大碍。   就是一时反应猛了点, 足够骇人。   庄郦感觉自己几乎舍了半条命,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出来, 一时半刻是经不起折腾了,让庄姝给他找个通风的厢房,他得好好歇一会儿。   庄姝见他一直下意识抬起手嗅闻,心里明白, 直接带他去了早就准备好的大敞间。   这大敞间当初建时做足了心思, 直接一横排厢房, 只以各种梁柱支持, 中间没有墙壁,以高大屏风隔开, 就是一间一间正常的房间, 将屏风撤开, 撤一排空间大一倍,成为两间房,撤两排就是三间, 都撤了,就是整整七间!   当初这大敞间造出来,是为王府办什么大型活动或会议,需要这么大空间, 也为冬天天寒时宴客做准备。可惜越王少有在王府住,这里造的再好,至今仍然空置。今日又是菊花宴,秋高气爽,外面景致一片大好,也没用上,正好合适庄姝安排庄郦了。   越王府不差钱,房子就算不用,也打理的很好,内中装饰器物,无一不精美。等中间隔挡屏风一撤,空间骤然加大,穿堂风那么一吹,空气瞬间清爽起来,斜身卧于榻上,滋味说不出的美好!   这样舒适的风,庄郦也闻不到自己身上那股子臭味了,连连点头:“辛苦姝儿了。”   “父亲满意,女儿便高兴。”庄姝福身行了个礼,看了眼外头,表情略为难,“若是父亲无事,女儿便留几个丫头在此伺候,父亲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便是。外头还忙,越王那里……”   庄郦赶紧摆手:“我这都好了,能有什么事?你快去伺候越王!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却也要记着,男人是你的天,你的前程,你的性命,都在王爷那里,尽心尽意伺候好了他,自有你的好日子!”   “父亲说的是……”   庄姝眉眼微垂,叫来丫鬟细细叮嘱几声,方才走了。   庄郦躺在榻上,吹着微风,眼皮慢慢加重……不知不觉,睡了一小觉。   醒时耳朵翁鸣,感觉有点不对。   谁敢吵他睡觉?   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一看,惊的赶紧往里一闪,躲在窗侧阴影中。   外面,是越王。   和一个女人。   越王他熟,他选的主子么,可他没想到,那个女人,他也很熟!   那是从小寄养在他家里的,小妾刘氏的侄女儿刘含蕊。   他这个小妾长的漂亮,性情不错,也懂事,知道让着主母,早先一直用着避子汤药,跟了他很多年年,才生下庄梦。这刘氏是良家,家中只有个弟弟,很是清贫,后来弟弟一家发生意外,生下的女儿无依无靠,刘氏求了他,他便允了,接了这姑娘家中来养。   反正他家大业大,多个人吃饭没什么影响。   刘含蕊貌美,比庄梦小两岁,因为出身的关系,一直同庄梦交好。今日是庄姝操办的宴会,庄家一家都会来,庄梦也会来,刘含蕊跟着过来,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与越王一起!   庄郦不傻,见过太多宫斗宅斗,后宅女人们的小心思,不说出来,他许猜不到,但一旦表现出来,他如何能不懂?   刘含蕊现在这个样子,眉低浅,唇含媚,眸带水,那欲说还休的羞涩,哪个男人能不懂?她还小心拉了下越王的衣袖,越王并没有拒绝……   很明显,这是在勾引越王了!   越王到底是男个,有美投怀送抱,哪能看不到?不一定对刘含蕊起了情,但略享受是真的。   庄郦非常愤怒。   家里已经嫁出去一个庄姝,还是他的嫡女,同越王这层关系已然够了,再多,便是乱家之源!这刘含蕊在干什么?   庄郦眼睛微眯,视线看到翠绿灌木丛里藏着的两个丫鬟,懂了。   两个丫鬟,一是庄梦贴身婢女,一个是刘含蕊的大丫鬟,二人藏身此处,事实再明显不过,这一出,就是庄梦和刘含蕊设计的!   刘含蕊在干什么?庄梦在想什么?   越王陪着刘含蕊往前走了,庄郦还没想明白,两个躲在灌木丛里的丫鬟走出来,神情十分放松。   “到底是我家姑娘,颜色就是好,连王爷都能拿下!”刘含蕊的大丫鬟十分骄傲,骄傲完后,又有些担心,拉住庄梦的丫鬟,“姐姐,今儿个这个……没事吧?若是上头几位不高兴了……你可得帮忙!”   庄梦丫鬟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姐妹共侍一夫,自来是佳话,连咱们家夫人都是,这有什么?”   两个丫鬟说着话就走远了,庄郦狠狠拍了下墙,出离愤怒。   她们竟然敢!   他前后两房妻子是姐妹没错,但那是因为先头妻子去世,他才娶了妻妹,继续这门姻亲,也方便照顾孩子,跟这故意勾引的能一样吗!   是人皆有私,娥皇女英的佳话哪那么容易缔造?姐妹共侍一夫,最多的结果不是彼此助力,而是成了仇!   家里收养了刘含蕊,却也只是好吃好喝的养着,再备一副嫁妆,并不会费心教导。庄梦虽是庶女,好歹是他的女儿,教养上难免偏重几分,就算大局观比不上庄姝,内里浅疏门道也不应该不懂!   不是不懂,还是故意的。   故意这么做,为了什么?   未必是想毁庄家,只是想襄助她自己。   是了,现在庄梦嫁了人,一心想着的已经不是顶在头上‘庄’这个姓氏,而是她的丈夫,贾宜修。   刘含蕊打小和庄梦玩在一起,最听她的话,若让她伺候了越王,庄姝的日子不会好过,若越王偏宠,大局就更偏离了庄家预想。   贾宜修……不是和昌王见面,有这种异心么?为什么塞女人给越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以接受传递情报,伺机设伏;可以迷越王心志,左右谋局;最不济,还可以挑起内院纷争,让越王身陷各种麻烦之中……   作用不要太多!   庄郦阴着脸,背着手在屋子转。   他突然发现,他好像对自家人掌握并不完全,了解并不够多。   对贾宜修……是否也如此?   这大敞间占地面积大,通风足够,意思着窗子就多,尤其一东一西的连线,离的太远,东西两边不知道对面都发生了什么,但是房间里的人么,若是一条线走过来,就能看到。   遂庄郦一边皱着眉头想,一边跟着房间边线走,很快,又看到了一件事。   西边窗外不远,庄姝被她表哥拦下来了!   庄姝与表哥青梅竹马,当年说好要订亲,只是家里想多留庄姝几年,婚事才没那么快认下。谁知选秀出了意外,庄姝要进宫,这门亲事,自然是黄了。   如今庄姝已嫁给越王为侧妃,与这表哥越是不见越好,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观那小子酒色上脸,身体不直,面色不善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好话。庄姝倒是自始至终谨守本分,再难受,再愤怒,也保持着庄家嫡女,越王侧妃的风范,没失了面子。   可这一出怎么也是不好,若是被越王看到了……   想到越王,庄郦差点拽掉几根胡子。   越王方才跟着刘含蕊往哪个方向走来着?   好像就是这里!   若被越王看到侧妃与表哥如此,怕是会误会!   庄郦十分着急,刚想接窗户跳出去,就看到了庄梦。   庄梦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若非他探出头,还发现不了。   她抬着手,帕子掩着唇,看向庄姝的神情……颇为幸灾乐祸。   所以这一出,也是她故意安排的么!   真是好毒的心!   庄梦如此,贾宜修知道么?   庄郦眯起眼,也不自己出去了,回过头,叫来侍立房间门侧的丫鬟,指着外面:“你们,去帮忙。”   庄姝是他的女儿,一向有分寸,又聪明懂事,只要有个人相助,很快就会摆脱这种困境。至于庄梦……局没成功,想也没用了!   看到丫鬟们过来,庄姝眼角斜下了窗子。   这个大敞间位置就是好,太方便她施为了!   她知道庄梦要动,将计就计,让庄郦看到这一切,她就不信,三番两次如此,还中了回毒,她那父亲还不动摇!   丫鬟远远冲她递了个眼色,她知道父亲已不在窗边看,这戏她演够了,直接冲表哥摆手:“你别说了,我从未责过你有错,怯懦胆小不坚定,你也不必责我水性杨花,不够忠贞,左右是世事难违,何必非要争个先,说服自己哪都没错呢?”   男人愣住。   “你我缘份早尽,日后莫再见了。”   男人面染怒气,指着庄姝就骂:“亏你之前还说心里只我一人,只对我一人好,如今嫁了有权有势的,立刻翻脸,我说你水性杨花还错了?你若只衷情我一人,哪怕世事逼胁,你也该一尺白绫自去,留下清白身子,如今同我说没错,不嫌丢人么!”   庄姝扶着丫鬟的手往外走,头也没回:“真难得,你还知道世上有‘丢人’二字。”   走出去很远,身后还能听到表哥骂骂咧咧的声音。   庄姝眼睛有些湿润,赶紧睁大了眼,抬头看天。   那些自以为是的岁月,其实只是自己的一腔热情把自己给感动了,在别人眼里,她一定像个傻子吧。   还好,如今天高云阔,眼睛擦亮了,心里灰尘尽去,她终于能够清楚地看清世界……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   庄郦指派丫鬟去给庄姝帮忙后,自己也走出了房间,准备去拦一拦越王。   越王有美在侧,肯定不愿意被人破坏气氛,他本来也不想做这不懂眼色的人,但这刘含蕊剑指庄姝,他遇到了,不能不管。   庄姝是他的女儿,不进越王府便罢,进了越王府,就该使出所有本事独揽恩宠,这些,他帮不上,但他不能让自己家人拽了后腿!   紧走数步,他发现自己脸不红气不喘,没什么不舒服的,更觉这件事应该办。   这是上天助他,要成全他,才没让那毒害了他!   庄郦走的飞快,一路循着越王离开的方向追去,走出去非常远,终于找着了越王,却没看到刘含蕊。   越王正在跟一个人说话,那人却不是刘含蕊,而是有半仙称号的崔俣。   庄郦犹豫一瞬,脚步顿住,没再往前走,却也没离开。   崔俣是故意来拦越王的。   同庄郦想的一样,见越王和一个漂亮姑娘往庄姝的方向走,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庄姝很聪明,计使的好,局下的妙,也知道将计就计事随势变玩心思,但事做的多,难免疏忽。她是想到了让庄郦看到一切,加深心结,却忽略了别人的美人计,也是有目的的。   若让越王看到庄姝与外男见面……   庄姝不能有事。   既然投了诚,是他们的人,他就该保护。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崔俣当时就站了起来,走下白塔,往越王的方向悠悠走过去。   他不必去拦越王,不必做多的事,只要非常不刻意的,让越王看到他,就行了。   越王自会叫住他。   果然,越王一见到他,就放开了美人,笑着走过来:“先生如何在此?”   崔俣揖手行礼,面带微笑:“秋色绮丽,百花争艳,煞是动人,在下凡夫俗子,受不了这诱惑,不知不觉就寻过来了。”   “哈哈哈——先生太谦虚了,先生若是凡夫俗子,我等真正俗人,又当如何?这菊花若能得先生一二分欣赏,也算本王这宴办的好了!”   越王十分满意,旁的不说,庄侧妃这点巧思不错,够特别,又够雅致,还能让人大饱眼福,心生向往。   “王爷乃龙子,自带清贵紫气,怎会是俗人?”崔俣笑容淡雅,声音似有深意,“王爷切莫太过自谦了啊。”   越王一怔,目光突然变的兴奋:“先生这话的意思是……”   龙子,自带清贵紫气,不要太自谦……可是在暗示未来英主!   崔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转过头,顾自赏菊,仿佛面前菊花美貌堪比天仙,不赏一赏实在暴殄天物。   越王没有追问。   倒不是不敢得罪崔俣,只是他觉得,追问太傻,显的没气质没风范,即是英主,哪哪都要很出色么。   两个人便一左一右,静静低头赏菊,四周极为安静。   突然,木同朝崔俣悄悄使了眼色。   崔俣便明白,目标人物到位了……   他不再只赏菊,轻声说了一句话:“龙有困于浅滩时……在下观王爷印堂纠结,眉锋乍乱,是困境之像。”   他这话一说,越王心思就活起来了。   可不是?   要说以前,他虽不是太子,待遇却胜太子,谁见了他不夸,谁见了他不尊?这满朝上下,就没有敢跟他对着干的人!他以为太子不足不虑,哪怕回了洛阳,单枪匹马的,也不会有什么出息,随便一压,就能压死,可谁知道……   他没压得住太子。   太子就像肋生双翅,扶摇直上,阻都阻不住!不但阻不住,还将他的路拦了,一点点,一寸寸……先前不觉得,如今回顾以往,他失去了太多太多!   太子是怎么做到的?   局面又是怎么到这一天的呢?   越王十分不解。   这事,别人看不出来,崔俣却一语中的……   越王心内叹了一句,朝崔俣拱手:“还请先生教我。”   崔俣避开他的礼,垂眸道:“殿下胸有乾坤之志,眸有慧灵之思,在下才疏学浅,不敢言帮。不过在下想提醒一句,有时危机并不只眼前看到的这些,隐于暗处的,来自近前人的,最易疏忽,越是处理不善,越易招来事端,其影响程度,不一定小于劲敌……”   崔俣话里拐着弯,似是而非,云山雾罩的说了一大堆,越王一时没听明白,隐在暗处的庄郦却一听就懂了。   王爷就是太顾念情谊,没看到身侧有猛虎!   昌王……虽是一母同胞,但帝位面前,兄弟情算个屁!   现在人家已经行动起来了,还招揽了贾宜修来哄骗他,这边俩人都蒙在鼓里,若现下还不注意,大事危矣!   崔俣这通话目的本就不在越王,只要庄郦能听明白就行。   点到为止,他不再多说,以今日时机不对,不好多聊的理由告辞,请越王自去忙碌,以后有机会再长谈。   离开的姿态相当潇洒。   越王还懵呢,半仙刚刚一席话,是说他身边有小人了?   身在这个位置,自小走到大,他最清楚,手下永远有忠心的,也永远有起了外心背叛的,背叛者,几乎年年都要清一批。   这一次,又是谁呢?   ……   外面热闹一个接一个的传过来,杨暄却看不到,心里非常郁闷。   今日一出门,他就发现被人盯着了,观其行事表现,是田贵妃的人。   田贵妃既然对他起了提防,就不会什么都不干。但这女人很聪明,真要做什么局,肯定是有一定把握后才干。之前看错了他的人,屡屡受挫,这一次,肯定要仔仔细细看清楚了,才好对症下局。   怎么看清楚一个人的真正禀性呢?   看他对待危机的各种方式。   人在面临一些突发状况时,总是下意识反应的,这些反应,就是本性。   遂杨暄今日遇到了各种状况。   还好他准备充分,演戏本领一流,才没上田贵妃的套,表现了一些与自己性格相反的东西……田贵妃若信了,用这些‘弱点’来做套,他保证,会让这女人终生难忘。   他都这么配合了,田贵妃的人却不依不饶,有了结果还不退,还要各种搞事!   杨暄就不高兴了。   他都好长时间没看到他家兔子了!   光靠暗卫们传暗话太无趣,他的宝贝儿在别处喝茶看戏那叫一个爽,他别说现场了,连个锣鼓点都听到,真是特别不甘心……   可田贵妃的人不放过他,他也不好展露真本事悄无声息跑开。   杨暄皱着眉,指尖敲着桌子,眼睛微微阖着,瞧着在闭目养神,实则在想辙。   怎么溜好呢?   什么样的办法,最为顺利,最不引起怀疑呢?   想着想着,杨暄左边眉毛一挑,唇角勾出个恶劣的笑,有了!   计随事变,自己走不了,就坑别人嘛!   那什么龙卫,不是派了人在他身边么?既然玩游戏,肯定说话算话,龙卫们个个有真本事,跟着混到这菊花宴上,也不是什么难事。   龙卫写了那样的信,就是对他的初步认可和肯定,他出了事,肯定是要出来护着的。   所以……他不如去撞一个田贵妃的局,危险的不行,刺激的不行,最好看着有性命危险,龙卫们肯定出来。   不出来,就是自打脸,言不对行,而且瞧不上他杨暄。瞧不上他,他也不用瞧的起龙卫,不用你们,老子照样能登大位!   出来……出来就更好了,他都不用花心思找了,谁出来帮他,谁就是龙卫嘛。   碰瓷大法,兔子亲传,无比好使,就是它了!   虽说这样有点不要脸,有点耍赖皮……这不叫不要脸,不叫耍赖皮,这叫计策,叫谋局,伟大的大安太子就是这么聪明,你们怕不怕!   杨暄想好主意,嘿嘿笑着搓了搓手,就视死如归的撞向田贵妃的试探招了!   看着一向英明威武,自带霸道气场的太子,突然跟傻子瞎子一样,接过来一杯毒酒往嘴边送,后面冲过来的刀子看不到,前边美婢搞小动作未发觉,各种各样四面八方过来的危机,全部不知道,围观的龙卫差点拳头塞到嘴里。   他们看好的太子竟然是这么个智障吗!   不信,说什么都不信! 第248章 逮到两只龙卫   太子殿下根本不怕丢脸, 脸是什么?在他那里连个玩意儿都不算!既然决定了,当然不能怂,就是干!   杨暄卸下所有防备,大马金刀的招手叫丫鬟上茶, 姿态那叫一个睥睨,眼神那叫一个高傲, 仿佛面前所有清雅动人,千姿百态的菊花都是SHI,太丑,配上不他这太子气度, 他一朵也看不上, 这破赏菊宴, 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还悄悄打了手势, 命令所有暗卫退下,没他吩咐, 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出现……   这一次的小试探局, 是美人计。   男人皆好色, 田贵妃大概是想试试杨暄口味,面对‘来源相对安全’,‘偶然碰到’的绝世佳人有没有想法, 又有没有提防……   遂给他过来上茶的丫鬟,相貌极为出挑。   鸦发轻挽,螓首蛾眉,一把肌肤欺霜赛雪, 光泽如珠如脂,葱指纤长,削肩细腰,哪怕身上穿的只是丫鬟的制式服装,也别有一股妩媚味道……堪称极品!   这样的美人,别说男人了,便是女人看了,也得定睛多瞧几眼。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再次一脸鄙夷嘲讽的睨着地上菊花,还意味不明的‘嗤’了一声,声音神态充满瞧不上。   上茶美女脸色有点难看。   这是在嫌弃地上菊花,还是嫌弃她了?一眼都不看,就直接反感了?   任务在身,上茶美女再不高兴,也得挤出微笑,太子殿下不看她,她只好提醒了。   “殿下,您的茶……”   美女也有一管好嗓子,又润又柔,还带着江南口音里软糯甜美的勾人味儿。   一侧首,一垂眸,一挑眼儿媚,一语声儿娇,面前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赏一赏。   杨暄却似渴极了,没顾上赏美,接过茶水猛饮一口——   却没有咽下,“噗”一声吐到了一边:“什么东西啊,这么臭!”   奉茶美人的笑容僵住了。   这什么意思?   她送的茶,怎么可能会臭!   美人不高兴了,顾不上勾引了,手腕一番,匕首就露了出来。   不管意外还故意,反正她这美人计算是败了,就让太子殿下尝尝危险滋味吧!   田贵妃下了吩咐,下面的人就得一环套一环,奉茶美人动了手,其他旁观的自然也开始了,有个一直侍立在杨暄背后的小厮也亮了刀锋,悄悄冲了过来……   照田贵妃想法,太子一直以为在扮猪吃老虎,本身实力不俗,这些小打小闹自是杀不了太子,但看看太子危机应对能力,反应速度如何,潜力如何,能力底限又在哪里,很有必要。   若太子运气不好,被这些小喽喽弄死了,那就太好了,还省了她的事呢!   至于事后麻烦,田贵妃一点不担心,怎么说也是她儿子府上,这点意外,她还是能控制住的。   美人唇角阴毒笑容,手上泛着寒光的匕首,背后刮来的冷厉凉风,杨暄全看到,感觉到了。   但他就是不动,仿佛没看着一般,捧着手上的茶还在吐,边吐边拧眉抱怨:“臭气熏天,臭死孤了!”   宛如一个智障。   这刀尖都要到眼前了啊!   暗卫们看的心都揪起来了,他们智计无双,威武霸气的太子爷啊!   龙卫们一脸漠然。   好想骂娘。   这太子就是个坑货啊!   他们跟了太子这么久,能不知道太子有多少本事?怎么可能看不到这危机,就是故意的!   尹子墨摸了摸圆圆脸蛋,突然觉得牙疼:“哥,咱们要是不出现,他是不是真敢死一死啊?”   傅荣森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和尹子墨整理衣服:“他死不死,我不确定,但咱们不出去……就只有另投明主了。”   可这大安,哪还有旁的明主?   尹子墨鼓着脸,两只拳头握到胸前:“卑鄙!”   竟然用这种法子逼他们出去!   傅容森揉了把尹子墨的头:“走吧。”   虽是逼迫,太子用的也是阳谋,探的,是龙卫的心。   尹子墨还是有些不服气,一边走,一边嘀咕:“就算他把咱俩揪出来了,我也不会随便认主的!除非……除非他上棋赢了哥你!”   傅容森脸上难得露出微笑:“……好。”   这两位,出场还是老花样,打架,互相怼!   尹子墨猛力一把推向傅容森:“小爷不用你管!小爷就是要看美人!明儿个就娶一房媳妇回去!”   傅容森借着力道把杨暄身后小厮撞开,那小厮一看情势不对,赶紧把刀收起来……   至于尹子墨,怒气冲冲往前冲,因为眼睛一直瞪着傅容森,没往前看路,一把撞到了奉茶美人——   美女无法,只得收了匕首,软倒在地装可怜:“嘤咛……”   尹子墨瞪着她:“嘤咛个屁!小爷就是要找美人当媳妇,也得找个好看的,就你这样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给小爷生儿子?还想碰瓷小爷,美的你!”   杨暄:“噗——”   尹子墨就瞪他:“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子啊!”   傅容森十分无奈,走过去拉住尹子墨:“别闹。”   “我闹什么了?”尹子墨挣开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我告诉你,小爷最不耐烦你管,你看不顺眼就滚边去,少在小爷身边晃!”   傅容森手握拳,心底暗自运气。   尹子墨回回都来这招,回回都好使,因为这些话……句句戳他心窝子,他不想心起涟漪都不行。大约尹子墨也是明白,所以才次次如此,让他反应更真实,一点都不像演戏。   “小墨……”   尹子墨下巴抬的高高,用鼻子哼哼:“少叫的那么腻歪!”   俩人边说边吵,又是动嘴又是动手,好不热闹。   田贵妃的人看情况不对,突发意外,这一局怕是进行不了了,互相递了个眼色,由着下面人过来搀扶,嘤嘤嘤的离开了。   杨暄撑着下巴,食指滑过鼻子,笑出一口白牙。   他就知道会这样!   趁着俩看过来时,他还悄悄比了个手势,笑容特别贱:嘿嘿,抓到你们了!   尹子墨气的,脸鼓的像个河豚,要不是傅容森拦着,他能冲过来揍杨暄。   揍不到杨暄,他气的没法,拉过傅容森胳膊狠狠咬了一口:“我讨厌你!”   跟个炸毛的猫一样。   傅容森看他这样子,一点没生气,还笑了,大手揉了揉他的头:“乖一点。”   杨暄拍拍手,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开始劝架:“我说两位,这是玩什么呢?看起来好好玩的样子……带我一个怎么样?”   尹子墨就瞪他:不要脸!   杨暄笑容更大,嘴唇翕动,声音轻的除了面前两人,没有人能听到:“这一回回一次次的,我早猜到你们了,此次机会特殊,我还以为能钓个面生的,没想到还是你们……唉!”   尹子墨猫儿似的眼睛瞪的溜圆:他竟然还觉得可惜了!   用这样的贱招钓人,他还不满足!   这样的主子要来干嘛?领着他们一群威风凛凛的龙卫耍熊犯二么?   干脆不要,扔了算了!   傅容森叹了口气,揉了揉尹子墨后颈。   尹子墨便转头看傅容森,大眼睛里汪了一汪水,一脸委屈:“哥……”   傅容森:“嗯。”   杨暄不错眼瞧着,感觉十分有意思。   这尹子墨,出身八小世家,在洛阳地界上,是个有名的纨绔,胆子特别大,天大地大他最大的那种,谁都敢惹,什么事都也沾,因祖上有功,又有傅容森护着,长的还清秀讨喜,看不出一点戾气,大多数人都不讨厌他。   傅容森呢,祖孙三辈都在朝上为官,有些权势,很有些锐气,本身性格也偏方正严肃,唯独遇到尹子墨,就不一样了,眼里带着活气,唇角有了温柔……有了弱点。   这两个小世家,一家只顾玩,整日研究吃喝玩乐没出息,另一家倒是有出息,出了傅容森这么个出色后辈,但这个出色后辈却被纨绔尹子墨给拿死了……   洛阳城上下看了些笑话,可龙椅上皇帝,用着却更放心了。   都是聪明人。   杨暄得了便宜,也不再卖乖:“诶你别生气啊,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你们知道,宫里那一位——”他指了指田贵妃宫殿的位置,瞪眼睛撇嘴,表情极为夸张,“难搞啊!”   尹子墨横着眼看他。   杨暄摸下巴,面色略深沉:“这样,我赔礼,你们想要什么,回头我给你们送来!”   尹子墨哼了一声:“我们才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杨暄装模作样:“是么?可我瞧着你不黑啊,小脸这个白……”   尹子墨反应了反应,才领会到杨暄在说什么,气的直揪傅容森衣襟的盘扣:“哥,你看他!”   杨暄就拉长了声音:“唉,去年得了赵氏澄泥八角葫芦蟋蟀罐,听说极为珍贵,可惜我又不玩……”   尹子墨耳朵动了动,赵氏的澄泥罐!   “打了一趟突厥,得了一支玄铁铸造的好剑,可惜我已有趁手兵器,只得让其蒙尘……”   尹子墨眼睛晶亮,玄铁好剑!   “嗯,还有一副骨棋,别有味道。”   尹子墨攥紧了傅容森襟口,骨棋!   “唉!”杨暄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好久不打猎了,精心养着的细犬再不跑跑,就该寂寞了,可惜总是没时间……”   细犬!   尹子墨一个用力,差点把傅容森勒死。   然而他根本顾不上这个‘哥’,猛的蹿到杨暄面前,大眼睛忽闪:“细犬就是要跑的,你不让它跑,就是害了它啊!”   杨暄眨了眨眼:“看来你很懂,要不然……你要有空,帮我去散一散那群小家伙?”   尹子墨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傅容森:……你被哄了傻孩子。   他视线移动,看向杨暄。   这个太子,能力足,心眼多,够果断,懂变势,也懂攻心,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尊敬人。   他们是龙卫,历史再悠久,组织再强大,学得这一身本事,也是卫者,是属下,要卖于帝王家的。   太子虽算计了他们,却也给足了面子。哪个未来君主,会这样哄属下?不听话不懂事,直接换一批就是……   这样的主子不跟,难道跟那个冠着杨姓的白痴?还是继续漂泊,空有一身抱负,只能说服自己‘红尘皆过客,不必太执着’?好男儿,就该有胆有谋,开创一番伟业,看着别人眼馋算什么!   傅容森脑子里各种转的时候,尹子墨已经与杨暄达成了一致。   尹子墨:“你真的把这些东西送我?”   杨暄点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尹子墨:“那你还得同我哥下棋,赢了他,我才服你!”   杨暄看了眼尹子墨,不错啊,现在还能守住底线。他笑出一口白牙,同尹子墨击掌:“一言为定!”   事都定下了,傅容森能说什么?只好朝杨暄拱手:“还请殿下原谅我等造次。”   杨暄摆摆手,心情十分之好:“尔等真性情,孤甚满意,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孤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说完就跑,一步也没留,特别干脆。   尹子墨愣愣的,扯了扯傅容森的袖子:“哥……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别处能有什么要事?”   傅容森屈指弹了弹他脑门:“我的笨笨啊……”   别处大事,自然是崔公子那里,这朝堂上的庄贾联盟,怕是要破了。   此联盟一破,朝堂局势必会大改……   与田贵妃的小小试探相比,确是那边重要的多。   只是——随手把事一扔,让他们来应对田贵妃试探,这位太子,还真是信他们的本事!   “走吧。”   傅容森拉着尹子墨转身,唇角微勾,眸底战意满满。   殿下想看,他便好好施展一番,让殿下好好瞧瞧,他们龙卫,可不是空有虚名的!   尹子墨不如傅容森想的通透,但见到傅容森神情变化,他也跟着兴奋起来了。哥说的,一定对!哥要办的事,他也要好好配合,玩的漂亮!   ……   杨暄飞去找崔俣的路上,一直在想傅容森和尹子墨。   这两个人极有意思。   一到洛阳,他就知道这两个人了,一是崔俣亲身偶遇,另一,是彭传义的案子。彭传义生母有恩,想要借用的世家力量,就是傅容森家。   所以傅容森在这个案子里外反复出现,哪怕时机多有特殊,都不曾引起他太多怀疑。   一次次,一回回,这两个人出现总是恰到好处……到这二人总是有意无意和白衣人牵扯时,他便有些确定,这是白衣人的人。   因白衣人与龙卫关系颇深,他不欲得罪,才没有深查,左右这些人对他无恶意……   只是略有些奇怪,这两个人,每次都是有麻烦时才出现,好像是专门负责清理麻烦事似的。   这龙卫,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那白衣人又是谁?   杨暄只思考了一会儿,就没时间继续想了,因为他找到了崔俣。他的宝贝儿还是那么好看,只站在那里,就是一处风景,可他的宝贝儿现在并不是一个人!   贾宜修那混蛋站在他身前!   两个人明明隔着一段距离,明明举止没什么不对,可流动气场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感觉,让人颇为不安……   杨暄眼瞳倏的眯起,捏紧的拳放在背后,警惕地看着眼前一切,却并没有走出去。   他直觉不安,是他的事,但崔俣……一直介意着当年的事,忘记的那些回忆,如此时机,肯定想套套话。他要坏了崔俣的事,别的不说,崔俣肯定甩他好几天门板,不让他进门。   想想就太残忍了,他一点也不想犯。   但是为了卿卿安全,他不能走!必须好看住了周遭,不让贾宜修欺负他!哪个护卫本事有他高,有他靠谱?   嗯,就是这么正大光明的听壁角!   崔俣身边一直有人暗里保护,杨暄过来,哪怕暗卫们慑于主子威严,不敢提醒,木同却是他的人,立刻给他递了暗号。   崔俣不会武功,感觉不到杨暄藏在哪里,但是没关系,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要不捣乱,听一听没什么。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贾宜修长的很好,五官不算精致,却眉平目润,透着股子平易近人的亲切劲,能骗的人团团转,真是多亏了这点面相。   “贾大人。”他拱手为礼,笑容从容。   越王府偶遇贾宜修,他没想到,但任何突发情况,他都没怕过。既然有机会,不如……稍稍试探一下?   洛阳城家里,所有收着的纸类东西里,并没有贾宜修写给他的信。   因为蓝桥的话,他派人去义城老宅收拾了东西,所有以前用过的,好好收着的……其中有一个檀木小盒子,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很是精巧,大约是崔俣没穿过来前,原身拥有的最贵重的东西,   盒子木质坚硬,漆上的极好,触手光滑,没一丝毛刺,上面还挂着一把黄铜小锁,精致小巧。   蓝桥说这个盒子是少爷的宝贝,从不让人碰,钥匙也非要自己收着,他并不知道在哪里。可崔俣穿过来的时间已久,以前的记忆又失去不少,实是记不起钥匙在哪,最后只得暴力把锁破开,才得打开檀木盒子。   盒子里,真的有贾宜修写给他的信。   一共十七封。   前面十来封,并没有过分的内容,只是温柔关怀,句句暖心。后面几封,稍稍有些牵挂过甚,略有暧昧的形容,但不带有色眼镜,也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是朋友之间感觉略深,很正常。   崔俣前前后后把信读完,明白了,这些信,只是开始,对方的调教还未正式深入。   为什么停了呢?   想想,大约是自己穿过来,行为改变了。   他十六岁穿来,原身本是要回洛阳的,他却没有走,调头去了长安。   贾宜修的深入调教,许是需要常常近身观察才有用,他不在洛阳,地理条件不太允许,所以不好施为。   他猜前身与贾宜修有什么约定好的通信手段,贾宜修的信可能一直未停,但他忘了这些,所以……就没收到信。   贾宜修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眉目俊雅,容色姝丽的男子,目光微凝,鼻翼极快的翕动了数下。   崔俣……完全长成了他想象中的模样!   清俊,漂亮,让人一看就舍不得移开眼睛……   只是气质不大对。   目光太过澄净,脊背太过挺直,气息太过自信,连眸底,都闪耀着慧光。   不应该是这样的。   崔俣应该是胆小的,怯懦的,像一藤菟丝子,依恋的,信任的看着他,眼睛里只他一个,世界里只他一人……   真是可惜了。   贾宜修最擅长装模作样,神情只恍惚了一瞬,立刻就回了神,拱手回礼:“崔公子。”   崔俣眼梢微抬,似很是惊讶:“贾大人认识我?”   贾宜修笑容温和,神情从容随和:“崔公子不是也认识我?”   “堂堂吏部尚书,右相庄大人的乘龙快婿,洛阳谁不识得?”   “闻名洛阳,点石成金,一卦难求的长安半仙崔先生,又有谁敢不认识?”   两人相视而笑,不管声音还是神态,一样轻快,一样故做亲切,一点试探之意都没有,实则透着淡淡疏离……外人许是瞧不出来,但菊花丛里两位当事人,不由自主警惕了起来。   杨暄窝在一棵树上,指甲都要啃秃了,看向贾宜修的眸底燃着熊熊烈火。   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什么!   那眼神又是什么眼神?   崔俣是他的,他的!他的!!再敢多看一眼,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第249章 醋意汹涌   阳光疏朗, 微风徐徐。   大朵大朵的菊花沿着青石小径簇拥铺陈,颜色或浓或淡,姿态或贵雅或纤巧,淡淡花香裹于风里, 盈人衣袖,站的久了, 仿佛整个人都跟着淡雅清香起来。   很是赏心悦目。   崔俣与贾宜修站在花间,微笑对视,气氛略有些诡异,这份赏心悦目, 也就跟着变了味道。   然而双方似乎并未察觉到, 仍然从容微笑, 一个比一个随和, 一个比一个大气。   数年来,二人从未见过面, 无论公共场合, 还是私底下, 今日这一番偶遇,别说崔俣不想放过,贾宜修也不想错过。   这可是……他肖想了多少年的人。   “喜欢菊花?”他就着景致挑起话头, 目光看似随意的往崔俣身上扫了一眼,实则卷着深切的观察以及……欲望。   窝在树上的杨暄额角一蹦,折断了一根树枝。   崔俣却很淡定,仿佛没半点察觉, 微笑看着面前别出心裁,放在架子上的菊花,还伸手轻轻碰了下菊花的花瓣,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贾大人不喜欢么?”   他指尖纤长莹白,透着珍珠般粉嫩光泽,与洁白无暇,宛若玉质的花瓣相触时,画面不是一般的美。再有阳光下俊美侧颜加持,那效果,简直了。   贾宜修很艰难才控制自己移开视线,手负到背后:“漂亮的东西,谁会不爱呢?”   漂亮的东西……谁会不爱?   这话,貌似有什么隐意啊。   崔俣眼梢微微垂下,装做什么都听出来,顾自欣赏面前菊花,赞叹道:“也是侧妃娘娘心有巧思,对美的感知不同凡响,方才有了这场赏菊宴,这些震撼视野的美景。”   贾宜修颌首:“到底是右相教导出的嫡女,见识不凡,内宅主宴,亦能到此水平,换了别人,可就不一样了。”   崔俣觉得这话有些微妙。   贾宜修做为庄郦铁杆,处处维护庄郦名号,哪哪都提恩师,所有人都明白,可这话,他听到耳朵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看起来是在夸奖庄姝,认同他的话,顺便夸一夸庄郦,可话到后面……怎么有股子轻视感觉?   这贾宜修,瞧不起女人?   崔俣心弦一动,接着说道:“听闻尊夫人也是右相之女,与侧妃娘娘乃是姐妹,姐姐如此不凡,妹妹想必也是不差,贾大人的爱美之心,尊夫人定能体查,并让大人公务之余,闲暇时光里也得以开怀。”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贾宜修面色……   什么都看不出来。   藏的倒严实。   崔俣也不怕,话头一转,说起了门口看到的事:“旁的不提,只说那一株紫龙卧雪……开的那般漂亮,照顾的那般好,尊夫人的眼光和鉴美能力,可见一斑。”   他不说这事还好,说起这事,贾宜修就泛恶心,庄梦不知道怎么办事的,竟然把皇父都给压下去了!还要害他好生描补……   “后宅妇人,也就只会做这些事了,当不得夸。”   一般男人,不同场合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是自谦,是想标榜自己自傲自大,同别人不一样等等各种含义,可现下,明显有几分不满之意的贾宜修,眸底表情也跟着泄了几分。   不多,却足够崔俣看清楚。   赤裸裸的鄙夷,讽刺,瞧不起。   他还真是瞧不起女人。甚至,有些憎恨。   崔俣有些意外。   资料上看,贾宜修的成长过程很是艰辛,他的生母在这段时光里贡献了非常多。虽然能力不足,胆气不足,撑不起一个家,但却倾注了所有感情在贾宜修身上,努力的藏钱,供他读书,供他出息。   照理,他应该很尊敬母亲,尊敬女人才是,为何……   就算族亲里有些伯娘婶娘吃相太难看,不好应付,可他的生母,应该是他幼年的精神支撑,怎么会这样?   他的了解里,贾宜修是有些变态的,似乎有很强的掌控欲,施暴欲。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因为性向?还是因为……女人?   这些东西,崔俣不得而知,光靠猜,也猜不出来,但小看女人……   他压下眸底笑意,活该你吃亏!   这贾宜修,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哪里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得知,恐怕也不会理解,想找补,也难以找对方向……时间一长,再想修复关系,根本不可能。   女人和后宅,看似细微琐碎,但发起力来,分分钟教你做人!   “……随便侍弄都能活的很好,那紫龙卧雪,也不是特别珍贵的品种。”   崔俣回过神,贾宜修还在说那盆菊花,似乎想秉持一贯习惯——不管自己的东西好不好,反正就是没有庄郦的好。   崔俣才不接他这茬:“我看倒不错,花瓣内紫红外翻白,花型高贵雍容,相当不凡。”说到这里,他试着提起一位朝官,“户部尚书大人也很喜欢,直说高雅脱俗,难得一见呢……”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贾宜修神色还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可他话答的太快,眸底对女人的恶感消失的也快,目光还有意无意的看了崔俣一眼。   无一不说明,他紧张了。   仅仅提了一个朝官的名字,他就紧绷至此,可想而知,他的心防有多高,态度有多警觉。   这一刻,崔俣突然有些庆幸,还好他同杨暄商量完,用的是庄姝,透的是内宅角度,否则,一定会被贾宜修发现。   贾宜修定定看着崔俣:“先生好是周详,这般小事,也能随时看到。”   竟然不目警惕,还试探起来了!   崔俣拍拍手,微笑:“哪有什么周详不周详,不过恰好经过,看了一眼罢了。那盆花……我是真的很喜欢。”   这句话说完,贾宜修没有回答,崔俣也没接着说,周遭变的极为安静。   安静的过了头。   气氛很不合宜。   崔俣轻轻仰起头,闭上眸,深呼吸了一口。   “阳光,花香,微风……若是能日日如此,该多好。”   贾宜修看着阳光下的青年,岁月带给了他成长,让他风华正茂枝叶舒展,却没有带走他的姝丽。他的纯净清澈,他的俊秀出尘,他的眉心红痣,全部一如往昔……   不,比以前更漂亮。   更诱人。   贾宜修突然有些不甘心。   崔俣……怎么能忘了他呢?   若没忘干净,为什么不依恋他,靠近他,用以前那般眷恋的眼神看他?若全忘了,为什么又同在他这里聊天?   是心怀鬼胎的试探,还是下意识亲近,他在崔俣心里,其实还是特殊的?   他从未忘记过崔俣。   之前发觉得不对,他就去查了,崔俣因病,失去了有关他的记忆,却也得了奇遇,学了玄术。他曾在崔俣面前晃过一次,崔俣根本不认识他。他曾提供过一些东西,供青衣人问供,崔俣仍然不记得他。   崔俣有玄术傍身,便有了资源,有了地位,还有了力量——河帮。   可他并不沾手太多世俗之血管,从底子上来说,他还是那个柔软纯真的少年,只是这少年有了武装,长出了牙齿……   贾宜修曾经以为,他是不喜欢这种变化的,他喜欢的,一直是荏弱的,脆弱的,菟丝子少年,可今日看到崔俣,他发现他错了。   不管时光如何侵染,崔俣还是那个少年,而他,也还是那个数年前的他。   他喜欢这个人。   不见便罢了,一见到,便忍不住想要拥有……   “你不说,我倒没想起来,”贾宜修往前一步,站在崔俣身侧,跟他一样,闭上眼睛,“阳光,微风,花香……有多久没注意过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多年以前。”   崔俣眸光微动,看向贾宜修:“多年以前?”   贾宜修静静看着崔俣:“我这人,好像自来比别人成长的晚,少年意气,别人在十多岁,我却是在二十来岁……”   “那一年,我遇到了一个人,方知牵挂滋味,方知世间美好。”   这话,就相当有隐意了。   尤其,他还是看着崔俣说的。   “那人同我说,我是他生命里的阳光,如暖春,似盛夏,‘嘭’的一声,万物萌发,生机勃勃……自此,便再无寒冬。”   ……   不远处树上,杨暄已经掰折一堆树枝了,差点把身边掰秃,身形暴露出来。   他死死瞪着贾宜修侧影,眸底喷火,匕首在指尖灵巧翻飞,似乎随时都能丢出去扎死这不要脸的老男人!   呸!什么玩意儿!也敢肖想他的卿卿!   这老男人心机这么深,肯定是见当时崔俣可爱,年纪又小,不懂这档子事,便想诱拐,还好他的人注定是他的人,聪明的很……还好他撞到的早,下手也不晚,否则这会儿……这会儿也没事!   崔俣就喜欢年纪小的嫩后生,还得长的好看,武功高,床上一天能搞好几回的……嗯,就是喜欢他!才看不上老树皮!   ……   贾宜修说话时,一直紧紧盯着崔俣表情,想看出有没有什么不对。   崔俣哪里会让他如意?只歪着头,做出惊讶又好奇的样子:“是么?那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那时的天,那时的云,那时……的温度,我全部都记得,”贾宜修目光微闪,声音很低,“我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人。”   崔俣继续歪头,笑容灿烂。   所以呢?   贾宜修继续演,声音甚至出现了一丝颤抖,仿佛很是激动:“……如今,却对面不相识。”   “对面不相识?那人死了?”崔俣面露歉意,“抱歉,让你想起了这种事。”   贾宜修噎了一下,方才摆手:“他没死,只是世事捉弄,我们无法在一起。”   崔俣轻啧一声:“那还真是可惜。”   贾宜修顺势接话:“若你是那人,会愿意再来找我,同我一处么?”   “嗯……”崔俣手撑下巴想了想,笑道,“我不知道你们因何而散,但我这人,不太喜欢回忆过往,若是我,大概会送你一件东西,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贾宜修表情略复杂:“他的确……送了我东西。”   崔俣面上表情不变,心思狂转,果然!前身少年,真的有给过贾宜修东西!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快点说说说说说!   又一阵风吹过,吹起崔俣的发梢,贾宜修的衣角。   不知为何,突然没有人再说话,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这一场,其实谁都没有认真赏花,享受什么阳光微风,两边都在试探。   崔俣在套贾宜修的话,贾宜修则是在确定,崔俣到底没有想起点什么。   结果很明确,除了正事,崔俣确定贾宜修那里果然有他的东西,而且一定非常非常重要。贾宜修……收获却不多,他看不透崔俣表情,不确定崔俣是否想起了他,若想起了,又有多少。   但肯定不会是完全想起来了,若是完全想起,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经年过去,这小东西,长大了,狡猾了。   不过没关系……   小东西要是喜欢玩,他便奉陪。难得再遇久违的心动,就算是有过计划的,别人算计中的,又怎么样?他贾宜修走到今日,怕过什么?   贾宜修笑了。   笑的特别特别温和,特别特别亲切:“想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么?”   好像只要崔俣问,他就会回答。   这么强烈的诱哄勾搭,谁会瞧不出来?   杨暄指节捏的‘咔吧咔吧’响,牙齿差点咬碎了。   不想知道!   老子一点也不想知道!   崔俣也不想知道!   崔俣却从善如流的眨了眨眼,笑容纯真又好奇:“是什么?”   杨暄:……心好痛。   脸也疼!   贾宜修就像诱哄好孩子的大灰狼,尾巴摇一摇,又放了回去,面上笑容温柔无害:“可惜……我不能告诉你。那是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秘密,有一天,他回到我身边,我才会同他分享。”   杨暄怒目。   老树皮不要脸!   这么欺负人有意思么!   他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下一瞬就会杀死这老树皮!   他的宝贝儿,他的卿卿……可不能被人哄了啊!这人就是在钓人上钩,就算顺势演,也不会真的知道那东西是什么的!   崔俣当然明白,杀手锏之所以称为杀手锏,就是不轻易拿出来。话说的再好听,都是诱人之计,缓兵之策,真的跟着对方步调来,也得不到想要的,只会一步一步,朝着对方挖的坑继续往前走,慢慢的,再也回不了头。   “那还真是可惜。”崔俣笑眯眯看着贾宜修的脸,“不过你这样,你妻子知道么?你岳父知道么?”   贾宜修的脸就绿了。   崔俣:“我听说你与妻子举案齐眉,感情非常好,同岳父更是师徒情深,视其如父,时时尊敬,从不会越雷池……”   贾宜修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一时噎的够呛,向来伶俐的唇舌,现在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   杨暄拳砸掌心,差点让匕首划着手。   噎的好!   好样的卿卿!   就这么干,噎死这老树皮!   杨暄胸中埋了一团火,又酸又辣,烧的他非常难受。他很不想看到这一幕,很想冲出去,但知道这做太不大气,有失他太子的风仪,而且坏了崔俣的事,崔俣一定会怪他。   可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了了……   他特别想把那恶心老不死的眼珠子抠下来丢在地上踩!   看这架式,估计也说不了多久了……杨暄眼珠子一转,招来暗卫,吩咐了几句话。   继续在树上坐了一会儿,见崔俣与贾宜修算是彼此试探完毕,看气氛该道别了,小路那头昌王被引过来了……杨暄灵猫一般蹿下了树,掸掸身上的灰,理理发冠,又清了清嗓子,这才背着手往前走。   很快走到崔俣与贾宜修面前。   “两位这是聊、什、么、呢,这、般、欢、乐?”   他想表现的从容淡定一点,可一开口,就忍不住磨牙,看向贾宜修的眼神十分不善。   太子驾临,贾宜修赶紧行礼:“太子殿下。”   因这行礼姿势,他没看到杨暄凶戾戾,充满杀气的眼神。   崔俣狠狠瞪了杨暄一眼,示意他收敛:“太子殿下万、安!”   杨暄偷偷摸了把崔俣的小手,心里方才舒服些:“都起来吧。”   崔俣不想坏事,见杨暄出来,知道这熊孩子忍不了了。正好,他的事也差不多了,今日这个偶遇,算是有些收获,点到即止,过犹不及,他也是时候该退了。   “殿下寻贾大人可是有事?”崔俣不等两人反应,直接微笑拱手,“那在下便告退了。”   他不是朝廷上的人,明面上同皇室交往都很敏感,能躲便躲。   杨暄这才想起来,刚刚是气昏了头,他和崔俣……别人并不知道。   很早之前,他心里就常有股冲动,想要告诉天下所有人,他是有媳妇的人,也想让所有人知道,崔俣是他的!可是不行,崔俣说时机未到,做大事者当能忍。   他忍了,可又一回,心里酸的不行,真他娘的不想再忍了啊!   怎奈崔俣悄悄抛过来一个眼神,先含怒,后带嗔,最后带了那么点抚慰心疼的味道……   杨暄就又能忍了。   媳妇的话,总得听啊。   大不了晚上回去朝媳妇要安慰要抱抱要福利!   杨暄目送崔俣离开,和贾宜修打开朝廷话题,聊了一会儿。   没聊几句,昌王就出现了。   杨暄装做不喜昌王的样子,匆匆和贾宜修分了手。   贾宜修:……   他知道太子和越王昌王不对付,不想见面很正常,但太子找他谈话,没重点,没内容,都是些空泛的大面上的东西……是几个意思?   时间有限,容不得他多想,他摆好一贯微笑,迎上昌王,聊了起来。   杨暄一离开贾宜修视线,确定没人看到,立刻照着暗卫指示,蹿到了崔俣身边。   “卿卿……”他抱住崔俣,好一顿蹭。   崔俣被他蹭的发痒,无奈推开:“你是阿丑么?”   杨暄啃了他一口:“阿丑哪有我体贴!”   “别废话,”崔俣指着不远处的贾宜修昌王,“这是什么意思?”   杨暄就笑,一边唇角扬起,笑的那叫一个邪气:“你不是想让庄郦亲眼看到,砸实了误会么?”   崔俣立刻懂了,眼睛眯起:“所以昌王是你引来的。”   不但引了昌王,应该还引了庄郦。   “要不说你是半仙呢,真聪明!”杨暄趁机又啃了崔俣一口。   崔俣拍开他的头,笑容极为灿烂。   这就是心有灵犀的好处啊。   贾宜修和昌王有没有事,他不知道,杨暄也没查出来,之前庄姝同庄郦说过的话,自然是假的,只为骗庄郦。但是现在,情势需要这两个人‘有事’,他们就得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被庄郦看到。   不管是真是假,看到的人信就行……   果然,不多时,庄郦从另一边路上绕过来,非常凑巧的,就看到了昌王和贾宜修‘躲’在‘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周边无人,‘神情切切’的密谋着什么!   他眼睛睁圆,面色铁青,胸口起伏,很是愤怒。   之前姝儿说,他还不信,他觉得他这双眼睛不会看错人,贾宜修不可能背叛他,结果打脸了!   贾宜修还真是有了二心!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一桩桩一件件,他要是还执意相信贾宜修,还配做有脑子的人么!   庄郦捋散了一地树叶,也没接着看,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这菊花宴前,甚至菊花宴起初,因那紫龙卧雪丢了那么大面子,他都把气压下去,想和贾宜修私下谈谈,听听贾宜修想法,试探一二,如今,经过中毒,以粪水……再加上亲眼见到的密会,事实已如此明显,还有什么好说的?   什么都别说了,别解释,既然你敢背叛,咱们直接干架吧! 第250章 杨皆醋精   崔俣与杨暄站在暗处, 看到贾宜修与昌王攀谈,看到庄郦悠然前来,见贾昌二人姿态亲密,眸色阴沉, 面若滴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愤怒的捋了一通柳叶离开……   大功告成!   “成了!”杨暄难掩面上激动。   崔俣也很高兴:“你这把火补的非常好!”   杨暄得意的翘尾巴:“那是,也不瞧瞧我是谁!”   崔俣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赞了杨暄好几声,伸手摸摸了杨暄的脸, 好好顺了通毛。   杨暄尾巴翘的更高了!   直到崔俣轻轻踮脚, 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摸着脸, 看向崔俣的眼神突然间充满哀怨, 活像受了什么委屈的小媳妇。   崔俣:……和着他亲还亲错了!   他眯眼看着杨暄。   杨暄目光腻歪又缠人,粘着崔俣不放, 幽幽怨怨, 就是不说话。   崔俣抚额, 这熊孩子大约是回过神来,想起贾宜修和自己方才见面,略有暧昧的情境了。   “怎么, 你来朝我兴师问罪,自己还委屈上了?”   杨暄扭头:“我才没有要兴师问罪。”   “那既然没误会,为什么还吃醋?”   杨暄将地上碍眼的小石子踢开,没说话。   崔俣无奈:“你听到贾宜修说什么了?”   杨暄撇着嘴, 声音闷闷的:“他说你喜欢菊花,说你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人,那日的天,那日的云,那日的风……”   崔俣听不下去了,直接伸手去拧杨暄的耳朵:“你的脑子被狗吃了?能不能说点靠谱的?还说你没吃醋!”   “轻点宝贝儿……疼疼疼——”杨暄顺着崔俣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呲牙咧嘴那叫一个夸张,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疼。   “哟你还知道疼呢,我以为你什么都忘了呢!”   杨暄见崔俣真气了,演技赶紧往回收,也不喊疼了,轻轻摸着崔俣的手:“你别气……我是吃了点醋……谁叫他那样看你来着。”   崔俣被他闹的没脾气,气呼呼喘了几下,最后狠狠瞪了杨暄一眼。   杨暄没皮没脸的靠上来:“我知道你心疼我,所以才扮委屈让你瞧瞧我么,真没想让你生气……都是那老树皮闹的,太气人了!”   崔俣闭了闭眼,调整好情绪,突然捧住了杨暄的脸。   杨暄愣了下,才赶紧调整姿势,脚下稍稍叉开些,让身子略矮几分,配合崔俣的身高,让崔俣站的更舒服,头也不会仰太高难受。   崔俣认真看着杨暄的眼睛,声音清润沉静:“那贾宜修,我不记得他,也不喜欢他,只觉得恶心。就算哪日记起来了,情况也不会有半分改变。我同他之间,许有些过往,但绝对不是那般暧昧。他在故意诱导,我若上了当,你若上了当,就顺了他的心,遂了他的意了!你听明白没!”   杨暄看着心上人近在咫尺的脸,眼梢微微翘着,染上层怒意绯色,一双眸子水水润润,似映了整个湛蓝天空,天空中,只他一人……   那双不断开合的樱色唇瓣,衬着眉心红痣,润红通透,滑软诱人……   景致太美,熊太子不由看痴了。   见他不回应,崔俣眉心微蹙,声音略急:“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说什么你倒不听了,我喜不喜欢菊花,你难道不知道?还有那——”   话还没说被,就被杨暄紧紧抱住,野蛮的吻了上来。   “唔——你滚开——”   崔俣气还没散,用力推杨暄。   可杨暄的力气哪里是他能推开的?   二人相处良久,床不知道上过多少回了,杨暄年少方刚,又只肯对着他一个人使劲,早就开发出了他身上所有敏感点,这边一揉,那边一搓,崔俣就软下来了……   长长一吻后,二人呼吸都有些急促。   杨暄:“我错了。”   崔俣哼了一声,算你懂事!   杨暄:“你不喜欢菊花,我喜欢。”   崔俣一时没反应过来,杨暄喜欢菊花?他怎么不知道?   杨暄舔了崔俣颈侧一口,唇压到崔俣耳侧,声音暗哑:“只喜欢你的。”   崔俣的脸轰的一声,红了。   猝不及防被荤段子盖了一脸!   这明明是他的专长来着!   崔俣觉得自己败了。   两人关系中,明明他是那个长者,引导者,经事多会逗对方的那个,什么时候起,双方地位改变了?   但他是不会承认的。   他推开这个满脑子废料的太子,神情十分郑重,说正事:“贾宜修对政局十分敏感,我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户部尚书试探,他精神立刻绷紧……我觉得,他肯定有什么盘算,你有空不如去盯一盯。”   杨暄也知道适可而止,理智回来,接话道:“他好像不大瞧得起女人……吃咱们这次亏,也是活该。”   崔俣点了点头:“我给过他东西这件事,今日算是得到亲口确认了……”   话还没完,就见杨暄又是一脸委屈,好像在控诉:你都没给过我。   崔俣直接一巴掌呼过去:“我、没、给、过、你?”   杨暄顺势抓住崔俣的手,迅速亲了一口:“给过,给过,卿卿把自己都给我啦!”   崔俣瞪了他一眼:“我要说的是,这个东西应该很重要,许是什么重大把柄……贾宜修藏的那么深,东西也必然护的很好,想要拿到,绝非易事。”   可惜他记忆丢了,否则若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打算起来许容易的多。   他直觉这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最好拿到手。   “没关系,接下来庄郦要出招,贾宜修定然被折腾的各种头疼,顾不过来,”杨暄终于理智上线,眼梢压低,透出狼一样的凶霸光芒,“我找个时间,去他家里寻一寻。就算寻不到,人一忙,就容易出错,我盯紧了他,定然会有收获。”   崔俣点了点头:“如此境况,只能暂时如此了,以后的事,观其变势再说……”他顿了顿,方才问杨暄,“你呢,那边遇到什么事了?”   杨暄就又扮上委屈了,大头蹭过来,放在崔俣肩窝:“田贵妃欺负我……”   崔俣眯眼,鼻音拉长,意义万千的‘嗯——’了一声,杨暄立刻不再装了,迅速回归自己位置,把自己遇到的事说了一遍。   崔俣听完,冷笑:“女人啊……”   杨暄立刻三指并拢举到头顶:“我没让她沾身!一点都没有,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崔俣:“那俩龙卫倒是及时。”   “不及时我也不让会让别人沾身的,”杨暄狠狠盯着崔俣,“老子这辈子只想睡你一个!”   崔俣不理他,脑子里迅速过着往事。   从入洛阳城到现在,所有见过傅容森和尹子墨的情境,他全部回想分析了一遍。   “倒是很合理……”   “可不是怎么的?这俩我早就怀疑了,还以为能钓上别的来,可惜没成功。”杨暄还在遗憾。   崔俣目光沉浮,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也不难,这二人数次帮白衣人解围,彼此定然很熟悉,就算不表现在面上,定也常有来往,你循着这个点,查找傅尹二人的重合交际圈,许会有不错的收获。”   杨暄连连点头。   他也是这么想的。   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时,最为难办,可只要牵出一个头,顺藤摸瓜,慢慢的,就会拎出一大串。龙卫们再厉害,也是彼此有关联的……   崔俣又说起棋道:“你棋术不错,但那傅容森处事谨慎,敢以此举挑战,想来极为缠人,你当小心。”   “放心,你男人不会给你丢脸的!”   崔俣:……别给你自己丢脸,行不行?   ……   越王府这场菊宴办的非常好,私下再潮流暗涌,明里也一派祥和,什么异样都没露出来。   庄郦的凄惨遭遇,只有庄姝知道,不影响别人;越王的文会办的非常好,赞声处处;菊花就更别说了,不同品种,有不同品种的姿态美貌,众人光是诗词,就写了很多;贾宜修和崔俣的第一次试探顺利完成,继续各怀鬼胎的等待下一次时机;太子这里,前半截被田贵妃的人紧紧盯着,动不了,后半截,有傅容森尹子墨两个龙卫倾情表演,精准狠辣的缠住所有人注意力,根本没人能分得出时间精力寻找太子。   就连最初庄贾两府的菊花品种之事,都被人们遗忘了,所有人都吹捧着越王菊花宴,努力和别人混成一团,你好我好大家好。   哪怕中间有些东西用的太快,府里备置不足,侧妃庄娘娘紧急找熟悉的商家调货,也没谁计较,甚至,根本没太看出来。   商家的人走了,阿布可儿突然冲到一处假山上,向外远眺,神色略急。   崔盈见势不对,赶紧跟过去,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人,”阿布可儿眸色有些犹疑,眉心微微蹙起,似有些迷茫,“可又……不太像,一转眼就没了。”   难道是错觉?   崔盈看着小伙伴,略有些不忍。   这个新朋友,一直是活泼的,耀眼的,张扬的,忧郁并不适合她,看的人好是心酸。   “我哥哥很聪明,既然应了帮你寻人,就一定能寻到,你莫要着急。”   阿布可儿眼梢静静垂下:“嗯。”   二人说着话,气氛正沉静,二货杨昭就来搞破坏了。   他不声不响的飘过来,站在二人身侧,盯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幽幽提醒:“喂,这是我媳妇,不是你媳妇,别抓那么紧。”   崔盈眼角一抽。   越王侧妃办菊花宴,给她下了贴子,哥哥崔俣也喜欢她往外走一走,说好时光不多,别总在家里闷着。可崔俣忙,担心一时顾不到她,不但给她派了很多护卫,还叫上了杨昭。   照她说,哥哥完全是杞人忧天。她这么大个人,在越王花宴上,能出什么事?就算有什么事,她有脑子,再加上护卫下人,如何解决不了?可哥哥一片拳拳之心……她只好领受。   怎么说,杨昭也是她的未婚夫婿,做这件事也是理所应当。   可杨昭这二货跟普通人不一样啊!   一到地方,找到她,就粘上了,赶都赶不走。还老瞪人,是男人就瞪,不管是什么公子贵人还是小厮,别说看崔盈一眼了,稍稍靠近一点都不行,急了连女人都瞪,丫鬟给她上个茶,也能瞪一眼……   搞的崔盈都被孤立了。   好在这场菊花宴,于她而言,就是过来赏花的,大约立场不同,园子里也没见着几个手帕交,杨昭这么一搞,她正好不用同别人招呼,只拉着阿布可儿一个人赏花玩耍,也很惬意。   还能帮哥哥看着杨昭,别让他惹事。   可杨昭连阿布可儿都瞪……实在是有点不像话。   阿布可儿性格外向开朗,与大部分中土姑娘不同,别人被一个男人这么说,肯定羞愤生气了,阿布可儿却不,她不但没生气,还一把拉过崔盈,抱在了怀里。   崔盈:……   杨昭:……   阿布可儿摸了摸崔盈的脸,蹭了蹭崔盈的肩窝,一脸享受:“我看盈盈就喜欢我这样的!你又糙又粘人还不懂眼色,再这样下去,盈盈才不愿嫁你!”   怼完人,她还朝崔盈眨眼:“盈盈啊,我家地方大的很,天特别高,海特别宽,新鲜海味很多,还有很多个头又大又圆的珍珠,你跟我走吧!”   杨昭急了:“盈盈……”   崔盈看都不看他一眼,顾自冲着阿布可儿笑:“好啊。”   杨昭:……不要啊!QAQ   怼完人,阿布可儿神清气爽,方才的忧郁不开心一扫而去。崔盈看着,也跟着高兴,随她怎么跟杨昭开玩笑。   至于杨昭……那就是个二货,心胸其实很宽,这些小事,现在看着急眼,事后安慰一番,便不会上心,也不会记仇。   万事皆好。   ……   越王府赏菊宴圆满结束,大家各有所得,各起心思。   第二日,庄贾两家就杠上了。   贾宜修想为菊花品种之事道歉,可庄家大门紧闭,根本没让他进门。   不管他是自己前来,还是和夫人庄梦一起前来,抑或是只让庄梦过来,庄家大门都没打开。   接着,庄郦开始发力,朝堂上开始打压贾宜修。指使言官参贾宜修,折子把柄有他提供,让大家狠着参;让下面各部门给贾宜修使小绊子,让贾宜修办事不顺,协调不力;甚至在太康帝面前,故意提起贾宜修不是,引太康帝对其不喜……   明里下绊,私下小动作走起,贾宜修突然间就忙了个焦头烂额,转不开身。   并且,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就是一次菊花品种没对,失了点面子么,他都亲自上门道歉描补了,完全可以找回来,搞这么大事干嘛?   贾宜修懵了,朝上众人也懵了。   这是闹掰了?   不关自己事的,抄手看热闹,眉梢眼角都是戏,心说闹的越厉害越好!情势不明,落井下石要不得,但朝堂上位置,从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俩出错了,甚至跌下去了,才有他们冒头,渔翁得利的机会么!   新上位的左相谢嘉就趁着这股风势,干脆利落的收拾了好几个人,大都是之前左相班维安留下的隐患……   身在庄贾阵营中的,一个比一个苦着脸,惶恐的不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上头这俩关系破裂,下面人被逼着站位,是站庄郦,还是贾宜修,还是干脆掉头,别碰这些事了?   庄郦是右相,能力卓绝,但贾宜修年轻,潜力无穷,各有各的关系手段,选哪个?问到头上,还得干脆利落,哪怕迟疑一息,别人就冷笑着走了,连选择机会都没了!   你说要离开这个联盟,投向新怀抱?且不说这新怀抱好不好找,靠不靠谱,你以为联盟之事,只是上嘴皮碰下嘴皮那么一说么?那是要有合作精神,互相捏着把柄的!   上位者能力太强,他们就算捏了点事,可能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可他们人小力微,一点小事下来,就能砸的死死,永远翻不了身啊!   出头相劝吧,庄右相轴上了,什么都不听,就要可劲干,贾宜修呢,慢慢也生气了,阴性子上来了,还没开口,对方就开始甩眼刀子。   这可怎么办?   ……   贾宜修感觉特别冤枉。   初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庄郦的打压手段,忙的脚打后脑勺,晚了两天,派人去查,没查到更多,只查到自己的妻子,庄梦做了些事。   菊花品种,是她私自决定的,并且没和岳家商量,她还想让表妹勾引越王致庄姝失宠,让岳父看到了!   只是一些陈年往事,姐妹争端,庄梦就心心念念铭心刻骨,把他的交待都忘了,误了他大事!   贾宜修一发脾气,可想而知,庄梦日子更难过了。   不但被抽的浑身是伤,数日动不了,儿子还被贾宜修抱走了!   那个披着人皮的畜生,谁知道会对她儿子做出什么事!   庄梦很恨,也很茫然。   她只是与姐姐别个苗头,怎么就成了坏贾宜修大事了?   朝堂大势,官场大局,那是后宅妇人能决定的么?还不都是他们男人在干?   定然是迁怒吧……   贾宜修自己没办好事,让父亲生气了,就把这事怪到她头上了!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受这样的罪!   庄梦这次恨的不行,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不肯配合。没她这个女儿做润滑剂,贾宜修和庄郦的解释之路就更加艰难。   他本以为,相处这么多年,庄郦怎么也不可能一刀切,至少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可这回不知怎么了,庄郦像吃了秤砣铁了心,认定自己看到的东西,根本不听他解释,使什么招都没用。   贾宜修只是表面温软,本身性子可不温软。一路走到今日,他早不必去讨好任何人了,会尊重庄郦,只是局势需要。如今一次次把自己脸送过去,庄郦一次都不接,还摔在地上怎么狠怎么踩,换了神仙也得生气。   贾宜修不高兴了。   朝堂从来都不是气氛温和的地方,一味没脾气被打压,别人看不出你本事,谁会跟你干?上位者又怎么会愿意用你?   没办法,他摆出‘被逼无奈’的样子,真刀真枪的跟庄郦干起来了。   右相权力肯定比六部大,但贾宜修表现非常亮眼,一鸣惊人,掀的右相左摆右晃,一时间几乎招架不能。   朝上众人对其手段惊艳的同时,庄郦对贾宜修更恨了。   果然如此!   贾宜修早就背叛了他!   庄郦愤怒,下招更狠,两边对局更加激烈了起来……   崔俣与杨暄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坐观朝局汹涌,还笑的特别大声。   杨暄点评:“这招好,够狠!贾宜修不愧是老树皮,够阴!”   崔俣提醒:“局势过于一边倒时,别忘了出手拉一拉。庄郦不能被搞死,留着是把好刀,贾宜修么,我的东西还没拿回来,更不能轻易死了。”   杨暄颌首表示了然:“你放心,你男人怎么会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政客过招,一来一往都是局,庄贾二人的朝堂拉锯战势必要持续一段时间,短期内不会有明朗结果。   对此,崔俣与杨暄很明白,可这段时间里,只闲闲坐看未免太浪费。   二人对视一眼,有了主意。   龙卫!   崔俣微笑:“太子殿下是时候邀请傅容森手谈一局了。”   杨暄顺手摸了下崔俣小腰:“卿卿所言甚和孤意。”   ……   第二日正午,傅容森接到太子邀请,戌时初刻,东街沁青茶楼。 第251章 小叔叔……是什么人?   茶楼之约, 杨暄带上了崔俣。   对世人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秘密,对于密切关注着他们的龙卫,却不尽然。   人家许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他们的各种事, 藏之无益,不若坦坦荡荡。   不过知道是知道, 傅容森和尹子墨并没想到,太子和崔俣竟然真就在他们面前无所保留,并不避嫌。二人对视一眼,眸底皆是一片激赏。   他们选的这位太子, 果然是位风格明朗正派的英主!   杨暄见二人表情略顿, 笑出一口白牙:“装什么意外呢?你俩敢说不知道我和我媳妇的关系?”   傅容森&尹子墨:……   崔俣拄了他一肘, 尽量面带微笑, 嘴唇拉平:“好、好、说、话!”   媳妇不高兴了,杨暄拳抵鼻间, 清咳了两声, 挑剔的看着傅容森和尹子墨:“怎么就你俩来了?不怕被我吃了?”   尹子墨眼睛立时瞪圆, 拉了拉傅容的衣角,眼色递的眼角都抽抽了:“哥!”   这位太子该不会是在暗示他们应该带别的龙卫过来吧!   带来干什么?被你坑么!   傅容森安抚的拍了拍尹子墨的肩,示意该行礼了。   “傅容森尹子墨参见太子殿下——”   杨暄直接拦了:“这在外头, 大家低调,无需如此大礼。”   等两人站直了,杨暄还不死心,围着房间转了一圈, 又往窗外看了看:“真就你们俩?”别的龙卫就不好奇,没个过来围观的么?   太子表现如此接地气,尹子墨早先忐忑担心一扫而空,哼了一声:“我们才不会上殿下的当!”   傅容森难得牵了牵嘴角,拱手道:“倒是让殿下失望了。”   话说的再板正,声音语气里也透着轻快,显然,很喜欢现在的氛围,太子的表现。   崔俣看在眼里,心里给熊太子点了个赞。   杨暄将来要执掌一国,全天下都是他的子民,他的手下,他的力量,不同人群,当有不同的对待驾驭方式,恩威并重,权衡利弊,甚至有意识的威吓诱导,种种皆不同。   龙卫,是一股陌生,却可以融入,将来许会带给他颇多助力的力量。因之前并不在一处,初初融合,最好摆出亲切姿态,至于自己的性格,自己的底限,自己的规矩,自可以在以后的相处中,一步步,一点点的表露出来……   杨暄略一振衣,直接坐到首座之上:“比棋艺,一局定胜负,若我赢了傅容森,你俩就归我了,可是如此?”   傅容森微笑:“确然如此。”   杨暄袖子一挥,气势无两:“上棋盘!”   房间是杨暄的暗卫订的,各样东西都是准备齐全的,立刻有人端来棋盘,放于小桌之上。   “小傅大人,请——”   “太子殿下请——”   说话间,二人落坐于棋盘对面,猜子起手,棋局立刻开始,那叫一个干脆。   尹子墨对傅容森的棋艺很有信心,他站在傅容森背后,捏着拳头,猫儿似的大眼睛一会儿瞄一下太子,一会儿又瞄一下傅容森,一会儿看看棋局,一会儿又看看二人的茶水,那叫一个忙。   崔俣却很好奇这一局。   杨暄他了解,看起来霸道锋利,棋局路数却相当谨慎,稳打稳扎,攻防相辅,心思极深,大多高手跟他对弈都讨不到好处,基本都会被他悄无声息的套牢,坑死,最后惨败。   棋艺一道,杨暄少有敌手。   他都不大愿意同杨暄下。   傅容森看起来是个板正谨慎的人,棋路定然也不会跳出这个圈子,尹子墨对他这般信任,想来他的布局手段,攻防套路,定然也很厉害。   这一局,大约是个历时长久的难解之局。   结果二人棋子一下出来,崔俣差点惊掉了眼珠子。   杨暄棋路和本人霸道锋利气质不太符也就罢了,这傅容森表现竟也与性格完全两样!他的一手棋,大开大合,似裹挟着兵戈之势,锋利霸道,一往无前,攻的猛烈,攻的狠辣,似完全不知道防守是何物!   正应了‘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这句话,傅容森看似没有防守,防守效果却是很足的,起码杨暄一时间之间,占不到丁点便宜。   杨暄也不着急,对方再锐利,他也稳如泰山,眼皮眨都没眨一下,不理对方的攻势,只稳打稳扎做着自己的局……丢了子也不可惜,反正悄悄埋着坑,做着诱导局呢,只要傅容森的子一过来,一坑坑一片!   见傅容森连丢了七八子,尹子墨愤愤磨牙:卑鄙!   这太子太阴了,蔫坏蔫坏的!看着很君子,很稳,很好欺负,实则在扮猪吃老虎啊,咬人时又准又狠,还事先没半点表示,别人都没法防备!   杨暄拎着子出来,冲傅容森笑出一口白牙:“承让。”   傅容森心中略惊讶了一瞬。   棋路如人性,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位太子,太子心性之深,手段之高,谋局之远……竟至如此!   再惊讶,手下棋子也没换了方位。   太子有太子的路数,他有他的风格,他不可能为了防御这么强的对手,轻易就放弃了他擅长之事。他是傅容森,他是龙卫,他是他自己!无论输赢,他的路都在脚下,剑都在手中,永远不会变!   这二人对杀的极为激烈,奇招尽出,为了赢,可谓是用尽巧思。   崔俣与尹子墨看的过瘾的同时,也明白,这盘局,时间短不了。   四人今日齐聚在此,说是下棋,其实目的却并非那么简单。   杨暄和崔俣打着主意,要试探龙卫更多,龙卫呢,定也知道他们心思,提高警惕提防着,并再次深入审视太子的能力。   这二人专注于棋局厮杀,移不开心神试探,崔俣和尹子墨定然不会只呆站着看。   崔俣指着窗前桌子,发出邀请:“我们去那边喝杯茶?”   尹子墨从善如流:“好啊。”   两杯热茶袅袅生香,对坐两人相视而笑。一个笑的清俊优雅,一个笑的纯真可爱,完全没一点肃杀之气,同下棋的两个一点也不一样。   崔俣率先开口:“尹公子腰间这块玉佩雕工好生亮眼——”   一句随意的开头话还没说完呢,尹子墨就一派警惕:“你不要想套话,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崔俣:……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   崔俣笑了下,并不介意,其实从心底来说,他很喜欢纯真坦率的人。   尹子墨似乎察觉自己语气不太好,亲手执壶,给崔俣续了茶,小脸十分严肃:“我很喜欢你的,但现阶段我不能同你交朋友,你莫生气。”   崔俣就笑了:“嗯,不生气,我也很喜欢你,你很可爱。”   尹子墨得意的翘了翘尾巴:“是吧?我哥也老这么夸我。”   一边下棋的杨暄&傅容森:……   说话就说话,互相说喜欢是怎么回事!   崔俣眼梢微垂,长长睫毛遮住眸底隐意,静了片刻,方才又道:“洛阳城都说你是纨绔,我却觉得,你比一般纨绔讲究的多,这城里头,除了清河郡王家的杨旷杨公子,就属你最会玩了。”   说起这话题,尹子墨就更得意了:“那当然!我同杨旷才是真纨绔,那些自称什么‘洛阳五虎’‘洛阳八鹰’的公子哥,都差老远了!”   崔俣继续话题,挑起尹子墨谈兴:“哦,是么?我倒是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尹公子可愿为我解说?”   “没想到你也是会玩的……”尹子墨眨了眨眼,笑的跟猫儿一样,凑近些许,“我同你说,这里面学问可大着呢,比如说这斗蟋蟀,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玩的,时节不同瞎玩,没趣儿,一定得过了秋分,蟋蟀长熟了长好了,才能玩的爽快!齐郡,武阳郡的蟋蟀最好,头大体悍暴脾气,还扛揍,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你好好选一个,定能大杀四方……”   “比如这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比如这玩字画……”   尹子墨一气儿举了好几个例子,都是怎么玩,怎么赏,什么才是真门道,那些不顾时切气候,年代特点,随便拿了银子就砸,就为听个响声,得一堆人赞两句的败家子,都是蠢货,不会玩的,根本不配称‘纨绔’两个字!   “越是不懂装懂的,越是能造能折腾,拉低了我们纨绔的水平。”尹子墨满脸瞧不起,“真正的纨绔,都是会玩的,都是学识水平很高,研究很深的,不管哪里有局,哪里出好东西,你叫杨旷或是我,一眼就能瞧出来,换了别人……”   他哼了一声:“上回市面上突然出现了副美人图,说是曹不兴之作,炒的那叫一个热闹,市价哗哗的涨,还有人专门送到我面前,想勾我去买,结果我同杨旷去了一趟,你猜怎么着?假的!打量我们人傻钱多好骗呢!”   ……   尹子墨说话的时候,崔俣自然没闲着,并不只静静旁听,还参与了谈话,想趁尹子墨不注意,套到点有用的东西。   欣赏是欣赏,喜欢是欣赏,正事也不能忘不是?   结果却出乎意料。   本以为,尹子墨一脸天真,提防写在脸上,看着傻乎乎,很好套话,结果人家左一句右一句,话题能发散到天边,可就是没透一点有用的信息。   难道这就是天赋异禀?   这种方法套不出来……崔俣心想,是不是换条路?   新路线还没想好,话题却不能停,尹子墨提起了美人图,他便顺口接话:“说起美人,我家那位小叔叔最会赏了……”话音未落,就就觉得这发展方向不大妥当,但话已出口,只得继续,转的太生硬也不好。   他微微笑着:“我家小叔叔,最擅赏美,别的不甚讲究,比如吃的穿的用的,不一定是最贵最好的,但一定是极为顺眼,极为好看的。”   尹子墨跟着笑:“这很对啊,美的东西,谁能不喜欢?”   话题到此,竟有些突兀而止的意思。   傅容森突然插话,似欲取笑尹子墨:“崔家那位,研究的精,讲究的细,可同你不一样,你喜欢美的东西,只喜欢其型,喜欢形状表现可爱,可不能同别人比。”   尹子墨就害羞了,脸红扑扑眼睛水润润的:“哥——不带你这么拆台的!”   气氛正重新活跃起来时,杨暄‘啪’一声落子,哈哈大笑:“你输了!”   傅容森眉头紧锁,看了看棋盘,投子认输:“殿下好棋路,确是在下略逊一筹。”   杨暄轻啧一声:“也是你分心了。要不要再来一局?”   “愿赌服输。”傅容森微笑,“殿下棋艺着实出色,便是我方才不分心,也胜不了殿下,只得苟延残喘片刻罢了。”   崔俣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恍惚,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尹子墨活泼爽朗,并不排斥跟他聊天,每个话题都能扯出很多见识,滔滔不绝,偏偏他提起小叔叔爱美,尹子墨就没继续发散思维,而是跟着附了句——美的东西,谁都喜欢。   做了次话题终结者。   他是真的对‘美’这一字没别的见闻聊兴么?   不定然,许是不知道接话,下意识就顺口了。   傅容森开口,看似秀恩爱,实则有点像解围,二人互相恢复以往,让气氛转回轻松。   这一言一语太过寻常,太过随意,一点痕迹都没有,可细里深想,还是同正常情况有些许差别的。   为什会如此?   龙卫们关注杨暄,会知道他,继而知道小叔叔很正常,为什么对这个话题这般敏感?   ‘美’这一字没什么特别的,所以……是因为小叔叔。   他们对小叔叔,不只是熟悉。也不只是因为崔俣的关系,才认识关注。   龙卫们脑子里有根线,不碰到没关系,一旦碰到,对方因下意识提防,反应会顿一下,说话会以最自然的方式承接流转,以免引起别人怀疑。   可崔俣不是一般人。   恰恰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怀疑。   小叔叔……为何这般特殊?   与龙卫相熟,甚至是龙卫自我意识建立中的那根线……所以他也是龙卫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崔俣眼瞳倏的睁大。   小叔叔武功高强,神龙见首不见尾,整日不知忙些什么,比如最近,又跑出洛阳,不知道去干什么了。他不缺钱花,整日浪荡没个正形,青楼楚馆不知道流连了多少,看起来颇为游戏人间,可身上难能可贵的保持了一份纯真,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极为神秘。   小叔叔到底在干什么……这件事崔俣想过,却并没有深问。   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这又是喜他护他的亲人,他当尊重。   他从来没怀疑过小叔叔。虽然小叔叔有时有点疯,作妖的时间点也卡的很奇怪,面对杨暄感觉总有点不对……但小叔叔是家人,对他是真的好。   可若小叔叔是龙卫,一切,便有了合理解释。   崔俣脑中急思,有些肯定,又仍存疑问,想来,是要试探一番了……   他这边想着,那边傅容森已经认输,拉着尹子墨行跪礼认主:“属下傅容森尹子墨,参见主子!”   杨暄叫两人起来:“我知道你们规矩,你二人臣服于我,并不代表整个龙卫臣服于我,接下来我会继续照你们的规矩办事,直到整个龙卫归附,你们也无需违背规则,对我泄密……虽然你们肯定不会,但我不会让你们为难。”   尹子墨略激动,拉了拉傅容森的袖子,大眼睛忽闪:“哥——”   他误会太子了,太子其实是个好人啊!   傅容森还未来得及安抚尹子墨,杨暄就又说话了。   “我仗义,你们也不能太抠门,我费这么大劲降服了你俩,你们是不是得给点奖励?”   一边说,他还一边笑,像个偷到腥的黄鼠狼,神色极为可恶!   尹子墨就僵住了。   好人个屁!   怎么就费大劲了?明明是故意把他们坑出来的!   使贱招,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敢要奖励?   要不要脸啊!   他愤愤瞪了太子一眼,看向主心骨傅容森。   傅容森沉吟片刻,道:“本来是没个规矩的,可殿下发了话,属下就破例一次。”   尹子墨急了:“哥——”   傅容森拍拍他的手,示意没关系,走到杨暄面前,缓缓开口:“上次信里,我们说过,就在这洛阳城内,藏着一个经营几十年,资历颇深的突厥人。”   杨暄表情立刻变的严肃:“是。”   傅容森眼梢微垂:“殿下也知道,我们龙卫一直跟着册子,追查灰衣人之事。”   杨暄颌首,目光渐渐眯起,泛着微戾凶光:“所以……那灰衣人,是此人手下力量之一。”   “没错。”傅容森眉梢微扬,眸底一片锐气,“说来惭愧,这件事近几年龙卫才知道,这个人,也是最近才发现其存在,他是谁,在哪里,龙卫尚未查出。因不清楚此人手底到底经营有多大势力,龙卫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尚在边沿,伺机而动。”   “有一点,近来得到了确认。”   傅容森静静看着杨暄:“殿下可还记得,越王几次遇刺之事?”   杨暄当然记得。   自到洛阳,他就看到了几次越王遇刺,记忆最深的,是崔俣初到洛阳,越王想笼络,他回去时机不对,错手杀了一个个,而那个人,正是要刺杀越王。   王家秋宴上,越王再一次遇刺,这次的刺客不只一人,闹的非常大,越王险而又险的保住了一条命。   他对这两次记忆最深,是因为这两次的刺客,身上皆有一模一样的刺青。   是一只异兽鸟头,像是什么图腾,描绘效果相当可怕,尤其一双泛着寒芒的眼睛,特别瘆人。   他微微眯眼:“你的意思是……”   “殿下猜的没错,这个组织,同灰衣人有些关联,且对越王的性命,非常执着。”   杨暄沉吟。   龙卫谨慎,若非证据确凿,不会随意放话,证据不足,但心里有数,方才用‘有些关联’来形容。   这个刺青组织,恐怕也是那突厥人的势力。   为什么对越王性命执着?   因为越王是大安江山的承继者,是威胁?   若论以前,的确是,可现在,自打他站到洛阳地界,站到朝堂,局势就一天一天的变,别人若想断大安未来……该当朝他下手才是。   只执着于越王,为什么?   房间陡然安静。   杨暄沉吟,脑内思绪不停;傅容森眉宇低垂,静静做好一个龙卫下属应该做的事;尹子墨已经猜到傅容森为何会如此,安静的站到一旁……   崔俣眸底锐光乍现,脑内急思,主意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龙卫果然是龙卫,消息份量非同凡响!   他向来是不肯休息的人,只要有信息,就会有思考,有局,这么重要的消息,如何利用好呢?   不如再来一个一石数鸟的局!   崔俣突然看向傅容森,问道:“你说那个刺青组织对越王性命极为执着,他们是否一刻不停的在盯着越王?”   “是。”傅容森回话很肯定,“但越王身为皇上最宠爱的儿子,身边守护力量极为强大,又常在宫中,很少在外走动,遂这些人总找不到机会下手。”   崔俣目光微闪:“所以一旦有机会,他们必会下手,根本不用人引。”   傅容森:“是。”   崔俣又问:“他们进不到宫里?”   “是。”   傅容森对这一点其实也略感怀疑,一个组织,全是不要命的死士,本事也不错,照这样,真的想杀一个皇子,铺出性命混进宫去,绝非做不到,可他们并没有。   杨暄见崔俣眉宇飞扬,眸底有慧光闪耀,认真的模样极为动人……就知道,他的卿卿有主意了!   他走到崔俣面前,面含期待:“可是想到什么了?”   崔俣微微一笑,满室跟着灿烂生辉。   “殿下,您接下来大概要忙了。”他说,“我这里,有个连环计……” 第252章 有位财神名关三   崔俣骨子里是个很懒的人, 相应条件下,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有机会来了, 绝不会放过,能一次算计仨的, 就不会算计俩。   隐在洛阳数十年之久的突厥人是个隐患,目前来说,信息量太少,暂时没办法, 只得继续转着边探查, 但这里牵扯出来的东西……却是可以用一用。   比如这异兽鸟头的刺青组织。   ‘对越王性命执着’这一点, 特别好。   田贵妃对俩儿子态度不一样, 尽管皆是真心疼爱,但孩子年纪大了, 有了自主意志和心思, 就不好哄了, 面上瞧着乖顺,私底下却不一定听话。   针对这一点,杨暄一直暗中注意着, 并让总管太监史福瞧着时机,时不时就搞点小动作,拱拱火……在田贵妃不知道的情况下,俩兄弟早已不复往日亲密。   这种情况下, 若再出现什么危及性命的意外——一点就着,完全不是问题。   崔俣的连环计,第一环便是离间,这对兄弟,该好好闹一闹了!   待俩兄弟闹的大了,闹的狠了,田贵妃急了,就可伺机上第二环……   杨暄与傅容森尹子墨说话时,崔俣脑中计策渐渐成形,待三人话说的差不多,他想的也差不多了,干脆讲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看,还能查漏补缺,让计策更为完善。   反正傅容森和尹子墨已经是杨暄的人,一起做件事能增加感情,提升团队参与归属感,背后的龙卫力量……虽然不知道是谁,也能顺便用一用。   照杨暄的无赖办法,没准还能炸出一两个人呢。   崔俣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下,杨暄立刻跟上思路,脑子里过一遍,就提出了几处疏漏,有建设意义的想法。   傅容森和尹子墨反应慢了一拍。   尹子墨猫儿眼瞪的圆圆,一脸难以置信。在他眼里,他哥傅容森是最聪明最冷静最有大局观,而且也最锐利敏感,任何情况下反应都是最快,主意最多的那个人,所以,他们才在现在的职位上做的那么好。   如今他哥竟然……没反应过来?   傅容森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慢了一瞬,然而一回神,他脸上情绪没半点羞愤,而是双眸发亮,整个人极为兴奋,一瞬间,英气逼人,气质如出鞘刀锋,灼灼耀人双目!   跟聪明人共事的感觉,思想碰撞的快感,除了龙卫领队,大约只有这里才有了!   他手缓缓握拳,眸底思绪快速飞闪,迅速跟上节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尹子墨看着看着,笑了。   他反正是跟着傅哥走,傅容森开心,他就开心!   ……   四人一直讨论到深夜,茶水换了数次,点心换过几碟,连宵夜都用了,方才把计策前前后后全部订好。   谋局定下,几人精神仍旧亢奋,一时半会停息不了。   杨暄就又提要求了。   不过这一回没有耍赖皮,没有要奖励,而是郑重其事的请托。   他将崔俣身上的噬心蛊同傅容详细说了一遍,请他帮忙,代为寻找那位密钥血脉。   这件事太难,只靠他一人之力,怕是难以短时间完成,求助龙卫,他并不觉得丢人。   傅容森听到这件事当下皱了眉,郑重行礼,表示一定竭尽所能,跟查此事……   四人分开,已是三更天。   回家的路上,崔俣同杨暄再次商量了一下方才谋局,确认没什么问题了,才言语轻松聊其它。   崔俣想起了之前尹子墨和傅容森异样,同杨暄描述分析了一番:“……所以你觉得,我小叔叔会不会是龙卫?”   杨暄回想前事,不多时,便阴了脸,横了眉:“肯定是!”   怪不得能时时次次堵他,还回回那么及时,差点把他折腾出毛病,影响卿卿下半辈子的性福……   他早该猜到的!   太大意了!   说曹操,曹操到。   崔俣正一边和杨暄说着话,一边被杨暄抱着跳过墙角,就看到了崔枢。   他的小叔叔,正缩着拳,踮着脚,蒙面巾帕歪到一边,鬼鬼祟祟绕过庑廊……   跟做贼似的。   崔俣:……   杨暄:……   崔枢武功不低,杨暄来的又快又轻,他才没第一时间察觉到,现下听到风声,一个机警侧头,就看到了杨暄与崔俣。   眸底警惕提防神色立时消散,他眉眼弯弯,绽出一个灿烂笑脸,手还顺势扬起,热情的打招呼:“哟,两位,出去赏月啦?”   崔俣看看头顶黑漆漆,连星光都很暗淡的天色:“小叔叔,现在是月底。”   没有月亮。   崔枢一点不尴尬,笑容更大:“没有月色还能赏月赏景,二们实乃雅人啊!”   杨暄目力好,不比崔俣这个不会武功的,只能看黑漆漆的天色,他一眼就瞧到了崔枢颈间的红痕。   一小撮,颜色微暗,二分暧昧,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崔俣这边在关心崔枢:“小叔叔可是才回来?自己家里,不必这般小心,祖母和盈盈都很想念你,不怕吵的。你饿不饿?我那里有些吃的……”   杨暄却盯着崔枢颈间红痕,轻嗤了一声。   崔俣不明就里,崔枢却立刻顺着他的目光,捂住了脖颈:“看什么看!你没有啊!”   颇有些羞愤样子,很是难得。   崔俣满眼疑问的看向杨暄,杨暄也不说话,唇角斜斜勾起,靠近崔俣颈间……‘啾’了一下。   崔俣微怔,崔枢却立刻炸了,一个拳头就挥了过来——   “不许占我家漂亮侄儿的便宜!”   “臭流氓!”   “亲还成呢就想拐人,没门!”   杨暄自不惧与崔枢交手,轻轻推开崔俣以免误伤,就同崔枢打了起来。   崔俣只是慢了一拍,很快就明白杨暄所指,虽然光线太暗,他什么都没看到,但很明显,他家小叔叔,出去乱搞了,还被种了草莓!   再一回想,隐隐想起,小叔叔曾经提起过,同一位美人上司有过往……   小叔叔看似风流,实则很有底限,不会同人乱搞,如果自始至终都是这一位——岂不是又多了一位龙卫线索?   他悄悄朝杨暄眨眼。   杨暄同他默契非常,几乎所有信息共享,接到眼色,略一思忖,也懂了,回给崔俣一个了然眼色。   崔俣唇角微扬,笑容灿烂的朝小叔叔做了个鬼脸。   对不起啦小叔叔,要利用你一次了!   他们猜小叔叔是龙卫,可以试探,但不能让小叔叔发觉他们知道了,这样,敌明我暗,正好合适做诱局,把那个上司也钓出来!   崔俣做鬼脸,崔枢没有任何提防,自家的漂亮侄儿么,干什么都可爱,干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就算事后知晓一切,顶多唠叨一句‘还没成亲就外向’,吵着要崔俣补偿,不会介意半分。   但杨暄跟着笑,还笑的这么灿烂,牙豁子都露出来了……肯定有问题!   这小子什么时候对他这般友善过?   反常即为妖!   崔枢立刻眯了眼,一个手刀砸向杨暄面门:“你是不是想毁婚?”   杨暄拆挡及时,没有受伤,可还是懵了一瞬,毁婚?毁什么婚?   “还是——”崔枢见他不说话,脸色再沉,侧头看向自家漂亮侄儿:“好侄儿,可是这熊货不行,满足不了你,你不想要了?”   也不等崔俣反应,他直接阴笑,拳头加力:“很好,看小叔叔帮你打死这负心汉!”   杨暄翻了个白眼:“你才不行,满足不了别人呢!”   崔枢回了个白眼:“我这辈子,只有美人满足我的份,我才用不着去满足别人!”   话语间竟还很得意。   杨暄一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脸呢?面子呢?男人的尊严呢?   “哦——”杨暄憋了憋,才意味深长道,“下面的。”   崔枢又炸了:“呸!你懂什么,这才是享受,这才是人间至乐,男人的追求!”说着话,他还找盟友,转头看崔俣,“侄儿你说是不是!”   崔俣能说什么?他自己就是下面的,面子要绷住,当然要说是。   他一个横眼过去,杨暄就怂了。   自家媳妇说的,不管什么都是对的!   只是这架,打的越发憋屈了……   这种掐着相似点找盟友的最讨厌了!   崔枢和杨暄交手干架并不是有什么化不开的矛盾,只是大家习武之人,彼此认可对方武功,时不时就会手痒,想打一场。加上久久不见,此次见面时间微妙,杨暄一下子戳到人尾巴,不打一架何以平民愤?   打是打了,点到为止,过瘾了就会停,都不带让崔俣担心的。   一架打完,出一身汗,崔枢心火尽去,连带着看杨暄都顺眼了,杨暄也对崔枢没那么大意见了,到底是崔俣小叔叔,小虐一下,暗挫挫出口气就爽了。   二人瞪着眼喘气,崔俣上前来,笑眯眯看着崔枢:“其实,侄儿同杨暄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您小小帮个忙……”   崔枢心情正好,侄儿来求帮忙,还笑的这么乖,这么好看,没说的,他啪啪拍胸口:“有事你只管说!”   崔俣的局,第一步,要引越王落单。   越王势力发展至今,各项工作早已成熟,越王每日要去哪里,做什么事,都是有规律的,非遇大事,轻易不会走出皇宫。就算有什么大事,也是准备的足足,太康帝加田贵妃加他自己,备有足够的人手,往哪都不可能独身一人。   时至今日,有什么事能引的越王自动放弃诸多护卫,只带贴身近卫,悄悄的,避开大家视线,白龙鱼服,只身出来?   崔俣起初的意思,是用他自己。   别的不说,他这个长安半仙的名头,可是很唬人的,越王也一直很是向往,只要他露个口风,越王必会前来。   可杨暄不愿意。   他觉得太过危险。   虽然现在他们的关系没露出来,但只要有一点苗头出来,越王就会愤怒崔俣曾经做下的事,皇子之怒,对崔俣来说不是好事。   他有信心护得住崔俣,但他不愿意崔俣身处这种危险之中。   太子不同意,就得改其它方法。   身为皇子,越王重视什么?   一是权,二是财。权力脉络,人才储备情况,决定着他的大道顺不顺利,而经营这些,都是要靠钱的。皇子花费,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用不了的,手上的钱,永远都不够用。   钱财能买的东西,太多太多,忽略不了。   为什么皇子都想沾手漕运呢?丰厚的利益,便是其根本。   经由这条线,杨暄知道,越王……非常想找个钱袋子。   同河帮交好的巨贾关三,便是杨暄提出来的。   两边关系好,河帮出面,请关三友情表演一下,完全不是问题,甚至连来龙去脉都不需要告知。这位关三是个机敏通透之人,也不会多问。   而且关三实力超群,不仅手下生意遍布整个大安,早年还组织了船队出海,上个月就有一批西洋货回来,东西才往外放九牛一毛,就赚了个盆满钵满,做生意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偏关三只好做生意,不爱往高处走,连皇商都不愿去竞争……   越王若知道其厉害,难免不生招揽心思,火候拱好了,自发出来偶遇也很正常。   关三时常流连市井,谈生意,放松心情,难免出入青楼楚馆,这些鱼龙混杂之地,最易做手脚,时机合适,截断越王后路,使其落单……也不是很难。   这洛阳各处青楼楚馆,崔俣的小叔叔崔枢最熟,也最了解。不知道他怎么玩的,一票青楼姑娘都愿意同他交朋友,推心置腹,混的跟自己家似的。   所以这选地方,到时候微妙控场,崔俣想交给小叔叔。   崔枢一听是这事,当下就应了:“放心,这事小叔叔擅长,保准给你办的好好的!”   崔俣大喜:“多谢小叔叔!”   崔枢摆摆手,笑眯眯和崔俣说完话,回头就恶狠狠瞪杨暄:“这么晚了,太子殿下还不回去,等着赏日出么?”   杨暄:……   他不是想看日出,只是想和自家卿卿亲近亲近。   当着崔枢拉长的冷脸,这话不大好说,他只有委屈的看向崔俣,用眼睛诉说各种期盼情思:快,宝贝儿快点发话留下我啊!   崔俣很感动,然而还是拒绝了。   “这么晚了,太子殿下还是赶紧回宫吧。”   杨暄:……QAQ   太子走后,崔枢拍了拍崔俣的肩:“不怪小叔叔吧?”   崔俣摇了摇头。   崔枢冲他暧昧眨眼:“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但老话说的好,越是费了很大力气,不容易得到的,越会珍惜。见天粘在一起不是不好,但适当的距离,会产生更多的美哦。”   崔俣很理解,也真的很感谢崔枢。这位小叔叔,是真的很护着他。   旁的,他不敢保证,但有朝一日,他和杨暄老了,坐在摇椅上回忆往昔的时候,小叔叔这段花式阻拦,一定是他们最甜蜜的记忆之一。   ……   崔枢这边应了,风风火火的准备起来,杨暄那头也开始了动作。   还未回洛阳,未入主东宫前,杨暄就在宫里发展了不少眼线,初时都是些年龄小的,后来才慢慢买通年纪略大,略有资历的,甚至放自己的钉子。   这些人,慢慢成长,到如今,已有一部分发展的相当不错。   比如一个叫全通的太监。   全通进宫年纪早,那时还不大懂事,得罪了人,差点被罚死,得史福偶遇,帮忙发了话,拿银子疏散帮忙,才保住一命。当时史福事多人忙,帮过就放到了脑后,直到杨暄势力初成,触角伸向宫中,才重新联系上这段过往,没想到,这全通倒是个记恩的,那份纯粹的帮助提携之情,他至今仍然记的清清楚楚……   岁月打磨,全通早就练的眼精心精,在宫里混的如鱼得水,领的差事也越来越好,前几年就混到了越王殿外,负责打扫。之后经杨暄运营,他自己又奋力表现,已经混到了越王身边,常常露脸了。   因为脸面开,人面广,全通点亮了‘八卦’技能,这宫里宫外,哪怕市井上的传言,他都能听到,还能跟说书似的,说的舌灿莲花,引人入胜。越王喜欢这一点,闲了闷了,常点他近身伺候。   这一日,越王点了全通,全通看着日头还长,就给越王讲了个‘民间财神’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名叫关三。   “这位关三爷可神了,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无亲无故,无友无朋,无祖产,亦无势力,还不年轻,身有残缺,商界上更没听说过名号,突然间就起来了!没有他看不准的买卖,没有他做不了的生意,哪怕天时不与,东西坏了,他也不会砸在手里,认了命,必会变废为宝,赚一大笔!”   越王就笑,一脸调侃:“哦?这么厉害哪。”   “可不是怎的?”全通睁圆眼睛,神秘兮兮的伸出两根手指,“我就同殿下说两桩事,只两桩,殿下您就知道这位财神爷的厉害了!”   头一桩,全通说了桩关于金砂的生意。   关三厉害,不代表他的手下谁都厉害,有个刚刚出来跟着父辈混的愣头青,用半两粗茶换了十箱金砂石。看起来是大赚,实则……并没有。这些金砂石,含金量非常少,想尽法子冶炼,也得不到什么东西,偏偏还有十大箱,还因为路途遥远,碎了!   别人都说得认栽,关三没有,财神爷那话,他手里就没砸过东西!   他让人将金砂磨小,制成珠子,找到最大的珠宝行,要卖,价钱低了还不给,说是马上要流行,他手里货不多,不敢贱卖。珠宝行怀疑,就没要。关三也不失望,掉头就走,盯上了一处有爵位的人家。那家,最近正要办喜事,嫁女儿。   那家有爵位,不缺钱,不缺地位,就是宠女儿,担心给不了女儿足够好的东西。   关三就表示,这喜事得办的独一无二,要最富有,最好看,别人都没有过的独一份儿,才叫好。那家家主深以为然,可偏偏世面上东西太俗,配上不他那宝贝女儿。   关三就拿出了一幅金砂石镂空拼成的霞帔。   这石头不值钱,也不好看,磨出来却很像样子,金光闪闪的,异常耀眼,以红色绞丝缠系,结成霞帔,光线下一照,流光溢彩,非常漂亮,最重要的是,这样式以前没有人见过!   那家家主一拍大腿,就说要,让关三出价,关三没出,只说东西白送,只想交个朋友。那位家主见关三爽快,哪能不喜欢?当下称兄道弟,日后给关三提供了不少赚钱机会。当然,就算他不给,关三踏入他的圈子,自不会少了赚钱机会。   关三把霞帔送了出去,就把风放了出去。有钱人家哪有什么秘密?立刻就有人知道这家嫁女儿,有件了不得的霞帔。   有钱有品位人家的东西,就是风向标,一听有这样的好东西,谁不想要?   但是去找吧,市面上没有这个!真正上好金矿里出来的这个,都炼金子去了,谁弄这个?含金量不足的吧,不说亏不亏,磨出来并不如这个闪!   要不说是特殊金砂矿呢,就是不一样!   那家珠宝行老板就坐不住了,跑来找关三要买,关三没卖。老板失望而归,可接下来势头越来越足,没办法,老板又找关三,价涨了三倍,关三还是没卖。   关三精明着呢,说了让那家女儿做独一份,就生生等到了那家嫁女。稳了小半年,那件霞帔一出来,立刻火了,仿品都要出来了,珠定行老板坐不住,求爷爷告奶奶,价翻七倍,才买到了关三的货……关三赚了一大笔,那老板也赚的一大笔。且自那以后,那老板再也不敢违关三的意,关三说好的,他一定会买,还高价买,就怕失了关三这财神爷朋友!   关三的货不但没砸在手里,还卖出了天价,他还趁着这股风,扩大了数倍人脉圈子……要知道,商者最重要的,就是这人脉圈!   这位关三财神,不但能成事,还能毁事。   有一回,别的商家跟他恶性竞争,炒一种白玉价格。关三生气,就出手了。这一次,他看上一家姓周的。这姓周的,是当地城主,有权有钱,特别孝顺老娘,偏老娘年纪大了,是个拎不清的,教出来的俩儿子也很白痴。俩白痴儿子呢,暗挫挫想表现,想争家产。恰逢城主老娘过寿,老大老二都卯足了劲找礼物。   关三就拿极品白玉雕了两只寿桃,一只呢,做工特别好,个头水头也超极好,一只呢,要差一点。他把差一点的那只,大价钱卖给了老大,老大献去给祖母,祖母爱到骨子里,接下来和老大那叫一个祖孙情深。   老二看着牙痒痒,各种想法报复。这时候,关三就绕了几道弯,悄悄把另一只更好的,卖给了老二,还指点了主意,这东西老大送过一遍,他再送一遍,效果不会更好,不如悄悄转手,拐弯送到老太太最看不顺眼的,老大的小妾那里……   然后,在那小妾不知情的情况下,这漂亮桃子就摆到房间,被下人看到了。再然后,城主老娘就知道了。   城主老娘非常不高兴,说好的上天下地只有一只呢?说好的只同祖母好,只孝顺祖母呢?和着你有俩,给老娘一个不好的,好的送给那贱货了!   行,这下说什么都没用了,老太太气的不行,越看那白玉越不顺眼,摔碎了不说,还当场发话,这整座城里,不准有人再卖这种白玉!   城主是个愚孝的,真就当场发了话……   这下那位收了许多白玉,造势打压关三的,所有货都砸在了手里,赔的血本无归。   越王听着听着,眯了眼:“这关三……有点意思。” 第253章 胭脂巷   宫殿深阔, 光线疏冷。   越王坐在窗前,捧着杯茶,享受着唯一一小片灿烂暖阳,身侧, 是吐着袅袅沉水香的三足鎏金掐花铜鼎。   清雅幽香中,微风柔和下, 他听殿前太监全通说了一通民间财神爷的故事。   在全通,甚至大广大百姓眼里,这们关三财神爷,没有家世助力, 没有官身加持, 没有姻亲岳家, 仅凭自己, 白手起家,创造出了一个巨利王国。他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天底下没有他卖不出的东西, 没有他走不过的困境, 无论何进何时,从未言过退缩,认过失败, 永远都带着一股精气神,永远都可以化劣势为优势,凭着犀利眼光,巧舌利嘴, 所向披靡!   这样出身草根,化腐朽为神奇的人,别说百姓,小人物们会崇拜佩服,越王这个皇子都很感兴趣。   钱这个东西,没谁不缺。   市井里,百姓们为了下一顿下一季吃穿忙碌,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朝堂上,国库总是告急,户部批银不说多少数量,连排个先后顺序,朝官们都能打破头;皇子们,看似风光,大权在握,随便招招手,送礼的送钱的一堆,可有谁知道,他们的花销有多少?   一生志向混日子的不提,但凡有点上进心,手边的银子,永远不够用。   可上天让他们投生帝王家,与那椅子仅一步之遥,这么近的距离,不想点什么,如何能对得起这出身?   位尊如越王,很缺钱,非常缺钱。   再加上最近一两年事事不顺,腰包越来越瘪,他听全通说着这位关三财神爷的故事,差点忍不住流口水。   “是有点厉害……”   “可不怎的?”全通仿佛没看到越王眸底闪烁,依旧口沫横飞的束手吹牛,“这位关三爷脑子灵透,咱们洛阳城里,哪个富贵人家大事,都想下个贴子,让人帮衬一分。可人关三爷现在是什么水平?根本不好请!也就是王爷您这样的,才能让人随叫随到。”   越王眸底闪过疑色:“本王有请过他?”   “王爷这身份,哪说得上请?”全通脸上绽出一个谄媚的笑,“用得着他,那是给他脸!上回咱们侧妃娘娘那菊花宴,娘娘心细,将各人都请到了,有样东西短了,娘娘没料到,给卡那儿了,正好关三爷在,就搭了把。”   越王眼梢微微眯眼:“原来如此。”   有些牵连过往,是不是更好招揽了?   全通的话并没有停,说过自家事,又说上了别的:“再上回昌王爷大婚,下面忙的不行,也是求到了关三爷头上,各样物什才备的那么全。那时天天有事,关三爷也闷声不响,行云流水的给办好了,手腕那叫一个强……”   越王脸色就变了。   自家办宴,关三才搭了把手,昌王大婚,关三整个帮忙,哪里付出的心力大,一目了然。   昌王……他的好弟弟,是不是也发现了这棵好苗子,想要拢到手里?   不行!   捧着茶盏的手渐渐捏紧发白,越王心跳有些快。   他的弟弟,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调皮小可爱了,生了自己的心思,父皇母妃又惯着纵着,谁知哪一日,会不会顶了他的位子。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对待关三,不能太随意!   全通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束着手垂着头,没敢再说话。   越王自我调整片刻,敲了敲桌子:“你接着说。”   全通一看没事,又开始了:“这位关三爷……还有个特点,让大家非常喜欢。”   有情有义。   这四个字,好像很少用来形容商者,商人逐利,一切讲价值讲利益,有就有的谈,没就没的谈。商场如战场,逐利之局,可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那么简单,是有鲜血,有人命的。关三能站到这样位置,别的不说,心狠手辣,手腕-强硬是肯定的。   但他真的有情有义。   这一点,就要说回最初了。   行商,得有本钱,入行,得有人带。关三再有本事,眼力手腕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的,他又没家世没亲朋,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是有人带携。   长安有富商范家,祖孙几代行商,范老爷为人厚道,广施善举,家业也置的大,置的稳。早年偶遇郑三孤苦伶仃,范老爷心生不忍,将其带在身边,照顾了小一年。   到底是天赋加身,就这不到一年的工夫,关三就崛起了,带着范老爷借的本金,从小买卖开始,一笔生意比一笔大,一直直到如今的位置……   “范老爷是长安首富,家业不小,可跟如今的关三爷比起来,那可是差的远。按说这地位颠倒,关三爷怎么也会有点优越感,可他并没有,回回见到范老爷,都恭敬执晚辈礼,每年光送过去的东西,啧啧,就让人眼红!”   如今关三生意脚步遍布整个大安,没哪行他不敢下手的,没哪个城,他不敢进的,但唯独这范老爷所在的长安,他不去。所有买卖,所有利益,他都让给了范家。   长安城啊,不比帝都洛阳差多少的繁华大城啊,多肥的肉,他就这么让了出去!   不但让利,他还帮着范老爷教子。   范老爷子嗣不丰,只得范灵修一个儿子,那范灵修聪明是聪明,就是太多小聪明了,有时不往正道上走,关三就帮着范老爷教他带他,从不嫌烦。   这几年,听闻那范家小子长本事了,生意做的风风火火,不太让关三操心,可这份情谊,是丁点没都没淡的。   可有这一桩事撑着,不管关三爷如何性子古怪,冷心冷情,手段残酷,别人都不会觉得他太可恨,因为人家真是揣着一颗柔软的心的……   越王听完,想招揽的心思更甚。   聪明,有手段,不怕事,会解决事,特别能挣钱,还是个有情义的汉子……这样的人,一旦收拢,都不用担心他背叛。   而且……昌王还想着呢,他必须得加快速度!   为什么这件事早一点没人跟他说?他都落后太多了!   越王放下茶盏,眯眼看着窗外,好半晌,才道:“你说,本王给他个皇商当怎么样?”   “啊?王爷想让关三做皇商?”他看了看左右,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怕是不太好。”   越王侧首:“哦?这是为何?”   “这位关三爷,有大本事大智慧,也是个好享受的,根本不指着皇商赚点小钱,他那身体也不合适。而且……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不一定在皇家,当这皇商,劳心劳力,又不能用最好的……”   全通就嘿嘿笑。   越王很明白。   皇室看似尊贵,享受着整片国土的贡品,不是最好的不会拿上来。可这‘最好’的东西,真是最好的么?   不是商人们奸诈,最好的不往上送,而是万一皇上喜欢了,特别喜欢,让他们必须想法造出来怎么办?那东西就是特别偶然,或者数量极少极少,数十年才能凑一件的,打死也弄不出来啊?   弄不出来,就是错,就要受罚。   遂那些人工做出来的,非常非常难得的单品,很多时候不敢往宫里送。   “关三爷在家里且过的好呢,皇商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他也不大怕权贵,你看这漕运,皇子们不是还都想要……”   越王眉一斜:“嗯?”   全通赶紧打自己的嘴:“瞧小的这张臭嘴,小的意思是说,关三到哪都能想办法分一杯羹,也不在乎贵人圈,所以皇商么……大约他不会想要,真想要,早多少年前,他就能自己挣到。”   说着说着,全通话头又满天扯:“一个月前,关三爷的海船回来了,听说都赚翻了,好多东西咱们大安人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今年皇商进献的贡品里,能不能有一两件,也让小的们跟着开开眼……”   越王沉吟。   “你说……本王给他生意做,他会做么?”   全通眼睛睁圆:“商人逐利,有钱赚怎么可能不干?”   “那让他归附本王呢?”   全通头就垂了下去:“这种……大事,小的说不好。但关三这人,没长眼,不知道真富贵的好处,没事从来不刻意攀圈,活这么多年,也只盯着前番范家那点恩情……”   全通头都垂到胸口了,越王也知道,自己有些着急,失言了。   这样的事,怎么好跟一个不是心腹的太监说?   不过这么一说,他倒是全想明白了。   商人逐利,他给机会,人家肯定会跟上来,但跟上来,不一定是他的人。在商在商,大家纯谈利益。若想让关三成为他的人,他不能顾面子,不能自恃身份,得打感情牌,怎么亲切,怎么来。   从头到尾想一遍,越王眉梢微扬,笑容浅淡:“看来,原王得折节下交一次了。”   没什么,比他亲自去求的姿态来的更好。   全通猜到了,赶紧劝:“王爷这可使不得啊!那是个什么货色,也就能让您听个乐,哪值得您如此?”   越王就睨他:“怎么,方才不是夸人夸的起劲?”   “不是,那不一样啊,您要有吩咐,叫人传他就是,何以屈就至此……”全通看了看左右,又压低了声音,“您是不知道,行商的常去,喜欢呆的那都什么地方?青楼子,楚馆子,鱼蛇混杂,哪哪都是不干净的妓子,地方也是七拐八绕,看一眼就都嫌脏……”   越王也想到这点了。既然要折节下交,就最好是‘偶遇’,偶遇么,肯定是在关三常呆的地方。他要屈就,就得自己过去。   脏差就脏差了——“本王会怕?”   全通又抽了下自己的嘴:“王爷乃龙子,自是天下哪里都去得,该是别人怕您,您不需要怕任何事!小的就是觉得……没这必要啊!”他急的汗都出来了,“要是让贵妃娘娘知道小的撺掇您这个,定然要把小的送慎刑司!”   他越是拦,越是急,越王心思反倒更笃定了,就得这么干!   “本王的事,岂是你能懂的?”越王站起来,扫了他一眼,“你放心,此事本王不会让别人知晓,没人送你去慎刑司。”   全通大喜:“谢王爷!”   还‘砰砰’往地上磕头。   越王看着伤眼:“行了,你滚下去吧。”   全通麻利起身,不敢再看越王,一副惹了事不敢声张的样子,臊眉搭眼的下去了。   走到无人处,才敢抑制住激动,伸手摆了个胜利姿势。   成了!   和王爷说闲话一样说到关三爷,说关三厉害,有钱,特别厉害,特别有钱,非常值得招揽,还有昌王在边盯着,必须得速度行事,还不能高高在上,姿态得低,因为人家不在乎贵圈,弱点就是情份……再拦一拦,越拦王爷就越心热,最后一定会做下决断:要亲自靠近偶遇,还得在近日,速度行动!   他果然还是聪明的,有用的!   全通理理衣裳,从容的回自己住处了。   不多时,就接到了越王的赏。   来送赏的是越王身边的总管太监,大概不喜欢出现什么意料之外把控不好的事,担心别人冒头影响他的位置,他笑的特别阴,说话句句带着刀子。   全通好声好气的将人送走,打探的话全当没听到,还将赏银塞给了总管太监一大半。把人送走,关了门,他才大大呸了一声,孙子,你懂个屁!当爷是你那种没眼力的蠢货呢,瞧不出哪位是真龙!   ……   史福接到全通的回馈后,立刻告知了杨暄,杨暄就叫另一边人也动了——引动昌王。   昌王是坐不住的性子,哪怕大伤几次,伤了身体底子,本性都没改,只要一说哪里有好玩的,一准能勾去,都不用特别下心思,连关三这一茬都不必提。   崔俣与杨暄几方关注,细密布局准备,还特别订了个景致不错的清楼雅阁,就等着当天看好戏。   这一日,越王轻装简行,避开大量侍卫,只带贴身近卫就出了宫。   不是没人提醒建议,说这样不好,万一遇到特殊意外怎么办?越王自己也知道,但关三……值得他冒这个险。   再者,只要他自己小心,各处警惕注意,哪怕遇到意外,跟着近卫逃出升天完全不是问题。   他的近卫,可不是草包!   越王一边看着四周,一边脚步不停,神色十分自信。   很快,他到了胭脂巷。这胭脂巷,顾名思义,就是很多脂粉的地方,脂粉,也代指女人,遂这胭脂巷,就是青楼楚馆聚集之地。   自那日全通说书似的说了一通关三奇人异事,越王起了心思,就让人下去细查关三,查完果然,一切都和全通说的一样,甚至有比全通知道的更神奇之处。   拿到信息当晚,越王就兴奋的睡不着觉,这样的人才,必须得到啊!   他又叫人跟查,方知关三平日里特别忙,行踪并不固定,近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时间,就是今日今时,倚春阁里有人有约……   踏进胭脂巷,越王神色就明显略焦躁,不时转头,眼睛四处看。   也许皇子天生有苍天护佑,他运气就是这么好,还没怎么找呢,就远远看到了关三的人!   他的近卫目力好,也看到过关三画相,悄悄指了方向,提醒他:“爷,那里!”   越王定睛一看——怔住了。   在约三四丈远的地方,有一男子孑然而立,高个子,很瘦,站姿十分笔直,很给人一种挺拔之感。观其年纪,未及而立,周身气质却深沉内敛,没半点年轻人的冲动恣意。   他穿着一套竹青色素绸长衫,右手执着一根竹杖,竹杖打磨的极为光滑,尤其顶端,有温润之感,看似经常使用。他五官并不十分出色,不算精致,线条也不柔和,组合在一起,给人感觉却不寻常,很有一种坚韧的,犀利的,甚至冷硬的男人味。   越王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种感觉,以他经验,这样极有男人味的,就算本身相貌不出众,性格也不好,也很招女人喜欢。   令他怔住的不是关三气质,而是关三的一双眼睛。   这双眼眼极黑,极沉,似凝满世间苍戾之气,有些瘆人。更瘆人的是,这双眼睛没有焦距,一片空茫……   这关三,是个瞎子!   近卫见越王怔住,悄声提醒:“王爷……王爷?”   越王回神:“关三身体有残,指的是眼睛?”   “是。”近卫有些纳闷,这事消息卷宗里不是有么?王爷漏看了?   越王还真是漏看了。   从全通说话时,他就知道,这关三身体有残,却没注意哪一点,反正不管哪里残,能用就行。到消息递过来,他只顾看那些惊人功绩,也忘了关注这个……   清楼雅阁内,崔俣看着怔住的越王,再看看关三,叹了口气。   “初次见到关三时,我反应也是这个样子。”   如此惊才绝艳之人,眼睛竟然看不见,如若他身体康健,事业是否会更上一层楼?上天也是太残忍。   杨暄握住崔俣的手:“关三自己从不觉得不好,他很享受现在的状态。”   崔俣反握住杨暄的手:“嗯。”   生命中总是有这些不美好,提醒着人们‘珍惜’二字。珍惜眼前人,珍惜现有的生活,珍惜这位……难能可贵的朋友。   发现关三,越王只怔了一瞬,就快速往前走。结果还没走两步,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堆人,敲着锣打着鼓,把他给截住了!   声音还那么大,他扯着嗓子叫,关三都听不到!   越王气的不行,却没有放弃,继续往前冲。   关三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也听不到有人在喊他,按照计划往前走。他与越王距离不算太远,可中间硬生生插进来一队乐队,越王走不了,他却前路无阻,这一走一停,距离就拉开大了。   越王挤的汗都出来了,一急之下,智商就欠了。这种情况下,路被阻,知道关三目的地在哪里,根本不用挤,停一停,让队伍过去不就行了?就算失去目标,直接去那楼里也能碰到么。可现在越王一急,满脑子都是不能放关三走,好像关三走了他就找不着了,这次机会就完了似的。   他就卯足了劲往前冲。   什么护卫,什么安全,全部抛到了脑外。   慢慢的,也不知道怎么挤的,越王就和所有护卫分开了,只身向前……   这是一个丁字路口,三条岔道,越王从下面竖钩的地方往前,与此同时,昌王则从横的一部分,由另一拨花娘们簇拥着,走向中间。   一柱香内,两边就会碰上。   而时刻盯着越王的异兽鸟头纹身刺客团,看到越王落单,互相递着眼色,武器拿在暗处,悄悄往越王身边走……   偏偏几方人,谁都没有发现谁。   ……   路口最大最豪华的青楼里,二楼雅间,有一处落地窗,挂着珠帘,视野极好,楼里的人随便就能看清下面,下面的人却看不到楼里动静。   崔枢翘着脚,撑着头,眯着眼,以海棠春睡的慵懒姿势,躺在窗边贵妃榻上,姿势极为闲散安逸。他身侧坐着楼里最美最红,身价最高的女伎,女伎纤纤素手美如削葱,一颗颗剥着葡萄,喂到崔枢嘴里。   崔枢一点也不害臊,一边享受着美女喂葡萄,一边点评夸奖:“嗯,不错,这波时机掌握的刚好,告诉下面,回头爷有赏!” 第254章 呵,这就是兄弟   胭脂巷既是花街, 各种热闹活动少不了。富商纨绔争相攒局请客,楼子里新来美人挂牌,清倌梳拢,花魁争艳等等, 不说每天都有吧,除三岔五碰上热闹, 简直不要太正常。   越王遭遇这一出,任谁都不会觉得异样,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这是个局。   “关三——”   他一点没注意到护卫没跟上, 还扯着嗓子喊呢, 满脸都是不甘。   他没注意到, 别人可是注意到了。   一群盯着越王, 以暗杀越王为使命的刺客团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顺着六面八方人流就朝越王走去。   一百步,五十步, 三十步……   可惜, 距离尚有六尺之远时, 被发现了!   挤在街上的人群太密,不知道哪个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刺客的手肘, 还刚好是麻筋的位置,刺客动作不由自主,刀也拿不住了,瞬间飞起——   刀锋泛着寒光, 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目流光,嗖一声,直直插进不远处的树上。   看到的人吓坏了:“杀人啦——”   刺客眸底寒芒乍现,都不用互相递眼色,直接手脚麻利的蒙面巾,奋起前奔,直扑越王!   街上一时乱的不行,往哪蹿的都有。   还好这里常年办事,大家伙都练出来了,腿脚特别麻利,个顶个的快,看起来危险是危险,却并没有发生什么悲剧的踩踏事件……   一看到刀光,越王心就提起来了。   他这样的皇子,遇到刺客简直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几乎是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这绝不是意外,刺客的目标是他!   迅速往身边一看,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的护卫们呢?都死哪去了?   护卫看到有刀出现了,也是急的不行,一边嘴里喊着‘主子’,一边奋力往这边来。   但还是远了。   时间紧急,刺客已占了先机!   越王无法,只得拔出腰刀,试图保护自己。   他还往人多的的地方跑,虽然人一多,他动作受阻,但刺客们的行动一样受阻,这些百姓,可以做他的肉盾!   可他料错了。   百姓也不是傻的,看出来搞事的目标是他,怎会愿意同他一起?一见到他过来,大家跑的更快,几乎是如鸟兽散,他所到之处,立刻变成一片空地!   越王牙关紧咬,这群刁民!   只是片刻的工夫,刺客已至眼前,没有护卫,没有肉盾,没办法,越王只有横着心自己上了。   可惜于武学方面,他就是只绣花枕头,只看着好看,一招都没走完,胳膊上就被削下去肉。   “啊——”   越王疼的汗滴珠子一样往下滚,瞪着艰难往这里冲的护卫:“废物——一群废物!”   眼前一片刀光剑影,连阳光都变的昏暗,耳边嘈杂似乎飘远,越王眼睁睁看着关三背影越来越远,消失不见,眼看着自己护卫过不来,身上伤一处接着一处……   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狼狈无力过。   他要……死在这里了么?   便在此时,他看到了一个人。   路口处,一个衣着富贵,腰佩盘龙美玉,相貌身形无比熟悉的人,正由近卫护着,悄悄避开刺客,往外走……   是昌王,是他的弟弟!   有救了!   越王眸底泛起希望,急切的呼唤弟弟小名:“阿曙——阿曙——救救哥哥!”   然而昌王好似并没有听见,往外走的脚步更快了。   远处还有人帮他掠阵,头前带路:“昌王爷,请这边走!”   越王的心,一点点凉了。   肩上又挨了一刀,火辣辣的疼。   他看清楚了,昌王穿的比他招摇,连代表皇子身份的玉佩都戴着,身边护卫甚至不慎喊出了他的封号,可刺客就像眼睛瞎了似的,看不到。   同是皇子,这些人根本不想杀昌王!   皇子们总会招来刺杀,这很寻常,但大部分时间,刺客们对皇子的青睐是一样的,于他和昌王而言,一母同胞,同受父皇宠爱,这点更为一致。要说以前,许他还带着‘江山继承人’的光环,刺客对他关注更多,可近一年,太子风头大盛,他这点光环也没有了,现在刺客上门,他和昌王同在,为什么刺客只冲他不冲昌王!   越王想不通。   再往前想,好像次次都是如此。   他遇到的刺杀次数,比昌王多的多。因是兄弟,常在一处,他遇到刺杀而昌王也在的时候,次数也不少,可每一回,好像昌王都没事。   是,他疼爱弟弟,一有危险,就让人护着弟弟先走,可这么这么多次,一回没出过差错……   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眼前一片血色,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这般迅速,这般鲜活。   可这鲜活,又能鲜活多久呢?   越王看到自己护卫艰难前来,也看到昌王……揉着腰带。   这是昌王的小动作,每次紧张心虚,做了不好的事之后,一定会这样。   所以……   昌王刚刚听到他喊了,故意没有回头。为什么?因为人家之前就看到他了,看到刺客是冲着他来的,所以才要装看不到听不到!   他的好弟弟,哪怕明知不是刺客目标,也不愿意帮他一把,没准心底还在偷笑,希望他能遇刺送了命才好!   仔细一看,可不是?   最初看到昌王时,这小子怕人多被误伤,溜着墙根,走的很慢,被他叫过名字之后,脚尖踮起来,跑的比兔子还快!   还有伴在昌王身侧,紧紧护着他的人,是母妃心腹。   母妃……嘴里说疼爱自己,实则更疼爱昌王。   什么好东西,都给昌王,还时常说,他是哥哥,要承帝位,弟弟什么都没有,拉着他多多疼爱弟弟。可如今看,弟弟真的什么都没有么?他自己,是什么都有么?   母妃的心腹,最知母妃心意,看到他遇刺杀,却不管不顾,只护着昌王离开……   他的命,在母妃心里,也是这般不值钱么!   越王目眦欲裂,喘着粗气,艰难横刀,尽最后的力量保护自己。   无论如何,他不想死,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才能拥有一切!   ……   雅阁里,崔俣细细眯着眼,捧着茶:“龙卫果然好用。小叔叔想的也是处处周到。”   恰到好处的围截时机,碰掉刺客手里的刀刃,一次次似有似无的偏帮,让越王身处险境,又惊险的不用死。   尤其那一声不知道谁喊的“昌王爷”,堪称画龙点睛。   历这一次惊险,越王要还能稳住不恨昌王,不恨田贵妃,他就不姓崔!   崔俣看着楼下的景,杨暄看着看景的人,目光很是痴迷:“你也很周到。”   虽然说好了,要用关三钓人,也事先同关三沟通过,关三自己也愿意。可真到时候,崔俣并不愿意给别人带来太多麻烦,露个脸就行,根本不用见面周旋,直接截断。   崔俣微微笑着,朝杨暄眨眨眼:“你还是盯着些好,别让越王被怼死了。”   杨暄手就缠上了崔俣的腰:“我相信小叔叔。”   “那是我小叔叔。”   “嗯,你的,就是我的。”   这边两个人腻歪,那边路口青楼落地大窗前,崔枢已经站了起来。   他懒洋洋拉了拉筋,扭扭脖子,放松指节,兼转动脚腕热身。   “终于到爷表演啦!”他一边动,还不忘朝身边女伎抛媚眼:“你们都好好瞧着,回头谁看到爷的英姿最多,最帅,爷有赏!”   女伎们笑的花枝乱颤,娇声相应,带头红牌素指纤纤,往他嘴里喂了颗葡萄:“一群小喽罗而已,奴家等着你回来——”   “嗯乖——”崔枢嚼开葡萄咽下,十分受用,“同你一样,真甜!”   ……   越王孤立无援,眼看着就要被弄死,突然,街上出现了异样。   爱玩爱闹的崔枢,以及专业转移焦点解围的傅容森和尹子墨。   尹子墨是纨绔么,常来花街太正常,纨绔玩的疯,脾气大,带的人也多,闯进来迅速将局搅乱,傅容森呢,就纵容哄着,跟着进来,有那不长眼的敢撞上来,一个字,打!   崔枢是胭脂巷一霸,不但会赏美,他还惜美,最见不着美人受委屈,方才有花娘们路过,被刺客一冲,有跌倒的,他就不高兴了,过来教训人。   至于越王?   对不起,穿的太朴素,又没露身份,他们不认识。   一群刻意搅局的过来,刺客阵脚被打乱,越王护卫也‘非常幸运’的走到了越王身边。   ‘完全不知道帮了忙’的几个呢,自然是挥挥衣袖,深藏功与名……   期间只发生了一个小意外。   越王蠢的要死,许是被刚刚吓破胆了,现在明明这么人过来了,安全了,还是害怕,瞎着眼去撞刺客的刀子了!   崔枢心里暗暗骂娘,面上却不露,生气的拽住一个踩了一脚花娘的刺客,往边上重重一抡——“老子最讨厌欺负女人的熊货!”   这刺客本也武功不低,可被崔枢那么一捏脉门,整个人就动不了,随着崔枢力道被扔了出去,正好砸到几乎刺入越王胸口的长刀上。   有外力侵入,长刀一斜,改了方向,将飞过来的刺客捅了个对穿,飞过来的刺客呢,手里也有短剑,随便这么一挥,好死不死割到了拿刀刺客的脖子。   越王看着抱成一团,死在面前的两个人,有些愣神。   上一刻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呢,如今竟天外飞仙,别人都死了?   崔枢一看弄死人了,眼神闪烁,十分心虚:“我可没杀他,是他自己不会飞,撞到别人刀上的!”说完又梗着脖子,给自己找理由打气,“欺负女人,活该!”   怎么也是救命恩人,越王就拱手:“多谢——”   “谢个屁!不许说老子杀了人!你们今天这事,老子没看到!”   崔枢放完话,就赶紧闪人。   越王被驳了面子,却没生气。别人救了他的命,他得感恩。而且一般百姓,就算会点武功,也是不敢随意杀人的,此人错手伤人命,心虚,不想卷入泥潭,也很正常。   既然别人不想,他便帮人担下这桩事,平了这份恩怨,也算报恩了……   形势一变,越王就立刻安全了起来,刺客没得手,死的死,跑的跑,余下处理不提,越王惊魂未定一场,也不想找关三了,直接回宫去了。   崔枢干完大事,旋身使出最漂亮的轻功身法,跃上青楼,挑开珠帘,倚墙摆姿势:“怎么样,爷帅不帅,强不强!”   还风骚的撩了把头发。   女伎们惯会哄人,这个说‘好帅呀奴家心肝儿都颤啦’,那个道‘天底下往哪找第二个这么俊的人哟’,把崔枢给哄的,眉开眼笑,特别得意。   “可累死爷了,”他懒洋洋往椅子上一坐,眉梢眼角全是戏,“来,给爷捏个肩,捶个腿,喂个葡萄,爷要爽一把!咦?眉眉,你怎么不动啊?”   楼里绝色美女,最红头牌,方才用纤纤素手给崔枢喂葡萄的眉儿,朝窗外看了一眼:“奴家好像看到白衣裳了。”   崔枢腾的坐起来:“哪呢哪呢?”   头探出窗外,远远瞄见一个一身白衣的俊俏男子侧影,崔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嗷’一嗓子跳起来:“那什么,你们玩,我改天再来哈——”   也不各种抛媚眼风骚了,也不懒洋洋没骨头了,更不喊累了,‘嗖’一下就跳出窗外,灵猫一样,在屋顶蹿了几蹿,就不见了身影。   屋中各女伎:……   叫眉儿的头牌最为淡定:“收拾收拾吧,今日枢公子不会再来了。”   ……   胭脂巷外,阿布可儿提着裙角,在人群里一遍又一遍的冲,没章法的乱跑,跑的额角出了汗,精心梳的大安姑娘发式都乱了,都顾不上。   她紧紧抿着唇,面色焦急,跑了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不会停歇,别人渐渐对她指指点点,她似乎也完全察觉不到……直到崔盈好不容易找到她,用力拽住:“可儿!”   阿布可儿怔了怔,才认出拉住她的人:“盈……盈?”   崔盈拿帕子给她擦额角的汗,眸底一片担忧:“你这是怎么了?”   阿布可儿愣愣看着崔盈,眼泪毫无征兆的迸出,片刻汹涌。   “盈盈……我大概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她蹲下身,抱住膝盖,号啕大哭。   总感觉看到了他,可回头再看,怎么找怎么找,都找不到人。   ……   人群外,在自己店里换了一身衣服的关三,柱着竹仗走了出来。   明明看不到,他却似知道附近发生了什么,微微侧耳问身边长随:“怎么了?”   长随照习惯走到他前面引路:“没什么,是有位姑娘在哭……”   关三微微点了头,没再多问,手中竹杖轻动,渐渐远走。   眸底,依旧是一片苍戾空茫。   ……   越王此次出宫十分低调,没带多少护卫,行踪也未透露,遇到事情立刻返还,遂他遇刺这件事,暂时并没有人知道。   庄姝却不一样。   她投诚太子,太子今日有局,也给她派了任务,遂她早就准备好了。   一般情况下,越王回来,头一个知道的肯定是越王妃,迎上来照顾伺候的也是越王妃,以及越王妃手下。但今日庄姝得到命令,早早就准备了起来,给王妃找了一堆事,让她抽不出身,越王回来,自然是她这个侧妃第一个迎上去。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庄姝见到越王,面上表情从惊喜变成惊吓,演技非常好。   不等越王回应,她立刻叫贴身丫鬟冬儿去拿药,亲自扶住越王,又快又稳的扶他坐下,坐好,又含着眼泪,给他上药。   看样子,竟是心疼的不行。   “您……莫生气,”她一边轻轻的给越王上药,一边颤着声音,“不是妾不心疼您,不给您叫太医,而是那边……昌王殿下那边,听说在外面受了惊吓,回来后情绪十分不好,贵妃娘娘把太医们都叫过去了,替昌王殿下诊治……王爷这身看着吓人,却多外伤,妾先帮您把药上了,止住血,稍后就算太医略迟,殿下也不会太遭罪……”   越王脸色阴沉,喉间腥甜,差点吐血。   什么在外面受了惊吓,就是刚刚那场刺杀吧!   他的好弟弟,还真是会不遗余力演戏,吓着了?恐怕不是,是想趁机让他没人治伤,延误机会,死了才好吧!   怪不得跑那么快,比他先回宫,原来是有打算的!   庄姝垂着头,声音有些颤,好像在给自己打气:“王爷莫担心,妾虽不懂医术,不会治伤,但这味千金置下的陪嫁良药效果却是很好……”   药粉纯白色,十分细腻,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洒到伤处没多久,虽然还是疼,但血迅速止住了。   从越王的角度看,庄姝小脸煞白,神色认真,生怕弄疼了他,也怕自己动作不到位,提着一口气在给他上药。她眉目姝丽,侧颜线条完美,因垂头露出的后颈一小片雪肤,更是引人遐想,勾人的不行。   这样的美人,该好生养在家中娇惯,她却蹲在他面前,纤纤素手沾满了血,心疼的不行。   越王微微阖眸,浅浅一叹。   亲娘亲弟弟,还不如一个之前有过心上人的女人对他好。   他随意问着话:“你在宫里可受过委屈?”   “没有的。贵妃娘娘很疼爱妾身,在娘娘那里,妾身和昌王爷侧妃是一样一样的,昌王侧妃有的,妾身也有……王妃姐姐人也和善,从不会仗着身份,随意拿捏人,手也松,有时昌王妃那里得的礼物,也会分与妾身……”   庄姝声音柔柔的,并非是惑人的那种娇软暧昧,而是因性格安静形成的习惯,说话略慢,处处包容,柔的像春雨,十分入耳。   越王却没被她安慰到,心里更加不爽。   他是长,昌王是幼,他的侧妃,却因为在母妃那里和昌王侧妃一样待遇,而感到荣幸……   呵,事实早已这般明显,他为何之前总也看不到!眼瞎了还是心盲了?自己蠢不算,还累的他的人同他一样憋屈!   他睁开眼睛,看着庄姝动作。   她一副快吓晕过去的样子,明显很怕血,既然这么怕,为何要坚持?   “因为王爷是妾身的天啊。”   庄姝说了话,越王才发现,不知不觉把话给说出来了……说就说罢,他同自己的女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妾自进了王爷的门,往昔一切皆与妾再没半点关系,那时开始,王爷便是妾的天,妾的命,妾的一切。妾此生生死荣辱,全在王爷身上,妾盼着王爷长命百岁,万事无忧。”   庄姝把药上完,开始给越王包扎:“王爷荣,妾才有荣的希望,王爷不好,妾便永不可能有好的机会……妾是王爷的人,眼下又未得一男半女,说句晦气的话,王爷若是出了事,妾没别的想法,只愿死随,哪怕王妃姐姐醋,妾也不管了……”   越王轻轻摸了摸庄姝的脸。   “你的好,本王都知道。”   女人的指望,一是男人,二是孩子,庄姝是个明白人,这宫里,也有的是明白人。   比如他母妃。   有男人,也有儿子,还有俩。   所以她底气很足,所以她不会倾注所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她可以毫无忌惮的偏爱,喜欢了捧一捧,不喜欢了踩一踩,哪个儿子不得意……换一换位置,也没什么。   ……   等田贵妃得到消息,心急火燎冲到越王殿看望儿子时,回应她的,是儿子无比冷漠的嗤笑。 第255章 撕破脸   “儿子无事, 累母妃操心了。”   越王声音和眸色一样淡漠,大殿空寂,连隐隐传来的回声都带着冰冷与疏离。   一个‘累’,一个‘操心’, 明明体贴的话语,因重音不同, 情绪不同,也散着嘲讽与不齿的味道。   田贵妃却没察觉到。   再敏感精明的女人,碰到宝贝儿子遇刺身受重伤的事,都没法冷静。她大步上前, 颤着手轻轻掀越王的外衫:“让娘看看, 伤成什么样了?”   传话的说越王成了血人, 包扎时水换了好盆, 盆盆都是红透的……她是真担心,连声音都有些抖。   越王早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眼下看田贵妃, 怎么看怎么像演戏, 没来由一阵恶心。   这出母慈子孝的戏份,他再也演不下去了。   他伸手将衣服扯好,拒绝了田贵妃的接近:“儿子很好, 母妃不必如此,还是多去顾着弟弟吧。”   田贵妃一怔,这才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你可是怪母妃来晚了?”她眉头微蹙,声音悲悲柔柔, “你今日出门低调,行踪未透露,带的人又少,消息难得及时传回,母妃是方才知道你遇刺,受了伤……”   越王懒的听她解释,场面话谁不会说?他的母妃,最会找理由,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什么事,与她有无干系,反正只要她出现,就属她最可怜,最委屈,别人都欺负她。   之前同母妃站在同一立场,常见母妃这么坑人使手段,当时不觉得什么,还暗自爽快,觉得母妃就是能干,所有好处合该是他们母子的,所有人合该疼惜他们宠爱他们,现在被使手段的换成了自己……   说不出的憋屈!   他不想听,直接截了田贵妃的话:“怎么,我那好弟弟没告诉你,他是为什么受惊吓了?”   因心里不爽快,这话说出来,难免带了怨气。   田贵妃直接怔住了。   可她多聪明的人,不用深想,就反应过来了:“你弟弟看到你遇刺了?”   一定是这样,大儿子才误会了。   昌王回宫早,一脸惨白,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她这当娘的怎么可能不心疼?自然叫太医们都过来了。她不知道越王出了事,也不知道越王后脚就回来了,看到这场面吃了醋,心里有了结。   可事情不是这样的,也不能是这样。   她握住越王的手:“你弟弟什么样的人,你会不知道?他平时最尊敬你,最爱跟着你跑,如果看到你遇刺,怎么可能不管?你这是心里有气,误会了。”   越王心尖一阵阵发寒。   母妃就是这么护着弟弟……早就知道的事,为什么还要伤心?   田贵妃看着越王紧抿的唇,心里一阵揪紧。她不能让儿子们生分,这件事不管当时情况怎么样,都得是这样,必须好好好过去!   她浅浅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看,你遇刺是意外,谁也不知道,街上人那么多,突然哪个方向乱起来,人本能就会跑,你看到了你弟弟,你弟弟不一定也看到你了……咱们得讲理,不能随意迁怒,你和你弟弟是同胞兄弟,最要互相扶持,可不能被人胡乱撺掇两句,就中了计……”   话里话外还是向着昌王,责他不够大度!   越王心里一团火气冲上来,再也压不下去了。   “母妃大约不知道吧,当时刺客突然冒头,离昌王比离我近。昌王穿的华贵,皇子玉佩都戴着,还被人叫破了封号,可刺客像瞎了似的,只盯着我,只冲着我来!”   越王很愤怒,他孤立无援,眼见就要丧命,一母同胞啊,他早年当眼珠子疼的啊,看到了跟没看到似的……那一刻,他摧心摧肝的难受,十几年心血,全部喂了狗!   田贵妃听到这话,忍不住变了脸色,心里突突跳的飞快。   又是……那伙人么?   若如此,她倒真知道几分,可这事,没法说,没法解释。她速有急智,脑子转了一圈,立刻出声继续安抚越王:“你听娘说,你同你弟弟不一样,你弟弟以后,顶了天也就是个贤王,你将来是这江山之主,份量不同……”   又是这句话。   越王差点笑了。   回回拿同样的话哄他,他怎么就那么蠢,信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母妃这表情,也明显有些不对,似有些心虚。怎么,她不但知道昌王故意没救,竟还知道这刺客是谁么?难道是别人经由她点头,才派过来的么!   不过他还有理智,知道自己是一时想过了,再怎么样,母妃也不会想杀他。但母妃对昌王的信心,是显而易见的,昌王的改变,对他的态度,也是基显而易见的。   他闭了闭眼:“刺客为何只针对我,不针对昌王,我不想深究,许他们就是脑抽了呢?您为什么只护着昌王,昌王都是对的,我都是错的,我也不想追究,您生了我们俩,十根手指都有长短,偏心……又有什么错?”   “只是如今,我命都差点没了,您还这样来哄我,有意思么?”   他声音沉重,似老了几岁,目光也烈烈发寒:“您不想再扶持我,改了主意,想扶弟弟做皇帝,直说便是。”   儿子这神态,这语气,这万念俱灰的样子……   田贵妃心尖一疼,一颗心像被剜去一大块,密密的疼。   她有些急了:“你这话怎么说的?再愤怒再难受也不能说气话,娘还不都是为了你!”   越王眉锋一凛,厉声喝出:“你摸着你的胸口说,你到底是为了谁!这么些年,我做的还不够吗?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你如此偏着昌王!我这好哥哥做了十数年,如今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弟弟的大心思!连我这哥哥的生死都不顾,你却还信着他,偏着她!母妃,我倒是想问一句,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你亲生的儿子,只有昌王一个吧!”   田贵妃一个踉跄,差点没站隐,一脸难以置信,见了鬼似的表情。   她伏低做小,舍了颜面舍了自尊甚至舍了性命,委身巴结那薄情优柔寡断的皇帝,是为了什么?   十分里有八分是为了越王!   昌王虽然……也是她生的,前途已定,不会有什么出息,她便分心打算一二,只想让大儿子帝位得继后,小儿子能平平安安,不愁吃穿的活着,很过分么?   越王容不得别人也罢了,连这样一个不占地方的弟弟都容不下,她往日的教导,都被他忘到狗肚子里了么!   田贵妃对着儿子,自己生的,有几分所属感的人,并不像对着太康帝那么战战兢兢,她生气,愤怒,也不会憋着,直接就发了出来。   她指着越王鼻子:“本宫如何想,如何做,这么些年劳心劳力捧着你,你敢说不知道?”她目光锋利,表情很是狰狞,“本宫独宠后宫,吃过什么样的苦,你不知道,可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从小到大,你什么没享受过,可曾吃过什么亏,受过什么委屈?如今一个小小误会,就同本宫闹,你很好……很好啊!”   越王嘴唇紧抿,目光微闪。   他承认,以前,母妃是真的对他好,一门心思为他,但是现在,变了。   他微微垂头拱手,言语恭敬:“母妃莫气,当心伤了身子。母妃以前待我如何,我全部记得,日后自不会亏待母妃,只是以后,还望母妃享享清福,我同昌王之间的事,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无论如何,田贵妃对他有生养之恩,不能因为母妃偏心,就把这份情给忘了。别人不义负他,他却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越王自以为很伟大。   田贵妃看着越王的脸,突然感觉很陌生,好似从没认识过这个儿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   越王母子在大殿中争吵,宫女太监们早就下去了,并没有人听到。   当然,这些人里,并不包括庄姝。   庄姝站在不起眼的阴影角落,将这场好戏,从头到尾看了个爽。   越是上位者,说话做事越讲究,彼此留一线,才好各种谈,撕破脸至此,尤其还是皇室母子,可谓是大笑话。这对母子,不可能再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了。   越王和昌王的关系,也不可能再恢复。   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们这一番急赤白脸的撕扯?   庄姝拿帕子印了印嘴角,压下微不可察的笑意,转身悄悄离开,给太子送信去了……   田贵妃不可能甘心事态如此,接下来依旧做着各种努力,试图让两个儿子恢复关系。越王轴上了,不听劝,没办法,她就把精力放在昌王身上,想让昌王自己出去认个错,把事给圆了。   话说的那叫一个苦口婆心语重心长。   她是真的为了两个儿子好。   昌王面上带着笑,乖巧应下,田贵妃一走,脸就拉了下来,眸底全是阴霾。   凭什么!   凭什么一样的皇子,就因为他小了几岁,所有一切就都是哥哥的!   寻常人家讲究个嫡庶长幼,可皇家是什么地方?往前打听打听,看看史书,有多少是真遵守了的?他是龙子,身上流着太康帝的血,凭什么就不能想一想了?   以前,他喜欢哥哥,心甘情愿让步,可他的让步,换来了什么?骄奢横纵的名声,一天比一天提不起来的印象,到如今,他还伤了根本,以后子嗣上略艰难……纵是有皇宠,那个位置也很难坐到。   他承认,他是有几分骄纵爱享受,脾气也不怎么好,可皇室里长大的龙子,谁不是这样,谁没小毛病?越王不骄纵不好色么?他那宫里,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看个哪个美人,不消自己开口,母妃就能送过去,谁说过什么?   一样的事,他做就是错,就是落人口实,越王做就是应该?   都欺负他小,看不出来呢!   现在他长了心,长了眼,哪还不明白?这些事里,有多少,是他那好哥哥的手笔?   越王对他,说是看护照顾,实则就像逗小狗,高兴了丢根肉骨头,摸摸毛,不高兴了,碰到正事了,他就得避开。他在这位好哥哥眼里,那都不算人!   所以他凭什么要帮忙?凭什么要认错?   活该越王被刺杀!他怎么就没死在那里呢!   昌王心里不服,面上应了田贵妃,自然不会十成十揣着真心去做。往越王宫里走一趟,实则是认错,其实是气人去了,话里话外都是刺,两人关系哪能好的起来?   二人大吵几架,关系越发不好,田贵妃瞧着不对,过来问,昌王就诉委屈,大小伙子,哭的眼睛都肿了,田贵妃心里十分不忍,再次亲自去往越王殿。   可惜,越王心里早已认定,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管用了……   田贵妃就想,都在气头上呢,要不就放一放,两边静一静,风头过去,气性消了,事就好办了。   可杨暄怎么会如她的意?   宫里一切,杨暄都注意着呢,发现田贵妃要冷处理,他当下就开始伸手搅混水了。   越王殿里,死了个太监。   还是越王心腹。   而所有证据,指向昌王。   不等两边怎么反应呢,昌王那边也死了一个人,是昌王最近最爱的美人。   这下不用说了,两边立刻撸起袖子掐架。这次的掐架,换了个方式,不是吵架加上眼药了,两兄弟连戏都不想演了,直接冷漠脸,互相搞对方的人。   战火一升级,就不只是搞身边伺候的人那么简单了。   昌王知道越王很多秘密,开始攻击越王的政治力量,让他地位不稳。越王呢,开始掐昌王咽喉,除了搞他的人,还让人散布他不行的消息……   两边越掐越眼红,火气越大,到最后都有点顾头不顾尾了。   杨暄这次表现的非常有兄弟义气。   两边掐架,他就笑眯眯在后头善后,保人啊拢人啊什么的。尤其人才,受了委屈,越王昌王不要,沦为弃子,杨暄就溜过去叹两声,给颗糖,表示你这么有才,是干大事的人,为了这些糟污事丢了性命太可惜,哥哥弟弟不要没关系,你跟着孤干啊……   他非常讲义气的,收拢了一大批从越王昌王身边挤出的人。   ……   俩儿子掐架,闹的灰头土脸,还叫太子占了便宜,这种局势,田贵妃怎么可能看的下去?她恨的牙痒痒的不行!   兄弟俩再这么下去不行。   田贵妃一拍桌子,必须把这股火压下去,迅速的,有效的压完压实!   可她向来玲珑的心思,到了兄弟俩这就不行,想什么法子,怎么说怎么劝都没用。又不好让太康帝知道……那草包知道了也没用,照样管不了,还是得靠她。   她不行,就只有……求助外力了。   那人干下的好事,总得出份力解决解决!   想到那个人,田贵妃眼睛微眯,眸底泛起阵阵精光。   既然没办法了,要谋划见面,不如就多搞点福利,她要好好同那人谈判一番,要安抚越王,要哄回昌王,不如再加一桩,搞死太子!   这些天太子在她俩儿子后头上蹿下跳煽风点火,她看的都要气死了!   田贵妃连饭都没吃,把自己关在殿中整整想了一日,终于下定决心,知道怎么谈,都谈些什么了。   如今,就差个出宫机会了……   而崔俣与杨暄,等的就是现在,给的就是机会!   杨暄当夜就跑出宫外,敲了崔俣的窗子。   进去了先不说话,直接提枪干正事,憋着力气大大河蟹一把,满足了,杨暄才把宫中消息,田贵妃反应,各种细节表现分析给崔俣听。   “……是时候上第二环了。”   他亲了亲崔俣脑门。   崔俣斜睨了他一眼,因刚办过事,眼角弧度含春带媚,勾的杨暄差点举旗再来。   崔俣知道杨暄的小心思,也不戳破:“不错,这次很顺利。”   进洛阳这么久,看了这么久,他们太懂田贵妃心思了。   每个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都有短板,有触之失灵的死穴,田贵妃的死穴,就是儿子。碰到别的事,她精明的不行,甚至有很多男人都比不上的大局观,可一涉及到儿子,她处事的方式,总是会失了水准。   现在越昌反目,她处理不了,会怎么做呢?   会请求外援。   太康帝就算了,那是个讨厌麻烦,把所有麻烦都推给别人做的人,推麻烦给他?做了这么多年懂事的人,田贵妃不能这个时候突然不懂事,让之前搭建的所有优势消失。   而且,就算她把事推给太康帝,太康帝也不一定办的好,他肯定错手就推给别人,或者不管,任他们闹。要是越昌闹的特别大特别烦特别乱,没准太康帝还会迁怒,直接放弃。   所以,她得求别人。   洛阳城有个潜藏多年的突厥人,突厥人手下有势力——灰衣人组织,这个专门刺杀越王的刺青组织,与灰衣人有关联,遂很有可能,也是突厥人的人。   田贵妃手下有青衣组织,青衣与灰衣人之间态度暧昧,做一些事,尤其是抢册子时,田贵妃要避着灰衣人,不想让灰衣人知道。   加之杨暄亲眼所见,曾经有突厥人在后宫里出现过……   这个潜伏多年的突厥人是不是同田贵妃有所关联,岂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他们一定有关系,而且是非常紧密的结盟,不足为外人道!   风云会回来,杨暄已经把宫里所有人细致梳理了一遍,确定突厥人不在宫里,宫外又找不着,就只有钓一钓了,田贵妃,正好可以利用。   这二人是联盟,定然有隐秘的沟通渠道,而最隐秘最安全的渠道,一定是不怎么经常使用,且只能传简单话语的。   平时小事就也就罢了,偶尔传个话就能行得通,两方都是聪明有实力的人,很多事都能自己解决,用不着外援。可这一次,田贵妃急了,还是大事,光传话,可办不了,她们得面谈。   一面谈,崔俣和杨暄的机会就来了。   计行至此,他们要做的,就是给出一个绝好的,所有人都不会怀疑,也拒绝不了的机会。   他们要促成田贵妃同那人见面!   田贵妃是宫妃,不能随便出宫,便是选秀时往皇庄走一走,都是要跟太康帝的,如何让她出宫,甚至有落单的机会,并不容易……   洛阳有个天泽寺,和皇庄依山相傍,香火鼎盛,还有个镇寺高僧慧知大师,名望极盛。每年寒衣节后,十月初五达摩祖师圣诞,寺里都会举办礼佛会。这个礼佛会,名声远扬,洛阳城百姓几乎全员参与,有很多外地人也专心赶着时间,专门过来参与礼佛会。   这是桩举国欢乐的盛事,按理,皇家也是要凑个趣,沾点热闹,讨个好彩头的。   寺院再大,再专门隔出了给皇家的空间,外面那么多人,还是会吵,太康帝嫌烦,基本没怎么去过,每年只派个皇子过来看一看。有需要请慧知大师解惑时,他会挑别的时间过来,并不挤在这一天。   可是今年不同。   今年太特殊了。   什么风调雨顺,朝上麻烦不多,交待下去就能办成这些,皆不提,只说诸国风云会,太子可是好好出了把风头的!   史无前例的第一啊,多少荣耀,太康帝你不该礼个佛感个恩么?   扬扬国威,固固帝尊,顺便还能求一求来年还能这么顺,没麻烦么。   太子现在是有人的人了,随便一个眼色下去,就有人上了折子,说这次礼佛会皇上得亲自露个脸。   这折子一出来,太子的人当然都赞成,越王的人么……主子现在忙着掐架,顾不上别的,而且这件事同大局没什么关系,大家就都没发表意见。   不反对,就是默认同意么。   太康帝本来觉得无可无不可,但大臣们都说应该,他是不是真的很应该?   他还将这个苦恼吐给了田贵妃。   田贵妃一听,眼睛刷的就亮了。   应该!怎么不应该!   这是她的机会来了啊! 第256章 小老虎技多不压身   太康帝会亲自参与天泽寺礼佛会的消息一放出来, 整个洛阳城沸腾了。   每年十月初五,是天泽寺最热闹的一天,也是百姓们的大日子,多少人想着盼着, 能有机会和皇室亲密接触一下,可惜每每来的都只是个皇子, 还悄悄的来,悄悄的去,都不带让他们知道的。   今年实在太惊喜,皇上亲自参加, 话都放出来了, 怎么可能不露一面?   百姓们要求的不多, 不是什么脑残粉, 非得拽着太康帝摸个衣角,说句话不可, 只要能远远看上一眼, 磕个头, 就心满意足了。   皇帝在他们心中份量很重,是统治者,是贵族, 是必须敬畏的存在,也是引领他们方向,保护他们平安生活的人,具有特殊意义。在特殊的日子, 能给这位特殊的贵人磕个头,是应景又圆愿一样的存在,谁会不高兴?   百姓们奔走相告,为节日准备的热情更高,东西更多……   太康帝放了消息,百姓们带了头,洛阳官员肯定不能落于人后,也紧张喜庆的准备了起来。这个时节,走在街上,见面不管是谁,都是一句话:礼佛会准备好了么?   这一年天泽寺的礼佛会,注定是史上最热闹的年份之一。   如此人多眼杂,特别利于钻空子,好到不能再好的时机,田贵妃还发了邀请,那位深藏不露的突厥人,你真的不来参与一发么?   崔俣和杨暄分析后笃定,这个突厥人,一定会来。   能隐藏洛阳这么久,发展出了这么大势力,定然是一个聪明谨慎,又不失胆气的人。若是一般时候也就罢了,如此时机,怎会不用?   消息一传出去,杨暄就广布人手,开始关注洛阳地界上的各种人。   若能提前把这突厥人揪到,固然最好,揪不到,也能排查出一些人,待到礼佛会当日,他就不信没有收获!   而崔俣呢,一边带着木同暗卫悄悄试探小叔叔,一边忙着帮阿布可儿寻找情郎阿三的消息。   小叔叔有点难搞,精的不行,忙的不行,脚底像抹了油,每天都在飞檐走壁,交际圈极多,极乱,极杂,非常没有规律,其中美人儿还占了多半部分,有男有女……到底谁与他关系匪浅,谁同他睡过一张床,谁和他心有灵犀,别说短时间内,长时间也分辨不出来啊!   这让崔俣有些叹息,之前那个空余时间特别多,每天都有大把时间和他撩闲,甚至堵杨暄的小叔叔,真和现在这个是同一个人么?   阿布可儿的情郎更麻烦。   线索实在太少,而大安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就算每天都能排除几个,全部扒拉一遍,得到什么时候去?   崔俣对自己和杨暄的力量有自信,既然答应了阿布可儿,就得帮到底,把这人寻出来。令人郁闷的是,时间问题。他得同阿布可儿解释一下,请她放宽心,多些耐心,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咱们得慢慢来。   一回洛阳就忙的不行,寻人之事虽然交待了下去,按部就班在做,但这些时日少有沟通,一直是崔盈在代为照顾阿布可儿,崔俣觉得,是时候坐下谈一谈这件事了,也听听阿布可儿的想法,看看她在洛阳适应的怎么样。   正好离十月初五还有几日,所有事情都交待下去了,紧锣密鼓忙的是下面人,崔俣很有空闲,便晃出来找人了。   杨暄不肯放弃任何一个同崔俣相处的机会,正好有空,就跟着来了。   这几天,阿布可儿跟着崔盈,带着小老虎在山上疯。   小老虎长大了,不方便总在城里混,怕吓到人,地方也小,不够小老虎施展。杨暄目前已很有些实力,专门划出几片山头,不让进别人,就给小老虎玩。   小老虎都玩疯了,连河帮都不吵着要去,见天在深山里疯跑,有时不主动出现,大家都找不到它的影子。   英亲王老爷子脾气古怪,不怎么爱在城里呆着,喜欢偏僻又高的地方,在各处高山几乎都有庄子。崔盈做为英亲王准孙媳,这些庄子自然随时向她开放,她也没矜持,知道有一处和太子划给小老虎地方挨着,就朝王府递了信,带着阿布可儿过来了。   别人找不到小老虎,她不一样,她算小老虎的半个主人,义城郡几年,几乎日日与小老虎相处,最是了解,用一把特殊的薄荷叶子,就把小老虎招到跟前了。   阿布可儿:哇……盈盈好厉害!(⊙v⊙)   崔俣与杨暄到时,小老虎正在阿布可儿打架。   小老虎精神头特别足,跳的那叫一个高,腰身绷的那叫一个直,虎啸声出来响彻四野,一点也没留情!   阿布可儿会武功,武功还不错,躲闪本事了得,她力气不敌小老虎,就施以巧劲,时不时趁机揉把小老虎的头,撸把小老虎的毛,撩的那叫一个专业。   小老虎被这么撩,竟然没生气,胖爪拍向阿布可儿攻击时,锋利指甲一根都没伸出来。   杨暄:……“这虎吃错药了?”   每回对着他,都是一触而发,分分钟想干死他的凶兽样,面对姑娘,打的再热闹,哪怕被摸到屁股了,也没真火……   莫非——“它是只色虎?”   杨暄这话说出来,看向崔俣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崔枢,也是个好色的。   怎么他媳妇身边,净出这样的色鬼?   崔俣横着眼看杨暄,这位熊太子,脑洞也是突破天际了。   他斜着眼,笑意悠长:“你是不是羡慕阿丑?阿丑犯熊也好,凶猛也好,大家都喜欢,都想宠着……”   可这位太子,不管怎么表现,仍是会遭嫌弃。   比如他自己,一个不高兴,就敢把太子往门外关。   比如小叔叔,一言不合,就会过来搅和事,太子没被折腾的阳痿,都是天赋异禀。   比如太康帝以及部分大臣,满意了看太子顺眼,不满意了……呵呵。   更别提立场相对,视如仇人的人了。   这么一比,好像阿丑的虎生的确比杨暄幸福很多。   堂堂太子,活的竟不如一只四脚兽。   杨暄反应过来,一脸震惊,似受到了极大打击,委屈的看崔俣:“卿卿……”   表情声音都极为夸张,似下一刻就能嘤嘤嘤的扑过来。   看到这表现,崔俣眼角就是一抽。   “行了,知道你聪明能干,能屈能伸,别随便给自己加戏,我不吃那一套。”崔俣摸了摸杨暄的头,面无表情的往前走。   杨暄轻啧一声,抹了把脸,眼角微挑,恢复一贯的强横霸气。   套路用太久,蒙不到媳妇了,真是可惜。   崔俣则一边走,一边想,熊太子越来越不要脸了,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修炼满点,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挖苦了,否则必会成为人家脚底的梯子,朝他各种歪缠。   杨暄大步跟过来,一边眉毛跳着,眼色飞着,嘴角笑意极有深意:“果然还是卿卿最了解我,知道我特别‘能干’,尤其‘能屈能伸能短能长’一点,特别出色……”   竟还说上荤段子了!   不要脸!   崔俣板着脸,脚步更快:“有姑娘在这里,要点脸吧太子殿下!”   杨暄:“嘿嘿嘿……”   二人走路这段时间,小老虎都玩出花样了。   它不但跟阿布可儿打架,还没忘了崔盈,动着爪也要时不时冲崔盈吼两声,刷存在感。   终于获得了胜利,把阿布可儿按到了胖爪之下,它兴奋的跳起来,冲崔盈邀功。   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学会了新技能,会捉鸟讨小姑娘欢心,还学会了握爪,打滚,甚至空中大跳……   只为博美人一笑。   崔盈&阿布可儿:哈哈哈哈哈哈——   笑的腰都要弯了。   杨暄横着眼点评:“好不要脸的虎!”   崔俣却笑出了声,阿丑乖儿砸,你那么能,怎么不学个跳火圈呢?   这一刻,小老虎似乎听到了主人心的呼唤,当然,最大可能是闻到了主人味道,转头看到崔俣,就嗷嗷叫着跑了过来。   它四爪腾空,耳朵都往后倒了,带着风的速度,电的气势,白毛大团子一样,冲着崔俣冲过来了!姿态特别漂亮,气势特别足,连吊睛圆瞳都看着更锋利更耀眼了!   所向披靡!   成年凶兽这么冲着人来,换了别人,肯定会害怕,可崔俣是谁,怎么可能会怕?他笑眯眯站着,袖手等着小老虎过来。   杨暄……杨暄有点不乐意。   他媳妇,怎么能老被别人扑?   他清咳两声,站到崔俣前面,往前走了几步,试图挡住小老虎。   可小老虎根本没把他当人。   这小东西最是精乖,小时候还怕过杨暄,因为杨暄特别凶,还经常凶它,后来么,它慢慢看清楚自家主人才是老大,杨暄也得归主人管,立刻放飞自我,再也不怕杨暄了!   得罪就得罪,打架就打架,它不乐意了就找主人诉苦,叫主人抽这大混蛋!   小老虎脚步丁点没停,近杨暄身前时,突然一个俯身,后腿蹬地用力,整只虎以不可思议的高度腾空——   躯体绷到极致,琥珀圆瞳露出凶光,它越过了杨暄头顶!   然后,轻盈落地,极为谄媚的“喵”了一声,走到崔俣面前,轻轻蹭他的腰。   崔盈与阿布可儿在一边,看的简直叹为观止。   阿布可儿:“这小东西,竟然把太子当做障碍物,直接给跳给过去了!”   崔盈:“阿丑好棒!”   阿布可儿:“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它要把崔俣给扑倒呢!”   崔盈:“哥哥身子弱,经不起……”   阿布可儿双眼放光:“太可惜了!扑倒多带劲!”   崔盈:……   小老虎不是不想扑主人,它有兽类的习惯,表达亲密的方式,只是它已经是只大虎了,不能不懂事……所以围着主人蹭完,它才轻轻把主人扑倒在密草丛里,热情的舔舔舔打招呼。   阿布可儿捧脸:“原来阿丑这么温柔……呀超感动!”   崔盈:……姑娘你都脑补了点啥。   ……   一通闹完,小老虎不愿意走,粘着崔俣不放,崔俣无法,只得随身带着它,进庄子和俩小姑娘坐下说话。   杨暄脸色略冷淡,看向小老虎时像在飘刀子。   小老虎压根看不到,趴在崔俣腿边,心满意足的舔爪子。   而这位置,原本应该是杨暄的。   小老虎那体积,那身段,直接占了三个人的位置,让杨暄挤都挤不过去!   “哈!”小老虎朝杨暄喷了口气,神情极为挑衅。   杨暄:……拳头握紧,老子忍你一日!   崔俣缓缓喝着茶,和阿布可儿解释:“……下面一直在找,无奈大安地大人多,咱们可知的线索又少,迄今为止,还未得到好消息……”   阿布可儿听完,先是爽利感谢:“麻烦你啦!”再表示理解,“我知道这事难,不能急,你们放心,慢慢找,忙时也不用顾着我,我就跟着盈盈玩,不会惹事的!”   崔俣微笑颌首:“与姑娘为友,是崔某之幸。”   这样胸怀宽广,性子爽脆的姑娘,实不多见。   阿布可儿手指绕着小辫子,甜甜一笑:“我也没办法,才缠上你麻烦你,你能答应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到洛阳,我就有种强烈的直觉,觉得这次一定不虚此行,阿三他,一定就在这里!”   “虽然暂时找不到,暂时没消息,但我同他,一定会见面!”她眸底迸出别样光彩,亮亮的,似有是一股疯狂执念,但这抹疯狂,也丝毫无损她的美丽。   她眉锋英气,美眸妩媚,脸上酒窝甜甜:“阿三那个人,虽不算闷葫芦,却也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爱笑,和喜欢的朋友在一起时,才会话多笑多,当年若是不为了我和哥哥,他也不会给族里出主意……”   “他看着有点冷,给人一种距离感,让人难以靠近,其实人最温柔了,从不会挑理的,只要你愿意接近,他和谁都能处的好……”   “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说到这里,阿布可儿看了眼崔俣,伸出小指比划着,“就比你差了一点点,只一点点哦!”   崔俣就笑:“好,我叫下面注意,不好看的都不用问。”   “对!”阿布可儿用力点头,“丑的不用看,阿三可好看可好看了!”   “他还特别喜欢看日落,说日落有种特殊的,浓烈却不炽目的美,让他安静平和,那时只要有空,我都会陪着他……”   不仅看日落,还会赏月,看星星。   阿布可儿突然停下了。   话说的越多,回忆就历历在目,仿佛还在昨天。   她记的这么这么清楚,阿三……是不是也记得?   崔俣有点不太擅长面对伤心的小姑娘,怎么闹闹的都没关系,一伤心下来,安静下来,他就有点没办法。   他求助的看向妹妹。   崔盈拉住阿布可儿的手,抱了抱她:“可儿不伤心,总能找到的。”   阿布可儿抹了把眼睛,神气又回来了:“我才不伤心,这么久都等过了,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伤心个什么?”她看向崔俣和杨暄,“你们也别有负担啊,我等一等真的没什么的,我这人就是有点人来疯,哭哭笑笑的,你们别当真。”   崔盈摸了摸阿布可儿的头,浅浅一叹。   这姑娘心大,再难受再伤心,哭一哭就好了,明明那般明艳飒爽,耀人双目……   着实有些让人心疼。   崔俣难得心软了一瞬,提议:“十月初五天泽寺有礼佛会,特别热闹,你和盈盈一起去玩玩吧。”   杨暄小心眼的叹了口气,不知不觉,竟和小老虎对上眼了。   小老虎歪头:“嗷?”   杨暄嘲讽脸:你主人都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学会哄姑娘了!   小老虎圆脑袋蹭了蹭主人小腿,换来主人动作轻柔的摸头杀。   小老虎咧着嘴看杨暄,似乎在嘲笑:主人只是不要你了啊,蠢货。   杨暄:……感觉被全世界欺负了!   崔盈替阿布可儿应下了:“嗯,到时我带可儿一块去,哥哥尽管去忙,不用分心顾着我们。”   “嗯嗯!”说到玩,阿布可儿眼睛就亮了,大安人真的超会玩!单是穿衣打扮首饰头面,就玩出好多花样,更别说吃的了,酸甜苦辣咸,什么样的都有,还分好些菜系,叫她都看花了眼,至今为止,她还没把崔盈给的菜单吃满一遍呢!   她心里高兴,就紧紧搂住崔盈,一个劲往崔盈肩膀上靠。   被派去捉野物丰富餐桌的杨昭正好这个时候回来。   看到阿布可儿粘粘乎乎往崔盈身上靠,缠人缠的跟什么似的,脸立刻黑了:“你你你放开!那是我媳妇!”   阿布可儿就笑,笑的特别特别灿烂,双手还更加用力的搂崔盈:“可惜现在还不是,盈盈只有我能碰,你不能碰哦……”   杨昭:……好生气!这野物能不能不给这女人吃!   ……   顺利解决完这件事,崔俣和杨暄一起回城,紧着这段空闲的时间点,试了试小叔叔。   仍然没成功。   小叔叔跑的太快了!   到底是在忙什么啊!   从定下主意到现在,别说试探了,他们连小叔叔的人都没顺利逮到过!   待入了夜,杨暄离开,四处一片寂静,崔枢才从房顶摸过来,会合了白衣人,尾巴翘的高高的:“哼,俩鬼小子,发现我了,却不说,指着拿我钓你呢,我有那么蠢么?就不让他们得逞,哼哼哼!”   脚抖的那叫一个顺,神情那叫一个得瑟。   这么张扬,却丝毫无损他的清俊,反倒让他的气质更为鲜活,更为……招人。   白衣人眸色暗了暗,直接搂住他的腰,大手将他手腕抓住按到头顶,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就亲。   “唔……你干什唔……嘶,你倒是轻点啊!”   ……   很快,到了十月初五。   这一日,一大早,天泽寺已经热闹了起来,天不亮就有信男信女过去抢头柱香,摆摊的抢地盘,有点地位财力的人家抢厢房,什么都抢。   像崔俣这种准备充分,什么都有的,倒是不用一大早起来赶高峰,睡醒了才起,收拾好了才过去,路上还没人,不用跟人挤着抢路,可以说非常舒服了。   礼佛节,有固定流程方式,隆重仪式,这次因为太康帝要参与,配合着皇上时间,也保证最大基数人群围观,寺里选的最重要参拜吉时在中午。崔俣估量着时间,太早到了也没意思,便一步一停,赏着山中景致。   十月已入深秋,早晚很是寒冷,崔俣比别人行动的略晚,别人上完香抢完地盘,没准还能欣赏个日出,到他这里,日头已经升的相当高了。   太阳大,却并不热,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金色阳光穿越林间,留下灿烂光影,美不胜收。   崔俣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真好啊。   “我道是谁同我一般偷懒,这个时间还没到大殿,原来是崔先生。”   来人声音清越,双眸苍茫,手中青色竹杖润滑生辉。   是关三。   关三和河帮漕运关系很深,崔俣曾与他见过几次,印象很好,这次又得他帮忙,还未亲自道个谢,如今偶遇,怎能放过?崔俣笑容灿烂,声音疏朗:“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的才如此惫懒,方才赏着景,还硬生生生出几分羞愧,没想到眨眼工夫都是银子的关三财神,也有这般闲情逸致……如此一想,竟安慰良多,不觉得自己罪过了。”   哪怕知道关三看不见,他也没吝啬笑容,他是真的很欣赏这个人。 第257章 准备开场   语言是有力量的。   一句话, 可以衍生出很多种隐意,好的,坏的,积极的, 讽刺的,随着不同表情语态, 对方感受也是大不相同。   而笑容,是最为善意,最为温暖的表达。   哪怕对方看不到。   崔俣话说的很直白,但他知道, 关三不会曲解, 会听懂这直白话语底下的亲切。   果然, 关三怔了怔, 唇角笑意缓缓泛开:“在下满身铜臭,还能得先生赞的如此清新脱俗……”他极为端正的拱手行了一礼, “幸会, 崔先生。”   崔俣亦是一礼:“幸会, 关三爷。”   二人拂衣而坐。   山间地脉清奇,时有奇石,个大却面缓, 迎着阳光山风,晒的微暖,也很干净,随意铺一层布, 舒适性可堪好椅。   崔俣看着关三。   这个男人身材高瘦,五官算不上精致,却有股子硬汉气质,眉锋锐利,气质刚硬,连眸底空茫,都透着几分苍戾,男人味极强。   崔俣见过不少做生意的,大多是见人就笑,面色看起来极为和善,像关三这样气质强烈的,很少。   关三还看不见。   身体有残之人,多数会自卑,一自卑,就会腰不直背不挺,显的有几分弱气。面前之人,别说弱气了,那满身的气劲,少有人能比的得上。   这个人,心理得多强大?   “日前之事,多有劳烦,还未上门相谢,关兄切莫介意。”   崔俣指的是之前胭脂巷之事。   他与杨暄用关三做局钓越王,虽与关三通过气,但具体事宜,来龙去脉却未透露,如此,关三还愿帮忙,可见其对他们的信任。   相比之下,再有原因,他们也略小人了些。   关三脑子灵透,一听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在下只是例行巡视产业,不巧遇到了小小乱事,人还站的远,并未波及,亦无损失,‘劳烦’二字,从何说起?先生言重了。”   他轻声笑了下,又言:“贵处多年照顾在下生意,漕运上也多有相扶,在下无以为报,倒是盼着你们能得用上,时不时托在下办些事呢。”   崔俣就喜欢和这样的聪明人说话。   不管知道不知道,又猜到了多少,人家分寸感拿捏的特别好,不让别人有半点不舒服,也不会随意乱说话,这关三,委实是人才。   崔俣有了谈兴:“最近生意可好?我可听说,关兄新得了好几大船海货,赚的盆满钵满,生生叫别人眼红。”   “一点小生意,说上不厉害,图个新鲜罢了。不过到底是外头的玩意儿,有些本土从未见过,改日我送点给先生把玩……”   话匣子就此打开。   关三说了好些海外见闻。崔俣灵魂来自现代,眼界格局非同一般,有些话说出来,让关三叹为观止,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神情语态里多了几分热切。   若他眼睛能看到,现在一定闪闪发光。   聊到最后,关三同崔俣提了一件事,粮价。   今年粮价波动比往年略高,好似有些不寻常,但这个度非常小,眼下还说不准,他接下来会继续注意,也请崔俣告知沙三帮主,漕运上略卡紧些。   有备无患么。   崔俣应了。   关三生意遍布大安各地,对于各样东西价格最敏感不过,小心无大错,他们分神去注意一下,用不了多少人力,若有事,能早早准备起来,无事,自然更好。   关三脸面向太阳的方向:“先生坐在这里,可是前方景致相当不错?”   “确然不错。”崔俣形容了下面前美景,“天穹开阔,有白云漫游,暖阳如橘,细碎灿光随林间漏入,光影斑驳,和着泥土清爽,多看几眼,人的心境都跟着疏朗不少。”   崔俣说话时,关三微微歪着头,手轻轻抚着竹杖,听的极为认真,似在随崔俣话语,脑中同时描绘这一番景致似的。   品味片刻,他缓声叹:“以前,我最爱日出,感觉它带来了一天的朝气,看一眼活力满满,而今,我却觉得,以前看过的东西,都有独一无二的美。”   似乎察觉到自己说了些别人不好回应的话,他笑了下,在崔俣说话前,又道:“其实看不见了也挺好,我现在听觉极好,嗅觉也很出色,有些感受,是眼睛好时从未体会过的……”   他微微垂着头,修长指节在竹杖上轻轻抚着,似乎对这竹杖感情很深。   崔俣突然觉得,这个人……给人感觉很矛盾。   他气场强势,心理强大,聪明有能力有手腕,却做着这个社会最瞧不起的商人,从没想过往别的方向发展,也看不出他对自己成绩作为满不满意。   他很锋利,言谈间却很温和,抚着竹杖的动作甚至有一种特殊的柔软。   这个人,身上肯定有故事。   崔俣目光不期然落到关三腰间,看到一枚双鱼玉佩。   玉是好玉,触目温润,泛着浅浅青光,雕工……却很一般。鱼头比例略大,比身子宽很多,鱼尾又略小了,两条鱼头相抵,尾相触,看得出来,雕者想透雕出一个完美圆形,却因为手略生,圆形变成了胖胖的心形。   玉佩不算精致,却也拙朴可爱,很有几分灵性。   但不管它可不可爱,这样的物件,戴在非常有钱的关三财神身上,是不是有些不搭?   崔俣有些好奇,却没有问,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提出邀请:“时辰不早了,关兄可愿同行?”   关三起身,微笑道:“自然。”   二人一同往寺庙大殿走去。   他们歇脚处本就离的不太远,眼下路上又没人,行起来速度极快,关三是巨贾,提前有过打点,走的是特殊通道,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走到了大殿前方。   崔俣沾了光,连自己那份准备都没用。   恰在此时,太康帝携贵妃皇子们到了。   鞭声一响,众人齐跪。   崔俣与关三的位置略靠边侧,跟着跪下去,十分不起眼。   不起眼归不起眼,他们视野可是极为不错的,距离也够近,能清楚的听到太康帝微笑的声音,让百姓们平身的声音。   崔俣静静看着这一队皇家人。   每个人神态气质都不同。   比如越王,步伐很大,看似很沉稳自信,唇角还有笑,可眸色透着阴鸷,眼角眉梢写着不得意,一眼都不看昌王,头扬的特别高。   比如昌王,许是身体不如以往,心思也沉了,现在看人喜欢略低着头,拿眼白瞟,又阴又沉,看不透情绪,乖戾更甚。越王没看他,他却看了不少眼越王,因为越王总是‘一个不慎’,就挡了他的路。   比如平郡王,以前许还有几分心思,自杨暄还朝,势力渐起,他就更加小透明了,朝野内外,连个名字都听不到。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憋着什么大想法,反正这一刻,属他最乖,目不斜视,照着一条直线慢慢走,仿佛外界一切与他无关,这热闹盛事,他全然看不到听不到。   比如田贵妃。因为心里装着事,对面前一切感觉都有些敷衍,笑也不及眼底,目光掠处,透着股探索与小心。   最自在最大气的,就懂杨暄了。   杨暄做为太子,站在太康帝身侧,相貌湟湟,十分大气。他又有意散发自己身上的太子气势……照崔俣看来,略有些装逼。   这一家人里面,唯一表情真正放松的,只有太康帝。   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什么都不提防,不在乎,他这个皇上当的……还真是福气。   崔俣心下发笑。   “皇上……略往里走些……”   田贵妃随时扮演着最得力妃子,时时刷存在感,见太康帝太靠外了,就悄悄提醒。   太康帝往里靠了靠,看向田贵妃的目光充满赞许和柔情。   田贵妃娇羞的垂了下头。   关三眉头微皱,神情停顿了一瞬。   这道声音……为何恍惚觉得听到过?   自视力尽失,他的听力,嗅觉慢慢练习的不同以往,很是灵敏,很多时候,只要听过的声音,就不会忘记。   这道女子声音,听着感觉很柔,有独特韵律,似乎听到过,可他的意识里,根本不存在‘似乎’这件事,听过就是听过,没听过就是没听过。   为何会产生如此错觉?   崔俣注意到关三表情不对,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关三意识回归,摇了摇头:“没有,一时声音太过嘈杂,晃了神,先生不用担心。”   崔俣见他果然没事,便不再追问了。   等太康帝带着贵妃皇子走过,百姓们散去,各自找各自的位置时,关三和崔俣告别:“下面还有事,在下得去看着,少陪了。”   崔俣本也只是与关三同一道路,就算关三不提出告辞,他也要提的。所以说,这关三懂分寸的程度,没谁了。   “关兄请——”   “先生请——”   关三走出很远,紧皱的眉头也没消下去。思绪散的太开,没集中回来,脚下也跟着放飞,随着人群时快时慢,最快的时候,长随用力捯脚,都差点没跟上。   ……   阿布可儿参与这场热闹盛会极为兴奋,也不嫌难受,直直往人群里挤。   挤着挤着,突然肩膀擦到了一个人。   陌生又熟悉的高度,一缕淡淡的,似有似无的松柏香。   她眼睛倏的睁圆,立刻回头看:“阿三!”   可惜人流太多太密,只一个反应,一个回头的工夫,不管她,还是刚刚擦肩的那个人,都已经随着人流走出去很远。   阿布可儿紧紧抿唇,开始用力朝后面挤……   很困难,但她不怕!   刚刚那个一定是阿三!这一次,她一定要找到他,再不让他跑了!   人群外,崔盈看着奋力挤在人群里,挤的头发都乱了阿布可儿,心疼的不行,提起裙子就要往里去——   杨昭拦住她:“这么多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可是可儿……”   “她会武功,挤不坏!”   崔盈:……   见未婚妻表情不对,杨昭立刻怂了,挠了挠头,小心翼翼说话:“那咱们在这儿,不是能看的更清楚么?她愿意在里面玩,咱们就先让她玩够么,她不愿意玩了,招一招手,我就过去把她拎出来……”   崔盈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天相处,她最知道阿布可儿的执念,那些美好的,苦涩的过往,她也希望能有个好结局。   阿布可儿是个好姑娘,值得拥有最好的。   ……   太康帝一行由僧人陪着,进入大殿。   简单招待片刻,说过流程,僧人离开,殿内只剩皇家人。   田贵妃素手执壶,给太康帝续上茶:“今次沾皇上的光,诸位皇子也能见一见慧知大师,实属幸事啊。”   慧知大师乃天泽寺镇寺高僧,一年中几乎所有时间都在闭关入定,研习佛法,每年能见客的时间不多,这客人,自然也有讲究。除了太康帝外,得是慧知大师自己愿意,言道有缘,才能一见,否则么……不管是谁,哪怕是皇子,也是见不了的。   这次礼佛会,太康帝赏脸来,天泽寺上下很高兴,便求到了慧知大师面前,请他见一见诸位皇子,大师答应了。   无论如何,看的还是太康帝这个一国之君的面子。   太康帝很得意,眼下田贵妃一提,他略矜持的摆了摆袖子:“也没什么,到底是朕的儿子么,稍后大师得空,朕亲自带他们去。”   田贵妃一脸‘好羡慕’的表情,大夸特夸了一通太康帝,什么赞美之词都能说出来,马屁拍的那叫一个响。   到最后,她浅浅一叹:“臣妾却是没那福气见大师的,听说寺中后院景致极好,臣妾难得来一次,就想过去看看,又恐皇上出来无人服侍,心下实是难安……”   太康帝最喜欢田贵妃懂事的样子。   羡慕别人能见大师,也没不懂事的要求跟着,为了疏解心中郁气,就想出去散散。想出去散,又担心他没人照顾,这心细的,这眼色会看的,怎么不让他疼宠?   太康帝当下豪气发话:“你且自去玩,只要记着大典时间回来就行,朕身边这么多人,还少人伺候?你难得出来,今日就好好赏赏景吧!”   田贵妃目光缠缠绵绵的看着太康帝,幽幽下拜行礼:“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两边分开,田贵妃带着嬷嬷宫女,随着僧人引领,走去了院外。   待到景好处,田贵妃说想静一静,遣散了僧人和大部分宫女,身边只剩桂嬷嬷和心腹。   确定四处无人,十分安全,田贵妃美眸微眯,气势变的肃厉:“可都准备好了?”   桂嬷嬷束手答道:“一切皆已按计划行事,娘娘放心。”   田贵妃眯眼盯着桂树,良久,才嗯了一声:“叫下边看着点时机,万勿过早或过晚。”   “奴婢省得。”   ……   另一边,太康帝带着儿子们,等着慧知大师那边传信,好过去相见。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见到慧知大师的,竟然是崔俣。   崔俣见到慧知大师,完全是个意外。   今日有大场面,有大局,崔俣涉身其中,却因身份问题,不能同杨暄站在一处,只能远远围观。他不欲凑热闹,时间又还早,问过一切正常后,就在寺里偏僻地方转了起来。   天泽寺名声奇旺不是没理由的,参天古树,历时久远的大殿,很多东西,都透着岁月的苍沧味道。崔俣一时赏出了童趣,带着木同越走越远,越走越偏,走到一处舍利塔前。   舍利塔纯白色,分塔座,塔身,塔刹三部分,束腰八面,雕有‘八相成道图’。不知年头历经多久,塔身浮雕有很多磨损,可洁白颜色却一如起初,很是漂亮,让人心折。   崔俣正围着塔欣赏,木同轻声提醒:“主子,有人来了。”   崔俣挑眉:“不安全?”   木同摇了摇头:“应只是意外。”   来人只有一个,没有武功,或者武功非常低,低至察觉不到,就算碰上了,应该也不是危险。   崔俣明白木同言下之意,笑了下,继续欣赏塔纹。   来人是个有些春秋的和尚,穿着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海青,样式宽肥,衣色明黄,一看就知道地位非凡,稍后要礼诵听经的。   和尚很有了些年纪,比太康帝还老,眼角很有些皱纹,可他面目淡雅,神色平和,眸底似闪耀着智慧光彩,气质比太康帝舒服多了。   和尚看到崔俣十分惊讶,不过这惊讶也只有一瞬,就平息了,眉目一片祥和:“阿弥陀佛——”   只唱佛,不说话,崔俣知对方疑虑,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自我介绍:“在下崔俣,随心赏景,不想越走越远,打扰大师了。”   和尚打量了他几眼,笑容很暖,再次唱佛:“相逢即是有缘,许就是上天安排,让你我二人在此相遇。崔小友,时间还早,可愿与贫僧一谈?”   这和尚认识他。   一提名字,就反应了过来,还想同自己说话……   崔俣脑子里过了一遍天泽寺的资料,笑了:“慧知大师相请,崔某敢不从命!”   慧知双手合十唱佛,表情更加温和:“施主智丰。请——”   崔俣:“大师请——”   相比外面的喧闹,这里简直安静的美好。   崔俣踏着地上青石小径,随着慧知大师脚步,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院子。   院门很小,无锁无闩,内里十分整洁,一树一花一石台,再没别的东西。走进厢房,装饰也很简单,器物摆设皆朴素大方,以土陶,草编为主。   这个院子,这间厢房,与慧知大师给人印象十分相符,想来定是大师常居之处。   只不过一个偶遇,就被请到了私人地盘,这位大师实是随性。   上了茶,慧知盘坐几前,言道:“听闻施主擅长道法玄术,贫僧以为你我二人未必有见面机会,不料今次礼佛会,能得一见。”   “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万法归一,大家机缘不同,门路不同,探寻真我的心却是一致,我倒不认为,我往寺里参一参佛法有哪里不对。”崔俣微笑,“大师不也如此?芸芸众生中,听得我名字,关注我,甚至早有想一见……”   慧知指间拨着佛珠,唱了句佛:“施主所言不错,德随量进,量由识长。贫僧质钝,没想过取各家之长,能见识一番,也是心向往之。”   崔俣就坐着同大和尚聊了会佛法道法。   他自然是不懂什么佛法道法的,但利益于前生所得,他看的书不少,知道的歪理不少,各佛谒那么一说,倒也挺像回事,和慧知聊的不错。   其实他对慧知这位大师并不好奇,他自己就有金手指么,可大师态度亲切,邀请的姿态很平和,他不好拒。既然来了,就不要浪费机会,他搜肠刮肚的找话说话,就为多了解慧知一些。   结论:不愧是大师,句句掺着佛性,引人沉思。   “施主眉目清澈,是大慧之相,眉心有正痣,多少与佛沾了缘分。然慧极易伤,施主当记得,切莫忧思太多……”   慧知大师说话不重,却带着奇特韵律,和那么一点苍沧古老之味,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信服。   “你我修行之人,染朝事红尘易有损……”   崔俣琢磨着这话中之意,是否偶然相遇,慧知大师自他面相里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邀请他过来一谈?   还没想清楚,外面突然有僧人过来,像是哪里有什么急事,请慧知过去。   “贫僧且去片刻,请施主稍待。”   崔俣双手合十,目送他离开。   本以为很快能等得慧知大师回来,慧知大师肯定也是这般想,才只是请他稍等,没有请他离开。可等了很久很久,都不见慧知大师返回。   崔俣有些坐不住了,到桌边拿了佛经,随意翻着。   慧知回来时,满面都是歉意,离开太久不说,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得准备做别的事了,不能再招待崔俣。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崔俣不是个小气的,安慰慧知两句,就离开了。   谁知走到一处拐角,突然手腕被横里伸出的大手握住,人被顺势一拉,身体斜倒,跌进了灌木丛—— 第258章 田贵妃又有幺蛾子了   彼时, 崔俣正在感叹宇宙,生命,我是谁,从哪来, 要到哪去的哲学问题。   他是无神论者,哪怕穿越重生, 也因为没见过鬼神,所以不太信。就连身上时有时无的金手指,他都觉得大约只是机率问题,只是自己幸运, 不可能永远重复, 这一次生命, 许就是所有, 完了就没有了。   但他不信,不代表要诋毁。   他尊重别人的信仰, 对生命仍然敬畏。   若能从别人的谈话里悟到些什么, 让思路开阔, 让眼界开拓,他亦会真心感激。   慧知大师,是个聪明人。   佛理如何精熟不提, 大师谈话间透出的淡泊从容,妙语连珠,让他很佩服。   这也是一个擅于勾起别人聊天欲望的人。   坐到慧知面前,仿佛什么话都想说, 隐于心底最私密的烦恼,也很想同大师倾诉……崔俣若是一般人,没准这一点时间,就能把自己身世历交待个底朝天,可他心理强大,防心很重,连对着枕边最亲密的人都会留些余地,遂没能和慧知交心。   慧知大概有些遗憾,所以才一而三而三的提醒他,慧极必伤,修行之人,身化五行外,莫要流连红尘。   大师是善意,可崔俣是个万事喜欢多想的人,方才人在环境中,没什么感想,一出来,心思难免转动。   慧知大师如此告诫,可是……知道些什么?   他相信有些道法佛法精深的人会看面相,会推命理,难道连他同杨暄的关系,也能从脸上看出来?   若对方真知道,会不会是一种隐患?是人都有偏向,慧知大师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秘密一旦泄露,随之而来就是麻烦……   若对方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告诫?   这说不通。   崔俣思索半晌无解,只道高僧就是高僧,说话行事都带着深意。   大师面目慈悲,看似不是随意说人八卦的人,但人性这个东西……说不透。崔俣想了想,决定之后派几个人关注慧知一二,若没麻烦,只当他做了回小人,若有麻烦……呵呵。   脑中思绪未定,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住了他手腕,他根本不及反应,那边力气一使,他不由自主就摔进了灌木丛——   靠上了一个人。   这人也不客气,直接从背后抱着他,轻而易举的按下了他的挣扎,挑起他下巴,迫他侧过头,唇就覆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嘴。   崔俣:……   这小混蛋!   杨暄边亲边变着姿势,最后把崔俣按在墙上,直亲到自己呼吸急促,对方两腿两软,才放开了。   “宝贝儿……刺不刺激?”   崔俣瞪着他,话似从齿缝中挤出:“特、别、刺、激!”   心脏都要吓停了好吗!   还以为遇到不怕死的采花贼,差点放毒了!要不是最后一刻理智回归,觉得触感熟悉,体温味道更熟,再加上万能护卫木同并没有示警,这熊货也别夺什么天下了,这会儿已经七窍流血口吐白沫两腿抽搐,死在这了!   杨暄颇有些意犹未尽,手里揉着崔俣后腰,大头扎在崔俣肩窝,狠狠吸了几口气。   “我这辈子,定会死在你身上!”   崔俣磨牙:“……恭喜你,刚刚差点实现了愿望。”   杨暄胸膛鼓动,笑的极为畅快。   “这真的只是个意外……”   崔俣才懒的听他解释,眼角抽了抽,尽量保持微笑:“我记得……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应该不是很闲才对。”   杨暄特别不要脸,吸了口崔俣颈侧:“要是闲,我怎会忍心卿卿时光虚度,不得纾解?”   崔俣冷漠的推开他:“还不快滚!”   杨暄慢悠悠行了个戏台上书生的礼:“小生领命——”   接着,在崔俣的白眼中,笑眯眯抛了个飞眼,纵身翻墙,脱缰野……一样,动作飞快的离开了视野。   崔俣默默抚额,突然觉得,这辈子是不是把小狼狗惯的太厉害了?要不要虐一虐,让他长点记性?   等他整理完衣衫,从灌木丛出来,木同汇报:“太子殿下来的太快,属下没来得及发声……”更重要的是,夫夫二人玩情趣,外人不大好插嘴,“方才暗卫们说,皇上将要带太子殿下及诸位皇子面见慧知大师,太子起身更衣,正好看到主子在附近……”   “嗯。”   崔俣闭了闭眼。   这熊太子是什么运气!出来上个厕所而已,还能顺便偶个遇,偶遇也就罢了,装看不见行不行!非得过来要亲一把!   明明知道时间不多,多浪费一点,就得疯狗一样快速跑赶回来!   就不嫌丢人么!   人都跑了,骂也没地方骂,崔俣深深叹了口气:“咱们走吧。”   ……   田贵妃这里,终于迎来了接头人的消息。   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桂嬷嬷话说的非常小声,像是怕吓到了田贵妃,又像担心惊到了别人:“那边说……有点麻烦,要稍后换个地方见面,请娘娘稍安勿躁。”   “放屁!”   为了这一日,田贵妃准备良久,好不容易熬到时候,眼看着事情能解决,对方竟躲了?满腔希望瞬间转化成怒气,田贵妃连形象都不要了,脏话都骂了出来:“以前用得着本宫,什么样的求法都用过,现在抖起来了,一日比一日难见了?多少次了,你数数,每回都推诿,说什么不安全,不能见,可每回坏了事,又派人来责本宫,有这么办事的么?”   “呸!能有什么麻烦,所有一切本宫都准备好了,还做了应机小局给他惊喜,保证不会有任何暴露可能,这人竟然还怕,胆子有米粒大吗,还是不是个男人!”   桂嬷嬷就劝:“娘娘息怒……今日人多眼杂,那边谨慎也很正常,咱们这事,如何小心都不为过的……”   田贵妃一巴掌抽在桂嬷嬷脸上,柳眉吊竖,怒火中烧:“本宫是不谨慎的人么?何尝怕过太小心!本宫是怕这又是他的借口,他不会再来!”   一巴掌把桂嬷嬷打的脸肿了,也把田贵妃的火气打去了些许。   她皱着眉,理智回来:“今日伴驾,不能失仪,你下去擦点药。”   “是。”   桂嬷嬷松了口气,立刻转身下去擦药了。   田贵妃站在白色拱桥前,看着池中游鱼,目光闪烁 。   这些年,她同那人几乎没见过面,一是各自身份,二是她不能出宫,没有合适机会。再者,之前所有部署计划,基本完成,她们并不需要经常见面。   可现在,出了问题,容不得那人不见!   好不容易出宫一次,下次不知道是何时,今日,她一定要见到他!   桂嬷嬷擦完药回来,看到田贵妃神情沉稳,姿态从容,眉梢眼角却写满固执。   冷静下来的娘娘不可怕,可怕的是……固执的娘娘。   桂嬷嬷静静上前行礼:“娘娘。”   这次少不得,要拼一拼了。   田贵妃看了看她的脸,很满意:“跟本宫来。”   桂嬷嬷看着方向,大惊:“娘娘,这还不到时候——”   “他不是要换地方?本宫偏在约定之处等他!他若不来……视本宫如无物,本宫不介意给他添点麻烦!”田贵妃冷笑,“他的秘密,本宫可知道不少!”   桂嬷嬷赶紧劝:“娘娘使不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划算,您与那位利益一致,可莫翻了船……”   “嬷嬷放心,本宫心里有数。”田贵妃笑了,眼睛眯起,“本宫还有两个儿子,怎么会孤注一掷连累他们呢……那个人,不敢不来。”   ……   见田贵妃气势汹汹,带着桂嬷嬷往前冲的样子像是要杀人,远远坠着的崔枢眼睛放光,摸着下巴连声赞:“对,就是这样,上吧食人花!”   前面两个慢慢走,他就坠在后面,隐形匿迹,悄悄跟。   嗯,除他之外,还有好几个太子暗卫,也在跟着。   崔枢身份现在还没‘曝光’,此刻不但得躲着田贵妃的护卫力量,还得躲着太子的人,私活儿干的十分辛苦。   他都这么辛苦了,田贵妃也不知道体贴,一边慢慢和桂嬷嬷说着话,情绪竟然稳下来了,说话声音也柔了,理智回归,聪明了起来……   她带桂嬷嬷到了一处凉亭。   这个凉亭,地方取的特别毒,方圆两里极为空旷,什么都没有,只有矮矮花田,那花田矮到什么程度呢,人趴进去都能看到屁股!   俩人进了亭子,目标非常明显,谁经过都能看得到,但距离太远,想听到她们在说什么,不可能。武功多强,耳力多壮都不行。   崔枢十分着急。   听田贵妃意思,她与人约定的时间未到,不管这亭子到底是不是约定位置,‘那个人’敢不敢大剌剌现身同田贵妃对坐,他和太子的暗卫能不能顺利逮到人,知道是谁,都是稍后的事。   现在,有一桩事很紧要。   田贵妃方才说,她设了局!   除了要跟人见面,她还设了局。她设局,想干什么?   这满大安她最恨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太子杨暄,所以不管这局是什么,太子都有危险!   方才起,这对主仆就开始奔着某个计划商量起来,没准说的是就是这个局,可距离这么远,他听不到啊!   崔枢开始观察四周情况。   的确地势特殊,四周空旷,亭子外唯一有可能借力的地方,是一株古树。古树很高大,看起来也能藏人,但距离还是太远,就算上去了,也还是听不到,得接近亭子才行。   借力古树,以轻功跃向亭子,不是不可以,但还是那个问题,距离太远,飞的不够高,就容易被发现。可这么远,又是借力,还想飞的够高……   崔枢摇了摇头,换了他上司来也不行。   难道就没办法了?   崔枢抱着胳膊盯着古树,看着古树上叶子落下,飘飘若飞……突然,眉眼一开,有了主意。   他走到暗处,嘴唇噘起,吹了声极细的鸟叫。   细脆短促,清越入耳,必须用独特的内气才能吹出来。   这是龙卫们的联络之法,具体到人,有不同的变化。   很快,傅容森和尹子墨悄悄过来了。   尹子墨十分兴奋,猫儿眼睁的圆圆,做贼一样挤眉弄眼:“哇——啥事连你都搞不定,要找我俩帮忙!”   傅容森揉了把尹子墨的头,看了看远处,才看崔枢:“田贵妃?”   崔枢朝尹子墨眨了眨眼,笑眯眯看傅容森:“不错,我方才听着她好像要搞事,只怕要针对太子,可惜她进了那亭子,我过不去……”   尹子墨看了看四周环境,目光掠过亭子顶盖,在高大古树上停留片刻,猫儿眼闪着亮光,推了下傅容森的腰:“哥,我没问题!”   傅容森也仔细审视过环境,方才点了点头:“嗯,你可以。”   尹子墨就笑了,像做了对的事情,得了主人夸奖的猫儿一样,尾巴翘的老高。   “这件事就交给我们!”   “就是想拜托给你们……距离太远,你们一定要小心。”崔枢收了笑意,满面肃正,“若过不去,立刻转走,这地方太过空旷,出了事掩盖起来不容易。还有,若顺利听到消息,不用再来找我,若太子不方便,直接去告诉崔俣……”   傅容森:“你还跟着田贵妃?”   崔枢摸了摸下巴:“总觉得今天哪里不对劲……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干脆私自行动了。”   “那你小心。”傅容森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事说完,就带着尹子墨走了。   ……   走到远处隐蔽处,傅容森指着古树和亭子同尹子墨商量了片刻,将人抱到怀里揉了揉头:“……要小心,知道么?”   尹子墨嫌弃的推开傅容森:“知道啦知道啦,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得住本少爷!”   他还相当傲娇的哼了一声,大拇指蹭过鼻头:“小菜一碟!”   圆圆的猫儿眼掉进细碎阳光,脸颊线条偏柔,还带着些婴儿肥,偏生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傅容森没忍住,微微倾身,亲吻尹子墨的额头。   尹子墨脸有些红,这次却没躲开。   傅容森唇角漾起浅浅笑意,拍了拍尹子墨肉肉的小屁股:“开始吧!”   尹子墨捂着屁股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开。   傅容森见到位,紧了紧护腕,悄悄走到一旁,提气纵跃,以极快的身姿,极轻的步伐,落到了那株参天古树上。   最快的速度,最高的高度,冲到亭子不可能,但若只是攀上古树,还是很容易的。   傅容森选了个上下不挨的空枝站好,袍角一掀,猎猎迎风,锐利鹰眸看向尹子墨的方向,有细碎火光闪耀。   尹子墨见他站好了,身体前倾,脚跟蹬地,一个发力,跑了起来。   他跑的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直到将近青石小径,才脚尖发力,轻功运起,腾空而起,直直冲着傅容森的方向!   因有助跑为力,他的速度和高度都比傅容森要快,几乎眨眼工夫,就到了傅容森面前!傅容森更是沉稳,不慌也不忙,就在尹子墨将要扑住他的时候,他脚尖运力勾住枝干,身体下移,同时将手递给尹子墨——   两人来了个空中抛接!   傅容森用了力,尹子墨借了力,再加上本身自己的冲势,这一下,尹子墨以一般人想象不到的高度和速度,直直冲向了亭子顶盖!   尹子墨身体就像灵猫一样,又轻又快,仿佛自带爪垫,与亭盖接触的一瞬间,声音极小,就像风吹过屋檐的轻响。他没有立刻急停,而是抓住亭盖顶端,身体蛇一样顺着冲势围着亭盖转了几圈,方才卸完力气,静静停了下来。   他调整好姿势,朝古树位置挥了挥手,方才将身体紧紧贴在亭盖之下,听下面的说话声。   太子的暗卫们:……   这手本事,这谜一样的配合……不愧是龙卫!   看来接下来得提升自己的操练力度了,总是被龙卫比下去,显的很无能啊!   崔枢在一边看着,笑的见牙不见眼。   还是墨墨乖啊,这么俊的轻身工夫,这么软又柔的身段小腰,还有那可爱的小脸……   哼,便宜老傅了!   “两位王爷跟着皇上去见大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哼,本宫的儿子,自是好的!”   “可惜太子还朝,位置上也要退一射之地……”   “他的路也就到今日了……本宫……”   “娘娘这法子太漂亮,谁能想到?那东西可是致命,谁沾谁死……”   尹子墨听着听着,表情渐渐严肃,眉头都皱了起来。   崔枢说的不错,这件事,还真马虎不得!   想要的信息到手,尹子墨也不贪多,立刻朝远处招了招手。傅容森站在树上,从他的角度看不大清,但他知道,傅容森一定看到了他。   他也不停顿,不等对方回信号,直接蹲身屈膝,用最强的力量蹬亭盖借力,整个人再次又高又快的飞跃了出去!   这次距离比较远,他想以这个高度这个速度飞到傅容森身边不可能,半路就得掉下去。   太子暗卫们看的心惊胆战,省着点力啊喂!   结果根本不用他们担心,就要尹子墨气力将尽,马上就要往下走的时候,那边傅容森一条九尺缎带束在古树之上,拽住缎带头,往外一飞一旋,整个人在空中划出半圆,借着这股力量,正好游弋到了尹子墨身边!   他速度很快,目标精准,半点时机都没错过,亦没一点犹豫,来势锋利凶猛,如那捕猎飞禽,一把捞住了尹子墨的腰!   尹子墨便顺势缠在了他身上。   尹子墨气力已尽,无借力之处,将要往下掉,傅容森却是借着自己冲势,以及缎带之力,气势正猛,二人在空中划出另一个半圆,傅容森手一抖,缎带崩开撤回,二人身影又轻又快的飞去了远方!   飞了很远很远,方才落地。   因为速度太快,声音太轻,角度太刁钻,高度又足够,他们这一来一去的惊险表演,除了互相关注的人,其他人根本没发现!   田贵妃的护卫跟眼瞎了似的,全然看不到这一出!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地理优势太明显,这些护卫根本没想着往空中看……   尹子墨被傅容森抱着安全着陆,立刻拉着傅容森走:“去找崔俣!”   傅容森堪堪将缎带收好,见尹子墨着急,也没多问,立刻跟着他走了。   ……   此时,崔俣正在听暗卫们转播太康帝带皇子见慧知大师的的事。   他发现慧知大师和他说话算浅白了,同太康帝皇子们说话更深,几乎句句都带着佛语禅意。   比如他同太康帝说: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世间万物都在变化,一切皆有苦难,只有死了,才能真正安乐,无愁无忧……像是在劝解太康帝,世人皆苦,能者多劳,你这样的帝王更是事多人烦,但没办法,人生就是这样,坚持住吧;又像在讽刺,怕麻烦当什么皇上啊,直接去死不是更好?   当然,这是崔俣的解读,不同人心里,会有不同的想法,没准太康帝得了什么体悟,很感谢慧知呢?   比如他同越王说: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   人生在世,欲望无止境,一路走来总会有得有失,有些东西是抓不住的,不如适时学会放弃,寻找另一种平衡。   看似是在安慰越王,不要为境况所困,要学会舍得,有舍才有得。   只是这放弃的,应该是什么?现在的地位,让于太子,全身而退?还是……兄弟情?昌王这个倒霉弟弟,扔了算了。   跟昌王说的就更有意思了: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华,不为泥污。   谁是莲华,谁又是泥污?   鼓励昌王努力奋斗,登上顶峰,做这浊世之王者,创造出不世尊贵莲花姿态;还是清高处之,远远避开,连红尘也不入了,修身养性?   听着听着,崔俣不由唇角弯起,轻笑出声。   大师就是大师,说话就是这么模棱两可。   现场转播还没听完,傅容森和尹子墨就来了。   听尹子墨说完田贵妃的打算,崔俣眼梢垂下去……很快,又抬起头,唇角泛起一抹浅笑,眸底有流光闪耀。   “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不长眼,做局坑我。”   “我欲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诸位——”他目光滑过房间内众人,眉眼弯弯,笑容很是灿烂,“可愿助我?” 第259章 魇胜   田贵妃一直将太子视为眼中钉, 欲除之而后快。   可惜时不与她,愿望始终是终极愿望,至今未能达成。   最初几年,太子还小, 皇后去世的又早,可以说是非常虚弱, 连防卫力量都没有,随便一点照顾不周,都有可能轻易丢了性命……田贵妃没有做。   她是女人,可她眼光并不短浅, 当时各处形势一团乱麻, 太康帝位置坐的也不是那么稳。她看出来了, 图着以后, 知道太子这时候死没什么好处,好歹身上流着宇文先帝的血, 不如留着帮太康帝巩固帝位。   遂她忍着恶心碍眼, 没弄死太子, 只是一天又一天不着痕迹的上眼药,吹枕头风,水磨工夫, 让太康帝对太子厌弃,最后寻了个机会,丢到长安皇慈寺,无人问津。   如此眼不见心不烦, 几年过去,太康帝帝位稳固下来,大家适应了这个新皇帝,宇文氏血脉固然重要,可断了,大不了举国哀悼一下,对太康帝位置冲击不大,她就想,是时候弄死太子了。   她起了杀心,太康帝却还没有,皇慈寺里,有太康帝的人,每年固定时间看望,回报太康帝。做为懂事的,不招麻烦的,最贴心的枕边人,田贵妃不好在寺里动手,就想把太子引出来。   可做了几次诱计,太子都没出来,她觉得不对,让人冒险进去看了一次,来人回信感觉违和,那个不是太子,太子被掉包了!   田贵妃当时有一瞬间感觉天都塌了。   以为牢牢掌握在手心里,随她意愿或生或死的人,不见了!   还好她心理强大,怎么分析都觉得不可能,想到了最有可能的一点——皇后,宇文家,可能给太子留了人。   既然要杀人,还是个有名有姓有来历,可能还有隐藏力量的人,就得摸清楚一切,斩草除根才好。她可不想以后好好过着日子,突然冒出来人来找她报仇,不死不休。   她就去查了。   线索隐隐指向张掖大营。   军方力量,她一个后妃不好插手,手中死士费了很大力气,消耗很长时间,才混进大营,查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花了大价钱,才买通到一点线索。   传回来的消息永远是长的像,长的像的小将与太子有没有关系……不好说。   因为张掖那边频繁行动的时候,长安皇慈寺这边却很正常,太子依然在,太康帝也能按时得到消息。   搞不清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田贵妃与那位边关小将纠缠过招了数次,可惜都没能弄死小将。长安这边,‘太子’虽没学什么本事,但本能反应很敏感,随时都跟着太康帝的人,她不好下手。   一日不能与太康帝撕破脸,没能让太康帝下定决心杀儿子,她就不能随意动长安。   这来来回回一耽误,寒来暑往,太子竟成了年,不知怎的,竟被太康帝亲自发话,叫回帝都了!   田贵妃先是愤怒,后来一想觉得也好,以前总是雾里看花,下了那么多大工夫没把人弄死,这回看一看真人,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这双眼睛,还没看错过。   太子进了宫,本事倒是有,学了武功,心中也有正气,可惜性子太熊太硬太刚,看起来不是聪明的。   她略放了些心,准备过了风口浪尖再下手,现阶段,小小整治一下,在太康帝跟前上上眼药就好。   没想到……这一次她还真是看错了。   一步错,步步错。   太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建功立业,收拢了大批人心,把所有皇子都比了下去。她的儿子接二连三倒霉,太子像吃了仙果,小计弄不死,连诸国风云会这样的大场面,别说送命吃亏了,人家直接拿了史无前例的好成绩,扶摇直上上青天了!   至此,田贵妃方才承认错误,小看了太子,也开始端正态度,仔细观察分析太子行为模式。   这一次,她必要看的清清楚楚,再做最好最严密的局!   可她的儿子们闹起来了。   她心乱了。   她急的不行,不想再这样下去,既然得了机会,不若就快刀斩乱麻,玩个痛快的!   没有全面了解到太子,没关系,有一种局,是一击必中,触之必死的,那就是——魇胜。   历朝历代的皇帝,没一个不痛恨的。   佛门胜地,礼佛会,万众瞩目,热闹非凡,太康帝既然亮了相,肯定希望一切平平顺顺,没有麻烦,一切给他带来麻烦的人,都是不懂事,必须得好好教训的。若再牵连上魇胜之术,牵连上太康帝本人,当着众人出此丑事,就不是懂事的程度了,那是乱臣贼子,可就地诛杀的!   田贵妃了解太康帝的脾性,这事一旦发生,无论事实是什么,太康帝只相信他看到的,烦躁之下,搞事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太子……呵,过了今日,就不再是了。   再者,她约了那个人见面,虽说准备充分,对方也知道隐匿形迹,到底是秘事,安全能多一分是一分。她搞出这件事,周遭一乱,目光全部集中到太康帝那里,谁会分心看她?   那个人,也能趁乱过来,更安全了……   田贵妃不可谓不聪明,思虑的不可谓不周全,可她仍然小看了杨暄。   她不知道天下有‘龙卫’这种生物,就算听说过,大概也以为只是传说,并不存在,存在也不会选太子。她认为她的小亭子万无一失,什么话都可以尽情说,不会漏出。   崔俣心想,真是可惜了。   他家熊孩子魅力就是这么大,什么神奇人物都能招到!   崔俣也不听暗卫现场转播慧知大师见皇子了,心里有了主意,直接招龙卫和暗卫们上前。   “吃闷亏不是太子的性格,以德报怨的事,我也不喜欢干,别人明刀明枪的要搞咱们,不返回去,总觉得有点不太礼貌……”崔俣眼梢微弯,眸底闪耀着灿灿慧光,“诸位,要靠你们了。”   光是看着崔俣这表情,一票暗卫龙卫就眼睛发亮,摩拳擦掌。   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还有什么说的,就是干!   “先生请吩咐!”   崔俣顿了顿。   古人多迷信,对天地鬼神存敬畏之心,咒术,是他们心底最忌惮,最恐惧的东西。遂他多提醒了一句:“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合适,但这咒,是下到皇上身上的,与你我无关,近距离接触也不会有事……皇上洪福齐天,有真龙相护,东西上身时间也不算长,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诸位只管大胆动作,不必有心理负担。”   “是!”   崔俣微笑招手,叫大家围上前来,仔细讲说了计划……   田贵妃在太康帝身上放了东西。   什么时候放的呢?   从城里一路赶到天泽寺,路不算特别长,仍是有风尘,近看不雅,遂太康帝一到,就换了身衣服,暗卫们情报——衣服是田贵妃亲自伺候着换下的。   “为计划精确完成,减少意外,所以这东西,一定是在这个时候放上去的。”崔俣断言。   路上时间长,坐在御辇上难免动来动去,一个不小心,东西很可能掉出来么。   但是东西具体藏在哪处了?   这是崔俣第一件要确定的事。   太康帝新换上的龙袍,肩部挺阔,有飞领,腰带紧扎,宽袖大袍角,除了腰背线条部分很贴,其它地方都很宽松,藏个不起眼的东西,很容易。   可他们要找要确定,并不简单。   这可不是撞一下,趁机摸一摸就能知道的事,地方太多,摸不过来。而且太康帝是什么身份,能让你随便撞上?   “谁愿办此事?”崔俣目光掠过房间。   木同第一个举手:“我去!”   他目光炽烈,嘴角扬起一个颇为邪气的笑,很是自信。   崔俣也不问他要怎么办,微笑颌首:“那这打头一出,就由你来。”   今日礼佛会大典,有个特殊仪式,最隆重的那一笔,必要太康帝亲自参加,参加前,他要换一身更为庄重的龙袍,若中途不出现意外,那个小东西,应该在这时被发现。   眼下离大典只有半个多时辰,也就是说,在这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崔俣一行人要完成‘确定东西在哪’,‘找准机会近身将东西盗走’,‘抹除东西身上关于太子身份的信息,换上有关越王或昌王的信息’,‘再次近身太康帝,偷天换日,将东西塞回’,‘装做什么都不知道,静待事发’这一系列的动作。   第一桩事,由木同领走,第二桩,崔俣刚说了个“谁”字,尹子墨就迫不及待举手了:“我我我——我去!”   他还给了身侧傅容森一肘拐,挤眉弄眼暗示跟上。   傅容森便跟着道:“我。”   崔俣仍然不问具体方法,有没有自信,只笑着:“那这件事,就有劳二位了。”   第三桩,东西到手,抹除和太子相关信息不难,可嫁祸给谁比较好呢?   越王和昌王都是田贵妃的儿子,哪个出了事,田贵妃都会心疼。考虑到二人性格,眼下地位,以及前事牵扯……崔俣认为,嫁祸越王最好。   以昌王外厉内荏的性格,再加上杨暄的适时反应推动,越王一定会误解成:东西是昌王搞的,就为栽赃他。   杨暄眼下还不知道这件事,但稍后他会让他知道,就算时间来不及,以小狼狗的反应速度,应该也能领会到,并及时反应。   所以这桩事上,唯一重要的一点,就是什么样的信息量。   越王名讳……太简单粗暴了些,最好是只有越王有,别人没有的东西……   崔俣想起前日杨暄同他说过的话,眼睛一亮,不问谁主动了,直接招手叫了暗卫乙辰过来:“我记得……你去办。”   乙辰应了……   窗外气氛热闹,连风声都略感喧嚣,龙卫暗卫们头顶大事,个个精神亢奋,唯有崔俣,安安静静坐在窗前,浅笑低眉,从从容容,哪怕谋着最缜密的大计,也有股子云淡风轻的气韵。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一时间,所有人心底冒出不同话语,但无一例外,都是赞美之词。   崔俣把事情一件件捋完,确定没有遗漏的,认真看着房间内众人:“到下次皇上更衣,不过半个时辰,我们的时间很有限。但我相信,你们能完成!”   他眸底似有火光跳跃,带着期待与温柔,带着荣耀与鼓励,看的人们心中一颤。   “保证完成任务!”   ……   接下来,便是行动的时间。   因为时间有限,龙卫暗卫凑在一起商量了下配合后续,就分开了,木同第一个出战。   此时,太康帝还未从慧知大师禅房离开。   不过也快了。   暗卫们发来信号,慧知大师已与诸皇子说完话,端茶送客了。   木同赶紧看好方位,迅速站好。   他一边提气蓄势,心中默念身法口诀,一边看着墙角处暗卫们的暗示。   太康帝带着皇子们往外走了。   十五步。   十步。   五步。   一步。   就是现在!   禅门打开,太康帝身形出现,木同身影快如龙卷风,飞一样滑过了太康帝面前,掀起了一阵巨风!   这阵风又大又猛,太康帝不由眯起眼睛,抬手遮挡——   与此同时,早就四面八方站好位置的暗卫不错眼盯着太康帝一举一动。   因风势极大,太康帝身上龙袍被吹的,料子软的部分全部贴在身上,料子硬的被掀起来,他身上有没有东西,哪里有东西……一目了然!   是肩膀飞肩设计那里!   贵妃娘娘还真会想,垫肩处设计挺阔,微微往下搭,外人视角看不到,皇上自己也感觉不到。   知道东西,就好办了……   尹子墨和傅容森对视一眼,笑容灿烂。   下面的事有着落了,尹子墨心情大好,暗暗拐了傅容森一下,指着木同:“他的功夫,有意思啊。”   他认识。不但他认识,有点资历的龙卫应该都能看出来。   龙卫传承里,有一支的札记里,记载着这门独传功夫。   这份武功很奇怪,非常难练,心法也别扭不好念,用处么,除了掀一阵风,没旁的作用。   但这阵风,非常不简单。   以一人之力,掀起巨风,近距离经过人前,却不为人所知……似乎运用了视角错觉角度,很是不凡。   看木同今日展现效果,就知其不寻常了。   别说太康帝没看到,连他和傅容森都发现不了,更别说隐于各处,不管隶属于谁的护卫了……   木同完成壮举,隐在暗处静了一会儿,感觉非常安全,没被发现后,过来问尹子墨和傅容森:“怎么样?”   尹子墨伸出大拇指,笑容特别甜:“看的清清楚楚,谢啦!”   木同嘿嘿摸了摸后脑勺:“那你们去准备吧,我来帮你们打后援!”   ……   太康帝被一阵风吹的眼睛疼,好在风一下子就过去了,他皱了皱眉,虽然觉得奇怪,也没说什么。   他第一个走出来的,后面跟着的大多数人也只看到了一阵妖风,并未发现任何意外,唯有杨暄……眼睛眯了眯,眼皮跟着垂下,挡住眸底思绪。   他没看到木同的人,但他直觉反应这出不正常,出来后不着痕迹四下看了眼,很快发现了他的暗卫。他的暗卫行为方式,别人不知道,他却熟的很。   这个时间,他们不应该在这里,这么多一起围在这里,一定是有事。   所以刚刚那股风,是他们搞出来的?   怎么搞出来的?   又是为什么?   杨暄一边跟着太康帝走,一边心里想,不管是为了什么,既然与自家人有关,他就得帮忙兜着……   许是他家那可爱小兔子,又在搞什么大事了。   太康帝带着人们往专用休息大殿走去。   皇帝身份不同,威严贵重,寺里安排给他的休息殿,定也是最好最豪华的,不然没诚意,也配不起他的身份。   唯一有一点不太好,这个大殿,离慧知大师的禅房有点远,中间有一小段,需要经过热闹人群。   太康帝只是怕讨厌的麻烦,并非不喜欢人们拥戴。今天日子特殊,他过来本就要与民同乐,多出现两次,被百姓拜一拜,并没有什么。   反正他带了足够的人,安全上有足够保证,忠心孝顺的太子也就在身边,怕什么?   遂他一路走的相当稳当,脸上挂着和善笑意,还时不时同百姓们挥手。   百姓们特别激动。   一激动,就容易出错。   谁都想往前挤一挤,看一看太康帝的音容笑貌,一样是跪,跪在太康帝近前多好哇!   人群里,不知道谁那么一推,就往前倒了。一个倒没关系,关键是大家靠的太近,手一推,前面的就倒了。再左右一挣扎,旁边的也倒了,一倒倒一排……潮水一样,就倒了太康帝身边。   侍卫们赶紧出来维护秩序,天子出行,佛会盛事,可容不得出错。   一时间,所有人都动了。   侍卫们各司其职,皇子们的护卫也动了,旁边跟着圣驾过来的官宦啊纨绔啊一看,自然不能冷眼旁观,跟着跑过来帮忙。   场面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皇上离人群比较远,还是足够安全的,各随行人员走过来,意图护着皇上先走。   也不知道谁脚下没稳,绊了一跤,跟着往前倒,旁边的人呢,赶紧过来护驾,人流卷起了更多人,这里面,就有尹子墨和傅容森。   傅容森看似帮忙拔人,实则在开道,把人往两边分,护着尹子墨往前走。   他们的小动作,别人没看到,杨暄第一个就注意到了,这俩都出动了,一定有事!   而且看样子,还是冲着皇上!   杨暄什么都没说,跟着扒拉开众人,走到了太康帝面前。他技巧性的把别人都扒拉开,甚至护着太康帝往尹子墨方向靠。   尹子墨大约明白了,过来的更快。   他手脚极轻,也不主动往太康帝身上靠,免的人怀疑,只是在经过时,顺手往太康帝肩上掏了一把……   动作太快太迅速,没被任何人看到。   杨暄亦是,只看到了他动了,并没有看清他干了什么,不待细想,尹子墨已经随着人流走开。好似他过来,只是被人挤的一样。   走的远了,还不服气的嚷嚷:“哪个孙子把小爷推到这来的?小爷要保护皇上!”   可惜那时,杨暄已护着太康帝远走,到了安全地带……   东西很快送到了崔俣手里。   是一个木头娃娃。   娃娃特别小,长度只及手指,雕工并不粗糙,起码一看,就能看出来,这雕的是皇上。   木头娃娃身上穿着龙袍,贴着生辰八字,胸口有抹血渍,还插着几根针。   大约怕意外伤到人,这几根针,都是很短的绣花针,整只刺入,几乎将娃娃刺穿,表面只露出不长的一截。   娃娃背后,还贴着一张条,以血字写着杨暄的名字,表示这东西是杨暄干的。   为了陷害,田贵妃也是煞费苦心了……   崔俣很省事,直接将写着杨暄名字的纸条撕下来,问乙辰:“越王的东西,拿到了么?”   乙辰任务完成的更为顺利。   前些日子,越王哄的太康帝特别开心,得了一匹天蚕丝素缎。这素缎是新进宫贡品,跟雪一样白,比丝绸还要滑,触手微凉,极为舒服。太康帝瞧着稀罕,只赏了田贵妃一匹,再有,就是越王,除了他们,别人谁手里都没有。   这份殊荣让越王非常高兴,赶紧叫针线房加紧制了几身中衣,天天换着穿,显摆的不行。   今日同太康帝前来,太康帝换过衣服,越王自然也换过。   乙辰溜到越王休息厢房,找到了那件素缎里衣,沿着衣角,撕了片布料下来。   他撕的非常巧妙,保证越王就是看到,也不会想到是谁故意撕的,只会以为是行路时意外,被什么东西挂到的……   崔俣解开木头娃娃身上龙袍,把那段素缎缠上去,再给重新穿上……   木头娃娃雕工很诡异,眼黑而圆,没有眼白,嘴唇色鲜红,似血染就,更诡异的是,唇角还轻轻牵起,往上扬。   崔俣仿佛看不到似的,确定做完做好,也没有像田贵妃一样,简单粗暴写越王的名字,直接将东西递给暗卫:“行了,送回去吧。”   这一些,都在紧张有序的气氛中进行,时间有点赶,却完全来的及。   一切做好,距离太康帝换衣服的时辰,还有一刻钟。   在这段崔俣暗卫龙卫一起忙碌的时间里,杨暄跟着太康帝,难得休息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杨暄招来暗卫,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旁的,也就罢了,这最后一步,他觉得暗卫主意略有些冒险了……遂他决定,自己来。   他自己来,倒不是亲自动手,而是他在太康帝身边,埋的有人。   崔俣一听到消息,不用自己,更好!他让人把东西交给杨暄,将人手招回来,笑眯眯等着事发。   杨暄的人是个小太监,借着太康帝闭目养神,过去捶肩的工夫,就把东西放回去了,半点不费劲。   一刻钟很快过去。   太康帝觉得自己并没有休息多久,总管太监高公公就过来了:“皇上,时辰到了。”   “嗯,”太康帝起身,扭扭脖子松了松筋骨,“替身更衣吧。”   高公公垂头行礼:“是。” 第260章 削爵   太康帝背对着房门, 小幅度的动作,活动略僵硬的身体,总管太监高公公朝殿外招了招手,同时端起桌上茶盏, 伺候太康帝喝。   茶将将被太康帝端在手中,还未入口, 殿外一行太监已捧着各样衣衫物什,鱼贯而入。   进来了也不吭声,个个垂头敛目,脚下轻的带不起一丝风, 麻利行礼, 分两列退在房间内, 安肃静候。   一盏茶喝完, 太康帝舒畅的叹了口气,将茶盏递回给高公公, 轻轻甩了甩手。   行了, 不用说, 这意思是,可以更衣了。   高公公伺候太康帝多年,对各种小动作下的暗意最明白不过, 不用太康帝吩咐,已经净过手,行过礼,上来解太康帝的衣衫。   他先是动作轻快迅速的, 把腰带去了。   腰间一松,太康帝更舒服了,双眸微阖,长长叹了口气。   “奴才伺候皇上……”   “嗯。”太康帝知道这是要给他解襟口了,配合的抬起了下巴。   高公公年纪有些大了,身高也比太康帝矮了一截,可他的手很稳,动作也很轻快,手过处,如蝴蝶轻拂,盘扣应声而解,太康帝连点感觉都没有。   这老狗,别的不说,这点伺候人的功夫,连贵妃都比不上。   可贵妃为他更衣,玩的是情趣,他略一低头,就能看到贵妃美艳的脸,漂亮的肩颈线条,以及……波涛汹涌的胸。   想想就心猿意马,口干舌燥。   贵妃和一般的鲜嫩小姑娘不同,脸皮没那么薄,性子没那么紧,花样多,也会玩会叫,伺候的就是比别人好……   太康帝正美着,想着要不要去碰一碰贵妃,外袍就被高公公脱下来了。   “啪嗒”一声轻响,有样东西,掉在了地上。   这种低级的错误,高公公从来没犯过。   太康帝面色有些不好。   正要叱责,低头看到地上是什么东西,脸色更不好了。   “这是……这是……魇胜!”   高公公吓的立刻就跪下了,头重重磕在地上。   周围一圈人跟着跪下,没反应过来的,被捂了嘴,短促尖叫生生被闷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流了一脸,嘴角全是血。   太康帝脸色黑的吓人,额角青筋直迸,脑子里一阵阵发黑发疼……   这个瞬间,他气的太厉害,甚至没法第一时间发声,指着地上东西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大殿外面,有随行禁卫军守着。   禁卫军分工明确,职责划分十分清楚,看着外面的,不管里面的事,看着里面的,需得时时盯紧了皇上安危,保证没有任何意外,就是有意外,也得第一时间保证皇上安全,否则大错铸成,谁也别想活。   房间突然传来异响,紧接着老太监喊出‘魇胜’二字,房间内一片短促的,明显被捂住嘴阻了的尖叫……   这是什么?   这是有事啊!   一堆禁卫军立刻闯了进来:护驾!   禁卫军们动了,在偏殿里休息,等候太康帝更衣出来的皇子们自然也不会当没看见,一个个跳起来,蹿的比兔子还快:“父皇——父皇——”   一时间,袍角翻飞,哪哪都是人头。   “放肆……放肆!”   太康帝只着中衣,眉扬目怒,一声声痛斥,也不知道是在骂做地上东西的人,还是骂这些冲进来不嫌事大,定会将整件事露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的禁卫军和皇子们。   禁卫军一看到地上的东西,傻了眼。   危险是有,也算意外,但并不是立刻就影响太康帝性命的。   越王和昌王一看更傻了。   木头娃娃,雕的几乎同太康帝一模一样,眼瞳纯黑,没有眼白,嘴唇似血抹就,鲜红可怖,更恐怖的是,还带着笑。   木头娃娃穿着龙袍,写有太康帝的生辰八字,胸口的抹暗红血渍,扎着数根针。   那些针,尽根没入,不是深仇大恨恨之入骨,不可能做这么绝。   这是……有人在咒父皇?   想要父皇死?   一种唇亡齿寒的感觉涌入心头,两兄弟眼神动作极为一致,齐齐退后了一步,看着木头娃娃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可怕猛兽,一时惊的不行。   殿里冲进这么多人,连禁卫军带皇子带皇子身边伺候的,殿外一空,更远处的发现不对,还在往这里跑……   太康帝根本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件事藏不住。   既然藏不住,也不用憋着脾气了。   这大安,他的天下,竟然有人想他死,还谋到他身上了!   太康帝一脚踹翻了桌子,气的双眼通红,如同困兽:“谁!是谁干的!”   干这件事的人在不场,在场的人么,都在震惊,没有人能回答得了他的话。   一群人里,只有杨暄是装的,他知道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为什么,但他不说,跟着别人动作,演的特别像。   当然就算演技不好,也没关系,所有人都在看地上的木头娃娃,根本没有人分神注意他!   高公公大着胆子,拿帕子垫着手,将木头娃娃拿起来,也不靠近太康帝,站的远远的,和禁卫军一起仔细看了看:“皇上……这东西上,没有任何痕迹,看不出来路。”   太康帝冷笑:“害朕的东西,难道还在上面贴个条,写上自己名字?”   “这东西是朕到了寺里,换了衣服才有的,定然是随行之人所为!”他“砰”一声,狠狠拍了下桌子,视线滑过众人,眸色阴鸷,“到底是谁,自己站出来,朕还能留条活路给你,否则——”   帝王一怒,尸横遍野!   众人心下一颤。   这狠狠拍下的一掌,哪里是在拍桌子,分明是在拍他们的脸!   皇上这一路走来,贴身跟着的,除了近身太监宫女,就是贵妃娘娘,诸位皇子,以及随行禁卫军。眼下,这个房间里,几乎囊括了近九成人,皇上说的没错,下手之人,很可能就在这里!   魇胜咒杀皇上,有什么用?   宫女太监就算了,禁卫军也是,都是出来混饭吃的,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讨好一个皇上够付出心血的了,把皇上搞死,再换一个继续吐血付出争取信任?有那工夫,早能升职加薪了。   各处比一比,好像皇子们……很有嫌疑啊。   皇上没了,谁最有好处?当然是皇子,有机会登上大宝,做下一任皇帝么!   样样准备好,再处心积虑来这么一出……好像很能说的过去?   片刻间,落在诸位皇子身上的眼光就不对了……   田贵妃是有大主意的人,聪明有主见,做这木头娃娃陷害太子,她并没有告诉俩儿子。也是想着,俩儿子不知道,表现才能更真实,更让人相信。遂越昌二人并不知情,是真震惊,也真不知道怎么办。   这东西没换,还好说,俩人能照着田贵妃安排的剧本往下演,但东西换了……就不好说了。   田贵妃这次,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越王昌王根本没想把事往回兜,往好的方向圆,他们想的是,不管这事是谁干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撇清楚自己,万万不能让嫌疑落到自己头上!   越王还在动脑子,昌王先想到了理由:“儿臣以为,这事谁最得利,谁嫌疑最大,眼下谁占着大义,谁最着急……”   他一脸正色,眼角迅速瞟了下太子:“谁就有可能是下手之人!”   还算是有点良心,起码第一时间,把箭冲太子身上戳了。   越王眸底微微暖了下,想着,这个兄弟,是不是……还有挽回的可能?   这种时候,不跟是傻瓜,越王立刻同昌王站同一战线,上前一步:“儿臣以为皇弟说的没错,父皇,此事成谁最得利,谁最有嫌疑!”   杨暄身负太子之职,在外称以半君,立下大功,民心所向,离大位唯一差的,就是个死爹了。   魇胜咒杀太康帝,多么合情合理!   越昌二人此刻心情十分一致,继闹过不合后,第一次心有灵犀对视,眸底安慰满满。   这个,其实也是田贵妃费心做这个局的目的之一。   俩儿子同室操戈,实是让她痛心,有个机会让二人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许会收到出乎意料的效果。   若她看到这一幕,一定很欣慰……   身上插了数箭的太子表示很无辜,跪在太康帝面前:“天地之间,孝为大义,儿臣万不敢领此罪,请父皇彻查!”他剑眉英挺,目光锋利,整个人像蓄势待发的头狼,“若被儿臣知道是谁干的,必要将其剥皮抽筋,噬血挖骨——”   他目光往越昌两人身上一扫,两人不由自主背心一寒,齐齐打了个颤。   不,他们不能怕太子,这件事,一定要安到太子身上!   二人齐齐跪下:“儿臣还未明指,太子就跳出来了,显然是心虚!”   “太子嫌疑非常之大,求父皇先将其关入监牢,再行细查寻证!”   太康帝脸色阴的像水,视线在三个儿子之间游移,最后放到了太子身上。   “你——”   才刚说了一个字,突然一边拿着木头娃娃研究的高公公小声惊呼了下。   太康帝皱眉看过去:“何事惊慌!”   高公公目光闪电一样,快速掠过几位皇子,没敢直说,只看着太康帝:“皇上……这东西,怕是得请您亲自看一眼。”   “呈上来!”   高公公躬着身子,小心恭敬的,将木头娃娃递到太康帝手里。   杨暄眼帘微垂,悄悄朝大殿偏僻角落使了个眼色。   既然如此凑巧,就用不着他再出手了……   太康帝拿过木头娃娃,一眼就认出了高公公刻意露出来的,龙袍下做为里衣的布料。   是前些日子新进贡的素缎。   今年的新工艺,好东西,舒适柔软,做工精致,且,非常不好得。   整个宫里,除了他的库房,就只有贵妃和越王那里有。   贵妃一生荣辱系于他身,这些年恩爱相和,不可能做这件事,所以——   太康帝目光如鹰,锁住了越王。   “还有心思诬陷别人,不如自己来解释解释,这素缎是怎么回事!”他将木头娃娃将越王跟前一扔,“朕记得清清楚楚,这东西可是只有你有!”   越王心尖一跳。   他捡起木头娃娃,看到那点素缎,差点撑不住晕过去。   这些天常穿,他对这料子太熟悉,一看就知道,果真是素缎!   这素缎,父皇有,母妃有,再就是他有……   这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越王一时脑子非常乱,说不出什么有力反击,只‘砰砰’叩头:“求父皇明察,不是儿臣干的……不是儿臣干的啊!”   杨暄就又扮上了,这边委屈的看了太康帝几眼,回头又瞪着越王,语气森森:“越王好本事啊,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事发不但不反省,还往孤头上推——今日孤是在这里,若孤不在这里,你要推给谁?嗯?”   越王怒吼:“不是我!都说了不是我!”   昌王看到这一幕,眼睛瞪的老大。   他没干这事,父皇有素缎,不可能自己害自己,母妃最敬重父皇,真有那心思,何必等到现在?定也不是母妃。太子……太子拿不到素缎。   无论是越王,还是母妃,最防着的就是太子,若论偷,谁都有可能偷到,就太子不可能。   所以这东西……还真是越王弄的?   越王就这么迫不及待?   真是……吞天的胆子!   可恨他方才还剑指太子,帮了越王一把!   若父皇认定,最后察出来的确也是越王,那他刚刚帮的那一下,是否把自己钉成了帮凶?   他好歹存了一点最后的兄弟情谊,想要帮越王一把,没想到越王真就这么敢干,不但没推开以妨连累他,还认可了,要拉着他一起死!   他看太子不顺眼,但太子这话是说对了,这是太子今日在,所以越王反咬一口,如果太子不在呢,这事是不是就推到自己身上了?   做为最宠爱的弟弟,可是很有可能拿到这素缎的!   昌王火气腾的就冒出来了,也是生气,也是为了推开嫌疑,直接发话开怒越王:“我以为你只是瞧不上我,没想到你连父皇都敢害!太子还都才多久,虽有了些小成绩,到底根基不稳……你,你可是猪油蒙了心,想做那大不违之事!”   这话提醒的太对了。   太子再有能力,再有民心,哪怕风云会上立下大功,到底回洛阳时间短,现搭班底搞人脉,又能做得了多少?   反观越王,可是自出生起,就有贵妃娘娘帮忙打算了,这些年,更是一步一步,走的极稳,手下力量无数。若太子不还朝,他还能跟太康帝耗,太子一还朝,眼看着要立起来,他可不就得急?   偏偏太康帝暂时没有废太子的意思!   太康帝不动手,他只有自己动手了……   趁着太子羽翼未丰,搞掉太康帝,单杠实力,也得是他登基!成王败寇,一旦他顺利登基,旁的事,就好办了……   在场所有人,包括太康帝,都立刻领会了昌王话中隐意,看向越王的眼神越发不善。   还适时以怜悯安慰的目光扫一眼太子。   真是可怜,差点又被当枪使了。   杨暄继续演,双手握拳,目光赤红,做出一副悲愤模样,瞪着越王的眼神十分凶恶。   越王有点懵,看向昌王的眼神从迷茫,变得阴沉愤怒。   这就是兄弟!   从头到尾,人都没把他当哥哥,就是要搞他!   这木头娃娃,他不知道是谁干的,但他知道不是自己,可如果有人故意用来搞他……太子不大可能,且不说拿不拿得到素缎,这样行事,不是太子风格。   这里面,没准就有昌王手笔!   敢搞他,他就敢搞回去!   什么兄弟不兄弟,不是早看透了?一点虚假的伪善,许就是为了引他进门,当真就是蠢货王八蛋!   越王心内暗骂自己一通眼瞎,也不冲别人了,直接怼回昌王:“你如此认定是我做的,迫不及待踩实,可是心虚了?这东西是有素缎没错,可它写我名字了么?你怎么就敢咬死是我干的!素缎我那里有,母妃那里有,你平日最得宠爱,随便到我殿里要个东西拿个东西,下人都不带问一声的,搞到一点很难么?”   “你如此陷害嫁祸于我,可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昌王气疯了。   枉他起初还存了心思,想和哥哥站在一处,可这位哥哥竟是这样的!   无君无父,不孝不悌不记恩的东西,他为何要帮?他要替母妃清理门户!   “你少顾左右而言它,宫里好东西都是有出处的,尤其这精品素缎,莫说一匹了,就是一尺,打哪来往哪去都是要记档的!要不要咱们调册子来看一看,我要拿了你的东西,叫我不得好死!”   越王冷嗤:“你既有此招,定已将后路清理干净,调档有什么用,肯定查不出你来么!”   昌王目眦欲裂:“和着理全在你这里,别人都是瞎说?普天之下都是你娘么,谁都要惯着你!”   越王:“呵,你还有脸说这话,平日里到底谁拿鼻子窟窿看人,十几岁的人了,还窝在娘怀里撒娇!”   ……   二人越吵越大声,越吵越没底限,皇子身份尊严全然不顾,仿佛忘了周遭一切,生命里只有吵架这件事,谁干赢了,谁才牛掰!   房间里一票人看的目瞪口呆。   不是说魇胜的事吗,怎么就吵起来了?   果然是有谁心虚吧……   杨暄看着这一幕,心底闷笑不止。   方才二人有多兄友弟恭,现在场面就有多辣眼睛,好像刚刚那一出共同针对他的战队是笑话一样。   越王昌王也有此感,方才那心有灵犀的对视有多安慰,现在就有多恶心。   假的,都是假的!   二人争吵不断升级,最后未能争出胜负,齐齐往太康帝面前一跪:“不是儿臣干的,求父皇明鉴!”   这俩跪了,其他人也不能闲着,跟着跪。   太子表示很委屈,不管是谁干的,反应不是他。   平郡王看了好大一出戏,心底大笑之余,人也跟着开阔不少。   果然,跳出来才发现,天高海阔,这皇宫里,一出出都是戏。   并非全然没存在幻想了,只是机会于他,着实太少。争之无用,不如不争,若命运善待,会予机会给他,若没有那个命,他也愿做贤王……   太康帝最讨厌麻烦,也最讨厌丢面子,偏生这时候,最擅长应对处理这种事的田贵妃没在。   他心底很是烦躁。   越王和昌王又吵起来了。   明明之前兄弟感情那么好,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刻,太康帝看着面前跪着的儿子,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每一个每一个,似乎都同记忆里不一样。   尤其越王,以前的温润从容全然不见,太过尖锐,太过认死理,同他的继承人期望,完全不一样。   越王和昌王还在吵,一个比一个不饶人,连陈年旧事都抖出来了。   太康帝被吵的头疼,不欲再忍,直接拍了桌子:“来人,给朕拟明旨,召号天下,罢黜越王王爵,贬为郡王!”   房间陡然一静。   没有人敢说话,连看向越王的目光,都透着小心翼翼。   越王十岁上就直接封了王,受尽皇宠,从未做过郡王,如此一旨,算是大大打了他的脸……   越王自己也愣住了。   他被……削爵了?   怎么可能!   他可是父亲亲自选定的江山继承人!   就为了这破娃娃么?   越王太过震惊伤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康帝感受着难得的清静,略点了点头,满意了。   他看向太子。   杨暄立刻立刻叩头,喊了声:“父皇。”他大概猜到了太康帝意思,立刻顺坡下驴,大声道,“儿臣请父皇将此事交予儿臣查探!儿臣不才,愿竭尽自身之力,同禁卫军精诚合作,尽早查出事实,揪出祸首!”   太康帝没说话。   杨暄跪实了,声音极为真诚:“请父皇放心,相关之事,儿臣必前前后后处理周到,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太康帝这才神色微缓,发了话:“朕知道,朕的太子是个好的。好,此事便交于你彻查,禁卫军听着,所有人必须配合太子,早日揪出真凶!”   禁卫军立刻跪地,齐声道:“是!” 第261章 失踪   越王有些懵。   十月初五, 天泽寺,难得隆重的礼佛盛会,父皇欲大大表现一番亲民,增加皇室威仪, 做为最贴心懂事的皇子,他自然也想着各种小意殷勤, 最好做出点什么成绩,让父皇满意,让高僧青睐,让百姓拜服。   可什么都还不及做……   木头娃娃就出现了。   竟然有人敢咒杀皇上!   出了事, 本该是他的表现机会, 他应该拿出一如既往的皇子气势, 从容稳重, 把这件事接过来,好好查探, 立下功绩……这事虽不是什么好事, 于他而言, 可利用可争取的好处不要太多。   可他做了什么?   和昌王互怼!   没有严防死守,堵住甚至陷害太子,还让太子争出头, 得了这个机会!   不但如此……越王爵位也丢了。   周遭一切突然没了声音,仿佛身在混沌,寂静犹如死地。   太子跪在皇上面前,忠心耿耿, 皇上大怀安慰的拍了拍太子肩膀……这一幕君臣相得,父慈子孝的戏码简直感人至深,可他全然触碰不到。   仿佛中间隔了层雾,又似隔着水境在看,镜花水月,十分不真实。   可现实直接打了他一巴掌,这都是真的,他以为的如临梦境,还有挽回机会才是错觉,才是假的!   杨暄感觉多敏锐,越王看过来的复杂视线,立刻察觉了。他也没看越王,一边送太康帝离开,一边朝昌王点了点头。   昌王一愣,太子朝他点头做什么?   那眼光间略有游移,似还有什么深意?   昌王冲着太子眼光方向一斜——看到了越王,蓦的,心情变好了。   今日魇胜之事,非常意外,太子冒出头,他也不怎么喜欢,他从来没有想和太子交朋友的意思。   可越王倒霉了!   这个强大自傲,不可一世,从小时候就死死压在他头上的哥哥,不再是王爷了!   但他还是昌王!   想想以后越王,哦不,越郡王见面得给他行礼,昌王就非常开心,嘴角甚至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   比起立场不同,不可能成为朋友,见面是敌,肯定要掐的太子,越郡王这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哥哥,更为让他恼火。被太子得了便宜的不爽,远远抵不过越王倒霉带给他的愉悦。   我的好哥哥啊,你也有今天!   越郡王倏的扭头,清楚的看到了昌王嘴角尚未收起的笑。   竟如此幸灾乐祸!   他气的眼前发黑,指尖颤抖。   弟弟长歪了,越来越不乖,他想好好教训,却从来没想过弄死,可他这般仁慈,得到了什么?弟弟恨不得把他搞死!   他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越郡王微微眯起眼。   这个弟弟着实不一般,不但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脾气,还有了势力。母妃偷偷塞过去的,弟弟自己发展起来的,以为他一点不知道……   若是以前,他可以做个局,将这些东西呈现到太康帝面前,告个状,但现在,他自身不保,在太康帝那里没有好印象,去告状,太康帝不一样信。   不知怎的,这个瞬间,他想起了慧知大师送给他的话。   人生在世,有得有失,有些东西是抓不住的,适时学会放弃,轻装上路,方会有更多的收获……   当时有些不理解,现在想,大师就是大师,说的太对了!   他以前就是太优柔寡断,太舍不得,才养大了弟弟的心,早就该狠狠心放弃了!若早狠心,现在必不是这样结局!   越郡王唇角泛起一个冷笑,目光森戾的看了昌王一眼,转身就走。   既然今日主肃杀,不如就来决个胜负,成者王,败者死!他再也不想看到昌王,被昌王拖后腿了!   越王亲自定了个偏僻角落,让人诱来昌王。   昌王到了地方,方察觉是诱计,见到越郡王,眸色提防,神色俱厉:“你想干什么!”   越郡王被这眼神刺痛,冷笑一声,内里满满自嘲和讽刺。   这就是他的弟弟,见到他,立刻绷紧,好像他要杀他。   都说你眼里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你想干什么,他的弟弟,是不是一直都想杀他?   昌王十分愤怒:“你竟然还想搞小动作!你咒杀父皇,你还有理了不成!”   越郡王:“咒杀父皇的是谁,你我心知肚明。”   昌王眼睛瞪圆,都这种时候了,这人竟还想着反咬他么!   看着越来越陌生的哥哥,昌王也突然想起了慧知大师的话,哥哥做了那污泥,他不应沆瀣一气,他该做的是莲花,是替母妃清理门户!   弑父不孝不悌的畜生,不配活着!   看了看四下环境,昌王心里有了主意,眸底现森烈杀气。   他不能再放过越郡王,反正是越郡王挑的事,他自卫反击,不小心把越郡王弄死,也不是他的错!   二人想法相同,也不说什么自谦废话浪费时间,直接各自招手,身后的人就出现了。   “去,杀了他!”   “去,替我母妃清理门户!”   竟然真的打起来了!   完全是硬拼实力,真刀真枪,刹那间血花飞溅,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   远处对视的两兄弟,根本看不见似的,个个双眼通红,只想拼出个输赢!   两人想法非常一致,再怎么乱,也是在这个角落,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知道,抓紧时间拼个胜负出来,回头就报遇到了刺客,儿臣已经尽全力,但哥哥弟弟还是死了,哪哪都很正常。   反正太康帝最宠的就是他们,少一个有什么关系,就算当下生气,被罚个几天,用点小心思,就能哄回来……   到时,母妃的儿子就自己一个,不可能再偏别人!   两兄弟干架知道避着皇上,离的远远的,却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再远再偏僻,再人迹罕至普通人没法过来,明晃晃的血光之色,谁敢不当回事?   寺里和尚先发现了异状,随之,是太康帝的禁卫军。   禁卫军当然要过来劝架,顺便报给太康帝。寺里的和尚么,应对更多,为免被杂闲人等发现或误伤,他们直接封了各处道路。   道路一封,无论是谁,都不能轻易经过……   太康帝带着人过来时,越昌二人已经下场自己掐了,性命颜面都不要了,你扒着我的头我夹着你的腿,泥猴子一样滚在地上,甚至还上嘴咬了!   这哪里是皇子打架?连市井泼妇都不如!   昌王拉着嗓子喊:“父皇救命——哥哥他要杀我,他要杀我啊!”   越王冷笑高声:“父皇您还不知道吧,您这位天真无邪的小儿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手里势力连我都扛不过,没准哪天,连父皇您都扛不过了呢!”   太康帝眸色一凛。   此时,他才发现,这满地的护卫尸体,可不在少数。   越郡王的人他知道,其中大半护卫还是他给的,可是昌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疑心一起,就压不下去。   太康帝眯着眼,神色森厉:“太子!”   杨暄赶紧过来,扯袍角半跪于地,姿态说不出的利落:“儿臣在!”   “你给朕查,昌王这里,是怎么回事!”顿了顿,他又道,“不,没有昌王了——来人,拟旨,褫夺昌王王爵,贬为郡王,即日起,明旨召号天下!”   现场陡然安静。   太康帝深呼吸一口安静口气,感觉特别爽。   对,就是这样……   朕的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的!   谁也别想闹腾,谁也别想逼朕,贵妃不在又怎么样,朕有的是办法让所有人闭嘴!   “哈哈哈哈哈——”   太康帝走后,越郡王笑的眼泪都掉出来了。   真是讽刺啊,昌王以为自己倒霉,还笑呢美呢,结果不出一刻钟,他的王爵也被削了!   “怎么样啊我的好弟弟,爽不爽?嗯?”   昌郡王瞪着越郡王,目眦欲裂,要不是这个人,他怎么可能落到如此下场!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可惜现场已被太康帝的禁卫军接管,他一动,就被禁卫军牢牢箍住了胳膊,脚踢起的再高,也踹不到越郡王……   而这里发生的一切,田贵妃一无所知。   她自以为安排天衣无缝,一点问题都没有,心思根本没往这处想,只静静的等候约见之人。   起初,她还能保持安静平和,静静等待,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就浮躁了,越来越不安,越来越不爽。   “他定是不想来!”   田贵妃一拍石桌,十分愤怒。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她不愿放过,她之前已经各种提醒过了,对方仍然没半点反应,是笃定她不敢闹?   她还真就敢了,看谁先撑不住!   “我们走!”   田贵妃带着桂嬷嬷,气势汹汹冲出亭子,走上青石小径。   见她眉锋目厉,意志坚决,桂嬷嬷也不敢劝,小心翼翼跟着。   她一动,分来跟着她的杨暄暗卫们眼睛立刻亮了:“动了!”   等的就是这一刻!   大家各自以手势代表行动密令,分批次小心跟上。   田贵妃心里不爽,脑子也是没扔的,她并没有直奔目标,而是三拐两拐,绕到了一处假山梅林。看样子,是要从这里穿过去。   这是一片很大的梅林,人工移栽,一簇簇,一丛丛,再放以不同形状不同数量的假山陪衬,整体风格略怪异,却也还算顺眼,看不出什么异常。   可是跟着往里走,暗卫们就觉得不对了。   明明看清楚了,田贵妃是往这个方向去的,前面除了两株梅树就是笔直青石径,怎么感觉眼前一花,梅树动了?田贵妃的身影,就像她那裙角一样,翻了片水花,就不见了……   暗卫揉揉眼,感觉不对,再一看,路还是路,梅树还是梅树,就是不见田贵妃的影子。   他不死心,飞起沿着路往前找……一无所获。   面临同样问题的,不仅仅是这暗卫一个人。   其他跟着田贵妃的,接二连三,也失去了田贵妃的身影,怎么找都找不到!   暗卫们是有梯次队形的,就是怕出现意外,后面的人能补上,保证万无一失,然而这次悉数铩羽,全员失败,没一个跟上了田贵妃。   暗卫们聚在一起,表情很是颓然。   怎么会这样?   碰头分析了一下,又在外围走了走,方才确定,这梅林假山,暗藏八卦阵法。熟悉的人,知道路径的人,很容易就能走出去,不熟悉的,到了这里,只会像那没头苍蝇乱转,就算看到了人,咫尺之远,你也抓不到跟不了!   事情太大,暗卫们不敢自专,立刻回去报了崔俣。   不报杨暄,是因为太子现在在御前,不方便。   崔俣一听眉头也皱起来了:“八卦阵法?”   他倒是没想到,会遇到这样意外。   不过仔细一分析,天泽寺乃大安第一名寺,寺里有高僧,有各种阶级层次的客人,设计一方秘密通道以备万一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田贵妃怎么知道。   不懂阵法的人,没人带着,就能走的通,得是对这阵法十分熟悉,经常来。田贵妃身处深宫,不可能经常来……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崔俣目光闪了闪。   同她相约之人,经常来,对这梅林阵法十分熟悉。   今次约见在此,为确保安全,那人将阵法告知了田贵妃……   这阵法必然是最后一道保护程序,已然启用,就证明那人就在附近,离此不远!   “清查所有常来天泽寺的香客,再对比今日,不拘身份地位!”   崔俣记得,此次故意将局设在天泽寺,提前做过功课找过资料,暗卫们大部分看过,眼下梳理一番,并不难。   嫌疑人,就在这里!   “另——”他眼梢微垂,眸底慧光乍现,“这方梅林是阵法所在地,你等皆被甩开,但这梅林,能有多大?它总该有个范围。”   “先生的意思是——”   “时间有限,现场研究破解阵法太晚,幸而咱们的人并不少……”崔俣唇角微微扬起,眸底自信闪耀,“你们直接将这梅林范围拉出来,隔距守到外面,尤其是岔路交汇之处,并不难。田贵妃把梅林做为甩开跟踪,保证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总还会出来,不管她从哪个方向出来,你们谁看见了,先伺候跟上,再暗信通知他人,不就行了?”   就算田贵妃与人约见的地方就在梅林中,事情解决了,也总会出来,只要圈子守住了,守紧了,不怕抓不到人!   这一次做局,他与杨暄并不求探知所有秘密,只想知道那突厥人是谁,知道是谁了,以后,就都好办了。   时间有点紧,但暗卫们全部身带武功,飞奔起来并不慢,反倒田贵妃,一个女子,脚程能有多快,抢抢时间,不是不能挽回!   崔俣把所有话分析到位,暗卫们一边赞叹崔俣急智,一边各自拉上面巾,急急飞出去了。   赶时间呢!   ……   暗卫辛未运气不怎么好,他没碰上田贵妃,碰上了阿布可儿。   这位靺鞨公主穿着洛阳女子流行的衣裙,梳着闺阁女子的漂亮发髻,即便如此,她也没忘了打小养成的习惯,固执的编了几个小辫子,隐在发间。   有些特别,但也挺好看。   但现在的阿布可儿,一点也不好看。   她提着满是灰尘泥土,脏的不行的裙角,满面汗水,精心画的桃花妆都花了,慵懒漂亮的发式都松了,几根小辫子垂下来,颇有些不伦不类的狼狈。   即使这般狼狈了,这位公主仍然中气十足,冲着一个方向大喊:“阿三!我知道是你!你跑多快都没用!我认出来了,就是你!我现在是累了,追不上你,但你等着,姑奶奶一定会逮到你!”   这位姑奶奶眼睛粲亮,小脸绯红,浑身散发着灼灼生机,耀人双目。   再脏的裙角,再乱的发式,都盖不住她身上独特的野性美,那股子脆生生坚韧韧,一往无前的巾帼气势,任哪个男儿看到,都会被吸引,忍不住多看一眼,再一眼!   那个阿三到底是谁?怎么这般不懂怜香惜玉?   辛未藏身的地方略有些偏,前方有大树遮挡,看不清远处的人,只看到阿布可儿在山上,一个男人在山下,离的略远。   山下那个男人……他只隐隐看到一个背影,一片竹青色衣角,以及一方极为挺拔,仿佛什么都压不垮的腰背。   也就一个瞬间,那男人一走一晃,就消失在了山脚,不知去向。   阿布可儿喘着气,愣愣看着山脚,好一会儿,缓缓蹲下身,抱住膝盖,半天没有抬头。   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辛未有些为难。   他有差在身,不能出去安慰这位姑奶奶,而且,他一个男的,怎么安慰人大姑娘?   他暗暗叹一口气,祈求阿布可儿心情赶紧好转,然后……离开这里。   他还等着田贵妃呢!   ……   田贵妃此行非常机密,身边只带了个桂嬷嬷,连个护卫都没带。她并不确定身后有没有跟踪,但安全起见,她走了那个八卦阵。   不管之前身后有没有人跟踪,现在,肯定是没有了。   田贵妃略得意。   梅林深处,有一两间厢房,眼看着近了。   田贵妃掸了掸身上并不在存在的灰尘,扶了扶发髻,绽开微笑,慢慢往前走去……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大力握住她手腕,将她掼到了墙上!   田贵妃肩膀一痛,愤怒叱声:“放肆!谁敢冒犯本宫——”   “娘娘小声些,”来人手指竖在唇间,眼梢微斜,“被人听到,可就不妙了。”   田贵妃看清楚他人,手臂用力,将手腕抽回:“怎么是你?他呢?”   不管声音还是神情,都透着讽刺和嫌弃。   那人拇指与食指轻轻搓了几下,似有些留恋,还将手伸到鼻前,轻轻嗅闻,面上笑意很有些轻浮。   安静良久,他方才说话:“东翁让我来转告娘娘一声,今日怕是不能见了。”   田贵妃恶心的不行,心情越发不好:“他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本宫是豺狼还是虎豹,他连个面都不敢见?”   “娘娘言重了,若世间豺狼虎豹都如娘娘一般美貌可人……不知多少男子愿以身为饲呢。”   这类似调戏的话语,换做一般女子早羞的不行了,田贵妃却不样。再恶心,她也能摆出笑脸,眼睛朝男人下三路瞟:“怎么,你想试一试?倒不是不可以……寻欢作乐,本宫喜欢器大活好的,你行么?”   男人立刻摆出严肃脸:“东翁本来的确打算见娘娘的……”   田贵妃翻了个白眼,个敢做不敢干的,还想欺负她?   “所以他为什么没来!”   “因为娘娘的自作聪明。”   男人看着田贵妃,眸底现出一种逗弄小猫小狗,等着看笑话的兴味儿:“娘娘太武断,也太自以为是。为了今次见面,东翁准备良多,确保万无一失,告知娘娘换个地方,也是为了安全,谁知,娘娘误会了,气性大的很呢。”   “东翁还未至约见地,你就已经做了铺天局,魇胜之术,真是好大的手笔。下官猜一猜,你想对付太子吧?可惜,太子没对付的了,你的两个儿子,全部被削了爵呢……”   “削了爵,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娘娘你会哄人,把太康帝往床上一带,用点花样,你就能帮儿子把爵位给挣出来,可惜,拜此意外之福,事闹的特别大,寺里所有道路全被封了,东翁如今便是想来,也来不了了……” 第262章 苦肉计   田贵妃怔怔看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 愣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的计划……失败了?   那般完美的魇胜之局,没把太子搞下来,反而伤了她的儿子们,她的两个儿子, 全部被削了爵?   这怎么可能!   “不……不可能……”田贵妃脸色微白,眸色十分固执, “本宫的儿子才没有那么……”   她把前事全部做完,戏本子写的清清楚楚,锣鼓点都排出来了,照着往下唱就行, 她的儿子那般聪明, 怎么会不知道顺势按死太子, 反而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她不相信!   “你的儿子没有怎样?没有那么蠢么?”   男人读懂了田贵妃的表情, 唇角露出讥笑,声音慢条斯理, 带着种高人一等的傲慢:“他们起初是不太蠢的, 事一发, 就知道往太子头上扣,谁料娘娘你这般不讲究,作局也不知道藏好尾巴, 那木头娃娃龙袍底下的素缎里衣,被认出来了……”   “不可能!”   田贵妃声音尖厉,都喊破了音,素缎里衣是什么鬼, 她根本没有给木头娃娃穿里衣,只套了龙袍!   可这事,她跟面前男人说不着。   牙齿不小心磕到舌头,刺刺的疼,田贵妃面色苍白,眸底思绪翻涌,到底是哪里,哪个环节出了错,变成了这样!   “那素缎,满宫上下,只娘娘你和越王得了,皇上爱重娘娘,信任娘娘,所以这魇胜,只能是越王干的了。越王当下被削了爵,认定是昌王陷害,离了皇上视线就约架,两兄弟生死一搏……谁能想到呢?整日混迹宫中,最受宠爱,脾性也最不好的昌王,竟然蓄了私底力量,能跟越王不分上下,皇上呀,气的不得了,干脆把昌王一块撸了……”   “娘娘玩这么一出,害了两位皇子,倒叫太子得了先,”男人靠近田贵妃,目光阴沉,声音透着森寒,“东翁虽未说话,但娘娘应该知道,他很不高兴。”   田贵妃身形有些踉跄。   这种事,别人不可能拿来骗她,所以,应该是真的……   她的儿子……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为什么和计划里完全不一样!   男人更近一步,看着田贵妃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蠢货:“儿子们闹成这样,都不惜手刃对方了,你这不娘的不知道么?为何不早做处理!”   “我……”田贵妃声音有颤哑,难以成句。   她想说她管了的,就是管不好,所以才过来求助,可她艰难的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男人眼神阴鸷,步步紧逼:“这样的大事,娘娘不管,泼妇撒疯一般磨着缠着要找东翁,哪怕引来危险都不顾,不担心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么!”   田贵妃气的发抖:“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她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内里艰难苦楚不足为外人道,哪怕意外失手,也没有别人指手画脚的道理!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责难她!   她猛的抬手,朝男人的脸就抽了过去——   却被攥住了手腕。   男人指力如铁,攥的她生疼,眸色似阴冷毒蛇:“下官的主子可不是娘娘你。”   田贵妃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又见男人轻佻的摸了把她的脸,声音越发轻浮:“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娘娘何苦在下官面前耍这个威风?”   言下之意,扮这派头不管用。不但不管用,还是自取其辱。   田贵妃这下整个身体都颤抖了。   这人竟然……他竟然敢如此待她!   男人很满意:“娘娘若是那贞洁烈妇,下官还高看你一眼,可你连自己都不尊重自己,还妄想别人尊重……呵,下官可不是那愚忠傻瓜。”   田贵妃是见过大场面的,迅速收拾情绪,冷笑反讽:“本宫如何,同你说不上。贾大人也只有在这种境况,才敢朝上位者耍耍威风,旁的时候……还不是得乖乖扮孙子?”   她笑着瞟了男人一眼,眸底满是嘲讽鄙夷。   男人眼皮一垂,放开她的手:“看来娘娘是闹够了,也足够清醒冷静了。那下官再说一遍,今日连发意外,形势不对,东翁不能过来见你,至于以后么……”   他朝田贵妃笑的别有深意:“要看机会。”   到了这时候,田贵妃也不怕了,理智回来一点,人就能再次从容了。   “不见也行。”她慢条斯理扶了扶鬓发,“反正事儿不是我一个人的,现在情况就四个字:没法收拾。见不见本宫,都没关系,他只要管就行。”   “我这人,你们都知道,不过一个深宫妇人,经不住事,性子也急。这事若能解决,怎么样都好,若是解决不了……”她看着男人,笑的特别真诚,“这天底下做娘的,都会为儿子发疯,本宫若不小心,搞了个鱼死网破,也请你家主子多担待。”   男人眯眼:“你威胁我?”   “谈不上。”田贵妃看向一边,声音透着肃杀,“你帮我带句话给他,不准搞我儿子,否则——他的儿子,也别想好!”   说完,她猛的转身,裙角划出漂亮弧度,似开在丛林里妖艳的花。   她再没留下一句话,只高高昂着头,挺着腰,一步步,离开了这里。   特别有气势。   男人却被没她吓着,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冷笑:“你敢么?”   吓唬谁呢!   连在东翁面前告他的状,言他轻浮欺辱都不敢,会舍得下那样的手?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是转身进了厢房,躺到榻上,看样子想睡一觉……   于是隐在各自的暗卫,等到了田贵妃再次出现,可出现的只有她一人,没有别人!   田贵妃步子迈的又大又快,气势汹汹,面上怒气都要化成实质了,这般表现多明显,大约是见过人了!   可他们还是没抓到,怎么办!   ……   田贵妃带着桂嬷嬷走出梅林,也没急着往回赶。   生气是生气,第一时间的震惊过去,慢慢的,理智回来,田贵妃知道,现在这么回去挽救不了任何事。   她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她让桂嬷嬷叫来一个心腹护卫,让他去打听前面的消息。   很快,护卫回报,同那人说的一般无二。   田贵妃眼前一黑,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辛苦经营那么多年,一瞬间,俩儿子都被太康帝厌弃了!   虽现在是一时,但长久以往……她决不能让它长久以往!   “太子……一定是太子!他发现了本宫今日计划,将计就计做了局!”田贵妃恨的牙痒痒,“咱们这边必有内奸,桂嬷嬷,你给本宫把人揪出来!本宫倒要看看是人是鬼,长的什么心肝!”   桂嬷嬷赶紧跪下:“奴婢遵命!娘娘,娘娘您莫运气,切记顾着身子啊娘娘!”   娘娘主意已定,那么,就一定是有内奸,没有,也得有,她桂嬷嬷向来急主子所急,回宫后一定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周遭安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粗砺,急促,一点也不好听……   田贵妃闭上眼睛,尽力平缓呼吸,放松心情。   精心准备良久,一石数鸟的局,结果好容易出宫一趟,竟什么事都没搞成!换了谁,谁都会生气失望。   可事已如此,后悔,愤怒都没有用。   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田如,什么时候认过输?   她要一点点,一点点,全部扳回来,必不让太子得逞!   也不能让太子查到她……   田贵妃坐在石凳上,手撑额头,微微阖目,心里思绪急转。   她得好好想个主意,要化解这一切,还要阻止儿子们反目,留些缓冲时间……   没多久,田贵妃就动了。   她端坐石桌前,眼梢微翘,美眸生辉:“桂嬷嬷,给本宫叫个死士来。”   “是。”   ……   一切准备就绪,田贵妃理了理衣服,扶了扶发髻,换上一贯温柔小意的模样,缓缓走回太康帝暂歇大殿。   太康帝正在和寺里住持商量稍后大典的事。   今日出了魇胜之事,怎么都不吉利,心情也难以好起来,方才进得寺庙,也算是与民同乐了一番,接下来的大典,能否从简?或者不从简,他这个皇上,只稍稍出来一下子行不行?   寺里住持有些为难,不过也不是没法商量,毕竟这礼佛会,皇上从未亲至,年年也办的很好,怎么调整,都无先例管着,只消找好理由,就能说通……   正说着话,田贵妃就回来了。   莲步轻移,身形款款。   哪怕她上了年纪,这股子轻盈娇媚劲,都一点没少,看一眼就让人心神摇动。   太康帝怒气略消了些。   儿子不好,不关贵妃的事么。而且贵妃很贴心,很会出主意……   “臣妾参见皇上——”   礼还是行的这么好看。   太康帝朝她招了招手:“到朕身边来。”   田贵妃微微笑着,听话的往前走。   这个时候,突然生变。   一旁给太康帝上茶的侍从,腕间一抖,现出森厉匕首,动作也相当迅速,直直冲向太康帝胸膛的方向!   变化忽生,侍从又距太康帝太近,别人根本来不及近前救驾。   太康帝似也非常震惊,一时愣在了现场,连躲都没躲。   唯有田贵妃,娇俏胆小的眸底泛出勇气,柔软的身体似有无穷气力,她直直冲过来,将太康帝推到一边:“皇上小心——”   又将自己,挡在了太康帝面前。   到底不会武功,又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这锋利兵器?   侍从的匕首,狠狠插进田贵妃左肩,往下一寸余,就是心脏的位置。   鲜血汩汩流出,田贵妃却在笑,恋慕的看着太康帝,声音弱弱的:“太好了……皇上您……没事……”   殿中护卫俱在,只错开这一点小小的时间差,就已经反应迅速的擒下了刺客。只可惜,这刺客是个死士,见一击不中,未等他们靠近,就已咬毒身亡。   太康帝搂着浑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的田贵妃,双手颤抖,声色俱厉:“传太医——给朕传太医!”   田贵妃这个苦肉计来的太快太猛,崔俣与杨暄根本来不及应对,倒是让太康帝找到了个好理由,也不参加什么礼佛大典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宫!   至于越郡王和昌郡王,也不冷着了,统统叫到身边来,陪着田贵妃!   田贵妃为他伤这么重,醒来时,第一眼肯定会愿意看到他,但儿子们……应该也想看。   母亲对孩子,总是放心不下的。   ……   在田贵妃以身护驾之事发生前,暗卫们先来找崔俣,坦诚失败。   田贵妃好像会完人了,可他们并没有抓到!   虽然现在仍然留了人围着梅林,但不一定会有结果……   要说不失望,是假的,好不容易做这么一个局,什么收获都没有,心情肯定不会太好。可崔俣经过不少事,什么起落都见过,有时候,不是你一努力,就会成功,一次不行,再来一次,两次三次,他总能逮到人……   “是对方太狡猾,不是我们不努力……”   他刚要安慰大家,崔枢突然蹿进来了。   “那田贵妃刚刚会的人不是突厥人,是贾宜修!”   崔俣眼瞳倏的一缩,快步走过来:“小叔叔可是看到了?”   崔枢伸手从桌上捞了杯茶,一口气喝完。解了渴,他舒了口气,也没吊胃口,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给说了。   他一直在盯着田贵妃。   今天感觉略有些不对劲,他不敢放松精神,不错眼盯着,一步都没离,哪怕外面越王昌王闹的那么大,他都死死忍住了没去看热闹。   梅林假山前,暗卫们不熟悉八卦阵,全部铩羽,龙卫传承却不同,他见多识广,阵法图也略懂皮毛,虽不能乍一看就解了那梅林阵,但跟上会解的人……努力一番,完全可以做到。   他差点累成狗,终于尾随田贵妃到了梅林腹地,看到了她同贾宜修见面。   “她们说什么,我也全部听到了!”   崔枢一字一句,学给崔俣听。   崔俣认真听着,缓缓总结。   “所以,那突厥人并没有来。”   崔枢愤怒拍桌:“太瞧不起咱们了,竟然只派了个喽罗!那姓田的也是,搞什么那么多事,害寺里把路封完了,人都动不了!”   崔俣目光幽深:“贾宜修,是突厥人的人。”   崔枢眸色嘲讽:“何止哟,那姓贾的必深受重视,他还敢调戏贵妃娘娘呢!”   崔俣想想之前杨暄跟踪贾宜修,得到‘一切正常,并无异样’的结果,就觉得这里的水,不是一般的深。   “藏头又露尾,势力那么大,戒心还这么重,咱们不小心不行,可能随意一个动作,就会打草惊蛇……”   贾田二人对话很有意思,细节之中表达了很多信息量,有两点非常重要。   田贵妃与突厥人结交,绝非一年两年之事,她们之间,有大量的利益往来,根本早就站在了一条船上。可是近来,她们关系并不好,好像有了什么矛盾。   田贵妃放话让突厥人帮忙,不准搞她儿子,否则就要搞对方儿子……   那突厥人,有个儿子在大安!   这一点信息太过关键,只要知道这个儿子是谁,抓住这条软肋,突厥人可破!   可是为什么,贾宜修说田贵妃不敢呢?   崔俣脑中隐约有道灵光闪过,可他没有抓住,紧紧皱了眉,百思不得其解。   沉思中,目光掠过翘着脚闲闲喝茶的小叔叔,崔俣眸底闪过笑意。   到底是龙卫,本事就是不凡。   崔枢十分警惕,察觉到这目光,立刻双手交叉护胸:“好侄儿,咱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小叔叔再好看再诱人,你也不能下手!”   崔俣才不理他故意转开话题的举动,这点糙话,比现代时差太远了,他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小叔叔怎么想起跟踪田贵妃?我记得,这事好像只拜托了龙——”   “什么龙卫?”崔枢眼珠灵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不知道!我就是好奇,随便跟一跟!”   崔俣:……   他可还没说出龙卫两字呢。这样就暴露了,小叔叔,说好的智商呢?   叔侄俩正在对眼,杨暄贴身暗卫甲寅突然亲自过来,报告了个消息:太康帝遇刺,田贵妃舍身救驾,现已重伤,太康帝召越郡王和昌郡王伴驾陪同。   崔俣目光微闪:“刺客呢?”   “一击未中,当场服毒身亡。”   崔俣冷笑一声,不用说,这是田贵妃的应急苦肉计了。   崔枢拳砸掌心,一脸后悔:“我该继续跟着她的!”   若一直跟着,探知其意,没准可以搅一搅水!   “此事她谋的太急太快,咱们不一定能反应及时,小叔叔莫心忧。”   安慰完小叔叔,他又问来回事的暗卫:“太子呢?”   “殿下伴驾不得闲,眼下马上要跟着回宫了。”   “嗯。”   崔俣听完,在房间里踱了数步,转了几圈,眸底思绪不停。   他从来不会小看对手,田贵妃这女人不简单,一计失败,她纵然生气,也会迅速组织后招,看苦肉计来的这么快就知道,她不但有急智,还能狠的下心。   苦肉计做效,接下来,她必定会大大利用一把后效,揽圣心,教导两个儿子。   多年相伴,田贵妃在太康帝那里基本没出过错,还很聪明,会解决麻烦,如今再有一个‘舍身救驾’之功,时时粘着太康帝,太康帝必会心软。就算杨暄找到铁证,证明魇胜之事乃田贵妃的为,太康帝也不一定信……   没准,还会被田贵妃寻到机会,倒打一耙。   如此,杨暄必须加快速度,在田贵妃卖惨效果未至顶点时,就把证据找好,最好,捏住田贵妃的七寸。   田贵妃纵然想害杨暄,但如今境况,她首要做的,就是拉回太康帝的宠爱,安抚两个儿子,把魇胜之事抹平。被杨暄捏住把柄,她就不敢不顾一切跟杨暄杠上,至多,会推出个替罪羊。   杨暄要做的,只是迅速把证据找到,然后按兵不动,等田贵妃推出替罪羊,苦肉计效果略散时,再将证据交到太康帝案上。   魇胜之事是田贵妃干的,她比谁都心虚,比谁都急着平事,所以,杨暄根本必发愁因时间问题被太康帝责难,只是现在,必须多努力一点……   崔俣现在见不到杨暄,只好将想法细细同甲寅叮嘱一番,让他转告杨暄。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完,他叹了口气:“你告诉太子,让他不要急,田贵妃在宫中经营多年,想弄倒她,绝非一日之功。这一次,咱们许仍然看不到最期待的效果,但操作的好,皇上对她起疑心,是肯定的……”   “对!”崔枢跟着补充,“你告诉太子,这姓田的卖国!与突厥人勾勾连连,罪过大了去了!只要咱们把那人揪出来,姓田的哪还有站的地方?她已经是那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   田贵妃的苦肉计,是真难受,那么锋利的匕首,直插肩膀,实打实的伤,离要害很近,几乎穿透,伤很重,很疼。带着伤速速坐马车回宫,车再稳,也是晃的,血流不止,疼的她……她二十多年,没这么疼过。   但也是真有用。   越郡王和昌郡王都在身边,虽然气氛不怎么好,却也没再掐了。   她非常安慰,再疼,也咬着牙,牵住俩儿子的手,握到一起,泪如雨下,虚弱的说:“娘这辈子……不奢望什么,只求你们兄弟……好好的……”   越郡王和昌郡王心情都十分复杂。   他们都认为母妃偏心,不是偏向自己,而是偏向弟弟哥哥。但再偏心,也没对自己亏待多少,顶多是给的东西少了点。生恩在前,养恩在后,母妃重伤濒死,他们要还能顶着闲心干架互掐伤母妃的心,就太不是个东西了。   而且……   如今他们俩被削了爵,惹父皇厌弃,总得想法子重新争宠固宠。   他们的一切,全靠皇宠,起起落落有什么关系,只要父皇重新喜欢他们,再次封王,绝非难事。   难的是,怎么让父皇喜欢他们。   偏这件事,母妃最擅长。   你看,母妃只是受个伤,父皇就不计前嫌,将他们叫过来伴驾了,若哄的母妃高兴了,满意了,替他们说点话,帮他们重获皇宠……   又有多难? 第263章 替罪羊   接下来的时间, 杨暄很忙,非常忙。   连半夜爬崔俣窗户的工夫都没有,直接忙成了狗。   他不错眼的盯着田贵妃,以及田贵妃的人。   既然确定魇胜之事是这女人下的手, 盯的紧了,盯的细了, 早早晚晚,会给他找到突破口。   果然,不久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宫女有异。   这宫女二十多岁的年纪, 算是老人了, 性格很稳, 说话做事都极规矩谨慎, 寻不出一丝错,白日里, 看不出丝毫异样。有异的, 是晚上。   这宫女在田贵妃宫中地位不算低, 住处是间干净厢房,与另一宫女共享。前些日子,另一宫女到了年龄, 放了出去,一时没进新的人,这房间,便只有这宫女住着了。   每天夜里, 这个宫女都会做恶梦,还会说梦话,‘我不是故意的’,‘娘娘奴婢誓死忠心’,‘皇上饶了奴婢吧,不是奴婢的主意,奴婢万万不敢啊’,什么都说,还说的口齿清楚,自己在那睡着就能演一出大戏。   这些梦话内容很微妙,杨暄一注意到,立刻想了个主意,在宫女梦做的最恐惧,似在磕头求饶时,制造动静将其吓醒,并让暗卫披上白袍,运上轻功,扮鬼吓她。   宫女心脏跳的那叫一个快,好悬吓死,见到鬼飘来冲她索命,她还真以为太康帝出事了呢,砰砰磕头,又是哭又是抖又是求饶。   她这样的精神状态,扮鬼暗卫根本不消多用力,稍稍一引导,宫女就把事给交待完了。   那木头娃娃,就是她做的。   她祖父是木工,进宫前,她学过些皮毛,这次田贵妃做魇胜局,直接将她叫过去用了,所以这内里之事,她最明白。木头哪来的,娃娃上衣料哪来的,谁做的,经了谁的手,绣花针是怎么回事……一样一样,全说了。   听完,暗卫点了她睡穴,把她好好的放回床上,第二天醒来,宫女以为只是做了个梦,不疑有它。   而尽知信息的杨暄,则是将这些细节全部调查比对,拿到更多证据……觉得差不多了,才转回来,半夜里将宫女抓住带走,藏了起来……   与此同时,田贵妃正在表演各种苦情戏码。   她非常虚弱的,拉着越郡王和昌郡王的手,展现母慈子孝,促成兄友弟恭,带着儿子追忆过去纯真美好时光,向往锦绣灿烂未来,把自己感动的不要不要的,也把两个儿子搞的每天眼睛湿润几回,几度潸然泪下。   她拉着太康帝表演夫妻情深,胸口上着药缠着绷带,也要开着窗子,摆出最漂亮的姿势和表情,同太康帝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什么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类似的诗词,会多少念多少。   臣妾就是这么爱皇上,为了皇上,别说死,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她不怕丑,不怕老,不怕丢了性命,只怕有朝一日,看不到最爱的皇上的脸。   所以皇上,答应臣妾,好好保重自己,知道么?哪怕臣妾死了,没了,被打入冷宫了,只要知道皇上过的好,臣妾就满足了……   太康帝自然感动。   他也许不太喜欢这种粘粘糊糊的气氛,但身为男人,还是帝王,怎么会没点大男子主义?一个长的还不错,聪慧可人的女子,为了他要死要活,从年轻少女到成熟女人,再到以后,到下辈子,都是这么爱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他怎会不得意,不喜欢?   他就抱着田贵妃喊娇娇,给她拍背,甚至还屈尊给她倒水喂水,都不愿意跟后宫嫩花骨朵一样的女人玩了,每天就扎在田贵妃这里。   田贵妃每日换药都疼的不行,心里诅咒太康帝一万次,换完药,痛苦减轻,看到太康帝殷勤的样子,笑的更媚更娇。   这苦肉计,到底还是管用!   正当田贵妃满意布局效果,准备进行下一步时,突然出了意外。   桂嬷嬷趁着太康帝离开当口,过来报告:做木头娃娃的宫女失踪了。   田贵妃登时竖了眉:“怎么回事!”   桂嬷嬷跪在地上,头紧紧贴着冰凉地砖,不敢大声:“老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儿个还正常当差呢,今晨就失踪了……老奴四下寻过,找不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会不会是偷懒,去哪里玩了?”   “回娘娘,应该不可能。不说宫里规矩严格,这宫女又一向懂事谨慎,从不多事乱跑,只说她那床——她床铺凌乱,被子没叠,脱下的衫裙还在凳子上……她应该是被人掳走的,而且非常仓促,时间就在天亮前。”   桂嬷嬷条理清楚,把各种细节一一说了:“娘娘,咱们怎么办?报上去找么?”   田贵妃美眸微眯,极低的哼一声,神情里充满讽刺。   “……可真是好本事!”   桂嬷嬷一怔,视线快速往东宫的方向瞟了眼:“娘娘的意思是——”   “除了太子还有谁!”田贵妃气的摔了茶碗,“他奉命追查魇胜之事,这些天肯定下足了力气,本宫的人本宫知道,肯定不会轻易变节,定是太子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闻着味儿,把那宫女给抓了,意图挖出更多……本宫倒是小看了他!”   她本以为,时间足够。   等她这波苦肉计玩到顶点,就来平这件事,谁知道太子动作太快,一下子攥住了源头。   她行事一向缜密,太子是如何找到线索的?   不等想出这问题的答案,田贵妃赶紧摇摇头,事情已经发生,追究前事无用,不如赶紧想应对方法。   事情过去将将五日,太子纵然得到了什么蛛丝马迹的线索,定也未查实事实,证据不足。   她这边水有多深,她自己清楚的很,太子不可能完全摸的到她的底细,魇胜之事,太子想要证据确凿,砸实她田贵妃,根本不可能。   但没有证据,可以制造证据。   三分事实,加七分伪造证据,就能构出一个大格局,若太子行此计,她纵然不会真就失势伏法,可大伤元气,是真的。   可造证据,也需要时间。   在太子完成之前,她必须快速出手,抹平这件事,让太子胎死腹中!   田贵妃美眸微阖,思虑快速闪动,良久,做了决定,吩咐桂嬷嬷:“去将刘嬷嬷叫来。”   不得不说,交手数次,崔俣对田贵妃心思把的极为精准。   和他想的一样,田贵妃还真打着倒打一耙的主意。她想借这苦肉计起的东风,安抚儿子揽过圣心的同时,把这魇胜脏水,泼到太子身上!   只是她没想到,太子速度这么快,还抓走了一个关键人物。   人有东西在手,她若撕破脸可劲欺负,太子为自保,定要拉她一起下水,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她若只是推个替罪羊出来,先让太康帝认了,太子那边证据不足,没办法,只得打落牙齿含血吞,放弃这残局……   方法是不错,还没后患,只是如此,就得再死上一个死忠了。   死士培养不易,宫中心腹死士养出一个更难,她花了大心思,好不容易才养出几个,如今竟然要这般浪费。   田贵妃牙齿紧咬,满眼都是不甘。   ……   一切准备就绪,看着天色,快到太康帝来的时辰了,田贵妃闭了闭眼睛,吩咐:“点糅精香。”   桂嬷嬷一听这香的名字,就怔住了:“娘娘您这是——”   田贵妃看了她一眼,眸底黑沉,不见亮兴:“怎么,没了?”   “有有有——”   “有就去拿来,给本宫点上。”   可是点了这个香,皇上闻到一定会行房的……桂嬷嬷小心提醒:“娘娘的身子……”   田贵妃轻轻拂了拂衣角:“不碍事。”   影响,是肯定会有的,但做大事,如何能怕疼?   若疼能换来最后胜利,她宁愿死去活来的疼一回!   太康帝很快到了。   然后感觉到,今日的贵妃格外妩媚,让他有点把持不住。   贵妃仍和以往一样,心心念念都是他,只要他好,她可以不顾自己。感受到他的欲望,贵妃眼波含媚,脱了衣裳……用他最喜欢的方式,伺候了他两回。   太康帝感觉很爽,非常爽!   果然还是贵妃放的开,最了解他,只有在贵妃这里,他才最为爽快,一丁点不适牵就都没有,因为贵妃最包容他,他们的床事,一切以他舒爽为主,他甚至可以爆发点小兴趣,重点,再重一点,见血也没关系!   他爽了,田贵妃就难受了。   本来年纪就大,体力跟年轻时比不了,膝盖啊腰啊腿啊都不好使了,下面出血,肩上伤口迸裂,也渗了血,胸前甚至还被太康帝咬出了血……   疼,真的疼,彻骨的疼,她好悬没忍住,将太康帝的那玩意儿给咬下来,看他以后还怎么搞女人!   可是不行,她的理智提醒她,一如既往的人设都是喜欢这样,喜欢太康帝对她如此,不能胡来……   痛苦是真痛苦,效果也是极好的。   事毕,太康帝带着发泄后的舒爽,喘着粗气回神,看到田贵妃的样子,略有些惭愧。   “朕……手重了。”   田贵妃握着他的手,尽管脸色苍白,笑容仍然娇媚:“臣妾喜欢皇上这样……皇上,您好勇猛。”   这话,任哪个男人听了都会喜欢。   可太康帝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傻到连田贵妃难不难受都看不出来。   这是难受的狠了,却也不舍得他自责,所以把错往自己身揽呢。   果然,田贵妃的下一句就是:“是臣妾贪欢,不想把皇上让给别人,想皇上疼着臣妾,娇着臣妾,任臣妾予取予求……皇上好歹给臣妾留点面子,瞧出来了,也莫说破呀。”   太康帝十分满意,贵妃果然是贵妃,永远都是这么温柔。   很好。   太康帝抚着田贵妃的头发,顺着她的话头往下逗:“爱妃想要什么?想求什么?不如说出来给朕听听。”   “嗯……”田贵妃美眸含雾,似拎不清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要什么。   她越想不出来,太康帝就越愿意逗她:“爱妃既然说了有所求,今日就得说一个哦,不然朕要责你欺君之罪。”   “那臣妾就是想吃——”   太康帝点了点田贵妃的唇:“不冷投机取巧,吃喝穿这样的事,不算。”   田贵妃急的不行,想半天想不出来,太康帝那边还给她倒计时,像是话赶话,又像是没话说随便拉了件心里的事,她脱口而出:“魇胜之事,臣妾知道是谁做的!”   太康帝立刻沉了脸,披上衣服,坐了起来:“你说,你知道?”   田贵妃这才一脸‘闯大祸了’的后悔表情,随便拉了件衣裳,胡乱穿一穿,下床跪到了太康帝面前。   说都说了,跪都跪了,田贵妃一脸破罐子破摔的悲壮:“是,臣妾知道魇胜之事是谁干了,今日下午才知道的。”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脸色苍白不安:“臣妾知道,皇上将此事交给了太子殿下,臣妾本不该管,这事也不该说,说出来好像在陷害谁,反正事实总会证明臣妾清白,但……但……”   她话卡住了,可怜巴巴看着太康帝。   太康帝就懂了,这是他方才逗的太猛,她才没忍住。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田贵妃还是找了个理由,说明她不是被太康帝逼的:“臣妾想着,这样的大事,臣妾既然知道了,就不应该瞒着皇上,哪怕皇上误会,臣妾也不悔。”   “此事,是宫里一个姓刘的老嬷嬷所为……”   田贵妃重点介绍了刘嬷嬷是谁。   这位老嬷嬷,是前朝宇文家坐龙椅时,就进了宫当宫女的。宇文氏对她有深恩,她一直谨记在心,只是无法报答。这么些年过去,她越来越老,心思也越来越偏执,眼看着活不了几年了,就下了黑手……   魇胜的布料是刘嬷嬷找的,木头娃娃,是她找人刻的,皇上的生辰八字,做为宇文朝的老人,她也是知道的……   田贵妃将这些来去过往一说,就把事情定性在前朝余孽上了。   刘嬷嬷对宇文朝忠心,恨夺了宇文家江山的杨家很正常,如今老了,脑子越发糊涂,做出什么傻事也很正常。   宇文朝当年什么民心?那呼声高的,别说当面得了恩惠的,没直接得恩惠的百姓,对宇文家也很是推崇向往。看之后太康帝要靠杨暄这个有一半宇文家血脉的太子保江山就知道,就可知一二……   “但是臣妾敢保证,此事与太子无关的!”田贵妃深深的看着太康帝,“臣妾掌后宫事务,对各种情况很是熟悉,这位老嬷嬷是叫得上名号的人,臣妾难免多关心一二,她从未与太子有过接触的!”   到底还是田贵妃,心毒的很,就算知道不能将太子拉下水,夹带点私货,上点眼药还是要的。   太康帝看着田贵妃极力为太子争辩的眼神,真是没办法不喜欢。   他就喜欢贵妃这个样子,心太软,对立场所制,不能做朋友的人,也不会出手隐意陷害。   对于太子,他是信任的。   初初还朝而已,就算有了点民心声望,力量还差的远,根基都没打好,怎么可能会咒杀他?他死了,太子没人没势,也上不了位么。   而且太子孝顺,脾气直是直了点,不会干这种阴私事。   前朝老人自作主张,一切就说的通了。   他的大安,他的宫殿,全部是爱他,希望他好的人,也只有心系前朝的,才会阴毒咒杀他……   “叫那嬷嬷过来。”   太康帝下了令,田贵妃赶紧伺候他穿衣收拾,叫下人传了刘嬷嬷过来。   刘嬷嬷是个年逾五十的老嬷嬷,衣服整洁,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站在那里,整个人就是‘规矩’二字。   可她的眼睛,与身上气质是相反的。   那是一双极浑浊,写着执拗和矛盾的眼睛,看向太康帝时含着刻骨愤怒。   许察觉到了什么,她端着架子,连跪都没跪。   田贵妃生气了,怒斥:“放肆!”   太康帝握住她的手:“娇娇莫气。”转头还能平静的问那嬷嬷,“你为何要咒杀朕?”   刘嬷嬷头仰的高高的,用鼻孔看太康帝:“因为你该死!”   仿佛预料到了死期,这嬷嬷准备临死疯狂一把,把太康帝臭骂了一顿:“你无才无贤,哪来的底气坐这江山?若非你有个宇文家血脉的太子,坐这大宝之人,怎么可能是你!你在位十数载,除了享受,除了让别人奉承你夸你,干过点什么正事,有过什么功绩?莫说宇文先帝,你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他们能做的事,你便是再想,再努力,你也做不到!”   “你这样没用的人,哪来的脸面活在世上?你不要脸,不敢去死,我便帮你一把,送你一程!”   “是我又怎么样?我就是偷了贵妃的料子,就是要咒杀你,就是要你夫妻父子离心!让你做那孤家寡人,不得好死!”   太康帝面色阴沉:“你是太子的人?”   “太子?太子是什么东西!”刘嬷嬷眼神疯狂,面含鄙视,“流着你杨家的血,早就不干净了!这天下,不该是你杨家的,也不该是他的!姓杨的全部该去死!”   此话落定,房间里静了一静。   刘嬷嬷眼神一颤,好似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改了口:“当然,姓杨再该死,太子还是差一点的,比你们罪少……没错,我就是太子的人!就是要杀了你,好为太子让路!”   一看就是攀咬,太康帝一点都不信。   这嬷嬷,就是个疯子。   “来人,把她带下去,凌迟。”   太康帝很生气,可因为人在他手里,任他施为,遂他越生气,发话越轻巧。因为这样,才会让对方更愤怒,更不甘心……   整理好心思,回头一看,田贵妃白着脸,缩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扯着他的袖角,动都不敢动一下,像是吓着了。   没有麻烦的时候,太康帝很愿意展现自己的男人的雄姿,田贵妃胆小柔软的样子,无疑又取悦了他,他将人抱到怀里,拍啊拍:“不怕,不怕啊,她很凶,但朕已经把她杀啦……”   “嗯……皇上好英武……”田贵妃闭着眼睛靠在太康帝胸前,仿佛靠着全世界。   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不睁眼,是怕看到太康帝表情,会恶心的想吐。   “这事……到底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从臣妾这里查出来的,皇上能不能给臣妾个恩旨,别让太子继续查了?总觉得……很难为情呢……”   太康帝明白了,田贵妃真正想求的,就是这个。   还是在为他着想。   魇胜之事,哪是什么值得张扬的?如今祸首即伏,确也没追究的必要了,若大开杀戒,搞的满城风雨,未必是好事……   “好。”   太康帝应了。   他不但应了,还当即召高公公进来,给太子下了口谕。   他亲了田贵妃一口:“这下放心了吧,磨人的小妖精。”   田贵妃娇嗔:“皇上——”   太康帝拉上帐子,继续同田贵妃继续前事。   一边爽快,他也没忘了正事。   前朝宫人,倒是个问题。虽他登基已久,帝位稳固,但并不排除有异心者。贵妃的这个提醒,来的很是时候。   太子今次的确无辜,可下次呢?不定什么时候,这群宫人见着太子不错,就围了上去……   不行,是时候清查一番了。   ……   杨暄很听话,太康帝说不让查,就不查了,把手头事情全部丢开。等待数日,田贵妃伤好的差不多,朝上出了新事,太康帝精力转移,情绪慢慢平淡时,才把那宫女,连同诸多证据奉上。   他折子写的十分细致,说是当初查到了这些东西,感觉不大对,虽则现在事情已平,这些东西不应该再拽着了,可他总觉得,得让父皇过目一番。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信息量多一点,总不会是错。   当日父皇一叫停,他就停了,这些东西,都是当时查到的,未有结果,如今全部奉上,随父皇意愿追不追究。这事梗在心中太久,如今交给父皇,终于轻松了……   太康帝看完,一个人沉思了良久。   他再一次觉得太子不错,性子虽直,偶尔还可能不招待见,但心是真纯粹。   他不喜欢麻烦,很多时候,只要事情不算太大,他都不愿追究。到底……是别人在为他解决麻烦,还是利用他这个性格玩心机,制造麻烦再‘帮他’解决麻烦?   还是,他以为掌控着全局,其实是别人借着他的手,掌控着全局?   第一次,太康帝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威胁。   第一次,太康帝对枕边人生了疑,开始另一种方式的关注。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事实如何,于他而言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边的人,到底谁忠,谁奸?   ……   崔俣此连环计,还有后图。   越昌两兄弟互斗,爵位削了,在太康帝及朝臣中印象会降低,尤其越郡王,太子没回来时,可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人选,这番表现,着实让人失望。   朝臣们一失望,越郡王起初组建班底就有危险了,不知多少人会改弦易张。   队形一旦摇晃,队伍顶端的人就会着急,比如越郡王铁杆庄郦。   如今他正跟贾宜修咬着,此境况一来,他只会把贾宜修咬的更死。   皇宠方面,他帮不了越郡王,可若他能把贾宜修咬死,是不是证明着他实力仍在,给自己队伍打个强心针?   他攻势越强,贾宜修就会越难过。   无论有什么底牌,明面上,贾宜修官职,资历,人脉情况,都比庄郦要差些,想赢,得花费很大力气。   杨暄要做的,就是看着两边局势,若庄吃亏,就挑点事,帮点忙。   贾宜修吃了亏,翻不了身,走投无路时,就会想利用手中底牌。无论他去找那个突厥人靠山,还是回来找崔俣威胁,以经年过往换取利益……   只要他动,杨暄和崔俣就会有收获。   ……   这段时间里,杨暄忙的像狗,崔俣也没闲着。   因为礼佛会当日归来,阿布可儿就跑过来找他,大声宣布:她找到她的阿三了!就在洛阳本地,还去了礼佛会!   这是正事。   崔俣既然答应过帮忙,就没想过推脱,人要真在洛阳本地,就好办了!   他摆正神色,问阿布可儿各种细节,以便撒网。   结果越问,越觉得熟悉。   这个阿三,该不会是他认识的……那谁吧。 第264章 阿布可儿的男人   阿布可儿说, 她的阿三还是很帅,这么多年过去,一点都没变,看一眼就让姑娘热血沸腾, 特别想嫁!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仿佛掉进了天上繁星。   崔俣不忍心打搅, 给她倒了杯茶,推过去,笑容和煦:“那么俊哪。”   “嗯嗯!”   阿布可儿兴奋的点完头,弧度漂亮的眼梢垂下去, 捂着胸口, 叹了口气, “就是瘦了很多……这么多年, 他一定很想我。”   崔俣:……真是个傻姑娘。   阿布可儿说着,手里比划出一个高度:“还是长这么高, 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崔俣一口茶差点没喝呛, 瘦高个, 竹竿似的身板,有安全感?这丫头对‘安全感’这三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他很想让阿布可儿直奔正题, 快点给他线索,但这姑娘好不容易这么高兴,他实在有些不忍心。   只得继续引导话题。   “还有呢?”   “走路姿势还是那么好看!特别稳,特别从容, 特别有……有……”阿布可儿文化水平有限,想不出更漂亮的形容词,急的直揪头上小辫子,“反正特别有男人味!”   崔俣微笑着看阿布可儿,拉着长声,极有内涵的“哦——”了一声。   阿布可儿脸就红了。   捏着手指,小声哼哼:“反正就是很俊很好看,哪哪都好看,天下第一美男子!”   崔俣还是笑。   阿布可儿干脆转头,不看他,想起阿三的样子,不由自主捧住脸,笑的跟花痴一样:“他食言了,不敢见我,看到我就跑。跑就跑呗,到底是我瞧中的人,比别的男人强多了,才没有不顾形象的撒丫子就跑,而是故意绕路,骗我走弯道,离他越来越远,反应过来追上去吧,他又来这招……真是太坏了!”   嘴里骂着别人坏,脸上笑的却跟傻瓜似的,甜的不行。   这哪是骂人呢?分明是秀恩爱!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句话果然是真理。   不过——   崔俣指尖滑过茶盅沿,心下了然,这个阿三,很聪明。   “你们中原人不是说,食言会长胖么?为什么阿三还是那么瘦啊……”   崔俣:……   阿布可儿也就是随便感叹一下,并没有逼着崔俣要答案,依旧捧着脸,说她的阿三:“他穿着文士青衫,拄着浅青竹杖,我就说,竹杖最适合他,他果然一直记在心里呢……”   崔俣本来很悠闲,一边听阿布可儿说话,一边喝茶,听到这里,他突然愣住,手中茶盅好悬扔出去。   等等——   穿文士青衫,拄竹杖,走的慢,从容沉稳,还很高很瘦,很聪明……   崔俣尽力稳住,轻轻把茶盅放回桌上,目光复杂的看着阿布可儿:“你的阿三……该不会眼睛看不见吧。”   “是啊,他看不见……”阿布可儿说完,杏眼瞪着崔俣,表情比他还惊讶,“难道你不知道?”   这么重要的特征不知道,怎么找人啊!   崔俣腮帮子有点疼,咬牙道:“你只说他长的很好看,很聪明,皮肤白,眼睛很漂亮……”   若这人真是关三,这位公主眼睛是不是有点瞎?   关三是不丑,可天下第一美男子?   还用漂亮,俊这样的字眼形容……   关三虽瘦,但气质一点也女气,偏强硬,男人味十足,用酷形容都好很多好吗!   还有眼睛漂亮是怎么回事!这是形容一个瞎子应该用的词吗!   崔俣被阿布可儿折腾的没辙,不过想想也理解,或许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阿布可儿眼里,阿三一切都是美好的,这么重要的特征,没说,不可能是故意的,许是下意识不想让人知道阿三不好,又许是,回忆里全是美好,连她自己都忽略了这‘并不重要’的一点。   “难道我没说!”阿布可儿非常震惊,“这么重要的事,肯定第一时间就要说啊……”她盘腿坐在椅子上,撑着头努力回想很久,方才接受事实,闷闷道歉,“对不起啊,大概是我忘了……那时咱们在风云会上嘛,哪哪都是别有心机的人,我大概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伤害到阿三怎么办?”   她抬着眼看崔俣,声音弱弱的:“对不起啊……害你做了很多无用功吧?”   阿布可儿是靺鞨公主,泼辣又胆大,什么时候都是耀眼张扬的,哪怕犯了错,赔礼道歉都理直气壮,何尝这般小心翼翼过?   崔俣看懂了,在这位心里,真是满满都是那个阿三。   他故意哼了声:“那阿三长的只能说是一般,清秀都谈上,倒是气质很不错,很有男人味。”   阿布可儿直接忽略了前面挑刺的话,对最后一句极为认同:“对对,特别有男人味!”   “可是眼睛再亮,也是瞎子。”   “瞧不起谁呢!”阿布可儿不高兴了,小辫子一甩,白嫩小手拍了拍桌子,“他虽然眼瞎,但是心不瞎啊,很聪明的!而且谁说瞎子就不准眼睛漂亮了,阿三的眼睛就是特别好看嘛!黑黑的,雾雾的,亮亮的,好像掉了满天的星子一样!”   表现这么清楚了,这傻姑娘还是没听出来。   崔俣抚额叹了口气:“你的阿三,今日可是用的乌木簪束发,穿的可是鹿皮高缦靴?”   “你怎么知……”   阿布可儿杏眼睁圆,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你你你认识阿三!”   崔俣颌首:“若这些都没错,大概你的这位阿三,就在我身边。”   一回到大安,崔俣就让下面着手此事,查找重点多在于阿布可儿提供的线索,比如七年前去过靺鞨,聪明,会出主意,可涉政事或商事……   他们在洛阳,就从本地开始排查,关三不是没在他们的名单里出现过,可因为其眼睛看不见,第一批就被排除掉了……   谁知闹了这么大乌龙!   两看阿布可儿,这会儿不说话了,灵动的大眼睛也不转了,有些呆,似是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   崔俣呷口茶,顿了顿:“你看到他,追上去,他就跑了?”   阿布可儿一脸沮丧的趴在桌上:“我追了那么久,喊的那么大声,他都没理我,一句话都没同我说。”   声音很有些委屈。   所以,不管前情如何,关三没理,就是不想认。   关三是个果断决绝的人,下了主意,就很难改……   这事,大约很有难度。   摊上大麻烦了。   可答应的事,还是得办。   崔俣想了想,敲了下桌子:“这么多年,许有什么意外发生也说不定,这事不能急,我先帮你约下他,探探话。”   “对对,没准是出了事,阿三被撞了脑子,暂时不记得我,要面对面才能想起来!”阿布可儿跟着找理由,说完眉毛又皱起来,“呸呸呸,阿三那么好,才不会被撞了脑子!”   ……   总之,这事就这么定了,阿布可儿等消息,崔俣先帮她约见探话。   阿布可儿从崔俣房间里走出来,脑袋有些晕。   她好像……被崔俣给哄了?   崔俣认识阿三,却没告诉她阿三到底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什么都没说啊!   阿布可儿没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知道崔俣是为她好,也想听崔俣的话,可她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又是急切,又是……反正,跟猫爪子挠似的,一刻也停不下来。   原地转了数圈,转的头都晕了,她终于有了决定。   她要悄悄跟上崔俣派去送信约见的人,找到阿三。   她很听话的,就照着崔俣说的来,她只是想看一眼阿三,就好好看一眼,不做多余的事……   心怦怦跳,情绪越来越急切,阿布可儿一刻都等不到,直接往回走,窝到崔俣窗外,看他派谁传递消息,然后……悄悄跟上。   计划很顺利。   阿布可儿小心翼翼跟着人,终于在一处商行,看到了阿三。   也不顺利。   她没能控制住自己,乖乖听话,离阿三远点,看一眼就走。阿三这么俊这么好,看一眼都让她一颗心要跳出来,她怎么能马上走!   阿三手指好漂亮,修长修长,虽然瘦,但骨节并不粗,捏着小印盖戳的样子好漂亮……   阿三睫毛好长,好像蝴蝶能停在上面……   阿三说话声音好温柔,像她们家乡中秋夜的湖水,好美……   阿三……听到了崔俣派人传的话,听到了她的名字,表情丁点没变:“请转告崔先生,我不认识什么可儿姑娘,最近先生忙,我就不过去打扰了。”   竟然……拒绝了!   还说不认识什么可儿姑娘!   阿布可儿脸鼓起来,没忍住,跳过窗子就蹿了进去。   为了防止阿三再次跑掉,这次她聪明了,一靠近,就紧紧搂住了阿三的胳膊。   关三皱着眉,声音十分冷漠:“这位姑娘,请自重。”   “我一靠近就知道我是姑娘,定是早早听到我来了,你还记得我对不对!”阿布可儿看着阿三的脸,十分期待,“你记得我的声音,记得我的味道,对不对!”   关三:……   他一脸‘既然你非要我说破我就不客气了’的冷漠:“男人的身体,皮肤触感同女人不同,女人很软。”   阿布可儿刷的红了脸,撒开关三胳膊,双手交叉护胸:“你你变坏了阿三!”   关三没说话,转身欲走。   “咦,我送你的双鱼玉佩呢?那个胖胖的,我亲手雕的玉佩呢?”阿布可儿扯住关三的腰带,没看到,往胸前襟摸去搜,没有,再往袖袋里摸,还是没有!   她急的快哭了:“就是雕出来一点也不圆,像个胖胖心型的,你当时还嫌丑,可答应我会一直放身上的鱼儿玉佩!”   女人软暖小手在身上游走,关三闭上眼睛,深呼吸数下:“姑娘,你闹够了没有?”   阿布可儿一怔。   “我说,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阿三。”   关三眼睛落在阿布可儿身上,没有焦距,一片苍色。他声音寒凉,仍然似靺鞨中秋那片海湖。可他身上,一丝温暖气都没有,仿佛真的不认识阿布可儿这个人,仿佛阿布可儿的莽撞给他带来了很大烦恼。   若非看在她是姑娘的份上,没准早就叫人轰出去了。   阿布可儿心中有刺刺的痛。   她扁了扁嘴,再抬头,脸上仍然是灿烂笑容,她拍了下关三的肩:“你又开玩笑!这讨厌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她拉住关三的手,往自己脸上放,“你看看,几年过去,我是不是好看了?”   “我变白啦,也漂亮啦,再也不像假小子,你说的漂亮姑娘的样子,我都有,就是我现在这模样!你……喜欢么?”   最后一句,都带了颤音。   再坚强,再能假装不在意,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关三却非常君子的移开了自己的手:“我不认识姑娘,姑娘请自重。”   “自重自重,你就会说这一句么!”阿布可儿生气了,“我不信,你说谎!”   她双手抱住关三的脸,高高踮起脚,直接亲上了关三的唇。   她吻的很虔诚,也很虚张声势,觉得这样一来,关三肯定动容,不敢再说谎了……   可关三没有动,双唇紧抿,没一点回应,没一点温度。   仿佛她的亲吻,是什么不值钱的,不重要的东西。   关三推开阿布可儿,声调平直,依然冷漠:“这下,可是够了。”   阿布可儿是突然冲进来的,房间里并不只关三一个,除了崔俣派来传信的暗卫,还有关三的近侍长随。   姑娘一腔情谊,怎奈郎心似铁。   关三爷这一推,实在太过分了!太伤人心了!   大家看着小姑娘垂下的头,以为她要哭了,个个心疼的不行。   尤其跟了关三数年的长随,差点要给主子跪了。这么些年,主子独来独往,不娶妻,不纳妾,哪怕到了青楼,有那最美最娇的红牌,他也只让人斟斟酒,过的那叫一个清苦,如今竟然不拒绝女人亲吻,这明明是起心思了啊!   他不知道主子和这位姑娘有什么过往,但主子这样子,明显是有戏的,为何要拒绝!   为神马要拒绝啊!   阿布可儿没有哭,她怔了片刻,噗的笑了:“阿三你真的学坏了啊,以前这样明明要脸红的!”   “我说过,姑娘认错人了,在下事忙,请你速速离开,否则别怪在下不客气!”   关三这话说的特别硬,不仅仅是冷漠了。   阿布可儿火气腾的上来了,嫩白手指点着关三的胸:“你说我认错了,那我叫你你跑什么啊?不心虚你跑什么!你之前说过的话又算什么?全喂狗了么!我这么个黄花大姑娘,上赶着过来找你认你亲你,你还委屈了是吧!”   关三闭上眼睛:“抱歉,姑娘若不愿意走,也没关系,在下有事要忙,失陪。”   竟然又要走!   “你站住!”   关三不理她,继续往外走。   “我叫你站住!”   阿布可儿提起裙角就要追,被匆匆赶来的崔俣止住了:“可儿。”   看着窗外崔俣没有笑意的脸,阿布可儿僵住了,讨好的扯出一个笑:“你怎么……来了,嘿嘿嘿……”   崔俣看着关三离开的背影,晾了阿布可儿一会儿,才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家里防卫那么弱,你悄悄跑出来了都不知道?”   “这不怪我!”阿布可儿赶紧告状,指着关三背影,“都是他!他明明认得我,却说不认得!”   崔俣:“你怎么就确定他不是失忆了?”   阿布可儿杏眼睁的溜圆,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感觉啊!”   崔俣:……   “我感觉一定没错,他就是认识我,故意装不认识呢!”   崔俣:“那现在这个样子,你准备怎么办?”   阿布可儿眯眼,咬牙切齿发狠:“明明认识,却要撒谎,今晚我就药了他,让她好好陪姑奶奶一夜!看天明了,他还敢不认!”   门外没走出多远的关三晃了晃,差点没摔倒。   长随赶紧扶住主子。   这位姑奶奶,可真是厉害……主子冷淡这么多年,配上这样的妻子,好像……也不错?   崔俣抬了抬眼皮,瞟了阿布可儿一眼:“这里是洛阳,你莫要冲动。”   “我不管,反正他是我的,我只要他!”   阿布可儿说完,裙角一翻,蹿出窗子,并没有去追阿三,也不知道回家了,还是去准备‘那种药’了……   崔俣以为阿布可儿性格爽朗大气,抗压力很强,话虽那样说,肯定不会失去理智胡来,她是个聪明姑娘。   可事实证明,他仍然不懂女人。   大家都以为能抗事的阿布可儿哭了。   嗷嗷的哭。   大半夜,哭的伤心欲绝,真是令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崔盈听到到动静过来,陪着她,给她倒来温蜜水润嗓子。   哭的这么难过,劝……估计是没用的,先让她发一发吧。   崔俣过来时,有些尴尬。因为阿布可儿正在骂人,起初在骂阿三,看到崔俣,跟着迁怒,纤纤素指指着他:“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崔俣:……   他不跟冲动的女人计较。   阿布可儿冲动起来不得了,她骂了半天阿三,骂了半天男人,还觉得不过瘾,将随身武器锋利短刀拿出来,红肿着眼睛:“我要去杀了那个负心汉!”   话音未落,人已经蹿了出去。   崔盈急的不行,求助的看向崔俣:“哥——”   “放心,有我看着她呢。”崔俣招来木同,立刻往外走,还不忘叮嘱崔盈,“这边肯定不会出事,你去好好休息。”   ……   阿布可儿武功本就不低,冲动起来飞的更快,很快冲到了商行,关三住处。   翻墙,腾挪,跃窗,一系列动作完成的相当好,不下于江湖排名前几的飞贼。   关三正在睡觉。   侧躺着,一手枕于颌下,长长眼睫就着月色,在眼底布下一片浅浅阴影。   他呼吸轻缓均匀,鼻梁高挺,嘴唇轻抿,整片脖颈,露在阿布可儿面前。   只要伸手轻轻一挥,就能割断血管,刹那毙命。   阿布可儿运了半天气,手都挥到空中了,颤抖半晌,到底舍不得,把短刀收了起来。   她右手五指伸了伸,慢慢的,紧紧的握成拳,目光落在关三脸上,带着杀气怒意,仿佛改了主意,不杀人,把人狠狠揍一顿!   关三什么动静都没有,一直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呼吸频率,连梦话都没说一句。   阿布可儿还是犹豫了。   她看着关三近在咫尺的脸,脑子里想着那些过往,想着关三是不是有苦衷,为什么会这样……慢慢的,眸底杀气散去,她收了拳,轻轻的,轻轻的,摸了摸关三的脸。   明明白天时没什么事,她还能不要脸的凑上去亲关三,可现在,只摸一下脸,她心跳就快的不行,手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嗖的收了回来。   她呆呆站在关三床前,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   看着关三的喉结,闻着满屋子里关三的松柏气味,她慢慢的红了脸。   最后,她没有杀关三,也没有揍关三,而是俯下身,轻轻亲了下关三唇角。   房间外看着这一切的崔俣终于放了心。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一会儿一个样!   阿布可儿走出关三房间,来到崔俣面前:“我想好了。”   她表情前所未有的安静,漂亮的杏眸倒映着天上星月,整个人浮躁尽去,清新可爱的犹如晨间花叶上的露珠。   “世事易变,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世间哪能没个意外?阿三不记得我,没关系,那些过往也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以后。”   “不认识,可以重新认识。”   “我们总能重新创造一份更美好的记忆,日后,他愿意‘想’起前事,自是最好,不愿意,我便独自珍藏这段过往,待老了,说给他听。”   她笑的十分灿烂,颊边酒窝盛满甜蜜和期待。   不知怎的,崔俣特别想揉一揉这姑娘的头。   太让人心疼。 第265章 公主的追夫路   阿布可儿开始了她的追夫之路。   相当简单粗暴。   她没有哭着喊着问关三记不记得她, 骂关三负心汉,而是一大早,打扮的清清爽爽,候在关三门前。   不乱闯, 不打扰。   等关三出来,她才迎上去, 眼睛笑的像月牙儿,酒窝甜甜的:“对不起啊,昨天是我不对,让你困扰啦!可我真是喜欢你, 一眼就瞧上了, 你个大男人, 总不会害怕姑娘追吧!”   “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阿布可儿,外族人, 头一次来洛阳, 认识你很高兴, 以后请多关照!”   还像模像样的抱拳行了个礼。   整个人沐着阳光,耀眼又灿烂。   关三眉头狠狠一跳,没说话, 转身就走。   阿布可儿也不介意,蹦蹦跳跳跟着。   做为一国公主,阿布可儿是很聪明的,冲动尽去, 理智回来,她各样事看的极精准,时机把握的也没谁了。   关三很忙,手底几个大商行,每天都在处理不同的事,和不同的人谈生意。阿布可儿相当有眼色,这种时候,她从来不打扰关三,事情过于机密时,也知道远远避开,连偷看关三,动作都小小的。   可一旦关三忙完,空闲下来,她就能瞅着工夫,立刻蹿出去!   给关三端茶递水,花痴偷看吸口水都是小事,她还悄悄威胁别人,这种事,以后都由她来干,谁敢来抢,先问过她的拳头!   她还自愿给关三做打手。   做生意,不是每桩都那么正派,有些生意人,有些生意,沾着各种利益,谈起来需要很多周旋,大家各使手段,谁厉害,谁就能压倒别人。   到了用暗里黑手的时候,阿布可儿还是第一个跳出来,揍的对方哭爹喊娘,求着关三快点定契合作,利润什么的,随便关三爷说!   这姑娘相当通透,也不知道她怎么看的,这桩事难在哪里,处理到什么程度最好,是要命,还是断手断脚,还是只吓唬就行,她把的非常准,让关三一干属下叹为观止。   嗯,她还特别会吓唬人,感觉对方故意想抻一抻提价的时候,她就摁着拳头阴笑:跟关三爷做生意还敢考虑,是寿星公上吊,活久了么!   ……   一时间,关三的几桩生意谈的特别顺利。   阿布可儿还特别会想,想搞个英雄救美,为此,特地把小老虎借了出来。知道关三同崔俣太子有些交情,担心他认出小老虎,特地给小老虎染了毛。为尊重小老虎,还为讨好小老虎让它配合,连毛色都是让小老虎自己选的。   计划当日,车行至郊外僻静处,染着黄亮条纹,阳光一照耀眼灿烂的阿丑就蹿出来了。   它身姿矫健优雅,从矮坡往下一跃,柔软蓬松的毛毛迎风飞舞,飘逸又……闪瞎人眼,好像把金子穿在了身上。   当当正正拦在路中间,胖爪往地上一拍,下巴高高扬起,小老虎惊艳亮相,威武不凡:“嗷呜——”   颤抖吧愚蠢的凡人!   统统给虎大王跪下!   现场一片诡异的安静。   只有阿布可儿夸张的喊了声:“警戒!是凶兽!”,还第一个英勇无畏的走上前去,“阿三我来保护你!”   小老虎很给力,嗷嗷叫的那叫一个凶,吊睛虎瞳一凛,充满侵略和危险感,吓的新来的车夫都要尿裤子了!   阿布可儿很满意,上去就和小老虎来了一出早早排练好的,不失惊险刺激危机丛生的表演赛。   她自觉飞的特别美,力扛小老虎干架姿势漂亮又优雅,‘非常不小心的把小老虎引向关三一次’,还留一个关三正好能扑过来到她怀里的角度,一出戏码设计的特别好!   她就等着关三吓的不行,嘤嘤嘤要哭时,霸气揽腰飞舞,轻拍安抚,展现一番她的威武英姿。   结果关三从头到尾面无表情,没一点波澜,别说害怕扑过来了,他唇角甚至带着一抹讽刺嗤笑。   “姑娘能别闹了么?在下实在没这个福气,姑娘还是请回吧。”   阿布可儿:……   安静片刻,她脸色慢慢沉下来,非常干脆的说:“不行。”   她眼梢翘起,额发飞扬,姿态那叫一个霸气,话放的那叫一个犀利:“我不是这里人,你们大安管不了我,皇上太子都不行,你么……自然也不行。我阿布可儿,想在哪里,就能在哪里,谁都管不着!”   话是放的痛快,和她的脾气,可这招数么……自然是失败了。   离开的背景有多高傲,心里就有多悲壮。   阿布可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回来找到崔盈,化悲愤为食欲,一个人干掉了四盘菜两碗饭带一只烧鸡。   崔盈看着好朋友吃的打嗝,赶紧让人去准备萝卜汁山楂汤给她理气消食。   “你怎么会……想到英雄救美?”   说起这个阿布可儿就生气,纤纤素手猛的拍了下桌子,双眉上扬,更显英气:“还不是你们洛阳的各种话本子戏折子!都说对方不喜欢你没关系,来个意外,英雄救美一下,对方立刻就会感动的不行,当场以身相许!”   崔盈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那是男人使的招。”   “招不就是招,还分男女?”阿布可儿不服气,“你们就是太小瞧女人了!我们靺鞨的姑娘,挺多比男人厉害,有些夫君就是直接用抢的,打晕了带到野外草地,成了事,看他敢不从!”   崔盈继续深呼吸,尽量保持温柔平静的表情声音:“可关三是大安人呀……”   面子问题,这招阿布可儿去使,一定会是反效果么。更别说戏码还是排过的。   这话引发了阿布可儿的思考。   她拳砸掌心,双眼放光,着啊!关三是大安人,对付他,得用大安女人的方法!   眼珠骨碌碌转几转,精神立刻回来,她跑过去粘着崔盈坐,紧紧抱着人胳膊撒娇:“好盈盈,天下最好的盈盈,你教教我,大安的姑娘们都怎么追求男人的呀?”   崔盈顿了顿,说:“大安的姑娘,一般不会追求男人。”   阿布可儿杏眼睁的溜圆:“不追求,怎么成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阿布可儿皱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问:“哥哥行么?”   她是不是该把哥哥叫过来把关三揍一顿?   还是大安人聪明,逼婚都不用自己出头!   崔盈一看阿布可儿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   风俗习惯问题,在这桩事里并非最紧要,崔盈这话只是随口一说逗小伙伴。她了解阿布可儿心意,也听崔俣提起过关三,她觉得给些时间给关三思考适应,可能会好些,阿布可儿一时太过激烈,效果可能有些反。   事缓则圆么。   她想了想,说了些大安姑娘对意中人表达爱意的方法。   阿布可儿连连点头,十分受教。   反正自己也没个准主意,就试试呗。   ……   接下来数日,她跟崔盈苦学闺中技能,日夜不停的练,十根手指戳的满是血洞,终于绣出了个极丑的荷包,送给关三。   “每天都要戴在身上,知道么!”她壮着胆子呲牙,“这可是一个天真无邪少女的伟大心意,若是怠慢,是要遭天遣的!”   许是觉得这威胁有些弱,她又加了句:“你随身带着,我就乖乖的不惹事,你要不戴着,我天天坏你的事!”   似是这威胁起了作用,关三摸了摸荷包。   摸着摸着,觉得有点不对,这针脚……是不是有点太乱?   阿布可儿继续呲牙:“丑一点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又看不到。”   关三:……“可是我摸的到。”   阿布可儿扭脸:“那你不摸不就是了!”   她还亲自下厨,一根手指碰到刀刃破了皮,一根手指烫出了水泡,终于做出一盘……乌漆麻黑,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菜。   关三闻到味道,皱了眉:“这是什么?”   “我做的菜,卖相不太好,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也看不见么。”阿布可儿主动夹了一筷子,“来尝尝。”   关三默然。   “我是瞎了,看不到,但我闻的着,尝得到味道。”   ……   偶尔,关三会因为谈事,去到烟花之地。   关三爷在胭脂巷,是常客。   这种地方,有红牌妓子作陪太正常。   阿布可儿并不反感关三因正事出入任何地方,但她反感一个个妖妖娆娆的妓子往关三身上靠!   虽然关三也算稳的住,眼睛没乱瞟(……),手也没乱晃乱摸,坐姿笔直,看起来相当坐怀不乱,但他不乱别人,别人乱他啊!   一堆狂蜂浪蝶见缝插针的往上扑啊!   柳条似的嫩腰,娇娇嗲嗲的声音,个顶个的漂亮脸蛋,好像一滩水,是个男人都得化。   阿布一脸正气的,一手一个,把这堆女人悉数拎开,演的还挺像回事:“我们爷眼睛不方便,我来贴身伺候就好,免的不小心碰翻了盘子碗,脏了姐姐的裙子。”   她端坐关三身侧,菜给布好,酒给倒好,甚至还喂到关三的嘴边……心里疯狂给自己点十万个赞!绷住了她绷住了啊!真是好一派严肃正经,没骂人也没打人,还关心了漂亮的小姐姐们呢!   姑娘们:……   她们干这行,就是为了伺候客人,拿赏,脏了裙子有什么好怕的,若是酒水泼到胸前,能勾客人们的眼,若是菜汤脏了裙子,客人们都大方,赏条裙子钱算个什么事?   这女人是谁?做什么抢她们的生意!   一场青楼花酒,充满男人们的谈论调侃,以及女人们的眼神交错,刀光剑影。   出来了,阿布可儿还劝关三:“美人乡,英雄冢,你可别被美色花了眼,迷了心,妖妖娆娆,无缘无故就往你身上靠的,都不是好东西!”   关三嘴角平直:“姑娘费心了,欣赏美色……关某可没个福气。”   “关某是瞎子。”   阿布可儿直接漏了气。   她知道关三对于眼睛这件事很坦然,并没有自卑或阴郁等负而情绪,可他这样说,就是无端的让她心疼。   那句话……还是不要说了吧。   她咬咬唇,扯住关三的胳膊:“可是我看的见啊!反正我决定了,必会让他们玷污你!”   这日起,阿布可儿看关三看的更严,偶尔走在街上,无论男女,谁多看关三几眼,只要带着一点鄙视,怜悯,或者肖想的样子,她就不客气的呲牙:“看什么看!杀了你哦!”   这日傍晚回来,阿布可儿渴极了,直接抱住茶壶喝了半壶水。这茶壶也不知怎么长的,壶嘴略粗,阿布可儿喝完放下时,一个没注意,角度 拿差了,剩下的水顺着壶嘴倒出来,淋了她一身。   这下不得不换衣服了。   彼时房间里只有关三一人,走了一天,阿布可儿犯懒,不想去别的房间,直接拿了一套衣服,也不避着关三,在房间里换了起来。   她还庆幸,还好有先见之明,在关三这里放了几套衣服。   关三耳朵一向灵敏,当下就黑了脸:“你在干什么!”   “换衣服啊。”阿布可儿随意答道。   关三竹杖重重一拄:“我是个男人!你到底有没有点羞耻心!”   被骂了,阿布可儿不高兴,一个冲动,决定不说的话又脱口而出:“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又看不到!”   话里透着委屈,她是公主,也是有节操的,怎么可能乱来?只有关三面前,她才放松懒一懒的!可他只会凶她!还不要她!   关三:……   他听的到。   窸窸窣窣的声音,衣料与皮肤的接触摩擦……   他狠狠的背过身去。   手掌用力握住竹杖头,深呼吸。   ……   阿布可儿做了很多努力,可关三的反应,很伤人。她以为她能扛过去,谁知关三这点伤人程度,还是小意思,他还有更残酷的!   他开始戳阿布可儿痛点。   “你如此不要脸面,倒贴一个男人,你父兄知道,不会难过么?”   阿布可儿抿了抿唇,眼神凶凶的:“我愿意!”   关三冷哼,苍戾的眸子不带一丁点感情:“连我这瞎子,都想要脸面,要自尊,没想到姑娘如此……胸无大志。”   阿布可儿狠狠咬牙:看在你眼睛不好,心情也不好的份上,姑奶奶忍了!   关三又开始挑剔:“你这样的女红厨艺,还想嫁人?关某虽身份低贱,好在钱有的是,随便请一个媒人,说的姑娘也比你手艺强。”   阿布可儿:“所以你的妻子,是要给你做绣娘还是厨子?”   关三垂下眼帘,声音轻缓,带着种幽静安然的味道:“就算有朝一日要成亲,关某喜欢的妻子,定然是小意温柔的。”   阿布可儿没说话。   关三就继续:“最好人小小的,个子小小的,乖乖顺顺的,我叫了,她就来,我没叫,她就静静在一边……”   阿布可儿掀了桌子:“你想把我挤兑跑是吧,想让我知难而退?你骂,你尽管骂,姑奶奶生个气就算输!”   悄悄从门后墙后柱子后伸出一堆脑袋围观的众下人:姑奶奶您这已经生气了啊!挺住啊啊啊啊——   阿布可儿每天夜里睡觉前把关三臭骂八百遍,咬着被子发誓,等将来,这骨头硬的臭男人必须跪下求她原谅一百遍,否则别想好好过!   骂完,别扭完,夜里醒来,还是要悄悄过去看关三一眼。   关三睡的熟,她就很开心。   关三若皱着眉,她就有些难过,猜想关三做了什么不好的梦,是不是很害怕。她还会轻轻握住关三的手,好像这样,就能给梦中的关三支持似的……   阿布可儿走后,床上熟睡的关三轻轻动了。   他把阿布可儿握过的手,放到唇前蹭了蹭,又突然僵住,手握成拳,到底没舍得放开,轻轻放到胸口……   一夜就过去了。   也不知他睡了,还是没睡。   ……   两人的一切,崔俣都看在眼里。   表面上,关三铁石心肠,似对阿布可儿没有任何记忆,也没有任何动心,甚至十分嫌弃,想要赶她走。可他让木同悄悄跟踪远远看着,发现了很多细节……   关三并非真的那么绝情。   比如,阿布可儿做的荷包,他看似很嫌弃,一个劲的挑毛病,私下里却妥善收藏,无人时,常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一边嫌弃说蠢,一边嘴角微微上扬。   比如,家产颇丰,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的关三爷,会让人把阿布可儿做的菜放好,等阿布可儿不在时,端上来,一口一口吃完,也不管那味道是否太过挑战人类极限。   他还会给阿布可儿善后。   阿布可儿很勇敢,也很聪明,可商场上的东西,她不懂,这样胡来,会引起别人不满。好在关三爷什么不多,钱最多,拿来做人情也好,圆场也好,消灾也好,散出去,没有人会说阿布可儿不好,甚至再见面时,还会对她笑的特别热情。   大的不提,就说胭脂巷那几个头牌,有次偶遇阿布可儿,笑的特别灿烂热情。阿布可儿还以为是她当初体贴小姐姐们,小姐姐们记着情呢。   如同阿布可儿花痴关三,关三若得了机会,也会贪恋阿布可儿睡颜。   有一次,关三在书房忙了一下午,阿布可儿无聊,趴在桌子上就睡了,关三挥退众人,坐到阿布可儿身边,大手轻轻的,慢慢的,抚上她的脸,‘看’她的眉毛,鼻子,嘴巴,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明明喜欢,为什么要拒绝?   若是一般人,理由很好找,阿布可儿是公主,身份很高,关三只是个商人,社会地位很低,还是个瞎子,自卑之下,放弃这段感情很正常。   可关三并不自卑,他是个性格很强大,也很成熟的男人。   他做事很有计划性,阿布可儿的出现,于他而言是意外,好似又不是意外。   他好像准备好了一切,阿布可儿一出现,就用相应的姿态应对。   他知道……阿布可儿会出现?   崔俣看着跳动的灯花,微微眯了眼。   不但知道,可能还知道阿布可儿具体出现的时间,为此调整准备良久,才能不慌不忙的应对,故意次次躲避。   想起礼佛会当日,与关三见面的情境,崔俣双眼微阖,长长叹了口气。   这关三,怕是预料到了危机,主动到他面前表现,试图让他的名字,被他排除。   笑的灿烂,聊天那么欢快,说喜欢看日出……真正的阿三,明明是话少精准,少笑,喜欢看日落的。   突然转变这么违和,他却因为过于牵挂杨暄的事,并没放在心上,到底两人有缘,阿布可儿自己就碰到了关三……   现在想想,阿布可儿说的什么胖胖的心形双鱼佩,那一日,不就挂在关三腰间?   靺鞨公主来洛阳之事,他和杨暄都很慎重,除了自己身边人,谁都没有告诉。   暗卫知道,龙卫知道,暗卫们早就经过清洗,剩下的都是杨暄死忠,不可能背叛,龙卫……   崔俣指尖一动,莫非关三也是龙卫?   可真是……处处皆人才。   感情之事,他不怎么擅长,这件事,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圆满?   他站起来,负手走到窗边。   今夜的月光很美,皎皎如练。   ……   庄郦和贾宜修两边战火升级,明里暗里手段不少,连暗杀招都用上了,十分热闹。   到底是右相,朝中势力经营良久,不要脸面的拉起攻势,贾宜修就扛不住了。   扛不住,他就起了歪招。   他目光移向了崔俣。 第266章 贾宜修出招   贾宜修并不觉得自己不如庄郦。   相处那么多年, 他对庄郦了解的很,庄郦突然吃错药要搞他, 局势无法挽回,他也没怕,他太清楚庄郦喜欢什么套路会出什么招, 一开始他可能略有些势弱, 后头,一定能扳回来。   可这次连上天都帮着庄郦。   每一回每一回,他煞费苦心组织反击,都在最后成功的当口, 出现点意外。有时是不小心消息走漏,有时是底下人背叛,有时更神,不明所以的, 庄郦就改了套路,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刻意做了局等他似的。更有甚者,突然朝上哪个甲乙丙丁跳出来多事,被戳到痛点似的反斥他,给了庄郦调整思路的时间。   时不与我,是运气太差。   庄郦吃了秤砣铁了心, 疯了似的要至他于死地,连暗杀招都使出来了……   一步退,步步退, 如今退无可退,贾宜修开始想辙。   他可以求助东翁。   东翁势力之深,之大,到目前他也未能全然了解清楚,只知道,求助东翁,一定会有办法解决。   但是不行。   他立志做东翁最顺手的人,将来必要站在东翁身侧,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岂不显的他很无能?无能之人,如何配站在东翁身侧,享位尊荣华?   他可以用以前过往交换,拉拢崔俣,换取崔俣信任。   可那段崔俣忘记的记忆太过紧要,是他做为杀手锏的存在,他绝不会轻易说出。   最后,他两个都没选,而是想了个新的威胁招。   贾宜修一直在暗中观察崔俣,以前离的远,不好够着,他也就心里想想,崔俣到了洛阳后,他便时常关注。因一贯的谨慎小心,他只是在外围,探到点所有人都知道的消息,并未真正靠近。   他想的很美,不管做什么事,必然一切了无痕迹,不能让人察觉到,真要出手时,就能一击而中。   他不知道,因着这份特殊谨慎,他才没有第一时间被杨暄发现,至今为止,也不知道崔俣与太子的关系。   他只知道,最近,崔俣家里住进了一个姑娘。   名字很奇怪,叫阿布可儿,是个异族人,不知道从哪带来的。这姑娘容貌相当出挑,大眼睛,高鼻梁,脸上还有甜美酒窝,气质性感妩媚又不失甜美。   这姑娘常与崔盈在一处,满长安疯玩,崔俣也不管,反倒乐的如此,每每惯着纵着,街坊四邻都说,这姑娘是崔俣给自己挑的媳妇。   崔俣年纪不小,早是该成亲的年纪了,如今家里多个姑娘,大家皆投以善意和暧昧,不容易啊。   贾宜修有点醋。   在他心里,崔俣应该是他的,怎么能和女人在一起呢?   崔俣如今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单纯羞层的小绵羊,跟了师父,学了玄术,身份地位,连智慧悟性都不一样了,与之前判若两人。可即便如此,也亮眼的不行。   崔俣不记得前事,对他没一点眷恋依靠,可那略冷的,带着禁欲味道的人,更加让他想往,梦里常有思。   贾宜修从来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他看这突然出来的,挂着崔俣‘未婚妻’名号的女人不舒服,便想掳来,用以威胁崔俣。崔俣但凡有一丝儿在意,就会过来,届时,他就可以谈条件了。   崔俣是半仙,纵使不入朝,不沾政事,还刻意躲避,但没有人敢不把他当回事,连太康帝见了都尊敬有加,更何况别人?崔俣的力量,可以影响很多人。   他曾和田贵妃的青衣组织提过崔俣,深知内情,知道崔俣因帮过河帮老大,有很强大的河帮力量。   可以影响朝官政事,又有不错的武力靠山,若计划进行顺利,他便都能借用。   嗯,他还可以趁机,看崔俣一眼。   那个漂亮的,精致的,以前满心满眼只有他,现在连笑意都透着十分疏离,却让他更加肖想的美人……   想到就做。   贾宜修叫出了自己的暗里护卫。   为东翁当牛做马这做多年,东翁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他身边,有一帮死士。   他平时会演会装,行走朝堂非常安全,这部分死士,一直未示人。没必要时,招摇过市除了引来众人侧目,没任何好处,好好的藏拙,必要时拿出来用,才会事半功倍么。   他叫人跟踪阿布可儿。   这姑娘近日行踪非常规律,总是往财神爷关三那里跑,每日除了睡觉,甚至不本崔家,有时睡觉也不回崔家,就在关三的商行。   贾宜修接到消息,第一个念头是这姑娘不安分,红杏出墙。回过味来,才怀疑,是不是崔俣有什么事求关三爷。关三爷是大安最厉害的商人,手指头缝漏一漏,都是寻常人家一辈子花不完的钱。   钱,可是好东西。   他之前不是也总想和关三爷认识认识,打好交道,来点财运?可惜还是运气不好,这么些年,竟是连关三爷一面都见不着。   在书房写写画画半晌,总结好思路,把纸张烧掉,他叫来死士头领,仔细吩咐各种细节……   这一日,清晨,阿布可儿按习惯离开崔家。   贾宜修的死士只远远看了一眼,没跟踪,也没动手。   阿布可儿到了商行,寻到关三,继续未竟的缠人事业。商行人来人往,人多,却很安静,哪怕袍角走的飞起,也都稳的很,未有一丝急色。   贾宜修的死士仍然没有动手。   午后,阿布可儿嫌弃苦涩的茶水,见关三唇色不好,就说想吃买红豆糕,说冬天天冷,吃点红豆补补血气,对身体好,而且配茶味道更好哟。   关三一如既往没理,她笑眯眯一个人跑了出来。   做为一个吃货,尽管来洛阳时间不太久,城里哪卖什么吃的,哪家口味最地道最好,阿布可儿是摸熟了的,当下就冲着东街田家铺子方向跑。   今日正逢集市,街上非常热闹,巷路交汇处,几乎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阿布可儿从人群中挤过去,难免碰到别人的肩啊手啊的。和一个老妇人擦肩而过时,她鼻间涌入一股味道,不知道怎么形容,好闻肯定是不好闻,说难闻吧,也没有那么让人接受不了,顶多有点刺鼻,冲的人头晕。   只是一点点头晕。   阿布可儿晃了晃头,连那点头晕感觉都没了,短的让她以为是错觉。   今日是集市,人太多,也许是挤懵了?   阿布可儿拍了拍脑门,没想其它,大眼睛放着光,继续乐颠颠冲向田家糕点铺。   买东西很顺利,提着红豆糕往外走时,她甚至还哼着小曲儿。   再次挤入人群,阿布可儿将糕点抱在怀里,生怕给挤碎了。这个红豆糕不太甜,关三一定会喜欢……   经过一个小巷口时,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双手,捂住她口鼻就往巷子里拖。   阿布可儿瞬间发力,脚踢身旋,却发现……整个人力气全失。   一股绵软甜香顺着来人的手拱入鼻间,她连挣扎都很费劲。   “啪”的一声,红豆糕掉在地上。   阿布可儿心叹糟糕,她该是着了恶人的道了。   她倒是不怕,长这么大,遇到的危险多了去了,她又不蠢,肯定还能顺利脱险。只是对方用了药,这时间……大概要拉长些。   阿三……可不要急哭了啊。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阿布可儿武功不错,人也不傻,到底磊落惯了,来到洛阳,又处处都是带有善意的脸,她实在想不到会有人掳她,还用这样阴私手段,用了两次不同的药。   巷外,人群依旧热闹,根本不曾有人发现这里的小小挣扎,也不知道,有个人曾在这里出现,又突然消失不见。   ……   关三正在听手下掌柜说事,突然心口一跳,很不舒服。   他皱眉,头偏向一边长随:“去看看,那磨人精在干什么。”   磨人精?   这里能被主子这样嫌弃又亲密叫的,只有可儿姑娘一个。   长随很懂主子的心,当下回道:“阿布可儿姑娘出门去了,现不在咱们商行。”   关三眉头皱的更深:“去哪儿了?”   “这个……属下不知。”   关三沉默片刻,闭上了眼:“她方才说,要给我买红豆糕,你去东街田记糕点铺看看,若买完了,送她回崔府。”   长随知道自家主子别扭,也没多说,直接麻利应是,转身就去了。   关三心中微乱,无心公事,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退下,独自坐在窗外,闭目养神。   不多时,长随拿着一包红豆糕渣,脸色惊骇的走进来:“主……主子,可儿姑娘……失踪了!”   关三豁的站起,手中茶盏被他不小心捏碎,殷红血丝从拳中渗出,他似全然不觉。   他闭上眼睛,面色沉黑,声音比之以前更加阴戾:“查!”   ……   贾宜修非常精明,不知不觉掳了人,也未敢轻心,转了几次车,倒了几次手,才送到洛阳郊外一处别院。   这别院是他隐宅私产,外人少有知道,他自己也是行非常机密之事时,方才用到。   因是突然起用,除了主人要呆的主院厅房,其它地方都未起地龙,也未烧炭。   死士们把黑色布袋扛到后院偏厢,打开,让贾宜修验收。   贾宜修笑容十分温柔,粗砺手指轻轻抚过阿布可儿的脸,又捏了捏。   “啧啧,花儿一样的姑娘……真是可怜呢。”   猛的,他收了笑,目光阴鸷,手上加大了力气,捏的阿布可儿脸侧一片红肿:“你找谁不行,非要找他!”   崔俣不能是你的男人!   捏完人,他倒觉得脏似的,抬手到面前,吹了吹。   “她会武,手脚的绳子换一换,用牛筋。”   死士本来想说不用,他们的秘药很管用,武功再高都受不了,这姑娘一时半作肯定醒不了,用牛筋多此一举,但家主要求了,他们只好照办。   “这天气太寒,是否加个炭盆?”   药力一催,武功再高也暂时全失,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哪里扛得住这么冻?   贾宜修目光阴如毒蛇:“你关心她?”   死士感觉家主目光不对,哪还敢求情,立刻跪下:“属下不敢,一切听主人吩咐。”   贾宜修背着手,微微弯身,与死士目光相对:“那么你主子说了,不用加炭盆,这女人死不了。”   死士:“是!”   ……   今日杨暄的事告一段落,终于得空出来找崔俣。   他本想白日宣淫一番,怎奈崔俣看天色实在是早,而且刚吃完午饭,烤着火暖洋洋,着实懒的动,拒绝了。   杨暄看着心上人裹着毯子窝在榻上的慵懒身影,眉梢眼角透出的无限风情,勾人又磨人,差点憋出毛病。   可是他的人他知道,哄高兴了,任他怎么来,有时甚至比他还疯狂,真心没想法,最好别硬来,否则分分钟教你做人。   杨暄努力转移注意力,只好说起正事。   “贾宜修那头,最近连连受挫,怕是快憋不住了……”他把最近干的事,说给崔俣听,说起某些损招时,眉飞色舞,颇为得意。   崔俣就笑:“有你这太子暗里搅浑水,他要能逃过才奇了。”   “卿卿说的是!”   崔俣饮了口热茶,舒服的眼梢翘起:“既然如此,你可要跟紧了,看他会去找谁……”   两人正说着话,暗卫就过来报信,说阿布可儿失踪了。   杨暄脸色立刻沉下来:“失踪了?”   崔俣掀开身上薄毯,腾的站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啊!”   于是接下来,忙成一团。   杨暄也别想得闲了,崔俣也别想懒了,底下所有人,收拾线索的收拾线索,找人的找人,全部动了起来。   ……   各人有各人的方法,各人有各人的渠道。   关三这里,比任何人都快,很快就确定了阿布可儿去向,再一查,院子里有贾宜修。   关三听到消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更衣。”   看这架式,是要自己去?   长随很担心:“主子,要不咱们请……”   关三重复了一遍:“更衣。”   贾宜修聪明多疑,如今境况,但凡突然出现的人或事,不管看起来么多偶然平常,也会怀疑警觉。   他本不愿与旧人见面,如今看,怕是免不了了。   正好,他的身份和脸,这个节骨眼,都能派上用场……   关三本就强势果决,如今做下决定,更是不会改,下面人不敢再拦,速速准备好一切,陪关三去往郊外别院。   ……   别院里,贾宜修看着天色,刚刚把邀请崔俣一聚的威胁信发出去,就听到门房传话,说是关三爷求见。   贾宜修眼睛一眯,声音微沉:“可确定,是财神爷关三?”   “小的确定,小的曾有幸见过关三爷一次,断断忘不了。”   贾宜修指尖在椅靠上轻点。   来的这么巧,会不会有问题?   可这信,他刚刚放出去,崔俣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就算立刻得到了,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再说,崔俣和关三有什么关系?顶多是最近有事相求……   想来想去,贾宜修都觉得这事应该纯粹是巧合,关三和崔俣没关系。   至于关三会找他,还找到这里,也很好解释。   之前,他一直想方设法与关三搭上线,可一直苦无机会,他是为了私利,留的就是这个地址,还让人专门注意,一旦有关三的消息,立刻回报。   要不怎么他的门房会认识关三呢?   如今关三来找他,是想合作了?   虽然让他等的久了些,今日时机也略微妙,可关三爷难见……若拒了不见,以前的心血付诸东流,岂不可惜?   想了又想,贾宜修决定还是见一见。   反正有足够时间。   他挥挥手,让护卫们散开隐蔽,不必太紧张,又叫人迅速把正厅整理一下,上茶果,才让人去把关三请进来……   关三拄着青竹杖,站在别院大门前,门房去回禀,把门关的死死,他也不介意,一派从容沉稳,波澜不兴。   底下人都等急了时,大门终于再次打开,这一次,是大大敞开,门房笑着伸手:“我家主子听说关三爷来了,十分高兴,如今就在正厅等着呢!”   关三神情淡淡:“嗯。”   他眼睛看不见,一片空茫苍戾,却似能看见似的,竹仗‘笃笃’,轻轻敲打着地面,人就走了过来,方向极为精准,跟看的见的人没什么区别。   贾家下人不敢怠慢,小跑着在前面引路,关三不急不徐往里走。   一边走,左手一边背到身后,打了个外人不易察觉的,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手势。   一路走近正厅,还没见着人,贾宜修的声音远远传了出来,十分热情:“关老弟,贾某可是等了好久,终得这一见啊!”   关三上台阶,走到客厅:“贾大人,关某有礼。”   直至此时,二人才走了个对脸,贾宜修也是此时,才看到了关三的脸。   他猛的一怔:“你……”   “怎么,没想到,以为我已经死了?”   关三嘴角微微上扬,声音里带着自嘲与轻快。   他本是故意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谁知耳朵微动,他听到了贾宜修的呼吸声……好像有些不对。   突然看到一个应该死了的人站在面前,惊讶很正常,可对方情绪的表达,并不只如此。   关三微微偏头,指尖微不可察的一动。   贾宜修到底反应快,现下已经朗笑出声:“原来你没死!可真是……这些年担心死我了!”   关三仔细感觉着贾宜修的情绪。   很微妙,但他感觉的到。   贾宜修虽然尽量平静,尽量保持一个过往好友应该有的态度,但还是带出了一些恐惧。   他在怕什么?   关三眼梢微垂,不动声色。   “说起来很是丢人,关某也算高门子弟,如今瞎了眼,还行此贱行,着实无颜面对旧友,这么久未来拜访,也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还望贾兄不要介意。”   他一边说话,一边靠近贾宜修,同旧年一样,好兄弟似的拍了拍贾宜修的肩。   贾宜修的护卫都在附近,见此情景,立刻踮脚下前,神情戒备。   贾宜修伸手阻了他们。   “贤弟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会介意这个?”   他一边说话,一边手伸向关三面前,晃了晃。   关三眼睛仍是一片空茫,别说随着他的手动一动了,连这只手的倒影都没有。   贾宜修笑了,朝四下挥了挥手,只告诉他们别随便动手,往前走一走,是没关系的。   因关三离家主实在太近,护卫们不敢放松警惕,十分紧张,大部分都围了过来,就站在正厢外侧,庑廊之下。   他们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里,别处就稍弱了些,正好方便关三带来的人进去。只见墙外,一个接一个的黑影,跃进院子,片刻就不见了人影。   贾宜修挥手试探关三是否真的眼瞎,以为关三察觉不到,其实关三敏锐的很,挥手时带起的微风,笑声里带出的情绪表达,真高兴还是假开怀,他辨的再清楚不过。   他知道贾宜修这个人,表现磊落,小心思多,可也是真聪明,对于对其利益有益的朋友,贾宜修是结交。因着这个,当年那段往事,他从来没往旁处想过。   如今想想,许是自己错了。   关三借着眼睛不好使,手放到贾宜修身上就不下来,靠的很近的和贾宜修聊天。   贾宜修护卫越提防,他的人就能进来越多。   当然,虚与委蛇的任务还要做。   只是这任务之外,新增了一桩事——试探。 第267章 你们是一伙的!   贾宜修想和财神爷打交道已经很久。   关三在外头的名声传闻相当难搞, 比如太聪明,太理智, 太果决,太会谈生意,你想赚钱, 找到一个关三拒绝不了的理由合作, 关三肯定会让你赚钱,但关三自己,赚到的会更多。   想和他谈利益分成,为自己谋到更多, 非常非常不容易。   此次关三上门,他还以为要用尽所有智慧与心思,才能将让这铁石心肠的财神爷软化些许,没想到上天给他送来一个大惊喜!   关三的身世来历, 向来成谜,可他贾宜修现在知道了!   过往一切,关三不想露出来,方才避着他,现下一见面,一切于他来说就不再是秘密。关三一日不想暴露,这东西便一日是把柄, 如今落到他手上……   要不要用,怎么用,都随他。   请关三帮忙赚钱, 简直是小意思!   到底还是疑心重,心中再雀跃,贾宜修也记得现下时机稍稍有点微妙。   他任关三拍肩,还自动搭住关三手臂,一边贴心的为其引路,一边以随便问问的口气,随意说了一句:“贤弟怎的想着今日过来?你给为兄带个信,为兄定会过去看你,可是积年不见,与为兄生疏了!”   话音里还带着亲昵的责备。   一点都不像很久没见,方才那种以为对方死了数年,突然蹦出来的震惊,好像是假的一样。   关三唇角勾出难得的弧度,语音轻缓,神态舒展:“之前恶梦连连,心内早有愧意,有大师告诉我,要心宽,要接受现在的自己……早就想来看贾兄,无奈心中惴惴,过不去那道坎,今日偶然经过,心下一横,便来了,心道若是贾兄在,便是缘份,天意让我如此,若是贾兄不在……幸而,贾兄在。”   这一出舒展开怀,好似松了口气的愉悦表演,十分诚恳真挚。   贾宜修看着,再次确定,关三此次前来,实属巧合,与那阿布可儿完全没有关系!   再看关三,纵使整个人气势强烈,有着上位人的果敢和坚毅,可他太瘦,唇色太淡,身上的衣服……太厚,深冬穿的大毛领披风,现在就穿上了,可见身体不好。   内心缺少托寄,孑然一身,孤单寂寞的人,才会如此。   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啊。   贾宜修面上笑意更浓,扶着关三到椅子上坐下:“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如何不给我送个信?若是早知道你——唉!”   “多谢贾兄挂念,也没什么难的,左不过是讨生活。”关三将竹杖放到一旁,捧起茶盏,任氤氲茶水模糊了眼睛,声音很轻很轻,“就是起初,略不好过。那时我浑浑噩噩,还未适应,没有身份,也没有钱,连碗粥都赊不来……”   关三说起过往种种,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字字都透出当年的艰苦,不容易,活着,仿佛是最难的事。   与这一比,再回忆当初,最初认识贾宜修的时候,洛阳风流,友谊常青,每日里呼朋唤友,不是文会就是踏青,饮酒踏歌,好不开怀!   人生里最快乐的日子,莫过去那时!   关三很是怀念。   看他重视这段,贾宜修自然也跟着捧这段,仔细回想细节,拿来调侃关三,看似挟揄,实则是更深一步的加深感情。   看关三神情越来越放松,眼神越来越柔软,贾宜修就知道,他走对了。   既然对了,当然要继续!   他开始更加深情的回忆往昔……   与此同时,贾宜修的护卫死士几乎全部围在廊下,担心家主有什么损失,关三带来的人,则把整个别院看完了,找到了后院厢房里的阿布可儿。   这里有守卫,不过只有五个,大家表示完全没问题,十数人一哄而上,直接把这五个砍瓜切菜似的办了,连声音都没漏出一丝。   ……   贾宜修不但让关三回忆,还自己加了很多戏,一样一样从旁的各种角度回忆当年,自认哄人哄的很好,与关三聊的十分投契。   一番感言说完,他才长叹口气,提起钱的事:“之前不做官,不知道做官的难处,现今才发现,钱虽不是万能,没了它,却寸步难行。这士农工商的排行,也不知是谁造出来的,真真好没道理。”   闻弦知雅意,关三微笑道:“旁的不提,商之一事,我却敢忝颜说句擅长,贾兄不介意有我这个身残友人,我难报万一,此事,贾兄以后都不必再为难。”   “好兄弟!”贾宜修再一次欠身拍了拍关三肩膀,惋惜长叹,“贤弟高才,用以商事着实有些浪费,若眼睛还好,封侯拜相又有多难?这人生际遇真真是……唉!”   关三摸了摸眼角:“还好,幸而当初那毒中的浅,只伤了一双眼,若再深些,这条命,只怕也跟着没了,贾兄今日,便也再见不到我。”   贾宜修习惯性跟着叹息:“可不是?那可是七叶七花相思子……”   “七叶七花相思子,二十年成长,二十年开花,二十年结籽,毒草难寻,解药更难寻,市面上数十载都不一定能见到一种,我中这毒,还真是幸运呢。”   关三眼帘垂下,放下茶盏:“不过我中了这毒,贾兄是怎么什么知道的呢?”   茶杯底与桌面轻叩的脆响,和冷漠寒凉的声音相映,瞬间使房间里气氛凝住。   贾宜修眼瞳倏的缩紧,失言了!   最近怎么回事,哪哪都不顺,计划的再周详,心内还是浮躁,一个不小心,竟出现如此纰漏!   他赶紧往回找补:“你——当时你身陷泥潭,我勉力拉助,还是没能救你上来,只得了你一双鞋,心内愧疚之下,总觉得哪里不对,你一个大男人,那种境地,怎会一点力气都没有?遂回去我就私下细查,方才发现端倪……”   “是么?”关三唇角扯开,“那我倒还要谢谢贾兄你了!”   贾宜修感觉有点不对,关三这样子,哪里是来同他再续前缘,分明是过来试探讨债了!   “我说贤弟——”他声音沉下去,起身走到关三面前,拿起了关三座位边放着的竹杖,“这些模糊不清的前事,咱们是不是可以不聊了?”   关三没说话,直接拳握成凑,朝贾宜修腹上一击——   顺便起身,精准的夺过贾宜修身上竹杖。   关三有武功,不算太高,一般情况下,可以自保,贾宜修就完完全全是个普通人了,中得此拳,当下后退数步,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脸骇然:“你——你不是瞎子!”   关三手中竹杖一挥,于空中转出一个圆圈,带起风声,最后直直落于贾宜修鼻前!   他偏着头,因风起舞的发丝缓缓落回肩上,嘴角带着讽刺:“你想欺负瞎子看不见,瞎子却笑你太蠢。很多时候,看不看的见,在心,不在眼。”   贾宜修一怔,突然察觉,他被袭击,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护卫死士们呢?为何还不上前!   回头一看,大批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人正与他的护卫们打架呢!   同时刀兵交接的声音,也传入了耳朵。   嘈杂的可以。   有一队五人小组,背着一个人从墙角溜过来,由远及近。   贾宜修目眦欲裂,心下明白的不行:“你为阿布可儿而来——你是崔俣的人!”   关三没理他,而是耳朵一动,‘看’向五人护卫级的方向。   “主子,可儿姑娘救回来了。”   关三伸手,有人扶着他的手,放到了阿布可儿脸上。   他摸着阿布可儿闭着的眼睛,指尖有些颤抖:“她……可有受伤?”   “中了迷药,卸去了武功,又受了寒,外伤倒是没有,回去看看丈夫,养一养应该能回来。”   关三轻轻点头,捞住阿布可儿的腰,把人抱到了怀里。   贾宜修一句话出来没人理,气的都要冒烟了:“郑三!你是不是崔俣的人!”   关三用自己的披风小心将阿布可儿包好,说话十分不走心:“是啊,秘密被你知道了,怎么办呢?”   他的手下也坏,顺势就撸了撸袖子,抖了抖脸上横肉,一脸恶相:“当然是灭口了!”   说着还朝贾宜修走过来。   贾宜修站了起来,嗤笑:“你以为我只能坐以待毙了?”他手指放在舌前,吹出哨声,面色疯狂,“我要你们所有人,全部死在这里!”   随着这个信号,四周墙上突然蹿出一列人,个个手上持有火箭,箭尖,正对着关三,以及所有立场相对者。   “你以为崔俣能保护你?”贾宜修阴笑着,“你们一个个,别太小瞧人!我贾宜修,有的是后招,莫说你,便是崔俣,迟早也会是我的人,由着我摆布,由着我艹!”   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块石头砸过来,砸了他满脸血,门牙直接掉了。   “晃(放)电(箭)——”   可他大怒之下发话,没有人听,火箭什么的,一枝都没射出来。   他以为是自己缺了牙舌头又麻,一时说不清楚,可眼前的场景,让他睁大了眼,直接怔住了。   只见墙外冲进来不少蒙面黑衣人,一个接一个,把手持火箭的护卫放倒了,还有个金毛大老虎,不知道哪蹿出来的,一个胖爪一个,拍的那叫一个准。   虎是凶兽,光身体就有几个成人那么大,一爪拍下去,谁能吃的消?   他的护卫,一个接一个,一茬茬倒下了。   大老虎跳进院子,吊睛虎瞳闪着森厉冷光,往院中一站,“嗷呜”虎啸一喊,有胆小的,当场尿了裤子!   老虎走到关三身边,嗅了嗅,蹭了蹭他怀里抱着的人,对方没有任何动静回应……老虎气的胖爪上锋利指甲都伸出来了,冲着贾宜修就挠了一下。   贾宜修惨叫着倒地。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太子杨暄突然冲了过来,没等他求助,不问缘由,钵大的拳头就送了上来——   “扑扑扑”,拳拳到肉,劲力十足。   贾宜修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   崔俣从大门口走进来,看到杨暄这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他对贾宜修,是没半点同情心的,叫你嘴贱!   眼看杨暄把人一条胳膊打烂了,再打就出人命了,崔俣才发声:“好了。”   杨暄气的眼睛通红,动作虽然停了下来,看向崔俣的神情那叫一个委屈。   崔俣主动牵起他的手,揉了揉:“他也就能过过嘴瘾,你同他置什么气。”   贾宜修疼的身体蜷成一团,艰难的看着面前人,嘶哑发声:“我……知道了……你……你们……是一伙的!”   揍都揍了,再没有瞒着的必要,杨暄阴笑着,冲贾宜修呲了呲牙。   贾宜修眼底瞪出血丝,转而,却笑了,笑的相当大声:“这样的秘密……被我知道了,殿下……就不怕?”   正在挑衅太子,突然下面一阵剧痛,他连喊都喊不出来。   崔俣踩着贾宜修要害,还用力碾了碾。   贾宜修脸色苍白,额头都是冷汗。   崔俣满意了,蹲下身,微笑着看着贾宜修的脸:“唉呀,我们真是好害怕呢。不过你猜,你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别人,把这件事传扬出去?”   贾宜修瞳孔紧缩:“不,不可能,你们不敢,我是朝廷重臣!”   崔俣继续微笑。   杨暄拉过崔俣,十分心疼他的脚:“踩那狗屎脏东西做什么,仔细崴了脚。”   一边说话,一边挥手,叫人架起贾宜修,塞了他的嘴:“带走!”   之前计划里,他们本不准备这么做的,只想用贾宜修钓鱼。可贾宜修不按理出牌,抓了阿布可儿,给崔俣写了信,引关三先出了手,这事,就有点复杂。   眼下,贾宜修又嘴贱,引的杨暄亲自动手揍,底牌都亮出来了,他们不可能再放过贾宜修。   意外,是有点意外,但也不是没法处理。   杨暄早就学精了,做事之前,从来多想几道,多做几方准备,如今外面已布下大网,将此别院团团围住,莫说一个人,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太子下令,别院里所有人,不是己方的,全部抓起来,送到独属他的隐蔽地盘,贾宜修一并带过去,反抗的直接弄死。   阿布可儿既得了救,不能耽误,崔俣请关三带着人直接去自己家。来前,他已叫过医术精湛的大夫,如今正在家里等着,去了就能看病。   至于现场么……   崔俣与杨暄商量,不如布个伪局。   庄郦与贾宜修矛盾,已激化到白炽态,暗杀都搞了几回,如今布个局,做出贾宜修在这里的样子,引庄郦派人来下手,有什么难的?   这事杨暄擅长,给崔俣手里塞了杯热茶,再给他披上自己的厚毛披风,抱到一方椅子上坐着,看着他布置……   于是第二日早朝的大新闻,就是庄郦和贾宜修暗杀伙拼,双方俱有折损,两败俱伤,郊外的别院都烧成灰了的消息。   右相庄郦非常值得表扬,到底是老狐狸,没亲自去,损失再大,不过折损一点人马,他本人一点事都没有。贾宜修就抱歉了,到底还年轻,对自己太过自信,亲身上阵,结果死在里头了。   那火烧的特别大,特别熊,根本没办法救,人们只得火灭了以后进去,贾宜修府里的人,认出了贾宜修尸体。   情况实在太惨,贾府挂起白幡,贾宜修死忠,各利益相关人,把矛头指向了庄郦,要他给个说法。   庄郦下意识觉得贾宜修不该这么死,那人太聪明,太谨慎,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了?可昨夜之事,俱是事实,他的确得到了消息,也派了人去行暗杀之事,可他的人一个都没回来,事实到底如何,他不敢断定。   贾宜修……真死了?   这些时日,他一直将贾宜修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最初怎么起的心思,他已然记不清,只道这人不能再留,可真把人搞死了,他反倒有些怅然若失。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   然而情势容不得他多想。   贾宜修死了,事一件接一件来,朝局变动,哪哪都是问题,他没时间怅然,迅速调整心情,进入了新的朝局起伏中……   对此,崔俣和杨暄表示很满意。   贾宜修离开的突兀,却并非不正常,庄贾二人大战,有此结局再正常不过,没见庄郦都没说什么么?   纵使有朝有人发现不对,也怀疑不到他们身上……   杨暄非常不满这话,捏了捏崔俣腰侧:“我做事,会让人发现不对?”   崔俣:……好吧。   不过接下来的事,略有些难了。   贾宜修不是个好啃的骨头,想要刑讯他,问出些东西,怕是不简单。   杨暄看出他在想什么,凑过去亲了他唇角一口:“愁什么?这不有你男人在呢么!咱先饿他三天,不让吃不让喝不让睡,保准他求着咱们同他说话!”   ……   这边,关三抱着阿布可儿回去的半路上,阿布可儿就醒了。   应该是身在危险中,强烈的不安促使她醒来,药力并没有过,所以她意识并非完全清醒,有些昏沉。   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关三的下巴。   从这个角度看,好像有点不大好看,线条太过刚硬,没一丝柔和,连喉结都太过凸出。   可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的阿三。   她这是……被救了?   她恍惚着伸手:“你来找我了……我不是做梦吧……”   她声音微哑,手上力量也不足,刚刚摸到关三的脸,就往下垂。   关三握住她的手腕,好好放回去,皱着眉:“莫要乱动。”   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语气,可每个动作,都透着温柔。   阿布可儿看的懂。   她笑了。   “你终于承认……对我也有几分真心了。”   他这样的人,做的比说的管用,没真心,怎会去救她?   关三紧紧抿着嘴,没说话。   “你以诚信立人,说话要算数,既然对我有心,以后,便不能再拒绝我。”   关三皱眉:“你安静一点。马上就到崔家了,有大夫给你看病。”   “我不看病,”阿布可儿难得有机会任性一次,“你不答应我,我就不看大夫,病死算了。”   关三不说话。   阿布可儿闭上眼:“既然不愿意,救我做什么?你把我扔在路边上,我不用你管。”   关三语气更硬:“你、听、话。”   “我不!”   阿布可儿开始挣扎。   到底药劲还在,她越挣扎,呼吸越弱,最后直接喘了起来,好像随时能晕过去。   关三扛不过:“我答应你,答应了行不行!你别胡闹!”   阿布可儿这才满意,软软小手抚上关三的脸,声音裹了蜜一样甜:“真好……阿三……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一句话说完,她的手突然垂下,人也没了声音。   关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可儿!”   正好到了崔俣家门口,他赶紧抱着可儿往里冲。因为抱着人,没法拿竹杖,光凭耳朵听,能辨得到方向,却辨不清脚底有什么。   他提着心,几次脚尖磕出血,也没放开阿布可儿,直到看到大夫。   “快,快给她看看!”   大夫一一上来捏脉。   最后沟通一番,过来回话。   “这位姑娘是中了秘药,让人失神昏迷,并武功全卸一段时间,很是伤身。不过姑娘中这药时间尚短,老夫开几剂药,吃了就会好。唯有这寒性……姑娘家身体,是最怕寒的,这位姑娘之前身怀武功,自是不怕,可一朝武功卸去,抵御寒凉的能力,会比一般姑娘还要差,哪怕时间并不长,也得好生温养,方能恢复从前……”   关三的心揪的紧紧。   送走大夫,他也没走,就坐在阿布可儿床前陪着。   用了药,阿布可儿好了些,手热乎起来了,呼吸也平缓了,睡的也很沉。   关三却了无睡意。   他枯坐一夜,往日一幕幕在眼前滑过,一夜时间,足够他整理出前因后果,事情始末。   他这眼,瞎的不屈!   等阿布可儿好一点,他请来崔俣与杨暄:“有桩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 第268章 他杀我,是为灭口   关三为人果断, 说事就直接说事,丝毫不拖泥带水, 上来就给崔俣与杨暄放了个大料。   “我本不姓关,我姓郑,洛阳城郑家嫡二房独子, 族里排行三。”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 眸底皆有些震惊:“世家郑氏?”   “是。”   关三一手拂着袖子,另一只手轻轻将茶盏放在桌上,举止从容优雅,骨子里透出的自然融和, 自有一番独特韵味。   崔俣目光有些复杂。   以前并非未感觉到关三通身的气派,只是关三不愿意提,他便也没问过,未料到, 关三竟然是郑家人。   世家底蕴颇丰,培养出这样的气质,确是正常。   可世家子,不管成不成才,打小听的看的被培养的方向不同,骨子里都有股高傲劲,稍稍跌份儿一点的事都是不肯做的, 亲身从事商之一行……   关三一跤跌的得有多重,对自己得有多狠,方才成就了今日的关三。   “我生的不好, 硬生生折磨了我娘两天一夜,待我生下来,我娘大出血,没撑几日,就去了。我父亲那时身体本就不好,受了这场打击,病情更重,接下来数年,靠着好药,方能残喘一二。家中老祖宗看我可怜,便把我抱过去养……”   说起旧事,关三手握成拳放在膝头,双眼微阖,脊背挺的笔直,愣是让人看不出半分情绪。   “我读书很有天分,老祖宗十分高兴,亲自给我请了名师,每日里细心垂问,旁的兄弟,莫说嫡系的弟弟庶系的哥哥,连嫡长房的大哥,都不及我在老祖宗面前有脸面。”   老祖宗是府里地位最高的人,她的偏向,就是风向标。   世家传承有规矩,宗子一向是嫡长房嫡长枝,可理法却不过人情,长辈特别偏爱谁,谁就真有可能脱颖而出。更何况,郑三有才,未来前程可期,他还是嫡枝,血脉很近。   他的被偏爱,于长房嫡长子来说,是威胁。于旁的兄弟们来说,是拦路虎。   他的大哥会想,没了他,整个郑家板上钉钉就是他这个宗子的;他的兄弟们会想,没了他,他们就有出头方向了,多下下心思哄一哄,没准老祖宗就喜欢他们了,这份殊荣,就是他们谁谁谁的。   那时他一派天真,老祖宗怜他孤苦,从不让糟心事摆到他面前,他便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做了那么多,一心一意想和兄弟们好,结果大家都离他很远,没一个靠上来。   直到他慢慢长大,尝到了人情冷暖。   接着,父亲与老祖宗相继去世,众兄弟与他的争锋,就摆到了明面上。   他从未想过抢哥哥的东西,也从未想过和其他兄弟争抢,被误会有些难过,也很生气。那时的想法,无非是自强,将来分出去,没了利益纠葛,大家就能好了。   可世族大家,分家一事,着实艰难,他实在无从下手,只有先冲自强来了。   他文才好,学识不错,道路么,自然是从仕了。做了官,站于人上,旁的不说,不管兄弟们心里怎么想,起码面上,不会闹的这么难看了。   “就在这时候,我认识了贾宜修。”关三一动没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半分,仿若枯木。   “那是八年前。”   贾宜修简直刷新了他对人的看法。   他无父母护持,长在老祖宗膝下,再天真,也是有些敏感的,再加上与兄弟们日益不和谐的相处,他看人,很有几分准头。   “贾宜修这个人,特别能装。偏他很有本事,装的太像,装的太好,所有人都看不出来,还同他交好。”   关三觉得,这虽不是什么好本事,却值得他学习。   官场上,哪有那么多真心?   遂他也与贾宜修交好。   贾宜修是万事趋利的人,他的身份地位,与贾宜修有用,只要不出现利益冲突,贾宜修不可能害他。   他很放心。   “那年夏天特别长,末伏过完竟然还热,大家起了游兴,去山间避暑。”   富贵人家,山里都有几个庄子,哪哪都能玩。   “那期间,下了几场大雨,催生不少山洪泥流,我也被下了毒。”   关三拳头握的更紧,声音不带一丝热度:“那毒酒,是我堂弟亲自给我端的。”   这毒性烈,却不是立时发作。   不知谁提议,大雨也好玩,不如来趟捉迷藏。都是年轻人,无知无畏,不怕寒凉生病,就怕不刺激。所有人都应了,他自然也应了。   结果走出去没多远,碰到了山洪泥流,贾宜修在侧,却没能把他拉回来。   因为他毒发了。   毒发的痛苦,他到现在还记得,那连绵不绝的密密刺痛,那僵直的动不了的身体,那鬼门关前打滚的感觉……   他立刻就明白,他是中毒了。   他以为大家兄弟,再不和,总也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成想,大家竟想让他死!   话到这里,关三停住了,紧紧闭着眼,嘴唇紧抿。   窗外,有夜风呼嚎,刮的树影狂摇,枝节拍打,有淡淡水气,随着冰凉空气沁入鼻间。   崔俣和杨暄没有催,静静等着关三调整好情绪。   关三没让他们等太久,很快,再次开口说话,只是这次,声音更加冰冷了。   “贾宜修抱着我的鞋子去了郑府,我的家人,包括长辈和兄弟姐妹,事关一条人命的大事,没有多问,没有多方探查,轻而易举的就接受了我去世的消息,不但没追问贾宜修多少,还将他视为带回我遗物的恩人,与之交好,提携,甚至直至今日,两家一直关系密切……”   “那时我便死了心。”   也更加坚定,是家里人害了他。   “我当时随泥水卷入深潭,又入暗河,喝了一肚子水,九死一生,也不知道晕迷中吃了什么东西,醒来后只是瞎了,并没有死。打听到家中境况,终于承认,我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到底一场生养恩,他们要杀我,我也不怪他们,就此两清吧。”   自那时起,世家大族郑三公子,就成了关三。   眼睛突然瞎了,他很不适应,身边无人照顾,他吃了很多苦。手脚划伤还是小事,衣服头发吃食,他样样都搞不定,山中行走数日后,同乞丐没什么两样,任是哪个熟人看到,都不会把他同耀眼的郑三公子想到一处。   更别说,郑三公子,是死了的。   这一年里,他浑浑噩噩,没个目标,没个动力,到处瞎走,不知怎么的,一路走到了靺鞨。   慢慢的,他适应了眼瞎后的生活,能自己照顾自己,能让骨子里的贵族优雅冒头,可他内心,漆黑如深海,早已落满了灰。   是阿布可儿……让他找到了自己。   健康的,活泼的,灼人心目的,每日里叽叽喳喳的假小子。在她眼里,世间一切都是好的,都是惊喜,天晴,是上天赋予人们的财富,让大家渔猎,好好干活,天阴大雨,是上天让大家休息,身体健康,是福分,当珍惜,身体生病有残,也是上天告诉你,每个人其实都是不完整的,不是这处就是那处。   大家心中,要常怀信仰,不是期待谁来保护你,而是保持本心,豁达,克制,从容面对人生中可能会有的一些失败,苦难,贫穷……   眼睛看不见没什么大不了,你因此有了其它更敏锐的技能不是么?你能闻到晨间第一抹花间,能只凭触感,辨别几张很像的纸。你甚至能从风中嗅到大雨的味道,给大家示警。   多好,是不是?   阿布可儿说到这件事时还很烦恼,说若她也能那么厉害,就能带兵出海远航了……   这姑娘用极其热烈直白的方式,进驻了他的心。   可惜那时她太小,将将才十二。他对她有欣赏,有心动,有慰藉救赎,还有,感恩。   他不好拐人家那么小的姑娘。   何况人家还是公主,他却是个瞎子。   她对他有好感,他并非察觉不到。可姑娘家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对别人好奇的时候,有些好感,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不懂,他却懂。   他不能怀揣着别人给他的恩,干那负义的事。   阿布可儿,值得更好的生活……   他离开了靺鞨。   至于以后……   一二十年后,他总会过去看一看,不过这丫头那么好,肯定能过的不错,用不着他担心……   关三垂眸,紧了紧竹杖。   “回到大安,我遇到了走商的范老爷,因他扶助,进了商行,慢慢的,发展到如今。渐渐的的,也查出了当年中的毒,是何品种,有没有解……”   “贾宜修的名字,我早有听闻,但真没恨过,因为这笔帐,我一直是算到家里的……识人不清,我这眼,着实该瞎!”   说到这里,他心中火气抑制不住,竹杖重重拄向地面,发出巨大声响。   房间内静了片刻,崔俣缓声问:“郑家……不止一次害过你,所以你中毒时,相信是兄弟下的毒,那贾宜修,你为何会怀疑他?”   “这便是我要告诉你们的。”   关三神色极为郑重:“我本未怀疑贾宜修,可此次见面,贾宜修表现十分怪异,我顺着试探,他说出了七叶七花相思子的毒名,这毒很偏,也难找,若非下毒者本人,不应该知道我中过这个毒。可当时,他并没有理由害我……我想了很久,方才想到一个原因。”   “日前礼佛会,托崔兄的福,我曾近距离接触皇上一行,皇上身侧田贵妃,也说了话……”   杨暄脸色就变了:“竟与那女人有关么!”   “回殿下,十有九成。”   关三欠了欠身,继续说话:“当时田贵妃说话,我隐隐感觉似曾相识,可这不应该。田贵妃身处内宫,我从未见过,如何会对她声音熟悉?我这人眼瞎了听觉变的极好,连带眼瞎之前的,回忆起来也能感觉略熟,但并不真切,像隔了层膜,这位田贵妃的声音,应该是我瞎之前听过。”   “我想了又想,想到一桩事。”   “八年前那场大雨,未喝毒酒,未和同行友人玩捉迷藏游戏时,我曾同堂弟置气,心里不高兴,走出别院,往外走了走。走的是远是近,我记不大真切了,只记得那倾盆大雨中,有一座小小荒庙,那荒庙里,有人。”   关三微微皱眉,回忆着当时场景:“当时风很大,卷着雨,我被吹的眼睛睁不大开,看不到房间里情境,一共有几个人,点没点灯,只似有似无的,听到了一些声音。”   “旁的记不清,因其中一个是女声,自带尖细娇媚,我听的很清楚。她带着笑,说了句‘只是我儿子么?你的种,还不是像你’,随后,还有男女狎昵亲热的声音……”   听到这话,崔俣和杨暄同时一凛,这话……   “这个女人,是田贵妃?”   关三肃然点头:“若我没听错,那道声音,与礼佛会当日田贵妃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又道:“我当时不知道那女子是田贵妃,但我记得,皇上那时并不在洛阳,去了北郊大营巡视。”   所以与田贵妃亲热之人,不是太康帝,田贵妃有个奸夫!   她们还有个儿子!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双方眸底皆是震惊。   意外来的太快,有点措手不及,但这信息量……   杨暄猛然想起,他身上还兼着个宗正寺卿的职位,管理着皇家宗室的碟谱,他曾看到过昌王郡的八字,似乎有些不正常。再想到之前,他曾故意歪曲越郡王昌郡王的身份回呛,当时田贵妃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所以竟然是真的么!   崔俣双眼微眯,轻轻点头:恐怕是真的。   这田贵妃,真是好大的胆子!   此事若被两个儿子和太康帝知道,不知道大家都是什么表情?   杨暄只是想想,就很兴奋。   崔俣却很理智。   哪怕知道了真相,没有证据,也无法下手。把事抖出来,田贵妃可能反应不及,但下一瞬定会喊冤,还会反过来死死咬住太子,用尽全力一博。   没有确凿证据钉死这个事,只是打草惊蛇,没任何益处。   窗子‘啪’的一响,打到墙上,有白色雪花,随着风卷了进来。   崔俣缓缓呼吸:“下雪了啊……”   房间一个瞎子,一个心上人,都不好指使,杨暄便以太子之尊,站起来亲自去关窗子。   冷风一扑,人也跟着清醒几分。   这事很不错,于他是机会,却也不能冲动……   关完窗子坐回来,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关三:“你接着说。”   “贾宜修是田贵妃的人……”说到这里,关三清咳一声,表情略不自在。   崔俣非常懂。   贾宜修在天泽寺八卦阵里,同田贵妃见过面,双方之间还夹着个不知名的大人物,姿态暧昧,这件事,除了暗卫和龙卫,没人知道。   关三是巨商不错,手下门路也多,可他若不是龙卫,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这点一露出来,他就藏不起来了。   所以……果然吧。   崔俣一边捧茶喝,一边朝杨暄丢了眼色。   杨暄颌首。   现在想想,关三对他的态度始终如一,尊崇中带着敬畏,对于河帮帮主沙三突然变成太子,也未有任何表示,姿态转变非常自然……这么自然,定是早就知道他身份了么。   对对时间,杨暄眼眉一抬,没想到龙卫下手这么早!   关三咳完,继续说话:“我便想起来,那日雨大,人家不管是谁,怎么私会,都同我无关,非礼勿视,我就转身走了。没走多远,跨过一个小水渠时,看到了贾宜修。贾宜修笑着问我一个人去哪玩了,看到了什么新鲜事,把兄弟们放在一边。”   “我说雨这么大,风这么吵,能看到什么?前头没什么好看的,回吧……当时贾宜修表情略有不对,可我心思也乱,就没注意。”   “之后我喝那毒酒,酒是堂弟送来的,当时所有人在一起。可我毒发之时,身边只有贾宜修……”   综合所有总结,关三下了定论:“所以贾宜修杀我是灭口。他以为我看到听到了田贵妃与一个男人私会,知道了详情,替主子出手。”   “那个时候,贾宜修已经是他们的人了。”   可叹他心盲,不知道,也没看出来。   将知道的东西悉数说完,关三长长吐了口气,似吐出所有胸中郁气。   崔俣没问他恨不恨贾宜修,因为太明白,一眼就能看出来。   贾宜修实在不是什么好鸟,下毒杀了人,还捧着‘遗物’,踩着关三的尸体哄郑家,结下良好关系,有了这资本,一步步在官场上爬。   更关键的是,相隔八年,关三才知道贾宜修是凶手!之前回大安看到贾宜修,只是不愿意搭理,眼不见为净,纵着这凶手逍遥!   再联想到自己……   崔俣眼梢微垂,思绪慢慢飘散。   贾宜修是个心思很深,也够狠的人。观他对关三下手的快准狠就知道,他足够警觉,也很果断。他巴上了东突人这个靠山,又不希望别人同他竞争,一旦有优秀的人出现,他连替主招揽都不做,直接毒杀,这人,独的很。   所以自己呢,他在贾宜修那里,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崔俣大胆猜想,去掉一切不可能的,渐渐有了个方向。   贾宜修不想聪明优秀的人同他竞争,可傻乎乎,能控制的呢?   他崔俣,是不是也与这件事有关?比如……知道田贵妃的事?   贾宜修够狠,也很多疑,这样的人,做事喜欢留杀手锏,喜欢留后路,不会破釜沉舟,赌上一切。如果他知道,贾宜修又知道他知道……   他软弱无力,脆弱的不行,小小一个庶子,连崔家人都不怎么记得,别人更不会留意。这样的白纸,最好调教,用点手段,慢慢就能教的只亲近贾宜修一人,听贾宜修的话,必要的时候,也能变成最好的工具。   若和东突人田贵妃的关系一直稳定,那他崔俣就可有可无,如果有变数,到了生死关头,那他崔俣,就是贾宜修的底牌——另一个知道东突人和田贵妃关系的人。   贾宜修可以以此威胁……   上辈子,贾宜修不就这么干过?   崔俣吸了口凉气。   自己这是什么运气,一直在倒霉!   那段忘记的记里,到底藏着什么,他给贾宜修的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他略有些烦躁。他虽然聪明,脑子转的也算快,可非常不喜欢这种猜不到又非得去猜的事东西。   这边,杨暄正在问关三:“你接下来要怎么办,要改回郑姓,认祖归宗么?”   关三摇了摇头。   “我中毒眼盲之事,不是家里人做的,但我家里人,并非无辜。”   在那之前,家中兄弟已害他数次,只是因他聪明,没有最后得手。   他出了事,郑家立刻接受贾宜修,列为上宾,这些年又互相利用,不顾颜面……这个郑家,早已不是生养他长大,有老祖宗护持的那个郑家了。   尤其这两年,竟然还让女儿郑幼娘选秀,嫁给昌郡王为妃……   失了心骨,越发偏门的郑家,早晚要倒。   “我既改了姓,就没准备再回去。往后,郑家好,我不沾光,哪天大厦楼倾,我就扶一把,不至于灭族饿死,再旁的,我却是管不着了。”   ……   这一日,崔俣杨暄和关三聊了很久,一直聊到内室阿布可儿醒来,弱弱的喊喝水。   关三神情陡然有了变化,冰雪消融一般,再也坐不住,转身回内室,陪着那丫头去了。   杨暄看崔俣:“咱们也走吧。”   反正该说的都说完了,崔俣便道:“好。”   走到庑廊,冷风扑面,雨大如絮,纷纷扬扬。   入冬的初雪,就来的这般热烈。   崔俣伸出手,看雪花在掌心融成一滩水:“这天,怕是要更冷了。”   杨暄将银狐大氅给崔俣披上,神情倒是很轻松:“正好,贾宜修恐怕撑不了多久。”   崔俣兴趣就上来了,任杨暄笨拙的大手给他系披风带,微微笑着歪头:“那咱们去审一审?”   杨暄啄吻了他鼻尖,笑道:“好。” 第269章 审问   审问贾宜修, 是个大工程。   这是个胆大心黑,又不失细致的疯子。疯子, 都难搞。杀了容易,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就难了。   崔俣和杨暄必须有充足准备, 花费足够的精力和时间。   好在关三出现的及时, 一些经年往事带出的线索太关键,在贾宜修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已经掌握了很多底牌。   对方笃定机密,不可能泄露的东西, 恰巧他们知道了。如此,便可以沉下心,针对贾宜修的性格人品,分析他的想法打算, 再加以利用……   崔俣与杨暄头碰头商量补充良久,慢慢的,一个阶段性战略计划完成。   杨暄眸底放着光,把崔俣抱起来抛了两抛:“卿卿真聪明!一定能唬的那姓贾的团团转!”   崔俣用力拍打着杨暄的肩,惊恐的看着时高时低的地面:“你倒是放我下来!”   说话间,杨暄下了令,不多时, 下面就准备好了。   杨暄颌首,带着崔俣去了关押贾宜修的地方。   另选一间干净囚房,于暗处隔上和墙体颜色一样的屏风, 屏风后放桌椅茶具点心手炉,软软的垫子,这是崔俣的位置。   囚房中间,有一桌两椅,一桌一椅是正常的,样式朴素大方,还雕着花,桌上有热茶,也有点心,这是杨暄用的。   桌子对面,六尺远处,是一张囚椅,金属做的,钉死在地上,有脚镣手铐,专门用来控制犯人,这不用说,一看就知道是给谁准备的。   房间内光线幽暗,营造出的气氛很是阴森,因视觉角度造的巧妙,杨暄只要随意一侧头,就能看到崔俣,崔俣在干什么,什么表情,什么暗示,全部清清楚楚,贾宜修却丁点看不到,不会知道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切就绪,杨暄抬了抬手,让人带贾宜修过来。   三日没有食水,还睡不好,贾宜修精神萎顿,眼神都呆滞了,坐在囚椅上时,半天才反应过来,面前人是谁。   大安太子,杨暄!   他眼瞳倏的一缩。   “哟,贾大人,”杨暄扬起一角嘴角,笑容十分邪气,声音也拉长,带着怪音,“怎的三日不见,瞧着精神这么差了?”   “太子殿下谦虚了。”   一开口,贾宜修差点被自己声音吓到,怎么这么哑,跟沙砺磨过似的!喉咙还针扎似的疼!   这位太子果然跟那几个父子不一样,够不要脸!   他忍住喉音痒意,死死压住了没咳出来,阴鸷视线直直钉在杨暄身上。   精神尚可时,他反复思考过。   怪他信息量太少,耳目不聪,不知道崔俣被太子看上了,不但看上了,还早早暗通款曲,腻成一团了!   是他眼瞎,不该没搞清楚事情前就掳了阿布可儿来搞崔俣,活该有此危险。   可这事,纯属偶然。   他的事,他有什么力量,上头是谁,有什么靠山底牌……太子都不知道。可他撞上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太子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崔俣是谁?那可是玄术水平超高,号称半仙的,莫说越王昌王,连太康帝都尊敬有加,问过策。这样一个人物,远离朝堂,不沾夺位争储,自是没关系,可他跟了太子!   太子的人,行的自然是方便太子之事,崔俣之前同其他几位王爷,甚至太康帝的接触,是不是有意为之,就为给太子铺路造势?   若换他是太子,被人知道了这样的秘事,第一动作就是灭口。   可太子没杀他,只把他关起来折磨,是为什么?   心中不忿?想让他死的难受点?还是那位阿布可儿姑娘……份量不低,要给她出出气?   贾宜修对此境况表示怀疑。可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待他试探一二,得到确切答案,自有法子自救……   太子只是太子,还没成为皇上不是?根基那般浅,想往上走,需要的东西很多。恰好,他贾宜修旁的本事没有,这方面却是擅长,这些年明里暗里知道的阴私事,抓到的把柄,正好被太子需要,能用上的,不要太多。   他自会让太子好好待他,日后离不开他!   贾宜修现在精神不济,脑子有点乱,这种情况下不能乱说话……他也聪明,主动开口,冲着太子抬了抬手,镣铐撞击声在空旷的房间里都有了回音:“这就是……太子的待客之道?”   计划早定,杨暄并没有心急,问田贵妃奸夫之事,直接冷嗤一声:“贾大人对孤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伤了孤的人,还想孤把你好好供起来么!”   话音未落,他大脚猛的一踹桌子,桌子很重,只在地上微微滑动了一下,发出的巨大声音却是刺耳的不行,恐怖的不行。   贾宜修闭了闭眼睛:“殿下能否……善心,给下臣些水?”   杨暄抬了抬手,自有旁边站立侍者过来,将杨暄踹开的桌子回归原位,顺便给贾宜修喂水。   贾宜修都快渴死了,这碗水简直是甘霖!他喝的那叫一个急切粗鲁,全无形象。   “再,再给我来一碗!”   杨暄冷笑:“别撑着你们贾大人!”   手下一听这话,自然拿着杯子离开,不再喂贾宜修。   贾宜修还是难受,浑身疼,冷的打抖,脑子也有些木,但这一碗水,还真是生命之源,让他瞬间舒服了很多。   杨暄还是不说话,只抱着胳膊冷笑,等着贾宜修出招。   果然,贾宜修耗不过他,关了三天,心里也没那么稳,深呼吸两下,就开了口:“殿下怎么不杀我?”   杨暄横眼:“掳了孤的人,踩了孤的脸,你竟然还敢奢望死的痛快?”   贾宜修幽幽叹气:“我同殿下……没那么大仇吧。殿下既回都上朝了,该是知道,什么事,都是可以商量的……不过一点小误会,掳了你一个姑娘,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杨暄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一个姑娘?何止是一个姑娘!”   他再次发了脾气,用力踹了一脚桌子。   刺耳声音惊的人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贾宜修却垂了眼,十分满意。   生这么大气,看来那姑娘还真挺重要,没准是太子做了什么局,准备了什么事,是招不可或缺的暗棋……   如此,就说的通了。   太子不杀他,不是不想杀,而是想好生折磨他一通,出出这口暗气!   一想通,一确定,贾宜修活气儿就回来了。   要想不死,很简单嘛,让自己对太子有用!   这种情况拖延就是反效果了,远不如单刀直入,遂他喉咙间溢出一阵低笑:“殿下想不想登上大宝?”   此话一出,房间一静。   屏风后的崔俣双手握在一起,目光晶亮,成了!   杨暄与崔俣无声对视,眸底光芒也是熠熠生辉。   果然,同他们想的一样,贾宜修会对现下状况起疑心,也会自己找各种理由试探,甚至因三日经历,心内比他们急切的多。只要满足他,他就会上钩……   “放肆!”杨暄大掌用力一拍桌面,眸底满是怒火,“孤要做什么,是你这样的人配知道的么!”   这番表现,贾宜修又给杨暄头顶冠上两个字:冲动。   太子无疑是有一定能力的,回洛阳之后的表现大家都看的到。但太子也是刚直鲁莽的,看他敢跟越王硬杠,直怼田贵妃,有时对太康帝说话都不客气,就知道,这一位,有文武之才,武,做的不错,从风云会就能看出来,是个将才,文,就差了些,有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   做个帮天子开疆拓土的王,倒是可以,做皇上,心机就少了些。   贾宜修便也不绕弯,直接道:“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殿下身为皇子,还有太子之尊,若也不敢想一想这位置,下臣倒要笑殿下胆小了。”   “孤——”   贾宜修阻了他的话,目光直直迎上去:“下臣不想死,下臣愿为太子鞍前马后,助太子势起!”   杨暄定了定,重新抱住胳膊,缓缓坐回椅子上,哈哈大笑:“孤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贾大人啊贾大人,你凭什么认为,你要自荐,孤就得用你?”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贾宜修,眼睛眯了起来:“还是说,这是贾大人的另类方法,想要引孤生气愤怒,直接下令杀了你?唔……倒也是别出心裁。”   贾宜修面色丁点不变,仍然保持着微笑,把囚椅坐出了吏部办公桌的气势:“下臣既然敢说,自然有足够的本事倚仗。殿下您——”他拉长声音,营造出故弄玄虚,意味深长的气氛,“还朝时间不久,羽翼未丰,这人脉扩张,人才拉拢,都需要时间。”   “可您表现的再好,再有储君位份,可皇上不喜欢您,只喜欢田贵妃的两个儿子。哪怕越王昌王如今被降爵,这位特殊荣宠也未有改变,早早晚晚,两位王爷爵位会回来。殿下可不一样,没有倚杖,时间也不够,手下力量难以聚起来,想要杠过这母子三人的手段,怕是有些艰难……”   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太子表情。   太子身体绷的很紧,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肢体语言处处都是漏洞。   上钩了!   他就说,都是龙子,怎会少了那一份争胜的心?   贾宜修循循善诱:“贾某不才,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杨暄仍然没说话,却没方才态度那么坚决了。   贾宜修继续大发豪言:“若殿下允了,贾某愿附投名状,殿下查过没有问题,再来允贾某不迟!”   杨暄身体一震,却并未轻易接受贾宜修,修长凤眸缓缓眯起,眼梢蕴开锋利弧度,指尖还敲了敲桌面,端的是一派肃杀之相:“贾大人认定孤这么好哄?贾大人之前效忠谁,莫非认定孤不知道?”   贾宜修眸底光芒一颤,正要垂眼,突然看到太子桌下的脚。   脸上那般锋利,姿态那般笃定,看起来要多稳有多稳,可这双放在桌下的脚,却在不安的左右晃动。   太子在诈他!   太子没有任何证据,不可能知道他效忠谁,只是以一贯思路,在诈他!   贾宜修唇角微微扬起。   这才是正常的。   要是一上来就接受了他的效忠,分毫不怀疑,那他倒要怀疑这是个局了……   前后一思量,贾宜修自信倍增,抬头对上杨暄的眼睛,目光十分坦然:“没错,我确曾效忠越王。”   杨暄眉头微皱:“曾?”   “殿下也看到我如今境况了。我的确做了错事,掳了阿布可儿姑娘,可我为什么要掳她?是因为她同崔俣交好,我想请崔俣帮忙,帮我摆脱困境。这困境为何……我不说殿下也明白,庄右相为杀我不遗余力,我无力阻挡,不请外援,如何能度过?”   “我同庄右相都是越王的人,我可对天发誓,从未做过对越王不利之事,向来兢兢业业诚诚恳恳,可换来了什么?庄右相如此欺我,越王安坐高枕,不理不睬,连句话都未发过……如此作态,怎不让我心寒?”   “我贾宜修没对不起任何人,可他们如此负我,我另择英主,有什么错!殿下您贵为太子,自小被越王母子打压,吃了多少苦,整个大安都是这两年才知道您,听到您的名字,您又有什么错!”   贾宜修越说越流利,越说越高亢,十分理直气壮!他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这么快就想到了如此逻辑严谨,找不出错的理由,太厉害了!   “我二人正该结盟!殿下有了我,是如虎添翼,前事可期,我有了殿下,是前程似锦,仕途远大,我与殿下,正是强主良臣,合该相聚!”   贾宜修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这样气氛形势,若太子不答应,就是世上第一大傻瓜!   崔俣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这贾宜修真是不要脸到极致了!还对得起任何人,还敢发誓,啊呸!这混蛋都害了多少人了!   太子……太子表示,憋笑憋的着实辛苦。   为配合贾宜修的心情智商,他这么顺势演戏,又是‘试探’又是‘引导’,各种小动作细节都不放过,他容易么?   眼角瞟过去,屏风后面那只正捧着茶杯笑,笑的眉眼弯弯,脸都要被大毛领埋上了!   杨暄用力清咳两声,才能忍住笑意,一脸严肃的看贾宜修:“越王可是你追随多年的旧主——”   贾宜修苦笑:“下官追随主子,不过想博个前程,眼下莫说前程,我可是连命,都要丢了……”   太子没接话,只是招了侍从过来,指了指桌上点心:“这个,伺候给贾大人用些。”   贾宜修饿了几日,早对着桌上点心流口水了,他是用所有精神力撑着,才能忍住别一次一次看往那里看,现在太子一发话,他立刻明白了太子意思,回缓了,他有希望了!   他大口大口吃着点心,噎的差点翻白眼。   用完点心,又喝了点水,贾宜修也不等太子发问,自己就说话了:“下臣知道一些越王私里人脉……”   他透了几个人出去,其中包括六部要员。   太子没有动。   贾宜修心下一横:“下臣还知道一些把柄……”   某年某月,越王做了什么事,留下什么证据,在哪里;越王手下势力官员,搞过什么大事,哪个威胁到了皇上……甚至连一些田贵妃在后宫作的妖,他都说了些。   太子仍然没有动。   贾宜修心里有些打鼓。   良久,太子才敲了敲桌面,声音幽寒:“这点东西就想搪塞孤……贾大人,看来你并不是真心看好孤,想要臣服孤啊。”   贾宜修心下一跳,这太子,不好糊弄!   也是,他早该想到的,太子虽冲动,没有大智慧,却有足够多的小聪明,也有皇家人的贪婪,他说的东西,并不一定没有份量,但是,还不够。   他得放个大料。   贾宜修眼皮垂下,狠狠咬了咬牙:“昌王最近有动作!”   “哦?”太子十分感兴趣,双手交叉搭在下巴上,身体还往前倾了倾,“说来听听。”   ……   这一日的会面,以杨暄拿到很多秘闻结束。   让人将贾宜修带回去,叮嘱人好好照顾,杨暄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他走后,贾宜修被人伺候着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了间条件好的囚房,可口菜色一样一样送上来……贾宜修吃了肚圆,夜深人静时,抱着被子对着墙壁发笑。   成功了!   等太子确认过那些东西真假,就会放他出去,引他为上宾了!   与此同时,杨暄抱着崔俣,看着最新得到的东西,也是十分满意。   “还是卿卿厉害!”他亲了崔俣一口,“简简单单就从贾宜修嘴里钓出了这么多东西!”   这疯子嘴最不好撬,用刑都没这个效果好!   崔俣推开他的头:“喝酒了,臭。”   “还是感谢感谢你自己吧,太子殿下的演技,也是一日千里,令人叹服啊!”   杨暄感叹:“这贾宜修的确有点本事,探阴私的工夫,少有比得上,比如这个,这家小妾竟然是越郡王的人,还有这昌郡王,竟然私底下搞了这么多事……我网那么大,都没听到半点风声。”   崔俣吃完点心,拿帕子轻轻擦手,声音略淡:“可惜这大概是他能说的最大底限了,连昌郡王都卖了,再多的,怕是不敢再说。”   “没事,左右咱们目的本不图这个,这些不过是附加惊喜,接下来,照计划,该给他下大招了。”   杨暄看着崔俣,崔俣刚好微微侧头,同他对了眼。   崔俣怔了怔,眉眼弯弯笑了,笑的特别灿烂:“那太子殿下可要好好表现。”   ……   又三日过去,还是那个囚房,还是简单的桌椅,暗里屏风相隔。   贾宜修笑容温煦:“如何,殿下可都确认过了?贾某这投名状,份量可是不低?”   太子这次没坐在椅子上,而是站在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贾宜修:“孤认可你说出来的东西,但孤不相信你能臣服于孤。你今日背叛越郡王,它日,就能背叛孤。”   贾宜修愣住。   这剧本,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太子不是应该立刻引他为自己人,好生安抚,对酒大醉一番,以示亲密么!   可又一想,太子这番表现也说不出错,冲动并不代表不会谨慎,太子独居那么多年,处处皆是险境,对人起提防,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他便以话相激:“太子这般言语,倒是让贾某无话可说了。可世间但凡枭雄者,皆有大胆量,太子连这点风险都不敢赌,何以谈整个天下!”   他也是有脾气的。他要抻一抻太子。   “不是孤没胆子,而是你给孤的胆子,太少。”杨暄一步步走进贾宜修,“贾大人对孤还是太有戒心,太多保留,若不然,贾大人不如细细聊一聊,当年为何要毒杀关三?”   他眸底仿佛含着刀刃,一刀刀,全部削向贾宜修要害。   瞬间,贾宜修的汗就下来了。   当年之事……太子怎么会知道!   是了,关三,现在是太子的人。   是他大意了。   现下,此刻,太子问出这个问题,只是试探,想看看他到底心不心诚,敢不敢说实话,还是……有其它目的?   比如——他的靠山,同田贵妃生了昌王的那个人。   不,不可能!太子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太子似乎未察觉到贾宜修眸底惊骇之色,继续逼问:“当年你杀他,到底为什么?”   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给贾宜修留! 第270章 你叫崔俣来,我就说   当年毒杀郑三, 到底是为什么……   当年毒杀郑三,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灭口!   郑三看到了东翁和田贵妃私会,没准连做了什么, 说了什么全部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投靠东翁在前,颇费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拿到点信任, 得了些好东西,可东翁并未像现在一般倚重他,平日里做什么, 去哪狂,从不与他说,遂当时那场私会, 他并不知道,他看到时也非常惊讶。   哪知郑三也机缘巧合看到了……   不能让东翁的事暴露。   不能让别的聪明人像他一样,借着这个机会走到东翁面前, 铺出一条通天大道。   郑三凭什么!他的努力不能白费!   郑三说没看到就是没看到?糊弄谁呢?   宁可错杀, 不可放过!   遂他心一横,就把郑三给杀了。亲眼看着郑三饮尽那杯毒酒,亲眼看着郑三毒发,卷入泥潭。   事后, 他将郑三的鞋子带回郑家, 巧舌如簧,赢得了世家郑家这份关系。停了一段,才‘不小心’将此事轻描淡写告知东翁, 好似立下如此大功甚是平常,没什么好夸耀,这点惊险于他什么都不是,为了东翁,他敢于做任何事,并不求回报……   东翁越来越器重他,便是从这里开始。   可这不能说。   这是最大的秘密,与他性命相连的秘密!   贾宜修眼珠直颤,脑内急思,用力想怎么过这一关,可太子正定定盯着他,等着他给答案,一点多的时间都没他留!   跟上位者对话,越是敏感的时候,越不能犹豫,贾宜修知道再拖就是个死字,他的计划定会彻底崩盘,想没想清楚,也得拼一把了。   “因为我看不惯他!”   东翁的事不能说,密会的事……郑三当年可能真没听到多少,哪怕听到不少,也猜不到密会者的身份,再加上当时生死来回一番,谁会记得这点小事?任何事跟自己性命相比,都是小事!再说那都是八年前了,八年,小树能长成大树,地势都能变一变,郑三怎么可能还记得!   贾宜修就说自己恨郑三:“仗着身份尊贵,就把我当成小厮使唤,什么事都得替他想到前头,什么都得帮他准备好想好,出了事还得先顾着他的面子,一切为他担着!不就是多几个臭钱么?能买到一切?大家都是读书出来的,谁没个傲骨?”   他一边说,一边往里加造理由,大约人生经历太过丰富,素材一把一把的,这话越圆越合理,越圆越像真的……   屏风后的崔俣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你要发展人脉,巴结人家高门子弟,故意表现引人家关注,还是人家的错了?人家要家财有家财,要地位有地位,身边缺小厮使唤了?   自己根本没有傲骨那东西,腆着脸凑上去,到头却说恨人家,你怎么这么有才?全天下的理都是你定的么!   杨暄直接哼了一声,指尖落在桌面:“孤明白了,你在把孤当傻子哄。”   这话说的十分冷静,面上表情也很平静,完全没怪贾宜修的意思。   贾宜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太子什么意思,就见太子往桌子上一坐,打了个手势,侍立在侧的精壮护卫就走了过来。   护卫真心很壮,个子高,虎背熊腰,胳膊上都是腱子肉,一人手里拿着把鞭子。   玩鞭子,贾宜修也算行家。   这鞭子跟他喜欢玩的精致玩意儿可不一样,鞭柄没任何花纹,朴素的紧,鞭身也不是细细的,越往前越细,而是整个一般粗,也不是一整条粗皮,而是由数条细皮编攒拧系而成,编攒缝隙里,埋进数根金属制成的细刺……   他一眼就瞧出来了,这可不是他玩情趣折腾人的玩意儿,这是一抽能要人半条命的凶器!   “太……太子……”   贾宜修眼睛瞪大,话还没说出来,背上就是一痛。   一鞭下来,紧接着是第二鞭,第三鞭……   这二人站在他身后,连衣服都没给他扒!   贾宜修疼的直抽抽,除了惨叫,根本发不出别的声。   他算是明白了,这太子冲动鲁莽,足够熊,足够阴狠,人还聪明!   他自己不够实诚,就不能怪太子狠……   贾宜修检讨自己的错误,咬牙忍痛之余,还得用力想接下来怎么办。   二十鞭下去,贾宜修已经成了血人。   太子走到他面前,拿过手下的鞭子,顺便用鞭子抬起贾宜修的脸:“怎么样贾大人,想好怎么说了么?”   贾宜修浑身颤抖,气还没喘匀。   “孤这人,最讨厌别人耍花花肠子,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太子眸色阴冷,仿佛看着什么憎恶的东西。   贾宜修浑身冰凉。   是了,太子成长环境特殊,自小孤立无援,随便来一个都很珍贵,所以最讨厌有目的靠近,不忠诚的人……   太子针对的,并不是当年东翁田贵妃私会一事,甚至不想对他毒杀郑三刨根问底追究,只想看看他的心到底诚不诚!   他还有机会……有机会的……   太子不傻,想要获取信任,就得拿出点硬货。只要信任了,其它事,就都好说了。   贾宜修闭了闭眼,深呼吸几口,仿佛给自己打气。   “其实……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些秘密。有两个人……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在荒庙秘会,言谈间,透出了一桩大秘密……”   屏风后,崔俣豁的站了起来,对,就是这样!   杨暄干的非常好!   要时时吊住贾宜修,让他知道有希望,并为此努力!   贾宜修很聪明,想法很好,哪怕被抓了,只要没死,就能活。凭着自身押箱底的东西,再加上三寸不烂之舌,忽悠的太子信他,他就能走出去。派头一亮出来,太子想知道那些‘投名状’是什么东西,是太子求着他,他占主动权,现在他未能坦诚,太子不高兴,太子占主动权,他得用力攻克,付出更多的更重要的东西,方能回转局面……   可惜贾宜修对自己自视太高,他不明白,从他落入杨暄手里那一刻起,他就没了主动权!   崔俣这个将计就计,算计的是贾宜修的行为逻辑,拷问的是贾宜修内心,但凡他自负一点点,就逃不过。   而积年威重,掌控欲强,外表温煦,几乎骗过世间所有人,内心暴烈自大的聪明人,怎么可能没一点点小骄傲?   只有这样的对应谋局,这样的套路,才会让贾宜修主动钻进来,并越陷越深。在贾宜修反应过来前,杨暄有大把的时间,诱出更多东西。   等贾宜修反应过来……呵,想必受到的打击已多,悔之无用。   ……   贾宜修提醒自己冷静。   今日他心境太浮躁了,不好。他必须冷静下来,把事情说的真假掺半,似是而非,才能更像真的,更打动太子。就算郑三记得那事,于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们说有个神秘册子,得之可以得天下……册子上记着满满人名,全是当官的,有洛阳的,有地方的,谁能拿着册子找上名字对应的人,这个人就得听他的话……因为所有人,册子上所有人,都中了蛊毒,与下蛊人有过约定,谁拿册子,就听谁的话,否则蛊虫会催动,他们会死……”   杨暄与崔俣对视,彼此眸底都有微光闪烁。   这个……倒是相当大的意外惊喜。   龙卫们早年知道过册子的存在,后册子久未出现,还以为它消亡了,近几年突然重现江湖,他们才开始重新研究,跟踪,钓人。经历诸多困难,终于顺藤摸瓜,知道了洛阳有个潜伏数十年的东突人,与册子之事关系紧密,可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蛊毒之事。   崔俣中蛊,是因为田贵妃的青衣人,青衣人看似是田贵妃的人,实则与这东突人牵扯颇多,贾宜修这个东突人走狗也曾帮忙,很明显,这些都是一丘之貉。   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   所以崔俣中的蛊,并非偶一为之的例外,对付特殊人的特殊门道,而是东突人控制所有人的办法!   他并非下了某种毒,解药只能同他领,或者抓了人们把柄,甚至控制了家人,他就只是下了蛊!   杨暄问贾宜修:“那两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贾宜修闭了闭眼,一脸坦诚,“真不知道。门外有人把守,十分吓人,我怕被灭口,根本不敢靠近。那天风雨特别大,这些话,我也听的模模糊糊……但我隐约觉得,是个大机会。我转身跑出来时,看到了郑三。离那么近,神情那么僵,他肯定也听到了……”   “他是高门贵子,知道了这个东西,肯定能爬的更快。我不甘心,这样的机会,是我百般渴求的,我只想一个人靠着这秘密,立大功,一时鬼迷心窍……就给他下了毒。”   贾宜修眼神十分诚恳,表情殷切:“这就是所有事实了。太子殿下,我真没有骗你!”   崔俣坐在屏风后,捧杯喝茶。   虽未把主子招出来,可这样的密事都透出来了,贾宜修这次,可谓诚意十足。   可惜,还不够。   随着崔俣唇角笑意被茶盏挡住,杨暄那边就又出招了。   “所以……你找谁立了大功?”他眸色阴戾,警告意味颇浓,“不要说是越郡王,孤很清楚,越郡王对这册子之事,糊涂的很。”   贾宜修立刻僵住了。   太子还真是聪明,立刻抓到了关键点!   还找谁立功,这事都是跟了东翁很久,倍受信任后方才知道的,他去哪儿立这个功,又跟谁立得着!   拿出来在这里说,无非是已经不那么重要,份量却十足,足以唬住太子,又能给自己毒杀郑三找到合适理由……可他偏偏没有想到,太子还是没追根问底,仍然另辟蹊径,问向另一个方向。   太子关心的,果然不是事实,还是他的诚意。   太子,不想听任何假话。   正应了那句话,一句谎,要用百句谎来圆,他再聪明,也应对不上太子这奇特的脑回路啊!   “下臣……至今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合适的主子,遂一直藏着,做护身符,现下既然愿意辅佐太子殿下,自然是要告知太子……”   贾宜修说出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虚。   “骗谁呢?”杨暄眯眼,带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这东西不用,你能这个年纪,爬到现在?只靠庄郦么?”   贾宜修喉头有些紧,唇舌发干,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杨暄就阴笑,手一挥:“上刑!”   两个精壮大汉又过来了。   这一次,不是抽鞭子了,换了个玩法,拔指甲。   贾宜修是狠辣冷酷的人,每每看到行刑,都会觉得兴奋,私底下玩的游戏,嗜好也是偏虐方向的,他认为没什么,世人就是夸张,一点点疼就嚎的跟什么似的,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内心的痛苦挣扎,比这皮肉之疼难受多了,这些愚昧的人怎么可能会懂!   可亲自受刑时,那种钻心的痛苦传来,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抵御的感觉……他好想死,死了就不用受这份痛苦了!   可刑罚结束,麻木余痛在身体里蹿,整个人又活过来时,他又觉得,他还是想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好好的玩,好好的享受,好好的报仇!   太子只想知道他是否忠诚,会不会背叛,这点上解释不清,干脆放弃,再上别的投名状不就行了?只要东西够多,份量够多,太子能看不到他的诚心?   他就开始说别的,压箱底的重要东西,把柄……   连田贵妃的都有。   可他发现他还是错了。   他根本猜不到太子的思考方向,每每换一条路,太子总能找到刁钻角度,打击质疑他的诚心。   然后,壮汉上来,新的刑罚花样继续。   没办法,他只好一回回的转变方向,放出更大的料,可效果一次比一次差,太子越来越刁钻难搞,刑罚越来越疼。   可他还是怀有希望,不服输的劲头,一次又一次……   直到,他肚子里所有东西几乎都挖空了,只剩东翁相关的东西。   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为什么事情发展按着他的预想在走,结果却离预想越来越远?   对比最初,他是没死,可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越来越不成人形,可他倒出来的信息……他都不敢想,嘴最不严的下人也不会说这么多!   一般人哪里会用力思考,想的这么多这么全!   他到底给太子说了多少秘密!   太子还一脸孤傲,冷眼看着他:“贾大人,看来你并非真心归附孤,你心不诚。”   贾宜修差点笑出来。   他是有多蠢!   别人就用一句话,一个计,就钓出了他肚子里几乎所有干货!   太子,可真是强人啊。   他有点后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东翁之事,他是断断不能说的,说了,就是个死字。   贾宜修闭了嘴,也闭了眼,不看杨暄,不理杨暄,杨暄下令用刑也没关系。   杨暄看了眼崔俣。   崔俣耸了耸肩。   看来,贾宜修明白过来了。   没有钓到那个东突人,有些可惜,但就目前得到的东西来说,已经非常非常丰富,超乎意料了。   他朝杨暄打了个手势,暂停吧。   命人将贾宜修带走,二人走出囚房,杨暄想了想还是很遗憾:“卿卿,还有没有办法让他开口?”   崔俣却皱着眉:“按理,这样没节操的人,不应该为主人守这么久,他是不是也被控制了?那个东突人能用蛊虫控制属下,许也给他下了?”   杨暄摸了摸下巴:“有道理。”   崔俣背着手,越过他往前一步:“我去请可儿帮忙。”   阿布可儿因祖上原因,对蛊虫有一定研究,日前被掳,受了些苦,好在还年轻,恢复能力好,今晨见时,已经活蹦乱跳了。   让贾宜修昏迷,请这丫头过去检查一眼,应该不难。   ……   阿布可儿对朋友相当仗义,当下就答应了,在杨暄命令下面给贾宜修清理好身体,换个干净地方时,阿布可儿还直接摆手:“不用那麻烦,我就看一眼而已。”   不就是乱糟糟血糊糊的受刑现场么,有什么难的?她才不怕!更何况现在是冬天,天气冷,恶心的异味都难滋生。   在这方面,阿布可儿比在场人都擅长,看了几眼,捏过脉,敲了敲身上几个地方,阿布可儿就下了结论:这人的确中了盏,但不是崔俣身上的那种噬心蛊,是一种子母蛊。   母蛊为一,种于一人身上,子蛊数众,可种多人,贾宜修身上的,便是子蛊。   身中子蛊之人,规律时间内,必须要见母蛊之人,饮其毒药压制,这毒药么,可以是血,可以是口水,可以是精,也可以是尿……反正什么都行,到期没有,子蛊必然发作,中蛊者必死。   “解法么……也简单,以中母蛊之人血为引,取七七四十种毒花毒草,以毒攻毒一番就行了。”阿布可儿拍拍手,“但这解法,早被记录为失传,所以我猜,这些中子母蛊的人,大概都不知道。”   杨暄:“这个规律时间,是多久?”   阿布可儿晃晃一头小辫子:“这蛊做来是为控制人做事,若每天都见,事不好做,毒蛊之人也烦,遂这时间,以我了解的,基本都在一个月以上,三五个月最多,几年的少。因为要求时间越长,蛊虫养起来越麻烦,越费心血。”   崔俣:“如果子蛊之人死了,母蛊能感觉到么?”   “不能,”阿布可儿摇摇头,“这就是一种简单粗暴的蛊,若子蛊活着,母蛊就能控制,死了就死了,只是以后用不上罢了。”   杨暄与崔俣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慢慢断定,贾宜修是因为不忠心不行,所以没吐口。他大概心里还存着希望,希望东突主子来救他。   事情解决,崔俣送阿布可儿回去。   路上,崔俣问她:“这两日怎么样,可美了吧?”   那日关三对阿布可儿的着紧,他可是全看到了。   阿布可儿听话就叹了气:“美什么啊,那臭阿三,翻脸不认人,他改口了!”   “啊?”崔俣怀疑他听错了。   阿布可儿鼓着脸:“当初抱着我答应的,说以后不再避着我,要对我好,诚心诚意,结果我这病一好,他就改了,说我听错了,那日是误会!还叫我早点回家,别在大安瞎逛了……崔俣你来评评理,这事这么干对么!”   崔俣:“自是不对。回头我帮你揍他,太不应该了,怎么能这样呢?”   阿布可儿粉拳握到胸前,重重点头:“就是就是!”顿一顿,她又别扭上了,脸微红,“你打是打,别太手重啊。”   崔俣:……   他一个不会武的文弱青年,能打多重!   阿布可儿抱怨完,心情又好了:“我得写信给我哥哥,让他给我办嫁妆!”   崔俣叹了口气。   这情趣玩的……   得,关三这辈子,是别想跑了。   认命是正道啊!   ……   休息一日,杨暄与崔俣碰头讨论良久,重新提审贾宜修。   还是同样囚房,还是同样布置。   杨暄一上来,就打破了贾宜修幻想:“你大概不知道,外人眼里,你已经死了,死于和庄郦互相暗杀。你的尸体,在别院里被一场大火烧成了灰,你的家人去认了,抱着你的尸体哭的很感人,贾府里,已挂白幡数日,想来不久,就会出殡……”   “没有人会来救你。”   贾宜修看都没看太子一眼:“那就这么死了吧,反正早晚都是死。”   杨暄敲了敲桌子:“我知道你中了蛊。”   贾宜修身体一震。   “我还知道怎么解。”   言下之意,只要贾宜修配合,他就会帮忙。   房间里安静很久,方才传来贾宜修粗嘎的声音:“帮我解,还帮我安排后路么?”   杨暄颌首:“自然。”   “呵呵……”   贾宜修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走上这条路,他就知道胜率很小,一不小心,就会崩盘,可他还是赌了。他想过的,是刺激快活,肆意人生的日子,他要让别人记住他,哪怕记恨他,他要招招摇摇活在世间,让别人对他跪拜,对他佩服……   安排后路,隐姓埋名……他若想隐姓埋名,走这条路干什么?   他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活在乡下,被人看轻,谁都能踩上一脚,他就是想做人上人!   若做不了,他宁愿死!   他算是明白了,全天下的人都看错了,这位太子心眼比谁都多,故意在这跟他玩你进我退故弄玄虚的游戏,吊着他说了一堆东西!   他当然不想死,东翁那里,是最后一线希望,可若如果结果注定是死,他不好过,定也不能让太子好过。   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他这儿,没这个道理,他就是喜欢折腾别人。   “太子殿下……一直表现的不想知道我的主子是谁,其实一直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杨暄看着贾宜修眸底诡异的光芒,警惕心起,没说话。   “你叫崔俣来见我,我就说。”   贾宜修嘴角上扬,显而易见的恶趣味:“崔俣啊……美人儿,极品,无论青涩单纯,还是敏锐勇敢,都各有其美,同当朝太子一个品位,我啊,一点也不瞎——”   “砰”一声,杨暄出拳,将贾宜脸打歪,重重撞在墙上。   贾宜修抖的跟什么似的,挣扎了半天,才勉强转回头,肿着一只眼,没喊疼,反而大声喊了句:“爽!”   “我这人,生在泥里,长在泥里,越刺激的玩法,我越兴奋,你这么把我搞死了,我还要谢谢你,让我爽死!”他语音悠悠,表情更加得意,“我唯一的弱点,就是受不了太干净美好的东西,看着就心抖,觉得碍眼,可又忍不住想拥有,想破坏……小俣啊,是个极品,我惦记了多少年的极品。”   “我们的过去,他有多可爱,多乖,多销魂,你肯定也想知道……”   他定定看着杨暄,眸底闪耀着恶意:“你叫他来,我全部告诉你。” 第271章 听说你想见我   贾宜修这番挑衅很有效果, 的确也激怒了杨暄。   可杨暄反应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和他互吵互杠口舌争锋,也没失去理智转身就跑去找崔俣, 而是——撸起袖子,捏了捏手指关节,走过来狠狠揍了他一顿。   真的……非常狠。   这位太子实在太实诚, 外面那么多手下,干架的事还要自己来,左右开弓, 拳拳到肉,血沫横飞,把贾宜修打了个满脸桃花开, 五官全部青淤肿胀变形,满口牙掉完,口鼻眼角全是血!   不管心性如何变态, 贾宜修对自己长相还是满意的, 阳光和暖有气质,他的演技骗术,也是靠着这张脸加持,才能让别人浑然不查, 给他创造了那么多的机会。   这脸, 可以算他的骄傲的,他的武器了!如今却被杨暄打成这样……   贾宜修是看不到,可他想象的到!凭着这份难以言说的疼痛, 他就能猜到这伤势程度了!   “堂堂大安太子,打人专打脸,真真小人行径,好不要脸!”   杨暄停了一瞬,唇角高高扬起:“本是为贾大人身体着想,找个不是要害的地方,既然贾大人不喜欢……孤就大方一回,随了贾大人的意。”   贾宜修警惕心起,还没反应过来,杨暄的拳头就落到了后背的伤上。   “嗷——”   贾宜修这下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只颤抖着身体翻白眼。   “你……够狠……”   “贾大人不愧是朝廷命官,这一身铮铮铁骨,啧啧,着实让孤佩服。为了不辜负孤的这份期待,贾大人可要好、好、的,活、久、一、点、啊!”   杨暄的大脚,踩上了贾宜修拔过指甲的手。   贾宜修这回连呼吸都停了一会儿,意识跟着飘离,好半晌才重新醒来。   杨暄拿着素白帕子擦手,十分漫不经心:“怎么样,清醒点了没?”   贾宜修不愧是变态,被折腾到这种地位了,牙齿都敲完了,还能舌尖微动,舔了舔唇上鲜血,森森一笑:“你想……辱我,压倒……我的意志,很聪明,但我……告诉你,没别的方法,只有……崔俣。”   杨暄眉头一挑。   贾宜修说话都漏风,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兴致气这位当朝太子:“你不想叫……是吃醋,还是……做不了崔俣的主?他对曾经……的过往,可是非常感……兴趣,若知道我要说……肯定会来……你不去,不怕他……不高兴?”   “我们的定情……信物,你真……不想知道?”   杨暄一巴掌打偏了贾宜修的头。   “呵呵……”贾宜修低低的笑。   他没力气再撑着,任头歪在一边,用粗嘎难听的声音继续嘲笑杨暄。   杨暄往侧里走了几步,看向屏风后的崔俣……   眼梢唇角齐齐下垂,一脸委屈。   崔俣:……   明明是你揍了别人,这一脸被人狠狠踩过的表情是要闹哪样!   不说不说,贾宜修的话,有点让他心动,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当年那段事,总觉得很重要。   可事再重要,也比不上杨暄,他才不会帮别人打杨暄的脸。他各种搞事,折腾别人,是为了自己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让别人爽,他还爽什么劲,岂不本末倒置?   遂他朝杨暄丢了个安抚眼神。   杨暄尾巴立刻摇起来了,看着崔俣的眼神那叫一个晶亮,还白了贾宜修一眼,恨不得一脚把人踢出去,周遭安静了,他好扑过来。   崔俣:……   熊太子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渴望,内里情绪最熟悉不过,明晃晃的五个字:我想抱抱你。   崔俣飞了个冷眼过去,开口,有型无声:你信他?   杨暄赶紧摇头,他才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这姓贾的就是故意在气他,角度还找的好,个个都打脸,好像他不照做就没面子,不配做男人,可他有崔俣,还要什么脸?配不配做男人,他家卿卿最知道,他为什么要同一个恶心的别有意图的对手证明这个?   他看起来很像傻子么?   就算过去真的有什么,那也是过去,他只遗憾没能更早认识崔俣,反正现在和未来,崔俣都是他的,他何必跟个败者过不去,把自己变的面目全非?   当然,气还是生的,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贾宜修,哪怕问不到田贵妃的奸夫!   但他不会迁怒崔俣。   崔俣是他的大宝贝儿啊,别说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了,他都想去学一个法术,能把崔俣变的小小,放在他心口内袋,干什么都不分开,如厕也在一块!   他如何舍得?   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他的大宝贝儿才不会错!   崔俣已经开始思考,怎么收拾贾宜修。   这种生性多疑,没节操,掌握欲强,从某一方面看,心理又相当强大执着的精神病人,怎么对付最好?   他视线环绕贾宜修一圈,目光渐渐停落在中路。   要不要试试这个?   男人这物种,自尊心好像全部来自于这块,若是豁达开朗之人,便罢了,影响远没有那么重,多少要害生病的,也能过的很好,可若心理变态敏感,独裁自负,还钻牛角尖……就不一定了。   贾宜修这货,怎么看都不像豁达开朗的。   杨暄见崔俣直勾勾冲着贾宜修腰下面看,悄悄挪了两步,挡到贾宜修面前,还挺了挺腰,意思很明显:一个脏兮兮的老头有什么好看的,要看看我哒!   崔俣:……   他闭眼叹了口气,才冲杨暄打了个手势,做了个嘴型。   杨暄立咂么出味儿来了,朝崔俣抛了个媚眼:你真坏!   他笑了两下,也不自己动手,嫌脏,走到门口,叫护卫去找了一个人。   不多时,一个腰弓背弯老头走了进来。   老头很有些年纪,皮松齿缺,头发乱糟糟,满脸老人斑,手上拎着个古怪的小盒子。   “参见主子——”   “起吧,去看看贾大人。”   “是。”   老头儿见过主子,就走到了贾宜修身边,亲自给他解开搭扣,只保留手脚镣铐,从椅子上放下来,躺平。   贾宜修早已没了力气,就算解开镣铐,也干不了什么,遂也不在意,任别人折腾。反正他已打定主意,左右都是个死,能拉一个垫背最好,拉不到,也要糊一把屎,恶心死别人!   直到,裤子被扒了。   一把带着颤音的,恶心的,让人生生长出鸡皮疙瘩的声音响在耳边:“哟,这位大人这玩意儿,形状长的不错。”   同时要害处被人抓住,握了握,又摇了摇。   贾宜修恶心的一口痰差点喷出来。   “就是小了点,瞧着也没什么后劲,怕是玩不了一会儿就不行了。”   贾宜修努力偏头一看,一个老头正笑的一脸菊花,同他打招呼:“好些年没亮亮我这绝活啦,贾大人,小的来伺候伺候您?”   “滚……你滚!”   贾宜修当下就吐了,这种羞辱,这种……   老头才不理他,说着话就开始动手了。   他打开小盒子,露出一排精细物件,他粗糙苍老的手指滑过冷光闪闪的工具,挑了个满意的,随手一戳,也不知道他怎么找的位置,那么精准,贾宜修立刻起了反应,竖的高高的!   “唔……”贾宜修感觉非常羞耻。   他是朝廷命官,高高在上,从来都是玩别人,何曾被别人玩过,还是这么个恶心的老男人!   “贾大人莫误会,老头子年纪大了,也是要脸的,再说,老子才不喜欢你这样的,又丑又脏。”   贾宜修一口血喷出来,恨恨的瞪着老头,竟然说他又老又丑,到底谁老谁丑!   老头拿出一把迷你小鞭子,不干别的,冲着竖起的那面旗就抽——   “嗷——”   贾宜修疼的立刻就缩回去了。   老头就拿细长工具一戳,让他立刻状态恢复,然后,再拿鞭子抽——   如此才五次,贾宜修就起不来了。   “啧啧,贾大人你这不行啊,这才几下……”   然而这并不是老头唯一的本事。   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花样,就会照着男人要害折腾,一通使下来,贾宜修里子面子全没,还被雕了朵血花,烫了个艺术皮。   贾宜修这次没再大声喊爽了,他开始骂杨暄。   骂了杨暄祖宗十八代,连宇文帝都骂了。   骂完不管用,杨暄理都没理他,让老头继续,用各种方法继续羞辱……   他就开始骂崔俣,说崔俣看着人模人样,其实骨子里又贱又骚,早就跟他睡过了,一身皮肤怎么滑,腿怎么勾缠着他的腰,叫的怎么媚……   换来的是更加惨烈的部位用刑。   直到那处被折磨的血肉模糊,烂泥似的一团,贾宜修终于服软,开始求饶。   “求太子……放过……我说,什么都说……”   太子不为所动。   “我方才……全是瞎说,崔俣……谪仙一般的人,怎会同我……同我……他瞧不上我……从未与我接近……连手指头都没碰到过……”   杨暄这才挥挥手,让老头儿下去:“刘叔先下去休息休息,稍后贾大人要是还想享受,孤再请了您来。”   “小的随时等着殿传召。”   贾宜修这时是真的想死了,一了百了,肯定比现在这个样子强。   崔俣看准时机,专门选这个时候,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气人:“越王府菊花宴,贾大人说的那么暧昧,我还以为同你真有什么过往呢,原来没有啊……”   贾宜修死死瞪着屏风的方向:“你怎么……会来!”   崔俣抄着暖袖,端方而站,眉眼弯弯,笑容灿烂:“我一直在呀。”   杨暄走过去,宣告似的,搂住崔俣的腰。   贾宜修看着他们,迷茫片刻,眼睛倏的睁圆,一口鲜血从喉间喷出。   他被耍了!   恐怕不只方才,从他被关起来开始,所有一切,崔俣都看到了!   现在自己下身被干,烂成一团的样子,也看到了!   崔俣微微弯身:“贾大人不是想见我?”   那是刚刚!   是为了羞辱太子!   可如今,自己被羞辱成这样,什么便宜没占着,还被崔俣看个正着……去除所有心机,他对崔俣,是真的很肖想的,他想掌控崔俣,却不想被崔俣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要害处烂成一团,浑身无力,什么都干不了的样子……   崔俣:“贾大人怎的不说话?想是方才太享受了……如何,我想的这个法子是不是很好?贾大人被伺候的爽不爽?”   贾宜修愣愣看着他,声音沙哑,血色浓浓:“这刑,是你想的?”   “是呀。”不是也要说是,气死你!   这刑是他想的……他自始至终都在……所以是不是连这审问套路,都是他布的局?   崔俣笑容很灿烂,贾宜修却好似看到了魔鬼。   这不是……不是崔俣,崔俣是单纯的,善良的,怯懦的,是夏夜里窗前那抹最清澈通透的白月光,才不是狡黠恶劣,连这样恶心刑罚都能想出来的魔鬼!   可事实就是如此。   是他眼瞎,看错了人。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他从来没出过一丝儿错,引以为傲的眼力,千变万变人性不变的定律,怎么到崔俣这里,就变了呢?   他竟是输给了自己的眼光,输给了自己的不谨慎么!   所有自信崩塌,自尊不在,这一刻,贾宜修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异响。   他闭上眼,心如死灰。   东翁没来救,他也不想出去了,只求速死,只求速死!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意识到时间不多,也不耽误了,立刻问话。   崔俣:“我送了你什么东西,藏在了哪里?”   贾宜修双目放空,很配合,语言也很简短:“一枚……双环玉佩,在我府里……书房暗格。”   “我们到底有什么过往,我为什么要送东西给你?”   贾宜修顿了顿:“很长,这要……从头说起。”   “算了,先说说你主子吧。”   崔俣直接阻了他。他现在已经非常虚弱,似还存了死志,出气不如进气,时间很珍贵。   杨暄明悟崔俣意思,干脆直接问:“你主子叫什么?”   “阿史那……呼云。”   崔俣目光一颤,阿史那,这是突厥皇姓!比如莫谟突,名字是莫谟突,出去被称王子,但他的姓氏,就是阿史那!   一个突厥宗室贵族,在大安潜伏数十年……   崔俣忍不住握住了杨暄的手。   杨暄反扣住他的手,没停了对贾宜修的训问:“灰衣人,田贵妃的青衣人,专门刺杀越王的鸟头刺青组织,只否都是阿史那呼云的人?”   贾宜修身体震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很震惊,但还是点了头:“是。”   “昌郡王……”杨暄声音压低,冷似头砺,“是他的儿子?”   贾宜修闭了闭眼:“……是。”   “他还有什么孤不知道的力量,朝堂,各宅邸暗桩,谁是他的人?他又凭借什么控制这么多?最重要的,他住哪里,长什么样子,给孤一一说清!”   贾宜修伤势很重,心也死了,不想活了,说的很慢很慢。   交待了一连串人名,子母蛊的控制方法,他已经喘的不行。   “主子……在洛阳各处都有私宅……太子想听哪一个?都说出来,恐怕我说不完……”   杨暄咬牙:“捡着最长住的说!先说洛阳城里的!”   “长乐坊……西门第三棵柳树……”   “银锁胡同……”   一连说了几个,贾宜修快没气了。   杨暄赶紧叫停:“他长什么样子,平日常与谁在一起?”   “主子……从来喜欢一个人。至于长什么样子……”   他喘出最后一口气,看了眼崔俣,慢慢闭上了眼睛。   “死了?”   杨暄不相信的伸手去探贾宜修的鼻息,抹了把脸,声音愤愤:“就差一点了!”   崔俣拍了拍他的肩。   “贾宜修毕竟是个文人,不会武功,能坚持这么久,给我们这么多信息,已是不错了……”   杨暄缓了缓气,任崔俣摸头:“若不是你的主意好,估计咱们连这点都得不到。”   “大概上天还要考验你,让你自己去找最后的答案。”崔俣微笑,“已经知道这么多,翻翻洛阳找个人而已,对太子殿下应该不难?”   杨暄就笑了:“自是不难!”   的确没什么可惜的,信息量这么大,按着查就是,最不济,把刚刚那些宅子,人名记下,统统让人暗里跟踪,看他们去找了谁!   不是种了子母蛊?几个月内,总得接触一番!一点也不难!   杨暄拉着崔俣往外走:“这里脏,咱们先出去。”   崔俣看着地上尸体,叹了口气:“让人埋了吧。”   “好。”   ……   贾宜修死亡过程略惨,崔俣一点也不同情,这人一路走来,祸害了太多人,连护他长大成才的生母都敢害,早不配为人。可他还是忍不住脑子里晃过这个人。   无它,概因贾宜修死前的那一眼。   那一眼带着讽刺,暗笑,怜悯,甚至还有变态的愉悦,好像在说‘我知道秘密但我不说,你也知道秘密但你自己不知道’,十分诡异。   崔俣想了又想,结合当时杨暄的问题,提及阿史那呼云的相貌……   遂这个东突人,他是不是见过?   是否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他到底……看到过什么?   夜里,崔俣辗转反侧,睡的并不好,总大段大段的做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三岁那年,视野摇晃,有星月,有风,他很害怕,一直在不停的跑,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长的非常漂亮,眉目妖娆,是年轻了很多的田贵妃。   田贵妃身边,有个男人。   他努力再努力,就是看不清男人的脸,但他看到了男人的衣服,不是龙袍……   远处光亮大起,是日出,还是火光?   “呼……”   梦中醒来,崔俣皱着眉,整理思绪,仍然是一团乱麻。   看来,还真是见过。   早点揪出那个东突人就好了……揪出来,他就不用再做这种梦,感觉不安了。   ……   杨暄悄悄去贾府探了一趟,把贾宜修书房翻了个底掉,找到几处密室暗格,费了老鼻子劲,才找到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一枚双环玉佩,大概就是崔俣的东西了。   他拿回来,打开给崔俣看,崔俣当下就觉得熟悉,似曾相识,可把玩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若当年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心中害怕,因着某个原因相信了贾宜修,不牵扯到感情,那他给贾宜修的东西,肯定与这了不得的事有关。   可一个普普通通的双环玉佩,能有什么关系?   着实想不通。   想不通,便暂时放开,忙眼前的事。   贾宜修交待的口供,已经被杨暄整理成卷宗,下面暗卫带私下力量,忙的脚不沾地,各种查,各种跟踪监视,排查这些人,以及人物关系网,看看那阿史那呼云到底是谁!   同时收拢各处把柄,越郡王的,昌郡王的,田贵妃的,全部整理好,待到用时,可立时拿出,半点工夫都不费……   另外,还有两点要办。   其一,是之前参加过的诸国风云会。杨暄做为最大胜者,按排序,奖品分发是最后一个,奚国会用最隆重的礼仪送过来,再次引起大安国内新一波热潮,同时让所有人知道奚国的公正。   风云会参与国家那么多,每个国家来回一番,一两个月肯定不够,轮到大安,都城又离的远,真等他们过来,恐怕要明年春夏去了。   本来这时间是能等的,左右不急,可崔俣近日偶有所感,觉得这事太晚了不好,不如早些,能用得上。   至于怎么个‘用得上’法,他现在还不知道,但他细细感受过,异能如此提示,应是错不了,遂他同杨暄商量,用太子身份给奚国写封信。   杨暄对于崔俣能力是信任的,当下就写了信。这次风云会风头出那么足,首名还有各种特殊奖励,这点面子,奚国肯定会给。   其二,就是龙卫了。   关三和小叔叔。   关三这里,双方已默契,就差过明路了,小叔叔……却是难搞。   他得好好想个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俣美人双手交叉抵下巴,思考ing……   熊太子(偷笑):喂喂崔枢,要搞你了。   小叔叔(叉腰):喝最烈的酒,日最野的狗,老子怕过什么?来,尽管来!眨一下眼算我输!我家那位呢,出来,给大家跳个舞,遛一遛!   白衣人(▼_▼):……你已经失去了我的宠爱。   小老虎:喵嗷嗷——你是窝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忍不住跳了起来喵!伸粗泥萌的爪爪,跟上喵的节奏~( ̄▽ ̄~)~ 第272章 熊太子:追心上人你得这样   小叔叔行踪不定, 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想要巧遇,还是有办法的。   一是在家等着, 再怎么忙,三不五时,小叔叔总还要回家朝白氏请个安的。二是盯着胭脂巷。   甭管有贼心没贼胆, 还是有贼心不失贼胆,亦或是贼心贼胆都不敢有,人如生戏, 全凭演技,小叔叔塑造出的形象与美人有关,也在努力保持这个人设, 随时往花楼里钻,再正常不过。   崔俣想着,还是要先同小叔叔通个气。   几番来往试探, 他们确定了小叔叔是龙卫, 小叔叔也聪明,没入他们的套,把别人给带出来,但事实如何, 彼此已心知肚明。   若小叔叔抻够了, 愿意给个台阶,自然两处安好,皆大欢喜, 可马上叫杨暄过来,放低点身段,好好哄一哄,若小叔叔还想玩……他这个做侄儿的,保不齐要坑一坑叔了。   感情是感情,正事是正事么。   观龙卫们行事,也是盼着早点合为一处,尽快展现本事,为太子效力的。   崔俣打算好,也没同杨暄打招呼,就去了胭脂巷。   杨暄:……   胭脂巷,过了午就开始慢慢热闹,黄昏之时,华灯初上,风里卷着暗香,四处的大红灯笼点起来,将一条街妆点的十分漂亮。   崔俣等了两日,终于堵到了崔枢。   撷芳楼。   崔枢正闭着眼,一边听曲儿打着拍子,一边任美人投喂香桔。   “嗯,不错,甜!这桔子谁买的,给爷赏!”   后面没人答话,但崔枢知道,他既发了话,不会有人敢不听。   这桔子是真甜。   这几年漕运没出过什么大差错,来往及时,虽是入了冬,这时令水果也没断过。漕运之顺,就是民生之福,这桩,得记太子一功。   一边想,他一边跟着频率张嘴,等着下一瓣桔子送过来。   结果等了一会儿,桔子没来。   刚皱起眉,话还没说呢,桔子终于送了过来。   慢了一拍,动作……还略粗鲁,差点给他塞到嗓子眼。   崔枢睁眼一看,这姑娘这手——虽然肤色柔白,也够瘦,但是不是有点太长了?还有这骨节,美人讲究瘦不露骨,这手好看是好看,骨节也不算突出,可到底明显了些,对姑娘来说,是不是稍微糙了点?   他下意识后退,回头——   看到了崔俣微微笑着的,清俊无匹的脸。   “咳咳咳咳——”   崔枢瞬间呛着了,咳了个惊天动地。   崔俣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十分乖巧:“对不住,侄儿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有些生疏,小叔叔见笑了。”   崔枢捂着胸口,咳的眼泪都出来了:“你你你怎么在这!”   他才不是被伺候不好呛的,他这是吓的!   他漂亮可爱乖巧无双,走出去能倾国倾城的小侄儿,怎么能来这里被人占便宜?那些个青楼姐儿,最爱俏了!小俣俣来,不是羊羔进了狼窝么!   崔俣看看四周,眨了眨眼:“这青楼,好像就是给男人取乐的地方?”   崔枢一脸痛心疾首:“是给男人取乐的,下面长了毛的成年男人都能来,但你来……”不怕被人取乐么!   崔俣还在像模像样点评:“原来内里是这样的,奢华靡丽,一看就让人想放纵享受……姑娘们也乖,都不用给多少银子,递个眼色就听话了。”   崔枢悲伤的伸手抚额。   这傻侄儿,被人赏了美色还不知道……   见崔俣自在的伸手剥桔子吃,崔枢眼神有些复杂:“你来这里……那谁知道么?”   他指了指东边,代指太子。   崔俣眼睛眯眯的,笑如弯月:“哦——原来小叔叔来这里,小叔叔的上司相好不知道啊。”   “我会怕他?”   崔枢差点蹿起来,对上崔俣意味深长的目光,方才察觉到,这小狐狸是故意的,试他呢!   他顺势拳抵鼻间,清咳了两声:“我是说,天大地大我最大,我怕过谁?什么上司下司的,你打哪儿听来的胡话?”   崔俣:……   这是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认了?   他眉目低垂,细致的剥桔子上的白丝:“我恍惚记得,小叔叔说曾看错一个美人,那美人比你年纪大些,地位高些,还特别会扮猪吃老虎,把您吃的死死的?”   “没有的事!”   崔枢斩钉截铁气吞山河,一脸‘我才不会上你当’的无赖。   崔俣眨眨眼,不愿意配合……   他塞瓣桔子进嘴,细细尝了尝,品了品,感叹道:“到底是冬日,这桔子就是甜。”   这话题转的,崔枢挠了挠头,不明白啊!   “还有这萝卜花,雕出来也比别的时候水灵,味道么……”夹了一小朵萝卜花品尝,崔俣赞,“出奇的清甜。”   崔枢:……   只有把盘子往前推了推,意思是,你要喜欢,就多吃点。   “还有这上汤白菜的嫩菜心,啧啧,口感真是无敌。夏天吃,都不是这个味儿。”   瞬间福灵心至,崔枢明白了,他这侄儿,是在提醒他时机。   冬天桔子萝卜白菜特别好吃,因为正是时节,他的龙卫身份几乎在太子面前过了明路,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   “这算什么,”崔枢看着崔俣,笑的坦然,“我找人盖了暖棚,不是季节的黄瓜茄子也能吃到,人活着,就是要任性!”   崔俣一瞬间有些走神。   小叔叔拿什么比喻不好,非要拿黄瓜茄子,真是好污污污——   他静了静神,才略叹气:“可惜总有更喜欢时令蔬菜的,若狭路相逢,只怕要得罪小叔叔了。”   崔枢眼睛顿时晶亮:“那就来啊!手底下见章,我输了我服,对方输了么……嘿嘿,有本事就站起来再战!”   崔俣有些无奈,幽幽的看着崔枢:“小叔叔——”   “得,你别说了,”崔枢伸手阻了他的话,“小叔叔知你好心,小叔叔也记你的情,但这事吧……嗯,反正得来一场!你放心,咱们下手都有分寸,不会伤了谁啊,小叔叔跟你保证!”   话说这么白,再装不懂就没意思了。   崔俣只得点了点头。   崔枢神色十分严肃的催他离开:“这对你来说不是好玩的地方,我送你回家。”   崔俣有些无语。杨暄会担心他出入这种场所也就算了,小叔叔这是……   好吧,他听话。   反正他对美女也没什么兴趣。   叔侄俩气氛和乐的回了家,道了晚安,回了房门就变了脸。   崔俣让人叫杨暄过来,这回计划,他们得好好商量商量了!   崔枢在房间里一瞬都没呆,跳过窗子就又跑了,转了半个洛阳城,找到白衣人,神情相当兴奋:“熊太子要搞我了!你说,他会怎么搞我!”   白衣人:……“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用‘搞’这个字?”   崔枢兴奋劲还没下去,根本不管对方说了什么,顾自以十分欢快的语气抱怨:“真是男心外向,还没嫁过去呢,就向着那小狼狗了!”   白衣人无奈的看着他,这语气,难道不是欣慰侄儿还记着他,知道提前来打个招呼?   “那就把他们拆开。”   崔枢立刻反对:“还是别了,我侄儿就得这么聪明懂事又不乏手段制得住那小狼狗才好唔——你干什么!”   一吻毕,白衣人看着崔枢红润的唇,眸底瑰色浓郁:“没什么,我就是提醒你,说话记得换气。”   崔枢瞪了白衣人一眼,到底没舍得好心情,伸手揪住白衣人领口:“我可告诉你,好好呆着,别被这俩小崽子钓鱼啊,这俩可贼了……唔……你干什么啊,又来!”   ……   崔俣和杨暄迅速制定了作战计划。   本以为会先一鼓作气搞定小叔叔,结果阿布可儿哭了一回,二人看到了,决定先和关三聊一聊,快刀斩乱麻,搞定他的心结。   暖阁里,三人坐定,崔俣长驱直入,率先开口:“你和可儿的事,我和太子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关三顿了顿,抚着竹杖上的竹节,没有说话。   “你肯定觉得,女人再大胆,也是矜持要脸面的,你持续不断拒绝,总有一日,阿布可儿会灰心,会离开。她是靺鞨公主,地位尊贵,只要回了国,定会有一个相对平稳的未来。也许老子之后,她会回忆这段狂烈过往,但人生里,情爱并不是全部,到最后,她会感谢你。”   被猜到想法,关三有些意外,脸朝崔俣方向偏了偏。   “你的思想方式很成熟,可这样就放弃,不公平。”不等关三反应,崔俣又道,“不是对你,是阿布可儿。”   关三一颤。   “你是龙卫吧。”   外面事多,杨暄没太多时间慢慢引导,直接戳破了这层纸。   “你是龙卫,所以你得知阿布可儿来的消息非常早,许我和崔俣尚未回洛阳,你就知道了,你有足够的时间做心理准备,如何应对。”   崔俣跟着他的话往下:“你知道阿布可儿对你的记忆,遂在我们面前,一直表现的同这些特点相背,想让我们排除你,也用最大努力,不和阿布可儿相遇,可谁知,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这次阿布可儿被掳,我和太子的消息渠道完备,接到信儿立刻行动了起来,却仍不及你到的早。你定然借助了旁的力量……”   比如龙卫。   事实证据如此明显,关三不得不认。   他沉默片刻,缓缓闭眼:“是我莽撞了。”   “目前龙卫并不隶属太子,太子也未要求龙卫信息与我们共享,出了这样的意外,你第一时间能这么做,很好。”   崔俣说完,看向杨暄。   杨暄会意,颌首道:“人命紧要,审时度势做事,是我认可的,希望的方式。”   崔俣跟着接话:“我猜,眼睛看不见,身世地位财富这些,于你来说并不是原因,你最在意的,还是自己龙卫这个身份,可儿是异国公主,两国交往,可能会涉及到朝政……你可是担心这个?”   关三不再坐着,他起身,端端正正给太子行了个礼。   “是,我是龙卫。却非打小就是,而是半路被吸收招揽。龙卫们分支不同,规矩不同,这个太子之后自会知道,我……自知敏感,当时就绝了对……她的念头。”   杨暄挥了挥袖子,让他起来:“那现在孤以太子的身份问你,不必考虑这些,不考虑任何外因,你想和靺鞨公主在一起么?”   关三牙关颤动。   怎么会不想?   这些年,他的脑海里,日日夜夜都是可儿,他想和她在一起,他想有生之年,看到她的样子,看到她的笑!   崔俣微笑:“太子之能,日后必建伟业,成就中兴,什么样的困难麻烦解决不了,需要用属下的立场解决?龙卫传承,主旨不就是忠心?太子不会想利用你和可儿这一点,你亦不会背叛太子,而可儿和其兄长,与太子交情颇为不错,于国于私,太子都不会舍了这段友谊,遂你担心的这些,完全没必要。”   “若最后龙卫并未认可太子,这些,就更不是事。”   “对我而言,人生随时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而所有问题,都是有解决方法的,因为未知的,可能会出现也可能不会出现的问题,放弃现在唾手可得的幸福……真的很蠢。”   杨暄跟着点头:“人生看起来很长,实则很短,你当珍惜。”   关三……关三眼眶酸胀,眼泪差点流出来。   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   他不蠢,自认有几分脑子,有些手腕,亦足够自信,可过往经历让他谨慎惯了,他为自己选了这条路,就不会后悔,可可儿不应该被他牵连。   如今竟是……他想多了么?   不是他想的太多,而是,这样的英主难得。   “属下龙三关三,愿追随太子殿下!”   关三这一跪,跪的心甘情愿。   杨暄很高兴,一个劲冲崔俣眨眼。   崔俣伸手端了茶来饮——这一段双口相声,真没表演。   果然和郑三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直来直去效果最好。   杨暄问关三:“你有什么要求?”   关三怔了怔:“要求?”   杨暄指尖点了点桌面,提醒道:“龙卫若被我找出来,不是要提自己要求么?傅容森尹子墨那里,是一盘棋局。”   关三就笑了:“这个啊……”他拱了拱手,“属下现在没别的想法,只希望可儿能原谅我,殿下不若给属下支个招?”   崔俣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关三这是感激他们,故意降低难度,随便找个由头想让杨暄过关,可他肯定不知道,追求人这方面,杨暄就是个渣啊!   杨暄双眼晶亮,朗声大笑:“怎么讨心上人欢心?这个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得意的看了崔俣一眼。   崔俣抚额。   更好了,熊太子对自己这短处严重认识不足。   “要送礼物!”杨暄把关三拉到一面,面授机宜,“看她最需要什么,你就送什么!比如崔俣有一阵天天关书房,我就送了几箱纸!”   关三:“啊?”   关书房已经很累了,还送纸,是想人更累?   “公子没生气?”   “当然没有!”杨暄拍胸脯,“他特别喜欢!”   崔俣横着眼:……   吹,你接着吹!   “阿布可儿这么能闹腾,哪哪都跑,你要不要送她几十箱鞋子?那种最结实的,厚底嵌皮嵌木片的,随便她怎么跑,费鞋也不怕!”   “可那种鞋子样式好像……有些过于朴素了。”   “朴素是有点,但是不特别丑啊,还耐穿!”   “……”   杨暄得意洋洋说完这个,又说另一样:“还要亲手下厨给那丫头做饭!买来食材,肉要选肥三瘦七,当着她的面给切给她看!”   “可是我瞎……”   “瞎怕什么,练一练练一练!真切肉时你就知道了,这切肉啊,靠的不是眼力,是手指触感!你摸上去,那肥肉什么感觉,滑有多少,腻有多少,一刀退后几分……特别容易!”   崔俣:……   我就蛋蛋的看着你装X。   关三被杨暄呼悠的一头雾水。   他没追求过姑娘,可隐隐觉得,太子这法子,是不是有点……不大对劲?   太子一席话终于兴奋又郑重的说完,关三……关三眼睛内一片茫然。   嗯,他眼睛本就茫然,现在更茫然了。   崔俣有些不忍心,离开前,拍了拍关三的肩:“感情一事,最重‘真心’二字。真心在,哪怕给一颗苦杏仁,也是甜的,任何事,都要加诸二字之上,知道么?”   关三受教:“多谢。”   崔俣拉着杨暄离开房间。   只片刻,杨暄又回来了,一脸认真同关三叮嘱:“你得听我的,旁的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床上!”   “床,床上?”关三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对!”杨暄重重点头,“不管器大不——呃,你个子这么高,肯定不是个不济的,咳,我的意思是,反正得活儿好!我那里有上好春宫图,稍后叫人交给兄弟你——”   外面传来崔俣催促的声音:“落下的东西还没拿好么?”   “拿好了拿好了!”杨暄说话就往外边走,一边走,还一边朝关三再次叮嘱,“记住了啊,一定要参考!”   关三:……   太子殿下是不是忘了他是个瞎子。   还有‘兄弟’二字——他实在不敢当啊!   正当关三风中凌乱的时候,崔盈带着丫鬟们过来送点心了。   “关三爷莫听太子胡闹,可儿记得着你叫呢,她说这红豆酥你最喜欢。”   关三愣愣‘看’向红豆酥。   崔盈表情十分淡定:“您啊,只要好好陪着可儿,正常议亲就行了,你们以后,定会幸福的。”   关三阖了阖眸,第一次笑的十分和暖灿烂:“多谢姑娘。”   ……   接下来,关三开始了他的追求之路。   他知道可儿喜欢他,可还是想对可儿更好,弥补这些年月她受过的苦。他看过小说话本子,经过世情,有一点自己见解,可毕竟没真经历过类似的事,心中难免忐忑,不知道怎么取舍,他干脆所有法子一块来。   有照着自己想法,送鲜花送精致小物件,送满城烟花送花舫游河各种惊喜,嗯,还每天三顿带着可儿包下不同酒楼,立志尝遍八大菜系。   有照着杨暄说的,送了几箱‘十分朴素’,但非常结实的鞋子。   也有照着崔俣说的,坦诚真心。   他对可儿说,相遇那一年,可儿还小,却以假小子的样子,灿烂如暖阳,蛮横的打开了他的心,给了他重新出发的力量。初时对她,是深深的感激,淡淡的喜欢,后来一日一日,这份喜欢发酵成长,再也放不开,弃不下。   可他不敢说。   多年过去,她过来寻他,他一边抗拒,一边贪恋,心想只一时,哪怕多一时也好。   “喜欢我这个瞎子,你图什么。”   弄的阿布可儿趴到他怀里大哭,夜里也没回去,死死拽着关三的袖子睡着了。   关三拉不出来,索性拍着她的背,同他一起睡下。   但是那种……事,他还是没做。太子说的有道理,但他不能不尊重可儿,他要给可儿一个最好最完美的大婚。   关三使的这些招,有些很瞎,比如送‘十分朴素’的鞋子,有些很不错,比如每天三顿包酒楼……咳,总之,算是很下了些心思。   而对于阿布可儿来说,只要关三愿意接受她,那就是天堂啊!只要关三给的,她都珍惜,都喜欢!那几箱丑鞋子,就算不喜欢,也好好收起来了,还甜甜笑着冲关三道谢!   二人发展神速,围观小组纷纷表达心情。   杨暄拳砸掌心,十分激动:“我说什么来着!看,我的招管用吧!”   崔俣&崔盈:……   真的好自戳双目。   ……   关三归附,加上傅容森尹子墨,龙卫里,过了明路的就有三个人了。   照约定规矩,再找出三个,并使其认可,龙卫就全部归属杨暄。   另一个几乎确定的嫌疑人崔枢,因其不配合,得搞点事。   而照崔俣懒,习惯性省事的性格,一箭双雕,是必然的选择……   他想了个特别好的坑,压了一段日子,在小叔叔等的急不可耐时,让杨暄送了张宴席贴子过去。   崔枢看完帖子猛的一拍桌子,仿若十分愤怒:“鸿门宴!这绝对是鸿门宴!”   白衣人很淡定:“所以要拒绝么?”   “说什么呢?”崔枢清咳两声,一派凛然,“迎难而上,永不服输,不正是我辈座右铭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乐滋滋的洗脸,折腾着换衣服去了。   那兴奋劲,就别提了!   白衣人:…… 第273章 咱们来玩个游戏   帖子上的约见地点是盛丰楼, 与胭脂巷仅一墙之隔,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   盛丰楼地基所在恰逢十字路口,正面门脸, 东西两侧都是大街,无论从里往外,还是从外往里, 视野都相当宽阔,景致极好。再加上东家会想,也舍得银子, 用料上佳,四层楼不但起的高高大大,也从里到外透着精致, 夜里大红灯笼那么一挂,相当乍眼。   这一晚,盛丰楼被人包下, 不接外客。   崔俣与杨暄坐在正厅主座, 静待崔枢前来。   杨暄懒洋洋靠在椅上,百无聊赖的玩着崔俣垂在背后的头发:“你猜,小叔叔今天会搞个什么造型来?”   崔枢那性子,爱热闹又招摇, 这样的重大场合, 一定会打扮的特别鲜亮。   “穿什么……”崔俣捧着手炉,眉眼微垂,盯着桌上茶水:“我倒不是很关心, 我有些忧心,今日计划能不能成功。”   今日之局,主要目的是为收拢人心,肯定不会布的太危险,太过分,这结果么,就不能肯定了。   杨暄却很有信心:“放心,今日试的是人心,只要他们心中有情,咱们就不会白来这一回!”   “嗯,但愿吧。”   崔俣睫羽微动,下意识摩挲着手炉上花纹。   双方早有默契,今日之约,就是看太子能不能驯服小叔叔,小叔叔会不会愿意折服。小叔叔聪明,若摆出促膝恳谈,保证不钓背后上司的架式,小叔叔肯定不会相信,不如就玩的大一点,闹一点,敲锣打鼓顺着小叔叔猜想来,等气氛情绪到顶点时,顺势一试……   希望小叔叔那位伴侣,足够心疼小叔叔,否则——   崔俣摸着手炉,眸底沁出幽光,他的家人,值得最美好的感情,不够格的,虚情假意的,管他是谁,杀了算了。   想着想着,思绪飞散,崔俣把进洛阳城的点点滴滴都捋了一遍。   自从得知小叔叔有心仪的人,他就想找机会深里问一问,探一探,看看人是不是好的,可手上事情太多,总是空不出时间,稍稍有点时间了,又猜到小叔叔可能是龙卫,那个上司心上人,自也是龙卫。   两个人身份都很敏感,更不好探了。   崔俣其实一直都有点担心,小叔叔看似游戏人间,实际死心眼的很,又护短,若能得一个真正两情相悦之人,自然最好,若那人少几分真心,这情伤……不知怎样才能好。   所以,这个人最、好、是、真、心、的。   酉时,盛丰楼突然被人推开,崔枢到了。   他穿着一身粉蓝长衫,料子是缎面,烛光下反着柔光,质地却不硬,流水一般的袍角,随着脚步起伏,翻出无边天色,惊涛骇浪。   这衣料材质柔软好看,却不挺括,按理说很难做出修饰身形的版型样式,但衣服裁剪缝接极好,衣领,肩腰,袖口,处处贴合身体线条,处处相宜,宽一分或短一分都不会那么好看。   而且崔枢身材好啊,并不需要衣服版型加持,他个子不算特别高,但自小打磨功夫,一日不缀,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小腰一挺,下巴一抬,那睥睨骄傲的气劲一出来……   配上这身闪着柔光,仿佛在他身流着层水的粉蓝长衫,再加上手上配的那把白色玉骨扇,啧啧,用‘骚气’二字来形容他远远不够!   杨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他想过崔枢会乍眼,没想到会这么乍眼,脸那么白润,是擦过膏子,还是用花瓣水洗过?你这么有才,怎么就忘了耳朵边戴朵花呢!   崔俣……崔俣皱起了眉。   大冬天的,穿这么少,还配把扇子,不怕冷吗?   他问过杨暄的,武功高的人是火力壮,轻易不怕冻,可不怕冻,并不意味着感觉不到冷,到了冬日,稍稍加件衣服也会舒服很多。可小叔叔这衣料,一看就是里头不能加厚衣服的,顶多穿层里衣中衣,这样能不冷?   崔枢很满意这样的出场效果,‘刷’一声打开扇子,装模作样的扇了两扇,直到察觉到四周没人,才皱了眉。   “就你们两个?”   他穿的这么好看,就这两人看到了?   杨暄:……   崔俣:……   “稍后会有很多人,很多很多。”崔俣拳抵鼻前清咳一声,顺便拿手肘怼了怼杨暄,示意他严肃,“只是在此之前,得立点规矩。”   “规矩?”崔枢扇子‘刷’的一合,努力压下眸底兴奋,淡定道,“哦,说吧。”   杨暄:……有点不大想跟这货说话。   不过龙卫还是想要的,媳妇的小叔叔,也是他的小叔叔么,再难搞,还是要冷静应对。   唉,谁叫他是这般伟大,宽容又大气的储君呢?   崔枢狐疑的看着杨暄,这熊太子越来越看不透了,脸上没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啥?虽然猜不到,但莫名感觉有点恶心想吐呢……   崔俣默默抚额。   这两人莫名其妙气场不合,到一块气氛就开始诡异,他早该习惯了。   杨暄清了清喉咙,看着崔枢:“你我之间,早晚有一战。”   崔枢盯着杨暄,眸底战火熊熊:“不错!”   杨暄:“大家都忙,难得有时间相聚,不如今日就将此事了结如何?”   崔枢:“正合我意!”   杨暄:“打打杀杀终归不太好,遂我们想了个游戏,公开透明,所有有关无关人士都可见证,你觉得如何?”   “你且道来!”   ……   一刻钟后,盛丰楼突然大亮。   不仅楼外挂着的灯笼多了,楼里所有窗子齐齐打开,各或各样的挂灯吊烛不要钱的上,甚至还有夜明珠……将整个盛丰楼照的大亮,从外往里看,哪哪都看的清!   上面四楼亮是亮,全是空的,只角落里侍立着几个下人,只有一楼正厅,坐着三个人。   三人全戴着面具,其中二人坐在一起,一人高大威武,光是肉眼看着,就觉得气力丰沛,勇武之气扑面而来,端的像个大英雄,可大英雄带着个老虎面具,那老虎张着嘴,虎瞳圆圆,看不出可怕,倒有点呆萌。   坐在他旁边的,是个身材一看就知道美人,只能用完美二字形容的男子,只观气质都觉得清俊的不行,看脸得怎样?可惜看不到他的脸,他戴着兔子面具。兔子很乖很可爱,可它眼睛极为灵动,似透着精明不凡。   独自一人坐着的那位,穿着粉蓝长衫,好看的不要不要的,风流的紧,大姑娘看一眼就能脸红心跳。他脸上带着笑眼狐狸面具,狐狸性狡,给人印象不好,可这狐狸一笑,端的十分诱惑,让人想要靠近。   楼里很快走出来一个人,说是里面几位爷要在这里玩游戏,请大家看个热闹,并做个见证。   这一言出来,立刻勾起了大家兴致,路人们立刻呼朋唤友,都不用怎么挪动,外面人就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盛丰楼本身也灯火通明,几乎做成了透明楼的样子,别人远远的看到就会好奇,不用人叫,也能闻着味过来……   遂将将一刻钟,楼前东西三个方向,全部围的满满。   还好是晚上,不是白日里有车辆来往,街道被堵的严严实实也没什么关系。   看着人差不多了,盛丰楼王执事压了压手,示意下面安静。   “今日咱们楼里,这位虎面具的公子,”王执事手掌伸向杨暄,又伸向崔枢,“和这位狐面具的公子,要玩一个游戏,输赢自有赌注,不会公开,但这游戏着实新鲜,小老儿没见过,便出了个主意,请外面诸位老少爷们做个中间公证,也顺便开开眼界,若是今晚瞧的好,瞧的新鲜,可莫忘了替我盛丰楼扬扬名!”   他这话说的敞亮,盛丰楼也会办事,楼前街边架起了几丛柴,燃着火盆,火盆上还煮了热茶汤,谁冷了都可以喝一碗。冬夜寒冷疏凄气氛都少了很多,在场老少爷们儿情绪高涨,没一个不捧场:“好!”   王执事开始介绍游戏规则。   “这游戏呢,一半靠自身实力,一半靠运气掷骰子,首先,两位公子掷出点数,不同点数对应着不同身份,楼里从上到下,一共四层,中间辟成两半,为两位公子的游戏场所……”   随着王执事的介绍,杨暄和崔枢站起来,掰掰手指活动活动手腕,开始第一轮掷骰子。   第一轮选择身份,遂不用技巧,随便丢就是。   杨暄丢了个二点,对应纸条上的身份是镖师,崔枢掷了六点,对应纸条上的身份是小偷。   杨暄很满意:“看来我这个角色不错,容易进取。”   崔枢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小人物才有大智慧。”   两人对视间,火花四溅,内里全部是挑衅。   身份选定,楼里侍从赶紧分开两边,布置现场,王执事则接着介绍规则。   接下来,虎脸公子和狐脸公子每人手里会分到两颗骰子,掷出的点数,决定了往前走几步,遇到什么人,需要干点什么事,停留多久,若两颗骰子掷出的点数一样,则罚停一轮。   比如小偷,遇到酒字,要喝,真喝,会有下人准备着,及时给他送过去;遇到宝物,要偷,真偷,楼里会设小机关阻碍,狐脸公子必须拿出真本事,偷到了,才算过,才能接着掷骰子;遇到麻烦,可以变卖手里的宝物换平安,嗯,也得真攻略,让负责关卡的下人心甘情愿买你的宝贝;遇到捕快,就倒霉了,什么都不干,直接退三步;遇到大官,必须一边做大官要求的动作,一边限定时间内答话,且不准说谎,一旦发现说谎,则自动认输,对方直接赢。   镖师呢,套路和小偷差不多,也有同样遇到酒要喝,遇到大官回应难度并限时答话,其它的,则是针对职业特点设卡,比如遇到山贼要打,真打,没准还要破个小阵,才能顺利过。   总之,两种都各有难度,也各有奖励,同时还有掷骰子点数的效果加持和削减,有时骰子点数过去,那一步的要示就是直接退几步,不玩到最后,不知道谁是赢家。   这游戏对崔枢来说非常新奇,眼睛大亮,摩拳擦掌,都等不及了!   “两位公子可选择自己来,也可以选择一个搭档。”   王执事说到这里,崔枢眼睛直放光:“还能找搭档?”   杨暄点头:“是,可以寻人一起过难关,但是——”他声音拉长,带着狡黠笑意,“不知道前路面对的是什么,没准守关人要求当众亲一个呢……”   崔枢眸色一垂,转而哈哈大笑。   他就知道,太子要算计他!   什么选搭档,不就是想借机钓他的白衣人?呸,他才不会上这当!   “要什么搭档啊,老子一人足以!”   崔枢拍着胸脯,声音十分响亮,绝对不会承认是害怕和别人亲亲那人会吃醋。   杨暄就装模作样挽袖子:“那算了,我也就不找了,省的说我欺负你。”   好像并没有太遗憾的样子……   崔枢眯了眯眼。   这是有后招!   必须警惕!   然后两人开始行动。   然后崔枢特别倒霉,掷出来的点数虽然前进了,却总是要喝酒。反观杨暄,走的那叫一个潇洒。   杨暄还看着他叹气:“没办法,正面人物就是这么有原则,不像投机取巧的,就是恶报多啊。”   崔枢愤愤。   然后负责端酒的姑娘许是特别喜欢他,每次端来的酒都是一大海碗!   这姑娘一定是太子的人!   别看着他脸红,他是不会心、软、的……还是喝干净吧。   杨暄就提醒:“中间请求加搭档也是可以的哟——”   崔枢露出一脸‘老子早就看破你’的了然,一抹嘴,喷出一口酒气:“老子千杯不醉,这点算毛,再来!”   打死也不让他的白衣人上!   楼里灯光大亮,外面瞧里面瞧的清清楚楚,里面看外面却只是黑压压的一团。他不知道他的他在哪里,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就在人群中!   这场游戏,他要自己玩!那个谁敢担心他,擅自过来试试,老子回去弄死你!   他这一身烈烈气势,莫说别人,崔俣都看懂了。   真是……唉。   杨暄也掷到点数,喝了几碗酒,但远远不如崔枢喝的多。而且不知怎的,他的路走的比较顺,已经到了二楼,而崔枢还在楼梯上。   崔枢抽到了偷东西的环节。   这个环节呢,楼里布置了机关,略有些难度。因为有难度,所以也有奖赏,如果时间上特别快,完成的特别好,别人几乎都察觉不了,可以直接奖励十步,他刚好可以超过杨暄!   崔枢看了看房顶吊着的吊烛,那宝物,是一枚夜明珠,就放在烛台之上。   旁边鼓声轻起,提醒他可以开始,他脚尖一点,噌的蹿起,莫说声音,连风都没惊动,就像一只灵狐,嗖一下蹿到顶端,也没借力,直接提着一口气,指尖一挑一晃,再来个小翻身,夜明珠直直落下,他的身体比夜明珠沉的更快,将将到地上时,将夜明珠捞在左手,右手一拄地面,又是个漂亮的小翻身,华丽落地!   整个过程非常快,又快又稳,几乎在空中滑出了虚影!   “好!”   楼外一群人用力鼓掌,手都快拍红了:“狐爷这手漂亮至极!”   崔枢十分得意,晃了晃夜明珠,还是一个翻身,直接往前,从杨暄头顶翻过去了:“承让!”   杨暄也不恼,接着自己的脚步。   这一轮,是崔枢更顺利些,始终压着杨暄。   恰逢杨暄遇到了山贼,对方还有阵法。杨暄捏了捏手腕,也不多话,从旁边拿了根棍子,轻描淡写就跃到了空中。   一时上剃下滚,一时取路中直,一时劲力连绵不断,随粘随圈,阵法破的……十分随意。   是的,随意。   如同闲庭信步,随便一走,就顺手破了个阵,揍了顿人。   比之崔枢有意识的张扬炫技,这套棍法,大开大合,张驰有力,还能破阵,看的围观人群直接尖叫出声了。   “好!”   “娘喂好漂亮的棍法!”   “虎爷要收徒不?弟子想拜师!”   “这是老头子我生平看到的最漂亮的棍法啊!”   杨暄这一通看似舒缓,其实很快,凭借奖励加持,他很快超过了崔枢。   崔枢咬牙,这个大尾巴狼,比他还会装!   不行,他得更帅帅帅帅!   于是,围观群众们观赏了一出相当出色的功夫表演赛。   拳法,轻功,软巾练,双节棍……   身影跳跃,腾挪,劲腰带风,长腿横扫……   每一个姿势定格,都能遇瞎人眼,让人看的都喘不过气!   隔壁胭脂巷的姑娘们生意都不做了,个个披着大毛衣服出来,看的脸红心跳,嘤咛一声晕过去几个了……   杨暄和崔枢的位置也有交换相错,至今未能拉开很长距离。   就在这时候,崔枢倒霉,遇到了大官。   大官要求:单手俯卧撑不停,并回答问题。   崔枢这一通运动,额上隐有薄汗,可他二话没说,左手往腰后一背,右手撑地,就开始了。   哼,想耗完他的体力?没门!   龙卫崔枢,体力就是这么牛,永远源源不断,永远耗不光,气死你气死你!   问题紧跟着就来了。   “有没有过过房事。”   崔枢一愣,这叫什么破问题?   他虽然风流开放,但这问题,是不是有点……   鼓点起,一,二,三……数到五没答,就算输了!   崔枢闭了眼:“有。”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崔枢差点说脏话。   自己应下的挑战游戏,跪着也要玩完。   他小声道:“前……前天。”   “本官听不到。”   日你娘!   崔枢心里骂了句脏话,一边做着单手俯卧撑,一边瞪着那‘大官’:“前天晚上!”   一旁崔俣适时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崔枢心中十分悔恨,大意了啊!   这两个小坏蛋知道他的相好是上司,这么顺着问,不就能探到他最近行踪了?再顺藤摸瓜……   要不要撒个谎?   可人说话要算数啊……   “喜欢哪种姿势?”   崔枢直接飙脏话了:“靠!这你也问得出来!”   扮演‘大官’的下人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公子爷,这不赖小的啊,问题都是事先写好的……”   他这苦着脸,外面却情绪高涨,直接起哄:“问的好,咱们就听这个!”   鼓声已经敲了四下,再不答,就算认输了。   “背入式!”崔枢两眼发红,牙齿咬的咯咯响,“这下你、满、意、了、吧!”   ‘大官’继续问:“你相好今天在不在?”   崔枢:……尼妹!   “在。”   “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不知道!”崔枢哈哈大笑,他没说谎,他已经几个时辰没见白衣人了,谁知道他换了身什么颜色!   可不等他乐完,大官又问了:“他平时喜欢穿什么颜色?”   崔枢:……   “白色!”他咬牙切齿。   这两个小混蛋,太坏了!   杨暄在一边,抱着胳膊笑的畅快。   崔枢磨牙,笑屁!马上就轮到你失态,我看笑话了!   这一轮过的十分艰难。   然而还是过去了。   并且成功超到了杨暄前边,崔枢略感欣慰。   更让他高兴的是,杨暄这次掷出的点数比较倒霉,也碰到了大官!   他笑的见牙不见眼,老子就看看你怎么出丑!   同样的要求,同样的问题。   杨暄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撑在地上,频率舒缓的做俯卧撑。   “有没有过过房事。”   “有。”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答的十分干脆!   “喜欢哪种姿势?”   “我媳妇喜欢哪种,我就喜欢哪种。”   崔枢眼睛瞪圆,靠啊不要脸!   “你相好今天在不在?”   “在。”   杨暄不但答的快,还看了崔俣一眼。   崔枢愤愤咬指甲: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还秀上恩爱了!   “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杨暄看着崔俣身上衣服,目光十分旖旎:“莲青。”   “他平时喜欢穿什么颜色?”   “不太挑,我喜欢什么颜色,他就穿什么颜色。”   崔枢:……麻的老子输了。 第274章 抓到你了   啊呸!   输个屁!他崔枢的字典里, 就没有输这个字!输是怎么写的?落笔是横竖点撇还是捺, 具体什么意思, 他毛都不知道!他有的是斗志,凭这点小技就想打败他, 没门!   不过……   崔枢捏了捏手指关节, 唇角斜斜勾起, 拿眼角瞥了下杨暄, 十分不齿。   这熊太子也忒不要脸了。   什么叫你喜欢什么颜色崔俣就穿什么颜色,应该是崔俣穿什么颜色你都必须喜欢吧!难不成你还敢挑了?就这腆着脸恨不得随时粘在崔俣屁股后头摇尾巴的劲头,会敢要求崔俣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骗狗呢!   还‘我媳妇喜欢哪种姿势我就喜欢哪种姿势’,呵,你敢说一个‘不’字么?不怕被关在门外吹冷风?虐不死你这混蛋!   都被那聪明兔子调教成这样了,还敢大放厥词, 不要脸!不要脸!!   崔枢绝对不承认眼气别人秀恩爱他不能,心里发酸故意挑刺, 反正这熊太子就是讨厌讨厌讨厌!   他用力握拳,深呼吸两口, 拉回理智, 继续下面的游戏。   自懂事到现在,遇到过的人里,没一个比他会玩, 敢玩,有游戏精神,这么好玩的游戏, 他怎么可能会输给一只只会冲着他漂亮侄儿摇尾巴的傻大个?   他肯定会赢!   这样讨人嫌的游戏关卡比例必然不多,他运气一向很好,肯定不会再碰到了……   没一会儿,杨暄就遇到了类似环节。   崔枢美的见牙不见眼,他说什么来着?他的运气就是好!   他找了张椅子,盘腿跳上去坐着,好整以暇的看着。   杨暄这一次被要求,随便选个人来坐在大腿上,然后做仰卧起坐,要求:必须动作标准,且跟着鼓点节奏起落,鼓点快他就得跟着快,鼓点慢他就得慢下来,错一点,直接退回原点!   这就有点难度了。   谁都知道仰卧起坐是怎么做的,规律着做,慢慢会觉得累,最后会起不来,但武功高的,身体素质较好,肯定没那么快扑街。但要是跟着别人制定的节奏……停在坐好卧好还好说,停在半截怎么办?停久了腰受得了?   还要选个人坐大腿上,选谁?这位置可是够暧昧,要选个美女上去,起了反应怎么办?   不过这虎脸面具很实诚,刚刚仿佛说了,媳妇在现场?   外面围观群众嗅到了八卦味道,纷纷举手要求:“叫你媳妇上!”   “叫你媳妇坐大腿!”   “不然咱们就告诉你媳妇,说你勾搭别人!”   为了看这一幕戏,连威胁招都用上了。   崔俣:……   一抬眼,就见杨暄正冲他招手:“媳妇,来。”   围观群众眼睛噌亮,齐刷刷“哦——”了一声。   这媳妇是个男人啊!   男人!   娘喂有大热闹可以看!   崔枢:……   脸上的笑一点点收了起来。   崔俣坐在杨暄大腿,准备就绪,那边鼓点就起来了。   打鼓的人也块,这节奏起的慢慢的,让杨暄慢慢的坐起来,慢慢的靠近坐在他腿上的崔俣,一点点近,近到距离接近为无……再躺下去。   这暧昧的节奏,换谁能受得了?   再加上互相衷情的两个人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氛……   围观众人自认无比了悟:“硬了肯定硬了!”   “这样玩不硬不是男人!”   “你们看那裤子中间!我看到了!”   大家神情激动,个顶个盯着二人互动,声音笃定,仿佛真看到罪证确凿。   胭脂巷过来的姑娘们或是搭帕子遮眼,或是用手捂眼,透过大大的手指缝隙看过去。   这个游戏好好玩的样子,以后要建议妈妈,咱们也玩起来……   鼓点突然快起,杨暄速度加快,每次都在即将碰到崔俣脸时停住,后倒,每次都掀起一小阵风,卷的崔俣耳侧发丝轻扬,丝丝缕缕,极不安全,如同躁动的心……   鼓点再次慢下来时,围观群众都看不下去了,个个捏起拳头,替杨暄使劲。   “亲啊!亲上去啊!”   “你倒是上啊!看的老子都替你急!”   “不要怂,就是干!”   “大家都是男人,害臊啥,来亲一个!”   “咱们绝对不往外传!”   “对!咱们已经都背过身去了看不到,你快点亲!”   这是楼里明,楼外暗,聪明的忽悠杨暄,欺负他看不见呢。   杨暄自己也实在是忍不住了,这鼓点节奏,太磨人!   他的美人儿,太漂亮,太美好,浑身散发着一股诱人味道,不亲一下着实对不起自己!   “嗷——”   杨暄一嗓子吼出来,不管不顾,再次起来时,稍稍抬起自己和崔俣的面具,就急急的亲了上去。   一时间,世界安静无声。   不仅仅是大家起哄,万众期待,这画面也实在太美。   四层楼,灯火通时,柔光处处,夜色里宛如天宫,两个个,虽都是男人,但一孔武有力,一腰腿纤纤,力与美的结合,怎么看怎么爽!而且这两只亲的一点也不色情,仿佛情之所引,心之所牵,倾情一吻,美好的像幅画!   各种窗上的倒影也极美,那线条或冷硬或精致的下巴脖颈,那美好到让人叹息的姿势……   嗷嗷老子也好想有这么一回啊!   “好!”   “太美了!”   “娘喂我也好想找个媳妇了……”这是男人。   “好想找个人也这么抱着我亲……”这是女人。   可惜鼓点十分绝情,在二人最难舍难分,马上要激动的不行时,又响了。   箭在弦上,哪个男人愿意离?   可不离,这游戏就输了喂!   众人一边跟着着急,一边使劲骂敲鼓的。   鼓手一头汗,十分委屈。   他已经尽可能的给多时间了好吗!   崔俣推了杨暄一下,杨暄赶紧往下倒,也算……及时。   崔枢看着这一幕,眼睛瞪的溜圆。   不要脸啊!忒不要脸!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无耻到一个境界了,可对比这两只,他还真是有点输啊!   崔枢默默扁了嘴,略有些委屈。   这么好玩,他也想好拉他的白衣人一块来啊,他也想亲亲,也想秀给这一堆路人看,让路人为他叫好!他保证更能放得开,更会玩,气死这两只!   可惜……   杨暄完成任务,进一步。   崔枢用力哼了一声,掷骰子。   特别巧,他的点数到达处,也是这个环节。   游戏环节规定,他必须变卖某一宝贝给守关者,而守关者答应买宝的唯一条件,就是完成这个游戏。   守关者笑眯眯:“规矩就同虎爷一样,您也得这么来。”   崔枢声音略小:“必须选个人……完成这个么?”   “此处通关条件只有这一个,必须完成任务,若放弃,需得退回原点。”守关者表情不变,“您可以现场选一个愿意配合的人,或者——”他指了指一边木头架子,“这个木头。”   崔枢嘴角抽了抽。   守关者:“您选谁?”   崔枢:“……木头。”   方才还热闹万分的围观群众,此刻齐齐缄默,面面相觑。   为何……莫名有些悲伤。   等崔枢真把简易木头架子放到腿上,跟着鼓点做仰卧起坐时,群众们几乎齐齐袖子遮面,不忍心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然而这仍然不是结束。   下一轮遇到的挑战里,有一出是闯关者需要说个笑话,找个搭档配合。这搭档也不用干别的,站在他旁边,跟着做表情动作就好。   杨暄当然还是找崔俣。   崔俣也不用帮忙拉票,随便动一动,露一露手啊脖子啊小腰啊各处线条,围观群众们就尖叫着啊啊啊了。   轮到崔枢,守关者例行说规矩,说完,道:“您可以在场中选择一个人配合,或者,选择您的右手。请问您选哪个?”   崔枢悲从中来,举起来了右手:“……选右手。”   然后他一边孤单的讲着笑话,一边用右手做各种姿势,试图逗乐围观群众。   围观群众……围观群众都哭了。   “艾玛这位公子太可怜了!”   “太残忍了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虽然他在说笑话,可我感觉的到,他狐狸面具下的眼睛,在哭。”   “连笑脸狐狸面具都哭了好吗!”   “嘤嘤嘤好想摸一把狐狸头……”   “狐狸公子,你要勇敢,要坚持,世间没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   “对,我们支持你!”   崔枢差点又要骂娘了。   支持个蛋!你们倒是用行动表示啊!倒是笑啊!一个个忧心忡忡拉着脸,还有掉眼泪的,让他怎么过这关!   他也想哭了好么!   终于,人群中有人脑中一亮,想到要点,哈哈哈假笑了几声,这关,才算过了。   崔枢:……更想哭了。   局势如此艰难,可他扛住了!他没有叫白衣人,顽强的走过来了!   他还大比分超前了!   他一次次迎难而上,不放弃,终于顺利到了三楼,而杨暄,许是精虫上脑,脑子坏掉了,一个失误,直接掉回了一楼。   大仇已报!   崔枢站在三楼上,叉着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叫你傲!叫你装!”   杨暄懒洋洋冲他招了招手,那姿势,特别像街头小痞子,流里流气,又带着挑衅。   把崔枢给气的……   战意更强,越战越勇!   游戏至此,只进行到一半,接下来,仍有很多关卡。因关卡很多,并非每一处都是新鲜的,一些好玩的累人的项目,是有重复出现机率的。   崔枢遭遇新一轮灌酒,并限时提问,必须回以真话。   显然,这些问题,定也是隐隐有他的上司相好有关。   崔枢一掀袍角,姿势酷帅又骚气,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随便你们灌酒,老子千杯不醉!醉了也不会乱说!   守关‘大官’提问相当快,前几个被崔枢完美答过,特别机智,最后一个问题冒出来的有点没头没脑。   “你相好的名字,是几个字?”   “两个字!”崔枢正在抢时间,下意识就答字,答完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靠靠靠失误了!   自我反省完毕,他又傲娇的一甩头,重重哼了一声。   知道了这些信息有毛用?还是找不到他的白衣人!他的白衣人可厉害,可会藏了!   崔枢晃了晃有点晕的脑袋,开始掷新一轮的骰子。   骰子掷出来,他傻眼了。   两颗骰子点数一样!   点数相同,要停一轮……   崔枢眼神有些呆,不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自小在各种游戏场上混,掷骰子是基本功,说几点就能掷出几点,也就是这游戏全靠运气,前方全部遮住,每一步未撞上前不知道是什么,否则他一定取巧甩点,一路走完了,哪会这样?   还大意了……   没办法,着急了发挥失常,停一下就停一下,反正那熊太子还差的远。   崔枢斜着眼看杨暄。   恰好杨暄这轮运气特别好,碰到一个之前顺利完镖,特来表示感谢的,奖励打着滚的翻番,直接从一楼,跳到了三楼!   “又见面了啊,”杨暄拉长着声音,特别欠揍的说道,“唉,人生啊,就是这么妙不可言,永远都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惊喜。”   妙不可言你妹!   惊喜你妹!   崔枢这个恨啊。   杨暄还将食指放在唇间,轻轻一吻,朝着崔俣的方向晃——特别骚,特别浪!   “啊啊啊啊啊啊——”   引来外面围观群众的一票口哨和尖叫声。   崔枢脸色直接黑了:麻的智障。   他直直瞪杨暄,双拳紧握:老子生气了,老子真的生气了,老子要忍不住弑主了!   杨暄冲他呲牙一笑……嗯,还特意把面具抬了抬,让他看到他的白亮亮的牙齿。   崔枢好悬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厥过去。   他没忍住,直接出手,和杨暄痛痛快快的干了一架。   这一架极有看点,二人动作十分舒展,空中姿势完美轻灵,一个像放出了锋利指甲的灵猫,一个似盯住猎物的空中飞鹰,这整个盛丰楼,成了他们的游戏场,一来一往,犀利却不失美感,颇有观赏性。   结果自然是……分不了胜负。   杨暄一个闪身,回到了游戏位置,开始掷骰子。   “阴险!”崔枢大骂两声,也跳了回来。   既然说好今日游戏定胜负,旁的就不重要,先搞这个要紧!   这一次,二人成绩咬的很紧,杨暄提前进入了最后最后一关。   这最后一关,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需要游戏闯关者亲自挽弓射箭,射中四楼顶棚垂下的一只巨大圆筒,而这只圆筒内藏机关,一旦被射中,就会放出各种颜色的飞弹。飞弹对人体无害,软泥做的,不会伤到任何人,但飞弹上携带的色彩浓度,很惊人。   闯关者必须只身穿越这些彩色飞弹织出的烟幕,并且身上不留有任何颜色——也就是说,不被飞弹击中扫中,干干净净的落到规定完成处,方才算游戏结束。   谁先出来,谁就赢了。   杨暄朝身后丢了句“承让”,就率先去拿弓了。   崔枢仅仅落后三息,用足所有实力,迅速赶上来,拿到自己的弓,射中自己这边的大圆筒。   然而,还是比杨暄略慢。   比硬实力的时候到了!   崔枢脚尖点地,旋身使力,让自己蹿出去的同时,像个炮弹一样,身体是旋转的,速度是快到让人看不清的!   他目力运到极致,脚尖时不时借力,身体偶尔左斜,偶尔右歪,有时还会小跳一下,甚至退一步进三步——   快了,马上就到了!   崔枢使出最后力量,一个鱼跃,身体灵活的蹿了出去,整个人趴到了目的区域!   此时,杨暄也正好收势,稳稳落到目的区域。   围观群众有点懵,所以……这算谁赢了?   若论脚先站上去,自然是虎脸公子,若论脸么,就是狐脸公子,若是不拘身体哪一处,就是同时了,不分上下!   可一般这么说,指的不就是脚着地?   狐脸公子真的好拼!   想起之前狐脸公子心里流着泪,和木头,和自己的右手配合,看官们就不由自主悲中从来,这位狐脸公子不容易啊!   崔枢也不说话,一双溜圆的眼睛直直盯着宣布结果的王执事,把人盯的汗都出来了。   王执事溜了眼杨暄。   杨暄点了点头。   王执事松了口气:“因事先并未规定具体怎么个到法……遂二位公子,同时到达目的地,此盘游戏,打平!”   崔枢初时还很得意,他没输!他特别特别厉害!   听完结果又默了。   不输不赢,算什么结果?今日既然来了,不管怎么战,肯定要有个结果的,这平局算个毛?   “二位公子表现出色,极为亮眼,过程之丰富让人叹为观止,然而平局结果,着实让人遗憾。”崔俣笑吟吟站了出来,“不若……加个赛?”   “好啊好啊!”   围观众人极为捧场。   崔枢盯着侄儿,警告他不准偏帮熊太子:“如何加赛?”   “简单,”崔俣微微垂首,“你二人分别说件认为只有自己做过,在从人皆没做过的事,若大家确实没有,就通过,换对方,谁先说了别人也经历过的事,谁就输。鼓起三声,三声之内,未想出来,自动判输。”   “至于谁先来么,石头剪刀布,输者先,如何?”   这个也有意思!   崔枢双眼放光:“来就来,谁怕谁!”   二人相对,崔枢出了布,杨暄出了石头。   崔枢得意一笑,杨暄先来。   略做思考,杨暄就说话了:“我曾拔了金羽巨雕的毛,给我媳妇做毽子。”   围观众人齐齐“噫——”了一声。   知道你厉害,你和媳妇感情最好,天天虐狗,行了吧!   金羽大雕格调太高,也太壮,咱们都搞不定,你牛你牛,好了,下一题!   崔枢直接呵呵,下巴翘的高高:“这算什么,我曾真心实意,给我媳妇床上送过除我以外的美人!”   众人陡然安静。   靠这胆子,吃什么长大的!   所以这是你孤单到现在,必须和木头,自己的右手为伴的理由么?   这人生,这脑子,凄惨的也没谁了……   杨暄:“我是我媳妇调教长大的!”   众人齐齐看向兔子脸。   娘喂看不出来啊……   这弱弱的可爱的兔子,竟然是上面那个么?   大家看看身材纤瘦,屁股特别翘的兔子脸,再看向孔武有力,身姿雄伟的老虎脸,突然觉得……这世界有些玄幻。   崔枢比杨暄声音还大:“我主动躺下任媳妇搞!”   众人:……   这污的。   这算计的。   断袖之事,数量一般偏少,但不是没有,现场这么多人,肯定有几个是,而且也有下面的,会主动躺下给媳妇搞,但这话……能说么?   事关面子,就算自己干过,也不会随便说啊!   遂这关,肯定能过么。   崔枢冲楼外招了招手,十分得意。   杨暄:“我曾被媳妇关在门外,五天没让进门。”   靠啊让你们说‘我有你没有’的奇事,谁让你们秀恩爱啊!   差评!   围观群众齐齐捂脸,都替你们害臊!   “哈哈哈哈哈哈——”崔枢突然爆笑,“这叫什么大事,在场的诸位,只要和媳妇感情好,谁没哄过媳妇,谁没被媳妇关在门外过?”   众人一想也是,立刻有人兴奋举手:“这个我有过!”   “我也有过!”   “还有我!”   ……   应声者众。   崔枢指着杨暄沉下的脸,得意甩头:“你、输、啦!”   杨暄黑着脸:“好。”他转身往侧边走,“我先去如个厕。”   崔枢赢了,心情极好,大大方方摆手任杨暄去。   他还走到窗边,十分风骚的摆姿势,朝下面人群挥手,就差直接跑出大声嚎‘老子赢了’。   可数息过后,熊太子没回来。   再转头一看,他的漂亮侄儿也不见了。   崔枢眯起了眼。   这是想跑么!   他历尽艰难,辛苦又丢人,好不容易获得了最后的胜利,怎么能不怼熊两声,任他怂怂的跑?   不行!   崔枢登时跑回来,问正在招呼人收拾东西的王执事:“那两位公子哪去了?”   王执事皱眉想了想,指着楼下,二楼左边拐角的房间:“好像是进了那边,第三个房间。”   崔枢立刻跑过去了。   他也精,没立刻敲门,而是靠上去,耳朵靠门听了听……   里面有熊太子说话的声音!   就是这了!   他眼梢一翘,手伸起来,兴奋的敲门。   里面说话的声音立刻停了。   崔枢眼睛微微眯起。   装不在?想骗过他?没门!   崔枢背着房门走出老远,活动活动脚腕,扭扭手……最后深吸一口气,脚尖用力点地,加速,整个人炮弹一样,非常快的冲着门就撞了过去!   以他的力气,什么样的门撞不开?   可他没想到的是,正当他到达那扇门,将要亲密接触时,门突然打开了……   他冲的太快,根本没工夫顾到这事,整个人越过门,穿过不知为何空荡荡的房间,跃出正对着门,大开的窗户,直直砸向了窗外!   这时他肯定反应过来了,但已经收势不及,二楼离地面又太近,惯性和冲力带着他往下跌,眼看着脸就要着地了!   “啊啊啊——”崔枢悲伤的捂脸,真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一次,大概要倒点霉了……   他尽量调整姿势,避免受太重的伤。   这一切,身为当事人的崔枢经历太快,一时咂么不出味儿,但在外面围观的群众可看的清清楚楚的,那虎脸公子和兔脸公子算计的特别准,时间,机会,躲在门后的动作……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狐脸公子冲势撞门,然后一路不停,蠢蠢的从窗子里蹿出去。   狐脸公子是个实诚的。   方才游戏里也着实可怜,没个伴儿。   大家很心疼,很同情。   然而同情归同情,对上一个从天而降,石头一般砸向地面的陌生人,所有人第一个动作都是下意识后退,避免自己被砸伤,遂崔枢将要‘降落’处,很快空出了超大一片空地。   瞧着更凄惨更可怜了……   所有人齐齐脱帽,在心中为狐脸公子点上一排蜡。   这个瞬间,只有一个人,袍角飘飘,踏月而来,周身披着银色月辉,箭一般射向这片空地。   看不见他具体怎么动作的,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他的手捞住了狐脸公子的腰,脚下旋踏收势,抱着狐脸公子转了几个圈,稳稳的站到了地上。   明明是个来不及,挽救不了的灾难,白衫公子却云淡风轻,随随便便就搞定了。   这个瞬间,各种姿态太过完美惊艳,太短暂,也太值得各种品各种回味,众人迷醉里,仿佛看到月辉都跟着升华大亮了一瞬。   有淡淡暗梅香,悄悄漫开。   “呼——”   “帅!!”   “好俊的工夫!!”   过了几息,围观众人才齐齐赞叹出声。   同时,杨暄抱着崔俣,运着轻功,施施然跃过窗子,从二楼飞下。   崔俣看看被抱着的小叔叔,再看看清俊儒雅,眉眼修长,眸底隐有一抹瑰色的白衣人,微微一笑。   “抓到你了。” 第275章 让我揍一顿!   项令, 门下省散骑常侍, 从四品, 虽未常行走御前,却因职务侍奉于内廷, 很多事需要辅助。   门下省辖有朝中谏议大夫, 言官们所在, 向来是风暴中心, 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麻烦事,生存环境……可以想象。   哪怕被台风扫下尾,都是伤筋动骨的大问题。   散骑常侍这个官职,名额有六,这六人里, 常有各宗亲贵族送来混资历的小辈,底子硬, 不需要多管事,别人也奈何不得, 什么事扫不到自己身上, 时间够了就调走。   这个职位,一向是朝官眼中的鸡肋,皇上最大的头疼, 直到项令出现。   项令发挥出极为亮眼的组织协调能力,不但本职工作做的好,每每皇上有需求时都能第一时间快手组织满足, 还把言官们安抚的特别乖巧。   言官个顶个的脾气不好,莫说参起人来与外面结仇,恨不得当场被弄死,就是自己人之间,也常有小龃龉,对一件事看法不同,都能撕的脸红脖子粗。   可项令就是有本事,笑眯眯往人前一站,永远声音舒缓,不急不徐,带着令人心静的特殊韵律,三两句话下来,别人就没了脾气。劝言官们有套路,帮着言官们对付因为被参,找上门欺负的外人,更是不卑不亢,怎么说都有理,动手么,也不怕,他一身怪力加硬功夫,愣是让人无处下嘴。   慢慢的,朝官知道欺负不了这帮整天飞唾沫的言官,言官们呢,也特别给项令面子,彼此有小矛盾,私底下解决,哪怕关上门打一架呢,反正人前,项令在,就得给面子。   要是哪个人敢欺负项令……呵,参不死他!   这口碑一传出去,找项令的就越来越多,项令随意露两手,慢慢的,就成了洛阳城的救火队员。发展到现在,一般小打小闹,纨绔争锋,都用不着请这位爷,非得难度增加,上升到至少三品大员,或者与朝局后宫有关的大事,大麻烦,才值得请这位爷出一出手。   如今这项令搂着崔枢的腰,站在崔枢身侧,一身白衣,身手不凡……   都不消猜,他一定是龙卫里的白衣人了。   崔俣与杨暄早就发现了白衣人的存在,想想甚至比知道龙卫的存在还早,可这么长时间下来,直到今日才知道这位是谁,不这么钓,还钓不出来 ……   项令的本事,可见一斑。   杨暄仔细打量了一遍项令。   外形不用说,五官是很精致,令人惊艳的,可他笑与不笑,是两个样子。   散骑常侍项令,时时脸上带着微笑,硬朗的面部线条因这笑容柔和软化,带着厉芒的眼睛微微弯起,整个人看起来特别随和,第一眼让人注意的是气质,而非相貌。遂人人提起项大人,从来不会用美貌二字形容,甚至正讨论什么事气氛热火朝天时,都不会注意到项大人在场。   他好像有种自我调控的高级功能,想让人注意,别人就能一眼看见,不想让人注意,别人就跟瞎了似的,看不到他。   龙卫白衣人项令,精明敏感,手段老辣,修长眸底藏的是风雷,隐的是杀意,就算会笑,微翘的眼梢也似别含深意,眸底一抹瑰色令人心惊。   偏偏他正正常常站在人前时,气质儒雅,与前面两种,都不像一个人。   “项令……”杨暄眯了眼,声音微沉,“你很好。”   骗过了所有人眼睛,包括他的!   这话在夸项令,崔枢表现的比夸自己还高兴,下巴翘的高高,十分得意:“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人!”   都这点了,站都站到一块了,他也不会不接受事实表演自欺欺人,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当然,心里还是有点不甘的。   他偷偷用力,掐了把项令的腰。   项令……项令面色丁点没变,姿势动作不带一丝动的,仿佛武功高强,手劲十足的崔枢猛力一掐,只是一阵微风拂过似的。   项令很佩服今日这个局。   显然处处针对崔枢,把崔枢的兴趣方向,应对表现,警戒防心,甚至最后体力全部算进去了,高潮迭起,精准无错,再多一分,就过了,不是这个效果,再少一分,崔枢会无趣,会多心,不会这么‘配合’。   这是个坦诚大胆,实实在在的阳谋,没危险,没恶意,最后这一出,不过赌个真心。   崔枢有武功,再消耗过多气力不足,再冲速太快收势不及,砸到地上,也能及时调整姿势,自保肯定没问题,至多蹭到哪里,擦破一层油皮。   崔枢自己肯定也不在意,经世这么久,什么大场面没碰到过,什么样的伤没受过?擦破点皮算什么?   可他不行,他心疼。   旁的时候就算了,让他眼睁睁看着崔枢受伤不管……他狠不下这个心。   这个坑,他认了。   愿赌服输,既然自己出来了,就该拜见太子,可眼下场景……   崔俣还戴着面具呢,比谁都知道如今境况敏感,及时笑道:“外面冷,咱们进去说。”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杨暄往盛丰楼里走,项令和崔枢跟上。   王执事适时笑眯眯过来圆场:“今日游戏胜负已出,至此全部结束,多谢大家捧场!夜深天寒,盛丰楼今日被包下,不便待外客,但楼里准备了羊汤,大家伙都过来,喝一碗再走啊!”   围观群众眼睛发亮,应声者众。   随着几位贵公子进了楼,楼上楼上门窗全关,楼内灯烛撤去大半,很快,唯剩楼外角檐挂的大红灯笼最亮了。方才宛若仙宫的透明楼,仿佛是一场梦。   可就算是梦,也是美梦啊!   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何曾看到如此精彩的戏码,什么戏折子,话本子,说书段子,都不如这个精彩啊!   这一夜的闹腾,因为兴奋的众人奔走相告,大说特说,很快丰富了人们的业余生活,贵圈里类似游戏不断,好像不玩这个就不够潮流,不懂时尚,胭脂巷里甚至多出不少花样的改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只说现在,进了楼内雅间,四下无人,项令即刻行礼:“龙卫项令,参见太子——”   崔枢也跟着行礼:“龙卫崔枢,参见太子——”   二人礼行的端端正正,没半点不乐意,明显已服输,尤其崔枢,表现的太乖,乖到杨暄有些惊讶,叫起都慢了一拍。   不过站起来,崔枢就变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被各种秀恩爱刺激到了,他腻腻歪歪的靠着项令,瞪着眼扁着嘴,声音说怒吧,还带着点嗔:“你怎么那么傻啊,他们明显就是是钓你,你还这么实诚,随便一下饵就蹦出来了!”   这声音拉的,这小眼神飞的……   崔俣和杨暄齐齐沉默。   这不是在骂项令,这是在朝他们秀恩爱啊!   “哼!我侄儿还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别人坑叔,”崔枢抱着项令胳膊,假哭,“我不活啦!”   崔俣:……   杨暄:……   项令:……   “我就是让着他们!就他们搞的那些关卡,问的那些问题,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是为了大局,为了和谐,为了天下众生,才勉为其难答应玩的!”   崔枢眉毛倒竖,一脸正气。   “虽然输了你,但我赢了游戏!”   项令:……你还很骄傲是吧。   没办法,摊上这么一个二货,只有认了。   他大手放放崔枢发顶,轻轻揉了揉:“辛苦你了。”   崔枢拍开他的手:“哼!”   龙卫与太子之间,本就不是必须互撕互怼你死我活的局,规定的试探为难,主要是增加了解,增进来往,重要的是过程。专门为崔枢做这么个体验游戏,让他玩的畅快,崔俣与太子已经很给面子了。崔枢不是不懂,只是在为自己找补。   崔俣自也看出来了,反正赢了人,目的达到了,别人占点嘴上便宜就占点呗。   杨暄却差点没忍住吐槽,你不是玩的也很爽!   崔枢腻了项令一会儿,自认秀恩爱足够,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就冷漠的推开项令,与漂亮侄儿坐一块去了。   项令:……   崔俣表示,时间太短,连盏茶时间都没有,很难引起嫉妒心啊喂!小叔叔你对时间理解是不是有什么误解?瞧项令那神情,那遗憾的……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项令有些可怜。   这个想法一起,崔俣对小叔叔的事就放心了。   这段关系里,明显小叔叔在被人好好疼爱着啊……   杨暄指尖敲了敲桌子:“你们的要求。”   “好说,”崔枢喝了几口茶,笑眯眯,“我的要求,就是你必须被我和他——”他指了指项令,“揍一顿,不准还手!”   杨暄:……你这想法存在很久了吧。   不过他还真不在意,如果被揍一顿就通关,难度都没有,太容易了,为什么不答应?   他挽了挽袖子:“谁先来?”   “殿下别急啊,”崔枢继续笑眯眯,“我只说了我自己的,还没说项令的呀。”   杨暄挑眉:“他的也要你说?”   “他的我知道啊,他的要求,就是殿下寻到的最后一个龙卫,必须比我们地位高!”崔枢说完,虎虎瞪着项令,“项令你说,是、不、是、啊?”   他一边瞪人,还一边捏拳眯眼,张牙舞爪的威胁任谁都能瞧出来:你敢说个不字试试?   项令笑了,唇角翘起弧度略高:“是。”   仅一字,缠在舌尖,轻轻吐出,竟也透着几分缠绵宠溺的味道。   崔枢不以为意,似早习惯,虎视眈眈的看着杨暄,一脸‘怎么样我说是吧’的得意。   崔俣有点替自己的小叔叔脸红。   跋扈成这样,真是没谁了。   杨暄则是看看崔枢,又看看崔俣,眸底深意明显:不愧是叔侄。   崔俣挑眉眯眼,看向杨暄的目光透着几许危险:你想说什么?   杨暄立刻摇头:没什么!   不过……崔枢到底还是心眼多,这招还击的不错,坑到他了。   旁的龙卫,多的不说,他参加诸国风云会时有留心,当时带的奴兵,现今转化成自己力量的部下,虽暂时未在身侧,但里面,就有一个龙卫。   他想着反正数量还不够,慢慢来,谁知崔枢竟出了这招,如此一来,这个人,还有之前盯着了解的,就都不成了。   白衣人一看就是领导层,比他地位还高,资历肯定要有,年纪定也不会轻太多。   想找这样的人,不用说,必得花大心思大力气。   崔枢看着太子略沉的脸,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老子是那么好赢的么?就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你了!是不是很后悔,没先找别人?该!   大仇已报,崔枢神清气爽,懒洋洋的活动手腕:“既然应了,太子殿下请吧,让我好好揍一顿!”   项令阻止不了崔枢人来疯加得瑟,只微笑跟道:“那下一个,我来?”他看向杨暄,“我倒是不喜欢没有回应的过招,稍后还请太子不吝赐教,好久没同人好好打一架了。”   崔枢愤怒的瞪向项令:你这个叛徒!   不过想想项令的性格,高超的武艺,的确很久没同人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了……   好吧,他不管了!   杨暄并不意外。   到底是处事周详的项令,怎么会真占这种便宜?   他悠然站起:“好。”   杨暄摆好姿势,崔枢就上了。   是真打,拳拳到肉。   可几拳下去,他就觉得没意思了。   因为一、点、也、不、爽!   “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杨暄十分无辜:“你说不让还手。”   崔枢咬牙:“我是说不让还手,可我这么打,你脸色变都不变,疼也不喊,岂不显的我无理取闹?”   杨暄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才知道你无理取闹啊。   “好吧。”   他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然后崔枢拳头再过来时,他就给反应了。   “啊——哦——呦——好疼啊——”   一边声音没起伏的喊,一边还随着崔枢拳头方向摇摆,做出被打的歪歪斜斜的样子。   不管姿势还是声音,都相当浮夸,特别特别假。   一看就十分敷衍。   崔枢差点气炸:“你当我瞎啊,这点假反应都看不出来!”   杨暄轻啧一声:“真麻烦。不反应你说不对,反应了你还说不对,你说说,要我怎么着啊?”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看崔俣,眸底闪着委屈,似在控诉:你看你小叔叔,他欺负我……   崔枢好悬一口血喷出来,阴险!不要脸!太不要脸了!竟然这样博同情!   他小心翼翼看向漂亮侄儿,果然,侄儿的眉头皱起来了,好似有些心疼。   侄儿心疼熊太子,就得讨厌自己。   不要啊——   崔枢委屈的放弃了狠揍太子一顿的计划。   太子拉拉衣服,和项令过招打架去了,崔俣头靠过来,和崔枢小声说话:“小叔叔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好是善良呢。”   崔枢看到漂亮侄儿弯弯眼底全是笑意,亮亮的,闪闪的,还水水润润的,更好看了!   悄悄擦了把口水,他也小声问崔俣:“那你喜欢这样的小叔叔么?”   “当然!”崔俣用力点头,“小叔叔最好了!最喜欢小叔叔!”   崔枢立刻美的,一边抚摸乖侄儿的头,一边给漂亮侄儿夹点心,还头靠着头说悄悄话,笑的见牙不见眼,场中项令跟太子打的那么漂亮,姿势那么舒展,腿那么长,腰那么韧,他都没兴趣看!   没办法,颜值的对比在这里,项令再好看,也是不及大美人崔俣呀!   项令:……   这一场架,同崔枢揍杨暄的虎头蛇尾不一样,端的是精彩连连,畅快十足。   项令一身武艺来自龙卫传承,路数和一般人不同,不过分中直,也不过分轻灵,只招数变幻起来颇有几分诡异,没有规律可寻,摸不着看不透,应对起来很有难度。   杨暄对武学极为向往,这样难度带给他的并非是不快,而是兴趣雀跃,越厉害的对手,才越有切磋的价值嘛!   至于项令,感受也非常好。之前几次相遇动手,境况所限,皆不能痛快来一场,这下终于可以放开手打,他也很兴奋!太子的底,他想摸很久了!   二人打的昏天黑地,精彩不绝,画面相当震撼,可惜没有观众。   唯二的一对叔侄,正头碰头聊天说小话,根本没心思看他们。   杨暄&项令:……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可怜?   无论如何,今日计划算是圆满成功!杨暄擦把汗,坐回座位,只差最后一个,龙卫便可收至手中!   闹过了,玩够了,该说正经的了。   项令既然是白衣人,组织里地位不低,被杨暄抓住,怎么也得透点大消息。   他说起了那本神秘小册子。   杨暄和崔俣早些年就在无意中得到过一本,看不透,觉得神秘又诡异。他二人有野心,却并非拎不清,听说册子重要,可用,却没有鬼迷心窍立刻使用,而是谨慎的去查了,发现不对,就更不会使用,他们手里的册子,用途只有一个——钓鱼。   项令,当时的白衣人,也是在用这册子钓鱼。   “这册子,最早出现于宇文朝。”   项令声音微缓,说起了册子来历。   当时宇文帝带着兄弟们造反,推翻前朝,建立了政权。宇文帝是个明君,难得一见的伟大帝王,这点毋庸置疑,但建朝初期,也是走的很艰难的,很多人压不服,很多事控制不住。   这时候,不知道哪冒出来个人,说能使毒控制,宇文帝没答应,他认为这样得来的人心不对,不利江山长治久安,可杨暄的爷爷杨蒙起了心思。   彼时,杨蒙还很年轻,还是宇文帝最倚重的兄弟,他觉得这事非常好,能解眼前之危啊,眼前之危不解,还想什么以后?没准明天都过不去,他就悄悄把这事给办了。   他当时铺了大网下毒,权重老臣,别扭清党,有前途的年轻后生,甚至资质不错,可能会有无际未来的孩童……非常非常多。   “前代龙卫有记录,可这记录有些模糊,遂我们只以为是毒,不知道是蛊。且这册子只出现了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后,它们全部消失,龙卫们便以为,本朝先帝目的达到,给所有人把毒解了,册子不复有用,就全部毁了。”   这是很符合杨蒙性格特点的,他目光并不短浅,有决断,事情完成毁册子,再正常不过。   “直到几年前,我们发现册子重新出现,”项令侧脸融在烛光里,眸底瑰色渐深,浓似血色,“个个吓的不轻。”   这东西是大祸害,中毒的太多,如果一旦有人起心思,将其握在手里,不知道要伤多少人。   前代龙卫们没管,因为那时天下本就是乱象,朝堂更迭,局势不定,未择主,他们就不会偏帮任何一个人。可如今,朝廷安稳,局势大好,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再过数年,大安肯定会不一样,如此安定局面来之不易,龙卫们肩有重任,如何能让它消失?   遂他们开始追查。   这才有了彭传义一案。   彭传义的父亲不过是个商人,哪会有那么大能量搞事?册子,是龙卫故意扔给他们。彭父不是什么好人,有钱,牵着一些局势,又不会太招眼,用他来钓鱼最合适不过。   于是,才有了接下来好些大戏,好些争抢,龙卫们借着这些线,慢慢摸到灰衣人,再加上杨暄助力,一点一点的,找到了其幕后,正是那突厥人阿史那呼云。   崔俣睫羽轻动,指尖沿茶杯沿滑了滑:“……原来如此。”   如此,一切就解释通了,当时案子留存的一些疑问,到此也全部解开了,原来是龙卫故意布的局。   想来越郡王昌郡王会知道册子,也是龙卫们透的信,故意搅浑水的。没见钓到灰衣人出现,跟着往后继续时,越郡王昌郡王都没在想着这个事了么?因为没有龙卫故意透消息,找不到,所以放弃了。   而他身上的噬心蛊,杨暄的精血能压制,大概正是因为杨暄的爷爷杨蒙,是当时的执行人。这蛊的制作过程中,必然引了杨蒙的血。   “托殿下的福,龙卫们才清楚,控制名册上人的方法,竟不是毒,而是蛊。”项令修长眼眸微凛,神色肃穆,“蛊这东西,只西南附国擅长,咱们大安中原少有出现,前代的情况,龙卫也有记载,并未出现过什么西南附国人。如今,跟随着殿下脚步,我们才完全看明白,这蛊,是从西突传入,而西突的蛊,来自一位联姻的靺鞨女子,那位靺鞨女子,祖上曾出过一位附国姑奶奶,这蛊术,也有相关秘密传承。兜兜转转,还是与西南蛊术同出一源。”   杨暄也略有感叹,这些,都是因为阿布可儿。   可结识阿布可儿的,是崔俣。   若非崔俣聪明,军师谷里智计无双,阿布可儿骨子里有公主的高傲,也不会随意同他联盟。   想来想去,还是崔俣最好,是他的福星。   杨暄握住了崔俣的手。   项令假装没看到:“之前,我们已使人去了附国,龙卫里,有与西南蛊师认识的,交换些东西,请人过来帮个忙,并非难事。昨日将将得到消息,那边传话过来,说崔俣中的噬心蛊的确很霸道,解法也确如靺鞨公主所言,并无二法,但这寻找密钥人一事,却不是没有捷径。”   杨暄立刻激动了:“所以这蛊,能解了?”   “是。”项令点头,“不过现在临近过年,那位蛊师不愿过来,说要等过完年,初一祭过祖,才会动身。”   杨暄松了口气:“能来就好。”   已经等了这么久,再多几个月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还同往常一样,日日不离崔俣,随时帮他压制一发就是。   他看了眼崔俣,目光流动着暧昧。   崔俣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耳根略红。   拳抵鼻前清咳两声,崔俣问道:“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根据册子上人名,悄悄排查一下对方是否中了蛊?”   册子上那么多人,并非个个罪大恶极,因利被迷花了眼睛,主动请蛊,若幼时就中了蛊,每日里凄凄惶惶,长到今日,得多可怜?再说,就算罪不可恕,也不应该被蛊虫判罪。   这蛊,将来怎么也得找机会,全部给解了。解完,论罪的论罪,该放的放。   项令颌首:“我也正有此意。一些悄悄的来,应当不会被察觉。”   ……   几人恳谈一番,彼此交心,一时间亲密了很多。   最后,分别之时,崔枢眯着眼朝杨暄放话:“别以为拿下我们俩,龙卫就归你了!你发话,我们可以过来帮忙,但未通过考验前,龙卫所有并不会对你开放,不许起‘使唤二傻子’的心思!”   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又想起秀恩爱一事,他立刻抱住项令胳膊,脑袋依偎在项令肩窝,盯着杨暄与崔俣,目光充满挑衅:“今儿个这游戏,要不要重新玩一轮!我必须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恩、爱!就你们这点小打小闹,从头到尾只亲了一个,就能欺负人了?看我不欺负死你们!”   一边说,他还一边拽了拽项令,眼色示意:跟上节奏!   项令无奈,只得微笑:“找到阿史那呼云是大事,可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若二位有兴致,我愿意奉陪。”   杨暄什么时候认过输?当下就啃了口崔俣嘴唇,目光比崔枢还挑衅:“来啊,谁怕谁!”   崔枢不甘示弱,搂住项令脖子来了个湿吻,亲完,还回味的舔了舔唇,轻佻的摸了把项令的脸,仿佛对项令取悦他十分满意:“我媳妇真美味,乖啊,回去好好伺候我!”   项令微笑点头,没有任何不满。   杨暄:……麻的智障。   他这样对崔俣估计被会打。 第276章 抓不到   这夜, 崔俣和杨暄成功坑了崔枢, 钓出了另一龙卫项令, 并在崔枢挑衅下,答应了日后的游戏大战。   应是应下了, 游戏却不会当下立刻玩, 无它, 大家都太忙。   手里信息量已经不少, 杨暄得带头跟那突厥人阿兄那呼云杠了,想一想,这种时候,好像只有崔俣略闲,还能坐在炭盆前,捧着茶逗小老虎玩。   对此, 崔枢屡屡投来怜爱目光。   初时,崔俣还以为小叔叔是嫉妒他, 故意表现的一派淡定,还教会了小老虎作揖拜年卖萌的高难度动作, 见到小叔叔就得意炫耀, 引他眼馋,慢慢的,他咂么过味儿来, 小叔叔这是可怜他呢!   同以前神龙见首不见尾,数日看不到人影不同,这些日子, 小叔叔每天都会回家,时间上可能不固定,但每次回来,都要和崔俣坐一坐,抚摸一把漂亮侄儿狗头,以示安慰。   崔俣:……   “唉——”崔枢悠悠叹气,语重心长,“不是我们不带你玩,你不会武功,一乱起来,我们担心没时间护你……你乖啊,这揪人,打打杀杀的还有血,是挺刺激,但真不如你那游戏有趣好玩,等我们忙完了,就来陪你,那个游戏,我让你几步,让你先秀恩爱!”   说完,他还挑着眉毛拍胸脯,眸色坚定,一副‘怎么样小叔叔是不是很大方’的体贴。   崔俣:……小叔叔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并不喜欢玩游戏。”   小叔叔一脸‘我懂,别扭孩子都是口是心非’的沉痛,漂亮侄儿还是太孤单了,得哄:“那小叔叔喜欢,你陪小叔叔玩好不好?”   崔俣扭头:“我喜欢安静。”   小叔叔看着小老虎头顶扎着的小揪揪:“是啊……喜欢到只能玩小老虎,什么花样都玩出来了……”   崔俣咬牙:“我真不觉得无聊!”   “好好,乖侄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叔叔一脸‘你美你说什么都对’,“那你想吃点什么,想要点什么,小叔叔帮你弄来?”   崔俣深觉这话题不能再进行下去了,果断转开:“你有空,怎么不去找项令?”   崔枢一脸莫名其妙:“为什么有空就要找他?”   陪漂亮乖巧又可口的侄儿多好!为什么要浪费时间!   他表情不似做伪,崔俣就真有点好奇了:“你们感情不是很好?”难道之前秀恩爱只是例外,是故意的?   这个当然是,崔枢立刻点头:“好的不得了!”   “那你——不想他?”   这么问,崔枢懂了,立刻嘿嘿笑,眉眼略猥琐:“嗯……想他时,自然会去找,我现在又不想干。”   崔俣:……   所以,有冲动想干那种事时,才会去找项令。   所以秀恩爱举动还真是故意,平时并不那样,甚至可以说相反,非常少。   崔俣莫名怜惜项令一秒。   “那他不想你?”   “想我时就会来找我呀。”崔枢看看崔俣,一脸‘登临顶峰,一览众山小’的优越,“你以为我们会同你和熊太子一样,只要有空就粘一块?我们是大人。”   崔俣差点呵呵出声。   推己及人,小叔叔大概以为,项令来找他,也是因为想干那事。这恋爱观,一定很让项令头疼。   见漂亮侄儿半天不说话,崔枢摸了摸他的手,觉得稍稍有些凉,顺手塞了个手炉过去:“想什么呢?”   崔俣眉睫微垂,低头看着手炉:“我在想……距离产生美,越是不常见,越是会想念,项令肯定会常常想来见你。”   “是啊,总是来找我,有空就来,也不看我是不是正有事不方便,好几回都找到胭脂巷了,还瞎吃醋!”   崔枢一脸纠结,眉毛都皱成一团,看似是真烦恼,并不是有意秀恩爱。   崔俣:……   小叔叔性子活泼,爱闹腾,除非有事,绝不会在同一地点闷着,他却不一样,若是无事,很享受清闲清静的生活,条件满足的话,他在家里宅几个月都没问题。小叔叔担心他孤单,无聊,他其实一点都没有。   但小叔叔这份惦记,让他心内一片柔软。   这,才叫家人吧。   小叔叔走后,崔俣一如既往,喝茶,吃饭,玩老虎,看书,借着整理消息的机会,顺便练字……时辰到了,上床睡觉。   次日午后,看着外面灿烂阳光,崔俣有些担心杨暄。   昨夜里,暗卫消息传回说,有人动了,杨暄已经跟过去,许会有大收获,可一夜又一上午过去,未有回音。   有些不正常。   崔俣心绪有些乱,在房间里绕了好几圈,忍不住要派木同出去探消息时,杨暄回来了。   还未傍晚,天光大亮,可杨暄进了崔家院子,就不再避,大步流星过来,冲到了崔俣房间,进门什么都没说,先灌了一壶水。   一壶水喝完,解了渴,杨暄才大力把茶壶放回桌上,咬牙切齿骂人:“那混蛋王八蛋,竟然准备了替身!”   崔俣抚了抚杨暄的背,拍哄两下,压着杨暄肩膀让人坐下:“怎么回事?”   他眼眸清澈,不怒不惧,神色平和,连声音里都带着平静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杨暄就委屈了,大头顶在他小腹:“卿卿……”   崔俣摸着杨暄狗头,好生顺了会儿毛,才再又问:“到底怎么了,嗯?”   杨暄抱着崔俣,让他坐在他腿上:“昨晚我让人发来的消息,你可有看到?”   “嗯,”崔俣点头,“说是有个人动了,你亲自去跟踪。”   “这个人,我以是阿史那呼云……”   杨暄将昨夜的事说了一遍。   贾宜修生前招的东西不少,结合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应该是真的,若是假的,大约他本人得知当时,就不是真的。这些东西颇为复杂,杨暄带着人迅速布控监视排查,很快确定了这些消息的真实性,只是这些人太多,身份不同,社交圈子人脉也不同,大多数看起来并没有交集……   还好人手足够,每个都以一当十,不多时,就揪出了一条线。这些疑似阿史那呼去的下线,圈子网络不同,但有个相同聚合点,那么这个聚合点,这个人,就是关键。   许就是阿史那呼云本人。   昨天晚上,被监视的人里,有一个低调乔装打扮,走出了家门。   此人是个司吏小官,平日里为人做事十分规矩,心思很细,文书工作做的特别好,可正因为规矩的性子,他行事略板正,并不喜晚上出门。   遂他一动,负责跟踪的暗卫就觉得不对,给杨暄递了消息。   “我们都认为,定然是他身上的子母蛊时间到了,必须拿解药……”   杨暄第一时间赶到,跟着那司吏小官,左拐右拐,甚至穿过了胭脂巷,进了一处偏僻暗房……   等不多时,果然有人到了。   一个穿着黑色兜帽衫的男人突然出现,给了这司吏小官一个小瓷瓶,司吏小官立刻打开塞子,仰脖喝了。   杨暄眯眼:“那瓶子里装的,一定是子母蛊的压制药剂!”   崔俣便问:“他们说了什么?”   “只说了几句话,日常的寒暄问候,瞧不出什么玄机。”杨暄摇了摇头,“可就因为太寻常,一点端倪都寻不到,我才怀疑。”   隐秘的控制方法,隔很长时间才会出现的规律见面,每次会面必然都十分重要,再有旁的信息传达渠道,也不如面对面沟通来的好,可都见面了,气氛却如此安静,除了寥寥问候,便没其它,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细想一想,连这寥寥问候,都似是为了缓解尴尬,随意拉的。   杨暄本来打算,跟着这司吏小官找到了人,就要一举拿下,如此情况,他就犹豫了。   他没下令抓,而是继续跟踪。   他想看看,这个兜帽男子,最终去向哪里。   可这兜帽男十分警觉,不知是突然发现他们跟踪了,还是早就发现了,装做不知,意图一举逃离,总之,他动了。   特意选了个巷道十分复杂的区域,身体似游鱼一样,灵活的不像话,迅速在巷道内钻进钻出,身体于夜色和于一处,差点让杨暄都吃了亏。   这人很有急智,还擅用毒,暗卫们伤了两个,杨暄觉得不行,亲自过去抓他。   对比杨暄实力,兜帽男就差远了,最后自是不敌,被杨暄抓住。   “抓是抓住了,却是一具尸体!”   杨暄愤愤咬牙,这厮嘴里藏了毒,自尽了!   “把他头上兜帽一掀,这人看年纪最多二十五,可阿史那呼云在大安潜伏数十年,同田贵妃的奸生子都快二十了,这人怎么可能是!”   可他有解子母蛊的东西,同那吏部小司对接顺利,很明显,他是阿史那呼云的人,是故意抛出来的替身!果然他想的没错,抓了也没用!   杨暄像头愤怒的牛,呼哧呼哧气的喘的特别粗。   崔俣任他发泄情绪,自己也在努力思考。   “咱们行事机密,贾宜修一事也处理的很好,并没有漏洞,阿史那呼云不可能知道咱们已经了然这么多,心起提防,才放替身出来……”   杨暄拍桌:“那老匹夫是奸猾成性,一早就这么习惯性应对了,藏在这一层层人身后,保证出现任何意外,他都不会有事!”   “所以……”崔俣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你处理现场了么?”   杨暄看了崔俣一眼,委屈又幽怨:“就是处理了,我才这么晚才回来……”   发现不对,他立刻想办法补救。   阿史那呼云对身边人肯定有数,这兜帽男迟迟不归,必会引起他警惕,他们做了这么多,还未有结果,如何能打草惊蛇!   杨暄倒是想把现场清理的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不留,可就怕对方有什么暗记,画在地上的,表现在明面上的,他们能抹,但毒物味道呢?使用后效呢?有没有藏着什么玄机?   左思右想不行,不能强行抹去,不如使其曲解。   崔俣颌首:“你顾虑的很对。而且兜帽男同你们捉迷藏了一路,巷子里,街道边,哪哪都是痕迹,想要一点不漏的完全抹去,并不容易。”   而且时间也不多。   “所以我就布置了个犯罪现场。”   杨暄捏了捏崔俣软软的手:“昨夜亥时,刑部大牢有个恶犯越狱,惊动了守卫,众多当值差吏齐齐追出抓捕,追捕过程中,正好撞到了这兜帽男……”   “兜帽男本身打扮可疑,自是要被查问,可他不配合,停都不停就跑,差吏们以为是成功换装的恶犯,紧追不舍。”   “那恶犯看到了,正好耍小聪明,藏身于一处不出,任兜帽男做替死鬼。”   “一对多,兜帽男不敌,也不肯说清楚,落到差吏手里,就咬了毒。差吏们以为抓到了恶犯,结果人死了,一摘帽子,才发现不是……”   崔俣唇角微扬,声音轻润:“差吏们有错,没抓到对的人,可这兜帽男错更大,差吏问话,你直接说不就行了,不说话,还跑,差吏们起疑,紧追不舍,也很正常。”   这意外虽然太过碰巧,却也相当合理,符合逻辑。   杨暄得意的亲了崔俣一口中:“那当然!”   主意是他想的,恶犯是暗卫们找的,一直盯着,到最后,兜帽男死了,现场布置完全,恶犯他们肯定也不会放过,转了一道手,让他在出城途中,最惊险万分的时刻,被差吏抓住。   崔俣:“可确定那兜帽男没留下其它痕迹?”   “我请傅容森和尹子墨帮着检查了,还真在经过的路上,发现了两枚小小的特殊标记,两人帮着处理掉了。”   杨暄眼睛微眯,想想略有些后怕。那两枚标记极不起眼,他的暗卫们转了一圈,擦掉了几个,就那两个,没有发现,若非有这两个龙卫,这一把,他肯定要吃大亏。   “傅容森和尹子墨似是极有偏才,特别擅长处理这些后手……”   许龙卫内部,管理训练方向本就不一,各有擅长。   崔俣看着杨暄:“确定现场没问题,没任何遗漏?”   “我亲自盯着后续,各处未有任何异样才过来见你。”   崔俣轻轻嗯了声。   房间一时安静无比,只有炭盆里木炭燃烧的声音。   良久。   杨暄大头靠在崔俣肩窝:“可是卿卿……这接下来怎么办,我有些不确定。”   这个现场布的合情合理,能顺利骗过阿史那呼云,可到如今,他也只是知道了这个名字,阿史那呼云长什么样子,现在住在哪里,又在谋划着什么,他一无所知。   贾宜修招的东西不少,却不是全部。他再受阿史那呼云,这老匹夫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让他知道,老匹夫的力量,许比他想象的多的多。   他知道那老匹夫与田贵妃有奸情,还有个奸生子昌郡王,但他没证据。没证据,就钉不死人,相当于没有。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可以继续跟踪监视排查,可再出来的还是替身怎么办?   坚持下去,倒是一定能跟到阿史那呼云,可这个时间……大概会很久。   这么长的时间,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或是他们打草惊蛇,或是那老匹夫起了贼心,干出什么不好的事,哪样都很不美好。   “所以……”崔俣拍了拍杨暄的头,“我们用昌郡王钓鱼吧!”   杨暄刷的抬起头,目光从游移到了然:“你是说——”   崔俣狡黠的眨眨眼:“他跟田贵妃的事,理不清楚,谁知道真爱还是假爱,但他对昌郡王,哪怕没有告诉昌郡王实情,也是实在疼爱的吧……”   杨暄对此很是肯定:“这是自然。”   只凭屡次让手下刺青暗杀团行刺越王一点,就能看到老匹夫那颗为父的心!   一个突厥人,潜伏大安数十年,能为什么?不是私仇就是国恨,想要灭大安。私仇上,看不出来,以阿史那呼云干下的这些事,明显是想反大安,或许起初是想反大安,后来有了儿子,就想帮儿子继位?   反正不管从哪个角度,越王没惹他,他没必要盯着越王一个杀。就算越王之前是所有人看好的储君,太子回来,这人选变了,阿史那呼云目标仍然没有变,除了从亲生儿子昌郡王这一角度考虑,没其它理由。   这个人,一定程度上,是疼爱昌郡王的。   崔俣眯着眼:“昌郡王之前虽经了些小伤,受了些小打击,好在人还是好好的,子嗣方面不是不可能有,是不会太多,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有一日,他突然陷进了大麻烦,有生命之忧呢?”   杨暄直接呵呵:“那老匹夫肯定坐不住!”   崔俣微笑:“所以这麻烦,得热热闹闹,举国皆知……”   杨暄跟上:“还得同越王有关,把我这太子择出来……”   二人对视,彼此眸底都是对方倒影,唇角笑意一模一样的阴险,十分默契。   “那么现在,差的就只是个切入点了。”   这一次,他们运气特别好,一打定主意,想要找个切入点,切入点就直接来找他们了。   龙卫关三,日前一直腻腻歪歪的和阿布可儿谈恋爱,现在终于理智回来,开始干正事了。恢复到岗位,听了三日夜下面人回事,第四日,找到了崔俣。   “先生可还记得,天泽寺礼佛会那日偶遇,在下同先生提起的粮价一事?”   关三行事风格一如既往,简单直接,一来就奔主题。   崔俣正在整理卷宗,看看什么机会合适,听闻此言放下东西,坐到桌前:“记得,你当时说只是有些不对,还不确定,要好好想一想。”   关三颌首:“现下确定了。”   崔俣侧首:“嗯?”   “昌郡王,在囤粮。”   崔俣眼睛就睁圆了:“昌郡王,在囤粮?”   真的是昌郡王?   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昌郡王?他敢干这事?手里有人帮他干这事?   “我知道先生在怀疑什么,但此事,属实。”关三神情笃定,显是查证过了的。   崔俣亲手执壶给关三倒茶:“愿闻其详。”   关三指尖轻叩桌面谢了谢,开始说这件事。   这每年粮价,根据一年天时,四季时节,价格是有波动的,并不一定,然关三做生意多年,对这规律起伏把的很准。今年无天灾,算的是风调雨顺,各地收成不错,秋时,粮价该比往年便宜,最多持平,但今年秋时,粮价却略贵。   因涨幅不太明显,没有到不正常范围,他就没太注意。   如今入了冬,照理,这粮价该有上抬,可这上抬趋势,稍稍有些过,他就让人关注了关注。   结果一关注,往里深一查,就看出不对了。   有人在悄悄囤粮,自以为行动隐秘,不被察觉,可但凡要买,就会有痕迹,关三查了数十个州府,跟着买粮人,渐渐摸到洛阳,摸到了昌郡王。   “这位昌郡王有些小聪明,不是没下心思,可他对商路之事,着实不太熟悉。”   昌郡王有心眼,买粮秘密着来,大部分也没有走漕运,而是走的陆路。大商行粮食漕运过来洛阳的,下了船,他才下手买进。他并不知道漕运是太子的地盘,只是知道漕运水深,容易漏消息,谨慎起见,才没有用。   这些粮大部分都是零买,一点一点积聚,每个地方买的数量也不多,他肯定认为很安全。   的确也很安全,若不往外说,没人注意,没见这都冬天了,还没人知道么?   可若引起关三这样的大商家注意,起先不知道没关系,稍微一查,就能查到。商场上的尾巴,想扫清,太难。何况昌郡王又是个不懂商的。   “囤粮……”崔俣有些想笑,“这位郡王爷是想造反?”   关三慢条斯理捧茶:“未必是铁了心造反,许单纯是为了赚钱。” 第277章 做局   “没错!昌郡王哪有那个胆子造反!”   关三话音未落, 崔枢就从窗户外钻了进来, 身形灵活的像一尾鱼:“爹娘给的, 再多,也有数, ‘随便花’三字里的随便, 实际上圈定了范围, 哪有自己的钱灵活?私房, 才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么。”   他一屁股坐在崔俣身边,随手从桌上拈了块糕点就往嘴里扔,吃完还嫌弃皱眉:“你这怎么净放些甜腻腻的小东西,吃着味儿倒是行,可还是不如瓜子嗑的爽快。”   崔俣无奈,朝外间蓝桥招手, 让他上碟瓜子招待小叔叔。   “一碟怎么够?”崔枢翻了个‘忒小气’的白眼,冲着蓝桥背影喊, “给我拿碗装,记着用厨房里的大海碗!”   蓝桥手脚麻利, 速度奇快, 很快端了一大海碗瓜子过来。   香味扑鼻,还隐隐融着甜甜奶香。   这是崔盈熟知小叔叔喜好,特地寻了方子, 亲自指挥厨下,用特殊手法炒制的瓜子,又香又脆又甜, 还不上火。   忙着备嫁,采买归置各样东西,还不忘给小叔叔炒瓜子,这样的好姑娘也是没谁家有了。   崔枢抱着一海碗瓜子,终于满意了,一边磕,一边笑的见牙不见眼:“别停啊,继续说正事!”   崔俣:……还不是为了给你吃瓜子,才停了的!   关三脾气好,也没挑眼,停了这一会儿,重新开口:“粮价与民生息息相关,每一个走向,都很敏感。年成好时,粮价平稳,冬时上涨,春时最高,夏秋平稳滑落。若冬春之交,有资历老眼力准的老农出来,说今年许天灾,操作得当的话,这粮价,便不会降了。”   崔俣便懂了,这昌郡王,许是打着发一大笔横财的主意。本身没有反意,甚至没多少恶意,就想搅一搅粮价,里外吃个饱。想法不错,就是太天真。   “这位郡王爷还是太年轻。”   随着一道清润舒缓,自成一番韵律的声音,项令袍角飞扬,从门外走了进来:“这些小手段,都是商场老狐狸玩的不爱玩了的,一眼就能看穿。”   不是想藏想瞒,就能藏的住的。   崔俣看看摸着青竹杖的关三,看看磕着瓜子的小叔叔,再看拱手行了礼,笑眯眯坐到小叔叔身边的项令:“你们……”   崔枢白了项令一眼,往崔俣身边凑了凑,小声说:“这个不要脸的,一路从胭脂巷跟我到这里,乖侄儿别理他。”   崔俣:……虽然声音故意压低,可大家都听到了喂!   关三表情一如既往没变化,项令……项令也很从容,还能保持微笑,淡定的给自己,和崔枢倒茶。   崔俣就明白了,甭管谁,碰上小叔叔这样的,脸皮练也得练厚。   “太子殿下此刻尚在宫中,无暇它顾,收到关三消息,便让他直接过来找你,我与崔枢……也是得了吩咐,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项令声音舒缓的解释,关三跟着点头微笑,表示确实如此。   崔俣就懂了。   就说呢,龙卫认的主是太子,又不是他,这些大事,怎么会避过杨暄直接同他说。虽然大家彼此熟悉,也知道他在杨暄心里的位置,但规矩是规矩,龙卫们不是不懂规矩的人。   若杨暄发了话,就合情合理了。   “正好,”崔俣想了想,道,“咱们碰头把事情捋清楚,商量出合宜的应对计策,回头报与太子,请他拿个大主意就好,不必事事烦着他一起想办法了。”   “就是这话!”小叔叔对漂亮侄儿一向支持,看着侄儿脸蛋下瓜子,滋味要多美有多美,此刻为了表示自己立场,磕的瓜子皮都飞了,“什么大事小情都要太子过问,要咱们有毛用?今儿个这事,咱们给解决了!”   项令适时端着茶盏,送到崔枢嘴边,崔枢舍不得放下手中瓜子,也不矫情,直接就着项令的手把水喝了,润完喉咙顿时舒畅无比,还打了个嗝。   然而小叔叔并不记恩,用过就丢,瞪了项令一眼:“你靠这么近干什么?边点!”   崔俣:……你们真会玩。   清了清嗓子,崔俣缓缓开口:“日前,我曾与太子有过交谈,突厥人阿史那呼云,肯定是要抓的,但此人奸猾成性,藏的太深,十分不好抓,只跟着手里信息一层层跟踪,不知要耗到哪时,万一中间再发生什么意外,于我大安来说,实不是好事。”   “我便想了个方向,抓不到,就诱他出来。”   他眼睫微垂,眸底似有粲光闪烁:“天泽寺礼佛会上,田贵妃份量不足,未能成功引出此人,可昌郡王……就不一定了。”   崔枢当即抚掌:“妙啊!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何况是亲儿子,自己的骨血?昌郡王要是倒了大霉,那老匹夫一定坐不住!好侄儿,你说,想怎么搞!”   崔俣微笑:“我本来正琢磨着找个契机,扩大深入,关三就过来送了……囤粮一事,可大可小,往大往重了闹腾,谁都扛不住。”   房间静了一静。   关三率先点头:“确有操作可能,只是……需得把太子殿下择出来。”   这事不管怎么操作,离不开皇廷,离不开朝堂,为大局计,太子肯定不能卷进去。   崔枢拍桌:“那就拱越郡王同昌郡王斗!这两兄弟早有嫌隙,虽被田贵妃暂时压了下去,可那把火,还是在的。”   “若要越郡王扬起最大斗志,不遗余力把昌郡王往死里踩,需得给他增加点勇气。”项令指尖在茶杯沿上轻转,修长眼睛微眯,眼底一抹瑰色触目惊心,“比如,两兄弟现在都是郡王,若昌郡王先起来了……”   崔枢打个了响指,眼眸晶亮:“让田贵妃感觉昌郡王情势不对,帮着昌郡王恢复王爵,还要让越郡王眼睁睁看着!”   根本不用多想,就能脑补出一场宫廷倾轧大戏!   崔俣眯着眼,眸光幽深:“除此之外,我还有个建议,这粮税不分家……目前朝中势力,支持太子的已然不少,但这户部,却立场不明,偏它又足够关键。这一场,咱们能不能搭上顺风车,降一降户部?”   项令崔枢关三齐齐看向崔俣,目光不乏惊艳,还真是胆大敢想!   细细一思,也不是不可行。   房间安静良久,关三率先发声:“我能想到办法,找到人,把昌郡王购粮囤粮一事,与户部粮税挂上钩。”   项令跟着思考:“等事情稍稍闹大,就悄悄提醒昌王,引他想到甩锅给户部……”   “昌郡王被养傻了,不知道自己情况已经危险,只消把消息透给田贵妃……”崔枢磕着瓜子,嘴角笑意十分邪气,“不用咱们出力,田贵妃就能主动想办法,为儿子奔波操劳。咱们这位田贵妃,可是很有本事呢。”   崔俣微笑:“如此,昌郡王势起,越郡王就有了理由攻击……”   再加上一切都是在越郡王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解前后始末,他对田贵妃,对昌郡王的恨,肯定更深。   杨暄身边的老太监史福很给力,目前发展出的力量已经不少,只要稍稍煽点风,点点火,这出戏,怎么可能不闹的大?   届时他们再偏帮越王,哄着逼着太康帝对昌郡王冷了心,撸了爵,甚至关起来,再受点‘越王故意迫害’的罪,阿史那呼云还能坐得住?   昌越两人拖户部下水,互相牵制,前期,户部做为角力工具,许还会得一二分注意,到了后头,那两兄弟往死了干架,谁还管户部?可户部被折腾的麻烦不小,没人管,就有了危机。   此时,便该太子杨暄出场,干净利落的帮忙解决危机,顺便,也就得了户部青眼。   效果再完美不过!   崔俣与项令崔枢关三四人头碰头,个个眯着眼,勾着唇,一脸精明狡黠,你一句,我一句,你一个建议,我一个点子,不多时,竟把这事来来回回捋了个通透,连细节都补充好了!   三个臭皮匠,还能赛过诸葛亮呢,四个聪明人,想个谋局,简直不要太简单……   事说完,散会,小叔叔都没留恋侄儿的美色,也没舍不得半海碗瓜子,嗯,只抓了一把放在荷包里,看都没看项令一眼,就飞出窗子,忙去了。   崔俣&项令:……   关三微笑,还是他的可儿好。   接下来,大家离开,各忙各的,太子这头,由崔俣上报沟通。   没办法,现在太子太忙,谁见他都不方便,唯有崔俣,就算他不想见,太子也会忍不住,夜夜来爬床。   ……   不到十日,一桩趣闻就顺着漕运河道,南来北往的客商,传了开来。   主角是一个小寡妇。   小寡妇削肩莲足,杨柳细腰堪堪一握,眉梢眼角俱是风情,十分勾人。   这小寡妇原先不是寡妇,九月里新死了男人,男人来头不算大,姓高名平,在平头百姓里却算个官,是武阳郡下青阳县仓吏,别的不管,只管收税粮。   这是个肥差,从中克扣点,拿点东西,做的小心点,别人根本不会知道。要想拿多点,发点财,也行,跟上司商量商量,大家对半,或者你几成我几成,一起发财,大多不会被拒绝。   官场么,就是这个样子。   这高平呢,跟别人不一样,他胆子大,吃多少都嫌不够。   今年九月,武阳郡来了个手里不差钱的大粮商,要买粮。这粮商也懒不愿意发力气,从农户家里一家家收,就问高平,这县仓里的粮,卖不卖。   赚钱的机会,高平怎么会说不卖?他不仅卖,还私里使了手段,让各家农户都把粮食送来,该交的税粮,交他那儿,多出来的,也卖在他那儿!   他两边吃差价,给商粮的价报的高,给农户的价压的低,农户还不敢反抗,因为一说不愿意,他就翻了脸。不愿意,行啊!那这税粮,你交的不够啊!什么?交够了?大家都看着了?你问问,谁看着了?看着的那是等的久,粮交不顺,想看热闹呢。你再问问,谁看到了?怎么样,没有吧。我这本子上可记的清清楚楚,你这税粮不够,一颗都没交呢,来吧,交吧。哦,你改主意了啊,想卖?行啊!我看看……唉呀对不住,刚刚看花眼了,你这税粮啊,确实已经交啦!   就这样,高平里里外外吃差价,赚了个肚圆。这些日子里,他美貌妩媚的媳妇高李氏,都跟着买了一堆衣料子,手镯子,吃的用的,什么贵买什么。   那不差钱的大商人躺着把任务完成了,走前,请高平吃饭,给抽辛苦费。   去的是一间花楼,红牌妓子伺候着,俩人玩的特别好,酒喝的也多,第二天出来时,高平还走不了直线,一个不注意,脚一滑,跌进河里,摔死了。   按理这事是高平倒霉,但他媳妇高李氏有心眼,会闹,借着高平的死大做文章,非要仵作给验尸,说是他杀,谋财害命,杀人灭口。那不差钱的富商没办法,赔了一大笔银子,把这事给抹平了。   照一般情况,这事到这算完了。高李氏这寡妇也没再闹,想着怎么打扮自己,勾搭别的男人再嫁。可不知怎么的,这高李氏突然开窍了,她觉得以她这身段,这长相,委屈找个平头百姓太可惜,小官小吏她也看不上,可想要嫁官吧,哪怕是做个小妾,也没这方面人脉关系。   不知道从哪得了灵感,催生了主意,她把高平的死又翻出来了,开始写状子告状。她告状,不关心结果,也不关心申没申冤,这堂官要是长的好看,她就缠着腻着,各种造做,各种勾引,试图勾的人家纳了她,这堂官要是长的不好看,还老,她转头就走,连状都不告了。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铩羽,小寡妇这状,已经告到洛阳来了。   你说拦,拦也不拦不住啊,咱们大安律法是讲道理的,人家要告状,你总不能让告,人家不满意结果,越级上告,有规矩管着,顶多打几鞭,可小寡妇横了心,挨了鞭子也要告,你有什么办法?只有随她了。   对于一帮看热闹的,俏寡妇高李氏嗤之以鼻,十分瞧不上。   这群人懂什么?她就是发挥她的特点,一路美美美,挨鞭子又怎样,更能衬托她娇小可爱我见犹怜哪,没准就有哪个贵人瞧上了,纳她入府呢!   小寡妇,貌美腰细,爱勾搭人,替夫告状,每一条每一条,都是爆点,迅速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加上现在是冬月,马上进腊月,离过年没几天了,大家置办东西的置办东西,返乡的返乡,正是最热闹,热情最高的时候,见面不说新鲜事,不聊八卦,玩什么?   事态迅速扩大,小寡妇还在路上,没进洛阳城,整个洛阳百姓对此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有人专门在各处等着,就为看一眼,这小寡妇是不是像传闻里说的那么风骚。   这势头起来,大家都是看热闹的心思,唯有昌郡王慌了。   旁的他不知道,可这事,同他买粮有关啊!那高平一死,他就知道了,把那惫懒,不会办事的粮商拉过来狠狠训了一顿,罚了一通,好在事情已经解决,他才放下了。   谁知那高李氏又出来作妖,拿着这事闹!   怎么办怎么办?   这案子只要深查,一定会牵出那粮商,再深点,就会带出他。他只想偷偷赚点小钱,可没想干旁的!   他性子娇纵蛮横,不讲理,打杀人是常事,可他不傻,他这样,父皇母妃还宠着,是因为他懂眼色,知道‘度’。身为皇子,有些事,随便他怎么玩,玩死多少人,父皇母妃都不带眨下眼的,可有些事是底线,不能做,甚至连碰都不能碰。   他这皇宠来的容易,败也很容易,这里头,容不得半点失误!   正急的揪头发,偶然经过一处宫殿时,听到了宫女们的闲话。   宫女同太监不一样,到了一定年纪会放出去,也不全是家里条件不好,被卖出来的,很多家里条件不差,想要博个好前程。每年,宫女都有同家人见面的机会,若家人得势,若是宫女本身在主子面前有头有脸,需要帮着主子做事,也能时时同外面透个气,信息量不少。   宫女们毕竟眼界有限,得了闲,聚在一块瞎聊,扯的都是八卦,户部,税粮在她们嘴里,也就是各种家长里短的段子。   什么听说哪哪遭了灾,不大,就没报,可毕竟是灾啊,收成减了,税粮不少,百姓们种出来的粮食还不够交官的,接下来怎么活?说是士农工商,可这农户日子,着实比不上行商的,官家也不管。   什么哪家小官纳的农女还因此享过福,往年没她的好处,可有一年欠收,饭都吃不饱,那农女爹是地主,粮特别多,跟户部仓房关系好,没交多少锐粮,因此后宅过手,都斗过了身为表妹的贵妾,还趁机怀了个儿子,终生有靠!   听着听着,昌郡王住了脚。   户部……税粮……   是啊,他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那高平,确同他手下的富商搞过粮食主意,可高平是仓吏啊!户部的人!这事,照理户部有责任!怎么管理的,让小吏钻这么大空子?还是本身上级就有问题,上行下效,所以得了这恶果?   没准高平的死还真不是意外,就是户部为了掩藏卖税粮一事,故意推出来的替死鬼!   这锅要推到户部,哪哪都是事,随便一揪都是小辫子,何愁没事实佐证?只要焦点转移,再让自己手下躲一躲避一避,管她小寡妇怎么告状,都扯不到到自己身上来!   昌郡王自认为想到了一个无比完美的好主意,立刻着手行动了。   可惜,到底是被田贵妃惯着长大的,哪怕底子不错,是个机灵聪明的,长年累月这么下来,也就是个自作聪明。他的手法可以说是简单粗糙,处处都是漏洞。   都不消杨暄这边怎么提醒,似在似无给个头,田贵妃就自己查下去了。   查完好悬晕过去。   曙儿啊……他怎么敢!   囤粮,也是他能干的?   自以为聪明,把锅推给户部就没事了?明眼人随便一看,就能看透!他以为太康帝是瞎的么?再在她面前表演的温柔,再在儿子们面前表现的温和,那也是个皇帝,心狠手辣的皇帝!没点心机,怎么可能坐到这位置?   田贵妃仍然记得太康帝做皇子的那些日子,如何胆大心细,如何心黑手狠,什么都敢算计。   也就是后来,帝位稳了,日子顺了,他才懒了,放开手任朝臣甚至她施为,只要不出大事,只要不让他觉得麻烦,一切好商量……   田贵妃很痛心。   她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儿子们变成现在这样。她的付出,她的心血,难道还不够么?儿子们为何不懂她!   昌郡王,因为……一些原因,不可以,也不可能坐到那个位置,再说也是幼子,正好轮不到,那位置,注定是越郡王的。她尽力扶持越郡王,巴心巴肝,努力培养两兄弟的关系,一切都很好,很完美,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样?   可再失望,再难过,也得收拾残局。   曙儿……是她的儿子,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又养到现在,如何能弃?   她不能让他被太康帝厌弃。   得想个法子……   田贵妃正在为昌郡王冲着太康帝各种使劲时,越郡王嗅到了异样味道,开始顺着户部这官司,寡妇高李氏,往深里摸查。 第278章 皇就是戏多   昌郡王现在处境很危险。   他自以为样样玩的溜, 皆在掌握, 实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种种小心眼, 种种为挽回局面做的小动作,要多粗浅有多粗浅。   为了避免儿子继续瞎胡闹, 闯出更大的错, 田贵妃把昌郡王叫到身边, 好生指点开导了一番。   她不开导, 昌郡王还能安慰安慰自己,不去想那不好的局面,晚上也能睡个好觉,她这一往深里剖析,掰开了揉碎了说,处处是危险, 哪哪是死局,昌郡王吓的……直接就晕了, 晚上还发起了烧。   田贵妃:……   没办法,儿子怂, 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不能不管。   田贵妃叫来太医仔细问过,知道昌郡王只是神思受惊,几幅药就能好, 略放了心。她将昌郡王妃郑叫来,叮嘱她好生伺候昌郡王,就收拾心情, 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太康帝使手段去了。   她想过了,昌郡王这事做的是不对,尺度没把握好,有些过,但这孩子满心赤诚,只图赚点钱,没想着别的,只这一条,就值得被原谅。   谁家孩子不犯错?好好教就是了。   可是在皇家,这个跟头跌的就有点重了。一旦事情抖出来,被别有用心之人推波助澜,昌郡王又没有朝堂势力扶持,臣子们口诛笔伐,昌郡王会跌的多惨,可想而知。   唯一能跟朝臣死杠,权力还大于朝臣的,只有太康帝。   她们母子,眼下谁都指不上,只能指着太康帝。   太康帝最是怕麻烦,等事情发了,再去找他庇护,定会引来他的不满。要干什么,现在就得赶紧。只要哄的太康帝心里有了固定印象,对昌郡王心起怜爱,就算日后事情发出来,也不消怕,太康帝自己就能护短搞定。   反正只是囤粮赚钱,又不是要造反。   可因天泽寺魇胜一事,越郡王昌郡王兄弟相残,引得太康帝厌弃……有点不太好办。   但田贵妃是谁?   独宠后宫数十年,做为太康帝最宠爱最信任甚至最倚靠的妃子,田贵妃对太康帝性格弱点的拿捏,可谓出神入化。   她并没烦恼多久,就想出了良策。   她换上素衣,脸上搽了层略白的粉,甚至连唇上都轻轻扑了扑,然后,告了病。   母子连心么,昌郡王烧的那么厉害,她这个做母亲的跟着病倒,再正常不过。   不多时,太康帝就来看她,看到她脸色苍白,唇色暗淡的病容相当心疼:“怎的一时不见,就病成这样子?为了曙儿?”   田贵妃泪盈于睫:“求皇上莫要责怪曙儿,非是他不孝,是臣妾不好,臣妾没照顾好自己,不能伺候皇上,还惹的皇上跟着难受,是臣妾的错……”   她妆容未理,素眉素眼,头发也只低低挽了个髻,连枚钗都没用,身上衣服更是整洁纯白,纤尘不染,瞧着生生小了几岁,似有了年轻时的青涩韵味。   等她这一哭,泪水要掉不掉,跪在床上叩头请罪,素白绸衣滑下,勾勒出完美的腰臂线条,再加上发后那一小片雪颈……   这成熟青涩两种气质撞击,撞出了一种另类妩媚诱人的味道。   特别勾人。   太康帝呼吸有些粗重,忍不住伸手轻抚田贵妃的脸,大手搂住她的腰,抱她入怀:“朕何曾说过朕生气了?嗯?”   田贵妃最懂眼色会来事,一看太康帝这样子,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肩膀被匕首穿透,血流的不行时,她都不会拒绝太康帝的亲热,何况此时?   她适时惊呼了一声,眼角缠着情思,声音含着嗔意:“皇上……”   好一番云雨。   事后,太康帝看着田贵妃娇弱的样子,有些不忍,摸着她的头发:“你好好休息,里里外外的事,就交给下人们,嗯?”   田贵妃依恋的看着太康帝,像个柔软听话的小姑娘:“嗯,臣妾都听皇上的。”   结果离开田贵妃宫殿不到两日,太康帝就后悔了。   也不知怎的,平时都好好的,田贵妃这一病,后宫里麻烦陡然多了起来。不是哪个宫主遭宫人们克扣,病了快死了,就是几个贵人美人各种想心思争宠,想借着田贵妃不在,给自己谋个机会。   太康帝是男人,有漂亮女人为了自己疼爱争个先,他还是有几分骄傲的,但这些女人不懂事,彼此手段使的那叫一个狠,人命都闹出来了,他就不高兴了。   他的后宫,虽然宠幸次数不太多,但有名分的,大多与朝堂局势关联,这样死了残了几个,臣子们怎么可能不寒心?   于他而言,这些女人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于朝臣们而言,这些女人可是骨肉至亲!   事情扎堆的来,伤害的臣子心,就不只是一颗。   人们一不满,组团的闹,把太康帝给吵的,晚上都睡不好觉。   他第一次心生抱怨,田贵妃这病,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若她在,肯定能处理的好好的。可他亲自发了话,让田贵妃好好休息,旁事勿拢,现在田贵妃身体还未好,太医们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怎么也得养小半个月。   小半个月,朝臣们都能闹的飞起了!   太康帝十分头疼。   然而麻烦并没有因为他的头疼终止,他下令警告过了也不管用,总有那么一些被深宫生活折磨的精神不正常的女人,说什么对她们都没用了,她们什么都不怕,就是想临死前拼一把!   偏偏事情不发出来,这女人不露出来,太康帝都不知道谁是疯子!   就在事情即将失控,太康帝下定决定清理宫廷,掀起一轮腥风血雨时,昌郡王好了。   田贵妃也病好了。   田贵妃急太康帝所急,得知事情,立刻出手,稳稳的压住了!到底是掌了后宫事务数十年的人,各种危机应对方法都很熟练,把一桩大事化为无形!   太康帝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田贵妃安排的,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知道田贵妃有些本事,一些事交给她能很快很好的完成,可这次的事这么大,竟然也能这么快平息……若只说后宫便也罢,这还连着前朝呢!   他是不信田贵妃有前朝力量的,这个女人胆子小,一直以他为天,从不会做逾矩的事。   他想不明白,田贵妃就给他提供答案了。   这夜,田贵妃又勾的太康帝上了她的床,云雨初歇,气氛最是安静旖旎的时候,她提起了昌郡王。   “……臣妾一听曙儿好了,这心里呀,就像搬走了一块大石头,陡然一轻,人也跟着好啦!当年慧知大师说的真对,曙儿就是臣妾的福星啊!”   她感叹的说着话,太康帝思维发散,也想起了这件事。   皇子出生,照规矩要请位大师批命,当时局势紧张,不大顺利,太康帝就没请,等事情过去,才请了天泽寺高僧慧知大师推算八字。   慧知大师是得道高僧,平时极为少言,人也难请,可他的掐算非常准,从未出过错。   他说昌郡王是福星,才可能不足以挑江山,但他生而具功德,只要有他在,杨氏江山可续,杨氏血脉可延,中兴有旺。   太康帝初时还有些不满,他的儿子,才能怎么可能不足以挑江山?后来想想还有越郡王那个大儿子,这点不满就压了下去。这样正好啊,兄友弟恭,江山顺泰,当然是福气!   这事不大,高兴了一阵,他就忘在脑后,今日若非田贵妃提起,他都想不起来。   耳朵里听着田贵妃的话,未入心底,脑子放空,任思绪随意发散。不知怎的,太康帝回忆起这些年来,顺与不顺的点点滴滴。   很奇怪,事情顺利时,他想不起太多东西,可事情不顺时,总有昌郡王身影出现。不是受伤了,就是生病了,要不就是哪里不满意,不高兴,心里不舒坦,各种折腾。   如此反过来,岂不是昌郡王不适了,他的事就会不顺?   太康帝豁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田贵妃‘一脸茫然’:“皇上,您怎么了?”   太康帝自是不会同田贵妃说的,他是皇上,要喜怒不形于色么。   “没什么。”   他又搂着田贵妃躺了下去:“睡吧。”   田贵妃适时纤手掩口,打了个优雅的小呵欠,依着太康帝,睡了过去。   不多时,她转了个身,唇角扬起浓浓笑意。   成了。   第二日,太康帝就叫来昌郡王,做慈父状,各种关照。   昌郡王有点懵,但他不傻,一下子就联想起之前田贵妃说的话:一切有母妃呢,你就乖乖等着吧。这是……母妃替他拉回圣心了?   他别的本事没有,扮乖撒娇最有一套,还知道扮点委屈,有来有往。他说自己有错,之前是想左了,再有人哄着说着,就跟哥哥闹翻了。   “可是哥哥也有错!”他鼓起小脸,皱着眉,做出可爱又委屈的样子,“他就不能多疼疼我,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我不就是淘气了一下,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到现在我都知错了,他还不理我……”   装的特别像回事。   两天下来,太康帝被他哄的哟……再加上田贵妃适时敲边鼓,身边也没有麻烦事,总是回忆起以前快乐的日子,尤其昌郡王小时候,圆圆胖胖活像个白团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太康帝一高兴,就下了旨,升了昌郡王的爵位,以后就又是昌王了。   昌王也没乐坏脑子,在田贵妃示意下,自己把囤粮的事交待了,认了错,说就是好奇,想了解了解民生,顺便赚点钱,看看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太康帝还是气了一下的,可是仔细一问,昌王这事办的相当粗糙,连买粮都大张旗鼓,任谁一摸就能查出来,还造反?这孩子根本没那智商啊!   他就故作不高兴,训了昌王一顿,看昌王吓的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站在一边,又不忍心了,象征罚了几日禁足,这事就算过去了。   昌王爵位回来,美的不行,各种得瑟,旁人见了,见面怎么也得道声恭喜,这位小爷脾气可不是吃素的,惹着了人报复怎么办?遂局面一片大好。   越郡王就呵呵了。   他这弟弟真是出息了,会演了,还同父皇撒娇认错,说就是兄弟间的小打小闹,怪他这当兄长的器量小,这话你怎么不亲自到我面前说呢?是真知错了,还是装的,你丫自己心知肚明!   囤粮这么大的事,父皇还能轻轻放过,可见是被蒙了眼,迷了心!这一步是囤粮,你放过去,下一步他造反,你是不是也要鼓着掌说反的好,反的妙啊?   还有母妃……   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儿子一分?   ……   那边宫里闹腾着,这边崔枢一边磕着奶香瓜子,一边拍桌子:“我说什么来着?田贵妃自己一人就能搞定吧!都不用咱们帮忙的!”   项令一脸‘你对你对你说什么都对’的淡定,熟练的给他倒茶喂到嘴边。   一不小心又秀起了恩爱。   崔俣一点也不嫉妒,扯了扯杨暄袖子,眉眼慧黠:“越郡王这么可怜这么无助,太子殿下就帮帮忙呗。”   杨暄摸了把崔俣小手,故做淡定,比项令还能装逼:“既然太子妃这般吩咐了,孤自然照办。”   崔俣:……太子妃是什么鬼!   崔枢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一脸羡慕。   这个好高级!好恩爱!   项令端茶盏的动作僵了一秒。   ……   昌王成功升爵,越郡王还是郡王,照礼,见了面,越郡王是要向昌王行礼的。但他是兄长,占着‘长’之一字,再加上昌王之前在太康帝面前的表现,也要自圆其说,并不会逼着他行礼,越郡王也弯不下那个腰。   这一幅兄友弟恭画面,外人看着很美,越郡王心里却无比别扭。   这个弟弟犯下大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父皇还纵着他,不但不罚,还升了爵。可他呢?他勤勤恳恳这么些年,到了双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他怎么看,都觉得昌王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讽刺。   越郡王本就不甘心,这下能忍才怪,积极联络户部,投身收集证据,誓怼昌王的伟大事业中。   户部正被昌王一招甩锅弄的焦头烂额,见越郡王过来帮忙,登时大喜,心内怀着感激,与越郡王一起工作,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接着,就是一边倒的朝斗了。   越郡王人阴,拿到证据,也不私下报太康帝,怂恿着户部怼昌王,他在朝中经营有人脉,随势跟着大骂特骂,户部官员也各有人脉,随之发动起来,几方齐下,批的昌王……惨不忍睹。   偏昌王之前被田贵妃管着,被太康帝看着,并未发展出一点朝中人脉关系,这势头一起来,根本压下下去。   好像昌王这王爵如果不削,就不足以平民愤似的……   这期间,从头到尾没太子什么事,根本没人顾着他,也没人防着他,正好让他有机会干自己的事,顺便看戏。   他想着,阿史那呼云该坐不住了。   结果阿史那呼云是动了,却并没有亲自出来,只是抛出异兽鸟头刺青团,不顾一切刺杀越郡王。   不、顾、一、切!   刺客团死的人尸体都是用车拉的,百条人命,换来了越郡王重伤。   鬼门关上打个滚,越郡王醒过来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侧妃庄姝十分憔悴,挂着眼泪扑到他床边:“殿下您终于醒了!”   一看就是衣不解带在旁伺候的。   越郡王心中微动,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活过来,就没事了,你莫担心……这里就你一个人么?王妃呢?”   庄姝眼睫微颤,目光略游移:“王妃姐姐之前一直守着殿下来着,只是小殿下年纪小,又病了,离不开人……”   “行了。”   越王闭上眼睛。   伤重濒死,他被放弃也很正常,女人的指望是丈夫,丈夫没了,还有儿子,这种时候,儿子当然更重要。   他又想起了田贵妃。   庄姝只提王妃,不提田贵妃,想来田贵妃也没把他当回事,估计也就是面上情,过来看了看。死了他,她还有皇上,还有昌王不是?   真是没想到,自己英明小半生,到头来,守在身边的只有庄姝。   越郡王长长一叹。   这种时候,掉眼泪是忌讳,庄姝擦干眼睛,开始小声说话。因为是故意找话说,所以她的话起的哪哪都有,没有逻辑。   “殿下只管好生养着,您这伤,妾问过太医了,只要醒了,好生照顾着不要起烧,过不几日就能下床了……”   “殿下那只鸟儿,妾给您喂着呢,羽毛油光水滑的,特别好看……”   “殿前早梅开了,淡淡的黄色,没什么香味,可瞧着素雅,让人心情极好……”   “殿下……为什么那些刺客只冲着您,为什么不杀妾,妾愿意代您死……您让他们冲妾来吧,求您了,让他们冲妾来吧,别再这样伤害殿下了……”   末了,庄姝还是没忍住,颤抖着哭出了声。   越郡王握住庄姝的手,一下一下轻拍:“莫哭,莫哭,我无事……”   是啊,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些刺客就认准了他,回回都冲他来,不管旁边有没有别人……   “殿下这般受苦……娘娘知道么?”庄姝红着眼睛,“娘娘知道刺客只冲着殿下么?每一次……每一次都……娘娘本事那般大,为什么就不……就不……”   接下来的话有些诛心,庄姝不敢再说,只是哭。   这件事,越王从未往深里想过,这次一愣,只往里想了一想,心下就发寒。   是啊,母妃……知道么?   刺客次次针对他,一次两次不算什么,可这么多这么多次,是不是有点不正常?母妃那般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知道……却什么都没有做。   母妃大概早就放弃他了,母妃眼里,只有弟弟。   之前,还假惺惺问候两声,现在连问候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她被行刺……母妃,是想他死吧。   死了,就不会有人拦昌王的路了。   越郡王心内一片悲愤,可他伤势很重,动不了,只能每天看着床帐上的图案,各种深想前事。   这时候,朝局形势突变。   本来,以越郡王布置的人手,户部自己的力量,几处一起发力,定能迫使太康帝惩罚昌王,可不知怎的,突然有为昌王讲话造势。   说越郡王和户部勾结,为了洗干净自己屁股下的屎,拉天真无邪的昌王下场。昌王是做了些事,但‘造反’一罪,实不敢领,一切都是户部捏造想象。昌王只是想赚点钱。寻常商家为了赚钱,也是要囤积货物,贱买贵卖吃差价,为什么昌王不行?就因为他是皇子,就因为他有哥哥,永远做不了皇帝,所以要被这么欺负么?   户部顶不住火力,越郡王重伤未起,局势慢慢反转,很快,昌王又能昂着头四处走了。   越郡王吐了血。   庄姝哭的不行:“殿下……他们这是要逼死殿下啊……我替殿下不值……不值啊!”   越郡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等身体好一点,能动了,越郡王立刻布局。   把先期得到的所有证据,甭管哪来的,全部归拢,不够的,就捏造……他攒了足够判昌王死罪的折子,送到了太康帝面前。   他头重重磕在地上,声声泣血。   “非儿臣不宽厚,只是昌王……儿臣不能纵着他出错!捧杀亦是杀啊父皇!在您看不到的地方,昌王已经有了自己的人,自己的实力,朝中还进了人脉,否则为什么这么多人为他说话?儿臣承认,儿臣是有些小心思,动了些手,但昌王若真无辜,就不是现今这局面!儿臣不能看着唯一的弟弟被养废了!”   “儿臣知道,这折子父皇看了必会生气,可明知如此,儿臣也要做。儿臣盼着弟弟好,想要把他从歪道上拽回来!”   太康帝气的不行,当即叫昌王过来自辩。   昌王脑子不够使,第一反应是怼越郡王,说是越郡王故意的,故意使人在朝上为他说话,然后再来这一招,他在朝上没人!   太康帝都气笑了:“你哥哥辛辛苦苦培养人,让人成为你的人,去帮你?再反过来对付你?”   有毛病么?不怕这人自己都糊涂了,不知道该跟谁?   而且看这折子,想想朝中局势,一些人表现……   太康帝眼不瞎,昌王,还真没他想象的那么无辜。   越郡王跪的脸色发白,苦笑一声:“父皇英明!”   兄弟二人再次爆发了激烈大战,什么兄友弟恭,什么彼此相惜,都是装出来的,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没解决,他们还是彼此恨着彼此,甚至恨不得对方死!   末了,也不知道谁身上掉出来一柄匕首,昌王吵红了眼,失去理智,拿起匕首就往越郡王身上一扎——   越郡王本就重伤未愈,这时自然顺势倒下,晕死过去。   太康帝气的踹翻了桌子,立刻叫太医来,给越郡王治伤,同时命人把昌王拉下去关天牢,暂夺王爵,移为光头皇子,什么时候反省过来了,什么时候再说爵位!   意思是,若是反省不过来,或者他不满意,这爵位,就永远别想要了。   昌王直接傻了眼,被关押天天牢时整个人都是木的。   田贵妃这次真晕过去了。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两个儿子,竟然你死我活,彼此容不下了!   她护着越郡王,越郡王觉得她假,她护着昌皇子,昌皇子伤心,认为她偏着哥哥,因为所有的都给了哥哥,所以这点表面上的关怀,只有哄他了。   谁!   是谁教昌皇子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谁教的他!   她明明已经用尽全力挑人选人,避免这种情况了……   又是谁挑拨的越郡王同弟弟离心,就是不肯放过弟弟?   ……   宫里一团乱,宫外案子仍在继续。   小寡妇高李氏不懂什么政治,也不关心事实到底如何,她就是想更大面积的接触当官的,并且勾引,万一被她勾中了呢?   遂不管谁来问话,只要是当官的,她都好好答,来的人越多,她越兴奋。别人往哪个方向诱导,她就顺着说,搞的案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断。   因有人偏帮,案情一点一点,对户部更加不利了。   户部尚书都快愁白了头发,各处求告无门。之前联合的特别好,几乎要穿一条裤子的越郡王,也拒了他,说要养伤。   大家都是聪明人,谁瞧不出这其中的道道?   越郡王养伤是真,但不想理,也是真。   户部,已经被越郡王抛弃了。   到了现在,才发现谁都不靠谱,着实已经有晚了。户部尚书万念俱灰,行尸走肉一般游走在回家路上时,偶遇了太子杨暄。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求了下太子。   未料太子为人着实耿直,也足够霸气,听完来龙去脉,说这事他管了!他会保住户部上下!   户部尚书直接老泪纵横,激动的跟什么似的。   原来峰回路转,还有光亮。   世间总是有希望的,太子……这样的太子,有是非观有担当有责任感,不就是他要效忠的人么!   ……   太子早准备好了一切,连越王搞昌皇子攒的证据,都有他插的手,哪能不知道下面怎么来?   来是得来,但是不能太快,要一点一点,慢慢来。   这才显得出他本事么!   顺便,他还联合龙卫,小小做了个局,让所有人知道,越王悄悄下手,对付折磨天牢里的昌皇子了。   天牢虽严密,但对皇子,也不是那么严的。   大家猜,昌王能顶几天?   杨暄抱着胳膊冷笑,他就不信,这消息出去,那突厥老狗还能坐得住!   田贵妃也开始不安分了,种种迹象都表明,她要动了……   崔宅。   众人再一次开碰头会。   项令眸底瑰色加深,慢条斯理理了理衣角,微笑道:“到我上了。” 第279章 终得密会   太子继续给田贵妃提供搞事机会。   眼下境况, 昌皇子亲爹那史那呼云坐不住, 他亲娘田贵妃必也坐不住。昌皇子人还在天牢里, 别说插手,想见个面, 都得花大心思, 这对爹娘是疼孩子的, 怎么不商量商量?   上一次天泽寺出了意外, 没见成,这一次,必是要坐下来面谈的。   而且,田贵妃定也不会再敢闹妖出别的招,哪怕打着为大家好的心思。   万一又像上次那样,不小心坏了事怎么办?   这一次, 她定会慎之又慎。   太子杨暄急人所急,十分大度, 适时以宗正寺卿,管理皇家事务的身份, 提出了一个没有人能拒绝的建议——祭皇陵。   普通人家每年都还祭祖呢, 何况皇家?这皇陵,每年都是要祭一祭的,但时间上可以灵活, 一般都在过年前后,偶尔因特殊原因,挪到不同时节。今年风调雨顺, 如今又正值冬月,离过年也就有一个多月,时机正好啊!   皇陵在北郊偏西,地方略偏僻,离城虽不算太远,一来一去加一祭,一天是完不成的,需得在外面住一晚。为表对祖宗的敬意,这吃住,肯定不会太好,一般都要忆苦思甜一番,要茹素,要禁欲,最好连炭盆都不点。   田贵妃这种情况,有宠无衔,不是皇后,按理不能同太康帝一起祭陵,最好就别去。以往就是这么干的,太康帝去,她不去,有时太康帝不愿意去,派越郡王代表了,同她一起留在皇城。   可是这次不一样。   今年总的来说很顺利,可各种事,尤其儿子们的事太糟心,太康帝就想亲自祭一祭祖宗,也就是他爹,让先皇好好保佑,如果能托个梦,给他出个招就更好了。   太康帝对此次祭陵一事十分积极。   田贵妃心里有打算,便也闹着要跟。   当然,这话不能直说,要‘走心’。   身份不允许祭陵,没关系,她不进去,就在外围看着,远远磕几个头;吃素受冻没问题,她不觉得苦,以前比这更苦的日子都过过;至于禁欲么,她是女人,胆子小,哪里敢在这么神圣的地方造次?   她不过就是担心皇上,不想离了皇上左右……   田贵妃早摸准了太康帝的脉,想要什么,没有达不到的,这种小事连提前打算都不用,信手拈来。   太康帝就把田贵妃带上了。   ……   这种热闹,崔俣一点也不想凑。   祭陵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照礼仪流程,跪跪拜拜,皇上于祭坛上发表一番洋洋洒洒的演说,所有人激动捧场,再热闹点,有份量的都出来讲点话,甚至来个庄严肃穆的小阅兵……大冬天的,冷风吹着,看这场热闹?   好玩么?   崔俣才不想受冻,再者说,他没有官身,就算得了邀请,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还不如看着洛阳城。   阿史那呼云可能会找田贵妃密谈,也可能不理她,直接到天牢找昌皇子……   后者可能性不太大,皇子身份特殊,牵扯太多,圆起来太费力气,一不小心就会暴露,阿史那呼云潜伏数年,行事机密,不大可能这么冲动。   对他最有利的方法,还是找田贵妃。   可机率再小,也是存在的,崔俣打定主意守洛阳。   然而惜计划不如变化,崔枢过来找他,说是准备好了一切,请他一起去看戏玩。   崔俣直接拒绝:“不去。”   “知道你怕冷,小叔叔保证不让你冻着!”崔枢朝他眨了眨眼,一脸神神秘秘,“我找了个绝佳的好地方,视野好,不透风,能生火盆,还能带茶水点心瓜子!”   崔俣横着眼看他。   所以最重要的是瓜子是吧。   “你想带下酒菜都没问题!”崔枢拍着胸脯,“那地方在下风侧,甭管多大味儿,飘出来就往外往下走,绝不往人群里钻,保证没人闻到发现!”   崔俣看了看窗外天色,稍稍有些意动。   “祭完陵,我带你去山顶断崖,那里有间小房子,特别舒服,能看最完美的日出,最漂亮的云海,还没有人知道!”崔枢瞧出他动摇,又是诓又是哄又是劝,直把那祭陵场面说的好玩无比,跟看耍猴戏似的,又把断崖风光形容的缈如仙境,天下至绝,不去太可惜,日后肯定后悔!   连崔俣挂心的天牢之事,崔枢都帮他想好了。   “放心,天牢那边,小叔叔都安排好了,保证不会出差错,那突厥老匹夫要是敢来,定让他有去无回!”   “去嘛去嘛……咱叔侄一块看热闹……你就当看着太子,别让他犯熊出事……”   崔俣磨不过小叔叔,心里本也有些意动,就不再犹豫,跟着小叔叔走了。   皇家祭陵声势浩大,天子亲自出行,仗杖摆出数里,肃穆又威武,不过速度上,就略慢了。   崔枢带着崔俣骑马,绕小路,走山边,又轻灵又快。   马走山路还是平地,给骑马人感觉差不太多,不会颠的难受,崔俣被小叔叔用超厚银狐皮大氅裹的密不透风,脚下穿着内里加绒的皮靴,怀里又揣了个手炉,别说冷,热的他汗都快出来了,不得不把镶着雪白绒边的兜帽掀开多一点,凉快凉快。   冬日树叶凋零,景致有些萧条,山间却不一样。落叶的树木是光秃秃的有些难看,但山间有松柏,这时节仍卓然而立,披着一身翠色,山群内湿气重,高处隐隐蕴着白色雾团,缠萦在这一丛丛翠色中,云气山色,似紫蒸腾,很是亮眼。   崔俣一路随着马在山间穿行,欣赏了好半晌山景,直到有建筑群出现。   皇陵占地面积非常大,神道,石雕,牌坊,碑亭,明楼,恩殿……光是地面上这些,所占地盘已一眼看不到边,这地底下,可想而知有多深,多宽。   皇上未至,皇陵已被禁卫军清理排查,布有不少护卫。   崔俣是跟着崔枢从山间小道过来的,并未到皇陵门前,也未走甬道,而是远远放了马,直接从林间穿过,走到东侧中峰,顺着一条大树垂下的气生根,荡到了东配殿。   皇陵坐北朝南,三面环山,东边的山是最陡,最远,最不方面,也最不易接近的,这东配殿,离主祭台也非常远。因地势原因,这里刮的是西风,一样的冷冽,没有温度,但崔枢说的没错,这处还真是下风侧,离的又略远,最近的护卫都在数十丈外,随便他们做什么,只要动静不大,还真不会有人察觉。   崔枢选的是东配殿上方阁楼,空间不比大殿,略矮,将将足够一个成年人站立行走,但位置够高,视野极好。空间不甚宽大,也正好方便崔俣置炭盆,只消放一个,整个阁楼都能暖和起来,后方有排气窗,也不用担心受了炭气。   “怎么样,舒服吧?”崔枢生好炭盆,把带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当然,没忘了他的奶香瓜子。   崔俣由衷赞扬:“非常好,辛苦小叔叔了。”   “跟小叔叔还客气——”崔枢坏笑着伸手,“让小叔叔捏下脸就行!”   崔俣慢条斯理捧茶:“上次小叔叔摸了把眉儿姑娘的手,好像……两天没出屋?”   崔枢讪讪收回手,摸了摸鼻子。   他家项令什么都好,就是醋劲忒大,脾气也不太好,总胡乱吃些吃不着的飞醋。偶尔疯狂玩一把,他其实并不介意,两天不下床也没啥,只要自己感觉痛快就行,可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多少有点没面子。   “哦,那是着凉了。”他才不承认。   他至今把不准项令吃醋的点,捏侄儿算不算一条?   把不准,只好作罢,万一侄儿告状……   咳咳。   崔枢开始聊别的话题:“一会儿是皇上主祭?太子站在哪儿?”   “左侧后一步,大概在那里?”崔俣不确定的指了个方向。   崔枢盘着腿,托腮叹气:“这次要是太子主祭就好了,正好是个拉拢人心的机会……”   祭祖先都是露脸的活儿,站在最前面的,一定是得人瞩目最多的,也是确定地位威严最好的方式,以前太康帝懒,越郡王代了不少次,刷了不少存在感,终于轮到太子了,太康帝却要亲自来了。   虽然以太子如今实力,并不指着这个提升存在感,但有,总比没有好么。   叔侄俩一边品着茶,聊着天,嗯,还磕着瓜子,话题从祭陵,渐渐拉到天南海北,天地古今,崔枢还八卦的把遇到的奇闻异事给崔俣学了一遍,跟说书似的,有起有落有铺垫有高潮,加上一惊一乍的提醒,特别像回事,崔俣又是个捧场的,适时应两声,崔枢就更来劲了……   气氛特别热烈。   崔俣一度怀疑,小叔叔非要拉着自己来,肯定是想要人陪。想想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等着事起,哪怕有瓜子磕,也冷冷清清的,太孤单不是?   不经意时,时间总过的很快,好像一恍眼,太康帝就带着大部队来了,紧接着,祭陵活动就开始了。   同想象中一样,仪式庄严肃穆,到处透着威严感觉。   那一列列穿着盔甲战铠,持着兵矛的整齐方阵队伍走过时;大臣们分文武而战,列队跪迎时;太子杨暄一身明黄朝服,眉目锋锐,步履从容走过时……   天高地阔,风声猎猎,气势湟湟。   这一刻的寂静无声,下一刻仿佛震彻天地的‘太子千岁’,宛如一个画面,强烈印入你的脑海。   只有他,只有太子,能给人这种感觉,这种仿佛天地神授的感觉。换了别人,越郡王,平郡王,甚至太康帝本人,都不如太子给人的印象深。   文武大臣们神色各异,叩向地面的头带着敬畏。   这就是势啊……天下之势,天地之势!   祭陵流程走下来,确是有点无聊的,连皇上都有些像木偶,随着礼官一次次不同引导,做不同的动作。哪怕太康帝站的再直,发言再激动,崔俣也从他略僵的动作看出来,皇上已经冷的不行了。   可典礼未完,还得坚持。   看看身上厚衣服,手里捧着的热茶,面前的火盆,崔俣觉得……还是自己更幸福。   再一侧头,发现小叔叔磕瓜子的劲头都没了,打着呵欠一脸不耐烦的瞪着外面,好像在说:怎么还没完?   小叔叔不是就想来这个热闹么?   莫非……   好不容易,祭典终于结束,崔枢来了精神:“那边肯定要开始了,也不知道项令那厮在干什么……”   崔俣就懂了,看祭典热闹是假,盯着项令才是主要目的!   “哼,搞的那么神秘,嘴里说‘我会让田贵妃用我’,却一个字也不往外透,吊人胃口,太坏了!”   崔枢面上嫌弃,眸底期待一点也不少。   崔俣顿了顿:“他做这件事,有不少不可控因素,许会有危险,小叔叔不担心?”   “担心他?”崔枢摆了摆手,眉梢翘的高高的,“他在我们那里有个外号,叫‘十全能手项狐狸’,本事大着呢,你且瞧着吧。”   ……   田贵妃被安置在了祭陵外,西边厢房,专门供随行人员休息的地方。   既然摆出了明面上的理由,就不能不圆,前边声音传来时,田贵妃就假惺惺的去了大衣裳,出来跪在院子里,冲着皇陵方向跪拜磕头,十分虔诚。   她一直行礼,哪怕身子累的微晃,冻的唇色乌青,都没有停。   随行人员却不敢怠慢,赶紧催着桂嬷嬷来劝。   “娘娘敬祖,是一片孝心,可先皇一向豁达宽厚,定是不愿看到有人为追忆他伤了身子……”   “虽说敬祖重要,可皇上龙体更为紧要,娘娘还要伺候皇上,莫伤了病了,不但伺候不了皇上,还引的皇上担忧……”   ……   桂嬷嬷带着人劝了三遍,田贵妃才‘艰难的’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柔声说道:“嬷嬷莫要责本宫了,本宫都明白……”   如此被扶进屋,田贵妃就没再出来,下面人非常着急,生怕这位宠妃真怎么着了。   作为门下省散骑常侍,常侍奉于内廷,调派协调工作处理极强的项令项大人,既然随了行,各种与皇上有关的麻烦事定然要报到他这里来。   田贵妃这通折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能轻忽,这怎么处理,怎么哄人,下面人拿不了主意,自然来找他。   项令微微笑着,手往上方拱了拱:“皇上既然把事交给下官,下官定要办好,你放心,我亲自过去看看。”   从容又稳重,还特别有担当。   报信小太监感动的差点哭了。   到底是外男,讲究个避嫌,项令到了田贵妃下榻之地,也没有惊动人,悄悄把田贵妃门前的太监宫女叫来问话。仔细问过一遍,他就开始吩咐下面。   规矩说不准烧炭盆,没说一定要冻着娘娘,娘娘跪久了,沾染了寒气,泡泡脚总使得吧?去准备热水,药浴,给娘娘泡脚!   娘娘泡完脚,肯定不能干坐椅子上,去给床榻铺上厚厚软软的被子,提前用热炉熏过,保证暖和!   便是娘娘上了榻,也不一定就不冷,多备几个汤婆子,随时放在被子里!   娘娘的茶水,随时摸,随时要烫手,不烫了立刻换,宫里养你们,可不是为了躲懒的!   ……   一样一样,安排的贴心又细致,别人能想到的,他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   一群宫女太监被他指挥的团团转,却莫名有了主心骨,一个个不慌了不乱了,连脚步都稳多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房间内,桂嬷嬷给田贵妃捏着肩,见大宫女递了眼色,给田贵妃递上一杯热茶,悄悄走到一边,侧耳过去,听大宫女报告。   等她悄悄走回来,正好接到田贵妃没喝完的茶。   田贵妃声音微紧:“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桂嬷嬷压低声音,“方才小桃出去,被项大人看到了。”   小桃是最近进来的宫女,正在被调教,方才犯了田贵妃的忌讳,被罚的有点重。旁的时候便罢,如今在皇陵,一言一行皆需注意,宫中宫女这般露在人眼前,不是什么好事,若这项大人不小心传扬出去……   田贵妃眯了眼:“外面是项令?”   “是。”   “他看到小桃,说什么没有?”   “倒是没有,好像没看到似的。”   田贵妃视线落在腕间翠玉镯上:“这是个聪明的……”   她早就知道项令。为人圆滑,会来事,处事周全,还是个危机处理的高手,别人提起他,没有不伸大拇指的。能做人到这般地步,必是十分通透的,不想多事,事涉敏感,又与己无关,装作看不到,也很正常。   田贵妃转着镯子,眸底思绪急转。   前番几次,她的人折了不少,此次一行,又出了宫,不能带太多人,眼下实没几个能用的人。项令……不是她的人,她也不敢全信,但此人性格为人,稍稍利用一下,却是无妨。   用的好了,此人会帮她挡住麻烦,出了意外还能为她作证……   “叫他进来,本宫见见。”   桂嬷嬷赶紧拉了屏风,又让人传项令进来。   项令眉微凛,眸微紧,面上是习惯性温润笑意,眸底却透着几分紧张提防。   田贵妃见他这番表现,放心了很多。这人圆滑通透,一些心思却藏不住,是个聪明懂事,但能用的人。   “项大人不必紧张。请起。”   项令起了身,也没着急说话。   田贵妃更满意了,也不暗点,直接就说了:“本宫请项大人,是想请项大人帮个忙。”   她想过了,用项令这样的小官,不必太过亲切,太热络了效果反倒不好,不如直接吩咐。   “本宫现在有些累,想要休息一个时辰,醒来想用惯爱的糖蒸酥酪。可这次出来的急,这个做酥酪的厨子也不知事没带着……”   项令显是明白了她的暗示,拱手回话:“娘娘放心,娘娘休息,必不会有外人打扰,这酥酪,定也能吃着上。”   “嗯。”田贵妃点了点头,“皇上早说你是能干的,本宫看也是。这酥酪,讲究个火候,还请项大人看紧着些,莫让下面人耍滑。”   “是。”   “前边祭典完了,皇上一时半断也不得空,本宫瞧着这里往北有片梅林,景致不错,稍后想去走走。为免遇外男尴尬,还请项大人帮忙清场。”   项令也应是。   田贵妃一样一样说完了,也不多留项令:“只这几件事,今日要麻烦项大人了,大人办的好,本宫有重赏。”   “多谢娘娘!”   这场会面很简短,双方却很满意。   田贵妃自以为找到了合适的人帮忙,可以进行下面的计划,项令……项令唇角弧度微变,似在笑,又似没有笑,修长眸底也沁出了一抹瑰色,浓重如血。   田贵妃,看是要动了。   就是不知,在哪个时候?   前边说的那般刻意着紧,最后随意提起了逛梅林,请他清道,所以,是哪个?   ……   田贵妃靠着墙根,走过一条条路,拐出两道门,在一处偏僻大石间停下。   她心中十分焦虑,时不时绞着帕子,脚下来来回回在三尺之内的范围转,头部不时转动,视线跟着四下张望,警惕,又渴盼。   她在等人。   等的一颗心热了又凉,凉了又热,不知多久,手腕被扣住,人被拉到了一旁。   一看到来人,田贵妃气性就上来了,眼泪差点冲出来,又是怒又是怨:“你还知道来!”   来人穿着白色兜帽衫,看不出身形,连头脸遮的严严实实。   “贵妃娘娘既然不愿意见我——”他声音压的很低,有些粗哑,却仍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感,蛮横,冷酷,带着一点点坏,而这种坏,最是吸引女人,“那我走了。”   他也不只是说说而已,说着话,已经转了身,身体微微压低,脚尖绷起,似是要运轻功了。   田贵妃慌的不行,急急拽住了他的袖子。   担心袖子力量不足,被扯下去,她又搂了这人的腰,粉拳狠狠捶着这人的背:“你这没良心的,不管我,儿子也不要了么!”   说着话,竟是哭了出来。   来人没一点怜惜,冷漠的推开了田贵妃:“你还知道是我儿子呢?我的儿子,被你这蠢妇坑的可爽?”   田贵妃对太康帝施展魅力从未落空,如今主动扑上来,实心实意,却被这般推开,她有些羞怒,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她退,来人却近了。   来人一步一步,将她逼到墙角,气势压迫,目光森厉:“蠢,笨,目光短浅,愚不可及,老子的儿子,都被你养废了!现在连天牢都坐上了!”   这件事,田贵妃有些理亏,毕竟是兄弟相争,可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一句话脱口而出,理直气壮:“还不是因为没爹教!” 第280章 来捉个奸   田贵妃很委屈。   她这一生, 除了幼时不懂事, 不知苦乐那几年, 自少女时代起,就没为自己活过。   为了父母家人, 她不顾廉耻, 放弃心中所爱, 挤掉一众小姐妹, 不惜手上染血,死死缠住了还是皇子的太康帝;为保住太康帝当时的地位,什么苦都吃,什么委屈都能受,哪怕伏低做小去讨好那个冷冷清清的宇文公主;权利交替危机关头,为了保住大儿子的性命, 以及后院,宫中的地位, 她委身面前这个突厥人;之后又为了两个儿子呕心沥血,这些年从未懈怠……   可她得到了什么?   她讨厌的女人, 早就死了, 让她想炫耀都没人听。   太康帝宠着她,并非真心喜爱,而是她懂事, 好用。   两个儿子突然成仇,看向她的目光不再信任,都以为她偏着对方, 莫说亲近,现在连母子情分都不剩多少了。   这个突厥人,她给他生了个儿子,还在最重血脉的皇家后宫里好好养大了,可他却这般对她!   谁也不是天生下贱,劳碌命,喜欢伺候别人,她田如但凡出身高点,哪怕是个郡主呢,怎么会到今日这般局面?   她得靠着,求着太康帝才能活的好,太康帝,她指责不上;两个儿子,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再难受,她舍不得苛责,可面前这个突厥人——   她不欠他任何东西!反倒是他对不起她!   他有什么脸面,有什么资格这般责备她!   田贵妃眸底燃起熊熊烈火,声音里含着鄙夷:“你怪我没带好孩子,你敢告诉他真相么?不敢吧!”她高高抬起下巴,往前一步,“告诉曙儿你是他爹,他会问你是谁,告诉他你是谁,他会问你在干什么,告诉他你在干什么,你猜他是兴奋还是害怕?一个问题说清楚,下一个问题紧接着又来,他自己都能被这些烦恼缠死!”   “自小学到的东西,接受的伦理,身为皇子享受的理所当然,你同他说清楚,他可能接受的了?”   田贵妃又往前一步,气势逼人:“你不敢!我亦不会!这般养他长大,还不是为了保护他!他做不了皇帝,只能做贤王!”   可惜田贵妃这样子,吓唬得了别人,吓唬不到这突厥人。   他直接嗤笑一声:“可你养出来的是贤王么?那是草包!”   田贵妃一噎,眸底恨色更重:“若不是你一直相逼,我哪敢让他太懂事!”   最初两年还好,这人还愿意听她的,各种低调,以护住昌王为主,之后看没起麻烦,他自己那边发展也不错,就起了心思……   “所以你养不好儿子,是我的错?嗯?”   田贵妃狠狠推了他一把:“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谁!大安的江山,只能姓杨,只能是越王承继!”   “放、屁!”突厥人声音突然扬起,带着兵戈摩擦的尖锐,“老子的儿子最有资格当皇帝!不管大安还是突厥,还是随便哪块地方,老子的血脉最尊贵,最当得起那个位子!”   田贵妃被他暴起的森戾气势吓到,心尖颤了一下:“那我的越王……”   她知道这个突厥人,心太狠,没什么不敢沾,没谁不敢杀,如果昌王上位,那她的越王,下场肯定不会好。就是因为这个,她才故意宠爱昌王,放纵昌王,让两兄弟感情好……   “现在才知道错了?”突厥人伸手捏住田贵妃喉颈,动作不重,甚至让人感觉不到疼,威胁感却是十足,“你乖一点,听老子的话,老子还能看在你伺候不错的份上,留越郡王条命,如今么……”   田贵妃惊恐的看着突厥人,牙齿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觉得你很伟大,很委屈?为了别人付出这么多心血,别人还不领情?”   威胁够了,突厥人大手缓缓上移,像抚摸情人一样,轻轻摸着田贵妃的脸,人也靠下来,贴着田贵妃的耳朵,如同情人呢喃。   “你不过就是自私自利,贪图富贵,自甘下贱,为了点舒适生活,尊严,脸面,身体,什么都可以抛弃不要,偏还要给自己找个幌子遮一遮,显的自己那么伟大。”   “真那般善良忠贞,胸有傲骨,会愿意受太康帝的床上虐癖,会把自己洗干净爬我的床?当婊子还要立牌坊,说的就是娘娘你了。”   仿佛脸皮被整个撕下扔在地上踩,田贵妃脸涨的通红,胸膛起伏,直喘粗气,偏生怒气来的太急太猛,喉咙仿佛闭住了,回不了嘴。   “我告诉你,你的打算,没有用。”突厥人笑了起来,声音低沉粗哑,透着变态的自信,“甭管我儿子现在是什么模样,他身体里流着老子的血,早早晚晚,都能扳过来。”   “你的考虑,你的担心,全都是屁。”   “我不告诉他真相,是因为他还太小,拎不清事。我把这一团团麻烦全部理顺,最后送他一份大礼,把皇位安安稳稳交到他手上,让他不费一点心,没任何麻烦,你猜,他会不会抵触?”   田贵妃眼瞳倏的紧缩。   皇位……谁不想要?但凡做过皇子,不可能不想一想。   不费一点力气,就有人把江山交到手上,昌王肯定会惊讶,但惊讶过后,只有欢喜。能掌控天下,做上这至尊之位,为什么要抵触?   那时,她的越王怎么办?   兄弟俩现在已经成仇,突厥人再纵着引着昌王往那个方向走,越王还能活么?   田贵妃心下冰凉,不敢再朝着这个方向想,只咬着牙揪住眼前的事不放:“以后的事可以商量,可你不该瞒着我塞人给儿子!给了他人手,却没给他脑子,方才有今日之祸!”   无论如何,这次昌王囤粮,被关天牢,一系列的恶果,皆是这人害的!   突厥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时间宝贵,你非要同我争这个?不担心越郡王了?嗯?”   田贵妃咬紧嘴唇,不敢再挑衅激怒他了。   这人,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我……只是想救昌王,才想同你一起想个主意,没越王的事,你莫牵扯他。”   “都被削成郡王了,还叫他越王,到底是为母之人啊。”   东突人笑意里带着调侃,田贵妃脸色略难看,却也没再回嘴。   突厥人大约也没想同田贵妃彻底闹翻,见她安静下来,声音也放轻了些许,“昌王还小,不懂事,犯了点错,越郡王却不依不饶,那手段都快使出花来了,想弄死我儿子。他要搞我们父子俩,我也不能任他欺负,总得还点手……”   他一副‘你看,这不是我的错,我也是被逼’的样子:“我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哪里出点差错,就是要命的大事,他咬的这么死,我怎么能不出手教训?老子的贾宜修,都被他的人搞死了,老子也想忍,可忍不住啊。贵妃娘娘,我觉得啊,你得好好管管,劝劝你这儿子,毕竟命只有一条,下一回,可就没这么容易过了……”   终于能好好说话,讲点理了,田贵妃也觉得这事越郡王做的不对,没顶嘴,眼帘垂下,算是默认了。   这事不追究,昌王的事却得想办法。   “那曙儿那里……”   突厥人又笑了,轻轻拍了拍田贵妃的脸,温柔的像情人:“我们贵妃娘娘本事大着呢,这点小事算得什么?肯定能摆平。”   田贵妃黑了脸,这是想让她自己想办法?   她要能办,找他干什么!   突厥人不理会田贵妃的黑脸:“我借几个人给你使,你好好表现,此番过的顺,我儿子好好的,我就饶了你,放过越郡王,若你办不好……天牢那里,有人看着我儿子,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儿子是肯定不会死的,可我心情不好,亲自出了手,你和你的越郡王,都别想好!”   田贵妃抖了一下。   “我再送你点消息……”   突厥人身体前倾,凑到田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话。   田贵妃美眸猛的睁圆,又一点点眯起,眸色流转间,诸多思绪起伏,一瞬间,就有无数主意起,又有无数主意淘汰。   末了,她竟笑了一声,看着突厥人,目光精明又调侃:“你就不怕他们——”   “这才我喜欢的女人样子……”   突厥人上前亲了田贵妃一口,左手狠狠捏住田贵妃的腰,右手也不安分的往下走。   田贵妃最了解男人,适时发出一声粘腻的娇嗔,双手环住了突厥人的脖子。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人喜欢的就是她的野,她的辣,她的大胆,就是要哭,那也得在床上,旁的时候,弱了,委屈了,自然被看不起!   突厥人一边对田贵妃上下其手,一边嗤笑:“……一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会怕他们?倒是你,贵妃娘娘,别几次失误,就吓破了胆啊……”   ……   西配殿侧。   项令每一刻钟,都要问问田贵妃的消息。   下面回话很及时,认真且简短。   一切正常。   还在休息,没有起床。有宫女动静太大,差点吵着娘娘,被嬷嬷罚了出去。   起床了,比估计时间稍晚了一点,粮蒸酥酪有些凉,有些紧,口感不对,娘娘发了脾气。好在厨下做东西怕做不好,准备了两份的量,后一份将将蒸好,立刻送了上去,娘娘才满意了。   吃了酥酪,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娘娘开始叫嬷嬷给她打扮,像是准备稍后逛梅林。有支钗没配好,娘娘不高兴,摔了茶盏。   因这意外,逛梅林的时间自然跟着推迟,具体推迟多久,要看娘娘心情……   项令听着听着,陡然眯眼,觉得不对劲!   “可有见到贵妃本人?”   传话小太监有些茫然,认真回想半晌,方才摇头:“没有,娘娘屋子,不让进外人,都是桂嬷嬷带着从宫里过来的宫女侍候着,连酥酪,都是里头出来人端进去的。”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进过贵妃的屋子。”   “是。”   “但贵妃罚了人,有宫女从屋子里出来了。”   “是。”   “那被罚的宫女在哪里,你们可知道?”   小太监摇了摇头:“垂着头跑开了,大概去哪里哭了吧,倒是没人见着。”   宫里人都敏感,小太监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小心翼翼问:“项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娘娘那儿……是真生气了,要罚咱们?”   项令便笑了,安慰道:“没事,我不过为周全,多问几句,娘娘大度,不会为难下面人,去忙吧。”   哄走了小太监,项令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   田贵妃房间,根本不必去确认了,人定然不在。   这田贵妃倒是真聪明,之前提了那么多要求,给他找了那么多事,最后轻描淡写要看梅林,他便以为这重点,在梅林上,密会时间,也在那时。不想田贵妃不按道理出牌,提前就出来了,怪不得要求各种安静,不让人打扰,这是怕别人发现。   这偌大祭陵,田贵妃去了哪里呢?   项令闭上眼睛,静静思考。   祭陵很大,不靠山的地方十分空旷,一眼看到底,田贵妃不会随便跑。靠近山边的地方,虽有树木遮掩,但考虑到皇上安危,禁卫军是按点巡查的,也不方便。   想来想去,最安静安全的,还是梅林。   田贵妃说要逛,要清理,他这个主事人肯定不可能到时间了才清理,定然驱散人群,率先准备好了……   所以,肯定还是那小梅林!   一边想,项令一边细思,皇陵舆图浮现在脑海。   那小梅林,从田贵妃住处过去非常近,还有条一小路,直通皇陵背后……   再次睁开眼睛时,项令眼梢微翘,眸底满是自信笑意。   就不信抓不到你!   他招来手下交待几句,安排几件事,就背着手离开了。   一边走,脑子里一边过着太子和崔俣的要求。   因不确定突厥人会不会来,来的又是不是替身,为免打草惊蛇,他不能立刻布控抓人。又因对突厥人势力不够全盘了解,也不知道这突厥人本身有多厉害,下蛊下毒本事多高,他也不能贸然接近。   要先以探为主,再随机应变,若评估其水平能抓,自然可以大胆行动,如果出现任何意外,就需谨慎。   此人潜伏大安数十年之久,手段定然不低,此番过手,只要不引起对方怀疑,还能探到点底,看到长相模样,就是大收获!   正好前头祭典已经完了,项令故意安排下面人传错话,引出越郡王注意,让越郡王走向那条通往小梅林的路……   而他自己,则早一步,避开众人视线,悄悄飞向了小梅林。   梅林不大,皇陵建筑物不多,仅山石树木,遮挡个把人方便是方便,却也方便别人找到。   项令提着气,一点一点,小心靠近。   但凡武功高强之人,对危险感知能力都不低,若一个高过另一个,高的那个肯定占便宜,对方不知道他存在他却知道对方;若二人不相上下,就得警惕了,接近到一种距离时,心里会出现一个声音:不能再过去了。   气场两个字,可不仅仅是个名词。   当然,不提防,大意,就会被对方捡了漏子。   项令到时,正是两人架吵的最凶的时候,大半好戏,被他看了个正着。   他没贸然靠近,而是竖起耳朵,把两人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直到那白衣兜帽男开始朝田贵妃上下其手,田贵妃也娇嗔配合……   越郡王到了。   项令小心旋身撤回,然后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刚好截住了越郡王。   越郡王看到他很意外:“项令?你怎么在这里?”   项令面色严肃:“贵妃娘娘稍后要赏梅林,下官过来检查道路是否肃清,贵妃娘娘特别叮嘱,想清静一会儿,殿下不如——”   “你这是让本王走?”他越严肃板正,越郡王越觉奇怪,“本王是贵妃娘娘的儿子!”   项令‘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道:“娘娘说想安静。”   “本王不是麻烦!”   “可是娘娘——”   “让开!”   项令越拦,越郡王越好奇,末了不耐,直接推开项令,大步朝前。   没几步,穿过几棵树,就看到了田贵妃和白衣兜帽男。   “殿下——越王殿下——”项令尽职尽责的过来拦,自然也看到了两人。   他装的特别好,惊讶神色恰到好处:“娘娘您……已经过来了?”   实则心里早笑翻了。   这时机真是卡的太好了!   他拦越郡王的那一下,只是两句话,几息的时间,可这突厥人会武功,这点工夫足够避开逃跑了。可这突厥人没干正事,当时正脱了裤子要那啥,箭在弦上!   男人下半身疯起来,可是连命都能不要的,正值关键时候,临门一脚,怎么撤的出来?   就算能撤出来,提着裤子光着屁股跑么?   他是能跑,田贵妃怎么解释?   下边衣裙不整,难道是尿急随便找个地方解决?那身子软呢,站不住呢?一脸春色呢?   大家都是有经历的人,骗谁呢?   不过能这么快收拾的能见人,项令还是对田贵妃和突厥人表示佩服的。   四人对面而站,气氛相当尴尬。   越郡王有点懵,他的母妃,身边没有伺候的人,在这梅林里,与一个外男见面?   这么冷的天,母妃脸冻的通红,眼角也有点红,呼吸还有些急,是有什么重要大事,要同别人谈?还是……有什么意外?   突厥人兜帽袍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连眼睛都没露出来,站在田贵妃身后,非常安静,莫非现场只有四个人,他的存在感一定不高。   项令却没忽视他,眼梢微微垂着,眸底瑰色流动,不着痕迹,也极尽精准的观察着他。   这突厥人看着很安静,实则非常警惕戒备,身体紧绷,站姿巧妙,是随意一点意外,立刻就能走的姿势。宽大罩袍罩住身体,看大不出身形,可林中有风,时不时刮过,项令很容易就随着风来袍子贴身的角度,看出这人腰间别着不少东西,似有一排小小长颈瓷瓶,里面放的是毒,还是蛊虫,不得而知。   还有,这人袍底下的右手张开着,似是握了暗器,左手轻动,似是做了什么手势。   这个手势代表什么信号,项令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样的方式,是在通知他人。这突厥人,并非单独前来,他有防备,安排有后招!   看样子,不大好搞。   田贵妃最了解突厥人,虽不知道这人都有什么暗招,但这人真的阴,今次顺利过了便罢,若过不了,定要辣手杀人!   项令也就罢了,她的越王……万万不能折在这里!   田贵妃心里非常紧张,面上却摆出轻松从容的样子,借口张嘴就来:“哦,本宫过来赏梅,正好巧遇一位祭礼随巫,便停步打了个招呼。旸儿,你怎么会过来?还有项大人——”   这借口找的不错,今日既是祭陵,各种法事要做一做,各种人也要请一请。   越郡王有些回不了神,项令微笑拱手:“想起稍后娘娘要来逛梅林,下官职责所需,过来看看人们有没有被驱散完。郡王殿下大概也只是想散个心,偶然到了这里。”   田贵妃很满意项令表现,立刻接话:“外面天寒,本宫赏了会儿梅,方才觉得不妥,这便要回了。”   项令特别懂事,话接的也特别快:“那下官送娘娘回去——”   这一搭一唱演的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看起来越是自然,越是不自然。   越郡王心内起疑:“等一下!” 第281章 大混乱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生母水性杨花。   越郡王虽然对田贵妃偏心弟弟很失望,可往年旧事并不能一同抹杀, 他一边怨着恨着田贵妃妃, 一边内心小小的挣扎矛盾,渴盼着母妃回来, 同往日那个一心一意为他的母妃一样。   恨意上涌时, 他会想断了这份母子情, 日后登基只给头衔不给体面, 让田贵妃痛苦后悔一世。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田贵妃死。   也从未想过, 田贵妃自身德行不正,妇德不修。   因为这不但是田贵妃的污点, 于他也是侮辱。   遂看到田贵妃独会外男,哪怕两人间气氛不对,田贵妃面色表情也略微妙, 但两个人身上衣服好好的,乍看之下没什么问题, 他就没往这方面想。   他注意的是, 田贵妃眼下状态。   理由很合宜, 话音很从容, 仿佛和以往一样。   但……为什么身边不带一个下人, 同人单独密会?   为什么, 身上钗环全无,特意低调朴素,像个宫女?   还有这姿态,虽然从容, 却也有些僵硬,太过急切了……   越郡王一样一样观察,一样样分析。母妃本事大,手里有暗部,有事避着人召见下属并非不正常,可这样的事,完全没必要瞒着他,哪怕要瞒着,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小心的就像是……害怕他知道,担心他牵连进来会遇到危险,恨不得有多远赶多远一样。   所以,是威胁么?   这个看不见脸的兜帽男,用什么手段威胁住了母妃?   时间很短,容不得多想,短短几息里,越郡王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这个。   不管田贵妃如何偏心,她在越郡王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高的,他的母妃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外人根本想象不到!可这么厉害的母妃,却疑似被人挟制……   惊疑,恐惧,口舌发苦,一系列情绪齐齐迸出,不由自主的,越郡王就叫了停。   “等一下!”   可叫完停,他就顿住了,紧紧皱着眉,似是犹豫接下来怎样行动最为合适。   做为一个危机处理高手,圆滑通透,擅于体察上意的散骑常侍,项令这个时候,必是要感受出现场气氛不对的。不但知道气氛不对,他还要知道怎样处理让上位者满意,息事宁人,也保住自己,不掺和进皇家的糟污事。   这个时候,他得合理走出来,拦住越郡王。   一边保持住自己的人设,一边么,借此实现自己的目的——更深一步观察突厥人。   “郡王殿下……娘娘一片慈爱之心,切莫辜负啊,下官这就送殿下回去?”   他此番抛开田贵妃不管的话语,不但没让田贵妃不满,反而使她轻轻点头,觉得这小官不错,够机灵,会来事儿。   越郡王更怀疑了,还有了宣泄窗口。   他冷冷盯着项令:“方才就拦着本王,现在还拦,怎么,你同他是一伙的?”   他指向兜帽突厥人。   这话有些搓火。   项令看了看突厥人,又拿眼风悄悄觑了下田贵妃,一脸为难,声音压下去:“殿下就莫为难下官了,外面天寒,娘娘身体受不住,确不能久留了……”   田贵妃适时指尖抵唇,清咳了两声,表示受不了,必须立刻,马上回!   项令阻拦动作就更明显了。   越郡王不高兴,直接眯了眼,狠狠推了项令一把:“给本王滚开!”   项令眸色一凛,机会来了!   越郡王试图推开项令,亲自上前两步,看看那‘没脸’见人,戴兜帽的东西到底是人是鬼。   哪知项令阻挡越郡王的姿态十分坚决,越郡王这一推,没把他推开,反倒将他掀的往后退了数步,直接退到兜帽男身边,好死不死,脚下还踩到了块小圆石头。   脚下一滑,身形不稳,为保持平衡,项令不得已,抓了一把站在身边的突厥人。   白色宽大袍子没被他扯散,结结实实挂在突厥人身上,可盖在头上的兜帽,却被这蛮力扯下来了。   风过云动。   似是慢动作分解,在场三人齐齐盯着那兜帽,看着它如丝绸轻动,缓缓滑落……   露出一张,难以言说的脸。   项令心中顿时各种脏话齐飙。   沃日你娘!   要不要这么谨慎!还把自己脸当画盘,各种油彩往上铺!你不是能耐大么,不是各种自豪有信心么,连大安皇妃都敢搞,儿子都敢生,还怕见人呢!   他颇为可惜,怎么就没随身带点菜油,这往上一泼再一抹,齐活了!看你还能怎么挡!   然而再可惜,时机也过了,他不可能说你等等,我找东西给你洗个脸。   他没能成功看到突厥人的长相。   越郡王看着这个兜帽底下戴着怪帽子,连耳朵带脖子一块捂住,脸上画着油彩,根本看不出模样,亲爹站在这都不认识的男人,警惕心陡起。   黑黑红红白白绿绿一团,他看不出这人长什么模样,不知道以前见没见过,可他代皇上祭陵数次,对各种流程最为了解。仪式要求,确得有十数个随巫,巫人打扮怪异,却是有章法可循的,没有一个人,会把脸画成这个样子!   “你是谁!”   越郡王直觉非常不对,立刻高声喊人:“来人啊,有刺客!”   他还迅速吹响了警报哨音。   尖细,锐利,卷着西风之寒,瞬间响彻天地。   好似刮在人头皮上一般。   田贵妃立刻慌了:“旸儿!”   突厥人却丁点不慌,他老早前就看越郡王不顺眼,为了给昌王留个护着的靶子,才忍着没动,近几年昌王也大,他才有点忍不了,一次次暗杀。   谁知越郡王颇有些运气,他折了那么些人手,把越郡王搞的重伤,也没能彻底杀死。   不过没关系,今天这小东西犯到他手上……   突厥人猛的动作,身形闪电一般前晃,伸手就扼住了越郡王脖子,跟抓小鸡子似的,特别轻松。   越郡王那点功夫,在他面前跟小猫挠人似的,没半点用处。   要害被制,越郡王终于觉得事情大条了,惊的嗓子都喊破了:“你放开——放开本王!”   田贵妃急了,看越郡王都要翻白眼了,狠狠盯着突厥人:“你别冲动!要劫持人你劫持我,放开我儿子!”   突厥人笑了一下,配上唇边画着的獠牙,特别阴森:“可我更喜欢你儿子,怎么办呢?”   “你可是想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我儿子要是死了,我必要拉你一同陪葬!”   喉咙火辣辣的疼,意识却无比清醒,越郡王看到了田贵妃歇斯底里的表情,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母妃……许是有些偏心,却也是舍不得他死的。   舍不得,为何要做下那么多让人心寒的事?   越郡王不理解,尤其是经历的一次次危机,总觉得母妃在这件事情里似乎知道点什么,却什么都没做,也没说。   视野晃动间,他看到了项令。   项令正焦急的看着他,见他看过去,立刻打了个手势,并开始以手指计数:一、二……   那手势并不难懂,越郡王一眼就明白了,项令是让他尽量低头,往下滑。   自己受制于人,没办法动,有人要救,自然是好,越郡王并没有拒绝,死死盯着项令的手,第三根手指一出,立刻用力往下缩!   而项令,则陡然拔起,拳头猛的往突厥人脸上一砸——   他这招去势极猛,突厥人要么受着砸,要么放开越郡王!   突厥人显然是更在乎自己的,手一松,就放开了越郡王。   而项令,则是以保护之姿,站到了越郡王和田贵妃身前,同突厥人交起手来。   各中经历这般惊险明白,越郡王哪有不懂的?   他误会项令了!   项令和这人并不是一伙的!方才阻拦他,只是因为不想多事,可他是皇子,身体尊贵,关系国祚,被恶人所掳,项令自然要帮!   “还请项大人顶上一会儿,援兵稍后就到!此次大功,稍后本王有重赏!”   越郡王一边朝项令喊话,一边拉起田贵妃就往外走:“母妃快,莫再被恶人挟制了!”   田贵妃眼帘微垂,明白儿子往哪个方向误会了。   她一边快步跟着儿子跑,一边眸底思绪急转,很快想出了解释方才画面的最佳方法……   项令被抛下,一点也不生气。   这局面本就是他故意催动造成的。   这般演化,这般发展,他才能合情合理试探突厥人,还不被越郡王怀疑。   越郡王刚愎自用,性格凉薄,田贵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放弃他再正常不过,反正不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试一试突厥人根底!   很快,十数招过去。   项令心有些沉。   这个突厥人,武功很不错!   腰间也的确挂了不少毒瓶!   若非他警觉性提到最高,没准会中招。   不过……也没关系。   这突厥人出来一趟,准备工作做的不错,这边太子也不是没应对之法,布下的人不可谓不多,完全可以一拼——   正当项令气势转变,欲要行杀招时,突然不远处皇陵方向,有硝烟四起。   越郡王示警后,禁卫军援兵也分了一些朝这边来了,但军心明显不稳,因为他们在说,太康帝遇刺了!   不仅太康帝,各大臣们也被刺了!   武将还好说,有自保能力,文臣,已经死了三个了!   项令立刻明白,这是突厥人布的后手。   相对于保护人,暗里埋伏,伺机杀人要容易的多。突厥人为保今次与田贵妃会面顺利,布了局,如果一切顺利,大概不会愿意白白牺牲人手,如果不顺,被盯上,就以此换人命方法威胁破局。   只要他没有安全离开,乱局就会持续。   项令相信,行刺现场,太子定会好生周全保护,可被不要命的毒蛇盯上,难保什么时候跳出来咬人。朝局之上,有些人死没什么,有些人却不能死!   一面是考虑到太子的立场,可能的行为方式,思维意向,一面是遵从本心,项令慢慢露出败样,做出不敌的样子……   突厥人很满意,要办的事办完了,他本人没有暴露,目前最重要的是离开,而不是缠斗杀人,见项令体力不支,立刻加重了招式。   项令虽做了决定放人走,却也不是就这么放的。   他借着转身动作,悄悄摸向腰带——中间装饰玉扣是活的,轻轻一扣,就能打开。   项令手指极为灵巧,迅速一扣,指尖往里抹了一把,又立刻扣上,随后转身,与突厥人对了一掌……   拆解三招后,项令被突厥人踹了一脚,飞到大树上,滑摔到地下,突厥人则借着这工夫,纵身离开。   项令在树下躺了一会儿,察觉到突厥人气息已经消失,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将抹过腰扣的指尖递到鼻间……闻不到任何味道。   很好。   他唇角轻扬,眸底一抹瑰色滑过,耀眼又张扬。   ……   越郡王拉着田贵妃一路狂奔,离开梅林,跑到西配殿,发现也不安全!有刺客啊!   乱象是从祭陵附近,皇上所在处开始,渐渐往外波及,显然,往里找太康帝的想法,是错误的。   母子二人非常默契的停了下来。   田贵妃拉住越郡王,躲到一处偏僻墙角。   外面喊打喊杀,兵戈声厉,这一片墙角,却安静平和,因墙遮着,连冷风都少了很多。   “母妃……”越郡王有些欲言又止。   田贵妃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把抱住越郡王:“旸儿……我的旸儿!”   “刚刚那个人……他给我递了纸条,让我出来见他,他说埋伏了人,若我不来,就要你的命……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那纸条他是怎么送进来的,但你的命……便是不信,我也不敢不去……”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好你没事,否则我这下半辈子怎么过,怎么过啊!”   越郡王轻轻拍着田贵妃的背:“他要你干什么?”   “他让我……给皇上下毒。”田贵妃抖了抖,似乎非常后怕,“若我不从,或让任何一个察觉,就杀了你……”   若是一般情况下,越郡王肯定是不信的,可他方才亲眼看到了兜帽男,见识到了兜帽男的心狠手辣,再加上现在硝烟四起,皇上的确遇了刺……   田贵妃哭完了,摸了摸越郡王的脸,一脸慈爱加骄傲:“到底是娘的好儿子,勇敢的去救娘,戳破了恶人计划,才让恶人不得不行险招,亲自行刺……”   越郡王被夸,有些得意。   顺着想想,也是。   那恶人用这样阴险威胁,把母妃钓去,是打着行安全暗计的目的,被他英勇撞破,计划已无用,可不就得硬拼?   但这硬拼,怕是没什么用。   皇上身边禁卫军无数,再多的刺客,也没法进前。那恶人,这一回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那项令,是母妃派去看梅林的?”   田贵妃想了想,点头:“此前我确说要逛林子,请他帮忙清场……不过他那时候到,应该只是偶然。”   因为没有任何不是偶然的动机。   越郡王:“他看起来不错,官职不显,是因为不爱沾事?”   “应该是了,”田贵妃不欲多说无用话题,肃然提点越郡王,“眼下,你陪母妃在这里躲好,稍后情势微定,却是要不顾危险,寻找你父皇,积极救驾的……”   她一边叮嘱越郡王怎么顺势邀宠,面授机宜,一边细思前后之事。   越郡王这里,她已经圆好了,项令,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对,但没看出太多,他是个不爱沾麻烦的,定会守口如瓶。若此次侥幸未死,倒是可以发展一下,看能不能收拢。   如今这局面,她不需要管,反正是那突厥人惹出来的,前前后后,人自己有分寸,知道要怎么办。只一点,她需得警告他,不许再招惹越王,项令那里,也不准找后帐瞎折腾,毕竟是她看好的人才……   于是项令的各种打算心机,全部落到了实处,成功洗清,不带一丝儿可疑。   ……   刺客突然冒出来时,杨暄十分惊讶。   这次祭陵,除了大量禁卫军,太康帝还调了西效大营的部队过来,专门负责安全问题。如此庞大的护卫力量,还被人钻了空子,摸进来行刺,甚至杀了几位大臣……   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除非突厥人在军中有力量。   不,是肯定,那突厥人,一定在军中埋了钉子。   看来这次谨慎行事是对的。   太子身份敏感,他近来又干了些大事,若直面突厥人,可能会引来对方更多警惕不安,遂此次那边行动,全部交给了项令。想来是项令把对方逼急了,为保命布下的暗手都用了。   看着乱哄哄的现场,不听指挥,或者说尖叫声太大,根本听不到指挥的人们,杨暄眉头皱起,看了眼西边。   不能死更多人了,项令可千万莫冲动。   他也只能抽出看一眼的时间,就不再分心,整个人扎入混乱场面,一边提防四下暗箭,一边一手一个,把那些听不到人说话的文臣往安全角落里扔。   ……   示警哨音一起,东配殿阁楼里的崔枢就拍拍手站起来:“出事了,我得去帮忙!”他一边火急火燎往外跑,一边不忘安排崔俣,“侄儿你就乖乖呆在这里,一准儿不会有危险!有事招呼一声,木同和暗卫们就在外边暗处!”   “好……”   崔俣一个好字还未出口,小叔叔已经不见了人影。   看着杯中缓缓浮沉的茶针,他不免有些怀疑,小叔叔缠着他来,大概是想盯着,帮着项令,却不想让项令知道,拿他做借口,挡箭牌。   小叔叔其实……也是个很别扭的人呢。   外面云山雾罩,天空宽广,隐隐有厮杀起起,一点点靠近,很快,祭陵前所有人混战成了一团。   刀光,血色,惨叫,尸体……   再一次,崔俣确定,所有与皇权有关的事,都充满着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丧命。   可大家还是前赴后继,死而后已,权利之诱,可见一斑。   他坐在这里,却非睁眼瞎,什么消息都不知道,暗卫们会送即时信息过来。   项令,杨暄能猜到的,他自然也能猜到。   这突厥人,势力隐藏果然很深,连军中都有插手!   更要命的是,突厥人没顾忌,急起来可以下狠手下死手,他们却不能不顾百姓,不顾朝局。   若正面死拼,杨暄不一定会输,不,是一定会赢,毕竟在自家地盘,又有力量,民心相护,可也一定会折损很多人……   比较下来,还是避以正面,施诱计更佳。   崔俣静静捧着热茶,眉睫微动,眸底浮浮沉沉,一片氤氲之色。   非是怕了谁,非是没自信,他崔俣,早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任何场面,任何计局,只要他愿意行,就不会输!   ……   突厥人顺利脱身,发了信号出去,对太康帝及大臣们的行刺动作就收了口,形势慢慢稳了下来。   人群里,田贵妃和越郡王终于‘排除万难’,‘不顾艰险’的过来救驾了。   “皇上——皇上!”   “父皇!”   越郡王护着田贵妃,穿过人群,撞开了挤向太康帝身边的‘疑似危险’人物,跪到了太康帝面前。   田贵妃一头扑进太康帝怀里,嘤嘤的哭。   “臣妾同儿子救驾来迟,皇上可有事?可哪里受了伤?”   危险已过,太康帝心情着实不错,对于田贵妃越郡王母子相护的心,他并没有怀疑。   越郡王表现不错,知道护着娘,还知道惦记他,担心的眼圈都红了,至于田贵妃,那可是不惜为了救他挨刀子的人,怎会有假?   太康帝十分感动,轻轻拍着田贵妃的背:“吓坏了吧,没事啊。”   “臣妾真是吓坏了……”田贵妃腻着太康帝,“方才还想着给皇上准备礼物,亲自下厨做点心,外面就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田贵妃(蜜汁围笑):亲爱的,我有礼物送你,亲手织哒帽子,用大草原最漂亮最宽广的颜色染的色!来看看喜不喜欢!   太康帝(十分感动,立刻戴上):就知道爱妃最爱我!来么么哒!   越王(狐疑):样式还行,就是这颜色是不是有点……   太康帝(一巴掌呼下去):你这小畜牲,说话真幽默。 第282章 余波   太子忙活半晌, 又是救人又是护驾,弃自己安危于不顾,身上还有了伤。   待形势终于稳定, 越郡王田贵妃就来摘桃子了。   田贵妃什么都不消做, 只要一头扎进太康定怀里, 嘤嘤嘤哭几声,按着太康帝上上下下看一遍,急切探问有没有受伤, 哪里不舒服,龙体可有碍,臣妾快被吓死了等等一连串的话,就足够太康帝怜惜了。   女人嘛,就是胆子小, 得男人护着,再说这女人胆子虽不大, 可爱他的心却是实的,为他挡过刀呢!   越郡王呢, 也不用多干旁的事, 跟着田贵妃表演见缝插针表现一把, 敲点边鼓, 红个眼,再推开众人,亲自照顾太康帝,所有贴身事宜, 事无巨细,大包大揽,保证太康帝能舒舒服服,要茶有茶要吃有吃,想换衣服立刻有熏暖的送上来,想洗澡都能立时办到!   危险来时,保命要紧,必须跟紧太子脚步,危机一过,回看自己表现,怎么都觉得有些狼狈,有些怂。太康帝不想承认那个是自己,便装做忘了,也逼着别人装做没看到。   既然安全了,皇帝的威仪就得重新立起来,怎么最快凸显不一般呢?自然是后妃的担心,和只有皇帝才能享受的各种待遇。   越郡王做的很好。   太子就不行了,忙着抓刺客,打扫现场,哪有工夫伺候他?   遂太康帝非常满意越郡王的表现,脸上笑意越来越多,时不时拍拍越郡王的背,表示:真是朕的好儿子!   越郡王从小在太康帝膝下长大,最知道怎么奉承拍马得太康帝的心,眼下各种本事齐齐使来,哄的太康帝又是得意又是心软。   到底是疼宠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就是孝顺!   感动之下,太康帝甚至起了要不要给越郡王复爵的心思……   可又一想,这个儿子是好的,懂事,孝顺,却还是太年轻气盛,容易冲动,得稍稍压一压。   再者,他刚刚复了昌王的爵,就带出一堆恶心事,颇有些打脸,风口浪尖上,还是缓缓的好。   决定是下了,但在他心里,越郡王已经是越王了。   看到越王以王爷尊贵之身,为他忙这忙那的操心,汗都累出来了,太康帝更加心疼,说话间语气也带了出来,提前应下了一堆赏赐……   劫后余生的众大臣看着皇上这番表现,心下齐齐一凉。   太子九死一生,踩着鲜血,沐着刀光,不顾己身危险,几番拼杀,才保住了皇上和他们的性命,这般拿命换来的功劳,竟不如越郡王几句吹捧拍马么?   越郡王是皇子,身份尊贵,太子还是先帝亲自下旨,授封号紫金印的储君呢!   眼下危机未完全结束,太子还在前方,皇上只字未提,片恩未施,甚至连句鼓励安抚的话都没有,就重赏了寸功未立,只适时过来伺候的越王,不怕将士们寒心么?   众人看着前方收拾残局的太子,听到了消息仍然满不在乎,似已习惯,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心中皆是一叹。   大安的未来在哪里,未来会怎样,他们心里,有了新的思考。   ……   皇上遇刺,事情很大,哪怕战场残局收拾好了,之后也一大堆的事要做。   各处人要排查,守卫要精良,安全问题要做到最好,刺客要追,俘虏要问,文武大臣各权贵要安抚,明日启程离开的事要准备……总之,所有人都很忙。   这一夜,没有人能睡安稳,包括眼下最闲,最尊贵的太康帝,有些人甚至一夜都没有睡。   只有崔俣,特别享受。   有木同暗卫守着,杨暄时不时派人过来看一眼,并亲自给他开后门,订好时间路线,让他从容出来,悠哉悠哉的往山顶木屋赶,没有任何人知道,再安全不过。   木屋建在断崖侧,小小一栋,并不很大,不知是什么木质搭成,颜色略黑,却不难看,独自坐落在断崖,沐着风霜雨雪,颇有股遗世独立的味道。   推门进去,房间里地板泛着木质光泽,榻上铺着上好的银狐皮,墙壁侧挖出一块空间,用特殊材料铺抹,此刻里面燃着柴火,温暖了整个房间,却不会烧坏任何东西。   崔俣脱了厚披风,走到桌前。   桌上有沏好的茶,冒着氤氤白烟,茶边有适口的点心,散发着淡淡清香,不太甜,却很香。   窗子很大,并不垂直于地面,有些斜,坐在桌边,可以看到头上天空,也可以看到断崖下开阔又危险的风景。   这样漂亮又安静的地方,崔俣没办法不喜欢。   他喝着茶,赏着景,兴致上来,还煮了壶酒,慢慢啜饮。   直到星月渐起。   追查阿史那呼云不是简单的事,局势到此,是最关键,可能也最危险的时候。偏他谋计可以,做局也可以,就是不会武功,这种时候,什么都干不了,只有等。   等待,向来最难熬。   幸而他心态好,面前还有好景,好酒……怎能辜负?   酒香盈齿,微微醺然,眸底只有天上清冽星月,耳边只有哔剥木屑燃烧声,一颗心似乎能冲破天地飞起来时,杨暄到了。   “你来啦——”崔俣拉他坐在窗前,兴奋的指着天上星月,又献宝似的把酒递到他唇边,“特别美,是不是?你尝尝?”   杨暄就着崔俣的手把酒喝了:“嗯,好喝!”   崔俣眼睛弯成月牙儿,伸开双手:“抱!”   杨暄将他抱了个满怀。   “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喜欢崔俣的主动,享受这份难得的惊喜,但他担心崔俣饮多不适,伸出手,贴向崔俣额头。   崔俣推开他的手,跨在他腰间,搂住他的脖子,凑过来同他接吻。   杨暄怔了片刻,很快热烈回应……   因为手上事情多,出来放风的时间有限,没办法做到最后,杨暄颇有些惋惜。   崔俣却不可惜,他真的只是想亲亲。   这样的星月,这样的景,不好好赏一赏,温馨浪漫一把简直对不起观众。要浪漫,肯定就不好太激烈么……   他拉着杨暄排排坐在地上,二人一模一样的动作,撑着下巴看天。   “好看吧?”   “好看。”   “是不是觉得一瞬间心都安静了,感觉世界特别特别美,自己也特别特别好?”   “嗯。”   “我就知道你喜欢!因为我也特别喜欢!”   杨暄看着眉眼弯弯,难得透出几分少年活泼,爱娇爱闹的崔俣,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他搂住崔俣的腰,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温度透过衣衫浸过来,明明没做什么,却比做了什么还满足……   热闹了好一会儿,崔俣突然停住了,怔怔看着外面星月。   杨暄亲了亲他的嘴角:“怎么了?”   崔俣微微歪头,睫羽轻颤:“我在想,还是活着好。”   杨暄没明白:“嗯?”   “活着,才能遇到你。”   崔俣转过头,捧住杨暄的脸,神色十分认真:“有星空,有酒,有你,所有我喜欢的,向往的都齐了!”   杨暄眸底墨色沉浮,声音暗哑下来:“这么喜欢我?”   崔俣重重点头:“嗯!”   “只要我,不要其它?”   “还要美景,还要酒!”   “除了呢?”   “不要了!”   崔俣摇着头,答的清亮又干脆。   杨暄没忍住,紧紧抱住崔俣,狠狠亲吻。   他的宝贝儿,再聪明,再能折腾,骨子里却是个最简单不过的人……   他必要倾其所有,坐上那至尊之位,好好保护这一份简单!   ……   崔俣酒喝多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杨暄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怔怔看了他睡颜良久,着实没时间再耽误,才吩咐下面人好生照顾,离开了。   为了挤出这一点相处时间,杨暄一夜没睡,一直在处理各种事情,待到天际泛白,将要日出时,方才得出一点空子。   他仍然没有睡,而是直接飞上断崖,去找崔俣。   崔俣好眠一夜,将将转醒,看到杨暄时颇有些惊讶:“你怎么还没走?下面那么多事,离了你……”   看到杨暄身上的衣服,他揉了揉额头,笑了:“你是又特意来陪我了。”   杨暄给他披上衣服:“睡的可好?”   崔俣点着头:“你事情多,不必如此……”   杨暄伸手抵住他的唇,不让他多说,静静看着他,眸底满是情爱,浓的几乎要溢出来:“我来陪你看日出。”   崔俣见状,便不再多言,只是笑。   他愿意累就让他累,反正有武功,身体扛造……   二人一起看了一场视觉效果十分震撼的日出,云海翻涌相衬,紫气蒸腾,橙红色太阳一点点上移,最终跳出来,散发万丈金芒。   他们在这天第一缕阳光照下来时亲吻,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长长,融在一起,扯不开,离不了,分不清谁是谁。   一吻毕,杨暄颇为不舍的摸着崔俣的脸:“我得走了。”   “嗯,你快点走,你们走了,我才好慢慢溜达回去。”   崔俣一点也不留恋。   杨暄护送着太康帝走了,皇陵守卫跟着散去,四下无人,他才好没顾忌的往回走,避人都不用。   见杨暄半天不动,他还催促:“快走啊,还磨蹭什么?”   杨暄:……   好吧。   媳妇的话得听。   ……   太康帝仪仗晨间出发,仍然是一路招招摇摇,威风凛凛,甚至比来时更高调。   以此表示,皇家威严不可侵犯,遇刺又怎么样,大安皇室受命于天,自有天佑,不管什么宵小,刁民,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也是害不了,打不垮的!   过了午,崔俣从容用了顿午饭,又赏了会儿景,才悠然下山回城。   果然如预料一样,一路畅通,没半点麻烦。   进了洛阳城,气氛略显低迷紧张,百姓们没有太过热闹,听曲儿说书的都少了。   这种反应很正常,皇上遇刺,差点没了,怎么说也是不好的事,谁知道底下有没有憋着气,没风声漏出来前,大家还是低调点好么。   回家进门,小老虎听到声音,扑过来找主人玩,崔盈指挥着丫鬟送吃的喝的穿的过来,顺便同崔俣报告:“小叔叔说晚上有事找哥哥,让哥哥不要太早睡。”   “嗯。”   崔俣自己也猜着,今晚大家肯定要开个会了。   “也不知道小叔叔会不会带朋友来,我去多准备点东西……”崔盈歪着头,一瞬间,脑子里就想出一堆吃的喝的,还不忘问崔俣,“哥哥晚上想用什么?”   崔俣揉了揉崔盈的头:“都是大男人,不讲究,倒是你,少操点心,多点时间,给自己多备嫁妆不好么?”   女孩子听到这个少有不害羞的,崔盈红了脸:“哥——”   “我那有几箱东西,一会儿叫蓝桥给你送去,你别给哥哥省,东西给你是傍身的,知不知道?杨昭那货太笨,你要不顾着自己,被坑了怎么办?”   崔盈被崔俣扯着这个话头,哄的找不着北,走出崔俣院子,方才想起来,她是过来关心哥哥,想照顾哥哥的,怎么反倒又被塞了那么些东西!   她的嫁妆已经很多了,哥哥带小叔叔,加上太子,还有小叔叔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朋友,左一箱右一箱的给她划拉,现在两百抬都装不下了,他们还在给!   想想这是哥哥和小叔叔的关心,不要又不好,她做不了别的,大回报谈不上,哥哥和小叔叔也不需要,能做的只是生活间照顾的更细更好。   可现在倒好了,连这活都不让她干了!   崔盈心里又是暖暖的满足,又是酸酸的不舍。   真的……好不想嫁人啊!   ……   亥时末。   项令,崔枢,杨暄,齐聚于崔俣房间。   崔俣看了看左右:“那三位呢,怎么没来?”   他指的是傅容森,尹子墨和关三。   小叔叔很能领会侄儿意思,同他解释:“他们有各自的事在忙,走不开。事实上有事商量并不一定次次人都能来全的,定好了计划路线,分别知会就是。”   崔俣点了点头,这话中隐意,项令在组织内地位不低,一些事情,他决定了,就可以直接发布命令。   “不过对这次阿史那呼云来了又跑了,还出手行刺的事,他们也很生气。”   这次他们算是联手布局,囤粮,户部,加上越郡王几组组合拳打的太好,祭陵诱局的下的也合适,能引得阿史那呼云来,证明他们方向没错,值得高兴。   可阿史那呼云竟然有军方力量,胆子还那么大,又足够谨慎细心,让他们多少有点挫败。   怪不得潜伏数十年无人知晓,的确有几分本事!   项令补充道:“值得高兴的是,现场足够乱,越郡王田贵妃配合特别好,阿史那呼云不会怀疑我,也不会怀疑太子。”   这一点很关键,敌明我暗是多么大的优势,只有拥有,才会懂,而今,他们仍然保持着这个优势。   崔俣心中突然冒出一个问题:“这阿史那呼云,知道龙卫存在么?”   如果知道,那般谨慎的人,会不会起疑心?   崔枢哈哈一笑:“侄儿诶,你把咱们龙卫当成啥了,满大街谁都知道?”   项令也笑了:“龙卫存在隐秘,从不与外人道,史上曾经接触过的掌权者,哪怕得了龙卫效忠,也不会随便往外说,而是改个暗队名字,放在身侧,说是自己暗卫……”   执掌天下之人,皆是重权之人,不管谁得了龙卫消息,知道重要性,哪会往外讲,告诉别人同他们一起竞争么?得到认可效忠,心中暗笑,得不到认可,更没脸往外说。   而且龙卫队伍里,有专门负责这部分的,一旦别有用心之人知道龙卫,想借机生事挑事,会有人过去清理。   之前他们感觉事情不对,设局钓册子时,故意借了越郡王平郡王的身份,打的是王爷的幌子,突厥人也不知道。   所以现在,应该还是不知道的。   崔俣长呼口气,如此,他便放心多了……   房间安静片刻,杨暄指尖轻轻敲打了下桌面:“宫里,我抓住了两枚暗钉,军中,却只找到三具尸体,以及五个有疑点的人,再往里查,就得小心了。”   这仍然是持续性长期计划,不可能一时间有结果,被扔出来的结果,只是别人用的障眼法。   “这个倒不急,”崔俣眼睛微眯,“我关心的是,那突厥人到底是谁,又去了哪里……”他看向项令,“你定然有收获,是不是?”   项令颌首:“我在他身上抹了迷蝶追魂香。”   “迷蝶追魂香?”   “那可是好东西!”崔枢抢了项令的话,十分兴奋的给崔俣科普,“无色无味,也没任何特殊触感,不油也不腻,可但凡蹭到一点,就怎么洗都洗不下去,连日大雨浇都不行,至少保持十五日!人们闻不到它的味道,迷蝶却可以,只要放出一只,它就会带走过那人所有的路线,直到找到他为止!”   这迷蝶,崔俣没听说过,观杨暄表情,也知道这东西够偏够奇,大概只有龙卫有。   他兴致一下子就提起来了:“所以你们找到阿史那呼云了?他在哪里?化名为谁?”   想也知道,那老匹夫不会用本名。   可这个问题问出后,三人齐齐沉默。   崔俣看看项令小叔叔,又看看杨暄:“怎么了?”   崔枢抚额,一脸沉痛:“还是……没有找到人。”   崔俣愣住了。不是说迷蝶追魂香很厉害?   项令解释道:“这追魂香的确好用,龙卫们用从未失过手,它几乎全无缺点,唯有一个,不能碰茄蓝。茄蓝这种植物从不会成片成长,不能食用,不能药用,唯一的用处,是做佛香,还不是一般的佛香,得是菩萨供前,最粗最重的那种……”   而那种香,一般不会常供,只有特殊时节才会被点燃,遂迷蝶追魂香可是说是全无弱点。   崔俣眼睛眯起来:“所以,阿史那呼云是进了寺庙……”一般的寺庙这时节不会点那种最粗的供香,除非——“天泽寺!”   “是。”项令垂眸,“昨夜里,我放出迷蝶,迷蝶城里城外转了好几圈,最终飞到天泽寺,就失了方向,没头没脑停了下来。”   显然,阿史那呼云十分小心,尽管成功从皇陵脱身,也未放下警惕,在洛阳城里转了好几圈,还到了天泽寺。   天泽寺燃了那种特殊佛香,浓厚气味化去了他身上追魂香,所以这天泽寺是对方故意转移视线的路径,是有意途经方向,还是最终地点,龙卫不得而知。   “原来如此……”崔俣静静想了一会儿,“可他再谨慎,也还是很自信的,这个路线里,一定有他的暗点,咱们一个个排查,定能有收获!”   崔枢颌首:“是,这件事接下来龙卫会配合太子殿下一起做,目前最重要的,是你。”   崔俣就不懂了,指着自己鼻子:“我?”   小叔叔咳了两声:“昨日田贵妃同阿史那呼云密会,项令听到了一些话,田贵妃……怕是要搞你了。”   “田贵妃……搞我?”崔俣眼瞳倏的眯起,“你确定?”   项令眼梢微垂,身体微微前倾,将当时听到的话转述了一遍……   杨暄登时眉横目厉,冷嗤一声:“她倒是敢!”   崔俣却很镇定,想了想,道:“看似要搞我,实际上要搞的,是我背后之人。”   他看了眼杨暄。   杨暄直接拍桌子:“让她来!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就敢算计人,老子这回不搞死她就不姓杨!!”   崔俣不理会炸毛的太子,大脑迅速思考,如何才能完美应对这一切……   猛的,他想起一件事:“奚国使团走到哪里了?”   杨暄一愣:“之前来了信,说是一个月内,年前能到。”   “不能等一个月了,”崔俣眯眼,眸底有流光闪耀,“半个月,最多半个月,请他们加快速度!” 第283章 抹黑   祭陵结束, 好好陪了一通太康帝,行刺后效慢慢淡去,一切回归以往正常气氛, 田贵妃才有时间, 在自己的月华殿发了通脾气。   气死她了!   气死她了!!   阿史那呼云是突厥人, 有那边的联络路子,诸国风云会那次与西突王子莫谟突勾结杀太子,她走的就是阿史那呼云这条线, 结果没杀成。   这就算了,别人能力不行,必然站不到权利巅峰,同她没关系,以后不打交道就是了, 可这些人竟透过来一个要命的消息。   崔俣,竟然是此次风云会上, 大安太子的随行军师!   军师谷里,大家照要求戴面具, 但总有不戴面具的时候, 不谨慎被人看到脸的时候。别人也就算了, 相貌普通, 哪怕被看到脸,过了游戏就没太多人挂心,可崔俣不一样,那张脸长的自带炫光效果, 惊艳的恨不得人们拿把刀刻在心尖,怎么会记不住?   画像一传回来,就能认出,全大安,除了崔俣,没有人长成这样!   阿史那呼云毕竟离开突厥数十年,消息路子有是有,却没那么宽广方便,比如他能知道崔俣以军师身份去了风云会,却仍不能确定太子杨暄到底是不是张掖边关那个战功赫赫,能力超绝的小将。   田贵妃咬着指甲,越想越觉得不对。   太子和那小将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小将能射瞎东突王子触木罗的眼,太子能要了触木罗的命,而且两个人都很熟悉兵法,相当能打……   数年前,她派收拢的死士试探太子,总觉得寺庙和边关两处不大对劲。可她派了那么多人,行动那么多次,结果表明一切都是误会,一次是,两次是,次次都是,她只好按下疑心,觉得自己想多了。   如今这个局面,还是想多了么?   太子会不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换了个名字,在边关混的风声水起,立下战功无数,并非是所有人想象中的,蜗居于寺庙,无人教养,不会有什么出息的无能之人!   这个尚要细查确定,但她心里,已经有了深深的不妙感。   比之更难受的,是浓浓的羞辱感。   且不说太子是否藏的很深,只崔俣是太子的人这一点,就重重打了她的脸!   想起之前不管越王还是昌王,亦或是皇上,甚至她自己,都对这位半仙极为推崇,各种礼遇,她就觉得脸热,臊的慌!   和着人家心里憋着笑,看着她们一群人耍猴子似的逗他玩呢!   她们的表演,他是否看的很满意?是否品头论足,做为谈资,与太子坐着聊天时,时不时就拿出来笑话鄙夷一番?   田贵妃指甲扣进肉里,脸色变的狰狞,恨不得现在就下令,让死士去杀了这混蛋!这江湖骗子!   可是不行。   起码这一刻,崔俣是不能死的,于她有用。   她的昌王还关在天牢,越王还未全然得回皇宠,太康帝刚刚遇到行刺,心情不稳,此时行动为昌王谋事会引起太康帝反感,事倍功半,不如……把太子竖起来。   好好利用崔俣一事,暗的明的攻击局一块来,毁了崔俣,揭穿太子真面目,迅速贴上各种恶性标签,定了性,就好甩锅了。   昌王是有点坏脾气,可打小心思单纯,这次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是他一个人能干得出来的?肯定有人怂恿,暗里跟着下手推动么。   越王昌王感情那么好,朝堂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会突然间闹成了这个样子?不可能没理由,定也是有人故意离间。   谁会干这种事?自然是利益切身相关者,表面冲动忠诚,实则黑肚皮的心机狗太子了!   太子大罪,她的儿子自然就无辜了,不仅要马上释放,还得各种安抚。   也算低配版围魏救赵了,兵法么,谁不会?   而且这样也能引开视线焦点。   崔俣是太子的人,太子不安分,暗地里不知道搞了多少事,没准就让她吃过亏!最近这一年多的不顺,有多少是太子手笔?就算她不主动收拾他们,他们也会算计她。   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她必须强硬起来,才能让局势真正好转……   田贵妃阴鸷视线落在了桌上花弧上。   花弧是淡淡的烟青色,釉色清润,光线下带着别样靡丽,气质清俊出尘,可远观不可亵玩,如同那个人一样。   田贵妃越看越不顺眼,袖子一挥,就将花弧扫下了桌。   “啪”一声,花弧碎裂,大大小小的碎片躺在地板,拼都拼不全。   方才有多漂亮,现在就有凄惨。   田贵妃满意了,优雅的扶了扶发髻:“来人,给本宫净手。”   ……   说不清什么时候,仿佛一夜之间,崔俣就在洛阳的大街小巷火了。   当然,之前他也火,不过那时火的是容貌,是清俊无匹的脸,以及容貌加成下的各种奇闻。一个完全可以靠脸吃饭的男人,偏偏十分有才华,怎么不让人好奇?   那些关于‘长安半仙’的奇事,大部分洛阳百姓并没有亲眼见证,但这泼不灭他们八卦的心。先入为主的美人形象,加上透着仙气的各种异事,有距离感,却也让大家喜欢着,崇拜着,某些说书段子甚至开启艺术加成,把崔俣说成了仙人下凡。   结果一觉起来,世界就变了。   崔俣他不是半仙,是江湖骗子!   还不是一般那种,行为相当恶劣!   他才不会掐卦算命,只从书里学了几句似是而非玄妙的批语,就出来骗人了。   他很聪明,手法高级,不是随便扯,而是先在你家附近调查你的一切,什么时候生的,家里几口人,地里几头牛,遇到过什么大事,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在担心什么,一样样查清楚,再找到你,不用你自己说,他眯眼一掐,就‘卜’出了你的一切,你说神不神?   你说那么多人来求,他为什么偏偏相中你,要给你算?真是什么见鬼的缘分?呸!他是一早挑好你了,你那里有他要的东西呢!   比如那谁家那谁,他去算了,图的是人家的传家宝;那谁家,图的是漂亮女儿,话说的好听,献给神仙一晚,其实是被他奸污了;那谁谁,他看人家男儿长的威猛强壮,想要雌伏,怎奈别人不断袖,他就出这招……   这谁谁谁家,都是有名有姓有地位的权贵,百姓们传起谣言来都眉飞色舞,眼色打的那叫一个‘隐晦’,杀鸡抹脖子似的,生怕别人听不出来。   如此一来,‘小道消息’怎会传的不欢?   这时候,再有某家贵族站出来,娇养的女儿不顾脸面,哭哭啼啼的诉个苦,一脸‘我不怕丢人,我就怕别人不知道崔俣真面目被骗’的正气,怎会不引起轩然大波?   好巧不巧,站出来的说话是八小世家之一,陶家。陶家女儿可是曾经与崔俣订过亲的,总不会没事诬赖他吧?   当年曾和崔俣订过亲的姑娘叫陶楚楚,站出来的这个,叫陶惜惜,是陶楚楚的堂妹。   陶惜惜说,这段亲事还维系时,崔俣就看上她了,她那时才十二,月信都没来,崔俣就想下手,她抵死不从,崔俣还威胁她。不知道这件事同堂姐亲事取消有没有关系,反正之后传出来的话,是堂姐行事不端,崔俣没半点不好,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崔俣没得到她,就一直伺机而动,她的几门亲,全被崔俣祸害了,逼的那几个好少年家里家破人亡,而她,至今没嫁出去。   得手之后,崔俣拔X无情,玩过就扔,还拿走了她家传家宝……   别人家的事,她不好说,但她的事,确确实实,丢脸也不怕人问!崔俣就是个人渣,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畜牲不如,害了她一辈子!   她愿意上公堂为证!   ‘轰’的一声,群众舆论炸了。   相比之下,太子的一点点黑料,类似什么脾气暴烈,每每弄死宫人,好奢华好酷刑都不算什么了……   崔俣悠闲捧着热茶,还能笑得出声:“开始了呢。”   杨暄直接气炸,听到消息时,他差点没忍住去杀了那陶惜惜:“她算什么东西!哗众取宠,不要脸!你怎么会看得上她!她有我好看么?有我长的高么?有我的大长腿么?有我的不知道累的腰么?”   崔俣:……你介意的竟然只有这个么?   他淡淡看了杨暄一眼,完全没一点情绪。   杨暄却怂了,蹭到崔俣身边,握住他的手,搂住他的腰,抬眼看他,一脸委屈。   崔俣曲指弹了弹杨暄的额头:“够了啊。”   杨暄凑过去偷了个吻,也算满足了,将崔俣抱到腿上,颠了颠:“宝贝儿,你打算怎么做?”   崔俣摇了摇头,微笑:“什么都不做,看着田贵妃表演。”   他都忘了因大伯的原因,曾经与陶家有份因果,田贵妃还替他记着,还真是够细心。   这个半仙身份,当初是为了给杨暄搭建人脉,构建班底,才在长安城频繁使用本事,到了洛阳,各种交往拉拢已是深层面上,用不着他再那么忙,他才躲懒没继续,没想到又被田贵妃利用了。   不过这肯定不是大头,都是开场小菜,是田贵妃放出的烟雾弹,那女人的目的,还在后面。   得沉得气啊……   崔俣沉得住气,杨暄被他压着,不得不沉住气,别人却不行。   比如蓝桥。   蓝桥不但是个护主,忠心的小厮,他还是崔俣的颜粉,容不得别人说他家少爷半个不好。之前相依为命,他贴身照顾他家少爷,后来,少爷越来越厉害,身边人越来越多,有时用不到他,他也没怨言,谁叫他不够好,不会武功呢?反正不管怎么样,他能照顾少爷,就很开心了!   这谣言一出来,越传越烈,他连下厨给少爷做好吃的的伟大事业都暂停了,带着小老虎出去和人理论。嗯,要是木同有空,就叫上木同。   这货是吃货,随便一点好吃的东西就能买通,不用白不用。   每到一处,听到有人说崔俣坏话,他就停下来,鼓着小脸,捏着小拳头,严肃的同人理论:“你这样不对。无凭无据说人家坏话,人品很不好!”   “我记得你,我家少爷过年过节施米施粮时,你去领过,你这是忘恩负义,要下地狱的!”   “学妇人长舌,下地狱要被拔舌的!”   “我家少爷人最好,最善良,不许你乱说话!”   蓝桥其实不大会吵架,但他身边有小老虎和木同啊。   别人不愿意听他唠叨,想跑,小老虎打个呵欠,慢悠悠站了起来,吊睛虎瞳紧紧盯着,那样子像是在说:不听话吃了你!   想打架?   最会碰瓷扮狠的社会哥木同叨着草根横过来,不小心撞你一下,停住:“哟嗬,怎么着,这位兄弟,想同老子比武?好!老子就应了你!”   说话就脱了上衣甩地上,捏着拳头阴笑:“放心,老子立生死状,你打死老子都不带有人找麻烦的!”   数九寒天啊,这位敢脱光膀子,胸肌还会跳……尼玛谁敢同他打?   只好乖乖听着蓝桥讲道理。   你同他说理吧,这小厮好像听不懂人话,他心中只有他的坚持,他的信仰,反正他不听你的,你必须得听他的,不听就别想走!   你也别想装,这洛阳地界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装着听了他的话,之后却反悔,继续说崔俣不好,那么对不起,下场可能很凄惨……   也不知道这小厮是不是天赋异禀,可以一口气不停歇说半天话不带休息喝水的,气死人了!   比如崔晋小胖子。   小胖子现在正在抽条,已经不胖了,就是脸还有些肉肉的。   他小时候就调皮难搞,是人见人烦的熊孩子,好不容易被崔俣掰回来,成为爱学习的小少年,可本性还在,捡起来特别容易。   他叫上准姐夫杨昭,二人组团,同蓝桥不同方向,在另一条街上行凶。   他横起来,可是什么都敢干的。往人家门前倒垃圾泼粪还是小意思,他特别会骂人。骂人时也不打着给自家哥哥清洗名声的幌子,就是直接骂,什么打脸骂什么。   他本来心思就活,动作也灵,收集情报有套,再加上龙卫小叔叔私底支持,他收集到的各家各户黑料,啧啧,多的数不清。   什么公公搞了儿媳妇,叔叔搞了嫂子,姐夫搞了小姨子,家里少爷小姐谁谁谁不是你的种,是他的种,又谁谁谁和别人私相授受,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盯上骂崔俣最凶的,直接上前,兜头就骂:“不要脸啊不要脸!生个儿子不是夫君的,是公公的,竟然还有脸和别人长舌?”   “你闺女同别人珠胎暗结了,你不赶紧叫王姑子过来打胎,还有空跟人聊天呐?”   “你小姨子有喜了,是你的,你知道么?”   “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当讲,你这是欠休啊!”   他不说话就不说话,一说话就放大招,一句话就能噎的别人恼羞成怒。   别人赶紧回家处理自己的事,要是忙起来,没空出来传流言了,还好,没你事了,要是敢再出来,接着说崔俣的不好,必定还会碰到这小子,被这小子抖出更多的料。   崔晋没提半句崔俣的名字,但几次下来,大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不敢再传流言,生怕被他盯上,说出点什么。   自家不一定有那么多糟污事,但谁家没个秘密不是?   崔晋这招,初时见效略慢,等效果出来,却是瞬间一大片,但凡他出没之地,没人敢再瞎说。   小胖子很满意,继续往远一点的街道行进。   他这样,碰到一般百姓没什么,碰到有些身份地位的,那是要被打的。可他不怕,有事了就吹哨子,放准姐夫!   杨昭是英亲王孙子,是宗室,还是个武力值高强的二货,谁敢惹?   你要过来讲理,他就更提防了,这么明明白白的抬杠缠上……说吧,是你女儿还是妹妹想嫁给我小舅子?告诉你,门都没有!我小舅子浑身上下都是将来媳妇的,不能乱搞!   话里话外影射崔俣?还勾上太子?   行,我知道了,你丫是肖想我大舅子还有太子殿下呢!呸!手段太粗糙,嘴脸再难看!你也不照照你这张丑脸,妹妹长的再超脱基因也就是个一般,除非不是你爹的种……   哟嗬,你还不服,想打架怎的?   来人,取我十二丈的长刀出……呃,同没武功的废物玩刀太委屈我那刀了,算了,还是拿鸡蛋和烂叶子吧!给我——   停停停!   怎么瞧着尹子墨过来了?   一看尹子墨带着一群纨绔到处惹事,虽然没有替崔俣清洗名头,可顺利带开了节奏,引走了视线焦点。   杨昭很高兴,来人——给我抬几筐鸡蛋菜叶子,给尹少爷做碗鸡蛋蔬菜汤!   对了,尹少爷喜不喜欢这个味儿?   尹子墨隔着人群扫了眼杨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   外面闹哄哄,乱成一团,崔盈一点也不着急。   蓝桥有小老虎木同陪着,不会有事,弟弟和未婚夫在一块,也不会有危险。蓝桥的终身大事,有哥哥操心,弟弟的名声么,反正年纪还小,哪个男孩子年轻时没胡闹过?得罪人就得罪了,过几年改了,营造出一个好形象来就行,娶媳妇不用担心。   至于杨昭……反正有自己接收了,没脑子就没脑子,反正不会被欺负,死不了。   她比这几个二货看的透,觉得浪头再大,都没关系,没见哥哥稳的住,每天喝茶练字,该干什么干什么?小叔叔也是,瓜子吃了不老少,懒洋洋的动都没动,明显是憋着大招呢!   她这个姑娘家,帮不到别的,只能好好照顾一下大家了……   崔盈把家里下人指挥的团团转,给蓝桥多备厚衣服,煮护嗓子的汤药;给小老虎准备好吃的,外加染毛新色;给弟弟多备几双好跑的鞋,外加下火的零嘴;杨昭……算了,随便给弄点小点心吧。   ……   流言演化的轰轰烈烈,蓝桥崔晋动作也热热闹闹,再加上宗室纨绔们搅进来,乱成一锅粥。   随便搅两搅,听起来有理有据的谣言,就变了味道。   眼看时机差不多,崔晋就对上这位陶惜惜小姐,爆了她的黑料。   这位楚惜惜小姐,确不是清白身子,可不是被崔俣欺负的,而是自愿委身了一个戏子。这戏子有两点特别好,一是长的好看,二是器大活好。   长的好看自不必说,没这条当不了戏子,器大活好就……嘿嘿,这位戏子演的可不是普通的戏,叫价非常高,同搭戏的站到台上,台下有人打赏的多,可以表演现场版翻云覆雨,一边唱一边演哟,还能保证时长。   干这行的,怎么能没练出好本事,没点天赋?   你要证据?   简直不要太好找!知道为什么这姑娘现在还没说亲么,因为这事她家里都知道!这样的事,一般姑娘肯定藏着掖着,就算出头,也是家里长辈来,她这么敢干,你猜为什么?因为她那情郎迷上了赌,欠了赌债!   田贵妃拿捏陶家,看中的是这家曾经与崔俣有隙,一个小女儿的事,她才不会关心,按着去查,她只是抛给了陶家一根肉骨头,陶家想发展,就得自己想办法来咬。   陶家领会到田贵妃意思,琢磨着派人,陶惜惜就入了眼。这女儿做出这样的事,不知悔改,他们是不想要了,不如正好借此机会,为家族尽最后一份力,当然,好处还是要给的。   他们许诺了大量金钱,还应了放陶惜惜同戏子私奔……   谁成想,这么快被扒了皮。   他们还糊涂呢,陶惜惜不蠢,做事很小心,这事他们都才知道不久,正要处理,怎么这些人就知道了?   无论如何,被扒了皮,就证明是故意黑人,不是事实。   崔晋还伙同一帮闹事纨绔逼被崔俣坑害过的苦主出来。   然而大家只是觉得有趣,传谣言,谁是苦主?不知道啊!   除了那陶惜惜,就没有一个再站出来的。   ……   崔俣与杨暄一直盯着田贵妃动作,这两日,终于有新动静了。   他们就请来了关三和阿布可儿。   “看样子,又要麻烦你一回了。”崔俣微笑着看阿布可儿。   阿布可儿灿烂一笑,豪气拍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吧,上刀山还是下油锅!”   关三眼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好好说话。”   崔俣:“不用刀山油锅,就是一点男女关系的事。”   关三十分警惕:“男女关系?”   崔俣清咳两声:“阿布可儿不是住在我家么,容易被人误会……”   杨暄直接截了崔俣的话,补全:“如同贾宜修误会阿布可儿是崔俣的人,田贵妃大概也误会了,认为阿布可儿是崔俣替我养的小情儿。”   阿布可儿一脸懵逼:“哈?”   崔俣默默抚额,有些不忍心讲:“这位贵妃娘娘心比较大,所以她理想的局,大概是咱们三个,一室乱搞。”   关三:…… 第284章 靺鞨公主打脸   田贵妃还真把主意打到了阿布可儿身上。   阿布可儿是靺鞨公主, 此次大安一行主要目的是为了找情郎,并未想涉及外交,求着杨暄各种保密, 所以没有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田贵妃也不知道。   这样一个漂亮火辣, 眉眼多情,妩媚勾人的闺阁姑娘,被神神秘秘放在崔俣家里, 藏着掖着不给人看,不同人交往,是为什么?   崔家照顾她,由着她各种胡闹,钱花的跟流水一样, 连定了亲快出门的姑娘崔盈也不顾抛头露面,见天陪着她。   这不太像养媳妇。   哪个男人娶妻不盼着娶贤内助?若阿布可儿与崔俣关系已经确定, 他定不会如此纵容,必要拘着一点, 女孩子将为人妻, 定也羞涩善感, 为未婚夫多多着想, 不会这般随意。   这两个人表现,不可能是那种关系。   瞧着崔家样子,不但关切照顾阿布可儿,隐隐还透着尊敬……谁会对自己家女人这般尊敬?   还是性格这么跳脱, 不懂礼仪的女人。   想来想去,田贵妃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这阿布可儿是太子养的小情儿。   可能是诸国刚去会归来途中寂寞,又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姑娘,一下子就迷住了。但这女人除了妩媚漂亮没别的优点,不懂事,不懂礼仪,真要抬进宫里,会闹大笑话。   宫里有她这个贵妃,随便一点小手段,太子纳妾就会不顺。太子不傻,定然知道这个,所以才没把女人接到宫,而是养在外面。   崔俣是他的人,他自认隐秘放心,不会出差错,崔俣确也尽心尽力,把这姑娘伺候的很好……   田贵妃左思右想觉得这思路不会错,暗里派人查了几天,甚至跟踪了两日,看到某夜太子翻墙进入崔家,越发确定心中所想,一定是这样没错!   她开始琢磨着谋局……   也不怪田贵妃这么想,实是信息量有限。   突厥人那里得到的风云会消息,只有一张画像,说画中人,也就是崔俣,是大安太子随行军师,却不知道崔俣与太子关系到底‘深入’到了哪个层次。阿布可儿追缠关三之事不算隐秘,但非常突兀,没有来由。别人不知道这两个人有一段前缘,猜想方向只能是太子想要笼络关三,抓住这个钱袋子,阿布可儿急太子所急,总算聪明了一把,想干点正事,就去纠缠关三。   你说阿布可儿会不会同关三有男女私情?   怎么可能!女人如浮萍,毕生所想所要不过一个归宿,太子是什么样的身份,哪是贱行商者比的上的?阿布可儿就是脑子里了水,也不会自毁前程。   在不知道四人具体身份,关系之前,这样的联想,再正常不过。   再加上这几日密集查探,田贵妃非常有自信。   朝廷大事也就算了,这种是她的强项!   她就先抹黑崔俣,‘江湖骗子’,‘衣冠禽兽’,‘爱玩弄心机’的标签贴上,形象确定后,话题再引向阿布可儿,弄一个桃色局,拉上太子。   只是崔俣替太子养小情儿,不够劲爆,不如二龙戏珠,两男御一女。   崔俣面若好女,心术不正,是个好渔色的无赖,替太子寻美色,还同太子一起享美色,勾着太子堕落,可不可怕?可不可信?   一国太子堕落,自然是可怕的,有之前崔俣名声打底,自也是可信的。   若让太康帝亲自看到这糟污一幕,再加上她查出来的太子各种不端之事,尤其冲动明显的野心……太康帝怎会不心凉暴怒,怎会不处置太子?   到那时,她就可以顺利甩锅,解救自家小儿子了……   眼下第一步稍稍有些不利,陶家太没用,崔家下人和小胖子太能闹腾。不过也不是没效果,可以往下走。   田贵妃很谨慎,场地在崔宅是不行的,不利他人看到周知,最好是在外面。   她开始了各种进一步的安排试探。   ……   崔俣非常配合。   他和杨暄起初并不知道田贵妃计划,可人要做什么事,总有痕迹,跟着杨暄探到的蛛丝马迹,他们很快发现,田贵妃可能想利用阿布可儿。   这个方向于他们有利。   阿布可儿是自己人,身份亮出来打脸容易,使团又已在途中,不日就到,这样好控制好行动的局,往哪找去?   遂他们不但十分配合田贵妃的暗查,还各种演戏,主动引导,勾着田贵妃往这个方向想。   但田贵妃最期待的大场面……对不起,时间得由他们定了。   接下来,太子频频出宫,田贵妃不但不趁机闹事,还帮忙遮掩。   田贵妃探到,太子与阿布可儿于一酒楼包厢秘密,两个时辰未出,同时崔俣也在,气氛相当暧昧荡漾……可她不知道,其实关三也在,他们要了两个包厢,一边是崔俣杨暄,另一边是阿布可儿和关三。   田贵妃探到,太子特意出宫,揣着大把银票,到洛阳最贵最好的珠宝行首饰铺子绣衣阁给阿布可儿买东西,钱花的流水一样……可她不知道,这几处地方,都有小后门,里头接待的客人可不只是太子和阿布可儿。太子花钱是真花,女人的东西确也买了一大通,不过一半是给崔盈的嫁妆,另一半给阿布可儿的,关三自己付了钱。   崔盈:……   崔俣还怕田贵妃着急,给田贵妃提供了一次几乎可以抓到太子的机会。   那一日,太子带阿布可儿去戏园消遣,嗯,崔俣也在。   戏园子里都是戏,台上唱着,台下也闹着。闹着闹着,三人就去了一个房间……   照多日观察,这三人的习惯,去了一间房,不到一个时辰是绝不会出来的。田贵妃得了信儿,立刻叫来越郡王,找个借口将太康帝支出去,亲眼瞧一瞧这位太子的荒唐。   结果这边父子俩还没到地方,那边太子突然得到了消息。短短时间里,太子力量速度发挥到极致,再次表演了一番‘脱缰的疯狗’是什么状态。   他脚步奔到极致,身影闪电一般掠过天际,点过各屋檐墙头,跑的眼珠子瞪起,舌头都飞出来了,愣是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里,从南溜到北,直到宫门。   然后,太子理了理衣服,从容不迫的转个身,追皇上去了。   沿途还不忘同百姓们打招呼。   想‘诬陷’太子和别人正在干不好的事?人太子这刚从宗正寺那边出来,一路过来寻皇上呢,咱们都看到了!你说他刚刚在戏园子?开什么玩笑,他再厉害,还会分身术不成?   田贵妃脸色黑沉黑沉,仿佛吃了屎一般。   太子自是不会什么分身术,但太子轻身工夫着实厉害,她亲眼见识到了!   可她见了有什么用,人民大众不相信啊!   而且捉奸捉奸,捉的就是个现形,正主都没捉到,你闹毛线!   田贵妃再咬牙再恨,也只得忍痛放弃这次机会,等待下一个。   可机会哪这么好找?浪费了一个,就只有更耐心,更稳重,力求下一次一击必中……   崔俣这一松一紧加一松,直吊的田贵妃没脾气。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前移,直到十多天过去,眼看着田贵妃小动作频频,几乎要压不住了,杨暄那边接到信儿:“奚国使团后日可到洛阳。”   崔俣眼梢微微翘起,笑眯了眼睛:“正好,也该满足一下咱们贵妃娘娘了。”   ……   第二天,未时中。   崔俣与阿布可儿去了习惯的酒楼,定了习惯的包厢。   与此同时,太子在宫里晃了两晃,随便找了个理由,出了宫。   田贵妃拎着茶杯,唇角荡开一个隐秘又得意的弧度。   一切,尽在掌握!   她火速叫来越郡王,再亲自出马,将太康帝忽悠出了宫。   外面天寒,太康帝掀开车帘,看了看疏冷景像,叹了口气:“今年入冬至此,已经下第四场雪了……”   不下雪,意味着天旱,不是好事,雪下太多,也不是好事,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雪灾?   大安朝到他手上,除了今年,没一年顺顺利利没灾没难,粮食够吃银钱丰富,百姓们欢天喜地的。今年特别好,风调雨又顺,好不容易只剩一个月了,好歹要熬住啊!   “贵妃说太子私底有准备,想要给朕一个惊喜?”   越郡王看着太康帝,谦逊的微笑:“应该是,母妃一双眼睛极准,从未看错过人。”   太康帝沉吟:“也是。”   太子应该还是年轻,私下里准备了什么,脸上却沉不住气,表现出来,让爱妃看到了。   “儿臣也盼着太子出息,准备了极大惊喜,让父皇高兴。父皇开怀,江山安稳,儿臣就算一辈子都是郡王,也足够开心了!”   越郡王笑容微赧,话说的十分真诚。   太康帝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没有说话。   他喜欢儿子们一个个的都懂事。越郡王是他看着长大的,本性不错,是个好孩子子,将来成就肯定不会只是个郡王,但这件事,现在还不行,还得压一压。   近日朝务繁多,累的他都不想说话,忙里偷个闲,照田贵妃说的,出门逛逛,透个气,顺便看看儿子,没什么不好。如果儿子再给他点惊喜……   嗯,什么惊喜呢?   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各处安稳,如果有经验丰富的人看懂了天时,断言之后不会有雪灾,或有人献了一堆钱粮,能让他造福百姓,让大家过个好年,令皇室声望更甚,他就高兴了……   越郡王看着眸敛笑意,心情甚好的太康帝,心内冷笑差点露出来。   太子还真有惊喜给您,不过不是什么好的,父皇您可要挺住啊。   听到田贵妃探到的消息,正在谋的事,越郡王眼睛就亮了,这个太好了,定能一把扳倒太子!他也生气,气崔俣骗了他,同田贵妃一样,恨不得立刻去杀了崔俣,但知道崔俣色诱下贱,勾着太子学坏,还进献美女共享,他就乐了,这一次,太子不栽不谁栽?   他也很佩服母妃的谋算。   这是一个连环计。先扒下崔俣的皮,搞臭他,再抓个现形,不管事实到底如何,有没有原谅的余地,反正可信度有了。这边实搞崔俣虚搞太子,累太子头疼,名声下降,那边母妃再发大招,一气扒下太子的皮,佐以各种证据,朝堂上下,谁敢不信?   任你风头怎么盛,上蹿下跳的多么厉害,这一次,定能把你扯下来!   太子位置空出,昌皇子关在天牢,平郡王不堪造就,满朝上下就他能看得过去,下一任太子人选,不是他越郡王又是谁?   越郡王踌躇满志,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环,这样的状态,在到达目的地酒楼时,几乎涨到满溢。   他率先走下马车,亲自打起车帘,请太康帝下车:“父亲,咱们到了。”   越郡王得了田贵妃的消息,根本不用向别人探话,随手丢几块碎银打了赏,带着太康帝径直走向太子所在包厢。   “哈哈哈哈——调皮!”   还未走近,就听到太子与人轻佻调笑的声音。过道里弥漫着一股迷魂之味,似香非香,似麝非麝,似从前方门缝里钻出。越郡王一个激动,连门都没敲,直接一脚踹开,闯了进去。   他声音几欲喊破,满满都是理直气壮:“光天化日之下,两男一女,行此淫秽交欢之事,真真无耻,下流!”   “皇上在此,尔等安敢放肆!”   太康帝眉头一皱,手负在背后,没有动。   房间里静了片刻。   杨暄眉锋高挑,嘴里发出轻嗤:“我说越郡王,你眼睛是瞎了么,随随便便嘴里喷粪,胡乱骂人,贵妃娘娘没教过你什么是礼貌?”   如一桶冷水兜头泼下,越郡王陡然一惊,方才觉得自己刚刚反应过度了。   他太过自信,太过冲动,对田贵妃的信息也太过相信,踢门进来就问罪,却忘了先看看眼前状况……   房间里是两男一女不错,和田贵妃说的一模一样,是崔俣,太子,和阿布可儿。可三人坐在桌边,衣着整齐,并没有干什么不好的事,往里看,墙角还有侍立着,随时准备上前伺候的下人……   越郡王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那你刚刚同人调笑,说人调皮——”   太子直接就呵呵了:“你没说过别人调皮?说人调皮就是行淫秽之事?越郡王这逻辑,我可不敢苟同。”   他脾气好,阿布可儿脾气可不好,一脚踹开身边椅子,腰间软鞭抽出,灵蛇一样在空中划出光亮,“啪”一声脆响,直直抽向了越郡王面门!   阿布可儿武功不错,她这一鞭,太子能接下,可只会三脚猫功夫的越郡王不行。   鞭子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瞬间有粘腻血液冒出,腥甜盈鼻,越郡王“嗷”一声惨叫,就捂了脸。   阿布可儿哪会这么轻易饶过他?下一鞭紧跟着就来:“上来就骂人,姑奶奶看你是欠揍!”   “说的那叫人话吗?姑奶奶还没嫁人呢!你不要脸,姑奶奶要!”   “踹门问罪,你好大的威风啊!今儿个不是故意做局,要陷害姑奶奶吧!”   看着儿子这么被一个姑娘按着揍,还全部照着脸,满脸都是血,太康帝看不下去了,打了个手势,让随行护卫救人。   杨暄也看够了,过来拽住了阿布可儿的鞭子,再同崔俣一起行礼:“儿臣草民参见皇上——”   太康帝挥挥手叫起,叫人扶起越郡王,查看了情况,方才留意到,这个姑娘……好像没给他行礼?   他不傻,方才那场面,大概是越郡王故意带他来捉奸,结果不知道中间有什么误会意外,奸没被抓到,还被人打了。   被儿子当枪使,太康帝是恼怒的,但别人当着他的面打了他儿子,他更觉得脸上挂不住。   皇上身边伺候的都是不缺眼色的,哪怕一个护卫,也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表现,当下就有人喝道:“见天子不跪,是想进天牢么?”   阿布可儿翻了个白眼,纤纤素指指向地上越郡王:“贵皇子如此折辱我,还未给个说法。”   越郡王这一年十分倒霉,尤其最近,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受伤的路上,大灾小难就没消停过!   往次还好,是因皇子这尊贵身份,可他何曾被一个女人按着揍过?   脸上挂不住,心里也恨的不行,越郡王直接啐了一口:“呸!你是什么玩意儿,也配本王给说法?”   他还没冲太子要说法呢!   阿布可儿都气笑了,鞭子柄一下下敲着手心:“我在同你大安皇帝说话,你算什么东西,这就替答了?你能全权代表你爹?”   “自然能!”越郡王一句话脱口而出,也觉得不对了,看了眼太康帝,“旁的事不行,但这件事可以!你必须同我道歉,再好生同我父皇请罪!”   阿布可儿眼梢微翘,媚眼如丝:“若我……不愿意呢?”   “关天牢,处以极刑!”   越郡王捂着脸,神色十分狰狞。   伤处太疼,他不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他就不姓杨!   等了等,见父皇没反应,就知道在这件事上,父皇和他是一致的,看不惯这不规矩的女人,既然如此,自然是要立刻罚!看看你太子还有没有脸!   他当即招呼:“来人,把这女人给本王按下!”   太子立刻站出来:“此行不妥——”   “你的姘头你当然说不妥了!父皇都没发话,有你得瑟的份么?”越郡王忍着疼,挺着腰子继续招呼人,“给我打,当场杖责!”   太子阻拦无效,太康帝没说话,就是默许越郡王的命令。   众护卫立刻上前,去抓阿布可儿的手。   “哈哈哈哈哈——”阿布可儿猛的笑了起来,笑完整个人往桌子上一跳,眉目烈烈,气势如虹,“谁敢!我是靺鞨公主阿布可儿!”   她一句话,直接将所有人震在当场。   太康帝都觉得自己幻听了,这姑娘说她是谁?   阿布可儿从腰间掏出一块身份玉牒,亮给众人看:“吾乃靺鞨公主,今次低调前来大安,是仰慕风云会上贵国太子风采,代父皇递交国书,愿以结盟,未想到,贵国竟如此对待来使!”   “吾一国公主之尊,得不到贵国尊敬,贵国不以礼待便也罢了,上来就污本公主名声,是何道理?不想与我靺鞨联盟直说便是,同我那脾气不好,护短又喜欢打仗占地盘的哥哥不一样,我可是很好说话的!”   这姑娘一身红裙,炫炫如烈焰,站在那高桌之上,红唇轻启,贝齿微动,轻轻松松的,说出了一堆吓人的话!   靺鞨公主……代国主递国书……被他们轻视折辱……   这公主还有个护短脾气不好喜欢打架占地盘的哥哥!   娘喂,这一个搞不好,就是直接宣战,请人家来攻打啊!   靺鞨离大安有点远,中间隔着契丹高丽,不算接壤,可靺鞨靠海,若直接驾船绕过高丽过来,比陆路还快!而且靺鞨人骁勇善战,水军奇好……   太康帝脑子直接晕了一晕,认识到,自己做错事了。   越郡王也听傻了,这女人不是太子养的小情儿,只长了一张好脸,傻大妞不懂事么?怎么成了靺鞨公主了?   不行,她不能是靺鞨公主……   如果她是,那他刚刚就闯了大祸了!   越郡王咬紧牙关,就是不认:“什么公主,你是公主,我还是玉皇大帝的儿子呢!你不就是个贱人,太子的姘——”   “啪”一声,太康帝亲自一巴掌上去,扇的越王脸一偏,跌倒在地。   “父……皇……”   太康帝眸色冰冷的看着他:“对靺鞨公主无礼,谁教给你的规矩?”   这位公主有身份玉牒,太子还与其同坐,显是确在风云会上见过,认可其身份。若是没闹,他还可以再检验一番,现下闹成这个样子,他还有什么脸要求再检验?   一句话不对,就是引起邦交的大问题!   杨暄适时站了出来,拱手给太康帝行礼:“父皇息怒。”   太康帝这下想起这个儿子了,笑的特别慈爱:“暄儿啊,怎么公主来了,你也不同朕说一声?”   “公主此番行程低调,也想替靺鞨皇上和王子看看咱们大安,并无任何冒犯之意,还请父皇明察。”   太康帝神态温和:“这个朕自是知晓。”   “公主来时,同王子闹了些小别扭,不愿行程公开,儿臣同王子交好,此番也受了王子托付,好生照顾公主,信义为先,才没告知父皇。不过儿臣一路陪同,不离左右,替父皇尽了地主之谊,今日之前,一切都很顺利,公主前日还写信回靺鞨,请王子前来,亲自订盟……”   房间里一阵沉默。   太子说的很清楚了。风云会一行,太子同靺鞨王子公主交好,公主带着靺鞨皇帝意思,来了大安,因兄妹吵了嘴,请太子帮忙保密,遂不方便告诉太康帝。太子尽了地主谊,把公主照顾的很好,同时也不离左右,监视了公主,确定公主没做任何对不起大安的事。   同人家王子交好,还招待的公主特别满意,写了家信,不日人家王子就会亲自过来,明显一切顺利,结盟将成。   大安乱了多年,边关一直受突厥骚扰,多一个敌人还是多一个盟友,是人都知道怎么选好么!   可这大好局面,被越郡王搅了。   人家公主兄妹闹脾气,可不是真的闹,没听人王子还托付太子好好照顾公主么?人家是感情好,耍花枪呢!那王子脾气不好,护短,还爱打架,这妹妹被欺负了,会干?不杀过来才怪!   可怜太子一片苦心……如今可怎生是好?   太康帝也略为难,长长叹了口气,指着越郡王,看向阿布可儿:“朕这儿子不懂事,冒犯了公主——”   “好说,”阿布可儿截了太康帝的话,直接坐在桌子上,双腿优雅一叠,把一个小小圆桌坐出了凤椅的气势,“不过您这儿子可不仅仅是不懂事,连您这至尊之位都能全权代表,一发话底下人不顾您意思,就能过来押我。这样无尊卑上下,反正在我们靺鞨不行。”   这话半是指桑骂槐半是直接打脸,太康帝被臊的,有些脸热。   阿布可儿手指绕着肩上垂下来的小辫子,笑眯眯:“好在我们靺鞨人大气,从不记仇找后帐,今日这事,皇上这儿子为何一声招呼都不打,踹门就进,进来就骂人,嘴里不干不净,一副认准了捉奸的架式,皇上给我一个确实交待,我就不再计较。”   确实交待,什么叫确实交待?   得是事实,得治罪背后之人。   越郡王行事如此激动粗糙,是个人都知道里头有文章,靺鞨公主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交待,是要交待出谁来,她才能满意? 第285章 对面撕!   惹到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 多一国盟友的大好局面可能会失去,变成多一国敌人……   怎么办?   当然是立即挽救啊!   太康帝就给太子使眼色。   你不是同她交好么?赶紧说好话哄人!   怎奈公主殿下虽保持礼仪面带微笑,心里却是十分愤怒的。   愤怒到哪种地步呢?她拒绝和杨暄说话交流, 只看着太康帝, 等待这位皇帝的回话。两息内没得到回应, 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漂亮的小辫子和飞扬的火红裙角是她留给众人的最后剪影。   太康帝急了:“不能让她这么走,赶紧, 太子你——”   “皇上——”   崔俣站了出来,对太康帝行了个礼:“皇上勿急,公主殿下如今暂住在下家中,在下可做说和缓解,如今最重要的, 是赶紧商量出一个章程,如何接待这位公主……”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太康帝眼皮微垂, 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捏成了拳。   靺鞨公主身份再尊贵,在大安是没产业没势力的, 如今借住崔俣家中, 能跑到哪里?会跑到哪里?定然是不会失去其踪迹的。公主正在气头上, 理都不理太子, 让他追去无用,不如停一停,太子还能顺便给他帮点忙。   公主低调来洛阳,之前他这个皇帝不知道就也罢了, 今日事情掀了出来,他就不能装看不到。公主是带着国书来的,大安自然也要摆出接待国使的礼仪,好生做一次国宴,招待这位公主,同时立刻收拾使馆,一应事务准备到位,请这位公主住进去。   还得给儿子擦屁股。   闺阁女儿名声何等重要,今日被越郡王指着鼻子骂下贱,莫说公主,一般人家的姑娘都不会干。就算阿布可儿大度,本人不在意,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骂,她得为她的公主身份,为她的国家脸面负责,不但要计较,还得好好的计较……   随便找个理由搪塞是不可能的,怎么也得出点血!   太康帝狠狠瞪了越郡王一眼。   本来太子能干,靺鞨公主亲自到洛阳,也算对方上赶着,他好歹能抻一抻,脸上有光,现在好了,要当孙子给人赔不是!人还不一定完全接受!   以上种种,哪样准备起来都需要时间,不可能当下就能好。   太康帝看着崔俣,难得带着份真心感激:“你很好,此事,还望你多帮忙。”   崔俣面色肃然,郑重行礼:“在下历练红尘,修心修身,别无所求,只盼大安安稳,江山永继。皇上放心,草已必尽全力,劝说公主,修复两国关系!”   说完,他也毅然离开,袍角飞扬,风姿猎猎。   房间里留下的,就是自己人了。   太康帝盯着越郡王,眼角直抽:“给朕把这逆子拖下去!”   目光不经意滑过地上散乱的椅子,想起越郡王似有备而来的反应,他眼睛微微眯起,加了句:“不准他见贵妃!”   “是!”   护卫们立刻上前,架着越郡王离开。   瞬间,房间里只剩太康帝和太子。   太康帝稍稍有些尴尬。   无它,今日越郡王行为,好像是他示意,一块过来捉太子的奸似的。   “朕听闻,你有惊喜给朕。”   一听就是似是而非的甩锅。   杨暄拱手垂眸,顺势道:“本来是有的。”   这话在这个时间,这种场合说出来,指向不要太明显,靺鞨公主,一份异国盟约,就是他准备的惊喜。   太康帝噎了一下,这天聊不下去了!   杨暄也不想和他多聊,认真请示:“父皇,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立刻回宫,召大臣开小朝,商议迎公主之事!”太康帝也不耽误了,指使太子,“你最为了解靺鞨,此次便同朕一起面见大臣,商议良策,不得偷懒,不许乱跑,时刻侍奉朕身侧!”   “是!”   ……   阿布可儿一溜小跑回到崔家,等了好半天,崔俣才回来。   她立刻跳上前,摇着裙摆,兴冲冲问:“我表现的怎么样?像不像史书上记载的各种刁蛮公主,特别有气势?”   “是是,”崔俣一边喝茶解渴,一边挑眉微笑,“我们可儿公主,可刁蛮可任性可不不好惹了。”   “那是!有我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阿布可儿乐着乐着,突然歪了歪头,大眼睛转了转,“等等,我怎么觉得这话不像什么好话……”   “花蜜金乳酥来啦——”   阿布可儿还没往里深想,崔盈就端着新做好的点心来了,她欢呼一声,立刻忘了这茬,跑去接过崔盈手里的托盘,捏了一个就往嘴里放。   “嗯,好粗!就素介个味儿!”   崔盈喜欢下厨,没什么比自己做的东西家人朋友喜欢更让她满足了,她拉着阿布可儿好好坐到桌边,给阿布可儿倒上一杯温茶:“你喜欢这个,肯定也会喜欢团雕酥,下回我再做那个给你尝……”   阿布可儿差点感动哭,虎虎抱住崔盈:“盈盈你真好!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崔盈被公主大胸挤的有点害羞。   崔俣:……有了吃的,连关三都不要了么?   ……   宫里,太康帝带着太子,召集众大臣一起商议靺鞨公主来朝接待章程,并对越郡王惹了公主一事,思考进行怎样的危机公关。   这事太重要,也太紧急,太康帝和太子一直坐在前殿,半下午加整整一夜,没有休息,也没放大臣们回去,连饭都是端到前殿用的。   太康帝不往后宫走,越郡王暂被关押,允许治伤给药,却不允许同田贵妃见面,宫中气氛紧张,各太监宫女提着心,不敢随便走动,更别提多说一句话。   跟着太康帝出行的护卫更是太康帝死忠,嘴特别紧,不可能往外传今天遇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遂田贵妃对眼下情况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她正满怀期待,等着大儿子胜利归来,开启第二阶段攻击的时候,太康帝突然回宫了,身边只带了太子,她儿子在哪?没看到!   她派人去打听,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用膝盖想都知道不对了……   这小半天加一晚上,别人没睡,她也没睡。她派出能力最强的手下出去打听消息,为此甚至折了一个精英下属,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打听清楚了。   那阿布可儿竟然是靺鞨公主?   怎么可能!   她不是太子养的小情儿吗!   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定是太子诡计……一定是假的!   田贵妃跌坐在贵妃榻上,抖着手去拿茶杯,狠狠灌了一肚子凉茶,方才冷静下来。   这些日子,她深查过太子,还把往年蛛丝马迹捋过一遍,找到了不少证据。这个太子,果然不寻常,还真在边关呆过!她掳到过崔俣,崔俣被救,表现出来的是河帮力量,现在看,呸,屁的救过河帮的人,崔俣是太子的,那河帮定也是太子的!太子把所有人都骗过了!   这样一个心机深沉之人,怎么可能是鲁直莽撞,没本事,不知道提防的?想是她最近动作频频,被发现了端倪,人家将计就计,给她报复了个大的!   她几乎能透过这无数宫墙,看到太子脸上嘲讽得意的笑……   可恶!!可恶!!   田贵妃气的浑身颤抖,把面前小桌都给掀了。   “哗啦——”   茶壶茶盏盘碟碎了一地。   田贵妃咬着牙瞪着地上粉的红的白的瓷片,指甲深深扣进肉里,嘴里不停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冷静下来!”   局已做下,大儿子因此招了祸,行动到现在,已经不能停,停下,就是个死字。那靺鞨公主要大安给交待,太康帝会给出什么交待,不用想都知道。   必得牺牲她和大儿子一个。   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她必须赶紧想出个办法,扳回这一局,砸死太子!这一次,不是她倒霉,就是太子出局!   那阿布可儿不能是公主,是也得不是!   田贵妃困兽一般在房间内走了很久,慢慢的,步子缓下来,眼睛危险眯起,唇角勾出一抹讽刺弧度。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大家不如真刀真枪面对面战一场,看是谁更胜一筹!   明天不是有接待公主的国宴?   很好,正是个机会,如此大场面,怎能不多请些人,一起热闹热闹,共襄盛举!   ……   这日午间,由太康帝亲自主持,摆开各种大架式大阵仗,做了一场豪华国宴,专门宴请阿布可儿,请公主赏面。   公主肯定是赏面的,不说有崔俣陪着,太子看着,光是那么多美食……辜负了多可惜,你说是吧。   当然,公主的气派还是要足足的。   崔盈亲自给好闺蜜上妆,挑选合适的衣服首饰,务必让阿布可儿一亮相,就艳光四射,贵气逼人,闪瞎人眼,距离感足足,让人不敢随便同她搭话!   阿布可儿很满意,对皇宫中产生的效果也很满意,这样大家不敢随便同她说话,她就可以大吃特吃了!   崔俣看着阿布可儿上一刻冷艳微笑,下一刻舀了足足一勺子肉,抚额叹息。   还好这位公主尚记得身份,腰板坐的笔直,气质端庄雍容,吃相优雅,让人完全忽略了她手里的大勺子……   这场宫宴既然是欢迎靺鞨公主的,不用太康帝提醒,在场众人也知道把气氛往热烈里造,各种敬酒啊,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啊,请看个宫廷舞啊,不管公主觉得热不热闹,想不想参与,他们得自己先热闹起来。   公主愿意参与的,比如切磋个鞭法剑法,她自己就能上,公主不愿意参与的,不消她自己说,甚至连眼色都不需要特别给,太子就站出来,替她挡了。   总之,这场宫宴,到现在为止,算是宾主尽欢。   太康帝很满意。   大家酒一喝,情分一近,那点什么找交待的麻烦事,就可以稍稍放一放。免自然是免不了,但能好好说话,减轻些责罚影响,却是很有必要的。   有句话却乐极生悲,太康帝这还没乐极呢,就有人主动跳出来,让他生悲了。   酒过三巡,有人喝大了,拎着酒壶出来骂人。   “崔俣小儿!下三滥的江湖骗子!弄死了我妹妹,还有脸到宫宴上来?”   大殿陡然一静。   所有人齐齐朝拎酒壶的男人看过去。   这人酒喝的有点多,脸膛微红,酒气满身,可走路没歪,说话没大舌头,想也知道,还是存了几分理智的。都是洛阳人,在场不少人认识这位,正是八小世家之一,陶家的公子陶应青。   熟知八卦内情的,还同身边人科普这位与崔俣的关系。   陶应青的嫡亲妹妹陶楚楚,同崔俣议过亲,王家秋宴上,被崔俣小叔叔崔枢挑剔,显了形。那陶楚楚同其表哥两情相悦,早已有夫妻之实,甚至还珠胎暗结!   这事大张旗鼓的曝出来,亲事自然是结不成,陶家名声一落千丈。   再就是前些日子,陶应青的堂妹陶惜惜突然发声,不遗余力抹黑崔俣,不但说崔俣是江湖骗子,各种品行不端,在她十二岁时,就对她有意思了!   为什么说是抹黑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真要那么欺负过你,之前怎么不说,过了这么久突然跳出来,还不顾名声,真身指正?来势这么猛,这么邪乎,一定有问题么!   果不其然,这陶惜惜很快被扒了皮,她早与戏子私订了终身。   眼下,陶应青跳出来说崔俣杀了他妹妹,是哪一个?   那陶楚楚早就嫁了人,远离洛阳,再没听到过消息,指的应该是陶惜惜?   陶应青晃到崔俣面前,往嘴里倒了口酒,目光阴狠:“你有本事,会骗人,可杀人得偿命!和公主关系好就能混过去么?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他“啪”一声把酒壶摔在地上,跪下砰砰磕头:“请皇上为小民做主!请皇上明察!”   太康帝气的额头青筋直蹦,谁把这么个东西放进来了!   他不欲大好局面被破坏,也不能随便听信一个醉鬼,处置了与阿布可儿关系良好的崔俣,眼色示意了下身边老太监,老太监手微微一动,立刻有护卫上来拉陶应青。   哪知陶应青见人过来拉,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打开,作势要往自己嘴边放:“都别过来,过来我就把这包毒药吃下去!”   护卫们顿时停住。   太康帝一张脸瞬间全黑。   他不能在靺鞨公主面前闹笑话,更不能草菅人命!   他挥了挥手,让护卫退下。   “贵妃呢?不是让她招呼女眷么?既是女人的事,来人,把陶应青带去给贵妃!”   这种大场面,按习惯田贵妃是要坐在太康帝身边随侍的,此次因越郡王与阿布可儿有冲突,太康帝心有顾虑,不想让田贵妃到前头来。   不想让人往前头来,他还不说实话,而是将宴会中女眷分出来,让田贵妃在后头照顾。   以前这种事,总能两全,田贵妃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让所有人满意,此次连招待的公主都是女眷,太康帝还故意这么做,怎么想的,谁都明白。   田贵妃不哭不闹,安静的接了差事,太康帝相当满意,觉得这一回,田贵妃定也不会辜负他的信任,把事情处理的好好。   结果,他失算了。   有小太监过来报信儿:“皇上……贵妃娘娘,就在殿外,等候召见呢!”   太康帝眉一横,她来干什么?   可这么多人看着,他总不好直接把人赶回去。   “让她进来吧。”   田贵妃进来,走到太康帝面前,行大礼。   “臣妾无能,后面陶家老太太闹起来了,怎么也安抚不下去,说是……”她似是到此时,方才看清楚陶应青拿着毒药要磕的姿势,立刻闭了嘴。   可她再闭嘴,大家也能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   都是陶家人,闹的肯定是一样么!   太康帝眉梢一凛,第一次对田贵妃表现不满:“些许误会,说清楚便是,何至于在国宴上闹?”   “臣妾知罪……”田贵妃再次行礼,头抬起来时面色发白,楚楚可怜,整个人没一点气势,没一点自信,“臣妾实在是没有办法……”   太康帝心内叹了一下。   也怪不得她。   后宫中,皇宠是风向标,田贵妃凭着他宠爱,膝下两个儿子,一直风头无两,什么事都能办,可如今,她的小儿子被撸成光头皇子,关在天牢,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大儿子虽只关在宫里,也派人守的死死,得罪了靺鞨公主,连这样的国宴都不能参加,看样子要倒霉;她本人,连往日能露面的宴会都参加不了,怎会不让外面人轻看?   没了宠爱,没了儿子,没了权势,再聪明,也没法让人心服了。   田贵妃语音幽幽:“臣妾是想着,理越辩越明,道越论越清,与其回避,不如正面说清楚,有皇上金口玉言亲自裁决,谁敢不听?”   相处多年,她最懂如何以各种表情神态,微妙语态影响太康帝思考:“皇家无私事,一切皆可揭开来看,臣民为何不可?今日把此事压下,会不会有人议论皇上故意偏私?臣妾观公主殿下是个大气之人,定不会介意大安无礼。靺鞨同大安联盟,想要的肯定也是一个清楚明白,敢于坦诚一切的盟友,而非花团锦簇,透着假象,不能交心的冰冷皇室。这天底下,有谁能是完美的呢?”   “可只要心中没鬼,任何人都能顶天立地,站在这阳光之下!”   田贵妃一番表演着实精彩,崔俣都差点忍不住为她鼓掌。戏演到现在,他哪能猜不出这是个什么局?   他以眼色安抚了下眉眼间透出丝缕戾气,显然已气疯的太子,又看了眼一边趁机用勺子舀菜吃,一边兴高采烈围观,满脸写着‘求精彩大戏’的阿布可儿。   既然万众期待,一战不可免,那就来吧!   你有算计,安知我就没有后手!   崔俣理了理衣角,从容站起,走到大殿中间,推手行礼:“遇人如此污蔑,便是皇上有意说和,在下也是不愿意的,在下愿当堂对质,还请皇上恩准!”   太康帝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不想丢面子,也不想太得罪崔俣,别说这位还有个半仙头衔,就是同靺鞨公主的关系,都得让他好好想一想,拿捏分寸。   崔俣主动站出来,还说他有意说和都不愿意,这是给他台阶下,把责任拉到自己身上呢!   “朕准了!”   太康帝当即高声大喝:“那陶应青是吧,你站出来,好生同崔俣对质!”   陶应青把毒药攥在手里,狠狠咬着牙站起来,对上崔俣:“你害了我妹妹,就得——”   崔俣截了他的话:“兄台这话好笑,张口闭口我杀了人,请问我杀的是谁?”   “我堂妹,陶惜惜!”   “你堂妹确实死了?”   “自然!没死我如何会无理歪缠,找你偿命!”   “死了啊……”崔俣看着陶应青,眼睛微眯,眸色突的尖锐起来,“死在何时?何时?死时环境如何,可有目击证人?可有寻到凶器,杀人动机,可有请仵作验尸,出具验尸格目?可有报官,请官差捕头寻找线索,排查死者社会关系,问寻事件相关人不在场证明?”   陶应青有些傻眼,不知道是被问懵了,还是被崔俣突然迸发的气场所慑,下意识答:“没……”   “什么都没有,就指我杀人?和着陶兄一张嘴便是天下公下,天地正理?”崔俣嗤笑,“若如此,咱们大安也不需要设什么刑部派什么堂官了,拉着陶兄问一问,就能尽知天下罪犯!” 第286章 半仙威武   大殿之上,皇上驾前, 当堂对质命案!   诸位围观大臣差点忍不住冲陶应青竖起大拇指, 你有胆,有种!   是人都能看出来陶应青姿态不对, 没醉, 却借酒装疯无理取闹, 连毒药都带上殿了, 显然是下了决心。这决心一下, 成事了便罢,若是没成……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可半仙崔俣会让你成事?人家料事如神, 许早就算到了有这一出,做了准备!   看,噎的说不出话来了吧?   啧啧, 既然想怼人,就准备的周全点么, 这样跳出来, 就是个必死局啊。   知道不够周全, 还这般仓皇的跳出来……陶应青为什么敢?   众围观大臣们眸色微敛, 指尖轻捻, 这里头, 必然有事。   很多人下意识把视线投向了还在跪着的田贵妃身上。   崔俣也在看田贵妃。   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杀人,之所以大殿上会有这一出……想是这位手笔。   田贵妃经历挫折,仍然不放弃,继续进行未尽计划, 精神可嘉,值得点个赞。不过真是抱歉了,不管她在谋什么,他都不会让她成功!   崔俣眼梢浅浅一勾,拉回了视线。   田贵妃跪的顺从,跪的安然,仿佛没意识到这么多人在看她,她束着手,垂着头,没动一下,没看旁的地方一分,安安静静的跪着,就透出一份‘遗世独立,周遭一切与我无关’的恬淡,坦然,以及,楚楚可怜。   太康帝就心疼了,刚刚怎么就忘了呢,赶紧叫起:“贵妃起来吧。”   “是。”田贵妃缓缓站起,姿态无比优雅。   大家都在看田贵妃,陶应青自然也在看。   他被崔俣堵的没话说,下意识看向田贵妃求救,可田贵妃没答理他,莫说眼神了,连小动作,小手势,微表情都没回一个。他不由大骇,田贵妃这是放弃他了么!   眼下见田贵妃表现悠然从容,不惧不急,不怒不骇,一颗心立刻稳回来了。   只要贵妃娘娘能站得住,他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想抱大树,这点风险,他还是要承受的!   陶应青给自己打好气,继续拉崔俣会战:“你这话我听不懂,谁能长出一张断天下正理的嘴?我不过是苦主家属,深知此事内情,方才能一语中地,揭穿你的禽兽行径!你与我堂妹往来,干的那些事,还用什么证据?你早早就想弄死她了!”   “原来仍然是没证据的臆想。”崔俣神色十分冷静,“敢问令堂妹是如何死的?”   陶应青十分激动:“上吊!”   崔俣轻笑出声:“原来是自杀,不是在下亲自拿刀砍的,感谢陶兄为在下力证清白。”   众围观大臣没忍住,笑出了声。   陶应青一张脸通红通红,不知道是臊的,还是被噎的,但冲动之下,勇气丁点没少,指着崔俣鼻子继续耍无赖:“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不必负责任么?你的道义呢,你的风骨呢,你的君子之气呢!”   崔俣继续轻笑:“陶兄上来就在下骂衣冠禽兽不知廉耻,在下还以为,在陶兄心里,在下没有这些品质呢。”   众人又是一阵憋不住的“噗噗”笑声。   半仙太坏了,太会堵人了!   “你猥亵幼女在前,未得手一直心心念念,如今见我堂妹长成,颇有姿色,就以当年之事威逼,我堂妹不允,你就暗中安排,让人光天化日抖出此事,羞辱我堂妹,使其名声全无,生活无望,不得不自残以保家族颜面,崔俣,你敢说你没错!”   陶应青越说声音越大,越说底气越足,仿佛他家人确是无辜,被崔俣欺负的活不下去了,演技附身,深入角色,凛凛然一身正气,把他自己都感动了!   崔俣回了声大大的嘲讽。   “所以你家的人全是金子,比世间万事万物都金贵,只有你们污蔑别人的,别人不能回嘴,不能讨公道说自己清白无辜,只能认栽,否则就是错?”   他顿了一顿,往前一步,紧紧盯着陶应青,目露锋芒:“还是那句话,证据呢?”   “你说在下猥亵幼女,不停痴缠,何样时间,何样地点,可有人证,可有物证?不要说类似之事都会避着人,没人发现,你陶家是八小世家之一,不缺银钱世仆,家中嫡女,便是入官房,身边也必有丫鬟婆子伺候!你可敢请她们出来同在下对质!”   陶应青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这崔俣也忒能较真了!   崔俣又往前欺了一步,目光逼视,气势冽冽:“坊间指你堂妹尚未出阁,便与人通奸之事,却是铁证如山,陶兄若愿意,在下可请你街坊邻居,那戏子所在草台班子,甚至曾给你堂妹打过胎的王姑子上殿为证!”   他往前一步,陶应青就被逼的退后一步,一步一步,气势就弱了下来。   陶应青两手颤抖,哪敢应这话?他堂妹就是因为做下这些脏事,又不能为家族谋利,才被家里处置了的!   “陶兄言令堂妹因在下而死,此罪,在下不敢领。”   崔俣又言:“她自杀谢罪,是因为她做错了事,无法挽回,无法继续生存。”正如贵妃娘娘所言,他颇有深意的看了眼田贵妃,“人无完人,是人都有缺点,都会做错事,长辈家人是干什么用的?是保护年轻小辈,教他们道理,处事的规矩。令堂妹犯错,尔等家人不教导,不安抚,不处理,反倒嚷嚷出来——”   “在下倒想问问你陶家,什么东西,比你家人的性命名声更重要,让你们不顾脸面这般闹,还是你全家都是蠢的,遇到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处理?”   “令堂妹一事会闹这么大,全因你家族放纵不理,任舆论高涨,逼的她活不下去!你陶家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陶家而死,陶应青,这帐你怎么不算!”   “事到如今,族里失去一条鲜活生命,尔等不愧疚,不弥补,不好好办丧,反倒闹至殿前纠缠,你陶家图什么呢?就图这会儿骂在下一顿?为此,不惜早早准备下一条性命?”   说到最后,崔俣目光一冷,“若如此,真是令人心寒。”   殿内齐齐一静。   崔俣说的很对。会出现这样丑事,是家族教导不利,可事已发生,无法挽回,就该好好处理,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量给小辈安排一个好一点的将来。小辈品行再差,身上也流着自家的血,如何能随便弄死?   这陶家,受人蛊惑,应是为了巨利,放弃了陶惜惜,并且踩着她的尸体,想要家族更进一步。   那陶惜再如何不堪,也是金尊玉贵,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他们怎么忍心?   众人看向陶应青的目光透着鄙夷。   陶应青本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   田贵妃要用人,看上他们,他们想往前一步,只要顶着风险拼一拼,助田贵妃压下太子,越郡王即位,他们整个家族就有了希望。一时品德不端,被瞧不起没什么,他们有大把的时间洗白,而且在这世上,权利和金钱就是绝对压制,只要他们家族站到顶端,谁敢瞧不起?   拼一把,可能会有锦绣前程,不拼,田贵妃捏着他们的喉咙,现在就能搞死他们?怎么选,是人都知道。   可如今,金銮殿上,顶着这么多鄙夷目光,陶应青有些受不了。   他家是小世家之一,但族中无人才已久,他资质一般,自小到大没得过什么赞誉,但这样赤裸裸的鄙视,也从未受到过!他陶应再怎么着,也是个有底限的君子!   可事已至此,他有什么办法……   陶应青只得红着眼,厉声叱道:“还不是因为你是太子的人!太子招揽我陶家,我陶家不愿意,挡了路,活该被你收拾!活该被太子威胁,任妹妹死的那么惨,不敢有任何动作!”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崔俣是太子的人?   真的……还是假的?   众人眼瞳睁大,一时间精神百倍,心中快速思虑。   崔俣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无理取闹过后,终于图穷匕见了么!   见崔俣没立时回话,陶应青气焰更嚣张:“太子十数年不见世人,避居长安皇慈寺,如何突然还都洛阳,一路顺风顺水,立功劳,得民心,是因为资质,才干,还是运气?太子要早有这些玩意儿,怎么会被埋没,被弃于皇慈寺,到世人只知越王,不知太子的境地?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你崔俣,奸狡成性,腹怀机诡,用巨大的背后探查网襄助,营造出半仙形象,一路推着太子上位!”   “每一次,太子大放异彩,都有你崔俣身影!太子初回洛阳,主理刑部彭传义一案,你在;王家秋宴一事,你在;抬棺英亲王迎王家姑奶奶,你在;甚至年初秀女大闹之时,你也在!”   “一步一步,太子顺着你的谋划,跟着你的引领,走到了现在!崔俣,你敢说不是!”   陶应青这连声质问,几乎是掷地有声,砸在地上滚起层层烟尘。   众人顺着一想,好像……真的是。   虽然明面上瞧不出崔俣与太子有任何关联,但真的,每一次,太子立功的关键时刻,崔俣都在。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次次都有,怕不是巧合那般简单了。   就连太康帝,看向崔俣的眼神都带上了点点疑色。   “哈哈哈哈——”崔俣直接大笑出声,笑完,冲周围拱了拱手,“对不住,实在是太好笑了,没忍住。”   他修眉高高扬起:“你说太子想招揽你陶家?”   陶应青挺胸:“是!”   “虽在下不知此话真假,但若真想招揽你这样的废物,太子还真是瞎了眼!”   众人一窒,坏了坏了半仙气坏了,这都当堂骂人了!   太子杨暄立刻站出来:“孤从未想过招揽陶家,此人在撒谎!”   力证清白,他眼睛才没瞎!   陶应青牙齿差点咬碎:“太子您不能干了不认啊!”   太子阴冷眸色看过去:“你这样的,孤没兴趣。”   众人:……   太子殿下刚刚是说了句荤话么!   结合语境,像无意,又像故意,实瞧不出来啊!   “陶兄举的这几个例子,实在可笑,”崔俣眸色清润,似世间最洁的湖,倒映着天色,直白又坦率,“这几件帝都大事,多少人看着,多少人参与?莫说太子殿下,越郡王,昌皇子,哪一个没在?只凭这个就臆测骂人,是不是有点太天真?”   众人一想,还真是!   娘的,被这姓陶的小子绕进去了!   陶应青才不认输:“风云会你也去了,除了太子,没有外人!有人亲眼见你和太子一路回洛阳的!你就是凭着你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加吓唬,帮太子集结了一大批势力,太子也不像人前这么老实,他私下蓄兵,手底力量无穷!”   ‘蓄兵’二字一出,气氛陡然凝重,所有人不敢随意动作,肃坐无声。   没别的,这两个字,代表着可以造反啊!若皇上不介意,就毛事没有,若太康帝计较,得,今儿个国宴,必要见血了!   太康帝微微眯眼,指尖轻轻搭着龙椅,淡定的看着崔俣。   他没说话,但神情姿态,无不表达着一种态度:朕听听你怎么说。   崔俣卓然而立,不急不怒,风姿更加从容清俊,眉间一点红痣殷红,更像仙人了。   “我是大安人,所思所想,皆是大安长治久安,江山绵延。我乃世俗人,资质才能有限,不敢观政,特殊时期,却可就事论事,提出小小建议。这种时候,我可以是皇上的人,越郡王的人,平郡王的人,昌皇子的人,也可以是太子的人。”   “我曾为诸位按实时形势批算,谁来请策,我都会给,如此片面说我是太子的人……”他视线滑过太康帝,田贵妃,诸位有份量的大臣,最后落到陶应青身上,“陶兄不觉得亏心么?”   太康帝无言。   田贵妃袖子里指甲嵌入肉里,也无话可说。   崔俣的确给皇上,越王,平郡王,昌王出过建议,还不只一次!整个洛阳都知道,几位皇子,包括皇上甚是礼待崔俣,常常礼物一车一车的送,做的最少的就是太子!   你现在说他是太子的人?   “至于污在下江湖骗子,招摇撞骗一事,在下可当堂验证!”   崔俣微微阖眸,精神高度集中,再一次,使用特别能力。   熟悉的,类似微酸麻木,带着丝缕眩晕的感觉出现后,崔俣目光湛亮,盯着陶应青:“若在下卜算前事,大概陶兄会说在下有特殊的消息网络,将在座所有人背景查清,遂今日,在下不算前事,在下预知未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异能,看前事还真不行,主攻方向就是未来,陶应青算是帮了他大忙!   不等任何人反应,崔俣目光看向人群,以手指点人:“这位大人——命功压紧,黑云罩顶,明日必逢大劫,多带护卫,避开东街十里可破!”   “这位大人——眉生逆旋,半月内将有兄弟之祸!”   “这位大人——子息宫黄润明亮,泪堂暗藏神采,您不必再忧心,您儿子的病体,三日内会迎来转机,不日就会痊愈!”   “这位大人——有小人在算计你,还请回去后多多注意,只消足够细心,定能发现对方踪迹,趁机反制!”   ……   “那位小太监——一盏茶内必会有血光之灾,避无可避!”   崔俣气场全开,惊吓全场,以雷霆之势,很快点了几乎半数之人!   对于他用手指点人,不叫名字的做法,大家都没有介意。他不在朝中,哪会认识这么多人?陶应青的指控,那就是狗屎!全没有道理!   所有被点到的人心下无不惊服,因为这就是他们眼下记挂惦记的事!子女之事,小人之局……都是聪明人,手里都有权势,眼下有没有异样,是不是可能会出事,多少会有些感觉。   半仙这是给他们提供了一条规避之路,如何不让他们惊讶叹服,不让他们感激?   站的越高,隐私就越多,就算崔俣手下真有特殊消息渠道,他们也不相信崔俣能探到他们的底,清楚的知道眼下状况不说,还能预知未来麻烦。   这样的半仙,怎么可能是假的,怎么可能是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   阿布可儿也看的拍手,赶紧吃了几口肉,放下勺子问崔俣:“我呢我呢?”   崔俣视线缓缓滑过他的脸,眸色顿了一下:“公主……心中所想,很快就会成真。”   阿布可儿十分惊喜,她想哥哥了,所以哥哥很快就会来么!   所有人看向崔俣的目光都带着敬佩赞叹,唯有杨暄,紧紧皱着眉,很不高兴。   他可是记得,崔俣有这本事不错,可这本事不能随便使,身体要遭罪……   崔俣一边点着人头,时间一边一点点过去,很快,一盏茶的时间满了。   只见被点过名的小太监天身侧突然发出响声,嵌在墙壁上挂宫灯的铜环突然掉下来了,刚好砸在小太监额头,伤处瞬间冒血,红红的流了一脸。   没生命之忧,却很狼狈。   可不应了半仙方才的指命,血光之灾!   殿前失仪,小太监赶紧下跪请罪。   崔俣微笑着看他:“莫要害怕,你这一灾不能避,避过了于以后不利,现在应了劫,之后会走的顺些。失仪之错不在你,皇上定不会计较。”   太康帝看了这一出神算,哪还敢怀疑崔俣本事,立刻道:“确如先生所言,不怪你,不过你这样子在殿上伺候却不合适,赶紧直去洗个脸擦点药,换身衣服吧。”   “是!”小太监声音都是颤抖的。   此验证过去,殿里气氛重新轻松起来。   崔俣确有真本事,对应之下,那陶应青就是个笑话!你说什么不行,怼半仙没本事?这下好了吧,小心半仙记仇,施法搞你!   田贵妃紧紧咬着牙,气到颤抖。   不应该是这样的……长安一切只是传说,崔俣入洛阳以来,就没干过给人批命的事,显是心虚不行,否则真有本事,哪能按住不炫耀?   可不管这人有本事没本事,他是太子的人没跑!他也的确奸狡成性,搅局本事一流,如此避重就轻,不谈与太子关系,不提太子势力,批命转移视线焦点,让大家忘了这一茬……   不行,她不能让大家忘记!   田贵妃见陶应青不顶用,干脆自己上:“皇上……太子与崔俣风云会后同回洛阳一事,确有人目睹……”   太康帝眯眼:“嗯?”   田贵妃似是吓坏了,立刻跪下磕头:“此事臣妾本不该提,但目击者是臣妾娘家管事,遂……”   见太康帝神色严肃,眸有疑虑,田贵妃再接再厉:“太子私下蓄兵,手里有暗部力量一事,也是真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说出了口,就得孤注一掷,田贵妃狠了狠心,继续往下说。   “臣妾有罪!早年家中疼爱臣妾太甚,担心臣妾受委屈,一直暗中注意太子,发现其前十数年来,太子并非在长安皇慈寺隐居,而是偷偷潜入了张掖边关!”   “无权无势,对亲人失望的皇子,潜入边关为何,是否与外族交往过甚,是否有异心,臣妾不知道,但臣妾娘家因此怀疑,为家国着想,不得不以刺杀试探,结果屡屡挫败,查到太子手下力量不少。近年来,太子又收服了河帮,掌了整个运河,漕运,已是他私人地盘,任何人插不了手!”   田贵妃声声泣血,害怕的不行,看起来不像说谎,反倒担心说了太多真话,被太子灭口。   太康帝脸色渐渐阴了起来,看向杨暄:“太子,贵妃说的,可对?”   作者有话要说:  熊太子(委屈):媳妇骂窝瞎QAQ   陶应青(痛心疾首):太子你不能干了不认啊!   熊太子(▼_▼):娘喂,长这么丑还学别人碰瓷,媳妇酷爱来抱走脆弱漂酿无辜可爱的窝,眼睛要瞎了啊!   阿布可儿(⊙v⊙):这个肉好粗!这个肉也美味!配着半仙美色,更享受!   关三(惆怅):蹲在门口等戏。没想到在媳妇眼里,我还不如一块肉。   小老虎(惆怅):蹲在门口等戏。主人不在的第一天,想他,主人不在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奚国使团:蹲在门口等戏。楼上的走开,我们才是真正有戏的!为毛今天还不能出场打脸!!_(:з」∠)_ 第287章 使团的另类诱导   众围观大臣们表示, 今日国宴的气氛有点迷。   不是说好了要弥补错误,好好招待靺鞨公主,放低点身段, 把人家哄回来,加深两国联系, 早日结盟么?怎么突然陶应青跟吃了傻药似的跳出来,田贵妃也亲身上阵, 怼起太子来了?   这不是招待贵客的国宴么?   你们把贵客放在哪里了!   贵客都生气……   好吧, 托御膳房大师傅的福,贵客好像对菜色非常满意,吃的眉眼弯弯,十分尽兴,一点也不介意被忽略。甚至没人打扰,她吃的更欢了!   还能顺便看好戏!   贵客对大安如此‘良心’的招待非常满意,还冲好友崔俣发出了露出牙齿的‘友谊之笑。’   众大臣面无表情的抹了把脸。   好吧,既然贵客不介意, 他们也不用顶着危险劝诫啦!   注意力回来, 他们就发现, 今天的田贵妃表现有些怪异。   这么些年, 田贵妃独宠后宫, 位份虽不是皇后, 手上权柄比皇后也不差了,除了一枚象征意义的凤印,她什么事都能管, 怎么事都能派。   生了两个儿子,皆是自小在太康帝膝下长大,尤其长子越郡王,几乎是太康帝手把手带大,一路教导治国之法,几乎是当成储君养的,往前数两年,所有人都认为这天下,将来必然是越郡王的,没太子什么事。   一个女人,带着俩儿子走到今日,地位皇宠稳固,从未出过意外波澜,便是朝堂上偶有妖妃言论,也能被她处理的很好。   旁观者清,大臣们比太康帝明白多了,这是个极有手腕,极聪明的女人!   可这聪明人,怎么今天干了蠢事,在这样的场合,亲自站出来怼人?   静下心想一想,最近这母子三人是有点倒霉……   所以是沉不住气了?   再聪明的人,也有软肋……被戳痛冲动,大有可能。   可她话里这些,都是真的?今日这一番行动,是破釜沉舟,被太子逼的?   若真如此,太子比他们想象的厉害多了!   大臣们才不相信田贵妃真无辜,所谓‘家人疼爱’定然是假的,这些事,肯定是田贵妃自己干的,她就最后给自己披层遮羞布,委婉委婉。   他们真的非常想知道,太子是不是真干了那么多事,是不是这么厉害啊!   太子你倒是快点答!   然而太子非常冷漠无情的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太子没有说话。   太康帝亲口发问,还不说话,这姿态,有点像理亏,又有点理亏……众大臣非常着急。   田贵妃却很满意。   该!   吓懵了吧!噎死了吧!不知道怎么回话了吧!   和太子遇上之后,这是头一回,神清气爽,爽的不行!   就是打你个措手不及!   今天老娘定要一鼓作气怼死你!   见太康帝目露不满,嘴角往下撇,田贵妃又开始表演了。   她跪在地上,膝行几步,靠近太康帝,表情悲悯,眼神柔凄:“今天是大日子,臣妾本不该来,但臣妾不想皇上沦为他人笑柄,这位靺鞨公主……”   她迅速看了一眼阿布可儿:“同太子交好,臣妾不敢妄自揣测她真实身份,来意真假,但太子不臣,确是事实。”   “许太子有苦衷,被恶人挟制,不得不如此,臣妾不想皇上父子失和……亲父子哪有隔夜仇,有什么话不能明说?臣妾相信皇上英明,太子只要真话述来,皇上必定禀公处理……”   她这话表现的自己很无辜,很体贴,捧的太康帝很满意,众臣么,不好在这种时候插嘴,按习惯,该是圆满胜利,太康帝要被感动的发话了。   可惜她忘了,今日在场的,可不是她一个女人,不是谁都会给她面子。   阿布可儿直接摔了勺子,满面冷笑:“我怎么听着这话不对啊?你怼太子就怼太子,关本公主什么事?说本公主是假的?到你大安招摇撞骗来了?”   勺子个头不大,但被用力掷在地上动静还是很大的,脆如裂帛,尖锐刺耳。   殿内气氛顿时一滞。   田贵妃既然决定站出来,就是拼死一战,局面怎么对她有利怎么来。她不知道这公主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对她最有利。她查过了,阿布可儿只身进入大安,身边甚至无一使女,就算是真的,也没太多东西佐证!   就算当庭弄死这公主,后续打扫公关也不算麻烦,若之后靺鞨发难,大安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搪塞。   一个姑娘而已,到底要外嫁,能有多重要?   遂田贵妃声音徐徐,不急不怒:“臣妾只是不敢妄自揣测公主身份,公主与太子交好,是真是假,想必太子最清楚,臣妾没有证据,不敢胡言。”   “本公主看你不是不敢,你是太敢了!”   同田贵妃这样居于深宫,面上一派祥和,阴毒杀招都在暗里的后妃不一样,阿布可儿自由生长在靺鞨,和男儿一样练武,和男儿一样上战场,除了扬帆去深海父皇哥哥不让,她什么都能做,信奉的,熟悉的是力量,是一力降十会。   田贵妃用语言文字做陷阱,阿布可儿直接上了手。   她手腕一抖,腰间长鞭立即抖出,上去就抽了田贵妃一鞭。   “啪”一的声,清脆鞭响在安静大殿中荡出回音,久久不绝。   动作之快,连殿中护卫都来不及拦一拦!   亏得田贵妃最精心她这张脸,一把年纪反应也不错,头一偏,没让那鞭子打在脸上,只打在了脖颈,肩膀。   可打在哪都是疼啊!   田贵妃身体一歪,倒在太康帝脚下,委委屈屈抱住太康帝的腿,一脸泪痕:“皇上……”   不等太康帝看着爱妃伤处刺眼的血色心疼呢,阿布可儿傲娇的冷哼一声:“也就是在大安,你还配看我一眼,在我们靺鞨,家里养的小妾就是个奴儿,那是不能随便出门的,还上堂骂客人?谁给的脸?我父皇后宫除了我母妃,就一个女人,那女人莫说跟客人叫板,见了本公主和哥哥都是要跪着行礼的,你大安这规矩,本公主也是不懂了!”   “但凡要点脸的女人,都不愿做奴儿小妾,你想要脸,得人尊重,就别与人作妾!”   田贵妃气的差点背过气去,颤着声唤:“皇上……”   众大臣一脸同情。   这位贵妃娘娘不可谓不聪明,不可谓不会说话,可碰上这么一位虎的,只得认栽。   太康帝也很头疼,事情闹成这样,要怎么收场?他还怎么哄公主!   田贵妃不愿意认栽,索性不与阿布可儿正面冲突,只说太子:“这十多年,太子并未老实呆在长安,私下去往张掖边关练兵,一手掌握了整个漕运命脉,臣妾家人有证据,皇上不能不管啊!”   太康帝对这层出不穷的意外烦的头疼,也不管田贵妃和阿布可儿了,直接问杨暄:“太子,你怎么说?贵妃之言,可否属实!”   所有人视线集中到杨暄身上。   杨暄却不着痕迹扫了崔俣一眼。   见崔俣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他剑眉微扬,气运丹田,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是!”   众大臣脸色俱变,殿上齐齐一静。   太康帝的怒气直直冲到顶峰,眼前一黑,额上青筋直跳。   田贵妃微微低头,眼帘垂下,压下了眸底得意。   这是知道避无可避,破罐子破摔了!   很好,太子这次死定了!   太康帝手捏着拳,气的都颤抖了:“你这逆——”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急匆匆的上殿传信了:“报——启禀皇上,奚国使团到了!”   来人许是跑的急了,连滚带爬的蹿进来,姿态极为不雅:“奚国使团带着风云会上太子赢得的东西来了,金银,粮矿,还有城池信物!使团听说皇上在设国宴招待靺鞨公主,想趁机蹭杯酒喝,请皇上恩准——”   太康帝正在气头上,刚想骂人拉这不懂事的传话人下去砍了,猛的注意到关键词:“你说什么?奚国使团?”   “是!使团带着东西送来咱们大安了!”   太康帝腾的站了起来,这是喜事!   众大臣也反应过来,立刻跪地:“求皇上恩准宴请使团!”   “此乃我大安盛事,万不可轻怠,求皇上恩准!”   “求皇上立刻下旨,请使团觐见!”   ……   田贵妃还没得意完,就听到这样噩耗,整个人软倒在地,脸色青白。   奚国使团为什么会来!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   偏偏此时,视线所及处,崔俣递来了十分挑衅的眼神。   田贵妃一口气噎在胸口,差点厥过去。   故意的……是太子同这江湖骗子一手策划安排,故意对付她的!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知道她计划的?   田贵妃咬着唇,心中一片骇然。   之前消息走漏,让太子得了好,她就特别注意,这次谋划派的都是心腹,不可能泄露。没有泄露,还被料的这般准……这崔俣,是会猜心么?   田贵妃瞪着崔俣,崔俣看着她,修眉微抬,两边唇角缓缓扬起,冲她神秘一笑。   好像在说: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哟。   田贵妃登时僵住,一时心乱如麻,不知道在想什么。   ……   奚国使团带队人是杨暄崔俣的熟人,当初风云会期间接待过他们的皇族特使萧立。   萧立秉承奚国一贯作风,为人圆融,会作人,会说话,更会给别人面子。   他带着笑容进来,行礼,寒暄,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拉近了大家距离,气氛融融。   “贵国太子本事着实厉害,乃是诸国风云会上史无前例的头名,赢得的东西太多,好些不好带,还在路上。在下此次只带了贵重东西前来,城外还有其它陆续过来,还请皇上帮个忙,派些人,看护想是不必,进了大安,安全定是无虞,只是在下队伍迢迢而来,难免疲惫,若一时不慎,有什么损伤,在下罪过可就大了。”   这话谁不爱听?太康帝当即笑的见牙不见眼:“应该的,应该的,朕这就派人,尊使勿忧!”   靺鞨王储阿布可蒙也来了,见妹妹正在殿上,立刻跑过去,给了妹妹一个熊抱:“臭丫头,跑到大安就忘了哥哥,忘了父皇了?连女使也不带一个,真是任性!”   阿布可儿正要回座吃肉,嫌弃推开他。   阿布可蒙也不介意,狠狠揉了把妹妹的头,把妹妹一头小辫子揉的略乱才放手。   这一下,所有大安人看的清清楚楚,得,不必怀疑了,人家就是靺鞨公主,真的不行!   阿布可蒙视看向杨暄,眼睛一亮,过去端起拳头捶了杨暄肩膀:“哟,兄弟,又见面啦!几个月不见,功夫长进没?稍后咱们切磋切磋?”   杨暄难得一笑,与阿布可蒙碰了碰拳:“好。”   一副交情特别好的样子。   阿布可儿就笑:“本公主这哥哥,就爱逮着人切磋武功,同他关系越近,玩的越好的,越是倒霉。说起来,我这哥哥单挑一道,十国无对手,也就贵国太子,可以一战。”   萧立抄着袖子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向太康帝感叹,“贵国皇上就是会调教人,把儿子教的真好,此次诸国风云会,多少国家都在打听皇上育儿方法呢!”   太康帝被捧的飘飘然,袖子一挥:“来人,赶紧殿上加座,让膳房速备新菜,茶果酒水,一应物什,迅速上来!”   仿佛直到这时,萧立才看到倒在地上,肩上是血的田贵妃。   “这位……”   他看向太康帝,面色有些尴尬。   田贵妃眯着眼,只觉喉咙满是血腥味:“贵使带使团前来,为何不提前报信?”   萧立面色有些不愉,看了看太康帝,没有说话。   太康帝立刻懂了。   这萧立在奚国也是皇室,尊贵着呢,哪容一个女人当面斥问?   人家给足了面子,自己怎么能伤别人面子?   太康帝当即指责屋角宫女:“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贵妃娘娘扶起来!”   萧立束着手,看看田贵妃,看看太康帝,再看看太子,心里就有谱了。   奚国主办风云会多年,对各国情况不说了如指掌,大面上肯定是清楚的,大安有个贵妃,育有两子,太子未回朝前,其大儿子一直被当做储君教养,所以这一位,应该是鼎鼎大名的田贵妃了。   与其说他们奚国交好的是诸国皇子,不如说,交好的是下一任皇帝,大安太子杨暄风云会上表现出色,只要不遇上了不得的天灾人祸,肯定能坐稳位子。所以他接到太子的信,方才给面子,提前过来。   做是这般做,认却肯定不能认。   其实他们这一行队伍这么长,并未做任何掩饰,只要上位者多个心眼,眼睛亮一点,就能发现。可不管田贵妃还是她两个儿子,谁都不知道,可见这几位消息系统不灵通,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太好。   撑太子的决定,简直不要太对!   萧立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局,气氛略诡异,但既然站太子,狠夸一通是没有错的。   “要说贵国太子真真是出色,初次参加风云会,丝毫不落下风,赢的别人闻风丧胆,为你大安狠狠扬了把国威啊!”   “别人赢的东西一个车队就够了,贵国太子赢的东西,几个车队都装不下!还有那城池,皇上是不知道,在下带队过去要来交接时,东西突大汗的脸色,啧啧……”   “再有燕郡那一场攻防战,贵国太子勇猛至极,枪挑屡上战场经验丰富的东突王子触木罗,这份实力,也只有他有了!”   ……   一连串的夸捧,别说太康帝,连大臣们都跟着脸上有光了!   太子威武!太子好厉害啊!   每人眼底都闪烁着赞赏光芒,看向太子的目光热烈至极。   这下不用杨暄特意表现,不用崔俣以言相逼,解释什么的,更暂时不用提,大臣们都能给太康帝足够的压力,让他不敢动。   这么优秀的太子,这么给咱们挣面子的人,怎么可以随便动!   太康帝……太康帝其实也没想动,他心里那点气,早被这惊喜冲没了,一点都不剩。   田贵妃整颗心都凉了。   萧立满面红光的捧完人,方才面带疑问,略小心的问了一句:“只是方才在下进来,感觉气氛有些不对……贵国太子是犯什么事了么?”   众人齐齐一噎,担忧的看向田贵妃。   这女人可别趁机坏事啊!   田贵妃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承认她是有些冲动,可她认真想过,这一次真的能拉下太子。那阿布可儿处不处理都是小事,不管,于她没什么大损失,处理了,于她计划有加成作用。无论如何,太康帝都不会允许太子蓄私兵,这是死罪,只要有铁证,太子反驳不了,就会被拉下来,再翻不了身!   可她万万没想到,奚国使团会刚刚好,这个时候来。   带着风云会荣誉,带着战利品,来了不说别的,只夸太子,为了大安颜面,太康帝也不会立刻把太子怎么样。   她的打算,再一次功亏一篑。   她虽说要拼命,可到底没有山穷水尽,鱼死网破不值当……   家丑不可外扬,她若说了,太康帝必定不高兴,她已经不懂事一次,再加一次,只怕难以挽回。她所有倚仗,不过太康帝宠爱,偏心,她不能失去这个,她不能顶着风,惹太康帝不愉。   田贵妃想了又想,没有说话。   太康帝总算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了萧立下一句话。   “在下刚刚在殿外听闻,贵国太子私自去往张掖练兵,还只手掌控了漕运?”   萧立接到杨暄暗里丢过来的眼色,加上崔俣的口型意思,很快明白了剧本该怎么演,这忙该怎么帮,扮出一脸疑惑的样子:“竟还能如此么?皇上这也不管,不责?”   太康帝恨刚刚自己说话声音太响,都被外人听到了。   可今日荣耀,全是太子拼来,若他认下此事,责罚太子,指太子品行不端,那这些赢来的东西,这些城池,是不是不算数了?是不是要被收回去!   肯定不能认!   可不认,对方已经听到了,田贵妃刚刚还嚷嚷着有证据,连太子自己都亲口说了是!   怎么办?怎么办!   太康帝眼瞳紧缩,急智了一把,立刻摆手:“没有的事,太子会这样做,全是朕安排的。”   萧立十分惊讶:“原来是您一手安排的!”   “是。”太康帝不自在的清咳了两声。   “陛下睿智啊!好生英明!”萧立又开始吹捧起来,“这是故意培养太子吧!如同老鹰一般,为使小鹰长进,亲自踢它下悬崖,让它自己学会飞,跌跌撞撞摔了,也要凭着自己力量站起来,任何困难,都学着自己解决……”   “陛下这是在培养太子狼性!果然高级,只有这样的培养方法,才能教养出太子这样优秀的继承人吧!不行,这法子我得写信回去,说与其它崇拜陛下的国家,好好宣扬一下陛下远见!”   太康帝被捧的相当舒服,连连谦虚:“哪里哪里……”   “陛下不必谦虚,您的睿智,全天下都看的到!”   先是萧立吹捧,夸的太康帝飘飘然,大臣们跟上,又一通拍马屁,太康帝听着听着,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慢慢的,还真觉得这是自己让太子干的了!   太子这么聪明能干,就是他教的好!   他一边美,还一边瞪了田贵妃一眼,示意她赶紧滚下去。   这什么场合,怎么还赖着不走?脖子肩膀一片血糊啦的好看么?   往日看着,贵妃还算机灵,今天怎么回事,脑子坏掉了么?木愣愣的,全没有以往的长袖善舞,贴心乖巧,太不懂事了!   田贵妃只得福个身,悄悄离开。   她最后看了下现场,心中满是酸苦。   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天牢受苦,一个被关着禁闭,太子却在这里,受八方追捧,犯了错也不被追究。   她为儿子费尽心血,各种帮忙固宠,还找了好人脉,好姻亲,试图有事时患难与共,彼此扶持,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站出来替两个儿子奔走说话,只她自己独自支撑。   太子呢,根本不必多做什么,就有人送上门来帮他度过难关,都不用他自己说话的!   凭什么……凭什么啊! 第288章 你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崔俣对眼下形势非常满意。   之前数年, 杨暄可劲折腾, 再低调,再谨慎, 也并非无迹所循, 以太康帝的权柄能力, 除非他一直忽略不理, 否则只要认个真, 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到那个时候再清算, 就晚了。   必须提前谋划。   田贵妃的攻击,使团的到来,正好是时机。他借着田贵妃要搞事的东风, 请使团帮个忙……果然, 只要时机卡的准,气氛到位,太康帝不是个蠢的, 自然而然会被逼出这么一句话。   皇上金口玉言,谁敢质问?   杨暄所有行为, 当即过了明路,不管之前状况到底如何, 反正从现在开始, 他所作所为,皆是奉旨行动。   自此,一劳永逸,这事便永远都不会是个麻烦了。   哪怕别人发现什么, 也不敢说,以后史书记载,更不会有半分不好之处。   就连太康帝自己,心里再不愿意,话都说出来了,就得捏着鼻子认。还不能事后找茬。否则不说太子要闹,别人也要质疑他做为帝王的基本品性,会影响他的权威和尊严。   而奚国……   崔俣看向场中,已经坐下,说话笑容仍然圆融温和,自带亲和气场的萧立,手中茶杯缓缓放下,眼梢轻垂。   恐怕,这就是奚国的生存之道。   诸国国土面积里,奚国最小,还不如洛阳大,夹在诸国中间,与大安,突厥,室韦,契丹,高丽接壤,又在内陆,几乎被诸国团团包围了起来。   没有国家不对边界邻居感兴趣的,奚国想要好好保护自己,很难很难。   所以,才有了诸国风云会。   奚国要在这么多比它大的国家里顺利游走,就得把事办的漂漂亮亮,得公正,得客观,尽量自己不涉及诸国之争,还得会借势。   这借势一招,得是重中之重,所有奚国皇室成员必须学会掌握,最拿手的本事。   比如这风云会,这诸国里里外外的各种龃龉,总得有个能牵头,压得住场面的,奚国还必须得同他交好。以前,是突厥,是莫谟突或触木罗,这一年,杨暄大大灭了突厥威风,枪挑触木罗,杀残莫谟突,表现出超凡实力,奚国看重的,必须好生经营关系的,就成了杨暄。   只要杨暄没有吞并之心,他们就会愿意捧着杨暄,杨暄一直不倒,这份关系就会一直稳固。   而对大安来说,就算要扩张,也是往北往西,奚国这偏东北,挨着一众靠海国,资源有限,留着比打下来用处大的多。   崔俣唇角微勾,看来这份亲近,可以保持很久了。   他静静喝着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思考着过多久离开才不失礼。   方才动用异能,也不知道副作用什么时候来。   ……   有萧立这个会说话使团首领带气氛,有太康帝时不时的配合大笑,再有诸位大臣的竭力表现,殿上气氛热闹的跟过年似的,仿佛是多年旧友相聚,齐乐一堂。   都不用杨暄这个太子怎么表现。   阿布可蒙爱打架切磋,也非常疼爱妹妹,架么,随时都有身边人陪着打,妹妹却是很久没在身边了。遂他再想同杨暄过招,也暂时抛弃了这个念头,和阿布可儿坐在一块。   阿布可儿就连连给哥哥夹菜。   “哥你尝尝,这个樱桃肉特别好吃!软糯糯的,还不腻!”   “你尝尝这排骨,特别酥,还有蒜香味!”   “这个是糟鸭舌!我都不知道鸭舌头这么好吃!”   “还有这个点心……超甜的,盈盈都会做!诶,你问盈盈是谁?是我朋友啊,崔俣的妹妹,特别漂亮特别温柔,人超好的!不过你不能打主意,人家早说亲了,明年就嫁啦!再说,你也忒丑了,五大三粗的,配不上盈盈。”   阿布可蒙:……   求给个说话的机会!   杨暄视线滑过一室和谐,实则乱糟糟的大殿,看向崔俣。   他的宝贝表情不大对,是想出去散散么?   于是,杨暄敬了圈酒,以更衣为由,第一个走了出去。   太子带头中场休息,肚子里憋着货的一个接一个,前前后后离场,回来,殿中气氛更加随意轻松。   可是太子,一直都没回来。   ……   杨暄出去就找地方躲了起来,专门盯着殿门口看,果然,等不多久,崔俣就出来了。   他施展轻功,脚尖一旋,猛的蹿过去,搂住人的腰就往上飞——   崔俣吓了一跳。   不过这种事经过太多次,他差不多也习惯了,只惊了一下,认出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就放开手脚,任杨暄动作,随便带他到哪里去。   杨暄感觉到崔俣的信任交付,更加兴奋,将人捞到避风又避人的屋檐与高墙连接处,就猛的亲了下去。   “唔……你慢……嘶,咬到我了!”   二人牙齿碰到一块,磕到舌尖,没破皮伤着,却疼的不行。   杨暄将崔俣紧紧搂在怀里,低低的笑,笑的特别久,特别满足。   “卿卿……我的卿卿。”   被抱一小会儿还好说,抱着不放算怎么回事!崔俣忍了又忍,推了推他:“你够了啊。”   “怎么能够呢?”杨暄炙热呼吸落在崔俣耳畔,声音暗哑低沉,“抱卿卿……一辈子都不够!”   上天眷顾,让他遇到崔俣……方才有今日。   有崔俣,他才是大安太子。日后,也要如此。   他不想说好听的话,不想发誓弄一波海誓山盟,他会让崔俣看到,这江山,这天下,崔俣在,他励精图治,争取一日比一日更好,崔俣不在,世间便不再有杨暄这个人!   崔俣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这小狼狗,又哄人!   不过看在今天这么高兴的份上,忍了。   直到脖颈间一片刺麻的痒意传来,他才咬牙:“你有完没完!”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点也不安全啊。   杨暄却耳朵一动,手指竖在他唇间:“嘘——有人来了。”   ……   是人喝多了都会想散散酒意,上个厕所,太康帝也躲不过。   正巧这条路景致不错,又有庑廊挡风,一路散一散很合适。   今日使团来贺,带着风云会上赢的东西,对大安极为推崇,对他这个皇帝极为尊敬,太康帝极为满意,深觉这就是做皇帝的终极乐趣,心情畅快的不行,走路脚底都打飘了。   偏生这个时候,田贵妃又冒了出来。   太康帝第一次对田贵妃的出现感到不满。尽管田贵妃是避着人出现,收拾的体面清爽,礼行的优雅多姿,低眉顺眼极为温柔。   这种时候,她出现就是错!没见殿前气氛正好,没见他忙着呢么?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   田贵妃这一次没估量好太康帝的心情,之前那一番失误影响太大,她想着必须找机会圆回来。她知道太康帝不会愿意看到她在殿中出现,在外面默默等……总没错了。   “臣妾……伺候皇上。”   太康帝这是要上厕所,她要伺候,这意思么……   太康帝并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发情,年轻时许忍不住,常常胡闹,年纪大了以后,有时就算别人故意勾引,也不愿意意思意思硬一硬。田贵妃不是没伺候过单纯的上厕所,可这种时候,刚刚犯了错就来,难免不让太康帝多想。   他想起了殿上靺鞨公主的明艳刁蛮。   人虽不太礼貌,但有句话说的没错。   妾,是奴儿,干的是奴儿的活,长的是奴儿的心,再聪明,再懂事,心性定了,眼界就定了……   太康帝皱着眉,推开了田贵妃的手。   “你是贵妃,后宫之主,这些下人们干的事,以后无需亲自做。”   田贵妃怔了下。   这是在……告诫,还是鄙视她?   呵,一起睡了这么多年,他竟有脸这般对她?   总算还记得初衷,田贵妃被下了面子,也没上脸,顾自把气吞下,还能苦涩的微笑着行礼:“是。”   太康帝方才被捧的十分过瘾,现在正在兴头上,忍不住就数落了田贵妃几句。   “朕身边没有旁的人,你最清楚,这些小道,还是别再使了,有这时间,不如多去管教管教越郡王和昌皇子……”   田贵妃咬了咬牙,忍。   说起两个儿子,太康帝就不高兴了:“一个个的,太不像话了!亏朕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结果竟学成了这样,一点也不像太子!”   田贵妃继续咬牙,忍!   “还是朕英明,一早用驯鹰之法培养太子,才让太子如今这般出色,若当时你不过分溺爱疼宠孩子,也来这么一下,俩儿子肯定能成才……”   田贵妃忍不了了。   这事到底怎么回事,你是英明还是蠢,咱们彼此心知肚明,你有必要在我面前吹吗!   “皇上当年……不是这么说的,”田贵妃怔怔看着太康帝,两行清泪落了下来,非常有凄凄之美,惹人怜惜,“明明当年……”   太康帝恼了:“当年就是这么回事!”   他不愿在外人面前丢脸,在自己女人面前更不想被揭穿,这件事必须砸死,必须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他眸色阴冷的盯着田贵妃:“朕做什么,为什么要全部告诉你?你以为你知道的,就是事实?”   田贵妃丝丝入扣,无往不利的表演第一次征服他,他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天凉,扶贵妃回去!”   不远处宫人齐齐屈膝应喏。   田贵妃这次……是真的有些心寒了。   ……   因距离不太远,崔俣窝在杨暄怀里,好好欣赏了这出戏。   杨暄冷嗤一声:“自以为是!”   崔俣却觉得,田贵妃明显急了。   也是,两个儿子都遭了难,她今日亲身上马,精心设计的大戏被硬生生打断,引来太康帝不满,换谁谁都得急。   “宝贝儿……别管她,咱们继续。”   杨暄勾着崔俣下巴,说话又要亲。   崔俣十分无奈。   不知道杨暄今天受了什么刺激,简直像得了肌肤饥渴症似的,非要按着他胡闹。   正所谓乐极生悲,杨暄不知道怎么动了一下,踩到一块移动的瓦片,虽然他及时稳住了身形,护着自己和崔俣没事,可瓦片与青砖摩擦,终是发出了声音。   杨暄无法,只得抱着崔俣跳下来,踏上正常小径,装做什么异样都没有。   如此,就与田贵妃碰了个对脸。   田贵妃看着并肩而站的两个,眼睛缓缓眯了起来:“你们……”   杨暄直接呵呵:“怎么,就准你堵着哄父皇,不准孤特意致个歉?这样的人才,你不想要,舍得下手黑,孤可舍不得。”   他演的特别真诚,田贵妃差点信了。   可想到最近查到的一堆消息,田贵妃哼了一声,老娘信你才怪!   这两个人,定是在密谈什么!没准又是一个针对她的阴谋!   不过……为什么两人的嘴唇都有些红,尤其崔俣,脖颈间似乎有些红痕?   还有那眉眼里带出来的情意,眼梢侧蕴出的淡红,颊边比受冻造成的红更漂亮的颜色……   田贵妃久经风月,眼睛最是毒辣,短短几息,脑子里闪过不可思议几乎不能相信的画面:“你——你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糊弄不过去,杨暄直接大方承认了,痞痞的笑了:“是啊,贵妃娘娘打算如何?”   气死你气死你!   崔俣快速看了眼四周,还好,宫人们都很机灵,见两边对上,瞬间退出去很远,能看到庑廊中他们交锋,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看了眼杨暄,眼梢微垂,唇角勾出一抹微笑。   任性就任性吧,反正也走到了今天,再没什么特别可怕,处理不了的大危机,痛快爽一把也不错。   田贵妃狠狠捏着帕子,气的脸色都狰狞了。   她恨啊,为什么不早知道这一点!   知道了,就能更好的利用,这次的局,就不会是方才的样子,她必能打的太子爬不起来!   牙间咬出血,田贵妃深深呼吸。   她哪里看不出来,太子这是得意呢,故意晃到她面前,把这事说了,好气死她!   她、才、不、会、气!   “现在也不晚。”田贵妃唇角拉出一个森冷微笑,“你猜,若你父皇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   杨暄哈哈一笑,呲出一口白牙,笑意比田贵妃更森冷:“娘娘尽可去,不过娘娘也可以猜一猜,父皇是信你呢,还是保孤?”   “你——”   简直无赖又厚脸皮,像个江湖油子!   这样的人,怎么能是一国太子!   田贵妃气的发抖。   可她会对付各种明刀暗箭,这种无赖攻击,她没办法。   没办法,只能将矛头转向崔俣。   “先生也是得道之人,品格清贵,如此雌伏人下,可是爽快?”   就差直接指着崔俣鼻子骂不要脸了。   杨暄怒气陡生,手立刻抬起,眼看着就要打女人——   被崔俣拦住了。   崔俣微笑着看田贵妃,气质清风霁月,姿态优雅无双,说出的话却相当直白:“爽啊,跟喜欢我,疼爱我,不管做什么都为我着想,万事以我为先的人在一起,怎么会不爽呢?”   田贵妃冷哂一声,将要开口讽刺,就被崔俣下一句话给噎住了。   “不过这种情投意合,以自己感受为先的感情,贵妃娘娘只怕没经历过吧。”   田贵妃脸色一僵,想要反驳,却不知怎么说。   崔俣笑容浅浅,声音淡淡:“在下莫说受伤,便是偶感个风寒,太子都食寝不安,衣不解带亲自照顾,各种不放心,贵妃娘娘——天泽寺受重伤回来,以病体之躯伺候皇上,爽不爽?”   田贵妃浑身颤抖。   这江湖骗子……他怎么敢,怎么敢窥伺内廷,怎么敢这般嘲笑她!   崔俣当然敢。   既然有意伤人,就得冲着对方最痛的点戳。他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田贵妃是女人,对这种事,定也是有各种心思,各种向往的。   而且她的各种表现,也隐隐透着这些信息。   越是表现的不在乎,就越是在乎。   现在一看,果然。   崔俣善意提醒:“真情,是要以真心换的,若你少几分算计,别演戏,带着真心,就以这样真实热烈的性子出现在皇上面前,许你们的感情,会比现在好很多,娘娘的地位,许也不会只是贵妃。”   田贵妃咽下一口血,手往外一指:“滚!你们给本宫滚出去!”   杨暄见田贵妃状态不错,灵机一动,想顺便试探一下。   他发出一声极富情绪的嗤笑,阴阳怪气道:“观娘娘这份不满,就算哪日传出娘娘找了奸夫的消息,孤都不觉得奇怪。”   田贵妃神情一僵。   被发现了!   她的事被发现了!   心中狂跳数下,理智回归,她方才吞了口口水,不,不可能!   她和突厥人关系隐秘,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岔子,不可能被发现,太子在诈她!   大惊大骇之下,表情根本无法遮掩,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小动作,都被人收在了眼底。   杨暄舔了舔唇,拉长了声音:“哟,难道真的有?是谁啊,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更像无赖了。   田贵妃没被杨暄气崩溃,还能调整表情,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神情:“太子殿下真是会想。”   杨暄才不会让她混过去,往前逼近一步,修长双眸眯起,气势威压:“是谁!”   田贵妃被逼到尽头,突然狂笑出声。   “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啊!”   她眸底闪着疯狂异光,紧紧盯着杨暄:“有本事你弄死我!你现在就弄死我!”   这事杨暄也很想,但现在肯定不行,他不会做。   见他不敢动手,田贵妃又得意回来了。   她伸出纤纤素手,优雅的扶了扶发髻:“本宫可是给过你机会了,你自己不愿意。”   远处浓云遮日,有风挟着寒气卷来,发出呜呜声响,萧瑟又凄凉。   田贵妃紧了紧披风,眉眼间满是怨忿的冷意:“你和你那讨厌的娘一样……惯会缠上有本事的人,让别人为你们冲锋陷阵!”   也不知道上天怎么安排的,她这样聪明的运气总是不好,这对母子,却每每能成功,气的人肝疼!   “既然你不敢下手,那咱们就等着瞧!”   田贵妃眯眼看着杨暄:“这日子,还长着呢!”   她的一手牌,还没打完,她还有突厥人,还有儿子,敌明我暗,这局,怎么也能胜!   田贵妃斗志昂扬,气势汹汹的离开,这一幕,除了崔俣与杨暄,远处站着的宫人,拐角的小太监也看到了。   小太监来的晚,没看到前边,不知道杨暄与崔俣有事,只听了最后几句话。   这几句,似乎有点问题……   说娘娘有奸夫?娘娘还承认了?   不行,得赶紧告诉越郡王!   ……   这日国宴进行的特别圆满,气氛非常好,但有件事,不得不处理。   越郡王对靺鞨公主的不敬。   这事说大不太大,可说小,也不算小。现在人家哥哥亲自来了,又有奚国使团一边看着,能亏待么?面子也得绷住了啊!   趁机把田贵妃越郡王母子俩全搞倒不现实,阿布可儿最知道这里面的事,同哥哥咬了咬耳朵,阿布可蒙就说话了。   谁的锅谁背,他只要求皇上治越郡王。   但惩罚不能小,他们靺鞨和大安结盟,看中的是眼下和未来,若越郡王有机会登大宝,这结盟就算了!   他话的很隐晦,意思却很直白。   奚国萧立就打圆场,说不如就暂时定个规矩,除了一应惩罚外,越郡王还不得承继大位,但也别定那么死,若越郡王于国于民有大功,比如像太子殿下在诸国风云会那般,赢得史无前例的头名,大震国威,就可以例外。   太康帝一听,觉得不错,这罚没太深,而且越郡王也是有机会重新起来的,比他预想的强太多,当下就答应了!   应完,他还觉得亏了靺鞨,亲自加码,削了越郡王的爵,贬为光头皇子,还责了田贵妃,降位为妃,禁足加褫夺一应特权,下旨明令,田妃永世不得晋为皇后。   这不想当,知道当不了,和被明旨不能当,意义可不一样。   田贵妃当下眼前一黑。   心情正不好,听说越郡王派了人来,她赶紧召进来问话,看看儿子怎么样了。   结果儿子传过来的话……   她直接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田贵妃:全世界都欺负本宫!(╯‵□′)╯︵┻━┻   太康帝:你太不懂事,爸爸对你很失望。(╰_╯)#   突厥人:乖,我会陪——呸!看着你去死的。<(^-^)>   阿布可儿:忍不住点蜡。iiiiiiiiiiii下辈子别自己轻贱自己,给人做妾了。→_→   熊太子:忍不住点蜡。iiiiiiiiiiii别给老公戴绿帽子了。→_→   俣美人:忍不住点蜡。iiiiiiiiiiii别觉得自己长的好看了不起,就能玩弄男人于股掌了。→_→   围观众:忍不住点蜡。iiiiiiiiiiii安分一点,别老想着算计别人了。→_→   小老虎:忍不住点蜡。iiiiiiiiiiii别抹香膏了,臭死虎大王啦!阿啾啾啾——╭(╯^╰)╮ 第289章 母妃……不贞?   杨暄对现下形势很满意。   他其实可以趁机逼太康帝一下, 但逼的紧了, 太康帝可能会不高兴,没准还会走极端, 重新护着田贵妃和越郡王。   照权力来说, 太康帝对他有绝对压制, 想达到目的, 得迂回着来。   请靺鞨出面, 再让使团萧立中间说和, 这事,果然好办多了。   看,太康帝自己就顺着线, 往下罚人了!   杨暄修长手指拎着杯酒, 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和殿内各不同的人举杯示意。   他并不需要把田贵妃逼到死角,突厥人和她, 和昌皇子的事早晚要爆出来,那时还需要田贵妃倾情表演呢……   可惜了陶家。   杨暄看向殿外, 天子当庭震怒,陶应青此番, 不诛连九族, 已经是皇上开恩了。   抛却一切出来赌,就要有被抛弃的觉悟。   外面寒梅绽放,有丝缕幽香传来,他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他的崔俣回去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穿好厚衣服, 有没有乖乖呆在马车里,不要随便掀车帘往外看,省的冷风卷进来。这样天气,不注意保暖,可是要染风寒的……   算了,还是今晚悄悄出去,亲自检查吧。   ……   田贵妃,不,现在已经是田妃了,按规矩,不准佩戴逾制首饰,往日太康帝特赐,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做看到的半凤钗,现在也不能戴了。   伺候她梳妆的宫女手指打着颤,房间里气氛低沉的可怕。   田妃本来一心记挂着儿子,意识一清醒就决定亲自过去看,并没太注意降位这个细节。   或者说,她注意了,知道了,却没往心里去。   不管太康帝下了什么旨意,外间人们如何议论,她还是田如,那个独宠后宫二十多年的女人。她有本事走到这一步一次,就有本事走到第二次!一时的得失得了什么?   可殿中这气氛,让她十分愤怒。   这些捧高踩低的货色,是觉得她输定了,再也爬不起来了么!   她反手攥住一枚步摇,朝宫女脸上就扎了过去——   看到宫女满脸是血,也不敢惨叫出声,哭着磕头求饶,房间里没人敢说话,她才痛快了些。   她的人,必须得明白,什么是安静!   不许有情绪,不许有任何影响她的动作,连呼吸都得轻的,最好别让她听到!   田妃梳妆整齐,闭上眼深呼吸数下,安静的踏上了去越郡王宫殿的路。   太康帝是下了明旨,不准她们母子相见,可若真要见,她怎么会没法子?   之前,只是不想事态变化,惹怒太康帝罢了。   越郡王让人带来的话听的她心惊,她不能失去这个儿子!   ……   越郡王正在殿中养伤,颓然斜卧在榻上,披着头发,胡子没刮,手里拎着酒杯,开着窗,听着正殿那边隐隐传来的丝竹声,眸色阴沉又冷漠。   见到田妃进来,他微微一怔,脸上满满都是不愉之色:“你怎么来了!父皇说不让你同我见面!”   田妃看着越郡王的样子,心疼的不行,她的儿子,何时这般无助凄凉过?   她快步上前,夺过越郡王手中酒杯,亲手给越郡王倒了杯茶,递过去:“没事,母妃过来这里,没有人发现。”   越郡王一把拍掉她手中的茶:“可是我知道!我的人全部都看到了!”   看着茶盏掉在地上,温热茶水洒出来,洇湿了一片地面,薄瓷杯子跟着摔碎,发出刺耳声响……   田妃心中一窒,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跟着这茶盏,摔碎了几瓣。   连手背的疼都忘记了。   这是她的儿子。   向来孝顺听话,从不与她顶嘴为难的儿子。   如今竟然不想见她,甚至——   “你要告发母妃么?”   越郡王对上田妃静的发沉的目光,尴尬的偏过头:“母妃不应该来。”   “不来,等着你与我离心?”田妃眉眼沉静,温柔的看着越郡王,“什么叫以后你的事,不用本宫管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的事,以后我自己扛,不用你帮忙。”   “你这话说的,好像以前的事,你都是自己扛过来,我这个母妃没帮到半点忙,全拖你后腿了似的。”   田妃这话带着笑意,隐隐透着一抹调侃。   她今日过来,是同儿子修复关系,而不是宣战破裂的,所以小小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越郡王今日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听着正殿那边的声音,他就心烦。   他头也往窗外偏着,没看田妃的脸色,直接把这句话听成了挑衅,登时就回了嘴:“你这次不就是拖了我后腿?前次也是一样,若不是你‘好心帮忙’,我能落得如此下场?”   田妃被他吼的有些怔忡,一时反应过来。   越郡王见她心虚无话,底气更加足,心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你心中只有昌皇子,只对他是真心的吧!到我这里,就是随随便便糊弄,成,就是你的功劳,败,就是我不会办事!”   田妃受不了这种指挥,紧紧抿着唇,眼眶都憋红了:“这次……”她压下情绪,真诚道歉,“是母妃大意了,被太子算计了个正着,但下次不会了,母妃对你如何,这些年的扶持是真是假,你最明白,母妃……只希望你承这大安之统。”   又是这种话,一样的话连轴听,越郡王耳朵都起茧子了。   是,母妃待他不错,的确一直扶持,可那是以前!现在她改主意了,还想糊弄自己,当自己那么好骗么!   越郡王心内一阵烦躁。   再怎么说,这是生他之人,前番教养扶持是真,他不能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但让他像以往一样愚孝听话,却是万万不能了。   直接说她不听,那就只好找借口了。   越郡王想起下面人报来的消息,转过头看着田刀,冷笑一声:“母妃还是好生收敛收敛吧,总上蹿下跳的闹腾,哪日真被太子揪着‘奸情’一由做局,才是大损失。”   田妃眼瞳倏的一缩,指尖都有些颤抖了:“庑廊上……你看到了?”   越郡王有些意外田妃的激动。   在他印象里,他的母妃一向是温柔的,冷静的,从容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想办法解决,何曾这般激动惊讶……不,是害怕,他的母妃,从未这般害怕过!   为什么?   旁的事不害怕,儿子失宠,自己丢了位份,尚能稳得住,如何听他说几句话,就这般——   越郡王想到自己话间夹带的隐意,难道这事是真的?   母妃不贞!!   越郡王被自己想法吓了一跳。   他被禁足,不敢随意乱晃,自是没看到庑廊一幕,他的手下,也只是意外走到那里,听到了个尾巴,看样子是话赶话,太子与母妃互呛,并非事实。他听到了,也是随便一笑,就放过了,从未想过这件事是真的。   可眼前母妃表现,由不得他不往这个方向想。   “同谁!”越郡王声音都变了,拽住田妃手腕,目光阴森的盯着她,“你同谁通——”   末了,奸那个字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觉得羞耻!   他是太康帝的儿子,身上流着最尊贵的皇家之血,他的母妃竟然……竟然……   田妃做什么事,向来出自己愿,向来不后悔。为保家人缠住太康帝,为保地位弄死宇文恬,为保大儿子稳固委身突厥人,直到今日,为自己为儿子谋划的所有一切,她都不曾后悔!   可她不愿意让儿子们知道自己做下的事,尤其……不贞。   她更不愿意让儿子们知道,他们,不是一个父亲生的。   这是把她的脸撕下来扔地上踩!   “没有!没有什么同谁通奸!”田妃大力甩开越郡王的手,恼羞成怒,“你愿意相信那贱从太子的胡言乱语,也不愿相信母妃么!”   越郡王眯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显然还是有怀疑。   田妃狠狠咬牙:“我有你父皇,有你和你弟弟,你们三个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我脑子傻了么去委身别人?对我有什么用!谁又值得我冒那么大风险!”   这话说出来,越郡王倒是有些信田妃了。   他的母妃,同别的女人不一样,从不会伤春悲秋,感怀风月,也从不会意气用事,儿女情长。在她面前,一切利益至上,对她有用的东西,她会想要,会利用,没用的,甚至只会拖后腿的,她不会要。   所以……这件事,大概真是太子胡言了。   房间内沉默良久,才传来越郡王的话。   “我自是相信母妃。只是这种事,对女人名声影响甚大,太子既然那般说了,定有东西可以构陷,母妃当小心。”   越郡王垂着头,看着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云纹龙纹的素净衣角:“我也知道母妃心里尚记挂我,可如今情势不同,难免母妃被他人牵着鼻子走,借母妃的手伤我。遂……”   “还是那句话,我这里的事,不用母妃再管了。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做什么不做什么,都请母妃不要插手。”   难免被牵着鼻子走,借她的手伤他……   以后,他所有事,不让她插手……   到底还是有隔阂了!   田妃面色有些扭曲:“你是在怪我么?还是指责你弟弟!这所有事,都是我做的,同你弟弟无关!我养你长大,扶你至今,只失误这一两次,你就容不下了么!”   竟然还帮着昌皇子说话!事实这般明显,还想着哄他!   好声好气说话不听,非要逼他放狠话么!   越郡王脑门青筋迸出:“我就是太孝顺,所以才每每被迷惑!你今日为何而来,我已明悉,我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不是商量,是我的决定!”   “请你——”   “以后莫要在我面前出现,莫要试图以任何话语迷惑,否则,我就当成是昌皇子手段!到时,兄弟相残,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你——”田妃身形有些踉跄。   “儿子言尽于此,说到做到,母妃好好考虑吧!”   越郡王说完,竟是登时转了身,背对田妃,拒绝再交流。   田妃身形不稳,目光悲茫,就像一把黄莲塞到嘴里,一路苦到心间。   ……   宫中后事,崔俣一点也不知道。   他回去就病了。   异能副作用来的很快,剧烈的头疼,伴随每次都有的腿疼,崔俣一个没撑住,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好在已经到家门口,有木同随车跟着,蓝桥和小老虎跑着过来迎接,他这一跌,被木同及时拉了一下,被小老虎呼嚎着接到背上,又被蓝桥扶了一把,才没摔到地上。   小老虎又长大了点,浑身毛毛很软,冬天吃的多也长了些膘,身上又暖又软,靠着特别舒服。   崔俣都有点舍不得下来了。   他摸了摸小老虎的圆耳朵:“阿丑真乖。”   疼痛一阵一阵上来,眼前发黑,冷汗直冒,崔俣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赶紧交待:“木同,我最近手头上的事,什么马上要做,什么可以放一往,你最清楚,你亲自盯着,别让事情出了岔子……”   “蓝桥,你好好告诉太子,嗯,还有小叔叔盈盈祖母,我没事,真的一点事都不会有,让他们都别着急。他们要着急,你就适当的吼一吼,哄一哄他们。大家要是心情不好,你就多跑些,勤快着些,多做点好吃的,大冬天的,别让人们再跟着瘦了……”   “还有小老虎,它要不想出门,就让它陪在我身边,多给做点骨头……”   崔俣说着说着,精神就不行了,眼睛一闭,直接进入了黑甜乡。   晕倒前,只听到木山担心的呼唤,小老虎的狂啸,以及——蓝桥沉稳从容的指挥声音。   “主子说没事,肯定没事,你,说你呢笨木头,赶紧把主子背进去,披风!披风要盖好!你,去找丈夫,现在马上去!你,去找大姑娘……”   果然这个时候,还是他的忠心小厮最靠的住。   ……   崔俣这一病,惊的整个崔家鸡飞狗跳。   大夫们背着药箱子被急急送来,捏脉观面各种探过,都觉得这病颇为怪异。   脉象浮紧,阳弦头痛,该是风寒;可捏久了,会发现脉象有些许浮而濡缓,该是腿疾;再往深处感受一下,发现脉象数,滑,好像……还有点心疾?   怎会有这般奇怪的病象?几个大夫扎在一块会诊,迟迟不敢下方子,只先商量着写了一副药性温和解寒的太平方,先给用着。   下人们来去匆匆,恨不得肋下插上翅膀,忙的脚打后脑勺。   小老虎倒是没闹,但它气势汹汹的崔俣床脚一蹲,一双吊睛圆瞳虎虎的警惕着房间里来来往往的人,谁往崔俣身边多迈一步,它都死死盯住,甚至还起身跟随看管……是个人都会紧张害怕好吗!   崔盈急的眼睛都红了,再沉稳会理家掌内宅,到底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最疼她的哥哥突然病了,大夫还会诊不出到底是什么病,方子都不敢下,小姑娘都快吓哭了!   今日宫宴大戏,崔枢身份不够,没有进宫,坐在胭脂巷最大的花楼里,一边享受,一边等着各种时实消息转播下酒。听到家里来报崔俣生病了,连楼里美人都不顾看了,直接从窗户就飞走了!   到家一看,漂亮侄儿双眼闭紧,唇色浅淡,盖着厚厚的被子,还是满头冰凉冷汗,偏大夫们正经方子都没下出来!他一气之下,跑去项令家里,让他赶紧给找御医。   还好小胖子崔晋书院没放假,今日不在家,不然有他跟着犯熊添乱,家里指不定更乱。   最后还是祖母白氏压的住,亲自过来看了看崔俣状况,还顺手捏了捏脉。瞧着人是有些不大好,但脉象虽微乱,却很是有力,应是没什么大碍。   她派出自己的心腹婢女,让她去城外一百里的小镇请王妩,并接过理家之事,亲自给各处派任务,很快将事情理顺,各处井井有条。   气氛虽仍紧张,浮躁却尽去,再没有‘天塌了’的那种感觉。   众人这才想起来,对啊,咱们有这位医术高明的姑奶奶啊!   崔盈尤其羞愧,她是英亲王府准孙媳,这份关系最近,是自家人,可哥哥一出事,她竟忘了这茬……   白氏安排过一通,将崔盈拉过来,抱在怀里拍了拍:“英亲王妃几月前与英亲王一起外出游历,尚未归来,你一时想不到,是正常的。”   崔盈大眼睛越过祖母肩膀,看到床上躺着的哥哥,心下还是有些难受:“我该想到的……”   “当事者迷,关心则乱,你还小,慢慢学就是,莫要丧气。”   “是……”   崔盈只消沉了一会儿,情绪就回来了,细心体贴的性格特点也就表现出来了。   “哥哥现在出冷汗,必是感觉到冷,不舒服的,我让下面多置几个炭盆,四角放些水加湿;汗湿了衣服不爽快,我让下头搬箱细棉衣服过来,随时给哥哥换!”   白氏微笑点头:“嗯,这个不错,咱家不缺衣服料子,俣哥儿舒服最重要。”   “我再沏些暖茶过来,大夫们讨论久了,定会口渴,若配些小点心,就更好了……还有阿丑,它不愿意走,吓着人却是不好,我去亲自弄点东西,好好安抚……”   白氏慈爱的摸了摸崔盈的头:“不错,去吧。”   ……   因宫中宫宴闹腾了很久,消息不通,杨暄直到傍晚,才听到崔俣生病的消息。   他当下就踹翻了桌子。   他说什么来着,就是不能放崔俣一个人回去!这么冷的天,别说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就是他自己,穿少了还不舒服呢!外面天阴风厉,眼看着将要下雪,最是冰寒刺骨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得中了招!   杨暄将身上太子宫服一撕,随便抄了件衣服在手里,一边往外走,一边穿。   史福提醒他:“眼下天色还未全然暗下,恐皇上那边有事会传——”   “一切你看着办,敷衍过去就行了!若敷衍不过去,从后宫里挑个听话的,替孤送她们个机会!”   杨暄说着说着,就没影了。   史福没再说话,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有小太监跑过来:“爷爷……您怎么不多劝劝殿下?殿下最听您的话了。”   史福转身看着小太监,唇角勾起一个阴冷的笑,目光似能穿透小太监头脸:“看你懂事,咱家劝你一句,宫里要机灵人,却不要特别机灵的。”   他拍了拍小太监的肩,冰凉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小太监喉咙,吓的小太监心跳加速,脸都白了,赶紧行礼告辞。   史福看着人影消失,方才复又看向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身在宫中,真是什么样的挑唆手段都能遇得到。   他一个下人,能有什么本事,什么叫殿下最听他的话?是他忠心,最听殿下的话,殿下指哪儿,他便打哪儿,殿下想要谁,他便要替谁多想想。   崔俣……是殿下的恩人,扶持殿下一路走到今日,功不可没。   他可不是那起子忘恩负义的,随便别人撺掇两下就迷了心志。   这小太监,初时瞧着还好,现在只怕……生了别的心思,不能再留了。   ……   外面发生的一切,崔俣全都不知道。   他正在做梦。   光怪陆离,浮浮沉沉,各种各样的梦。   慢慢的,梦境沉下来,变成了现在,古代的样子。   梦境里,有另一个崔俣,少年,荏弱,无辜,他就像个灵魂体,慢慢跟在少年身边,看着他一点一点的,经历各种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越郡王(懵逼脸):卧槽窝知道了神马?我麻麻有外遇?   田妃(懵逼脸):卧槽怎么回事连大儿子都知道了?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熊太子(挖鼻):今天脑子进的水,就是明天将要流的泪。   俣美人(捧脸):猜猜看窝梦到了神马?萌萌哒!   熊太子(跟着捧脸凑过来):我!肯定梦到我啦!来宝宝啵一个!   俣美人(丑扭):窝只是梦到吃了个蛋糕。 第290章 丝绢小像   杨暄一路飞奔, 冲到崔俣房间, 看到崔俣躺上床上,唇色浅白的样子, 疼的心都抽抽了。   “崔俣——”   “吼!”   小老虎突然跳出来, 横在他面前, 伏低身体, 冲他低吼。   这是个熟人, 小老虎知道, 闻得出气息,但主人现在很虚弱,经不起折腾, 这流氓大个子不准随便扑!   杨暄及时止住步, 闭眼顿了顿神,伸手撸小老虎的颈毛:“我知道了,你乖。”   小老虎这才没继续凶, 圆脑袋顶了顶他的腰,让他赶紧看看主人, 主人晕倒了!   杨暄握住崔俣的手,触感冰凉。   他单膝跪在床前脚榻上, 右手指尖滑过崔俣的脸, 替崔俣把碎发别到耳后:“卿卿……”   崔俣没有回应,睡的很沉。   他轻轻俯身,在崔俣手背落下一个吻。   时隔多年,他仍然清楚的记得与崔俣的初遇。   那是他人生最低迷, 最危险,最烦躁,最漫长的时间。   崔俣像一束光,大雨天,一身泥浆,脏兮兮的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看不清崔俣长相,何谈美貌?他不知道崔俣长的好,只记得那一双眼睛。   像大雨洗过的天空,澄净又清澈,随风带着雾气,看似柔软脆弱,实则充满了生命力,倔强的,顽强的,欣欣向荣的,带着一抹春草萌发,誓要长满所有地面的勇气,刺的几乎走投无路的他眼睛生疼。   他本不该随意轻信陌生人,不能一路同行,哪怕有控制手段。   他不该连累外人,身后有追兵,身边有内奸,往前一步可能就是死,他是太子,不能连累自己的子民。   可他没忍住。   他想看清楚,这个看起来柔弱又坚强,像兔子又像狼的男人,到底是谁。   后来……看是看清楚了,自己也陷进去了。   崔俣很聪明,比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聪明;崔俣智计很强,想办什么,总能办到,想堵他,逼他听话,也次次能成功;崔俣很懂他,比所有人都懂。   一次又一次,崔俣挑起他的兴趣,让他想要征服,想要占有……慢慢的,想要臣服,想要亲吻崔俣的脚尖,想要压在崔俣在身上,品尝他身体的每一寸,想要以江山为聘,永世共好。   可他的崔俣,身体很不好。   这不是第一次看崔俣躺在床上了……   每一次,都让他心脏揪起来,疼的不行。   经验告诉他,只要睡几天,崔俣就会醒过来,看着再危险,其实不会有事;理智告诉他,不能急,稳住就好,耐心等;就连崔俣自己,也同他说过,自己的身体自己懂,他不会有事。   可杨暄……还是忍不住。   这是他的崔俣。   天底下这么多人,只有一个崔俣。   他只想要他,旁的,都同他无关……   杨暄安静下来,亲自接过崔俣的贴身琐事,打热水,拿细棉布给他擦拭身体,给他换汗湿的衣服,给他喂水喂药,衣不解带的照顾,大小琐事全部要插手,就是不愿意离开一步。   这份熟练体贴,冷静下来的小叔叔都感动了。   旁的不说,只这一件事,就足够证明杨暄真心。   一国太子,地位尊贵,崔枢亲眼看到过,杨暄可是很傲的,莫说伺候别人了,平日里基本什么琐事都不沾,下面人伺候他都伺候的头疼!   早年有义城郡老宅共处一段,崔盈对这状况稍稍熟悉一点:“哥哥身体一直称不上多好,之前在义城时,常有病痛,太子殿下……也是这般照顾哥哥的。”   原来那时便开始了。   怪不得这么熟练。   崔枢轻轻叹了口气,为了崔俣能这样……大约他真能放心了。   ……   夜里,王妩来了。   因离的略远,她快马加鞭,一路急驰,回城也是深夜了。还好有英亲王相陪,拿出皇上亲赐金牌,方才能进城。   急急赶到崔家,前院灯光大亮,崔俣房间内气氛紧张,隐隐有血腥味传来……   王妩鼻子动了动,眉心立刻蹙起来,提着裙子快步跑向房间。   英亲王老爷子背着箱子在后头追:“到都到了,不差这一点工夫,你慢点,当心脚下,有台阶啊!”   王妩冲进房间,一眼就看到,杨暄手腕正悬在崔俣嘴前,给他喂血。   “怎么了?”   杨暄看到她,眉头仍然皱着,声音却明显松了一口气:“像是噬心蛊又动了。”   “我看看——”   王妩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过来,杨暄赶紧让出位置,把崔俣的手拿出来,给王妩诊脉。   至于他自己,则退到一边,随手拿了一个帕子,压处腕间伤痕。   王妩捏着崔俣的脉,柳眉微蹙,神情凝重,不多时,手就伸向一边——   英亲王老爷子已经到了,夫妻相处多时,默契十足,不消王妩说话,老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要金针,麻利的打开箱子,熟练的找到金针送过去,刚好碰到王妩的手。   王妩迅速找好几个位置,给崔俣行针……   老爷子与杨暄对视一眼,神情里很有一种‘感同身受’,‘兄弟你辛苦了’的感觉。   虽然二者辈份并不是兄弟。   王妩针行的很快,不多时,崔俣就安静了下来,表情安详,没咬唇,也没再颤抖,看起来是舒服很多了。   杨暄给崔俣擦了擦汗:“他怎么样了?”   这边老爷子也正在给王妩擦汗:“年纪不小了,别老这么着急……”   杨暄:……   王妩嫌弃的推开老爷子,看向杨暄:“你的感觉没有错,蛊虫的确又动了。”   崔俣身上的噬心蛊,发作起来没有规律,想动了就会动一动。不过因为杨暄与他总在一处,亲密不断,这蛊虫压制的不错,并没有多折腾崔俣。   这一次,大概是崔俣身体虚弱,本身抵抗力就下降,蛊虫就跟着兴风作浪了。   杨暄见崔俣好好的,突然咬紧牙关,身体颤抖,手捂向胸口的位置,身体还略略弯了起来,就知道不对,赶紧割破手腕喂血给崔俣。   他的血,是压制解药……   “你反应的很快,给血时机很对,这一波,算是压下去了。”王妩擦着手,蹙起的眉头并未舒展,“可这种时候突然发作,不是个好信号……”   杨暄眉头紧紧皱起:“怎么说?”   王妩眼睛看向他:“照理,他身上的蛊有你精血压制,你二人亲密度未有下降,这蛊应该一直不发作才对,可今日它动了。它能意外动一次,就有第二次,日后,只怕你不能久离崔俣身侧。而且,他身上这蛊,若四五个月还未能得到方法尽数除去,就危险了。”   杨暄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龙卫那边已有蛊师线索,过了年,就会有人过来,加上路上行程时间,四五个月,应该能赶得及。   至于久离……他怎会舍得久离崔俣身边?   如今形势于他大好,除了顾忌到阿史那呼云,他得尽量低调,旁的事,已难不倒他,每日抽时间看看崔俣,完全做得到。   “还有他这晕……也晕的没道理。”   王妩又捏了一次崔俣的脉,细细感受:“思虑过多,心血枯竭,又遇严寒,邪风入侵,数病齐发,一时意识抽离是可能的,但一直这般昏睡,不得清醒,却是不应该。他脉象有疾,却很有力,按理不该这般虚弱。”   杨暄若有所思。   崔俣类似病况,他经历过几次,除噬心蛊外,旁的症状与以往无益。他担心,只是担心发生什么意外,如今王妩这般说,脉象有力,生命无虞,想是不会有事了。   “许是体质特殊,崔俣这样子,我照顾过几次。”   王妩听他这般说,眉间忧虑收起了些许。   天下疑难杂症那么多,个体差异也屡屡存在,她哪能看的全?家属有经验,就代表这病症有规律,有门路。   “那我先开个方子,驱除他身体里的寒意……”王妩坐在桌边,刷刷开方子,眼睛内隐含亮光,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她必须得好好跟进病情,随时捏脉,好好研究一下这特殊体质!   于是接下来,王妩就在崔家住下了,也不回王府,见天不是在捏脉研究崔俣病情,就是准备各种药,再就是和白氏在一起聊天。   杨暄:……   虽然有位大夫随时待命,帮忙看顾自家宝贝儿很好,可他有一种,呃,微妙的被打扰的感觉。这位王妩姑奶奶,是不是来的太勤快了点?   英亲王老爷子:……   这都到洛阳了不回王府,住别人家,不觉得冷落他这位功劳无比大,谁见谁怕的王爷了么!哪怕来往的勤快点呢?他愿意护送啊!   ……   整整三日夜过去。   崔俣全然昏迷,意识飘离,梦境一个接着一个,从上辈子到上上辈子,再到原身存在时的故事,全回顾了一遍。   他想起来了,那段穿越过来丢失的原身记忆……他全部想起来了。   原身少年是庶出,生母早逝,被嫡母欺负,日子过的相当凄惨。可少年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忍着,善良又无依,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善良,忍耐,都是好品质,可这些品质出现在一个逆来顺受,不知反抗的人身上,就是悲剧了。   少年的善良,感动不到任何人,反被人瞧不起,说蠢,没出息。   少年的忍耐,也没有换来嫡母怜惜放过,而是一次比一次下手更狠。   少年并非没有才华,可他被死死压住,不准绽放,不准深习,甚至不准表现出来,没任何人知道。   哪怕境遇如此,他仍然怀有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希望以后能美好。   直到,看到那场大火。   直到,遇到贾宜修。   崔家那场大火,烧死了二伯和四叔,二伯母四婶母也没躲过,一同去了,二伯家,只幸存一个个男孩崔晋,四叔家,剩下了女孩崔盈。   梦境里,这场大火烧的熊熊猎猎,铺天盖地,什么都浇不灭,什么都压不熄,人们在尖叫,房梁柱子在往下掉,墙壁在往下塌……可很奇怪,崔俣听不到一丝声音。   就像看一场默剧,能看到可怕场景,能感受到人们绝望,但没有声音。   耳边寂静,胸腔像被什么堵上了似的,塞的心慌。   有几个浑身燃着火的下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像个火人,有的没跑几步,就栽倒在地,挣扎抽搐,渐渐没了声息,有的,见人就冲,喊着救命。   少年很害怕,他开始跑,可他跑的很没章法,他不知道哪里安全,没人告诉他哪个方向对,他就乱跑,使足了劲,冲着一个方向努力奔跑。   心跳快如擂鼓,呼吸渐渐粗重,可他知道,不能停。   渐渐的,他不记得离火有多远,他只发现,人好像越来越少了。   他看到了大伯。   大伯躲在暗里,眼神阴鸷的看着这场火,唇角勾出温柔笑意。   可他竟不觉得害怕,也没细品这笑里有没有其它意思,就想过去求救。他还没跑到,还没喊出大伯两个字,大伯就甩了袖子,离开了。   少年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终于停下来,紧紧抱住自己,蜷缩在巷子角落。   巷子很偏僻,拐角有一旧屋,少年的位置,正对着旧屋后窗。   旧屋里有人。   一个眉目精致妩媚,衣裙秀雅华贵,头上金凤钗黄亮亮的女人,正同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不怎么好看,气势却很强的男人在幽会。   他们举止亲密,做了……让少年羞红脸,不敢看的事。   男人称女人为贵妃,女人却叫男人没良心的,而不是皇上。   少年脸登时白了,他想,他大约是撞到了什么秘事。   他不傻,心里略一思量,就明白,他现在处境很危险,许马上就会被灭口!   他不想死……   少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紧紧抱住自己身体,不敢动,哪怕身体发麻,小腿像有蚂蚁在啃,也不敢动一丝,连呼吸,都尽量放轻,再放轻……   那大约是少年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刻,他在心里数了几百上千甚至到万的数,两人才离开。   可少年还是不敢动。   直到日头落下,月亮升起,他才揉了揉腿,缓缓站了起来。   许是时间太晚,担心回家被罚,身体又疲累的不行,受不得冷,眼前刚好有个可供休息的旧屋,少年鬼使神差的,去了旧屋。   觉,自然是睡不踏实的,少年惊醒,再敢睡不着,就着月光,看到柜子底下……好像有东西。   他去拾了。   那是一幅丝绢上画就的小像,一男一女对坐,画工精致细腻,十分传神,正是今日幽会二人的样子。   小像边,每个人身侧,还有人亲笔提字,露骨情诗相对。   很显然,是二人戏耍所作,皆是亲笔。   至于为何没拿走……   许是落下了。   可今日落下了,回去发觉,会不会立刻回来找?   少年惊的不行,也不顾忌是不是深夜,忘了把东西放下,转身就跑……   等回过神,意识到手里有东西,他已跑出去很远,且,没勇气再回来一次。   万一与回头找东西的人撞上了呢?   少年非常害怕,又是担心被找到灭口,又是拿了别人东西的愧疚,短短时日,瘦了一大圈,如惊弓的鸟,有一点动静,就吓的不行。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少年遇到了贾宜修。   那是一次小宴。   但凡这种时候,就是少年被欺负的时候,往日便也罢了,可这段时间,少年心神敏感,惊的不行,接着再被欺负,差点要崩溃。   贾宜修出手帮忙,救了他。   贾宜修为人十分温柔,优雅又风趣,还懂得保持距离,不让少年有任何压力。很快,哄的少年心防渐去,还笑了。   少年不知道,崔俣却是知道的,贾宜修心思阴险,惯会骗人诈人,不当心不警惕的后果就是……   少年将贾宜修当做救赎,慢慢的,无话不谈,被贾宜修发现了端倪。贾宜修随意布个局,哄一哄,诱一诱,少年就说出了那桩大秘密。   贾宜修听完大惊,直接把少年抱到怀里拍哄,心疼少年受过的苦,想着怎么为少年解决问题,却未提其它。   如此,少年越来越信他,最后,当贾宜修说上帝都谋个前程,以便未来好好照顾少年时,让少年给他个信物……   崔俣思维活络,眼珠移动,心里怒气一阵一阵上涌,终于,挣脱了黑甜乡,醒了过来。   一醒过来,他就往床头暗格里摸——   那里,有一枚双玉环,正是从贾宜修书房得到,当初少年前身送出的信物。   最初拿到时,崔俣只觉得眼熟,上手一摸,就感觉是自己的东西,有用,可怎么用,他不知道。如今记忆回来,他自是清楚,这一枚双玉环上有机关,那幅证据小像,就在这里……   手摸索过去,昭规律左旋右转几番,“嗒”的一声,双玉环发出轻响,玉面断开,露出内里一方小小空间。   不大,却刚刚好容下那一块丝绢。   丝绢上有两人小像,其一,便是那田妃田如,其二,便是那突厥人。   不管丝绢,还是颜料水墨,质地都极上乘,过了这么些年,虽略显旧,上面画出来的东西,所有线条,所有笔画,甚至二人神态表情里的暧昧,仍旧清清楚楚。   二人小像,加亲笔题诗,这丝绢,是二人情书,也是奸情铁证!   到底大病一场,崔俣气力有限,把东西拿出来看一眼,就撑不住了,倒在枕上,喘的不行,形容略狼狈。但他的唇角,高高扬起,笑的无声又放肆。   终于,终于被他逮到了!   突厥人!!   小老虎耳朵最灵,听到动静,圆脑袋探上来,见主人醒了,琥珀圆瞳睁的溜圆,“嗷”的叫了一嗓子,大半个身体扑上来,热情的蹭崔俣的脸。   到底床好,这么大份量趴上来,也没塌。   崔俣被他蹭的痒的不行,伸手揉了揉小老虎的头:“好阿丑,担心我了吧……有没有乖乖的听话?嗯?”   小老虎喉咙里发出咕噜低鸣,也不知道是在报功,还是在撒娇。   两个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个人都能发现了。   杨暄本来一直看着崔俣,寸步不离,可朝堂上下一堆事情,很多等着他处理,他不离开崔家,听个急事报告,下个指令总行吧!   崔俣晕着,定是听不到这些,但杨暄还是担心打扰了崔俣,每每有事要报,他就走出房间去听。   而且还限定了时间,不准超过半盏茶时间。   杨暄武功高强,多高的耳力?事听完,命令下到一半,突然听到房间里有动静,立刻卷了袍角往里跑,正事都不管了!   “崔俣——”   杨暄把摇尾巴的白老虎往一边拽:“你醒了!”   小老虎不是一般的虎,这不一般,指的是体重。   以前,它老长不大,杨暄总嘲笑它,后来才发现这小东西是成长延迟,晚了一段时间,突然就开始长了!还一长就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大,越来越胖!如今冬天总窝在屋里,还大鱼大肉骨头汤的享受,这小东西胖的都没谁了!   杨暄倒是想拽,可他拽不动……   小老虎之前也给他面子,可这会儿,主人刚刚经历一场大病,好不容易醒来,小老虎也想粘主人啊,凭什么让位?它死死赖着不动,胖爪里藏的指甲都伸出来了,任杨暄怎么折腾,就是不走。   反正有主人在,这大个子不敢下重手揍它!   “喵呜——”它还扮可怜,圆圆眼看着崔俣,冲主人撒娇。   杨暄:……   崔俣就笑,眉弯弯,眼亮亮,连唇色都生动了许多。   虽然略有些没心没肺,但只一眼,就能让人心情跟着明亮起来。   杨暄心内一片柔软。   “卿卿……”   崔俣却直接给他丢了个定时炸弹:“那突厥人是谁,我知道了。” 第291章 我知道突厥人是谁   崔俣知道突厥人是谁!   这个大消息烟花一般在脑袋里炸开, 砸的杨暄思维登时卡住,差点没反应过来。   突厥人潜伏大安多少年,是多大一个祸害, 深里排查行动进行的多艰难,未来清理有多麻烦, 他们这些身在漩涡里的人最明白。   为此,他们不得不放弃一些计划, 一些明知道是蛀虫的东西也不能立刻收拾, 看着他们上蹿下跳的碍眼……   只为朝局能暂时安稳。   徐徐图之。   可如今,崔俣说他知道了,知道那藏在层层迷雾后的人是谁。   接下来岂不是顺利很多?许不日就会把那老匹夫逮住!   “嗷呜——”   杨暄激情情绪正在爆发,猛的听到小老虎略带不满的叫声,下一刻,这小东西胖爪猛的呼过来,拍掉了他握住崔俣的手。   “吼!”   它还呲出尖利牙齿,冲他威胁的低吼。   崔俣探身揉了揉小老虎的圆脑袋:“阿丑乖, 我没事。”   杨暄这才发现, 他刚刚一时不慎, 把崔俣的手给攥红了。   看着修长玉白手指上那层不正常的红晕, 杨暄心中所有激动‘轰’一声散去, 化为虚无。   知道突厥人是谁, 是个大好事,值得激动庆祝,可他们千山万水都走过来了, 等了那么久,再稍稍等一下,又有何妨?   只这片刻的工夫,突厥人会发现他派出去的力量,还是能马上造反?   用脑子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眼下,崔俣的身体最重要。   只要崔俣还好,一切,就都不用急。   连小老虎都比他明白!   杨暄长呼口气,卸去身上力量,巧妙挤开小老虎,扑倒在崔俣身边,凑到他唇侧亲了亲:“你才刚醒,莫要着急。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口渴不渴?想不想吃东西?”   崔俣怔了下,暖暖笑意在唇角绽开:“我现在感觉还好,没什么想要的。”   近距离看到杨暄的脸,看到杨暄眼底的青黑,下巴乱糟糟的胡茬,不用猜,他就知道,这些日子,定是杨暄在贴身照顾他。   他这样情况出现过不只一次,每次动用异能,必会如此,而缘份就是这么奇妙,从第一次开始,每一次每一次,杨暄都在他身边,把他照顾的很好。   身上衣服是干爽的,被子是温暖干净的,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   他虽晕倒没意识,难受却是知道的,身上冷汗一个劲冒,如今身上竟不觉得粘腻,衣服也干爽,明显被擦过身换过衣服。被子暖和干净,房间温度适宜,定烧了炭盆,可他不觉得口干,定被时时注意着喂水。不觉得饿么……想是除了药,还被喂了粥食。   杨暄……一直对他很好。   “谢谢你。”   他一双眼睛微笑着看向杨暄,眸底清澈明润,眼尾微微上扬,似乎诉说着现在的好心情,惊鸿掠影间,隐隐透出一抹依恋,裹着丝丝情意。   杨暄心跳陡然加速,伸出大手,盖上了这双勾人的眼睛:“别这样看我。”   很危险啊!   感觉这熊太子声音都有些颤,崔俣很想啐他一口说没出息,可想了想,他还是拉下杨暄的手,放在唇间亲了一口。   “我这刚醒,你舍得折腾我啊。”   他知道他这一倒,杨暄必然担心了很多,调侃的十分轻松,意欲活跃气氛。   杨暄呼吸更紧了,就是舍不得,才没动好么!换了往日,早扑上去攻城掠地,大干一发了!   这大宝贝儿就是会气他,知道他憋着忍着,还来招惹!   被凶凶的瞪着,崔俣也不害怕,往前又靠了靠。   他往前靠,杨暄就往后躲,瞪的更凶了。   崔俣继续往前,心说你丫有本事摔到床下去啊!   杨暄……杨暄还真是舍不得,挨到床沿,就不动了,胳膊虚虚环着崔俣,一脸无奈的看过去:“卿卿……别闹。”   “你好久没抱我了。”崔俣拉着杨暄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眼睛小狐狸似的眯起,“你就不想亲亲我?”   杨暄心火腾的就烧起来了。   到底是他的宝贝儿,连撒个娇都如此与众不同!   他实在忍不住,就抱住崔俣,亲了过去。   顾及崔俣身体,杨暄动作并没有很激烈,浅尝辄止,稍稍过了把瘾,就离开了。   因这一吻,房间内气氛变的不太一样,圆融生动了很多。   崔俣往里挪了挪,杨暄跟着往里凑了凑,二人轻轻依偎着,温暖又知音。   “我这次生病,想起了很多事。”   “不着急,你一点一点说。”   崔俣还真是想和杨暄分享这些事,想了想觉得这点时间委实算不上浪费,改变不了什么大局,干脆靠在杨暄胸前,从头说了起来。   “我是庶子,生母早亡,小时候过的不太好,胆子特别小,怕生,怕事,怕人……”他说着说着,感觉气氛有些压抑,蹭了蹭杨暄的胸,语气轻快的调侃,“真跟个小兔子一样。”   杨暄大手揉着崔俣的头,很是心疼:“可惜那时我还小,没能认识你。”   崔俣心说还好那时不认识,那时是前身,不是我啊。   “那一年,家里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二伯和四叔一家,我在现场,吓的不行……”   崔俣把当时场面细细描述了一番,火怎么大,怎么扑不灭,哪哪都是人惨叫,死了不少人……还有,他看到了大伯。大伯表情怪异,未有施救,转身就走了。   杨暄挑眉:“这火,与你大伯有关?”   “不知道,”崔俣摇了摇头,“不过他置身事外,见死不救是真的。二伯四叔去世后经营的人脉资源,也全部便宜了他,他心中,定然是有什么打算的。”   “我慌不择路,跑出去很远,还不敢停,直到力气用尽,窝在一处偏僻巷子,看到一后窗撑起的旧屋。旧屋里,田贵妃在同人密会,二人情意浓浓,红袖添香,诗词寄情,被翻红浪……”   “我看到了突厥的脸。”   “还拿到了这个。”   崔俣把当时境况如实还原一番,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双玉环,打开机关,拿出丝绢小像。   “这突厥人,你也认识。他并未如你所想,谨慎到极致,不敢随意出现,他掌握了更高明的骗人方法,常在人们面前晃悠,你,我,很多人都见过。”   杨暄接过丝绢,看到那小像,瞳孔倏的收缩:“慧知!”   天泽寺慧知大师,竟然是这个人!   杨暄眼睛眯起:“怪不得咱们怎么找都找不到……怪不得项令的迷蝶到了天泽寺就没了动静……”   他们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   慧知大师声名鹊起,早早安家天泽寺,闯出高僧名号,远避红尘,不理俗事,与皇室关系不错,也很任性,他看得上眼的,愿意指点的,方才能得见一面,其它事其他人,根本不理。   往日看着,认为这才是大师风范,合情合理,现在看,此人根本就是有意如此,好随意行事!   还有日前天泽寺礼佛会,所有人,太康帝,越郡王,昌皇子全部得了慧知批语,偏他这个太子没有。当时他还没生气,反正他有崔俣,有没有大师愿意亲近没关系,现在看,人家是昌皇子生父,同田妃‘交情甚笃’,怎么会待见他!   崔俣阖着眼,幽幽道:“礼佛会时,我曾与他偶遇。当时他极为热情,引我去他厢房,说了一通似是而非的话,特别真诚,似是想与我深谈,可话起不多久,他就借机离开,很久方才回来……现在想想,那日田妃同他有约,他大概在布置什么事,遇到我这个聪明人,担心被瞧出来,方才有那一番表演。”   继续往深里想,越郡王和昌皇子在寺内大打出手,是否也有慧知引导?   慧知欲和田妃密会,就得制造机会,创造混乱遮掩么。   只是没想到,田妃本事也大,搞了个魇胜的‘惊喜’,两边事加在一起,把声势闹的太大,无法压住,二人自也就无法顺利见面了。   再往前想,最初一进洛阳城,就听到了慧知大师名号,可他们并没有注意。   到皇庄选秀,几次宴会,每每出事……皇庄与天泽寺可是挨着的,几乎背对背,来往真是不费半点工夫。   那时的事情里,有没有慧知插手?田妃又同他密会过多少次?   ……   崔俣能想到的,杨暄也能想到,二人思绪出奇的一致,很快捋顺了前后因果。   杨暄想的更多:“你家里那场大火,是否同他们密会有关?”   是不是他们密会风声走漏,所以下手灭口?   崔俣仔细思量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此事,实不能确定。”   “若说无关,两边时机也撞的也太巧了,可若说有关……我仔细回想了下密会时二人气氛,轻松惬意,一点也不像装的。”   崔俣自己也有些迷,想不通啊。   杨暄同样想不通,可有当下能想通,必须要做的事。   他几乎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匆匆留了句话,就出外寻找龙卫暗卫,分别传话重新部署。   探查突厥人力量一事,他们早有精密行动,大面上的方向不会变,可知道了突厥人是谁,有些地方就得改一改……   这个过程并没有很久。   在这个阶段,没有什么危急之事需要太子亲自出手,遂杨暄不久就回来了。   他再次窝上床,紧紧抱住崔俣,也不说旁的,只一遍遍叫崔俣的名字。   “卿卿……宝贝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有崔俣在身边,所有事都总能很顺利,哪怕有危险,哪怕看着惊心动魄,总会在合适的时候,看到希望和转机。   人生里没有崔俣的那些年,完全不是这样。   “……好了,你一边点,靠那么近,我都热了……阿丑都比你乖。”   杨暄恋恋不舍的退开些许,往崔俣唇角印了个吻。   退开时,视线滑过枕畔,看到那枚双玉环,眼神略委屈:“这个东西……”   崔俣轻啧一声,又吃醋了。   他曲指弹了弹杨暄脑门:“我那时相信贾宜修,也是因为这件事。”   杨暄粘粘乎乎捏着崔俣的手,让他给自己揉脑门:“怎么说?”   “我胆子小么,见个生人都害怕要躲,何况接连遇到这两件事?又担心田妃找过来杀人灭口,整个人如惊弓之鸟,吓的整夜睡不好,精神非常差……便是这时候,参加了那次小宴,遇到了贾宜修。”   “我被人欺负,他救了我。”   崔俣叹着气,无奈的看着杨暄:“你也知道,那个伪君子有多会骗人,多能装。他起意帮我,大概只是见我长的不错,又跟兔子似的,想逗一逗……”   可贾宜修那么敏感多思的人,碰到前身那么个傻愣愣不知怎么隐藏情绪的少年,就是不靠近,随意几句话,也能感觉到不到,再利用说话技巧,套个近乎,聊出点心事,一点也不难。   杨暄磨牙:“所以你把田妃和慧知的事告诉他了?”   “他跟我说了很久话,安慰我关心我,然后说了句:你有心事吧。我吓坏了,当时脸色肯定特别吓人,他却好像没看到,顾自说自己:我也有心事。然后他就同我分享了一堆难过伤心过往,继续套了我几句话,盯着我的情绪,又突然说:我看到了一个秘密。”   崔俣想着当时状况,直接翻了个白眼:“这一点一点的戳到我心上,套路这么深,我能不急不怕,能保持理智么?”   自是不能。   当下就说漏了嘴。   “只说漏了一点。”崔俣用小手指比划着。显然前身虽然不太聪明,却也不会蠢成什么样子,知道这事是秘密,不能随便说。   杨暄继续磨牙:“可他还是知道了。”   “他那么‘好’,接下来总要交往么。”   少年那么压抑,那么害怕,贾宜修那么温柔,那么体贴,还带着成年男子的强大,少年怎会不沦陷?   藏着的情绪总要发泄。   待二人亲近值刷的不错时,少年敞开了心扉,将那件事告诉了贾宜修。   之后,贾宜修就决定去洛阳。   大概自认有才,可在义城郡没有发挥的地方,又常受欺负,觉得这是一条路,只要走好,定能位极人臣。   他朝前身要个信物,说要维持这份情谊,将来要成为前身靠山,为前身撑腰。   前身很感动,给了他那枚双玉环。   杨暄酸的说话声音小了,透着委屈:“那么重要的证据,就这么给了……”   “还是留了个心眼的……我只告诉了他田妃与慧知有奸情,并没有告诉他我拿到了证据。这双玉环,机会巧妙,只有我知道……你看,贾宜修还不是到死,都不知道这里面装了什么?”   杨暄还是酸溜溜。   无论如何,崔俣当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贾宜修,就是押上了性命的信任。他恨他怎么不早生几年,早早找到崔俣,参与崔俣的生命!   “贾宜修那本事,几乎是手到擒来,哄的人一愣一愣的,我能保持住这份清醒,已经很不容易了。”   崔俣长长叹息。   总算……前身没有傻到底。   杨暄闷闷哼了一声,抱住崔俣,抱的死死。   之后的事,更好猜了,贾宜修走到洛阳,他不好靠近田妃,就千方百计去找慧知,凭着本身奸诈心机,靠着这个秘密,被慧知,也就是阿史那呼云揽到旗下,做下各种恶事,一路高升,直到死亡。   越有心眼的人,越喜欢留后手,贾宜修肯定没说出崔俣,万一有什么意外,还可以利用一把。他同崔俣的交往不敢断,断久了,定然不能再把崔俣掌握在手心,可他靠上这个邪恶势力,种种行为在人眼皮底子看着,也不敢做的太频繁,太明显。   所以穿过来的崔俣才有机会顺利摆脱他。   阿史那呼云心思深,可能猜到贾宜修留了后招,也可能没有猜到,但他不怕,他会下蛊控制人……   总之,两边狼狈为奸,手段齐出,贾宜修因表现出色,慢慢的,升成了半个心腹。   杨暄冷嗤:“当时咱们使离间计,让越郡王误会贾宜修是昌皇子的人,还真没走错方向。”   这贾宜修,就是阿史那呼云为昌皇子培养的人!   “是啊……”   崔俣轻轻叹了口气。   贾宜修的确手段非凡,原身被他各种手段诱哄逼吓,痛苦不堪,本就想摆脱这段令他害怕的记忆,崔俣穿过来时,原身潜意识主张,抹去了这段记忆。   若非这一次因异能晕倒,他还想不起来。   真是庆幸。   杨暄把崔俣压在身下亲了好一会儿,才扔掉那乱七八糟的情绪,捏着崔俣手指:“我也有事要同你说。”   崔俣挑眉:“说。”   “你病时,英亲王妃来了。”   崔俣眸色平和下来,哦,王妩姑奶奶,大概是给他看病的。   “她说,你这身体太弱,经不起折腾了,以后,让我莫离你身侧,时时看着你身上的蛊,以防万一。”   崔俣是病着,晕着,意识飘离,可还是那句话,难受,他自己是知道的。蛊虫之前发作了一次,疼的他受不了,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   可杨暄用这般暧昧表情,这般暗哑声音说话,就是带着某种暗示啊!   臭流氓!   他狠狠掐了把杨暄胳膊内侧软肉:“我、知、道、了!”   杨暄嘿嘿笑着,抬高胳膊配合崔俣。   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崔俣狠狠瞪他一眼,放开了手。   杨暄顺手捞住杨暄的手,放到唇边亲吻:“还有,你这蛊,四五个月内必须解,否则可能会出大问题……”   “龙卫不是说找到西南附国的蛊师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到洛阳,不会晚了的。”   崔俣对这个问题也不担心。   “最后一件事,”杨暄捧着崔俣的头,迫他看着他的眼睛,一脸认真严肃,“你这玄术能力,不可以再用了。”   崔俣沉默片刻,眉梢再度挑了起来:“你这是在命令我?”   “是请求。”   “我求你,不要再用这能力了,好不好?”   崔俣垂下眼帘,试图移开视线。   不想再次被杨暄捧着头,迫他正视。   “你这样,我很担心。”   杨暄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你曾说过,这天底下,没什么事是不能谋的,没什么事是一定做不成的,只要有耐心,信息量足够……”   “我如今地位稳固,手底下有人,信息渠道无数……我知道你厉害,可真不必这么拼,所有事,稍稍动动脑子,也会有主意,卿卿,咱们以后只用脑子,别再累到身体了,好不好?”   崔俣不说话。   杨暄有点急:“你看,咱俩这搭配,一文一武,你出脑子,我出力气,实乃绝配,若你连体力都要出,把我的活儿都干了……要我有什么用?我会自卑啊……”   杨暄开始扮委屈扮可怜。   他只有在崔俣面前才这样,赖皮,不要脸,什么都敢干。   而且,崔俣吃他这一套。   “就当你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还撒上娇了。   小老虎不明所以,大脑袋趴在床边看着两人说话,本有些无聊,可现在一看,臭流氓大个子竟然撒娇卖萌了!   忍无可忍!   必须斗一斗!   撒娇卖萌这行它才是老大,这是它的活儿!   “喵嗷——”   小老虎开始了它的表演。   亮胖爪无辜圆眼睛,抖转毛挨挨蹭蹭各种套餐走起,必须赢过臭流氓!   崔俣:……   杨暄看着随便加戏的小老虎,本来挺不高兴,后来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他开始叫小老虎过来配合,给崔俣表演了一番可爱的‘人虎斗拳’。   一人一虎早年就练过,还配合过以此逗崔俣,这次肯定也可以!   崔俣:……   哪来这么多智障!   阿丑是动物,智力不比人,堂堂太子殿下也心智不全么!   杨暄见崔俣木着脸,只以为用力不够,打完一套拳,他开始和小老虎一起跳舞。   没错,跳舞。   耸耸肩啊扭扭腰啊探探爪啊,再打个滚……   动作整齐,行云流水,就像练过数百次。   小老虎表演上了瘾,兴奋加戏,各种空中大跳,小翻身,还试图让杨暄去点个火圈,它要表演钻个圈!   杨暄一边跟着小老虎一块犯二,还一边喊:“卿卿你快答应,不答应我就一直跳下去,我还跑到外面去跳,让所有人都看看,你对我多么绝情!”   崔俣面无表情,手抚上额头。   麻的智障。   不过夜色掩映下,一人一虎身影迅疾,虎虎生风,时而轻灵飘乎,时而气势凶猛,连烛光都跟着摇曳,视觉效果奇好。   那是一种另类的美丽,映射在眼睛虹膜上,久久不散。   崔俣眼角猛的一跳,他好像……又想起了点什么。   家中这位祖母,是不是有点不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遛太子遛的极开心):艾玛,虎大王能的不行了,叉会儿腰。那谁,你也叉会儿。   熊太子(兴奋叉腰中):卿卿酷爱看我!   俣美人(抚额):万万没想到,你的智商还不如一只虎。 第292章 我是龙卫   记忆像蒙着层纱。   它隔在时光深处, 朦胧缥缈,会在梦里,各种大难险境, 孤单低落,特殊的时候造访, 戳到某个点,让你想起一些东西, 却不会主动坦白一切。   它只是在那里静静等着, 等着你挖掘各种瞬间,等着你想起更多东西,感触更多。   这一刻,月光静静挥洒,落在杨暄肩头衣角,给小老虎披了一身银辉。   一人一虎在流光中跳跃,一时蹿进暗影,一时冲到明处, 身畔卷起点点莹光, 仿佛一脚踏入了时光深处……   星星点点的流光散去后, 是更加清晰的回忆。   崔俣指尖撑着头, 目光有些怔忡。   他看到过类似的画面。   也是这样一个月夜, 一个女子, 身影如灵猫,飞檐走壁,一个呼吸的瞬间, 就从遥远天际,落到了崔家后院……   那时他尚未穿越过来,少年还是前身。   前身久远的记忆里,祖母白氏不喜出门,不理俗事,连家事都不爱管,唯一的喜好,就是做针线绣活。   祖母心心念念都是祖父,手里所有针线,都是为祖父做的,可有时她数月的努力坚持,做出来一件巧夺天工,精致无比的衣服,祖父也穿不了一季。   他们崔家门弟不算什么,家中银钱却是从未缺过,祖父这种一家之主,不说月月都做个十数件新衣服,肯定不会寒酸到一件衣服穿一季。   虽然祖母做的衣服并不寒酸。   一件付出诸多心血的衣服,祖父穿不到两个月,最多穿七八次,就丢弃到一边。可祖母一点也不介意,热情的开始做下一件。   这件事,她坚持了二十多年,怀孕做月子都没断过,直到那场大火……   崔俣一点点审视着那段记忆,差点嗤笑出声。   那时的白氏,性子说是随和良善,不如说是过于柔弱温顺,耳根子软,没野心,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以夫为天。   她是继妻,嫁过来时前头嫡妻留下的儿子亲事都定了,她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理一理后宅,将中馈抓在手里,可她没有,心思只用到了祖父身上。儿媳妇一个个过门,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很快就把她架空了,若非她傻乎乎不知道争抢,又很快怀了身孕,祖父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照顾了几分,她的日子只怕更难过。   这个白氏命很好。   虽然傻乎乎,不知道经营,不知道揽权,可前头嫡妻生了三个儿子,都已长成,并不太在意这个继母。几个儿媳妇分理中馈,有矛盾别扭,也有掐尖要强,白氏撒手不管,更合她们心意,她们可以随便折腾,只要不闹出什么丢脸的大事,就没问题。白氏首胎得男,孩子很是懂事,哪怕母亲心思全在父亲身上,并不多在意他,他还是努力为母亲长脸,护着母亲。   所以白氏的后宅生活,过的相当舒心。   就像一只与世无争,心思单纯的鸟儿,关在笼子里过金尊玉贵的生活,非常满意,没有任何埋怨。   记忆里的小叔叔,也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听府里老人说,小叔叔四岁时落了水,寒天地冻的,差点没了,从此落下病根,身体总不好。有位算命先生过来,说小叔叔幼年有灾,不宜长在府中,须得送出去……就这样,托付给了外家亲戚。   每一年,小叔叔会回来看望家人,性子很是跳脱,许是看他越来越好,活泼健康,长在外面这件事,就一直这么定着,没要求他回来。   白氏对小叔叔并不多看重,大约从小没长在一块,小叔叔对白氏也并没有多亲近,反倒喜欢带着族里的小萝卜头玩……   那场大火后,祖母白氏长相没变,气质……好似也没怎么变,可性格变了。   她不再喜欢做绣活,也不再绵软,打起了中馈的主意。   她以家中最高地位女主人身份,雷厉风行进行整顿,还将四叔身后独女崔盈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因崔盈同崔晋感情好,两个都是没了爹娘的孩子,品性也都不差,她干脆将两个一起接手,照顾了起来。   可她照顾教养孩子的方式同别人不一样。   别人教养孩子,大多用尽心思,衣食住行无一不精,事事过问,护好安全,护好心性,再寻个好老师,一路往正路上教。白氏不一样,她直接放养。   外边笼子扎紧,不放真正危险过来,内里很松,不管不顾,让两个小的自己摸爬滚打,经历各种挫折,并在挫折中吸取教训,跟着成长,让心性越来越强,手段也越发增长。   看似无情,任人自生自灭,实则一直把着大方向,所有二人经历的挫折,都是白氏为她们亲自选出来的。   至于外面么……   没人试图插手,很好,大家相安无事,你好我也好,但凡起了别样心思,想要伸一把手,那对不起了,白氏分分钟教你做人。   可白氏也不是特别独的人,只要你不惹她,她也不会紧攥着什么要命东西不放,很会留余地。   如此较量几番,那几个儿媳妇吃了几回亏,就都明白了,这位,惹不起。而且也不需要惹,她们没有特别大的冲突,没有你死我活的利益关系,不如就退一退。她们不需要顺着宠着白氏和两个小孩子,甚至连适当尊重都不需要给,只要别管她们,让她们随便,想干嘛干嘛就行了。   渐渐的,这内宅里,显现出另一种微妙平衡。   看起来还是有妯娌争锋,各种琐事,争吵,闹腾,同别人家后宅一样,实则有白氏掌握着节点,偏她并不现于人前,所有手段都用在暗里,名声越发不显,渐渐的,提都没人提,跟个隐形人一样。   所以,大家才都没发现哪里不对……   崔俣慢慢回顾着以往,很多事,很多线索,前身少年看过就忘,没有想把它们联系到一处,可崔俣不是,他看着想着,就明白了一切。   大火后不久,前身看到一次白氏飞檐走壁,可他当时受尽惊吓,心性不稳,哪里敢说?后来白氏掌了中馈,嫡母虽然仍是不待见他,但有白氏规矩管着,他日子过的虽算不得多好,却也比以前强多了。   如此,他哪里会想怀疑白氏,告发白氏,他恨不得白氏一直如此,让他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前身是个敏感善良的少年,大约心中有愧,过不去心中那道坎,抹去那一系列田妃秘事的同时,把这一幕一起给忘了。   许有一些前身潜意识作祟,许白氏太过低调,又许是一直在忙,精力一直注意着杨暄,崔俣穿过来后并没有太过关注白氏,也从没回想过,白氏最初与现在有什么区别。   而且,大火已过去数年,一切,都早已习惯了……   崔俣眼帘微垂,唇角勾出浅浅笑意。   杨暄和小老虎折腾了好半天,见崔俣笑了,登时扑过来:“你答应了是不是!”   崔俣受不过他歪缠,当下应了好。   不过注意力么,仍然在回忆上。   杨暄有些不满,戳了戳他的脸:“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可能找到了另一位龙卫。”   崔俣看着杨暄,眼睛明润清澈,映着烛火光亮:“比小叔叔地位高的龙卫。”   杨暄两眼睁圆,神情卡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任他心性再强,接受新事物能力再好,可接连听到各种大消息,他还是有点回不了神!   “你说什么?”他握住崔俣肩膀,声音很轻,好像怕吓什么似的,“你说你找到了谁?”   崔俣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龙卫。”   白氏那般厉害,肯定不是普通人。小叔叔在外面长大,与之前的白氏感情并不多深,可与这一位,感情却是实打实的,在外时信件不断,同在洛阳时,不管多忙,都会记得回来请安看望……小叔叔这个龙卫,许就是白氏培养大的。   “是……谁?”   杨暄呼吸都放轻了。   “她是——”   崔俣刚要说话,突然外面传来白氏的声音:“我听说,俣哥儿醒了?”   接着是蓝桥响亮的回话:“是!方才就醒了,阿丑高兴的在外面跳,吵起来不少人,只是到底夜深了,没敢打扰您……”   来的可真是巧。   崔俣眼睛微弯,看向杨暄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和小老虎疯的太久,智商没收回来,杨暄没领会出这个眼神意思。他还是想知道龙卫是谁,可这个时机……有些不大对,只好略等等了。   白氏走进房间,面色一如既往的安静慈祥,脸上带着笑:“我听人说这边有动静,想是你醒了。盈盈这几日睡的不好,好不容易睡沉,我没喊她,你小叔叔不知道哪里疯去了,今日没在家,我便替他们来看看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东西?”   崔俣看着白氏一步一步走近。   她踏着月色,脚步轻盈如少女,故意压着动作徐徐,方才不显违和。她年纪不算小,冲着五十去了,保养的再好,眼角也已有纹路,无论如何,不该是这样的身轻如燕,她武功定然很好。   可杨暄从未察觉到。   她是谁?   为什么这般神秘,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又为什么……同祖母白氏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崔俣沉浸于思考时,杨暄替他答了祖母,话里隐隐透着担忧。   “说没哪里不舒服,精神还不错,就是不渴,也不饿,不要喝水,一点也不想吃东西……”   白氏左手拽住右手袖子,右手伸长,探了探崔俣额头,又收回来,捏了捏崔俣的脉。   “我虽不太懂医,但这脉象不错,稳而有力,想是大好了。”   她安慰杨暄:“精神好,没什么不舒服就行,不愿意吃东西,就再等一等,过了这会儿,定然会饿的……”   说完,她又微笑着看崔俣:“怎么了?盯着祖母看半晌了,可是祖母脸上有东西?”   崔俣舌尖上的话脱口而出:“您是龙卫吧。”   房间内另外二人齐齐怔住。   杨暄傻了眼,所以刚才他家宝贝儿说的就是……这一位?   白氏顿了一下,笑容更大,没有推脱,没有暗示捉迷藏,直接就承认了:“没错,我是。”   这下换崔俣顿住了。   真的是!   还应的这么干脆!   哪像小叔叔他们,一路歪缠……   说出了这么大秘密,白氏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依旧笑容温暖,姿态亲和:“你有问题要问我。”   崔俣头点的也很干脆:“是,很多。”   白氏看了眼窗外天色,想了想,道:“今日有些晚,按理,该要顾惜你身体,让你好好休息,可我见你精神还不错,睡了这么久,暂时肯定有点烦睡,不若用些宵夜?”   她态度一如既往,像对待自家亲近小辈那样,拍了拍崔俣的手:“我知你现在不饿,这病过了,胃口是要一点一点起来的,现在不想吃,许东西放到眼前,就有胃口了,这夜还长,有的是咱们说话的工夫。”   她和崔俣说完,转头笑眯眯冲杨暄说了句:“殿下也要用些,这几日下来,我看殿下都消瘦了。”   ……   有白氏亲自吩咐操持,后厨动作很快,不多时,就端了几碗甜汤过来。   甜汤是热的,说是甜,其实甜味不重,一点也不腻,不仔细尝都尝不出来,不知里面加了什么食材,略带着些酸,很是清爽可口,一碗热汤喝完,嘴里苦味冲散,肚子暖洋洋,胃口也跟着开了。   崔俣……还真是有点饿。   宵夜也没有特别丰盛,大鱼大肉冷拼热炒的来,只准备了粥食馄饨小包子,还有鸡丝面,并拌了香油蒜泥的腌制小菜。   崔俣极喜欢那碗小馄饨,馅不算多,一点点肉,面皮薄大,浓浓的骨汤,放了紫菜虾皮香菜小葱,口口喷香,崔俣勺子不停,直接吃了一大碗。   杨暄却是对鸡丝面和小包子情有独钟,把一小碟小菜都吃完了。   祖母不太想吃肉,用了些粥。   吃饱喝足,上了清茶,三人坐到桌边,一切准备就绪。   白氏笑眯眯看了看杨暄,又看向崔俣,等着他发问。   崔俣也不磨蹭,直接进入主题:“您……到底是谁?”   白氏目光停了停,看着崔俣的目光透着赞许:“以前的你,可没这么聪明。”   崔俣眼睛别开,清咳了两声:“以前有些糊涂,现在长大了。”   “一直这样聪明,别变回去才好。”   白氏端起茶,不急不徐啜了一口:“你见过我用轻功,是不是?”   “是。”   原来那一次,她知道。   可她之后没有灭口,没有要他保守秘密……   这是足够聪明,对形势心性把的很准,知道出不了错,心胸还很宽广,不会随意杀人。   崔俣对白氏观感更好。   可前边那句别变回去……她对他是不是有什么猜测?   有也好,没有也好,他穿越又重生太过玄幻,哪怕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反正少年崔俣正是成长之际,会发生什么变化,谁都把不准。   观家人表现,没一个怀疑他来历的,这就够了。   “我叫白琅,我有一个孪生姐姐,叫白琳。”   白氏这话说的轻松随意,却在崔俣杨暄心里砸下了轩然大波。   竟然是孪生姐妹!   怪不得长的一模一样!   怪不得没有人怀疑!   二人侧目相对,眸底神情一模一样,皆是震惊中带着思考。   崔俣生在崔家,对自家事自然清楚,杨暄早早看上崔俣,自是查过崔家,崔家上下资料,他也很清楚。   崔俣祖母所娶继妻,名白琳。   “恕我冒昧,”杨暄缓缓开口,问白氏,“您的姐姐呢?”   白氏唇角掀起一抹冷笑,透着讽刺,也透着无奈,或者叹惜:“死了。”   情绪很是复杂。   崔俣皱着眉,想到了关窍:“可是……那场大火?”   “是。”白氏看着窗外,脸上笑意渐渐收起,“她心里只有那个男人,不管那男人多么混帐,她都没变过,连自己孩子都顾不上……我心却没那么硬,能看着流着白氏血脉的孩子被人欺负死。”   她语音徐徐,说起了往事。   白家于国有功,曾是洛阳八小世家之一,无奈子孙不争气,没个出息的,后来竟连男丁都没了,断了香火,渐渐没落,至今,怕是没几个人知道了。   双生胎若是龙凤,寓意吉祥,人人欢喜,若同为男胎,除了皇家或勋贵需要以嫡长制承爵,利益矛盾冲突特别大的,一般人家里,顶多略不喜,不会真扔孩子,同为女胎更是不必,这世道,女子地位低,多养一个没什么。   偏白家子嗣不丰,盼男孙盼的眼睛都直了,但凡捏过脉看过孕妇的丈夫产婆都说很可能是男胎,结果到了生下一对女儿,整个家里,所有人,脸色全部拉了下来。   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不详之兆,若全都留下,以后定生不出男嗣,必须扔一个。   先生出来的女孩哭声响亮,身体健壮,后出生的女孩身体非常小,声音也细细的,众人一致决定,扔小的,留着健康,一看就能养大的大的。   好歹亲缘一场,白家人给姐妹取了名字,以琳琅为美好寓意,姐妹俩一人分一个字。   自此,白琳在白家,不说受尽宠爱,总是无忧无虑,金尊玉贵的长大。白琅被扔到山腰,刚好有龙卫组织成员路过,将她捡回去养。   白琅如今是龙卫成员,武功高强,想也知道,幼时日子肯定不像姐姐那般轻松惬意,可她有一起玩耍成长的伙伴,一群交付后背的死党,她活的很恣意,很享受,为此,甚至不愿嫁人归隐,一直活跃在龙卫队伍里。   她的身世,龙卫没瞒她,她亲眼看着白家一家子大厦倾覆,没什么感觉。   她过的很好,很爽快,对白家没有爱,没有期待,自也没有恨。   白琳被白家养成不知事的傻白甜,为个男人要死要活,她也没管。   她没那么多圣母心,而且……也真的很忙。   可白琳作天作地,差点弄死小儿子崔枢,她有些不高兴。   崔枢长的很像白家人,尤其眼睛和嘴角,和她们姐妹长的一模一样。样子也很乖巧,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小小年纪嘴就特别甜,会哄人。   这样可爱的孩子,崔家竟要把他送人,白琳竟也同意,一点反对意思都没有。   白琅冷冷一笑,绕了几道弯,将崔枢接到身边来养,崔家与白琳竟不知道深查,轻易就信了。   还好,崔枢是个乖孩子,也好带,喜欢龙卫气氛,本身资质也不错,白琅就一直养着他了。   直到……那一场大火。   那场大火,不仅死了二房四房一家,白琳也死了,为了救那无情丈夫。   家里乱糟糟没人管,四房独女崔盈十分可怜,小小年纪就跪在灵前,为父母披麻戴孝,小脸木木的,不知道吃喝,不知道冷热,差点傻了。   白琅此时,上了年纪,就是不归隐,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在第一线拼了,得找个地方,换个合适身份隐起来,做别的事。   她挑了又选,选中了崔家。   她同白琳长的一样,这样机会下,直接顶替,非常安全,还不引人怀疑。进了崔家,她不但可以隐藏身份,暗里做龙卫的事,还可以顺便照顾一下崔盈。   崔盈这孩子,她瞧着很喜欢,小小一个,眉眼清冽,无论外间风雨如何,肩背挺的笔直,韧性十足,很像她……她顺手就管了,一管,就管到现在。   崔俣静静听着白氏讲述这段过往。   不评论长辈们过往对错,但面前坐着的这位,确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有胆有识,开阔大气,还有颗温柔的心。   出生就被抛弃,一生未适人,可她并不可怜,也不需要别人可怜,她有更波澜壮阔的人生,有愿意奉献一生的追求和梦想,她的所有选择,成就了她的为人,成就了她的人生,令人仰望。   崔俣心中闪过许多画面。白氏将过去说的轻描淡写,似乎没有什么风浪,可这样一位女侠,行动在龙卫队伍里,阻外敌,安内乱,做各种险事时,定然极为亮眼!   比如之前白衣人项令,小叔叔,傅容森尹子墨的种种表现,安在年轻的白氏身上,会是怎样的惊艳?   肯定很帅!帅到炸裂啊!   崔俣对面前这位散发着安详气质的祖母,十分佩服。   眼睛里几乎都闪耀着星星。   杨暄也很佩服白氏,可他不喜欢崔俣投过去的崇拜眼神,他的人,目光要一直放在他身上么!   别人多优秀都不行!   遂他开口破坏气氛了:“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崔俣大伯放的,还是同田妃奸情有关? 第293章 龙卫组织是这样哒   “那场大火……大概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   白氏移回视线, 看向崔俣:“你祖父风流好色, 你知道么?”   崔俣点了点头。   略回看一下记忆, 他就知道,这具身体的祖父,是个贪花好色的。只是祖父很会装, 没有纳妾,只娶了嫡妻继妻两位妻子,后院只有几个通房, 还都未产下子嗣, 营造出来的形象很好, 是个好男人好丈夫。   至于这好男人时不时去个花楼, 在外面跟别的小情儿打个情骂个俏,大家也并不苛责,不管怎么说,他顾家了啊, 外面再彩旗飘飘,也没弄到家里让妻子伤心不是?   更别说, 一个孩子都没弄出来。   可崔俣知道,他这位祖父能干的很, 下人们悄悄聚一块儿时,嘴里常有其各种香艳往事,他这孙子都长成少年了,祖父还是一如既往,经常不着家, 有时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一次。   偶尔见了,也面色严肃,正经的跟什么似的,仿佛那不要脸的不是他一样。   得亏祖辈能干,留下的家业钱财不能,不然都不够他这般挥霍。   白氏唇角撇,声音里含着不屑:“那你肯定不知道,他在外面并非那么规矩,外室养相好养了很多,私生子,也是有的。”   崔俣雷的不轻。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这便宜祖父够能瞒的!   桌子底下,杨暄轻轻拍了下崔俣的手。   他在告诉崔俣,无需理会。   他们只认现在这些家人就好。当年之事已过去很久,那些女人愿意不要名分跟着那老男人,到现在也没冒过头,就是没打着进门的主意,不用管。真有那心思活络的,想搞事,自有他处理。   “你祖父不但有色心,色胆也不缺。”   白氏声音悠悠,说起了往事。   崔家不算什么高门弟,但在义城郡那样的小地方,算是不错了。族里有人在朝为官,家中积余大把钱财,砸出来的人脉相当不错,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义城郡这里,基本是没什么小麻烦摆不平的。   有一日,祖父喝多了酒,半是撒酒疯半是起了游兴,大半夜的去爬山,未及走到山腰,碰到了一个小娘子。   那小娘子长的肤白骨柔,一双纤手如削葱般,又嫩又白,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闪一眨,就让人看的移不开眼。祖父登时色心就起来了。   小娘子本是洛阳人,这次是来舅舅家玩,不幸遇到了山贼,与家人冲散。小娘子也聪明,知道闺阁少女容易被惦记,出逃时换了布衣,还擦脏了脸。谁想一路拼命奔逃,千防万防,躲过了山贼,没躲过祖父。   祖父看上了小娘子,言语诱之,无非就是甜言蜜语,答应好好对她什么似的,小娘子不从。祖父就改成威胁,夜黑风高的,吓唬个小姑娘多容易。小娘子还是不从。她看出祖父不是山贼,就说了实话,家是哪里的,父亲当着什么官,此次为什么上山,如何遭了贼,全部说了一遍。还说只要祖父放过,她必奉上丰厚谢礼。   无奈祖父已精虫上脑,理智全失,别的什么都不想,只想脱裤子干。   他把那姑娘给强了。   第二日醒来,小娘子没了踪影,祖父也没找,自恃能力足够,没什么摆不平,就算别人找事也不怕。等了几日,还是没人来找,慢慢的,他就把这事给忘在脑后了。   那小娘子,却是个烈性子。   被人强了,贞洁已失,她当时就做了决定,要投缳自尽。   可她是个拎得清的,不想因这样的恶心事给家族蒙羞,带累了姐姐妹妹名声,这段被欺负的过往,她也不想就此忍下,让家人不知仇人是谁,万一以后有什么机会两边打起了交道,交好了怎么办?她可不想让别人一而再三而三的占便宜。   遂她安安静静,面无波动的回了家。把遇到山贼的事给平了,哪哪都处理的很好,一两个月过后,才慢慢‘生起了病’,再拖两月,方才自尽。   但自尽前,她写了封血书,将前前后后的事情全部告知了父亲。   她父亲与妻子感情甚好,妻子早亡,只生了这一个女儿,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连要入赘的女婿都看好了,结果突然发生了这种事!   想也知道,这个父亲怎么能忍?   亲眼看到女儿死相,看完泣泪血书,他差点疯了!   他很有才,当时又遇田妃和越皇子招揽,本犹豫着没定,结果这事一出,他立刻过去,说应了,以后就给这对母子卖命,但有一个条件,他要欺负过他女儿的人死……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眸底满是意外:“所以这场火……是田妃安排放的,却同她们奸情秘密什么的,无关?”   是祖父作的孽,让一家人跟着遭殃!   “大概当时田妃正巧过来幽会,顺手就放了这把火。”   白氏捧着茶,目光微垂,含着淡淡悲悯:“当时府里正好有团圆家宴,你祖父,二伯和四叔都喝高了,在厅中休息,你二伯母四婶母跟着在侧服侍,田妃让人放了迷烟,又泼了油,火,就这么烧了起来。”   “至于我那傻姐姐,是看到大火,自己跑进去的。就为了那么一个品行不堪,待她也不怎么样,没半分真心的男人,那么大火,别人躲都躲不及,她却蠢蠢的往里跑,还试图救人。”   事实……竟然是这样。   还真是处处巧了,同他们的猜测推理完全也不一样。   崔俣眉心微微蹙着:“我当时看到了大伯……但他没有施救,转身就走,还笑的很诡异。”   “他巴不得你二伯四叔都死呢,”白氏嗤了一声,“自己资质不行,才德不佳,却不知自省,不知努力提升,反倒恨别人比他强,得了更多关注与资源。”   “他不敢出黑手害你二伯和四叔,这两个都是聪明的,他若有谋划,未必成真。可你二伯四叔倒霉,他却非常愿意看到,见死不救,太正常了。”   观之后崔征所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手收拢二人身后资源,化为己用,很快调到洛阳,当起了帝都之中的官员,就知道此人德性了。   “所以……”崔俣微微抿着唇,“是因为祖父不对,您才没有回手么?”   白氏看着崔俣,突然笑了起来:“你对龙卫有什么误解?”   她解释道:“龙卫并非为个人报复成立的机构,身为龙卫成员,可以有些小小特权,比如不忙时,可以查查想知道的事,但绝对不允许公器私用。”   崔俣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白氏恩怨分明,对姐姐没什么情感,但孩子是无辜的,四叔,身上可是流着白家一半的血,白氏将小叔叔带在身边养,又喜欢崔盈,该是个注重血缘的,不会对四叔的死气愤么?   “我对血缘,还真不怎么重视。”白氏答,“带着你小叔叔,是因为他可爱,又没人管,我刚好有空,就带一把。带崔盈么,是因为想找地方安顿,就顺手了。”   当年一场大火,崔家的确死了很多人,若只以鲜血性命论,对方是过了点,但这是崔家有错在先,自己作了孽,就别怪别人寻仇。   白氏没理由,也没有身份为崔家追责。   而且,她真的不圣母,执行任务太多,早见惯了人间冷暖,生死轮回。死的是崔家人,都是外人,与她何干,为什么要心疼?姐姐自己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她干什么费时费力?白家子嗣早已断绝,就算不断绝,也是那些男人们在执着香火,她一个女人,吃够了亏,为何还要对血脉执着?是嫌受气不够,还是受虐习惯了?   她才没那么贱。   崔盈的父亲,是有些可惜,是个方正敦厚的人才,可个人命数,被亲爹连累,死都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崔俣看着白氏的表情,慢慢的,懂了。   他还是小瞧她了,白氏,并非封建社会普通的女人性格,思考方式,他得以现代社会女强人的目光看她。   而且,白氏也不是什么都干。   他的祖父,现在可还活的好好的。   每天有吃有穿,有人伺候,知冷知热,照顾的很精心,一旦哪里稍稍有些不对,就会叫大夫过来看诊。   只是……中风瘫痪,全身动弹不得。   他说不了话,脑子却清醒,听得到外面动静,知道怎么一回事,眼睛转的很灵活,可惜,没人关心他在想什么,真正想要什么,伺候他的不是粗手粗脚的糙汉子,就是手上长满茧子的粗使婆子。   穿什么,他不能自己决定;想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他连点菜挑食的机会都没有;看书看景?听别人聊天说书解闷?对不起,老太太没吩咐;敢生气闹脾气?不给你收拾屎尿恶心死你信不信;哪怕痛苦绝望,想自尽,都办不到。   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   一堆伺候的别的理解不了,偏对他身体状况精心的很,稍稍一点头疼脑热,立刻叫来大夫,多好好贵的药,只要需要,随便下,他们崔家有钱!   他肯定后悔了。   可惜没有用。白氏并不是那个一心一意喜欢他的妻子,这么折腾他,已是留了手。   “嗒”一声轻响,白氏手中茶盏放到桌上。   她微微笑着看向崔俣与杨暄:“若你们知道我在龙卫里负责什么,大概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   杨暄便道:“还要请您解惑。”   “殿下找到我,已集齐六人,达到标准,完成龙卫考验,龙卫一切,皆可向殿下坦陈。”   白氏脊背挺直,面色肃正:“龙卫传承数百年,除了认下的主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不得为任何势力所用。旗下规模不得超越传承旧部,招人有严格要求,宁缺毋滥,若达不到,不可强求……”   “其下有部螭吻,负责打探收拢各种消息,并抽丝剥茧细致分辨,找出可疑部分……螭吻部这一代的佼佼者,你们都认识,是崔枢。”   “有部睚眦,齐集龙卫最强武者,最高技艺,是龙卫组织里最多的人,行动在前线,任何大事,都由他们挑梁……其成员边关有,内地也有,你们见过的白衣人项令,就是内地部头领。”   “有部椒图,乃部中清道夫,前番打探行动许没他们身影,但所有善后事宜,规避风险,扫除痕迹,都由他们负责……傅容森和尹子墨,便是此部成员。”   “有部饕鬄,专司集财之事,龙卫成员众多,培养行动皆是大花费,也要吃饭的……不过你们放心,咱们做事讲规矩,不会乱来,做生意也是本本分分。这饕鬄部如今小头领,你们也认识,便是原来的郑三公子,现在的财神爷关三。”   “有部狴犴,主管刑罚,对内掌自己人犯错量刑,对外,负责掳来祸首的审讯之事……这个部门的人很少在外活动,遂殿下未有见过。”   “有部霸下,主管新生血液培养,以眼力经验挑选人才,顺其资质擅长,朝各个方向培养……此部,乃是龙卫里年轻人最多的地方,孩子占大半,师傅们大多有些年纪,组织里人老了,残了,不愿归隐,便会来这里教孩子。”   “我本人,如今就在此部。”   白氏语音徐徐,话里展开信息画面却是让人心生向往,暗自赞叹。   这是龙卫!   分部合宜,每一部名字取得巧妙,相当得宜。   比如螭吻,其形象常用于屋顶,望风打探消息,非常合适;睚眦,有睚眦必报这个成语,可见其行动力和脾气,前线武装力量,最强悍之师,叫这个亦是贴合;椒图,多用于门上,行好闭,清道扫尾收敛痕迹封闭影响,也说的过去;饕鬄好吃,不知道饱,用于钱财部是个好兆头;狴犴好刑事诉讼,如今也常做雕像放于衙门外;霸下又名赑屃,好负重,顽强不息,总是朝前走,又有长寿吉祥象征,统管新人才教育,非常相宜……   杨暄目光微闪,眸底滑过一道道亮光,前代智慧,值得佩服。   龙卫从龙,以其九子为名,很合适,但龙有九子,白氏方才所言,只有六,是少了,还是原来就只有这些?   崔俣听到最后几句,方才回过神来。   怪不得白氏说若他们知道她如今在干什么,就会理解了。白氏是霸下部人,负责吸引新鲜血液培养,喜欢孩子,尤其机灵孩子,看到资质不错的就想养,很合理啊!   还真不是血缘。   “所以小叔叔是龙卫,盈盈……呢?”   白氏摇了摇头:“龙卫里没有不会武功的,我给盈盈摸过骨,她不适宜习武。”   她微笑看着崔俣:“我这些年,教过不少孩子,有些成了龙卫,有些也不是,我自懂得把握分寸,俣哥儿不要担心。”   崔俣有些不好意思:“嗯。”   “我还是习惯你叫我祖母,若不介意,以后照旧吧,我挺喜欢做奶奶的。”   崔俣就笑了,应的非常干脆:“好啊,祖母!”   “诶——”白氏回答的也非常腻歪,还拉着长声,看着崔俣笑的那叫一个慈爱一个宠溺,眼角皱纹出来了都不在意。   她还真是喜欢崔俣,这孩子就是可人疼!   杨暄难得没吃醋,他对白氏心怀敬意,就算她并非崔俣亲祖母,他也有点别扭,不大敢造次。比如现在,他也就只敢桌子底下悄悄摸摸崔俣的手,不敢像在崔枢面前似的,当面啃都不叫个事。   不过问题,还是要问的。   “龙卫可否不只这六部?”   白氏叹了口气:“是啊……以前有九部,人很全。”   她这话有些怅惘,带着无尽的遗憾,不用她细说,崔俣与杨暄就都明白了。   龙卫传承讲究宁缺毋滥,如果不是好人才,不足以担重任,根本不会吸收到队伍里。然人才难寻,尤其数十年前,天下大乱,风雨飘摇,形势那般不好,去哪里找到那么佼佼人才?   所以就算传承规矩里说,要保持一定规模,不能超越传承旧部,龙卫也根本不必苦恼,因为环境不允许,他们做不到。   只能希望以后,环境稳固,又有太子这个君主领导,龙卫队伍能壮大起来,另三部,可以发光发热。   杨暄想起一事,又问白氏:“诸国风云会里,有龙卫混进了我的奴兵,是不是?”   “是。”白氏微微笑着,“若非崔枢故意耍性子,提高考验难度,要求殿下找的最后一位必须资历大过他,殿下也不必等到现在,龙卫早该归顺,为你所用了。”   “不过他并非存着坏心,他早已认同殿下,只是到底年轻,心中有份傲气,也因着崔俣这份血亲,才有意为难,还请殿下不要生气。”   杨暄眼梢狡猾眯起:“既然您以龙卫身份提了要求,我自然要回馈。您放心,我不会生他的气。”   其实他本来就没生过气,小叔叔虽然有点不饶人,但对崔俣是真的好,对崔俣好,他就满意。   白氏一怔,又笑了。   太子这份顺竿爬的本事,当是一绝。   本来,龙卫考验里有规矩,太子认出龙卫,龙卫要找事刁难一下,太子过了,龙卫方才归顺,可她什么都没做,只顺口提了句这个,太子就故意混淆,把这个当成她的要求刁难了。   心眼还真多。   不过没关系,她这个年纪,早不计较这些,本也没想对太子提什么要求,如此这般混过去,也好。   “龙卫既已归顺,所有机密便向殿下敞开,组织内信息秘阁,殿下也可随意召来翻看。各部头领,近日内便会集结,前来认主。”   “嗯。”杨暄指尖轻点着桌面,还有一事不明,“说了半天,咱们龙卫里到底谁是大头领,还是各部管各部的,没有最高头领?”   白氏便言:“龙卫掌管机制有些特殊……”   总领所有分部的头领,还真没有。   规则规定,每部各管每部的事,大家轮流坐庄,八年一轮,轮到哪部,哪部就得站出来,其头领总领所有大小事务,协调各种任务关系。   每分部里的头领,也是选举制,四年一选,每个人不得连任三次及以上,连任两次后,再经三次轮选,也就是十二年后,才有再次争选头领的机会。   以此举,保证队伍的初心,各部分内外,也互相监督,最大杜绝异心产生可能。   “如今么,正好轮到我霸下坐庄,所以我白琅,就是如今龙卫总头领。”   白氏微笑着说出这句话,语音徐徐,柔如清风,可这份量,却是霸气十足!   总头领啊……   真真没想到!   崔俣有些兴奋,大眼睛闪着光:“所以祖母武功肯定非常好,学了什么绝学是不是?杨暄总在咱们院子里翻进翻出,可从来没对祖母起过疑,不知道祖母有武功呢!”   杨暄脸有些热,这个……他的确不知道,但媳妇就这么当面揭短,有点打脸啊!   白氏笑眯眯,拢了拢袖口:“龙卫历时久远,传承颇多,一点隐匿秘术而已,当不得夸。”   得意了,这是得意了,傲娇呢!   杨暄不满的抽了抽鼻子。   崔俣却跟他不是一条心,可劲夸白氏:“怎么就当不得夸了,祖母好厉害,特别厉害,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还捧着脸,一脸崇拜的样子,眼睛都几乎都闪着星星了。   杨暄:……   他赶紧回神,想到一个理由,把话题往正常方向拉。   “之前在宫中遇到田妃,她说了一句话,我很不理解。您见多知广,对过去之事定有耳闻理解,不知……可能与我解惑?”   白氏心情很好,端起茶盏,呷了口茶:“你说来听听。”   杨暄就将宫宴那日与崔俣一起碰到田妃的事说了一遍。   “……她气急败坏,说我同我生母一样,惯会缠上有本事的人,让别人为我们冲锋陷阵……我有些不理解。”   白色动作一顿,面上笑意渐渐收起。   她看了看外面天色,神情变的严肃:“这又是一个故事了,你确定现在要听?” 第294章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男人   崔俣睡了三日夜, 醒来后觉得骨头都酸了, 再也不想躺下。这异能逼作用来的快,去的也干脆,只要扛过去,睡醒了,直接大好, 都不必怎么养。   他现在精神出奇的好。   杨暄习武, 自幼熬的筋骨,又正是年轻之时,别说几天不睡觉,就是直接打几天架, 也不带伤到根基的, 何况之前他还握着崔俣的手,小睡了一会儿。   只睡那一下,足够他精力补充完备。   虽然他看起来面色不怎么好,还胡子拉茬不修边幅,但精神真的不错。   至于白氏……年纪大了, 觉少, 这几天大家为看顾崔俣忙的不行, 她的作息时间也跟着略有调整, 今日下午睡了一会儿,到现在也不觉得困。   窗外月朗星稀,沉夜寂静,丝缕寒风顺着窗缝溜进房间, 带着早梅幽香,清淡又甘冽。   房间内烛影轻摇,微黄暖光映的人脸朦胧,气质温柔。   小老虎玩累了,趴在崔俣腿边,时不时打个呵欠摇个尾巴,偶尔还探过来偷喝崔俣的茶。   它大概太高看自己,或者忘记了它已不是几年前小老虎,身体长大了,脑袋跟着大了数圈,舌头也……已经不再适合做这种偷喝茶的事了。   它那大舌头,别说舔着茶喝了,还没够到茶水,过于小巧的茶盅已经被推倒了,茶水洒了小半桌。   杨暄轻啧一声,面露嫌弃,可还是动作麻利的收拾了茶盅,擦了桌子,顺便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大碗,倒上茶给小老虎放在地上。   “喵嗷——”   小老虎难得同杨暄撒一回娇,以示鼓励。   杨暄:……   崔俣微笑,如此机会氛围,不正好适合听故事?   那日庑廊外遇田妃,田妃愤怒之下的话语也让他心生好奇。情绪再激动,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脱口而出,她心里,必定认为这是真的,并且十分不齿杨暄也有同样的行为。   到底是怎样一段故事呢?   他心里实在很痒痒啊。   “祖母不必顾虑,直接讲说便是。”   杨暄也跟着表态,头点的很严肃:“但请直言。”   “既然你们想听,恰好我也想说,咱们就来个围炉夜话吧。”白氏笑的十分温柔,“人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回忆过往,总记着那些岁月里触动到自己的事,我有些唠叨,你们乖乖听,别催啊。”   崔俣微笑颌首:“是,祖母。”   杨暄精乖,也跟着崔俣叫祖母:“祖母慢慢说,我们不急。”   白氏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才打开了话匣子。   “穆钧寒这个名字……你们听说过么?”   崔俣一脸茫然,摇了摇头,是谁?   不过祖母既然特意提出来,肯定有原因,他不知道,问的就不是他,那便只有——   他看向杨暄,果见杨暄眸色一暗。   白氏看向杨暄,似在确认:“你定然听说过。”   “是。”   杨暄眼梢微微垂下。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边关教他武功,教他兵法,带着他阵前打仗,将他磨砺成一柄利剑的恩师,穆老将军,就提过这个名字,一直跟在他身侧的老太监史福,也偷偷供着这人的牌位,以为他不知道。   穆钧寒是穆老将军差了二十多岁的弟弟,当儿子养的,只是死的太早,他本以为同他无关,可史福奉了这人的牌位,让他有些不理解。   史福忠心,他从未怀疑,偷偷供奉这人牌位,必有原因,没同他讲,可能是私事,也可能,还不到他知道的时候……   “穆家生武将,前代穆将军,千军万马中取敌人首级,千烈谷以少战多一举成名,这江山能安稳打下,有他大半功劳,他在外征战时,英亲王那老头儿还只知道瞎玩呢。”   这位穆将军是个猛人,性格也非常爽朗,好交朋友,兵法战略从不藏私,只要不是敌人,谁来问都教,如今大安武将,但凡有点年纪有点声望的,无一不敬佩这位将军。   这位将军还非常长情,夫妻感情很好,至死未纳过妾。可他妻子早年因救他受过大寒,不易有孕,他便收养了个孩子,就是如今镇守张掖,对抗东突的穆老将军。   因四下总有战事,夫妻二人能团聚的时间并不多,可感情一如既往的好。许是上天怜惜,其妻快五十时,突然有了身孕,生下的孩子,便是穆钧寒了。   这份幸福并没有多长,穆老将军夫妻到底年纪大了,征战四处落下不少伤病,再疼爱孩子,也没能疼几年,遂穆钧寒,是被哥哥,也就是现在的穆老将军养大的。   二人没真正的血缘关系,却非常亲,穆老将军在军中长大,带孩子粗,养弟弟更是没经验,就带在身边,任他摸爬滚打着长。   也不知这穆钧寒怎么长的,这样环境下,竟也长成了文武双全,有儒将之风的陌上公子。他优雅谦逊,又不失男儿血性,长相更是出彩,春花晓月一般,怎么会不引闺中少女痴迷?随便走出去就能迷倒一大片……   “我费口水说这背景,是想让你们知道,这穆钧寒,出身不凡,资质尤慧,相貌更是堂堂……”白氏静静垂眸,看着杯中水,“他当时的条件,配谁都配得起。”   “很多姑娘对他有意,暗里多,明里也有,当时的前朝还姓梁,之前倒下的左相班维安之妻梁姗,那时还是公主,对穆钧寒的野心几乎写在了眼底。还有……”   白氏唇角轻掀:“咱们朝上这位田妃,当年也是千方百计,想委身于他。可惜,她们都瞧错了,穆钧寒是没表现出对谁有意思,也对成亲没什么想法,可这并不代表他心里没人。”   杨暄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抿唇,没有说话。   崔俣思量着,轻轻问了一句:“是……皇后娘娘?”   今朝皇后娘娘只有一人,已故,便是杨暄生母,宇文恬。   白氏点了点头。   “宇文公主风仪无双,善良聪慧,大爱无疆。”   善良的人聪明,是一件好事,因为她会分辨真伪,分析形势,知道哪种情况最紧急,最需要人帮忙,远离各种骗子赖子,每一分力气,都用在对的地方。她从懂事起,就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她救过帮过的人,数都数不清。   “可太聪明,也不见得是好事。公主对世事看的太通透,冠着父亲的姓,同父亲一起身处权利漩涡,她见过太多不美好的东西。她知道这里面规则是什么,如果愿意,也能插进去翻云覆雨,可她不喜欢。”   她没有一头扎进这个叫权利的怪圈,而是以一颗赤子之心,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   别家少女,每个年纪有每个年纪的成长,到一定岁数时,会关心前程,关心归处,可宇文恬好像没长这根筋,或者说,这根筋懒的长,迟到了很久。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女人在没有心上人,没有情思之想,又接受了自己早晚会嫁的观念时,会不计较前路,觉得怎样都好,嫁给谁都是过日子,只要男人不是品质太糟糕。”   三妻四妾什么的,社会普通认同,根本不算问题。   白氏指尖轻轻落在白瓷茶杯边缘,声音轻缓:“公主不在意嫁给谁,她嫁给谁都能过得好。真不想过,她有钱,有能力,自己也能养活自己。”   “她冰雪聪明,怎会发现不了穆钧寒情思?同宫中田氏说的不一样,公主非但没有抻着拽着,让穆钧寒为她做什么,还专程避开人,直接同穆钧寒坦陈此事,并直言拒绝。”   她不喜欢穆钧寒,或者说,她还未开窍,不喜欢任何一个男人。她不能因为别人喜欢她,就理直气壮伤害对方。若有缘,日后总会走到一起,若无缘,多一刻相思,就多一刻痛苦。   她不希望别人因她难过伤心。   任何人。   尽情享受,活在当下这个概念,她那里从来都没有……   “很多人不喜欢公主,觉得她得过且过,没有追求,滥好心,我却很欣赏她的态度。自己的人生,不就是随自己所愿么?难道名利就是一切?有人喜欢花团锦簇,就有人喜欢简简单单。别人眼里的不思进取,可能就是她追求的无为世界。公主不是迷茫无知随波逐流,而是看清了一切之后,清醒的选择。”   “她不是假清高,是真性情。”   “为什么不能祝福?”   崔俣与杨暄对视一眼,眸底情绪一样,这位龙卫之主白氏,是真的很喜欢,很推崇宇文公主。   “世间有公主这样高洁的雅人,就有丑陋的俗人。”   白氏轻哼一声,神色里带着不屑。   崔俣猜,祖母这是情绪上来,说高兴了。   他这位祖母,向来稳的住,展现在人前的从来都是她想让别人看到的品质,真正情绪很少外露,今夜,他算是开了眼了。   祖母再从容大气,年纪再大再平和,也有一般女人的小心眼 。   她在为宇文公主抱不平。   “恋慕穆钧寒的姑娘很多,大半比较矜持,最多扔个帕子诉个情,可那位梁氏公主,是真的抛弃颜面,各种行动。”   穆钧寒不胜其烦。   他喜欢的人不愿多看他一眼,甚至直接表明态度,他心伤酸楚,又舍不得放不下,眼里如何能看到别人?   “穆钧寒……是龙卫。”白氏双手捧住茶杯,“当年龙卫里能力最出众的一个。”   他有一百种方法避开梁氏,可越避,梁氏就越疯狂。大家身份不一般,总有必须参与,会见面的场合,他避一次,下次见面梁氏就过分,偏那时梁氏还是公主,他只能冷面拒绝,各种不给面子,却不能杀人。   “宫中田妃,那时还是个小透明,家世不出挑,族里没个撑面子的人,也就一张脸长的不错,又嘴甜会说话会哄人会给人面子,才能时不时混个上层花宴。”   一个偶然的机会,田氏遇到了梁氏。梁氏是公主,她自然要好好巴结,知道梁氏喜欢穆钧寒,更是各种出主意帮忙。   当然她心里的小心思,藏的深,没露出来,梁氏不知道,真把她当成了姐妹。   田氏劝梁氏,强扭的瓜不甜,男人不喜欢缠人的,不如高傲一点,让男人折服,主动走到身边。公主多尊贵,与生俱来的气质,只要好好做自己,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她还自告奋勇,为马前卒,带话引人,什么事都能做!   梁氏傻傻的就信了,从此端起公主架子,隐在背后,让田氏替她冲锋陷阵。   田氏就借机会,一次又一次的出现穆钧寒面前。   她故意做出一副天真娇憨,不知世事的模样,梳妆打扮也尽量往清纯那个方向去,像个小兔子一样可怜可爱,从未说过梁氏坏话,可一举一动无不包含着一样的潜台词:她被公主逼的没办法,必须见到穆钧寒才能保命。   穆钧寒并未多怜惜她,可梁氏不在眼前晃,他心情略好,而且田氏并没有往他身上扑,每次跳出来见个面,说句话就走,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他便也没冷面追究。   而且这次数真不多,远远不到引起他警觉的地步。   田氏就以为自己特殊了。   以为穆钧寒只是不擅表达,一定喜欢上她了!   田家是小族,如果能嫁给穆钧寒……前程妥妥的啊!   她很满意,对比梁氏受到的黑脸,就更得意。公主又怎么了,还不是不如她!   夜路走多了,总会见到鬼。   田氏一次次打着梁氏名号去见穆钧寒,不到五次,就被梁氏的心腹瞧出来了,挥退众人,掰开了揉碎了解释给梁氏听。   梁氏不是个没脑子的,就是少女心起,智商丢了点,一听就明白了,这田氏好生精明啊,竟敢这样挖她墙角!   她直接叫来田氏,揪着头发扇脸,直打的田氏鼻青脸肿。   田氏就解释,说她是替公主牵线,马上就到关键时候了,她要帮公主表白,一定能行的!   梁氏又不傻,前事已捋清,怎还会信这话?   除了亲自动手教训田氏,她还叫人对付田家,让田家好好管教管教自家女儿。   田家就倒了霉。   田家虽小,但银钱不缺,旁的不说,锦衣玉食的日子还能过得,这样一打击,用度直接削减,田氏过不下去了。   她去求了穆钧寒。   她以为能成功的,她这么可怜这么坚强这么惹人疼爱,穆钧寒之前也对她有意,怎会不成功,怎会嫁不到穆家?   穆钧寒拒绝她时,她觉得天都塌了。   这怎么可能!   穆钧寒真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田氏又不是宇文恬!他心有所属,只爱一个!拒绝任何垂涎他美色的女人!他身心都是恬恬的!   任何与年轻女人有关的事,只要与他无关,统统不能管!   “田氏走投无路,一狠心,委身了当今,用的还是不甚光彩的手段。”   田氏这话说的略讽刺,崔俣与杨暄便知道,这‘不光彩’,大概有故事。   白氏:“那时连宇文朝都未开始,当今皇上的情势,我不说,你们也猜的到。”   先帝杨蒙是个战将,治国也不错,儿子有几个,杨暄亲爹算是小透明,排不上号。因为他武不行,没练出什么功夫,上战场上不了,文采倒不错,但他家是武家,学文那么好有什么用?   当今有个未婚妻,不说两情相悦,二人默契肯定是有的。   偏这位未婚妻,是田氏仇人,从小就看不过眼的。   而当今,又是田氏努力范围内能找到最好的人了。   遂田氏,盯住了当今。   她设了个巧局,用了迷香,不但成功与当今成了事,让所有人看到,逼的杨家不得不纳,顺便还弄死了那位未婚妻,给人家族名声泼了大大的脏水。   “第一次干这种事,田氏就干的特别好,得心应手,当今更是眼——”瞎字还没出说来,白氏帕子掩唇,清咳两声,“田氏会做人,会拢人,身段放的极低,当今被哄住了,喜欢她,为她撑腰……”   遂田家么,也算保住了。   权力是毒药,能勾的人上瘾,田氏第一次设大局成功,借了杨家的势,每一次小小试探下手,都能得到满足,她的手,就伸的更长了。   她得不到穆钧寒,却不恨他,只恨不帮她的梁氏,各种借力打力,趁机报复。她还恨别的爱慕穆钧寒的女人,她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但凡发现,便会动手欺负人家。   “女人间的斗气结仇,肮脏手段,我不想细说,你们肯定也能明白。”   崔俣与杨暄齐齐点头。   后来朝代更迭,梁氏嫁给了左相班维安,田氏高居贵妃之位,对梁氏有天然压制。可梁氏也不蠢,知道田氏思慕穆钧寒那一段,这时候能反过来威胁田氏了。   若田氏给面子,就大家都好,若田氏敢对付她,就别怪她哪日喝多了,说话不过心。   偏巧左相位置重要,对梁式是真的宠,田氏也恨,也不能杀了梁氏泄愤。   所以选秀那个阶段,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气氛才那般诡异……   “这是这两个女人的牵扯。”白氏轻轻一叹,“田氏大概对这一段始终耿耿于怀,不肯放下。可穆钧寒从头到尾,没做错过什么,连拒绝都是冷面直接,从未留下任何暧昧空间。”   说完这个,白氏又说起了穆钧寒。   这也是个明白人,聪明通透。   他知道宇文恬不喜欢他,他愿意等。求而不得很苦,但他明白宇文恬的意思,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她不希望伤害他,他更舍不得伤害她。   既然情未开始,缘分未到,何必迫她尝情之苦?他相信有一日,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便避着宇文恬。   当时正值新旧朝交替的关键时候,情势并不好,他默默关注宇文恬,一边明着忙本身正职,一边暗里忙龙卫任务,一边还要分出几分心神,看宇文恬有没有遇到麻烦。   得亏他是能力出色,力压群雄的龙卫,否则不一定能扛过这段日子。   龙卫不准公器私用,可自己私事,自己解决却没问题。   穆钧寒苦哈哈又心甘情愿的做着各种事,却不敢让宇文恬知道。   后来,朝代更迭,宇文恬父亲登基,她做了公主。   初初上位,四海形势不明,公主的婚事,牵连到各处利益,一提起来,必有人争抢踩拉,搅浑水。宇文帝干脆大手一挥,说舍不得女儿出嫁,要多留几年,婚事后议。   这点很正常,皇家公主,少有成亲特别早的,皇上都下令了,各处只好消停。   宇文恬本人没意见,她仍然觉得嫁谁都行。   穆钧寒……也没意见,只是接下来更加争取御前机会,想让宇文看到他。   宇文帝去世很突然。   杨蒙上位,权利交迭也算平稳。   宇文帝和杨蒙关系很好,忠臣良将,哪个都是惊才绝艳之人,但将军毕竟比不上帝王,宇文帝在位时间虽短,所作所为却相当让人佩服,杨蒙肯定比不上。   为稳固朝权,他替子求娶遗公主宇文恬。   他的儿子里,只用杨衍未成亲过礼,院中只有一妾室并几个通房,最为合适。   宇文恬见过杨衍,品行上没什么特别不对,只对妾室田氏有些偏宠,这没什么,谁家没个妾?只要不傻,拎的清,当知如何行事。而皇家之人,就没有拎不清的。   她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田妃(慢条斯理看新做好的指甲):所以本宫为啥要怼死宇文恬和太子,你们都懂了吧!哼唧。   小老虎(脸埋盆喝茶):就这老脸还敢出来卖萌?差评!哼唧。   熊太子(单手撑额做深沉状):你知道你要死了吗?哼唧。   祖母(笑眯眯):还有心思做指甲呢……哼唧。   俣美人:……不知道说啥,我就排个队。哼唧。 第295章 终是,错过了   宇文恬并没有喜欢上当今圣上杨衍。   穆钧寒那样的极品都没让她起女儿心思开窍, 杨衍凭什么?   长的不怎么出色, 武功不行,自家将风不能继承,战场都没上过,文……文还算可以,比差不多家世的公子哥厉害点, 可比之俊才, 就差远了。   哪哪都比不上穆钧寒,相当中庸。   可这样一个中庸之人,是杨蒙的儿子里,唯一一个没有成亲的。   论年纪, 杨衍早到了, 也曾有过未婚妻,最终为何没成亲,没娶一房妻子,还要拜田氏所赐。   田氏听到赐婚消息,她未来要伺候的主母竟然是宇文恬那个假正经的女人, 顿时恶心的不行。可圣旨都下了, 她能怎么办?只有按捺住心思, 看看情况再说。   杨衍有些中庸, 却并未全无优点。   此时他还不是皇帝,没那么多自信骄傲,他有些自卑,有些敏感, 也有些心思手段,综合表现出来的气质,圆滑亲善,势力略微,却也不会绵软,任人欺负。   这就很得人喜欢了,尤其大臣们。   对天下而言,江山社稷需要一位英主,最好是像宇文先帝那样,文韬武略,大开大合,有大局观,也能顾及微处。对朝臣们而言,过于强势的皇帝就不太好伺候了,反观略有些中庸,脑子清醒,野心不大,有些手段,又能听得进朝臣们话——比如这位杨衍,就好伺候多了。   宇文家声名甚响,宇文公主亲事一定,是人都明白,这未来储君,板上钉钉的是杨衍了。   杨衍开始讨好宇文恬。   宇文恬仍然没什么想法。   她只知道,这样对国家最有益,对形势最好。   中原数百年战乱,国土分崩离析,称王的小国家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是她的父亲带领一干将士,将散成一团沙的天下打回来,重新凝聚,还为不破坏内地安宁,等到最后,方才和平解决前朝梁氏。   登基前,父亲喝醉了,满脸都是笑。   他对她说,他别的什么都不想,只想天下太平,长治久安。他这一辈子,已为此努力前半生,后半生也必会尽心。就算最后做不到,开创不了盛世,起码他在的这一朝,要安稳。   百姓们再也承受不住战火了,多些年休养生息都是好的……   父亲满脸都是畅想憧憬,兴致非常高,可说着说着,他眸色暗下来,歉疚的看向她。   如此的话,他会特别特别忙,可能会忽略他的囡囡,没时间陪她,没时间照顾。   宇文恬很理解。   这是她父亲的梦想,她不会拖累。   父亲是一个好皇帝,胸怀天下,励精图治,让她很是佩服。只是命不怎么好,儿子们最后都死绝了,可他真的尽了力,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们。   她没有心上人,理想和形势并不冲突,为什么不应下亲事,替父亲看着这江山有继,平稳安固?   这是……父亲的江山。   不能随便就散了。   她不是圣母,真的只是顺便。   杨衍有些中庸,但杨蒙很能干,待杨衍登基之时,天下想必已是另一幅模样,杨衍不能开疆拓土,但守成……够了。   穆钧寒却不能接受这件事。   当天夜里,他闯到宇文恬宫殿,要带她走。   宇文恬很惊讶,她以为她早早说清楚了,两个人没有缘份。穆钧寒是个君子,不应该做出这样失礼的事。   穆钧寒很后悔,他就不该听公主的,他该早用强势霸道的方式出现,逼宇文恬喜欢他!   可清醒一下,也知道,这样……更不可能了。   喜欢,不是强迫,更不是束缚。   他面容映着月光冷光,说公主可以不喜欢他,但不能这么糟蹋自己。   宇文恬无法理解这句话。   怎么就糟蹋了?   她的所有决定都是凭心所做,哪里不对?   穆钧寒就说杨衍不好,宠爱妾室,其妾田氏不是省油的灯,她嫁过去可能会受苦。两人本就没感情基础,再有田氏搅局,她可能……无法得到真爱,无法幸福。   宇文恬就更不理解了。   她看过的真爱,只有戏文里才有,或者涉世未深,未被生活磨平的小年轻才会拼一拼,普通人家男女成亲,也是看门弟,慢慢磨合,更何况她们这些贵族?好日子享受了,利益合并了,奢望什么真爱?   相亲相爱,不带任何利益的欣赏,或许有,轰轰烈烈的真爱,她还真没见过。   两个谁都说不服谁,大吵了一架。   这是穆钧寒第一次在宇文恬面前冒火,也是宇文恬第一次生气。   最后两人在月光之下,大眼瞪小眼,气鼓鼓互瞪半天,突然熄了火。   穆钧寒心疼宇文恬,与其说是通透,不如说明明是个少女,却有颗苍老的心。这种想法,这种话,不该是历尽千帆的长者才会说的么?她一个小姑娘,才多大年纪,就看的这么透,失去了热情,好生……让他难过。   她到底……怎么长大的?那些他不知道的岁月里,都经历了什么?   穆钧寒每一次看到宇文恬,不,只要想到这个名字,内心就一片柔软。他舍不得放不下,想守护宇文恬成长,又不敢伤害她。稍稍走近一点,担心影响过甚,引宇文恬不喜,离远了,心又坠坠的疼。   真真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恬只觉得穆钧寒来的太突然。   不是……说好了,他会放弃,不再同她见面,慢慢等这份朦胧好感过去,他也的确不再出现,几乎让她忘了这个人曾有情思同她诉。   为什么突然间出现,为什么急躁又愤怒,就好像……一直关注着她一样?   宇文恬微微蹙眉,觉得有些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大概她错过了什么。   但是……算了,形势已定,改不了,她还是避着穆钧寒吧。   不愧是聪慧无双,情钟一人的龙卫,穆钧寒猜到了宇文恬在想什么,为了不让她有压力,他还真的,没继续在宇文恬面前出现。   仍然同以往一般,默默关注,不给她带来任何烦恼。   此番冲动,他没能说服宇文恬,不得不接受事实,却也迅速成长。他已经明白,他大概走岔了路,等待并不是最聪明的,唯一的方法,他为他的年轻冲动,恃才傲物买了单。   形势已定,无法更改,穆钧寒成长了,变的沉稳,更少笑,更让人信赖。   时光悠悠流转。   因大局形势需要,又有杨蒙保着,杨衍也知道,要想使其做皇帝,宇文恬是关键,遂宇文恬日子起初,过的相当不错。   田氏就不甘心了。   她讨厌宇文恬,这个假正经,比她还能装!   以往,梁氏还是公主,大家都要巴结,宇文恬也一样,可宇文恬端出来的那个范儿,就带着仙气,哪怕语气温和,同梁氏示好,也像赏赐似的,傲的不行!   凭什么?大家都一样,凭什么她就这么特殊?   她还不同大家一起花痴穆钧寒!那样的极品男人都瞧不上,就显清高了,与众不同了?   如今还成了她要伺候的主母!   明明长的不如她美,也不如她会讨杨衍欢心!   可宇文恬是公主,杨衍顾着大局,也得哄着……   田氏心里很急,照这样下去,她很有可能失宠。   必须得想想办法……   她就盯着宇文恬,偶尔给人制造些小麻烦,试图找到黑点,揭穿这女人真面目。可找着找着,她发现了穆钧寒。   穆钧寒竟然喜欢宇文恬!   还暗里为宇文恬做了那么多事,连她的算计都替那贱人挡下了!   田氏内心愤怒,可想而知,会有多大。   还当穆钧寒是块石头捂不热呢,没想到早被那贱人勾去了魂!那贱人也是,还当她多清高多纯洁呢,结果还不是仗着男人喜欢,各种使唤?   所有不愿意干的事,都让男人去,自己保持着那份仙气飘飘,全天下谁都有错,就她无辜!   田氏嫉妒的心酸眼红,牙齿都咬碎了。   她开始各种算计宇文恬。   宇文恬又不蠢,怎会被她算计成功?一一化解。   穆钧寒没忍住,出来警告了一番田氏。   几次来去,宇文恬就发现了。   这个时候,她心绪许有些不一样,但理智的控制住了,因为已经错过,一切已无法更改。   她并未给穆钧寒任何回应,希望时间能冲淡一些,穆钧寒最终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她没干别的,只是将身边事大包大揽,所有针对她的攻击,她一人还回去。   她不惧田氏,能掌控住局面,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更无需……连累任何人。   穆钧寒看懂了,落寞之下,也只好不再插手,远远避开,不再关注。   他用繁重的工作消磨精力,不论是明面上的己身工作,还是龙卫任务,全部做的非常出色。那两年时间,他升职特别快,龙卫队伍里……抢任务抢不过他,好多闲的打蚊子。   这期间,宇文恬怀孕了。   岁月淡然安静。   如果没出意外,宇文恬心内萌芽的小小思考,穆钧寒刻骨铭心的爱恋,都会慢慢随着岁月消磨,到老,叹一声年少轻狂,可惜,命运就是这么会折磨人。   田氏那点心机手段,宇文恬看的很透,她能招架住,也能打回去,可是……真的很烦心。田氏在意的,她并不在意,田氏却为她在意的不得了,还故做清高,每次见面她都能听到田氏的磨牙声。   杨衍很喜欢田氏,田氏也已生子,宇文恬对杨衍没有占有欲,就算只顾大局,她也不想随便弄死田氏。   田氏只是小气争宠,谁家都有,暂时……还到不了死罪的份。   那年冬日,她去了皇庄养胎。   非是被田氏逼迫,也不是担心被田氏暗害落胎,保住自己孩子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她就是觉得烦,想清静清静。   那一年,很不太平。   突厥暗里使劲,派了一支小队悄悄潜行,越过边关,接近洛阳。偏生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形势危急。   洛阳城遭遇了罕见地震,灾难行至,人心惶惶。   宇文恬救了重伤昏迷的穆钧寒。   这真是个意外。   龙卫有训,未择主前,不管中原内地势力洗牌,但外敌入侵,必须奋勇抵御,这次的事皇上不知道,他们未认皇上为主,自也不能随便透消息,便自己人顶上,驱逐这些敌人。   穆钧寒做为睚眦部小头领,一马当先,和突厥人战在一起。哪知忽遇地震,不说对方乱了套,他脚下不平,周遭又有大树咂下,一时躲闪不及,被突厥人趁机以毒箭射中要害,就遭了殃。   在皇庄附近,也是巧合,不知道突厥人行动路线怎么定的,双方杠上离皇庄就不太远,这一打一绕,竟然更近了。   穆钧寒没想让宇文恬知道的,可毒已侵入,他意识不清,想走也走不了,晕倒在山间。   地震过后,宇文恬第一时间安抚下人,清点人员财产损伤,并派人四处探看情况,看有没有别人受伤,及时抬到空地医治。   如此,就看到了晕倒的穆钧寒。   宇文恬稍稍有些别扭,不大想看到这个人,可见死不救不是她的态度,她立刻吩咐下人给他清理治伤。   皇庄在半山腰,山下有几个村庄,往外走只有一条官道,因地震,官道被阻,通不了。   杨衍在震后,倒是很懂事的来了,可官道被阻,他也没办法啊,就让人守着,那边要是来了人,就传话,说他会盯着人清理道路,让宇文恬不要害怕。   其它的,就什么都没有了了。   宇文恬的贴身宫女别说见到杨衍,连他亲口叮嘱的声音都没听到。   看后面道路清理速度分析,杨衍大概只最初来了那么一回,留下话转身就走了,至于‘亲自盯着’么,肯定是没有的。他是皇子,明眼人都知道的储君,若真亲眼盯着,速度不可能那么慢。   与世隔绝的宇文恬,只得一边小心着腹中胎儿,一边组织灾后自救。山下几个村庄受灾严重,房屋损毁,财产损失人员伤情都很重,还遇严寒大雪,粮食无继,情况很不好。   宇文恬敞开皇庄一部分,收理这些灾民,并打开仓库,让他们有衣穿,有粮食吃。   皇庄并不常有主子来住,宇文恬这一趟,若是自用,各样物资肯定是充足的,可人一多,就不行了。   房间衣服还能凑和,粮食和药物却是不够,尤其药物,更是紧缺。   宇文恬就组织大家穿暖和了,出外寻找。   因地震刚过,不能去地势险滑,树木丛生,山石颇多的地方,宇文恬命他们只在外围找,有什么能用的就都找来,大家同甘共苦,度过这一段。   然而这并不是唯一的麻烦,突厥小队大部分成员,也被困在了这山里。他们很快发现了皇庄,都快死了,走投无路,怎会不想拼一把?   皇庄,被盯上了。   宇文恬的随行太医技术不错,不但精研妇科,毒理也懂一些,再者,突厥人箭上抹的毒并不是特别昂贵高端,见血封喉的,好去。   穆钧寒很快醒了。   醒来看到宇文恬在身边,精神几乎是恍惚的。   他这是在做梦?还是终于……心愿得偿了?   宇文恬见他醒过来,就转身走了。   太医说他身体好,只要没发热,醒过来,就不会有危险。他们之间气氛有些奇怪,还是离远点好。   穆钧寒手盖在脸上,缓缓吐气。   大概……只能等下辈子了。   突厥人偷袭来的很快。   宇文恬再聪明能干,到底没研究过兵法战术,挡的很吃力。穆钧寒自是不会干看着,把伤处紧紧一绑,要了几个护卫,就冲出去了……   这一段时间,灾难不断,困难重重,穆钧寒不顾身体,忙着外面的事,宇文恬小心着肚子,忙里面的事。   两人配合相当好。   她们之前从未有过多接触,亲近,顶多就是某个机会遇到看一眼说两句话,最长的相处还是宇文恬婚前那次争吵,时间不超过一柱香,谈不上彼此了解,更谈不上知根知底,一个眼色就知道对方意图。   可她们非常默契。   不用提前告知心中计划,不用眼色,什么都不用,做出来的决定就是对双方最好,对局势最佳。   就好像……   她们不仅仅呼吸同一方天地的空气,还共享了彼此心意和大脑。   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哪怕背后可能有疏漏,无需担心,有人会帮你补全。想诱敌深入,关门打狗,不用通知,不用信号,只要人来了,对方就明白个中深意,围拢配合。   随心所欲,如臂使指。   那份畅快从容,如水银泄地的感觉,从未有过!   穆钧寒重重压下的情思再次觉醒,心中那滋味——酸甜苦辣过了个遍。喜欢过这样一个女子,还有什么人能入他的眼,他怎么可能找到幸福!   宇文恬……心中怔怔。   那一窍终于开了。   她明白了,不是世间没有真爱,是她身处高位,受影响太多,没看到过,就以为没有。真爱并非都是轰轰烈烈,你死我活,也有些喜欢,是这样的。   淡淡的,不浓,不闹,不让人束缚窒息,仿佛面对着另外一个自己,相处时平静随意,默契十足。   无事时,各自安稳,有事时,心意相通,一同掀起惊涛骇浪。   这份欣赏,这份眷恋……   她手摸着肚子,感觉到腹中胎儿轻轻踢了一脚。   终是……错过了。   她不愿不贞,让未来的孩子难堪,更不愿吊着穆钧寒,毁了别人一生。   物是人非,纠结无用,她决定下的很快。   外面道路清出来时,就是她与穆钧寒再次告别之时。   期间,她们也从未多接近,唯一一次相处,是全歼突厥人,道路也将要清出,月夜下,穆钧寒倚栏独饮,她去敬了一杯。   谢他帮忙,谢他守护,谢他教会她东西,谢……这些日子的相处。   但也,仅此而已了。   之后,宇文恬仍然自己过着自己的日子,用自己力量保护儿子,不欲与穆钧寒再有接触。   穆钧寒也知宇文恬心意,没再伸手相助,甚至不敢看她,把所有精力用在了事业之上……   烛火‘啪’一声,爆出一个灯花,在过于安静的房间里,显的动静尤其大。   白氏静静看着杨暄:“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不喜欢,拒绝一个人也没有错,公主和穆钧寒只是错过了。她们有了情,不能在一起,可她们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别人,伤害别人的事。您不能因此,责怪公主。”   杨暄眼帘垂下,没有说话。   白氏叹了一声。   “公主生产时大出血,几番费力,才得保住性命,之后又染了风寒,因体质原因,风寒常来,极易过人,小孩子身体最是虚弱,经不得病,公主连抱抱殿下,都担心吊胆……”   非是田氏用了什么手段。宇文恬自己本事足够,又有先帝盯着,哪哪都防的密不透风,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纯粹是运气不好。   女人生产,古来就是一道鬼门关。   母亲对孩子的爱,那是至纯至诚,不掺半点杂质的,宇文恬疼爱杨暄,恨不得疼到骨子里,可她不能太过靠近杨暄,起码五岁之前不行。   她这寒症……太容易过人。   宇文恬将杨暄一切安排的极好,就是不能常与他相处,每天只早晚见一次,时间还不敢长。   许因此,幼年杨暄可能会觉得不被疼爱,不受重视……   “没看顾你长大,公主很难过,她弥留之际,总是看着你住处的方向,怎么都不肯闭眼……”   “皇庄事后,她从没见过穆钧寒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在临死之前。”   “一辈子,她没求过穆钧寒一件事,只这最后,她求了穆钧寒,求他看顾殿下。”   白氏静静看着杨暄:“她这辈子,最爱的不是穆钧寒,不是宇文先帝,甚至不是她自己,她最爱的,是殿下。”   为了杨暄,她愿放弃所有骄傲,允许自己心思不堪,变成自己不喜欢的人,尽最大可能布所有后手,保护他成长。   杨暄得以在宫中顺利成长,田氏屡次下手不得成功,就是因为宇文恬留下的人脉,以及穆钧寒的默默看顾。   只是人走茶凉,人心难测,田氏得宠,气焰高涨,本身也是有心眼会拢人的,杨暄又太小,不懂这里门道,身边围着的人开始渐渐减少。   穆钧寒是外臣,哪怕是龙卫,手也插不到宫里,慢慢的,形势倾斜。   当今登基不久,田氏手段越发厉害,有一次杨暄差点遭了难。   穆钧寒就行动了起来。   几方力量挟制的结果,是杨暄被送入长安皇慈寺。   这样也不算不好,穆钧寒更有机会替杨暄谋划。   皇慈寺所有,里里外外暗线,替身,都是他安排的,将杨暄秘密送往军中,请哥哥穆老将军代为教导,前后扫尾处理痕迹,全是他一人所为,保证没任何人发现。   他倒是想自己教导杨暄,可惜,不行。   田氏知道他对宇文恬的心意,必会盯着他,防着他,他不能冒险。   “穆钧寒为保护您而死。”   白氏垂眸看着茶盏:“田氏气焰越发嚣张,皇帝宠的没边,她连自己私下死士都有了。”   为一个皇子安排机会,还是杨暄这样的太子,想不招人眼,真的很难。   何况田氏一直盯着穆钧寒?   她还了为了自己儿子,必须要搞死杨暄。   穆钧寒知道,只要他不死,田氏就会一直盯着。   他喜欢杨暄,真心心疼这个孩子,也想亲眼看着这个长的像宇文恬的男孩长大,如何呼风唤雨,励精图治,实现大安中兴。   可惜,没时间了。   瞅着一个机会,他干了票大的,成功斩断杨暄所有麻烦,还重击了田氏一把,并且,把命给拼掉了。   “所以——”   白氏再次看向杨暄:“殿下,请不要觉得自小失恃,尽尝恶难,不要因过去而痛苦,觉得世间没一点温暖的东西。有一些人,静静伴着您长大,见证着您的成长,有些人,愿意为您舍弃生命。”   “您是被期待,被疼爱的孩子。” 第296章 时机来了   “您是被期待, 被疼爱的孩子。”   被期待, 被疼爱的孩子……   烛光下,杨暄眼睛泛红,紧紧抿着唇,手攥成拳,用力抵着桌面。   原来他不像宫人说的那样, 天煞孤星, 父母不喜,注定尝不得温情,只配枉死做孤魂野鬼……他被骗了。   他有一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娘,可惜上天不怜, 去的太早。   他有一堆娘亲为他准备的忠心之人, 可惜他不会笼络,又有田氏各种挖墙角,在他没意识到时,这些人就散的差不多了。   他有一个默默为他付出的长辈,所有路为他挑好, 为他计划清扫好, 只要按着踏上去, 就不会走歪, 至少不会是庸才。   他有一个好师父,起初是看那长辈的面子教他,后来是真喜欢,手把手带着, 让他成为张掖军中最高最强旗帜,无人敢惹。   他有一群可交付后背,永远不会背叛的兄弟暗卫。   他还有很多默默关注他的人。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也从来都不可怜。   ……   崔俣看到杨暄的样子,怔了一下。   童年经历很重要。它影响,甚至决定着一个人的成长方向,性格形成。   崔俣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上辈子杨暄偏执的都有些病态,肯定有这个原因。   他的幼年应该和这辈子一样,得到过默默的爱,可他太小,还不知道怎么和成人世界对话,所以忽略了,记忆里全是痛苦和凄凉,可能……也会有对长辈的怨恨。   他像穆钧寒期待那样的成长,可十三岁这年,遭遇了极大危机。这危机极难度过,不仅仅让他九死一生,差点不能生还,还有很多对他精神,心理的折磨。   此影响太过重大,又是在人生中最关键的性格成长年纪,杨暄……没能顺利走出来。   他能力仍然强悍,可性格有了缺陷,不再适宜龙卫认主。   这段往事,龙卫可能会想方设法透露他些许,却不会说的那么全。   所以杨暄对生母可能有误会,就算误会解除,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刻骨,没能成功把他从歪了的性格里捞回来。   这辈子,杨暄十三岁那年,遇到了自己。   旁的不说,重生回来,崔俣辅佐杨暄的心是真的。他不知道年轻的杨暄曾经历过什么,但他竭尽所能,为杨暄规避风险,让杨暄更加顺利的成长。   所以这一次的杨暄,不仅能力,性格和处事方法,都得了龙卫认可,才有接下来的诸多考验,龙卫认主。   杨暄很强悍,在他各种故意的无意的调教影响下,和上辈子大相径庭,他以为已经很好,没想到,杨暄心里还留有一份执念。   看他现在表现就知道,他真的很在意。   崔俣轻轻拍了下杨暄的手,诚挚的向白氏道谢:“谢谢您,祖母。”   爱和温情,真的很重要。   尤其对一个孩子。   白氏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也一直关注着杨暄的情绪,知道今日这事对他冲击肯定不小。   待气氛稍稍平静,她抬手执起茶壶,亲手为面前两个人续茶。   “你们呀,也别心疼穆钧寒。”   她声音温柔,似在调侃:“这货虽立下不少功绩,破了龙卫不少纪录,不但脸性格能力还是武功,样样数得着,可他是个痴的,早不想活了。”   “公主从未回应过他一分,他眼里也再容不下别人,世间对他再无眷恋,死,对他而言是解脱。就算那次他不为了保护殿下而死,下一次,也会找到其它机会。我们龙卫队伍里的汉子,多有深情痴情,但像他这样轴的,还真就他一个。”   崔俣被这话逗笑了:“祖母就会笑话人。”   杨暄也跟着气氛,面色微缓,情绪恢复几分。   崔俣眼睛一转,问白氏:“公主娘……可曾留下什么东西?”   他这一声公主娘,让杨暄心情瞬间变好,握住了他的手。表情同他一样,期待的看向白氏。   白氏笑容更深:“有,曾被穆钧寒保管,穆钧寒去后,这些东西就封了箱,放在螭吻部专门辟出的一间仓房。殿下想看,唤崔枢去取就行。”   “这些东西,各龙卫头领商量过,待殿下年满二十,就会呈送给殿下,不想殿下如此争气,都不用咱们特地想办法了。”   龙卫不会贪别人的东西,杨暄太小,实力不足时,无法有效保管,成长期的男孩子心思也很难琢磨,不若就等他成年,送还回去。   届时若他得到龙卫认可,认了主,自然说好,若没有,龙卫们就想一个最合适的理由的方法,送到他身边。可若是后者,穆钧寒的事,大概要略做隐瞒了,龙卫身份隐秘,不好与外人道。   不想太子如此出色,未到年纪,已走到他们面前,得了他们认可。   杨暄点了点头,开口说话:“我娘……她,喜欢什么?”   许是第一次如此称呼,他有些不习惯,声音有些干涩。   白氏却像没察觉到似的,答的非常干脆:“喜欢帮助别人,宫人,百姓,有冤屈的清官,只要有缘知道,她都愿帮忙……除此之外,她还喜欢画画,喜欢配各种花草茶养生。”   “公主留下的东西,我大部分没见过,但有几幅散存画作,我有幸看到了,画的是一个胖娃娃,从生下来到三五岁,再到少年青年,有很多幅。”   “娃娃同公主长的很像,与殿下如今形容……一般无二。”   想也知道,画的是谁了。   白氏眨了眨眼:“公主还有个闲章,卖出去济世救贫的山水画,全盖那个章,上面四字是:清谷散人。”   崔俣一怔。   清谷散人……那位声誉极高,偏从来不露脸的画中圣手!   竟然是杨暄的娘么?   清谷散人只画山水,立意开阔大气,笔下山水似有性格,豁达,智慧,灵气逼人,有容纳百川之势,从没人想过这是一个女人!   怪不得公主并不担心有朝一日过不下去,以她心志,若存了不想过的心思,费点心神弄个局,就能换个身份,再次混的风生水起……   杨暄就只有懊悔了,一是后悔误会了生母,二是……这些年他倒手过多少东西,其中不凡清谷散人画作,可他没当回事,全卖出去了!   现在买回来还来得及么?   多加银子也行啊!   越想这件事,杨暄对白氏就越是感激,他差一点,就跟这些遗憾擦身了……   白氏却呷了口茶:“别感动,也别谢我,是你自己有本事,能力足够,否则哪来后面这些事?不过崔俣……”她看向崔俣,微笑着点头,“这般聪明,还是个王佐之才,我昔时竟看走了眼,没瞧出来。”   这话什么意思?   杨暄登时警惕了,要是当年看出崔俣厉害,她就把他收进龙卫里教导了是不是?   他伸手,大剌剌环住崔俣肩膀:“他是我的!”   白氏一口茶含在嘴里,顿了顿才咽下去。   她是长辈,自不会同小辈争这个锋,笑着附和:“好好好,是你的,咱们谁都不抢,啊。”   崔俣:……   这个话题方向结束,房间气氛已经扭转回来,温暖中带着舒适。   白氏说起了田妃,对那日田妃为何那般对杨暄说话,也有自己的理解。   “她那样口不择言,完全是因为嫉妒。在她心里,或许总憋着不服。自觉人够美,也足够努力,为什么想要的偏偏得不到,别人轻易就有拥有一切。”   自己黑,便也认为别人同她一样黑,她利用男人,成功游走,以最小的‘损失’,博最大成效,以为别人也同她一样。   “可她不是生下来就这般机巧会算,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抛弃。她不是没有柔软善良过,为了成功,地位,享受,她放弃了善良温软的自己,变成如今面目可憎的样子。”   崔俣听懂了,眸色微垂,叹了一声:“人心,总是向往,喜欢美好的东西。田氏放弃太多,失去太多,已无法回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不能承认自己错,也没法承认,所以,只好是别人错了。”   “她羡慕公主,渴望成为公主,可她已经再也做不到了。”   “没错。”白氏唇角掀起,露出一抹微笑,“她心中肯定总会问‘凭什么’,自己困住了自己,得不到答案。”   别人凭什么?   凭的是一颗赤子之心。   公主待这世间温柔,世间便也温柔以待。   运气不好,公主早早染命身亡,可她帮过的人,积下的名声力量,给了杨暄最大的支撑。   朝代更迭,宇文家再无后人,田氏恨不得杨暄死,杨衍也自尊心作祟,不喜欢这个儿子,可为什么杨衍不敢杀他,甚至连太子位都不敢轻易夺?   一个小孩子,懵懵懂懂,不知事,不明理,身体还幼小软弱,真想动手,随便一个风寒都能是生死大坎,可为什么,杨暄活的好好的?   朝臣们是真看不见杨暄,只知越王,不知太子么?那为何一旦田妃有所行动,就会冒出‘奸妃’之语?   大家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杨暄。   宇文帝再好,也是做为帝王,对江山社稷有功,英年早逝,人们惋惜,予他青史留名。宇文恬,却真真切切帮过他们,救过他们的命。   宇文恬是死了,往事已矣,别人不知道,可天地有道义,他们自己不能忘。   杨衍若敢动杨暄,朝纲必乱,民起必反。   “我那时……也很偏激。”   白氏叹了口气:“我开窍比公主还晚。因被抛弃的身世,一把年纪了还愤世嫉俗,性子硬的不像话。我那时不太喜欢公主过于善良的脾性,觉得她太傻,那么聪明,随心所欲干点什么不好?可又不得不承认,其实在心底,我庆幸世间有这样的人。”   因为有这样的人,世界有了温度,有了光亮,让人向往。   也许不能同公主交为知己好友,也许不愿自己身边亲朋也是如此,但世间有这样的人,感觉很好。   随着岁月流逝,年纪渐长,她变的温和,不再有棱角,慢慢想向公主学习,想着若到了死的那一天,能成为和公主一样的人,该有多好。   “所以田氏的话,你完全不必在意。”   白氏直直看着杨暄:“她再敢这么说,你就直接一巴掌抽过去!”   ……   这夜的故事和讨论,一直持续到天边泛白。   蜡烛燃的只剩个头,小老虎觉都睡了几轮,崔俣有些打呵欠,祖母方也熬不住了,方才散场。   杨暄精神倒还尚可,送祖母离开,哄着崔俣睡着,悄悄的出了门,寻到崔枢,把公主娘的遗物拿了回来。   果然有很多画作。   全是他的,从小到大。   宇文恬不可能看到过他长大的样子,画作全凭想象,与他现在模样差了几分,可仍然很传神。   内里流露出来的重重母爱更是……   杨暄摸着自己的脸,画中人笑的那么开那么灿烂,自己会这样笑么?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好的期冀与祝福。   杨暄不知不觉就落了泪。   这还是他懂事以来的第一次。   大手轻轻抚上画中线条,清谷先生明明只擅山水,谁知她人物也能绘的这般好   除却画作,还有很多衣服。小的大的,夏衫冬袍,什么都有。料子都很好,过了这么多年,颜色都没怎么褪。就是针线……没那么精致。   不曾听说公主娘擅制衣服,所以这些衣服,不知费了她多少心思。   再有就是书和杂物了。   很多书,留着公主的阅读批注,跟着这些批注,就能了解公主的性格为人,她的喜好性格,她的恬淡如水,她的嬉笑怒骂。   杂物很多,摆设首饰把玩的小东西,什么都有。   杨暄一一看过,摸了摸,就把它们放了回去。   ……   这一日,西南附国的蛊师送了个人来。   因快过节,蛊师走不开,可又不想答应的事做不好,就把他徒弟支了过来,说还有点用,随便他们怎么折腾。   徒弟是个男孩子,叫米拉,年纪很轻,刚满二十岁,长了张圆圆脸,还有两个深酒窝,面相特别可喜,一点也看不出是会养可怕虫子玩的人。   米拉也很谦逊,给崔俣看过,说以他能力现在拔不了蛊虫,得等师傅,但若起什么意外,他有一定的压制方法。另,他认毒识蛊是个好手,不需要靠近,不需要细看,甚至不需要接触,只要他随便闻个味,就知道哪有什么毒,什么蛊。   杨暄与崔俣对视一眼,眼底满是惊喜。   这是个大杀器啊!   阿史那呼云难对付,最难的一点就是人家喜欢玩毒玩蛊,他们这边没相应人才,应对起来总是吃亏,现在有米拉,简直上天助他们!   必须抓住机会!   正好,龙卫也归顺了,想用都不用打报告,不如就好好造一把!   杨暄与崔俣低声商量几句,就准备干大事了。   阿史那呼云的力量仍然没摸透,但有龙卫出马,事半功倍。龙卫们搭配暗卫和蛊师米拉,抽丝剥茧,顺藤摸瓜,不出几日,就将阿史那呼云摸了个透。   此人身边力量,各处暗宅,哪有死士,查了个差不多。   唯有一点,此人在军中,以及在宫中的力量没有结果……   这很正常,最重要的,不常用的关系,一时想查明白很难。   有米拉在,机会难得,杨暄动了心思,大家便群策群力想主意,最终确定了整个策略。   略有些冒险,但大家时时警惕,四处封堵,准备工作做牢,定能成功。   首先,太子杨暄呢,要低调,表现的一切正常,不能招来任何怀疑,尤其田氏和阿史那呼云那边。   再者,这是自家丑事,不好与外人道,田氏一番闹腾,让阿布可儿看笑话也就罢了,这次的事,他们自己完全能搞定,不必借助外力。   另,杨暄指派了杨昭,带靺鞨王子和公主,并使团成员一起,由关三帮忙招待着,出去玩。   因为盈盈担心哥哥身体,没有参与,杨昭颇有些臊眉耷眼的,不大高兴。   阿布可儿却很开心,又可以到处吃吃吃了!   她开心,关三就开心,钱花的跟流水似的,一点也不心疼。   虽然是旧识,但阿布可蒙还是带着考察妹婿的心思,想为难调教一番关三的,结果关三智商奇高,哄的这位哥哥心情大好,又舍得花钱,阿布可蒙就……慢慢的,忘了这茬。   使团首领萧立一看架式就知道太子要干票大的,可惜不能旁观。他也懂事,不会插手别人内政,笑眯眯受着招待出去玩,只留了人在城里听着各处消息。   后来听到这群人干的各种大事,尤其太子那一番动作,惊为天人,深觉选对了路,只要好好靠住这颗大树,奚国未来几十年国运就有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其它的准备也在各自启动中。   杨暄想搞垮田妃,抓住阿史那呼云,没证据,没人告状可不行。好在他运气不错,证据有,也能顺势多搞点,告状的人么,更多,这些年被田妃迫害过的人,海了去了。   还有,昌皇子,做为二人‘奸情证据’,怎么也得给个表演席位。   这个也不难。   杨暄摆出兄弟情深的架式,给昌皇子求情,说将近年节,无论如何是兄弟,总得要团圆。   越皇子听说后直骂太子心机狗!   呸!你同昌皇子有什么兄弟情,你怕是恨不得昌皇子早死吧!   看田妃跟着缠,太康帝有动摇,更坐不住了。   这是策略啊……又被太子抢了先!   可这事,他天然占着优势。论兄弟,谁有他同昌皇子亲?   他也明白了,昌皇子这次摔的是有点狠,但不可能死,父皇舍不得,母妃也不会允许。   可怜的越皇子,还不知道真相,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由太子干,不如他来。反正昌皇子就算放出来,有那黑料阻着,还能有什么大出息?反正他自己,不但能赢得名声,还能取得更大利益……   越皇子就挤开太子,冲着这事努力了。   又是写折子又是哭,回忆以往又畅想未来,好像太康帝不把昌皇子放出来团圆,就是要杀了他似的。   默默围观的众臣:……   这形势也是看不懂了。   然后,就是正日子,各种唱大戏了。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三小年,祭灶,扫尘,吃灶糖,年节热热闹闹拉开序幕的日子。   太康帝下旨举办宫宴,地址由大家商量着,设在了地方足够大的皇庄。朝中重要人物全部要到场,可携家人儿女,试图将气氛营造的严肃又活泼。   因皇庄离天泽寺特别近,这宴前礼仪流程,小祭捧经小环节,就请了慧知大师。   这场宴会,所有人都在行动。   ……   杨暄临行前,特意去英亲王皇庄,看望借住的崔俣。   “怎么样,准备好了么?”   崔俣穿着天青色长衫,披着紫貂绒大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手里捧着手炉,倚着窗槅,冲杨暄微笑。   “自然。”   他本就面冠如玉,清姿秀雅,特意收拾过后,更显不凡,只站在那里,似乎就能吸引百花盛开。   杨暄呼吸有些紧。   崔俣一步一步,缓缓行过来,踮起脚亲吻了下他的唇角。   “走吧,让我好生瞧一瞧,咱们太子殿下的英姿。” 第297章 臣妾请给太子选妃   外面正在下雪。   小雪纷扬, 自天飘洒, 不太密, 绵绵散散,不急不徐,落在树枝, 落在屋檐,落在人发梢肩头,呼吸间有白雾散开, 却奇异的并不冷。   “来。”   杨暄伸出大手, 牵住崔俣, 带着他并肩往前。   视野被白色慢慢遮掩, 天地变的空旷高远,安静无比,仿佛眼前只剩下脚下的路,耳边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心, 也跟着静了下来。   崔俣深深呼吸了两口。   杨暄偏头看他:“怎么了?”   崔俣微微抬头。   杨暄比他高,从他的视野里看过去, 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杨暄偏硬的下巴线条,高挺的鼻梁, 和入鬓的剑眉。   此刻这人眉梢微敛,唇角微抿,似在观察自己哪里不舒服,是太冷还是路滑,亦或是鞋子没选好, 走起来不舒适。   崔俣忍不住笑了。   他的熊太子,每次都是这样,让他窝心又暖心。   他的熊太子,其实也是个大帅哥,五官眉眼,每个地方都长的特别正,特别好,分开是精致亮眼,合起来就是霸道无匹,气势无边。   再没有一个人,像杨暄这样爱他,也再没有一个人,让他深深眷恋,一辈子也不想放。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条路有点长。”   好像能走一辈子。   他和杨暄,永永远远的,这么走下去。   杨暄却没能领会到这一刻崔俣的感性,指着不远处的皇庄宫墙:“很近啊,英亲王地位不一般,别庄位置最特殊,走两步就能到,都不用坐轿子的。”   这么点路就走累了?   他有些担心的看着崔俣,是不是病还没好,身子还有些虚!   崔俣……崔俣突然很不想和杨暄说话。   正好马上要到皇庄门口,他收回手,冷漠的推开杨暄:“我一个人就好,太子殿下去忙吧。”   杨暄:……   这又是怎么了?   不过他听得出来,崔俣并没有真生气同他耍脾气,面色声音也没有不对的地方,叫‘太子殿下’并非淡漠生疏,而是一种调侃。再说接下来也真的很忙……   他揉了揉崔俣的头:“那我这就去了,今天顾不上你,你自己照顾自己,我的人你都认识,有事就叫他们,知道吗?”   崔俣嫌弃的拍开他的手,哼了一声。   小模样勾人的很。   杨暄迅速看了眼四周,见没人发现,按住崔俣后脑就来了个深吻。   他的大宝贝儿,大多时间冷静自持,偶尔妖孽引诱,像这样傲娇,或者说撒娇的时候,很少,每次看到都实在忍不住啊……   “唔……你慢……”   崔俣这下是真有点恼羞成怒了,狠狠拍打杨暄后背。   他不是抹不开面子放不开的,可是这熊人能不能看看时机!   一个长长的吻,直到亲的崔俣面红耳热,喘的不行,方才停下。   杨暄依依不舍的摸了摸崔俣的脸:“等忙完,你男人再好好伺候你……”   崔俣喘着气瞪他。   杨暄又凑过去啃了一口,声音相当响亮。   之后,一下子跳出很远,痞痞的朝崔俣抛媚眼:“这下是真的走了哟!”   崔俣:……   等发烫的脸和耳朵重新凉下来,呼吸也平缓了,崔俣才理了理衣服,绕过外墙,走到皇庄大门口。   递上帖子,门房立刻请他进去,不多时,负责引领他的人来了。   还是熟人。   项令优雅拱手,唇边泛着温和笑意,面色舒缓,连眸底那抹瑰色都淡了,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公子请随我来。”   崔俣跟着他走了一段,见周遭没人,方才轻声问:“怎么你来做这个了?”   负责接引客人?   项令人设保持的很好,微笑非常真诚:“我只负责接引公子。”   崔俣这下懂了,定是杨暄安排的!   果然,项令下一句就是:“殿下有话,务必保证公子安全。”   他这公子来公子去的,崔俣听的有些不习惯,同小叔叔那么好,早晚是崔家的人,崔俣笑容也很真挚:“叫我名字就是,不用那么客气。”   项令眨眨眼,应的无比顺溜:“好。”   崔俣这才想到,怕不是这项令同小叔叔有什么秘密游戏吧……   不过同他没关系,不知者不怪,他还小么……咳咳!至少小了一辈!   “今日宫宴是何流程?”   项令引他到一处暖阁坐下:“宫宴摆在皇庄,皇上的意思是轻松一些,随意一些,时间上也没具体要求,未到开宴时,大家就可以散坐同乐,只是正酒正礼,吉时方才会正式走。此期间,皇上田妃会时不时在人前出现,同大家聊聊天,总结一下这一年,期待一下下一年……”   崔俣听懂了:“也就是说,没有具体流程。”   项令点头:“没错。”   “眼下可有人来?”   “皇上既然发了话,大臣们怎能不积极响应?偏殿已经有不少大人了,女眷们也围了炉,各自叙话……”   项令说完,又补了一句:“老太太和英亲王妃坐在一起,崔盈小姐在旁伴着,不会受委屈吃亏。”   崔俣这下完全放了心。   祖母和王妩在一块,又绑上了崔盈,不管身份地位还是脾气手段,还真没人能造次。   顶多说点酸话。   今日宫宴地址,是他们巧妙建议安排,特意拐了个弯,拿到朝上众臣票选议出的。如今看,完成度不错,不管太康帝田妃还是众臣,都很吃这一套,因离天泽寺近,阿史那呼云那和尚也没办法拒绝。   开启的这般顺利,是个好兆头。   崔俣眯着眼,看向窗外小雪,想着今天搞事,可真是个好主意。   昌皇子虽然从天牢里放出来了,却仍有人身限制,只能呆在太康帝划出来的地方,见太康帝批准的人。越皇子呢,伤早已养好,禁足罚令也去了,可为免太康帝忌讳,他还是不敢蹦哒,乖乖的修身养性,试图重现昔日形象,修复父子关系。   两个人,目前仍然是光头皇子,相对太子,没半点优势可讲。   田妃,从她现在的位份就知道,相对过去,也是很委屈的。   这母子三人,不可能就此安分守己,不再想其它,她们一定会动。   今次宫宴,是个好机会。   这么多大臣,这么多人脉,表演还是拉拢,都大有可为。   阿史那呼云也会来。   不管他自己有没有目的,田妃肯定不会放过这个见面机会。   遂崔俣同杨暄团队商量出的计划第一步,就是按兵不动,先等一等,看看这几个人有没有幺蛾子要搞,若有,没准他们还没趁机拿到点更新鲜直接,更有力更气人的东西。   “你若有事,尽可去忙,我就坐在这里,静观四处变化。”   今日之局,不需要他特殊表现,他帮忙顾着点四处消息,查漏补缺,不让大局偏离就好。   项令想了下:“好,我让人随时传消息过来。”   ……   田妃心里当然打着主意。   众臣齐聚,于朝堂形势息息相关的大日子,她不干点什么怎么能行!   不努力,儿子怎么当皇上?   她必须好好站起来,让所有人看看清楚,她田如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皇宠是稳固的,未来,少不了她!   另外就是,阿史那呼云要来,有点事,得同他好好谈谈……   田妃出场很高调。   她挽着太康帝的手,同太康帝一起走向众臣之间,笑容可掬,步履款款,姿态雍容,落落大方,那架式,离国母也差不多了。   虽然位份还是妃位,没有涨,但凤钗么,她也戴到了头上。周身赤金,内造新款,明晃晃,招招摇,每走一步都晃出金光闪闪,仿佛担心别人眼瞎,注意不到似的。   看太康帝乐呵呵,摸着她的手一脸满意的模样,就知道这钗是他亲口允的,不算违制。   杨暄唇角微掀,心中暗笑。   看着是很风光没错,只是不知道这份风光,暗里要用什么来换?   这些日子,田妃伺候太康帝,怕是伺候的很辛苦吧。   田妃不但高调出场,高调秀宠爱,她还恢复了往日的智商水准,和众臣及女眷们打招呼,随着太康帝目光,话题方向跟着拓展重点,积极响应,又面面俱到,长袖善舞,顾着所有人的面子需要,把各处气氛调动的相当完美。   不仅派头像女主人,行为也一样得体!   太康帝很满意。   看样子,上次招待靺鞨公主宴会只是发挥失常,田妃还是很贴心的。   就该这样子么。   若以后,田妃一如既往如此乖巧懂事,这位份么,不是不能升回来。   满意之下,太康帝看田妃目光更加柔和了。   田妃自是感受到了,面颊微红,于外人不注意时,悄悄抛了个似嗔似娇的眼色过来。   太康帝目光更热了。   田妃哄人哄的高兴了,自觉形势不错,当然不会忘记两个儿子。一到恰当时候,她就把俩儿子叫出来秀一秀,表现表现,给太康帝倒个酒啊,替太康帝同某某臣子喝一杯啊,类似之事,不胜枚举。   母子三人那叫一个热闹。   反观太子,一个人孤零零坐着,除了跟平日里接触过,因公有过交集的人说说话,几乎就没再动,顾自独酌,没半点多讨好大臣,发展人脉的意思。   也没有人试图靠近,同这位太子套套近乎,说说话。   看起来好像……有点可怜?   不过为储君者,是要端方严肃一点才好。有本事有能力之人,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有章法的,许太子殿下是在思考什么民生大计呢?   大臣们对这样的储君又恨又爱,但有一点,所有人都认同,这样的太子上了位,于大安天下,定是一件好事。   反正就这越昌两皇子这样骨头轻的,有爵位鼻孔朝天,没爵位恨不得冲大臣们点头哈腰,用力刷亲切随和名声的,他们真的,一点也不想扶。   虽然这两个上了位,本事不够,臣子们好应付,但如今又不是腐肉丛生的遗朝,大臣们也有目标着呢好吗!   田妃按心中计划刷完好感皇宠儿子,开始想办法怼杨暄了。   以前,是她信息量不足,没弄清楚,现在,她可是明白了,太子同崔俣相好,瞅那份粘乎劲,怕是爱意正酣,容不得别人插进去。   “有皇上英明带领,咱们大安一年比一年好,风调雨顺,河清海晏,实是百姓之福,臣民之福!”   田妃甜甜笑着,连拍马屁,哄的太康帝高兴了,眼梢一斜,微微笑着冲太子方向瞟了一眼。   杨暄便明白,这女人要作妖了。   他仍然放松的拎着酒杯,不动声色。   反正不管她怎么搞,后面也是要倒霉的。现在折磨的越欢,后面就越难堪。   “臣妾两个儿子,大的儿女双全,过不了两年,女儿都要说亲啦。小的呢,夫妻恩爱和睦,想不多久,就会有好消息。这全都是托了皇上的福呢!”   田妃冲太康帝抛了个媚眼,又做作的皱了眉,叹着气:“臣妾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太子殿下了。”   “虽说太子殿下许对臣妾有什么误会,不愿亲近,可姐姐去世前,拉着臣妾的手,托臣妾好好照顾太子,如今太子已长成,身边却没个伺候的都没有……”   她捧着尽:“臣妾这心啊,一想起来就抽疼!”   “皇上您想历练太子殿下,让殿下成长,臣妾心里懂,朝臣也们明白,可太子这般清苦,外面人说起来,会不会嚼舌头?皇上,您再不操心这事,臣妾都不依了!”   这话带着刺呢。   外面人嚼舌头?   嚼什么?   太子不成亲的原因,是有隐疾?不能人道?还是旁的什么说不出口的原因?   太康帝看了看杨暄,沉吟片刻,道:“也是时候了。”   以前是讨厌,不想管,现在看这个儿子还算不错,他不能亏了。   田妃就积极了:“那臣妾帮忙挑人可好?各家未嫁女儿,臣妾最清楚了!”   她抬起纤纤手掌,一个个按着数:“朱家有位姑娘,芳龄十六,娇艳可人,对家人,外人都很体贴,关怀备至;刘家姑娘方才十五,却才华横溢,书画双绝,清纯出尘,乃是洛阳明珠……若这些都不喜欢,臣妾还知道周家有位小姐,过了年也才十五,珠圆玉润,最是娇憨听话……太子殿下,您中意哪种性情,不妨直言,臣妾可为太子说来!”   众臣一听,齐齐一静。   田妃这话真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太康帝坐在龙椅上,许不会关注这些小事,但朝臣们哪一个不是精明人,哪一个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家里又有妻子女儿闲言,他们对这闺阁姑娘,也有几分了解。   田妃说的这几个,都很极品。   头一个,朱家姑娘,确实艳,非常艳,身材那叫一个火爆,眼睛里像长着钩子,看一眼就逃不了!她的确很体贴,不但体贴家人,但凡沾点亲的表哥表弟们,她都很体贴,各种风声不知道闹出多少回了。   刘家姑娘,确也才华横溢,书画双绝,就是太清冷了,连笑都不会笑,每日恨不得抱着书桌过,莫说体贴丈夫了,女红中馈一样都没学过,怎么做一国之母?   至于那周家小姐,就更瞎胡闹了,胖的脸都变形了,珠圆玉润也不是这个说法……倒不是歧视胖子,自己家族里就有,但国母啊,将来是要当皇后的,敢不敢提高点标准?   田氏说完,一直保持着微笑,看向杨暄,等着杨暄回答。   杨暄……杨暄根本没当回事。   他不理不睬,话不说,动作也没一个,就有人跳出来说话了。   “太子大婚,事关国体,臣请皇上,万不能草率下旨!”   “可选秀女,观德言容功,择优而娶。”   “太子本人意见的确重要,然未来国母之选,出身品行才德是为首要,大安朝需要一位端庄贤淑国母,请皇上明鉴!”   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杨暄唇角笑意荡开。   瞧,都不用他说,就有人跳出来了。   太子妃,皇后,哪个位置都不简单,一旦起提,必会引来舆论大战,谁都明白的道理,田妃怎么又忘了?   只顾着怼他?   至于他的崔俣么……   杨暄视线越过窗外,看向暖阁的位置。   他已想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办法。   到时候,所有人,包括太康帝,都会求着他娶崔俣。   田妃暗暗咬牙,气的不行。   正主都没说话,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跳出来干什么!   这种一拳劲力使出来,最后却陷进一团棉花的憋屈,怕是只她能懂了。   “非是臣妾有意逾矩,只是皇后娘娘仙去多年,无人操持……”   她提一句怎么了?这些人就闹,还故意说大安需要端庄的国母,这是骂谁呢!   “殿下到了年纪,总要成亲的,这般一拖再拖,岂不苦了太子?”   言下之意:你们这都安着什么心思?拦着太子成亲?   众臣也很委屈。   太子妃这个位置多诱人,牵扯着多少利益关系,谁不知道?哪能让田妃这上嘴皮碰下嘴皮一下就说定?不说自家心中的各种打算,万一再搞出个田妃这样的国母,大安怎么办?   太康帝最后折了个中:“太子妃先不选,挑几个伺候的人放到东宫吧。”   目光滑过众臣,又落到田妃身上:“这事不算大,你看着办吧,挑几个伶俐懂事的。”   田妃美的不行:“臣妾遵旨——”   她悄悄看了杨暄一眼。   见杨暄面色不变,略有些惊讶,难道他竟期待着女人伺候么?太子是个双?男女都行?   那崔俣……   她面上笑容越发灿烂,看来不多久,她就有好戏看了!   杨暄想法却很简单。   田妃塞人过来就塞人过来,碰不碰,能走多近,还不是他说了算?若是人想搞事,他就想个办法弄走,身为太子,想要一个听话懂眼色的伺候人,很难么?   因为这事交到了田妃手上,她寻了机会,走到杨暄面前,给他敬酒。   “太子既不愿说喜欢什么样的,那臣妾就多找几个不一样的,伺候太子了。”   杨暄斜了她一眼,目光极为冷漠,隐隐还透着一抹不齿。   田妃不高兴了,眼睛眯起,压低声音,嘴唇翕动:“怎么样,太子殿下,现在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杨暄扬眉:“你是哪位?也太瞧的起自己了。”   两边早已撕开,田妃也没想着好话遮掩:“你早晚会死在我手里!”   杨暄直接嗤笑一声,站起来要走。   田妃更怒:“你神气什么!不还是和你娘一样,没用的东西,只会靠别人!”   “不管怎么说,”杨暄邪邪一笑,话音里透着森寒凉意,“我娘有真心爱她的男人,你——有么?”   田妃一怔,火气再次冒出来,她想杀了太子,现在就杀!   “哟,慧知大师来了。”杨暄酒杯冲门口扬了扬,看看慧知,再看看田妃,目光变的意味深长。   田妃没注意到。   她现在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慧知大师身上。   一是这个人来了,她可以好好说事了,二是……这个男人也并没有真心喜欢她,她们之间是纯粹的欲望和利益关系!   这般想着,田妃看向慧知的目光就多了些幽怨。   慧知头上点着戒疤,眉目疏朗,衣袖宽大,步履徐徐,一派大师风范。   他双手合十,淡淡的同认识的人打招呼,同时,也感受到了田妃情绪浓烈的目光。   这又是闹哪一出?   不过不管田妃闹哪一出,他都不在意。他之所以会来,是因为田妃又搞砸了。   之前昌皇子被关天牢,他给了人手给了情报,让田妃撒开手干,结果田妃不但没把儿子捞出来,还把她自己和越皇子一起搭了进去,至今情势惨淡!   他的儿子虽然从天牢里放出来了,可现状不太好。   正好,昌皇子年纪已经不小,可以办大事,再这么熬着被频频打击,只怕那点野心意气会被磨个干净。   是时候,让他知道,亲爹是谁了。 第298章 儿砸,我是你爹   突厥人阿史那呼云, 也就是慧知大师,之所以做出认儿子的决定, 一是时机成熟,不能再等, 二是……   虽然没什么具体危机表现, 他就是直觉有些不对。   他近些日子总有隐隐被窥探的感觉,可定定神注意吧, 又什么都没有,好像是错觉。   特意去查,结果也是一切正常, 同以往没什么两样。不管照常理, 照经验, 还是照事实分析, 都没有问题。   可偏偏,他起了这样的直觉。   他是个很自我的人, 最信任的只有自己, 直觉两个字听起来很不着边际, 但他的直觉, 真的帮过他很多次。   他很有赌性, 但重要大事,他喜欢把握在手心。   就算真有什么大网等着他,他也要先发制人,让别人的大网落空!   当然,这想法稍稍有点杞人忧天。   他窝在帝都这么多年, 从来不避人见,可至今仍没人发现。   大安这群庸人,迟钝了这么久,蠢字几乎刻进了脑子,怎么可能突然聪明起来?他的圈子布的那么大,藏的那么深,安全定然无虞。   不过既然心思起了,近来坐着也是无聊,儿子也该好好管管搞点事了……   他就来了。   他再不来,儿子怕是要吃大亏。   大安蠢人虽不可能找到他打击他,但这新冒出头的太子实力着实不俗,不显水不露水,厚积薄发,派头越来越足,势力也越来越大。   几个皇子,甚至田妃吃到的亏,定都有此人手笔。   不管不行。   慧知大师根本不接田妃递过来的眼神,像没看到一样,云淡风轻的掠过,心思全部花在怎么与昌皇子接头上。   昌皇子虽被太康帝特赦,从天牢里放了出来,但也只是暂时,不能随意走动,如今正在后面配殿。   找倒是好倒,怎样避过众人私下谈话,保证足够机密,不为他人知晓利用,还要稳住昌皇子心神,不要过于惊慌或有什么情绪……是个问题。   若可以选择,慧知当然会愿意在隐秘时机隐秘场所说这件事,但昌皇子束手束脚,行动不便,他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往皇子身边凑……近来唯一一的机会,就是这次了。   慧知一边摆出高僧架式气质和人交谈,一边心里快速计较,慢慢靠近昌皇子。   ……   崔俣这里,等到了被杨暄巧妙安排过来的米拉。   今日皇庄举行大宴,需要很多人手,光从宫里带过来的那些肯定不够,皇庄这边需要集合一定数量伶俐的人帮忙,杨暄安插几个人进去很容易。   米拉显然很喜欢玩这个游戏,穿着小太监的衣服美的不行,时不时摸一下衣服料子,或者自己刮的干干净净的下巴,冲着崔俣嘿嘿的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和害羞微甜的酒窝。   “我这样好看不?像不像命运凄苦,可怜可叹的小太监?”   “项大人教的我都记住了,我演技应该可以,不过是不是先试验磨合一下,找找感觉?找个宫妃试试怎么样?”   “不过这料子也忒好了,听说你们这太监地位不高,可还能穿这样的好料子……唉,我师父都穿不起。”   “办个宴会竟然能来这么多人,我同师父窝在山里,几年也没见过这么多。”   “这衣料子,回头能送我几块么?我拿回去做几身好衣服孝敬师父!”   崔俣:……   你师父是有多穷!把赚来的钱都养虫子了么!还是吝啬鬼不肯为你花?   真是白瞎了你那乖甜讨喜的外形,地位连虫子都不如……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米拉是个人来疯,爱凑热闹,还爱演,本事不小,能给他们提供极大助力,还不用花太多钱。   几块太监衣服布料子就能搞定。   想想那些折磨的人死去活来,厉害的不行的蛊虫,再看看米拉这张漂亮脸蛋,崔俣总觉得……这买卖太赚,他良心都有点痛了。   “你乖,好好表现,帮我们平了这件大事,我送你一车衣料子!”   崔俣手抚在胸口上,诶,良心啊……   米拉嘴咧开,笑的那叫一个春花灿烂夏日无边,眼睛都快闪着星星了,急切的和崔俣敲定买卖:“说话可是要算数的!我帮了忙你就送我一车料子!得是你家那种,两匹马拉的车!”   崔俣:……这点出息。   他伸出四根手指:“你若立了功,我送你四匹马拉的那种大车,一大车料子!”   米拉更激动了,上来就抱住崔俣的手,十分激动,就差嘤嘤嘤:“你真是好人!”   崔俣:……   不用崔俣说话,米拉拽起他就往外面走:“干活干活!快点,我听人说了,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崔俣也就被拽到了门口,门一开,米拉就自动进入角色,灿烂笑脸收起来,头微微垂下,略弓着身子,手束在一起,很卑微的避开主路:“先生,请——”   行,这演技还真挺收放自如的。   崔俣默默递过去一个‘你很好’的眼光。   米拉自是看懂了这眼色,这是表扬,他演技得到了认可!   可已经出来了,气氛得保持好。他快速回了个‘不要破坏队形,影响我发挥’的飞眼。   崔俣……只得沉默的抬起脚,越过米拉,走在前面。   他们这二人小组的任务,是缓缓把宫宴各个角落游走一遍。所有地方,所有有人的空间,不管屋里屋外,都要路过一次。   崔俣这个半仙负责挂上冷漠清高脸带路,自带气场迫所有人退开,离远一点,让他们周遭几尺内空间保持安静,无人打扰,米拉呢,则要出个狗鼻子。   他负责闻味,非是香味异味,而是毒味蛊味。   慧知大师局下的那么大,朝中军中必有人,此次宫宴网罗所有帝都大臣,禁卫军守卫力量也不一般,这其中,定有被慧知以毒或蛊控制住,而他们还未找到的。   机会不可错过,米拉有本事,就不能浪费么。   米拉的确也很给力,那句‘只要是毒蛊味道,不管多淡,多偏,都能闻出来’的话,并非是吹牛。   他跟着崔俣往殿里一晃,也不见他有什么特殊动作,比如蓄力吸鼻子什么的,就迅速挑了几个人出来。   “那个穿青色官服,八字眉,笑起来像哭的大人,身上有子母蛊。”   “那看起来得有六十,头发白完了,腰板略弯的老头,有线蛊。”   “那个年纪小的,为显成熟留了胡子的,身上有毒。”   ……   米拉为保持小太监人设,说话声音很低,每次闻到一个人,也只是悄悄的迅速瞟一眼,再低下头同崔俣形容。   崔俣一边听,一边把米拉说的人记下。   这些朝臣里,有资格老的,也有年轻的,所处位置,所辖事务皆不一样,触及朝政各个角落。   虽然最高位置,掌握着具体权利的大臣不多,但仍然,细思极恐。   大安没能被太康帝玩废了,还真是要感谢列祖列宗带给他的运气。   崔俣相信,这些朝臣并不都是十恶不赦,有些许被慧知逼迫,送出些消息,给了些方便,但更多的是牢牢守住眼下,来之不易的平安。慧知,也不是那傻笨的,有的用就全部用完,他是那种喜欢隐在暗处,放长线钓大鱼,把一切控制在手心的,如果不必要,他不会只顾心意,随意惹人。   控制住一个大臣,还是很费心血的……   崔俣带着米拉一边走,一边盘点收获,突然间,米拉停了下来,鼻翼微动,声音很是兴奋:“哟哟哟,来了条大鱼啊!”   崔俣迅速检查身处位置,很好,正是殿外一处拐角,四周无人,米拉表现夸张点不会有人怀疑。   “这个厉害!浑身都是蛊,大的小的公的母的,全部都有!”   米拉神情激动,目光冲着味道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崔俣视线跟着他,很快穿过窗子,看到了房间里的慧知。   慧知大师大概遇到了熟人,面带慈悲微笑,双手合十同人打招呼。因那人位置靠近窗户,慧知便也往窗前走了几步,大概因此,米拉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是他……崔俣一点也意外。   见米拉眼睛特别亮,崔俣想起,好多职业特殊的人有特殊爱好,蛊师喜欢养虫,米拉会不会也……   “你可别说,想把他身上的虫子抓过来养!”   起码现在不行。   米拉翻了个白眼:“你对我们蛊师有什么误解?就他身上那样的,”米拉手指点了点慧知,“又臭又脏又低端,还不好看,我们那的小孩子都不屑玩!”   崔俣听到一个关键词:“低端?”   “说低端都是瞧得起了!”米拉嫌弃的皱皱鼻子,“数量再多,也不顶什么事,不能带来任何增益加成效果,但凡懂点行的,就能轻易弄死。这个东西,”他指着慧知点评,“连半调子都不如,不知道从哪学来了点皮毛,就敢搞大事呢。”   而崔俣他们,连半调子不如的东西都搞不定,为此还请他师父出山,可真是浪费。   他目光极鄙夷的看了眼崔俣:“哦我忘了,你们大安这么大,也是白瞎了人数,没一个懂行的。”   崔俣指了他身上的小太监衣服:“料子。”   米拉立刻笑的春花灿烂,两个小酒窝齐齐露出:“不过这样才轮得到我这种小角色出头帮忙嘛,您放心,这个东西,交给我,我来搞定!”   “你能搞定他?”   “轻松不费事,一盏茶都不用,保证他不能再祸害人!”   “刚刚见过的那些呢?”   “也没问题,你说啥时候就啥时候,连准备都不用哒!”   崔俣眼梢压下来,唇角弧度带着调侃:“说的那么厉害,还不是搞不定我这噬心蛊?”   “这个……”米拉开始对手指,“你身上那个,不一样,是真正会玩的人养出来的,还正好不是我擅长的类型……反正肯定不是那半调子不如的东西养出来的!”   崔俣点点头,眸露思索。   他身上的蛊,是当初被青衣人掳走,喂下的。青衣人其实并不想给他喂这个,但他是个硬茬子,不配合,青衣人才喂了。喂时还略显心痛,很明显,这噬心蛊,是个稀缺玩意儿,存世不多,想要留着对付某些大人物的。   是时,崔俣还当不得‘大人物’这三个字,不配用。   青衣人是田妃手下,是慧知给的,东西肯定也出自慧知。慧知许不爱田妃,但对他儿子生母是略有些纵容的,一点东西,不会舍不得给。   量少,就是慧知不会做。   所以做这噬心蛊的……另有其人!   崔俣缓缓眯眼。   慧知身后,还有人。   可噬心蛊这么厉害,慧知这么喜欢研究蛊虫,为何没有学,没有精进,任身上挂了一堆低端玩意儿?   若那人那般厉害,会做噬心蛊,会做各种高端东西,为什么没再继续?   他是不是有理由推测,那个人,被慧知弄死了……分分钟,他就能想象到一出内讧宫心计黑吃黑。   线索太少,找不到更多东西。   崔俣有些头疼。   抽丝剥茧把事情弄清楚,他很愿意,但这事已经太久,危险太多,他只希望,不要在节外生枝。   “继续走吧。”   米拉抻了抻身上的小太监衣服,让衣料更加笔挺舒展,笑的像朵花:“好啊!”   ……   昌皇子孤零零坐在后面配殿,听着前边传来的热闹,心内酸楚非常。   嗯,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还有各种宫人看着他呢,殿外还有冷面护卫,得有太康帝命令,才能有人进来,他要想出去晃晃,也得等着太康帝发话。   想想,更酸楚了。   昌皇子开始反省,他是什么时候,落到这般境地了?   往日不是意气风发,随便怎么作怎么造,哪怕杀人放火,凌虐女人幼小,都有哥哥疼着,母妃宠着,父皇护着么?什么时候起,他不能随心所欲,靠山一个个远离了?   他是不是……做错了?   是不是一辈子无法超越,压倒哥哥,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当皇帝的机会,根本不应该做梦,是不是不该起那妄心?   做一辈子乖儿子,好弟弟,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这么多麻烦,削成光头皇子,下天牢,还不得自由……安分守己,是不是会幸福很多?   可母妃那般疼他宠他,要什么都给,纵容他惯着他,和哥哥别苗头也没问题,哪怕伤了哥哥,也不会受多大惩罚,这不是母妃故意在推着他走,想要他争气么?   母妃一边鼓励他纵容他,一边教他不准拿走哥哥的东西,他不高兴,随着性子闹,慢慢才走到今日。   母妃说过,天家和普通人家不同,皇宠就是一切。有皇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都好,没有皇宠,日子比阶下囚都不如。他当时不理解,如今算是尝到了。   想要重回好日子,就不能坐以待毙。   可……怎么办才好呢?   他要怎么办才能重得父皇宠爱?   期待父皇主动,不可能;与哥哥已经翻脸,也不可能帮忙;母妃……好像也自顾不暇,指望不上了。   昌皇子非常烦恼,对以后的路懵懂又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烦恼着烦恼着,憋出了一股尿意。   他叹了一声,去往后面净室。   刚解开裤带,还没掏出家伙,就听到窗边有异响。   “谁!谁在那里!”   慧知从屏风后绕出来,微笑:“我。”   “原来是大师。”   只是无聊时一股尿意,并不是真要尿,当着大师小解也不大雅观,昌皇子就重新把腰带系上:“大师不在殿前,来这里做甚?”   慧知眯了眼。   他的儿子,对他态度尊敬,因的是他这大师身份。而且语气尊敬是尊敬,眼里,可不见得真当回事。   慧知略有些不爽。   他没什么良心道义,但昌皇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是他的儿子,好不容易私下两人相对,态度竟然如此,他有点受不了。   反正今日打定主意说开,他便也不矫情,不讲什么时机布什么温情,直接说:“我不是什么大师,我是你爹。”   “哦,大师过来是——你说什么?”   昌皇子正懒洋洋答着话,突然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立刻炸了毛:“你你胡扯!哪来的疯子胡言乱语,我父皇是大安天子,我是龙子凤孙,怎会是你这秃驴的儿子!来人——”   慧知直接捂住昌皇子的手,将他整个身体押在墙上,紧紧的。   慧知本来就有武功,手劲奇大,昌皇子挣扎无用,喊也喊不出声音来,可仍然能用愤怒的目光瞪着慧知。   他是太康帝的儿子!是龙子!他还要把宠爱得回来,还要做那个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皇子,怎么能是个和尚的儿子?   不可以!   不可能!   他挣扎的太厉害,似要伤么自己,慧知冷笑一声,大手直接往下,扼住了昌皇子的脖子。   昌皇子弱弱的被掐着,脚都离了地,像个小鸡子似的,莫说挣扎喊人了,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慧知双眸眯起,泛着危险异光:“知道怕了?”   昌皇子求饶的看着他,艰难的点头。   “还敢不敢喊?”   昌皇子努力摇头。   这个瞬间,和儿子近距离面对,看着儿子弱弱的,可怜兮兮略带娘气的表现,慧知心里滋味有点说不出来。   说儿子听话吧,好像又少了那么点血性。   被人扼住,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么?   不过自己的种,怎么样都行,慢慢教吧。   晃出脑中想法,慧知松了手。   昌皇子一得自由,立刻喊人:“来人啊有刺——”   慧知赶紧又制住昌皇子,这下,昌皇子才不敢喊了。   慧知眯眼看着怀里的儿子,心道不错,也不是一点血性都没有,算是有点坚持。   方才声音已经惊动了外人,有宫人过来,站在外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昌皇子被慧知吓住,为保小命,不敢乱说话:“没,没事,我刚刚裤带没解开,现在已经好了,你退下吧。”   “是。”   宫人脚步声开始远去。   昌皇子眼角泛起泪花,他这是倒了什么霉啊!   为免儿子再闹腾,慧知也不含糊,直接抛出最有力的东西:“我可以让你当皇帝。”   昌皇子眼睛顿时睁的溜圆,直愣愣看着慧知,也不喊了,也不叫了,慧知把手松开,又退开两步,他似乎都没察觉似的。   慧知比较满意这话达到的效果,继续往下说:“我手下有多力量。”   昌皇子眼睛开始发亮,可还是有些犹疑,定着没动。   “你以为你母妃怎么那么行,什么事都能办到,什么力量都有,光靠床上取悦太康帝么?”   昌皇子眼珠转动,心内有了猜测。   “那是因为我。我给了她势力,给了她人。”   “越皇子受到那么多次刺杀,也是我干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话落,满室寂静。   “啪”一声,冷风卷进来,冲的窗子开的更大,打在墙上。   冰凉的空气挟着雪花,激的人清醒,可昌皇子丝毫不觉,心跳越来越快,目光越来越热。   慧知手背在身后,慈爱的看着昌皇子:“你是我儿子,我的,就是你的。”   “这一切,手下和势力,全部可以给你。”   “有了它们,帝位,触手可及。”   他看着昌皇子,眉眼温和,眸含期待,好像在说,只要你认我,我就捧你做皇帝,还保证成功。   昌皇子脆声就叫了句:“爹!” 第299章 我就静静看着你们演   慧知武功是不错, 但杨暄为了今天,布控结结实实严严密密, 慧知一找到昌皇子,杨暄就接到消息了。   他一边让人盯紧了, 一边把消息传给崔俣。   明是问意见, 接下来怎么搞,立刻逮住了现形, 还是再等等,实则透着显摆:瞧你男人厉害吧,慧知是大师也没逃过你男人手掌心!   崔俣当时正把米拉挑出来的人告诉项令, 让项令看着, 并派人小心接近, 一会儿他们搞事, 这人要是跟着闹,立时拿下, 不闹, 就盯紧了, 回头看能不能谈谈合作或收拢。   他们现在手握乱码, 可不是不能谈条件的, 这些毒啊蛊啊什么的,全部能搞定呢!   听到杨暄让人传的消息,他愣了一愣,才激动起来。   自己这边刚准备要搞事,那边就主动跳出来制造更多机会, 简直完美!   项令直接笑眯了眼,眸底瑰色配着清凉小雪,有种说不出的,超越性别的美。   崔俣……绷住了,没让牙齿笑出来,眼梢微微翘起:“告诉太子,左右咱们的安排还未开始,不如静静旁观,任这几个唱会儿戏。都是大角儿,没准会给咱们带来什么说不出的惊喜。”   “小俣儿放心,我亲自去。”   项令亮了亮白牙,提起袍角转身就走了。   崔俣眉梢跳了一下。   项令办事,他当然放心,但小俣儿……是个什么称呼?   同小叔叔靠拢么?   崔俣摇摇头,笑了。   等项令身影消失,又欣赏了会儿小雪,崔俣才理了理衣襟,走到正殿,寻到个偏僻安静,适合看戏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的任务已了,大仗还未开始,眼下无事,正好有机会看点戏,享受享受。   ……   后殿净房里,慧知因昌皇子干脆利落,口齿清楚的一声“爹”,怔住了。   不是刚刚还羞愤成怒,恨的不行么,怎么突然就……   昌皇子这一声爹叫的十分诚心。   他正在烦恼,处于人生低谷不知何去何从,拷问内心是不是不做错了,然而心里还是对美好生活充满向往,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自称爹的人出现了!   这一刻,到底哪个是爹,谁是亲的,他意识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苦够了,惨够了,天牢里那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一回了,他想过好日子!谁能让他过好日子,谁就是爹!   亲爹!   慧知把自己的力量说出来,就为诱导昌皇子,昌皇子叫的这么干脆,他有些意外,却一点也不挫败。有奶就是娘,老话说的没错,人生来就是有需求的,承认这个,一点也不可耻。   他当着爹,没干过太多事,没喂过奶,怎么配当娘?如今把奶送来了,儿子叫声爹,岂不是很正常?   而且……   被人叫爹的感觉好爽啊!   头一次,慧知周身舒爽,眸底戾气散去,眉清目朗,连略有些鹰钩和鼻子都显的温厚圆融了,特别想出去大吼几声。   他有儿子了!   他是有儿子的啊!   不得不说,有句老话说的也没错,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自己生的种,更不会嫌不好。昌皇子这个儿子,甭管长的多歪,多没下限,在慧知那里,也是个好的,就算不好,也能找到理由解释安慰,是个好的。   慧知激动的,神色里直接带了出来,厚厚大手猛的拍了下昌皇子的肩:“好儿子!”   昌皇子自小练就的邀宠眼力,一眼就瞧出来慧知很高兴,哪怕疼的半身都麻了,也能紧紧咬住牙不叫出来,还能咧开一个灿烂笑脸,又忧伤又感动又难过又期待的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颤声道:“爹……你真是我爹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来看过我?”   那情真意切的,眼泪都出来了。   慧知伸出粗糙的大手,给儿子擦眼泪:“以前……你还太小,怕你知道会不开心。”   脸上磨的生疼,昌皇子眼泪更多了:“我只不开心……你没有早点来……呜呜呜呜 ……”   哭的那叫一个情意绵绵撕心裂肺。   慧知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一个男人在他面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弱又娘又脏,他竟然不会嫌弃厌恶,还有淡淡的心疼。   连最初田妃委身于他,一心一意靠着他依着他的时候,他对那那女人都没有类似感觉。   果然,这是自己的种啊……   慧知拍了拍昌皇子后背,全当安抚了。   邀宠方面,昌皇子是个中里手,最懂什么时候应该乘胜追击,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   反正肩膀不疼了,脸也……没感觉了,就这么着吧。   他停下来,目光颇为孺慕的看向慧知。   慧知很高兴,就拍着他的肩,说起了自己下面势力……   当然,再高兴,脑子还是没全部扔掉的,慧知说话时很谨慎,并没露太多东西,只大面上让昌皇子了解了他的势力情况,以前都做过什么事,现在有什么安排,将来有什么打算,接下来可以找机会带昌皇子出去看看他打下的地盘,也可以分几支小队让昌皇子来带。   昌皇子听的热血沸腾。   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啊!   他这爹真真极有本事,不但搞定了他娘,生下他,护着他平平安安长大,还搞起了那么多势力,太康帝一点都不知道!   这样大好局面,将来他不登基谁登基!   甭管身上流着谁的血,所有人,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龙子风孙,借着亲爹的势力掀翻太康帝,干掉太子越皇子,坐到那位置,名正言顺!谁敢说半个不字!   他没有错!以前想法,心里的妄念,全部没有错!他合该这么想,亲爹默默为他做了这么多,这天下合该是他的!   多了个亲爹,昌皇子起初是有点害怕,毕竟没相处过,慧知看起来慈悲,实则很难接近,可听到这些话,知道背后有着什么力量,他直接兴奋了。   如同慧知和田妃吵架时说的一样,儿子是可能有激烈情绪,可若他把江山捧到儿子眼前呢?   人长大了,就知如何取舍,利益为何,早晚,儿子都会认他。   昌皇子接受事实的速度无比快,比慧知预料的好的多。   “我真的厉害了?”他大眼睛闪着,期待的看着慧知。   慧知微笑着点头。   “那……我想干什么都行?搞谁都行?”   昌皇子眉毛微微压下,眸底闪出点异光:“越皇子行?太子也行?”   慧知哈哈笑着揉上他的头:“便是你想搞太康帝,也有爹给你兜底,随便玩!”   昌皇子直接笑弯了眼,心甘情愿的把头往慧知手底下送:“谢谢爹——”   ……   宫宴机会难得,越皇子也在各种想办法,试图力挽狂澜,重新回归昔日地位。   亲爹亲娘靠不住,他得自己来。   他把主意打到了诸位大臣身上,尤其是那些往日联系紧密,彼此有互利关系的大臣。   头一个,便是右相庄郦。   之前同贾宜修大撕一场,贾宜修身死,庄郦元气大伤,看着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可尽管如此,庄郦仍是右相,只要没下来,就代表着很多东西。   他的侧妃庄氏是庄郦嫡女,姻亲关系断不了,庄郦想要保住地位,再进一步,就得想办法。正好他是难友,不一起商量商量共进退,还等什么?   二人因着一层姻亲关系,殿上多聊一会儿,互相带着四处走一走,拓拓关系人脉喝轮酒,再坐下来,压低声音说几句悄悄话,没人会觉得奇怪。   庄郦想了半晌,劝越皇子不要意气用事,眼下境况,动不如静,不争是争,不若沉静下来,暂时压抑己身光芒,去去浮躁,让太康帝看到他的决心。   若有什么事,不如让太子打个头,让太子冲在前面。   太子能力虽然不错,但性格鲁莽冲动,之前有人压着,显的出奇直率可爱,可越皇子退下来,让朝野上下,所有人每天睁大眼睛看着太子造,大家还能这般淡定么?   太子所有缺点暴露,大家就会想起之前做的更加好的越王了。   明里隐忍,暗里积蓄力量,过了这段时期,就可以重新起来,让全天下再一次认识越王,更加出色亮眼的越王!   越皇子听着,心内暗赞。   这主意相当不错啊!   ……   昌皇子和亲爹聊完,正好皇帝爹开了恩,允许他再次出去转一转,在外殿露个脸,他溜溜达达就过来了。   这一次和前几次不同,他腰板挺的笔直,满面春风,之前的失意浮躁尽去,看起来精神头相当不错。   他同路过的人打招呼。   别人回,他就心内评判一下,这个不错,可以给他当个马前卒,那个也不错,可以帮他处理国家大事。   别人不回,他就不屑冷哼一声,心内想,个眼瞎的老不死,有眼不识金镶玉,回头老子上了位,第一个收拾了你!   很快,他看到越皇子同庄郦说小话,一脸忧心忡忡为未来担心的样子。   昌皇子下巴高高扬起,用鼻子冷冷哼了一声。   个蠢货。   你的好命已经到头了,怎么还没点自知之明,速速让位并来巴结弟弟,还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瞎晃?   看着真是碍眼!   他本不欲理越皇子,路过越皇子身边时脸转都没转一下,直接就走。   越皇子就不高兴了,故意站起来让他看到:“弟弟走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话音里带着浓浓讽刺。   谁不知道,这个弟弟最没出息,已经被太康帝放弃,他竟然还敢出来大剌剌晃,就没点自尊心么?   昌皇子心道我大度放过你,你却来招惹我……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他微微眯着眼,瞳仁转动,看了越皇子一眼,又慢条斯理滑到庄郦身上,神情极为傲慢,语气比越皇子还嘲讽:“哟,哥哥你还冲着这位使劲哪……也是,两个都日薄西山要倒,凑一块别的不行,伤个春悲个秋,抱头痛哭一会儿,倒挺合适。”   越皇子眯了眼,神态略危险:“竟还有心思笑话我,怎么,天牢里好住么?稍后被父皇送回去,要不要哥哥给你准备点东西?”   昌皇子也不怕,笑嘻嘻道:“哎哟,我的亲哥!我这能出来,还托了你的福呢,这还没怎么着,一个宫宴都没完,你就着急忙慌赶我走——你这么有‘长兄之风’,父皇知道么?要不要我帮个忙,替哥哥你宣传宣传,表表功?”   “你——”   “怎么着?这瞧着是对我这弟弟有怨哪,拳头都攥起来了,这是要打弟弟啊,”昌皇子皮笑肉不笑,往前凑了两步,指着自己的脸,“来,冲这打,你尽管来,别说还手,就是哼一声,瞪一眼,都算我输!”   越皇子是真的想打花这张脸,但也知道,时机不对。这么多人看着,他要真打了人,才是理亏。   末了只得用力咬牙,回了句:“简直不知所谓!”   昌皇子突然感觉内心无比寂寞。   他这么牛逼,马上就能造天造地做皇上,却不能说,这群傻逼也白长了眼睛耳朵,一个个的不知道,都不明白自己得罪了什么样的牛人……   唉,果然高处不胜寒啊!   他眯着眼,翘着唇,哼了一声:“怎么,哥哥以为自己尚能翻身还是怎的?”   越皇子不想再理这个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突然毛病的弟弟:“做哥哥的最后劝你一句,这不是你的寝殿,说话做事规矩点,小心父皇找你的麻烦。”   这一句话,越皇子说的无心,却动了昌皇子心底那根弦。   他亲爹不是太康帝,另有其人,虽然有势力可拿,有好处可取,也难掩这份心虚,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果太康帝知道……   不,没有这个可怕的可能!   他爹说了,这件事瞒的死死,没一个知道,也没有任何证据!   昌皇子直接眯眼,眸底迸出层层杀意:“你再这样说话不过脑子,就别怪我冲动,手下不留情了。”   越皇子颇感莫名其妙。   手下不留情?   你有什么本事手下不留情!   他直接呵呵一声,不理这个吃错东西疯癫了的弟弟,转身就走。   昌皇子看着越皇子背影,心内越发愤怒,表情几欲扭曲。   不信他……竟然敢不信他!   他可是马上就能当皇帝的人!   抬手盖在脸上,昌皇子唇角斜斜勾起,发出了变态的笑声。   两兄弟交锋时间不长,又是在角落,除了庄郦,殿内人根本没几个察觉,听到声音见到对峙表情的,更少之又少。   可这不包括田妃。   做为一个母亲,她天生有寻找儿子的雷达。   她眼看着两个儿子碰到,驻足说话,神情并不平静,却因离的略远,没办法第一时间赶过去。   不,儿子们神情不仅仅是不平静,他们还在吵架!   甚至在威胁,喊打喊杀!   田妃视力很好,也十分敏感,两个儿子的情绪表达,她不需要费什么力就能解读,这对兄弟又闹崩了!   这一次崩,看的她心惊胆战,牙齿忍不住打颤。   大儿子……还好,同往常一样,对小儿子有意见,却知道节制,不会真出手。小儿子却不一样,那姿势,那目光,他是真想杀哥哥的!   他还特别笃定,特别自信……   她不过离开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之前还郁郁寡欢,粘着她像个宝宝,弱弱的只等她关怀的小儿子,变的这般狂妄自信?   还敢随意打算杀人了?   不可能是小儿子突然发什么癔症,肯定有原因。   是什么呢……   她目光盯着昌皇子,昌皇子停顿片刻后,就离开了,转身一走,正好露出其身影遮挡下的,田妃站立角度没有看到的,就在站对面的慧知。   慧知目光也正落在昌皇子上身上。   那道目光与以往不同,透着欣慰,透着得意,透着纵容。   这不是看皇子的眼光,这是看自己儿子的眼光!   慧知同儿子坦白了!   ‘轰’的一声,耳边似有响雷炸开,眼前似有金星飞舞,田妃用力撑住旁边柱子,方才没倒下去。   慧知怎么敢……他怎么敢!   不是说好了,这件事要带到棺材里,就算要说,也要经她同意,好好筹谋策划一番才说么!   田妃气的咬牙切齿。   那秃驴到底同她儿子说了什么!为什么她儿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招摇无惧又意气风民,满脸野心都藏不住了!   这样很危险!   哪怕眼下没出什么大事,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她紧紧盯着慧知,等待着他回看。   慧知会武,感知力本就惊人,有人死死盯着他,目光情绪还那么浓烈,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不出片刻,他就看了过来。   见是田妃,他也没任何心虚,目光很坦然。   田妃眯着盯着他,下巴轻轻往外面一比,意思很明显:你同我出去,我有事同你讲!   慧知掸了掸并没有沾到灰的僧袍,站着没动。   意思也很明显,不去!   田妃目光越发冰寒,手轻轻放在身侧,做了个她们两个才知道的手势。   代表最坏情况,鱼死网破拼命的决裂!   慧知眉头紧紧皱起,顿了很久,还是不欲田妃冲动坏事,轻轻点了头。   很快,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离开了大殿。   没有任何人察觉。   或者说有人看到了,却不会把她们二人往一块想……   角落里,崔俣捧着茶盏,笑眯了眼。   这绝对有情况啊!   做为英亲王府姻亲,今日宫宴,崔家全家人都来了,小叔叔也不例外。不过小叔叔身上有任务,之前一直在忙,方才得到点闲工夫,过来找崔俣喝茶磕瓜子。   看到田妃和慧知一前一后离开,崔枢比崔俣激动多了,眼睛睁的溜圆,手上瓜子都掉了:“有事儿!绝对有事儿!”   崔俣很体贴,接过他手上瓜子:“所以小叔叔要去看看热闹么?”   “当然!”   崔俣开始热身,活动手脚。   做为龙卫螭吻部一员,小叔叔的个人爱好和职业很贴,天生就喜欢各种八卦,有消息可以打听,他比什么都兴奋!   这大安最大一出奸情,今日就要收尾,再看不了两回,不,这必然最后一次了,怎么能错过!   他准备好,低声同漂亮侄儿叮嘱:“小叔叔这就去了,这边你帮忙圆着点,回头有了收获,小叔叔就过来同你分享!”   “嗯嗯,”崔俣微微笑着,十分乖巧,指了指装满瓜子的大海碗,“这个我给小叔叔留着,等小叔叔回来吃。”   崔枢揉了把崔俣的头:“真乖!懂事!”   说完就走了,一股风似的。   崔俣看向殿内,大家各自热闹着,根本没人注意什么时候,哪儿少了个人。   ……   田妃一路留下秘密标记,找到一间僻静厢房,走了进去。   慧知没那么快来。   要避开嫌疑,她得等一会儿。   可这等待,实在太磨人,磨的她心肝脾肺肾都在痛!   那个秃驴……那个贱人!   可是她不能生气,生气不会有任何好效果,给她带来不了任何益处,她得稳住。   不管慧知做了什么,她也得静下心,想出策略,好好对付他说服他。   若昌皇子真的知道了身世,那她的机会……许只有这一次了。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然而等慧知悠悠然过来,淡漠又讽刺的扫她一眼,无情又鄙夷的说“又想找我要什么”时,田妃没绷住。   她怒气直接顶到了喉咙口,直接就问:“你是不是告诉曙儿你是他爹了!”   慧知承认的很干脆:“是!”   田妃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你怎么……你怎么敢!我们说好过的!”   “所以呢?”慧知眼皮垂下,慢条斯理的道,“你想做什么?田妃娘娘?” 第300章 代价   想做什么……她想做的, 多了去了!   田妃胸膛鼓动,火气顶上来, 差点口不择言,直接喷出。   就在这时, 有冷风顺着窗户缝钻进来, 轻盈冷冽的雪花跟着打着旋飘进,瞬间浇凉了她的心。   她叫慧知过来, 是想好好谈谈,把话说开,彼此体谅, 而不是吵架搓火的。   就算没有方才之事, 昌皇子不会被慧知告知真相, 她也是要找机会和慧知见面, 好好聊聊的。   她本来有计划。   大儿子和小儿子的矛盾已经激发,看样子无法调节, 两兄弟无法和解。她这个为人母的不能不管。   她的助力, 除了太康帝, 只有慧知, 慧知对她的大儿子一直看不顺眼, 屡屡派人刺杀,若不是她拼命护着,大儿子只怕活不到现在。   一直以来,她的想法都没变过,那就是让大儿子当皇帝, 小儿子当贤王。原因之一,大儿子是太康帝的种,正经杨家的人,杨家江山交给他,最是顺理成章;原因之二,如果大儿子当不了皇帝,坐上去的小儿子,小儿子如何不提,以慧知性子,定不会留大儿子的命。   大儿子有雄心,有才智,有些自私霸道,却也有些耳根子软,记情。小儿子好享受,才华并不怎么高,于政事不通,挂个贤王的名而已,并不碍大儿子的眼,自也不会杀身之祸。再有慧知留下的人,她给挑的路,安稳富足一辈子,完全可以。   她只是想要个两全其美,就算不是两全其美,至少两兄弟都能活着,活的好好的,富贵荣华,百年寿足。   起初,慧知是没意见的,他说他只是喜欢大安,喜欢洛阳,日子过的舒坦,就想这么着到死。后来,小儿子慢慢长大,慧知变了。   他讨厌越皇子表现到了明面上,暗地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让人接触昌皇子,教唆他。   不知慧知是不是有意隐瞒,想让她安心教养儿子,才没有把真正想法说出来,但当时,她是信了的……   这几年,见面机会太越来越少,交心谈话几乎没有,她感觉越来越抓不住慧知了。   这一次,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必须好好用。   哪怕要谈条件,哪怕要付出一些代价……她都可以。   雪花无声无息融化在窗台,田妃将鬓角碎发理到耳后,绽放出一个颠倒众生,娇媚又多情的微笑:“我为你生了个儿子,你就这般待我?”   连声音,都透着丝缕甜腻,好似那勾人的妖精,在散发着最大的女人魅力。   慧知会同田妃苟且,自然是喜欢田妃容貌的。   田妃一直都很美,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就算年纪渐长,再好的保养品也无法让她恢复青春鲜嫩,可她就算眼角长出了皱纹,一颦一笑也带着妩媚味道。   与年轻时的怒放,还带着些许羞涩放不开不同,经历过风尘时光,岁月的洗礼,这份成熟性感,有恃无恐张牙舞爪的扑面而来,当她有意勾引时,那一瞬间绽放的风情,是个男人都会被震住。   何况,慧知本就曾是她裙下之臣。   慧知怔住了,眼神直白热烈,燃烧着情欲味道。   田妃自是看懂了,主动走过来,玉臂揽上慧知的肩,目光似嗔又怨,声音软软:“就知道欺负我,可真是没良心。人家能干什么,又干的成什么,不全是你……说了算么?”   她一点点靠近,话住时,花瓣一样的樱唇正好停在慧知唇前,距离不过三分。   彼此气息相接,随便一个动作,就能碰到。   柳腰也似有似无贴到了慧知胯间,似动了,又似没动。   极为诱惑。   慧知呼吸有些急促,大手轻轻抚上了田妃的脸。   虽然这手有些粗糙,触感并不好,有些疼,但田妃一点都不介意,她眸底闪着光,就像看着入套的猎物,满意且享受。   可那手只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就往下滑,扼住了她的脖子!   田妃终于觉得不对,惊恐的看着慧知:“你想干什么!”   杀了她么?   不,不可能,他不是傻子,她死了对他没什么益处,尤其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宝贝儿,收起你这副样子,”慧知贴在田妃脸上,距离极近,声音极轻,笑意极轻佻,“你这模样,只配哄哄那没脑子的太康帝。”   当他慧知是谁?   他想干什么,不管别人愿不愿意,都必须得干,他不想干什么,别人偏要勾引……他会让这人知道,什么是代价。   无往不利,最为自信的本事被当面打脸,田妃有些挂不住,咬紧牙齿,尽量维持证据低柔,不带那么多戾气:“儿子是你的,可也是我的,我有权安排!”   “你的安排就是让他长废,成了今天这样子,我不同意。”   “现在不同意,以前干什么去了!这么多年,你管过他吗?还不都是我!”   田妃眯眼盯着慧知:“是我十月怀胎,痛苦分娩,把他生下来,也是我,精心看护他,让他从软软一团慢慢长大,还是我,为他择世家门弟娶妻,成家立业!你干什么去了?他的成长路上,可有你半点身影?”   “我疼着他宠着他,如今养大了,你来摘桃子,你凭什么!”   田妃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   看昌皇子那番得意表现也知道,他定是认下慧知这个爹了!   她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竟不如一个突然蹦出来的爹,她委实无法理解!   慧知松开手,放开田妃:“若你想说的只是这个,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转身要走。   “你不能走!”   田妃猛的拽住了慧知袖子:“你不能这样!我的曙儿已经被你拢住了,再这样下去,我的旸儿会死的!他们兄弟本就起了嫌隙,我好不容易按下调和,再起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我的儿子,都要活着!”   “呵呵。”   慧知直接笑出了声,声音里带着鄙夷和怜悯:“怎么,你觉得,你的大儿子的对手只我们父子两个么?东宫那位太子,你从来没想过?”   田妃一怔。   “那位太子有着先帝亲赐的储君之位,近两年意气风发气势正旺,你觉得他心中对大位没想法,还是他心地善良,肯定会放过屡屡对付他的越皇子,和你?”   田妃目光闪烁,嘴里喃喃:“不,不可能,太子不可能有本事杀得了我们……”   “以前是不可能,”慧知看着袖子上的手,声音幽寒,“因为你背后有我。”   这话的隐意最明显不过,田妃让他生气了,他决定不伺候了!   田妃有些慌。   这些年,她之所以顺风顺水,全是因为有慧知,如果慧知撂挑子不管了……   可他怎么能撂挑子?她们俩有个儿子啊!   对,有儿子,只有一个,昌皇子是,越皇子不是。   她对两个儿子心情一样,可对于慧知来讲,越皇子是外人,甚至是野种,不配与他们站在一处。   “我看你是养尊处优惯了,直接把脑子扔去喂了狗。”慧知冷嗤一声,“两个儿子就这么麻烦,这么让你烦心么?前些年那个手段高明,始终头脑清醒,手辣从容,像朵带刺鲜花的你,哪里去了?”   “那个只一眼,就能让男人捧着心捧着命恨不得为你奔走的美人,哪里去了?”   慧知袖子一甩,挥开田妃:“你撒泡尿看看你现在的模样,那张脸上一点昔日魅力都没有,就像个絮絮叨叨的怨妇,令人作呕!”   田妃哪里敌得住慧知力气,直接被掀到了地上。   胳膊肘腰腿一阵刺麻,步摇流苏打在脸上,生疼。   她没第一时间起来,目光有些呆,精神有些恍惚。   她……变了?   变蠢了?   又老又丑又蠢,像个怨妇……   她手颤抖着,轻轻摸到脸上。   不用别人说,她也感受得到日渐干枯的皮肤纹理,越来越多的皱纹。是太康帝对她太过纵容,所以……她心宽的当做看不到,直接忘了么?   可太康帝说她聪明,就喜欢这份贴心,慧知曾经也抱着她说喜欢她的灵透,与美貌无关。   男人床上的话信不得,美貌肯定不是可有可无,它能为自己打开一道门,但是聪明……也不能少。   长的美的女人,男人会愿意睡,但睡多久,允许插手多少身边事,便要靠聪明了。   一个女人,可以少些美貌,却不能扔掉脑子。   这明明是她当年深深刻在骨血,提醒自己记住的,怎么就忘了?   怎么能忘!   田妃眸底迸发出一抹精光。   可看着站在面前的慧知,这抹精光渐渐淡去,有迷惘浮现。   回看前事,她的确有些过于急切,失去理智了。   可她不能着急么?   儿子们是她的倚靠,是她下半辈子荣华的希望,能否风光到老,寿终正寝的保证。一个儿子不牢靠,两个才保险。都倒了,离了心,失了意,她怎么过?   到时她都老了,还能靠勾引谁活着么!   她只是想过好日子,想要保证这份好日子圆满……   她错了么?   不,是慧知逼的,若不是他,自己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田妃慢慢爬起来,怨恨的瞪着慧知。   慧知还当她没想清楚,继续嘲笑:“十几年前,你就视太子为眼中钉,想要弄死,如今太子已集结起偌大力量,想杀越皇子容易的很,怎么,你竟不知道么?”   田妃也抹了抹唇,冷笑:“你不也是不知道?”   慧知眸底戾气登时迸出:“要不是你一直拦着,说太子是你的猎物,必须亲手捏死,不让我插手,我怎么可能这么晚都不知道太子底细!”   他声音特别响亮,带着喷薄怒意,像个暴怒的狮子,衬的房间特别安静。   田妃见慧知真生气了,不知为何,心底生出几分快意。   “怪我喽?”她竟能稳住心神,良好发挥了,“就算当年是我的错,自大了,疏忽了,没能弄死太子,可他回洛阳之后呢?这洛阳城,不是慧知大师你的地盘?你怎的没发现他那般厉害,早一点把他弄死,还让他抓住东风,趁势而起,扶摇直上?”   她慢条斯理扶了扶头发,手指纤纤,竟有了几分容色正盛时的风情。   “上次风云会,我请你帮忙,你联络了突厥力量,也没能把他搞死……”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只想要我出头!”   田妃紧紧盯着慧知,面上没半点畏色:“出了死士出了消息?呵,你让我自己想主意,冲锋陷阵跑在前头,成功了,是你的功劳,失败了坏了事,就是我的锅!”   “你枉称大师,白瞎了那一堆势力手段,你就是个懦夫,缩头缩脑的王八蛋!”   这一刻,田妃无比痛恨慧知,这男人真是没底限没良心,瞧不起她想撂开手?她还不想要呢!   掰就掰!   哪个壮士没忍痛断过腕?   离开了慧知,她田如还是田如,她还没老,有的是时间谋划!   田妃自己许不知道,她愤怒时,完全放开自己,随心所欲怼人时,特别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妖娆的不像话,带着刺,却热烈火辣,恣意盛开,风情无限。   装出来的那种妩媚娇艳,楚楚可怜样完全不能比。   慧知呼吸又开始粗重。   方才,这女人就勾引他,现在又来!   他是男人,有冲动有欲望,压得下一次,可不想次次都压!   慧知舔了舔嘴角,大手一伸,就把田妃拽过来,甩手扔到旁边的桌子上,按住就开始脱衣服。   脱田妃的,也脱他自己的。   换了往日,田妃肯定得意勾引成功,可这次不一样,她跟慧知崩了!慧知既然不愿意同她讲和,连条件都不愿谈,那就什么都别说了,这份福利也别想要!   田妃奋力挣扎:“你滚!老娘不伺候了!”   她越挣扎,慧知越兴奋,闷头过来冲着她的脖子就开始啃:“巷都不知道入过多少回了,装什么贞洁烈女?自己贱的送上门,就别怪别人不客气!”   田氏狠狠咬了慧知一口:“滚!”   慧知呸一声,吐出嘴里的血,笑容更邪:“你这份辣劲,我最是中意,你最好乖一点,好好伺候我,否则我真生了气,你当知道后果。”   田妃豁出去了,不管不顾的挣扎:“老娘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辣的入不了口!”   慧知直接戳她痛处:“啧啧,咱们儿子可你比乖多了,我把身份一说,手下势力一说,就乖乖叫爹了呢……”   田妃怔住,眼泪差点迸出来。   这个混蛋王八蛋……他怎么能!   慧知趁这工夫,扒开田妃裙子,就开始使力。   田妃反应过来,挣扎的更厉害。   “慧——知——我与你势不两立!”   她力气小,挣不开慧知,手胡乱在桌子上扒拉着,碰到一只烛台。   烛台很硬,顶端有个针锋,插蜡烛用。   田妃紧紧抓住了,趁慧知正使力不在意,拿住烛台,狠狠击向了慧知的头——   “嗯……”   慧知闷哼一声,身体斜出。   田妃正觉痛快,想要讽刺出声,突然一个巴掌过来,正好甩在她脸上。   慧知打了她。   这人有武功,力气很大,手掌又厚,这一巴掌过来,田妃耳朵嗡鸣,意识都飘离了几息。   身上劲力似乎一瞬间被卸干净,她再也没力气反抗。   她的烛台却没发挥太大作用,慧知明明受了重击,却跟没事人似的,还能紧紧按住她,在她身上施暴……   身下是硌人的桌子,耳边是慧知粗重的呼吸,以及桌子吱呀吱呀响的恶心声音。   房间很冷,没有火盆,衣服都阻不住寒气,何况裸露出的皮肤?   身体很痛,意识抽离,一个呼吸的时间,竟像一年那么长。   田妃木着脸,眼角有泪水滑过。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她第一次深刻理解了这个道理。   她对自己太有自信了……   她第一次思考,利用这种女人优势是不是错了?   她以前想着,饮食男女,大家都需要这个,都好这个,她本身有优势,利用一下怎么了?那些愚昧保守思想,只是把人们都关起来了而已。她若去守,一辈子也就那样了,顶多混个温饱,可后来呢,她荣宠后宫,是贵妃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且,她自己也是爽的么。   可现在想想,她好像错了。   她只是在强行说服自己。   这些男人没一个真正温柔尊重她的,只是在泄欲,他们都不喜欢她,没想着去了解她,读懂她,关心她,体贴她,多少年,她都是一个人在战斗。   只有她一个人。   如同太子说的一样,这辈子,她一颗真心,不,一丁点真心都没得到过!   宇文恬那种假的不行清高的不行,让人作呕的女人,都有男人死死爱着,不惜一切,用生命在爱!那么优秀的男人!   可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只有年老自以为是,有特殊床上癖好的太康帝,和这个变态阴鸷的慧知。   连儿子们,都不再同她贴心,许哪天,看着她死都不会说什么。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被人按在桌子上用强。   这种屈辱,这种难堪,这种痛……   她没忍住,哭出了声。   见她服软,慧知难得松了几分劲力:“你乖乖的,我就不会亏待你,嗯?”   慧知这一回时间略长。   这点时间里,田妃迅速收拾心情,想明白了。   不管她后悔还是难堪还是怎样,过去的都已经过去,重要的是现在,是以后。   以后她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是改过自新,隐姓埋名,要亲自做饭洗衣,辛苦到死,没人知道,没人过问?   还是一条路走到黑,拼一把,成了,便是期望中的荣华后半生,高高在上的太后?   对于田妃来说,这根本不是选择。   她同她儿子昌皇子一样,很快想清楚了。   “我同意你扶曙儿做大安之主,我也愿意帮忙,把咱们儿子推上去。”   她看着表情魇足的慧知,喘着气,一点点坐起来,缓缓整理着衣服。   如果形势不能改变,坐在上面的必须是她的儿子,小儿子也行!   大儿子……她怕是保不住了,但即便是皇子,也没有必须登位的道理,大儿子应该懂这个道理。她这个做娘的,唯一能为他争取的,就是——   “但是我希望,你能放越皇子一马。我不奢望他做贤王,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封地,只想你留他一条命。”   慧知这下真高兴了,摸了把田妃的脸:“你早这么乖,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他已痛快完,亲自帮田妃整理衣服。   “你啊,就是太矫情,总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你心里早知道会是这结果,偏不想信,想给自己塑造一个好娘的形象,找个理由,显的你多无辜多无奈多可怜,让你大儿子心疼。可其实,除了我,谁心疼你呢?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没用!”   田妃忍着恶心,没拍开慧知的手,扶着桌子站好。   没错,她是贱,不是好人,可也没轮到慧知来批判!   她现在完全清醒了,还能冲慧知笑出来。   慧知向来满意伏低做小的田妃,当下就笑了,一笑起来,抻动了后脑被烛台砸的伤,当下疼的抽了口冷气。   “你倒是收拾利落了,我呢?”   他脸色瞬间淡下来,看看田妃,又看了看自己下边:“舔干净。”   田妃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半点屈辱不愿意的情绪都没有,跪下去就伺候慧知。   慧知眯着眼,心内略爽。   这次被砸的事,他就不计较了……   女人,就得这么收拾!   ……   窗外,看了一场吵架加春宫戏的崔枢兴致勃勃,完全没长针眼的意思。   他看着天色,心道这两位倒是会掐点,没误了时辰。   马上到吉时,正殿那边要开始走宫宴流程,有一个环节,要慧知亲手捧经。来倒是来得及,就是这刚干过事的样子,慧知也敢捧经,脸是有多大!   流程结束,就是他漂亮侄儿和太子安排的各种大戏……   那是大热闹,他可不能缺席,这边的证据封发收尾,必须加快速度!   作者有话要说:  昌皇子:宝宝就要做皇上了哦也!(☆?☆)   越皇子:所以宝宝被……放弃了?(╯‵□′)╯︵┻━┻   田妃:终于有一章绝对女主的大戏了!然而为神马内心有一股蛋蛋的忧伤,本宫好像要谢幕了?≥﹏≤   慧知:兵贵神速。结束这一发,正好赶上下一趴,完美。( ̄ー ̄ )   太康帝:我想静静。别问我静静是谁。▼_▼   熊太子&俣美人&各龙卫:感谢关键时候再送证据。<(^-^)> 第301章 滴血验亲   时间问题, 田妃和慧知自也是注意到了。   田妃本来只想和慧知好好谈谈,并没真要干什么事, 毕竟这是皇庄,哪哪都是人, 她安排的再好再缜密, 也有万一被发现的可能。   再者……同男人偷情,她没有任何负罪感, 可在皇家地盘干这种事,心里还是难免心虚,有些不安。   慧知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搞到太康帝后宫独宠的女人, 本就是当年他最得意的事, 如今还能在皇家地盘来一发, 他更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一会儿别作妖,好好表现, 知道么?”他一边理着衣袍往外走, 一边叮嘱田妃, “今次宫宴过后, 我就开始把手下力量一点点交给咱们儿子, 好生锻炼他一番,到明年,他应该能立得起来,和太子分庭抗礼,后年么……你放心, 我不会再留太康帝碍眼了。”   “儿子虽给你养歪了,但只要过了我手,保证能掰回来,你就好好呆在后宫,不许心疼,不许胡乱插手,不许做任何多余的事……明白么?”   慧知这话说的很轻,没带一点情绪,但田妃知道,这是他最后的通知和威胁。   如果她乖乖的,慧知会扶昌皇子上位,也会做到答应的,留越皇子性命,或她不听话,想再为越皇子打算什么……越皇子是生是死,就不要怪他手辣!   时至今日,局面撕开的彻底明白,让她有些心疼。   但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势不可转,已经争取到能争取的极限,之后……自然会听话。   “是。”   她福身送慧知,低眉顺眼,态度相当恭敬。   之后,她也走出房间,转到另一条路上,缓缓走向大殿。   身体很不舒服,痕迹都被衣服盖住,可她仍能闻到自己身上淡淡气味。   第一次,她觉得有点恶心。   偏生时间太紧,莫说清洗沐浴,连换套衣服都来不及……   崔枢两脚勾在檐下,两手张开反在身后,紧紧扣着屋顶,像个蝙蝠一样,把自己倒扣在屋顶,屏住呼吸,看着这两个人在自己身下走过。   他很谨慎,过了好一会儿,周遭再没半点动静,才卸了力,往下跳。   结果脚勾的地方有点不对,绊住了,他这一卸力,身体没稳住,直直往下掉,脸冲着厚厚地砖就摔了下来!   “娘喂——”   崔枢卸势不及,自知难逃一劫,默默用手捂住了脸,希望别摔太惨……   结果耳边突然传来衣带卷起的风声,有人来了!   一睁眼,人已经结结实实摔进了项令怀里。   项令躺在地上,无奈的抱住怀中大宝贝,目光落在屋顶的雕梁画栋:“可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崔枢眼珠子一转,从他身上爬起来,翻脸不认帐:“你不来我也有办法扭转,不会受伤!”   “你的有办法,就是用手捂住脸?”   项令不急不徐的站起来,看了看崔枢的手,又看向他的脸,声音里带着笑意和调侃:“只要脸没事,就不叫受伤?”   崔枢决定不理他,非常生硬的转了话题:“你来干什么,我这忙着呢!有新证据!”   说到这里,崔枢又高兴了,笑和见牙不见眼:“方才姓田的和那假和尚在这演了好一出大戏,撕的那叫一个激烈痛快,我刚刚注意到了,还有别人也看见了!我得马上去抓,还得找太子帮忙封存这个犯罪现场,万一有需要呢……我家漂亮侄儿还等着我分享新鲜事呢!诶忙死了忙死了,没空搭理你!”   “所以你以为我来是干什么呢?看你摔跤捂脸么?”   项令笑了一声:“时间差不多了,我来提醒你快点回去,莫要误事。你说的同样看到现场的证人,我也注意到了,已让人去抓,傅容森也知道了此事,不用太子操心另派人,他已经着手处理,带人过来封存现场,暗中看护,稍后你只消将此事与尹子墨通个气就行。至于小俣儿……你现在回去,还能同他坐在一处。”   崔枢眼睛瞪的溜圆:“小俣儿……你你你——”他指着项令,“他答应你叫他小俣儿了?”   “是。”项令手负在背后,眸底一抹瑰色蕴出,唇角浅浅勾起,笑的像个狐狸,“所以小枢答应我的事,也要办到哦。”   崔枢瞬间红了脸。   既然这边有人接手,就没他的事了,他转开身就往外走,为防项令跟着,还运起了轻功:“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我听不懂!”   项令笑眯眯看着他跑,没半点追上去的意思。   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如今更缠绕在他生命里,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想跑?   晚了!   ……   冬寒浸骨,小雪未停。   雪花扬扬洒洒,弥漫天际,浅浅铺上一层,又一层。   时间一眨眼晃过,吉时到来。   太康帝带着田妃及众皇子走上大殿。   殿中所有人悉数站起,按品阶地位排好顺序,分列两旁,气氛陡然变的严肃。   进到正殿,田妃就退避到一边,太康帝打头走在前方,龙行虎步,太子站在他左侧,落后一步,越昌两位皇子,因是光头皇子,没有爵位,只能站的更远。   所有人,在严肃庄重的气氛里,按照礼官唱礼,或跪或拜,或听太康帝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发表好一出慷慨激昂的演讲,太子以储君之位带领风气,慧知以大师身份捧经献于案前……   仪式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特殊气氛营造下,会给人内心带来不同感想和冲击,很多热血都是在这种时刻燃起,顷刻燎原。   太康帝演说不是不精彩,慧知捧经不可谓不宝相庄严,可一样的事看了好些年,参与了好多次,大臣们都习惯了,激动热血,那是头一次参加的小字辈才有的。   唯独太子,让他们感觉到新鲜。   不仅仅是这张往年没出现过的英俊面庞,威武身姿,还有那份独一无二舍我其谁的储君气场。   气场二字很缥缈,它是无形的,难以形容,可一个人有没有气场,他站在你面前,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太子杨暄,好像真的身批天命,有神光护航,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是一国储君应有的模样!   换了他,不管是谁,站到那位置,都会让人觉得违和,心里不舒服。   这大安天下,合该是太子的!   ……   太康帝再次站在高处,看着脚下跪拜的儿子和大臣,心中十分满意。   他高兴时,就不愿太拘束,特别喜欢表演平易近人的角色。   仪式一走完,他就带头端起一杯酒,与众臣共饮,之后,挥挥手让礼官退下,叫乐师继续,奏起欢乐丝竹轻音,让臣子们自便。   他也好招不同的人上前聊两句,以未帝王恩宠。   大臣们早已习惯这个套路,看清了太康帝意图,自然十分捧场,各自抓着身边人坐下就聊,气氛造的那叫一个温馨明亮。   太康帝更加满意,召臣子过来的顺序完全不按理出牌,非常随心所欲。   他连召了几位大臣,并叫其家人一起上前,夸奖赏赐了一堆东西后,目光就看向了慧知。   这位大师有真本事,却也不高傲,同皇室关系一向处的很好,每次他有什么困惑,总能得到解答,有什么要求,也能得到满足。   全洛阳城,只有他一个人能随时请到慧知大师!   虽然有自己天子地位加持的原因,但大师能如此赏脸,太康帝还是很高兴的。   他将慧知召过来:“朕该敬大师一杯酒。然大师是出家人,佛门清静,饮不得酒,朕这心意,只有拿白水代了。”   慧知双手合十,嘴里唱佛,微微笑着,颇有佛相:“大安安顺之福,皆因皇上,佛法无边,贫僧能力有限,度不得世间所有,若能为大安,为皇上尽上一份心力,已是荣耀,万万当不得天子如此。”   “大师谦虚了。”   太康帝被马屁拍的很高兴,转头看站在一边的儿子们:“你们几个,谁愿替朕给大师敬一碗水?”   他这一问,皇子们齐齐安静。   坐在僻静角落一边吃瓜子一边看戏的崔枢十分激动,拍了拍身边的好看侄儿:“机会啊,机会来了!”   崔俣愣了片刻,转而笑的见牙不见眼,心下激动比崔枢只多不少。   他们正要制造机会搞事,机会自己就送过来了!   感谢太康帝,真是太会给他们省事了!   昌皇子啊,你都认过爹了,这一发机会,一定要好好争取表现,否则都对不起你那脆生生一声爹!   不过这样的话,自己这边……   崔俣悄悄看了眼祖母白氏的位置。   白氏并没有看他,好像也没多注意太康帝那边状况,自在从容的不行。   “别担心,”崔枢将剥出来的一小碟瓜子仁推到崔俣面前,低声道,“我娘啊,那是神人,从没出过错的……”   因太康帝看着,杨暄不好给崔俣使眼色,但他心里想法,和崔俣崔枢,所有龙卫暗卫们一样,这是难得的好机会!   昌皇子父子已相认,这个机会……他要不让出去,叫昌皇子好生表现一番,都是不愿成全的坏人了!   杨暄没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态,越皇子突然被亲爹点到,顿了一瞬,反应没那么快,昌皇子殿上见到慧知,情绪一直很激动,眼下见太康帝亲点,立刻站出来表示:“儿臣愿来!”   他这一站出来,众人表情各异。   太康帝不用说,他如今尚不知道事实,很高兴有儿子响应他的号召,立刻招手:“很好,曙儿过来——”   慧知很高兴,不只是高兴,他非常激动,内心卷起狂浪千尺,得意的不行。   这是他的儿子!   他在太康帝眼皮子底下,同田妃勾搭,通奸快活,珠胎暗结,让太康帝帮忙养子小二十年而不自知,甚至还偏疼宠爱,一点没防备!   这一刻,就在这宫宴大殿,太康帝和群臣,所有人面前,他的儿子要给他敬一碗水,可是重重的打皇室的脸了!   偏别人还不知道……   慧知心里那个爽,几乎都翻了天了。   田妃则紧紧攥着帕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看满面春风,笑的宝相庄严的慧知,再看更加满意,更加春风拂面的太康帝,最后看向笑的跟朵花似的小儿子……她死死忍住了,才没有伸手捂上自己的脸。   自打接二连三遇到意外,光头皇子越皇子感知变的敏锐,瞬间感觉气氛好像哪里不对,可四下看看,又没看出什么毛病,两眼迷茫,一头雾水。   太子……太子和默默围观的自己人心情一样,要非常努力的绷住嘴角,才能憋住不笑出声。   太康帝真是会作死,这巴掌打的可谓有多响亮就多响亮!   因之前太康帝表态,殿中众人积极配合,此时大部分人都沉浸在同身边的人聊天联络感情营造气氛上,只有小部分,比如崔俣这样隐在角落暗暗看戏的,还有当事人皇帝一家,目光集中在昌皇子身上。   他们看着昌皇子整肃衣冠,亲自到一旁倒了碗水,缓缓朝慧知走去。   这一段路,并不长,但因各人揣着不同心思,它变的很长,昌皇子每一步,每一个抬脚落足,每一次衣角流动翻飞,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能分解出慢动作。   遂昌皇子脚下一歪,捧着水碗的手不小心撞到柱子那一下,他们也看的清清楚楚。   田妃心头重重一跳,好悬没晕倒。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她承受不住!   太康帝眉头皱了一下,给大师的水若是洒了,是不吉之兆……还好小儿子稳住了,水没洒出来,自己也很快站稳,没出什么丑。   越皇子先是两眼放光,后又惋惜长叹,该!就你会找机会会出头,怎么没绊死你!   杨暄只眼睛眯了一下,看了眼为子担心的慧知,唇角微勾,荡出浅浅笑意。   慧知是真有点担心,他这个儿子,可是没有武功的!   以往,虽然知道有这个儿子的存在,碰面了也会下意识看顾,却没有现在这般随时随地止不住的担心。可见,儿子知不知道亲爹是谁,那一声甜甜的爹叫出来,作用是非比寻常的。   昌皇子自己呢,觉得这个意外颇有些莫名其妙。   他正常走着,突然脚下一滑,身体趔趄,忍不住往一边倒。   还好他走的慢,旁边正好经过一根柱子,过去一倚一靠借个力,就稳住了。   因心情激动,下意识护着给亲爹的水,他的手稳稳的,哪怕撞到柱子上生疼,水也没洒出来一滴。   他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   他分神看了看脚底,再踩一脚,鞋没问题,路也……没问题,没油没水更没有圆石子,哪来的滑意?   可现在着实没工夫分析这个,他也只是随意一想,就抛到了脑后,继续朝慧知的方向走。   不远距离里,昌皇子和慧知对面而笑,笑意盈盈,一个眸底隐含孺慕讨好,一个眼底多了几分温情满足,气氛温馨的不行。   崔枢差点吐了。   他朝崔俣连连挤眼,提醒他注意白氏。   崔俣明白,方才昌皇子脚下那一滑,手中水碗往柱子上那一撞,是祖母白氏所为。可惜他不会武功,着实看不出来。   不过这一点也不丢人,在场这么多会武功的,还不是一个都没注意到?   慧知正正好站在昌皇子面前不远,那般小心谨慎本事又大,不也没注意到?   可他心中实在好奇,祖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也不看昌皇子了,直直盯着白氏。   只见白氏正拉着一个女眷的手,给见面礼……   许是看到了特别喜欢,她褪下手上一枚白玉镯,套在了那小姑娘手腕,另一只手,还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慈爱的替她整理鬓发。   崔俣:……   祖母啊,时机快过了!昌皇子都要走到慧知面前了!   白氏仍然不急不徐,脸上温柔笑容未去,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昌皇子走到了慧知面前,将手上水碗递过去:“大师佛法高深,修行紧要,不敢坏大师前路,只能借这一碗白水,敬大师看顾大安,鼎力助我父皇之恩,还请大师不要介意!”   “阿弥陀佛——贫僧愧领!”   慧知说着,就去接昌皇子手里的碗。   此时,殿中似有风声。   不知从哪吹来的寒风,越过殿门,直扑内里,正正好冲着昌皇子和慧知的方向。   白氏同小姑娘感情联络完毕,小姑娘羞涩的收回自己的手,小姑娘的祖母在一旁打趣,同白氏说笑。   白氏自自然然理了理袖子,手腕微翻,指尖顺势一个劲弹——   崔俣一直认真看着祖母,自是看到了这个瞬间。然而尽管他观察入微,也并不确定,刚刚是否眼花,祖母是不是真的弹出来一个东西……   因为祖母动作非常快,如同虚影,眼睛更是没往旁处看一点,脸上笑意自然恬淡,没半点变化,一边做着这个手势,一边转头,同旁边小姑娘的祖母说话,神态间还颇有嗔意,似和老朋友在干什么玩笑。   从头到尾,自然的不行,没一点违和。   崔俣似看了场默剧。   默剧里,所有背景人物淡化,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祖母那一颦一笑一弹指,“咻——”的破空声传来,一切结束,场面再次鲜活生动,所有声音,人间烟火登时恢复,仿佛刚刚一瞬并没有发生过。   这个瞬间,那般真实,那般扣人心弦,短的一触即离,长的就像过了一年。   再转头看这边,慧知的手去接水碗,昌皇子手将离开,就在这时——   昌皇子手一颤,似被碗沿割破了手指,一滴血,‘啪嗒’一声掉进碗里。   慧知心疼儿子,便伸过去手去看,好似也碰到了这个危险碗边,被割破了手,同样流了一滴血,“啪嗒”一声,掉进了碗里。   这个,便是崔俣与杨暄以及众龙卫计划的重点——滴血认亲!   大戏开场,证据压下,谁能不认,谁敢不认?   今次他们要浓墨重彩的撕下这层遮羞布,让太康帝好好丢把脸,撕下田妃三人,给太子好生铺回路!   可这重头戏,要做好,做巧,不被人发觉,很需要功力。   崔俣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安排的,他只知道,这件事交给了祖母。   没想到竟是这样……   太康帝意外点名皇子敬水,祖母也就顺水推舟,没上别的计划,直接照着机会,来了这么一出。   这份时机抓取,这份淡定自若,这份不惧不危,这份行云流水……   崔俣心内敬佩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给祖母跪了!   祖母老了,已退居二线,他看不到太多祖母风采,可今日祖母这小露一手,他完全可以想象白氏年轻时的英姿!   定然是很帅很帅非常帅的!   ……   父子俩同时割破了手,当即就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关心:“大师没事吧?”   “皇子可有受伤?”   异口同声问完,二人又相视而笑,同时摇头:“贫僧没事,谢皇子关心。”   “我亦无事,谢大师垂询。”   他俩是没事了,站在他俩一边伺候的小太监表示有事,非常有事,有大事!   “血……血……融到一起了!”   “慧知大师和昌皇子的血,融在了一起!”   滴血认亲是古代保存剧目,一碗水,父母与子女的血滴进去,会相融,旁的,就不会。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慧知的血和昌皇子的血融在了一起,说明了什么问题?   两个男人,一大一小,年纪相差如此,不正好是……   父子!   太监惊慌之下,声音颇大,殿内齐齐一静。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一个方向。   太康帝。 第302章 这二人早有奸情!   太康帝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所有人齐齐看他?   那小太监刚刚喊什么来着?   哦, 像是血融到一起了……   昌皇子和慧知大师的血。   血融到一起,所以是父子?   这两个是父子关系, 那他是谁?   太康帝养尊处优久了,思维模式还保持在把麻烦的事推给别人干上, 这被人推到身上的麻烦……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田妃听明白了。   不但听明白了, 她还看到了。其实就算不看,她也知道这反应不会错, 她生的儿子,谁的种,她会不知道么?   做这事时胆大包天, 心中甚至还有淡淡快感, 把男人们玩弄于鼓掌, 感觉很爽!可及到今日, 秘密好像藏不住了,她比谁都慌。   不行……不能让这个做实, 否则她得死, 不但她死, 她们母子几个全部都保不住!   田妃紧紧低下头, 眼珠移动, 脑子转的飞起,迅速想办法……   越皇子有点懵,这是……怎么回事?   昌皇子不是他弟弟,是慧知的儿子?   他怎么有点糊涂了?   昌皇子自己也有点懵。   他再傻也知道,爹可以认, 私下可以叫,但不能摆到明面上!明面上他必须是太康帝的儿子,必须以这个身份登顶,否则便会背上层层骂名。   他想顺顺利利当千古明君,才不想做遗臭万年的讨厌皇帝!   是谁,谁要害他!   可惜他也知道,自己能力不济,一旦闹起来,他要不靠娘,要不靠爹。   娘现在……离的有点远,看不到,他只有将可怜兮兮的幽怨目光放到慧知身上。   慧知略有些心疼。   也非常恨。   是谁在算计他!   他瞪着碗里融到一起的血,不消别人提醒,也知道这是圈套,是别人安排,他栽了!   是谁?太康帝?不,那蠢货没这本事,绿帽子戴了二十年不自知,怎么可能搞这种事?   田妃……不可能,她已经乖了,而且这事对她没半点好处。   越皇子也不可能,他已经吓破了胆,也不知道这件事。就算知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也不会做,没那么傻。   所以事实很明显,是太子干的!   慧知一双阴鸷凌厉的眼,瞬间朝杨暄射去。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杨暄大大方方迎着他的瞪视,不避不惧。   那态度好像在说,就是孤干的,你待如何!   慧知双目紧眯,看着杨暄的视线就像淬了毒。   杨暄挑起一边眉梢,对眼下场面十分满意。   龙卫……确实是大杀器,没他们干不成的事,这么惊险刺激,很容易被人察觉的动作,竟然真干成了!   他在想,慧知武功不错,没怀疑,也是有原因的。   作为父亲,看着儿子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还是在太康帝这个倒霉鬼面前,所有朝臣面前,心情必然激动。昌皇子往前多走一步,他心中激动期待便多一分,没多的心神再分出来注意周遭。   正好殿内又吹了阵风,更加干扰了他的判断。   杨暄猜,这风也是有意制造的。   木同会秘法,能以身体快速旋转制造劲风,他又同龙卫似有隐隐联系,龙卫们怎么可能没有类似方法?就算没有,让木同搭个手就能做到。   白氏身为龙卫之首,手段心性自是高端,她能不引人怀疑弹出两指劲力,时机表现正正好,自在从容,他佩服,却也认定,她能做到。   再说那碗,本身可能有点裂纹,可能没有,昌皇子端着它往柱子上一撞,这有没有旧的,出没出来新的,破损的地方是不是能割伤手指,就不是任何宫人的锅,而是昌皇子那一脚下不稳的错。   这下连宫人都能解救出来。   龙卫心思,不可谓不细密……   大殿安静无比,这么多人,竟有一种落针可闻的寂静,将气氛压的极为低迷,令人窒息。   这个瞬间,没一个人敢说话,甚至没人再敢八卦,直愣愣盯着太康帝,很多人悄悄垂下了头,只在心里默默喊娘,这回参加的是个什么宫宴,也太刺激了!   太康帝没反应过来,总要有个说话的。   太子就站了出来,淡淡看向慧知:“大师这般看着孤,倒像孤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让孤心里很紧张啊。不过——您是昌皇子的爹,又不是孤的爹,可管不到孤头上。”   他这话一出来,两个皇子立刻炸了。   昌皇子有些心虚,却还是第一时间表明态度:“你不要张嘴就瞎说!谁说我是大师的儿子了,我明明就是父皇的儿子!”   一荣俱荣的道理……罢了,一损俱损,越皇子非常明白,当下站好立场,怒目指着太子:“谁给你的胆子,胡言乱语,混淆皇室血统!”   太子嗤笑一声,不理他们两个,剑指田妃:“混淆皇室血统的是谁,大家都有眼睛会看,您说是不是,田娘娘?”   田妃看了眼太康帝。   太康帝脸色已黑,放在龙椅上的手已握了拳,那是盛怒想杀人的标志。   他看过来的眼光,也充满戾气,羞恼又愤怒,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仇人。   田妃太明白,今日必要死扛了,扛不过去,就是个死字!   不管事实如何,慧知昌皇子私底下干了什么,现在,此刻,所有人面前,昌皇子必须是太康帝的儿子!   田妃昂着头,下巴抬的高高,气势千钧的走出来:“太子殿下这罪名,臣妾不敢领!”   她走的太快,裙摆开出了花,精致眉眼紧紧盯着杨暄,不避不退,似怒放在花丛中最烈最艳的花,气质与往日柔软大为不同,却出奇的亮眼,极吸引人。   “滴血认亲自古皆有,这点臣妾不敢回避,然臣妾读书再少,也看过一些旧时记载,此法并不可尽信!确有记录,言此法可信,父母子女滴血能相融,可更多记载,却成了冤案,那不是血脉至亲的,也有一定机率会相融!”   她站在太子面前,双眸微眯,怒气升腾,一点心虚的感觉都没有,就像所有被污蔑名声的女人反应一样,底气十足!   “且今日这事,这碗,这水,虽是昌皇子在殿上亲手所取,但之前,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谁能保证干净,没半点名堂?太子这般急切要订昌皇子的罪,定慧知大师的罪,定臣妾的罪……可是对这碗这水来历清楚,正等着这一出呢?”   她混淆焦点,将脏水泼回杨暄身上,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自己越信。   “慧知大师何许人也,莫说朝堂,全洛阳的人都知道,他修行佛法,做过多少善事,结下多少善缘,又有戒律加持,怎会是与人私通之辈?”   “臣妾一心一心恋慕皇上,又怎会舍得让皇上蒙羞?”   “这朝堂后宫,规矩森严,臣妾身处深宫,莫说出门机会,平日里做不管什么,都有宫人伺候,臣妾如何出宫不贞,插上翅膀飞出去么!”   “臣妾看在已逝姐姐的面子上,对太子诸多怜惜,今日看,臣妾是瞎了眼,错信小人,今日这一出,定是你恨我,故意安排!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田妃一声声怒斥,字字泣血,真是好生气势,感动了不少人。   至少太康帝,脸上黑色淡了些许,阴鸷眸底浮出怀疑,看向杨暄的眼神也开始阴森起来。   杨暄笑了。   “娘娘你看,你就该照孤的建议,明明那么聪明,手段狠辣,就别老装成柔弱无害的小白花了,容易引人不喜。你看现在,你这番表演慷慨激昂,猎猎如火,极得人心,哪怕铁证如山,我父皇都心软了呢。”   只这一句话,太康帝脸色又重新阴了下来。   他知道,田妃一向聪明,所以一切……都是她的手段么?一直以来,她都是装的?   只今日这个火辣亮眼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真的,被戴了几十年绿帽子么!   田妃恨恨瞪了杨暄一眼,咬着唇看向太康帝:“皇上……”   “其实,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娘娘不必那般急切,有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杨暄姿态悠然,“一上来就转移焦点反泼脏水,太过急切,反倒会露马脚呢。”   田妃心下一颤,太子这话……是不是还有后招!   他可是准备了更多的坑让她跳!   千万不要……一个就够她受了了……   求老天保佑,千万不要!   田妃脸色有些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这一退,太子微微抬头,闭眸深吸了口气,舒服喟叹:“娘娘这一走远,周遭味道仿佛都清新了不少呢。”   田妃脸色煞白,差点没忍住抬起袖子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她的确不久前和慧知苟合了一回,可她已经注意,以最大能力清理了,难道还有味儿吗!   “其实今日这题一点也不难解。”   杨暄拱手,朝太康帝行礼:“田妃娘娘怀疑碗和水有问题,请父皇派可信之人,重新取水取碗便是,田妃娘娘怀疑机率有问题,可多试几次,甚至可以取儿臣以及越皇子的血分别为试,事实到底如何,总能验出来。”   这话说的正在理上。   大殿上爆出这事,太康帝深感丢人,感觉脸上被人重重抽了一巴掌,疼倒在其次,身为一国之君,他差点想要以袖遮面,找个地缝钻进去!   若这事发在平时,他还能低调处理,保住几分面子,可发生在众目睽睽的大殿之下……皇家无私事,血统混淆更是大忌,他得给自己,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再丢人,也得继续。   太康帝喉间腥甜,可他也没办法,只得咽下这口血,挥挥手,让身边总管太监亲自去取干净的碗和水。   因事实在,结果当然偏向杨暄这边,昌皇子和慧知的血,仍然相融!   太康帝眯眼盯着田妃,阴恻恻道:“你还有什么可说?”   一张嘴,就是刺骨的凉。   “臣妾没有……这都是太子做的戏!太子提前做了准备,想要一网处理了臣妾母子三人,真是好歹毒的心!”   杨暄心内叹了句,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滴血验亲,只是开胃前菜,并不甚紧要,哪怕后续结果不符也没关系,只要第一次对了,局面撕开,他自有后手。   而有龙卫首领白氏出手,第一次怎会对不了?   龙卫秘法记载不要太多,加点东西,干涉砸实一个验亲结果,再容易不过。   事实如何,在场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田妃再狡辩,也是没用。   看够了田妃的表演,该继续打脸了。   杨暄动了动手指。   尹子墨就冲开家人,跑到殿中央,‘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皇上,臣下有话要说!”   尹子墨除了是龙卫,八小世家之一,洛阳有名的纨绔公子哥外,他还有一个身份,外戚。   如果他姑姑还活着的话。   他姑姑早年曾进宫伺候皇上,因家世原因,太康帝不好太轻视,于后宫中地位稍稍特殊。想也知道,田妃怎会允许这局面出现?遂她开始动手,各种针对。   当时她一人独大,哄的太康帝找不着北,尹子墨的姑姑又太善良,莫说心机手段,就豁得出脸去这种事,肯定比不过田妃,如何能扛住?没过几年,就被磨死了。   所以尹子墨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跳出来,非常合理。   何况他还有证据。   脸都丢完了,故意压制不会少丢一点,只会更难堪,太康帝索性摆摆手:“讲!”   “方才酒饮了多些,臣走出去散散酒意,不知不觉走偏了,走到一处僻静院子,正好看到一桩无耻之事!”   尹子墨愤愤瞪向田妃,满面通红,羞愤至极,仿佛看着天底下最恶心的东西:“那慧知大师正同田氏幽会,行那肌肤相亲,不可告人之事!”   这料实在太爆,殿下众臣难免‘哄’的一声,炸开了。   田氏这是什么胆子!   嫁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不知福不惜福,作天作地去勾搭别人,给皇上戴绿帽子也就罢了,要干那事什么时候不行,偏捡着今天?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小年,是宫宴,是天下人团圆,是天子慰劳大臣的日子,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田氏怎么敢!   瞧不起谁呢!   陡然一阵天旋地转,田氏软倒在地,可她仍然不愿承认事实,嘴里喃喃:“我没有……没有……你撒谎!撒谎!”   “此事非我一人看到,当时经过的还有一个小太监,皇上随时可提取人证!”尹子墨双眸晶亮,眉横目竖,瞪着田妃,“你二人行事匆匆,时间又紧,事后并未来得及收拾,那处厢房想必还和你们离开时一样,皇上请人去看过痕迹,便可知我有没有撒谎!”   听得这话,在场与宴的臣子家眷有性烈的受不了,一拍桌子,就给了建议。   “既然时间这样紧,田妃娘娘自也没时间清理身上痕迹,找个信过的嬷嬷去验一验,事实便顷刻明了了!”   田妃紧紧拽住衣领,泪眼婆娑的看着太康帝,话已说不出来,只能连连摇头。   这副样子,除了心虚,还有什么解释?   被这样打脸,太康帝眼前也有些黑,他真是没想到,田妃竟然这么敢!   他瞪着田妃,咬牙切齿:“田氏,你怎么说!”   田妃下唇咬出了血,还在负隅顽抗:“即便臣妾现在偶有不贞,可也无法证明曙儿不是您的儿子!”   “皇上……皇上……您听臣妾讲,”她膝行几步,去抓太康帝的衣角,“臣妾有错,是做错了,可曙儿是您的儿子,千真万确!臣妾同慧知大师没那么近,以前并不认识!”   如果这一灾势不可免,那她选择牺牲自己,保住儿子。   只要儿子保住了,日后顺利登上帝位,不管她受过多少苦,都能苦尽甘来!   “那碗和水,定是太子做了手脚,臣妾冤枉啊……皇上,臣妾冤枉!”   田氏豁出去了,‘砰砰’磕头。   底下围观的崔俣抖了抖眉,田妃不愧是‘女中豪杰’,到这个点了还能不认输!   崔枢揣着瓜子,轻轻碰了碰侄儿胳膊:“瞧瞧,你大伯,我大哥该上场了。”   崔征颤抖着站起来,走到殿前跪下:“皇上,臣下有话说!”   太康帝眯眼:“讲!”   “臣下有证据,田妃同慧知苟且,十多年前就开始了!”   他拿出了崔俣曾藏在双玉环里的两人小像,还讲述了自家往事,那场火灾。   按崔征本人意愿,肯定是不愿干这种事的,可以他的智商,怎么敌得过崔俣崔枢和继母白氏?   别人不愿意看到他,随便他怎么蹦哒,只要不会对自家不利,根本都懒的看,更别说管。可他做过的事,总要付出代价。如今太子之计用的着,他更得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白氏拿捏崔征,崔枢恐吓崔征,崔俣……崔俣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带着太子往崔征面前溜一圈,不管让他干什么,他都得听话。   他将崔俣记忆,讲述的事当做他自己经历,全部讲了出来。   怎么看到的,看到了多少,怎样看着小像淫艳之词诞生……   家里那场大火,也赖到了田妃头上,说她与慧知幽会消息走漏,被自家人看到了,遂她们就放了一场大火,直接烧死了自家两房人。   这不只品行操守不对,够不要脸,心狠手辣程度也没谁了!   奸妃二字形容田氏,再贴切不过!   这样的奸妃,大安上下,无论臣子还是百姓,都断断不能容!   小像再一出来,实锤砸死,那什么之前不认识的狡辩,不用说,该不该信,大家都长着眼睛耳朵。   丢人!   丢死人了!   活到这么大,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太康帝狠狠扣着龙椅扶手,手背上青筋鼓起,恨自己怎么就瞎了眼,怎么就被这么个东西哄住了,信任有加,宠爱有加,还替别人养大了儿子!   他视线像淬了毒似的刮过昌皇子,恨不得这一刻直接将昌皇子扒皮拆骨,喂给狗吃!   这么个东西,他竟当眼珠子似的,疼宠了近二十年!   一时间没人说话,现场气氛陡然安静。   安静的可怕。   太康帝脸色太黑,目光太阴鸷,谁都知道,胡乱说话的结果可能不怎么好,没人试图走出来,再次激怒他。   杨暄看看太康帝,看看地上跪了一圈的人,唇角无声掀起,勾出一抹冷笑。   你们以为,这就够了?   他视线越过众人,直直对上慧知。   这个假和尚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到现在还能绷得住,没动没乱,跪都没跪……是很自信吧。   虽然意外通奸丑事被揭出来,但对自己实力,自己的圈子仍然自信,仍然有办法脱身?   别着急,马上就轮到你了!   杨暄指尖再次轻轻一动。   这一次,是下属官员张松赵季站出来,由太傅王复老爷子带着,言说旧年一桩冤案!   赵季的哥哥,张松的挚友,王复老爷子当年最疼爱的弟子赵仲,才华横溢,本性刚直,不畏权贵,可这样一个好苗子,竟死于他人陷害!   当年那个冤案,牵扯到神秘册子,神秘组织,最终所有线索指向一个,便是殿中这位大师——慧知!   慧知用毒蛊控制多人,经营下诸多圈子,其中有不少朝官,甚至有军中精锐,逼他们为他做事,慧知手下还有一刺青团伙,专为杀人存在,不说旁的,越皇子受到的诸多次刺杀,皆是这个团伙所为!   这个消息是重磅炸弹,炸的所有人头脑一震,若真如此,可断断不能放过此人!   越皇子没关心那些国家大事,他只关心一样……   慧知是昌皇子生父,这事板上钉钉,已经没跑,而他长的同太康帝极为相像,太子今日也只是怼昌皇子没怼他,很显然,他是太康帝的儿子。   慧知恨他,想杀他,可以理解。   可他同昌皇子两个都是母妃所生,母妃……只顾着弟弟么?   慧知一次次杀他,母妃就干看着么! 第303章 他是突厥人   若说田妃背着太康帝与人通奸, 让太康帝头顶一片绿草原,给人养了小二十年儿子不自知这件事, 殿里大部分人多少有点看热闹的意思,慧知这事一曝出来, 殿内气氛瞬间就不同了。   私蓄势力, 刺杀皇室,插手朝政, 陷害忠良,混淆皇家血脉……   这是要造反啊!   这秃驴好壮的贼胆!   众人齐齐转头,审视视线落在了慧知身上。   这和尚面目慈悲, 五官周正, 一身清气, 身上浅灰僧袍清爽低调, 一看就给人好感,真真一点也不像坏人。   在场参加宫宴的多少都有些身份, 没有不认识慧知的。平日里只是觉得这位大师性子略冷淡了些, 不太好请, 但有本事的人不都这样?   现在想想, 倒还庆幸了。   还好自己没被这人看在眼里, 否则人家看上想用,自己再主动往跟前一送,被那些毒啊蛊啊的一招呼,自己还是自己么?今天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瞧出来, 这看似无害的大和尚,心里黑着呢!   谋朝篡位……他计划多久了?   昌皇子马上十九,加上怀胎的那十个月,再往前,想搞当时的田妃,总得出点工夫努努力吧,前前后后一算,起码得二十好几年!   二十多年前就开始筹谋,及到今日,明里暗里建立起了多大势力?   这么多年,一声不吭,一直隐在暗处,这般忍性,绝非寻常人能有……   这慧知,不一般。   对付这样的人,最好是暗里跟踪,慢慢摸清底细,不要打草惊蛇,今日这猛的曝出来,对自己这边不利啊!   慧知的势力都在暗地,随时都有可能被接应,跑了怎么办?   可当众人视线触及太子——太子一如既往威武耀眼,从容不迫,带着湟湟天威,众人心下立刻一稳,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所有心慌尽去。   太子在这里,他们怕个蛋!   以往不提,只说太子出现在帝都洛阳,出现在群臣面前那一刻起,何曾让大家失望过?   他们也看明白了,今日这戏,是田妃自己作死,太子也并非全然被蒙在鼓里,定是知道点东西,撕起来也不怕。   太子稳得住,他们更得稳得住,必须帮着太子,不能让慧知和田妃得逞!   这大安中土,曾是宇文家的,现在是杨家的,更是太子的。   他们感谢宇文帝带他们走出困境,建立平安国度,感谢先帝杨蒙,将宇文帝国策规划铺开,造福天下百姓,他们愿意忠于杨家,忠于现在的太子,但随便哪蹦出来的假和尚逼着他们蒙住眼睛效忠,踩着他的头的得意,他们才不干!   众人目光出奇的一致,看向殿中每个人时表达的情绪皆不相同。   落在慧知和田妃母子三人,尤其昌皇子身上的目光,肯定不会带着善意。   昌皇子有点懵。   这人生大起大落来的也是太突然,他才刚刚认了个爹,将要接手无穷势力,前景一片大好,过不了一两年就能登临大宝,做一代明君,怎么突然就……   情势变的太快,他有点反应不及。   可再反应不过来,也明白,皇帝爹这边,是没指望了,母妃……母妃自身难保,顾不上他,不想死,能靠的只有——   他看向慧知。   不看不知道,一看发现,他这亲爹站在闹哄哄的大殿中,不慌不惊,神情不变,脚下半步都没挪,哪哪都没乱,非常镇定。   镇定,就是有底气,有后手,有底牌,有转势的希望!   再想想之前慧知说过的那些势力……   昌皇子眼睛里泛起微光,告诉自己,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哪怕今次这局扛不过,只要能跑,只要命能保住,来日他就是一条好汉!   昌皇子小心看了看四周,稍稍朝斜后方退了两步,找到一个虽然不能进可攻,但退一定有路的地方站好,继续看着眼前。   ……   杨暄既然决定搞事,当然不能含糊,一搞就搞大的。   前番准备早已做好,再加上田妃自己作死给他们送证据,他们能说的东西不要太多。   王复老子这边带着张松赵季说痛陈完当年冤案,女眷那边,也有人打头,站出来历数田妃不是。   田妃可不是什么好人,独宠后宫几十年并不是干坐着,她相当随心所欲,为了自己享受干过不少恶事,害过不少人命,有时没什么目的,就是天天闲的无聊,她也会随便找个理由折腾折腾人,可见其心性之差。   往常她在高位,没半点下来的意思,大家不敢闹,现在已经有人出了头,形势正好,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遂一个接一个人站出来,摆事实讲道理放证据,诉田妃如何如何心狠手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杀人害命,插手朝事,做尽恶事,其罪凌迟一百遍都不够!   墙倒众人推。   这句话来形容田妃此刻境况,再贴切不过。   田妃软倒在地,耳边嗡鸣,眼前一片金星,脑子都转不动了,不知如何是好。   她后悔了,非常后悔。   她不应该冲动,不应该在今日找慧知,更不应该在皇庄同慧知搞起来。没有那一出,就不被会尹子墨看到,抓到现形,也不会来不及处理各种痕迹。   就算太子准备好证据小像搞她,她也可以解释,年深日久,证人证物都很含糊,可是以陷害!   滴血验亲,本就不准,她赖一赖,没准太康帝会心软不信。她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桂嬷嬷赶紧准备,搞点保证不能融的东西过来……桂嬷嬷一向知她心意,办事牢靠,只要她能拖点时间,必定能成。   可现在……一出出叠加在一起,她怎么可能扛得住!   根本说不清!   慧知那秃驴还暴露了!   他若不暴露,她还有理由接着缠,可那个没用的,说自己多牛多牛,万无一失,怎么被太子逮住尾巴了!   田妃恨不着别人,恨太子的心都淡了,可她恨慧知恨的不行,恨不得现在就上前掐死他!   这个蠢货,除了对女人会使劲,别的一点用都没有,一点用都没有!   眼下怎么办……   田妃有些迷茫。   慧知眼睛微眯,视线滑过整个大殿,心里急不急不知道,反正面上没一点着急的样子,还能冷嗤出声,看向太康帝的目光带着刺,鄙夷又不屑,还带着森森杀意。   太康帝吞了口口水。   这人是要杀了他么!   这眼光也太吓人了!   他还没杀这假和尚呢,这假和尚倒比他还生气了?   太康帝非常不爽,用力捏紧龙椅,他要这个和尚死!凌迟,五马分尸,死无全尸!   目光微转间,他看到了太子。   慧知只看了他一眼,就也看向了太子,目光比看他杀气还重,可太子不怕,非但一点不怕,气势比这假和尚更足,更凶悍,更霸道!   这才是朕的儿子!   太康帝底气一下子就足起来了,他的儿子,是最好的!能力足,有孝心,什么都能干!比那什么野种强多了!虽然他今天是有点丢脸,但太子跟他肯定是一条心,肯定不会放过慧知!   这一刻,太康帝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早早看清太子的好,为什么没有好好对太子,现在好一点,应该也还来得及……吧?   他看了看跪在下方,满面泪痕,心虚的不行的田妃,突然觉得,儿子比女人好使多了。   有什么麻烦,可以让太子上,田妃能解决的,太子都能解决,田妃不能解决的,太子也能想办法搞定,还不会哭哭啼啼的来求他。   用田妃还要哄,还要给东西,给时间宠幸,用儿子完全没这负担,他是爹,太子是儿子,父为子纲,他让太子干什么都是应该,太子还不能反抗,否则就是不孝!   太康帝心内那叫一个悔啊……   现场还在继续。   一个接一个的人站出来,痛陈田妃之罪。   每一个站出来,田妃脸色便白一分,再来一个,再白一分,到最后,她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嘴唇颤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多人一齐指她,她怎么反驳的过来?   怼田妃的怼完了,杨暄站出来了。   “田妃之事,孤不知晓,孤倒是没想到,田妃娘娘这般能干。”   他看了眼慧知,走到太康帝面前:“慧知大师这里,儿臣却有个证据。”   太康帝心道来来来,反正今天一个个的没完了,多少脸都丢了,不差这一点,只要能钉死慧知,怎么都行!   “你便道来!”   “是。”   杨暄行了个礼,道:“此次奚国使团过来,顺便给儿臣带了封信,乃是西突厥王子,莫谟突亲笔写就。”   在场都是朝中重臣,对莫谟突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大安两方劲敌,一是西突,一个东突。东突主要战场在张掖,由穆老将军带兵镇守,早年最主要的敌人是东突王子触木罗,后来这触木罗被穆老将军麾下小将射瞎了眼睛,退出战场,今年又被太子一枪挑死,总之,东突士气太降。   迎西突之敌,主要战场是鄯善,由英亲王杨菽带俩孙子守着,英亲王一家骁勇善战,老爷子如今仍是西突人噩梦。近几年,西突跳出来一个胆气不俗,心狠阴招还多的王子,倒是挑的西突军士气涨了不少,屡屡犯边。   这个王子,便是莫谟突了。   这次风云会,莫谟突大败,被自家太子教训的很惨,众臣大呼爽快,高兴之余,却也没有轻忽这个名字。   莫谟突……给自家太子写信做甚?   杨暄很快为大家解惑:“大家都知道,孤与这位王子有些龃龉,也不太喜欢其为人,所以这封信,一直懒的打开看。直到昨夜无事,无聊的紧,方才拆了,一看之下,大为震惊。”   “上次风云会,曾有人写信给莫谟突,详述了孤之体型容貌,能力擅长,身边都跟着谁,各有何特征……所有信息,仔仔细细透了个遍,还出了银子,让莫谟突对孤暗里下手,要孤有去无回。”   众臣一惊,转而气愤非常,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有人要害太子!   “西突与我大安形势相对,莫谟突想杀孤,孤很理解,孤也很想杀他,可大安人……孤就有些不理解了。莫谟突的信,正是为孤解惑。”   “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做了亏心事怕被罚十八层地狱,莫谟突把此事前因后果皆告诉了孤,也将那想要孤性命的人,说了出来。”   “就是他!”   杨暄忽的伸手,指着慧知,面向殿中所有人,其势凛凛,其言厉厉:“大家面前这位慧知大师,非但是个假和尚,他还不是咱们大安人,他是阿史那呼云,是突厥人!”   “他不但屡次刺杀越王,还暗里对孤进行各种诱杀,甚至不惜联系国内旧部,阿史那呼云,往前数两代,是正是西突贵族!”   他迅速转身朝太康帝行礼:“儿臣可当堂呈上证物!”   殿上陡然一静。   众臣眼睛倏的睁圆,竟然是突厥人!   怪不得这么阴狠能忍,怪不得要用这恶心方法篡谋大安江山,原来心里憋着坏,原来是死敌突厥人!   众臣气炸了,太康帝也气炸了,手都抖了。   他有点绷不住皇帝威严,差点冲脏话出来骂娘!   原来是突厥的龟孙子王八蛋,专门紧着他叮呢!早早就盯上了他,才去勾田妃,又让他帮忙养儿子,可着他一人算计呢!   脑门突突的跳,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口血噎在喉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太康帝硬生生咬的舌尖出血,才没有当场晕过去。   视线滑到田妃身上,他气都喘不上来,他怎么就宠信了这么一个东西!   滑到昌皇子,他眼神阴下去,竟把这么个东西当亲儿子养了!   再看那假和尚——   丫丫个呸呸啊!   怪不得这慧知眼高于顶,偏他一请就到,也是,不来接近,怎么搞他的女人,熟悉他的朝堂皇宫,各处细况呢?   虽然戴了绿帽子,很丢人,但这事上,他也是受害者,相当无辜啊!   都是突厥人的错!   大殿内气氛一变,杨暄就知道,这条路又走通了。   这信……自然是假造的,但这事,却十足十的真。   看如今这架势,都不用他多费工夫呈证据了,没有人会不信!   太康帝猛的一拍龙椅:“阿史那呼云,你可有话讲!”   众臣听到了之前王复带人陈诉,知道这人身上有毒蛊,不敢靠近,殿中护卫也在杨暄轻轻挥手示意下没动,遂现在并没有人过来押解慧知。   慧知站在原地,没跪,没行礼,没有任何动作,眉梢眼角里带出来的神态狂的不行,好像没谁能把他怎么样似的。   “这是你大安的朝堂,你大安的地盘,自然是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别人到底是谁,有没有做过什么,你们会听么?”   这话音中暗含讽刺,似在表述自己无辜,冤枉,可用词组合里给人的感觉,全然不是这样。   你们大安的朝堂。   你们大安的地盘。   没有唱佛,没有惯有的悲悯风格。   多明显?这就是假和尚,是装的!而且对大安没半点归属感,不是突厥人是谁?   他已经自己认了罪,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康帝都气笑了:“好啊……很好!”   他瞪向地上的田妃:“你呢?你什么时候开始伙同别人算计我大安江山的,嗯?”   田妃自知大势已去,只流着眼泪摇着头:“没有……我没有……”她尽量哭出最好看的样子,“求求您……皇上,我没有,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太康帝踢开了她的手。   都这时候了,这贱人还在使旧计,真当他脑子灌了水,她说什么都信么!   田妃身子一斜,正好倒在昌皇子面前。   她将希冀目光投向昌皇子。   昌皇子默默转开了头。   他现在自身难保,还要靠亲爹搭手保命,实在无力帮忙,母妃你还是去求哥哥吧。   田妃垂下眼,急切的看向了越皇子。   太康帝自也看到了她这目光,直接问越皇子:“旸儿,你怎么说?”   越皇子太明白眼下是什么境况了。   他的母妃作死,有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还不死心,还要勾搭别人!同别人通奸生子,还让自己这个真正的龙子凤孙疼爱了小二十年!   他觉得恶心。   别人的娘亲怎么不是这样的,为何偏偏他的娘亲是个不贞婊子!   明明知道昌皇子是野种,身上流的不是杨家的血,还要哄着他疼爱,给昌皇子最好的,到了还转了心意,要扶昌皇子上位,放弃他……他这命是有多瞎,才摊上这么一个生母!   若说以前,心里再难受,越皇子最多就是想把田妃供起来,别再管他的事,碍他的眼,现在,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母不慈,就别怪子不孝!   “父皇——”   越皇子“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满面凄色:“都说天下有不是的儿女,没有不是的父母,做人孝字为先,田妃生养儿臣一场,儿臣本不应有任何埋怨,可天理昭彰,家法之上,尚有国法,母子之上,尚有对国之忠!”   “儿臣身为杨家子,百年后埋杨家陵,万不敢做叛国之事!”   “田妃自同阿史那呼云私通谋国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儿子母妃——”   “她不配!”   这铿锵有力的话直直撞入耳膜,田妃一口血再也憋不住,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   越皇子愤恨的瞪着田妃,仿佛看着世间最恶心的东西:“我说,你不配!”   她不配!   他是田妃的第一个儿子,但凡田妃为他多想一点,多顾一点他的面子,也不会干出这种事!他今日就不会这般难堪!   田氏抖着唇:“可我……是为了你啊……”   当时宇文恬架在她头上,牢牢握着中馈,哪哪管的都严,杨衍这个蠢货因为想当皇帝,又被先帝逼着,天天去哄宇文恬,同她说要避嫌,不再同她亲近,十天里看她两次都嫌多。   她那日子……莫说吃用点好的,下三等的奴才都敢跟她大小声!   大儿子还小,还要她养……   她有什么办法,她有什么办法!   有机会能让日子好一点,有机会能好好养大儿子,她为什么不能抓住!   若没有慧知帮忙,她不可能得到那么多助力,借着各种小道消息分析及谋划,再次入杨衍的眼,重新站起来,护着大儿子好好长大……   她是做错了,可她的初衷是为了谁!   世间谁都可以骂她,可大儿子没立场!   他没立场!   越皇子怼过田妃,已经流着泪一个头磕在地上,仿佛十分没脸,无地自容,因有这样的生母悔恨交加,恨不得没来过这世上一样。   他这样,太康帝看着也是心酸,不忍心给什么惩罚。   但是昌皇子……就别想擅了了。   太康帝阴冷视线扫向昌皇子。   昌皇子身体一个激灵,敏感的感觉到不对了,皇帝爹想杀他!   可他不想死!   他直接看向慧知,双眸满含期待:爹你一定有后手吧,快点救我啊!   慧知也看明白了,今日,不可能善了。   太子局已铺开,证据摆出这么多,在场全是大安人,事实已定,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搞到了这些证据,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查到了他是谁……   但是正好,他也不喜欢打这些嘴仗。   太子以为,知道这些消息,就能站于不败之地了?   太天真!   走上这条路起,他就知道会有当面撕的一天,也早准备好了,他身上的宝贝们,可以让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受拘束!   于是所有人就发现,慧知感觉变了。   他脸上笑意收了起来,面部感觉不再温和,双眼微微眯起,又陡然睁大,放出戾戾凶光,给人感觉阴森可怖!   他唇角勾起,放出一个阴险奸诈的笑,一边笑,还一边伸出了手,手一张,就是一层浅浅灰烟。   “不好,他要跑!”   “来人啊,快点抓住他!”   “太子殿下小心!”   一时间,提醒什么的都有。   慧知掌心那团灰雾初时还是朦朦胧胧,不到一息的时间,突然炸开——   大家方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灰色的云,这是烟尘……不,这是虫子!   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小虫子,起先肉眼看不到,忽的涨大,变成小米粒大小,冲着四面八方飞了过来!   这是蛊虫!   殿中有尖叫声起,气氛变的惊慌不安。   杨暄沉声便喊:“米拉——”   “不要臭美试衣服了,过来帮孤收虫子!” 第304章 抓住   “米拉不要臭美试衣服了, 过来帮孤收虫子!”   杨暄一边高声叫米拉过来,一边迅速上前, 同慧知过起了招,同时还不忘冲着殿内大喊:“所有人, 退开!”   假和尚身上一堆毒蛊, 危险性太大,手中灰雾一出, 大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臣们还好,甭管有武功没武功,起码脑子清醒, 不会乱来加重危情, 没一个四处乱蹿的, 大都拉着自家女眷往后退, 贴向宫殿墙壁墙角的地方,先离危险虫子远一点, 再找下一个方向。   女眷们胆子略小, 但有自家家主在, 还是皇上驾前, 除了最初受惊下意识尖叫两声外, 很快安静下来,随着自家家主迅速往后躲,想喊就死死咬住嘴唇,想哭就低下头去,别让别人看到!   “禁卫军!护我父皇!”   “御前散骑出列!领当职宫人协助禁卫军安排引领众臣子, 护住女眷!”   “所有人莫要惊慌,莫要推搡,不慎受伤也没关系,孤保证尔等生命安全,断断不会有事!”   杨暄一边高声安排安抚众人,一边紧紧缠住慧知。   他身法极快,拳法几乎打出虚影,愣是缠的慧知脱不开手,莫说逃跑,连继续掏东西搞破坏的机会都没有!   他这般沉着稳定,动作密不透风,很能安抚人心。   大殿中气氛迅速稳了下来,无一人惊慌,无一人乱跑,在项令等散骑带领下,同左相谢嘉,太傅王复,英亲王老爷子一起,迅速站好方向,女眷们也看着稳的不行,不慌不忙还能面露微笑的王妩与白氏,慢慢的心情平静下来。   太康帝这边……   禁卫军被太子派过来了,这么多人守着,自然不会有事。   只是场面太乱,太康帝也担心害怕,对于田氏母子三人趁乱蹭到禁卫军保护圈里,他根本没看到。   崔俣本就坐在角落,离中心偏远,此时小叔叔又站了起来,把他挡在背后,护的密不透风,一点事都没有,连惊吓都没受着。   当然,他也不会受惊害怕就是了。   米拉说过,他身上有噬心蛊,噬心蛊这东西霸道,对人不好,只有一样好处,就是别的什么杂碎低级蛊虫,不可能近身了。   米拉是编外人员,今天过来就是帮忙对付慧知的,大戏没开场,慧知没动时,他对各种衣料子的兴趣比看热闹大,跟着崔俣晃一圈指了一堆人出来后,就在与大殿连接的甬道外,要了个小房间,说要研究衣料子。   其实……就是各种换衣服。   他对大安的各种衣料子特别痴迷。   这点小爱好,崔俣还是满足的了的,当即请项令找来了一堆衣服,就让他试着玩。这边要是没事,他可以一直自己玩,这边要是有事,喊他一声,他就能到。   米拉不仅会辨毒识蛊,武功也相当不错,这边杨暄一叫,他就听到了。   “来了来了来了——”   他半点没耽误,旋风一般冲进了大殿,可见是赶的急,身上衣服颇为滑稽。   扮成小太监的衣服倒是好好穿在身上呢,只是左胳膊上披着一件浅青色绸衫,右胳膊上挂着一件绛红色镶毛边短袄,每件都是只伸了个胳膊进去,其它部分耷拉在身上,厚厚一团,将他腰身都衬粗了很多,很不雅象。   定是刚刚是一边一件衣服瞅着镜子看呢,没来得及脱……   米拉样子有些愁人,出手却半点不含糊,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娘喂这玩意儿都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呐……”   看清殿中灰黑色四处飞的小虫子是什么,他啧啧叹着,用颇为怜悯的目光看了慧知一眼。   只见他冲着手心吹了口气,手中似是掐了个什么诀,又似是只转了个圈,一翻一转间,有形劲力打出,那些灰黑色的小虫子就像碰上什么天敌一般,瞬间停滞,缩小,再小,最后落在地上,瞬间变成了灰。   别说长大会跑会动,风一吹就散了,死的不能再死。   米拉拍拍手,无聊的打了个呵欠:“我说太子殿下,你不会请我来就为这点小事吧……”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紧捂住身上衣料,悄悄看了崔俣的方向一眼。   意思非常明显:虽然这事太简单太轻松,但说好的买卖不能变,一车衣料子还是要给的!   崔俣:……   慧知看着自己花了很多心血,精心培养的‘小宝贝儿’就这么挂了,心疼的不行,双目通红瞪向杨暄:“竖子!”   他这一骂,杨暄还没反应呢,围观群众先不干了。   “你才竖子!你全家都竖子!”   “不要脸的突厥人,活该丧家之犬无家可归,就这点本事还敢出来闯荡江湖哪?”   “玩心计玩的好爽啊,有没有咱们太子打脸爽啊?假和尚你面皮疼不疼!”   “就这点旁门左道,还敢到我大安来丢人现眼?你有本事搞事,你有本事见真章啊,当堂骂街算什么好汉!”   “就你这三脚猫的手段,来多少我们太子接多少,我们太子跟你可不一样,单会说大话,我们太子别的不会,就擅长一样,干!”   “弄不死你丫的老子跟你姓!”   杨暄在慧知眼里是敌人,是竖子,在大安人眼里可是英雄,下一代储君,哪能容得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   脾气急的直接怼了回去,话说的糙,也没组织组织,连臣子风度都不顾了。   他们是瞧明白了,今日的确危险,但太子早有预防,还请到了不错的帮手,对付假和尚妥妥的,怕个毛!   慧知阴鸷眸色扫了扫杨暄,杨暄呲着一口白牙还回去,扫向米拉……米拉扬着小酒窝,笑的特别灿烂。   谁谁气势都挺足,可慧知没有服输。   刚刚一定是凑巧,凑巧!   与杨暄交手之际,慧知又找了个机会,巧妙的放出两团粉雾,一团灰黑,是带毒的蛊,一团浓绿,是纯粹瘴毒,嗅之即死!   他双眼微眯,极为森冷阴沉的看向杨暄,这次看你怎么办!蛊能治,毒呢?想让所有人死在大殿,老子成全你!   杨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连米拉的名字都没叫,米拉就自顾动作了。   他也抛出了一把药粉。   粉红,不,淡淡的攻红色,颜色相当轻灵漂亮,效果也出奇的好,不管灰黑雾还是浓绿雾,遇到了立刻褪色分解,变成无色无害的灰尘,随风飘散。   它还有吸引凝聚效果。   一抛出去,那些灰黑浓绿的雾粉就似受到了什么吸引,自动自发飘过来与之凝结,被化解,被褪色……   慧知这一手,没威胁到任何一个人。   “小子想死!”   慧知气的够呛,一边骂人,一边掏出更多的东西。   可不管他掏出什么,米拉都能解决。   掏出毒,米拉丢浅玫红色漂亮药粉,掏出蛊,米拉仍然丢浅玫红色漂亮药粉,不管他怎么折腾,掏出多大杀伤力的东西,米拉就一把娘兮兮的药粉,全部解决了!   杨暄也是,丝毫不怕离这么近被误伤,还有时间叮嘱殿内臣子禁卫军们离远点……   慧知愤怒了!   他脸色难看至极,看到远处的太康帝,心下一掂量,冷嗤出声:“我说杨暄,你装什么大瓣蒜,我不是好人,你又忠心到哪儿了?那小蛊师,是你准备的吧?你早早就设计好对付我了……我就问问,你父皇知不知道这事?”   他这话是一边对打时一边说的,说的不太连续,但隐意表达的不要太明显。   太子看起来威武霸道,气势十足,可他对太康帝并非十足十忠心哟,不然这事为什么只在下面自己做,并不告知太康帝?这是存了异心了哟,不相信,也不服太康帝管教哟。   讽刺又挑衅。   太康帝却没受这挑拨。   他太明白现在什么状况了,挺他这太子儿子,就是挺自己,坚决不能放过这假和尚!否则更丢脸的只会是他!   而且太子没把这事告诉他,自己悄悄做了,岂不正好?不正说明了太子孝心?   太子是孝顺,不想让他这个父皇跟着操心,才把要命大事一手抓了。   嗯,没错,他现在就缺一个这样的好儿子。   以后呢,没了田妃,他就靠太子了,麻烦的事全太子去做,他轻轻松松当皇帝治天下,多好?   简直没人比太子更贴心了!   看看左右,有禁卫军护着,前后有朝臣们挡着,安危没有问题,太康帝站好,背着手,眉横目厉,气势十足:“吾儿莫要信突厥贼子挑拨,只管尽全力去上,朕带着大安朝臣子民为你后盾,助你士气,此仗只可赢,不可输!”   慧知被这话噎的一口气差点没出顺,吐口血出来。   这太康帝也忒不要脸!   这样的话都能听成别的意思?皇帝尊严呢?至高无上不容侵犯的权力呢!   杨暄倒是乐了,直接笑开,咧出一嘴白牙。   他那便宜爹委实不是什么好皇帝,不过这时候能气着敌手,实在让他欣慰。   “儿、臣、遵、旨!”   杨暄下手更为凌厉,几乎把慧知逼到了墙角。   慧知一看离间不成,太康帝不会给他任何助力,那个女人和儿子……   算了,都没毛用,还是得靠自己。   对手杨暄是个硬茬子,武功极高,也极敏锐,他少有看到年轻人能这般本事,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那个身上挂了一堆零碎东西,靠着柱子打呵欠的酒窝年轻人给他感觉很不好,能完全压制他。   慧知很懂审时度势,当下决定要跑,只是这跑,也需得有个路线规划……   他同杨暄过了几招,借着杨暄一个重掌劲力,身体迅速后退,并从胸前衣襟里抓出了一堆东西,两手齐齐动作,或是抛洒,或是使什么特殊劲力催发……   一瞬间,以他为圆心,周围直接蒙了青的蓝的灰的雾色。   “我日日日日——”   倚着柱子的米拉突然蹦起来:“日你仙人板板哟——要不要脸!这么大堆低端货色一块往外扔,恶心谁呢!”   他迅速飞身上前,又是吹气又是吐口水又是发劲力,就差脱裤子当着人小解了……   “有毒也有蛊,数量太大,太子殿下,我只能保证化解不能保证留人啊!”   杨暄眼色斜过来:“你就这么点本事?”   “怎么可能!”米拉一边动,一边放斜眼,“我要划道伤滴点血出来,这些毒蛊立时能解,可我的血金贵着呢,放出来不划算!”   “我可以给——”   “不用!”米拉一边迅速动作,一边嘴里不停,“这点小事,我多动两下就摆平了,你放心,你的臣民们都不会有事,有事我给解,解不了你要我的命!还有这假秃驴,这一把把身上所有东西都掏出来了,你随便打,他再没有后招了!”   米拉是辨毒识蛊高手,他这一句话,直接给杨暄吃了定心丸,杨暄干脆不管别的,只缠着慧知。   慧知倒是果决,知道形势不对,立刻壮士断腕,再心疼手上的小东西,碰到了硬茬子,也得舍得放出去。   反正这些东西做出来就是为发生意外时保命的,只要能顺利跑掉,用完了都不亏!   慧知正看好路线要跑,谁知米拉有个比狗还灵的鼻子,随便一闻闻味,就知道他身上东西用完了……   慧知心道不好,这是壮对方士气下自己威风,他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必须现在就走!   他一挥袖,就要往外飞跃。   “哪里跑——”   杨暄身体迅速欺前,一只大手好似鹰爪,狠狠捏住慧知脚腕,往后一甩——   “砰”的一声,慧知重重撞在墙上,一口血当即吐出。   慧知不是认命的人。   他性格阴狠,向来以己身利益做为唯一标准,别人的生死,他从来不在乎。   身上的蛊毒是没了,但他在朝中内外,可是种着不少子蛊呢!   他染满血色的唇轻轻一咧,手间捏了几个姿势,催发子蛊。   立刻,大殿之上有人形容不对了,或倒或躺,难受非常。   他又轻轻噘唇,吹了个长长的哨音。   殿外有劲风动,有人闯了进来!   在此之前,杨暄就知道慧知以蛊控制了不少人,同崔俣商量着,让米拉把人认了出来,派人看着,可看是看着,这中蛊人若突发异动,文臣那边,还控制得了,武人……动作就会慢一拍。   形势能控制住,杨暄心内知道,但他不得不分出一分心神,看一眼周遭情况。   慧知就借着这一瞬间的时间,拼着被杨暄打成重伤,迅速跃出了大殿!   杨暄眯了眼。   大臣们立刻响应:“殿下尽可放心去,这里有臣下们在,必不会乱!”   英亲王第一个跳出来:“我老头子在这,看谁放肆!”   太康帝巴不得慧知那危险人物不在身边晃:“吾儿可尽去,不必挂心朕!”   杨暄看了崔俣的方向一眼。   崔俣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以守护姿态站在崔俣身前的崔枢也连连摆手,表示漂亮侄儿有他看着呢,放心!   杨暄……杨暄就去了。   多日准备,他怎么会让慧知跑了?   不可能!   ……   太子离开,大殿内乱象立刻由英亲王老爷子接手,带着项令及禁卫军,很快压下了慧知以母蛊催动的武人。   米拉立刻在崔俣示意下,上前收拾一帮人。该解毒蛊的解毒蛊,该暂时弄晕的弄晕,再由项令分门别类带走。   众人手脚都十分麻利,摆平这一摊,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可让群臣大大开了回眼界。   太子找来的帮手,就是不一般!   殿内恢复平静,太康帝也龙颜大悦,和气的看着米拉:“你叫米拉?是太子请来的?”   米拉拱手了个礼:“是。太子殿下说有人使用恶毒蛊虫害人,正好我所习之术克这个,遂殿下请我来帮忙。”   “哈哈哈好!太子年轻,正该多同你这样的年轻才俊来往!今次你帮太子,亦是帮了我大安,来人,赏他!”   竟然还意外得了赏……米拉笑的见牙不见眼。   被引下去前还悄悄给崔俣抛了得意眼色,这不是他要的,是太康帝非要给!   结果等下去,看到那一堆金银玉器,他就叹了气,十分失望。   他这么大本事,多少钱不能挣?他想要的是衣料子啊!各种绸的缎的绣花的衣料子!   把没关系的米拉打发出去,太康帝就开始坐在龙椅下,处置田妃母子及各种后事了。   危机已去,他又能端出至高皇帝的范了,每一个摆袖,每一个移目,都透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田氏,褫夺妃位,金印,打入冷宫!”   “杨曙,去其杨姓,去其皇子碟谱,禁于幽宫!”   其实他更想现在就杀了这对母子,但今天是小年,又是宫宴之日,杀人不详。   他不说话,大臣们也明白。   打入冷宫的人,基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等着田氏的,怕是只有一个死字了,至于昌皇子……若是打入天牢,或许还有机会,暂禁幽宫,太康帝意思已十分坚决,怕是等不到过年,就要把这人给杀了!   至于越皇子……   太康帝认真想了想,虽然有点膈应,但这个儿子,好歹是他的种,不能真不要。   雷厉风行把事情一定,太康帝就叫众人继续乐,自己退场了。   今天经历太多,绿云罩顶,群臣再怎么配合不敢提甚至不敢看他一眼,他都觉得不舒服。   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   哪怕失了毒蛊手段,慧知本人的武功能力还是不差的,而且皇庄就在天泽寺后,基本算他的主场,哪哪不要太熟,利用环境摆脱追踪……慧知各种算盘打的非常好。   可他小看了杨暄。   杨暄在张掖同突厥人对杠时,连天大雪,环境恶劣,他都能玩的转,想藏就能藏的住,想跟踪别人就不会丢!   二人玩了好一场攻防战。   每每慧知躲不过一柱香,就会被杨暄找到,而只要杨暄找到他,必会来一场大战,结果必以慧知受伤告终。   慧知心性倒坚韧,每一次都不服输,压箱底的本领一样样放出,一回回躲过……   下次再继续。   他还走不远,只能在一小片范围内活动。   因为杨暄已在四周布防,叫人紧紧围了起来,不过来帮他没关系,但一定不能让慧知逃出包围圈!   可慧知运气还不错,猛然间抓到一个过路的宫人,用基性命要胁杨暄放了他。   一个可有可无小太监的性命,自是比不上大局重要,慧知有点虚。   但杨暄和他不一样,在能尽力的范围内,他不想伤害任何一条无辜性命。   杨暄与慧知做了个约定,他不再跟随,慧知将小太监放到指定地方……   他不怕慧知跑,这一次,不管慧知使出什么招,也跑不了!   慧知暂时躲过了杨暄追踪,连休息一下,给自己治伤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往外跑。   可惜这次好运气用完了,他撞到了禁卫军首领童修手里。   禁卫军只忠于皇上一人,今天因太子打头,童修便带着人配合,谁知慧知哪跑不好,往他手里撞,既然如此,他当然就不客气了!   杨暄过来时,正好看到童修把慧知绑起来。   “童大人,这个假和尚,就交给孤,可好?”   杨暄说这话带着试探。   童修为人很正派,对太康帝很忠心,他身上事忙,如今还未正式接触,不知道童修会不会给他这个面子……   童修顿了顿。   片刻后,方才挥挥手,让手下将绑人的绳子递给杨暄:“今日之事,皇上已交太子全权负责,这人,太子有用,属下自不敢拦。”   其实太康帝并没有直接发话把这事交给太子,只是太子顾自出了头。这事管辖权仍在童修,童修忠君非不让,也是规矩,谁都说不出不对。   他将人给杨暄,自己找了理由,更不算错,已是在送人情。   杨暄有些意外,眸底感谢更加真诚:“多谢童大人。”   慧知纵有千般机巧,万般筹谋,也没料到今日宫宴上,有一张大网等着他,这样被抓住,前番心血尽付,心内愤恨很是平常。   可他很快恢复,表情变的极为平静,看向杨暄的目光颇有深意,似有着什么等着瞧的阴森得意。   等杨暄问话,他又不答,只冷冷一哼,闭上了眼睛。   杨暄便觉得,这厮不老实,后面怕是有什么事。   ……   崔俣这边,太康帝离开,宫宴继续。   其实大臣里不乏想走的,但太康帝意思太明显,他们得给面子,至少得再坐几个时辰,离开才不失礼。   而且他们其实也好奇,后事到底怎么样了?太子有没有抓住人?   身在皇庄,消息是最全的,一旦离开,后面想再知道什么,就难了。   崔俣起初感觉不错,觉得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没什么好说的,可渐渐的,他感觉有点不对。   他们准备的这么齐,照这架式,慧知不可能逃的了,可慧知性格阴狠,行事手辣,会是一点后手都没有的人么?   除了那些虫子,必还有其它。   比如他一旦遇险,就立刻启动的东西。   别的崔俣不敢肯定,慧知对昌皇子那个儿子,可是上心的很,不可能没布有暗里进行的动作。   还有田妃,这位手底下也是有人有势力的,这次一落千丈,她就甘心么?不想搞点事?   想到这里,崔俣立刻拉了拉小叔叔胳膊,靠近些许,说了几句话……   崔枢听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迅速打手势给龙卫,亲自去盯着了!   结果果然不出崔俣所料,昌皇子这边,慧知还真布了招! 第305章 后手   慧知前半生过的十分不好, 心性扭曲, 可自有了昌皇子这个儿子,就开始渐渐改变。他将所有希望都放在这个儿子身上,哪会没半点安排?   他早打算好了, 待昌皇子成人, 时机成熟之时,就为其谋帝王之位。   他自是喜欢一切尽掌手心, 时至今日,手下力量到底有多少,田氏都未能探尽,可他谨慎惯了,哪会没半点发生意外的应急措施?   他不知今日宫宴会遇到大网,但既然遇到了,逃不了,就得好生应对。   早早的, 在还没被童修杨暄抓住之时, 他就发出了暗里信号。   ……   昌皇子被暂时关押在皇庄偏僻院落里,有重重护卫把守。   然而护卫把守再严,真正的高手, 也有方法进来……   昌皇子不但心情大起大落,待遇也是大起大落。之前从天牢里提出来, 哪怕关在后殿,众多宫人侍卫看管,自由受限, 他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龙子凤孙,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要暖和有炭炉,起立坐卧都有人伺候。   可现在呢?他是野种,是将要被杀头的存在,还想要待遇?   屋子是偏僻院落里没有收拾过的,莫说地龙炭盆,连口干净的冷水都找不到,还想喝热茶,穿干净衣服?   皇子衣服被扒了下去,昌皇子只着中衣,被五大绑随便丢在地上,随便一蹭就是一头一脸一身灰,脏的不行,还冷。   双手被缚在身后,他趴在冰冷地板上,被冻的瑟瑟发抖,牙齿打颤。   他实在想不通,不是新认了个爹,情况变好了么,怎么一瞬间,就又变成落水狗,混到这种境地了!   冻的不行,他开始小声小声的哭。   先是骂,谁都骂,谁都在骗他,谁都在对不起他,后来就是后悔,后悔不应该瞎认爹,皇帝爹不是挺好的?哪怕他做错事要罚,也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并没有让他受太多罪。   结果认了一个自说自话说可以带他飞的爹,结果……就这样了!   “呜呜呜我错了……我错了啊……父皇我错了……母妃你帮帮我……”   正哭着,肩膀被拍了下。   昌皇子红着眼艰难回头,一看是个灰头土脸的中年太监,一点兴致都没有,转回头继续哭。   中年太监:……   东翁这儿子,真是一言难尽。   可事还是得办。   他整理了整理情绪,道:“东翁知小公子有难,特派小的来寻小公子。”   “东翁?”昌皇子一听这话不对,“谁是你东翁?慧知?”   他不傻,就东翁小公子这两个称呼,就能猜事实。   “我爹叫你来救我了?”   这会儿也不后悔了,也不骂骗子了,继续甜蜜蜜继续管慧知叫爹。   “他在哪儿呢?叫你带我去哪儿?”   中年太监顿了顿,将昌皇子扶起来,坐好:“东翁现在有难,怕是难逃,托我把信物给小公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镶玉牌,亮给昌皇子看:“凭这枚令牌,可调动东翁手下所有力量……东翁手下力量,可同小公子说过?”   昌皇子看着那枚令牌,眼睛眨都没眨一下,这是……又有希望了?   有力量就能动,就能造反,就能皇帝!   还是亲爹好啊,记着自己,皇帝爹只管假惺惺,翻脸不认人!   “我知道……知道一点,”昌皇子吞了口口水,“时间不太够,我爹同我说了说,但好像没说全……”   “没关系,”中年太监将牌子放到昌皇子衣内,妥善藏好,“抱歉现在小的不能给小公子松绑,小的是偷偷溜进来的,时间不多,转头就得走,这牌子您收好,今夜子时,小的会帮小公子开启一条通道,届时小公子顺着往外跑,外面有接应的人,他会告知小公子一切……”   昌皇子连连点头:“好好,都听你的!”点完头又觉得不对,问他,“你不同我一起走么?”   “里面的事需要人周全,小的暂时走不开……”   “小公子切记,因您身份并未暴露,外面多数人不知,大家认牌不认人,这牌子,小公子定要好好保管,切勿丢失!”   昌皇子低头看了看胸前,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狠辣:“你放心!”   牌子就是他的未来,就是他的命!   “爹啊……还是你对我好,将来我定然好好孝顺你,让你做个百岁无忧的太上皇!”   说完正事,昌皇子开始假哭表忠心了。   哭是假的,开心是真的,只要能当皇上,让他怎么着都行!   中年太监:……   ……   这一幕,被崔俣提醒,及时赶过来的项令看了个正着。   中年太监说的行动时间是晚上,现在倒也不着急……   项令做势处理了点事,转移开别人焦点视线,寻到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机会,将这件事告诉了崔俣。   崔俣听完,凝眉沉思。   “太子那里,今夜应会很忙?”   项令颌首:“是。”   抓到了慧知这条大鱼,怎么也得趁热乎审一审。   “田氏那里呢?可有什么动作?”   项令摇了摇头:“暂时没任何动作。”   崔俣抬眸看向廊外小雪,眉眼间浮上些许笑意。   那女人许是受打击太大没反应过来,又许是……有什么旁的想法,一时还没想好。   “皇庄宫宴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会不会很不高兴?看守田氏母子三人的护卫力量会不会加重?”   “这是自然。”项令方才晃到后头听了几耳朵,“越皇子稍稍好些,毕竟是皇上亲子,那两个,皇上已经发过话,严令看牢,不准再出事端。”   照太康帝性格,大概不喜欢有人再瞎折腾捣乱,否则……他会让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天子一怒。   他是不喜欢多事,可不见得没脾气。   “唔,”崔俣眯了眼,笑意浅浅:“咱们太子殿下那般孝顺贴心,怎会同皇上反着来,非要捣乱?这捣乱的——自然另有其人。”   “把这件事透给越皇子知道。”   他看着天边越来越浓的乌色,想了想,又加了句:“瞧着天色不早了,时间有限,为免越皇子太过磨蹭,让田妃娘娘也知道吧。”   项令瞬间明白了崔俣意思。   太子很忙,没太多时间再分心管这一摊子事,这三个闹起来,不但能让他们把局势看的更清楚,还能撇开太子,顺便接着膈应太康帝。   至于其中关窍么——   “我会派人盯着那块牌子,看那一直藏着不露头,让咱们抓不到的鱼是谁!”   慧知手下力量,他们已掌握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藏的很深,久久不接触的。   比如这个宫中太监,他们查了慧知多日,竟完全没探到半点联系,还有军中之事……他们至今没掌握完全。   慧知擅长以毒蛊控制人,但有些人,可能并没有用这方法控制。平日又没联系,他们便没找着。   ……   杨暄抓着慧知就丢到了自己地盘——专门为死囚准备的,哪哪都极为周全,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的监牢。   眼前黑布揭开,慧知眯了眯眼,看到了不远处墙壁上的灯台。   微微动动脖子,视线轻轻环绕一周,他就看清了如今状况。   “呵,”他冷笑出声,“太子殿下私下囚我,不怕皇上知道了打板子?”   他潜伏洛阳数十年,对各处牢狱情况不算陌生,这里,不是什么天牢大理寺牢刑部大牢,统统都不是,看布局环境还有墙上挂着的各样东西,甚至气味,他就知道这必是太子私下囚人之地!   “想要江山,多少也要装装样子,太子这般直白,真觉得太康帝不知道?还是不会计较?”   他眯着眼,一脸坏笑加戏谑,就差直接表示:我要偷偷告密了。   杨暄活动了活动手腕,冲慧知一笑,呲出一口白牙。   下一刻,他猛的抬手,一巴掌抽向了慧知的脸!   这一巴掌,他使足了劲力,带着森冷漠视和极强的掌握欲:“让你说话了么就瞎咧咧!”   慧知被这一掌直接打懵,头偏到一边,好半天回不过劲,耳边嗡嗡的像一万只蜜蜂在飞,半张脸瞬间肿起,鼻血横流。   疼,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慧知,多少年没被这么打过了!   冲着脸!   打的啪啪响!   向来都是他控制别人,何尝轮到别人控制他!   “放肆!”   他怒吼出声。   回答他的,是另一声清脆的巴掌。   杨暄抽了他另一半边脸,直接把他的头抽偏了回来。   这下慧知没出声了。   杨暄是武人,力气本就大,不留手这么打……一时间谁都受不了。   杨暄掐住慧知脖子,将人重重押在铁制的椅背上:“老子的地盘,老子说了算,懂么?”   他说这话时表情并不狰狞,也没有呲牙咧嘴故作恐吓,可越是平静,气势就越强大,任谁都都能看出这底下潜台词。   老子心情很不爽,所有你要乖,老子让你说话,你再说,不听话,小心老子手不稳,一巴掌抽死你!   慧知呼哧呼哧喘粗气,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杨暄放开他,拍了拍手,满意的点点头。   这里当然不是公家的地方,是他一个改造过的私宅地下,离刑部不远,出了什么意外,也能最快时间保证安全的转移。   太康帝不会知道。   就算知道了,他也有办法解释,轮着这假和尚操心?   抓住慧知,杨暄心情不错,知道慧知是个硬茬子,他也乐的说点事,毁一毁慧知心性,灭一灭慧知自信。   “这个地方呢,是个好地方,你的手下贾宜修,就是死在这里,嗯,坐的跟你是同一把椅子。”   慧知眼瞳倏的缩紧:“贾……宜修?”   不可能,太子在骗他!   贾宜修明明是被庄郦算计,烧死在别院的,不可能落在太子手里!   “怕啦?不愿意相信?”   杨暄笑意舒展,声音拉长:“可惜你现在想的就是事实呢……我早盯住了贾宜修,把他掳到这里,逼他说出你的事……我能悄悄查到你那么多人手力量,成功控制,甚至今日能下网抓到你,都是他帮忙呢。”   慧知呼吸开始急促。   “哦,至于他的死……是我亲自做的局,偷梁换柱,做个假死么,不要太容易。”   杨暄笑眯眯:“他说他可是你心腹呢,同田氏来往联系都要过手,怎么你对他那么不重视?当初但凡留一分心,多注意一点,瞧出死讯不对,大师啊,你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嗬嗬……”   慧知喉咙频频异响,吐了口血出来。   这小子在气他!   可他还真被气到了!   他就说,他多年来发展那般稳妥,怎么会突然被盯住,还在他不知不觉,半点没发现的时候,准备好一切,悄悄布下大网抓他……   原来是有人告密!   贾宜修对他的事的确知之甚深!   他好后悔,好后悔当初没多多过问一下……   可人都死了,再无法为他所用,为什么要多关心?   慧知知道,这是太子故意在乱他心神,以备接下来的问话,但太子还是小看他了,他的意志,怎会因这点小事转移?   他的过往,他的经历,他的最后力量,最终后手,太子永远也别想知道!   他深呼吸几下,稳住心神,缓缓闭上了眼。   一副无论你怎样我都不合作的样子。   杨暄眯了眯眼。   他也没发愁,转出门口,叫人去传龙卫狴犴部的人。   今日计划开启,大网一放,龙卫狴犴部的人就在这里候着了,不仅仅他们想好好露一手,杨暄也想见识见识这些人的本事。   慧知这样子,一看就是不肯合作的,但有武功,身体好,扛揍,反正也玩不坏,他有的时间跟这假和尚耗!   不多时,外面就走来了一个人。   来人是狴犴部的首领,年岁微长,有五十多了,可狴犴部任务特点同别处不同,五十岁经验丰富,正是中坚力量,完全没必要退休。   他叫陈墨,是个气质非常儒雅的老头儿,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服整洁干净,连个折都没有,个子还挺高,走起路来肩宽腿长,颇有几分风流写意。   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一位令人追捧的帅哥。   他本人与名字感觉并不大相合,也没有进了这部门就板着脸严肃沉默,让人一看就害怕,他并不吝啬笑容,同杨暄行过礼后,还能笑着问候:“殿下此行辛苦,不知崔小公子可好?可有受到惊吓?”   “谢你问候,他很好。”   “唔,也是,有龙卫们在么,崔枢那小子不错,知道护己疼人,白……嗯,有她在的任务,从来没败过呢!”   一句话含糊说完,陈墨就急急往里走:“殿下就瞧好吧,我老陈头定不会让你失望!”   杨暄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想起白氏殿中风采,肃然点头:“白家祖母确实很厉害……”   陈墨脚步迈的更快了。   这段路不长,走到关押慧知的地方,陈墨看到人,就笑了。   慧知眼睛微微睁开,斜了他一眼。   杨暄替他问出心声:“陈老笑什么?”   陈墨往下手里铁箱,开始挽袖子,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慧知:“没什么,就是这位主儿……是个难得的好苗子,我老头子好些年没碰到过了,必要好好招待!”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转着圈打量慧知,还心痒的伸手过去摸了摸骨,像看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眼睛里冒着光,越看越满意。   慧知:……   杨暄:……   陈墨还微笑着安慰慧知:“你别怕,我不会问你话,太子呢,也不着急,咱们就先随便玩玩,我给你上点东西,保证不疼啊,你放心——”   他打开地上的铁箱子,露出里头大的小的小长的短粗的细的各种泛着寒光的工具。他随便挑一个出来看看,不行,放下,再挑一个出来,对着慧知比比,还是不满意,接着放下,继续挑——   一边挑挑选选,他还一边同慧知说话:“我是老手,有自己的职业追求,跟别人不一样,保证体验过程爽歪歪,要了还想要……我这东西多,咱们可以慢慢来,但是我求个你事呗?”   “你可千万嘴闭严了别说话,你要招了,就没人陪我玩啦!”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笑容特别大,侧脸融进幽暗烛光里,只有手上薄刃泛着寒光,亮的刺眼。   ……   有崔俣这边帮忙,越皇子很快就听到:昌皇子那里好似有异动。   不过脑子想,他也能猜到是什么。   昌皇子有个便宜爹慧知,慧知那么厉害,怎么会不给儿子留点东西?定然是搞好了渠道,帮助昌皇子逃跑!   上面有个不贞的婊子娘,下面有个野种弟弟,越皇子觉得自己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真是要多苦有多苦了。本来形势就在走下坡路,结果雪上加霜,上天这么搞他!   曾经的助力全部变成了拖累,他要不琢磨着自救,接下来一准没戏了!   他已经‘大义灭亲’当着所有人骂娘了,现在再怼个弟弟,太正常不过。   不管用什么方法,他一定要阻止弟弟逃跑,立下大功,让父皇看看他的心有多真!   越皇子想了想,就动了。   他让人找出一身不起眼的衣服,给自己换上,摸着墙角,还动用了几个心腹下属,方才绕过了一堆堆的守卫,混到昌皇子院子,悄悄溜了进去。   项令看着越皇子缩头缩脑心虚的样子就想笑,这孩子还以为自己聪明呢,实则要不是他帮忙,越皇子都走到这门口!   谁也没想到,昌皇子竟然这般蠢。   可能是压力太大受不住,可能是心里太多话憋的难受,冰冷冷的房间里,他要不说点什么给自己打打气,自己都能被冷死。   “果然我命不错……亲爹就是记挂……”   “小时候为了保住命,说我护杨家血脉,不能出意外……长大了又给我铺路……虽然之前一直没出现,可我不怪他,大家都有苦衷么……”   “牌子……太好了……特别好,有了牌子,照着路走……就能找到接应人,那些力量,都是我的了!我的!”   “保命算什么……造反都行了!”   “可是不行,不能造反,这事可以商量……对,可以商量,父皇可以给我一块大封地,让我做个逍遥王……”   昌皇子躺在地上,看着灰扑扑房梁,眼睛晶亮,脑子里画面很美,全部都是以后志得意满的样子。   越皇子还没走进来,靠在墙边,就听了个七七八八,眸底闪烁出激动,牌子?什么牌子!   可以出去,掌握慧知力量的牌子么!   越皇子一个兴奋,扒上窗户就滚进了房间,连爬带跑扑到昌皇子面前,揪住他的领子,眼睛睁的极大,神情极激动:“什么牌子,你说的是什么牌子!”   昌皇子看到他瞬间警惕,眉毛挑的老高:“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牌子,牌子是怎么回事,在哪里!”   “你来干什么,要违父皇意思,杀了我么!”   “我问你牌子!”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两个人互吼,谁比谁都有理,个个都脸红脖子粗。   越皇子眯了眼:“好,你不说是吧,我自己找!”   话未落,他就开始往昌皇子身上摸。   昌皇子还绑着一身绳子,哪里是越皇子对手?跑跑不远,躲躲不开,很快被越皇子摸到了胸前—— 第306章 来,领个盒饭   越皇子从昌皇子胸前掏出一块金镶玉牌。   长方形, 半个手掌大小, 碧玉为底,镶以赤金纹路,上面只有一个字:云。   这大概是代表了慧知身份的铭牌, 做的相当精致, 器形优雅,纹路灵动, 很难仿制。   越皇子看到这枚玉牌,眼睛就直了。   慧知的力量!   昌皇子比他还急,浑身绑着绳子,竟然能跳起来了:“你还给我!那是我的牌子!”   越皇子一把把玉牌攥住,眼睛眯起,面上笑意微邪:“可惜……现在是我的了。”   昌皇子眼珠片刻不离牌子,吞了口口水,虚张声势:“你要了也没用!我才是慧知亲儿子, 有权利使用这个牌子, 在你手里它就是破烂,你用不了,用不了!”   “当我愿意同你争。”   越皇子翻了个白眼。他是正经龙子凤孙, 同昌皇子这个野种可不一样,他身上流着杨家的血, 才不会随便认爹,上赶着给别人做儿子!   不过么……   他拎高手里的牌子,目光渐渐炙热。   力量, 谁都想有。   “我这里有桩生意,想同你谈一谈。”   昌皇子心生警惕:“什么生意?”   越皇子笑笑,走近昌皇子,替他拍了拍肩膀上灰尘:“你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想做个逍遥王,不受管束,自由自在,而我呢,身上流着杨家的血,往上走的心思,不可能没有。”   昌皇子瞪了他一眼:“我也想——”   当皇帝三个字还没说,就被越皇子给堵了嘴。   “你现在处境很不妙,今日宫宴一散,消息就会传的到处都是,你不姓杨,谋朝篡位造反的活不好干,就算成功了,也不一定能保持胜果,还会留个遗臭万年的名声。逍遥王就不错了,如果是皇帝亲封,更加名正言顺,谁都说不出不好来。”   “你我好歹兄弟一场,早年情谊不是假的,你若愿意分些力量支持我做这大安之主,我必也不会亏待你……如何?”   昌皇子眼神闪烁,时不时看一眼越皇子手中玉牌,紧张的吞口水。   牌子……太重要太重要,他的生死荣辱,全系其上,越皇子不知道牌子份量,他却是明白,那人说,为了保护他,慧知并没有将儿子身份告诉任何人,外边人……只认牌子不认人。   如今越皇子拿着这枚牌子!   昌皇子很担心出什么意外,当即就应了越皇子:“好,我答应你!”   特别特别干脆。   越皇子眯了眼。   他这弟弟性子恶劣,只是不够聪明,并不特别傻,不可能不知道眼下什么情况。   昌皇子的确境况不佳,可他这个越皇子,形势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提出交易,连具体借多少力量都没明说,本是打着漫天要价,等着昌皇子坐地还价的主意,可昌皇子竟然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   肯定有问题!   他眯眼看了看手中牌子。   这里面,许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你都不问问我想借你多少力?”   昌皇子顿了下,脸上现出一抹干笑:“你不是说了,你是我哥么,这么多年情分,兄弟自是信你,互利互惠的事,出多大力,我都没二话。”   想想,他又加了一句:“我爹的力量,比你想象的多的多,你不用担心我蒙你!”   越皇子阴阴一笑,突然间觉得,这笔买卖太小了,他可以谋取更多。   昌皇子那边还在催:“所以你快点把牌子给我!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不急,”越皇子笑眯眯坐下来,“来,弟弟,咱们好好聊聊。”   对上杨暄,越皇子可能实力不足,处处被碾压,对上昌皇子,却是轻松多了,忽悠起来不要太容易。   他定定看着昌皇子,眼神很深,笑的就像是盯住一头羊的狼。   昌皇子不大愿意和越皇子聊天,形势这么紧张,聊什么天,哪有工夫聊天!可越皇子拿着牌子,他不敢不听话,委委屈屈的坐到了越皇子面前。   “我记得你之前被禁足,身上没有牌子,是你爹的人给你送来的?”   昌皇子很警惕:“你想知道什么?”   “别紧张,”越皇子微微笑了下,“我只是有些感慨,你爹真的很疼你啊。”   昌皇子神情微松:“那是!我是他儿子么!”   反观太康帝,就有点不是东西了。   用得着的时候,把越皇子当成心肝宝贝心头肉的宠,一个不满意,就把人踢到一边,任人落到什么境地,问都不愿意问一声。   在这点上,昌皇子很有些优越感。   越皇子觑着昌皇子神色,又赞了慧知几句,昌皇子神态越发轻松。   以前,二人都是皇子,为争皇位有些龃龉,可现在二人不是一个爹,各有各的目的,不算彻底敌对,而且大家境况都不好,再加上有人刻意营造,气氛很轻松,没半点肃杀之意。   转了几个弯,越皇子方才感叹:“不过慧知大师过来寻你时,定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被小人看到了,否则太子怎会那般凑巧……”   说起这个昌皇子就恨,牙齿咬的咯咯响:“谁知道哪个不长眼的,竟这般害我父子,别让我知道他是谁,否则定要让他尝尝油煎凌迟之苦!”   一边慢悠悠说话,越皇子一边整理着思路。   昌皇子认了爹,态度转变非常大,以昌皇子不太会藏的性子……之前从天牢里放出来,到这宫宴上时,都是瑟缩沉郁的模样,宴未过半,突然抖起来了,还同他招摇示威……   所以慧知来认昌皇子,必在今日宴间!   而且,还是头一次!   慧知好歹有点做爹的觉悟,昌皇子身份特殊,他定不会随意往外说,相认这件事又是才发生,知道的定然更少……   隐隐一个猜想,从越皇子脑子里浮现出来。   “你爹要是早几年来找你就好了,偏偏是现在,人多眼杂。”   昌皇子未察觉越皇子的试探之意,眼睛仍盯着越皇子手里的玉牌:“你知道什么,我爹为我打算多着呢,我这位置特殊,早来了有什么好?要不是……呃,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没有谁为你这般打算。我劝你快点把牌子给我,只有我能用的东西,你拿着半点用都没有,还会误事,要是丢了,谁的大事都办不成!”   “呵,”越皇子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你爹留下的力量,只认牌子不认人吧。”   “你怎么知——”   一句话还没说完,昌皇子就紧紧闭了嘴,惊恐的看着越皇子。   坏了,说漏嘴了!   越皇子却眉梢微扬,眸底闪出强烈兴奋,诈出来了!   他就说,这么大的事,慧知哪能到处说,今日太子来势汹汹,慧知也没根本没工夫往外放消息,昌皇子对牌子又如此紧张,眼睛盯着眨都不眨一下,连声催促他还回去,每次说话特意点出必须要用身份……   若真除了昌皇子别人用不了,昌皇子何必这么紧张?   外面人不知道慧知儿子是谁,慧知为儿子铺路,怎会不顾到这件事,留下应对之法?   怎么想,都只有这样一种可能。   认牌不认人!   这就好办了!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发愁怎么进行下来的局势翻转,机会就有了!   越皇子重新把牌子攥紧,大手掐住昌皇子脖子:“你活着,还真是多余!”   他现在十分希望太子把慧知搞死,本人死了,昌皇子也死了,拿着牌子的,能拥有那份力量的,只能是他!   越皇子起了杀心,手劲越来越大,昌皇子很快脸胀的通红,呼吸不通,可他身体素质不行,比越皇子这个半调子还差的远,无论怎么挣扎,都躲不过越皇子魔掌。   越皇子眼睛眯起,眸底泛起森戾冷光:“你乖乖去死,别挡道,明年今日,做哥哥的会记得给你烧纸!”   “哥……哥……”   昌皇子求助意志根本传达不出来,或者传达出来了,越皇子根本不会心软,一心一意想掐死他。   “不——”   就在这时,田氏赶好,正好看到大儿子将要掐死小儿子的场景。   她心下一跳,想都没想,直接往大儿子身上撞过去!   为阻止悲剧发生,她用了死力,下了狠心,甚至不惜摘下头上金钗,往越皇子肩上扎了一下,想迫他迅速放开小儿子。   小儿子都要死了!   论力量本事,田氏肯定是不及越皇子的,可她来的巧,又是突然之间,越皇子不察,直接被她撞倒,摔倒在地。   “曙儿……曙儿……曙儿你醒醒!”   田氏心疼的不行,抱着昌皇子一个劲拍他的脸。   昌皇子晕了片刻,方才剧烈咳嗽出声,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母……妃……”   “曙儿,娘的曙儿!”   田氏抱着昌皇子,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瞪着地上的越皇子:“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杀他!”   “所以……母亲就要杀我了么!”   到这时,越皇子才从地上爬起来,露出了颈侧的伤。   田氏金钗划的那一下,并没有伤到越皇子的肩膀,反倒划伤他的脖颈。   长长一道血痕,从后颈没入喉间,触目惊心,只差一点点,就能要了越皇子的命。   田氏有些傻眼。   她只是想推开越皇子,并没有想伤害他,下手杀害,更是不可能。   虎毒不食子,她再狠,也存着几分母性,只是希望两个儿都活着而已!   这道伤,真不是她故意……   “旸儿……”田氏殷殷看着越皇子,声音有些抖,“快过来让娘看看,伤的怎么样了……娘方才只是一时心急,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越皇子却是不信。   他摸了把颈侧,手上鲜红一片,满满都是血。   “呵,”他以手盖脸,冷笑出声,“因为你生了我,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把我当傻子耍么?”   田氏心疼的不行,眸底有水光隐现:“你怎会……这般想……”   “偏心至此,事实跟前,你还想否认?”   越皇子往前一步,目光森冷的看着田氏:“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是弟弟的!弟弟想要的,必须有,弟弟不想要的,我得为他想着,不管自己喜不喜欢,想不想要!弟弟任性,我得宠着,弟弟搞出事,我得兜着,我这个大皇子,重心不在朝堂国事,在他身上!”   越皇子手重重指向昌皇子:“可他是谁?他是野种!他是你和别人的奸生子!”   “这样的贱种,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事事捧着,连江山都要让我让出去!”   “我算什么?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你疼爱我?没想过利用我杀我?呸!”   “你问问外头谁会信!”   越皇子眸底戾气越来越多,每个字都像刀子,刺的田氏一颗心鲜血淋漓。   “我……这大安江山,从始至终,我都只想给你。你姓杨,是龙子凤孙,承杨家江山再合理不过,我也一直这般教曙儿,让他尊敬你,帮衬你,将来才有机会做个贤王,兄弟和乐……”   “可你不该瞒着弟弟,让他生了妄心!”   若田氏真的真心实意这般想,就该早早将事实告知于昌皇子,让他认清自己的位置,勿要起不应该的心思!   否则他们也不会对上,不会大打出手各种针对,越隐越深,引太康帝不喜,落到如今境地……   田氏也很委屈,这种事情,她一个当娘的,有什么脸同儿子说?   越皇子一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了,这女人又在哄他!   他不再压制心中愤怒,走上前,扯住田氏胳膊,将人往旁边一甩——   又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左手扯住昌皇子的头发,右手持匕首横在他喉间。   “不——不要!无论如何,他都是你弟弟!”   田氏滚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的缓缓身上痛意,就被眼前一幕吓的心跳几乎停止。   “就是如此,他才必须死!”   越皇子眸底闪现出兴奋诡光:“他身上流着孽障的血,还妄想谋我杨家江山!身为杨家子孙,我该大义灭亲,诛尽乱臣贼子!”   “哥哥饶了我……”   “不——”   “去死吧!”   田氏再次扑身上前,昌皇子也努力挣扎,可惜二人动作都没越皇子快,也没有他力气大。   一眨眼的工夫,昌皇子喉咙已被锋利匕首划开。   他恐惧的看着面前的人,下意识去捂自己的伤口,可惜已无力回天。   他伤的太重,血流的太多。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喉管只‘嗬嗬’响了几下,流出最后的血沫,身体抽搐几下,就停了下来,永远不会再动了。   “不——曙儿!”   田氏扑过去,眼泪止不住的掉,可惜没有用了,人已经死透了。   越皇子杀死一块长大的弟弟,没半点心理负担,有的只是爽快。   他看着手里染了点滴血色的金镶玉牌子,咧开嘴,无声大笑。   慧知的亲生儿子没有了。   可慧知筹谋这么多年,肯定不会愿意功亏一篑,这时候放弃。   那他就得再选合适的人合作。   太子,他们搭不上,人家能力足,也不稀罕,平郡王……算了,这个皇子之前还有几分意气,暗里总是耍些心机,同他们争东西,可自打太子回来,他立刻怂了,变成了真正的小透明,哪哪都跟不上。   只有自己了……   慧知的人想要拥立之功,只有冲着自己!   田氏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亲眼看着两个儿子自相残杀。   之前两兄弟是有些小矛盾,也有大打出手,但牙齿还有磕到嘴唇的时候,男孩子调皮,打个架很正常。可如今,大儿子杀了小儿子,当着她的面!   “啊——”   田氏尖叫出声。   都是她生下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为什么就不能听她的话!   不管她是为了谁,这些年下来,大家过的不好么?为什么想起来的都是她的错,她的好呢?半分没有么?   十月怀胎生下他们,含辛茹苦养大他们,为他们操心这操心那,为他们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东西,这些付出,在大儿子眼里,竟一文不值么!   这皇宫死了多少个孩子,大儿子从小就被封越王,当做储君长大,只是这两年情势不好而已,就恨上她了?   他哪来的底气!   她为他付出是活该,少一点点就是对不起了么!   田氏目眦欲裂,扑到越皇子面前:“你杀我了!你连我一块杀了好了!”   越皇子却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毕竟,你生了我。但是——”   他推开田氏,声音无比幽凉:“你不贞,不洁,枉为人母。他日待我登基之时,希望你能自己站出来辞去皇太后封号,我还可以圆你一个脸面,让你好好活到死。”   言下之意,不愿意给他做脸,也不用活着了,暴毙理由很好找。   田氏怔忡着,松开越皇子衣角,软倒在地。   第一次,她如此强烈的迷茫。   这一辈子,她到底是为了谁?   女人生来便苦,依靠除了男人,就是儿子。她不想过苦日子,想金尊玉贵,爱享受,她承认,可她自认一个娘亲该做的,她都做了。   她为大儿子铺路,搭建各种班子,人脉网络,扶着他一步步往上,在太子没回来之前,大儿子已经被底下人当做大安独一无二的储君了。   她为小儿子未来操心,不是杨家的种,当贤王可能都悬,她从慧知那里听到册子之事,便想着,小儿子能力不足够,混个封地就好,但好歹也要有点人才撑着,所以想要那歪门邪道控制着的官员们……   慧知对亲生子定然不会苛刻么,这条路,应该会稳。   她苦心经营这么多,真的只是想大家都好,为什么……都变了?   与慧知之事爆出来,太康帝放弃了她。大儿子当着她的面,杀了小儿子。小儿子死了,慧知本人也生死不知,若运气好活了下来,知道眼下境况,定不会再管她。儿子活着时他都只她当泄欲的玩意儿,儿子死了,他们中间的联系还剩什么?   情份?   那是什么东西,他和慧知之间,从来没有过。   大儿子已与自己离心,看样子说什么都挽回不来了。   她的将来,能靠着谁?   她好像……已经没有将来了。   田氏微微阖眸,双后渐渐握拳。   她田如,虽是个女人,可从来没有认怂过。   没有人给她保障未来,她就自己保障!   宫妃,她好像做不了了,仅剩的儿子也不愿给她依靠,结局好像已经注定。怎么死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越皇子手里的牌子……是认牌不认人的,越皇子可以用,她就可以用!   比之越皇子,她还有更多的优势,她知道那是一群怎样没底限的人,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知道怎样的手段最有用……   “来人,给我取下越皇子手里的牌子!”   随着她一声令下,立刻有人从暗中跳出来,杀向越皇子。   田氏手上还有死士,还有慧知给的人,如今慧知下落未明,这人么,自然还是供她使的!她之前想的太多,左右犹豫,可昌皇子一死,她想明白了,她要活着,喝金咽玉的活着,只要没死,她就得活的痛快!   越皇子一看这架式,冷笑都欠奉。   这就是他的生母!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做娘的,时时刻刻恨不得儿子死!   到了这个地步,越王自是不会轻易认输,打的那叫一个热闹。   ……   项令在一边看着戏,看着看着,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一出出的,是什么戏份?   兄弟相残,接着母子相残?   田氏母子三个脑子都不清楚吧!   尤其田氏,她是疯了吧,看样子想自己单干?   不是他歧视女人,他就很佩服他们龙卫目前的老大白氏,什么年纪都是个人物!可这世俗不同,对女人很苛刻,没有绝对的脑子能力,一个女人想干谋反的事?   不过——   这闹的挺好,太康帝那边该听到动静了。 第307章 崔俣遇险   一堆堆的事纷至沓来, 个顶个打脸, 往前一步就是悬崖。   局势扭转的太快,没给一点时间消化调解,田氏母子各种情绪爆发, 无法控制,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越皇子杀昌皇子是真心实意, 田氏命手下人冲越皇子动手也是真心实意!   “呵,终于不装了?这才是真正的你啊,母妃!”   田氏脸色扭曲,满面怒恨:“我同你不一样,你不想认我这个娘,我却不忍心杀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你将牌子给我,我就当今日你没来过,你可继续好好做你的皇子, 走你的通天大道!”   双拳难敌四手, 越皇子一边狼狈的对付来人,一边咬牙切齿:“脸都撕了,还废什么话!有你这样的下贱生母, 我哪还有通天大道!这牌子,我断断不会给你,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拿走这东西!”   田氏指甲抠出血来:“你以为我不敢么!”   “哪能啊, 我的母妃可是厉害的很呢,不过杀一个儿子,小、事、而、已!”   越皇子很快受了伤,胳膊上血色刺眼。   田氏心一阵阵抽疼。   这是他的儿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可她没错,是越皇子逼她的!   越皇子但凡对她这个生母有一点敬意,有一点奉养之心,她就不会这样!   儿子是她生的,就是她的东西,她让他活,是恩赐,让他死,是应该!   田氏面色越来越扭曲,最后发下命令:“不计一切取牌子,生、死、不、论!”   “哈哈哈哈——”   越皇子觉得眼下境况十分好笑,早年他纵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刻。   原来所有的美好都是他想象的,史书记载没错,他不应该怀疑,皇家,没有兄弟,没有父子,没有亲情!   他真是浪费了太多时间,纠结在这一点上。   老早老早,甚至从出生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神情从悲凉阴郁到肃杀坚定,越皇子转变不过一瞬。   他只要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父皇肯定会派人来!   昌皇子死了活该,他不是父皇的种,田氏怎么样,父皇如今也不会在意,可他却是父皇的儿子,一回回被打脸已经够了,旁的事,父皇许不愿分心管,但父皇绝不会允许他死在田氏手里!   越皇子这次是看准了,想的一点也没错。   初时,他同田氏靠近这个院子,有他们自己努力,也有项令帮忙,所以号称严密的守卫方才没有发现。现在,他们搞出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传不出去?   太康帝听到消息,立刻气炸,当场掀翻了龙案。   “一个个的,都不让朕省心!”   “高宏,你亲自去,带着朕的旨意,拿下田氏,所有党羽可尽诛!朕的儿子,做错了事,朕怎么判死都行,断不能被这个毒妇弄死!”   不然他的脸往哪搁!   堂堂皇宫,由一个女人把持了么?任做什么都行?   “田氏押回来,直接挑断手脚筋关到冷室,朕还不信了,朕看看她是不是还能长出翅膀飞出去!”   高公公赶紧跪地:“老奴这就去办,保准办的好好的,皇上您宽宽心,莫要再气,大怒伤身啊!”   太康帝喘着粗气:“朕知道了,你赶紧滚滚滚滚滚!”   高公公带着一票宫人很快走出宫外,殿门一关,所有声音归于冷寂,连壁上烛影都不再摇晃。   太康帝阖上眼睛,长长一叹。   活到现在,原来真正关心他的,竟是一个太监么?   ……   昌皇子院外守卫除了宫内侍卫,还有很多的禁卫军。初时不知道便罢,一旦发现动静,肯定要跳出来平息乱局。   再加上高公公带着太康帝旨意亲至,众人分开越皇子和田氏的速度更快。   项令坐在高高的树顶,从头到尾看了好一场大戏。   他没有插手要管的意思。   他们龙卫就是要和崔俣太子一起,坐看狗咬狗,顺便看一看有没有甜头可占,跟到点好东西,省得自己人找起来麻烦。   就是一个人看戏略有些无聊。   耳边少了磕瓜子点评叫好的声音啊……   看着看着,项令眉头皱起,觉得有些不对。   越皇子就算了,这人的底龙卫摸的透透,今天算超常发挥了,可田氏的人……是不是少了点?   因居后宫,天然优势在,她在宫里办事,比在别处容易的多。而且她还有死士,还有慧知给的人手,哪怕匆忙之间决定动手,也不会杀不了越皇子。   越皇子手下才几个人?   可越皇子就是硬生生顶下来了,拖到了太康帝派人来。   不是田氏没尽力。   这个女人心够狠,只要做了决定,就不会手软,所以……只能是人手不够,精英不在。   人去哪里了?   正在思念,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悠长哨音。   两长一短,尾音微圆,是崔枢的特殊信号。   他遇险了!   崔枢一直跟着崔俣……   也就是说,崔俣遇险了!   项令瞳眸倏的收缩,落到田氏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杀意。   定是这女人脑子不清楚,最后疯狂一把,想拉着崔俣死,想报仇,想让太子也痛苦一把!   牌子还在越皇子手里。   田氏没抢到牌子,但这件事,她不会同任何人说……   项令想了想,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他蒙上面巾,脚尖用力一点,身影如鬼魅,迅速往越皇子身边转了一圈,将腰间迷蝶追魂香抹到他脸上。   怕不保险,他照样子在田氏身上也来了一点。   他动作非常快,又是混乱之时,这番举止竟没惊动任何人!   做完之后,他也没恋战,直接退出圈子,双手一挥,再次运起轻功,似大鹏展翅,又似空中登梯,很快飘向了远处,直直冲着崔枢信号发来的方向飞去!   ……   冬日天短,天色有往下暗的意思时,宫宴就散了。   大臣们面含惋惜之色,带着家眷离场,往自己家归去。白氏陪着崔盈一起,暂住到英亲王的庄子。崔俣却记挂着杨暄和后续消息,没有住到英亲王别庄,而是由崔枢陪着,往洛阳城里赶。   这路有点长。   崔俣又同祖母和妹妹说了会儿话,叮嘱了几句,出发也就略晚,待下山之时,夜色已浓浓铺下。   雪还在下。   比白天略大,不再是浅浅小雪,而是一大片一大片,似撕碎了的棉絮,和着北风,一落就是一地。   有些冷。   崔枢看着穿的跟熊一样的侄儿,到底是自家漂亮侄儿,胖成熊也是好看的。   嘴上却略嫌弃:“叫你消停点,好好歇着,这天黑路滑的,摔着了怎么办?那边有什么消息,给你送过来就是了,你偏不听。哼,儿大不由娘,侄儿长大了,也不听小叔叔话了!你等着,回头我非好好收拾太子一顿不可,瞧他把你惯成什么样了!”   崔俣笑眯眯伸出手,露出一把瓜子:“小叔叔,吃么?”   瓜子泛着甜甜的奶香味,个个饱满,在雪色映衬下仿佛会发光。   崔枢沉默片刻,迅速将瓜子抓到了手里。   “算你懂事!”   崔俣看着小叔叔磕瓜子,笑意无声。   这路虽有些长,好在并不孤单。   瓜子只磕了几个,崔枢就顿住了,抬了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他冲着风来的方向,侧了侧耳朵。   接着,把瓜子往腰间荷包里一揣,长腿一屈,取出靴间短刀。   “日!吃个瓜子都不让好好吃!”   崔俣便明白,这是有事了。   他此行身边人数并不多,除了小叔叔木同,六个英亲王别院的下人护卫,就是杨暄派来,隐在暗地的四个暗卫。队伍不长,却都是精英,对付突发状况足够了。   大家共事很久,相当默契,发现异况,立刻照练好的队形分别站好……   敌人,转瞬即至。   崔枢带着护卫们上,木同贴身保护崔俣,四个暗卫跳了两个到明面上帮忙,另两个隐在暗中打援。   无奈敌人很多,风大雪厚,一时间分辨不清,等都露了头,数数有近百人!   “操!他们还想把我留在这是怎么着啊!”   崔枢眼睛一眯,舌尖一翻,噘唇冲着空中就吹警示哨音。   小瞧谁啊,当他没帮手怎的!   哨子吹完,舌尖舔过唇角,他唇角斜斜扬起,勾出一个十分邪性的笑。   “是时候,让洛阳人知道枢大爷的厉害了!”   崔枢手腕一抖,手上短刀晃出个刀花,‘咔’一声,变成两个。他左手迅速抄起另一枚短刀,反手握住,脚底一个使力,冲着对方蒙面人就去了,快的像个虚影!   蒙面人大概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有些错愕,待反应过来身体迅速一侧,躲过了他右手短刀,只让划了道血印,却没躲过那只反手握住的左刃。   风很大,雪很重,眼睛耳朵发挥的作用有限,崔俣没听到任何声音,只看到小叔叔越过蒙面人,扑向下一个。   而他经过的蒙面人,怔怔站着,喉间翻开一条血线,刹那喷涌,身体也紧跟着倒下,扑到地面,只翻起了浅浅雪花。   棉絮似的雪花跟着洒下,连地上隐隐血色都盖了个干净,这个蒙面人好像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死亡好似很远,实则很近!   兵戈碰撞声,打杀时壮声气的喊声,受伤的闷哼,倒地的重重一扑……   白雪上血色,一点点多了起来,天上的雪再大,也来不及盖住!   来人似是盯准了崔俣,根本不愿同旁人恋战,一旦得到机会,就会跳出圈子,直直冲向他。   崔俣不会武功,却不会害怕,冷静的跟着木同往后撤。   谁想杀他……这个时候,这么多人……   他略想想,就猜到了田氏。   自打碰到太子,田氏便节节败退,情势一天比一天不好,待到今日宫宴,已经触底,几乎没有再次翻起可能。她不恨么?定然是恨的。   可她奈何不了杨暄。   杨暄是太子,身边护卫力量不会少,而且杨暄本身实力不俗,接近都难,更何况刺杀?   相比之下,冲他崔俣来就容易多了……   田氏不爽快,就不想让别人爽快,无论太子对他是真情还是假意,眼下他死了,太子一定很难过!   可惜,要让她失望了。   他崔俣没武功,却不是全无本事,任人宰割的主!   崔俣开始使用异能。   最低程度,不必受副作用折磨的那种。   他只感受凶吉,哪个方向走起来感觉更好……   还有龙卫和暗卫在,他怎么可能有事?   他连根头发丝都不会掉!   ……   没一会儿,蒙面人队伍就开始觉得有些邪性了。   他们那么多人,人数吊打对方,就算对方一个人同时能拦住五个,他们还有多的,一鼓作气把目标人物拿下能有多难?小意思么!可结果却是,真的很难。   目标人物没有武功,大风大雪视线也不好,可他就是运气特别好,每次他们冲过去了,他就正好跑到一个他们抓不到的死角。   偶尔不是死角可以动了吧,又有遮挡物。   不是死角,没树没坡敞亮平地吧,还没走到跟前,刀还没指到人鼻子尖,脚下突然出现个大洞,把自己人全埋上了!   那穿的跟熊胖子似的,行动不变的人还转过头,露出一张春花晓月的脸,冲他们笑的灿烂,呲出一口白牙。   不是自己在围剿对方么?怎么好像自己这边成猎物了?   他们的难受并没有维护太久。   因为对方增援来了,来的特别快!   项令最先到,带着他匆匆集结的五个睚眦成员。   其他部龙卫成员,也被崔枢哨音召到不少。   杨暄的暗卫也是训练有素,有一番自己紧急联络方式的,比龙卫慢不了多少,更多人就到了。   接下来,就是形势一片大好的杀戮场了。   崔俣连动都不用再动,顾自捧着手炉站好,看自己人虐对方就行了……   杀的差不多,不用所有人都守着时,崔枢就收起短刀,将身上沾了血的外袍撕下扔了,从地上挖了团干净的雪,把脸洗了,就过来找崔俣了。   “走吧,这里有椒图部清理,保证妥妥的,你别跟着受冻了。”   崔俣也不矫情,点了点头,跟着小叔叔就往前走。   也不知道小叔叔这架是怎么打的,沾了一身血,衣服都不成样子撕下来扔了,那一小荷包瓜子却是收的好好,一滴血都没沾到,现在还能拿来吃。   崔枢咔咔连磕了几个瓜子,见漂亮侄儿一直看着他,垂头看了看手中数量不多的瓜子,缓缓伸了出去:“……一起吃?”   崔俣:……   瞧这一脸心疼痛下决心的样子。   “不用了,小叔叔自己吃吧。”   “嗳!”崔枢这下应的又快又干脆,应完了又觉得有些不好,清咳了下,“这大晚上的吃瓜子不好好,容易上火……你小叔叔身体壮不怕,你就不太好了,你放心,小叔叔回去就让人给你备上,保证你明天一早醒来就有的吃!”   崔俣:……   “真不用,我并不想吃。”   “……好吧。”   项令很快结束战斗,跟了过来。   他同叔侄俩说起了刚刚看到的母子大戏。   崔枢两眼放光,磕瓜子的速度都快了:“早知道跟你换班了!这样大戏我竟然没看着!”   一脸痛心疾首的可惜。   崔俣却想了想,笑了:“生孩子就算了,这养孩子,还真是技术活。”   必须全身心投入,融入所有的爱和热情,尽职尽责教养,差一点,未来可能就不会是你想象中的模样。   “看来这一场,是越皇子赢了。”   虽然项令离开时还未分出胜负,但既然太康帝的人去了,田氏就不可能讨了好。   项令颌首:“只是可惜,当时咱们计划只是看戏,暗里追踪,就没派旁的人,我这一走,无人为继,只能指着迷蝶追魂香带来线索了。”   样子颇为可惜。   崔俣却并不介意:“任何事,都会有意外,没哪个局是十成完美一点漏洞都没有的,如今这样,已是超常收获,你们都做到了别人的不可能,当是大功,无需计较一点小小未知带来的结果。”   项令应了一声。   他做任务的经验丰富,行动起来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倒没什么心理压力,这次只是单纯的觉得可惜。只要再多一个人,结果就会不一样。   “我有预感,”崔俣眸底映着雪色,唇角微微弯起,笑颜灿烂,“你的迷蝶,这一次肯定会立大功。”   ……   城内私宅里,龙卫狴犴部成员,气质儒雅亲和的陈墨老爷子正在和慧知‘好好交流’,杨暄一时无事,靠在外间墙上,微微仰起头,透过小窗看外面的夜色。   不知道他的大宝贝儿现在怎么样了……   雪这么大,还非要过来找他,真是,一刻都离不得他,粘人的不行。   可是心里感觉好美,崔俣一辈子都这么粘他才好呢!   可惜这愿意大概实现不了了。   崔俣是个很聪明自立的人,若非遇到大事,情势瞬息万变,他才不会样样跟踪,费心盯着,没准连问都不问一声。干不好,干慢了,没准还要责他:堂堂一国太子,连这么点小事都摆不平?   所以,这机会很珍贵啊!   杨暄便想,稍后见了面,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呢?是傲娇一点,哼两声,让崔俣过来哄他,还是随着心意先耍个流氓为敬?   想了又想,杨暄还是没个准主意,唯一一点确定的是,越想,他越思念崔俣了。   离开不久,就这么想,想的抓心挠肝恨不得放下正事去接……以后可怎么办?   杨暄眉头微凝,轻啧一声。   算了,以后是以后的事,还是专注现在,让陈老快点把慧知搞定,快点完事的好!   完事了,他才好抱着自己的大宝贝睡觉么!   陈墨却同太子想法不大一样,他一点都不着急,不但自己不着急,他还给慧知加油打气。   “乖,你可一定挺住了,千万别招哦,咱们这才开始,后面好玩的,痛快的,多了去了,你现在要招了,以后就享受不到了哟……”   一根银针,扎到了慧知脚底。   随着拿着银针的那手微微转动,慧知的感觉……   疼痛酸胀麻痒,各种感觉集的那叫一个齐,额角青筋都迸出来了!   “啊——我日你大爷!”   “……干你娘!”   “操你祖宗十八代……”   陈墨面不改色,依旧儒雅笑着,一边笑,还能一边慢条斯理理理挽起来的袖子,声色温柔:“那我可得谢谢你了。”   “不瞒大师,我呀,从小就是个孤儿,被师父从山里捡回来养的,这心愿还真是有,你要能帮个忙,找出我爹我娘祖宗十八代,我送你一份大礼,不,我年年给你烧纸钱!”   慧知舌头被陈墨下针麻住,说话含糊不清,这时疼的直磨牙,满嘴是血,还不忘继续骂人:“你老婆……”   陈墨笑的更开了:“真是对不住,老头子我啊,至今为止一个人,妻子儿女都没有,倒叫你失望了。”   慧知暗自骂娘,不过没多久,他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手脚青筋直跳,身体颤抖抽搐不停,汗一身一身的出,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似的。   陈墨体贴的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怎么样,这个程度是不是有点轻?没关系,这只是让你适应的开胃菜,咱们接着来更爽快的!”   杨暄斜了斜门里,问外面一直远远看着陈墨动手,两眼放光,一脸崇拜的年轻人:“就这速度,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年轻人震惊的看着杨暄。   许是意识到说话的是太子,才没当场翻白眼。   “陈老最厉害了,只这一套针,扛过一个时辰的基本没有!您看着好像慢,不慌不忙不着急的,可犯人意志一旦崩溃,就是摧枯拉朽,这套针法,每处戳的都是人身上最难受关窍,是怕人猝死,前边才不敢那么快的!”   “陈老有些年未出江湖,没使这套针了,一般都是训练着小的们去搞事……这次既然出了手,您放心,顶多半个时辰,这假和尚一准得招!” 第308章 招供   “您放心, 顶多半个时辰, 这假和尚一准得招!”   年轻人是龙卫,狴犴部成员,陈墨的手下, 跟陈墨一个姓, 叫陈城。   陈城对陈墨极为推崇,大力给杨暄介绍(吹捧)了半晌陈墨的独创针法。   总之, 就是特别厉害,非常非常厉害,可呼风唤雨可祥云笼罩,只要使出来,没有搞不定的囚犯!   “这第一波看起来好像很轻松,其实特别特别疼的,好些人挺不过这波疼,当下就招了!这假和尚, 还算是个能扛的……”   杨暄舌头抵住侧脸, 轻啧一声:“那要是熬过去了呢?”   “就是更疼啦!”   “还能熬过去呢?”   “那就令人佩服了……”陈城见杨暄脸色略有不对,不敢卖关子,接着说, “那时囚犯本人会感知紊乱,不再觉得痛苦, 而是享受啦!”   他嘴里不停,话音滔滔不绝:“殿下您知道的,有时候这人啊, 不怕疼,就怕爽不到。一旦感知紊乱,他就会渴望那种快感,求着陈老给他扎针!”   “他能扛的住疼,却抵不住体内麻痒,对快感的诉求。”   “到时候招的就更快啦!”   杨暄想起来,他的手下,也有擅长类似刑招的,只是具体实施过程及结果上,不及陈墨这么快。   到底是龙卫,底蕴不凡,术业有专攻。   ……   过程就像陈城说的那样,时间一点点过去,陈墨不慌不忙的用着针,嘴里还一直不咸不淡的鼓励慧知,慧知扛过两轮,就败下阵来,再没力气骂人,意志也渐渐抽离。   “坚持的不错。”   陈墨夸了夸慧知:“老夫很高兴,决定让你爽一回。”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银针,往慧知的脚趾上一扎——   慧知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他身体剧烈颤动,白眼直翻,仿佛看到了天边炸起的星星。   特别特别爽快,比田氏伺候的爽快一百倍!   爽完,慧知喘着粗气,看向陈墨的眼神有些怪异。   明明对他做了那样的事,这老头竟还是一派儒雅温善,没半点猥琐……   陈墨‘慈爱’的看着他:“别着急,这爽快嘛,也是慢慢来的……”   于是慧知发现,这爽快的高潮,是有规律的,疼到极致,老头给例外扎针,才有。可这间隔时间,却越来越长。   他不怕疼,他就想要那种爽快!   慧知没绷住,骂着陈墨开始催:“你倒是快点!”   “年轻人,享受多了伤身,可不能不爱惜身体啊。”陈墨语重心长。   慧知忍了。   他以为太子请来了一个不会刑讯的人,走偏了,让他如此享受,可他等着等着,发现不对了。   这哪里是不会刑讯,分明是太会了!   一阵阵噬骨的麻痒,从脊柱爬升出来,磨的他难受至极,上上不去,停停不下来,牙齿忍不住打颤,眼泪鼻涕齐齐往下流……   身体每一寸,甚至他的心,都在渴望那种快感,可怎么等都不来,这老头卡的死死的,不让!   “唉唉唉,没办法啊,人老了,手里吃不住劲,快不起来了,要不,咱们今儿个就到这里?”   “不——”慧知大喊,“你别走!”   眼角生理性泪水滑出,他连眼睛都在发痒:“求求你,继续,继续好不好?”   陈墨摊手,十分为难:“可是我老了,没什么力气,你没让我家太子殿下满意,太子也不愿意我再照顾你啊……”   “好,我招,我全部都招!”   “你叫太子过来,他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慧知鼻涕流了一脸,狼狈至极:“求求你……只要别这么吊着我……”   “好,我就让你缓一缓,但是时间有限哦,你让我家太子殿下满意,我就让你满意,我家太子殿下要是不满意,那就对不住了,老头子我都得下去认罚,哪还能顾得上你”   陈墨一边笑眯眯的去了几根针,让慧知安静下来,一边在背后给太子比‘胜利’手势。   杨暄翻了个白眼。   这老头儿,真是恶趣味,白瞎了那仙风道骨,儒雅清致的气派。   不过慧知……还真是没想到啊。   想想也理解,男人面对欲望,少有顶得住的。   他曾听崔俣讲过药物上瘾的故事,当一个人对某种东西产生特殊依赖,渴望至极时,别说当条狗,拿命去换也愿意。他自己也见过类似的事。但陈墨只用一套针,就达到了这种效果,还是很值得佩服的。   摇摇头,晃去脑中想法,杨暄理了理衣襟,大步朝前迈去。   不管过程发展如何,总之这一刻,该他上场了。   他大步走进房间,在唯一干净的椅子上大马金刀的坐下:“说吧,找孤想招什么?”   慧知看到杨暄,眸底就闪过一抹恨色,可形势不由人,他既落到了这下场,被人磋磨也是正常。   可他视线微移,看到一边垂手肃立,笑容温和,气质儒雅的老头子,立刻乖了下来。   他现在身上没有那么麻痒了,但有些针还在,感觉没那么难受,能撑住,但这个撑住,是有时间限制的。许是一盏茶,许是一柱香,那种噬骨麻痒就会再次出现,想要舒服,只有靠这老头儿……   于是再不甘,慧知也没办法,开口说话了。   “我觉得,你大概很想知道我是谁。”   杨暄皱眉:“你不是那史那呼云?”   “哈哈哈哈——”慧知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要不是笑岔了气,咳嗽的身体都弯了起来,他都不会停,“愚蠢!你们大安人,都是一帮蠢货!自以为查到的东西就是事实么!”   杨暄没理他。   骂他们蠢,那被蠢蠢的他们抓到的慧知自己,又是什么?   痴傻儿么?   许这件事是慧知生平得意之事,他眉梢眼角带笑:“你们都以为我是阿史那呼云,是个贵族,阿史那呼云的旧部也一个都没发现,真是可笑啊……”   他不是阿史那呼云,他是阿史那呼云的替身。   阿史那呼云祖上曾是突厥王子,血统尊贵,无奈夺嫡未竞,败于他人之手,故土呆不得,为保命,只得避于他乡,阿史那呼云随父亲一起,来到了大安。   那时情势很不好,阿史那呼云为保命,养有三个替身,他是其中一个。   身为替身,行动受限,思想受限,哪里都不能去,得有和阿史那呼云一样的性格习惯,以及爱好。   他就在几尺见方的天空下,受人白眼,受人欺负,学着像阿史那呼云一样为人行事……   涉及祖上原因,阿史那呼云这一脉有蛊术传承,阿史那呼云天赋非常好,各样蛊术玩的很溜,本性也不算坏,同当时的宇文帝,先帝杨蒙都认识。   那本写满人名的册子,就是阿史那呼云搞出来的。   那是宇文帝上位初期,形势不稳,外敌颇多,内部形势需得迅速安稳巩固,阿史那呼云想出了个主意,可以以蛊术控制人。宇文帝没答应,但是做为宇文帝兄弟的杨蒙,急皇上所急,不愿这大好机会错过,就私下找了阿史那呼云,做了这件事。   他们怎么商量的,具体怎么实施的,慧知并不知道,他只知道,阿史那呼云命不好,这样的大事没搞成几天就死了。   正好被他撞到。   阿史那呼云是意外横死,身边没人,慧知起初吓坏了,后来慢慢的,第一个想法不是逃,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而是想到了别的。   他是替身,是替正主活着的,正主死了,他的日子不就到了?   他逼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处理现场,扮成阿史那呼云的样子,将他的尸体放在暗处,过个十天半月放出来,说成是自己的。   做为替身,他熟悉阿史那呼云的一切,根本不用过多手段,他就顺利融入生活,把自己活成了阿史那呼云。不等大多数人怀疑,他又先进行了清洗,将所有熟悉阿史那呼云的人全部换完……   他运气特别好,这段时间里,先帝杨蒙特别忙,根本没怎么找过他。   阿史那呼云身份敏感,虽认识了两代帝王,也未有恣意,一直避居寺庙,并未发展什么势力。慧知却没那么清心寡欲,他悠哉悠哉过了一阵子,突然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这么活。苦了那么久,难受了那么久,到现在,得有点追求……   待到本朝大定,局势已稳,先帝找过来,要求他兑现承诺,给册子上的人名解蛊,慧知就急了。   他虽样样学阿史那呼云,阿史那呼云会什么,他就学什么,这蛊术,自然也有接触,可天分这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阿史那呼云能达到一个很高的高度,他却只是三脚猫,只能弄点简单东西。   糊弄这群什么都不懂的大安人容易,可要忽悠真正见识过阿史那呼云实力的杨蒙,就难了。   可他命就是这么好,拖字诀没用几回,解蛊事情还没想好办法解决,先帝就驾崩了。   这下,没有人再能压住他了!   他便再无顾忌,大开大合,专心致志的搞大事……   “先帝杨蒙不是好东西,总是在提防我,压制我,我说身体不好,暂时不能解蛊,他立刻就怀疑我生了异心,当我不知道啊!活该他死的快!苍天是护着老子的,老子合该过的比所有人都好!”   “你爹杨衍也不是好东西,蠢啊,蠢的无药可救!不知道阿史那呼云是谁,也不知道老子本事,爱答不理,后来知道老子是高僧,算恶运特别准,就过来缠着了,但凡一处不给他帮忙就不高兴!”   “这中原天下,秀丽江山,怎么能归这么一个傻子?”   “合该是老子的!”   “让你们瞧不起老子,欺负老子只是个乞丐,脏的没边,浑身流脓,老子就去骗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让他的女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给老子睡,还给老子生儿子!”   “这锦绣天下,如画江山,是老子的!新皇帝,身上流着老子这个肮脏乞丐的血!老子就这么把你杨家江山给窃了!哈哈哈哈哈哈——爽不爽!你们爽不爽!”   杨暄抬了抬眼皮,这慧知,怕不是兴奋过头,忘了自己处境吧。   年轻小龙卫陈城没忍住,直接过去狠狠抽了慧知一巴掌:“怎么样,醒了没,还在做梦呢!”   慧知舔了舔唇角的血,眼睛眯了起来。   陈墨一如既往笑眯眯看着他,也不说话,侧耳听外面的梆子。   慧知身体立刻紧绷了起来。   时间……   他没多少时间耗,那种噬骨的麻痒又要来了!   几乎是立刻,他身上所有气势消失,直直看着杨暄,神情渴盼。   那表情似乎在说,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快点问!   杨暄却不着急,坐在那里没说话,还口渴了,叫人给他端了一杯茶进来,慢条斯理的喝。   森昏暗室,血色殷殷,烛影轻摇,他双腿交叠,随意一坐,竟坐出了天之骄子的气派,仿佛这不是什么牢狱,而是他的东宫大殿!   慧知心里忍不住骂娘。   可别人能忍能吊,他却不行。   也不等杨暄问话了,他继续招。   “我学艺不精,阿史那呼云能完美制作控制的噬心蛊,我却控制不了……”   好在阿史那呼云留下了不少压制解药,短时间内,如有意外,他可以靠着这些东西掩饰。   但他不能允许这个东西存在。他虽清洗了不少阿兄那呼云近身伺候的人,下面也有很多忠心于阿史那呼云的,他不可能把人都杀光。一个老人都没有,他的处境不会更安全,会引来更多怀疑。   这册子和噬心蛊,便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好在这件事做的机密,知道的人很少。随着先帝杨蒙的死,这件事再次沉寂,他故意放着不管,耗死了几个部下老人,慢慢的,这件事更没人知道,他就可以放心处理了。   糟心的是,当初这事是阿史那呼云搞的,册子……一共有几本,都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他便想把所有册子找出来,册子烧掉,知道的人弄死,册子上的人名,他一一去看过,但凡有隐患,全部弄死……   事情没做时,没别的人知道,可一旦开始,些许会露出些风声,田氏就知道了。田氏只知道一部分,只觉得拿到册子就能控制住册子上的官员,私心里想给儿子留力量,就偷偷的去寻。   “那个蠢妇,净给老子瞎捣乱!老子的儿子,老子不知道疼么,用得着她瞎划拉?册子要真是好东西,老子会不给?”   ……   杨暄便彻底明白了与册子有关的所有事。   那些来来往往,灰衣人的奇怪举止,龙卫遇到的各种困难谜题,田氏的执着,以及对慧知的提防……   崔俣中的噬心蛊,大概就是阿史那呼云留下的,连慧知都无法控制,许是田氏哄的慧知高兴,又许是旁的原因,慧知给了田氏几个。   慧知对噬心蛊只有提防警惕,没半点想要,想精进的意思。反正没了噬心蛊,他还有一堆低端蛊,以及装出来的高僧样子,再加上与田氏,当时这个贵妃的捆绑,想发展势力,左右情势,控制个把人,完全没有问题。   看清楚前后,杨暄把还剩一半的茶盏放到桌上。   “虽然这也算个事,但你知道——孤想听的,不是这个。”   慧知眼瞳一缩:“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   杨暄没动,只看了陈墨一眼。   陈墨叹了口气,看着慧知直摇头:“又不乖了。”   这次他没有慢条斯理,动作非常迅速,快准狠的持针扎向了慧知脚底穴位。   “啊——”   慧知身体剧烈抖动,难受的入骨的麻痒再次袭来。   这边动着刑,外面门口甲寅突然现身,快速走进来,在杨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杨暄眼梢微扬,看向慧知的目光充满戏谑。   “饶了我……我说……”   慧知再次认怂时,杨暄就给他放了这个大消息。   “孤方才听到了个消息,觉得你肯定会感兴趣,便说来与你分享。”   他斜着唇,眸底闪着恶劣光芒:“你同田氏的奸生子,原来的昌皇子,死了。”   慧知立刻愣住,下一刻情绪爆发:“不,不可能!”   “当着田氏的面,被哥哥,也就是越皇子,亲手杀了。”杨暄紧紧盯着慧知,“你想要的,你所谋的,全部没有了,全部得不到!”   “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的!”   杨暄笑出了声,十分不屑:“你觉得孤有必要骗你?”   慧知咽了口口水,满嘴都是血味。   如今他为鱼肉,太子为刀俎,要死要活,怎么死怎么活,都是太子一句话,人家有什么理由骗他?   他的儿子……死了!   半晌,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你放了我,我就听你的话。”   “我的本事,殿下清楚,能干什么事,殿下也明白。那个米拉,他是能压制我,但若我猜的没错,他应该只是殿下请来的帮手,做完事就会走,并非殿下的人。殿下若收了我,我愿为殿下马首是瞻。”   杨暄眼睛微眯:“怎么,不想造反了?”   “我都这样了,造反有什么用?”   慧知眼梢微垂,苦笑了下,整个人弥漫出悲伤心死的感觉:“打来江山,又给谁坐,再去现找一个女人生儿子么?”   “杀了她!你帮我杀了她,我什么都听你的!”   慧知直直看向杨暄,眸底闪耀着疯狂:“只要殿下帮我杀了那女人,我就是殿下的人,永生不叛!”   杨暄走过来,低头俯视慧知:“孤帮你杀了那个女人,你就是孤的人?”   “是!”   “永世不叛?”   “是!”   杨暄笑了一声,突然冷下脸,一巴掌抽了过去,直抽的慧知眼冒金星,动弹不能。   杨暄掐住他的下巴,眸色阴冷:“怎么,在你眼里,孤就这么好骗?装个乖,孤就认了,半点看不出来?”   来来回回只说自己,说过去,说女人,给昌皇子留的后手呢?军中的力量呢?联合造反的人呢?一个字都不说,真指望能混过去?   在他面前耍心眼,还耍的这么直接,小看谁呢?   心思被揭破,慧知有点卡壳,他真是没想到,这太子如此不好糊弄!   “时间到了。”   陈墨凉凉提醒。   这次不用陈墨下针,身体里痛感已经层层累积到极限,慧知再一次难受的浑身抽搐,涕泪直流。   “不乖的人,要受到惩罚。”   所以这一次,慧知的难受比前几次都重。   难受到极致,意识抽离,晕了过去,没晕几息,又难受的醒了过来。他不停的求饶,求陈墨帮帮他,求太子放开他,他发誓招个透底,什么都说……   可惜他前番表现,信用底太低,并没有引来别人重视。   便是此时,杨暄得知了崔俣遇袭的消息。   竟然敢冲他的心肝下手!   他生气了!   让一切立刻结束吧!   他眯了眼,走到了慧知面前。   “你不想同孤坦诚,很好,孤也不想听了。”   他直接朝陈墨示意:“让他死。现在,立刻,马上死,最痛苦最难受的死!”   陈墨就笑着拈起了一根针,冲着慧知眼睛的方向,慢慢移过来:“唉,我家主子不让玩了,稍稍有些可惜。不过也是,这天黑了,夜凉了,老在外头不叫个事,不如咱们快点结束,我老头子也好去吃个宵夜,养养生,暖暖胃。”   “大师啊,你可一定坚持住喽!”   身上彻骨的麻痒还未过去,慧知大口大口的呼吸,感觉自己像条濒死的鱼,渴水的鱼。   他受够了,这次是真知道错了,下定决心要招了,可太子竟然不想听了!   不但不想听,还下了命令弄死他!   看着那根针慢慢往自己眼睛里戳来,偏他身体被定住,脑袋也动不了,只能看着那针一点点靠近,马上就要扎到了! 第309章 接头成功   大雪并未阻断归途, 崔俣一行人经历了一场刺杀后, 再没遇到意外,一路走到了洛阳城外。   “终于到了啊……”   崔枢伸了个懒腰,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衣服好像有点不对?   沾血的外衫早被他撕了扔了, 如今只剩白色中衣, 冷倒是不冷,他大小伙子火力壮, 可这样见人……未免有些不美。   他将不满视线投向项令。   这只讨厌鬼,不是惯爱表现么,现下倒穿的严实,就没想着脱一件给他穿?   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货断断不能再要了!   项令:……   瞧着自家小叔叔眼里喷火,似是马上忍不住,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同项令干上一架……   崔俣差点笑出声,默默在心里给项令点了根蜡。   果然, 下一刻崔枢就拔出了短刀, 身形潇洒一转,摆出漂亮的起手势,横眉怒眼, 刀尖直直冲着项令:“你要拆伙是吧,好, 老子成全你,亮剑吧!”   项令眼角抽了抽:“……别闹。”   “啥意思?为表现你的大度,要让我两招, 激我的佩服你是吧?呸!小爷才不吃这种激将法,小爷不跟你们这种虚伪的人为伍,你不亮武器是吧,好,看招!”   崔枢说着话,蹦哒着就杀向了项令。   项令无奈,只得拔剑挡下他的刀,再握住他的手腕,搂住他的腰……   “别闹。”   项令厉害,是睚眦部的佼佼者,崔枢也差不到哪里去,打不过项令,也不是一两招就能被制服搞定的,所以项令这个捕捉过程……委实有点糟心。   刚刚捕获猎物,猎物就像脚底抹了油,又像那灵活的猫儿,随便一沾一转,就晃出去了。他继续捕,便继续这个过程……   到最后项令死死把崔枢箍在怀里时,崔枢累出了一头汗,就差吐舌头了。   累的直喘,他还能横眉竖眼放狠话:“虽然小爷打不过你,但小爷英勇长存,永不服输!你有本事就杀俘!”   项令:……   “哈哈哈哈——”崔俣终于忍不住狂笑出声,“方才是小叔叔你要吃瓜子,嫌项令多事,没要他的衣服,不但没要,还把人衣服扔雪地里了!”   说这样才不束缚,方便操作,结果瓜子吃完了,就把事给忘了,小叔叔你脑子才核桃仁大么?   崔枢歪头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眨眨眼,对上项令的眼睛,挤出一个干笑。   这就尴尬了……   项令似是已习惯,连叹气都没叹气,平静的问怀里人:“玩够了?”   崔枢点了点头。   项令就把他松开了。   崔枢跳到崔俣跟前,手指抠着下巴,眼睛看别处:“那啥,眼看城门到了,安全无虞,就有点放松了,天冷么,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行了别找理由了,”崔俣一脸‘我已看穿一切’的微笑,“进了城,就不可能再生意外,我自己去找杨暄,放你和项令自去‘活动’。”   活动两个字加了重音,显的特别暧昧。   崔枢自是听懂了,红着耳根磨着牙过来凶崔俣:“你才多大点,什么浑话都敢瞎说?不许同太子学那些乱七八糟的,知不知道!”   他家漂亮侄儿,永远都是软软糯糯可可爱爱的,万不能被那熊太子带坏喽!   说到太子,崔俣眸底荡起温柔,远远看着城内灯火,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忙完,能不能一起吃个宵夜。”   ……   皇庄,昌皇子身死,田氏和越皇子掐架被太康帝的人成功止住,田氏么,自然要依太康帝的意思,挑断手脚筋。   “不……不要这么对我……我不信……”   田氏眼神惊恐,身体抖的不成样子,想往外跑,路已被拦,想叫人帮忙,禁卫军已将四处围的水泄不通。   高公公行动非常迅速,不管田氏怎么挣扎,怎么求饶,怎么反抗,都没有心软,亲眼看着宫人架住田氏,把她手脚筋挑断,方才挥了挥手,让人看好,带着人转出房间,回去同太康帝回话。   “啊……救……”   田氏疼的连救命都喊不出。   她后悔了。   她不该冲动。   什么事下来慢慢解决不好?为什么非要这个点跟越皇子闹?不但牌子没到手,自己还遭了罪。   她不应该分出一多半人去截崔俣,她恨崔俣,更恨的太子,可眼下,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已经经不起半点错漏。若那些人没派出去,全部帮她对付越皇子……根本不会拖到这个时候,她早已经能抢了牌子,杀了越皇子,许此刻,已经成功逃出皇庄了……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如此待她!   她只不过是想过的好一点……   田氏无力的趴在地上,受着手脚处传来的密密疼痛,别说走,现在她移动一下都觉困难。   这一次,她是真的,彻彻底底的失败了,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两眼无视,目光呆滞的看向窗外大雪,田氏无比清楚这个事实。   ……   挑断手脚筋的痛苦难以言说,静寂雪夜里,田氏惨叫的声音格外清晰,整个皇庄似乎都听得到。   越皇子,自也听到了。   可他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就像没听到一样。   侧妃庄姝小心看着他的脸色:“殿下,娘娘那边……”   “哪有什么娘娘!这宫里,再没有田氏这个人!她不是我娘,以后你也不准再提起!”   “是。”庄姝赶紧应是,小心帮他脱了外袍,“我去给殿下泡杯热茶。”   庄姝走后,越皇子也没能坐得起,站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一圈一圈的转。   他很急,非常非常急。   他需要马上做一个决定。   继续好好的当他的皇子,还是……握住那个力量,卯足了劲拼一把!   从昌皇子身上抢来的牌子,他不知道具体怎么操作,可很明显,这东西有时限性。别人给昌皇子送了牌子,安排的时间在夜里,如今已经是夜里。昌皇子死了,这么大的事,顷刻就会被人知道,对方的安排,不知道还有没有效,会不会被取消?   慧知那和尚,如今生死不知,不过以太子手段,再有禁卫军童修帮忙,估计是跑不了,可他会不会招出这些东西,这牌子代表的力量会不会顷刻被抄,变成没用的废物?   弄死昌皇子时,他想的很好,有了牌子就有了一切,现在想想,隐患很多,问题也不少,不是平平顺顺想用就能用的。真想要,就得冒把险,在对方的人还等在暗处,这份力量还没被摧毁时,立刻接手!   继续犹豫下去,就会错过,他只能继续做大皇子。   之前,他这个大皇子是众人眼里的储君,独一无二的选择,现在太子回来,声望越来越高,几乎把他拽到了泥里,他还有那么个不贞不洁,为大安蒙羞的生母,哪里还有机会?   他很不甘心,胸腔里有怒意喷薄。   他恨太康帝,恨田氏,恨昌皇子,恨太子,没有不恨的人,可又不知道最该恨的,是谁。   自懂事起到现在,他整个人生都是为了做下一任帝王而准备,若最后做不了,他还活着干什么?   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越皇子越走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越来越锐利,越来越亮。   他决定了!   哪条路最有希望,便走哪条路!   太子在,将他压制的死死,这条路,怕是希望断绝,就算有机会,也得他蛰伏数年,隐忍数年。可他等不了。   不如现在就干!   趁着乱局,他悄悄做个被掳伪现场,拿着牌子溜出去……如果能得到那份力量,确认没问题,他就直接反了,如果不成……他还可以回来,编些理由,狼狈一点混过去就行。   他长的那么像太康帝,一看就是亲父子,太康帝容不下昌皇子,却一定不会舍下他!   决定一下,脑子一转,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就出来了。   越皇子停下脚步,微微阖眸,指尖不停颤动,脑中思前想后,查漏补缺……   很快,计划完备。   庄姝端着热茶过来,拉着袖子,姿态端仪的递过来:“殿下,请用茶……”   越皇子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去收拾东西,跟我走!”   他力气使的非常大,眼神也出奇税利,庄姝吓了一跳,茶杯落了下来,茶水翻泼在地。   “殿下……”   见她有点怕,越皇子知是自己急了。   他闭了闭眼,语速尽量放慢,声音尽量温柔:“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所以我要走,也给你一个机会选择。你要同我一起么?”   庄姝何等聪明,一个皇子说要走,普通时候便罢了,这个时候说出来,就是要反啊!   越皇子这话说的好听,给她选择,可她能选择不么?只怕露出一点表情,就会被灭口!   庄姝便乖顺的依到了越皇子怀里:“殿下去哪里,妾便去哪里……妾这一生,不愿离开殿下半步!”   “你果然是个好的……”越皇子大笑出声,十分畅快。他摸了摸庄姝的发,温声道,“时间有点急,你现在立刻去收拾几件随身的东西,同我一起走!”   庄姝也面带微笑:“好,妾去去便回,断不会让殿下久等!”   一路小跑出房间,庄姝的心跳仍然快如擂鼓,吓的不轻。   眼下,她面前有两个选择。   跟越皇子走,或者不走。   跟越皇子走,去收拾点东西就是,不跟的话……自她为太子做事那日起,太子就给了她保障,有危机时刻的求助办法。   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哪怕大罪要死,只要能混过去,没当场被杀掉,到得无人处,就可以求助。   方才骗过了越皇子,现下走是不走,全由她自己决定……   现在离开,可万事不沾身,成功远离这个宫堂,太子还会记着前事,论功行赏,让她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   不离开,她努力一下,还可以立个大功。越皇子看样子是要反,她悄悄打听些消息给太子送过去……再好好护住自己性命,将来,就是天大的功劳。   她可以不用隐姓埋名,许还能同太子求个特殊名号,这样就算将来再嫁,腰板也不会低,夫家也不会看她太轻。   若那侍卫还愿同她一起,也不必放弃自己的理想追求,隐姓埋名乡间度日,他可以继续在当前职位上奋斗,拼出一片天空,一个未来。   庄姝是个聪明人,也狠的下决心,不多时,就有了决定。   她要拼个大的!   她的人生,已经在无知岁月里被哄被骗,过的一塌糊涂,接下来,她要靠自己过的更好!只为自己而活!   还有那个人……   如若这次侥幸没死,她就去报恩。   大雪被风吹上庑廊,沁骨的冷。   庄姝抚了抚鬓发,微笑着提起裙角,轻快的走进房间,去收拾东西了。   ……   越皇子匆匆布置了‘被掳’现场,不敢带太多人,连心腹太监都留下了,只带了庄姝和两个死卫,裹紧衣服,走进了漫天大雪。   连番意外,禁卫军守卫很严,但皇庄太大,夜雪太密,为保皇上安全,最精最紧的那部分力量,自是在太康帝宫殿附近,只要离远一些,就不会有那么多护卫。   自己再当心一点,谨慎一点,再加上提前安排的心腹暗哨,悄悄走出去,问题还真是不大。   越皇子一行走的很顺利。   接下来,就是翻山了。   皇庄大门侧门,这个时间点,都混不出去,唯一能挑战的,就是后面大山。   越皇子觉得,安排昌皇子走的路线,肯定也是在这里。   山很高,很难翻,没有接应,就是九死一生,一般人不会想这么干。但这又是唯一一个没太多守卫的口子,最利人隐蔽藏身……   越皇子想来想去,除了这里,没第二个可能。   若有接应昌皇子的人,一定在这里!   偏头看看自己侧妃,脸都白了,定是吓住了。   他其实也略有担心,万事都有一,万一他没猜对,或者人已走了呢?   可看到庄姝的样子,他自信又回来了:“不过就走点山路,怕了?”   庄姝贝齿咬住下唇:“妾……妾不怕……”   “没事,怕也没关系,但是我保证,断不会累着你。你只消走一会儿,就能看到接我的人了……”   这一回,越皇子运气非常好。   不但顺利从皇庄溜出来了,这高山半山腰,还真有接应昌皇子的人。   带头的是个刀疤脸,面相凶恶,气势强霸,显是队伍的核心人物,他一说话,别人不敢插嘴,张嘴就是巴结。   “这天寒地冻的,亮哥辛苦啦!来来来,兄弟这里有烧刀子,亮哥赏个脸?”   刀疤脸伍亮踹了这人屁股一脚:“少他娘口花花,给老子好好盯着,正事要紧!”   “嗐,有亮哥在呢,哪用得着小的们表现?小的们就是出来打秋风跟着亮哥您混个功的,亮哥放心,咱们这双招子生的好着呢,保证看准了,叫一只蚊子飞不出去,亮哥这功,妥妥的!”   伍亮就笑:“你他娘不识字,好歹看看天时,这鹅毛大雪都下起来了,还蚊子?你下的么?”   这人也不怕被调侃,继续咧着嘴笑:“谁不知道亮哥最聪明?能让咱们将军另眼看待,军师特别信重的,只有亮哥您了!您这份忠心,这份对上意的体察,绝了!还别说,亮哥要想让小的下蚊子,小的这就去找个母蚊子日一日,没准生出来的就是精明的,天下独一份的聪明蚊子!”   这人一边捧着伍亮,一边伸大拇指:“哪天指点指点小事,不多,只几个字,就够小弟飞黄腾达了!”   正说着,伍亮耳朵一动:“住嘴!有人来了。”   来的正是越皇子一行。   越皇子武功不行,说三脚猫都是抬举他了,这一路走的甚是艰辛。庄姝更别说,是个女眷,大半夜的,寒风刺骨,视线还不好,她能扛得住,走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山上藏着的人看着这一队人,齐齐沉默半晌,才有人骂娘。   “操!这秃驴的儿子这么能作呢,大晚上的出来还带着女人?”   “真当咱们好使啊,累傻小子呢!”   “还有这年纪,是不是略大了点?那老秃驴不是说,还没满二十么?”   “许是长的面老。”   这些人只是突然接到密令,按计划过来接应,这会儿,照约定时间略早了些,可也没早太多。他们都不知道慧知的儿子是谁,但能在对的时间出来……他们并没有太怀疑。   伍亮却稳得住,脸上刀疤颤了颤,抬手阻止人们说话:“都别急,再等等,验验牌子再说。”   越皇子越走,心里越虚,他都快坚持不下去了啊,怎么还没有人?   难道他想的全都错了?人不在这里?   可除了这里,真没旁的合作地方了啊……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头上落上雪花,脚深深陷进雪里,越皇子一个不小心,脚踏的地方不对,打了个趔趄。   “啊——”   “殿下小心!”   几个人同时去搀,也没有阻住越皇子的扑倒姿势,越皇子狠狠的摔了出去。   因速度太快,冲力太猛,他怀里好好收着的金镶玉牌,此刻冲出衣服,重重抛到了远处。   “牌子——我的牌子!”   越皇子眼睛立时通红,挣扎着就跑了过去。跑不快,两手着地,变成爬,也要爬过去。   那牌子是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最后底牌,断断不能失去!   夜空寂静,无星无月,好在雪地极白,牌子质量也足够好,散发着莹莹光辉。   越皇子看到了牌子,脸上泛着红光,伸手就要去拿——   牌子却被一人挑到刀尖,拿了过去。   看到牌子出现的同时,伍亮就跳出来了,这挑牌子的刀尖,自然也是他的。   此刻,越皇子趴着,伍亮站着,越皇子一身狼狈,眼睛红着,鼻尖还沾着雪,伍亮周身清爽,就算脸上有刀疤,气势也如强者,霸道犀利。   伍亮皱了眉,这就是他们要接应的,慧知的儿子?是不是有点太蠢?   越皇子却眼睛晶亮,心脏怦怦狂跳,是了,这个人一定是来接应昌皇子……不,接应他的!   越皇子也是个人物,颇有些急智,虽然狼狈,面上却也无一分尴尬之色。   他慢条斯理的,从从容容的自地上爬起来,还有心情整理了整理自己衣衫。   然后,他说话了:“你,是我的人吧。我爹留给我的。”   神态有些傲气,有些平淡,更有一种笃定自信的,主子风范。   前前后后拼拼凑凑得出全部真相的庄姝差点吐了。   这人好不要脸!   骂慧知骂昌皇子骂田氏,骂的跟什么似的,现下倒是一口一个爹,叫的干脆,冒充的敞亮,还真是有本事啊!   越皇子其实也在硬撑气势。   他心里有点虚。   昌皇子长的像田氏,不大像慧知,可他长的不像田氏,也不像慧知,他跟太康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面前这人但凡有点见识,就有可能穿帮啊!   他只希望雪大乱眼,风大迷志,这人看不清,迷迷糊糊就认了。   只在现在认了,以后就好办了。   自打自脸的事,是人都不愿意干。哪怕之后知道认错了,也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反正昌皇子也死了么,除了他,他们再找不到更合适合作的人……   伍亮其实并不关心来的是谁。   照自家将军的意思,只要有牌子,就认,不管是真是假,怀着什么心思。如果是个蠢的就更好了,方便控制。   他们只是想造反,想找个合适的合作者,形势需要一个‘慧知的儿子’,他们就借一个来用一用,并不真想捧个主子出来。   两边各怀鬼胎,这合作么,定然会愉快。   伍亮将牌子揣进怀里,咧嘴一笑,脸上刀疤更加明显。   下一刻,他单膝跪地:“小人迎驾来迟,累少主辛苦了。”   这礼行的到位,话说的也很对,可细品下来,哪哪都欠着几分意思。   不够恭敬,不够谦卑,甚至还流露着几分戏谑,几分瞧不上。   可惜越皇子被狂喜冲昏了头脑,根本没瞧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越皇子:哼唧,一个个盼着宝宝死,宝宝才不会轻易狗带!╭(╯^╰)╮   昌皇子:你还骂宝宝太随便,狗腿子,张口就叫人,你还不是一样!另卖个萌,虽然已经领了盒饭,但大家要记得宝宝哦,么么啾~~(づ ̄ 3 ̄)づ   慧知:听说,贫僧又多了个儿砸?( ̄_ ̄) 第310章 前所未有的危境   慧知这次是真的认怂了。   起初他没怕, 因为他是有用的。太子抓了他, 没当场杀掉,就是想压榨他的剩余价值,没问出点东西, 怎么会轻易让他死?最多让他痛苦一点,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罢了。   无论幼时做乞丐,还是训练做替身, 学那伤人伤己的毒蛊之术,他受过的苦太多太多,对于刑罚,他还真没什么心理阴影。   可杨暄手底这人着实有本事,只用一套针……   就逼的他崩溃,不服不行。   当一派儒雅清贵,仙风道骨的白发老头拿着银针朝他眼睛靠近时,他还给自己打气, 努力说服自己, 想着太子是诓他的,他还有用,太子不会舍得他死, 只是吓唬他。   可当银针靠到最近,他已经看不到老头微笑的脸, 视野里只剩一只大手和放大针,睫毛似乎都碰到针头时,他害怕了。   太子这是真的要杀他!   竟然这时候了还不叫停!   这一刻, 舌根发麻喉咙发痒浑身紧绷,冷汗一层层往外冒,慧知哪哪都想挣扎,却哪哪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到了那根针。   性命全然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陡然清晰,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太子,同别人不一样!   他和太子之间,从来都不是太子求着他要消息,而是他,要靠太子怜悯,才能活下来!   什么底气,什么底牌,只要不说出来,统统没用,太子本事大,有这点配合自然更好,没有,人也不强求。   拿乔没用,谈判没用,不说实话,他的下场,只有一个字,死。说了实话,太子高兴了,许抬抬手,放他一马……   “万霖!西山大营万霖万将军!”   千钧一发之际,慧知喊出了个名字,也救了自己的命。   杨暄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皱,挥挥手,让陈墨撤了针。   慧知看着那根放大的针停在面前,顿了顿,然后缓缓后退,他看到了那老头一脸惋惜的脸。   大概是没杀了他,有些可惜。   慧知抖了一下,再也不想感受那种变态刺激,眼睛斜到一边,不再看老头。   陈墨也不再关注慧知,认真收拾擦拭他那一堆宝贝。一边擦,他还一边同杨暄递了眼色,表示感谢太子方才那个下令杀人的配合,这假和尚现在已经彻底被驯服,知道什么,就会招什么,让太子不要再烦心。   杨暄轻轻点了点头,谢过陈老,就前行几步,走到了慧知面前。   “你说……万霖万将军?”   慧知不敢再隐瞒:“是,就是他!这几年我一直同他有合作,他早想反了!”   杨暄有些不想相信:“万将军家世清白,祖上从龙有功,三代皆是忠良。”   “呵,人心易变啊……太子殿下,怎么到今时今日,你竟还不能理解这四个字么?”   杨暄凉凉扫了慧知一眼。   慧知心内生惧,不敢再吊胃口,直接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万家的确家世清白,从龙有功,三代单传至此,从未有过不好风评,这万霖,起初也是个好的,清正坚毅,品性刚善,无论训人还是带兵,都是把好手。   可惜,人底子再好,心性再正,也敌不过别人精心策划,数年连缠的水磨工夫。   “有个人叫莫亭,殿下知道么?”   杨暄摇了摇头:“孤应该知道?”   慧知噎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人物,殿下不知道也正常……”   这莫亭,男生女相,明媚多姿,聪慧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冒出来的,但他似同大安有刻骨之仇。他们认识全于偶然,慧知疑心重,曾多次去欲查,都没能得到确切结果,只知他之前不是这样的人,生母死后,失踪一段时间,突然就变了。   他做了戏子。   以前只是秀雅清隽,温润纯良,突然间变的更好看,特别有魅力,身上多了种说不清的味道,他不会故意去勾引谁,可不管是谁,是男是女,和他接触一段时间后,就会对他有好感……   慧知不知道莫亭什么时候与万霖认识的,反正不知不觉间,这万霖就成了莫亭的入室之宾,对他死心踏地,愿为他付出一切。   都愿意付出一切了,造反,自然也是行的。   莫亭是个大杀器,心思机巧,手段活的不行,他不仅拢住了万霖,外面好像还有些丝丝缕缕的联系,慧知不知道具体是谁,莫亭也没告诉他,他只知道,莫亭看得上眼,专门去拢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莫亭同大安有仇,要报,只有造反,被他拢住哄住的人,自也是往这条道上走的。   “我那时还不知道万霖,最初认识的,只有莫亭一个……”   莫亭自己掌着这些路子,不愿让慧知分一杯羹,所以他们目前只是合作关系。莫亭搞事是为搞垮杨家,慧知是想让自己的儿子上位,双方并不冲突,所以这份合作,方才保持到了现在。   万霖知道大家彼此的立场,也和慧知互相帮过忙,但并未与慧知私下见过面,具体交易细则,都是慧知和莫亭谈。   “因为是合作关系,他们本身也够厉害,我便没给他们下蛊……”   听到这里,杨暄讽刺的挑了下唇,不是没有下,是下不了吧。人家提防你那么紧,你连人家面都没怎么见过,怎么下?   “我确有后续安排给我儿子,负责接应周全的,就是万霖的人。宫宴上突然出现滴血验亲,一堆人拿着证据撕田氏的脸,突然有个恰好能克制我的年轻人出现,我就知道不对,立刻发了信号,开启应急计划……”   慧知将后续安排,金镶玉牌子什么的,全说了一遍。   说完,陷入长长沉默。   他做了这么多,一条条安排的这么好,谁知他儿子竟是没福的,这当口被弄死了!   杨暄手指重重敲了敲桌面。   慧知意识立刻清醒,接着往下说。   “之前我同莫亭商量过动手时间,准备明年,但现在动也没什么阻碍,我这突发意外,他那边肯定立刻会动。想那万霖现在,必已开始点兵。”   杨暄眯眼:“西山大营人数虽不少,但皇城有禁卫军,他们想造反成功,绝非易事。”   就算那个什么莫亭搭上了外地编军,这一时半会儿的,紧急调动也是问题,当他们是瞎子么,看不到么!   想到这里,杨暄瞳孔陡然一凛:“所以你的存在,是给他们找帮手。”   突厥!   慧知顶着阿史那呼云的身份,用着阿史那呼云的特权,突厥那边,自是有渠道!   慧知见杨暄想到了,眼梢眯起来,笑的放肆:“既然合作,大家就都得有底牌,他们要反,我要做的,自然是请突厥搭把手。”   内忧加上外患,大安处处得乱,他们不就正好能趁机成功了?   “这也是我慧知,送给你们大安的大礼。”   杨暄一下子拎住慧知领口:“你的信号什么时候发出去的!”   “我逃出宫宴当时……咳咳,就发出去了!”   慧知艰难抬头,看着杨暄:“我的紧急密令一旦发出,不得延迟,不得修改,不考虑任何天气或人为原因,送去突厥的信,当即就会发出!”   因为他把控着这条重要外援通道,所以什么时候造反,什么时候是大时机,得由他定。   也所以,莫亭才会乖乖配合,不敢有违。   他慧知,才是这一切境况的真正把控者!   “我这个传信很重要,用的是军中飞鹰,过去这么久……殿下怕是想截,也截不住了。”   也就是说,几日内,突厥必动兵!   慧知笑着,露出沾满血的牙:“阿兄那呼云是西突人,这些年我又在东突有些经营收获,遂——”   他们早有勾结,别的或许谈不拢,但这条共同利益线,一定没问题,东西突会一起行动!   若只有一边派兵战斗,哪怕是突袭,大安还能扛得住,边关这么多场仗,不是白打的。   可两边一起……国土面积是大安的两倍,士兵数量自也不会少,又是蓄谋已久,听到号令立刻开始行动……   必然来势汹汹,难以抵挡!   杨暄听完,直接踹翻了桌子,像头暴怒的狼。   这群逆贼!   竟敢如此!   愤怒情绪来的非常快,杨暄竭力控制自己,告诉自己要冷静。   他握紧双拳,努力阖上眼睛,深呼吸,提醒自己镇定,好好想一想,认真的想一想……   陈墨用针出神入化,时间虽不长,但慧知明显已被驯服,不管表情语气多夸张,这件事,肯定是真的。   东西突厥联合犯边,再加上西山大营万霖造反,嗯,许还有别的,被莫亭控制住的谁辅助这场内乱……眼下的大安,看似平静,实则蕴着谁都想象不到的强烈风暴,势头一起,便会山河变色,血染帝都。   他很幸运。因为提前找到了慧知这条线,在这关键时候,知道了这件事,而非大势已起,无力回天之时。   他也很不幸,知道的有点晚,拦截不及,只能应对。而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近些年,张掖和鄯善同东西突厥交战不少,每年都有不少仗打,但规模都不算特别大,对方打的是‘捞一票就跑’的主意,没想着要倾举国之力,灭了大安。遂这边关守卫兵力,跟着形势,有所调整。应对一般的仗,肯定没问题,但东西突联合大举进犯,就不行了。   将士再厉害,也挡不住人数的绝对压制。   所以,得增兵。还得悄悄的,不让对方,不让内乱这群人知道,方才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悄悄调兵’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非常难。   杨暄觉得,这一次,他不亲自出手,怕是不行。   可他去往边关,这里怎么办?   这洛阳城,是大安帝都,有他最重要的人……   崔俣……怎么办?   ……   杨暄牙齿磨的咯咯响,拳头狠狠往墙上一砸,眸底有无边血戾迸出:“给孤好好招待这假和尚!”   下完令,转身就出了监牢。   情况紧急,他有很多事要处理,没工夫在这里耗!   结果一出门,就撞上了一双眼睛。   “卿……卿?”   崔俣披着银狐皮大氅,抱着手炉,站在监牢外不远。昏暗烛光把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睫毛在眼下映出浅浅暗影,他静静看着杨暄,笑的温暖灿烂。   可看细了,就会发现,这灿烂笑容底下,藏着的情绪很丰富。   有讶然,有意外,有理解,有支持,有心疼……最后,归于平静,带着淡淡的鼓励。   “杨暄。”   他叫了杨暄名字,声音低柔,清冽如泉。   杨暄走到面前:“你都听到了?”   崔俣颌首:“嗯。”   “所以也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是。”   崔俣微微仰着脸,看着逆光走来的杨暄,轻轻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脸:“本来是想找你吃宵夜的,但现在看,怕是不能了。”   杨暄一把把他抱住。   紧紧的。   像要楔到自己身体里那么紧。   他很喜欢这个惊喜,也想和崔俣吃宵夜,他想做的事,更多更多,哪一件,都让他向往,只要想想,就不由心跳加速。   可是暂时……不行了。   崔俣将手炉挪了个位置,免的硌着自己,也硌着杨暄。   他拍了拍杨暄的背:“你别担心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做好你的太子,护好你的子民,捍卫住你的国土,我会一直看着你……一直一直,一辈子。”   杨暄大手按在崔俣后脑,声音低沉暗哑的不像话:“你要好好的……”   崔俣就笑了:“嗯,你没事,我就不会有事。”   这话话音很轻,好似随意一说,没有任何承诺发誓的意思,但杨暄知道这里面的意思,抱着崔俣的手更紧了。   崔俣叹了口气。   小狼狗长大了,撒娇粘人性子一点没少,还多了。   眼下哪有那么多时间伤感?再舍不得,总也要办事,早点准备,早点离开,就能早点回来……   遂他轻轻掐了把杨暄后颈:“有人犯我大安,太子殿下责无旁贷,咱们的领土,一分都不能让!”   杨暄重重呼了口气:“是!”   “所以,是不是赶快召集大家来开个会?”   杨暄心里什么都明白,放任自己又粘了一会儿,方才放开崔俣,搓了把脸,命令暗卫甲寅:“立刻召集能召集到的人过来,共商大计!”   ……   散在各处的暗卫组听到紧急信号,不管在干什么,立刻整肃衣衫,奔向城中太子私宅。   龙卫们,但凡距离不太远,听到专属最高级别召集信号的,也都一脸凝肃,纷纷安排好周遭情况,第一时间往太子私宅里飞。   包括刚刚和崔俣解散队伍,结伴离开玩耍的崔枢和项令。   英亲王老爷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这信号并不针对他,但他能认得出!细细给王妩盖上被子,温声叮嘱几句,他也冲着城内私宅的方向快速行来。   各东宫属官,杨暄发展的自己势力,级别比较高,有权限得到信号的,也没敢耽误,纷纷起床,做好一切准备,保证不惊动他人,悄悄的行来……   一时间,洛阳城半空中人来人往,时有暗影飞过,暗街小道,常有人影快步行过,但大家皆未出声,也未有打招呼,静默的赶往同一方向。   大雪纷扬而下,很快掩住了各种痕迹……   私宅深处,正厅灯火通明,墙上挂出大幅大安舆图,茶水在侧冒着热气,杨暄和崔俣站在图前,小声讨论。   “距离有些远,天气状况也不好,但急行军的话……十日可至。”   “如此……或可正好能赶上时机,若有绝佳战策相辅,许还能打突厥一个措手不及……”   “不错……此一次,咱们可以打个时间差,快去快回……”   “……若一切顺利,好像正好能两边都顾上?”   ……   “可是这里……”   “这里有我。”   崔俣抬头看着杨暄,笑容自信又耀眼:“怎么,太子殿下可是信不过我?”   “怎会?”思考商量过后,心中渐渐有底,知道眼下情势虽紧,却并非死局,杨暄也有心思开玩笑了,“我的卿卿,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宝贝,半仙呢……”   崔俣红了脸。   上一回杨暄这么叫他,是在……床上,让他给他算算,什么时候会射。   “卿卿……”   杨暄又离近了些,声音压着舌尖,眼梢微微翘着,眸底是直白火热的欲望。   崔俣推开他:“咳,有人来了。”   ……   三刻钟,能被召集的人全部到了。   杨暄也不耽误时间,将慧知招出的事叙述了一遍。   英亲王老爷子最先受不了暴怒:“混蛋王八蛋!竟敢谋我大安!”   其他人也纷纷表达自己情势,慧知这样的人,必须立刻凌迟!太坏了!   杨暄给了几息时间让大家宣泄情绪,毕竟这事的确过于重大,不管是谁听到,肯定都要惊一惊。时间一过,他立刻敲了敲桌子,道:“眼下情势紧急,没时间给大家骂人。”   所有人立刻安静。   都是聪明人,自是知道什么最重要,什么可以等一等。   “不瞒各位,大家来前,太子殿下同我讨论商量,有了个不大完整的计划,”崔俣微笑着,“现下我细细讲来,大家可畅所欲言,查漏补缺,让计划更完美,或找到一个更完美的新计划……”   崔俣把方才同杨暄商量出的事说了一遍。   英亲王老爷子眯着眼,一寸寸仔细看着舆图分析后,微微颌首:“老夫认为,快打快援计划可行。慧知的信虽已飞往突厥,我等拦不住,但信飞过去也要时间,纵使之前突厥已有所准备,集合备兵也要时间。”   这里,有个时间差。   在边关大战消息传来之前,自己这边率先联络增兵,就算赶去略晚一步,突厥已叩关,也不怕,自家边关队伍还是能顶一阵子的,只要不出意外,到的不太晚,就不会有太大损失。   至于内乱,可以想办法操作拖延……若能等到边关已定,自己人能回援,就更好了。   两个战场经验丰富的人想到了一起,杨暄立刻回应了英亲王:“我的想法是,准备好一切,悄悄出行……增援边关战术,以打巧打活为主,力求最短时间打服压服,崩其军,溃其士气,稳定情势,再施以迷计,返身回援。”   老爷子眨眨眼,目光晶亮,一拍桌子:“老子也去!你往张掖,我往鄯善!省得你来来回回的跑!”   桌边坐人有些犹豫:“您这身体……”   老爷子英勇,无人怀疑,但此次情势着实危险,鄯善已有其世孙杨煦,实在不放心,让杨昭跑一趟就是,何必要自己冒险?   英亲王也敞亮,摆了摆手,当即解释:“我的身体我知道,没事,你们都别瞎操心。我那俩孙子,平日就算了,打起来仗绝对不会缺心眼,配合起来也算默契,但此次局势危险,需得行以巧招,对各种形势非常熟悉才好。他俩虽然还行,但犄角旮旯的地方,还是我熟,越犄角旮旯,越好行计么,所以这一次,还是老头子我占优势……”   他一边说,一边朝舆图的方向走,见还有人想说话,立刻瞪了眼睛:“为了最大效率赢得胜利,这是必要的!别都吵了!”   老爷子站在舆图前,眯眼看了一会儿,摸着下巴:“……这里……这里……应该可行……”   他看了眼厅中众人,知道能在这个时间点来的肯定都是太子心腹,信得过的人,也没忌讳:“我可以一直往西,溜着边走,寻到这两处——”他指了指舆图,“这两处兵力,没有皇上旨意,我也可以借来一用!” 第311章 内讧   堂而皇之在众人面前说能借到兵, 还当着一国太子, 说的这么大声,理直气壮,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兵力关乎国本, 理应牢牢握在当权者手中, 让谁掌兵,就予虎符, 不让谁掌兵,就收虎符,派兵遣将全靠它,局势紧张时,连圣旨都不敢随便认,谁知道会不会造假?断断没有凭交情就借兵的道理。   英亲王是勇武能干,全国各地崇拜他的人一堆,是所有将士心中偶像, 却也不能因此, 就管得了别处的兵。   但老爷子没一点心虚,直接就喊了出来。   太子……太子表情也没有半点变化。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   “老夫有先帝亲赐紫金鞭!赐下当时,有另两位年轻将军在场, 先帝留有明言,万一事出紧急, 老夫可以紫金鞭为凭,调动二人手下兵力!”   如今,当时的年轻将军已是壮年, 几番调派,正好靠着西南,跟鄯善在一条线上,过去调来帮忙,一点也不难。   还能低调行事,不引来任何人注意,事发出来,也能第一时间补来太康帝调令,简直完美!   众人沉默片刻,颇觉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爷子威武啊!   此计的确可行,而且调兵之事,只有英亲王可以,杨昭再是孙子,没有先帝托付,别人也是不认的。   待大家想好了,想要狠狠夸一下英亲王时,又迎来另一个惊喜。   太子说话了。   “孤可以拿到虎符。”   这个时候表这个态,很明显,不是能说服太康帝给他虎符的意思,而是能瞒天过海,悄悄的,偷偷的,拿走虎符办事,却不让太康帝知道,保证不出问题。   崔俣就笑了:“既然能拿,千万别拿老王爷需要的。”   意思是,另拿一个。   杨暄颌首:“自然。”   找兵力增援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接下来,继续说大方向战计。   杨暄:“孤同老王爷调兵支援边关之时,万霖会带着慧知力量造反。”   英亲王点头:“看这架式,是冲着帝都来的,他们会直接兵临城下,攻打洛阳。”   所以这里,需要人守。   崔俣捧茶微笑:“我会在这里。”   以崔枢为首的龙卫们也表示:“我在这里守!”   张松赵季带着一票文官:“我们也在这里!”   不要小看了小文官了力量,论嘴皮子,没人比他们溜,笔伐诛心,骂人抬人,乱人心搅局势,就属他们能干,这次卯足了劲,定能让形势朝自己这边倒!   再者说,做官到这个程度的,谁没养点看家护院?全部集结起来,也是一股力量!   “禁卫军,五城兵马,都会守城,洛阳附近各州府厢军也会接受调遣!就算西山大营军士勇猛,有其它助力,咱们未必也不能赢,只要扛住第一波,后面就有的打了!”   崔枢赶紧举手:“我可刺探消息!两军对战,战机得握者胜,而战机,全在准备消息里!”   大家积极踊跃发言,英亲王不甘落后,猛的一拍桌子:“老夫立刻下急令,把杨昭那孙子叫回来!他是武将,从小在战场上长大,眼下守城,最适合效力!”   杨昭之前接了个任务,带使团和靺鞨王子公主四下游玩,好在离的并不远,飞鸽传书去召,三日内可还。   崔俣点了点头,造反也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么:“对方既然同突厥合作叩边,这造反时间,定是边关败绩传来,人心惶惶之际,老爷子不必担心,杨昭慢一点,也是赶的及的。”   一时间,大家声音不断,有提出不足的,有跟着补充的,很快,商量下了部分细节……   龙卫里,项令为睚眦,最强战部成员,且军队里,也有不少龙卫睚眦成员,责任在身,他需得同杨暄一起赶往边关战斗。至于崔枢及剩下的龙卫,则按需要分工,一部分留下,一部分一同前往边关。   “若慧知所言不错,这个叫莫亭的男人,心窍颇多,面媚嘴巧,会蛊惑人,该是造反队伍里隐形军师,有他在,对形势极为不利……”   “能解决就最好了。可以他地位,必然躲在后方最安全之处……”   崔枢再一次站出来:“我来打探消息!”   “照眼下计划,英亲王可先走,太子殿下需要停一停……”   “皇上那边,得找个完美能骗得过的理由才好。”   项令微笑,眸底瑰色闪耀:“不久前刚刚接到消息,越皇子很是有才,布置了一个被掳现场,失踪了。窃以为,这一点,可以稍加利用。”   虽然现在并未确定越皇子踪迹,但他既然敢走,就不用再回来了……   皇子被绑架,多么打脸,太康帝必然震怒,说个哪哪有山匪,主动请缨,足以让太康帝正大光明的把太子派出去。   ……   太子那边集众人之言,总结思路,计划越来越细,越来越完备,越皇子这里,却出现了问题。   慧知得用手下大多在暗处,战队有,死士也不少,但没能融入军中,往日有这方面需要,他不是借盟友之力,就是让田氏以特权帮忙,特别紧急时,拼着死人也要往宫里扎的动作,也不是没有。   此次宫宴,慧知不知道杨暄要放大招,自没做过多准备,紧急暗令发出,应急变化启动,他的人都在外边,立刻响应很有难度,军中之人就方便多了。   遂在山边接应越皇子的伍亮一行,是万霖的人。   顺利接到‘慧知的儿子’,下一步,就该转手了。   伍亮‘认少主’认的干脆,他虽暂借给慧知用,但本质上是万霖的人,遇事自然最先替自己这边打算,慧知的人认少主,却没那么容易。   “你说他是我们少主?”   一个蓄了山羊须的瘦子中年男人走过来,围着越皇子走了几圈,上上下下审视了几遍,眸底满是怀疑:“长的跟东翁一点也不像。”   “齐师说的没错,长相差这么多……不会是假的吧!”   “差的是有点多……”   “差的多怎么了?没准是随了娘呢!”   “那当娘的要长成这五大三粗方脸厚唇大下巴的样子……东翁能下得去嘴?”   “就是!”   “也没准,没准东翁口味就偏异常呢!”   ……   一群人没一个上来拜见越皇子的,你说一句我杠一句,竟然吵起来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越皇子懵在原地,是真没想到,还能遇到这种意外。   也不怪他没想到。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慧知的确厉害,以惊人手段收拢了一大堆人才,威慑压迫,无人敢反抗。但压抑的越狠,反弹的越吓人,非以能力性格折服他人跟随,用旁门左道控制的,终会有这一天。   下面人要反。   明着不敢,暗里准备。   这人群里的齐师,是慧知手下最得用,最顺手,最听话,也足够聪明有心机有手腕的人。他确也被蛊虫控制了,但他会表现,往日里对慧知吹捧奉承,出谋划策,各种出力,哪怕拼出一条命去也所不惜,把慧知都当爹伺候了,如何不被重用?   他一步步接近慧知的核心领地,到最后,慧知的身边事,都是他在管。各种毒蛊,解药,他也摸的透透。若说慧知死了,谁能力挽狂澜架住形势,除了他,再没别人。   当然,架住多久就难说了,他知道毒蛊解药在哪里,可他本身不会,一旦用完或者使用不当遭到反噬……呵呵。   齐师暗地里早已准备,慧知的身边事,为人性格,也最熟悉不过。   慧知一个极为自负,又阴狠多疑,永远不会对别人交付所有信任,任何一点东西,都要牢牢把控在手心的人。眼下境况,若慧知安好,怎会让别人送儿子过来?所以……慧知肯定出事了。   大事。危乎性命,回不来的那种。   既然上天都帮他,他为何不拼一把?   齐师做为慧知正经心腹,当然知道慧知上的是哪个女人,儿子是哪个,也见过越皇子,知道这人出现在这里,肯定有什么想法。但他可以装做不知道,不承认越皇子的皇子身份,折身下跪,更不会承认越皇子的慧知儿子身份,随便认主!   慧知不大,下面人大多看齐师眼色行事的,而且大部分人没见过越皇子,就算有见过的……往日越皇子一身皇子龙服,威仪赫赫,气势无两,现在么,冒雪走过长长山路,衣服又脏又皱,头发乱了,脸也冻青了,身体因为寒冷有些瑟缩,狼狈的不行,哪里像皇子了?   众人对皇家有敬畏之心,对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可能要冒充他们少主的人,可没什么好态度。   越皇子很尴尬,伍亮却站了出来,呲了呲牙,脸上刀疤抖了抖,恶声恶气:“东翁有言在先,认牌不认人,这话,你们也知道。”   立刻就有人问:“他身上有牌子?”   伍亮淡淡扫了越皇子一眼。   不用他示意,越皇子也明白,当下把牌子掏出来:“这是慧……我爹给我的,说是……说有家人,在等我。”   他也会演,把牌子拿出来时眼圈都有点红:“父亲性子虽有些严厉,但手下活人无数,为了大家过好日子,一直很拼命,他的遗命,我断断不敢遵……”   他在提醒这群人,慧知可能对他们‘过于严厉’,引起他们不满,但他们也要记得,是吃着谁的饭,平安享受到现在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是畜生干的!   至于遗命……   至今没半点消息,慧知肯定被太子抓住了,以太子性格能力,一旦抓住,就不可能放人,慧知有什么话,都已经是遗言了。既是遗言,有没有说过,怎么说的,自然由他编。   万一的万一,他看错了太子,太子丢人现眼,没制住慧知……也没关系,他不是布置了个‘被掳现场’?只要随机应变,保住小命,回宫继续去做越皇子不就行了?   遂形势虽然有点不利,越皇子还是稳的住的,并没有特别害怕。   齐师捋了捋山羊胡,三角眼犀利的往越皇子身上一瞟:“虽说是以牌子认人,但牌子是死物,最容易发生意外……”   这话立刻有人响应。,   “就是!今天事那么多,咱们都听说了,谁知道是不是有朝廷探狗,见缝插针偷了东西,过来收集情报了?”   “不谨慎不行!”   “不然这位——甭管是谁吧,同咱们说说,这牌子是怎么到你手里的?经手的是谁,姓甚名谁,有什么安排?”   “还有还有,东翁什么时候同你相认的,都说了什么?”   “至少咱们这一群里,东翁会提起几个人,你说几个名字出来听听!”   越皇子脑门就见了汗。   这群人还真是难缠!   牌子是他从昌皇子手里抢的,昌皇子曾自言自语,他听明白了,确是有人帮忙安排,可安排的那个人他没见过,不知道姓谁名谁!   慧知同昌皇子相认时他又没在场,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面前这堆人,一个两个他都不认识,名字?势力?慧知的交待?他一点都不知道!   越皇子突然有些怀疑,冒险的这一步,是不是错了?   “呵,”伍亮冷笑出声,“东翁的话不认,留下的牌子不认……你们,想造反么?”   齐师窒了一窒,方才三角眼一撇,阴气森森道:“东翁的东西,我们自然认,我们也盼着有位少主,但事情总得捋明白了,对所有人都好。”   见伍亮眉尾挑高,似是不高兴,他又添了句:“这以后,还是要好好合作的,伍大人可莫让咱们难做。”   真正造反大事要合作的,是万霖,和慧知——眼下慧和不在,对一切最熟悉,掌控着一切的,是他,齐师!   伍亮嗤笑出声。   没错,真正造反的是他家将军和慧知和尚,可慧知的用途,全在突厥外援,眼下信息已经发出去了,等着就是,下面这群人……不是他说,他家将军还真用不上。   “齐师这话——”   “齐师这话不错,但眼前这位公子,还真不能如此怠慢!”   伍亮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有一道声音从后方插入,一行人,也缓缓跟着出现。   为首两人,一人而立之年,眉目凛冽,腰背笔直,气势含威,周身环绕着一股肃杀之气,不消多看,就能知道,这一位,定是军中之人,职位还不会低。   另一人行在他身侧,削肩长腿,腰肢纤细,气质柔软,肤白似雪,唇红如樱,眼梢微微上翘,眉目流转间,全是说不出的风情。   可他一样肩背挺直,不管走路姿势还是脸上表情,都特别正派,看起来有一种明月清风的疏朗,并不会让人看错他的性别,也不会让人心生反感,反而觉得他清俊无匹,很是帅气。   这二人,便是万霖和莫亭,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万霖心腹亲兵。   前面这句话,就是莫亭说的。   莫亭说着话,脚下也没停,直直走了过来:“齐师可知这一位——”他指了指越皇子,眉目流转,暗意多多,“是何身份?”   他这话音太长,语气太意味深长,众人反应不过来,齐齐一怔。   房间顿时沉默下来。   莫亭看向万霖,笑意深长。   不管这群人是真的还是装的不认识越皇子,他们却是认得的。   同伍亮想的一样,他们才不在乎谁是慧和的儿子,慧知的势力该谁接手,会不会有内讧,只要边关突厥大军能至,慧知的使命便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他们自己的事。   可如今,越皇子竟然要做慧的儿子……   不用说,肯定是主意已定,想要造反。   不管越皇子手里牌子打哪来,是慧知的真儿子还是假儿子,他当了二十多年皇子这件事,是真的,长的也足够像太康帝。   把一个真皇子拉到造反队伍里,带来的收获可是多的多……   比如造反理由更好找,更容易正大光明,忽悠无敌愚民百姓更轻松……越皇子本身又有一定的号召力,用好了,都是助力!   电光火石间,莫亭就想到了诸多好处,同万霖打了个暗里眼色。   既然这位皇子也想反,不如就合作一把!   至于以后……无非是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端看谁本事更高一筹!   齐师三角眼一眯,感觉有点糟。   果然,这位又发话了!   “这一位——”莫亭拉长了声音,“可是咱们皇上的大儿子,越皇子殿下!”   莫亭一边说,一边半弯了身子,行了个礼。   万霖也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拱手行了个礼。   礼行的不深,因为越皇子一踏入这里,等于是放弃了皇子身份,而且他们都是要造反的人,皇上都不认了,如何会认个皇子?   越皇子没有挑理,也没法挑理,这一步走都走了,多想无用。   “真是没想到,慧知大师有这等本事,在太康帝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生下了个‘皇子’呢!”   莫亭眸底诡光闪耀,直直看着越皇子,笑意越来越大,到最后,竟有几分诡异吓人。   “越皇子殿下愿意抛却身份,回归你我之间,进行未竟大事,这是尔等的福气,也是我同万将军的福气!”   “我们要心怀感恩之心,热烈迎接他回来,怎能怠慢!”   莫亭这几话,意思很明显,他认下越皇子‘慧知儿子’的身份了。   他认下了,一向同他脚步一致万霖,自也是认下了。   齐师不想认越皇子,他想自己当头,带着慧知的队伍干,但眼下什么形势……他最明白,还要靠着万霖,莫亭的意思,他不敢不从,捏着鼻子也得认。   三角眼一转,齐师心思回的比谁都快,当下就单膝跪地:“小人参见少主!”   不过多个傀儡而已,以他的心计手腕,掌握在手心里的东西,还能斗不过一个年轻人?既然这位于形势有用,就先留着,过了这段再说!将来鹿死谁手么……呵呵。   他这表态,后面人自然跟着表态,先是稀稀拉拉,很快变成热热闹闹,跪了一地:“小人参见少主!”   这大起大落,转折来的太突然,越皇子差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初心是什么,他记的牢牢。   眼下形势有些怪异,需要他接下来好生摸清把握,但有一点最明显——他对这支造反队伍很重要!   只要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的,身边还没有杀机,保证生存环境良好,他就有自信接下来慢慢融入,彻底掌局!那么多年的帝王心术,可不是白学的!   越皇子收好牌子,和颜悦色:“都起来吧。”   ……   中间有些小波折,但总的说来,事情比较顺利,达到了预期目标,越皇子很高兴。   一高兴,他就全心全意留在了目前队伍里,运用各种手段方法了解队伍,和手下亲近,回皇庄一事,自然没没再想了。   他没回皇庄,布置的被掳现场却还在,可想而知,太康帝听到宫人汇报时有多生气。   太康帝不知道越皇子打算,以为儿子真被别人掳走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太康帝一脚把桌子踹斜,气的脸红脖子粗,浑身都颤抖了!   今年犯太岁还是怎的,他这个皇上一点脸面都没有了,一回回被打脸啊这是!   什么大案刺杀魇胜,一回接一回的闹,田氏那般妥帖乖顺的竟是条美女蛇,不贞婊子,养了近二十年的小儿子是别人的种……这些都不提,如今连自己的种,大儿子都没了!   在这皇庄之中,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绑走了!   他要不彻底深查一番,把这背后之人找出来,脸往哪放!   他瞪着眼红着脸,胸膛起伏,声音都喊破了:“传太子,给朕把太子叫来!” 第312章 离别   太康帝旨意到时, 太子杨暄已经准备好了。   这段时间不短, 也不算长,却已足够他联合众人想到最佳应对方案,制订各种细节。   在项令接到龙卫秘密传信, 知道越皇子离开皇庄后, 大家就一致认为,太康帝得知这事后, 必会传召太子。   毕竟除了太子,他已经没有人可以用,没有人可以信任。   他们的计划,正好缺一个由头,刚刚好能接上……   此时夜色还沉,天尚未明。   杨暄穿着太子常服,从容走到太康帝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   太康帝坐在龙椅之上,神情有些萎靡, 脊背也没那么挺直, 有些佝偻,散发着很多老人都有沉郁之气。   “越皇子的事,你知道了吧。”   杨暄垂下头:“方才听传话宫人说了, 越皇子被掳。”   “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康帝猛的一拍龙案,怒不可遏, “太平盛世,海晏河清,竟有人胆敢挑战皇权, 屡次行刺不说,此次还直接掳人了!”   “此贼胆断不能容,朕也容不下,太子,朕将此事交给你,你可尽力去查,便宜行事,必须让歹人给朕一个交待!”   “父皇息怒。”杨暄开口说话,十分冷静,“父皇将此事交于儿臣,儿臣定会尽力,只是父皇也清楚,慧知已伏诛,其下力量分崩离析,逃命不及,此次掳越皇子的人,十有九成不是他们……”   太康帝自然也想到了,可不把这些事放一块,怎么显的事大,怎么显的他委屈!   被这么反驳,他有些不高兴了。   杨暄却很知道怎么顺毛捋,给太康帝台阶下,不等太康帝发怒,接着道:“却有同人联合作案的可能。儿臣接到旨意后,仔细询问了细节,发现对方手段很粗糙,不像受过训练之人所为,很像……山匪。”   “山匪?”   “是。”   太康帝眼睛眯起:“你起来说。”   “是。”   杨暄站直来,指了指窗外北边的方向:“过了这芒山,一路向北,安定平凉两郡交界之处,更有群山环绕,山势险峭,外人难至,历来为山匪蜗居之地,屡除不去,父皇当知晓。”   这个太康帝还真知道,这里的山匪早年闯出大名声。   可近些年,年头好了,他治理天下治理的不错,百姓们能吃饱穿暖了,愿意做山匪的就少了,这山还是那么深,仍然有山匪蜗居,但规模已经很小,也基本不敢露头往外跑,不足为惧。   如今太子故意说出来,难道是——   杨暄看着太康帝的表情,颌首:“父皇英明神武,所料一点都没错。这山匪,起初还没真没什么事,折腾不出水花,可今年昌皇子囤粮,为了赚钱,故意放出消息,说明年年头不好,有大旱加大灾,万里荒芜,颗粒无收,有那心思浅的,就被吓住了,上山做了匪……”   他一边说,一边想着当时商量这借口的情形。   崔俣说可以利用,有人支持,有人反对,说是太浅,太刻意了,可信度低了点,太康帝会不会不信?   眼下看着太康帝的表情,杨暄就知道,还是崔俣猜对了,太康帝这是信的很,非常信啊!   昌皇子身世就是个巨坑,太康帝一想起来就会头顶泛绿不舒服,偏生人还死了,想亲手砍一砍去去恶气都做不到,一听到名字,可不就得炸?   所以山匪多了,是因昌皇子所累,很合理。   山匪一多,就会生事,就会想干票大的立威,会和人合作,悄悄掳走越皇子,更是合理了……   杨暄分析着太康帝神色,立刻单膝下跪,主动请缨:“儿臣请诛杀山匪!请父皇给儿臣七日时间,大年夜之前,儿臣带人杀上山匪老巢,必将其彻底剿灭,救越皇子回来,同父皇好生团圆,过一个好年!”   他这气势一起,激的太康帝也很激动,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好!不愧是朕的太子!此事便交由你办,务必变的漂亮!”   “是!”   父子二人针对此事商议了两句,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突然间,杨暄停了下来。   太康帝察觉到,便问:“怎么了?”   杨暄眉梢皱起,似十分苦恼:“儿臣有信心办好此事,只是越皇子在对方手里,为免打草惊蛇,还是悄悄行事的好。可儿臣偏想不到办法,怎么隐藏自己形迹,让别人探不到。”   “这有什么难的,有朕在呢!”太康帝立刻大包大揽,“你且调些兵,放心自去,朕为你打援,看谁敢窥伺太子踪迹!”   就算真有人问,他是皇上,他发了话,谁还敢追问不成?   太子非常感动:“儿臣此去数日,天寒萧瑟,父皇好好保重身体。父皇放心,除夕夜前,儿臣必胜利归来!”   “好!朕的好儿子!朕等着你回来一起过年!”   太康帝也很感动,情绪一上来,就叫了酒,拉着太子喝了几杯。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气氛过于美好,不过饮了五盅,太康帝就有了醉意。   杨暄主动扶太康帝回寝殿,还亲自为太康帝脱靴。   做为一国帝王,各样顶级权力的掌控者,最重要的东西,基本都在身边。   比如玉玺,比如虎符。   在皇宫时,这两样东西有固定安放场所,到了皇庄,虽说不远吧,也不太近,下个旨发个令什么的,可能用得着,所以这些东西都跟着一起过来了。   皇庄不比皇宫,各功能具象化,因来的少,放东西什么的,规矩没那么多,比较随意。   杨暄都不需要过多观察打探,就知道想拿的虎符在哪里。   太康帝喝醉了,沾床就睡,睡的特别沉,因之前挥退了众人,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杨暄要调换虎符,真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一身绝世好功夫都没有用武之地!   杨暄叹了声‘高手的人生就是寂寞’,大摇大摆走到柜子前,快速的从里面翻出小盒子,将虎符取出,又从怀里拿出仿制的,放了回去……   刚做好一切,高公公就进来奉茶了。   杨暄笑着打趣:“公公这茶可是晚了,父皇都睡着了。”   高公公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到底老了,手脚不中用,这眼神也不大好使……不过太子放心,老奴这忠心,可是红红亮亮的,必会精心伺候好皇上,让咱们大安国运绵延,福祉永昌!”   杨暄眼神幽深:“有公公这话,孤就放心了。”   ……   事情安排好,细节也完善了,太康帝还愿意帮忙兜底,隐瞒太子行迹,这边,就没什么特别需要记挂的了,可以随时出发。   天亮之后,杨暄在朝堂,在洛阳好好晃了一圈,刷足存在感,到得夜间,才避着人们视线,准备出行。   崔俣来送行。   离别总是伤感,很多人不大喜欢这种境况,崔俣却很看的开。   之前,他心中没有惦念记挂的人,什么样的境况,都唤不起他半点情绪,离情是什么?他不知道。后来,有了生存目标,想要帮助杨暄,又慢慢察觉自己喜欢上了杨暄……   还未适应,离别就是常态。   前路很长,杨暄需要做的事很多,不管是打河帮营势力,还是每年最少一次的张掖抗敌往返,他们不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多。也就是这一两年,都在洛阳折腾,才时常在一处。   崔俣看着轻装上阵,威仪凛凛,气势越发沉稳,越来越有帝王之风的杨暄,笑了。   他亲手抖开披风,给杨暄披上。   “时间是有点紧,但磨刀不误砍柴工,你的身体最重要,没有健康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路上记得保重自己,知道么?”   杨暄静静看着崔俣眼底,自己的倒影,眸色渐渐幽深:“知道。”   “干粮带久了有些硬,冬日天寒,肠胃若遭了罪,日后很难养回来,有条件就煮一锅热汤。”   “嗯。”   “咱们计划周详,若无意外,定能大胜。你能力卓越,我也不差,所以这意外,肯定不会有,你只管放开手做事,不要担心后方。”   “好。”   ……   崔俣将能想起来的细节同杨暄叮嘱一遍,一边说,一边亲手给他系披风颈前系带。   杨暄一句句听着,一句句应着,直到系带系好,崔俣抽手离开时,他没忍住,握住了崔俣的手。   大风陡起,卷起了雪花纷扬,吹的人们不得不眯眼偏头躲避……也卷起了杨暄的披风。   猩红披风高高掀起,宽大披风将杨暄和崔俣的上半身遮的严严实实。   杨暄攥着崔俣的手,将他拥到怀里,覆上了他的唇。   重重的,急急的,狠狠的。   火热唇舌驱散了冬日寒冷,呼吸间全是对方气息,崔俣躲不过,也不想躲。   这熊太子……越来越会撒娇,越来越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了。   好吧,其实他也想要。   总是骗不了自己的内心啊……   太子出行,肯定不是一个人,计划里带着的人都得跟着,这送别的人么,自然也不只崔俣一个。   远处崔枢看到披风高高扬起,熊太子和漂亮侄儿脚挨的那么近,不用多猜,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   “啧啧,年轻人呐……”   他边笑着调侃,边移开视线转过头,正好撞上项令的眼睛。   项令静静看着他,神情一如既往,冷淡又自持,可那眸底,那一抹深到浓烈的瑰色,说明主人现在并非心如止水。   崔枢歪着头:“莫非……你也想那样?”   他又看了杨暄与崔俣一眼,打了个寒颤,十分嫌弃的看项令:“他们还小,你也小么?”   他才不要那样,好丢人!   还不如真真浪一把呢!   项令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崔枢瞪了他一眼,傲娇的用鼻子哼了一声:“要什么要,反正你又死不了!”   瞧着项令表情不变,但眸底瑰色褪去,越来越委屈……崔枢摸了摸鼻子,看别处:“一把年纪的人了,矫情个什么劲,得,等你回来,我都听你的,你之前说的那种……我也应了,行了吧!”   项令眼睛立刻就亮了,情不自禁去拉他的手:“这可是你说的。”   “拉拉扯扯像什么话!”崔枢大力拍掉他的手,翻着白眼瞪他,“老子顶天立地,一口唾沫一个钉,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这一巴掌力气大的,简直是铁手,能拍的人皮都肿起来。   项令却丝毫不嫌弃,手灵活一弯,放到崔枢头上,用力揉了揉,眉眼里满是温柔。   虽然没真亲上,个中气氛比亲上也差不了多少。   崔枢再次嫌弃拍他的手,哇哇直叫:“起开!把我头发都弄乱了!”   这风这么大,吹散了好玩么?回头梳都梳不开!   无论有没有认主,龙卫们都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任务总是有,聚散离合无数,便是傅容森尹子墨那样的金牌搭档,也不是每回都能一起行动的,离别,他们早已习惯。   甚至连生死,都已看淡。   能尽全力为任务,前面能有个好奖励做盼头,已然足够。   情势紧急,没太多时间给他们诉离情,杨暄也只是狠狠亲了崔俣片刻,就一扬披风,纵身上马,下令启程,带头往远处奔去。   所有随行人员,自也策马赶上。   崔俣站在原处,直到视野里人影不在,耳边除了风声,再也没其它声音,方才转身:“我们回吧。”   夜,还很长。   ……   接下来,以英亲王和太子为首的小队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往鄯善和张掖,洛阳城里,大家也提高警惕,紧锣密鼓筹备自己的事。   崔俣和崔枢一边暗里查着莫亭过往,一边盯紧了四处,提防着万霖动手。   按理,万霖一行准备充足,随时都可以动手,时机上,肯定是突厥入侵消息传回来再动手效果更佳。可万一人心急,现在就想动呢?   总得防着。   太康帝表现的特别好,太子悄悄离开洛阳,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他不但亲自给太子‘派事’,安排了‘各种行程’,还准备了一个替身,以备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满洛阳城,甚至整个皇宫,消息最灵通的宫人,都不知道太子在哪里。   日子这么悠悠一磨,就来到了除夕。   崔枢指间勾了瓶酒,轻轻晃着:“看来咱们这位万将军,是死了心,要等着突厥大军进犯方才反了。”   “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崔俣掐指算算日子,看着城楼下阑珊灯火,“可惜这个年,是注定过不好了。”   二人正一个捧着热茶,一个勾着酒壶闲闲说话,杨昭过来了,带着食盒。   打开一看,是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年夜饭。   “就这些?”   崔枢不怀好意的瞥了眼杨昭胸口:“那里藏着什么!”   一边说话,一边就掏手过去抢。   杨昭紧紧护着,在不怎么宽的城楼上表演了个惊险‘乾坤大挪移’,脚步一滑一探一勾,绕过崔枢的手,跳到一边,脸胀的通红,很是愤怒:“这是盈盈给我做的点心!只做给我一个人的!”   崔枢挑了眉,也不说话,就挑着眼角,笑的残酷又无情。   杨昭立刻就怂了。   他想起来,这位可是崔盈小叔叔,也就是他的准小叔叔,不尊敬……可不行,更别说跟人急,真生气了。   “小叔叔,我错了。”杨昭绷着下巴,十分委屈。   崔枢伸手:“那就拿来吧。”   杨昭委委屈屈的把点心交出来,眼巴巴看着示婚妻亲手,只做给自己一人的点心到了那残忍无情无理取闹的小叔叔手里。   他听到了点心在哭泣。   点心也很不愿意啊!   崔枢只拿了两个,递给崔俣一个,自己咬一个,剩下的甩回杨昭:“赏你了!”   切,他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只是最普通的白糖糕。   这东西,盈盈每回做,都直接一大锅!   他斜了眼杨昭,这小子,肯定还没吃过盈盈真正做的好东西,特别难做,特别下心思的那种。   想想也是有点可怜,唉,还是不欺负了。   他不说话不理人,崔俣就问杨昭:“家里怎么样?”   杨昭拿回一大半白糖粒,心里终于不在滴血了,赶紧收好,笑的跟朵花似的:“两个祖母研究着做好吃的,盈盈……嘿嘿,盈盈带着蓝桥打下手,靺鞨公主带着阿丑在一边偷吃,靺鞨王子和关三在打赌,关三输了,就同王子打一架,王子输了,就给关三一大笔钱……”   杨昭把家里热闹情形仔细描述了一遍,末了郑重道:“祖母和盈盈说,让咱们不用担心,办好自己的事就行。靺鞨王子和公主也不用担心,关三会照顾他们。”   “就是阿丑一天没见主人了,许是有些想,晚些时间崔俣得回去看看,要不就放它出来找你……”   这边正说着话,崔枢突然站了起来。   修眉微扬,嘴唇紧抿,神色十分严肃,连手上勾着的酒壶都不转了。   “有人来了。”   他们所在之处,是城墙内侧城楼,专为平日里人们赏玩远眺而置,与城墙上守卫防护系统并不相干,但若有人从远处过来,他们同守卫一样,最先能看到。   来人骑着快马,身后背着小旗,是八百里边关急报标志。   这人来,意思只有一个,突厥人攻到边关了!   杨昭面色也凝重下来:“这么快……对方显然也很急。”   崔俣却想,杨暄星夜兼程赶往边关,这个时间,定然到了,但战报来的这么快,这第一仗,肯定赶不及,战况定然惨烈!   “咱们也该准备了。”   他理了理衣襟,率先抬脚,眸含灿星,气宇轩昂,周身都是斗志:“走吧!”   ……   太康帝接到突厥叩关的消息,好悬没晕过去。   东西两边突厥一起进犯!前所未有的大面积大兵力!   完完全全的碾压之势,这是要灭了大安啊!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快点逃跑。   可又想,他是皇帝,得稳得住……再说这时间,也完全来的及。   遂他把气撒到了别处。   “太子呢!太子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好了除夕必归么,怎么连个毛都没看到!是反了么,是要反了么!”   底下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皇上息怒……”   “息个屁的怒!大安都要完了,朕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个都没有!”   由着太康帝发了一会儿火,气顺了些,高公公方才小声提醒:“皇上,要不要传诸位大臣觐见,好生商议下如今……”   “对!召群臣进宫!”   太康帝一屁股坐到龙椅上,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活儿,所有人一起扛吧!   “下急令,所有文武大臣,立刻,马上,到朕面前来!”   大臣们匆匆赶到时,太子的折子就来了。   高公公当堂念给太康帝听。   大意是,父皇啊,儿臣任务完成的特别好,也依计划赶回来了,预计除夕前一天能到,可突然发现边关告急,儿臣虽想回去看望父皇,和父皇一起过年,但守卫大安疆土更重要,儿臣想了又想,这便前去边关了!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此一战,必不会丢父皇的脸,定会打的那群突厥人哭爹喊娘!所有罪过,请父皇记得,待儿臣回来,一起罚过!   只要能保大安,竖父皇威望,儿臣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太康帝当下就感动的落了龙泪:“朕的好儿子啊……不愧是朕辛辛苦苦,养育成人的太子!”   他看着堂下众人:“家国危险在即,尔等该同太子并肩,齐心协力,护我大安!”   大臣们也很感动:“皇上英明,太子英明!”   这一番君臣表演还未完结,又一封折子过来了。   是英亲王老爷子的。   老爷子表示,突厥叩关,他责无旁贷,战况紧急,听到消息他就出发了,没时间来宫里一趟请辞,请皇上勿怪。   太康帝当即笑开了花,不怪不怪,老爷子如此积极,又有勇武之姿,震慑西突多年,他愿意动,再好不过了!   省的他再想办法说服了!   美够了,太康帝又长叹一声,摆出感动之状:“朕有武星在侧,储君英威,能臣无数,我大安合该万古长存!”   这一场朝会开的特别圆满,士气涌动,太康帝十分满意。   到得下朝,高公公小声提醒了句:“皇上……太子和英亲王前去边关,皆是好事,只是突厥此次来势汹汹,还是有些援兵才好,要不要送虎符过去……”   话还没说完,高公公就打了下自己的嘴。   “瞧我这张臭嘴,太监怎能议政呢?呵呵……皇上,方才老奴说错话了,你就当没听到吧……”   “这怎么能是议政?这是提醒!”   太康帝也瞬间想到了这个问题,认为十分必要。   他眉目肃正,叫高公公近前:“你亲自去,把朕的虎符取来,找一个武功不错的心腹,送去给太子……” 第313章 造反   突厥犯边!   东西突厥联合行动, 大军压境, 首战告捷,大安边境一片焦土,百姓游离失所, 伤亡惨重!   身插小旗的报信者身影瞒不了人, 紧急重新开启的朝会也瞒不了人,一时间, 所有人都知道了。   西山大营里,莫亭懒懒撑着头,斜卧在榻上,冲万霖眨了眨眼:“瞧,这不就来了?”   莫亭没做过多的动作,身上衣服也穿的好好,整齐干净,没露半寸肌肤, 姿势虽是海棠春睡, 却也没半点媚态。可他一说话,眉眼一流转,那股独特的韵味就出来了……极为勾人。   万霖捧住他的脚, 轻轻摩挲,眼底现出痴迷:“嗯……”   “将军可后悔了?真要同我干?”   万霖压上他, 眸底一片疯狂:“为什么要后悔?同你‘干’一辈子,不就是本将军最想要的?”   二人狂风骤雨的在榻上来了一回,才整理好衣服, 并肩往外走。   外面,越皇子连同齐师等一干慧知下属,俱也知道了此事。   因万霖莫亭力挺越皇子,齐师按下心思,虚与委蛇,这几日和越皇子混的很熟,对越皇子各种捧各种发誓效忠。这方面他是行家,连精明阴狠,疑心特别重的慧知都能骗过去,何况一个越皇子?   遂越皇子坚定认为,自己表现非常不错,慧知的队伍已经全部归他了!   既然事情顺利,哪哪势头都非常好,回宫的心思自然越来越淡,越皇子已坚定信心,成为造反大军中的一员。   对于莫亭和万霖的到来,他也早预料到了。   “时机……到了。”   越皇子负手而立,衣带当风,姿态超然,看起来很有股王者气势,如果他眸底诡光没那么强烈,兴奋没那么直接的话。   莫亭眸底兴奋比他还多,简直有疯狂之意:“那咱们还等什么?”   越皇子:“请——”   莫亭:“请!”   ……   造反小分队行动开启,太康帝还在回味今日经过。   消息一前一后的冲击,他心情忽尔下坠,忽尔扶摇直上,感觉人生还真是刺激。   不过当皇上,就是这么刺激!   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就是他英明能干,就是他领导有方,他合该是这天下的主人!   想想听到大战消息时的惊恐,再想想儿子和英亲王积极响应,奋不顾身上战场的英勇,带动出满朝上下的豪壮声势,太康帝就觉得刚刚朝会开的太好,是有史以来最爽的一回。   为帝王者,果然在这种时候最有气势!   就是之前错怪太子了,还骂了一顿,稍稍有些……   反正太子也不知道,待太子凯旋,他多赏些东西就是了。   太康帝想想就放开了。   一个晚上,太康帝都很亢奋,觉都没怎么睡,一遍遍回味着朝会时气氛,众臣叩首高呼万岁,看向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更虔诚,一次比一次更崇拜……   真是做梦都会笑出来。   他见过父皇开朝会的样子,也见过大臣们看向父皇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他也想要,从娶了宇文恬,有望登基的那一刻起,他就幻想过那种画面,可惜,一直没等到。   如今,终于有了!   他也是这天下的英主!   太康帝结结实实的兴奋了一晚上,第二天就高兴不起来了。   西山大营反了!   由越皇子亲自打头,带着将军万霖和手下兵力,打出清君侧的幌子,朝洛阳城进发了!   突厥犯边,规模史无前例的大,边关战况紧急惨重,军报一路过州府,根本隐瞒不了,所有人,包括平民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   此时好好安抚,鼓舞士气,大家拧成一股绳,众志成城,战况再激烈也不怕,可越皇子和万霖趁机散播消息,制造恐慌,说什么大安要灭了,突厥打到家门口了!   说本朝危机重重,有不怀好意的宦官太监,有故意把大家往歪路上的逆臣佞臣,还有个时时想掀翻皇帝,取而代之的太子。   没见这几年变化那么多?太子从不闻其名,到突然归朝,本没什么根基,却屡办大事,展露无限实力,令民心向往,这能是没准备的?真有这样的大才,怎么能瞒得住众人?   太子归来,朝上重臣换了一拨,攻讦不断,左相倒了,右相疲于党争,早没站的地方了,新上来的……呵呵,全是硬骨头,禀行的道路,没一条和以前相重合!这不是有意蛊惑是什么?   再加宦官捣乱,影响内闱,几十年荣宠的田贵妃倒了!最得宠的昌皇子死了!   形势变幻如此诡异,如此迅速,是为什么?   很明显,国有奸党!   皇上被糊弄住了!   当然,再英明的皇上也有双眼被蒙蔽的时候,越皇子做为皇上的儿子,愿意站出来,清、君、侧!   他会带着万霖万将军一起,诛灭乱党,还洛阳百姓一个清明,还天下一个公道!届时,因为此乱象惹来老天不满,突厥叩关的危机,不战可破!   这旗号打出来好听,乍一听很有逻辑,顺着往下想好像还真挺像回事,但这样的把戏,骗得了一二百姓,却骗不了太康帝。   口号喊的再动听,这动作也只代表了一件事,他们要造反!   什么清君侧,是要在清除所有不从之人的同时,顺便清了他这个皇上吧!好让出位子,他们自己坐上去!   “逆子——逆子!”   太康帝暴怒,殿前新换的桌子又被踹坏了一只脚:“他怎么敢,怎么敢!”   “朕对他不好么?朕给他开蒙,教他读书习字,做人的道理,几岁起,就抱着他坐在朕膝盖听大臣们议事,朕对他,是当储君养的!可他呢,他干了什么!”   太康帝气的额前青筋直迸,手指发抖,愤怒又委屈。   他自认待越皇子无可挑剔,做足了当父亲的一切,远远超过了‘父皇’的范畴,越皇子该感激涕零,可越皇子反了!他想不到为什么。   “他失踪被掳,朕和太子还心心念念为他着想,费尽力气想救他!”   可事实很明显,越皇子根本不是被掳,人是准备造反,故意跑出去的,为引来怀疑,才自己布置了那个现场。   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跑了,他们这些有情有义父爱如山兄友弟恭的人白白付出,倒了血霉了!   浑身血液直往脑门上冲,这次太康帝没扛住,直接昏了过去……   醒来时,阳光刺的眼睛生疼。   太康帝腾的坐起,头晕的不行,没撑住,又倒了下去。   “高宏……”   高公公腿脚比他的应声还利索,眼下已蹿到太康帝身边,扶他重新躺下了。   昏了一回,脑子稍稍清理了些,心里怒气却没散,太康帝磨着牙:“一个两个都不让朕省心!太医呢?朕睡了多久,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动了没有?”   高公公小心回道:“皇上睡着不过一刻钟,太医们已来看过,说是怒火攻心,肝火旺盛,好在皇上还年轻,没什么大碍,稍后只消按时服药,就没有问题……童将军过来禀报过,洛阳城内所有兵力已集结完毕,但越皇子……来势汹汹,咱们这些兵力,怕是挡不住。”   太康帝狠狠拍向身下的床:“逆子!这个逆子!”   他心情不好,骂完越皇子,又开始骂太子和英亲王:“一个个的指望不上!不需要时全在身边,一用得着,全部跑完了,谁谁都不在!”   “皇上……太子和英亲王支援边关去了……”   “朕知道!”   太康帝斜了高公公一眼,目光十分阴寒。   边关重要,他这个皇上就不重要么?   边关失了,还可以再打战抢回来,他这个皇上死了,救得回来么?   谁轻谁重,心里就没个谱么!   “一个个都是废物,没用的货!”   高公公抿了抿嘴,没敢再说话。   这话……还真不是一个皇帝能说的出来的。   世人皆有私心,管他外面风雨飘摇,自己过的舒爽才是重要。可一国天子是什么人?掌天下兴亡,也肩担重任。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你不能只享受好处,不愿担责任,做了皇帝,就不再是自己,得有更高的追求和理想。   所有书都在教,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天下君主,想当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要求你君王死社稷,有大气节大风骨,支持一下防守边关,很难么?   家园陷入火海的边疆万民没说什么,置生死于外的边关将士没说什么,一个深居皇宫,起码短时间内没有生死之忧,众人围拢下的皇帝,因为这个不高兴?   真是……好生讽刺。   等太康帝气完,呼吸平稳一点了,高公公才继续禀报。   “皇上方才睡着时,英亲王小孙子,杨昭来过殿前,说要请战。做为其姻关,崔家半仙崔俣,以及小叔叔崔枢,一同过来,奏请皇上恩准他们城前迎敌……”   太康帝立刻定住了,眼神变的灵活起来,带着几分激动:“人呢?”   “皇上龙体有恙,未能接见恩准,然形势紧急,刻不容缓,遂朝臣们在左相右相的带领下,投票赞同……眼下几人应已到城楼了。”   太康帝立刻眉开眼笑,拍了把大腿:“好啊——好!”   所有愤怒不高兴悉数噎回,他直接改了口风,大大赞了英亲王和崔家,因太子跟两家关系不错,他便也夸了太子几句。   许是自打自脸惯了,太康帝态度转变十分自然,话说的也非常顺,没一点负担。   高公公默默垂下了头。   这点本事,还真是没人能比得上。   “给朕拟旨!危境之下,有子民能如此,朕深感欣慰,朕要赏他们!”   赏赐,肯定不是坏事。   可这种时候,赏出真金白银,效果并不如皇帝亲自出场,来个洋洋洒洒的激励演说好。敌人还没到城下,下面人奋起,气势如虹,没危险的皇上连个头都不敢露,是不是有点怂……   街上,杨昭已披挂上阵,往城门方向走。   英亲王一家都是武将,杨昭不是承爵长孙,却实打实的拼了军功出来,早就被封了将军军衔,还有封号,所以他这一站出来,众人立刻有信心了!   这可是常年战在第一线,屡屡退兵西突厥的将军,守个城有什么难的!   杨昭也很稳的住,披上铠甲,握住长枪,整个人气势就不一样了,背挺的像杆标枪,剑眉英挺,豹眼勇武,眉眼里全是犀利锋锐,一看就特别靠谱,没一点平日里的二货模样。   崔枢带着崔俣跟在他身后。   叔侄俩不走武将路线,身上也没有铠甲,只在要害处披了皮质护具,崔枢收起了往日的轻佻散漫,崔俣集中精力无比专注,两个人都是修眉玉肤,五官精致,神情姿态出奇的一致。   小老虎今天也跟出来了。   天气冷了,它越发不愿意往外跑,可天天窝在家里也是无聊,主人还总不在……这次见主人要出门,瞧着气势不对,好像有大热闹,它自然要跟着!   小老虎早已不再是‘小’老虎,它现在比一般成年虎的个头都大,吊睛琥珀双瞳闪着冷光,嘴一张,就是锋利尖牙,站在那里静静不动,都有些吓人。   可它又特别乖顺,跟着崔俣走,一步都未错开,也不随便吓唬人,顶多朝面色不善的呲个牙,谁要对它主人好,它高兴了,还会跑过去蹭蹭,圆圆的虎脑袋特别可爱。   它还一身白毛,是只瑞兽!   众人想起崔俣的半仙身份,再看看瑞兽也愿帮忙的样子……心里希望更大了。   好像只要有这些人,外忧内患一点也不可怕?   时间匆忙,莫亭万霖联合越皇子一起煽动的舆论有限。战争的确可怕,民心会有忧虑,会有迷茫,会不知所措,可民心也不像他们想象的一样,不堪一击。   人人都有眼,都有心,百姓看似渺小,信息量少,不比当权当政者看到的表象多,但他们有信仰,有坚持,也有保护妻小,保护家园的胆量!   他们才不是扛不起事的胆小鬼!   杨昭一出行,消息就散出来了,太子与英亲王接到战报起,已经日夜奔驰,前往边关抗敌,洛阳城,有禁卫军五城兵马司,和杨昭小将军一起实,如今半仙和瑞兽也一起来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胜利有望!   反而那越皇子,说的好听,却是在行造反之实。他们不知道君侧是不是真的有歹人,需要清一清,但你什么时候清不行,偏选着边关交战之时?   这到底是想让局势安稳,还是趁机搞个大的?   信息量不足,百姓们看不到更多东西,但他们知道,不管有理没理,这时候兵临城下就是不对。   如今杨小将军和半仙出来了,怎么可以不支持?   很快,街上出现了整齐划一的声音。   起初是在喊‘杨小将军’,后来开始叫‘半仙’,到得最后,不知道哪里率先蹦出了小老虎的名字,大家竟齐齐喊‘阿丑’!   “杨小将军加油!我们看好你!”   “半仙威武!要不要设个法坛,下个刀子,插死那帮造反的狗日的!”   “黄纸烧酒我们可以准备的!”   “阿丑!阿丑!”   “虎大王最帅!去咬死那不要脸的越皇子!”   ……   崔枢默默垂头:“还好他们不认识我。”   总觉得光天化日之下这么被喊名字,有些羞耻。   崔俣却难得没回应小叔叔。   他正在想别的事。   就在出发前一刻,他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打开一看,像是谁写的家信,都是家常话,同他无关,只是送错了。可按秘密信号解读,就发现,这是一封信息量极大的信。   它大略说了越皇子和万霖莫亭勾结之事,提了几个名字,外形特点,提醒崔俣特别注意。   崔俣反应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这信,是庄姝写的。   越皇子离开皇庄,她明明可以脱身,却跟着走了,当时他没明白为什么,现在知道了,她想立功。与庄姝联系的渠道,一直在杨暄那里,杨暄出征,将所有权限下划给他,所以这封信,便到了他的眼前。   大战伊始,对方阵营里有个自家钉子,这是好事,掌握的信息越足,就越容易胜利。可庄姝离开皇庄,孤军奋战,身边无人相佐,危险性太大……   “想什么呢?”   崔枢提醒崔俣:“城门要到了。”   “没事,”崔俣摇了摇头,看着面前巍峨城门,眼睛渐渐眯起,“什么事,都不如眼下形势重要。”   庄姝的事,这一刻不急,稍后他再想法两全!   ……   万霖已陈兵洛阳城下,军容整齐,装备一致,满满都是肃杀之气。   因借了越皇子身份出头,遂这打头的,并不是万霖,他将越皇子放在了最前方。   越皇子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战事,心里难免有些慌。   他知道给他最前端的位置是尊重,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可还是隐隐有些害怕,这走在最前头,若对方攻击,第一个倒霉的不就是自己了?   “确定……太子走了么?”   他吞了口口水,脊背有些瑟缩。   万霖看了他一眼,眸底并未明显露出鄙夷之色,但皱紧的眉已说明了他的心情。   “确定,线人已探明,一接到突厥犯边的消息,他立刻就启程去往张掖,连请罪折子都是在路上写的。”   “呵呵……”越皇子讪讪笑了几声,“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再确定一下,你知道,万一太子回来,于咱们可是大不利……”   他干笑了半天,没听到万霖回应,为免尴尬,只有继续给自己加戏:“要我说这太子也是蠢,连咱们都有内线都没瞧出来,避都不知道避一下呢!”   万霖闭了闭眼,沉声道:“太子已启程,此事千真万确,纵使他接到消息,半路折返,也已来不及,越皇子不必担心。”   “就是就是,这洛阳人心都乱了,他干什么都来不及了!”   越皇子干脆高声,看着身后:“形势这般大好,不枉咱们好好等了一场,今儿个咱们就干票大的,打下洛阳城,你们都跟着本皇子吃香喝辣!”   一众造反军士立刻跟着起哄:“干票大的!”   “吃香喝辣!”   有少部分直肠子的没理解过来,不是清君侧,为国除害么,怎么变成吃香喝辣了?   杨昭,崔枢和崔俣已经走到了城楼之上。   站在他们身侧的,还有小老虎。   杨昭一身铠甲,十分惹眼,崔俣相貌出众,一见难忘,再有小老虎那庞大的身躯,白的耀眼的毛毛,城下判军怎么可能看不到?   越皇子看一眼,就觉得眼睛里像长了沙子似的,不舒服。   猜都不用猜,这扇城门后,肯定有众多洛阳百姓。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此一战本就难免,总要打的。越皇子也不怵。他往身后看了一眼,想让人出来骂战。   但打着清君侧的旗子,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自己最合适?   他干脆也不躲了,自己站了出来。   “太子妖人,祸乱大安,令朝局不稳,外敌侵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此等祸国孽者,本皇子断不能容!念在尔等被其蛊惑,不知实情,若愿束手就擒,大开城门,本皇子可保证,不会有人伤尔等性命,大安将一如既往安泰永昌!” 第314章 骂战&攻心   “呸!”   杨昭运气于腹, 讽刺一笑, 声如洪钟:“放你娘的狗臭屁!”   不愧是常年边关做战的兵油子,连骂仗都直来直去,冒着火花:“我说越皇子, 你他娘嘴上长了花还是怎的, 随便就喷人?你娘没教过你怎么说话么?哦,对不住, 我忘了,你娘还真没教,她忙着偷汉子去了哈哈哈——”   越皇子脸上过不去,嘴里却没停,试图以连珠带炮的语速压过杨昭,显的自己多有理。   “你以为你不分是非,太子就对了么?他没出现前,大家风调雨顺, 哪哪都对, 他一出现,就一出出的事!朝堂官员变动,局势不明;父皇和本皇子连番遭遇多次刺杀;贵妃连受迫害, 一降再降;昌皇子身死,父皇听信其谗言, 连本皇子都差点死在他阴毒之下!而今东西突联合犯边,他马不停蹄第一时间跑过去,是要御敌, 还是会合同伙一起造——咳咳咳咳——”   他试图声音放大,有理有据大发豪言,壮自己这边声势,可他忘了,连续高声说话本就是件费力气的事,眼下还天寒土冻,西北风直刮,他一个不小心,就被风呛到了,咳个不停。   “可是风大闪了舌头了吧!”杨昭啧啧直叹,“你看,你娘不教你,老天爷都要教你做人!”   崔枢也看不过眼,站出来骂:“真是好不要脸!和你那水性杨花的娘绝配了!自己认贼做父,皇帝爹不要了,偏要去认个和尚,认和尚也没关系,毕竟你拿了人家底牌,接了人家势力,可一边叫着别人当爹,又不愿放弃这头的皇子位置,就有点不应该了,大家评评理,是也不是?”   越皇子憋的脸通红:“你——你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你没认慧知那假和尚当爹,没拿他的势力?没有你怎么站在这群逆贼里?现在倒是叭叭能说的很,宫宴那天你娘与人通奸事情败露时,你不也十分不耻么?现在反这个口,不觉得丢人?”   “怼你娘时你怎么没犹豫?杀亲弟弟时怎么没犹豫?现在扮好人,是不是晚了点?”   “身后站着这么多人,这么多人听你的,眼看着大势在前,你很得意是不是?我说越皇子啊,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的下场是什么?怎么死?莫慌,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呀,注定躲不过你身后那只手了!”   “你以为这些人真效忠你?简直天真!”   崔枢武功高,气力足,八卦骂人皆是一把好手,直接占用越皇子战术,直接把越皇子骂懵了。   越皇子心里特别慌,心跳快的不像话,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这些人……没有效忠他,还想杀他么?   不知是自己错觉,还是刚刚被挑拨成功,他总觉得视线过处,士兵们眼神闪躲,好像真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万霖看了看左右,没有说话,但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垂头束手,不敢再看越皇子。   “越皇子勿要被对方言语迷惑,这些士兵,包括我本人,都效忠于你。”   越皇子怔怔看着万霖:“果真……效忠于我?”   “自然。”万霖颌首,“不信你可命令他们进退为试。”   越皇子想了想,突然指着最前边着的士兵:“你,退回来。”   那士兵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退到了后面。   越皇子又指了一个腰间挎刀,十分威武有气势的小队人:“你,站到刚刚那个人的位置去。”   这小队长也没敢含糊,立刻站了过去。   越皇子就笑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就是说嘛,以他身份,这些人怎么敢不效忠?   他倒是高兴了,却不知道,站到前面的那个小队长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说这攻城战,前面打头的几乎必死,反正打仗么,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死了是倒霉,活着是幸运,可小队长同普通士兵不一样,下面管着人,有战术管着呢,站到这里算个什么事?一会儿仗怎么打?队形怎么排?命令听哪边的?   这什么都不懂,只会瞎逼逼的皇子,是故意逼着他送死呢吧!   日你娘的假儿子,老子这回若是死在这,定要让你这假皇子赔命!   小队长人缘好,过命的兄弟不少,悄悄丢了个眼色,兄弟们就都明白了……   攻城队伍气氛依旧凛冽,越皇子好歹找回了一丝信心,又可以昂着头,骂战城楼了。   “废话少说!如今事实已明,我等必要清君侧,除太子,尔等若迷途知返,打开大门,一切好商量,若一意孤行,就莫怪我们不客气——”   “哈,”崔枢继续嘲讽,“你以为你污蔑太子,自己就能洗白了?当大家都是瞎的?你以为你造反,别人就都会造反,心里没半点正理公义了?老子把话放在这,太子必驱除外敌,护我大安疆土,保我子民平安!但凡有一点意外,老子一头撞死在这里,红血白浆子!怎么样,越皇子,你敢同老子打赌么?”   “反正用不了多久,太子是大捷还是其它,消息一定会传回来,越皇子,你敢不敢同老子打这个赌!”   越皇子……当然不敢。   他不知道太子能不能胜利,但肯定是不会反的。   ……   万霖眯眼看着前方,觉得今天情势有点迷。   开仗骂战很正常,可这骂战,是不是太久了点?   他这边骂,是想说服对方开门,少费点工夫,对方回骂,慢条斯理不急不徐,好像也并没有太生气,是想干什么?拖延时间?等救兵?   可他知道,四方消息已封锁,洛阳城……没有救兵。   那这般拖时间有什么用?奢望晚点再被宰杀么?   万霖冷嗤一声,怎么可能。   真是太天真!   两边声音都不小,互相撕扯嘲讽一通,城里城外听了个清清楚楚。   看似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只要脑子清醒,足够心细,就足够把前因后果拼凑完全……   洛阳城内自己这边人且不提,只说城外造反大军。   早早想通了,想要借着造反赌一把前程的,虽然面上无光,心里有些虚,目光仍然是坚定的,走上这条道,就没想着回头!   那些位置比较低,不知道具体真相,不明白细节,稀里糊涂跟着过来的,心里就难免多想了。   眼看时机差不多,崔俣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人前。   他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十分犀利:“跟着这么一个蠢货,你们真觉得能造反成功么?”   他声音并不高,却足够清晰,如清泉如朗月,轻轻拂过每一个人的耳朵,砸在每一个人心头。   “吼!”   小老虎适时跳出来,整个身体腾空跃起,精准落在城墙凸起之处,弓起身子,炸着毛呲着牙,冲着越皇子就是一声威猛虎啸,其势滔滔,其声猎猎,差一点就地动山摇了!   距离是有些远,但碍不住小老虎气场太足。   这声虎啸如炸雷边响在耳边,小老虎冰冷吊睛虎目所视广向,正正的对的是自己!   越皇子吓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一屁股就往后坐去……   后面有人撑着人,了才没有狼狈摔倒,挣扎着站起来,理理衣服扶扶头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然而已经晚了,他的‘英姿’,所有人都看到了……   万霖的人都目含鄙视,就没指着这位皇子!对将军,他们是服的,但这么一个皇子插进来……确定不会出问题?别最后没成助力,反倒拖了后腿吧!   慧知的人更是心内酸楚,一脸怀疑,认这么个主子,真是好事么?   “若我所料没错,在场的,都是大安人吧。”   崔俣再次开口,声音仍然不大,却带有特殊韵律,直入人们心底:“诸位可还记得,是谁保你平安,有土可依,有家可归,有亲可奉?往前数几十年,你的祖父母,甚至你爹娘,可曾过过这样的太日子?你们的爹娘,是否曾在你们耳边感叹,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能有如今的平安日子,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众人一静。   “想来父母谆谆之言,诸位早已忘到脑后了。”   崔俣长长一叹:“可你们能忘,我却不敢!”   “宇文帝,杨家先帝,几代人拼搏,努力守护,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盛世伊始的可喜面貌,我不敢数典忘祖,做那忘恩负义之辈!”   “太子生为储君,得天授命,接受精英教育,逆境锻炼成才,为的是大安永昌,为的是天下太平,为的是大家过的更好!”   “莫说太子是天命之君,就算他是个纨绔,因其祖辈之恩,尔等也该宽容才是,可太子明明天资卓绝,立功无数,尔等全部看在眼里,却还在造谣生事!这就是你们的才德,就是你们的品性么!”   “重案发生,无人敢管时,太子在;诸国风云会起,无人敢应时,太子在;突厥犯边,形势危急时,太子仍然在!”   “太子从来不说好听的话,也从不表功,可但凡大安有难,需要他时,他一定会在!他愿意为大安拼命,愿意为天下百姓流血,他相信你们,珍惜你们,不顾辛苦酷寒,一路不停,只想替你们挡住外敌,你们就是这么报答他的?背后插他的心,喝他的血么!”   城内官兵,百姓都红了眼圈,默默握拳,这样的太子多好,为什么要负!   城外叛军,也很难不触动,本就心思浮动的不提,那些坚定要造反谋前程的,也有些犹豫了。   造反……什么时候都行,反正走上了这条路,总要拼一拼,可现在动手,是有点不地道,要不要……等边关大捷消息传回来,太子无碍,他们再动?   不然也太不是东西了。   万霖瞳眸倏然一缩,觉得不对了,崔俣是在攻心!   “都莫信他,莫听他的话!听我命令,前锋队准备,攻——”   可惜,提醒已晚。   崔俣下一句话已经来了。   “诸位有没有想过,就算你们成功了,太子听到消息,该如何失望?若是心伤至极,被突厥一举压制,突厥打到洛阳来了……诸位当如何自处?”   “诸位能攻这洛阳城,可也有足够的信心,挡住突厥?一时的狂欢,快速的丧命,就是你们所追求的?”   “没有稳固河山,哪来的平安家园!还谈什么建功立业,谈什么享受!尔等如何面对你们的爹娘祖宗,如何面对这被你们坑害的天下百姓!”   一长段话说完,崔俣缓缓吐了口气:“我相信,你们中间大部分人不明真相,只是被恶人蛊惑,但良心仍在。我可握着手中圣旨,替皇上,替太子答应你们,若就此折返,放下反心,则既往不咎!”   崔俣这些话说的实在太漂亮,有理有据,摆事实讲道理,直接攻心,比前番那些骂战强多了,城下叛军个个垂着头,面色挣扎。   万霖一看不行,直接下令:“妖人惑语,专门蛊惑人而来,大家莫忘了这江湖骗子的半仙称号,莫要信他!来人——徐荣,你去,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是,将军!”   徐荣立刻出列,光头,厚唇,眼神凶恶叛逆,一身腱子肉。   崔俣见到此人,眼睛立刻眯起,转头看杨昭:“有把握么?”   这人正是庄姝信中提过的,万霖倍加信任,只忠心万霖的大将,武功特别好,马上战功也非常出色,而且十分暴力,很得慕强的士兵们推崇。   来之前,崔俣也曾同小叔叔和杨昭商量过,万不能让这人表现,若他出来,能不当脸对战就不当脸对战,一箭射死最好了!   杨昭拿出弓箭,闭上一只眼睛,伸出大拇指比了比:“这个距离,我射中过,但准率并不是十成。”   “我给你选个位置。”   崔俣闭上眼,立刻最小幅度使用异能,看哪个位置感觉大吉。   “这里!”   他拉着杨昭就站了过去。   杨昭对崔俣的信任是绝对的,不说话,也不问任何缘由,站到位置立刻挽弓——   “冲着左边知道么?这人左肩受过伤,就在不就之前,有心理阴影的!”   杨暄嗯了一声,闭上一只眼睛。   “咻”一声,重箭破空声起。   这个选址加沟通的时间非常快,徐荣将将骑着马,走出大部队。   不等他嚣张邀战,也不等他身后士兵跟上,朝着城门发出攻击,一只重箭从刁钻角度射出来,猝不及防,没有人看到!   “大人小心!”   徐荣也察觉到了危险,想要躲避来着,可左边肩一沉,他身体有片刻僵硬。便是这片刻僵硬,要了他的命。   一只羽箭,重重插到了他心口。   射中要害还不算,这支箭极有劲力,似带着风雷之势,穿透他的胸膛,直接把人射到马下,重重砸向地面!   箭尾白羽微颤,徐荣捂着胸口,眼底还有片刻迷茫。   很快,胸前血液汩汩流出,他的身体跟着颤抖……   可他怎么挣扎,都没办法移动一点,那只箭,将他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鲜血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裳,很快,抽搐停止,他也不会再动了。   整个过程不算长,但极为惨烈,极为血腥,唬的叛军一动不动,石化了一般。   杨昭拉了下弓,“铮”的一声,弓弦长鸣。   “不怕死的,尽管来!”   众人哪还敢往前,齐齐退了一步。   士气低迷,先机已失。   万霖看着现场,恨不得把城墙上那个叫崔俣的半仙拽下来掐死,果然会惑乱人心!   可他是将军,不得不稳住形势:“杨昭只有一个,弓箭也只有一把,有什么可怕?兄弟们,跟着我一起往前冲,今日咱不干别的,只一件,攻城!”   万霖身先士卒,第一个冲出去,士兵们愣了一愣,自然跟上。   可惜,还是没能扭转士气。   因为又有人,哦不,有虎跳出来了。   杨昭射箭,小老虎不甘寂寞,在大家没察觉的时候,悄悄拐到一边,溜下了城墙。见人冲过来,它“嗷”一嗓子冲出来,冲着最近的几个就冲了过去。   锋利爪子挠人,强劲腰肢撞人,有力后腿砸人,再加上一张血盆大口直直冲着来人脖子咬——   虎大王非常威猛,玩的不亦乐乎,随便一出手,就搞死了一支侧翼小队!   虎大王还非常精,懂分寸知进退,玩够了,琥珀色眼珠子一转,吊头就往回跑。   因常年与杨暄龙卫等高手玩耍,它训练出了超高敏锐度,闪避技能满点,跑的都快飞起来了,走S形路线,空中翻滚,各种技巧不要钱的往外使,兴奋的不行。   叛军的箭都射成箭雨了,一根也没伤到它!   连毛毛都没蹭到!   在跑回墙根底下时,小老虎得瑟的不行,冲着后方叛军扭了扭屁股,还转过圆脑袋,呲着牙朝后面看了一眼。   那牙齿呲出来的弧度,特别像嘲笑。   好像在说:你们这群蝼蚁还真是不经操,来呀,来追虎大王呀,追上来给你爱的拍拍!   叛军:……   小老虎的表演还未结束。   它没去挠门,要求大门为它敞开,而是直接伸爪子,沿着城墙就往上爬!   一波又一波箭雨,疯了似的射,仍然……一根都没射中。   小老虎甚至自发抢戏,故意放慢动作,叼住了一根箭。   咬完它就晃了晃脑袋,一脸嫌弃。   这也忒没力度了,它头都没偏一下!   “阿丑!”   崔俣不怪小老虎胡闹,但他担心小老虎受伤。这么多人,这么多箭,伤着它一点,他都心疼!   小老虎见主人心疼自己,十分懂事的不再玩了,反正也玩够了。   它随口将箭将一扔,“喵嗷”一声,就撒着欢冲着崔俣跑过去了。   “啊——”   城墙下一叛军发出惨烈尖叫,捂着眼睛往后栽倒……   原来小老虎随口吐的那支箭,十分巧合的,落在了这人头上。因重力风势加持,箭还当场穿透了这人脑袋,鲜血和着脑浆流了一地。   好在死亡过程很短,这人没受太多苦。   “嗷?”   小老虎正好跑到崔俣身边,圆脑袋蹭了蹭主人。   见大家都在看底下,没有夸奖威武神气的它,它也跟着往下看,正好看到脑袋上插着箭的人死掉。   “喵嗷——”它讨好的去蹭崔俣的手。   虎大王很乖哒,是他自己倒霉,虎大王才没有杀他呢!   几番回合,不管是骂战时崔俣表现,下马威时杨昭重箭,还是正面起势时小老虎表现,怎么看,都是这边赢。   城墙上士兵,城内百姓听着声音就知道老天站自己这边,士气陡涨。   “灭了他们!”   “胆敢造反者,诛!”   “忘恩负义者,诛!”   “不顾家国者,诛!”   “诛!诛!诛!”   相对这边士气大涨,叛军士气可谓低落至极了。   根本没有人再敢往前走,没有人敢去进攻。   天时地利人和,连理都在人家那边,这战怎么打?   士兵个个状态不在,万霖知道,这第一场,他输了。   他倒也稳的住,没有恼羞成怒,只静静挥了挥手,下令:“撤退!”   叛军离开,城内一片欢呼,崔俣几人却没有高兴,神色越发严肃。   杨昭:“退是退了,但退的这么干脆,定不是认输。万霖回去必会重新整顿军容,等这一时被激起的意气散去,他会再度攻城……到那时,就更难对付了。”   起码今日这战术,肯定不行了。   崔枢眯着眼,视线从远方,转到崔俣身上:“他也注意到了你了,下次定会先除你。”   崔俣却笑了。   北风猎猎,吹起他发丝衣角,飘然若仙。   他轻轻摸着小老虎的头,修眉微扬,眸隐慧光:“那日定下这战术,结果,不早就就在预料之中么?” 第315章 福星小老虎   全盘计划里, 崔俣等人的首要任务, 就是拖延时间,尽一切可能延缓叛军攻城的脚步。   其一,杨暄和英亲王抵御突厥需要时间, 折身回援更是路长, 他们这边越能拖延,等到杨暄的机会越大, 伤亡越小。   其二,就是那位神秘人物莫亭了。   万霖家世极好,没遇到莫亭前,人品完全没问题,能力也强,他能制得住麾下西山大营,很正常,但他的力量, 仅止于此, 崔俣与杨暄摸的透透。   慧知的人马,有龙卫暗卫们前番摸索,再有慧知招供, 这些力量擅长什么,强弱几何, 都在哪里,崔俣与杨暄也尽在掌握。   可慧知说,莫亭的入室之宾, 并非只万霖一个。   此人在军中的人脉,还有旁人,十分机密,无人得知。   不管莫亭的相好都有谁,使了什么手段让别人对他死心塌地,但只要同他混在一起,目的肯定只有一个:造反。   在信息量不足,没摸清对手都有谁的情况下,贸然动作,最大结果可能不是收获,而是打草惊蛇。   遂崔俣一行人很有耐心,他们在等。   突厥犯边的消息过来,万霖一反,洛阳周遭地方必有反应!   届时谁忠谁奸,一目了然!   而这第一场的防守战,必须好好打。   万霖携西山大营所有兵力压近,洛阳城人心浮动,兵力也不甚充足,哪怕调来所有,最多也是个硬拼之势。这第一场仗,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好好提一提自己阵营气势。   ‘不战而屈人之兵’几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崔俣,杨昭,还有崔枢带着的龙卫,大家群策群力,想破了脑袋,准备了多种花样方法,万万没想到,越皇子竟然如此配合!   两军对垒,不管人数多少,目的为何,士气,极为重要。士气加身者,军队悍勇如虎,可刀山火海,可跋山涉水,可以少胜多,可以弱胜强,任何困难都不是困难!士气低迷者,纵使良将众兵,装备完全,心气一散,溃逃者众,稳赢的仗会败,稳保的地盘会失!   万霖也算识实务懂取舍的人,如今一退,保全了大局。   起码现在回去,叛军不会散。   若下令攻城,结果可就不一定了……   杨昭担心:“此退,必不会太久,下次万霖卷土重来时,再想这般轻松退敌,却是不可能了。”   崔枢对自己这边倒是极有信心,他嚣张的吹了下落在额前的碎发,邪邪一笑:“我这漂亮侄儿说的对,这一切,不早就在咱们计划中么?咱们能治他这一回,就能治他第二回 !”   “这群脑子只有核桃仁大的蠢货,心里想什么,计划着什么,咱们知道的透透的!叫他们尽管来,咱们就辛苦一把,好好替他们爹娘教教他们做人,让他们知道,任何歪门邪道都是无用功,他们敢谋太子,咱们就让太子踩着他们的头,他们的心血上位,一步比一步更稳,一回比一回更伟大,一次比一次更得人心!”   “所有他们弄出来的这些花样玩意儿,都是太子上位的阶梯!”   气势汹汹说完,崔枢觉得自己说的太棒了,不鼓励一下简直过意不去,自己就给自己鼓起了掌:“说的太好了!”   杨昭:……   崔俣:……   杨昭不理自嗨的崔枢,凑近崔俣:“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崔俣想了想:“事情好像有点多……”   周边要动,要派人探消息,搞清楚还有谁是莫亭帮手;这个莫亭要找出来,最好抓住;庄姝那边,得想个法子应对;战场中各处细则,与朝堂太康帝的交涉……   哪哪都是事。   “我可负责城防,可组织人稳住城内形势,可同朝堂,同皇上随时禀告,互通消息。”杨昭自己给自己安排任务。   崔枢也乐完了,探头过来说:“打探外边的事交给我!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把剩下的反贼揪出来!”   崔俣颌首:“想办法抓莫亭的事,我来做。”   想了想,他加了一句:“莫亭在万霖军中,庄姝也在,我可顺便考虑斟酌她的境况,看如何处理最佳。”   崔枢眉头微皱,似是不愿侄儿太过涉险,不过他也知道侄儿能耐,没有拒绝,只说:“我派几个人帮你。让傅容森尹子墨也过来吧,我探点消息不用清道夫,便是用,也用不到这两位头头儿出手。”   崔俣接了:“好。”   “我在军中交友甚广,万霖的西山大营里也有两个,肯定不会反,这次定是身不由己,我将他们名字告诉你……”杨昭凑到崔俣耳边,说了几个字,“若有需要,可凭暗语去寻他。”   崔俣也接了:“多谢。”   西山军退了,任务派完了,站在城墙上没有任何意义,三人很快离开,分头去办自己该干的事。   崔俣带着小老虎,回家看了一趟,见四处正常,祖母稳的住,崔盈面上也有笑意,并不沉重,就说了一声,转到了河帮地界,专门的消息处。   关于莫亭此人,信息量委实太少。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小叔叔就去派人去查了,搜集到的东西非常有限。   莫家不是什么豪门贵族,却也不是普通平民,状况算是小富即安,比较中平,没什么值得他人留意的大事,流出来的消息便很少。   崔俣只知道,莫亭是个庶子,生母身份很不光彩,做过戏子。   但凡不是宠妾灭妻的人家,庶子地位都高不到哪里去,何况莫亭还有几个嫡出的兄弟。若非莫亭相貌极好,怕也不会被人注意到。   莫亭天资聪颖,幼时识字很早,很为生母争了些光,立志要让生母过好日子。嫡庶妻妾间的争锋,同别的境况相似的人家一样,都有,只是莫家门庭小,家主许还拎得清,小争斗有是有,并没有特别出格,比如闹出人命这种的,一次都没有,算是不错的后宅情况了。   十多年前,莫亭还是个少年,意气风发,优雅无匹,混的着实不错,已准备科考,看起来前途无量,可科考前昔,他失踪了,一失踪,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莫亭生母重病去世。   三年后,莫亭再出现,就变了个样子。   变的乖戾,反骨,媚态天成。   他没回莫家,莫家大约也不接受变化那么大的他,他干脆就离了家,出门混了。   这几年他都经历了什么事,为什么有这么大转变,谁都不知道……   这之后,莫亭怎么同万霖相遇,怎么搭上的,具体细节也查不出来。就像突然遇上,双方起了心思,万霖偷偷养个小情儿,莫亭也愿意做那金丝雀,总之,莫亭少有出门,几乎从不在外边露面,但凡露面,肯定有万霖跟着。   万霖是个将军,警惕心重,每次出门必有计划,身边必有人,所以他们做了什么,也很难查到。   要不是这次慧知被逮住,他们要反,杨暄这边卯足了劲深查,连这点瓜葛都查不到。   莫亭身边有万霖派的高手,行踪成迷,没有规律,怎么捉?   河帮收集到的消息更加繁琐,比之龙卫少了系统性,各种联系得自己找,找得到,自然是好,找不到,就不算线索了……   崔俣坐在桌边,一张张翻看着最近送上来的卷宗,眉头皱的死紧,头发都揪下来好多根。   “嗷?”   小老虎趴在崔俣脚边,吊睛虎瞳异常严肃,看着一张张写满黑字的白纸铺开,慢慢的,桌子不够铺,就飘到了地上。   房间里放着炭盆,暖融融,一点也不冷,可为防中了炭气,窗子是开了几分的,纸张非常轻,一点点风,就能让它们颤动起来,似飘未飘。   小老虎看着看着,眼神就犀利了起来。   慢慢的,前爪挪到一起,后腿蹬地……   “吼!”   它前扑成功,按住了胆敢造反,挑衅又挑逗他的纸张!   爪子按着,嘴里咬着,圆脑袋晃着,喉咙里还发出了威胁低吼,只片刻,纸片就被它祸祸成了碎片。   “喵嗷——”   干完坏事,小老虎心虚的瞅了眼主人,却发现主人根本没注意到!   小老虎眼睛立刻兴奋起来,扑到纸堆里,玩了个爽。   等崔俣回过神来,手探向地上纸张时,发现哪还有什么纸张,哪哪都是碎片!   “阿、丑!”   小老虎正着撒着欢,没注意到主人生气了,颠颠跑过来求蹭:“嗷呜——”   崔俣躲开它的脑袋,对上那双澄净的圆眼,憋了半天,到底没舍得罚太过:“今晚没有零食了!明天午饭也没棒子骨了!干煎鱼片也没有了!”   小老虎可怜兮兮的看着主人,缩着爪垂着头抬着眼,看样子好像要哭了。   “喵嗷嗷——”   因为刚刚祸祸了一堆纸,小老虎粘了一身碎纸屑,头顶上蹭了几片写满字的纸片,它这一低头,正好被崔俣看到。   崔俣叹着气,伸手去帮它拿:“你看看你,都是只大虎了,还这么胡——”   闹字还没说出口,他就顿住了。   小老虎头顶的碎片并不是一张纸,它来自于不同纸张,字体,字形皆不一样,前因后果也联不上。   比如现在,崔俣看到的就是三个词语,乱七八糟的放在一起。   不合。   避免。   控制。   不合……避免……控制……   这三个词看似没什么联系,原纸张前后语也不一定在说莫亭,但这三个字,给了崔俣很大启发。   情况紧急,他没有时间了解太多莫亭过往,分析所有前因后果,他也不需要知道的那么细,只要照莫亭现在的行为模式,性格特点分析,就足够了!   很显然,莫亭此人极富有魅力。   非是普通小倌馆男色的表面诱惑,他的妩媚,敛在骨相里,流于性格行动中,能勾的别人放弃多年坚持的信仰,跟他造反,这种吸引,不可能仅止于容色和性。   定然有情。   情之一字,具有强烈的排他性,若是狎玩,男人们会愿意一同享受美色,可但凡动了情,独占欲就出来了。   莫亭不仅勾了万霖一人,他还勾了其它男人一起造反。   他再会哄人,万霖再爱他再宠他,未必不知道他背后干了什么。不想放弃他,可以装做不知道,反正没在眼前,脸对脸撞到一块,就难说了。   万霖如此,被他勾着的别人定也如此。   所以,这个造反联盟,实际上是不合的,它有矛盾点,触之即痛。   不合,就可以利用!   莫亭能左右逢源,哄的人团团转,情商必然极高,他自己定也知道这个,所以会一直注意,出行低调,每次陪应该也只会陪一个,不让几边人对上……   他会尽全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造反是他的执念,必须完成的事,被他勾住的人,是他的工具,如果工具撞到一起,要伤到大计……   他就被钓出来,不惜一切阻止!   崔俣眸底慧光闪动,几乎片刻之间,就有了主意。   至于‘控制’这个词……   更好理解。   干这么大的事,所有情况必然要了然于心,了如指掌,做起事来才能得心应手。   如果一切控制的那么严……   庄姝就有危险了!   崔俣不知道庄姝怎么偷听到的情报,又怎么将信辛苦带出送来,有没有发现,但今天那一箭,杨昭对徐荣的虐杀,对徐荣左肩弱点的利用……   一般人肯定看不出来,左霖呢?   若他看出来了,回去同莫亭一说,内奸的怀疑,必然冒出头。   怀疑军中有内奸,下一步,自然是抓了。   有证据,则直接抓人,没证据……   若换成他崔俣,肯定要下饵了。   庄姝现下非常危险!   大脑飞速转动,很快,崔俣心中就有了计较。   “阿丑大宝贝,谢啦!”   他激动的抱住小老虎的圆脑袋,亲在它毛茸茸的头上。   嗯,还顺手揉了揉。   这是福星啊!   小老虎歪头看着自家主人,有点懵。   刚刚不是……生气了?怎么又亲它了?   不过不管啦,主人高兴就好!果然还是卖萌最管用!   小老虎不舍的看了一眼地上碎纸,晃了晃脑袋,跟着崔俣飞快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崔俣飞快召集人手过来,潜入西山大营,保护庄姝!   ……   万霖带兵攻城,莫亭没有跟随,可败兵撤回,他第一眼就看到了。   他眼梢垂下来,十分生气。   军队的事,重整士气方法,他不懂,也不会去管,有万霖在。他只是冷笑一声,顾自叫了酒来,一面喝,一面等着万霖。   不多时,万霖结束第一阶段的工作,回来找他。   “本来照计划,一切顺利……杨昭的骂战,不足不虑,可那崔家叔侄,着实可恨!”   万霖摔了茶盏,将这一战来回,经历了什么,说与莫亭听。   杨昭崔枢怎么骂的人难听,崔俣怎么攻心,杨昭怎么重箭射死徐荣,白毛大老虎怎么可恨,自己这边士气怎么一点点低迷,到最后几近崩溃……   全部说了。   莫亭眯眼:“那崔俣,果真这般厉害?”   “看那架式,定是有备而来!他养的那只老虎,被人称为瑞兽,极为灵性,也很影响士气……”   万霖说着话,把莫亭抱到膝上,拍了拍:“不过你放心,只是一场骂战而已,咱们还有时间。我同你保证,这一次必会好生调教下兵士,下次再不会中同样的招,任那崔俣巧舌如簧,也动摇不了咱们半分!”   莫亭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我的阿霖强如山岳,怎会摁不死几只蚂蚁?我最崇拜你了!”   万霖抚着他的背,眼神柔软:“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帮你完成。”   “嗯。”   莫亭轻轻将头靠在了万霖肩上。   安静良久,莫亭突然问:“你说你觉得对方像有备而来?”   万霖点了点头:“像是知道咱们要反……”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杨昭射徐荣的那一箭,我总觉得有些违和,似是知道徐荣左肩受过伤,故意看中射的。”   徐荣是他的心腹大将,左肩受伤一事虽不算机密,但因出事时机略有些巧,知道的人并不多,无论如何,杨昭也不应该知道。   莫亭眼睛眯起,声音阴柔尖细:“是不是咱们这里……出了内奸?”   万霖怔了片刻。   他的队伍,他最清楚,准备这么久,从没出过岔子,所以要有,也必然是——   “慧知的人。”   “不一定,”同慧知合作这么久,底下人常打交道,这群人什么心思,莫亭熟悉的很,这回大半不是他们,“你莫忘了,咱们这里,可还有一位皇子呢。”   “你说越皇子?”   万霖摇了摇头,有些不同意,他不觉得越皇子过来是舍身取义,当内奸来了,这人是真想造反的。   莫亭却笑了:“这位皇子自然是想造反,可他身边的人呢?”   越皇子来时,身边带着两个死侍,一个侧妃。   这三个人,看起来对越皇子很忠心,可大家都不熟悉,内里到底长了一副怎样心肠,谁知道?   万霖皱眉:“到底还要用,没证据撕破脸不大好。”   莫亭眼梢微翘,笑意极是意味深长:“没证据,咱们就制造证据……”   很快,西山大营里,开了一场失败总结会,与会之人,有万霖慧知两边首脑,以及越皇子及身边所有人。   这次出师不利,大家都很有些话说,越皇子为表率,检讨了自己对杨昭,崔俣叔侄的轻视。   “本以为只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嘴皮子功夫这般厉害!”   舌如利剑,处处往人心口上戳,理全在他那边!   还有那个杨昭,本以为只是吹的厉害,所有军功都是他祖父和哥哥为他刷的,没见平时那么二,看到未婚妻路都不会走,恨不得眼珠子长在人家那里,人家说什么说什么,谁知竟是有真功夫的!   越皇子十分气恼。   他带头检讨,其他自也跟上,慢慢的,就变成一起骂人了。   骂杨昭,骂崔枢,骂崔俣,骂太子,骂太康帝,就没他们不骂的。   骂完了,爽快了,开始说正事。   “所以这下一次,肯定不能再输了。”   万霖抛出鱼饵:“我里有些计划……”   万霖说话时,莫亭就暗里观察越皇子身后的侧妃庄姝,和两个死侍。   哪个神色都没变化,十分平常。   不过没关系,过一会儿,就该现形了!   会不长,很快开完。   有想继续说事的,三两约起,没事的,各自回去。   庄姝心怦怦直跳。   她又听到了一个大情报,直接关系着下次对战的胜负!   若把这消息传给太子的人,有了准备,下次许能直接全歼叛军,结束战局,她也可以早获自由!   所以还等什么?肯定要传。   她知道做这件事很不安全,一旦被发现,只有一个字,死。可她来这里,为的就是这个。哪怕是死,她也愿意为自己,为大安安危出一份心力!   而且上次送信出去,不是没问题?   这次也一样,只要选好时机,胆大心细,悄悄的……就会成功!   庄姝动作十分缓慢的净手,更衣,让自己情绪冷静下来。   不久后,她披上风衣,走出了房间。   “屋子里闷,我想出去转转。”   她一个人跟着越皇子出宫,身边定然是没有宫女侍候的,到得外面,下面送上来的丫鬟用着不顺手,她就不常叫到身边,只让守在门外。   丫鬟知道她的性子,没有拦,也没跟着,由着她一个人走向远处。   庄姝离开房间没多久,莫亭就带着万霖过来了。   正好,越皇子也和下面人说完话,回到住处,看到他们,很是意外:“万将军这是——”   莫亭就笑了,脸色十分阴森:“越皇子这位侧妃,还真是不一般呐。” 第316章 内奸   天边云层微卷, 北风刺骨, 雪,又开始下了。   天气很冷,庄姝却丝毫不觉得, 她轻轻提着裙子, 走在小径之上,一颗心都是热的。   她希望太子能赢, 无比期待,不只为了私心,还有这大好河山。   安稳宁静,没有战乱的日子,过多少年都不够。她不愿突厥人得逞,欺侮大安,也不愿越皇子万霖造反成功,坐上那至高之位为所欲为, 让百姓们受苦。   她不觉得自己高尚, 她这样做,初心只是争功,只是想让自己过的好一点, 可她不后悔,失败了也不后悔。   她要帮助自己, 也要助太子一臂之力!   庄姝越走越快,朝之前选定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暗记。   心下一跳, 她脚步慢下来,面上却没表现出任何不对。   还未到目的地,四处都是护卫,任何太过突然的,引人注目的举止都很可疑……   刚好附近栽了几株梅,她做成要赏梅的样子,慢慢转了个圈,巧妙的回转。   很快,她再次看到了那个记号。   那是一个用树枝巧妙搭出来的,只有她自己,和同她接应的太子的人才能认出的记号。   意思是:示警。   她可能被发现了!   或者说,不管她有没有被发现,起码被人盯上了,不能做任何暴露自己的事!   庄姝是个聪明的姑娘,初初看到,惊的心跳加速,略有些慌,可静下来一想,就发现了不对之处。   太子的人给她示警,肯定是已经发生了什么,提醒她停止现在的行为,莫要自误。   没直接冒险救她,说明情况还允许,她只要注意,就能好好的。   被怀疑,却没被抓起来,也说明万霖的人想搞她,但证据不足。   可这一次,她要传了信,就有证据了。   所以这一次……是不是为了钓她,故意做的局?   那个所谓的能决定胜负的大消息,自也是假的了?   电光火石间,庄姝想通了很多东西。   她扶了扶鬓边头发,没再往偏远的目的地走,而是赏起了梅。   她故意在守卫们面前晃了几晃,挑拣出一株绽放很漂亮的梅枝,折了下来,拿在手里,慢慢往回走。   ……   “越皇子这位侧妃,还真是不一般呐。”   莫亭阴阳怪气,明显带着恶意,越皇子哪能听不出来?   他当即沉了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只是过来提醒越皇子一声,”莫亭看着越皇子,眼神阴鸷,“莫白忙了半天事,连自己枕边人心里向着谁,都没弄清楚。”   越皇子就不干了:“你血口喷人!”   他知道莫亭这话里带了什么隐意,是指庄氏不是他的人,不效忠他,心里有别人!   可这怎么可能!   自嫁给他起,庄姝就对他一心一意,无论外面情势怎样,她都没有变过,他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连这种掉脑袋的造反大事都愿意陪着他干,怎么可能对他有二心!   “越皇子莫急,急也没有用,解决不了任何事。”   莫亭慢条斯理的抻了抻袖子:“我既同将军到了这里,还直面同皇子说起此事,定是有些根据的。”   越皇子眯眼,看向万霖:“万将军?”   万霖颌首:“的确接到了一些不大好的消息,过来查实。”   越皇子脸色越发不好:“那也要有证据才行。非是确凿证据,本皇子不会认!”   “放心,定不会冤枉侧妃的,”莫亭眯了眼,“侧妃娘娘此次出门若久久不归,才是真有问题,我已命人跟着,证据,很快就会过来。”   “本皇子便同你们一起等着!”   越皇子脸色黑的不像话:“若你们冤枉好人,必要好生给本皇子一个交待!”   话童还未落定,皇子气势还未摆完,就听一道清柔温婉的声音传来。   “殿下,您回来了?”   越皇子不用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是侧妃,面上绽出狂喜。   庄姝见莫亭万霖在此,心里更加明白,这是过来逮她现形的。   还好她机灵,适时回来了,没干那危险之事。   于她在而言,危机已过,她没有任何能被人找到的把柄,自然能稳的下来。   她微笑着打招呼:“万将军也来了,怎么不进屋坐?”   莫亭眉头重重皱起,一脸难以置信,不知道是不愿相信庄姝回来了,还是怀疑自己猜错了,表情十分精彩。   越皇子以胜利者的姿态看了看两人,转身走到庄姝面前:“这大冷天的,不好好呆着,又去哪了!”   “房间里闷,我就在附近逛了逛,万将军营地十分安全,哪哪都有人,殿下不用担心妾……”说着,庄姝把手中梅枝递过来,“这是妾帮殿下折的,想娱殿下一笑,怎么样,花枝形状可美?”   越皇子接过梅枝:“你折的,定然是好的。”   二人眉目相对,内里全是绵绵情意。   片刻后,越皇子率先回神,拉住庄姝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挑衅的看着莫亭和万霖:“怎么样,没、事、了、吧!”   几个字说的颇为咬牙切齿。   其实不用任何解释,莫亭和万霖也知道,庄姝没有报信。   这么点的时间,干什么都不够。   而且——   不远处负责跟踪庄姝的人已经打了暗号,庄姝方才的行动没一点问题。   莫亭眯眼看向庄姝。   庄姝正面色微红,一脸羞涩的往回收手:“殿下……有人……”   万霖便道:“既然事情已说清楚,今日大家都累了,旁的事,明日再商量吧。”   说完带着莫亭就走了。   越皇子哼了一声,也揽着庄姝回了房间。   看着庄姝白嫩嫩的手,心气上来,他就要解庄姝的衣服。   庄姝依他意思,任他摸了两下,突然又羞又愧的捂着领口退开:“妾这几日……身上不洁,无法伺候殿下……”   越皇子有些不甘心,却还是重重叹了口气:“你既不好,也别操心这那往外跑了,去厨房要点滋补的东西,补补身子吧。”   “谢殿下。”   似是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庄姝乖顺的退下了。   越皇子长长出了口气。   庄氏哪哪都好,对他也真心,就是前些日子冻着了,身上总是不好,不是受寒易过人,就是小日子淋漓不尽,委实扫兴。   想一想,好像很久很久……都没和她同过房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想不起来,越皇子便晃了晃头,不再去想。   眼下最重要的,是造反大事,任何小事,都得排在这个后面!   他已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对这种事极有探索欲望,只要大事能成,这些享受,才是永永远远的!   莫亭这边,同万霖走出去很远,还是不甘心:“我还是觉得不对,咱们队伍里,一定有内奸,可不是庄氏,又是谁呢?”   万霖安慰他:“真有内奸,必藏不住,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咱们多注意些,定能抓到,必不会坏你的事,嗯?”   莫亭最懂眼色,知道适可而止,当即朝万霖抛了个媚眼,声音甜润:“人家都听你的。”   ……   张掖。   突厥大军来势汹猛,数量前所未有的多,势头前所未有的猛,第一日突袭时,前线就遭了灾,首仗告负,这几日也是岌岌可危,众将士上下一心,拼了死命,才守住底线,没有被攻破。   可这样的情况,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老将军!顶不住了!”   一个灰头土脸,浑身沐满鲜血的士兵跑了过来:“东侧翼要被攻破了!”   穆老将军一身戎装,披着战甲,戴着头盔,手中长枪如龙蛇飞舞,已下场亲自御敌。   一听这话,他立刻瞪了眼睛,胡子翘的老高:“什么叫顶不住了?顶不住了也得顶!”   他大喝一声,一枪过去,带倒一个突厥兵,重伤一个,又扎了一个的喉骨,血花四溅。   “给老子记住了,你们背后,不仅仅是大安疆土,还有数万黎民百姓的家园!你的爹娘妻子,都在后面,退一步,就是死!”   “咱们当兵的,玩的就不是命,怕个吊!跟着我老头子上!我老头子不死,你们一个个都不准退!”   “嗯,老头子死了,也不准退!”   老将军头发都白完了,精气神却是十足,一把长枪舞起来虎虎生风,谁都近不了身!   他一边杀突厥兵,还一边狂笑,冲对方挑衅。   “这点本事不够瞧啊!想杀我老头子,你小子还早一百年呢!”   “都给老子跪下!跪下跪下跪下!”   副将一边顾着战略,看形势稳军心,下发各种命令,还得看紧了老爷子。这位不打仗时还好,打起来仗来就是个疯子,自己多大年纪,有没有受过重伤,哪哪需要注意,不知道,人家全忘了,就记得一个字,杀杀杀杀杀!   老爷子步法还特别利索,一个错眼,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越打越兴奋!   副将看了看背后南方,心说太子殿下……一定会来吧。   请千万快些,在老爷子还能支撑住的时候!   ……   张掖情况危急,鄯善也一样。   突厥联合抗击,兵力强劲,两边受到的压力是一样的。   在这里守着的,是英亲王长孙,杨煦。   杨煦被人称为儒将,顾名思义,他不但长相偏儒雅,风格也非常亲民,脸上时常挂着微笑,说话做事令人如沐春风。   可那是一般情况下的杨煦。   一旦压力逼近,心中火起,他分分钟脾气暴动,变成谁也惹不了的混世魔王!   突厥来势猛?   很好,他杨煦也不怂,正想松松筋骨,来一场大战呢!   祖父没在身边,也没弟弟跟着并肩作战,可只要有他在,英亲王的招牌就不会砸!   是时候让这帮孙子看看他杨煦的厉害了!   杨煦莫名兴奋起来,跟个疯子似的,敌人越强,他就越强,脑子里钻出无数种战法战阵,把平生所学战略用到了极致,愣是带着并不多的士兵,把突厥大军挡在了门外!   不是每一场仗都打赢了,但赢的次数比输的多的多!   两边暂时休战时,他转到后方,也不需要多睡觉,多吃饭,从伤兵营里拽出王芨,狠狠抱一下,就足够恢复精神了。   再次被抱到怀里,王芨拍拍杨煦的背:“我在。”   “嗯……”   这一刻,杨煦的心变的无比柔软,对自己的信仰更加坚持。   守国土,捍威严,他做的,从来都对!   王芨看着胡子拉茬,眼底一片青黑的恋人,一片心疼:“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你也累了,莫要多忙。”   杨煦不让他走,重新拉他过来,将他死死抱在怀里。   “我会胜的……只要坚持住,守住了,祖父一定会来!”   王芨就笑了:“所以祖父来前,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呀,我可不想看到眼泪汪汪的祖父冲我要孙子。”   “……嗯。”   就在两个人好不容易偷个时间抱抱时,星夜奔驰的英亲王老爷子到了。   老爷子一到附近,就发了信号,报信士兵脸上带着狂喜,就过来报告了:“世子,老王爷到了!”   王芨赶紧推了杨煦一下。   杨煦回神后,脸上也现出惊喜:“到了何处?打的哪种信号?”   “乌金旗,青烟弹,左三右四。”   杨煦眼睛一亮,祖父这是要立刻出手,打个夜袭战!   太好了!   他们爷孙俩好久没合作,这一把,定要打个爽的!   “来人!”   杨煦立刻冲出去,迅速布置命令,开启新一轮作战,都忘了和王芨道个别。   王芨……王芨早习惯了,只微微笑了下,目送杨煦离开后,自己也转身,回了伤兵营。   杨煦有杨煦的事要做,他也有自己份内的事要忙。   英亲王一出现,就大大壮了自己这边的气势,和孙子一起打仗,无比默契,不管分散打援,前后呼应,还是诱敌深入,一网打尽,都玩的特别溜,简直顺极了!   ……   杨暄这边,就比较简单粗暴了。   他到的也非常及时,带着用真虎符调来的大军,到了张掖,立刻投身战场。   远远看到穆老将军摆出的架式,就知道老爷子用的是哪套战术,因带来的人多,他也没讲究的要改,直接带人冲上前,顺着老爷子的路数,以绝对的人数,兵力,直接碾压!   一路奔驰,好不容易到战场,将士们却一个都不累,随着太子身影就冲了过去,势如破竹,迎头痛击,突厥一时不察,死伤无数,吃了好大的亏!   两军交战,士气极为重要,大安军士本就在穆老将军带领下挺的很凶,眼下援军来了,还来的这么多这猛,怎能不笑开花?   一时伤处也不疼了,心下也不担忧了,不顾身后队友拉着让去休息上药,随着大部分就冲了!   他们还能打,还能拼,还能立功!   突厥这边,则是萎了,援军哪来的?怎么来的这么快?   他们连边防线都没打下来多么呢!   ……   突厥急了,开始召开会议,商量如何应对。   这一次他们是下了血本,联合进犯,要是不从大安拿点好处走,丢脸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损耗!   大军出击,那是烧钱的活儿,哪哪都要钱,若这样还没赢,大败而归,损失的钱怎么办?明年还过不过了?   所以,必须得赢!必须得捞点东西走!   突厥也不都是蠢货,仗打多了,总会知道些军法战略。   围魏救赵……就算了,大安没盟友,使不了,但这其中的道理,却是可以用一用。   此计无非就是分裂强兵,使其拉开分流,变成小股,再行攻击之事!   突厥开始使诈计,掩护自己人往西往东蹿,引着杨暄分兵去打。   杨暄……杨暄才不去呢。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分兵往两边是吧,好啊!   西边他不用管,有英亲王和杨煦呢,再多一点对手也没关系,定能应付过往,往东……不管对方是诱他过去,还是想另辟蹊径找别的突破口,他都有办法。   借刀杀人!   秘密搞到盟友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现在!   杨暄立刻给契丹,室韦,靺鞨都发了飞鸽传书,他甚至还给奚国发了写,以风云会胜者的身份,要那一份特殊要求兑现。   他的要求就是,帮大安度过此次难关!   于是更多的人行动起来,该出兵出兵,该围观围观,该出嘴皮子劝架劝架,该用小手段拖延阻碍突厥脚步就阻碍……   突厥行进队伍变的非常不顺。   他们不顺,杨暄就顺了。   突厥想分杨暄的兵,诱以诱计,派了人出去,不管他派多派少吧,主力这边肯定是少了。他们少了,杨暄一点没少,谁占优势?   这不明摆着的吗!   不趁这时候用力打击,揍的对方哭爹喊娘不敢再动,等到什么时候?   ……   边关战势猛烈,打的你死我活,崔俣这边,也开始硬扛了。   万霖又带着人攻城了。   这一次,非常直接,没有骂战,没有劝服,对方根本没想着省事,说服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而是直接拉了攻城车过来,闷声不响,就开始布置重弩,架鱼梁道,杀气腾腾。 第317章 抓的就是你!   西山大营再一次发起攻城战。   与上一次仅仅隔了三日。   也不知道万霖怎么调教的, 被之前骂战扭转的士气悉数回来, 这些士兵目光坚毅,动作决绝,仿佛封闭了耳朵和感受……良心是什么?能吃么?   反都造了, 想那么远的事情干什么!   眼下只一桩, 拼出这条命,赢了, 带着家人吃香喝辣,过最爽快的日子,有钱有地位了,什么不能翻篇?输了,不过一条贱命,反正活着也是憋屈受罪,不如早死早投胎!   对方来势汹猛,兵者数众, 一个照面, 就给守城人们带来了巨大打击。   叛军占着人数的绝对优势,不怕死,一个倒地, 另一个踩着同伴的尸体,也要上位, 哪怕地势上攻城并不占优势,但用人命填,他们也填出了个滔天士气!   守城方死人不如叛军多, 但叛军不怕事,敢这么死,守城方就有些心疼了。   杨昭豹眼瞪的溜圆,杀气腾腾,身先士卒,重弓拉开,箭搭弦上,随着连续不断的破空声,收割无数条性命。   重弓威力大,一般人拉不开,拉开的也不能连续太久使用,杨昭却好像不知道累似的,胳膊抬起就没放下过,箭矢所指之地,便是地狱!   首将表现如此,下面人哪会退缩,一个个的嗷嗷叫着往前冲。   “弄死对方那群兔崽子!”   “我日,竟然也列了弓箭手,集火攻击咱们小将军?啊呸!就那小短手那破准头,能比得上小将军重弓,孙子唉,你是过来彩衣娱亲,让爷爷好好乐一乐的么!”   “你爷爷在这儿呢嘿,往哪看!”   “死吧!”   ……   正门这里,杨昭带着众人迎敌,东面大门,有崔枢带着龙卫,还有阿布可儿阿布可蒙这对靺鞨兄妹凑热闹。   龙卫自不必说,保家卫国,应当应份之事,再加上已认主太子,这种时候,更该尽一份心力。   它国内政,外族本不该参与,比如使团里的其他人,没一个上前的,大都在外侧观望,可靺鞨兄妹不一样。   一来,他们已与大安太子结盟,太子有麻烦,自然要帮忙嘛!二来,阿布可儿看上了关三,将来势必会嫁入大安,那这里就全是自己人了,自己地盘被觊觎,自己人被欺负,该干什么,还用别人提醒?一个字,不要怂,就是上!   这三来么,阿布可蒙虽贵为王子,但打架是他毕生所好,如今恰逢其会,不掺和一把,怎么对得起他这么多年养成的性格?   几个人都非常有个性,能力也不俗,一同坐镇,如定海神针,任你风吹浪打,这东大门,稳如泰山!   西门处,则有崔俣带着小老虎,领着杨暄留下的暗卫精英,以及从河帮调来的部分精干主力守卫。   运河及处,汇于洛阳城以南,然帝都修有护城河,与运河有暗道相连,这西门所在之地,正好是护城河最宽之处,有水的地方,就是河帮表现其悍勇的舞台!   你说冬日结冰?   不怕,河帮的人早见惯了,有冰有有冰的玩法,没冰有没冰的痛快,冰上玩够了,还可以适时敲打破冰,配以战计,淹不死那群龟孙子!   淹不死也冻死他们!   至于咱们,有特殊潜水本领,特制御寒衣服,还有提前备好的良药,怕个蛋!   所有人,不用崔俣命令,甚至不用崔俣分心看着,自顾自就表现了起来,该怎样分工,谁谁谁负责什么,哪哪小队该干什么,井然有序。   因多年相处,杨暄的暗卫精英团对河帮战术也非常了解,尽管一边是大开大合粗糙粗暴打法,一边是训练有素列阵整齐甚至精致精准的军中战法,他们也能配合的无比默契,行进间组成了一个巨大绞盘,不管是谁,但凡到这个绞盘覆盖范围内,有进无出,有死无活!   龙卫现任首领,白琅也来了。   她没干别的,只坐镇西门内,一边看着自家漂亮孙子崔俣,保证他不出意外,一边领了首将职能,看着底下人配合,发现哪有不对,立刻调整,誓死守住这道城门,不让叛军得逞!   这里面,就属编外人员米拉最忙了。   米拉是杨暄请来,专门对付慧知搞出来的毒蛊的,他本身武功高强,毒蛊术一身,自保肯定是没问题,不需要另派人保护,但慧知手下此次跟着一起造反,使出了慧知提前备好的毒蛊……他肯定要管一管。   慧知手下人数众多,这回也没聚在一块进攻哪道城门,而是分散开来,哪边都有!   一会儿南面正门发信号,有大量毒蛊,一会儿东门发信号,有毒蛊,料理完一切,还没喘口气呢,西门又发信号了!   大冬天里,米拉跑出来一头汗,感觉腿都要跑细了。   “不管不管我不管!崔俣!午饭必须给我加根鸡腿!不,还是换成衣料子好了,给我多一车衣料子,要红色绸缎,最鲜亮最柔软最光滑,能反射阳光的那种!”   崔俣气定神闲,声音高亢:“给你!只要你今日成功压制那些毒蛊,衣料子多给你两车!”   米拉吞了口口水,眼睛腾的瞪大,指着崔俣:“你答应了!答应了就要算数!”   说完好像特别怕崔俣反悔似的,他脚尖轻点,身形‘嗖’的一下子飞出去老远,兴致勃勃的跑到阵前,闻着味就找到了慧知的下属:“身上藏着多少毒蛊,全部交出来交出来!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的我跟你讲!”   崔俣起初盯着战况,见敌方数量虽多,但自己人这边战术配合相当默契,一时半会儿不会有问题,心思便放在了别处。   几日查探,小叔叔那里很有些收获。   除了万霖以外,还有两边小数量地方厢军,暗暗出动,到了洛阳城外。   且这两支厢军首领,都同莫亭关系暧昧,藕断丝连。   大家凑到一起总结消息,分析战况,结论同崔俣相同。   这两支厢军目的,应只是打援,最首要的目的,是帮忙封锁消息,不让洛阳城里的人出去报信找援兵,其次么——若万霖队伍出师不利,他们可以异军突发,转变形势,若一切顺利,他们也可以查个漏补个缺,更快时间确定战果。   万霖可能不知道这两支队伍过来,莫亭却一定知道。莫亭对这此次造反有心结,付出一切代价也要保证成功,遂他小心翼翼的,安排了这么多。   他不会让几方碰上,或说说,他会避免这这个情况发生。   因为几处若首领若撞到一起,就是灾难!   他想保证成功,却不想因为疏忽,功亏一篑!   所以这一次攻城战,莫亭一定在队伍里。   崔俣不知道此人现在在哪里,但他一定注意着周遭形势,一旦出现几方往一块凑的意外,他会亲自挺身阻止。   他害怕的,正是崔俣想要的。   就是因为想借时机一石数鸟,崔俣才没动另外两支厢军,装作不知道!   崔俣站在城头,袖袍鼓动,发随风扬。   小老虎这一次没有顽皮,也没有瞎跑乱动,而是乖乖站在崔俣身侧,一双吊睛虎瞳十分严肃的,随着主人一起看向远方。   城下形势越来越胶着,像填满了火药的药筒,一点即炸。   人数优势更大的拉开,守城方退了一步,好似有些支撑不住了……   崔俣眸底光芒微闪,时机到了!   他不假思索的从怀中掏出一枚短笛,运气吹响。   什么噪音都抵不住这道尖细清脆哨音。   它穿越云层,直入众人耳底心间,直接吹响了行动的号角!   杨昭和崔枢开始行动。   他们施以迷计,开始分兵,骗过万霖的西山军,故意让那两支厢军队伍看到。   两支队伍首领看着不对,出幺蛾子了!他们答应过莫亭,务必帮忙,保证此次造反成功,若一切顺利,则不需要管,不顺利,则要帮忙查漏补缺!   这样子肯定是不对的!   两边立刻开始行动,跟上那些分出来的兵,一绕一动的,竟慢慢接近了万霖……   万霖做为主攻将军,也没有只盯着南门正门一处,眼下好死不死的,正好来到了崔俣所在西门不远。   而那两支小队,也正在渐渐接近……   三方很快就会汇聚于一处!   打仗不是莫亭强项,排兵布阵,各种战法他一概没管,只派人几处看着,自己那几个相好的方位。   应该会顺利……   肯定会顺利!   老天欠他那么多,这次一定会满足!   正努力稳定心神遐想未来呢,突然下面人来报,几个人都动了!两个厢军头领正往一处赶,而万霖,也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莫亭额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行,这种最关键最要命的时候,万万不能出错,他不允许有任何意外!   他立刻纵身上马,奔进战场。   负责保护他的士兵拦了一把:“公子——战场危险,将军说你不能动!”   莫亭一鞭子把他抽开,眸底神情疯狂阴鸷:“老子什么都能做,没人能管得了!”   士兵没办法,只有叫上众人,围绕在他身边,陪他冲进战场,替他挡开杀过来的刀光剑影。   他们这一小队人,实在惹眼。   除了莫亭与从不同的穿着气质,还有小队前行的速度方向,挡人模式。   崔俣一眼就看到了。   他微笑出声,摸了把小老虎的头:“咱们走!”   “嗷呜——”   小老虎长长一啸,拱了拱崔俣的腰,把主人带到背上,就开始疯跑。   它跑起来速度飞快,风驰电掣一般,像个白滚滚的巨大毛线团子,木同使出了压箱底的身法,才勉强能跟上。   崔俣微微伏身,腿夹着小老虎的肚子,手抱着小老虎的脖子,眯着眼,以手上轻轻劲力,指挥着小老虎方向。   想抓到莫亭并不容易,哪哪都是交战大军,刀剑无眼,一进入战争海洋,视野便也不再清晰。   可小老虎非常能干,它跑的比所有战马都快,个头虽大,动作却灵活无比,闪避技能绝佳,大部分人根本看不清它的影子,何谈攻击?   就算有小部分人盯住了,凑巧了,刀啊矛啊的刺过来,还有木同在。   木同是各种混江湖,名师指导,加生死之间历练出来的本事,不但武功绝佳,反应也是一流,只他一人,就挡住了所有冲向崔俣与小老虎的攻击!   某个跟过来的暗卫一声长叹:你好歹也给我留点表现机会。   抓莫亭这件事,崔俣必须亲自出手。   他没有武功,可能会因此遇到一些危险,但他有异能!   他的异能,能提醒他所有有利方向,所有他没想到的漏洞,这是别的哪怕武功高到顶尖的人也法拥有的。别人来,成功可能性有七有八有九,但他来,只要胆大心细,成功机率会是十成!   可进到战场,崔俣突然觉得,小幅度利用异能不够。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许还来不及感应凶击,四面八方的危机就已经到了眼前。   崔俣眼帘垂下,摸了把小老虎的毛。   抱歉啊杨暄,我大概又要不乖一回了……   做好决定,崔俣调动所有精力,最大程度使用异能!   下一刻,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莫亭去向哪个方向,周遭都有什么,所有一切,都在他眼前呈现,清清楚楚!   “阿丑,这边!”   崔俣指挥着小老虎,走那一条眼前现出来的,最精准最安全的路线!   小老虎对主人是百分百信任的,它才不管主人为什么发这样的命令,反正说了,它就听。   木同和随行暗卫自然尽最大努力跟随,争取不掉队。   很快,他们发现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   小老虎前行路线十分不规律,时快时慢,时而走S形,时而走直线,偶尔还会来个急刹转弯……   然而这条极不规律的行动路线,安全到令人发指!   一个叛军都没招过来,没一支箭射向这里,没一柄长刀长矛攻向这里,好像四面八方看不到他们似的,这下莫说随行暗卫了,连木同都闲下来了!   自己阵营里的人注意到小老虎的风骚走位,崔俣的淡定从容,保护的人闲的打呵欠,不由睁大眼睛,满心佩服。   不愧是瑞兽白虎!   不愧是半仙!   这神仙手段,有谁能敌?   此次胜利,定然是自己这边的!   守城军士气大涨:“兄弟们,杀啊!”   “干死那帮狗日的!”   “神仙在咱们这边,瑞兽在咱们这边,天道正义全在咱们这边,赢不了不如去吃屎!”   身后一阵阵喊杀呐喊,震的崔俣耳膜生疼。   他没时间关注其它,双眼紧紧盯着前方,顺着一个无比刁钻的角度,直接扑到了莫亭面前。   “就是现在!”   随着他一声大喊,木同搭箭于弓,准准的将莫亭射到了马下!   ……   就是现在!   杨暄带着身后大军,开启最后一轮对突厥人的碾压。   所有战计,所有策略,他运到极致,照面两仗,已打的对方分崩离析,死伤大半,这一次,若能碾压成功,杀灭突厥士气,对方必将崩溃,再也不敢寸近!   风声猎猎,雪花迷眼,杨暄右手握拳,拇指竖到眼前,眯起一只眼,静静估量着对方首将位置。   领军大将,一般都在后方,制定战略战术,随时看着情况,指挥军队变阵,少有亲自冲到最前面的。   冲到最面前的,那是先锋,不是首将。   可见,大安这样的将军,着实少见。   不管鄯善英亲王祖孙,还是这里的穆老将军和杨暄,都喜欢冲锋在前,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比亲自参与更重要更痛快的!   杨暄计划着一件事。   万军之中,取对方首将人头,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可一旦成功,优势将是压倒性的。   他觉得,是时候了,他可以做到!   “甲寅!帮我掠阵!”   心里想好路线,杨暄深吸一口气,双腿一夹,胯下战马长嘶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奔去!   杨暄直直往前冲去,方向并非冲着对方首将,看起来就是一般的蓄力发威,哪怕速度快如闪电,哪怕但所过处,血流成河,也没有让对方特别惊讶慌乱。   可到尽头时,他突然放弃胯下战马,旋身而起,脚尖在马鞍上借力——   许是他这一踩力气特别大,战马长嘶一声,跑到了别处,他也随着力量,转了个急弯,在空中飞驰,中间蜻蜓点水一样,踩着突厥士兵的脑袋再次借力,电光火石间,就到了对方首将的面前!   首将之所以是首将,是因为积累起的丰富经验,因为强悍的实力,突厥这位将军,能力自也是不俗的!   察觉到杨暄到了,他虽惊讶,却也立刻回神,脚尖点地,迅速往后退去——   杨暄却灿烂一笑。   露出一口白牙,表情极为邪气。   好像在说:你中计了。   果然,下一刻,杨暄身影如鬼魅一般,不知道怎么借了力,又是怎么算准了这人后退的方向,青烟一般,就飘到了这人背后!   “死吧!”   他手中长刀重重往前一挥,直接砍断了这首将的脖子!   砍断了人脖子还不算,他还顺手提起这人头发,将人头高高举到空中!   那跑开的战马像是有灵性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附近,杨暄脚尖点地,迅速飞起,精准的落到了马上。   “突厥贼子,立刻缴械投降,滚回你老家,否则下场便如此人!”   “突厥贼子,立刻缴械投降,滚回你老家,否则下场便如此人!”   “突厥贼子,立刻缴械投降,滚回你老家,否则下场便如此人!”   杨暄高高提着人头,重复了三遍上面的话。   当大家看清楚他提的人头是谁的,大安将军自然士气飙涨,呐喊者众,突厥人则个个慌乱萎靡,心都凉了。   首将都死了,这仗……还怎么打?   接下来的局面,不必赘述,想都想的到。   突厥人士气已失,兵力也少了六成,再负隅顽抗,也顶不了多长时间,何况大将还死了?   这一方战场,已是必胜之局。   杨暄在不在,都没什么关系了。   休战之时,他与穆老将军辞行。   穆老将军已知洛阳城形势,当即点了头:“你放心,有我老头子在这里,那群兔崽子过不来!”   之前对方大兵压境,势如破竹,他还能挡呢,现在这局势,他要挡不了,脸往哪搁?   杨暄记挂着洛阳形势,也不矫情:“那我便回了,这里,全交给您了!”   “走吧走吧,”穆老将军挥手赶他,“不过你这回回去,最好低调点,更容易包圆叛军……这样,我这替你安排个替身,迷惑对手,中间消息怎么传,全看你自己,怎么样?”   杨暄颌首:“多谢老爷子提点。”   “少来,你这精明崽儿,定然早想到了,还用老头子我提点?”穆老将军轻轻踹了他一脚,“赶紧走吧,趁着天色还好,晚了雪大了,路更难赶!”   “您保重!”   “你也保重,臭小子!”   在穆老将军的哈哈大笑里,杨暄没多少离情的,跨上马,带上人,就往回走了。   及至夜里,路果然越来越难走了。   可杨暄一点都不累,精神特别足。   他掏出怀中素帕——好好叠起收藏的,崔俣的帕子,放到鼻间,轻轻一嗅。   卿卿,等我! 第318章 密钥人   杨暄并不知道, 他的卿卿正在受苦。   这一次的攻城战上, 崔俣巧妙借助几方矛盾,成功重伤并抓住了莫亭。   两方厢军与万霖对上,只一眼, 彼此就猜测出了对方是谁。   仇人……不知道算不算仇人, 反正这几个人对上,是分外眼红, 杀气大涨。   不知道谁先发话讽刺,谁先夹枪带棒,反正话赶话的,大家都不舒服起来。不舒服,肯定要干架,情绪高涨激动时,攻城造反都是小事了,他们得先解决内部矛盾!   所以这一场战斗, 自然再一次以守城方胜利告终。   己方胜了, 莫亭抓住了,崔俣却受苦了。   因为动用异能,他再一次陷入副作用下的昏迷。   可往回昏迷, 时间都略长,过程也并不太痛苦, 只是昏迷前腿疼头疼一阵,然后就没有了意识,等睡醒, 又是一条好汉,这一次,却全然不同。   崔俣很痛,浑身都很痛,哪怕正在昏迷中,那种痛苦也如影随形,让他睡都睡不安稳。   反常的表现,自然引来了众人重视。   王妩再次被请了过来。   她捏完脉,眉头就皱起来了:“蛊虫又醒了。”   杨暄走前,曾担心崔俣的蛊虫问题,刻意放了很多血,让她制成血丸封存,可这一次很奇怪,血丸也不能再压制崔俣身体里的蛊虫了。   王妩还刺破崔俣手指,取了血来研究,可也没得出什么更好结论。   医者,王妩是专家,蛊之一道,她就没那么精通了,于是,米拉也被请了过来。   米拉也不用把脉,闻了闻崔俣身上味道,按了按心口,就有了结论。   “心主神明,他这是神思太多,伤到了,再加上蛊虫本就种在心脉,受到刺激,哪有不动的道理?压制血丸没用很正常,他现在的情况,必须马上找到密钥人,否则就算等到了太子回援,他也没那个命活着了。”   木同大惊:“不是说还可以再等么?你师父不是要来?”   米拉摇了摇头:“那时候是可以再等,我师父说好了过完年出发,不日肯定会启程,但现在看,已经晚了。”   他非常遗憾,噬心蛊这个东西,是个难题,他知道解法,可寻找密钥人,非常非常难,只有他师父会,他找不到。   王妩眼睛微闭:“密钥人啊……”   床上崔俣脸色苍白,眉头皱的死紧,看起来似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房间里,一片愁云惨淡。   怎么办啊!   正当所有人冥思苦想也想不到办法,伤神的不行的时候,米拉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所有人都在看他。   米拉凑到木同面前,闻了闻。   似是嫌味道不够重,他又凑近了些许,直到木同颈边,朝着木同肩上伤口,仔细闻了闻。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便是木同这样的大好身手,难免也会受些皮外伤。   闻完米拉还没停,跑到崔俣面前,拿起他的手,闻了闻指尖被针破取血的细小伤口。   “他们俩血液的味道,有些像!”   米拉皱着眉:“只有一点点,非常非常淡……”   木同立刻皱眉:“不可能。”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蓝桥也适时发声:“他同少爷不可能有血缘关系!”   他们两个,一个是崔俣忠心下属,为襄助主子,崔家一切资料已查的清清楚楚,过往有多少子嗣,姓甚名谁,现在在哪里,全部都知道。另一个,是从小伴着崔俣长大的小厮,家里什么情况,最是明白不过,崔俣不可能有木同这么个血亲!   祖母白氏也跟着点头。   做为顶替妹妹身份生活的人,她对崔家情况也非常熟悉,这两个人,真不可能是血亲。   “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米拉迷茫了一瞬,方才重重拍了拍大腿:“我说的不是这个,是蛊虫啊!血的味道相似,这木同很有可能是密钥人!”   这下轮到众人迷茫了。   木同……是密钥人?   可木同年纪很轻,阿史那呼云和先帝做这件事时,怎么会找到他?   “血脉!密钥人不一定非得是当时献血的人,儿子,女儿,孙子都行!”   所以这木同,是密钥人的儿子?   众人眼睛倏的亮了,一个个齐齐盯向木同,像是看着什么宝藏。   木同:……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若能救主子,他求之不得!   白氏比较镇定,问米拉:“此事,你能确定么?”   米拉非常干脆的摇头:“不能!”   众人:……   米拉便解释:“血的味道相似,便有这种可能,可他们相似底太低,我也拿不准……但这没什么关系,让他割点血喂给崔俣不就能确定了?”   “他的血,加上太子的血丸,二者齐齐服下,若他是对的人,定能暂时压下蛊虫,若他不是对的人,也没什么关系,他的血又没毒,吃一点死不了。”   这话倒是在理。   木同立刻撸高袖子:“来吧!”   王妩亲自给他取了血,和杨暄留下的血丸一起,喂给崔俣。   崔俣无意识的吞咽了下去……   没有反应。   众人很失望:“看来不是了。”   米拉眼睛却很亮:“别急,再等等。”   一盏茶过去,崔俣面色仍然痛苦,身体一直弯着,手捂向胸口。   众人:……   一柱香过去,崔俣动作却变了。   他的身体不再弯着,手也移开了位置,轻轻呼了口气,眉宇散开,似痛苦尽去,十分舒适。   这是……成了?   米拉得意的点点头:“没错,成了!”   他也很意外,围着木同转了两圈:“真是没想到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密钥竟就在眼前!”他还拍了拍木同的肩,“还好哥们儿你受伤了,让我闻着了血味,也还好崔俣指尖被取了血,余味还在,否则我可找不出来!”   木同很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能救主子,我很荣幸。”   崔俣所中噬心蛊,是他们这些人心头扎的刺,恨不得早一日能拔下,偏偏这东西顽固的很,根本没办法,他们一个个的,都无计可施。   如今可解心病,怎会不开怀?   “好啦,如今阴差阳错,咱们的密钥人找到了,解蛊就方便多了,我就能来!”米拉拍了拍手,“不行,我得写封信给师父,请他不要费心劳力,多跑一趟了。”   木同却拽住了他:“既然蛊虫可解,烦请米拉师父现在就做,也好减少些我家主子的痛苦,不知可否?”   “否否否,不行不行不行,”米拉直接摇头,“这噬心蛊,想要彻底解去,得准备七七四十九种药材,当然,这个是小事,你家主子厉害,太子也大方,药准备起来定然很快,但这其中,最重要的是血,新鲜的血,你的,还有你家太子的,血丸不行,内蕴精气不够。”   “你家太子没回来,这蛊怎么能解得了?”   米拉摊手。   话说到这份上了,木同也不好再拦,只好任米拉出去了。   他回头,对着房间里一双双噌亮眼睛,无奈道:“看来,只好等太子回来了。”   希望太子能快点。   这一刻,白氏才想起一直埋在心底的问题:“你的父母,你可还有印象?”   “不记得了,”木同摇头,“我从记事起,就是个小乞丐,若非后来有师父收了我,我如今还不知道会怎样。”   “你师父是谁?”   木同有些警惕,不过相处这么久,他也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便说了:“他有很多名字,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但他喝醉时,会叫自己人九。”   “人九?”白氏突然眯眼,“你确定是这两个字?”   木同便明白了:“您认识我师父?”   白氏轻声道:“我认识一个叫人九的,但他是不是你师父,我就不知道了。”   她缓声说起,龙卫里,曾有个叫人九的人。   这个人九,是螭吻部的人,武功高强,各种技能满点,是个非常精明,又滑头的人。他各种任务完全度非常高,但突然有一年,他失联了。   龙卫失联,是常有的事。有时在任务过程中受人盯梢,或者其它必要理由,不得不失踪一段时间,保全自己和龙卫组织不被暴露。他们会给组织留暗号,告诉组织自己没事,事情解决后就会回来。   人九这一失踪,就是十年,等他回归时,正好龙卫遭逢大难,他没来得及交待身后事情,就跟着接任务去了。   这次任务里,人九不幸殉职。   他经历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随着他的去世,再没有人知道……   “我师父……死了?”   木同有些难以接受事实。   他其实有过类似猜想,那人脾气有些坏,有些不靠谱,但答应他的事,从未失言,此次这么久没回来,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就有猜测了,可他一直不想相信……   白氏眼神微动,浅浅一叹。   她就说这孩子的武功路数这般熟悉,原来是人九调教出来的。   人九是龙卫,调教孩子,遵循的自然也是龙卫法子,这孩子,本该是龙卫啊。   “你……想做龙卫么?”   木同是个硬汉,有些情绪,他不愿露于人前,思念师父,独自一人时就好,没必要引的别人陪着他伤心。他收敛了神情,想了想,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崔俣,摇了摇头。   “我有主子了。”   师父说过,他们这样的人,就该给自己找个主人,找不到,可随风飘流,恣意一辈子,找到了,看准了,知道是个靠谱的,便一辈子不准变。   白氏略有些惋惜,却也没勉强:“好吧。不过你莫要多伤心,想来人九也不愿意看到亲手带大的孩子因为他愁眉苦脸。你已经做的很好,他定然很安慰。”   “嗯。”   说话间,白氏也想清楚了。   她们龙卫,活动范围很大,全天下都有,未认主前,不会总往宫里跑,却也不一定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人九当时是螭吻部小头领,信息最为全面,可能是知道了阿史那呼云同先帝商量做噬心蛊,也知道密钥是谁?   后来发生意外,先帝去世,册子流失,蛊虫成了隐患,所以他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木同……   许信息量不够,人九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便一边暗查,一边将木同抚养长大。不同龙卫联系,大概是这期间,暴露危险很大。   结果造化弄人,在他刚刚归队,还未来得及将一切告诉龙卫时,他就去世了。   也是老天有眼,所有这些人,兜兜转转走到了一起,彼此成为彼此的温暖和救赎……   “这样很好。”   大家都是有福气的。   白氏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神态看着很不错的崔俣,笑了。   如今就等着太子回来了。   殿下啊,你可要快点!   ……   因为噬心蛊折腾一番,崔俣这次醒的比往常早,只一日夜,他就恢复过来了。   胸口有些闷闷的疼,喉间有些腥甜,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状态不大对。   蓝桥嘴快,把来龙去脉同他说了个清清楚楚。   “所以……密钥人找到了?我只要等着杨暄回来就行?”   蓝桥重重点头:“是!主子这噬心蛊,完全不用再担心了,只要太子殿下能及时回来,您就安全啦!”   这件事在心里压了这么久,崔俣也很高兴:“希望他能早些回来吧。”   心跳略有些快,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崔俣明白,他的时间,并不多。   杨暄早些回来还好,若是晚了……   “你倒杯茶给我,我润润喉。”   “好的少爷!”   再休息一会儿,状态恢复过来,崔俣开始问正事了。   正好崔枢过来看他,他就顺便问了问莫亭。   “你问他的伤?木同那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并非要害,也给治了伤,人是死不了,但是状态要说好,也不算。”   崔枢皱着眉:“他没武功,身体也被常年酒色掏空,底子非常差……”   他想了想,把狴犴部陈墨陈老的话也说了。   莫亭这个人,心志非常强大,自被掳以后,拒绝说话,拒绝交流,还拒绝食水,似是存了死志。他也不怕疼,不怕上刑,反正态度就是一个,不合作。   陈墨不是没刑法可使,这可人底子太差,一不小心,很容易弄死,所以他建议,若有路子,最好攻心。   “攻心啊……”崔俣垂头看着氤氲的茶水,“派去查莫亭消息的人,可有新线索?”   “有是有,不多。”   崔枢说了下最新消息。   莫亭这个人,好像有些变态。   他好像随时在找死。   他在床上有被虐癖好,能接受任何花样,任何粗暴程度的房事,越是有濒死效果,他越兴奋。当然,别人要不好这一套,他也有更春风化雨的手段。   他不只一次寻死,有时是表演,是手段,有时是真行动,没有任何外人,只他自己,鬼使神差的,他就会自己去找死,如果不是正好有人经过,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失踪那三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查不出来,但崔枢查到,有个大夫曾与他走的很近。   这大夫很有职业道德,不欲透露别人隐私,为什么同莫亭走的近,给莫亭治了什么伤,他一个字都不往外讲。但崔枢查了他历年购买的药材记录,还是寻到了些蛛丝马迹。   莫亭,曾经过的很不好。   他许被人性虐待了很久。   他长的好看,自小有才,虽是庶子,却也得到了很多关注目光,算是天之骄子了,突然遭逢这样的事,受不了,心理扭曲……崔枢觉得,不是不能理解。   “那位老大夫,有个女儿,性格温柔善良,一直没嫁人,听说很照顾莫亭……”   这个点,或许试一试?   听小叔叔说完,崔俣看了看外面天色:“我去会会那莫亭。”   崔枢很关心他的身体:“你还是歇着吧,我们处理就好。”   崔俣摇了摇头:“时间紧迫,莫亭在咱们手里,谁知道万霖他们什么时候发疯,再来攻城?我没事,左右不过是噬心蛊,大家都知道情况,等杨暄回来,我就彻底解脱了。”   “呸呸呸,什么叫解脱,小孩子家家的,别胡乱说话!”   崔枢斜了眼崔俣,最后还是没舍得骂人,亲自陪着崔俣,走到了关押莫亭的牢房。   外面雪已经停了,但牢房仍然阴暗森冷,将将走近,周身就是一寒。   莫亭不会武功,身体底子虚,牢里特殊照顾,给他放了个炭盆,为免他自残,火盆放的有点远,刚刚好在他够不到的位置。可即便如此,牢房里也非常冷。   莫亭缩成一团,靠在墙角。   看到崔俣来了,他也没什么变化,连个眼光都欠奉。   可崔俣一句话,就让他变了表情。 第319章 威胁招   “你是不觉得……世间已无温暖, 触目所及全是肮脏, 处身所地皆是虚妄,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不若死了?”   崔俣这话说的有些慢, 随着脚步一步步上前, 一点点说完。   莫亭倏的抬眼看他,眸底满是防备。   崔俣走到牢门前, 就着龙卫送来的椅子,掀起袍角,缓缓坐下。   一边往下坐,还一边接着说:“反正都要死,眼前一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可留恋可珍惜的?怎么糟蹋, 怎么浪费, 都行,哪怕是自己——”   “也豁得出去。是也不是?”   一席话慢条斯理说完,崔俣微笑着看莫亭。   莫亭眼瞳睁大, 好像坐在他面前的不是人,是个会读心的怪物。   “奇怪我怎么知道的?”   崔俣微笑神秘, 指了指自己:“因为我是半仙啊。”   事实上当然……不是。   他有一点异能,透支身体可以看到一些未来画面,但他不会读心。世间每个人都不一样, 生长环境不同,性格不同,想法千奇百怪,想要读懂,太难。   但莫亭这个作死疯狂的状态,同他的曾经,有一点点像。   诱因和现在的习惯,发展方向可能不一样,但找死的心境,略有些相似。   莫亭显然很不喜欢被人研究,或者崔俣戳破这一点戳痛了他的心,他立刻反击,口气讽刺:“你以为你了解我?呵,天真!老子就是喜欢这份刺激,就是喜欢这份爽快,就是喜欢游走在不同男人之间,看着他们为我疯狂,他们越疯狂,为老子办的事越多,老子越高兴!怎么,你羡慕了?眼红了?哈哈哈活该你不行!”   他声音非常大,又重又急,看似恼羞成怒,可眼睛里,细微神情底下,的的确确藏着几分骄傲,几分自得。   他是真的挺享受这份状态。   这个,跟崔俣还真不一样。   崔俣那时也是真心想死,胆子特别大,什么都敢尝试,比如他看到楼,会愿意在天台最高最外侧走一走,看到河,会在河沿最险处转一圈,看到天空,会愿意玩更高更险的滑翔伞。   他想找死,愿意接近死亡,但他更希望促成这个结果的是意外,而不是自杀。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就是抵触自杀这种想法。   可莫亭不一样,上吊干过,投水干过,是真的想自杀,若非正好有人经过看,他活不到现在。   至于被虐癖……   崔俣更是完全没有。   谁敢折腾他看看,他不弄死对方,他就不姓崔!   上辈的的杨暄……是个例外,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受住了。后来仔细回想,方才有些明白,杨暄当时其实很笨拙,初时也想温柔对他来着,是他不配合。第一次发生关系,气氛的确不好,很紧张,都是男人,脾气大,劲头一上来,难免粗暴,可事后,杨暄其实更温柔的对他了。   他或许心里明白,但脑子里抵触,讨厌杨暄,更讨厌厌世的自己,所以境况越来越糟糕。但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都是孤独的灵魂,实则给予了彼此慰藉和救赎,支撑下去的力量。   如果杨暄对他只有欲望的索取,或者把他当个物件,愿意同人分享,玩他不喜欢,不接受的花样……   呵,杨暄一定活不到死的时候。   思维好像过于发散了……   崔俣眼梢垂了一下,回神。   纵然具体情况不一样,但这份找死的心境,还是有共通点的,几句话能逼的莫亭开口,就是证明。   崔俣想了想,继续。   “你让万霖等人为你所用,替你造反……可是想报仇?当年害你受苦的人,是大安官员?背景雄厚?还是……”   太康帝本人?   二者身份着实相差太多,能遇到的可能太小,崔俣斟酌着,没说完。   莫亭面色有些狰狞,片刻后,情绪收起,缓缓露出一抹冷笑,仍然是不合作:“随你怎么想吧。”   崔俣眉头皱起来。   空气陡然停滞,阴暗牢房里弥漫出一股令人不愉的压抑气息。   崔俣看着自己的手指,良久,才又继续开口说话。   “你说你开心,可你放弃信仰和追求,放弃自己,真的开心么?你同万霖,同那些男人,是,的确有欢愉瞬间,欢愉之后呢?没有空虚,没有片刻后悔?”   他定定看着莫亭:“你可是认为,日后大仇得报,心愿得偿,必会很爽快?我告诉你,不会。”   这一点,他是有深有感触的。   上上辈子,他把苛待自己的人都弄死了,一个亲人都不剩,独自享受巨大家产,并没有开心。他把家业全散,也没有开心,重新建立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王国,没半点他人味道的地盘,还是不开心。   “我告诉你,怎样才能真正开心。”   “第一种,也是最浅的一种,你自己强大起来,当家做主,让所有人仰你鼻息,所有欺负过你的人,必须按你安排的方式才能活下去。”   “第二种,找一个,或一些人,让他们依赖你。”   “第三种,你给自己找一份负责感。”   崔俣一根根伸着手指头,也不着急问话,好像只是平常心态,同莫亭聊天。   “我猜,你肯定喜欢第一种。但怎样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永远不被他人所制,不受任何影响?就算当今圣上,富有四海,权利够大吧,可他想要的,并不一定真正能得到。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关系着各个利益群体,大家都满意,方才能执行,否则……不行。他连选妃,睡在枕边的女人是谁,都得是大臣们,各利益团体制定出名单,他在这个名单里,选一个还算看的顺眼的。脱离这个权利团体,自己去别的地方找?”   “嗯……也不是不行,毕竟君权之下,任何势力都得低头,但这样的君,就不再是明君了。让臣子们失望,不被臣子们支持的君王,你以为,他能当到什么时候?”   所以,这其实是个伪命题,事实上是,只要你活着一天,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不可能随心所欲。   “可有人依赖你,就不一样了。这个人会给你温暖,给你慰藉。因为你为他遮风挡雨,他会时刻关心你好不好,饿了有没有饭吃,冷了有没有衣穿……真心的那种。”   十分难得的,随着这些话,崔俣起起了往昔。   上辈子同杨暄的相处。   他们之间气氛总是很冷,不是在吵架冷战,就是在吵架冷战的路上,可坐在一起时,哪怕不说话,气氛也十分和谐。杨暄是真的很细心,细心到连小解有些黄,该是上火了这种小事,都知道,还会悄悄叫大夫开药,让厨下做药膳给他调理。   他自己……偶尔天气特别恶劣时,也会犹豫一把,要不要派人看看,给杨暄送把伞。   他们的关系,同普通恋人不一样,但那种淡淡的依赖感,是有的。   所以他才只嘴上说,没有继续去寻死,所以杨暄的执拗脾性才有些缓解,没有太过刚烈,孤注一掷非要立刻马上搞什么大事……   至于最后一个,责任感……   “人这一辈子,其实都是在寻找生命的意义。在找你自己是谁,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欲望这种东西,其实是永远不会满足的,每一次每一次,都会设一个更高的标准,更高的目标,可身边有些东西,如果愿意背负,就会看到不一样的天空。   这个道理,是崔俣这辈子发现的。   回到义城郡老宅,认识崔盈崔晋,因为她们的可爱,贴心,渐渐的,愿意把她们扛在肩上,愿意多一份责任,他才变的沉淀下来,变的更加成熟,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杨暄,其实也是一样。   若他心里只有恨,只有对过去的不甘和怨忿,肯定不会是今日模样,不会有那么多人追随,也不会让他心折。   不努力的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生活有多美。   崔俣点着莫亭:“其实这个东西,并不难找,就在你左右,只是你不愿意看。”   “那位姓于的大夫,那个叫桑桑的姑娘,还记得么?”   莫亭的脸色变了,他一个疾冲上前,又被手上重重的镣铐拉住,滞在半空,脸色极为狰狞:“你怎么知道她们的!我警告你,不许伤害她们,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他怎会不记得……怎会不记得!   生命里明亮的色彩,最好的回忆!   这个崔俣,果然巧舌如簧,最擅攻心,三言两语,就让他心绪波动不断,而且从心底里非常认可……   怎么防都没有用!   崔俣不理他,继续说:“桑桑姑娘很漂亮,很温柔,于大夫医术很好,颇得大家尊重。可但凡大夫,没几个特别富的,桑桑姑娘又那么漂亮……你懂的,再得人尊敬,也难免会被被觊觎。你这么聪明,上战场许不行,但若想护着她们,一生守护,想必不难……”   莫亭紧紧咬了唇,没说话。   “你想一想,这个画面,会不会幸福很多?”崔俣微笑着,“比之你报仇如何?”   莫亭心里想着不能被这人带跑,可脑子里还是不由自主,想象出了这个景象。   会不会感到开心满足,还用说么?   崔俣下了结论:“你会后悔。”   就算后悔,莫亭也不想认。他如今已回不了头,说什么都没用了!   崔俣继续发大招:“于大夫和桑桑姑娘,我们没有动。桑桑姑娘,到现在也没有嫁人。”   莫亭捂了脸。   良久,他低低笑出声:“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造反?因为毁了我的,就是太康帝!我想杀了他,每日每夜都在想,杀不了,我纵是死,也死不瞑目!”   “你想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认识于大夫?好,我都告诉你!”   莫亭当年模样好,也有才华,虽是庶子,家里也没怎么拘着。有一次在花楼喝酒,好巧不巧的走错了地方,遇到了‘微服私访’的太康帝。   当时莫亭喝高了,正同人玩游戏,输的要扮小倌儿,扮成小倌模样,还走错了地方,太康帝会误会,也就正常了。   太康帝难得看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子,许也是酒兴正佳,想换个花样玩,就要把莫亭弄上手。关键时候,莫亭酒醒了,清醒的不能再清醒,又是死命推,又是竭力解释,可喝高了的太康帝根本没当回事,以为一切只是情趣。   太康帝在房事上,有些不良癖好,粗暴程度……对一直相伴,贴心懂事不得不倚重的田贵妃,他都能不疼惜,何况楼里自己蹦起来的小倌儿?   想也知道,莫亭的痛苦程度,非同一般。   可莫亭经历的,不仅仅如此。   太康帝在享用完莫亭之后,觉得还行,仍然没听他的解释,随手将他赏给了一个护送他出来玩的武夫。   这个武夫,才是真正的狠人。   随后三年,太康帝早都忘了莫亭这个人,武夫的折磨仍然还在,直到——这武夫因公出差,殉了职。   武夫有家有室,太康帝暗里赐个男人,谁都不知道,他会玩,却不会带回家,所以他死了,莫亭才得了自由。   养好身体出来一看,物是人非。   自己突然失踪,科举没上,家里只当没了他这个人,掌家的是嫡母和嫡兄,哪哪没他站的份儿。生母也死了,听说是为了他,日夜伤心,哭瞎了眼,最后没熬住……   他所坚持的,追求的,想要的东西,全部没了。   所以,还活着干什么?   “太康帝,我要他死!要他死!”   莫亭眼底有血泪流出,喊的声嘶力竭。   反正他被人虐惯了,几年时间,足够他习惯男人间的房事,享受这种事,知道怎么样挑逗一个男人,怎么样满足一个男人,他还捡起了生母本事,学了小戏,经年调教累积的媚态,连自己都遮掩不住。   既然如此,利用几个男人有什么错?   他就是浪,就是贱,就是没男人活不了,就是想这么造,谁能奈他何!   崔俣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原来这一切,都是太康帝自己作的孽!   莫亭的心态,他不评价,想要报仇,也可以理解,可这种拉着全天下跟他一起疯狂,一起报仇的行为……实在让人原谅不了。   “即使让于大夫和桑桑姑娘身陷战火,流离失所,生死难料?”   莫亭狠狠擦去眼角的泪:“那也是她们的命!她们认识我,就是她们的不幸!下辈子——”   “没有下辈子!”崔俣站起身,眼睛微起,声音冰冷,“任何企图安慰自己的话都没有用,你伤害了她们!你身上背着的,不仅仅是众多无辜之人的性命,还有你的恩人!”   莫亭怔了片刻,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爱怎样怎样吧,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知道,你今天来这里见我,就是想问问以后的事,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没办法,谁都没办法!反已经造了,不管我在不在,它都得继续下去,杀了我,拿我威胁都没有用!”   “外敌突厥进犯,这里万霖打头阵,林,马围援,再有孙亮兜底,不管有什么意外,都万无一伯!太康帝必败,这洛阳城,这帝座,必要易主!”   好了,这下崔俣崔枢知道了造反全部班底。   万霖带着西山大营,林马则是打援的两只支厢军,孙亮么,查查周边部队,立刻就会知道是谁!   还有一点……   莫亭以为他不重要,其实他还是有些份量的。   起码他在,几方造反队伍互相看不顺眼归不顺眼,但还是得给他些面子,表面上要过的去,要合作。但是现在,他被逮了,这个联盟,也就正式瓦解,分崩离析。   拧成一股绳,有战计约束,前后呼应的部队,很可怕,没了这份合作,人数再多,也不难对付。   消息,是拿到手了,但对方什么时候会动,会不会被莫亭被掳的消息刺激到,现在还不知道。   所以,得加紧时间了!   问不出更多的话,知道这就是所有,崔俣崔枢并没有停留,立刻转出牢房,各自忙碌去了。   ……   第三次攻城战,很快开始。   人数上仍然是碾压状,战鼓齐鸣,声势浩大。   离那么远,宫里太康帝都听到动静了。   “怎么又来了?不是退了吗!”太康帝十分烦躁。   高公公轻手轻脚的上了茶,温言解释:“许是叛军没死心,还存着幻想……”   “到底是杨昭和崔家不经心!要真有本事,现在早大败对方了!”   太康帝不耐烦的推开茶盏,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心跳越来越快,心里越来越慌。   战鼓好像越来越快,越来越近了?   城门被破开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不行,这里不安全!”太康帝大步往后面走,“收拾东西,朕要出宫!”   他记得,宫里一条密道,专门特殊时期逃跑用。   高公公脸都抽抽了,头重重垂下去,小声劝:“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城门还没破不是?将士们都在守着,皇上您看……”   “你个老狗也不听朕的话了么!”   ……   宫里正在吵架,城门处,战局正酣。   万霖的部队并没有同两个厢军在一起,几边各种为政,正门和东西两侧门,经历了不同战斗。   有上来直接就蛮干的,也有骂战的,还有行威胁招的。   有人将越皇子架了出来,威胁杨昭:“看看这位是谁!长的和宫里太康帝一模一样,这是皇帝的儿子!你们快点把门打开,将莫亭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他!”   越皇子十分惊恐,之前……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杨昭还没说话,底下士兵纷纷表态:“你杀啊,老子们管他去死!”   “他才不是皇子,他不是认假和慧知当爹了吗!”   “皇上旨意也早下来了,田氏不洁,越皇子昌皇子都不龙种!”   “所以这位才紧着慢着抹黑咱们太子啊!”   “呸!当咱们眼瞎看不出来呢!”   “咱们效忠的,是头顶皇帝,是天赐储君太子,你手上是什么东西,老子们不认识!”   越皇子看着面前一切,心里有些复杂。   若他没有反……是不是一切都会变的不一样?   身后手一松,副将拍了拍越皇子肩膀:“对不住,刚刚只是吓唬吓唬他们,没想到人不吃这一套,辛苦越皇子了。”   这话听着是在道歉,实则是讽刺。   越皇子憋的脸有些红。   副将目光又放到了越皇子身后。   今日,庄姝也被安排过来观战了……   庄姝一看这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冷笑一声,与其被揪出来,不如自己主动!   她越过越皇子,硬硬道:“那副将就用妾身吧!反正被强制带到这战场,妾就没想着再回去,若能立个大功,将来得个牌坊,世人还能记我一辈子!”   她脊背挺直,裙角飞扬,目光猎猎如火,那底下,是男儿也比不上的勇气!   副将本来是起了意思的,越皇子没用,女人……总有用吧,对方若敢不管妇孺弱小死活,说出去名声都不好听。   这种情况下,女人越弱越好,哭闹骂街效果才强呢,结果这女人自己站了出来。她是壮烈了,不显的他这副将没本事了?   副将不高兴,挥挥手,让人把庄姝押了下去。   反正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吓一吓这女人,稍后效果会更好……   他正这想着,突然对方城楼上出现一组小队,将越皇子妃和越皇子唯一的儿子绑了上去。   “对面的人听着!越皇子殿下,请马上停止战争,否则您的妻子和儿子,可能就有事了!”   靠啊,这是风水轮流转,一个招大家使了么! 第320章 半仙求嫁!   把越皇子妃和儿子推出来这件事, 是太康帝干的。   外面战局大乱, 太康帝心慌的不行,特别想跑。可内有总管老太监苦劝哀求,来来往往的宫人看着, 外有关心战事的臣子们聚于殿前, 商量安排各种后勤帮衬工作,一个个忙的脚打后脑勺, 连家都不回……   前前后后这么一拦,别说他有没有那个脸逃跑,就算有,也未必能躲过所有人视线,成功出去。   出是出不去了,可这口气憋在心里,着实难受,总要找渠道发泄一下才好。   好巧不巧的, 他看到了越皇子妃。   越皇子认贼作父, 明目张胆造反,太康帝很不高兴,看到越皇子妃, 还有她怀里抱着的,长相肖似越皇子的儿子, 不高兴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然后,他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很多事,他做不到, 也不想做,但给己方帮个忙……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越皇子妃和儿子就被推上了城门。   这一幕演出,正好在对方阵营使用了类似的威胁技巧之后。   可见,心术不正之人,脑回路都是差不多的。   太康帝这个举动,杨昭和崔俣等人皆不知情。   皇上这神来一笔决定的非常快,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叫下面护卫并几个太监就把人押来了。   杨昭的脸直接黑了。   他打小长在战场,最烦这种利用妇孺弱小威胁的法子,十分讨厌,十分不屑!对方使也就罢了,自己这边还跟着添乱!   他浓眉皱成一团,朝押着越皇子妃的人走过去。   可他还没走近,叛军那边就有反应了。   看到自己妻子儿子被推出来,越皇子怔了一瞬。但他很快回神,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个考验。   近些时日相处,他也明白了,他虽身份尊贵,但底下人并不是特别服他。这很正常,任何一个利益团队,都不喜欢空降领导人。可他有能力,有一肚子的为君之道,治国之策,总有一日,他会彻底降服这些人。   经过刚刚一场‘被利用’,虽然副将没真正把他怎么着,但他心里已经起了恐慌,他的时间,不多了!没有人会耐心等着他的‘总有一日’,眼下是在造反,是在打仗,胜利了,才是一切,才有时间想这谋那,输了,就什么都没了!皇子尊严,性命,在这一刻,什么都不算!   眼下,正是他表现的机会。   立威,立功的机会。   没了妻子,没关系,他还有庄氏,没有儿子,也没关系,庄氏会给他生!   他还年轻,想要子嗣,有大把的时间!   越皇子心思剧烈浮动,几息之间,就有了决定。   他眯了眼,抢过身边一个兵士的弓,亲自搭弦上弓,瞄准城墙上的妻子。   一边瞄准,他还一边放狠话。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本皇子?行大义者,不拘小节!禀正理者,可大义灭亲!为了大安天下,为了黎民百姓,为了人间至理,我越皇子,不怕!”   随着高声说话,他手中利箭忽的松手,一支箭矢,流星般冲向墙头!   “为大义而死,是她们的荣幸,九泉之下,未来相聚之时,她们会感谢我!”   话音未落,一只箭准确的射中了越皇子妃,和她怀里的儿子。   母子心口,被同一只箭贯穿,鲜血瞬间喷涌。   越皇子妃看着怀里挣扎力气越来越小的儿子,听着儿子越来越弱的声音和呼吸,唇角泛起一抹惨笑。   “乖乖不怕,黄泉路上,有娘陪着你,下辈子,娘带你投个好胎……是娘错了,娘识人不清,嫁了个畜生!”   越皇子妃凄厉尖叫,眼里流出血泪:“杨旸,你畜生不如,不得好死啊啊啊啊——”   很快,她抱着儿子软倒下去,声息全无。   整个人过程非常快,快到杨昭来不及阻止。   越皇子也有些意外。   他有武功,箭术也略通,可一向不精,以往就是去打个猎,还得下面人帮忙才能保住面子,今日这运气着实是……   战场稍稍停滞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大家都知道,越皇子大婚很早,可不知道为什么,子嗣来的特别晚,这个孩子,是他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儿子。小孩子还不到两岁,正是被人珍惜被人稀罕的时候,满月周岁之时,越皇子也美的跟什么似的,平日一没事,就会问问儿子怎么样,吃的香不香,尿了几回,现在竟然狠得下心,亲手杀子!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真为了信仰还是装出来的,这样的行为,‘凉薄’二字,已不够形容他的阴狠。   杨昭看着妇孺死在自己面前,顿时气炸,大手往下一指:“个不要脸的王八蛋,兄弟们集火,给我搞死他!”   士兵们性子都很烈,保家卫国心思这么齐,自然也早将保护弱小的责任扛上肩,越皇子行为,着实让他们不喜,既然首将下了令,还有什么说的?不要怂就是干!   于是接下来,越皇子承受了巨大压力……   战况愈发激烈。   慧知留下的人,大部分都在越皇子身侧。   这些时日,他们渐渐发现,好像造反……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慧知本人手段多,会毒会蛊,可他防心重,从未收徒,从未教过别人,哪怕齐师再懂眼色会说话,再会讨人欢心,也是暗里摸清了慧知这些年做出来的东西,都在哪里,让齐师照葫芦画瓢自己做——对不起,不会。   对于大安人来说,这些东西很致命,是齐师拿到的重要底牌,他本以为可以凭此立下大功,从此飞黄腾达,没想到,到了战场,屁功立不了。   对方有个叫米拉的,简直是他的克星!   不管扔出来什么东西,毒还是蛊,高级还是低级,人家随手就能化解。自己心疼的不行,忍着肉疼扔出来的宝贝儿,在人家那就是垃圾,不但没帮到自己这边忙,还拖了后腿……   功立不了,底牌没了,还怎么往上爬?   这战场上,刀剑无眼,处处都是危机,对方士气那么壮,造反又本来就是亏心的事,这赢面……几乎看不到了。   齐师非常恨。   可他能恨谁呢?总不能恨已经没下落,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前主子慧知,更不能恨自己,那就只有恨越皇子了。   要不是这人横生枝节,哪哪都捣乱,没准就不会是今日这般境地!   怒气一上来,齐师恶从胆边生,顺着乱哄哄的形势,冲着越皇子背后就给了他一刀。   越皇子背心一凉,痛坐在地,忍不住骂人。   可四周都是敌人,他刚刚激起了众人一致怒气,这时候所有人都在针对他,他连仇人是谁,都找不出来。   “真是没用的东西,还皇子呢!行了别留在在这了,去后头避避吧!顺便治治伤——”   有人不耐烦的埋怨出声。   越皇子被拉到了后方。   前边仗打的激烈,后面声音虽大,但出奇的平静。   庄姝是女眷,早在大乱起来的当下,就被送到了这里。   不过这不妨碍她听到事实,越皇子竟然把发妻和儿子,亲手杀了!   呵,没用的男人。   她对越皇子更加瞧不上了。   事到如今,她不用再对越皇子虚与委蛇,装都不想装了,反正也看到了信号,有人马上来接她……遂她对越皇子视而不见,眼皮抬都不抬一下。   “庄氏,本皇子伤到了后背,你来帮本皇子包扎。”   一句话说完良久,后面都没动静,越皇子十分不悦,回头怒喝:“庄姝,本皇子叫你!”   庄姝没理他。   也没空理他。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高大,肩膀宽阔,长的不特别俊,眉毛太浓,下巴微方,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见到她的欢喜。   他手中握着长刀,不知道从哪里杀来,呼吸急促,衣袍上还沾着血。看到她,他大手朝衣袍上擦了擦,冲她伸出:“阿姝,跟我来。”   先是犹豫的,不确定的,手指都缩了一下,后来慢慢的,充满坚定,充满强势。   庄姝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泪。   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就是她一直想报答的……   “刘亭……你怎么会来?你怎么可以来!”   她想说这里很危险,你快走,她想说我没事,你莫担忧,可这个瞬间,她喉头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   男人挠挠头,笑了,面相十分憨厚:“崔先生叫我过来,说是四下太乱,没多余的人派过来接你。”   庄姝眼泪像珠子一样往下掉,笑容却无比灿烂:“你都……知道了?”   “嗯,不久前听先生说了。”男人有些不自在,想偏头,却又舍不得不看庄姝,耳根有些红,“我不知道你为了我……其实当年你救了我,我怎么帮你都是应该,我心悦你,却不想给你带来麻烦,只要你过的好就行,可你……你……”   最后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欢喜,男人定定看着庄姝,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我很欢喜!阿姝,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你不嫌弃……”   不等庄姝把话说完,刘亭就猛的摇了头:“你是最好的珍宝,天下只有一个你,我为什么嫌弃?阿姝,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嗯嗯……”   庄姝流着泪,走过去,把手放到刘亭手上,仰头看他:“我跟你走。”   说着话,二人就要离开了。   越皇子又是震惊又是愤怒。   还没来得及反应被戴了绿帽子的事,跟在自己身边唯一的女人就要跑了!   “等等——”越皇子看着庄姝,声音有些艰难,“你不要我了?”   庄姝笑容十分灿烂,也十分残忍:“我从来没要你呀。”   越皇子怒了:“你说对我是真心的!”   “真心,是要拿真心来换的。”庄姝轻轻一叹,转头看远处天空,“不过皇子殿下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懂了……”   真心换真心,假意得假意,世间之事,多公平不是?   越皇子从未花一分心思待她,她此刻离开,也不必有半分愧疚。   庄姝和刘亭走的十分潇洒。   “啊——”   越皇子崩溃大喊,凄厉的不行。   可惜不管他怎么喊,都没有人过来给他治伤上药。   后背伤口很大,血一直在流,怎么都止不住。他看不到伤处,不知道具体伤到了哪里,只觉得冷风嗖嗖往身体里灌,慢慢的,想咳嗽,想吐血,左胸闷痛……不知不觉,就晕了过去。   ……   造反大军虽然杂乱,但数量众多。打了这么久,大家心底似乎隐隐有了共识,这一场仗,好像就要结束了。不发狂,不努力,最后死的就会是自己!   叛军势头猛的上来了。   开始有人大声重复太子失踪的消息,给自己人打气加油。   守城方……虽然还在坚守,难免心志有些摇动。   他们坚持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太子,太子如果真失踪了,死了,那他们的坚持……可还有意义?   局面一时停滞。   崔俣站在城头,胸中血气涌动,深呼吸也压不住。   他知道这是假的。杨暄战法一向诡谲,但凡使出招来,对方必定中计,此一次,定也是杨暄布的瞒天过海迷计,就是想消除叛军警惕,好过来的时候,将他们一把抄了。   更何况,他用异能感知过了,杨暄那厮好的很,没半点生命危险!   可知道是知道,见到对方利用这消息消磨己方士气,他就有些不高兴了。   他的身体,米拉和王妩都说过,经不起刺激,不能多思多想,可情绪之事,哪里是自己全部能控制的?他这一气,胸口一痛,一股腥甜从喉头溢出。   “主子可是不舒服?”   随时关注着他状态的木同立刻过来问。   崔俣将血咽下去,顿了顿,方才缓声道:“没事。”   安抚得下木同,他却安抚不下自己的心。   杨暄……你可要快些,否则我怕是撑不到你回来了!   “他们撑不住了!大门马上就会被破开!兄弟们,上啊,为了咱们的锦绣前程,冲进洛阳城,把皇帝老儿拉下马来!”   叛军喊着口号,一边拼杀,一边一下下用巨大木柱撞着门。   “砰——砰——砰——”   沉闷的声音似响在天际,又似重重敲在人们心底。   大门,果然要被砸开了!   “轰——”   巨雷响动,风云变色。   茫茫大片雪花,随着天边云卷,铺天盖地袭来。   下雪了……   崔俣有片刻怔忡,想起杨暄走的那日,也是这样的雪。   一支流箭射来,正正冲着他的方向,木同赶紧拉了他一把,帮他避开利箭。   身体这一剧晃,崔俣头昏眼花,脚底虚浮,意识有片刻抽离,他想他是真的……顶不住了。   就在这时,有人疑声问:“你们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什么动静?”   崔俣艰难站定,看向木同。   木同侧耳一听,双眼直直看向远方天际:“确实有动静!”   滚滚轰鸣,似雷似电,似飓风卷起苍浪无数,似瀑布冲过层层阻碍,直下岩石。   崔俣略有些迟钝,除了附近喊杀声,什么都听不到。   小老虎比主人反应快,立刻跳上墙头,冲着远方天际,弓身虎啸:“嗷呜——”   模样十分欢快。   崔俣凝眉。   这是……熟人来了?   很快,于暗空中,飞来一双金翅。   其翅巨大,似能遮天蔽日,其羽金黄,灿如烈阳,一出现,就卷起云雾翻腾,气势无两,没一颗雪花敢沾它的身!   “唳——”   许是看到了底下聚集的人群,不知是兴奋还是愤怒,它高调发声,十分嘹亮。   “是金雕!”   “好大的雕!!”   战斗中的人们几乎同时停下,所有人仰头看天,想要看看什么神雕,长的这么大!   很快,金雕飞近,果然,近看比远看更威武。   所有人,不仅看到了金雕的全貌,还看到了金雕上站着的人。   长身玉立,衣袍猎猎,头顶金冠,身穿龙爪战袍,鎏金重弓环抱在怀里,湟湟如日月,隐有天地之威……   这是太子!   “太子殿下回来了!”   “太子殿下!”   “嗷嗷嗷太子没失踪!!大安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杨暄也不含糊,弓抱在怀里不是只用来装逼的,待距离近了,到了射程,他立刻搭弦上弓,‘嗡’的一声轻响,重箭已出!   他的箭,同杨昭一样是重箭,可他的弓箭更加华美精致,从上到下的射箭姿势更强硬霸道,更帅,立刻引来了众士兵欢呼。   “啊啊啊啊太子殿下!”   “杀啊!!!”   “替太子守城门!!纵死不惜!”   杨暄的箭,沾之即死,士兵气势,火遇油般燃起,再也不熄不灭了!   一边射箭,杨暄还一边大声喊:“援军已至,大安必安!”   “必安!”   “必安!”   “必安!”   一时间,响应无数。   隔着数千兵士,长远距离,杨暄目光,准确的放到了崔俣身上。   离的太远,崔俣看不到杨暄,可并不影响他感受。   杨暄……在看他。   崔俣看向杨暄的方向,笑容满面。   “终于……等到你了。”   这个人来了,他便可以收起紧绷的心,将一切交付。   眼前一片黑暗,崔俣松了口气,放心的……晕过去了。   意识迷失的太快,崔俣来不及叫人,也来不及后退,遂此刻杨暄看到的便是,他日日夜夜挂在心尖上惦念的人,当着他的面,一头扎向了城墙下!   心中一急,杨暄踩了下金雕的背:“大雕!”   金雕是空中霸主,视觉本就发达,再加上颜控的毛病,边关偶遇杨暄,想起杨暄身边的漂亮美人,它就没忍住,想跟过来看看。结果这一看了不得了,美人竟然当着它的面自杀!   这怎么行!   金雕大王不允许!   这么漂亮的脸,可不能摔的稀烂!   “唳——”   金雕长鸣一声,双翅挥闪,剧烈加速,一个俯冲加争停,险而又险的停到了城墙边,刚刚好方便杨暄接住崔俣。   杨暄将崔俣抱到怀里,抖着手探了下崔俣呼吸,又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发现没受什么伤,暂时也没有生命危险,方才放了心。   金雕对于自己技能十分得意,然而它发现,底下这群两脚小人儿竟然没膜拜它的英姿,还拿箭射它!   它生气了。   不长眼的小东西,金雕大王是你们能射得着的么?   呃……现在飞的有点低,好像是能射着。   但这有什么关系!   射得着,你射得透么!   金雕大王不仅脸皮特别厚,身上翎羽也是硬硬哒!它还爱好喜欢梳毛,所以羽毛也是滑滑哒!有本事射伤本大王一个看看!   见没人能伤得了它,它得意的直叫,翅膀呼闪的更厉害了。   结果没得意完,它就看到了宿命中的对手——白老虎阿丑。   这只老虎竟然没有玩,没有来逗它,在干正事!   只见白老虎又是飞扑又是抓挠横拍又是咬,身体灵活的不像一只老虎,但凡近身之处,同美人队伍不一样的两脚小人儿就死了一大片!   它还会使箭!   血盆大口那么大,牙齿那么不整齐,竟然也能准确的叼住箭,脑袋随便一甩,箭就能射死个人!   金雕瞪着白老虎,瞪着瞪着,攀比心上来了。   正好,杨暄抱着崔俣从它身上跳了下去,它就跑到白老虎身边,跟它一块对敌。   金雕大啊,翅膀随便一呼闪,能把人呼个噱头,再飞低点,能呼倒一片。爪子也是足够利的,随便一抓,头破血流,脑浆迸一地不是随便说的。   箭这东西……太精细,它好像用不了,但它会扒拉石头!   守城战上,城墙上都会放很多石头,敌人过来就往下砸,今日战况有些不顺,石头没放完,金雕眼睛一亮,觉得可以利用,直接就飞了过去,低空掠过,爪子一扒拉,石头就哗哗的往下滚。   它是跟着太子来的,守城军知道是自己人,都关注着呢,一见它动作,立刻呼喝着,大声以密令吩咐自己人离开。   自己人是跑开了,叛军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砸死一大片。   一大片,接着一大片。   金雕那叫一个得意,傲娇的昂着脖子冲小老虎叫:老子一弄死一片,你才死一个!   小老虎并没有理它,继续专注杀敌。   金雕:……   杨暄跳到城头,就大声叫米拉。   “在呢在呢——”   米拉小跑着过来:“叫我干什——”   看到杨暄怀里抱着的人,得,他也不问了,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米拉闻了闻崔俣身上味道,又捏了捏他的脉:“没事,就是累着了,让他睡着吧,自然醒就好。不过这噬心蛊必须要解了,就今晚吧,今晚解!”   噬心蛊能解……杨暄有些意外,因为他知道,米拉师父还未启程。可能解就好,他没时间细问,只急声道:“既然能解,现在就解吧!”   “不行。”米拉摇摇头,“解这蛊,必须在人清醒之时。”   “那叫——”   “不能叫醒。他现在很累,身体需要休息,粗暴叫醒,会影响健康。”   杨暄眉头皱成一团。   米拉叹了口气:“不过大半天的工夫,早一点晚一点,都不会有影响。我保证,他一定不会有事,好不好?”   杨暄这才点头道好,将崔俣安置好,重新回到战场,加入守城战。   太子归来,守城军士气本就大振,那边还有两个比赛的动物大杀器,何况太子还带了援军?   他们两面夹击,直接把叛军包了饺子,不多久,大安就迎来了大胜!   叛军伏首,胜利来临的那一瞬间,许多大安士兵还不愿相信,难以回神。   竟然……成功了?   这么快就成功了?   代表胜利的战鼓重新擂响,士兵们才再次疯狂起来,又是笑又是哭,闹成一团。   但更多的,是对太子跪了下去:“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是他们的支柱,是他们的君,是带领他们胜利,走向更好未来的人!   洛阳城大门敞开,景象传送至城内,顿时间,欢声雷动。   百姓们夹道欢迎太子,虔诚跪拜。   今日一战,太子英姿赫赫,那一幕幕,那所有感觉,所有景象,将永远牢刻他们心底!   此一刻起,他们心中的君王,除了太子,再无旁人!   ……   宫里,太康帝再次坐不住了。   “不是动静小了么,怎么又闹起来了?可中叛军又有增援,洛阳城保不住了?”   一边说,他一边眼睛乱转,不行,他还是得走!   结果么……自然走不成。   高公公跪到他面前,脸上又是哭又是笑,激动的老泪纵横:“回皇上,刚刚下面来信,不是叛军有增援,是太子,太子回来了!”   太康帝怔了怔:“你说太子……回来了?”   “是!太子带着援军回来了!咱们胜了!”   太康帝这才深呼一口气,结结实实的坐到了龙椅上,心也不慌了,气也不短了,也不说要走了,还能昂首挺胸,霸道说话了:“好!果然是朕的儿子,合该如此!高宏,你去准备东西,朕要赏他!”   不多时,太子进宫面君。   太康帝很高兴,赞了太子大功,当即表示要赏他。   太子很谦虚,表示不要赏赐:“是父皇龙运当头,洪福齐天,宵小难犯,儿臣并没有做什么。一点跑腿小事,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太康帝笑的更开心了。   安抚太子两句,增加父子情谊之后,太康帝便叫太子下去休息,稍后开庆功宫宴。   太子表示不用了,这一路太累,还受了不少伤,与其庆功宴,他更想看的,是大夫。再说,他真的没做什么。   “儿臣身子不争气,帮不到父皇太多,战事之了,这之后的事……要麻烦父皇处理了。”   太康帝哪会不允?   这儿子也忒懂事了!   出力的事干了,要命的战事硬生生扛住了,一切干完,风平浪静了,露脸的事,就都交给亲爹。   “哈哈哈哈——”太康帝直接笑的合不拢嘴。   这种事,他最擅长,也最愿意干了!   “好好好,吾儿可去休息,这后面乱七八糟杂乱的事,全部交给朕!”   因为特别开心,难得心疼儿子一回,太康帝答应了太子‘因宫中乱,想外出寻英亲王妃帮忙看病’的要求。   ……   杨暄出来,自然不是为了什么看病。   他的确受了些伤,人在战场,亲自上阵,怎么可能不受伤?不过他经验丰富,受的都是小伤,最重的一道,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找大夫捏个脉行,不捏也可以。   他主要是为了崔俣。   米拉说今夜要给崔俣解蛊……   崔俣这一觉,一直睡到亥时初。   赶路时信息渠道封闭,所以也是到这时候,杨暄才听到了事情起末。   他也觉得命运十分神奇,有些东西,有些缘份,早就注定了,早早晚晚,你总会发现它们的存在。   解噬心蛊,用到的药材品种很多,大分部很珍贵,小部分珍贵的程度——非权贵者弄不到。   还好,杨暄是一国太子,财大气粗,又得民心,不管什么药材,随便一调,就能调来。   米拉看着一排排码在他面前,品相上好,色泽诱人,慢慢的,神情变的严肃。   这么多好东西,可不能浪费,必须一击致胜!   他甩开袖子,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还盯着杨暄和木同,让他们不同时候,取出不同的血出来,加入药汁,为引。   他这么严肃,杨暄神情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手上一暖,是崔俣的手搭了过来。   睡了一觉,屋子里又够暖,崔俣现在十分舒适,脸上有淡淡红晕。   “别担心,米拉只是认真而已,不是忧虑,会成功的。”   杨暄反握住他的手:“……嗯。”   不多时,药汁煎好,送到崔俣面前。   崔俣看着这碗药,舔了舔唇。   怎么形容呢?   这碗药,同一般汤药不同,有些粘稠,颜色还特别黑。一般汤药,哪怕是苦,也泛着淡淡淡药香,可这一碗,用了那么多顶极药材,一点药香味都没有,还特别……臭。   带着腥的那种臭。   委实难闻。   米拉扬着眉:“怎么,怕啦?”   这话说的挑衅,实则他有些心虚。他的手艺,比师父还是差了一截的,这药要是师父来熬,可以加点不相克的药,圆融其口感,可他还不行,加了别的怕影响药效,只好原汁原味来了。   这味道……是恶心了点,但药效是真的啊!   求你快喝了吧!   “这有什么可怕。”   崔俣笑了笑。他的人生中,经历过可怕的事多了去了,哪一样比不过一碗小小汤药?更何况是救命的。   再难,也能捏着鼻子干了!   崔俣一点也含糊,也不矫情撒娇,直接端过碗,豪迈的一口闷了。   米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都替他恶心。   崔俣强忍着没吐出来,过不多会儿,恶心的感觉就散了。   “还好。”他评价道,“米拉,你熬药的技术不错。”   米拉:……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说反话!   杨暄紧张的看着崔俣。   过了一会儿,没什么反应。   他皱了眉,继续耐心等。   一盏茶过去了,崔俣还没反应。   杨暄心里有些焦躁,简直度时如年:“怎么还没反应?”   米拉耷拉着眼皮,瞪了他一眼:“慌什么!”   这又不是生孩子,哪那么快,药力要随着血液慢慢进入心肺的好么!   呃……不对,生孩子也没这么快的!   一柱香时间过去。   就要杨暄觉得快要忍不下去时,崔俣有反应了。   他捂着肚子,开始干呕。   呕吐是件很痛苦的事,胃部抽搐,身体整个紧绷起来,随着冲势似乎随时都能往前跌倒。   杨暄心疼的不行,赶紧过来扶住崔俣。   崔俣干呕没多长时间,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颜色特别特别暗,看起来都不像血了,散着腥气的味道,不管观感还是味道,都十分愁人。   杨暄却没觉得恶心,端来杯子给崔俣漱过口,扶着崔俣坐好后,就蹲到了那滩血面前,皱着眉研究。   米拉也第一时间跳了过去,蹲下身,和杨暄一起,脸对脸,闷着头冲着那滩血研究。   杨暄:“怎么没有虫子?”   是不是意味没成功?是不是还要再喝一回药?   米拉白了他一眼,用细长金针,从血里挑出一根细如发丝,长度只比指甲长一点的东西出来。   “你以为蛊虫都是什么东西?胖乎乎白嫩嫩像蚕一样好认么?那么大个头,莫说种到心脏里,种到一般部位,五脏也早被啃光了好么!”   杨暄十分震惊。   所以折磨了崔俣这么久的难缠蛊虫,就是这根线头一样的小东西?   “当然!”   米拉把蛊虫挑出来,也没弄死,宝贝一样储藏起来:“既是我催出来的,就归我了!”   这次换杨暄白眼他了:“当谁稀罕一样。”   说完,他又皱了眉,赶苍蝇似的赶米拉:“你身上带着那个恶心东西,离我们远点。”   米拉:……所以这就是过河拆桥么!   “衣料子,可以多给你两车。”   米拉立刻笑了,那叫一个春风拂面春暖花开。   有衣料子就什么都行!你是大爷你说了算!过河拆桥用过就扔全部没问题!   两人在面前耍宝,崔俣没忍住,笑出了声。   “感觉怎么样?”杨暄坐到床头,摸了摸他额头。   崔俣微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很轻松,感觉心头压着的一块大石移开了,浑身舒畅。   米拉也点头:“他的问题,主要就是噬心蛊,蛊虫一去,自然百病全消。”   杨暄不是不放心,请王妩过来切了切脉。   王妩也担心崔俣,再者也想见识解蛊过程,就在旁边屋子,现下过来一切脉,面带喜色:“果然是没事了,只有些虚,日后吃几副汤药,再趁着冬寒,好好用药膳调理下身子,就没任何后患了。”   杨暄这才放了心。   待吃了些东西,无关旁人都走了,看着窝在自己怀里,无比乖顺的崔俣,久违的满足感方才迟迟到访。   杨暄长长舒了口气。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啊……   他开始把这些天的经历,一点点说给崔俣听。   什么时候到张掖的,都遇到了什么事,突厥人怎么蠢,自己怎么玩的对方团团转,怎么在千军万马里,直取对方首将人头……   说着说着,眼皮开始打架。   强悍如他,连日奔波打仗,到现在也熬不住了。   崔俣拍了拍他的背:“睡吧,日子还长。”   是啊……他们的日子,还长。   ……   战后,各种秩序慢慢恢复。   战争总是痛苦的,因为有死亡,有亲人的离世,有财产的丢失,再快再多的抚恤也无法抹平人们心中的创伤。   希望,却也是有的。   太子大胜归来,剿灭叛军,突厥也大伤元气,起码十数年内,不能再犯边,未来平安可期。所有人,可以专心重建家园,教养子孙,使家族兴旺,未来可期。   正好是上元节,百姓们驱散天空愁云,也为贺太子大胜,自动自发的做了各种准备,弄出个热热闹闹的上元节。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   使团由奚国萧立带领,向大安太子表达了赞扬与慰问,表示诸国风云里,有太子这样的枭雄,是奚国之幸!   还下了保证书。   言突厥如此,有一部分原因,定是不想兑现输掉的城池。他不日就将带使团出发,务必逼突厥交出城池!   他说这话时,靺鞨王子阿布可蒙就在旁边,跟了一句:“老子倒要亲眼瞧瞧,谁也不给!”   那眼神凶的,那声音阴的,就差直说‘不给我就出兵打一打,随便占点便宜’了。   无论如何,突厥大败,损失严重,眼下不管是谁,他们都不敢随意得罪,仗,是打不起了。这城池,定然要交出来,还得是靠着大安,最好的地方。   日后太子和英亲王老爷子怎么亲自去接了城池,又有怎么一番得瑟,都是后话,眼下么,大家都十分开心。   灯会这般热闹璀璨,如何能辜负?   上元节后,使团就要离开,阿布可蒙也要带妹妹回家,拉上备好的嫁妆,一路热热闹闹的嫁过来,遂这一晚,大家兴致都非常高,因各有各的兴趣,所有人也并没有在一处。   崔俣走累了,拉着杨暄在路边茶摊休息。   半杯茶下肚,崔俣舒服的喟叹一声,目光一转,正好看到阿布可儿和关三经过附近。   许是要短暂分开,两个人虽没做任何过分动作,感觉却十分亲密,举手投足,每一个眼神,每一处细节,都在告诉别人:他们是一对儿。   阿布可儿不改吃货本性,一会儿指着一处小摊说要吃这个,一会儿又说要吃那个……   把关三给愁的。   无它,阿布可儿要吃的,全部是肉!   平日里,吃点肉没什么,阿布可儿民族习惯在,而且她也喜欢到处跑,蹦蹦跳跳,不吃点肉,撑不住她那么大的运动量。关三又不是养不起。可是最近,不大好。   守城战上,阿布可儿去凑了热闹,她同她哥哥一样,天生热血,喜欢这种场面。而打仗,就免不了受伤,阿布可儿武艺高强,自保能力稳稳的,没受什么危及性命的大伤,只有几处皮外伤。   可冬日天寒么,对女人身体本就不友善,她伤后一把脉,大夫就说了,得借着冬日,好好调养调养,饮食宜清淡……   关三就板起了脸,十分冷淡,不给吃!   阿布可儿就悄悄勾住他的手,抬着眼睛扮可怜:“那我都要走了,短时间内吃不到这里的东西,日后只要想起你,就是你不让我吃东西的样子……”   关三只想了想,就觉得十分可怕。   他也希望在妻子心中形象完美,不要一想起来就是黑脸啊!   关三严肃的思考了半晌,败下阵来:“好,给你买,但不准多吃,每样只许三口。”   阿布可儿立刻笑开了花,激动之下,还抬脚亲了关三一下:“阿三最好了!”   关三脸有些热。   他看不到,但他听得到啊,这大庭广众的,这般亲密,实在是……他都听到别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了。   许是猜到了关三在想什么,阿布可儿凑过来,悄声说:“他们都在嫉妒你!嫉妒你媳妇长的好看,你应该骄傲!”   关三一滞。   他的未来妻子,他也想亲眼看看……   阿布可儿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你这眼睛中毒的解药不是找好了?妩姑奶奶说了,只要三个月,你就能痊愈啦!到时候你亲自来城外迎我,看我穿着最漂亮的嫁衣,嫁给你!”   “好不好?”   关三垂头,缓缓道了声:“……好。”   ……   崔俣看着这恨不得依成一团的壁人远去,突然想起,接下来的喜事,好像不止一桩?   好似要配合他似的,正想着,杨暄和崔盈也在附近经过。   这是崔盈第一次,不避嫌的,不带小叔叔哥哥弟弟,单独同杨昭逛街。   小姑娘有些羞涩,时不时会理理鬓角头发,下意识扯扯手中帕子,却没半点抵触或反感。   许是城头一战,杨昭表现威武,崔盈终于开窍,心生好感了?   杨昭承袭杨家人不会送礼物的性格,带着崔盈逛街十分开心,也知道眼睛盯着四处,护紧崔盈安全,可选出来要送给崔盈的东西,都特别……一言难尽。   崔盈尽力保持面带微笑,没伸拳头揍人。   久而久之,杨昭也觉得不对了。   他挠了挠头:“呃……我知道我不大会选东西,可能你不喜欢,但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盈盈,以后,不管什么东西,我都给你,让你自己挑喜欢的,好不好?”   崔盈:……所以这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你挑一样,我就记住一样,以后,你要的,我全都给,你不要的,我看都不看一眼,咱们家,大事小情,所有东西,全都你说了算,好不好?”   崔盈愣住了。   她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个人脾气有点熊,同人话赶话杠两句,可能就要动手‘切磋’一番。这个人也并不太温柔,不会送礼物,不会讨人欢心,见到别的姑娘总是跳很远,好像只要性别不对,别人就会‘贪恋他的美色’碰瓷他要以身相许似的。   可这个人对她很温柔。   永远不会对她大小声,虽然考虑的方向不对,但真的努力在讨她欢心,还有他离年轻姑娘们远远,每次都放话‘我有媳妇了’,‘我是我媳妇的你们不准觊觎’时,崔盈承认,其实她心里是甜的。   这个人还很强悍,打仗的时候身先士卒,重弓威猛,像一座山一样,好像只要在他背后,就永远不用去担心安不安全……   现在,这个人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以这种姿态向她表白。   目光清亮真挚,笑容憨厚里,带着一抹……羞涩?   咱们家……你说了算……   意识到杨暄说了什么,崔盈心头怦怦直跳,瞬间,脸也红透了。   她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两块点心,非常小,却很精致,几乎可以称之为艺术品了:“这个,给你吃。”   杨昭嘿嘿直笑,接了点心,丢进嘴里,没嚼两下,就咽下去了。   吃完还嘿嘿笑:“盈盈,好吃。”   完全不知道,这是崔盈最新学会的点心,制作过程复杂,配料难得,小小两块,要耗上整整一天,才能做好。   这点心是崔盈第一次做,独有的一份,没有孝顺祖母,没有照顾小叔叔和哥哥,而是给了这不懂品鉴,牛嚼牡丹的木头。   崔盈越过杨昭往前走,继续赏灯。   问题还没得到解答,杨昭很执着,继续追问:“盈盈,你还没回话呢,刚刚我说的,你答应不答应?”   崔盈:……   “闭嘴。”   崔俣看着二人走远,脸上笑意一直没断,直到二人身影远离,再也看不到,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杨暄夹了块点心送到他面前:“怎么了?”   还伸手探了探他额头,以为他不舒服。   崔俣任他动作,没有动。   圆月当空,灯火阑珊,时有卖各种吃食的氤氲水气缭绕。   他看着这人间烟火,看着杨暄背后长长亮亮的街道,仿佛能看到未来一生的光景,安静美好。   “只是觉得……好幸福。”   ……   太子托病告假,太康帝起初很高兴很满意,觉得太子懂事,可是慢慢的,觉得不对了。   大朝没开时还好,他自己各种得瑟,所有人都很给面子,哪怕心里不这么想,话也得说的好听漂亮,让他很享受。可大朝一开,所有政事恢复……   他发现,他想办点什么事,特别难,往下发的令,执行度也大打折扣,想做什么大举措,办件大事,大臣们也苦劝着拦住,各种找理由拖时间,最后归结为一句话:等太子处理吧。   所有大臣,所有!不管文武,但凡有资格上朝的,没一个听他的,全部都在等着太子归朝!   太康帝十分愤怒,可皇帝权力太大,也要下面人愿意支撑,一个挺他的都没有,他还真翻不起浪……哪怕为了保持颜面,也得请太子回来!   他就发了话,让太子发挥储君素质,赶紧滚过来办正事。   结果太子上折说,身上的病还没好,又犯了春寒,实在不宜动弹,随折还附了脉案,以及太医叮嘱务必多休息的原话。   折子写的特别真心实意,十分自责,说身为儿子不能为父皇分担,实是不孝。但是呢,他自认才学有限,委实帮不到父皇什么,父皇是天,是地,是有史以来第一大明君,坐龙椅这么多年没出过错,现在和平时代,能出什么事?他看好父皇,哪怕病卧在床,也日夜为父皇祈福。   太康帝深以为然。   他也觉得自己是千古明君!   早朝时,他将太子写的折子拍了出来,让大臣们传阅,表示这是太子亲自所书,不是不愿意来,是身体情况不允许,所以你们也别闹了,好好给朕办事吧。   结果大臣们还是不配合,目光里隐隐透出责怪……   竟然还怪上他了!   以为太子这么上折,是他逼的么!   不但大臣们责怪,宫人们眼神也不对了,好像他真的虐待太子,以孝名压了似的。   天地良心!   他再蠢,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机,太子刚刚立了大功,他怎能让底下人心寒?再者说,他也没别的特别厉害的儿子可以倚仗了……   太康帝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而且他想当个好皇帝,想要面子,想逍遥,却不想累的半死,天天都处理那些层出不穷的麻烦事。这些事,还真得太子给他扛起来。   认真检讨了一遍,太康帝觉得上次态度可能不对,没给足儿子面子,儿子闹脾气呢。所以这一次,他让贴身总管太监高公公亲自去请,拿着他亲笔写的信。   这封信写的……用词非常亲热,有点不要脸了都。   腻腻歪歪的回忆完过去,又展望了番未来,说你我父子联手,未来我有,亲爱的儿子,父皇一直觉得你最好你最棒,出生就是人中龙凤,所以才决定用这种特殊方法促你成才……   别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腻歪的过去可以回忆了,就这‘特殊方法促你成才’,他还真把当时被逼无奈说的谎言当事实了!   信的最后,太康帝给了个大甜头,说只要太子愿意归朝,他就直接赋予权力,让太子监国。   太子……太子当然是没那么好打发的,他故意弄出这个场面,怎会满足于小小的监国?   所以他还是没归朝。   这一次,除了托病外,他还有了个新的理由,他说:儿臣同别人不一样,儿臣不配。   用词这样模糊,怎会不让人想歪?   立刻,所有想到了当年。   不配这话,太康帝亲自说过!   所以此番父子俩表现,就是太康帝逼的,他想打压太子,又不想落人口实,所以欺负太子孝顺,命令太子这般演!早年他就对太子不好,视而不见,死活不管,现在继续明里一套暗里有一套,有什么不可能!   太康帝这叫一个冤啊……他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他的处境,也开始慢慢变糟。   别说大臣宫人们的白眼了,他现在发现,他的膳桌前,连像样的吃的都没有了!   御膳房是天子厨房,做饭肯定要按规制,菜品数量什么的不能少,但那里呆的都是人精,真想整治谁,什么法子使不出来?   冷菜凉做,凉菜热做,专门摆你不喜欢的,一桌几十道菜,酸甜苦辣咸,没一个能你让入口的!   想罚人?人家也哭,什么料不对啊时节不好啊有些菜还真就吃不着,而且供给也不一定么,您想吃什么,不一定有。   再追究供给方面的,人也哭,不是我不努力,是采买没本事。继续往下追,采买也哭,不是我不愿意买,这些东西,外头确实有,但是很贵啊!商人油滑,专门揪着咱们涨价……   问到最后就是一个字,钱。   太康帝……没钱。   国库怎么会因为一点吃的,给皇上拨银子?户部尚书眉头皱的抻都抻不开:大战刚过,百姓们都苦着呢,皇上您也受点累,稍微节省一点吧。每顿几十个菜还不够你吃的?   不是不够,是吃不了啊!   太康帝欲哭无泪。   至于私库……这明摆着所有人一起团起伙来整他,拨私库银子,没两天就能倒完信不信?   没过几天,太康帝都瘦了一圈。   他开始觉得,他已经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了……   痛定思痛,太康帝发现他已无路可走,只有讨好太子一招。把太子哄回来,他可能会有好日子,哄不回来……他这皇帝,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太康帝无比识实务,很没骨气,也很会认怂。   他亲自去见太子,态度极为亲切,哪怕太子血气充足,精神头非常好,没一点像重病的样子,他也很给面子的装看不到:儿子莫急,咱们富有天下,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呢?别耍脾气,来跟父皇慢慢说……   太子就说了。   他放了个大炸弹。   他说:我喜欢男人。对女人硬不起来。所以不会有子嗣,为了你的江山,你还是找别人吧。   他主动退出。   太康帝就疯了。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愁的。   怎么能喜欢男人呢?呃,喜欢男人也没关系,男人是什么样的货色,大家都懂,兴致上来,随便都能硬啊,没兴致,自己摸一把也能硬啊,怎么就对女人硬不起来?你将来做皇帝,愿意搞几个男人搞几个男人,只要跟一个女人搞一回,留个男嗣,就能随便了,能有多难!   找别人?这话说的轻巧,让他找谁?   大儿子越皇子,已经死在了战场,尸体都收回来了,小儿子……呸呸呸,那货才不是他儿子,反正也早起来,平郡王……是个扶不起来的,而且近一年表现,明显已经成了个太子党,最近还一直跟着风向各种忙活,帮着宫人一起欺负他,就差把他毒死把太子迎进宫当皇上了!   太康帝气的不轻,甩了袖子就走了。   回到宫里,又检讨了一遍,觉得自己还是太冲动。   怎么想都不甘心,他就下旨,召平郡王过来面见。   结果这个怂的,估计是打听到了出了什么事,直接病拒,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太医把了脉,开了方,说自己那里有问题,勃起障碍,别说男人,连女人都搞不了。   对不起了父皇,帮不到你。   太康帝气的……砸了一屋子东西。   他想跟太子硬杠,想找办法让太子低头,可是才杠了两天,就杠不下去了。   没办法啊,不能好好吃饭,缺衣短炭,这春寒料峭的,他堂堂一国天子,都要冻出风寒来了!   几番来往,次次吃亏,太康帝信念早磨的一点都不剩了,他开始求太子回来。   父皇撑不住了啊,你快点回来,对女人硬不了没事,生不了儿子也没事,反正宗室一堆,回头你挑个资质好的过继培养,杨姓江山能绵延就好了!   太子……太子还是没回来。   他说他看上了一个人,可人家嫌弃他是储君,将来要三宫六院,不愿意跟他。   太子还轴上了,小眼神跟狼似的:“我发过誓,要是得不到这个人的心,我就做和尚去!反正打小在寺庙里长大,念经这种事我很擅长!”   至于天下……呵,同他有什么关系?   太康帝直接炸了。   可他不敢反驳,还小心翼翼的问,这人是谁。   太子也不瞒了,看着崔家方向,一脸浓的不行的甜蜜:“半仙崔俣!”   太康帝差点晕倒。   好么,直接给他来这么个大料!   一般人也就算了,太子竟然看上个半仙!   杨暄不高兴太康帝的反应,嘴角扯出讽刺微笑:“怎么了,不行?你那田贵妃之前不是还污蔑我同崔俣有一腿么,拜她所赐,我还真就注意到到半仙了,长的好,本事高,我就看中了,喜欢了,非他不行了,怎么样!”   太康帝恨不得把田氏拖到面前,花样掐死一百次。   这女人随时都在坑他啊!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人半仙那样的高人,怎么会愿意落入世俗,于雌伏人下?   难度很高,太康帝忍不住给自己点蜡。   然而再不愿意,他也不敢说二话。   万一惹的太子不高兴,真做和尚去了怎么办?大安江山谁来管?诸国风云会谁出头?战事谁平?所有圈子扒拉一遍,哪还有比太子更强的储君?   可是求男人为妻……   太康帝有些犹豫。   他这一犹豫,坏了,大臣们直接不上朝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干正事,把太子逼到了绝境,他们要保护太子!甚至有人‘悄悄’放言,如果太康帝继续一意孤行,不让太子归朝,他们就不认这个皇上了,让他继续做他的孤家寡人高冷天子,他们等着下一位英主!   太康帝急的,一夜之间,头发都白完了。   他这日子,过的哪还像一个皇帝么?   心底里,他不想被儿子制约,不,他不想被任何人制约,可人活着,就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哪怕天子,也是一样。本事不够大,手腕不够强,就别怪别人磋磨你。   可比起所有,他更不想的,是杨姓江山丢失。   不管多少,他心里,还有有一个做皇帝的骄傲的,这一点,万万不能改!   如今,父弱子强,太子已崛起,势不可改,若处理不好,江山会断在他手里……他不能做罪人!   关上殿门,平心静气一晚上,太康帝总算聪明了一回。   他算是看出来了,太子这是借着他生事呢。太子恨他,故意抻着他使唤他,把他用在太子身上的手段,用了回来……   坏的锅他背,好的事太子扛!   不答应,就一拍两散,反正太子有本事有民心,什么都不怕!   太子是不怕,可他怕。他怕,就得受威胁……   太康帝第一次体会这种被深度利用的滋味,委实……难受。   而且日后只要同太子相处,面对的局面,只怕都会如此。   太康帝开始认真考虑退位。   呃……只退位怕是不行,以太子对他的这份恨,杀他不大可能,但只要他敢冒头,太子就敢整治。   想着想着,太康帝长长一叹。   孝道……太子并非没有,但父慈多少,子孝多少,太子做的,已经足够,以前,是他迷了眼,乱了心,想多了。   这一次,只要自己心亮点,动作爽快点,让太子满意了,这大安,乱不了。   他先把田氏给杀了。   田氏被挑了手脚筋,动不了。两个儿子都死了,她其实早就在求死,可他没让。因为他要泄愤,他要惩罚田氏,让她痛苦的活着,看着他爽。   如今他也不爽了,而且……田氏跟太子有仇么。   可太子完全没反应。   太康帝叹气,得,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个。   他还想替太子刷刷民间声望,搞个郑重仪式让贤呢……估计太子也不在乎,那就别铺垫了,直接办正事吧!   太子喜欢男人这件事,得低调谨慎……太康帝做足了心理准备,露出消息,说他要见崔俣。   太子这下有反应了,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到他宫殿请见,想让他好好说话,别吓到崔俣。   太康帝:……   他哪敢啊!   这事关系着大安江山,他连重话都不敢说好吗!   太康帝准备充足,以最家常的穿着,最亲切的姿态,‘巧遇’了崔俣。   结果崔俣态度很不友善。   话还没怎么说呢,刚露出想替太子求亲的意思,崔俣就炸了,直接冷笑讽刺了几句,转身就走了!   其实……也不怪崔俣。   太子为保证效果,就在刚刚,故意气了崔俣一下。   谁在气头上态度会好?崔俣没放出‘老子嫁条狗也不会嫁太子’的话,已经是有修养了。   太康帝……太康帝更理解了。   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被别的男人求亲?   他甚至有点心疼崔俣,被太子看上,真是太不幸了。   唉,路漫漫其修远兮,他还得继续努力!   事后不久,崔俣就反应过来了,熊太子这是故意的!他磨了一会儿牙,又不得不承认,杨暄这是为了保护他,让他没有任何包袱,任何骂名……   没办法不释然。   ……   太康帝继续努力。   为了让太子满意,他不能让崔俣有一分不是,而且那孩子……也委实可怜。   找到个理由,太康帝心里好歹好过些。   他说要为太子正式选妃。让钦天监算命,找各种大师高人批算,最后结果……   想要利太子,利大安未来,太子必须娶个男妃,而且终生不得纳妾!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大家都不愿相信,太子怎么可以这么可怜!   太康帝就把卜算结果一一摆出来,各种危言耸听,说只能这样,否则上天会降下神罚,不仅大安会乱,太子还会死。你们不想过平安日子了么?想像以前一样,常年沦落战火,吃不饱穿不暖么?   大家还是十分怜惜太子。   结果太子主动站出来,说愿意为承国命,委屈自己。   众人都哭了,太子这是为了他们啊,为了他们!这样的千古明君,哪里去找!   太康帝:……   没办法,自己铺的戏,跪着也要演完。   他亲自祭陵,哭跪了一天,表示是他无能,才让太子必须如此,先帝若有任何责罚,只朝着他一人降就是!   诚意十足。   之后,再次请人推算,算出了太子命定之人,就是半仙崔俣。   因为太康帝做足了戏份,这消息出来炸还是炸,但所有人,没一个说崔俣不是的。   半仙这么好,这么仙,本就哪挑不出理,现下要为大安,为太子性命,以男儿之身嫁入皇家……   好吧,人还没站出来答应!   太康帝亲自去崔家拜访,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应该。   崔家祖母没表态,小叔叔也瞪着众人,直接说不答应!   太康帝吃了闭门羹,只好继续各种作秀。   什么沐浴焚香,亲自抄经供在佛前啊,什么再拜皇陵,祈祷苍天啊,只要崔俣愿意嫁给太子,他愿立刻下诏退位,看守皇陵。   他还每天给大臣们洗脑,告诉他们太子娶男妃的重要性,以及娶不到的危险性。   简直感天动地。   百姓们都跟着感动了。   于是崔家每天一大早开门,总能收到各种东西,吃的用的,一筐一车的,每一样东西上,都贴着纸条:半仙求嫁!   不只如此,每时每刻,崔家门前,墙外树上,到处都挂满了人,只要看到人,就帮忙喊话:半仙求嫁!   要不是夜里怕扰民,也不敢靠太近惹崔俣生气,他们都敢蹿到崔俣房顶喊话!   崔俣……崔俣根本不敢出门了!   ……   最后,确认风头名声刷的差不多,不管世人言论,还是后世史书,都不会留下任何攻讦之言,攻讦也是骂太康帝……杨暄才亲自出马。   烟花三月,阳光灿烈,桃花飞舞,有暗香盈袖。   杨暄敲开崔家大门,请了崔俣出来。   当着所有人,杨暄右手抚胸,在崔俣面前,单膝跪下。   众人眼睛睁的溜圆,嘴巴张开,忍不住发出“哇哦——”的声音。   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   储君膝盖,跪天跪地跪祖宗,可这单膝跪,就不算正经礼了,只为表示尊重。   虽然这尊重少有看到……   但崔俣是半仙,是将要舍身取义,嫁给太子,拯救大安的人!是在场所有人的恩人,太子半跪,他当得起!   杨暄微微仰着脸,定定看着崔俣的眼睛:“很奇怪,我总有种感觉,同你认识好像不久,又好像很久……一眼万年,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形容词。”   “崔俣,我心悦你。”   “没你的人生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   “此一生,我以皇室之名,头顶姓氏,以所有过往经历,以这条性命,邀你共度!我想与你白头,生死与共!我想占据你此后全部的生命,也将我之所有,全部奉献给你!”   “你,可愿意?”   话音刚落,周遭响起巨大声浪:“答应他!”   “答应他!”   “答应他!”   “答应他!”   这声势……好像崔俣不答应,这群人就不会放他开。   崔俣心情略有复杂。   他是真没想到,杨暄会来这一出,直接向他表白求婚。   此刻太子在别人眼里,许是温柔,情厚,承诺给的感天动地,可他却看到了杨暄眼底浓浓的灼烈。   杨暄描述了一个彰显占有欲,你的人生只有我,我的人生也只有你的未来,细细思考,会觉得有些禁锢感,会害怕。连这句‘你可愿意’,在崔俣耳朵里,都自动变成了:你可敢?   阳光将杨暄的瞳色照的有些淡,同小老虎的琥珀色有些相似,可内里的执着霸道,自认识那天起,始终如一,从未变过。   崔俣突然有种错觉,穿越又重生,所有走过的路,所有受的苦,大概……只是为了这一刻。   一股不知哪来的酸涩冲眼底,他不由自主的闭起了眼。   再睁眼时,他看到了杨暄的紧张。   再霸道再蛮横,面对他时,还是那么小心翼翼。   崔俣唇角微微扬起。   怎么会不敢?   为什么不敢!   他的底气,对于未来的勇气,其实都是这个人给他的……   崔俣这里久久不说话,没人敢催,所有人都提着心等着他的回答。   有那急性子的,开始给太子支招。   “殿下您这样不行啊……说话,快点说点好听的,不然太尴尬,崔公子会扭头走的……”   “夸人,快,夸人!崔公子长的这么好看,又有本事,怎么夸都在点上!”   “不行就唱个歌?我求娶我媳妇时就喝了歌的!”   “不行,崔公子一看就是个雅人,万一品味高,达不到还跑调怎么办!”   “切,你懂什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蠢一点没事,把崔公子逗笑了就行了!”   众人还在纷纷小声支招,崔俣突然开口了。   他将手递给杨暄,笑容在桃花映衬中更显灿烂:“好啊。”   “太子殿下,余生,请多指教。”   杨暄明显很激动,握住崔俣的手有点抖,起身时差点还左脚绊右脚摔倒。   围观百姓们比他还激动,一个个搓着手搭着旁边人的肩膀拎着旁边人的衣领:“啊啊啊啊啊啊崔公子答应了啊啊啊啊你听没到答应了答应了答应了!”   “嗷嗷太子殿下请一定要好好对崔公子啊啊啊啊——”   “咦白老虎!”   有人率先发现了小老虎,众人自动分开一条路,果然,一只白老虎正缓慢的,风骚的朝这边走来。   它应该是刚洗过澡,晒过毛,浑身毛毛白的发亮,太阳一照跟上好暖玉似的,特殊角度可以闪瞎人眼了!它洗的应该还不是一般的澡,因为随着它的走动,所有人都能闻到一股美妙的花香!   嗯,它嘴里还叼着一枝花!   是朵月季,不知道怎么养的,花型特别大,优雅饱满,颜色是热烈的正红,叼在白老虎嘴里,一红一白一对比,有种说不出来的,令人惊艳的美感!   杨暄靠到崔俣耳边,小声说:“以前你曾提过,说喜欢这种花……”   崔俣心里一阵柔软,看向小老虎的目光更加温柔了。   他不记得他对杨暄说过这个,可能哪日不经意随口提了一句。只一句,杨暄就记住了。   小老虎洗了澡,叼着花,自觉特别美。   稳着气场走近了,看到主人特别温柔特别宠溺的眼神——一个激动,它没忍住,直接朝主人扑了过去!   “嗷嗷呜——”   天知道,自它长大,不再是那小小毛团子的时候,主人就没这么看过它了!   小老虎一激动,就忘记了自己的身型,忘记了它现在的体积体重对人类是怎样的冲击。   它忘了,杨暄可不敢忘,立刻揽着崔俣的腰朝侧方退。   然而人群太挤,小老虎扑的太猛太快,他还是被扫到了边……   结果就是,身体定住时微微前倾,抱崔俣抱的更紧,二人脸对脸,都快挨到一块了。   如此天时地利……   不起哄还算是懂眼色情商高有质量的围观群众么?   于是所有人齐声大喊:“亲他亲他亲他亲他!”   有人还嫌不过瘾,这么近的距离,还把手围在嘴边,让自己声音更大。   刚刚崔俣答应时,杨暄心底激动就抑制不住了,早就不想等了,一刻都不想等!   他覆身上前,吻住了崔俣微笑的唇角。   阳光下,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融成一个。   所有眷恋,所有心情,杨暄通过这个并不很深的吻,悉数传到了崔俣心里。   我爱你,胜过生命。   谢谢你能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大家都看出来了吧,本文完结啦,这是最后一章!今天的幽幽酱是不是萌萌哒,让大家都很想亲一口?来来来表客气,一人一口,作者主动伸出胖脸(づ ̄ 3 ̄)づ   写文过程中,总有千言万语想说,想着结尾时好好唠一唠,可写完结局……就像谈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然后分手,爱,必须是深爱,可这颗心呢,也累,什么都不想再说,什么都不想再续,就想安安静静的收拾心情,等待下一轮深爱……所以大家懂的,作者这是不想写番外的节奏_(:з」∠)_ 然而我夜观星像,掐指一算,觉得就这样的话或许会有人因爱转恨,要揍我……所以,大家踊跃留言吧,想看什么样的番外,回头我找着有灵感的写。如果都没灵感……就写一个小老虎的!说起小老虎,我是真的喜欢啊,追过我老文的都知道,特别喜欢文里养个宠物,嗯,这毛病下个文里依然有……大家想要小老虎的CP是公还是母?作者就是这么任性,完全没设定,等想写时回来看,哪个票数多就按哪个!所以积极留言哈!   然后呢,就是打广告的时间了。咳咳,这本完结了,新文会开啊!作者坑品这么好,日六千以上从不断更,偶尔抽风加更,大大们真的不来一发咩? 第321章 番外:小老虎的见证(上)   阿丑最近很是惆怅。   最喜欢它, 最爱捏它的圆耳朵,最会给它找好闻的草草, 调各种颜色酷炫染毛膏,任它怎么闹怎么作妖都不会生气的漂亮姑娘——盈盈,要出嫁了。   出嫁……   它知道出嫁是什么意思。   “嚏——”   春风卷着桃花瓣飘到鼻间, 阿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十分不爽的晃了晃圆脑袋,瞪向不远处挂满红绸的庑廊。   红色是很灿烂很亮眼没错啦, 它也曾经想过染红色的毛毛……但是好刺眼!配上阳光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没错,还好俗气!   反正从前几日开始,它有了最讨厌的颜色, 就是红色!   “呜——”   略有些委屈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小老虎两爪垫在地上, 圆脑袋耷拉了下去。   为什么人类的姑娘到了年纪一定要离家出走呢?家里那么好, 有最舒适的房间, 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 虽然小叔叔弟弟什么的偶尔很闹腾很让人爪痒, 可是还有漂亮可口的俣主人啊!   阿丑也很有用的!可以让盈盈捏爪揉毛毛, 可以帮忙干架收拾敢欺负过来的人, 可以陪盈盈玩, 可以跳舞哄盈盈开心, 还可以带盈盈去捕猎!为什么要走,留在家里大家一直开开心心的不好么?   小老虎长长的叹了口气,它懂, 这是叛逆期。   小崽子们长大了,总会觉得大人烦,想一个人闯天下,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搞定,觉得一个人站在高坡仰望天空的背影很酷很帅,可现实到处充满危险好么?谁知道哪片天空藏着能吃人的金色大雕,哪片草地趴着水缸那么粗,长的一眼看不到的大蟒?   没有阿丑这么威武这么强壮的能力,根本不够看好么!   唉——   小崽子们胡闹也罢了,大人们也跟着瞎闹!姑娘要离家出走,他们不但不拦着,还兴高采烈,披红挂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把漂亮姑娘给送出门去,然后习惯姑娘长长久久住在别人家,只偶尔回来看一眼,有时逢年过节都见不着人……   都是咋想的呢!   还分别对待,姑娘离家出走就庆祝,哪个小子敢这么干……就是一顿好打!打还是轻的,直接翻脸不认,打断腿要半条命甚至一条命都各有机率!   当然,这一点阿丑还是认同的,姑娘们长的漂亮,香香软软,娇娇养着大的,宠一点很正常,很应该宠,小子就算了,不听话出去挨几顿揍就好了,巨雕和大蟒会教他们做人,但这样欢送……会不会太过了点?   它昨晚都看到盈盈哭了!   一定是本心也不想走,只是一时冲动,可家人谁都不拦不劝,还一个劲准备,高高兴兴把她往外推——   委屈死了啊!   看的它老虎心都疼了!   它其实也知道,盈盈这次‘离家出走’,还有别的目的——想和别人干几架,生一窝小崽子。   这很正常,它们老虎也一样,长大了都有同样的冲动么。   可它们老虎才不会这样离家出走,一走就不回来,它们长大了会在生母旁建地盘,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娘和爹关系不一定好,一般母老虎都很悍,但爹要想见崽子,崽子想见爹,那都是随时可以的,爹想见娘,也行,只要能扛住揍,娘没意见。长大了要和别人生崽子,也是一样,你去我那,我去你那,呆够了换一换,闲的慌了四处串串门,都是没问题的,全部自己说了算!   才不像这群两脚兽,自己给自己定出一堆规矩,约束着自己,偏不愿意轻松随意的活。   生崽子这种事看心情,看自愿,看缘份,要是不高兴,觉得委屈,一定不能干啊!   看着盈盈漂亮的大眼睛蒙上层浅浅水雾,眼圈红红,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它当即就“嗷呜”叫着扑过去,用实际行动表示它的支持。   不想离家出走咱就不走了!那群狠心的亲人要是不理解,你就跟阿丑私奔!   那什么杨昭傻二傻二的,打架虽然还行,但性格太虎了,一点也不温柔,不想和他生崽子就不生了,反正咱还年轻,日子长的很,长的好看的两脚兽哪里都是,回头你看上谁了,阿丑给你逮过来,按着他和你生崽子!   要不干脆别嫁人了,嫁给阿丑好了!   阿丑捕猎养你!   吃鸡还是狍子兔子狐狸,盈盈你说了算!   又是嗷嗷叫又是打着滚上蹿下跳的忙,小老虎累的直喘,舌头都快吐出来了,对自己表现无比满意,天底下再没有比它更贴心更威武的虎了!   可惜它忘了……盈盈根本听不懂它的叫声!   还以为它在陪她玩……QAQ   “阿丑最乖了……以后一定要常去英亲王府串门啊……”   盈盈抱着小老虎的圆脑袋,揉着毛毛不撒手,又哭又笑,脸红红的,眼底闪着它看不懂的光,好像……很开心?   一定是因为阿丑开心的,才不是因为要嫁人!   果然还是阿丑最会哄姑娘吧。   可昨晚是过去了,今天呢?盈盈还会不会哭?要不要带盈盈私奔?   不是它吹,它现在可是山中大王,打猎能手,别说一个吃的不多的盈盈,再来五个大小伙子,它都养的起!   小老虎抖抖胡须,喉咙咕噜了两声,继续惆怅。   没眼色的臭甲虫,竟然敢躲?   吊睛琥珀双瞳倏的瞪圆,迸出凶光,胖爪子‘咔咔’挠着地,看着地里藏着的蠢虫子竟然装看不见虎大王,还以最快的速度要跑,阿丑胖爪一挥,狠狠将它们拍成了肉泥!   拍完,扭了扭屁股,小老虎慢悠悠站起,傲娇的哼出了声。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藐视虎大王!   两脚兽也不可以!   盈盈今天就要出嫁了,所有人都很开心,但没有人看到她哭了,她已经后悔了,不想离家出走了!虎大王要救盈盈!   阿丑虎瞳微凛,环顾观察四下情况后,身体一矮,悄悄的走进了灌木丛。   小老虎现在块头已经很大了,浑身白毛也很乍眼,但它是老虎啊,无声潜行是本能,再加上今天所有人都在忙,哪哪都很热闹,人多东西杂,它藏在哪里,又去向了何处,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   英亲王府长长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崔家门前。   杨昭走在队伍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宗室游行迎亲喜服,金红交映,暗绣层层,金线纹路隐隐织出蟠龙纹,配上常年练武的好身材,太阳底下一照,宽肩劲腰大长腿,脸俊鬓英,浓眉大眼,帅气逼人。   嗯,还不失皇室血脉的威武之姿。   围观众人挤着看着,嘴里溢美之词不断。   多好的小伙子!   亲英王孙子!听闻曾是西突战场上最年轻的小将!小小年纪,已经凭实力给自己挣了个将军!有能力,有出身,长的这么俊,娘喂,真是让人眼红!   不过崔家这位要出阁的姑娘也很了不起,虽父母早亡,却是从小长在祖母膝下,白氏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姑娘,听说几岁起就跟着打理家中庶务,到了十岁,家中中馈,外面庶务生意,都是她在管呢!本人也长的娴静明丽,灿如珍珠,还冰雪聪明,听说当年选秀女,英亲王老爷子慧眼识珠,一眼就瞧上了这姑娘,抢着给孙子订下来了!   崔盈姑娘还是太子妃最疼爱的妹妹,平日里各种关爱不说,光嫁妆,太子妃就准备了不少,连太子都没敢闲着,亲自给搜罗了很多!   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之期定在了金秋九月,届时连登基仪式一起办,到时崔盈姑娘就不是太子妃的妹妹,而是皇后的妹妹了!   其实听说呢,大家都这么说,太康帝为太子求娶崔俣的意志十分坚决,而且十分紧急,为明心志,现下就已退出皇宫,所有事务交给太子,去皇陵守陵了。太子可以马上登基,马上与崔俣大婚,可大婚乃人生大事,太子不肯太过仓促委屈了太子妃,这才拖着不登基,按古礼一样一样的走流程……   能八卦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言而总之总而言之,这崔家是有福的人家,这样的大喜事,必须沾点福啊!   必须选好有利地势,接喜钱时能够着,说吉祥话时新人能听到,如果能看到新娘子上轿,就更好啦!   所有人都兴奋,杨昭也很兴奋,他来娶盈盈了!从今天开始,盈盈就是他媳妇,早早晚晚在一处,再也不会偷偷过来,看一眼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过五关斩六将对付那小舅舅小大舅子了!   看着崔家大门,杨昭喉头有些干,手心也有些汗,难以言说的紧张。   他下意识理了理衣领,看向身边的小厮:“我现在怎么样?”   “非常好!”   “完美!”   小厮们纷纷给自家主子鼓劲加油。   杨昭最后扶了扶头上发冠:“好,那我上了!”   他很激动,这话喊的声音就有点大,后面跟着迎亲的一堆兄弟听到了,立刻起哄:“上啊!上战场干架都不怂,这时候怕什么!”   “二爷放心,喜钱我们看着呢,保证往狠了洒,不怕这门不开,新娘子不出来!”   “兄弟们给你看着呢,有那杀威棒,保准给你扛过去,保住你的脸,不青不肿的迎新娘子!”   杨昭迎亲,身后跟着的除了英亲王府找来的各帮手,俊秀多姿才华各异的年轻小伙子迎亲团,还有杨昭亲兵,各战场拼下来的生死兄弟,算起来……武者偏多。   武者一多,悍气就重,一喊话跟抢亲似的,气氛迅速掀了起来。   隔着整个前院中院,喜房里都听到动静了!   “来了来了,姑爷来迎亲了!”   崔盈的贴身大丫鬟一路小跑走回了喜房,看到崔盈正在喝茶,都惊了:“哎哟我的好姑娘,怎么凤冠还没戴上呢?那谁,小桃呢,赶紧的,把姑娘茶盏去了,补个口脂,小果,把姑娘的凤冠拿过来……重?重也得戴上,不然误了吉时可怎么好!瞧瞧瞧瞧,我家姑娘就是好看,与这凤冠多配——一会儿姑爷看到呀,保准眼直!姑娘来,稍稍抬个头,奴婢给您整整衣领……咦,姑娘脸怎么红了?别呀,一会儿有你害羞的时候呢……啊别哭呀……快点,来人,拿那个小檀木箱子里的帕子过来,那帕子不素,应景,又绵软吸水……”   外面开始放鞭炮,崔晋小胖子带着人拦门,杨昭财大气粗的洒红包,往里走的这一路上,下人们忙的脚不沾地,有任务的赶紧装扮上,有差事的赶紧办,暂时没事的赶紧抽空瞅一眼……个顶个忙的不行,人人脸上都是喜意。   打扮停当后,崔盈在喜娘的提醒下,与家人道别,说点贴心话。   与普通的新娘子一样,不管上完妆多么美,对夫婿多么熟,对将来的日子多么有把握,这一刻,仍然是紧张的。对夫婿的期待,对前路的的未知,对家人的不舍……崔盈都有。   看着祖母,小叔叔和哥哥,她就想掉眼泪。   妹妹太乖太可爱,崔俣伸手就想揉崔盈的头,手一伸起来,就想起今日不一般,盈盈做了新娘子,梳头很辛苦,手就停在了半空。   “盈盈莫怕,放心,杨昭不敢欺负你,你在家里什么样,到英亲王府,就什么样,哪哪都不用改,不用迁就任何人。你可以——嗯,再放肆一点。”   在他看来,崔盈太乖太懂事,太坚强也太能干,为人处事,从来不会逾矩,从来不会让人不舒服。不让别人不舒服,就意味着自己在迁就,委屈了自己,哪怕是一点点。   崔盈是个好姑娘,他希望她永远灿灿烂烂的活,张扬从容的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崔俣唇角微扬,笑意融在眼底,荡出柔柔温情,切切鼓励,暖的不像话。   “哥哥……”   崔盈眼泪盈在眼眶,下一秒就要掉出来。   崔枢见不得这样子,他的娇娇侄女,感觉还没疼几天呢,就要被人叼走了,还乖乖巧巧的哭,哪有不心疼的?当下就板起脸,故意夸张了表情:“对,盈盈别怕,也别哭,怎么悍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来!那小子要敢有一点大小声,看小叔叔怎么抽他!”   “小叔叔……”   看着漂亮侄女掉眼泪,想想从今天起就是别人的了,崔枢就不爽:“不准迁就那小子,惯着那小子,懂不懂!”   男性成员对家里姑娘出嫁这件事还有些耿耿于怀,唯一称得上成熟的,只有祖母白氏了。   她拉着崔盈的手,轻轻拍了拍:“英亲王府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杨昭那孩子也不错,是个好归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肯定能做的很好。你的将来,我很放心。我只要你记住一点,你姓崔,无论什么时候,这里大门都向你敞开,永远都有这些人站在你背后,支持你所有决定,包容你所有的任性,不讲道理……明白么?”   崔盈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小老虎正好转到门口。   这边盈盈在哭,那边杨昭已轰开大门,敲锣打鼓的闯进来了!   果然是要来强的,抢人了么!   阿丑胖爪扒地,一个纵身跳了起来。   它身姿威武的不行,矫健漂亮,一个纵跃,跃过后面人群,直接跳进了圈子中间,森冷虎瞳找到杨昭,就冲了过去——   杨昭好不容易用厚厚红包砸开门,头发都挤乱了,还没来得及正,就遇到了这危机。   冲势来的太快,敌意重重,让人防不胜防!还好杨昭战场上历练出的本事,警觉性极好,避开了接连几爪……可惜爪躲过人,虎躲不过,没办法,杨昭就跟小老虎打了起来。   小老虎身姿一现,浑身银白色的毛毛映着阳光,几乎能闪瞎眼,再加上它威猛的虎啸,外面人哪个瞧不出来?   要不说太子妃的娘家呢,就是高端,别人家都是叔伯兄弟加下人团做杀威棒的主力军,崔家直接派出了瑞兽大老虎!   围观群众一个劲叫好。   杨昭的兄弟团也看直了眼,这个厉害啊,有新意!这大白虎打架少有看到,今儿个必须看个新鲜啊,你说帮忙?这就不用了吧,他们一群人上前围殴一只老虎,多不像话?   小老虎晴天霹雳潇洒出场,迎亲团没动,打扮整齐,手执棒子躲在墙后没来得及出来的杀威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懵逼。   这情况……他们还要出去么?   出去吧,小老虎一个人就顶起了一片天,他们出去就是帮倒忙,不出去吧,这心里有愧啊,好不容易揽点事,为盈盈小姐办点事,怎么能不出力?   寻思了寻思,大家决定,敌不动,我不动,让小老虎表演着,迎亲团没动,他们就不动,迎亲团敢帮着姑爷围小老虎,他们就出去帮着小老虎!   于是场面出奇意外的安静。   只有杨昭和小老虎在打架,所有人都在旁观。   杨昭:……靠老子今天是新郎官啊,能不能给点面子!   没人帮忙,杨昭只得苦哈哈的和小老虎干架。小老虎今天势头特别足,好像来真的……如果反应不够快,真的有可能被咬到啊!   他这苦哈哈的打,四外掌声不断,觉得这个太有意思了,简直别开生面,只此一家,不能错过啊!   还有人给杨昭加油,都自发有口号了!   杨昭心急,还不能学往日样子装可怜,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什么时候装可怜今天也不能装啊,必须雄起!   所以这一架……杨昭略狼狈。   小老虎倒是越战越勇,嗷嗷叫着喊的可凶。   崔俣与崔枢早已走了出来,自是看到了眼前一幕。他们瞧出小老虎怒气了,也瞧出杨昭挡的辛苦,可他们没说话,就暗搓搓看着。   想娶他们家盈盈,就这点勇气怎么够!   杨昭最后没办法了,祭出杀手锏,仰头连声高喊太子,求杨暄救命。   血缘上,杨暄是杨昭堂弟,堂哥成亲,不好不帮忙,就跟着过来了。可他还是一国太子,这种时候不能抢杨昭风头,本没打算露面,打着暗里帮忙看着四周,顺便看看崔俣,稍后顺势留在崔家,和俣美人亲亲爱爱的主意。   可被杨昭这么一喊……不得不露面。   太子一出来,场面更热烈了。   看着威仪湟湟,帅裂苍穹,嘴角挂着浅笑,一手负在背后的太子缓缓走来,围观百姓打了鸡血似的:“太子!太子!太子殿下!”   嗓子都喊哑了。   太子殿下还是很管用的,在制服小老虎这一点上,有很多心得。   尽管小老虎现在玩真的,十分不高兴,杨暄一个潇洒旋身,横插进去,轻轻拍了拍小老虎的头,技巧性的揉了揉小老虎颈毛,温柔的说了句:“乖一点——”   小老虎就停下了。   这一刻,太子表现十分亮眼,堪称装逼模范,作到极致,惊艳了众人,有那么一瞬间,场上全是呼吸的气音,没人说话!   杨昭被解救出来,视野正好,溜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黑着脸的崔枢和崔俣。   看着崔俣笑眯眯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杨昭觉得太子要坏菜。   帮是帮了他,但稍后,恐怕要被收拾。   但是现在嘛……死道友不死贫道,兄弟就是用来坑的!杨昭眼珠转回来,装做没看到,抬手笑嘻嘻冲太子道谢,然后接着洒银子,一路冲向贴着许多大红喜字的闺房。   众人哄笑着围着新郎官一路前行,看新郎官抓耳挠腮的吟催妆诗。   直到这时候,太子方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崔俣。   太子妃脸色很不美好。   笑的是很灿烂,但那是假象,太子妃生气了!太子妃要收拾他了!   太子一顿,看到崔俣身边着的崔枢——崔枢还指了指旁边喜字,笑的阴森森。   太子笑容僵在脸上,十分后悔。   不该出头的!不该耍帅的!他也有这一遭啊!   他还没迎崔俣过门,到时被小叔叔为难怎么办!   “喵嗷——”   小老虎呲出牙,轻轻咬了咬杨暄的手。   你不是来帮忙的么?那混蛋已经继续往里走了,马上要抢走盈盈了,你管还是不管!   “阿丑,过来。”   踌躇间,听到了朗润似清泉的声音,那是主人在叫它。   阿丑纵身就朝崔俣的方向冲了过去,嗷嗷呜呜的开始告状。   阿丑本可以打趴杨昭那坏蛋的!被大魔王给阻止了!大魔王骗阿丑,不帮着咱们竟然帮着外人,主人快点收拾他!咬他踹他,关他在门外,不让他上床!   崔俣将小老虎的大脑袋抱在怀里,轻轻揉了揉:“乖一点,嗯?”   阿丑……阿丑最顶不住这么温柔的主人,安分下来了。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吉时已到,闺房门打开,崔盈被小胖子崔晋背了出来。   崔盈头上盖着盖头,看不出表情,崔晋眼眶有些红,显然很激动,杨昭却满面红光,笑的跟傻子似的,有多高兴,是人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崔俣:……背妹妹的工作被抢了!QAQ   太子十分羡慕嫉妒恨:成全堂哥,牺牲了他自己啊!俣宝贝儿明显更不高兴了,回头怎么办!有大危机啊!   小叔叔咬着指甲,眼圈都红了:香香软软娇娇美美的漂亮侄女被叼走了!   小老虎眼睁睁的看着盈盈被一团火红颜色裹着,远远出了门,上了轿,在锣鼓声中没了影子!   “吼!”   盈盈被抢走了,没人管么!   真的没人没人管么!   它倒是想闹,但是……被主人制住了。   “别捣乱,盈盈很开心,会幸福的。”   主人声音轻轻的,缓缓的,卷着些不舍,带着些祝福,有些别扭,阿丑品不出里头到底什么滋味,但它明白,不能再闹了。   ……   迎亲队伍沿街洒着喜钱,敲锣打鼓轰轰烈烈走了,接下来要热闹的就是男方家,英亲王府了,花轿一走,门前一清,崔家很快回归平静。   也不是特别平静……操办婚嫁大事,要忙的事一大堆,送走了姑娘,家里各处各样哪哪不需要收拾?下人们还是热火朝天的忙,只是比起之前,缓了很多,气氛也没那么热烈,对比着,心里难免有落差。   崔枢和崔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白氏就站了出来。   她亲自盯着下面人收拾归整,置办些酒菜,招待前来帮忙的亲朋,还叫下人们轮流休息吃酒,沾沾嫁女喜庆。   看着长大的姑娘出门,心里自是不舍,但姑娘大归是喜事,以后会开启新的篇章,夫妻恩爱,生儿育女,儿孙满堂……都是大喜事,怎么能悲伤呢?必须高高兴兴的!   别人到底不是朝夕相处的家人,气氛刻意这么一造,很快就起来了,院子里又开始热热闹闹。   白氏担心崔枢崔俣搞事,也不让他们出去说句话陪个客,单置了桌酒席,让他们叔侄自行消磨情绪。   一醉解千愁……   个屁!   叔侄俩理智上知道这样不对,从善如流的碰着杯,认真排解这段情绪,可心里转不过弯,结果就是越喝越不高兴,越喝越觉得酒难喝!   崔俣挑剔:这个凉菜上的不好,醋味淡了两分,配这个酒太难吃;这杯碟是不是错了一个,不配套,看着伤眼;还有这筷子,分明不是他平日惯爱使的那副!   盈盈在家掌事时才不会这样!   崔枢也挑剔:这盘小点心数量不对,摆盘也差了几分;这酒壶是不是给的太敷衍了,酒都没装满;还有这瓜子,都不是平常的味,盈盈才不会这对他!   最后两人异口同声:都是杨昭那混球的错!是他叼走了盈盈!   一边骂,一边豪爽的碰杯喝,话题广度越来越发散,声音越来越响,舌头越来越大,到最后话说的囫囵糊涂,谁谁都听不懂,还能默契的接话骂人。   对于这种故意找茬的行为,下人们遵照白氏意思,全当看不到听不见,等这两位喝多了,好生送回房,细心照顾就是。   可最后,‘好生送回房,细心照顾’的任务,下人们也没轮上。   项令和太子来了。   二人相当默契,一人一个,把自家媳妇抱回了房间。   灌下解酒汤,喝多的两个睡着了,总算消停了。   可到晚间,又出幺蛾子了!   先是崔枢房间里一声大响,崔枢把项令踹下了床,再是崔俣房间,崔俣把太子赶出了门,叔侄俩外袍都没披,鞋也没穿,怒气冲冲的就往庑廊上走——   很快打了照面。   崔枢眉梢吊的老高,目露凶光:“那小混蛋王八蛋现在一定在干坏事!”   崔俣咔咔磨牙:“灭了他!”   项令和杨暄追过来,先头还不明白为什么,看看天色,再听听叔侄俩的话,瞬间明白了……   这个时辰,差不多该入洞房了。   叔侄俩酒还没醒,互相撑着就要往外走,项令和杨暄当然不会任他们胡闹,再次一边一个,把人捞回来,抱回房间。   小老虎藏在墙角,默默看着这一切。   它再次无比精准的领会到了主人意思,不想盈盈被欺负!   阿丑决定行动。   天色已经暗下,街上人渐少,很利于它行动。且它平时惯爱玩,往英亲王府串过不少次门,路况熟的很。   就算不熟,凭它这鼻子,能找不到地方?   阿丑对着头顶“嗷”了一嗓子,虎瞳迸出凶光,坚定的一纵身,融入了月色。   于是……   别人家闹洞房,顶多是成群结队的过来看新娘子,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逗一逗,让新人羞一羞,过分点的,说走,其实并不走,转个身回来,暗搓搓在墙角窗下找个隐蔽位置藏了,悄悄偷听。   并不真要打断新人的好事。   杨昭成亲,却不一样。   有大老虎直接在外面挠门啊!   挠完门挠窗户,锋利爪子与木头接触,“咔咔”声响的刺耳,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本来么,杨昭再熊,别人再想闹,架不住有个好出身,英亲王府招牌大大的,谁也不敢太过,正望洋兴叹呢,小老虎就来助阵了。   所有人几乎同时眼睛发光,兴奋的盯着小老虎,还给它加油打气。   牛啊大兄弟!   对,就是这么干!   虎大哥不要怂,继续!   快快,再来一爪,直接把那碍事的窗子掀了,让咱们也看看!   杨昭……杨昭这正到关键时候。   去了大衣服,卸了妆,沐过浴的媳妇太美太美,眼睛里汪着一汪水,粉白小脸上还挂着红晕,看的他心猿意马,根本忍不住!   他伸手去搂,刚刚感觉到媳妇害羞带着害怕的颤抖,还没抱实呢,外面声音就起来了!   他不想管。   这种日子里,不会有人真敢同他过不去。   他身体往前倾,就想亲媳妇。   结果……媳妇跑了。   崔盈一脸红晕:“你……去看看!”   杨昭就明白了,他没脸没皮不害臊,媳妇不行!   披上衣服,带着一身火气出来,看到小老虎,杨昭豹眼都瞪圆了。   怎么又是你!   “吼!”   小老虎血盆大口一张,打了个气壮山河的招呼。   杨昭:……   没办法,看来是得打一架了。   于是接下来,杨昭再次和小老虎来了一场‘友谊切磋’。   这一架,打的那叫一个天崩地裂天高地阔,小老虎呼吸急促,喘的不行,杨昭身上衣服都被抓破了,一条条跟破布一样挂在身上,头脸上也蹭了不少灰,十分狼狈。   远处墙头上,屋顶上围观的人倒是看的心满意足,到最后,都同情起杨昭了。   这新郎官做的,可真是不容易……   唯有崔盈,躲在房间里看着看着,笑出了声。   小老虎真可爱,杨昭……也很有意思!   一天的劳累,新嫁娘的紧张,一点一点的,悉数扫去,崔盈现在,是真正放松下来了。   阿丑耳朵多灵,立刻就听到了崔盈笑声,也感受出来,崔盈是真的高兴,看样子杨昭这二货还算不错,得了崔盈的心,崔盈改变主意,想跟他生小崽子了!   阿丑心意随主人变,这次来是为了盈盈,现在盈盈自己愿意,还很高兴,它自然就不拦着了。   心情一放松,它忍不住就跳起了舞。   左爪右爪一个慢动作,扭扭腰抬抬屁股再来个大跳……   时不时还顿一顿,等着杨昭跟他配合。   结果杨昭根本没有太子同它的默契,傻愣愣站着,不知道干什么!   阿丑一个不高兴,调教起了杨昭。   一会儿拍拍他的胳膊肘,提示他举高点举高点,一会儿踹一脚他的膝盖,提醒他该跳了,忙不过来还拿尾巴抽抽他的腰——扭起来扭起来!   杨昭迫于无奈,臣服于虎大王淫威,被逼着跳了一场不伦不类的舞。   彻底把崔盈逗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一场舞跳完,小老虎蹿进房间同崔盈道了个别,出来还挺有良心的帮新人清了场,这下四外是一个人都没了,墙角屋顶,干干净净。   这个夜晚,完完全全属于杨昭和崔盈。   崔盈打开窗子,露出桃李秾艳的一张脸,眉眼里含嗔带娇:“还不进来?”   杨昭一颗心顿时怦怦直跳,腾的一下子就弹了起来:“来,来了!”   重新洗漱过,再次坐到媳妇面前,杨昭明显感觉出,媳妇不一样了。   不紧张了,浑身绷着的劲没了,笑的更好看,看他也敢正眼看了……还敢帮他脱衣裳了!   杨昭握住崔盈的手,笑的特别傻:“盈盈,你真好看。”   崔盈脸红的不行,嗔了他一眼:“以前不好看是吧?”   “以前也好看,现在特别好看!”   杨昭顺势抱住崔盈,闭上眼睛,在她颈间发里深深一嗅:“你好香……”   这一次,崔盈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再颤抖。   她仍然害羞,仍然有些对未知事情的害怕,可已经很放松,很愿意同杨昭一起迎接那件事。   “……沐浴时加了桃花。”   “好甜。”   杨昭的吻,从崔盈颈后,一点点绕到前面。   “嗯……杨昭……”   崔盈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此刻的感受,只有轻唤杨昭的名字。   杨昭却懂了:“我会轻一点……盈盈……”   他呼吸急促起来:“盈盈……你真好。”   小心翼翼把崔盈放到床上,放下帐子,杨昭身体覆上去,虔诚的亲吻。   “这一辈子,我只听你的话,只对你一个人好,盈盈也喜欢我,只喜欢我一个,好不好?”   崔盈捂着脸,却不想闭眼,偷偷从指缝中看着这个时常泛傻气,却勇猛威武,将她放在心尖上的男人。   感觉好暖好暖,像吃了蜂蜜,甜的都能冒出来,从未有过的,陌生奇怪的酥麻感觉陡然升起,充斥全身,心里胀胀的,跳的特别快,特别满足。   “……好。”   “这一辈子,我也喜欢杨昭,只喜欢杨昭一个人。”   “盈盈!”   杨昭十分惊喜,连连俯首亲她,可没一会儿,他就顶不住了。   “盈盈……我忍不住了。”   “你停下——盖,盖上被子……”   龙凤红烛轻摇,纱帐微动,映出一对缠绵身影。   花好月圆,鸳鸯成双。   这夜,还长。 第322章 番外:小老虎的见证(下)   小老虎凭实力帮(huo)忙(huo)了杨昭崔盈的婚礼后, 没歇多久,就紧张的投入了下一轮工作——   关三和阿布可儿的大婚。   旁的事小老虎不怎么记挂, 可近来它对红色极为敏感,阿布可儿和关三又都是熟悉的人,靺鞨王子送公主出嫁的大船一到洛阳渡口, 铺天盖地的红色扬起来, 熟悉的敲锣打鼓各种相似的热闹造起来,它立刻警惕了起来!   甩甩圆脑袋, 悄悄潜行到街头渡口,根本不用细看,它就明白了, 漂亮的可儿也要出嫁了!   按理说,崔盈出嫁, 因为是一直住在一起的自家人, 小老虎很不舍, 百般帮忙阻拦算是合理, 可阿布可儿这次可是要嫁到大安的, 来了就不走了, 小老虎该高兴才是, 可阿丑偏不。   它自认是一只伟大的虎, 英雄的虎, 祥瑞的虎,身担大任,要为天下造福, 要扛起正义的大旗!   帮理不帮亲,大公无私大义灭亲,阿丑心中没有私心,只有正理公道!   姑娘哭了不想嫁?行,完全没问题,阿丑帮忙阻挡那些穿红挂绿打扮臭屁跟个傻子似的新郎官!   担心被责?没事,阿丑站在前头,看谁敢责,来一个咬一口信不信?   愁以后生计?这就更没问题了,阿丑捕猎养你!   还是同样的思路,同样的心境,一回生两回熟,小老虎这回闹的更大了!   靺鞨风俗习惯与大安不同,没那么多规矩约束,婚礼也是,怎么热闹,怎么开心,怎么随心所欲怎么来,反正嫁妆足足的,身份够够的,不存在失礼与瞧不起,靺鞨王子公主兄妹都觉得,甭管那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赶紧来吧!   阿布可蒙想快点,是因为觉得诸多繁文缛节太麻烦,早点搞定,他还可以早点找大安太子打一架。   阿布可儿想快点,是因为几个月的等待太磨人,她好想她的阿三,现在就想看到人成礼入洞房,中间还磨什么磨!   想的挺好,新郎官关三也挺配合,尽管时间短任务重,还是迅速安排好了一切,隆重的,炫富的,热热闹闹的过来迎媳妇,临到了,两兄妹却互相不舍得了。   阿布可蒙虎目泛红:“妹妹,你今天要嫁……哥哥舍不得啊……”   阿布可儿就比较任性外放了,直接扑在哥哥怀里,拽着哥哥的衣襟,哇哇的哭:“哥我不嫁了我就跟着你过!”   阿布可蒙还真跟着犯起了熊,拍着妹妹的背,把人护的严严的:“咱不嫁了,咱回家!来人,把船调头,给我往回开!”   所有人:……   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啊!   两位祖宗,能不能省点心!   一路随行,跟着忙里忙外的大臣啊属官啊管事啊赶紧劝,什么成亲是大事,两个人感情好会很幸福不存在问题;什么两人婚事关系着两国邦交,不得轻怠;什么离情只是一时,为人妻为人母子孙满堂才是真正的幸福,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相聚终有时……   什么话都说完了,还是不行。   最后还是阿布可儿的大丫鬟机灵,站前两步,凑到阿布可儿耳边:“公主您就不想和关三姑爷一块过日子么?姑爷上回写信说眼睛治好了,还没看到过您的脸,等着盼着迎您呢……姑爷长的俊,聪明有本事,家财万贯,还那般体贴会疼人,您要是不嫁……”   阿布可儿立刻推开阿布可蒙:“给本公主补妆!”   她才不要便宜别的小妖精,关三是她的!   她要让关三好好看看清楚,她可是靺鞨明珠,第一美人!   小老虎暗搓搓游在水里,偷偷看到了阿布可儿抱着阿布可蒙哭,立刻大怒,爬上岸甩甩毛就蹲在了正前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准备拦着关三。   饶是关三见多识广,看到这景象着实吃了一惊。   靺鞨本没有大安那一套拦门杀威棒规矩,小老虎这一来,直接帮他们补齐活了。   还好关三是龙卫成员,兄弟们多,打架自己一个人不行,还有一堆帮手……   靺鞨送亲人员齐聚船头,对这一幕十分不解,直到听到岸上围观群众声音,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检讨自己准备不足的同时,对大安发自真心的感激,竟然想到这么一个方法帮他们周全礼仪,又谁的面子都不扫,这样的盟友交的太值了!   最后还是阿布可儿自己急了,亲自跑出了船舱。   虽然她蒙着盖头,脸哪哪看不到,但现场气氛还是立刻掀了起来,吹口哨的,起哄的哪哪都是。迎亲队伍有眼力,当即吹奏起喜乐,催促新郎官赶紧接新娘子。   关三看到阿布可儿,眼睛立刻直了。   他遇到阿布可儿时,眼睛已经瞎了,他从来都不知道阿布可儿长什么样子,对她的身形,也并没有总体的,深刻的,真切的印象,可眼下……   新娘子的衣服都是隆重的,厚重的,一层又一层,委实看不太出来到底长的怎么样,可就是眼前呈现出的这一点,这肩,这腰,这被衣服扩大了仍然漂亮的身体线条……   关三眼神就炽热了起来。   他掀起袍角,就往船上走去。   靺鞨民风大胆,新娘子并不是非要兄弟背上轿,新郎可以自己抱!   关三知道,也准备好了抱住他的可儿,只属于他的可儿,谁知眼前一花,一只白毛大虎卡在了他的面前!   阿丑见阿布可儿自己走出来了,略有些郁闷。   一个一个都跟说好的不一样,主意总是在改,女人就是善变!   不过没关系,谁叫她们是女人呢?   它只有顺着点啦!   可儿要嫁,随她啦,不过盈盈是小胖子背出去嫁哒,可儿也得家人背一背,不能让关三这混蛋提前占便宜!   连吼了几声,阿布可蒙都没领会意思,没办法,阿丑只有自己来了。   它拦住关三后,就用圆脑袋蹭了蹭阿布可儿,往她身边靠了靠,意思很明显:虎大王背你!   阿布可儿好几个月不见小老虎,也是想的很,不知怎么的,最心爱的男人都放一边了,兴高采烈的就上了小老虎的背,还连连揉着小老虎的头,抱住它脖子不撒手:“阿丑阿丑好阿丑,我想死你啦!”   “嗷——”   阿丑傲娇的扬了扬脑袋,见阿布可儿坐稳了,立刻往前冲——   最后,阿布可儿不是被花轿接到关三家中,而是被小老虎带到的。   洛阳大街上,小老虎驮着穿火辣红裙的新郎子,跑成了一道风景线。它一边往前冲,一边朝四外的人得瑟,时不时高亢虎啸两声,还不知道接住了谁抛过来的花圈,套在脖子上,红艳艳一片,也是够美够喜庆了。   就是可怜了后头一路追赶的迎亲队伍……   抬喜轿的轿夫喘的舌头都吐出来了。   干了这么多年活儿,就今天最累!   当然,这只是开始,后面的酒宴,闹洞房,小老虎仍然出了很大力……   最后的结果,仍然是够热闹够喜庆,歪打正着,小老虎的所有动作,都成了关三和阿布可儿感情的催化剂,不但外面人看了个热闹佩服,两个人的洞房花烛夜,也过的相当完美,内里旖旎情浓……不足道也。   因这接连两桩婚事,小老虎表现高调出色,被洛阳百姓津津乐道,称为‘娘家的守护神’,每每出来逛,都得人拱手,笑赞两声。   不久后,崔盈和阿布可儿接连传来有孕喜讯,小老虎的名头就更神了,不知道哪蹦出来的言论,说小老虎真真是瑞兽神虎,得它护佑,子嗣有继!   这下更了不得了,街上人每每看到小老虎,眼神都不一样,尤其一众妇人,目光那叫一个炽热,有那胆子大的,还想上手摸!   阿丑脾气不怎么好,要是大男人表示摸它,没准它回头就要咬一口,可是女人么……   算了,雌性不能惹,能顺能顺吧。   可老这么着,小老虎也烦,就减少了出门次数。   但虎大王虽然不怎么出门了,江湖上仍然到处都有虎大王的传说,多少人等着盼着再看见虎大王的风采。   ……   九月里,有桩大事,太子大婚。   太子婚事操办与民间不同,要更隆重更威严许多,尤其此次还带着登基大典,更加与众不同,提前很久,就操办准备了起来。   皇室尊色明黄,太子妃入皇室,大典后升为皇后,大婚用色自当也以明黄为主,然喜事按礼,红色肯定不能少……   红色一起来,小老虎精神就绷起来了。   侦察完毕后,它差点要哭。   天啊地啊,这次要嫁的是主人,俣漂亮啊!   怎……怎么办怎么办?   主人走了,阿丑怎么办?   阿丑暗搓搓观察,发现主人没半点后悔哭闹改主意的样子,十分惆怅,这样的话……它还要拦么?要收拾那大魔王混蛋太子么?   它还没想出辙,就被小胖子哄着,龙卫看着,架到一边了。   因为之前它的几番表现,太子觉得,这位是个大麻烦,不能等闲视之,必须严防死守!   阿丑很快发现,不管它去哪,都有人看着,吃,喝,洗澡晒毛,什么时候都有人,连它便便这群人都不放过,太丧心病狂了!   可恶啊!阿丑还没有成亲!阿丑还很纯洁!   “呜——”   阿丑很伤心,舔着毛毛黯然神伤的游走在各个角落。   不期然间,看到崔盈和杨昭,杨昭豹眼瞪着四周,小心翼翼护着妻,崔盈眉梢眼角都是风情,两个人牵着手,身影靠在一处,十分亲密;一转头看到阿布可儿和关三,这俩人比较大胆,见周遭没人,抱了一下,还迅速朝脸上亲了一口。   阿丑:……   往墙上蹿吧,看到崔枢和项令藏在屋檐隐蔽处,比阿布可儿关三亲的激烈多了,衣服都捞起来了!   往夜色里躲,也没躲过傅容森和尹子傅月下腻歪的身影……   连自家主人俣漂亮,都没能拒绝那蠢太子,窗户上都映出缠绵亲亲身影了!   阿丑无奈趴地,用力把圆脑袋往胖爪爪里藏。   这世界是怎么了,单身虎活该被伤害是么!   连食盆里的肉骨头都不香了。   阿丑很惆怅。   太惆怅了!   惆怅的睡不着觉,它慢悠悠起来,巡视领地。   太子这个不要脸的,连它都知道,成亲前一天不准见面,他竟然敢偷偷跑过来!主人也是,还纵着他!   都不纵着阿丑!   阿丑不高兴,哼哼着四处晃,突然找到一处好地方……   没错,在这里,没人能注意到,它明天能给主人送嫁了!   ……   九月十六,天刚刚亮,迎太子妃的仪仗队伍就出发了。   太子大婚,于国于民都是大事,订下的吉时吉日,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根本不必别人提醒,人们早早就起来了,跑到街上各种占位置。   一睹太子太子妃风采,见证盛事还是其次,把自己祝福送出去,祈祷大安昌平万年,富强中兴才是正经!   钦天监可是都说了,只要太子成功娶到这位半仙太子妃,跟着登基治世,大安会安稳太平至少二百年!二百年啊,自己孙子都有孙子了!而且天象说了,如果太子太子妃婚后和谐,感情极好,这个安顺,可以保持更久!   这么大的喜事,谁能不在乎?满天下都会殷切盯着好么!没见连太康帝都主动退贤上位,皇帝也不当了,大礼也无暇参加,虔诚的守皇陵祷告,不敢挪窝么!   百姓们摸着黑出门,急急走到大街上,又是一顿捶胸顿足。   靠啊来晚了!好位置都被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一群孙子占了!他这可是不到四更天就起床了啊,这群王八蛋多早就来了?   “哟嗬,老王啊,来晚啦来晚啦,我可是昨晚上没睡,才抢到的这好地方!你要不想错过,不如跟树上的兄弟凑和凑和?”   老王满怀欣喜的抬头一看——丫丫个呸呸,树上都塞满了!   最好的位置占不着,次好的位置也得抢一抢!   众人一边‘恶狠狠’的抢着位置,一边不忘开着玩笑,期待着不久之后的大婚景象。   “你们说太子妃穿什么颜色的喜服?红的还是金的?”   “这位兄弟对皇室有什么误解?这种场合肯定穿明黄啊,咱们的太子妃,婚服肯定是明黄的!就是不知道这样式……是衫褂还是裙子啊?”   “肯定是裙子!都叫太子妃了,嫁进皇室,肯定要穿裙子啊!咱们太子妃那么好看,穿裙子肯定漂亮!嘤——好想看一看啊!”   “女人少插嘴!你喜欢裙子,太子妃不一定喜欢,怎么说也是男人!”   “不过太子妃穿裙子……想想也的确很想看啊!”   “太子妃那么俊,穿男式长衫更美更显气质同太子更配!往时太子太子妃走在一起,穿的都是男装,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闪瞎我的狗眼!必须男装,我站男装!”   “平时都男装,偶尔一次裙子也挺好啊,这可是大婚,总得有得不一样的特色么,我站裙子!太子妃穿裙子!”   “那个……我说诸位,太子妃何等身份,没准直接坐着鸾车凤辇出来,你我都看不到?”   众人默。   这人还加了一句:“没准还要盖盖头。长长的盖头从头搭到脚,莫说脸啊衣服了,连身形都不露出一丁点……”   众人同时右手抚胸,痛心疾首:“不要啊——”   迎太子妃的仪仗队伍很长,同普通人家婚嫁不一样,喜乐有,喜气有,所有人都穿着簇新的衣服,脸上挂着笑,可整个氛围,还是偏肃正庄严。   皇室仪程,队伍两旁警惕的维持秩序的禁卫军,迎亲队伍里手捧的各种与众不同的物什,清脆开道鞭,厚重鼓罄,无一不提醒着所有人,今日要成亲的,是一国太子,今日要入主皇宫的,是未来皇后!   百姓们十分激动,虔诚跪拜,目送队伍前往迎亲,祈祷今日一切皆顺。   天家大婚,按规矩,太子不用亲迎,所有流程早早就拟好,甚至早早演练过了,什么时刻该干什么,一丝儿都不会错。整个洛阳,宫里宫外这几日就忙这件大事,诸多禁卫军力量出动,为的也是保证顺利。   因为这个,崔枢带着崔晋,提前找工夫为难了杨暄一番,行使小舅子权利,好好给崔俣抬了抬架子。   遂今日婚仪,进展稳稳的,没半点差错。   仪仗队到崔家门口,礼官出列念词,跪请太子妃更衣;宗室上前,亲自抬着数目不菲的贵重赏赐进入中庭;仪仗队带着太子妃车辇鱼贯而入。   太子妃更衣,开中庭门,垂手肃立,感恩上苍赐缘,随即上座,受礼官携众官参拜……   如是折腾几道礼,太子妃拜别家人,入车辇,行往宫中。   整个过程中,宫乐一直不停,肃正喜悦的氛围萦绕四周。   于是百姓们……真的看不到太子妃。   莫说脸和衣服了,连个身形都看不到,人在车里啊啊啊啊——   还好有人比较给力。   不知道哪冒出来一列一列的人,皆是年轻男子,身高相似,身量相等,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相貌一等一的好,气质清朗,十分乍眼,见到太子妃的车辇就开始长着声音念诗。   什么‘碧天清晓,蛟龙当逐海东青’;什么‘西风听采菱,绿窗琴弦花月圆’;什么‘雾白酒青,凤凰于飞,不信鸳鸯不白头’……   这些人人步伐齐齐,声音也整齐高亢,似唱似念,韵律十分奇特,纵是听者初时不明白,这些话也瞬间扎入耳朵,沉入心底。   慢慢的,大家就明白了,这肯定是太子安排的,让人排着队替他诉情,对着太子妃念情诗呢!   瞧这词写的……   啧啧,蛟龙是谁?海东青又是谁?哪里采菱,又是谁在拂琴?还不信鸳鸯不白头……太子好样的!谁都不服就服你!   崔俣……崔俣坐在车辇里,耳根略红。   气氛一造起来,百姓就跟着起哄,争着抢着说太子有多好,对太子妃您是真心实意的,你们一定要好好过啊!   很快,大家得到启发,那些曾经得过崔俣帮助的,觉得今天时机特殊,不用特殊方法祝福一回太可惜的都站了出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美好祝福。   即兴作诗的,即兴唱曲的,即兴编打油诗逗趣活跃气氛的,什么样的都有,热情之大之广,把喜乐都压下去了!   有那不识字,没这等才华的,便剑走偏锋,来几个空中小翻身,倒立用手走等各种歪把式,一边表演,一边帮太子诉情,顺便表达自己对新婚二们的美好祝福。   总之,所有人别出心裁各种表现,随便一个姿势都是爱你的形状,跪着说吉祥话已经跟上不趟了!   气氛越来越浓烈,崔俣很感动。   初时是为杨暄心思,现在么……是为百姓期待。   百姓祝福的不仅仅是他和太子的百年好合,还有对大安未来的美好期许。   只是这样持续下去……怕是不太好。   大家祝福,他接下了,但人太多,这些动作太危险。   无法,崔俣只得掀开车帘站出来,对众人压手:“多谢诸位——”   “啊啊啊啊太子妃出来了!”   “穿的不是裙子……但也不是普通的长袍!下摆比长袍宽多了,绣了辣么多金线,阳光一照同裙子也没什么两样!”   “娘啊我要窒息了——太子妃那肩,那腰——嗷比我一个女的还细!”   “还有那手指……好白好长,指尖还是粉色的,好想舔一口!”   “重点是太子妃没有盖盖头啊!也没敷什么粉,只截了金冠,为什么还那么美那么耀眼,闪瞎我的眼啊啊啊啊——”   “婚服绣的竟然不是龙纹是凤纹!整只大凤凰啊,从肩背披过来,越过胳膊直扑在胸前!这只凤凰好高傲好漂亮,可跟太子妃真的好配!这样的婚服,只有太子妃才能压得住吧啊啊啊啊——”   崔俣:……   算了,声音被压住说不出来没关系,大家只要不继续做危险动作便好。   他微微点头,冲着百姓灿烂微笑。   他对露脸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一些不能见面不能露脸的规矩……并不多介意。而且他是男人,不是女子,也不需要这些束缚。杨暄也知道,商量大婚流程时,故意做的松缓,未以任何规矩拘他,让他一切随心所欲便好。   礼官们么……也不敢说什么。   太康帝的例子就在眼前呢,守着皇陵不敢动,这样的大热闹不敢提要求参加,听说身体也不好……   太子妃露脸就露脸,反正没下地。   众人正各有心思呢,突然人群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大家不解,齐齐往远处看。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尊明黄旗帜。   那是太子,太子出来亲迎了!   礼官齐齐一愣。   不过片刻,看到太子身影,眉目间流露出的强势,就明白了。   史上典例,太子大婚,没有亲迎的,但也没说亲迎不对不是?   远远看到崔俣穿着一身大婚礼服,站在车辇前方,长身玉立,肩背笔直,杨暄心头就是一跳。   他在宫里坐立不安,一颗心像被猫爪子挠似的,怎么都静不下来,恍惚间觉得不来亲迎不应该,对不起他的人生大事,还会错失很多东西……干脆带着人就出来了。   果然,一看到崔俣,一颗躁动的心就安静了下来。   他的崔俣,一如既往灿烂耀眼,俊逸似春花秋月,朗润似夜下清泉,气质如竹似兰,怎么都让他看不够。阳光,金色阳光似乎格外偏爱崔俣,直接在他身侧蒙了层光圈,如梦似幻,引人着迷。   光影中,时光纷飞,对于崔俣的记忆,杨暄一直很清晰。   他记得初见时崔俣泥水满身的狼狈,衣角又皱又脏,只边角处能到一丝淡青的底色,可崔俣的眼睛,那么亮那么亮,仿佛一汪水,又仿佛倒映着漫天星斗。   他记得崔俣负着他拼命游水的画面,头发一络络粘在脸侧嘴角,弯弯曲曲,黑黑亮亮,像在嘲笑他的无能,崔俣胳膊在颤抖,呼吸重的仿佛下一刻就能晕过去,可却没放弃他。   他记得二人同床睡觉时,崔俣轻轻呼吸的感觉,似春雨敲窗,似夜风低吟,能让他想起一切安静美好的东西,崔俣的呼吸里,仿佛带着青草的味道。   他记得崔俣几次晕倒不醒时自己撕心裂肺的痛,也记得崔俣扑到他怀里时的那个微笑。   这个人,是他放不掉,舍不了,一辈子都要箍在身边的人!   “崔俣。”   杨暄走到崔俣面前,朝他伸出手。   崔俣目光微垂,微不可察的浅叹口气,伸手搭在杨暄手上,微笑。   这熊孩子,又要搞事了。   果然,下一刻,杨暄轻轻一拉,崔俣身体就顺着这力道,倒了下来——正正好落在杨暄怀中。   杨暄抱着崔俣,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车辇。   “啊啊啊啊啊啊——”   “抱了抱了竟然抱了!!”   “娘喂好刺激!”   “威武我太子!够威武!够爷们!”   在场众人羞的羞,捂脸的捂脸,偷看的偷看,目送着太子妃被太子抱上太子车辇,车辇开动,去往皇宫的方向。   最关键的不是别的,是太子放下太子妃后,就拉住了太子妃的手,一刻都没放啊!   听着外面疯狂的声音,崔俣有些无奈,也不要求杨暄放手了,但好歹——   “你收着点。”   “收不住。”杨暄直直盯着崔俣眼睛,眸底有炽热火焰绽放,“想亲你。”   “你乖一点。”   “不想乖。”   “不能亲。”   “那你亲我。”   崔俣无法,用力掐了下杨暄的手指。   换来的却是,杨暄一寸一寸,缓慢的,从他手指尖,摸到手腕。   “你……”   崔俣只说了一个字,就不敢再动了。因为杨暄眸底欲海沉浮,一看就知道在想什么!   “想要你。”   “求别说!”   他有眼睛看的到好么!   崔俣努力提醒,杨暄最后也没忍住,在拐角处,以为别人看不到,快速的亲了崔俣唇侧一口。   可惜太子大婚车辇就是用来秀的,四周只挂了浅浅轻纱,还被扣在一边,他做的再迅速,周遭也看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连串尖叫。   这时,有那意识清醒,或者视线角度不好的,开始琢磨一件事:瑞兽白老虎呢,怎么不在?这可是主人大婚呀!   一转头,正好看到队伍里的大笼子里,一只白色的大老虎正朝自己瞪过来,还十分人性化抬起胖爪,艰难的竖了个中指。   不,等等,这好像不是竖中指,这还贴着大圆脸……   好像在说:嘘——   叫他们不要声张?   往后一看,好么,这一排都是大笼子啊!   太子大婚,有各处势力进献礼物,知道太子妃有个瑞兽宠物,就送了很多不同品种过来,洗的干干净净,随着队伍跟在最后。   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白老虎怎么混进去的?它享受的应该是另一番待遇啊!   可是白老虎好像更喜欢这个,也不叫也不闹,仰着脖子晃着脑袋看着前面直乐。   这是要演哪一出?   ……   太子车替一路走到皇宫前,再往里,百姓就不能跟了。   不过也没关系,门开的大大,大家可以继续看嘛!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行礼过程。   太子要携太子妃成礼,结为夫妻,拜祖宗天地,上香祭书,告知这件大事。   之后要入座,接受百官朝拜,正式定下名分。   接下来也不能闲,茶水都没喝一杯,立刻换衣服,行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很累人,各种流程,各种跪拜,时间长任务重。   大典后,他们成功晋升皇上和皇后,一应衣着待遇升级,也不能歇着,立刻就得再受百官朝拜……   总之,过程又长又累人。   但早晚都要累一遍,不如一起来,大婚成礼后直接登基,是二人共同选定的。   崔俣要求过杨暄先登基再成亲,但杨暄不愿意,他想所有的路都有崔俣与他一起走,天下,荣耀,从来都是两个人的,缺一不可,任何过程,都不能少了另一个主人……   没办法,只好痛并快乐着了。   这时候,阿丑正坐在笼子里,注意力开始偏移。这跪跪拜拜的,一点也不热闹,没意思。   它百无聊赖的伸爪,扒拉着笼子上的锁扣。   跟着主人历练这么多年,纵横江湖无敌手,阿丑表示,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锁,能锁得住它虎大王?爪到擒来!   正“咔咔”努力着,突然听到后面有动静。   阿丑即刻机灵转身,然后看到了它辈子从来没看到过的……特别漂亮好看的……   母,母老虎?   母老虎毛毛是金色的,身上有黑色条纹,眼睛特别漂亮,不是一般的琥珀色,带着淡淡的蓝,特别温柔,特别迷人!   好好好漂酿的虎虎虎虎!   阿丑超激动,扣锁扣的爪不知不觉掉下来,还忘了把锋利的指甲收进去,差点抓了自己个满脸花。   “你……那个……我叫阿……”   小老虎正准备搭讪,温柔迷人的母老虎说话了:“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了么!”   真是又凶又悍。   而且随着说话,它站了起来,浑身充满杀气,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阿丑:……   正好这时候,远处崔俣行礼的行的烦躁,瞪向杨暄,杨暄笑眯眯的安抚。   阿丑看到了,就学着太子的样式,冲着母老虎笑。   母老虎眼睛眯起:这哪来的傻子?   脑子撞到了?   阿丑全然没感觉到母老虎的嫌弃,除了自己,它第一次看到颜色与众不同的老虎,和它一样特别,一样美!不,比它更美!   它们才是一国的,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阿丑开始热情的介绍自己:“我叫阿丑,前面成亲的两个,哦,就是确定关系要交配的两个,是我的主人……”   母老虎毛都炸起来了:竟然耍流氓?一见面就提交配!看她不抽死它!   可是隔着笼子,打架有难度,母老虎憋了憋气,只得重新坐下,用屁股对着阿丑。   说了老半天话,没人搭理,连名字都没问到……阿丑表示很惆怅。   它闷坐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往前靠了靠,见母老虎好像看着远的鸟,就说话了:“你喜欢那鸟?不好吃,我尝过的。”   母老虎没理它,只是视线换了个方向。   阿丑:“你喜欢那片红色的花?也不好吃,呛嗓子,会打喷嚏的。”   母老虎:……   “你喜不喜欢吃肉?我把我的肉送给你吃!我的肉可丰盛了!对了,我还会捕猎……”   阿丑继续热情的夸自己。   母老虎都懒的翻白眼了。   这色眯眯的丑流氓活着只知道吃么?捕猎谁不会?是只虎就会好么?她想吃肉,自己会捕!   她继续高冷,为免话题延展,直接抬头望天。   阿丑仿佛又懂了:“你可是想出去?我给你开笼子!”   然后它就迅速扒拉开自己笼子上的锁,跑到母老虎身边,把锁给她开了。   母老虎这次惊奇了:一只会开人类锁的流氓丑老虎!   阿丑这个得瑟,终于有技能让妹子崇拜了!为了保持这个印象,它刷刷刷刷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把周围一圈笼子全都打开了!   关在笼子里的动物是乖巧的,温顺的,笼子开了,可就不一样了。   一瞬间,万兽奔腾,群兽长吼。   不说前面正在进行各种仪式的人们吓住了,离的近的禁卫军也呆住了,有足足两息时间,众人是直直愣着的,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看着一群野兽奔腾。   在各种兽吼传来的一瞬间,阿丑眼睛就瞪圆了,完蛋,闯祸了!   它可是知道是什么日子的,主人大婚,与熊太子交配的日子!这俩人又跪又拜大半天了,想也知道多么郑重!要被它坏了事……   挨顿揍是轻的,它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啊!   阿丑仰天长啸一声,运吃吃奶的力气,将自己力量提到最高,疯狂跑到队伍最前头,冲着众兽就丢了个威胁狂啸:吼!   都给老子站住!谁也不准乱!   然而它虽气势十足,是百兽之王,在场的并不是它的小弟,很多还因为突然被装在笼子里千里送来,各种不安狂躁,怎会愿意听它的?   吓到了的定在原处,没吓到的,继续疯狂往前跑。   母老虎还没来得及拍丑老虎一巴掌,报调戏之仇呢,丑老虎就不见了,拦动物们了!   想想刚才的事,母老虎叹了口气。   不管她想不想跑,想怎么跑,丑老虎这一番激动表演是因她而起,她不能不义气。   调戏的仇得报,这时候的乱象得帮,一码是一码!   于是母老虎也迅速跑到队伍最前头,以虎啸之威,逼停众野兽。   她不但叫,她还一个纵身,扑倒了一个块头最大的雪狼!   没有咬死,没有流血,但光凭这快准狠的矫健身姿,没有动物不怕!   于是众人就眼睁睁看着……   瑞兽白老虎把所有动物都从笼子里放出来了,大家伙绕场跑了一圈,释放所有气势之后,就乖乖趴下臣服,然后在白老虎……和一只黑条纹金老虎的带领下,带回笼子,乖乖的自己钻进去,不动了!   娘喂好神奇的一幕!   没有任何人干预,这群动物自己加戏啊!加的还挺萌,特别有范!   正好杨暄和崔俣完成了最后一跪,礼成,站在高高台阶上,并肩看着下面。   正正好,天气跟着应景,呼一阵强风过,吹起新任帝后的发梢衣角,云朵聚散,愣是不知道怎么搞的,绕着太阳边,放了一圈金紫霞光出来!   这午后未末申初的时辰,不该有霞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俣与杨暄还没反应过来,下面已经呼啦啦跪倒一片。   先是跪皇上,跟着跪皇后,跪完俩站着的,又跪天跪地跪祖宗,动作无比虔诚,表情郑重肃穆里带着兴奋激动,跪拜一整天了也不累,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浑身是劲!   只片刻,崔俣就明白过来了,这群迷信的人,估计又把这些巧合当成祥瑞之象了……   但这于杨昭的皇权统治,却是有益的。   虽然心里有点虚,崔俣也没表现出来,腰背挺的更直,脸上笑容更从容优雅,只是掐着杨暄的手,略略下了些狠力。   杨暄哪还不明白?立刻跟着配合。   言语里透着各种大气自信,不要脸的把‘天降祥瑞’揽到自己身上,好好出了番风头,催生了一堆官兵热血……   这一幕,最后还被记载到史书,溢美之词不断。崔俣这个男皇后,也因这诸多巧合,生命历程变的更加浓墨重彩,波澜壮阔。   ……   阿丑心虚,知道主人今天忙,没工夫过来骂它,也不敢装没干坏事推给别人,乖顺了小天半,入夜后悄悄潜到皇宫正殿,躲在柱子后面,等着主子空了,负荆,啊不,卖萌请罪。   此时,忙了整整一日几乎没怎么休息的崔俣终于闲下来了。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小老虎。   这小东西,个头大了,胆子大了,脑子却越来越小了,圆脑袋藏在柱子后,觉得躲住了,可那大屁股,半拉身子都在外面呢!   藏都藏不严实,对得起你百兽之王的威武称号么?   白天太忙,崔俣还没来得及问之前那番是怎么回事,现下看小老虎主动过来,还怂成这样,得,不用问了,定是这东西闯祸了。   崔俣对小老虎的教育一向放养,小时候还会教一教,管管规矩,时不时黑个脸,告诉它什么能做怎么不能做,待小老虎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精乖,虽偶尔闯祸,却总是护他帮他,一心一意从未改变,他就不忍心了。   都说老虎是凶兽,是猛兽,天生性凶,养不熟,比不了宠物,要时刻提防其噬主,可他的阿丑,从未让他有过这种忧虑……   崔俣一步一步,走近小老虎藏身的柱子。   小老虎不再躲,慢慢蹭了出来,怂怂的甩了甩尾巴,眼睛不敢看崔俣,胖爪踩着地,一点点蹭到跟前。   “喵嗷——喵嗷嗷——”   它蹭蹭崔俣的手,往地上打了个滚,又晃着脑袋,调整角度,把自己的圆脑袋放到崔俣手掌下面顶了顶,拉长了声音撒娇叫唤。   可是——到底长大了,老虎外露属性更多的是凶不是萌,声音也不如小时候奶声奶气腻的人心痒,撒个娇都气壮山河,相当霸气!   宫里内侍齐齐后退一步,没有人敢靠近。   崔俣却仍然觉得阿丑很可爱,顺手揉着那颗大的几乎揉不过来的圆脑袋,笑的宽容灿烂:“好了好了,没怪你啊,不怕……”   众宫人内侍:……皇后娘娘怕的好像不是它!   因为筹备大婚,崔俣挺久没和小老虎亲香了,此时正好有空,就陪着小老虎好好玩了一会儿,洗澡染毛什么的时间不够,梳梳毛揉一揉玩点小游戏还是可以的……   直到宫人过来提醒他沐浴更衣,他才揉了揉小老虎的头:“乖,我有些忙,阿丑自己去玩啊。”   还不忘吩咐宫人,给小老虎准备几盆大肉。   “今日它也辛苦了,得补一补……”   小老虎自是不会这么轻易走的。   哄完了主人,它还有大事啊!   别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它得闹洞房啊!   假模假式在外面逛了一圈,阿丑又转了回来。它选了个特别好的角度,十分不起眼,又足够隐避……谁知刚潜到目的地,爪还没落稳呢,就被人给抓住了!   杨暄穿着中衣,浑身清爽干净,带着淡淡清香,头发丝有些浸了水,还未干透,一看就是刚沐过浴,什么都没干,专程等着逮它呢!   “小东西,朕和你主子今夜有大事要办,不准打扰,知道么?”   杨暄邪邪笑着,手臂箍着小老虎脖颈。   他嘴里叫着小东西,小东西却不小,一只虎能顶他几个大,但他角度卡的好,力道又足,胳膊跟铁钳似的,正正扼着阿丑脖颈要害,阿丑哪放放肆?   场面相当寂静,也相当滑稽。   阿丑装听不懂杨暄意思,喉咙里咕噜咕噜响,尾巴也甩了起来,睁着圆眼睛一个劲卖萌。   “少来这套!”杨暄胳膊劲力又添了两分,眯眼盯着阿丑,“我就知道你要来使坏!”   崔盈和阿布可儿的新婚洞房夜,足以让他生出警惕之心。   “你乖乖的,离远点,别捣乱,我给你好吃好喝,你要敢闹……呵呵。”   一边说着话,杨暄手指还一边划了小老虎脖子一下——   阿丑只得认怂,乖巧的“喵嗷——”了一声。   一人一虎达成条件,杨暄拍拍手,回了寝殿。因为心急,他连门都不走了,直接跳窗进屋,紧紧搂住崔俣就亲:“麻烦都解决了,可以洞房了!”   崔俣笑着推他:“没弄疼它吧?”   杨暄就抿嘴不高兴:“你都不问我,先问它。”   “……吃醋了?”崔俣十分新奇,“你同阿丑置什么气。”   杨暄哼了一声,盯着崔俣水润的唇看了两眼,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哼了一声,别开头,故作冷淡状。   崔俣就懂了。   他眼梢笑意荡开,含勾带撩的看着杨暄,手顺势勾过来,拉住杨暄的:“我是喜欢阿丑,可我更喜欢你呀,”他十分快速的亲了杨暄唇侧一下,“我只想对你这样,”嘴唇往下,亲杨暄的喉结,“这样,还有……”他引导着杨暄的手往自己身上敏感部位放,“这样。”   杨暄吞了口口水,直愣愣看着杨暄,呼吸显而易见的急促。   崔俣修长手指灵巧一解,身上外袍掉在地上:“你就……不想看看我?”   杨暄哪里还能忍,嗷一嗓子就扑了过去。   什么小老虎,什么吃醋策略,他的宝贝儿就是个小妖精,勾的他心肝颤,这辈子他是逃不过崔俣手心了,费那么多事干啥!春宵苦短,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床帐狂舞,烛影轻摇,各种羞人声音从殿中传出……   阿丑趴在窗外,默默伸爪捂眼,它就知道!   它才不是乖乖听话的宠物,闯了祸,可以再谈条件么。吊睛虎目睁的溜圆,它暗搓搓伸爪,就要开始今夜的表演……   “啪”的一声,脑袋上挨了狠狠一爪。   靠谁敢打虎大王!   阿丑怒气冲冲往后看,一眼就看到了白日里见到的,金毛黑条纹,眼睛汪蓝汪蓝的母老虎。   母老虎还是那么漂亮,气场还是那么强大高冷,爪子还是……啧,好狠啊!   母老虎盯了阿丑几眼,嘲讽一哼。   每次看到这丑东西,这丑东西都在犯蠢。她很想问一问,你是怎么长这么大没被弄死的?   白日里也算了,闯了那么大祸,同主人撒个娇能过去,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人家要交配!这种时候,雄性占有欲地盘属性感最强,这时候闹,是找死么?   阿丑不想丢面子,不知怎么的脑子一抽,就伸手要还巴掌,母老虎也是打架高手,从小独自一人混出来的,会怕它这个家养虎?立刻接了招。   不但接了招,她还把阿丑带到了一块开阔场地,酣畅淋漓的打了一架。   阿丑……对不起大家,阿丑输了。   它把自己的宵夜,几大盆肉,送给了母老虎吃。   母老虎很嫌弃阿丑,但看在肉的份上,暂时饶了阿丑……   两只虎的孽缘,就这么开始了。   阿丑没事找抽,随时都在闯祸,母老虎每每遇到,都要‘深切教育’一顿,阿丑打不过这母老虎,又看人家好看,还是个雌性,直接没脾气,被揍完还心甘情愿的把肉上贡,好东西都分一大半,洗澡染毛,染毛——就算了,反正各种好事,都要带着母老虎。   崔俣与杨暄早就想给小老虎找个伴,无奈小老虎一直心高气傲自信心膨胀,谁谁都看不上,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入眼的,哪能放过?杨暄亲自在宫里后花园圈了个地方给它们做窝,要什么给什么。   阿丑很感激主人,母老虎也的确很漂亮,也够义气,它很想一直跟她玩。可母老虎哪哪都好,唯有一点,脾气不怎么好,特别爱打架!   关键是它还打不过!   阿丑思考了很久,觉得这不是它的错。主要是吧,打架没问题,消磨时间么,可它要赢了,母老虎一定不高兴,太伤人面子,输了最合适,自己一个雄性,要什么脸?   这大安一国之君都不要脸呢,它怕什么!   虎大王叱咤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怂过,如今只是给一个雌性一点点面子,有什么?等母老虎愿意跟它生崽子,嘿嘿嘿……   挨揍挨了小半年,母老虎也没有和它生崽子的意思,阿丑这才急了。   它想要圆圆的软软的,白毛的,或者金毛也行,条纹也行,只要不是纯黑,一定都很好看的虎崽子!可母老虎一脸鄙视,拒绝它的接近……   这样下去不行,得找外援!   身边最近的,哄的人顺利成家的……熊太,啊呸,熊皇上啊!   它去看看皇上皇后取取经,不就行了?   阿丑打定主意,开始小心翼翼潜行隐藏,偷偷观察杨暄和崔俣。   这天夜里,它发现,主人夫夫在演戏。   崔俣含羞带怯,脸红红的:“你是谁?我只想找我的农夫,当年他把我从寒冬救起,用心口温暖我救了我一命,我却醒时害怕,咬了他一口,如今前来报恩,几番寻不到人……你明明长着狼尾巴,你不是我的农夫!”   杨暄搓着手嘿嘿嘿:“我就是你的农夫呀,当年你看岔了,农夫其实长着尾巴的,怕你害怕才没让你看到。”   崔俣颤抖:“我不认识你!”   杨暄邪笑:“一回生两回熟嘛,咱俩好一回,你就能认出我啦!”   崔俣假哭:“可我认得农夫,当年我一脸泥摔到他跟前,夜里就同他共筑好梦,成了事,你不是他!他有一只锄头,长长的,又粗又硬硬,前头还翘起的……”   杨暄解衣服:“来,我给你看个大宝贝,你看看它长的同那锄头像不像?”   ……   这番表演,阿丑懵懵懂懂,没看懂。不过大概意思它是知道的,就是装陌生人,第一次认识,加深印象嘛!   回头找到母老虎,它就按着剧本演了起来。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母老虎:……这智障是谁。   阿丑戏精附体,还在演,胖爪伸出来:“来我的地盘,叫哥了么!”   母老虎的回答是——一巴掌呼了上去!   直接把阿丑呼了个跟头。   脸着地的那种。   “以为装不认识就能免了今天的上贡么!”   阿丑……很惆怅。   可阿丑是一只不会轻易言败的虎,一招没学好,还可以学第二招!   它继续暗搓搓的观察皇上皇后。   这天杨暄气着崔俣了,崔俣正在进行冷暴力,不管杨暄怎么哄,崔俣都不跟说话。没办法,杨暄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外面墙角干活的小太监,开始给人配起了音。   “我是一个小太监,今年十三,处男,长这么大没摸过小姑娘的手,只摸过这小石狮子的……”   杨暄绘声绘色,长长一大段,拼了个荤段子,崔俣没绷住,终是笑了。   阿丑觉得这个或许不错?   可它绕到母老虎面前,只说了第一句‘我是个处男虎’,母老虎巴掌就呼了过来。   “当老娘蠢瞧不出来么!”   “姿势再清奇也是耍流氓!再有下回阉了你!”   阿丑胖爪捂着摔疼的圆脸,继续过来看。   皇上和皇后玩一个‘只有我能做你不可以’的游戏,一方做一件事,如果对方也能做,就输了,任对方指使一件事,如果赢了,对方就得听从自己摆布,乖顺的任自己要求一件事,反之亦然。   杨暄展示他的武力,以此来换得与崔俣的各种亲密,呃,特别亲密的羞羞的事,崔俣呢,则以自己天才,过目不忘,预感奇准的能力,让杨暄受他的刑。   杨暄要求崔俣做的,都是耻度比较高,崔俣平日不大会玩的姿势,崔俣呢,冰火两重天的折腾杨暄,上一刻极致的痛感惩罚,这一刻极致的美色诱惑……   两个人玩的特别嗨。   阿丑觉得这互动也不错,学到母老虎面前才发现,麻蛋失策了!   它能干的,母老虎都行,人力气比它大,打架比它行,还能生崽子他不行!   几次三番,阿丑被虐的,哭唧唧的去找主人。   这次它决定不来那些花花肠子了,直接来简单迅速有效的!   它又学了个游戏。   叫剪刀石头布。   皇上皇后嘴闭着碰在一起,哼声喊‘剪刀石头布’的口号,然后同时摆姿势。布就是张嘴,石头就是闭嘴,剪刀就是伸舌头……   这无聊游戏是为了什么,阿丑不清楚,但游戏最后,两个人啃的特别激烈,这夜床动的时间都比往日长了很多。   所以,这是个加深感情的游戏?   阿丑学会了,又跑来和母老虎玩。   有一点特别好,母老虎对于它的游戏要求,从来没拒绝过。   游戏很快开始,阿丑有些紧张,头一回,就出了石头,紧紧闭着嘴。   母老虎却出了布。   而且一点也不矜持,血盆大口张的特别开,直接咬住了阿丑半个头!   她倒没用力,没伤到阿丑,但阿丑有心理阴影啊!母老虎脾气不好,若是一时激动,真咬下去,世上就没有阿丑了!   没了阿丑,主人多寂寞,大安多无聊,世界多无趣!   看阿丑一脸惊魂未定仿佛要哭唧唧的样子,母老虎舌头舔了舔唇,直接嘲讽:“这就怕了?你还只是小奶虎么?”   阿丑决定不学了。   大概它这辈子没生崽子的命。   它开始继续围观皇上皇后的日子。   他们很忙。每天有见不完的大臣,批不完的折子,皇上偶尔任性,御驾亲征各处外敌,所有国事压在皇后一人身上,皇后从来不叫苦,轻轻松松有条有理的完成。皇后偶尔任性,离家出走,皇上不但苦哈哈的理朝事,还得千里追妻,连哄带诓,偶尔还得不要脸做各种糗事,哄回皇后。   四处仿佛永远鸡飞狗跳没个消停,可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永远那么和谐,连闹脾气吵架,时机都恰到好处,从没误过什么事。   皇上有了爱慕者。总有那心思浮动的少女,千方百计往皇上跟前凑,皇后从来不管。皇上却绷紧了弦,在杨昭那里取经学策,愣是把自己逼的,看到一个女的就下意识往后退,各种提防,就差同杨昭一样大声喊:我是我媳妇的你不许肖想!   皇后也有了爱慕者。大安国内,慑于皇上威势,不敢有人起意,就算起了,也不敢露出来,怕诛九族,可外族,就不一定了。风云会后,常有外族国书递来,每每向皇后问好,说仰慕其风姿,邀他到自己国家来玩。   皇上龙案上茶盏一个月换了六个,每个都是被生生捏碎的……   阿丑看着,不知怎么的,别的没学会,净学会吃醋了。   它不拘着母老虎,当然,也不敢拘着,拘不住,可每每母老虎看别的虎,或者有别的动物,不仅仅是虎,过来同母老虎发信号交朋友时,它就劲劲的,各种闹各种哭唧唧……   一来而去,阿丑也很糊涂,怎么母老虎就答应了?春天里,狠狠揍了它几顿后,就主动同它生小崽子了。   看着几个软软的毛团子,阿丑不再惆怅了,连迷茫都散了。   不管怎么说,目的达到了啊!   等冬天,那只愣头青娃娃雕再过来时,它就可以抖毛鄙视了!它有崽子了,那雕只怕连交配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呢!   可有了崽子,它还是总被母老虎收拾……   母老虎其实也不想,每天事这么多,省着点力气好好吃饭不好么,可这丑东西总是作妖,总是闯祸惹事!找个老公当儿子养,也是够心累了!   总之,阿丑从小小的毛绒绒的一团,长到现在,有了老婆孩子,一直跟在崔俣身边,见证着这一路上发生的事,见证着大安的发展。   它看着主人和熊太子并肩作战,一路从风雨兼程,慢慢到繁花似锦。   它看着大安从摇摇欲坠,到强壮昌盛,诸国俯首。   它看着认识的朋友成了家,笑容满面。   它看着百姓们脸上自信越来越浓,对美好未来已不再是期待,而是肯定。   它也看着那些坏人没一个有结局,包括身份尊贵的太康帝,皇陵没守两年,就急病去世了。   可见,做坏事只是一时爽,报应总会来!   嗯,它还看着新一代,都成长起来了。   ……   崔盈嫁到英亲王府后,很快生了大郡主,过得几年,生下了一对双生子。这种时代,双生子是不吉利的,因为分不出大小,不确定让谁承担家业,在杨家这里,却是简单了。   皇上直接将这小儿子过到了名下,当即立做太子。   大儿子自然顺理成章继承英亲王府一切,直接成了世孙。   三个孩子慢慢长大,几个老虎崽子十分喜欢他们,索性一人跟了一个,三人三虎小团伙常聚在一块,不是在闯祸,就是在闯祸的路上。   大安举办了诸国狩猎会,邀请邻国参加,大家知道大安有了小太子,也都带着自家小王子过来。   圈出块地方打猎嘛,不会太危险,可阿丑还是不放心的小的们,也跟着过来了。   然后,它就看到世孙霸气驯人。   “怎么同我姐姐大郡主殿下说话呢?跪下!”   “怎么同我弟弟,当今太子殿下说话呢?命不想要了么?跪下!”   “怎么同大郡主弟弟,太子哥哥,本英亲王世孙说话呢?跪下!”   世孙充满英气的小眉毛一挑,气势汹汹先声夺人,迅速碾压了一堆不明就里的异族小王子们。   小王子们慑于气势,懵了一会儿,等再想回嘴时,大郡主和世孙太子已经召出毛绒绒的小老虎们,在一边玩了。   小王子们看着眼馋,就过去请求,能不能也借给他们玩一会儿。   “别说借,送给你们都行!”世孙悄悄看了眼微笑的太子和优雅的大郡主,坏坏一笑,“只要你们敢同我们玩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   “今天不是打猎么,咱们年纪小,打不了什么,就切磋吧!你们挑我们中间一个打一个架,赢了,小老虎送给你们,输了——你们要给我们做五年小弟,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干什么!”   小王子们有些犹豫。   世孙也不勉强,摆摆手:“不想玩也没关系,毕竟我们这小老虎再是瑞兽国虎,聪明伶俐,知主护主,百年不遇——也不及大家的自由重要嘛。”   他越说,小王子们越眼馋,他们可是知道大安许多传奇的,这瑞虎老虎,有大用的!   再看看自己身量,对比对方——   自己这么大了,对方世孙还没大人腰高,就算一身悍气,像是学了武,估计也不太厉害,小太子就更是了,细细的腰,细细的腿,手里还拿着把精致小玉扇,明晃晃的文人打扮,笑的还那么温柔,一看就是不会打架的!大郡主虽然年纪大点,比他们都高,但她是姑娘家呀,那一身的小裙子那么漂亮,走路那么好看那么优雅,怎么看也不像喜欢打架。   小王子们对视一眼,有一人勇敢的站了出来:“你说话可能算数!”   “切!本世孙从来不打逛语!”   世孙小腰一挺,众人想起之前这位的霸道,顿时脑子一清,这位被宠的敢这么说话,肯定有权力嘛!   “打就打,谁怕谁!”   ……   两只白毛小老虎,一只金毛小老虎,三只毛团子脑袋顶脑袋凑一块,胖爪捂着嘴笑:“主人们又要忽悠人啦!”   “这有什么奇怪的,早看惯了。且睡一觉吧,醒来没准还没完呢。”   “可是这次人这么多,块头都不小,真输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输!”   “你见主人们输过么?”   “可这一次——”   一个胖爪呼到这小老虎脸上:“真输了,你就是傻子了?不会跑,还是不认识路?”   这小老虎懵了一下:“……也是哦。”   ……   小王子们选人,没选看起来很虎的世孙,选了相对文弱的小太子。   小太子很从容,把精致的玉扇子交给身后侍卫,慢条斯理卷袖子:“你确定?”   “对就是你!”   结果……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小太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笑容也很温柔,下手却特别狠!哪疼照哪哪打!   出战的小王子这叫一个恨。   结果小太子亲切的把他拉起来,还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与方才丧心病狂简直判若两人:“只是小技切磋,战场输赢乃是常事,你无需挂虑。”   这话说的特别温柔,配上那笑,特别暖心!   小王子一下子就沉沦了,这么贴心可爱,又优雅又有气质,他要和小太子交朋友!当小弟也行!   世孙指着小王子,叉着腰嘲笑:“哈哈哈哈哈真丢人!”   小太子无奈训他:“哥哥,来者是客。”   小王子更感动了!   还觉得这样的小太子摊上这么二的哥哥有些可怜,小太子缺一个贴心好朋友啊!   他决定了,这朋友大旗他来扛!   第一轮战,结束。   搞定了这一轮,世孙和小太子开始找下一拨。   没人的地方,兄弟二人开始对眼色。   世孙斜眼:搞定一个傻子!   小太子微笑:学母后永远是对哒!   世孙清咳两声:你过完瘾了,下一个我来!   小太子做落寞状:也不是不行……可我平时课业重,父皇和母后日日盯着,要有太子的样子,唯有这种时候能松快些……   世孙立刻心软:好好好都听你的,今天让你玩个够!   于是世孙用萌萌哒的小老虎吊着,让小太子过足了瘾,揍翻了一大片。   玩到最后一回,这小王子不照理出牌,小太子都等着他挑衅对打,脚都站出来了,结果他说要同大郡主切磋。   世孙和小太子齐齐一怔。   二人缓缓对视了一眼,神情十分诡异。   世孙率先转头,炮轰小王子:“不要脸,挑女人打架!”   小王子绷住了,咬紧牙关:“我就选她!”   以为他不知道呢,他都看到这大安小太子方才虐人了,特别狠!他像傻子么?由着他们耍?这世孙,光打扮就知道不普通,肉还比小太子多,当他傻么,当冤大头?   见两人不说话,小王子十分高傲:“怎么,不敢么?你们大安就是出没用的弱女人,哪像我们突厥,女人都能打仗的!”   小太子微笑着摇扇子:“这个么……也不是不可以。”   世孙跟着学着大人样子,小眉毛皱成一团,幽幽叹气:“只是我家大郡主,身份不同,真同你来比,先前的彩头可就不够看了。”   小王子干脆应下来:“好!你们要什么!”   世孙啧啧有声:“多的不敢要,想来你也做不了主。”   小太子继续微笑:“还是同样的彩头,只是得翻个几倍。你输了,给我们当三十年小弟。”   小王子咬了咬牙,仍是应了:“没问题!”   兄弟二人就请了大郡主来。   大郡主本来觉得闷,一个人走去旁处采花了,现下闻言,立刻赶了过来。   “你要同本郡主打?”她素指纤纤,指了指小王子。   小王子重重点头:“没错!”   “很好。”   大郡主开始拆身上的东西。   发钗,耳坠,手镯,指套……零零碎碎的全摘下来。   摘完,她十指交叉,指节捏的咔咔响——   “来!”   笑容是十分优雅漂亮的,身形也特别好看,但出手之狠辣也不是假的!仿佛之前的优雅淑女是个假人!   小王子……前所未有的丢脸,直接被揍尿了。   ……   下面小辈们打架,上面长辈们为防意外,自然派人看着。   各异族皇者,尤其最后一个小王子的父王,脸色有些尴尬:“贵国果然如传言,女子亦有英雄啊。大郡主将将十多岁,就有如此英姿,真让人羡慕。”   杨暄豪爽大笑两声,直接戳出重点:“你这夸,朕受了!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家小子亲口订的赌约,还是要兑现的。”   “不过小童戏言,如何能当真?”   崔俣适时微笑着亲手添了茶:“汗王这话说的也不算错。依我看,小王子这赌约不算什么,可以不当真,毕竟汗王还年轻,不会只小王子这一个儿子,之后多生几个就是了。于国而言,承诺么,未来汗王做的才有用……”   意思是,甭管五年还是十年还是几十年,对方做了一国之主,对大安才有用,如果只是普通的没用王子,这承诺根本不算什么,对方想当真,他们都不稀罕。   想不当真,别让这小王子继承汗位就是了。   可这一点,才真真是戳了汗王的心。   汗王的确不老,正值壮年,但他几年前战场受了伤,那处伤的严重,太医下了死断,以后不可能再有子嗣。他这辈子,只有小王子这一个儿子!   不让儿子当汗王,让谁来?   大安这对夫妻,那眉目如画的小太子,真真会坑人!   ……   阿丑看着一切发生,慢条斯理的打个了呵欠。   它觉得它根本就在瞎操心。   它的主子,主子选定亲自教养的小崽子,怎么会吃亏?   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去和母老虎亲一亲!   唔,小崽子们都长大了,它是不是可以考虑再生几个了?   春光明媚,柳条轻摇,蝴蝶飞舞。   这大安,真好看呀。   作者有话要说:  写番外总是感觉不对,写了几个单独的感觉特别尬,都删了,最后干脆来了个小老虎见证的大糅合……于是,本文到此全部完结啦!!转圈圈撒花花~~感觉完成一桩人生大事一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