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戏精[重生]》作者:卷卷猫   食用指南:   ①竹马竹马,重生破镜重圆小甜饼   ②小可爱戏精受vs爱面子导致火葬场初恋男神攻   *   宋麒重生了,作为一名反派,回到修为归零的新手村状态,追杀他的人却都是终极副本里的VIP大佬,实在很难感谢上苍。   没办法,只能凭借自己人畜无害我见犹怜的长相,伪装成一朵小白花,骗取上辈子初恋兼死对头龙傲天的信任。   *   长老怒指宋麒:这小子有阴谋!少主不要受他蛊惑!   闻言,江少主狐疑地侧眸看向宋麒——   宋麒翘着二郎腿:嘤。   江少主反手一巴掌呼在长老后脑勺:看你给他吓的。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重生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麒,江辞风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听说京里的大官告老还乡后,都喜欢来月炎岛南部养老,因为这里风光旖旎、气候宜人。   宋麒入岛第五天,终于明白为何此地只吸引大官,而非小吏。   因为官小了,攒下的积蓄少,压根不配呼吸这座岛上的空气。   这地界的馒头卖二十文一只,素馅包子三十文一只,肉馅更是丧心病狂的五十文起步,搁京都,这价格够买半斤熏牛肉的。   宋麒的全部家当只剩半贯钱,够买十只肉包子,可见他手里这半只肉包子对他有何等意义。   所以没人能指责他此刻的行为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没拿错,这就是梅菜扣肉包子。”店小二指着店门口摊位上的一排蒸笼,解释道:“咱们这素馅包子没有梅菜馅的,只有肉馅的包子里有梅菜扣肉包。”   “那扣肉呢?”宋麒举起手里半只包子,杵店小二眼前,神色坚毅地控诉:“只要你找出这里面哪怕有一粒肉,不管肥瘦,我就承认你这是肉馅包子,若是找不着,就退我二十文钱。”   店小二低头看一眼包子里的梅菜团,略一迟疑,立即昂首怒道:“好小子,你故意把咱包子里的大块扣肉吃光了,来店里找茬!”   “大、块、扣、肉?”宋麒发出灵魂质问:“有多大?”   店小二脸不红心不跳,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葡萄大小的圆圈:“至少这么大。”   “是全店的包子加起来用了这么大一块扣肉吗?”   “放屁!再胡闹我可不客气了!”   宋麒没说话,依旧站在蒸笼前,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等着店小二不客气,十分不知死活。   店小二开始卷袖子了,以表示恐吓。   他用慢动作长达一炷香时间才卷完左边的袖子,眼前这不识趣的少年居然还没被吓跑,只能以更慢的速度开始卷右边的袖子。   “快一点。”宋麒面无表情的催促。   “干什么?”店小二有点懵,卷袖子的手停下了。   “打我。”宋麒说。   店小二嘴微微张开,满脸写着“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你先打我左眼一拳,眼睛脆弱,最容易起淤青,那样我就能去报官了。”宋麒说。   店小二嗤笑一声,得意道:“官老爷会搭理你这吃了半个包子找事的小叫花子?”   “不会搭理我,但会搭理你们掌柜的,你们这家店看着生意不错,有闲钱摆平这种小官司,官老爷当然要当正经案子办,按照这地界的物价,你们掌柜的至少得出二十两银子打点官府,他下了公堂就会气急败坏地回到店里,把你这惹事精扫地出门,当然,你这个月的月钱也别想拿了,街坊邻里都知道你殴打客官害掌柜赔银……”   店小二惊恐地咆哮:“我才不打你!”   “出什么事儿了?”店里走出来个中年妇人。   “老板娘!这小叫花子找茬!偏说咱家梅菜扣肉包子里没扣肉,要咱退他二十文!”   老板娘一愣,歪头越过蒸笼去看闹事的客人。   本以为会是个邋遢黝黑的小叫花,没想到却瞧见个粉面桃腮的俊秀少年,一身素色直裰灰扑扑的,想是外地来客。   少年身上没有行囊,身板瘦削,双唇干得起皮,眼瞳却水光熠熠,是那种眼尾略略下沉的深邃眼型,睫毛也顺势耷拉着,挑眼看人时天生带着忧郁无助的神色,叫人说不出的怜惜心颤。   店小二见她愣愣看着那小叫花子发呆,便轻声呼唤:“老板娘?”   老板娘这才回过神,连忙理了理发髻,转头掀开蒸笼,用油纸包了两只纯肉包子,递给少年:“赔你两只肉包,够不够?”   “老板娘!”店小二眼睛都睁圆了,急忙阻止道:“他只要咱赔二十文钱!俩肉包可要一百文呢!”   老板娘没理他,执意要那少年收下两只包子。   宋麒没接,默然观察老板娘神色,见她并没有耍花招的意思,旋即抬手接过包子,老神在在道:“这才是为商之道。”   店小二咬牙切齿:“你这臭小子,得了便宜还……”   老板娘爽朗一笑:“孩子,你是外地来寻亲的吧?”   宋麒含糊应了一声,揣起包子转身就走,以免老板娘后悔。   满脑子都是“肉肉肉肉肉”,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享用,瞧见前方有条巷子,就快步拐了进去。   “咚”一声闷响,宋麒被拐角猛冲出来的身影撞翻出去!   包子从怀里飞出,向后仰面摔倒的宋麒猛然间爆发出惊人的腰力,半空中扭转身体,一只脚尖猛然向后一顶,双手朝着包子扑过去——   “噗通!”脸朝下落地,双手成乞讨状前伸,而两只热腾腾的肉包子却落在他指尖三寸外的空地上。   脏了。   如果宋麒是重生前那个宋麒,此刻已经风云变色、电闪雷鸣了。   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宋麒是十五岁的宋麒,只能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掸一掸身上的灰尘,用余光偷看撞倒自己的罪魁祸首,衡量对方战斗力,以估测自己是否能为包子报仇。   “哎哟!哎哟我的腿……”罪魁祸首此刻还瘫倒在地,捂着膝盖哀嚎,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皮肤黝黑,衣着朴素,但没有补丁,是赔得起俩包子的打扮。   宋麒正欲开口索赔,一旁突然窜出个中年汉子,蹲下察看那少年伤势:“摔伤了吗?”   “嗯……”少年一脸痛苦地哼哼。   宋麒心想现在倒下装受伤,是否还来得及。   “没事,大伯别担心,只是扭了脚,我好像听见什么东西掉地上了……”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袖兜。   “是我的包子被你撞掉了,两只,刚出笼地肉包子。”宋麒抢答。   少年仿佛没听见他说话,摸完袖兜后,脸色忽然一白,低头在周围摸索起来,似乎丢了什么天大的宝贝。   “怎么了?别着急。”一旁的中年男人关切地安慰。   少年神色几乎要落泪,却还憋着一口气在寻找什么,忽然间,他的视线定格在身旁几步外——几块翠绿碎石反射着阳光。   他双唇哆嗦,缓缓爬过去,抖着手一块块捡起那些碎石,忽然仰头发出绝望地吼叫:“娘!孩儿对不起你!”   中年男人慌忙起身冲过去,一看少年手中碎石,登时脸色惨白:“咱家这块祖传宝玉……摔碎了……老天爷啊!”   宋麒觉得包子可能讨不回来了。   “都是你这直娘贼!”中年男人陡然转头瞪视宋麒:“你这不长眼的小畜牲,赶着投胎呢!撞了人倒也罢了,咱家祖传的宝贝……老子跟你拼命!”说着起身欲扑。   “大伯!”少年一把拦住中年男人,哽咽道:“这小兄弟也不是故意撞我的,你别杀他好吗?”   “不行!”中年男人杀气腾腾:“我今天就要宰了这家伙,然后去报官自首!”   宋麒发现这两人哭了半天,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倒是脸很红,看来挺费劲,便开口劝道:“大叔,小哥,你们别着急,我刚走的急,这拐弯口,也没想到你们突然冲出来……”   “这么说还是咱们撞了你?!”中年男人虎目圆睁。   “不是……不是。”宋麒小声解释:“对不起,这都怪我,害得你们摔碎了家传宝贝,这可怎么办呢?要我拿命偿吗?”   少年叹息道:“大伯,你看,这小兄弟也不是故意的,何必为了无心之失闹得你死我活?”   中年男人急道:“那你说怎么办?这块宝玉可是你娘留下的遗物,价值连城!”   少年低头默然不语,似乎在想解决方法。   宋麒一动不动乖乖站着,以免那中年汉子忽然暴起动粗。   “二十两吧。”少年淡然却清晰地开口,抬头看向宋麒道:“我娘留给我地这块玉石,是上等翡翠,给当铺至少能换数百两银子,看你年纪小,这点补偿当是慰藉我娘。”   宋麒神色愧疚地小声询问:“二十两?”   “也太便宜他了!你就是太心软!”中年男人一脸吃了大亏地神色,气得直拍腿。   宋麒惭愧道:“这是你娘的遗物,不提本身品质,那也是无价之宝,小生愿出一百两,聊表愧意。”   此言一出,中年男人眼睛都直了,少年也半张着口。   合伙碰瓷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傻子,居然还主动加价!   “还请二位不要推却!”宋麒颔首一揖。   那少年先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压下激动,沉声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既如此,这份心意我便领了。”   宋麒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探入怀中一摸,急道:“哎呀,今日出门没带银票,二位能否在此地等候片刻,我回去取银子来。”   中年男人眯眼警惕道:“我们陪你一起去取。”   宋麒一挺腰:“二位莫非怕我不守信用?”   中年男人不悦道:“萍水相逢,谁知道你什么身份品行?”   宋麒蹙眉急道:“不识得我身份,就去月炎山上打听打听。”   中年男人吃了一惊,颤声问:“您……您是江家人?”   宋麒冷哼一声:“你二人随我一同回庄取银子便是。”   中年男人懵了,腿肚子直打哆嗦。   看宋麒这身打扮,不像是仙门中人,但在月炎岛,谁敢顶着江氏名头招摇撞骗?   万一是真的江家人,他俩讹诈的事情被其长辈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中年男人当即道:“银子咱们还是不要了……”   “大伯!”据说崴了脚的少年突然兔子一样蹦起来:“怎么能辜负少侠一片心意呢!要不您在这儿等我,我随他去取银两!”   这趟碰瓷可是大生意,他本来开价二十两,估摸着宋麒能拿出几吊钱也是好的,哪成想这小傻子主动加价,一百两,赴汤蹈火也得取回来! 第2章   看来江家混得不怎样,连骗子都吓不跑,换作前世宋麒那威名,谁报出“北麒魔君”的名头,方圆五里的良民都能吓得尿裤子。   甚至连老百姓教育孩子,都仰赖宋麒的威名,适用的教学场景譬如:“再不听话,北麒魔君就来把你叼走了!”   宋麒一度很不满意这种描述——什么叫“叼走”?他又不是狗。   老百姓的词汇量就是不让人省心。   江氏世代统领的月炎派,乃是四大仙门之首。   跟其他三大仙门不同,月炎派素来以好战闻名天下,从他们族训就能看出来——“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可见这一家子暴躁老哥不是在跟人干架,就是在琢磨如何跟人干架。   或许就是这样恶劣的生长环境,才能培养出少主江辞风那样的变态。   思及此,宋麒的脚步停在了山脚下,生怕多迈出一步,就冤家路窄。   “怎么了?”碰瓷少年一脸焦急,迫不及待上山取一百两银子。   “你要跟我一起上山吗?”宋麒余光往少年身后扫视,确定那中年汉子没敢跟来,才心下稍安。   “一起啊,这山路蜿蜒,总不能让你往返劳顿。”碰瓷少年贴心道。   宋麒点点头:“那就劳你辛苦一趟。”   少年摆手:“不妨事!快走罢,天色不早了。”   宋麒随他一起踏上山路,不多时便喃喃道:“若是路上能遇上师兄弟,我倒可以先借来银两还给你。”   “噢?”碰瓷少年眼睛亮了,他不顾大伯阻拦,冒险跟随宋麒,若是能半途拿回银两,也免得冒险登门,便急问道:“你师兄傍晚会下山来吗?”   “不会下山,但山中有巡守之人,兴许能……诶?”话未说完,宋麒眼睛一亮,指向少年身后,喜道:“还真遇上了!周师兄!周师兄!”   碰瓷少年吃了一惊,连忙转身看去,想要行礼拜见,却没见到身后有人,正自纳闷,身后劲风一掠,腿弯被人猛地一顶!   “哎哟!”少年张开双臂,想稳住身体,胳膊却被人顺势向后掰折,腿弯又被一顶,当即跪倒在地。   “干什么!你干什么!”少年挣扎不脱,拼命侧头,就见宋麒那张无害的俊秀脸蛋从一旁歪看向自己,勾着嘴角朝他坏笑。   少年心知中计,却挣脱不得,大伯也不在身边,急得咆哮:“你这恶贼!撞碎了我们家传宝玉,还打人!我大伯绝不会放过你!”   宋麒也不答话,一手反扣住他双手,一手从他身后探入他怀中。   少年更慌了:“你干什么!”   “包子钱,两只,一百文。”宋麒摸来摸去摸不着铜板,最后只摸出一把碎石,正是少年被撞碎的那块家传宝玉。   “你这土匪!强盗!我要去官府告你!”碰瓷少年满心委屈。   宋麒把手里的翡翠递到他眼前,拇指摩挲断口,问他:“你家这翡翠怎么还掉粉呢?”   碰瓷少年连忙解释:“上等的翡翠都这样!”   “上等的大理石都他妈不掉粉。”摸不到一百文赔款的宋麒目露凶光,一手将碰瓷少年按撞在地,猛然将“家传宝玉”砸在他脸侧,“碰瓷也得有廉耻,好歹找块汉白玉充数,你拿片陶瓷涂成绿的来忽悠本尊?”   “汉白玉太结实,摔不碎啊!”快被按进泥里的碰瓷少年委屈极了!   “你还挺有经验?”宋麒猛地一按他脑袋。   “疼疼疼!”碰瓷少年涕泪横流:“你长得这么乖巧可人,怎地心肠如此歹毒!”   宋麒冷哼一声:“我这么可人,你都忍心讹,到底谁歹毒?你究竟讹过多少人?钱呢?全拿出来。”   “是那小子?”前方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咆哮:“是他!”   宋麒警觉地抬头看去,就见山上几个背柴的樵夫一脸凶恶地朝自己冲来,挥舞起斧头唾沫横飞:“别让他跑了!”   宋麒一惊,没想到这碰瓷少年有这么多同伙。   好汉不吃眼前亏,一脚踩在碰瓷少年后背,宋麒飞奔朝山下逃窜。   “别跑!站住!”樵夫们拔足狂追。   宋麒跑得更快,刚刚遇到俩碰瓷的没跑,那是因为街巷拥挤施展不开,如今这荒郊野岭的,谁不跑谁是狗。   没跑多远,就看见迎面走来三个樵夫,身后追逐的樵夫立即大喊:“老张!拦住他!”   该死!   宋麒脚步一停,正欲转身右逃,后背却被人一撞,他立即测闪,飞转过身,作势格挡,却见撞自己的人并非樵夫,而是满脸仓惶的碰瓷少年。   少年跌跌撞撞,似要往别处跑。   宋麒这才察觉不对,抬头去看那些樵夫,视线果然都盯着碰瓷少年。   原来这些樵夫是找碰瓷少年寻仇。   宋麒松了一口气,却被冲上来拦路的樵夫一把抓住胳膊。   “看你往哪跑!”樵夫朝宋麒扬起手里斧头。   “误会……”宋麒刚欲解释,嗓音就被身后赶来的樵夫们盖过。   “就是这群小毛贼!昨个骗走了我家囡囡抓药钱!”为首的樵夫面红耳赤地在碰瓷少年身上翻找:“把银子还给我!”   “钱都在我大伯身上……”碰瓷少年欲哭无泪。   樵夫转头看一眼宋麒,立即伸手要搜他身。   “不是,大叔,你眼神没问题吧?”宋麒表示抗议:“我看起来像他大伯么?”   一旁的樵夫揭发:“这是他同伙,刚还看他俩嬉皮打闹呢!”   宋麒:“我什么时候跟他……”   “我都看见了!你刚压在他身上!”   “那叫打架斗殴,不叫嬉皮打闹。”宋麒神色严峻地解释差别:“谁没事压个大老爷们嬉皮?”   “别听他鼓唇弄舌!”一个樵夫喝道:“搜身!”   “住手!”宋麒喝道:“诸位误会了,我也是被他讹钱的受害者,好不容易支开他那个同伙,刚制伏他,就被你们找来了。”   “少装蒜!你要不是他同伙,刚刚拼命跑什么!”   “我以为你们是他同伙。”   几个樵夫一愣,面面相觑,觉得有点可信,便齐齐转头看向碰瓷少年,问:“他不是你同伙?”   碰瓷少年慌张地看着一堆寻仇地樵夫,又转头看看宋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突然冲宋麒惨呼道:“二弟!你快把钱还给他们吧!可别丢下哥哥一个人!”   “……”宋麒绝望地转头看向樵夫们。   大伙的表情,充分显示了对碰瓷少年的信任。   宋麒重生至今,最耻辱的一刻诞生了——怀里的半罐铜板被搜走,还不够,几个樵夫要他再拿出两吊钱。   “你们这是打劫。”宋麒气若游丝。   “拿不出钱,就把你俩倒吊在树上,等夜里大虫来叼!”樵夫威胁。   “别呀!”碰瓷少年急道:“你们可别乱来,我……我……”他转头看向宋麒,忽然眼睛一亮,朗声道:“我二弟可是江门弟子!你们够胆就去江家讨钱!”   樵夫们闻言色变,面面相觑。   片刻后,众人商定,押着俩碰瓷少年,去月炎山上讨钱。   宋麒内心是崩溃的。   这江家到底是有多没面子,连砍柴的都敢上门闹。   倒吊在树上他不担心,虽然这副身体毫无根基,但他守龙一族的天赋丢不了,哪怕一丝法力凝不起,也能唤写鸟儿把绳子啄开,偏这碰瓷小贼瞎捣乱!   夕阳快要落山,山路起了雾,宋麒时刻观察周围樵夫的视线,企图逃跑。   “小公子,你救我一回!”碰瓷少年不知死活地凑近了,对宋麒耳语:“我赔你四只包子,成吗?”   “那得有人先来救我。”宋麒面无表情。   碰瓷少年一惊:“你仙门师兄弟难道会袖手旁观?”   宋麒冷哼一声:“我没有仙门师兄弟。”   少年质问:“你刚还说自己是江家门人!”   宋麒耸耸肩:“我是让你去江家打听打听,又没说他们一定认识我。”   “你……”碰瓷少年今日才见识到骗子界真正的高人,演技真情实感,脸皮厚如城墙。   抬头看一眼云雾缭绕的山巅,碰瓷少年手抖的快要帕金森发作了,绝望地看向宋麒:“江家门人要是知道我们坑蒙拐骗坏他们名声……”   “谁跟你‘我们’?”宋麒故作疑惑地看看身旁:“没看见你大伯啊?”   “少来!”少年含泪控诉:“你比我还会骗人!要死也是一起死!”   “放心,死不了。”宋麒一脸淡定。   “为什么?”少年惊讶。   “江家有一条门规:不满十六岁初犯者,赦免死罪。”宋麒深吸一口气:“好险,差七十一天,我就满十六了。”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向少年:“你呢?以才智估算,你应该还不满四岁吧?”   十八岁的碰瓷少年:“……”   头一次看到如此欠揍的小鬼,长相果然都是骗人的。   走到半山腰,一群人被两名江家接引弟子拦住了去路,吓得碰瓷少年噗通跪地,直呼:“二位道长饶命!小人今年刚满十五岁!”   接引弟子一脸茫然,向一群樵夫问清来意后,便细细打量宋麒和那少年,一个弟子蹙眉问:“谁说他们是月炎派弟子?”   “他!”碰瓷少年毫不犹豫甩锅宋麒。   几个樵夫却老实指向碰瓷少年:“是这小子说他二弟是月炎派弟子。”   宋麒补充:“我们都不认识他二弟。”   碰瓷少年顿时狗急跳墙:“你就是我二弟!”他一把拽过宋麒胳膊,挡在面前,恐吓那两名月炎派弟子:“我二弟你们都不认识?去找你们掌门人打听打听!”   宋麒:“……”   两个小道士被唬住了,看看宋麒长相,确实是仙风道骨的好苗子,连忙谨慎的询问:“阁下是?”   “他是你们少主的拜把子兄弟!”碰瓷少年豁出去了,本打算说是掌门的兄弟,但想到年纪差太大,脑筋一转,就换成了少主的兄弟。   两个小道士眼珠子快掉出来了,惊愕至极地看向宋麒。   早晓得撒谎的雪球,最终会撞在江辞风那个变态身上,宋麒宁可跟这群樵夫同归于尽,也不会上山的。   一阵沉默。   “江少主的拜把子兄弟”宋麒吞咽一口,严正声明:“我才十五岁,二位道长有话好说,想想门规。” 第3章   两个小道长走去一旁耳语商议。   不多时便走回来,取出些银子送给为首的樵夫:“这二两银子,请诸位乡亲赏收。”   樵夫们本不抱太大希望,却没想到收到了数倍的赔偿,赶忙将半罐钱还给宋麒,匆匆致谢下山。   两个道长非但没有质疑宋麒身份,还恭恭敬敬请他二人上山奉茶。   毕竟他们的江家少主性情古怪,行止难测,若真结拜过此人,又岂能怠慢?   只管带上山去,等少主自行辨认,若是这二人打诳语,自有重刑等着骗子好受。   宋麒和碰瓷少年便被两为月炎派门人送上山去。   南方的山岭与宋麒老家严寒冰封的龙隐山截然相反,月炎山巅不似山下炎酷,空气中微凉的水气如细雨薄暮,入目是蔽日遮天的草木、各色花果。   再往远处便被雾气笼盖,只听得水声叮铃,走进了才瞧见山石耸立处,一缕泉水如银练涌出,顺着溪流像浓雾伸出流去。   再行不远,连绵巍峨的楼阁,渐渐从雾气中显现出来。   碰瓷少年被眼前的仙境震撼,轻呼一声,打破了这片山岭的宁静。   山岭被吵醒,一阵细微的风摇晃草木,一只蓝雀展翅飞起,倾斜着翅膀略过塔楼半圆的宝鼎,冲散了云雾,显出塔楼顶端巡逻的门人。   转过亭台水榭,来到门派后的庄园,两个道长将宋麒二人交给庄园管家,说明缘由,便行礼离去。   宋麒被管家领入偏院一间客房,说少主远游未归,请他二人在庄中留住几日,随后便给二人叫了一桌客馔。   “既然江兄不在庄中,小弟下回再来拜会。”宋麒打算开溜。   碰瓷少年一把抓住宋麒:“别急啊!二弟,人家一桌菜都准备好了,咱们可不能辜负人家一番心意。”   宋麒回头小声恐吓:“你这么急着吃断头饭?假冒江少主结义兄弟是什么后果,要我告诉你么?”   管家上前恭敬劝道:“听阁下口音,应是北方来客,千里迢迢到访敝庄,着实不易,咱们少主最多半月就该回来了,阁下若无急事缠身,不妨留住几日。”   宋麒当然不答应,见碰瓷少年赖着不走,也不再管他,自顾自出门要下山。   管家见状,面色渐冷,猜到宋麒是个骗子,便不如方才恭敬,漠然道:“恕小人多嘴,公子若不能证实身份,便拿不到月炎山的通行令牌,万难孤身下山。”他话锋一转,又道:“但公子是江少主的义兄弟,想必学识比肩少主,月炎岛的奇门阵法,自然难不倒您,小人便不远送了。”   这话显然暗含嘲讽,宋麒心中冷笑:“恐怕你们的江少主目前的学识,还真及不上我。”   重生回到了自己十五岁这年,那么江辞风应该还不到十七岁,就算是个奇才,也历练有限,比才学理论,是比不过宋麒的。   只可惜宋麒如今这副身体……   真是被当年任性胡为的自己害死了,身为龙隐山宋氏嫡长子,十五岁了居然一丝修为也无。   宋麒恨不得飞回九岁,让那时的自己别意气用事。   不过老天也算待他不薄,重回十五岁,只要能避开段家的追杀,从现在起踏实修炼,以他如今掌握的诀窍,根基上的缺陷很快能被填补。   他横渡大洋跑来月炎岛,因为月炎山江氏跟风回谷段氏素来不睦,段家的眼线没法安插在这片海岛上,他可以安心修炼。   然而,他一没想到自己会被这座岛上的物价逼得跟包子店撒泼,二没想到那俩包子间接让他惊动了江家,这简直是跨洋送人头。   “在下怎敢与江兄比肩。”宋麒昂首对那管家道:“月炎山的九宫八卦阵威震天下,当年魔尊入侵都反被围困,区区在下又何敢冒闯?若没看错,此地应该位于九宫局的虎翼阵之中,如若贸然冲出阵眼,就得跟贵派的虎翼阵七子动手,那可太也冒犯了。”   管家闻言一栗,慌忙恭敬抱拳:“公子好眼力!”   他方才猜想宋麒不过是市井骗子,为了逃避仇家,才假借江氏威名,此刻入了庄园,心生畏惧,饭都不敢吃就想逃跑,更是原形毕露。   然而,宋麒竟然一语道破月炎派奇门阵法,还识得出这偏院的虎翼阵局,又知道阵眼的守卫乃是虎翼七子,可见这少年绝非等闲之辈。   小小年纪,又相貌非凡,恐怕还真是远方来的仙门贵客。   管家不敢怠慢,安排了伺候的丫鬟婆子,又将此事禀报了江家夫人。   宋麒从被监管的嫌犯,摇身变成了座上宾,院子里的看守也都被撤去,但这不代表他能顺利逃下山,还得想其他办法,避开虎翼七子。   “哎呦……这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碰瓷少年酒足饭饱,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问宋麒:“我说,玄瑞老弟,你怎么知道那什么九宫什么虎翼阵的?”   宋麒正在查看院子四周布局,没空搭理他。   “玄瑞”是宋麒的表字,那天江家夫人接见他的时候,宋麒自称宋玄瑞,原本他这年纪还没取表字,江湖上也没人知道宋玄瑞就是宋麒,自可隐藏宋家长子身份。   他重生一世,未必会跟江家结仇,万一以后能攀上关系,自己一开始以假名结交,就显得没有诚意,出于这些考量,宋麒干脆给出了真实的姓氏表字,只不过在江夫人委婉询问家世的时候,含糊蒙混了过去。   江夫人那日看他的目光有些怀疑,好在宋麒长得并不像父亲,而是像早逝的母亲,江夫人没见过宋麒的生母,自然也没猜到宋麒就是龙隐山宋氏长子。   “你在看什么呢?”碰瓷少年跳下竹椅,走到宋麒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朝篱笆外张望,问道:“这院子外有什么好看的?你想看就出去看嘛,这里的仆妇都把你当主子伺候,他们一定肯放你出去。”   宋麒低声道:“我就是想趁他们还把我当主子的时候伺机逃出去。”   “宋大才子,你可别装了!”碰瓷少年走到他身边:“我都看出来了,你那天跟江夫人谈话,那文采学问,比咱们村私塾里的夫子话说得还好听呢!”   宋麒冷笑一声:“口才好若是有用,举国的腐儒早来跟江少主义结金兰了。”   碰瓷少年急道:“就算江家少爷不是你义兄,至少江夫人挺喜欢你啊。”   宋麒斜眼看他:“江夫人喜欢的是他儿子的义弟,不是巧舌如簧混吃骗喝的我,只要江家少爷一回来,揭穿我们的身份,”宋麒抬手指向北方:“听说过五雷台么?就在那个山头上,你会被绑在五雷台的柱子上,被雷轰成灰烬。”   碰瓷少年脸吓白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为什么就轰我一个?你呢?”   宋麒礼貌微笑:“我还没满十六岁,依照他们门规,我就不能陪你共赴黄泉了,抱歉。”   碰瓷少年五雷轰顶:“……”   “那怎么办……”少年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要不咱们还是下山吧?”   “这间院子唯一的出口,有七人把守,他们每个人都能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你。”   “那……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是你死定了,我十五岁。”   “别……我不想死啊!我死了娟妹就得嫁给王家那个肺痨鬼!我还差三两银子就攒够彩礼钱了,我不能……我不能死!”   “不想死,就听我的话。”   “我听我听!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让他们轰死我!”   宋麒伸手一指面前一片小花圃:“你去找把铲子,从这里挖下去。”   碰瓷少年目瞪口呆:“大哥,你该不会让我挖洞挖下山吧?这山几千尺,我就是穿山甲成精,也挖不完啊!”   “你就是穿山甲,也没那时间给你挖下山。”宋麒道:“往下挖一丈,再往西挖,你往这里看,那片空地上一棵树都没有,看见没?”   碰瓷少年:“你要我挖到墙外面那块空地?我们直接翻墙出去不就成了?”   “那片空地下,一定有地下储藏室。”宋麒解释道:“地下储藏室可以通向外院的储藏室,只要能进储藏室,我就能找到安全的出路。”   碰瓷少年看看面前的花圃,又看看院外那片空地,转头一脸崇拜地看向宋麒:“你可真他娘的聪明!”   宋麒扬了扬下巴:“快动手吧祖传陶瓷,等出去了再夸不迟。”   碰瓷少年皱眉:“你别再喊我祖传陶瓷了!都说了我叫张万金!”   宋麒点点头,示意他快去找工具。   “你真的不认识江家少爷?”张万金还是贼心不死:“那你在江家夫人面前怎么说出那么多江少爷的私事?”   宋麒站起身,掸了掸衣摆,淡淡道:“小时候见过。”   张万金眼睛一亮:“那他现在还记得你吗!”   宋麒哼笑一声:“你最好祈祷他别记得我,不然死得更惨。”   张万金一头雾水:“为什么?”   宋麒没回答。   这种事实在难以启齿。   他第一次跟江辞风见面时,才五岁。   江辞风六岁半,跟着父亲一起来到龙隐山,给宋老太爷贺寿。   要知道,常年活在南方的人对真正的寒冷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当宋氏族人身披狐裘,一个个把自己包得像个球一样,来到山脚下迎接客人的时候,江家那帮落拓不羁的君子一个个轻袍缓带,在冰风中衣袂飘逸。   带着这帮飘逸南方人上雪山的时候,小孩子都坐在最前面一辆马车里。   具体的说,就是宋麒当时跟江辞风坐在同一张小板凳上,跟随山路颠簸。   宋麒对天发誓,自己绝对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五岁宝宝。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就是离不开江辞风那张婴儿肥未退还要强装严肃的小脸。   可以说整个旅途,他都是这么傻乎乎盯着江辞风看的。   如果非得说出个原因,那就是……江辞风的眼睛。   不管旁人信不信,宋麒在那小子的眼睛里看见了南方岛屿山光湖色和璀璨的星辰,那是一种跟龙隐山终年冰封截然不同的气质,会把人的心神全都吸进去。   他想,南方君子原来是这样的气度非凡。   那个小南方君子似乎察觉了他的注视,转头面无表情看向他。   有一万次机会宋麒可以假装在看别处,但他当时才五岁,原谅他老实巴交地对江辞风露出个痴迷的傻笑。   江辞风没有回应他的笑容,只故意压低稚嫩的小奶音,低声问宋麒:“你冷么?”   看看,南方君子就是这么体贴细致,北方糙汉压根不能比。   宋麒开心极了,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冷!”   “那么,”六岁半的南方君子江辞风吸了一下鼻涕,严肃询问:“能把你的狐裘大氅脱给江某披一下么?” 第4章   马车里还坐着宋麒的两个堂哥,为什么江辞风唯独向宋麒求助呢?   当然不是因为宋麒看起来胖嘟嘟小小一只好欺负,而是因为江辞风也看出了他的非凡气质,一定是这样。   被命运选中的宋麒仿佛置身云端,飘来荡去,周围一切都在旋转,唯独跟他对视的那双眼睛,那双藏着南方璀璨星空的眼睛,是宁静的。   很少有人觉得江辞风的眼睛温柔,内窄外阔的双眼皮配上瑞凤眼型,让他的目光天生带着点不耐与挑衅,倒是剔透的琥珀色双瞳显出些暖意。   请等一下,距离江辞风向他发出请求,已经过了二十多个弹指间。   如果再不回应,宋麒可能会被当成那种傻乎乎的听不懂大人说话的普通小孩,从而失去君子间的认同感。   赶紧深吸一口气,张嘴回应道:“额……”   该死,不要发出这种有损机智形象的转折音!   “这里有备好的斗篷。”坐在对面的堂哥先一步回应,从木箱中取出斗篷递上前:“只怕不太合身,委屈江贤弟用它暂避寒气。”   江辞风看向宋麒堂哥,正欲道谢——   “不用!”宋麒急坏了,伸出小肉手推走堂哥递来的斗篷,转头一看,江辞风的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了。   目光不太友好,是那种“不把斗篷还给我你这小胖子就死定了”的眼神。   宋麒立即抬手笨拙地解下自己的小斗篷,豪迈的一伸手,“给你。”   江辞风没有接,目光从宋麒胖嘟嘟的脸上流转到他手里的斗篷,又垂下目光,看向宋麒的座椅,微一皱眉,神色复杂。   宋麒豪爽道:“江某不要跟我客气!”他不知道江某是江辞风的自称,以为他叫江某。   江辞风只得颔首致谢,随即抬手抵住这小胖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接过他手中的半截斗篷,猛地一抽,便抽出了被宋麒压在屁屁下的另半截斗篷,扬手披在了自己肩上。   那动作太潇洒了,披个斗篷都这么飘逸。   宋麒不禁开始给江辞风鼓掌!   江辞风转头看车窗外,一手扶额,挡住眉眼。   宋麒看见他耳朵尖变得红红的。   他真容易害羞。   直到下马车,“害羞的南方君子”都没再给宋麒目光接触的机会。   但没关系,江家人要在龙隐山作客两个月,宋麒有的是时间制造机会。   宋麒自幼长得像母亲——那位名震四海的绝代妖女,但他肉嘟嘟的身形缓和了母亲美貌中的凌厉,所以不但好看,还惹人怜爱,从没有人对他没耐心,他自然也以为大家都爱看见他。   这就是他没看出江辞风“你能不能别跟着我”眼神的原因。   江辞风只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就选择跟他借斗篷,这是一种君子间的默契。   宋麒认为自己注定要跟江辞风义结金兰,仗剑天下,斩妖伏魔。   这天一大早,裹成小肉球的宋麒终于在江家客人的院子里等到江辞风走出门,小鼻头都冻红了。   如果有人看见江辞风如何不经意的看见他,如何眯起瑞凤眼优雅一笑,如何温柔地说了一声“早”,那么他就会知道宋麒的等待有多么值得。   但之前说了,南方君子很害羞,江辞风打完招呼,就绕开雪地中央的宋家小胖子,大步朝院外走去。   “有妖气!”宋麒急中生智,冲到江辞风跟前,把他护在身后,神色严肃地看着院子中央的空气,蹙眉紧张道:“危险,这里有一只很厉害的小狗熊精,江某!我保护你!”   江辞风没回应,但宋麒能感觉到落在后脑勺的灼热目光,南方君子一定被他的仗义感动了。   只可惜他的身高不能挡住江辞风的视线,担心被识破小狗熊精根本不存在的事实,得速战速决。   于是宋麒装模作样地念咒掐诀,忽然一声吼,冲上前扑倒在雪地上,对着空气一阵挥舞小肉手:“嘿!哈!哈!嘿!”   “哼,看你还敢嚣张。”看着面前的空气,宋麒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转身道:“没事了,别害怕,我把小狗熊精打晕了。”   江辞风抬头看向天空,以避开小胖子求表扬的目光。   他又害羞了,宋麒知情的一笑,拿出北方汉子的豪爽,上前拉起江辞风的手:“走吧,我带你去找堂哥玩。”   “不了。”江辞风把手从小胖子爪爪里抽出来,低声打发他:“我想跟小狗熊精单独待一会儿,你能不能……”   “陪你一起呆在这儿?”宋麒立即抢答。   “不是,我是让你……”   “辞风,不可无礼。”一个男人的嗓音从正房传出来。   宋麒刚欲转头,就见眼前人影一晃,那青衫男人已经站在他们面前,身法着实迅捷。   男人神色严厉地对江辞风道:“去,陪你宋贤弟出门玩一会儿。”   这语气很不友好,宋麒只有调皮捣蛋太过火的时候,才会被父亲用这种语气教训。   很显然,害羞的江辞风不该被如此对待。   于是,宋麒用同仇敌忾地眼神看向江辞风,只要他给一个眼神回应,宋麒就立即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替他反击——哭着去找娘亲做主。   然而,江辞风只是安静地对父亲一颔首,转身主动牵起宋麒的小肉手,迈步走出院子。   这本该是一段美好友谊的开始。   *   张万金追问:“既然你跟江少主只是小时候见过,又能结下什么仇?”   “你真想知道?”宋麒一勾唇角:“到时候江少主连你一起灭口,可别怨我。”   张万金立即摆手不肯听了。   两人在庭院角落找到打理花圃的工具。   铁锹头小巧精致,要挖出几丈远的坑,还真难为张万金了。   张万金想让宋麒跟自己轮流挖,又怕得罪了这个机灵小子,会被恶整,还是自己提着铁锹走近花圃,转头询问挖掘位置。   “嘘!”宋麒侧耳细听,立即招手让张万金跳出花圃。   “怎么了?”张万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慢悠悠朝宋麒走了两步,被宋麒一个箭步上来拽出了花圃,手里的铁锹也被夺走,丢进花丛里。   刚站定脚,就见一个穿杏黄裙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走进院子里,转头一寻,便欣喜地朝宋麒二人跑过来。   张万金看得呆了,这仙门里的女人果真都跟仙子似的。   昨日见江家夫人时,还感叹她比之寻常人家的少女更加明艳动人,眼前这小姑娘八、九岁模样,五官与江家夫人有六分相似,俏鼻朱唇,眉如远黛,丹凤眼尾微微上钩,一对眼瞳猫似的灵气逼人。   小姑娘目光好奇的在二人脸上划过,最终期待地停留在宋麒脸上:“你就是我哥的结义兄弟?”   张万金见宋麒不答话,赶忙挤了挤他胳膊,却发现宋麒表情古怪,像厌恶,又像恐惧。   这小姑娘难道会吃人吗?   张万金立马笑着代宋麒答话:“你是江大小姐?没错,他就是宋玄瑞,你兄长的好义弟。”   小姑娘惊喜地上下打量宋麒,问道:“宋……玄瑞?你知道我哥什么时候回来吗?再不回来就来不及了!赵师兄说,下个月之前就得选定人手去龙隐山帮忙,我也好想去呀!我都没见过飞龙,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宋麒表现很奇怪,一改平日里大咧咧的乖张做派,低着头,脑袋避来避去,像是生怕跟那小姑娘视线相撞。   但听她说到“选定人手去龙隐山帮忙”,便惊骇地回头看向那小姑娘,低声问:“你们要去帮什么忙?”   小姑娘没去过龙隐山,跟宋家不熟,也没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含糊回答:“不知道……他们说宋氏守山人一夜间全没啦!不见啦!会不会是飞龙带着他们飞上天去了?”   宋麒面色煞白。   消息怎么可能这么快传来月炎岛?   难道段家人提前来岛上报信了?   “你怎么不说话呀?”小姑娘仰着脑袋期待地等待回应:“我叫江辞烟,是你义兄的妹妹哦!”   “嗯……太阳有点晒,我……”宋麒转身想要回避。   小姑娘快步挡住他去路,仰头对他笑出一口小白牙:“你还没有见过本妹妹呢!玄……玄瑞哥哥?”   这声“玄瑞哥哥”如同炸雷,宋麒被劈在原地,须臾才回过神,眉心紧蹙,似有痛楚地看那小姑娘,嗓音低哑地开口:“别这么叫我。”   小姑娘自幼受宠爱,头一次见到这么古怪冷漠的人,倒也不懂生气,只是不知所措地歪头看着宋麒   “怎么回事啊你!”张万金赶忙走上前小声呵斥:“她可是江家大小姐!”   宋麒的头埋的更低,自己也没想到会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失态。   死过一次的人,本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此刻才发现,自己甚至无法承受江辞烟期待的目光和呼唤。   原来,破罐子破摔的人都是假装对一切再无所谓,面对期待信任的目光时,那些早被踩进泥里的自傲,会拼尽全力哪怕伸出触角也要钻出来。   可是,上一世,那般不可一世的他,最终一败涂地了。   宋麒不敢直视江辞烟的目光,也不敢去想上辈子自己死后,这小姑娘会如何失望伤心。   “你为什么不理我?”江辞烟睁大眼睛,失落道:“你怎么跟我哥一样没耐心?我不跟你玩了!”   说罢便朝院外奔去,半路却被走进院里的三个少年截住去路。   三个少年身着月炎派的轩门弟子常服,淡青色蜀锦长衫,交领上暗色滚边隐约浮现出火焰刺绣。   这种火焰纹案,是月炎派图腾,只有正式弟子才能穿戴这样的衣饰。   “师妹,你在这里做什么?”为首的小道君殷勤询问。   “你们让开!”江辞烟气嘟嘟的。   “谁惹咱们师妹不开心了?”小道君故意摆出威严的样子,左右张望,发现了院子里的两张陌生面孔。   他的目光先锁定了张万金,走上前低声问:“是你欺侮我辞烟师妹?”   “我、我没有!”   小道君眯起一双鹰目:“那小师妹为何不开心?”   张万金一脸惶恐地转头向宋麒求助。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宋麒低头立在原地,默不作声。   “你是什么人?”小道君厉声问宋麒。   宋麒还处在跟江辞烟重逢的错愕中,木然转头看他一眼,依旧没回答。   “他是宋玄瑞!”张万金赶忙代宋麒回答:“千里迢迢来贵庄拜会义兄!”   “义兄?”小道君早听庄上仆从闲话,说山下来了两个市井百姓,自称少主的义兄弟。   此刻上下打量宋麒,暗想这少年虽形貌脱俗,自带一股独特的气势,却未流露半分气场,并不像是修为精深之人,八成真是装腔作势,来月炎山混吃骗喝。   “你是江师兄的结义兄弟?”小道君问。   宋麒余光看见江辞烟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不由心神不宁,不肯承认自己说过的谎言。   “你为何不理人?”小道君面露恼色:“莫不是看不起我等轩门弟子?”   “不敢。”宋麒只想立即回避。   小道君面露得意,却不依不饶,想让这江湖骗子当众出丑:“阁下既然能与江师兄结义,想必功力卓绝,在下斗胆,想请阁下指点一二。”   一听这话,张万金先沉不住气,赶忙推脱:“都是自己人,动手多伤和气!”   小道君一听这话,更确信宋麒不过是凡夫俗子,恨不得当下揭穿他的谎言,在江家大小姐面前显示自己英明过人,便再三出言相击。   宋麒担心密道还没挖出来就被识破,自然不肯比试,可这少年言语神色愈发凶狠,似乎已经咬定他是骗子,得意至极。   江辞烟还在旁看着,宋麒比之平常脸皮薄了,自然有些恼火,双眸微一流转,便轻笑一声,泰然自若问那找死的小道君:“你想请教什么?” 第5章   小道君心想,若是比拼术法,难免这骗子设法故弄玄虚,干脆要求比试拳脚功夫,这做不得假,便道:“我想先请您指点些外家功夫。”   “可以。”宋麒依旧毫不惊慌:“你想询问月炎派本门功夫,还是别派功夫?”   小道君一愣:“尊驾还会本门外家功夫?”   “略通一二。”宋麒道:“我既与你师兄结交,相互间自然经常切磋探讨,免不得知晓些对方的招数。”   小道君一惊,心里顿时没了刚才的底气。   莫非是自己看走眼,这小子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竟能跟少主结义?   一旁张万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姓宋的小子小小年纪,装腔作势的本事却已臻化境,扮什么像什么,关键是还接的住别人抛来的任何刁难,说出的话半点不失身份。   张万金觉得,以这小子的诈骗实力,哪怕往县衙里一站,说自己是当今皇帝的亲侄子,都能把地方官给忽悠瘸了。   可是,这小子居然答应比试拳脚功夫,这要如何糊弄过去?   张万金虽然领教过宋麒还算不俗的身手气力,但明摆着也就胜过同龄的寻常少年罢了,跟仙门弟子如何能比?   现在这小子装腔作势,人家不敢轻敌,拿出全部实力,没准一拳都能打死他!   这可怎么办?   宋麒若是死了,没人能带他逃出山庄。   张万金急得口干舌燥,想上前提醒宋麒不要装过头,又怕露陷被连带一起打死。   那小道君思索片刻,试探宋麒:“尊驾知道本门的二十七路穿花手吗?”   宋麒哼笑一声,眯起的双眼显出格外的温柔:“这套招式我略通一二,你有什么难解的疑惑?”   一旁看热闹的江辞烟眼睛一亮。   刚刚初见宋麒时,就对他有种格外的好感,所以猜出两人中,哥哥的结义兄弟会是他,一种直觉让她觉得哥哥也会欣赏这样的人,此刻看见宋麒的笑容,心中更是莫名确信他真是哥哥的至交。   小道君鼓起勇气道:“这套本门基础招式,在下总练不到位,却也说不清是哪里领悟不够透彻,想请尊驾不吝赐教。”   宋麒淡淡笑道:“你想跟我动手拆招?”   小道君心中一颤,只觉眼前这人完全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同龄人,自有一股威慑气势,比之本门仙尊,也丝毫不输。   他慌忙压下忐忑,壮着胆子道:“是,请尊驾赐教。”   宋麒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波澜不惊的扫过他身后两个师弟,问:“你三人中,这套功夫谁练得最精?”   “自然是季昊师兄练得最精!”跟在那小道君身后的两个小师弟很给面子的异口同声。   “噢?”宋麒看向小道君:“你师弟都说你练得精,你却说自己领悟不透,看来是想精益求精。”   叫季昊的小道君被师弟们不小心戳穿,有些尴尬,避开话题,催促宋麒动手。   宋麒道:“我不是你门派中人,若以你本门外家功夫跟你过招,侥幸胜过你,不免有损月炎派威名。不如这样,让你身后这位师弟跟你用穿花手过招,一套切磋,我尽力替你找出弱点。”   一听这话,张万金心里一凉,这明摆就是偷奸耍滑,自己不会打,让旁人顶替,仙门众人不傻,这下可完了,露馅了。   果然,季昊脸上丝毫没了方才的忐忑,冷笑一声道:“阁下就如此确信能用本门招式胜过我?”   “我不禁能确保我得胜。”宋麒笑道:“信不信,我能指点你师弟用这套招式胜过你?”   季昊闻言顿时脸现怒色:“阁下未免太过自信了。”   “不信就试试。”宋麒抬手一指他身后:“你自己随意选一位师弟,用这套招式切磋,点到为止,先击中对方胸腹者算胜,你若是赢了第一场比试,我便将你的破绽秘传于你师弟,必定叫他第二回 比试在四十招内胜过你,这样,总算我能寻出你招式的弱点所在了罢?你既诚心向我求教,我自然全力替你解惑,让你略有顿悟。”   言下之意就是提醒这小道君:你自己说是只想求指点,哪有非要跟我本人动手的道理?   季昊闻言满腔怒火,心想这骗子果然巧舌如簧,他不想屈从,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又想到比这套招式,两个师弟都远不如自己,他只需两次打败师弟,就能让这骗子无从狡辩,再逼他亲自出阵献丑。   思及此,季昊不禁转怒为喜,昂首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紧接着,他便与一名师弟用同一套招式比试切磋,担心露出破绽让宋麒发觉,便拿出十成本事速战速决,交手不过三十来招,便一掌打中师弟胸口,转头对宋麒耀武扬威道:“献丑了,请阁下为我师弟支招。”   他求胜心切,又想在江辞烟面前显摆,下手不免不顾同门情谊,打得小师弟胸口气血翻涌,着实吃痛,不免让师弟心生怨怼。   宋麒见状立即着手让那小师弟到身边,一手为他把脉,温声关切道:“小道长被伤着吧?”   那小师弟不过十四岁年纪,一听这话,顿时红着眼眶看向宋麒,委屈地摇摇头。   宋麒见是收买人心的好时机,待会儿须得这孩子使出全力不能放水,便立即靠近他耳边低声抱怨:“师兄弟间切磋怎可如此狠辣?不成话。”   那小师弟心里极为认同,平日里就没少当师兄的陪衬,百般恭顺,就换来他这样的对待,虽说倒也不是没受过恩惠,只怪方才过招时师兄招招不留余地,这一掌更是让他寒心,此刻怒火掩埋了平日的情谊,心里倒真希望眼前这少年能指点自己,报这一掌之仇。   宋麒见他神色便知时机已到,便招手让他走去一旁凉亭细谈。   小师弟听得宋麒指点几句,登时心中五味杂陈,又惊,又喜,转而又失落起来。   惊的是这个看似骗子的小子,竟然真的对他门派基础拳法了如指掌,喜的事自己真有可能击败师兄,然而听宋麒说了一段后,却又失落。   他小声反驳道:“方才不是说好要用同样招式过招?这么做,师兄会生气的。”   宋麒笑道:“傻小子,刚刚只说好同用二十七路穿花手切磋,又没说必须按照顺序招招式式都一样地打,你师兄比你年长至少两岁,你二人资质相仿,两年的功底是如何都越不过去的,同样招式切磋起来,你自然吃亏。咱们习练外门功夫,最注重的便是应变自如,懂得见招拆招,万不能埋头学死招,我方才已经看出,你出招速度反应力略超过你师兄,我可以断言,就算他打乱招式与你切磋,应变速度也绝不及你。”   小师弟被他夸得心花怒放,禁不住心痒想要尝试一番,便请他继续指点。   宋麒也并非完全奸诈钻空子,他虽然身上没了修为和拳脚功夫基础,但他顶尖高手的判断力没有丢。   刚刚季昊只打了十几招,就被他看出三处弱点,此刻他专挑了几个招式,针对季昊的弱点,把出招顺序速度都说了出来,还亲身演示季昊可能躲闪的姿势方向,让这小师弟抓紧时间照着他闪避的方向距离,反复训练这几套招式,不多时便带他回到院中。   “这便好了?”那季师兄本猜想这骗子会故意拖延时间,等到太阳落山,推脱次日再战,没料到不过一炷香功夫,他就带着师弟回来了。   宋麒拍拍那小师弟后背,让他上去迎战,并笑道:“道君方才那一掌未免出手太狠,这回务必手下留情,点到为止。”   季昊嘲讽道:“师弟既然已经得到尊驾亲授诀窍,我恐怕还要请他手下留情呢。”   宋麒笑着一抬手:“那就请吧。”   第二场比试一开始,季昊便以迅捷的掌风重演刚刚那场比试,恨不能立即揭穿宋麒的真面目。   小师弟按照宋麒的吩咐,一开始也跟上一场比试一般,以同等招式与师兄对招,被师兄逼得后退连连,眼看就要找架不住。   季昊更是趁胜追击,丝毫不留情面,一拳直捣师弟胸口,师弟也慢一拍的用同样招式一拳打过来,他心中暗暗一笑,眼看便要提前打败师弟,却不料师弟这一拳乃是虚招,尚未与他拳风相交,就忽然提膝顶向他下盘!   季昊本能一收拳,双掌下按,却不料这一脚也半路落回,小师弟陡然矮身窜至近身,直接使出穿花手第十三招“叶下挑枝”,顶向季昊咽喉要害!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季昊下按的双掌不及格挡,被师弟一个手刀击中咽喉,登时眼冒金星站立不稳,还未缓过劲,就又被一掌狠狠击在胸口,翻倒在地。   “哇!”一旁看热闹的江辞烟惊叫出声!   原本她还担心宋麒出丑,万万没想到,这人把另邱晨小师兄叫走指点片刻,便能立即让小师兄转败为胜,而且只用了三招决出胜负!   不愧是哥哥的结义兄弟,江辞烟此刻也无心气恼宋麒方才的失礼,到觉得有本事的人脾气古怪才是常事,当即跑上前问邱晨:“小师兄,那位哥哥教了你什么诀窍啊?快教教我,我还要争取去龙隐山呢!”   邱晨激动又害羞的挠了挠耳朵,低头小声说:“他只是让我变动……”   “你竟敢对师兄耍赖皮!”季昊捂着喉咙站起身,瞪视师弟的眼神仿佛要吃人:“说好都用穿花手决胜负,你!你竟敢……”   “竟敢什么?”宋麒走上前微笑道:“这位小道长方才用的难道不是你派的二十七路穿花手?”   当然用的没错,但两个小师弟都低头不敢回答。   宋麒转头询问江辞烟:“江姑娘,请问方才你这位小师兄用的是什么招数?”   “就是穿花手啊?”江辞烟肯定的回答。   “不对!”季昊急忙辩解道:“虽然同是穿花手,他却没按顺序出招!”   宋麒惊讶道:“你们月炎派比武还得按顺序出招?这规矩可真奇了,不过你方才格那一下,也没按顺序出招啊?”   “你强词夺理!”季昊气得脸涨得发紫:“先开始我说了,要请教招式弱点,当然得按招式都打一遍!”   宋麒笑道:“是啊,第一场比试,你已全打了一遍,我也看出了你的弱点,就让你师弟针对你的破绽反击,这不一找一个准么?”   季昊面红耳赤,心中愤怒不甘,便道:“算我没说清规则,方才不算!再比一回!”   宋麒淡笑道:“我看不必,你招式的薄弱之处我已然看出来了,又何必在意胜负?”   季昊张口结舌,终于还是含恨忍气,质问宋麒:“那要请阁下祥加指点了!”   看这骗子能胡诌出什么道理来! 第6章   宋麒依旧淡定道:“你的薄弱之处有两处,最紧要的一处,乃是你轩门弟子的通病。   与坤门弟子不同,你等轩门道君多数是仙家之后,自有根基,一入门便省去了独自修炼顿悟的阶段,直接跟师兄弟们训练阵法。   这么做虽然能练好你们对地形战局的掌控能力,却也让你忽视了自己阵法以外的攻防要领。斩妖除魔乃羽士天择,你未必能随时带着全门的师兄弟外出游历,决不能想着有旁人替你防备,这便是你的首要弱点。”   季昊闻言脸色一变,觉得他说得有理,料想寻常百姓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月炎派乾、坤、轩、杜四门弟子专攻的长项,莫非这小子真人不露相,还真是少主的结义兄弟?   不对,这小子既然敢上月炎山骗吃骗喝,自然设法打听过他们门派的事情,更何况他说的这些又不是门派不传之秘,就算知道,也不足为奇。   季昊冷冷道:“受教了,不过阁下所说的乃是本门弟子的通病,不知您从我的招数中,看出了我什么独特的弱点?”   宋麒笑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对于你个人招式的弱点,主要集中在防备坎位。吉门合三奇,想必是你常练的功法,若我没猜错,你在八行阵中,站的应该是冲伤位,是以才有了这几处惯有盲点,若要克服,你可自今日起常练行鹰功,三月内足见成效。”   话音一落,季昊犹如雷劈,仔细咂摸宋麒的教导,竟然越发觉得一针见血。   良久,季昊回过神,终于一脸佩服地颔首作揖:“拜谢仙君教诲!”   宋麒紧绷的拳头终于松懈下来。   总算忽悠瘸了。   亏得他前世被月炎派的轩门八行阵折腾得够呛,曾闭关半年推演克制之法,所以才对这小子的身法了如指掌,一眼看出阵位。   三个小道君一个比一个惊骇,就连本门长老,都未必能从一套招式里看出他们所修习的阵位,宋麒竟然能几招看穿。   三人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想到宋麒身负绝顶功力,却没有出手教训他们几个无礼小辈,着实气量宽宏。   宋麒见这三个小毛头一脸恭顺,便不再多说,委婉送客,毕竟言多必失。   三个小道君好打发,江辞烟却不便打发,屁颠屁颠跟着宋麒求指点。   报应啊。   当年他把江辞风骚扰得生无可恋,如今轮到江辞风的妹妹来替亲哥报仇了。   其实也不能算骚扰,五岁那年的宋麒,是担心江辞风身处他乡感到寂寞,才时时刻刻时时、刻刻陪在小江南君子身边。   他还带着江辞风一起玩游戏。   那时候,孩子们爱玩扮演大英雄的游戏。   宋麒常跟两个年纪相仿的堂哥一起玩,当然不能冷落远道而来的小南方君子。   扮演的英雄,是山下说书人常说的故事中人——   草莽出身的少年英雄,曾从饿狼口中救下一位姑娘,从此两人相伴长大,彼此爱慕,便私定终身。   然而,成婚当晚,姑娘被妖王抓走,少年踏上征途,翻越刀山火海,直到救回爱人。   对于一群五到八岁的男孩而言,以上内容都不是游戏的重点,重点是少年越过刀山火海的过程中,要降伏作恶的小妖怪,提升修为,得到法宝,最后打败妖王。   至于被抢走的新娘,这个年纪的小傻蛋们不是很在意,从前都由一只小老虎布偶倾情出演英雄的新娘,少年英雄则被大家抢着当。   江辞风是远道而来地贵客,头一次玩这个游戏,孩子们都懂礼貌地推举他来扮英雄。   “阿麒,你扮大妖王。”堂哥把整个故事中第二强大的角色,分配给宋麒。   “为什么!”宋麒已经入戏了,满脸悲愤地转身抱住江辞风胳膊:“我不扮妖王!我不会跟江某反目成仇地!绝不!大哥休想!”   衣袖被宋家小胖子糊上鼻涕的江辞风,早已经单方面跟他反目成仇了,只是念着两家长辈的情面,生无可恋地看着远方发呆。   “那我来扮大妖王,”二哥说:“让阿麒扮个小妖怪。”   “不!不扮妖怪!”宋麒小包子脸上神色坚毅:“我要跟江某一起战斗!”   两个堂哥茫然对望一眼,突然想起这出戏里还有一个被忽视的角色,立即对宋麒提议:“那你演被妖王抢走的新娘,怎么样?”   “那好吧,只能这样了。”宋麒勉强接受这个戏份特少的角色,至少可以跟南方君子同仇敌忾。   “慢着!”一股不祥的预感,让江辞风陡然从发呆中醒过神,抬手制止灾难发生。   “江贤弟请讲。”大堂哥知情达理,懂得照顾客人感受。   “新娘理当由姑娘扮演,你不能……”江辞风注视大堂哥的眼神,像是准备好跟他决斗,但他突然想起父亲几次教训他注意自己对宋家孩子的态度,这让他及时把接下来那句“你不能让我扮这小胖子的新郎”给咽了下去。   出于内疚,江辞风转头对宋家小胖子露出个风度翩翩的笑,回头跟大堂哥理论:“你不能让宋贤弟扮成小姑娘。”   有没有一瞬间,某个人的一句话,能让你心醉?   对于宋麒而言,可能就是这一句话。   不对,或许是这句话之前的那个微笑。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坦白的说,整个龙隐山的人都很照顾宋麒,江辞风这点君子风度,不足以打动宋麒胖胖的心灵,但加上江辞风的眼睛,就不一样了。   那一笑,那眼神,让宋麒变得像个普通小孩一样,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我愿意扮扮扮小姑娘!”   小江南君子的眼睛睁大了,一定是被宋麒的牺牲精神打动了。   他蹙眉认真地盯着宋麒,压低小奶音保证:“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做。”   “不!”宋麒的牺牲精神上来了,胸中热血翻涌,迈着小短腿狂奔到凉亭里,抓起道具小老虎头上的红盖头,直往自己包子脸上盖:“我扮新娘!开始罢!你们来抢我!”   一阵沉默。   宋麒揭开红布看向凉亭外的哥哥们,催促:“快来抢我呀!”   哥哥们回过神。   江辞风转头看向大妖王二哥,抬手一指宋家小胖子:“哥哥先请。”   “不是这样演的!”宋麒抓着红盖头吧嗒吧嗒跑过去,耐心指导南方君子:“你先拼死跟他打一架,再奄奄一息地看着我被妖王抢走,明白吗?”   江辞风看了看宋家小胖子,转头困惑地看了看大妖王,低声询问:“一定要打得奄奄一息,你才能带他走么?”   大妖王赶紧小声解释:“不是这个意思,这个话本里的英雄不希望大妖王抢走新娘,你要尽量把新娘留下来。”   “明白了,谢谢。”难以接受现实的南方君子艰难点头。   之后,大妖王就开始跟江辞风交战了。   大妖王刚抬起胳膊喊了声“哈!”,江辞风瞬间应声到底,奄奄一息地抬头喊道:“你不能带走他!”说完还伸手指了指凉亭里的宋家小胖子,深怕大妖王认错人。   宋麒有点错愕,他以为能看见南方君子一展身手,没想到江某一下子就被打倒了。   但他并不失望,甚至还担心南方君子自暴自弃,赶忙冲去扶起江辞风,让他再战妖王。   “我打不过。”江辞风弃权。   宋麒没想到江南君子功力如此不济,一定是师长教的不好,以后让他拜入龙隐山门下。   “没关系,你多加练习,终有一日能再与我重逢!”宋麒温柔鼓励。   江辞风点头:“再会。”   大妖王拉起宋麒就要走,却发现自己死活拽不动这只小胖子。   宋麒力拔山兮气盖世,气沉丹田立在南方君子面前,恋恋不舍地告别:“好好修炼,江某,我相信你一定会人头落地的!”   江辞风低声提醒:“那叫出人头地。”   新娘被大妖王带走了,江辞风开始沿路打大堂哥扮演的小妖怪,身手迅捷,行云流水,与方才打妖王的废物判若两人。   反复打三五次小妖怪,就可以挑战大妖王了,但江辞风愣是打趴小妖十多回,还不肯对大妖王发起挑战。   扮小妖的堂哥已经累得爬不起来了,江辞风却仍然赖着不走,等他喘息平定,起身再战。   南方君子进步多么神速!   宋麒就知道自己没有看走眼。   只是江辞风打小妖怪打得入迷,直到傍晚,还没有来挑战大妖王,救回自己的新娘。   嬷嬷把宋麒抱回去吃饭了。   孩子们只好结束游戏,饭后,宋麒拉着江辞风去了小阁楼,给他看自己的宝藏——那些木头雕刻的小飞龙。   身为守龙一族嫡传血脉,宋麒对神龙的向往,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有很多很多木雕小飞龙,但这并不代表这些木雕稀松平常。   每一只小飞龙木雕都很珍贵,宋麒都叫得上名字,每晚都会选一只陪自己入睡。   他送给江辞风的那只小飞龙木雕,名叫天狼将军,陪他度过最多的夜晚。   江辞风心中十分错愕,不明白宋麒为什么几次把恶龙称为“神龙”。   事实上,这是江宋两家历史遗留问题。   大人们谈话时,都不敢提及关于飞龙的历史,避免龃龉。   龙隐山上这几头沉睡的飞龙,都是江家祖先封印的。   那时的御龙族,就是如今的守龙族宋氏。   宋氏祖先曾立下重誓,宁可世代深居这极寒之地,也不让江氏彻底绝了飞龙的血脉,用全家族的性命担保,不会再让飞龙现世,残害无辜。   飞龙隐世已逾数百年,孩子们尚且不知这些久远的过往,两个家族中流传关于龙的传说,更是天差地别。   宋麒送出自己最爱的小飞龙木雕,期盼地等待南方君子道谢。   然而,江辞风的表情却像是隐忍,接过木雕,凶巴巴地看着他,低声说:“宋麒,我走了。”   宋麒:“那我明天去找你哦!”   他走了。   小南方君子今晚不君子了。   不过他眼睛还是很好看。 第7章   这日午后,宋麒小炮弹一样冲到江家家主面前,已经做好决斗的打算。   娘亲早说了,念书不能超过一个时辰,要让孩子休息。   宋麒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南方君子却还在书房念书。   一定是这个坏叔叔想要累死南方君子。   宋麒要替好兄弟反抗!   宋麒仰着小包子脸,看着不怒自威的江家坏叔叔,越看越心虚,一张嘴就破功了,带着哭腔道:“江某该休息了!”   江渡云低头看向跟前这个小胖墩,不动声色。   宋麒立即蔫蔫地小声说:“只休息一下下,可以吗?”   江渡云没绷住,轻笑一声,问小胖墩:“你一直在花厅等到现在?”   宋麒飞快点头。   “为什么不去找你其他哥哥玩?”平日寡言的江渡云莫名觉得这胖小子实在可爱,便故意逗他。   “我也有找堂哥玩!”宋麒否认对小南方君子的特别对待。   江渡云抿嘴一笑:“那你为什么最喜欢找辞风玩?”   宋麒整只小包子脸都惊呆了!   竟然被坏叔叔看出来了!   难道他对南方君子惺惺相惜的情谊这么明显吗?   “没有最喜欢。”宋麒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抠着小肉手撒谎:“只是有一点点喜欢。”   说完抬头偷看坏叔叔,看他信不信。   江渡云朗声大笑起来,还弯身捏了捏宋麒的小肉脸,认输道:“好罢,我替你去问问辞风。”   说罢挥袖走去侧厅,推开门,一眼却没瞧见儿子的身影,细细一寻,才发现博古架后,露出了儿子的一小截衣袖。   这小子居然躲起来了。   江渡云哭笑不得,实在想不出为何性格强势的儿子,会怂在柜子后,躲避小他一岁半的宋家小胖子。   前两日宋麒来找儿子玩,他虽然有些不情愿,倒也没有反抗,今日这情形着实反常。   江渡云思索再三,决定不去勉强儿子,转身回到客堂,告诉宋麒:“辞风念书困乏,正歇着呢,你改日再来罢。”   宋麒亮晶晶地眼睛一下子暗淡了:“江某睡着了吗?”   江渡云只能替儿子撒谎:“对,已经睡熟了。”   侧厅书房里,江辞风悄无声息的窜到门后,贴着门板,偷听父亲跟宋家小胖子谈话。   小胖子不想走,但找不到借口吵醒他,在外头小声嘟囔着什么。   江辞风浑身紧绷,心想如果小胖子硬闯进来,他就从窗口跳出去。   但这很奇怪。   他为什么要怕这个小胖子呢?   这不是怕,他在心里纠正这个错误说法。   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坦白的说,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昨晚他把那只小飞龙木雕拿回来,就该立即交给父亲看。   收藏飞龙这种邪恶生灵的雕塑,犯了大忌,换作月炎山门人,吃一顿刑罚是难免的,至于龙隐山宋氏的规矩,就不清楚了。   就因为不清楚,江辞风居然没敢把罪证交给父亲。   他在怕什么?   昨晚他就站在父亲面前,木雕藏在袖兜,几次想要拿出来。   奇怪的是,每当他去摸袖兜里那只飞龙木雕,脑子里就会突然浮现宋家小胖子被父亲抱在腿上打屁屁,打得涕泪横流的画面。   就是那个画面,让袖子里的木雕仿佛火钳一样,一次次灼烫江辞风的指尖。   他一次次下定决心,又一次次缩回手,不敢把这邪物罪证交给父亲。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江家家训不允许江辞风包庇任何人,再胖也不行。   不,不是胖的问题。   他是因为……因为什么才没有告状?   向来冷静的南方小君子,整颗心都乱了。   突然,他敏锐地捕捉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能从脚步声的频率轻重,听出是那小胖子来了。   他赶忙伸手抵住房门。   门外的小胖子却没有推门,甚至没有敲门。   宋麒并不打算进去,此刻也跟江辞风保持着一样的姿势,把小包子脸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他想听听看南方君子有没有睡醒。   宋麒已经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没有见江某了,连院子里的小狗熊精都寂寞得快要哭了。   没有声音。   一扇门,两端各挂着一个孩子。   高瘦些的那个孩子眉心紧蹙一脸严肃,矮胖地那个孩子张着小嘴一脸期待。   “江某?”   宋家小胖子突然极轻极轻地喊了一声。   江辞风身体绷紧,作势待溜。   “我还在大妖王家哦。”宋麒小声对着门提醒。   他不知道江辞风就跟自己隔着门站着,其实是在自娱自乐,臭不要脸地对着房门小声说:“等你来接我哦,大英雄!嘿嘿!”   另一端的江辞风双眼突然睁大,怔愣许久,转身,轻轻背靠在门上,低头看自己脚尖。   门外,宋家小胖子终于吧嗒吧嗒跑走了。   江辞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搬着椅子走到博古架前,爬上椅子,踮起脚伸手往架子顶端摸索。   他找到了藏在架子顶上的小飞龙木雕,跳下椅子,走到房间角落的一只盆栽前,徒手挖开泥土,把宋麒送的小飞龙木雕埋进去。   他心跳得很快,面色发白,神色简直像在杀人藏尸。   泥土还没埋结实,父亲的声音就传进来——   “那小家伙已经走了。”   “好的!”江辞风慌忙转身挡住盆栽,如临大敌般看向父亲。   江渡云推门走进来,带着探寻的目光看向儿子:“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江辞风脸上的表情像是杀人埋尸被撞个正着:“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害怕宋家弟弟?”好在江渡云没看出儿子非同寻常的惊骇。   江辞风缓缓舒了口气。   “你究竟怎么了?”江渡云笑了,这种老气横秋的叹息,出现在六岁儿子身上,感觉很有意思。   江辞风低头想了想,回答:“宋贤弟太热情好客了。”   “这听起来不像是缺点,只是你还没习惯。”   江辞风无所谓道:“只要待两个月。”   “才待了几天,你就数着日子回去了?为什么不尝试接受宋麒的友好?家里的同辈都比你年长许多,你应该跟同龄的孩子多相处。”   “宋麒才五岁。”江辞风不同意“同龄”这个词。   江渡云笑道:“到了你爹这个年纪,一岁之差,可算不得不可逾越的鸿沟。”   “就是不可逾越。”江辞风低下头,低声说:“他太小,不懂事。”   “宋麒冒犯过你?”   “没有。”   “那这话从何说起?”   “宋麒喜好一些……很坏的东西。”   江渡云起了好奇心,走上前看着儿子:“很坏的东西?是什么?”   江辞风头埋得更低了。   “辞风,回答我。”江渡云严厉地命令:“宋麒喜好什么很坏的东西?”   江辞风抬头看父亲一眼,张了张口,最终低下头,小声胡诌:“煎饼包大蒜。”   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   晚饭时,宋麒让人准备了一小碗蒜蓉上桌。   蒜蓉简直是这世上最万能地调味品,宋麒从小就爱吃。   江辞烟却拒绝了宋麒来一勺的建议。   “你不喜欢蒜蓉?”宋麒问小姑娘。   江辞烟点点头:“这个拌料味道好奇怪哦。”   宋麒可惜道:“你应该试试,你哥就很喜欢吃这个。”   江辞烟惊讶道:“我哥不喜欢蒜味啊!”   宋麒对小姑娘露出了一个“看来你对他不够了解啊”的眼神。   江辞烟一心讨教功法,也没跟他争论,急着问他究竟是怎么看出季师兄修炼的阵位。   宋麒也没卖关子,详细把那小道君一招一式露出的破绽,以及自己推断他修炼阵位的依据都说了。   江辞烟越听越觉敬佩,满眼崇拜地问宋麒有没有办法让她通过考核,去龙隐山帮忙。   宋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谁告诉你龙隐山需要帮忙?”   “是风回谷的人派神鹰传来的书信。”江辞烟毕竟年幼,这样的仙门大事,随口就向宋麒说了:“说宋氏族人一夜间全都不见了,目前查证表明很可能是宋家长子谋害了宋氏全族。”   宋麒虽然早已经习惯了这个谣言,此刻听时还是想要冷笑,但他忍住了,耐心对江辞烟道:“我听闻宋家长子早年因为一些事,决意不在修道练武,这样的人在宋家等同废人,哪来的能耐害死当今第二的仙门全族?”   江辞烟年纪还小,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恩怨纠葛,只是昨日听师兄们谈起过那个宋家哥哥。   听说宋家长子的母亲过世后,父亲娶了段家三小姐续弦,宋家哥哥跟继母不合,父亲却袒护继母。   宋家哥哥一怒之下谋害守龙族人,又去风回谷,暗杀好几个段家人泄愤。   现在,段氏族人到处追杀宋家长子。   这真是太可怕了,怎么样的恩怨,能让宋家哥哥对自己族人下手呢?   宋麒也是这么想的,再大的仇怨,那些终究是他的族人。   他承认当年确实跟继母不合,但十五岁这年的他,修为全无,在仙门等同一个废人,哪怕真有心杀人,也没这能耐。   只怪那时自己年少气盛,孤身一人找不到一个族人,无处寻仇又无处伸冤,在被追杀者逼入绝境后,他上辈子偷偷解封了龙隐山的一头飞龙,更坐实了驭龙行凶的罪名。   一头通身银白的飞龙,漂亮极了,那是宋麒的天狼将军。 第8章   “玄瑞哥哥,你见过被封印的巨龙吗?”江辞烟一直对龙隐山十分好奇。   宋麒当然不能说自己还解开过其中一头龙的封印,只道:“它们都沉睡在龙隐山禁区,数百年没见过人了。”   江辞烟满脸向往:“我真想去那里看看。”   “龙隐山很冷。”   “你去过龙隐山?”   “去过。”   江辞烟眼睛一亮,好奇道:“那里的守龙人都很胖吗?”   宋麒危险地低声问:“谁跟你说守龙人很胖的?”   “我哥告诉我的。”   宋麒记仇地眯起眼:“没有的事,龙隐山气候严寒,守龙族人自幼修炼抵御寒冷的功法,只是比较强壮。”   江辞烟想了想,又问:“守龙族为什么要世代守着那些永远沉睡的巨龙?”   宋麒道:“因为神龙是他们的伙伴,如果沉睡的是守龙族人,神龙一样会忠诚地守护他们,永不背弃。”   江辞烟睁大眼:“神龙?你怎么这么称呼那些……”   “恶龙?”宋麒淡淡一笑:“我不喜欢那个称呼,这些神龙曾经庇佑凡间生灵数千年,只因其中一头龙犯下罪过,神龙就被屠戮殆尽,余者皆被镇压,这还不够么?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全都冠上邪恶的罪名?”   江辞烟震惊地看着宋麒,这话在江家人听起来,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话。   可她并不反感。   她一直对那些沉睡的巨龙充满好奇,长辈讲的故事里总是只有一头巨龙,那头名叫瑶光的邪恶巨龙。   瑶光已被斩杀,其他被封印的巨龙呢?它们犯下过哪些罪孽?   长辈们也不知道,没有任何记载。   江氏族人只需记得,决不能让为祸人间的巨龙再次现世。   “这些恶龙曾经庇佑过凡间生灵?”江辞烟十分诧异。   宋麒苦笑一声:“当然,否则御龙族怎能在数千年内屹立四大仙门之颠?神龙若都是邪物,御龙族岂不只能成为魔修?”   “御龙族?”   “就是如今的守龙族。”   “他们可以驾驭飞龙吗?”   “他们与飞龙相伴。”   “长老们都说,飞龙杀害了很多无辜生灵。”   宋麒点点头:“他们说的那头龙叫瑶光,一头跟随驭龙者堕入魔道的飞龙。”   江辞烟好奇道:“龙也会堕入魔道?”   “龙没有善恶观念。”宋麒道:“它们只跟随各自认定的同伴,永不背弃。同伴为善,它便为善,同伴作恶,它亦相随。”   江辞烟诧异道:“那只叫瑶光的龙之所以残害生灵,是因为它有一个邪恶的同伴吗?”   宋麒没回答。   “玄瑞哥哥?”江辞烟看着发呆的宋麒。   宋麒回过神:“等你大了就会明白,大多时候,这世间没有明确的善恶之分,只是每个人的立场不同,际遇不同。没有那么多正义战胜邪恶大快人心的故事,大多时候,有的是两方目的不同、立场不同的人各自为战,最终一方败北消亡的悲剧。”   江辞烟听得一头雾水:“你跟我爹爹一样,爱说一些奇怪的话。”   宋麒轻笑一声:“这些奇怪的话,你可不能说给旁人听。”   “我又不傻!”小姑娘昂起脑袋:“听你这么说,我更想去看那些飞龙了,要是能见到醒着的龙就好了。”   “那太危险。”   “我知道,”江辞烟嘟嘴道:“如果擅自解开巨龙封印,又没法像守龙族那样跟恶龙沟通,巨龙就会攻击见到的每一个活物。”   是的,除了宋麒,没人能解开飞龙封印,或者说没人敢解开封印。   不能跟飞龙沟通,势必会被反噬。   身为守龙族嫡传血脉,与飞禽沟通是宋麒的天赋,甚至不需要修为,这是宋麒目前唯一的依仗。   可他却不能使用这个能力。   上辈子,就是因为太早解开飞龙封印,才让他有了最大嫌疑,还激怒了月炎江氏。   江氏先祖用鲜血镇压了飞龙,历经百年,才跟守龙族宋氏化干戈为玉帛,听说宋家长子偷偷放出恶龙,残害宋氏族人,江氏全族愤怒至极,随后便跟死对头段家结盟,追缉宋麒和他的恶龙。   这一世,宋麒发觉自己重生回到离家出走的途中,便拼命赶回龙隐山。   可还是晚了一步,族人全无踪影,浩劫已然发生。   宋麒记得,几日之内,段家人就会将龙隐山包围,于是连夜启程赶往月炎岛。   江段两家不睦已久,段家人决计不能偷偷潜入月炎岛。   选择月炎岛避难,还有另一个原因,但宋麒不敢细想,就这么漫无目的的在岛上游荡几日。   直到遇见碰瓷的张万金,宋麒脱口而出,说自己是江氏门人。   也许就是藏在心底的那份私心作祟,推着他主动接近那个人。   心里的声音让他去尝试,在没有飞龙的保护下,让江辞风相信他的无辜,相信他根本没能力杀人。   为什么认为江辞风会相信?   上一世,龙隐山被风回谷段氏包围时,宋麒正在石窟中开启飞龙封印。   洞外破阵之声犹如炸雷,每一次撞击,脚下都剧烈晃动,宋麒汗如雨下。   解开封印的最后关头,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少年突然破阵而入,提着一把滴血的剑朝他走来。   宋麒慌忙拔剑指向来人。   那少年微敛起一双瑞凤眼,疑惑地看他:“你是宋麒?还记得我么?”   宋麒握紧剑柄:“别过来!”   恰在这时,飞龙冲破封印,飞跃而至,抓住宋麒,冲天翱翔,撞破石窟法阵,逃出生天。   逃脱之后,宋麒才在回忆中认出了那双眼睛。   那是他的小南方君子。   宋麒觉得,那个时候的江辞风不是冲进来杀他的,而是想听他亲口解释发生了什么。   滴血的剑尖可以证明,江辞风或许为他挡开了试图冲进石窟的段氏族人。   可一切都晚了,逃亡中,飞龙杀了段家数十名弟子,死者的致命伤,跟被暗杀的段家族人伤口完全一致。   宋麒百口莫辩。   江辞风曾试图听他亲口解释。   这个念头一直存在宋麒的心底。   如今,他因碰瓷的牵累,半推半就来到月炎山,却发现江辞风不在庄中。   他想出了一种缓慢的逃脱方式,给江辞风争取回来的机会,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争取信任的机会。   让老天爷做主:如果能顺利逃出去,他就独自寻觅藏身地点,如果没能逃出去,就试试争取江家的信任。   这可是件危险且可能丢脸的事,因为他年幼时,狠狠得罪过小南方君子。   好在借口都是现成的,江辞风若是不给他好脸色,他就谎称是碰瓷的害他不得已才来到这里。   总之不是主动找上门求援,在江辞风面前,宋麒永远是那个高傲的胖子。   他高傲吗?   装也得装出傲气。   *   江渡云得到段家送来的消息后,立即下令挑选弟子去龙隐山镇守龙窟。   女儿一大早就来缠着他,要跟师兄们一起去龙隐山帮忙。   江夫人不答应:“那地方太冷,你去不得。”   江辞烟撒娇道:“穿厚实些就行了嘛。”   “不行。”江夫人伸手拉过女儿,低声说:“宋家若是没出事,我也就放你去了,如今守龙族一夜间全都不见人影,谁晓得那地方藏了什么邪祟?”   “什么邪祟能破得了守龙族的结界?”江渡云蹙眉叹息,不禁为老友神伤:“必定是宋家出了内鬼。”   江夫人看向丈夫:“你是说,真的是那宋家长子算计了自家族人?”   江渡云已有八年未见过宋麒,听闻他六年前不幸丧母,性情大变,也不知如今成了什么样。   记忆中的宋麒,还是个率性憨趣的胖小子,只叫人想到,心中就暖意融融。   江渡云踱步走至窗前,仰头看向天空,喃喃低语:“但愿不是那孩子。”忽想起什么,转头问女儿:“你哥回信没有?”   江辞烟欣喜道:“没有,但是哥哥的结义兄弟来咱们庄上作客了!”   “结义兄弟?”江渡云满脸错愕,随即禁不住嗤笑一声:“你哥像是会跟谁结义的人吗?”   江夫人道:“那孩子谈吐不俗,挺讨人喜欢。”   江渡云看向夫人:“是谁家门下?”   “说是散修。”   江渡云苦笑一声摇摇头:“你们娘俩真是什么当都敢上,赶紧打发那骗子下山去罢。”   “是真的!”江辞烟急道:“玄瑞哥哥可厉害了!”   她把昨日宋麒指点小师兄三招,便转败为胜的事情,告诉了父亲。   江渡云沉下脸色,若此人真有这般眼力,修为必定不容小觑,不知有何图谋。   当即遣人请宋麒来见。   宋麒刚睡醒就被叫到正院,还以为是江辞烟找自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抬头就瞧见江渡云负手立在院子里,一双锐利的凤目直盯着他走进院子。   竟然是江辞风的父亲叫他过来!   要不是见过不少大场面,宋麒都能吓得腿软。   会不会被认出来?   心神不定中,他抬头偷看江渡云脸色,却发现刚刚那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他心中一凛,知道要出事,却已来不及了。   后颈一阵凉风涌来!   宋麒甚至不打算挣扎。   这副迟钝的身体要怎么躲过江渡云的袭击?   早晓得就不来送死了。   都怪该死的南方君子让他心存侥幸。   这混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总能让他失去理智判断力。   干脆淡然受死。   后颈凉风拂过,脖子并未被扭断。   身后传来江渡云的冷哼声:“果然是个骗子。”   宋麒松了口气。   江渡云并没有认出他,只是故意试探他的身手,刚刚他若真能避过那一招,反而性命堪忧。   宋麒赶忙转身行礼,刚抬起头,就见江渡云眼神一变。 第9章   宋麒的面容让江渡云心中升起熟悉之感。   宋麒很怕江渡云,这人不愧为当今第一羽士,上辈子第一次交手,便连龙带人把宋麒击落坠崖。   亏得天狼将军坠地前,单翼冲破了捆魔咒,才跌跌撞撞缓冲落地,只受了些外伤。   虽然追杀宋麒的主力都是段氏门人,但他们没有专门克制飞龙的术法,所以上一世,他最大的威胁一直是江氏。   “你说你是辞风的义兄弟,是个散修?”江渡云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这孩子,便板下脸质问。   宋麒臻于化境的嘴皮子功夫,一下子失灵了。   在绝对的实力和权力面前,花招耍不好,就没有再接再厉的机会了。   江渡云见他不说话,便抬手双指点在宋麒眉心,推入内力运转,倏忽间便收回手,冷哼一声:“哪路散修,会修得体内一丝法力也无?”   宋麒一惊。   江渡云试探出他没有法力,该不该趁此时机坦明身份,洗清自己谋害家族的嫌疑?   他会相信吗?   宋麒原打算通过江辞烟,试探江家长辈的态度,可现在突然被江渡云召见,他掌握得消息,还不够判断江家家主的偏向,贸然袒露身份太危险。   况且他以江辞风义弟的身份混入山庄,说不好,江渡云会以为他要对江家下手。   思及此,宋麒当即楚楚可怜地抬头看向江渡云,哽咽道:“小可并非贵庄少主的义兄弟!”   江渡云本以为这小子是个江湖骗子,正等着他巧言蒙混,不料他突然说出实话。   缓和语气问道:“你为什么要说谎混入庄中?”   宋麒称自己老家遭了天灾,跟着同村人来到月炎岛谋生,却没想到上岸几天,便遇上了两个碰瓷的。   他半真半假的把来到这里的经过给说了。   江渡云并不相信,毕竟宋麒一副小公子哥皮相,实在不像出生于天灾就能击垮的贫困家庭。   又遣人将张万金找来问话。   张万金还以为宋麒的伪装被识破,见了江家家主,已经吓没了半条命,立即满口胡诌,把罪过赖到宋麒身上,推说宋麒想来仙山上混吃骗喝。   这种谎言经不起推敲。   被江渡云疾言厉色逼问两句,张万金跪地求饶,把自己被村民逼上山的经过坦白,却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碰瓷骗钱招惹了那些人。   江渡云立即命人下山,要去把那几个樵夫找来对峙。   张万金一听,万念俱灰,瘫跪在地,只得老实把事情全招了。   他招认的事情经过,大体跟宋麒说的一致,只是不断强调自己的难处,又说是大伯逼迫他合伙骗钱。   经他这一闹,江渡云倒是信了宋麒说的话,当即命人将张万金送去衙门治罪。   张万金本以为自己要被送去宋麒说的五雷台受刑,得知要被押送官府,反而松了口气,临走前回头看了宋麒一眼,又缩起脖子低下头,快步离开,怕这小子想法子报复自己。   宋麒倒并不生气,多亏了这碰瓷少年一通抵赖才说出真相,才让江渡云间接信任了自己。   只可惜这么一来,恐怕等不着江辞风回来,他就要被赶下山了。   江渡云将宋麒叫进茶厅叙话,详问他家在何处、姓名生辰。   谈话间,江渡云不住观察宋麒眉眼,总算想起来,这小子的长相,与当年那位绝色妖女夏眠有几分神似。   夏眠是宋家家主的亡妻。   上一次见面还是八年前,江渡云已然记不起她的长相,不知怎地,一见到宋麒,便莫名想起了那美貌女人。   但江渡云并未怀疑这少年便是宋家长子,因为刚才他已经试探出,宋麒毫无修为。   宋麒九岁起自散功力,不肯修行,起因是母亲死后,与父亲积累的矛盾爆发。   他的生母把他宠得无法无天,却不等他成人,便撒手人寰。   没人教会宋麒如何反抗继母的挑拨和污蔑。   年幼的宋麒还没习惯连父亲的信任和宠爱,都需要自己去辩解、去争取。   此后,他一切叛逆和自残的行为,都是想让父亲看看,他有多无助,多需要疼爱。   可这一切在父亲看来,都是叛逆,不懂事。   父子关系一直在恶化。   身为龙隐山继承人,宋麒自散功力不肯修行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未来还有何威严镇守龙隐山?   所以他父亲一直不允许任何人将这件事传出去。   宋麒自己也不曾主动跟外人说起,毕竟仙门之子毫无法力,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所以,江渡云并不知道宋家长子没有法力。   眼前这俊秀少年长得跟夏眠神似,又是宋姓,却没让他怀疑到宋家长子身上。   在他看来,宋家长子就算修为不如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弱于轩门弟子。   不知为何,这孩子言语长相很容易让人心软,听说他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江渡云便问道:“你此前自称散修,是否有入仙门之意?”   宋麒一愣,莫非江渡云要收他为弟子?   没有神龙庇佑,藏身月炎派是最安全的选择,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宋麒毫不犹豫站起身,朝江渡云跪拜下去,却半途被他扶起。   江渡云道:“你若有意投入月炎门下,我便安排你去坤门修习,你还未通过伏龙阵考验,可算不得我门下弟子,不可随意跪拜。”   看来是宋麒想多了,但能留在坤门也很安全。   宋麒立即一揖到地,感谢江渡云收留。   过了晌午,门派接引人就将宋麒接走。   坤门,是月炎派选拔弟子的分门,一旦通过坤门乾坤阵的考较,便可转入乾门,成为正式弟子。   与其他两门弟子不同,坤门弟子都是毫无根基的凡人,而轩、杜二门都是仙门之后,根骨先天优于凡胎。   分立四门,因材施教,这原是好意,却导致了门派弟子之间的身份之分。   杜门弟子看不起其他三门弟子,因为他们能独自作战、根骨奇佳。   轩门弟子看不起乾坤二门,他们亦是仙门之后,但根骨寻常,专攻阵法,但先天优势高于凡胎修真者。   就连凡胎出身的乾门弟子,竟然也看不起坤门弟子,因为坤门弟子尚未通过伏龙阵,不算正式弟子。   这里头的弯弯绕宋麒都了解,因为他自家龙隐山的弟子也这么分门。   从前,能陪在他身边称兄道弟的,都是杜门弟子,坤门的弟子想要跟他说句话,得层层上报转达。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分入鄙视链底端的坤门。   宋麒虽然没有修为,但嫡传守龙族血脉,给了他足以睥睨众生的奇佳根骨,否则他上辈子也不会在短短十年内,修成威震八方的北麒魔君。   这点虚名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只是身在坤门,想要偶遇江辞风,可就太难了。   好在江辞烟没有放弃他。   江渡云已经女儿说了,宋麒是被骗子连累来到山庄,本身并无道行,江辞烟却仍然觉得宋麒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第二日上午,江辞烟拉着宋麒一起去看镇守龙隐山的弟子选拔。   选拔地点在一片苍翠山谷之中。   十多名参与选拔的弟子站成一排,目光炯炯地看着对面一位道君肩上的雄鹰。   这阵势让宋麒十分费解,低声问江辞烟:“他们要考较什么?”   “摄羽术。”难得听见玄瑞哥哥不耻下问,江辞烟立即兴奋地解释:“这种术法,可以控制飞禽。”   宋麒心中一惊,想不到月炎派居然有这样的术法。   这不是跟他们守龙族抢饭碗吗?神色凝重地看向那群人——   弟子们轮流走上前,对着道君肩上的雄鹰施展术法。   只见雄鹰忽然扑腾翅膀,飞落在施术的弟子面前,平展双翼贴伏在地,不动了。   观察完一轮考较,发现这所谓的控制飞禽,就是让飞禽短暂趴伏在地,而后飞至指定地点,最后再飞回来。   这也能叫控制飞禽?   “哥哥笑什么?”江辞烟歪头问宋麒。   宋麒收敛笑意,反问她:“他们是打算用摄羽术控制飞龙?”   江辞烟点点头:“镇压飞龙得靠伏龙阵,摄羽术可以协助扰乱飞龙神志。”   宋麒点点头,心中好笑,要想用摄羽术控制飞龙那样灵力强大的飞禽,修为至少得达到江渡云那种境界。   “我本来以为自己能通过摄羽术选拔。”江辞烟嘟囔:“可我只能控制一丈以内的飞禽,没法让它飞去指定地点,师兄说我修为太低,一时半会儿练不成他们那样。”   宋麒见小姑娘一脸失落,便笑道:“你想去试试么?”   江辞烟转头看他:“摄羽术?不行的呀,我早试过了,修为太低啦。”   宋麒神秘一笑,低声嘱咐:“你只管念咒,其他交给我。” 第10章   江辞烟起初没明白宋麒的意思,但很快想到他可能是想帮自己通过考较,登时惊喜地小声问:“玄瑞哥哥也会摄羽术?”   宋麒笑而不答,冲那群正在考较术法的弟子扬一扬下巴:“去试试就知道了。”   江辞烟不再多问,欣喜地拉着宋麒跑过去,要求参加摄羽术考较。   “小师妹,你就别为难赵师兄了。”一个轩门弟子劝道:“这回北上任务艰险,师娘不会让你去的。”   江辞烟道:“我没说要跟你们一起去龙隐山,只是上回没能完成摄羽术考验,这回要重新来过!”   担当考官的赵师兄上前劝道:“术法哪能修炼几天便有精进?师妹不必心急,我在你这般年纪时,修为还不如你。”   江辞烟急着要在师兄们面前逞能,不肯听劝。   赵师兄只得由着她性子,让她施展摄羽术。   江辞烟面对雄鹰站好,转头对站在人群后的宋麒招手,怕他站得太远,没法控制雄鹰,那样她又得丢一次脸。   宋麒目光已经穿过人群,锁定了赵师兄肩上的雄鹰,雄鹰也已经随时待命。   此刻,除了他之外,在场的人决计无法用摄羽术控制雄鹰。   但他没想到江辞烟会喊他。   这一招手,所有人都转头看去,对宋麒露出诧异之色。   宋麒穿着坤门弟子常服,自然不够格参加这类选拔,更没理由得到江家大小姐的垂青。   “这位小师弟是……从前似乎没见过?”有人小声问了句。   江辞烟立即给众人介绍:“他是玄瑞哥哥,有他在旁指点,我就不会失手了!”   见江家大小姐如此敬重一位坤门弟子,众人交头接耳——   “玄瑞哥哥?”   “是季昊说的那位高人?江少主的结义兄弟?”   “高人?那他怎么进了坤门?”   “季昊说他修为远在杜门弟子之上。”   有人笑道:“在杜门弟子之上的坤门弟子?”   “季师弟好像是切磋外家功夫输给了他,只好吹嘘他修为高深了。”   “怪不得……”   一群人越说越不像话,江辞烟急道:“你们休得胡言!玄瑞哥哥可厉害了,只是刚入门,当然得先入坤门,通过乾坤伏龙阵考验!”   一众弟子也不便驳斥江大小姐,只互相递眼色,嬉笑耸肩。   一人对宋麒道:“玄瑞师弟,你要帮小师妹通过摄羽术考较?你自己会这门术法吗?”   “他当然会!”江辞烟气呼呼地推开师兄们,把被挡在后面的宋麒拉出来:“玄瑞哥哥,你这就施展摄羽术,让他们瞧瞧你的本事!”   宋麒淡然一笑:“本事谈不上,你想看,我就献个丑。考较要求,是像诸位师兄那样,让这只鹰做些简单动作?”   “简单动作?”一名轩门弟子上前气恼道:“不知玄瑞师弟的摄羽术练到了哪层,能否控制飞鹰做些不简单的动作,让咱们开开眼。”   “不敢。”宋麒抿嘴一笑,挑眉问:“师兄想看猎鹰做些什么?”   “你能让它做些什么?”那轩门弟子质问道:“师弟这般有能耐,不如让它抓只兔子叫我们见识见识!”   周围一阵哄笑。   “可以是可以。”宋麒笑道:“只是让它找兔子,得耽误诸位不少工夫,我见这漫山的彩蝶极多,找起来不费力气,能否以蝶代兔?”   众人顿时不笑了。   有人严肃提醒宋麒:“夸口自大,是本派大忌。”   宋麒抿嘴一笑,绕过江辞烟,目光锁定雄鹰的双眼,手中学着方才这些弟子的掐诀动作,双指点向雄鹰:“去——”   雄鹰一动不动。   “噗……”有几个弟子忍不住笑了。   然而,雄鹰注视着宋麒的眼睛,脑袋灵动的歪转几下,忽然长啸一声,冲天飞起。   一众弟子抬头看去,满面惊骇。   这样远的距离,就连赵师兄都无法控制猎鹰。   “它要飞远了!”有弟子急道。   赵师兄赶忙施展摄羽术,想召回突然失控的猎鹰,却没想到猎鹰头也没回的飞远了,他惊骇地转头看向宋麒,没想到这毛头小子竟有这等修为。   摄羽术施展期间不能分神,宋麒装作专心致志施法的样子,等雄鹰叼着蝴蝶飞回来。   江辞烟都快激动哭了。   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   她本来以为这世上最厉害的只有哥哥和爹爹,可是哥哥和爹爹都不能指挥飞禽抓蝴蝶。   小时候她想要蝴蝶,都是哥哥屈尊降贵,亲自动手抓,玄瑞哥哥竟然能驱策猎鹰……   “太厉害了!”小姑娘嗓音发颤。   宋麒笑着摇摇头。   果然,露这一手,足够吓傻江家人。   五岁那年,他也这么吓傻过小南方君子。   *   那是江辞风躲在书房不肯见他的第三天。   宋麒派了一只鸟,叼着红盖头飞进书房,委婉含蓄地提醒大英雄,该来妖王这里接新娘回家了。   有哪个五岁孩子能像宋麒这么机智呢?   南方君子应该好好珍惜他。   宋麒的计谋得逞了。   看见一只鸟叼着块红布围着自己飞转,没见过世面的小南方君子惊呆了,下意识跟着鸟儿走到窗口,然后就“偶遇”了在窗口下方守株待兔的宋家小胖子。   “江某?你怎么会在这里?”宋麒睁大眼睛,装作刚巧路过的样子。   江辞风无言以对,只能像以往一样,对小胖子露出个礼貌的微笑,说:“早。”   整整三天了,宋麒再一次看见那双藏着南方星空的眼睛,再次看见江某的笑,再次听见江某说早。   开心!开心!   脑子里只剩这两个字。   但他发现南方君子笑得有些勉强。   这很正常,谁被父亲关在书房三天,会开心呢?   宋麒觉得南方君子的苦笑,是在向自己求救。   于是他从怀里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来安慰江某:“给你。”   江辞风接过小胖子踮着脚送进来的包裹,拆开一看——   又是牛肉煎饼包大蒜。   还附带一小包辣酱。   “……谢谢。”南方君子脸上的微笑更加勉强了。   “别客气!”宋麒得意极了,踮脚趴在窗台上,问他:“江某,你在看什么书呀?”   江辞风脑子里飞速转着几百本书名,想从中选出一本小胖子不感兴趣的,“南华真经。”   “没看过诶!能让我看看吗?”   笑话,南方君子看的书,宋麒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失算的江辞风沉默须臾,点点头:“我去拿给你。”   “我可以陪你一起看。”宋麒目光炯炯,暗示南方君子邀请自己进书房。   江辞风张了张嘴,想要推脱,却被小胖子期待的目光照耀得不敢直视,最终低头认栽:“请进。”   宋麒开心得差点直接翻窗爬进去,但他蹦弹了几次,才发现腿太短,只好说了句“等我”,转身从正门飞奔进书房。   那只鸟也叼着红布,跟宋麒一起飞进书房。   宋麒不想被打扰,转头对鸟儿挥挥手,说:“把红布送去我院子里!”   鸟儿立即扑扇着翅膀,飞出窗子。   江辞风惊呆了,转头看向宋麒:“这是什么神兽?为何听得懂你说话?”   这问题让宋麒茫然,所有飞禽都很听话,这有什么奇怪的?   “那是一只麻雀呀?你们那里没有吗?”宋麒震惊地问。   江辞风当然知道那是一只麻雀,问题是那是一只听得懂人话地麻雀:“你们这里的麻雀可以驯化成这样?”   宋麒听不懂“驯化”这个词,但他不能在江某面前表现得无知,只能赶紧转移话题。   但他一时想不出要怎么转移,干脆走到窗口,闭上眼睛,感应附近的飞禽,将它们全都召唤过来。   各式各样的鸟儿陆续聚集在书房窗外——   黄山雀、白耳画眉、五色鸟……最后甚至来了一只虎鸫鸟。   宋麒开心地朝鸟儿伸出小胖手:“快进来见过江某!”   他在百鸟的簇拥下转过身,看见身后惊呆了的南方君子。   “我们龙隐山有好多种鸟。”宋麒骄傲的说。   他以为南方君子没见过这样多的鸟,才如此惊讶,便热情地招手:“江某,来跟它们打招呼!”   江辞风第一次在宋家小胖子面前显出局促,他紧张地小声回答:“我会吓跑它们。”   “不会的,它们相信我,来呀!”宋麒一招手,鸟儿们一齐发出悦耳的邀请。   江辞风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鹊桥之类的美丽梦境。   他显露出孩子气的惊奇神态,缓缓迈步走近那群鸟,走近宋家小胖子。   真的,那些鸟没有惊慌的飞走,依旧围绕在宋麒周围。   这太不可思议了,江辞风伸手想去抚摸其中一只画眉鸟,那只鸟却扑闪着躲开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冒犯,便退后一步,以免吓飞眼前这奇妙的景象。   忽然,宋家小胖子抓住了他的左手。   “再摸一次!”宋麒对他笑,将精神力传递到他的掌心。   江辞风明白了他的意思,再次向其中一只鸟儿伸出手。   这一次,鸟儿没有躲开,乖巧地任由他抚摸。   江辞风侧头垂眸,几乎是狂喜地看向宋家小胖子!   这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宋麒第一次被南方君子用这样热烈的目光注视。   他的大脑快要冻结了,想拿出更多东西送给南方君子,留住这份来之不易的热情。   他把自己怀里那只绿色的飞龙木雕拿出来,递到江辞风面前:“这个也给你!”   这下,他把自己最喜欢和第二喜欢的飞龙,都送给江辞风了,恐怕要有几个夜晚难以入睡。   但是,看看这双正在注视他的眼睛。   一切都是值得的,太值得了!   出乎意料,南方君子火热的目光忽然冷却了,还把手从他胖胖的爪爪里抽走。   “不用了,谢谢。”   “为什……”宋麒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呼唤声——   “辞风?”   是江渡云的嗓音!   江辞风双眼陡然睁大,回头对宋家小胖子低斥:“快藏起来!”   宋麒被南方君子凶得一哆嗦,茫然仰着脑袋问:“藏什么?”   江辞风刚要说话,就听父亲敲了敲门,准备进来了。   再晚一步,父亲就会看见小胖子手里的恶龙木雕!   江辞风几乎已经看见小胖子被父亲打屁屁打得涕泪横流的画面!   电光石火间,他一把夺过小胖子手里的恶龙木雕,目光扫过博古架顶端。   可现在搬椅子爬上去,已经来不及了,他毫不犹豫转过身,冲到盆栽前刨了坑,把木雕埋进去!   江渡云推门走进来。   本打算带儿子去龙窟熟悉一下封印,却见宋家孩子带着一群飞鸟,站在书房里。   难得见这俩孩子玩在一起,江渡云不愿打扰,打了招呼便又转身离开,关上房门。   只留下两个神色错愕的孩子,呆立原地。   许久,宋麒迈着小胖腿走到盆栽前,慌忙扒开泥土,把自己的宝贝飞龙救出来。   正要问南方君子为什么要把飞龙埋进花盆里,手指却碰触到泥土中另一个尖锐的触感。   那触感,就像是……像是天狼将军的龙翼。   宋麒哆嗦着小手,挖开泥土。   倒抽一口凉气!   天狼将军就那么灰头土脸的,躺在泥土里。   江辞风已经恢复镇定,如往常一样风度翩翩地立在那里,准备好向小胖子坦诚自己的想法。   年纪再小也不该收藏这种邪恶生灵的雕塑,如果不是他帮小胖子及时藏起罪证,后果不堪设想。   他得告诉宋麒,收藏邪物是不对的,下次不会再为此保护他。   可是。   宋家小胖子迟钝地缓缓转过身,手里拿着两只灰扑扑的飞龙木雕,一双眼尾下垂的漆亮眼睛闪烁着泪光,像是天塌了一样,受伤地看向他。   江辞风心头一咯噔,严肃的神色变得无措。   忽然想不起究竟是谁犯了错,准备说的话一下子全都忘光了。 第11章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鸟儿们忽然全都安静了,散席一样离开宋麒,飞出了窗外。   这让江辞风的视线更加找不到着落点,只能茫然看着宋家小胖子。   宋麒肉嘟嘟的小脸有些发红,撇着小嘴泪汪汪地盯着他,从面部表情判断,应该是不开心了。   为什么不开心呢?   会不会是饿了?   像宋麒这样体型的孩子,看起来随时都会饿。   江辞风在考虑,要不要去把煎饼包大蒜拿给小胖子充饥。   好在宋麒先一步开口了。   “为什么把天狼将军埋在泥土里?”宋麒憋着委屈,想等待南方君子的合理解释。   江辞风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问。   为什么把恶龙木雕埋在泥土里?这小胖子还好意思问?   竟然还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是谁为了包庇一个粘人又傻乎乎的小胖子,不顾家训,背弃原则,隐瞒滔天罪行?   如今罪魁祸首居然一脸委屈地反过来质问他。   江辞风很憋火,这感觉就像……像什么他说不出来,可能是大人们说的“里外不是人”。   不行。   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挺身为自己辩解,他要大声告诉小胖子:收藏邪物是很严重的罪过!   宋麒急坏了,眼里两泡泪直打转,搜肠刮肚地替小南方君子找借口:“江某!你是不是以为飞龙要睡在泥土里冬眠?”   “男子汉大丈夫”江辞风刚到嘴边的狠话立即吞了回去,顿了片刻,开口道:“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它们该冬眠了。”   短短六年半人生中,最屈辱的一幕发生了。   江辞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顺着宋家小胖子说话,只是有种直觉,如果自己不这么说,这小胖子会立即倒在地上打滚。   但这没什么可怕的,男子汉不该屈服于小孩的哭闹。   这不禁思考的屈服,让江辞风对自己很失望。   就算是在长辈面前,就算是在父亲面前,江辞风从来不是个懦夫。   绝对、绝对不是那种不敢当面指出他人错误的胆小鬼。   但现在这算什么?   非常懊恼,甚至想反悔。   但是,小胖子脸上的难过缓和了。   “它们不用冬眠哒!”宋麒刚才以为南方君子讨厌他的天狼将军,现在自己强行找借口发现误会,小包子脸立即雨过天晴,迈着小短腿跑到江辞风面前,开心道:“我们去给它们洗澡吧?”   “洗澡?”江辞风觉得这小胖子就是故意整自己,不悦地低声道:“这里没有水。”   “院子里有温泉!”宋麒迫不及待。   跟南方君子一起给飞龙洗澡,这几乎等同于跟江某同甘共苦、携手天涯了!   “你不能把它们拿去院子里洗。”   “为什么?”宋麒疑惑。   江辞风凶巴巴地盯住小胖子,不再回答。   很显然,父亲会看见,一起来龙隐山的师兄们也可能看见。   看见他——月炎江氏嫡长子江辞风,陪一个小胖子擦洗恶龙雕塑。   当初为镇压恶龙牺牲的先祖,若是在天有灵,可能会当场降雷劈死他。   “江某?”宋麒晃晃手里的两只飞龙木雕,笑道:“快跟我来!”   然而,下一刻,南方君子突然做了一件事,主动做了一件事,从相遇至今,对他最亲切的事——江辞风忽然抓住宋麒的小胖胳膊,把他整个拽进怀里。   宋麒突然被南方草木的清雅气息包裹了,那是江某地气息。   怎么回是?   南方君子要跟他现在义结金兰吗?   就在这里?   这怎么行?也太心急了吧?   宋麒激动地挺胸收腹,想要跟江某显得一样挺拔潇洒。   但他没等到江辞风说话,手里的两只飞龙突然被夺走了。   江某抓他只是为了抢飞龙。   失望。   江辞风松开他胳膊,低头看着手里脏兮兮地飞龙,一手抓起自己衣袖,仔细擦拭飞龙上的泥土。   一点、一点擦干净了,江辞风仍然低着头,也不跟宋麒对视,“嗖”的一伸手,凶巴巴地把木雕递给宋麒。   虽然江家讲究君子风度,但江辞风才六岁半,是族中最小的孩子,从前没有人需要他付出如此巨量的风度。   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需要小胖子适可而止。   宋麒看见南方君子的衣袖脏了一片,想帮他掸干净。   可还没伸手,江辞风就把两只飞龙木雕戳到他跟前,低声说:“把恶龙拿回去藏好。”   “什么恶龙?”宋麒低头看看自己的宝贝飞龙,急忙抬头解释:“这是天狼将军和破军将军,它们是庇佑苍生的神龙,好多人想要这两只,我都不舍得给他们!”   “那你为什么给我?”江辞风眯起眼质问,他不明白这小胖子为什么非要把这烫手山芋塞给自己,不悦地开口:“我没说过我想要。”   宋麒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他第一次坦白自己对南方君子非同寻常的偏心,竟然得到这样的回应。   是在嘲笑他傻吗?   一阵空荡荡的沉默。   宋麒感觉这些天来心里燃烧的火苗,忽然熄灭了。   他哇的一声张嘴哭出来,伸出小胖手夺过宝贝飞龙,转身迈着小短腿跑走了。   哭声惊动了整座院子。   江渡云一个飞身冲向哭声来源,生怕是儿子一个没忍住,动手打了人家宋家孩子。   不然怎么会哭成这样?   哭成小泪球的宋麒狂奔撞在正面迎来的江渡云腿上,撞得退后几步,揉着眼睛继续往他腿上撞,已经哭得不会拐弯了。   江渡云赶忙把宋麒抱起来,察看他身上没有伤痕,这才边哄边抱出了院子,找宋家奶妈帮忙救火。   回到院子里,江渡云大步走进书房,叫儿子过来谈话。   把宋家弟弟欺负哭的江辞风垂眸站在父亲面前,神色倔强地等待训斥。   江渡云坐在圈椅里,平静地看着儿子。   他猜想这两个孩子一定是因为什么小矛盾拌嘴了。   他了解儿子的性格,不可能主动欺负比自己小的孩子,这点风度他们江家男人还是有的,这件事很可能是宋麒先不讲道理。   这时候孩子一定觉得自己委屈,如果直接质问儿子为什么不让着弟弟,他只会更委屈。   他要是能憋住火气,也不会把人宋家小胖子气跑了。   所以江渡云决定动之以情,先让江辞风知道自己的行为让自己失去了什么——   “宋麒说,他以后不要跟你玩了。”   江辞风乌黑的长睫微微颤了一下。   如果是昨天,父亲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可能会忍不住嘴角上扬。   但现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个绝交通知,让他心里不太好受。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为了袒护弱小而违背原则,宋麒却反复挑战他的底线。   究竟要让步到什么地步?   要他月炎江氏承认,为祸人间的恶龙是庇佑苍生的神龙么?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江渡云抿嘴看着儿子。   儿子仍然没回答。   “难道失去宋麒这样的玩伴,对你而言无所谓?”   江辞风赌气小声反语:“大家都看得出我有多离不开他。”   江渡云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宋麒身为龙隐山继承人,师兄弟成群,你认为他缺你这么一个玩伴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偏偏粘着你?”   江辞风抬眼看向父亲,面露疑惑。   还真没想过为什么。   江渡云叹了口气,耐心道:“嫡传守龙族人的意念感应力十分敏锐,那孩子想接近你,必然是因为你天性中有很多与他契合的特质,他才这般毫无保留的向你示好。那小家伙每日偷偷溜进院子里,也不肯进屋避寒,躲在角落不让丫鬟通知你他来了,就为了不惹你厌烦,这都三天了才跟你见一面,半个时称不到,你就让他哭成那样,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宋麒要我陪他欣赏拯救苍生的神龙。”江辞风不再避讳,冲天的委屈让他直视父亲的眼睛,说出争执的原因。   江渡云心下一沉,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来之前,特意叮嘱过儿子,不可与宋家人谈及飞龙,却没想到宋家人没嘱咐宋麒。   这完全是宋家长辈的失责。   江渡云站起身,弯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委屈你了,爹会让你宋伯伯开导宋麒,你不用担心。”   江辞风一抬头,急道:“您要告诉宋伯伯?他会家法处置宋麒吗?”   江渡云奇道:“为何要家法处置宋麒?”   江辞风担忧道:“宋麒私藏了一整箱恶龙木雕,前几日送了我一只名叫天狼将军的木雕,还说这是庇佑苍生的神龙。”   江辞风脸色微变,负手踱步,心中踟蹰不定。   关于龙族的很多记载,江家族人满一定岁数才能阅览,是担心年幼的族人心智不够坚定,对龙产生恻隐之心。   江辞风还没到年纪,却因为此事与宋家孩子争执,若是不说清楚,两个孩子必然无法冰释前嫌。   江渡云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儿子,沉声道:“早在先祖镇压魔尊宋怀旭和恶龙瑶光之前,有部分飞龙的确协助过御龙族庇佑苍生。那头名叫天狼将军的飞龙,曾经在一场浩劫中救回数千条性命,险些力尽而亡。它是守龙族人最敬重的飞龙之一,因此在屠龙会上被留下性命,如今还沉睡在龙窟之中,确实不是恶龙。”   五雷轰顶。   江辞风呆呆看着父亲。   从记事起,所有的内法基础阵法要诀外家功夫,长老们几乎都是以制伏恶龙瑶光为参照,给江辞风讲解。   每当他偷懒不用功,长辈们都会讲一则瑶光残杀百姓的故事。   从来没人告诉他,这世上还有不作恶的龙,甚至真的存在庇佑苍生的神龙。   比如宋家小胖子送他的那只。 第12章   南方君子说他的小飞龙们是恶龙。   整整两天,宋麒没法从这个噩耗中走出来,一直躺在床上朝天发呆。   他把一整箱小飞龙一只一只摆在自己的周围,他要让小飞龙们知道,他还是爱它们的,他永远不会觉得它们是恶龙。   这两天里,爹娘几次走进屋里来跟他说过些什么,但因为难过,他没听清。   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在旋转,江某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   “把恶龙拿回去藏好。”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   “我没说过我想要。”   这些话在脑中盘旋的时候,父亲就站在床边,平静温和的在跟他说些什么,但宋麒感觉父亲在生气。   父亲为什么生气呢?江某为什么讨厌飞龙呢?   宋麒的思绪很快又被南方君子劫持了,他开始发呆。   “你为什么总是不认真听爹爹说话?”宋明昌看着胖嘟嘟的儿子仰躺在床上,心里的火气却始终不忍心发出来。   这孩子和夏眠一样,有种特殊的力量,让人没法对他们母子俩生气。   但这次,宋明昌必须严厉地教训儿子。   他得认真看待儿子被夏眠宠得不像样子的问题。   “看着爹爹,阿麒!你听见没有?”宋明昌开始没耐心了:“上个月爹爹有没有告诉你不要跟客人谈及飞龙?”   闻言,不远处坐在贵妃椅里的女人猫一样生了个懒腰,一双如水般的桃花眼眸流转,斜看向床边的男人,嗓音带着没睡醒似的微哑,嗔怒道:“上个月,那是多久以前了?你是不是还要阿麒想起上个月喝了几顿奶?”   “眠眠!”宋明昌下定决心不允许妻子袒护儿子,严肃地开口:“就是你总护着他,他都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夏眠嘴角缓缓扬起来,站起身,扭动纤腰走到宋明昌面前,伸出纤纤玉指捧起他的脸:“那夫君心里又放着多少五岁时爹娘说的话呢?”   宋明昌蹙眉握住妻子的手,让她严肃些,“我就算现在不记得了,也不可能当时调头就忘,你看看人家江家是怎么教养孩子的。”   夏眠哼了一声:“不就是假正经的样子,江家人都那样。”   她想起那天洗尘宴的时候,坐在南边的那群江家弟子,一个个都在找机会偷看她,她故意低头喝汤给他们机会,然后忽然挑眼看去,就瞧见那排弟子齐刷刷把头低了下去。   简直好笑极了。   “这怎能叫假正经?”宋明昌急道:“江宋两家祖上的恩怨,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从我父亲那辈化干戈为玉帛,不提往事,就是为了相互尊重。”   “若是真的尊重,江渡云合该让咱们把龙都放出来。”夏眠抱怨道:“谁不知道,千百年来就出了一个瑶光,何况他们战死的族人一半是死在宋怀旭手里,为什么偏拿龙出气?要我看,他们这就是杀鸡儆猴,照这个道理,咱们祖上出了个宋怀旭,全族都该给他陪……”   “眠眠!”宋明昌一声呵斥。   把宋麒都吓回过神,一脸紧张地看向娘亲。   “宝贝乖,别怕。”夏眠立即俯身把儿子抱起来,故意跟儿子说:“阿麒,你告诉江家长子,这些都是好龙,对不对?”   宋麒看向娘亲:“它们都是庇佑苍生的神龙!不是恶龙!”   “说得好。”夏眠斜宋明昌一眼,讥刺道:“宋家可就只有你这一个男子汉了,敢跟江家人说实话。”   宋明昌脸色沉下来,真生气了,低声警告:“你若是再这么对孩子口无遮拦,就让阿麒呆在院子里,客人下山前,不许踏出院子一步。”   夏眠流转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措,烟眉一蹙,挑眼看向丈夫:“那我就在这里陪着他!”   宋明昌见不得妻子委屈的样子,满胸的怒火登时又被泼灭了,只叹息一声,扬长而去。   夏眠小鹿似的委屈神色顿时变回惫懒的调皮模样,低头对儿子笑出两颗小虎牙,好奇地问:“江家那小子听你这么说,可得气坏了吧?”   宋麒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   夏眠便让他把江辞风听到“神龙庇佑苍生”后的反应,讲给她听。   宋麒便说了江辞风把飞龙埋进花盆冬眠,还用袖子擦干净飞龙的经过。   母亲忽然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我的天……”夏眠擦了擦笑出眼角的眼泪:“江家还有这般有趣儿的孩子?我倒是看走眼了。”   她又问儿子前些日子跟江辞风如何相处,听完后,登时怒其不争的看着儿子:“他那不是害羞,是嫌弃你呢!你这傻小子,是不是我亲生的?娘告诉过你,喜欢一个人不能太放在脸上,得藏在心里,对旁人有七分好,对他且只有五分,引得他主动来讨剩下的那五分。”   宋麒点点头,但小包子脸上一片茫然。   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大多数时候还是不知道娘亲在说些什么。   但是第一句话,他听明白了。   不是害羞,是嫌弃你。   江某嫌弃他吗?   与此同时,江辞风正在书房里思考类似的问题——   他明明一直嫌弃那个小胖子。   为什么这两天,自己一直反复假装路过书房窗子,下意识寻找小胖子的身影?   他在期待什么?   连续两天脑子里一片混乱,晚上一闭眼,就想起宋家小胖子哭着跑走的画面。   他不该为此内疚,连父亲都这么说。   怪宋伯伯没事先提醒宋麒。   怪师长们没说过世上的龙也有好龙,不知者无罪。   可事实是,弄哭宋麒的,就是他江某人。   那小胖子虽然傻乎乎的,但性格很要强,玩游戏的时候摔跤,眉头都不皱一下,爬起来拍拍手就冲他笑,每天躲在院子里冻成冰坨坨也没有哭过,一看见他,就好像被阳光点亮。   这样的宋麒,被他弄哭了。   江辞风快要疯了,弄哭小胖子,让他觉得自己比魔尊还罪恶滔天。   他需要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于是去隔壁院子里找师兄们练剑。   赵师兄和楚师兄正在院子里拆招,瞧见小少主走进来,便停下手。   赵师兄挑眉玩笑道:“辞风怎么有空来找我们?宋家小公子没拦在路上?”   江辞风尴尬笑了笑,说宋麒不会再来找他了。   整个别院都知道,宋家小公子天天粘着他们江家少主,听了这话,两个师兄都好奇地打听缘由。   江辞风其实不喜欢跟人谈私事,但这件事让他十分头疼,便把经过告诉了两个师兄。   听完后,两个师兄都愤懑难当。   他们因为宋家人纵容孩子崇拜恶龙而气愤。   可见宋氏还有一部分族人,对当年恶龙造成的浩劫,完全没有愧疚心。   “这点尊重都没有。”楚师兄怒道:“居然把那邪物木雕送给辞风,亏他是五岁孩子,要是大些个,我是肯定忍不住动手地,士可杀不可辱,他这是什么意思?”   江辞风本以为自己会想要听见这样同仇敌忾的言语安慰,可不知为什么,听完后却想跟师兄解释——宋麒送的那只飞龙不是恶龙。   但他很快恢复理智,已经想到了师兄们听到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江家的叛徒?   还是算了,但江辞风还是委婉解释了一句:“宋麒没有侮辱我的意思。”   “这倒是,”楚师兄笑道:“那娃娃可是真喜欢咱们少主啊,狗皮膏药似,甩都甩不掉。”   赵师兄也笑起来:“那可是个负担沉重的狗皮膏药,咱们辞风恐怕甩不动。”   “哈哈哈哈!”两个师兄大笑起来。   江辞风勉强微笑,笑容有点僵。   师兄们拿宋家小胖子的体重打趣,让他很不舒服。   他都不想练剑了,想等师兄停下笑,就找借口告辞。   然而两个师兄还没笑话够,楚师兄开始模仿宋麒个别吐字不清的发音:“我去洗个撵(脸)!”   “哈哈哈哈!”赵师兄也学着宋家小胖子的口音说:“我没打脑(扰)你吧江某!”   “哈哈哈哈哈!”   “好了,别说这些了。”江辞风脸上的礼貌微笑快要保持不住了。   如果早几日听见师兄们调侃宋麒,他或许也会觉得好笑,但此刻他觉得师兄们是因为恶龙的事,故意嘲讽宋麒泄愤。   楚师兄还没发现小少主脸色有变,乐不可支地对江辞风道:“他前几天还跑来问我,‘你知道江某怕不怕那(辣)吗?’哈哈哈哈!”   “够了。”江辞风彻底沉下脸。   “怎么了?”赵师兄及时发现气氛不对,收敛笑容看向小少主。   “请你们适可而止。”江辞风抬头看向两个师兄:“我们的口音在他们族人听起来也很古怪,他们可没这么无聊。”   江辞风离开了别院。   原本是想转移注意力,此刻心里的愧疚反而加深了。   师兄们的态度让他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宋麒是怎么对待他的?   “等你来接我哦,大英雄!”   那句稚嫩的童音在脑中响起,江辞风琥珀色双瞳陡然一亮。   他终于想到理由主动去找宋家小胖子了。 第13章   去找宋麒这件事并不很困难。   江辞风就只是直接走到宋麒院子里,让丫头通报,自己则去花厅等候。   可他等来的居然是宋麒的母亲。   江辞风很擅长面对长辈,从前所有的长辈对他都有很高的评价,他以为这个突然的见面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很快他察觉到,眼前这个长辈,和从前见到的长辈很不一样。   态度、坐姿、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   夏眠一手支在小八仙桌上,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盯着眼前这个把自己儿子迷得茶饭不思的江家小恶棍。   她不回应他的请安,就这么意味深长地打量他。   这短短半柱香工夫,江辞风满头雾水,他唯一的收获,就是发现宋麒的母亲很好看。   他自己的母亲也很好看,但跟夏眠不一样。   夏眠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是必须让人发现她好看的那种好看。   很少有女人能让个六岁孩子发现这样的好看,世人一般称这类女人叫妖女。   这样的发现,让江辞风感觉更不自在了。   夏眠及时开口了:“你来找宋麒做什么?”   哪个长辈会问一个六岁孩子找他家孩子做什么呢?当然是找他玩啊,还能做什么?   但江辞风身为江家幼崽的直觉,让他感到不该这么回答这个女人。   他毫无目的地撒了个谎:“我想跟宋麒探讨关于几种阵法的优势与缺点。”   没错,江家男人就该这么深沉严肃。   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尽量让自己显得很成熟。   就是这种强装的成熟表情和回答,让夏眠没绷住,捂嘴笑得花枝乱颤。   夏眠好不容易按捺笑声,对眼前这个江家小崽子抿嘴一笑:“你把我儿子的飞龙埋进花盆里,究竟是为了让龙冬眠,还是为了藏起来,不让你爹看见?”   江辞风惊呆了。   这个女人看穿了一切!   夏眠再一次被这小崽子的表情逗笑了:“看来我猜的没错,你讨厌那些飞龙,那你为什么还用自己衣袖把龙擦干净?”   江辞风脑子里转过一万种借口,但很快被夏眠看穿一切的眼神击败了,低声坦白:“宋麒让我陪他去院子里洗干净飞龙,我爹会看见。”   夏眠挑眉问:“所以呢?”   这还用问么?江辞风颓然挑眼看向她:“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赶紧弄干净那些飞龙,要么打晕你儿子。”   “噗……”夏眠莫名开始理解儿子为什么对眼前这个小恶棍着迷了。   江辞风生无可恋地等这个奇怪的伯母笑完,严肃地询问:“我可以见他了么?”   夏眠立即坐直了身子,得开始为儿子战斗了。   “恐怕不行。”她露出抱歉神色:“阿麒还很伤心,见到你恐怕又得哭了,或许过几天,你可以再来看看他好些没有。”   是时候让你倒过来对我儿子心心念念了。   江辞风无功而返。   他以为过了这么久,宋家小胖子已经忘了那些不愉快,没想到事情比想象中严重。   难道宋家伯伯没有替他解释误会吗?   这让他迫不及待想要亲自解释清楚,但他不想再见到宋麒的母亲,那女人好像能看穿一切。   那他如何才能见到宋家小胖子?   蹲宋麒院子里守株待兔吗?那太有失体面。   江辞风决定每天去找宋麒的堂哥玩。   宋麒就算还在跟他赌气,也肯定会找其他玩伴,两个堂哥是宋麒的第一选择。   五岁的小孩怎么可能逃出六岁大哥哥的手掌心?   果不其然,第二天,宋家小胖子就来后花园找堂哥们玩了。   大堂哥还在扮小妖,跟南方君子过招。   听见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江辞风一转手腕,压下大堂哥手臂,低声说了句“稍等”。   转过身,一双瑞凤眼直直看向小胖子,江辞风勾起唇角,嗓音里带着得逞的骄傲:“好久不见,宋麒。”   只差那么一点点,宋麒就丢盔弃甲了。   但他很快想起一整箱哭泣的小飞龙,想起江某的嫌弃和嘲讽。   既然那么讨厌他,为什么江某还是可以用藏着星光的眼睛这样看着他?   为什么还可以笑得那么迷人?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或许娘亲说得没错——“那姓江的小子根本不喜欢跟你玩,他只是跟你客气客气而已,他们江家人都这样。”   宋麒立即低下头,看自己圆鼓鼓的小肚皮。   他不能注视江某的眼睛,那会让他失去骨气。   “还在生气么?”江辞风主动走上前,低头去看宋家小胖子神色,轻声开口:“之前的事有一些误会,你爹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江家先祖……”   “二哥!”宋麒快要被南方君子温柔地嗓音击垮了,赶忙转身朝堂哥跑过去:“我们玩打弹弓好不好!”   二哥说:“我今天没带弹弓来。”   计划被打乱的江辞风赶忙阻止:“我也没……”   “我的借你!”宋麒不给江某说话的机会,转身跟书童要来弹弓,递到二哥手里,“我们比打转盘。”   “上次的游戏还没有结束。”江辞风赶忙提醒宋麒:“我今天可以……”   宋麒仰脸嘟嘴瞪向他。   江辞风立即把“可以接你回家”给咽了回去,改成:“可以挑战大妖王。”   “我就想玩弹弓!”宋麒铁骨铮铮。   江辞风被一会儿一个主意地小胖子怼得一脸无可奈何,想了想,只能让步:“那我们先玩弹弓。”   “你会玩吗!”宋麒第一次对南方君子说出挑衅的话。   江辞风被这句问话逗笑了,小舌尖舔了下薄唇,坏笑着看向宋家小胖子:“比弹弓要是输了,我可以给在场诸位扮十次新娘。”   宋麒倒抽一口凉气,别过小包子脸。   怎么办?江某眼睛还是那么好看!   “我们这儿的玩法你可能不习惯。”大堂哥友情提醒江家小子不要狂妄。   江辞风扬起下巴抿嘴一笑,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龙隐山的弹弓玩法确实不一般,不是打果子或者打飞鸟,而是瞄准一种特殊转盘上的红色扇形区域。   转盘由对手旋转,松手后,对手数一二三,必须射出石弹。   转盘是由一种特殊软木制作的,飞出的石弹一般可以直接陷入软木之中,但是如果对手用很大的力气转动转盘,就有机会将石弹反弹开去。   江辞风听了规则后十分吃惊,这玩法确实太古怪了。   那转盘转起来的时候,红色扇形都转出重影了,要怎么瞄准?   “没玩过这种吧?”二哥幸灾乐祸地对南方的狂妄小子笑了笑。   江辞风倒还算淡定,侧头问他:“我能先试两把么?”   “两把就够了?”大哥也不怀好意,打算看江辞风出丑。   他这两天扮小妖,被江辞风打得丢尽龙隐山的脸,关键是这小子还小他两岁,太不甘心了!   江辞风不再逞能:“你们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先试二十把。”   “不行!”宋麒小气唧唧地拒绝:“就给江某试两把!”   两个堂哥愣住了,没想到宋麒会拒绝江辞风的要求。   这小胖子怎么回事?前几天恨不得上天把星星摘给这南方小子,今儿脑子坏了?   江辞风却不恼火,接过弹弓,对转盘旁的书童点了下头。   书童立即用力转动转盘。   堂哥们和宋麒立即在一旁齐声报数:“一、二、三!”   江辞风来不及找准扇形区域,就射出了石子。   “咚”地一声响,孩子们屏住呼吸,等转盘缓缓停下。   石子居然射中了转盘中心!   而中心是红色扇形区域的出发点,所以也能沾到一部分扇形区域。   好厉害!宋麒眼里藏不住地开始冒星星。   “这不算的。”堂哥看向南方小子:“必须打转盘外圈。”   “对!不算!”宋麒铁骨铮铮嘟起嘴。   “哪里算外圈?”江辞风问。   堂哥跑过去比划了一个范围。   江辞风小脸上的自信渐渐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打中?外围转得太快了,只能凭运气。   两个堂哥相视一笑,准备看南方小子献丑。   第二次试手开始了。   书童转动转盘,孩子们开始报数:“一、二、三!”   江辞风却没有射出石子,保持瞄准的姿势,目光出神的盯着转盘。   “慢了就算失败!”宋麒蹦上前,耀武扬威:“江某准备好扮新娘了吗!”   江辞风没射出石子,放下弹弓,垂眸低低一笑:“你这么想要我给你扮新娘?”   宋麒伤敌八百自损十万,立即涨红脸跑开了。   再也不要理江某了!   江辞风转头发现小胖子溜了,大声朝他背影叫嚣:“要是我赢了,就结束比赛,继续上次的游戏。”   书童看见小主人突然朝自己狂奔过来,下意识觉得宋麒一定是肚子饿了,赶忙从随身行囊里拿出煎饼包大蒜,上前送到宋麒手里。   宋麒好半天才从无措中回过神,傻乎乎的走回去,突然发现手里拿着包好的煎饼。   可他现在并没有心情吃煎饼,抬头扫视一圈,走到大哥面前举起手:“哥,你吃吗?”   正在等宋家小胖子献上黑暗料理的江辞风五雷轰顶!险些把手里的弹弓捏折了。 第14章   这小胖子怎么可以把煎饼给大哥?   他这个优秀的、即将打败大妖王接回新娘的江家哥哥,还站在这里呢,宋家小胖子看不见吗?   江辞风整只崽都僵了,半张着口注视着宋麒和大哥,然后很快得出了乐观的猜测:因为大哥离小胖子比较近,小胖子顾及兄长颜面,不便越过大哥把煎饼送给他。   “我不饿。”大哥拒绝了宋麒的美意。   江辞风立即站直身子,把弹弓从右手换到左手,准备好接受宋家小胖子的馈赠。   然而,宋麒吧嗒吧嗒越过南方君子,把饼递给了二哥:“二哥你吃吗?”   江辞风整只崽都错愕了。   其他胖子也这么三心二意吗?   这才几天,他已经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了吗?   “我也不太饿。”二哥一脸嫌弃的看了看牛肉煎饼,他不喜欢小堂弟用大蒜调味的习惯。   这回总该轮到我了吧?江辞风低头收敛心神,准备用严肃的表情,表达自己成为小胖子最后一个选择的不满。   然而,宋麒对着二哥扭着肩膀撒娇:“帮我吃一个嘛!”   江辞风彻底惊呆了,几乎听见胸膛里某颗跳动的东西在破碎的声音。   宋麒可从来没对他这么扮可爱过。   二哥只好硬着头皮接过煎饼,把里面的大蒜抽出来丢在一边,一脸不情愿地问宋麒:“酱呢?”   江辞风手里的弹弓被捏得咯咯响。   酱?他都跟你撒娇了,你竟然还这么挑三拣四?   居然还丢掉大蒜?   大蒜才是重点好吗!   如果没有连着大蒜一起挑战,根本算不得男人。   江辞风觉得二哥绝对是在炫耀,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会儿打妖王的时候,你就等死吧,二哥。   江辞风危险地锁定目标。   二哥三下五除二吃掉了脆皮牛肉煎饼,“好了开始吧,谁先来?”   打弹弓的游戏规则,是谁先打中红色扇形区域,就算胜出比赛,所以,先玩的人算是占便宜,大家都想先出手。   要换做以往,宋麒肯定会坚决要求让南方君子先来,但这次他没说话。   大哥提议:“就按年龄大小分先后吧。”   “等一下,”江辞风立即对奸诈的大哥发出抗议,加重语气强调:“大——哥,我们还是猜拳分先后吧,不然对宋麒不公平。”   被拆穿的大哥老脸一红,点头答应了提议。   然而大哥运气好,猜拳也拿到了第一个名额,之后是二哥,最后还是剩下江辞风和宋麒猜拳。   运气真背。   宋麒仰头气嘟嘟地举起小胖手,准备猜拳。   “你先罢。”江辞风弃权。   宋麒小包子脸一愣。   糟了!南方君子怎么越来越风度翩翩了?   假的!假的!他只是跟我客气客气!   大哥二哥一头雾水。   平时都是自家胖弟弟万事紧着江家小子,今天怎么好像全倒过来了?   开始弹弓比赛。   大哥打的时候,二哥去转转盘。   一二三,出手,石子没打中红色扇形区域。   到了二哥上场,江辞风主动报复……哦不,主动帮忙,转转盘。   他卯足力气狠狠一转,二哥一二三出手,石子被转盘弹飞了……   “你转得也太用力了!”二哥不甘心地怒视江家小子。   江辞风抿嘴一笑:“哥哥刚吃完煎饼,就这点力气?”   二哥愧对那个饼,无地自容!   轮到宋麒上场了,大哥给他转转盘。   小胖手用力拉起皮筋,小包子脸十分严肃。   但江辞风一看他拉手和视线角度,就知道他打不中,转盘不转都打不中,转起来没准还能蒙上。   宋麒不负众望没打中。   江辞风松了口气,本来还以为龙隐山的孩子习惯了这种玩法,都是高手,原来大家都是靠运气。   但他刚才参悟出一种打法,或许管用,只可惜不能多试几次手。   轮到他上场,宋麒和二哥都带着复仇心,要去给南方君子转转盘。   江辞风抓住小胖子后脖领子,把他拎到自己身边:“让你二哥转,你力气太小。”   居然说他力气小!   南方君子果然嫌弃他!   宋麒气极了,出言挑衅:“江某肯定射不中!”   江辞风已经摆好姿势,一双瑞凤眼微眯起来盯紧转盘,勾起嘴角,低声开口:“谢谢鼓励。”   宋麒哑口无言,至始至终,他的攻击都被江某照单全收,没有反击的战斗快要让他失去战斗欲了。   二哥使出吃奶的力气,转起转盘,对江家小子喊:“一、二、三!”   “咚!”江辞风射出石子。   所有孩子的心跳都停了一拍,他们看见石子狠狠扎进飞速旋转的木板时,跟那片红色扇形区域交错了一瞬。   射中了吗?   二哥很担心真被这小子拿了首胜,甚至不敢伸手停下转盘。   四个孩子一起等待转盘停下来,离得最近的二哥松了口气。   石子镶嵌在红扇区域旁边半寸的木板上,十分接近,但终究没射中红扇区域。   “只差一点。”大哥转头看向江辞风:“你运气挺好。”   江辞风哼笑一声,也不反驳。   开始下一轮比试。   大哥比上一次接近目标。   二哥的石子再一次被记仇的南方君子用离心力弹飞了……   宋麒今天运气不佳,两次都偏差很大。   再一次轮到江辞风,二哥在报复心的刺激下,把转盘转得飞起。   正中江辞风下怀——转盘速度越快,数到三前,红扇区域转到顶点的次数就越多,越容易掌握频率。   这游戏根本不是比精准度,而是比出手时机。   “咚”的一声闷响。   阳光下,孩子们都半张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转盘。   转盘缓缓停下来。   “哎呀!”二哥气急败坏地一锤转盘!   居然射中了!   大哥一脸惊诧地转头看向南方小子:“你以前偷偷练过吧?”   “我就算练过,也用不着偷偷吧?”江辞风快被输不起的大哥气笑了。   “江某果然练过!”宋麒不服气!   “两次。”江辞风回头看向小胖子:“你自己答应让我试手的。”   宋麒倒抽一口凉气!   所以说,南方君子一共只玩了四次,就打得这么准!   以前他们哥几个比赛,得半天才决出胜负呢。   忽然间,宋麒不甘心地小包子脸变得无措。   怪不得江某嫌弃他——   他都没办法四次就射准地方。   江辞风把弹弓放回托盘,让仆从赶紧拿走,转身走到宋麒面前:“行了,继续上次的游戏,你快去大妖王家里等我。”   宋麒一脸落寞地仰头看着南方君子。   江辞风以为小胖子和从前一样,舍不得跟自己分别,于是俯身把脸凑到他眼前,承诺般低声开口:“我会立刻带你回家,立刻,你数到十。”转头看一眼气呼呼的二哥,回头对小胖子坏笑:“算了,给你二哥点面子,数到十一。”   “你小子真会吹牛皮!”大哥乐了:“你刚来那时候,礼让都是装的吧?”   “礼让?”江辞风转头看他:“知道我们家训是什么吗?”   “什么?”   江辞风拽拽地一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江家人的字典里,有礼,没有让。   新娘也绝不会让给大妖王,再胖也不让。   六岁半的江辞风天真地以为,只要战胜大妖王,接回新娘,自己就能变回宋家小胖子心里的大英雄,得到整个龙隐山庄的煎饼包大蒜。   然而宋麒转身突然跑了。   “阿麒?”大哥纳闷地看着堂弟地背影:“这小子今天怎么回事?”   江辞风仰头看向太阳,诧异道:“已经到吃饭的点了吗?”   宋家小胖子奔跑速度看起来很饿的样子。   “还早呢!”大哥说:“以前我们丢十几轮转盘才到晌午,今天丢两轮就结束了。”   “那他为什么……”江辞风眼里闪过慌张。   突然察觉到,宋麒有可能不想给他变回大英雄的机会了。   宋麒一口气跑回家中,靠着门板呼哧呼哧地喘气!   正在跟丫鬟闲谈的夏眠赶忙站起身,迎上去:“怎么了这是?跑这么急作甚?”   “我要变强!”宋麒忽然一声咆哮。   把个夏眠笑得肚子都疼了:“诶哟小祖宗,谁招惹你了?”   抱起儿子一下下给他顺后背。   听儿子说起江辞风方才的表现,夏眠立即调皮地一笑,小声嘟囔:“是该晾晾他。”   她嘱咐儿子后晌先别去找哥哥们玩,没想到江家那小子晌午主动找上门了。   夏眠狐疑地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江家小崽子:“你这当口在山上转悠什么,还不回去吃饭?”   “到午饭时间了吗?”江辞风眯起眼,暗示她留自己吃饭。   “快了。”夏眠一眼看穿了这小子的心思,故意使坏:“你赶紧下山罢,你爹要等急了的。”   “我饿了,伯母。”江辞风放弃暗示,直接耍赖:“走不动了。”   夏眠被逗得咯咯直笑,生平第一次心慈手软:“那就留下吃了再走罢。”   江辞风再抛弃体面后,终于再次见到宋家小胖子。   夏眠叫仆从准备了一桌极丰盛的客馔,江辞风却完全没心思享用,双眼直勾勾盯着坐在身旁的小胖子。   宋麒低着小包子脸看餐盘,被江某的视线烧得受不了,侧头小声问母亲:“娘,我脸上有饭米粒吗?”   他现在时刻怀疑小南方君子在看自己的笑话。   “当然没有,傻瓜。”夏眠笑着捏了捏儿子的小胖脸。   菜上齐了,仆从照例将一盘蒜泥端到宋麒面前——小主子最爱的调味料。   而后转头问江家孩子:“公子,您需要来一盘蒜蓉吗?”   “不……”江辞风刚准备拒绝,突然想到什么,立即改口:“不够,给我来五盘。”   夏眠和宋麒齐刷刷抬头看向江辞风。   这小子这么爱蒜蓉的吗?   这倒是跟宋麒喜好相同。   夏眠眼睁睁看着江辞风把一盘蒜蓉倒进羹汤里,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往嘴里送。   江辞风耳朵尖红了,像是吞咽不下去,捏紧小拳头,猛地往下一吞。   甚至干呕了一下,然后继续大口吃蒜泥拌羹汤。   “噗……”夏眠瞬间全明白了。   她觉得是时候让儿子原谅江家孩子了,于是忍着笑,俯头凑到儿子耳边,小声得瑟:“我的天呐,江家小子这是为哪个小妖精崽子玩儿命呢?”   只可惜,五岁那年的宋麒没听明白这句话,只以为南方君子超爱吃蒜蓉的。   *   宋麒至今坚信江辞风爱吃蒜蓉,甚至觉得江家门人可能也都爱吃蒜蓉。   毕竟眼前这群看他逗鹰的弟子,此刻全都惊呆了,就跟当年的小南方君子一样没见过世面。 第15章   猎鹰如箭般俯冲而来,快要落足时扑扇缓冲,轻轻站在了宋麒肩膀上。   鹰喙里叼着地彩蝶还在扇动蝶翼,奋力挣扎。   宋麒伸手捏起蝴蝶,送给身旁看傻眼的江辞烟,笑道:“献丑了。”   赵师兄先回过神,抱拳道:“这位师弟果真深藏不露,令我等大开眼界!”   身为月炎派顶尖杜门弟子,赵师兄的认可,引得一众弟子欢呼起来。   三个年纪小些的弟子围了上来,激动地问宋麒:“师弟!你怎么会有如此宽广的控制范围?刚刚猎鹰都已经飞出视线了,你是如何对他施展摄羽术的?”   他的询问本意是好奇与钦佩,身后却有一个轩门弟子露出不服神色,阴阳怪气道:“就是,我们还没见过哪位大能的摄羽术,能超出目力所及,宋师弟,你刚入门就有这等本事,用的究竟是摄羽术,还是别派的术法?”   这话便是血口喷人了,能够控制飞禽的术法,除了月炎派的摄羽术,就只剩下玄夜派的缚魂术。   玄夜派乃是魔派,与四大仙门为敌,说宋麒用的是此派术法,无非就是暗指他会邪门歪道。   此言一出,不少弟子脸上都露出狐疑敌视的神色。   宋麒挑眉笑道:“是掌门亲手试我修为、邀我入门,若是我有他派根基,照例必须先洗髓,再入门,师兄难道不知道本门规矩?”   “是掌门亲自邀你入门?”赵师兄惊讶道:“难怪出手便如此了得!”说完,斜眼冲方才污蔑宋麒的师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致歉。   那名弟子不情不愿地对着宋麒一抱拳:“是我多想了,望师弟海涵。”   “现在知道玄瑞哥哥的厉害了吧!”江辞烟骄傲极了,挽着宋麒的胳膊走去一旁,一些刚被忽悠瘸的弟子也都围着宋麒求教。   宋麒露这一手,就是打算结交些轩杜弟子,方便随时打探月炎派动向。   几天后,江辞烟惊喜万分地跑来告诉宋麒:她哥哥回信说,已经办完差事,正火速赶回月炎岛。   宋麒心口猛地一跳,很多话想要询问清楚,又怕江辞烟看出他情绪有异,只能强作镇定,漫不经心地引导江辞烟说出江辞风回信内容。   原来,段家飞鹰递来的书信被誊抄一份,发给了在外办事的江辞风,江辞风的回信内容也多半跟段家书信有关。   江辞烟只顾着看信中哥哥何时归岛,有关宋氏浩劫的内容,都已经记不清了。   宋麒急得额头冒汗,很想知道江辞风如何看待这件事,不得已违拗小姑娘想谈的事情,再三催促她回忆信中内容。   江辞烟毕竟年幼,也没有多心,见玄瑞哥哥好奇,便咬着拇指苦思冥想,总算回忆出一部分书信内容——   江辞风信中大意是请求江渡云不要妄下定论,也不要放段氏入岛,等他回岛后,带领弟子,亲赴龙隐山查明实情。   宋麒憋不住了,问:“信里有没有提及宋家长子?”   江辞烟眨巴着猫一样地眼睛,仔细回忆,摇头:“没有。”   宋麒有些失望,转而又暗自笑话自己自作多情。   江辞风与他已有十年未见,年幼时的记忆已然模糊,上辈子在龙窟相遇,宋麒甚至没有认出小南方君子。   江辞风这么回信,未必是对宋麒有袒护之心,也许仅仅是不信任段氏罢了,毕竟江段两家素来不睦。   期待感降低后,宋麒就淡然多了,与江辞烟闲聊到后晌才作别离开。   夕阳西下,宋麒随同门师兄弟去偏院就餐。   几丈长的大理石餐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甜点,还有每人一份的混合水果,想想自家物资匮乏气候严酷的龙隐山,宋麒不禁暗自吞下嫉妒的泪水。   月炎岛这地方可真是富饶多产,难怪风回谷山沟沟里的段氏几次想借口把老巢搬到这里来。   段家扩张势力的方法多数是联姻,就好像当年见缝插针,把女儿嫁给丧妻的宋家家主,他们也曾试图把女儿嫁来月炎岛。   只可惜江家男人多数一根筋,不喜欢掺杂利益的婚姻,只娶看对眼的姑娘,而且喜欢主动追,倒贴的不要,并且世代都没有纳妾的习惯。   可怜段家经历百年的努力,都没能把一个闺女塞进月炎岛。   这一代段家家主脑子一热,二十年前,居然强行占领了月炎山南山头的粮储仓库,让江家挪一挪地方,把东西都搬去地下仓库,毕竟这些年跟江家有些交情,猜想不至于撕破脸。   这种想法太天真,江氏好战的名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自从封印龙族之后,江家就找不到施展身手的地方了。   一看段氏居然千里迢迢送人头,江渡云开心得睡不着觉,舍不得一下子把他们打跑,还牛刀割鸡地在家排兵布阵,连夜把段家下山逃命地路都给封死了,关门打狗。   从那以后,就没一个敢踏上月炎岛半步的段家门人,估计请他们来他们都怀疑有诈。   江辞风一听段家要入岛,立即回信让父亲拒绝。   吃完晚宴般的丰盛晚餐,宋麒回到后院,正欲修炼心法,忽然听门外一阵喧哗。   “宋玄瑞在吗!”陌生男人的嗓音。   宋麒快步打开门,询问有何贵干。   “大小姐在哪!”来者穿着杜门弟子常服,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脸焦急地瞪视宋麒。   “辞烟?”宋麒回答:“她后晌就回山庄去了,还没到家吗?”   “那她还能去哪儿?”男人神色焦急地看向院子各处角落,像是恨不得掘地三尺寻找江辞烟。   宋麒猜测小姑娘不知去哪里玩了,到了晚饭时间还没见人影,江夫人着急遣人来找。   “师兄莫急,辞烟今日听闻少主即将归岛,可能是耐不住性子,下山去等了。”   “我们已经派人去山下找过了!”男人一把拽住宋麒胳膊:“你先随我上山给师娘回话!”   宋麒也没推辞,只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紧张的,小孩都贪玩,他小时候不跟堂哥们玩到太阳落山,是决计不肯回家吃饭的。   见了江夫人,才知道江氏家规森严,女儿晚饭前必须回到庄中,辞烟却不见人影,确实有些古怪。   江夫人反复询问江辞烟后晌找他谈了些什么、临走前说了什么,宋麒耐心的一一作答,安慰江夫人不要慌张。   亥时三刻,深夜中搜山的弟子一波又一波无功而返,宋麒才明白真的出了事。   他上辈子就把江辞烟当成亲妹妹看待,之所以入夜后也并未慌张,是因为知道江辞烟上一世并未遭遇过任何劫难,可此刻确不确定了。   他这一世选择来到月炎岛,会不会引来了未知的危险?   他赶忙起身,请缨下山搜查。   跟随一众师兄弟举着火把漫山搜寻,直到天亮都没找到江辞烟的踪迹。   宋麒心中火急火燎,只盼是小姑娘年幼贪玩,不知去哪里玩累了睡了一夜,能安全回来便好。   可搜山的弟子换了三波,依旧没听到江辞烟回山的消息。   一直找到中午,来轮换领队的赵师兄发现宋麒还在队伍里,立即上前询问:“宋师弟,你怎地还在这里?快回山上歇息片刻,后晌再来换咱们。”   宋麒哪里还有心歇息,满心只盼着找到江辞烟,好好训她一顿,这是要他担心死!   一旁一个弟子上前道:“赵师兄,你就让宋师弟跟着罢,不知他昨个说了些什么,让小师妹不知所踪,我看该让他带队,好好想想师妹去了哪。”   “严峰!你这话什么意思?”一旁的季昊立即挺身道:“师妹找我们请教功法是常事,宋师弟还能跟她说什么?师妹失踪与他有何干系?”   宋麒忙着担忧江辞烟安危,原本无心多想,一听这话才明白,那弟子是想把江辞烟失踪的罪名盖在他头上。   抬头一看,认出这个叫严峰的弟子,就是上回说他用邪术操控猎鹰的人。   宋麒心中火起,忍不住要反唇相讥,可想到江辞烟,又没了斗嘴的心情,转身继续朝南走,冷冷抛下句:“先找人。”   他冰冷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威慑力,本想出言讥刺的严峰闭上嘴,闷头跟着其他人一起跟随宋麒。   “救命!救命啊!”   一个粗哑的男人嗓音从北边传来。   宋麒眼里重现希望,拔腿循声冲过去,跟迎面跑来的男人撞个满怀。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宋麒一把扶起这个樵夫模样的男人。   “救命!救命啊!”男人浑身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抓住宋麒的手不住颤抖,嗓音嘶哑地吼叫:“大妖兽杀人了!好大的妖兽!还会飞!”   “别急!你说清楚些!”宋麒稳住他胳膊:“妖兽在哪里!杀了谁?男人女人?”   “妖兽杀了小道君!月炎山的小道君!”男人边说边瘫坐在地,结结巴巴地告诉宋麒:“在……在南边霞秋湖!昨个半夜,有个小道君敲我家门,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九岁左右的小姑娘,我正打算点灯,忽然整个人被什么东西抓起来,往天上飞起来!那个小道君也在我身边喊叫,我们好容易回过神,摸到背后是巨大的爪子,半夜里头看不清,我们好像被一个巨大的鸟抓到半空了,鼻子还会喷气的鸟!是……是个大妖兽!妖兽抓着我跟小道君飞到那里,把我们丢进湖里。小道君跃出湖面,被大妖兽抓住脖子压进湖里!我不敢出水面,只能闷气在水里游到岸边……那个……那个妖兽……”   严峰急不可耐地打断他的话:“怎么可能!什么鸟能同时抓起两个人?”   宋麒脸色煞白。   听他所言,抓他的妖兽,显然是头龙。   怎么可能?   谁解封的? 第16章   “别管是什么鸟了,赶紧救人!”赵师兄带领众人,往霞秋湖跑去。   若真是龙,宋麒出马,能够控制它不要伤人,可此处全是江家门人,被制住的飞龙必然会被围剿。   宋麒不希望飞龙伤人,也绝不会帮江家弟子剿杀飞龙,不论是谁利用了这头飞龙,他都得把这头龙驱逐出岛。   霞秋湖在山南一处山谷之中,一众弟子疾步如飞,小半个时辰才翻过山头,来到湖边。   众人并未看见大妖兽,但还是警惕地拔剑摆阵,防范袭击。   山谷中一片宁静,只有鸟鸣声不绝。   “那妖兽已经跑了!”   赵师兄将搜寻队伍分成两波,一波留守岸边,防备妖兽偷袭,另一波分成四路,下水搜人。   宋麒留在岸上,双拳紧握,生怕下一刻就看见他们把江辞烟打捞上岸。   不知过了多久,北岸传来悲痛地呼喊声:“是周欢师弟!”   遇难的道君被打捞上来了。   岸上摆阵的弟子们都红了眼眶,顾不得向师兄请示,便脱离阵法,朝北岸狂奔而去。   宋麒也跟了过去,心神恍惚。   又过了半个时辰,轮番下水的人再无所获。   还好,江辞烟没有淹死。   宋麒紧绷的心神总算放松下来,支开人群,开始仔细察看死者伤情。   周围弟子中,不少死者同门在低声啜泣。   赵师兄悲痛地抬头安慰众人:“周师弟掌心已有印记,他的英灵会归于月炎山,陪着我们继续修道,羽化之日,便是再见之时,大家不要太过伤心,我们一起替周师弟引路罢。”   周围弟子闻言,纷纷擦去眼泪,向后退去,将死者包围在中央。   赵师兄带头,嗓音低沉地吟哦:“吾藏利器,夙夜勤修,不为显峰……”   周围的弟子们跟随他低沉齐声吟哦:“图佑苍生,驱恶存善,至死方休……”   低沉的吟诵声中,一群人渐渐被金色光圈笼罩,光线流转,最终都向躺在中央的死者凝聚。   宋麒站在光圈外,看着这群江门弟子,心情复杂。   上辈子,只要一听见江氏门人开始吟哦这段誓言,就代表宋麒有麻烦了。   这是月炎山羽士的《归魂令》。   每当面临大敌,生还可能性极小的时候,这群月炎山羽士便会口颂誓言,开启魂归索引,与敌人决一死战。   也就是说,宋麒只要听见江门弟子吟诵这段誓言,就等于对方要跟他玩命了。   所以,他从前一听见这些就浑身发毛,此刻却有些不一样的感受。   竟然觉得,这群男人低沉的吟唱,有着温暖的力量,像是守护死者的精灵,彼此间传递着悲伤。   结束归魂索引后,赵师兄安排两名师弟将死者送回山上,余者继续搜寻江辞烟。   此刻确定江辞烟没有遇害,宋麒已经重振心神,刚才察觉的种种怪异感觉,终于在脑海中渐渐清晰。   他忽然叫住两个运送尸体的弟子:“二位且慢,让我再看一眼。”   “你要干什么!”严峰见他将死者反转过身,立即上前拍开他的手,怒道:“别乱动我周师弟!”   宋麒压根不理会此人,转身对赵师兄道:“周师兄并非被妖兽所杀。”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赵师兄惊道:“此话怎讲?”   宋麒上前道:“刚刚那樵夫说,周师兄是在跃出水面求生时,被折回地妖兽压入水中,在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能吟诵《归魂令》?”   “废话!”严峰反驳道:“自然是被妖兽抓向空中时吟诵的!”   宋麒将死者缓缓翻转过来,指着死者后颈道:“他脖子上的淤青似乎是妖兽造成的,但他后背和腰侧,都没有类似的淤青。照理说,在空中挣扎起来,要比在水中容易一些,妖兽在飞行过程中,应该用了更大的力气压制他行动,为什么他只有后颈有伤,身上却没有?”   严峰冷哼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求生时力气更大,周师弟在水里比在空中挣扎猛烈,也未可知。”   “闭嘴!”季昊忍无可忍地呵斥严峰:“好好听宋仙君说完!”   赵师兄对宋麒点头道:“你说得是有些道理,还有其他证据吗?”   宋麒道:“最明显的证据,便是他口中没有淤泥,腹中积水不多,很像是断气后才被丢入水中。”   赵师兄悲伤过度,方才也没忍心仔细查看死者,此刻听闻宋麒分析,连忙上前验证真伪,果然如宋麒所言。   “可是……可是那樵夫亲眼看见妖兽杀人了呀!”赵师兄错愕道。   宋麒皱眉:“问题就出在这里,师兄,我们可能受那樵夫的骗了!”   赵师兄一惊:“师弟何出此言?”   宋麒道:“请仔细想想,从这片湖泊跑到我们刚刚搜查的树林,脚力如诸位师兄,尚且耗费近半个时辰,这样热的天气,这样大的太阳,跑到那里,衣服应该早干了,最多是浑身汗水。   可刚刚那樵夫见到我们的时候,浑身都在滴水,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我怀疑他就是在附近的溪水中打了个滚,假装自己也是受害者,跑来跟我们编了这一出谎言。周师兄的死和那人绝脱不了干系!”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骇然。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季昊上回被宋麒指点后,心中已是钦佩至极,此刻听他如此分析,更觉宋麒才智过人,旋即看向周围急道:“那樵夫人呢?刚不是跟我们一起来了吗?”   众人这才看向四周,寻找那樵夫身影。   “糟了……刚才忙着救人,不知几时已让他溜了!”   “我们得快点找到他。”宋麒道:“小师妹失踪,很可能也与那樵夫有关。”   其实,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迹象之外,宋麒早察觉还有其他古怪——譬如这片湖泊周围,到处都是飞鸟。   他前世与天狼将军相伴十年,自然十分了解,但凡飞龙停留过的地方,三日之内,不可能有飞禽胆敢接近十里之内。   这也让宋麒松了口气,看来飞龙出世的消息也是假的。   只是不知那樵夫究竟是何人所扮,有何图谋。   会是冲他来的吗?   这却是奇怪,如今宋麒修为全无,若是已经认出他,想动手还不容易?   就目前而言,杀宋麒,可比杀月炎山的修士简单多了。   那人居然还抓走了江辞烟,这天底下,谁敢跟江家为敌?   宋麒思索片刻,提议道:“我们得着重搜索这片湖泊周围。“   一群人对他的洞察力十分钦佩,连严峰也不敢再提异议。   赵师兄将队伍分成四路,围绕湖泊搜查。   “太慢了。”宋麒低喃一句,再次向赵师兄请示:“劳烦诸位开启转雨阵,将这片湖泊中的水,撒在方圆二里范围。”   严峰见宋麒这坤门凡胎出尽了风头,又嫉又恨,怒道:“你又想作甚?转雨阵是随随便便就能……”   赵师兄却问都不问,立即下令,按照宋麒要求摆阵。   他觉得宋麒虽年纪轻轻,才智与洞察力却远超自己,既然提出如此困难的请求,必定是有他的道理。   此刻找人要紧,一切照他要求便是。   于是,一群弟子摆好阵型,将湖泊中的水引向高空,化气散开,最终降下雨露。   完成之后,宋麒吩咐众人分头寻找——注意地面,看见泥土颜色与周围有异的地方,立即开始挖掘。   不过三刻,北边的队伍果真挖出一个坑洞,坑上被一块石板遮盖。   宋麒惊喜地让人把石板搬开。   众弟子朝洞中望去,隐约能看见有个娇小的身体,侧躺蜷缩在坑中。   “是小师妹?”   “是小师妹!”   “找到了!找到了!”   *   江辞烟被送回山庄时,才醒过来,受了惊吓,抱着娘亲哭了好久,才把自己昨日的遭遇给说了。   她昨日傍晚离开门派后,正准备上山回庄,路上看见一个老伯坐在地上哀嚎,她上前询问,得知老伯从山坡滑落,摔伤了腿,没法走动,求她扶自己下山。   江辞烟毕竟才九岁,毫无戒备的答应了老伯的请求。   那地方虽然不在门派内,却仍在月炎派禁术结界范围中,老伯一旦动手,立即会被守卫弟子察觉,所以故意引诱江辞烟离开结界范围。   到了山下,那老伯忽然伸手捂住江辞烟口鼻,想要闷死她。   万幸,江辞烟身上有父亲设下的死咒印记。   死咒立即锁定了行凶者,三日之内,江辞烟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反噬给行凶人。   这才让小姑娘保住了性命。   那行凶之人将她藏入坑中,是想等咒印消失,再下杀手,却不料,第二日便被宋麒找到了踪迹。   赵师兄将宋麒的功绩全都禀报师娘。   江夫人本就喜欢宋麒的乖巧长相与谈吐,听闻他这般聪慧果敢,心中更是喜爱难言,立即设宴感激。   宋麒一夜未睡,又走了数十里山路,此刻哪里还有力气吃饭,只想倒头就睡,但又不能拂了江夫人的好意,只能强撑着精神。   “玄瑞,你究竟是怎么猜到辞烟被埋在何处的?”   众人都好奇这个问题。   宋麒简单解释了缘由——   其实并不难猜,那行凶樵夫很可能不是岛上的人,不熟悉这里的山脉环境,一定不敢把小姑娘藏在山洞里,怕被熟悉地形的江门弟子找到。   樵夫要嫁祸妖兽,自然会用同样方法淹死江辞烟,肯定不会把人藏得太远,八成就是在湖泊周围挖洞藏人,以免搬运尸体时被人瞧见。   至于为什么要天降甘霖,那就更简单了,挖坑填土,需要找个坚固的挡板盖在坑上,水降下来,挡板上方的泥土,吃水肯定跟周围不一样,颜色有深浅差异,雨水还有可能直接冲开浮土。   那片湖泊周围泥地干燥,用这种方法找坑,便利得多。   听了宋麒的解释,一直没出声的江渡云,都不禁缓缓点头,夸赞少年机敏过人,天纵奇才。   宋麒心中暗暗苦笑,他哪有什么天生的机敏?都是上辈子逃命和被暗算多了,给逼出来的。   十五岁之前,他是顶顶单纯率性的宋家小公子,十五岁之后,他一步步被逼成了算无遗策的北麒魔君。   吃完宴席,宋麒正欲拜别,一名弟子忽然小跑进门,向江渡云禀报:“师父,段氏二位公子到了。”   江渡云一愣:“这么快?”   弟子回道:“他们的人一直在海中等待您的回信,获许入岛后,便即登岸了。”   江渡云恍然,点头道:“请他们进来罢。”   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宋麒已是脸色发青。   怎么会这样?   宋麒记得上一世,江家是在确定他放出天狼将军后,才与段氏联手。   为什么这一世,江渡云会提前放段家人入岛?   段家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他藏在岛上了?   如此想来,那个樵夫,十有八九是段家派来栽赃。   故意假造飞龙杀人的痕迹,这不就是段家上辈子干的龌龊事么?   宋麒不知突然回避会不会引起江渡云怀疑,还在犹豫中,门外已经传来一个熟悉的爽朗笑声。   那是段倾流的笑声! 第17章   宋麒知道必须立刻回避,可段倾流地笑声已经到了门外,他无处可逃,此刻做出任何出格举动,都会显得心虚。   事发突然,老天爷只给了他坐以待毙的机会。   两个身穿玄色长衫、束银色绣暗金雄鹰图腾腰带的男人,一同迈步踏进门,身后捧着礼品的随从也都穿着风回谷的玄色常服。   再一次看见风回谷段氏的雄鹰族徽,宋麒神色出奇的沉静。   他已经准备好当着江渡云的面与段家这两个恶棍对峙,至少他刚救了江辞烟,碍着情面,江渡云不可能把他交给段氏。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段氏堂兄弟二人的视线却都在江渡云身上,拍了些“久慕大名、海内独步”的马屁,便从随从手里捧过那只铜胎掐丝珐琅八角盒,当着江氏夫妇的面打开盒盖,露出其中珍宝。   段倾流二十出头年纪,是段氏家主的独子,西域色目人,轮廓相较深邃,肤色偏棕,相貌俊朗,一笑起来十分诚恳。   他先就说了自己的父亲为何没有亲自拜会,而后便指着手中八角盒内宝物,真诚道:“小可久慕江世伯威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久闻世伯精通音律,谨以这只风回金笛,略表小可孝敬之心,望世伯赏收。”   宋麒有些惊讶,没想到抠门的段氏也有这么阔绰的一天,风回谷的金笛,可算得一等一的法宝。   虽然江氏不缺法宝,但这种笛子是段家专门用来操控蛇蝎的法器,可说是段氏看家法器。   如今献出一只给江渡云,根本就是摇尾示弱的意思,这代表江氏可以靠这只金笛,驱散段家的蛇蝎阵,也就委婉表明了段家毫无不良企图的诚意。   毕竟时隔二十年,才有了这次修复两家关系的机会,段家确实应该拿出诚意来。   况且段家的蛇蝎阵二十年前就给江渡云破了,送不送笛子,段家都不是对手,还不如拿出这样的诚意,傍上这当今第一的仙门。   宋麒着实感慨段倾流这脸皮厚度,上来就管江渡云叫“世伯”,也不看看段家家主跟江渡云的关系,就这么死皮赖脸套近乎。   江渡云坐在太师椅里,原本看段家两个小辈的眼神,还带点敌意,此刻见他们豁出脸来示好,终究有些动容,便侧眸示意弟子收下伴手礼,请坐奉茶,问明来意。   宋麒想知道段倾流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反正避无可避。   几次看段家兄弟目光扫过自己,他都挺胸抬头,面不改色。   然而,这兄弟二人竟然像是没看见他一般,继续与江渡云谈论龙隐山的事,还当着宋麒的面,说起宋家长子有多么乖戾不孝、性情顽劣。   这两人是在假装不认识他?   上一世初见这二人,似乎是他躲在龙隐山被追捕包围的时候,段家家主也在场。   回想起来,宋麒从没有参与过有段氏亲家的宴席。   他跟继母的过节,两家人都心知肚明,也不会询问宋家长子为何没有出面,只有父亲强迫他拜见过段家几个长辈。   莫非,这兄弟二人不认识他?   如此想来,事情便说得过去了。   段家人没在龙隐山找到他的踪迹,便先来月炎岛制造飞龙杀害江家门人的痕迹,想让江渡云因悲痛失去理智,立即跟段家联手追敌。   宋麒上辈子就没想明白,段家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弯子,陷害他这个全无修为的宋家长子,若是想让继母的儿子代替他成为龙隐山继承人,也不可能把宋氏族人全都害死。   而且宋氏族人究竟是生是死,宋麒至今也无法确定。   龙隐山的人一夜间全都不见了,山上没有打斗痕迹,没有一滴血,庄子里甚至还有袅袅炊烟。   段倾流与江渡云谈到关键之处,突然停下来,微笑着扫视江渡云身边众人,显是要说的话,不便让旁人听。   江渡云便让妻子弟子都回避了。   宋麒也退出了院子,跟段倾流打了个照面,居然就这么全须全尾的擦身而过。   其后三日,宋麒一直安分守己的在坤门修炼调养,不肯出门,以免脱离了结界,就被段家兄弟悄没声地暗算了。   江夫人派仆从送来许多珍宝和补品,再三感激他救了江辞烟性命,坤门的师兄们对他敬若天神,也不敢让他下山跑腿。   到了第四日后晌,江辞烟来找他。   小姑娘总算从惊吓中缓了过来,听说了玄瑞哥哥救下自己的经过,立即来找宋麒玩。   笑闹过后,宋麒找机会打听段家两兄弟的动静。   江辞烟提到那段家二人就嘟起小嘴,像是不愿多说。   宋麒耐着性子引导话题,江辞烟总算气呼呼地提起了段寒川,此人是段倾流的堂弟,年方十六,这几日在庄中作客,总找机会讨江辞烟欢心。   原本江辞烟对他印象还不错,昨个傍晚,段寒川陪她练剑时,反复夸她“身段有其母之风韵”。   这话对一个九岁小姑娘而言,自然是冒犯到龌龊的地步,但周围都是仆从,没人敢站出来制止。   江辞烟也只是觉得听着怪怪的,没有多想,没想到,段寒川见她没有抗拒的神色,居然进一步感慨:西域中就没有她这样精致的闺秀美人,若是此生能得此红颜相伴,便怎样怎样。   江辞烟终于明白了他的暗示,羞恼之下乱了方寸,突然提剑朝段寒川刺去,却被年长她七岁的段寒川下意识避开,反手一掌打在她肩上,摔出老远。   这下更是让江辞烟气得红了眼眶,爬起来就去找母亲告状。   可段寒川说的那些话,让她羞于启齿,只向母亲说,段家二哥比剑时打伤了自己。   这练武切磋,稍有碰撞乃是常事,江夫人只让女儿不要计较,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看着小姑娘红着眼眶语声哽咽,宋麒气得牙痒。   怎样的无耻之徒能对个九岁孩子暧昧轻佻!   段家这是嫁不进女儿,又想赘进儿子来呢。   宋麒看着江辞烟,严肃地嘱咐:“辞烟,你没必要为这件事感到羞耻,该羞耻的人是段寒川,他如果再敢出言轻佻,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爹娘。”   江辞烟红着脸低下头,小声嘟囔:“我不想再看见他,玄瑞哥哥,这几天我能不能住在你这里?”   宋麒:“……”   怕你爹砍不死我。   “辞烟。”宋麒俯身看着她的脸,严肃地嘱咐:“你没必要害怕段寒川,该怕的人是他自己,他如果再敢对你出言轻佻,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爹娘,听见没有?”   江辞烟勉强点头,而后拉着他,要去杜门找师兄玩。   毕竟是江家大小姐,长这么大,宋麒是她唯一结交的坤门弟子,其他熟悉的师兄都在杜门轩门。   宋麒实在不想出门,但有不忍心拒绝江辞烟,便还是跟着小姑娘去了杜门。   好死不死,刚巧撞见段寒川带着段家门人,在跟赵师兄他们切磋较量。   段寒川虽比江辞烟大的多,但也才十六岁年纪,性格不如他堂哥沉稳。   久闻二十年前,自家长辈被江氏门人打得满地找牙,段寒川心里很是不服,今日特地带了风回谷七大护法来踢场,要请月炎派杜门首徒指教。   杜门首徒与其六名师弟,乃是名扬天下的流月七子,要比试也是跟段氏长老比试,哪里肯自降身份跟风回谷的护法较量?   只推脱有要务在身,让赵师兄带着几名师弟,去挫挫这段家小子的锐气。   然而,比脸厚还是段家脸厚,段寒川交手前,说明:只比外家功夫,不较量术法内力,想看看杜门哪位仙君能破得了风回谷的猎鹰阵。   这意思就是要杜门弟子一个人挑战七个护法,还不准动用术法。   如果只比外家功夫,赵师兄一对七,倒也未必落于下风,但要破阵,可就难了。   江辞烟与宋麒赶到院中时,恰巧看见赵师兄被七个护法联手打翻在地,羞恼不堪。   阵外观战的段寒川面露得意之色,拱手说了句“月炎仙君承让了”。   把赵师兄的败战,扣到了全月炎派的头上。   周围的杜门弟子气得脸色铁青,又有人站出来要挑战风回谷猎鹰阵法,却都被打翻在地。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江辞烟看得直跺脚,一把抱住宋麒胳膊:“玄瑞哥哥!你快去教训他们呀!”   宋麒:“……”   他一出手,怕是要把月炎派的脸面丢个精光。   “别急。”宋麒安慰江辞烟:“若是再输两阵,流月七子一定会出面教训他们,我身在坤门,尚算不得正式弟子,破了阵,也没法让他们心服口服。”   “不行的!七位师兄刚才已经传话说他们下山出任务去了,现在不便现身!”季昊不知从哪钻出来,一脸委屈地看着宋麒:“请宋仙君替赵师兄出口恶气!”   宋麒:“……”你不是轩门弟子吗?跑着来干什么?   “对!让宋仙君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季昊身后几个观战弟子立即围拢过来,簇拥着把宋麒往战场垓心推去。   宋麒心中一万句脏话无处发泄,屁股快赖下地了,都没法阻止这群小蠢蛋,把他往七大护法面前推。   完了完了,他苦心装逼到现在的伟岸形象,要崩塌了,有什么办法留些脸面?   风回谷的猎鹰阵他再熟悉不过,上一世要破此阵,那简直易如反掌,这一世……   脑子风车一样地转,忽然眼睛一亮,便昂首抱拳道:“请多指教。”   切磋一开始,宋麒便先一步撤去阵法北侧,不等护法第二招抢至,他便犹如先知一般,泥鳅般滑溜地闪避到南侧,避开阵法的包抄。   他的身法虽然比护法迟钝得多,但因为非常熟悉猎鹰阵,光是看这些护法脚步挪移,就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变阵的攻击方向,所以可以提前闪避。   阵法的弱点就在于不如单人灵活,几个护法单打独斗,肯定能打败宋麒,联合起来反而奈何不得,一连十几个回合,竟然连宋麒的衣袖都没摸着。   “好!”江辞烟开心的跳起来,催促道:“玄瑞哥哥!打那个大胡子!”   宋麒占了灵活和知己知彼的便宜,体力却不占优势,此刻已经左支右绌,正准备找借口结束较量。   那个被讥刺的大胡子却突然推开周围几人,大喝一声:“不才请求单独领教阁下高招!得罪了!”   宋麒心中一凉,刚要出言阻止,大胡子却已抢步一掌袭来!   好在距离较远,宋麒蹬步后退,却没稳住身子,仰面摔坐在地。   慌乱之中抬起头,就见那大胡子已经朝着自己面门一拳砸下来!   “玄瑞哥哥小心!”   宋麒心里唯一的想法是:“完了,要破相了。”   然而,眼前忽然一晃,他整个身子轻如羽毛般,朝左侧一翻,居然躲过了这一拳。   “啊啊好厉害!”没看清宋麒如何闪避的江辞烟惊呆了!   宋麒也惊呆了。   他的身体怎么会突然被一股气流掀开?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大胡子又转身一掌打来!   奇迹发生了,宋麒站着不动,那大胡子一拳一拳打过来,每当即将碰触宋麒时,拳头就像是被一阵无形的气流推向别处。   旁人看来,那大胡子就像是瞎了一样,每一拳都对着宋麒周围的空气挥舞,看起来十分滑稽愚蠢。   不出几个回合,那使出全力的大胡子已然气喘吁吁,面色惊怒地看向宋麒,又看向周围,突然咆哮:“有人使诈!有人暗算我!”   宋麒也看出来了……   段寒川满面惊怒地看向杜门精室窗内,神色阴冷地开口道:“前辈们若是没有下山出任务,大可现身亲自指教小可,只是这场比试已经说好不允许使用术法,还请诸位遵守规则!”   院中所有人都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一时静得连呼吸都不可闻。   难道流月七子真的暗中作弊了?   屋顶忽然响起一声慵懒的轻哼,一个好听的少年嗓音带着戏谑的轻侮传进众人耳里:“我若是用了术法,你还能好生生立于此地?”   一听这嗓音,江辞烟猛然抬头惊呼:“哥?!”   宋麒原本正要抬头看向声源,听见这一声“哥”,下意识把头低了下去。 第18章   一群弟子听见江辞烟的呼唤,全都惊喜的朝屋顶望去。   人群中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   “江师兄回来了!江师兄回来了!”   原来方才暗中相助宋麒的人,便是江渡云的长子江辞风,快满十七岁年纪,只因出生即算是拜入月炎门下,是以不少年长些的弟子也唤他师兄。   一听“江师兄”三字,段寒川脸上恼恨神色登时化为慌张,抬头像屋顶看去——   远远瞧见青瓦之上,一袭白衣的少年勾着嘴角,右手把玩着一柄银骨折扇,微歪着脑袋,俯视院子中的所有人,并未与段寒川对视。   这有意无意的无视,更显出他对段家人的轻视,反而让段寒川满心敬畏,随即乖巧地微笑站好,一副等着挨训的模样,仰望屋顶上的倜傥少年,不安地拱手笑道:“我等幸何如之,竟能得见尊驾施展神通,着实开了眼界!在下风回谷段寒川,见过江少主!”   江辞风足尖轻点砖瓦,一跃而下,衣摆略起,满袖迎风,施施然落至段寒川面前,以高出大半头的优势俯视对方,唰的一声展开折扇,吓得段寒川猛一哆嗦,退后一步。   江辞风恶作剧得逞似的一笑。   那笑颜越过段寒川的肩膀,落入宋麒偷偷观望的眼里。   一下子就揭开记忆深处的全部回应,又得连累宋麒连续几日一闭眼,就要在脑中反复出现那笑眼以及嘴角的弧度,无法自控。   江某眼睛还是很好看。   “段公子若能早开一些必要的眼界,江某倒也不必违规出手。”江辞风陡然抬起折扇,朝段寒川肩膀打下,吓得段寒川一缩脖子,折扇却悬在他肩头上方,没有击落。   又是个得逞的笑,江辞风眯眼看着段寒川,低声开口:“请注意看——”   段寒川心魂未定,转身朝折扇所指的方向看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全都看向折扇所指的人——宋麒。   宋麒手足无措站在原地。   所有的目光都被他忽视了,让他无措的只有那双藏着南方星空的眼睛。   这场时隔太久的对视,来得太突然也太草率,以至于他忍不住带着点埋怨,回瞪向江某。   “看清楚了么?这位小师弟穿的是我派坤门弟子常服。”江辞风收回折扇,视线斜回段寒川脸上,半开玩笑半带警告地开口:“他还算不得入门弟子,你挑错对手了。”   段寒川难掩尴尬地笑道:“恕在下疏忽了。”   “现在开始,可得仔细了。”江辞风目露挑衅地一笑,转过身,对风回谷七大护法道:“请摆阵。”   众人皆是一惊,月炎弟子顿时欢呼起来!   “江师兄出手了!”   “我赌五两,数到六十招!”   “师兄哪次出手不是二十招内摆平?我赌十两!”   “我看五招就行!”   “你可别吹过头了,赌多少?”   “一百……文!”   “嘁~”众人嗤之以鼻。   一众弟子在如此紧张的对决前,开始下注。   说二十招的倒也不是故意吹捧,江辞风其人很重颜面,如果没有绝对的碾压把握,绝不会轻易出手。   这猎鹰阵是风回谷一项奇阵,江辞风已在屋顶观摩两场比试,之所以没有出手,就是因为还没寻出破绽,贸然出手固然不会被打败,却也难决胜负。   他身为江氏长子,若是跟风回谷一群护法斗上数百回合,难分胜负,未免有失体面,所以只能耐心观看,寻找破绽。   出乎意料的是,刚刚那被人群推向战阵的坤门弟子,每一次躲闪,居然都抓准了阵眼破绽位置。   一来二去,通过那少年的站位,江辞风居然看出了阵法运转的每一处破绽,这才果断出手。   段寒川常听传言把江家少主吹得如何了得,此刻见他居然愿意独身挑战猎鹰阵,心中大喜,盼着他输阵丢脸,假意谦辞一番,便答允让他迎战。   比武再一次开始,不等护法站稳阵位,江辞风先发制敌,犹如满弓飞箭般,掠至东南阵位——   占位护法急忙调转方向,却听耳边一声轻笑:“错了。”   心下一惊,一柄折扇“啪”地打在他左眼,再抬手抵挡早已慢了。   本能回手捂住眼睛,江辞风却已抢至他身后,扼住他后颈,将他翻转向西!   “砰砰”两拳,前来援手的两个护法猝不及防打在被江辞风劫持的护法胸口。   护法登时口吐鲜血,江辞风一松手,他便撑不住单膝跪地。   剩余六人满面惊骇,立即转换阵型填补空缺。   失去一人的猎鹰阵,在江辞风眼里已是一片散沙,折扇唰地一展,挡住袭来一人视线,抬腿踢向另一人,前者抬手欲推开折扇,折扇却先一步收拢,猛戳向他眉心——   “咚”地一声闷响,有一位护法仰面倒地,昏了过去。   剩余护法骇然后退,心道这小子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凌厉劲道?莫非是暗施术力?   这等紧要时刻,哪里有分神思考的余地,惊愕间又被江辞风打倒二人。   剩余二人一个捂着伤眼,一个左腿受伤,慌忙后退求饶:“江少主身手出神入化,我等心服口服!”   “哥!他们服了,那姓段的还没服呢!”江辞烟仗着哥哥在眼前,抓准时机打击报复,急忙催促道:“你快跟姓段的一决胜负,他昨个还说你不是他对手呢!”   “段某何时说过此等狂妄之言!”段寒川面如死灰,深怕江辞风真要跟自己动手,吓得顾不上自己带来的护法,边拍马屁边后退,一溜烟地找借口跑出了杜门大院。   “哈哈哈哈哈哈……”一众月炎弟子开怀大笑,有人对躺了一地的风回谷护法笑道:“你们主子腿脚可真快,赶紧追!”   护法灰头土脸地激醒同伴,相互搀扶着逃出了院门。   “哥!”大仇得报的江辞烟蹦蹦跳跳地冲到院子中央,抱住兄长胳膊撒娇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给我带礼物了吗!”   江辞风斜了妹妹一眼:“第一句该问什么?”   江辞烟立即改口关切道:“哥哥此行没遇上麻烦吧?”   江辞风垂眸看向妹妹伸向自己袖兜翻找的小手,凶恶道:“没诚意,那对镯子都送给娘。”   “不行不行不行!”江辞烟急得直跺脚:“镯子呢!”   “在庄上。”   江辞烟拔腿就要回去拆礼物,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宋麒,立即折返回去,拉着宋麒衣袖道:“玄瑞哥哥!我哥回来了,今儿肯定有好多好吃的,你跟我一起上山吧!”   宋麒很难形容此刻心情。   江某没认出他来。   挺好的,那他能安逸的在月炎山住一阵,既能安心修炼,又能洗脱作恶嫌疑。   那他在不甘心什么呢?   居然不甘心到厚着脸皮直接答应了江辞烟的邀约。   上山的路上,江辞风在听妹妹谈话。   宋麒已经后悔跟上山来了,持续性地被江某忽视,只能加重他的不甘心。   江辞烟对哥哥说了自己前些时日遭遇的暗算。   江辞风一直没说话,安静地低头倾听,但肃杀的空气已经让宋麒感受到江某凌厉的杀气。   说完这件事,气氛才稍稍缓和,江辞烟又开始抱怨段家那小子讨人厌,总跟她吹嘘他们风回谷有多么丰饶美丽,漫山遍野都是……   “羊粪。”江辞风抢答。   “真的?”江辞烟睁大眼:“哥去过风回谷吗?”   江辞风详细描述:“你只要一进风回谷,迎面吹来的风,味道就像有一千多头羊排好队,一个接一个的在你面前拉出最地道的风回谷气息。”   “哈哈哈哈哈!”江辞烟特别喜欢听哥哥损人,只是平日总被他嫌弃闹腾,如今两个月不见,兄妹俩难得有了说不完的话。   倒是江辞风先侧头,看向一旁安静跟着的少年:“你是新入门的弟子?”   一直生闷气的宋麒突然被发现,心里反而紧张起来,一时忘了礼节,垂眸随口回了句:“嗯。”   江辞风被这少年无礼的回应逗乐了,自嘲道:“失敬了,原来是新来的长老。”   宋麒脸一红,朝江某翻了个白眼,目光一个碰触,立即把头低下去。   江辞风眼皮一窄,一双瑞凤眼陡然睁大。   方才一瞬,眼前这少年瞪人的神态很是叫他熟悉,正待细看,却见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第19章   宋麒心跳开始失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担心被认出来,还是在期待。   未知原因的紧张,让他不敢抬起脸,能感觉到江某的视线在灼烧他的左耳朵,于是耳朵更红了。   江辞风低声一笑,问脸红小师弟:“怎么了长老?跟晚辈说话应该把头昂起来。”   宋麒被调侃得忍无可忍,侧头气呼呼瞪江某:“你好好走路,别说话!”   江辞风一挑眉,刚想教训两句,却被少年气嘟嘟的眼神逗乐了。   也不知有什么可乐的。   从前若是有师弟或者任何小辈敢对他如此无礼,江辞风肯定会用清规戒律,让对方长长记性。   但眼前这小子让他有种奇异感觉——那双漆亮的眼睛水光熠熠,微微下垂的眼尾,瘦削单薄的身形,让江辞风的风度与包容心,不自觉扩增了方圆五里。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江辞风实在好奇这新入门的小师弟吃了几个豹子胆:“方才听见辞烟喊我什么了么?”   宋麒又把脑袋低下去,但还是有问必答:“你是她哥哥。”   “那你回话的态度合适吗?”江辞风很少对晚辈这么温柔地循循善诱。   宋麒不敢回话了,闷头加快脚步上山。   然而江辞风长腿一迈,旋身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   宋麒朝左闪避,想绕过江某,却哪里比得上他身法快捷,再次被挡住去路,只能抬头看向江某,用眼神劳驾他让路。   江辞风脸上已经没了温和的笑意,垂眸盯着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师弟,严肃训话:“入门多久了?知道第二十六条门规么?”   宋麒背过门规,第二十六条是关于目无尊长骄纵傲慢,处罚好像是负责一个月清扫院落和打水,还不让吃荤。   不让宋麒吃肉,就是要宋麒的命,立即昂起头铁骨铮铮:“我错了!”   江辞风:“……”   “哥!”江辞烟上前插到两人之间,劝阻道:“你别为难玄瑞哥哥,那天就是他把我从坑里救出来的!”   她刚才没有出来劝架,是因为宋麒的说话态度,变得跟平素很不一样,本欲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却等到宋麒当真惹怒了哥哥,这才赶忙站出来劝架。   宋麒心里直打鼓,暗暗怪自己冒失,眼前的南方君子,不是十年前放下架子哄他玩游戏那位。   现在的宋麒也不是宋家长子,而是坤门最不起眼的小师弟,在江辞风面前耍横,是要交代在这里的。   江辞风本不是真的生气,以为这新来的小师弟不谙世事、性情直爽,倒有些憨趣,听闻妹妹所言,原来是仗着救人的功劳,跟他摆谱,心里反而生出不满。   没趣,转身让开路,上山回庄。   宋麒摆正心态等待江辞风问话,可一路上再没等到他看自己一眼。   中午的宴席果然够丰盛,可惜段家两兄弟也受邀入座了。   宋麒跟江辞烟坐在一起,尽力不引人注意。   开席前,江夫人对侍从低声嘱咐了什么,侍从领命出门,请来另一名客人。   进门的是个神色严肃的蓝衣青年,不足二十岁年纪,瘦削清秀,剑眉入鬓,单眼皮配上狭长眼形,天然有种没睡醒似的不耐神色。   青年拜见了江氏夫妇,便板着脸走到江辞风一旁的位置坐下来,全然无视段家两兄弟。   “青洲哥哥!”江辞烟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蓝衣青年不友好地斜看小姑娘:“不欢迎?”   江辞烟撒娇道:“我可想你了!”   “你就是见了我才这样说。”蓝衣青年不领情,板着脸抱怨:“我洞中丹药尚未练成,本出不得蜀山,你哥非要我跟他回来,占测宋家人去向。”   江氏夫妇惊讶极了,没想到南宫家的老古板,居然有通融的一天。   丹药没练好,照说就算撞死在洞里,南宫氏族人也不可能答应离开蜀山。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还是想多了。   蓝衣青年恨恨的瞪了江辞风一眼,低声恼恨到:“就怪你哥诱我打赌……”   一桌人这才觉得合理——原来是被江辞风骗上船的。   宋麒心中也很是吃惊,这蓝衣男子刚走进门,他就认出来了,这人是蜀山南宫氏家二公子,南宫青洲。   要请动南宫家的人,可得下不少工夫。   这帮南宫氏老古板,个个两耳不闻窗外事,连族训都是“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整天窝在山洞里,做一些让人看不出活着的意义的事情,比如炼丹占卜。   南宫氏的占卜与炼丹之术,可谓独步天下,只因不研究战斗类术法,一旦起了战祸,他们只能选择依附某一家仙门,是以排名在四大仙门之末,能力却不容小觑。   从他们的习性,就很容易看出,从前跟他们关系最好的,是龙隐山宋氏。   倒不是因为宋氏没了龙之后比较低调,而是宋氏“温良恭俭让”的族训作风,很和南宫氏心意。   当然主要是另外两个选手实在缺乏竞争力——   好战的江家简直戳了南宫氏的死穴,要不是打不过……   而段氏“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族训,听起来倒是豁达,却被近几代段家家主,曲解成“不用在乎名声,暗地里可以用任何手段发展家族势力”,最为南宫氏不齿。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上一世,南宫氏是唯一选择中立的家族,没参与围剿北麒魔君。   而眼前这位南宫青洲,上一世还曾两次出手救治过重伤的宋麒。   此时再见南宫青洲,宋麒心中仍是敬重感激,只遗憾从前没有亲自跟父亲去蜀山拜访。   段倾流当然清楚南宫家的人偏向宋氏,此刻见南宫青洲完全不理会他们兄弟二人,心中自然恼恨。   好在他跟着父亲走南闯北,面上功夫早练得到位,神色殷切地主动跟南宫青洲打招呼,照例拍马吹嘘蜀山的丹药如何神妙绝伦。   南宫青洲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不打算给段家一点面子。   这也不能怪这位小公子不会做人,他们南宫家的长辈都是这样,固执认死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完全不客套,交际能力还不如植物。   所以他们不爱出山,也是一种自保行为,不然碰上江家这种暴脾气还特别能打的,没准就得灭绝了。   不过南宫青洲对江辞风的态度还算不错,因两年前两家联手,去西河斩除一只千年水妖,合作过程中,发现江家长子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战,便有了些交情。   段倾流见南宫青洲对自己敌意太盛,不能再自讨没趣,只能转而跟江辞风搭话,借机说给南宫青洲听——   “多写江少主费心请来南宫兄长,有了兄长协助占卜,那宋麒决计无处藏身!”   没想到这话一出,江辞风脸色也冷下来,冷哼一声:“目前只能确定宋氏全族人踪迹全无,为何你们总断言宋麒畏罪潜逃?”   段倾流一惊,怕江辞风怀疑到自己身上,赶忙解释:“江贤弟不要误会,我们只是确定宋麒没有遇害,因为消失的是全龙隐山的宋氏族人,而宋麒三个月前就已离家出走,起因是他污蔑我姑母要替次子夺取他龙隐山继承人的地位,甚至暗中在我姑母七岁幼子的汤中下毒!宋家家主忍无可忍,狠狠教训了他一顿,略施惩戒。不想此子非但没有悔过自新,反而心生怨恨,留下书信扬言来日复仇,当晚便逃出了龙隐山。”   段倾流恨道:“我姑母担心这小子背后使诈,几次书信回风回谷,求父兄代她照看儿子,以免自己看护不力,遭了宋麒那小子的暗算。”   江辞风扬着下巴斜眼问他:“宋麒要毒死你姑母儿子?”   “是啊!人赃俱获!”一旁段寒川急忙替堂哥补充:“宋家家主亲眼所见!我表弟才七岁,剧毒入体,就剩了半条命,那宋麒竟然狠心将那小小孩子压翻在地,扼住喉咙……”   他仿佛亲眼见到一切似的,居然说得红了眼眶,话没说完,就别过头哽咽起来,着实有些演戏天赋。   段倾流阻止道:“快别说了,辞烟还在这里,别吓着孩子!”   一直默不吭声的宋麒正在吸气、呼气,以免一个控制不住,去把段寒川推翻在地,扼住喉咙。   段家那毒妇真是卖得一手好惨,当年为了诬赖宋麒,居然狠心给自己七岁的儿子下毒。   宋麒其实跟同父异母的弟弟关系挺不错,当日跟弟弟在偏厅喝煲汤,看见弟弟忽然抽搐倒地,他惊愣片刻,立即猜到汤中有毒,都没顾上自己,就扑上前按压弟弟胃部,又伸手去抠弟弟喉咙,想替他催吐,然后就被继母引来的父亲,撞个正着。   后来的事就很容易猜到了。   同一盅汤,只有弟弟碗里有毒,宋麒却全然无事,又被父亲亲眼看见他压在弟弟身上,往弟弟嘴里不知塞什么东西。   大概是一种自我保护,宋麒已经记不得之后跟父亲毁天灭地的那场大战了。   即使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冤屈,此刻想起这件事,还是苦水在喉头翻涌。   他是留下书信逃出龙隐山了,但他信中并没有扬言报复,只是说了些永远断绝关系的气话,还祝贺弟弟成为新继承人。   这句话并没有嫉恨恐吓的意思,只是想说明自己怨恨的是父亲和继母,并不迁怒弟弟,却被继母扭曲成了扬言报复。   “你有宋麒留下的那封恐吓信么?”江辞风敛起下巴,眯眼冷冷看向段倾流:“我想见识见识,那小胖子能说出什么耸人听闻的狠话。”   宋麒双目暴睁,难以置信的看去!   江某刚刚叫他什么?   叫!他!什!么! 第20章   有些人表面风度翩翩一君子,背地里却拿别人体型起外号!   宋麒记仇地对江辞风翻三个白眼。   连娘亲都没有说过他胖!娘亲说他那是强壮,男子汉都这样!   段倾流神色迟疑,随即笑着答道:“那封信不在我手里,但我可以大致给江贤弟复述一遍,贤弟从前跟那宋家长子有过来往?”   撒谎,宋麒敏锐地察觉段倾流神色有异。   段倾流说手里没有宋麒的信,很可能是从那句“小胖子”称呼中听出,江辞风跟宋麒有交情。   如果江辞风看过那封信,并且还记得一点点五岁那年宋麒的性格,就一定会看出,那满纸上写的不是怒火,而是泪痕。   离开龙隐山那夜,是宋麒十五岁生日前一晚。   他只带走了随身的银两、几套换洗衣裳、一包煎饼大蒜,还有母亲生前常戴的一支发簪。   此后三个月的打猎砍柴野人生活,并不让他后悔离家,这比待在龙隐山上长达五年的勾心斗角,轻松自在多了。   可得知宋氏族人的浩劫后,他却跟个小傻蛋一样,咧嘴哭着跑回家,奋不顾身地跳进段家人的陷阱。   原来,被家抛弃后,他心底深处还是自欺欺人地藏着归途。   “我小时候见过宋麒。”江辞风随口答了句,注视段倾流的目光却透出几分凌厉地警告:“我们第一波人马已经北上龙隐山,抵达之后,你们的人就可以暂时撤离。如果宋麒在龙隐山露面,我会立即接他回月炎岛审问,一定给你们个交待。”   段倾流神色一惊,心头火起。   他们段氏要的可不是只一个交代。   月炎岛派去的第一批人马,居然是为了将他们段家的弟子驱离龙隐山,莫非这帮南方佬也在打飞龙的心思?段倾流暗自握拳,心道不可能,江家又没有驭龙令牌。   宋麒此刻胸中热血翻涌,禁不住偷偷看向江辞风。   江某说要接他回月炎岛,而不是押送他来月炎岛。   这让宋麒更加确信,上一世龙窟重逢时,江辞风剑尖滴淌的血,一定都是洞外段家人的血。   上一世,宋麒露面之后,龙隐山潜伏的段家人并没有立即出手,而是冷不防地露面作势追杀,故意将他逼闯入龙窟。   在龙窟躲了整整五日,宋麒实在饿得受不住,才决心开启封印,试图让飞龙带着自己逃出生天。   古怪的是,前四日,段家弟子只守在龙窟外,并未试图攻阵,宋麒开启封印之后,那帮人才开始疯狂进攻洞外的守护阵。   如今向来,才发现段家似有预谋。   故意把宋麒逼入龙窟,等着他开启封印再发起进攻。   为什么?   难道想夺走飞龙?可是,除了宋氏嫡传血脉,根本没人能与飞龙结契,既然无法操控,他们夺龙何用?   除非……   宋麒心中一凛,突然想到:会不会是继母把藏匿驭龙令牌的密室位置,告诉了段家人?   段家这帮奸徒或许已经偷走了驭龙令牌!   段家人打算诱逼宋麒放出飞龙,再下杀手,没想到意外遭到江辞风的袭击,竟然让宋麒乘龙逃走。   驭龙令牌虽然不能让段家人与龙沟通,但令牌能让持有者免受飞龙攻击,还可以召唤飞龙归巢。   这足够段家利用飞龙攻击对手,因为飞龙在没有与新主结契前,会攻击一切会动的生灵,除了令牌持有者。   宋家先祖之所以耗费巨大精力,修炼这块令牌,是为了方便仆从给飞龙喂食。   这听起来不可理喻,实际上却为当时的驭龙者解决了很大一个难题——   飞龙被封印以前,驭龙令牌由专门负责投喂的仆从轮流掌管。   历代继承人会用血液混入灵力,铸造三块驭龙令牌,交给三位忠仆,让仆从轮流在龙窟看守以及喂食。   飞龙是胃口极大的神兽,若是没有令牌,驭龙者几乎得时时刻刻守在飞龙身边。   当年飞龙被封印之后,那一代先祖销毁了两块驭龙令牌,却偷偷留下一块令牌藏于龙隐山密室。   或许是期待着飞龙再度现世的一天,先祖担心铸造令牌的秘法失传,所以留下一块,供龙隐山后人参考。   宋麒越想越是心惊,如此想来,继母很可能也被段家人利用了。   上一世,就因为没有驭龙令牌,天狼将军天性使然,经常趁宋麒打盹的时候外出猎食。   飞龙所经之处,能吓晕一整个村庄的村民。   这也是“北麒魔君”恶贯满盈的主要原因。   事实上,神龙从来不吃人肉,它们虽然没有善恶观念,却不会食用结契者的同类。   因为宋麒是人,即使飞龙会听命对人发起袭击,也决计不会食用人类尸体。   怪只怪天狼将军低空俯冲猎物的情景太过吓人,惊扰了亲眼目睹的村民。   恶龙现世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段家人利用恐慌,到处杀人,刮光尸体血肉,制造北麒魔君驭龙吃人的罪名,不出一年,宋麒已经成了修真界最痛恨的魔头。   驭龙令牌已经到了段家人手里,宋麒上一世放出飞龙,承担所有恶名栽赃,死后飞龙必然会落入段家手中,彻底沦为没有灵魂的可怕武器。   他会成为第二个宋怀旭,让驭龙一族承受万世骂名。   宋麒恨得牙痒,必须设法夺回驭龙令牌。   默默观察段氏兄弟二人神色,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上一世,龙隐山事发后,段氏家主几乎半年没有露面,这一世也只让儿子来月炎岛向江氏求援,很可能是段家家主重伤在身,无法行动。   至于为什么受伤,宋麒猜想跟自家族人集体失踪的浩劫,肯定脱不开干系。   如此想来,段家家主无力行动,驭龙令十有八九就在段倾流身上。   眼见段倾流还忙着跟江辞风理论,宋麒觉得现在是偷回令牌的最佳时期。   他知道段家兄弟住在哪个院子,江辞烟上午才跟他说过。   令牌里有宋氏先祖的血灵,只要在五丈范围内,宋麒可以召唤飞禽帮忙感应令牌位置。   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失去令牌,段家人肯定会绝了操控飞龙的念头,自然也不会再费尽心机跟宋麒作对。   思及此,宋麒激动得头皮发麻,趁着桌上众人争论,他把目光投向江夫人——   等到江夫人看过来,宋麒立即露出个焦急且抱歉的笑容,暗示自己内急。   江夫人点头让他自便,宋麒赶忙起身出门。   宴席已经快吃完了,他所剩的时间不多,却又不能横冲直撞闯进偏院。   耐心地避开走动的仆从,花了点时间才溜进段家兄弟的院子。   “公子?”身后忽然想起丫鬟的嗓音。   宋麒慌忙回过身:“嗯?”   丫鬟细细打量宋麒,想起他就是前几日救下大小姐的小道君,赶忙施礼道:“原来是宋恩公,您来此地有何贵干?”   宋麒一派淡然道:“哦,辞烟不在院子里,我看看她是不是来找段家哥哥们了。”   丫鬟笑道:“这会子小姐跟段家公子们都在正院呢,我给恩公引路罢。”   “不用。”宋麒急着打发她:“我就在这里等。”   丫鬟疑惑道:“恩公要等大小姐?小姐平日不会来找段家公子。”   “我上午刚听她提起段家兄长。”宋麒强压急切,面无表情道:“一会儿可能有事要找段家兄弟谈,我在这里等着就行。”   丫鬟面露难色。   宋麒一指院中石桌,“我不进去,就坐这里等,你不用照顾我。”   丫鬟苦笑道:“恩公,这段家两位公子性情有些古怪,他们……他们让我们轮流看着院子,不许外人随意出入,恐怕……”   “我算是外人么?辞烟也没当我是外人。”宋麒快要急疯了,故意装出恼怒神色:“我没有随意出入,就坐在这里等,还不行吗?”   丫鬟紧张道:“您自然不是江家外人,可段家公子脾性实在古怪,他们若是……”   “你且放心,怪罪下来,我全替你担着。”宋麒蹙眉道:“他们不过是江家客人,难不成还能替主人处罚你们?过几天,他们都得走了,我倒是会常来庄子里转悠。”这话就是让丫鬟想想究竟不能得罪谁。   丫鬟也是个一点就透的,赶忙施礼离开了。   这下子可耽搁太久了。   宋麒顶着满头汗水,确定周围没有仆从,立即召唤附近飞鸟。   担心太过醒目被路过的仆从发现,他只召来四只飞鸟,通过飞鸟感应周围有没有其他守龙族血灵。   令牌中的血灵是死的,嗅探起来并不容易,宋麒心跳愈发猛烈。   时间被无限拉长,仿佛过了一辈子,这些鸟儿还是一无所获。   不行,只能召唤更多的鸟。   宋麒刚开始凝神,忽听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立即停止召唤,仔细听——   “急什么?南宫家的老古董最好对付,现在问题是江辞风那小子明显护着宋家小畜牲,咱们得找到真凭实据栽赃给宋麒,先得让江渡云相信,此后江辞风自然不敢违逆父命。”   “明白了,不过,你刚刚为什么不把那封信给江辞风过目?”   “你傻吗?江辞风既然跟宋麒有交情,还会相信咱们添油加醋曲解信中大意?”   “哦……对对对,还好大哥思虑周到!”   宋麒此刻已经跳进花圃,躲在灌木丛后,透过树叶缝隙,看见段家兄弟二人走进院内,紧接着快步踏入房门,将门关上了。   宋麒赶忙钻出草丛离开院子,只能再找机会来偷令牌。   他快步回到正院,宴席已经散了,但江家兄妹还在桌边闲谈。   江夫人正在茶几旁看儿女闹腾,打眼瞧见宋麒回来,立即开口道:“玄瑞,你怎地去了这么久?”   “我有点……”宋麒捂住腹部,可怜巴巴地睁大眼睛,暗示自己拉肚子。   “长老这态度,也太看人下菜碟了。”故作不悦的嗓音。   宋麒一愣,侧头看去,就见南方君子正一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不满地歪头盯着他。 第21章   江夫人赶忙告诉儿子:“这是你新入坤门的玄瑞小师弟,你叫他长老作甚?别吓着他。”   江辞风向母亲告状:“刚上山的时候,我问他是不是新来的师弟,他让我快点走路别说话。”   江夫人“噗嗤”一笑,掩口看向宋麒,明明是一副乖巧谦逊模样,回看儿子:“怎么可能?你这位小师弟最知礼数的。”   “真的,你问辞烟。”江辞风见母亲笑了,便继续玩笑,对着空气严肃重演上山时的对话:“我说,请问师弟可曾背诵过第二十六条门规?我是你师兄啊。”   接着又学小师弟气嘟嘟不服气的模样,凶恶地回答:“老子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辞烟被哥哥形象的演示笑喷了,学玄瑞哥哥的神态简直入木三分!   “我是说‘我错了’,没说老子错了!”宋麒立即为自己辩解!   江夫人好容易忍住笑,赶忙让儿子别胡闹,又请宋麒坐下来,再吃些甜点果茶。   江辞烟想起礼物的事,问哥哥镯子在哪里。   江夫人道:“那对镯子我先收起来了,你胳膊手太小,戴不住。”   江辞烟立即不乐意了,回头问哥哥:“怎么买那么大的!哥说好给我带蜀山当地的礼物!”   “就是给你带的。”江辞风解释:“我收到家信急着赶回来,没时间让人家现做,就找了最小的一对蜀玉成品,你明年后年肯定能戴,没人跟你抢,娘又不能戴。”   “我怎么不能戴?你是觉得我胖了?”江夫人勃然色变!   “啊?”江辞风一不留神犯了大忌,故作茫然地看向母亲。   “那就是成人戴的镯子,我哪里就胖得戴不得了?”江夫人生平最在意的大事,就是自己的体态,气得直叫丫鬟把那对镯子取来,要当场戴给不孝子看看!   江辞烟对哥哥使了个“哥你完了”的眼神。   江辞风低头蹙眉,思索自救对策。   然而,事情很快恶化了。   江夫人费了老大力气,居然真的没法套进那只镯子,卡在虎口上方,手都勒红了。   宋麒都看不下去了,开口提醒江夫人:“师母,您可以先用胰子泡水擦在手上,一滑就能滑进去。”   戴不上镯子这种事,宋麒深有体会,年幼时每次过生日,各家送来的长命锁万福金镯,都是按照孩子手腕粗细打造的,宋麒的小肉手根本塞不进去。   但是宴客的时候,必须戴起来以示尊重,娘亲就用胰子先擦一下他地小手,然后咬牙使力,就能套上。   一听这建议,江夫人反而万念俱灰,失落地拿下镯子,悲伤地向儿子求证:“近些时日懒怠走动,你说实话,娘是不是比你离家前胖了?”   “胖了?”江辞风一脸严肃地否认:“完全看不出来!”   “哼!”江夫人狐疑地盯着儿子:“你上午回庄一瞧见我,就说布料买少了,那又是何意?”   就是说她胖得布料不够做一套衣裳了!   宋麒心中大惊,本以为江夫人是个不拘小节的女中豪杰,没想到连这点心思都能揣摩出来,简直太缜密了!鬼才!   然而江辞风也不是吃素的,目光坦然与母亲对视,一字一顿地低声回答:“我看人从来不在意外表,与您一别数月,今日一见,只能从您眼中看出您对儿子深深的牵挂。”   那双瑞凤眼故作严肃的时候,有着很强的杀伤力。   江夫人一不留神中了招,略有些动容地与儿子遥遥相望,母爱渐渐占据上风,快被忽悠瘸了……   “噗……”宋麒实在撑不住,他从来没见识过南方君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低头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偷偷抬头看一眼,就见江辞风扭头用“你死定了”的眼神在制止他发笑。   一切都晚了,即将成功的自救计划,被这声笑给破碎了。   江夫人识破了儿子的奸计,恼羞成怒:“不成体统!去书房抄五份祁明经,明日天黑前交来!”   说完就冷酷地起身出门。   江辞烟想试戴镯子,也起身跟去。   这下,客堂里只剩下罪魁祸首宋玄瑞,和天降横祸江辞风。   宋麒眼巴巴看着八仙桌旁,南方君子黑气缭绕的背影。   一片死寂。   宋麒“咕咚”吞咽一口,小声喃喃:“时辰不早了,我该下山修炼了……”   “长老这就想走?”江辞风低低开口。   闻言,宋麒怯怯地抬眼,就见黑气缭绕的江某缓缓站起来,转过身,一步步走来。   宋麒立即想起身躲闪,却慢了一步,江某突然俯身,胳膊撑在圈椅两侧,把宋麒困在了椅子中!   难道要动手?   南方君子的风度都去了哪里!   宋麒不敢抬头与那双瑞凤眼对视。   这是谋杀师弟的前兆!   “很好笑么?”江辞风危险的气息打在宋麒的眼睫,痒痒的。   “什么好笑?”宋麒可怜巴巴缩成一团。   江辞风低声质问:“‘母亲对儿子深深的牵挂’,如此完美的说辞,好笑么?”   宋麒就是觉得很好笑,但此刻小命被圈在江某臂膀之中,不敢笑,憋得眼中含泪,谦虚道:“有一点点好笑……”   江辞风难以置信地哼笑一声,舔了下薄唇,凶恶地盯着宋麒:“你叫什么名字?”   “宋玄瑞……”宋麒觉得自己从前都没发现江某这么凶恶。   闻言,江辞风眼中的戾气有一瞬间化解:“你姓宋?”   “是啊。”   “哪里人?”   “京都附近……”   江辞风一歪脑袋,蹙眉细看他双眼,试探道:“你说一句‘打扰了’给我听。”   “干什么?”   “说。”   “打扰了?”   江辞风低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后挑眼看宋麒一眼,直起身,放行。   宋麒赶忙站起身,离开危险人物三步开外,试探道:“没其他事,我就先下山了。”   “去吧。”江辞风转头看向他:“明天中午之前,把三份抄经送给我。”   宋麒惊道:“凭什么!师母罚的是你!”   江辞风转身再次逼近,低头盯着宋麒:“我是因为哪个爱笑的小师弟受罚?”   宋麒坚决不替叫自己小胖子的人抄书:“我笑是因为你哄师母的话很好笑,就算我不笑,师母也会慢慢琢磨出来的!”   江辞风抿嘴仰起头,抬起拳头活动手腕,作势威胁,低声喃喃:“出门三个月,回来果然得挑个小师弟立威了。”   宋麒好汉不吃眼前亏,赶忙妥协:“我最多帮你抄一份!”   “两份,不许再讨价还价。”江辞风低头看向眼前这个吃了八百个豹子胆的小师弟:“明天晌午之前送给我。”   宋麒满脸不服:“我还要打扫院子呢,要是送不来呢?”   “那我就下山找你。”江辞风轻哼一声:“宋玄瑞,我记住你了,别想躲。”   宋麒不甘示弱,小声嘟囔:“我今天才算认清你了,江……”江某两个字险些脱口,赶忙改口:“江辞风。”   江辞风严肃地威胁被打乱了节奏,苦笑一声:“你对其他师兄也直呼其名?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宋麒这才发现自己又失言了,低头认错:“那我该叫你什么?”   江辞风觉得这小家伙示弱的模样特别有趣,挑眉严肃地逗他:“长幼有序,你年纪小,当然要叫我哥哥。”   宋麒忍辱负重:“哥哥……”   江辞风一低头,强自忍住笑。   宋麒陡然发现中计了,急道:“不对!我应该叫你江师兄!”   江辞风挑眼看他:“原来你知道?”   上当的宋麒鼓足勇气硬气地哼了一声,转身一溜烟逃跑了!   下山的时候,宋麒一路思索如何找寻时机再次潜入段家兄弟俩的院子,直到两个高大身影挡在跟前,才回过神。   是段家两个护法挡住了他去路,其中还有那个被江某戏耍的大胡子。   宋麒心中叫遭,面上却淡定客气:“二位护法有何贵干?”   “宋恩公?”大胡子护法面无表情地开口:“有丫鬟说你晌午去了段公子的院子,屋里少了些物件,公子想请你仔细想想,是不是你无意间挪了位置。”   宋麒心里一咯噔,淡定笑道:“我并没有进屋门,就算有物件挪了位置,那也不是我挪的。”   另一个护法冷冷道:“这就不是我们能过问的事了,公子请你走一趟,请吧。”   宋麒也冷下脸:“今日师母请我上山赴宴,又送我出庄,若是回去晚了,传到师母耳里,未免叫她担忧。”   “我们会替你告知的。”大胡子一把抓住宋麒胳膊,不在等他回话,强行半提着宋麒,往山下走去。   宋麒奋力挣扎,怒道:“段公子住在庄上,你带我下山作甚!”   *   第二日后晌。   江辞风走到院中,神色不悦地侧头问随从:“宋玄瑞还没送抄经来?”   随从低头回禀:“已经遣人在庄外迎候,少主稍安勿躁。”   “这都什么时辰了?”江辞风敛起瑞凤眼,低声道:“敢放我鸽子……”   随从正欲安慰,就见眼前白影一闪,少主已经没了踪影。   完了,他家少主下山寻仇去了!   可怜的宋恩公。 第22章   手脚都不听使唤, 就连发出叫喊也变得困难,宋麒侧躺在这山洞里, 已经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天却还是漆黑的。   插在洞壁上的火把, 投射出那两个护法的影子——他们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宋麒身后。   宋麒宁可被他们殴打逼供, 也好过现在这样的死寂。   他努力深吸一口气, 尽可能大声地再次叫喊:“你们把我困在这山洞里有何居心?你们主子呢?让他来跟我说话!”   身后响起那大胡子粗哑的嗓音:“我们公子忙完了自然会来见你, 乖乖等着。”   “你们好大的胆子!”宋麒怒道:“段氏好容易获准入岛, 你们胆敢对我们月炎派人动用私刑,就不怕激怒我们掌门, 让你们陪段家兄弟一起葬身月炎海!”   另一个护法道:“我等何时对你动用过私刑?是你自己不安份, 这才点了你的穴道,别吵了!”   话音刚落, 宋麒就见地上两个护法的影子变短, 貌似是坐在了地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宋麒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说不出的古怪, 从他被这二人抓到这山洞开始, 一切都变得很古怪。   太阳好像一下子就落山了, 然而黑夜仿佛持续了两日, 都没有被阳光驱散。   宋麒被点穴后,面朝洞壁侧躺着, 身体微微侧向洞口,能看见洞外黑的瘆人的夜空, 没有鸟声, 也没有虫鸣。   宋麒几次试图召唤飞禽入洞, 也都毫无回应。   抓他入洞的护法点倒他之后,就一直站在他身后把守。   宋麒虽然不能转头,但能看见两个护法的影子一动不动,这让他觉得有点瘆人。   现在身后那两个护法坐下去了,影子也看不见了,洞里仿佛就剩了宋麒一个人。   虽然没有挨打,但这种怪异的恐惧感,快要把宋麒逼疯了。   段家人究竟想干什么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了,眼睛巴巴注视着洞外,只盼有一只飞鸟飞过,或者太阳赶紧升起,结束他怪异的煎熬。   又过了很久,宋麒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洞外终于有了点铅灰色的光亮,却被浓雾笼罩,依旧看不见草木花鸟。   宋麒死睁着的眼睛终于缓缓合上,这点熹微的晨光,让他的恐惧感被驱散了不少。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焦急低弱的嗓音:“阿麒?快醒醒,还记得娘叫你的冲泉决吗?快解开穴道逃出去!”   宋麒猛然睁开眼!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一声低哑的“娘?!”合着眼泪,一起蹦发出来,宋麒拼命想要挪动身体,去看身后的女人。   “嘘!别出声,他们睡着了。”这个让宋麒日思夜想的温柔嗓音就在身后,近在咫尺,他却没法转身去看。   “阿麒,快一点!逃出去,回龙隐山,解开龙窟封印,只有神龙能够庇佑你。”   “娘……娘你没有死?”宋麒无法控制情绪,咧着嘴满面泪痕,拼命依照娘的吩咐,施展冲泉决,却不是为了逃跑。   这个声音让他不再恐惧,甚至不在乎能不能活下去,他只想解开穴道,转身跟娘亲重逢!   他体内积攒的那点灵力,原本不足以冲破穴道,但想要转身的意念,让他突破了潜力,猛地一个翻滚,转过身,急切的抬头看向身后,却只看见身后两个护法靠着墙壁,在熟睡。   “宝贝,快出来!”娘亲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宋麒赶忙转头看去,就见洞外浓雾中,隐约立着一个穿杏黄长衫的婀娜身影。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娘!”他拔腿冲出山洞,扑向娘亲。   却扑了个空,举目四望,又见那模糊的身影在几步外的浓雾中,对他招手:“快过来!”   宋麒仿佛一条饿急了的小狗,迫不及待冲向母亲,母亲却总跑得比他快一些,引着他一路在浓雾中奔跑。   眼看那杏黄身影越跑越远,宋麒急坏了:“娘!等等我!等等我!我跟你走!去哪都行!”   “啊!”那杏黄身影忽然惊叫一声,撞上了一个颀长身影。   宋麒看见浓雾中,一个玄色衣衫的男人一把抓住了娘亲的胳膊,冷冷地开口:“贱人!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段倾流的嗓音!   宋麒目眦欲裂,嘶吼一声,朝那姓段的扑过去:“放开我娘!”   他一拳冲着段倾流鼻梁砸去,浓雾被他的拳风划破,他看见段倾流暗绿色双瞳杀气腾腾地看向自己——   “咚——”   宋麒的拳头没有碰到段倾流,眼前忽然变成一片刺目的白光……   *   “一直没回来。”坤门的一群弟子站在江辞风面前,老实回话:“大小姐昨日后晌就把宋师弟叫走了,我们以为宋师弟留在庄上过夜,没敢过问。”   有弟子补充:“宋玄瑞从前也住在庄上,近日才搬来坤门。”   “从前住在庄上?”江辞风诧异道:“在他救回辞烟之后?”   “在那之前。”一名弟子目光疑惑地打量江少主,小声回答:“宋仙君是少主的结拜义弟,来到月炎山后一直住在庄上。”   宋麒被碰瓷陷害的事,江渡云命令庄上人保守秘密,以免宋麒遭人耻笑,是以坤门的弟子至今还以为宋麒真的是江辞风的义弟。   只是不知为何宋麒这样身份,却入了坤门,其他坤门弟子此前一直把宋麒当祖宗供着。   “结拜义弟?宋玄瑞跟我?”江辞风疑惑地眯起眼:“怎么会有这等荒谬传闻?”   “不……不是吗?”坤门一群弟子傻眼了。   之前对宋麒的身份又敬又妒,没想到此刻少主竟然亲口否认。   有几名弟子因妒生恨,其中一人壮着胆子站出来告状:“少主!这是宋玄瑞亲口说的!他上山的时候,就是以您义弟的身份被引入山庄,掌门和师母一定是让他给骗了!”   有跟宋麒关系不错的师兄使眼色让周围人不要多嘴,却还是又有一人站出来告状:“大小姐也被他骗得团团转,成天围着他喊哥哥!”   江辞风刚听了谣言,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否认后,引得这群人满面愤恨。   担心宋玄瑞受师兄弟们排挤,江辞风立即恢复淡然,负手垂眸看着众人,改口道:“哦,不是,你们可能听错了,他不是我结拜义弟,是我……是我的……”仔细想了想,不情不愿地胡诌:“是我一个远亲表弟。”   急着告状的两名弟子立即蔫了,面色惶恐地低头不敢吭声。   心道这姓宋的居然跟江少主竟然是亲戚,那可比义弟还亲些个,万一刚刚冒犯的事情被旁人传进宋玄瑞耳中,自己可就要遭殃了,当真是懊悔不已。   江辞风心中有些担心,这个吃了豹子胆的小师弟不会逃跑了吧?只是让他代抄两份经文而已,至于么?   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削尖脑袋都想拜入月炎派门下,那宋玄瑞既然谎称是他义弟才混入门中,不可能为了少抄两份经文就跑了。   想到前几日江辞烟失踪以及乾门弟子遇害的事情,江辞风微蹙眉心,低声吩咐:“传其他院的弟子集合,立即搜山。”   *   后晌,来找宋麒玩的江辞烟也得知了玄瑞哥哥失踪的消息,吓得眼眶都红了。   听说哥哥已经带人下山搜寻,她找不到队伍,立即狂奔上山,冲进南宫青洲的院子。   “青洲哥哥!”江辞烟推开门,一眼瞧见一袭蓝衣的南宫青洲在金鼎旁配制丹药,快步扑上去抱住他胳膊:“你快救救玄瑞哥哥!他一定被那个坏村夫埋进坑里了!”   南宫青洲被她推得手一哆嗦,药粉多撒了一钱,顿时脸色黑如锅底,直起身一甩袖,呵斥江辞烟:“胡闹!”   江辞烟顾不上道歉,红着眼眶仰头求助:“玄瑞哥哥被坏人抓走了!上次我被坏人抓走,是他找到我的,他身上没有爹爹的死咒,坏人会杀了他的,青洲哥哥你快救救他吧!”   南宫青洲听得云里雾里,想发作又顾念辞烟还小,深吸一口气,耐心劝解道:“被坏人抓走就叫你哥去救。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去了只能被坏人一起抓走。”   江辞烟急道:“你可以用觅踪阵占测他现在身在何处!”   “荒唐!”南宫青洲板着脸一甩衣袖:“那人是什么大罗金仙?随随便便就要我动用法阵!人各有命,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万物将自……”   江辞烟见老古板南宫青洲一脸决绝,心知他不会出手帮忙找玄瑞哥哥,心里一酸,眼眶登时红了。   南宫青洲话说了一半,余光瞧见小姑娘死死咬着下唇,鼻子里震动似的,在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哭闹。   南宫青洲心中一颤,暗道不好!   南宫家的孩子仿佛一出生就有两百岁,从来不哭不闹,江辞风以前开玩笑说:南宫青洲刚出生时,肚子饿了,都只清清嗓子提醒奶妈喂奶。   虽然那是夸张的说法,但南宫青洲年幼时确实从不哭闹,也不理解为什么别家小孩不讲道理。   他生平最怕看见小孩哭闹打滚,尤其是女孩!   眼看江辞烟震动状态的鼻音已经渐渐转化成“嗯嗯嗯”的哽咽,南宫青洲如临大敌。   心知再不制止,一场惊天动地的哭闹即将发生,他赶紧大喝一声:“够了!不许哭!我摆阵还不行吗!把那人生辰八字给我,话说在前面,我只能算出他目前的大致方向,远近一概不知,就算朝着那方向寻找,他中途被带去别处,我也毫无办法。”   江辞烟立即停止了震动酝酿,急道:“他一定被埋在坑里不会走动的,只是我不知道玄瑞哥哥的生辰八字!”   南宫青洲痛苦的低头揉了揉眼窝:“他穿过的衣物,总能找到一两件吧?” 第23章   南宫青洲还没开始摆阵, 山下已有一队弟子找到了昏倒在一颗树下的宋麒。   众人七手八脚地检查一遍,发现宋麒并未受伤, 气息脉搏一切正常。   在众人的呼唤声中,宋麒渐渐恢复意识, 一睁眼, 就被阳光刺得闭上眼, 周围人立即伸手替他遮挡阳光。   神志渐渐恢复, 宋麒猛然睁眼, 急切地看向四周,口中喃喃:“我娘呢?我娘呢?”   “你没事吧宋师弟?你娘没跟你一起来月炎山上。”   宋麒急忙撑地站起身, 推开众人四处寻找:“娘?娘!”忽想起什么, 脸色一变,回头咆哮:“段倾流!你给我出来!有种的冲我来!”   “不得无理!”有师兄急忙上前阻止他对段家客人出言不逊。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宋师弟不会是疯了吧?”   “段倾流在哪里!”宋麒抓住一个师兄肩膀。   师兄茫然道:“段公子自然在庄上。”   宋麒立即绕过他朝山上跑去。   “宋师弟!”一个弟子急忙上前拦住他去路:“你得先跟我们回门派, 给少主一个交代!”   “段倾流那奸贼掳走了我娘!”宋麒急着上山, 却被一众弟子挡住去路。   “你疯了吗!别胡言乱语!”另一个弟子怒道:“你一句话没说, 在山里逗留一夜, 全门派的师兄弟找了你大半日, 牵累江少主也跟着担忧, 还以为你是被那神秘人劫走!你……你……”   “我怎么可能自己跑来山里逗留一夜!”宋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耐心解释:“我昨日出了山庄, 回坤门的路上,段家那个大胡子护法和那个矮一点的黄脸护法拦住我去路, 说我偷了他们段公子的东西, 然后强行将我带进一个山洞, 点了我的穴道。我一夜没睡,天微微亮时趁那两个护法睡着了,才冲破穴道逃了出来,刚好看见段倾流抓住我娘!”   一众弟子神色诧异。   起先听说段家护法诬赖宋师弟偷窃,众弟子都义愤填膺,可听到后来却不像话了。   段家就算要为难一个坤门弟子,找借口比武打一顿就罢了,为什么要把宋麒带进洞穴?还专门让两个护法看守?   最后说段倾流劫走了他娘,这实在令众人费劲,段家公子好歹是风回谷少主,再没气量,也不可能亲自出手跟个坤门弟子过不去,更何况是弟子的家人。   段家再怎么脸厚也不至于刁难老弱妇孺啊。   “先别说这些,我们回坤门拜见少主。”领队的周师兄严厉道:“你就算现在上山庄,没有大小姐领路,贸然上门非但进不去还会受罚,不如回去找江少主说清缘由。”   宋麒想到娘亲,心中便如火烧一般,可现在必须冷静。   凭自己现在的能耐,擅闯月炎山庄不但闯不进去,还可能引起江家怀疑。   江某,江某在找他吗?   对了,昨天让他抄的两份经书尚未送到,江某一定下山来找他了。   宋麒脑中思绪万千,脸上却一片空白,人在紧张到极限时,反而会有这样无措的空白。   他在想母亲怎么会死而复生,会不会母亲和族人一样,都被段家人关押了?   九岁那年父亲只是告诉他,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一直不明白好端端的母亲为什么突然会消失不见,直到葬礼结束都没有见过母亲的遗体。   现在想来,段家人为了嫁女儿来宋家,跟母亲的失踪或许有很大关联。   可他目前没有办法与段家抗衡,又不能放出飞龙。   得试试让江某出手帮忙。   如果母亲在段家手里,宋麒一刻也不能等,无法对外求援那就回龙隐山放出天狼将军,就算是跟姓段的同归于尽,也得救出娘亲。   回到坤门后院,江某却没在这里等他。   “少主独自在西山搜寻你的踪迹,我已经让赵师弟去通知少主了,你在这里躺一躺,冷静一下,一会儿千万别在少主面前对段家人出言不逊,明白吗?”   周师兄愁容满面地看向宋麒:“玄瑞,你是不是碰上什么妖兽受到了惊吓?你之前不是说你父母都已驾鹤了吗?为什么今儿突然说这些胡话?”   没看到江某,反而让宋麒紧绷的思绪松懈了。   他开始回忆整件事。   越想越觉得疑点重重。   这会不会是段家人的阴谋?   故意让他失踪一整夜,再把什么命案按到他身上?   如果自己现在主动向江家坦诚自己是宋麒,会不会正中段家人下怀?   宋麒闭上眼,调理气息,让自己冷静下来,更清醒的思考整件事。   不能在冲动的时候做出任何决定。   段家人没有直接在洞中杀掉他,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在前面等着他。   母亲的出现,让他陷入巨大的幸福与患得患失的恐惧中,一时半刻完全无法冷静地思考。   江辞风回来了。   听说宋玄瑞没有任何闪失,找到的时候正窝在树下睡觉,翻遍整个西山的江辞风险些气得冒烟,此刻脸色铁青的迈着长腿走到坤门后院,跟着领路的弟子来到宋麒卧房门前,砰的一声推开门。   “宋、玄、瑞!”江辞风一双瑞凤眼杀气腾腾看向床榻——   正在出神的宋麒一听见江某的声音,满脸的仇恨与急切,瞬间全部化为期待。   他盘腿傻坐在榻上,缓缓转过头,一双眼尾下垂的漆亮眼睛目光焦灼又期待,看向南方君子。   江辞风满腔的怒火,一下子烟消云散。   “怎么了?”江辞风嗓音低了八度,迈步走到床边,坐在宋麒面前:“别害怕,是不是经文没抄完?”   门口的一众弟子:“…………”   少主您刚吼我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刚刚是哪个江家长子咬牙切齿的说“这小子死定了”的?   少主您就是这么让宋麒死的吗!   “别害怕”是几个意思?   为什么你嗓音温驯得仿佛在跟师母说话!   宋麒一双泪光闪烁的桃花眼,满藏期待地注视着江某,微启的双唇不住打颤。   他本来决定暂时隐瞒昨晚发生的一切,等段家人下一步动作,以免中计。   可他现在看见了江某,一切都乱了。   “救救我娘……”   江辞风一愣:“你娘怎么了?家里出事了么?”   宋麒猛地爬起来面朝江辞风跪坐,豁出去了似的严肃开口:“段倾流抓走了我娘。”   江辞风严肃地看着他,像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宋麒似乎也在等他的回应,江辞风目光微一流转,尽量耐心地回答:“他为什么要抓你娘?”   “我暂时还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宋麒抓住江辞风的袖子:“能不能相信我一次,先不要问为什么,帮我把段倾流抓去没人的地方,我有办法让他交代一切,现在、立刻!别让他有机会防备!”   江辞风依旧茫然看着宋麒,半晌,轻声询问:“你跟段家人有过节?”   宋麒缩回手,拳头渐渐握紧。   不能再说了,再说要露陷了。   他请江辞风对段家动手,外人看来就是挑拨两家仙门争斗。   一旦段家准备好圈套给他钻,江某一定会以为他在利用自己。   江某跟他又有多大的交情?   就算知道他是宋麒,也未必有多信任他,何况如今他只是坤门一个脾气跟长老一样臭的小师弟。   “对不起。”宋麒眼里的期待一下子暗淡了,朝后一屁股坐在床上,一手揉了揉眼睛,低声道歉:“让大家操心了,我……我没事了,我认错,受处罚前,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我好累。”   一阵沉默。   宋麒低着头,闭着眼,却能感觉到面前挡住光的身影站起来。   南方君子要走了。   “起来。”江辞风低声开口。   宋麒一睁眼,缓缓抬头看向南方君子——   江辞风站在床边,理了理被他抓皱的衣袖,一双瑞凤眼沉沉盯着床上的小师弟,低声道:“办完事再睡,不是说不能让他有防备的机会么?跟我走。”   *   江辞风是个有原则的人,对人动粗前,必须有足够的理由,但这次例外。   他要对段倾流动手了,可他说不清理由。   有个他不肯直面的理由,那就是宋玄瑞的眼神。   那眼神隐约让他心底深处的一个小缺口隐隐作痛,他莫名觉得满足这个小师弟的愿望后,那个偶尔发作的烦人小缺口,从此会愈合。   况且宋玄瑞一个凡胎子弟,绝不可能毫无理由的栽赃段家劫走他娘,既然有苦难言,自然是忌惮段家手段,就等真相大白再问缘由不迟。   不管怎么说,东道主对客人动手,实在太疯狂,疯狂得恐怕只有差两个月满十七岁的江辞风能做的出来,多两岁都不行,或许多一岁都不行,这件事需要他拿出这个年纪所有的叛逆和不计后果去做。   为了一个害他要抄五份经文的小师弟。   江辞风忽然笑了一声,转头盯住跟在身旁的小师弟。   宋麒立即警惕的与他对望,生怕这家伙脑袋清醒后反悔。   “宋玄瑞。”   “嗯?”   “如果事后你给不出合适理由。”江辞风俯头贴近他耳边,低声开口:“我会让你后悔。”   宋麒心里一咯噔,低下头回答:“谢谢你。”   江辞风没有上山庄,而是先把宋麒带到一处仙境般的小树林里,茂密的树林被青藤缠绕,盖出一个纯天然的小草屋。   “你在这里等我。”江辞风伸手指向青藤下。   宋麒本想跟他一起去捉段倾流,但想了想自己目前的实力,还是乖乖跑去了“指定地点”,对江某挥手:“江师兄,快去快回!”   江辞风转身上山去,又回头看了一眼青藤下傻乎乎的小师弟。   宋麒立即更用力地挥手,紧接着就看见江辞风矮身一跃,转瞬间,消失在绿意浓浓的树荫下,不见踪影。   *   门被突然踹开时,段倾流正在看书。   茫然看着门口背光而立的江家长子,段倾流嘴角抽搐地挤出一丝笑:“什什什么风把江贤弟给吹来了?呵呵,这开门手脚也忒重了些,愚兄都给你吓得……”   话没说完,江辞风已经欺近眼前。   段倾流实在是没想到江家人会对自己一个客人动手,所以直到被打晕,都毫无防备。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捆龙索绑住,躺在一片青藤下。   “醒了?”   身旁传来个陌生少年的嗓音,段倾流转头一看,就见宋麒单膝跪在自己身旁。   他慌忙想要挣扎起身,捆龙索却收得更紧,勒的他连连哀嚎,惊恐地吼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别装了,段少主,这里没有其他人。”宋麒冷冷看着他,但没有直接明说,只等着姓段的先露底。   段倾流惊道:“什么?江辞风呢?他带我来这里作甚?他想干什么?”   “这件事跟他无关。”宋麒拔出匕首,缓缓抵在段倾流鼻尖:“你已经是我的了,想死得痛快点么?”   段倾流赶忙蹬腿后挪,每动弹一下,就被捆龙索勒得更紧,快要窒息了,他脸色发紫,看向宋麒,低声念咒,打算先把这疯小子撂倒。   宋麒冷哼一声:“别白费力气了,这里在禁术结界范围内,你死定了。”   段倾流大惊,绝望地大吼:“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谁!江辞风为何抓我?”   “死到临头还装蒜,早上见面的时候,你不是挺厉害?”   “早上?”段倾流吞咽一口,冷静下来仔细看宋麒的脸,终于想起来:“你……你是昨个中午跟咱们一起吃饭的小子?你是江家什么人?”   宋麒冷冷盯着段倾流,胸中禁不住疑窦丛生。   演得太像真的了。   这男人装得好像完全不认识他。   加上整件事种种古怪,宋麒耐下性子,慢慢套话。   “你认为装蒜我就会放过你?早上你在山下抓着我娘的时候,我还没被你打晕呢。”   段倾流睁大眼睛盯着宋麒,仔细辨认须臾,暴怒道:“你少跟我装神弄鬼!你娘又是谁?我今日一步都没踏出过月炎山庄,谁跟你山下抓娘?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的!   你是替江辞风出面整我?呵!我就知道那混小子想要包庇宋家小畜牲!只是没想到堂堂江氏长子,居然如此待客!   我堂堂正正入岛拜访,江渡云收下了我们风回谷的厚礼,我要是在月炎岛有什么闪失,你问问江辞风他逃不逃得掉!   他爹一定会杀了他,给风回谷一个交待,否则江氏千年德行都得被江辞风败光了!江渡云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你让江辞风来见我,我要问问他!我要问问他有没有这个胆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宋麒面无表情看着他被捆龙索越勒越紧,快要喘不过气。   心中愈起疑了。   段倾流说自己没出过月炎山庄。   这是做不得假的,庄外有结界,天微微亮时想要进出结界,必定会惊动把手的弟子,这件事只要请江辞风问一下虎翼七子就知道了。   宋麒刚刚在这片青藤下等待南方君子回来的期间,愈发觉得整件事太过离奇。   他居然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带进那个山洞的了。   他被带下山的时候,最多是后晌,到了洞里,好像一瞬间洞外就一片漆黑了。   并且没有一只飞鸟。   可月炎岛到处是飞鸟。   整件事最离奇却是他最想要相信的,是娘亲的出现。   这是他失去所有理智的原因所在。   娘还活着,在段倾流手里,必须尽快救回娘。   这个念头让他没办法思考其他事。   可现在,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拉回了他一丁点理智——段倾流说,他要是死了,江某会被江渡云杀死。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狠狠打在宋麒心口,让他不得不强行撇开娘亲的安危,再次思考整件事。   到处是疑点。   而且,他天微微亮的时候跟段倾流交手,被打晕后立即又被人叫醒,却已是后晌了,怎么会这么快?   随着时间的推移,昨晚发生的一切,变得越来越记忆模糊。   如此惊心动魄的一个夜晚,他现在甚至想不起来大胡子身旁的另一个护法长什么样。   母亲的出现,让他不敢去想昨晚的一切会不会都是假。   可他现在不能沉浸在其中,因为段倾流已经快窒息了,脸色发紫。   他死了,江某会给他抵命。   江某不问缘由为他抓来了段倾流,退出这片林子,让他自行拷问。   不能辜负江某的信任。   “你别挣扎!”宋麒按住段倾流身体,呵斥道:“你越动,捆龙索越紧,想死吗!”   段倾流脸色发紫,红着眼睛看向宋麒:“你们也……逃不了……”   宋麒眼见他要窒息,也顾不得继续跟他较劲,立即俯身凑到他眼前,低声狠狠地开口:“我可以饶你不死,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那些对我根本不重要,我只有一个要求——放了我娘。”   段倾流听见第一句话时还有些激动,听到最后一句时顿时满面暴怒,只以为这疯小子在戏耍自己,一时气得暴怒:“我肏死你娘……你娘就是个……下贱……”   宋麒惊怒,正要出手阻止他继续辱骂,段倾流因为窒息也已经骂不下去了。   宋麒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人要是真抓了他娘,此刻一定会跟他谈条件,这么疯狂的辱骂,无非是因为绝望,死前泄愤。   段倾流可能真的没抓他娘。   但这件事容不得半分谬误,宋麒并不打算就此相信他,起身朝林子外奔去,找江辞风来给段倾流松绑。   昏迷的段倾流被江辞风引气入体,睁开血红的双眼,猛吸一口气,而后开始不住喘气。   江辞风侧头看小师弟:“现在,能告诉我他为什么抓走你娘么?”   “还他妈跟我装蒜!”喘息未定的段倾流立即对江辞风咆哮:“这事儿没完!想整我一顿装误会是吧?你小子还太嫩了,现在就回去,找你爹评理!找你爹评理!”   刚才以为自己真要命丧此地,世故圆滑的段倾流,此刻也完全没法控制情绪。   江辞风感觉事情不妙,侧眸看向小师弟:“怎么回事?”   “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宋麒抬头看向江辞风:“我有件事想问问虎翼七子。”   江辞风一愣,沉默须臾:“你想把他们七个一起绑过来?”   “不是,我得去庄上向他们打听一下:段倾流今日天刚亮时,是否出过山庄。”   江辞风脸色一变,看着宋麒:“天刚亮?”   宋麒问:“能打听吗?”   江辞风低低开口:“辰时以前没人能出入山庄,除非通报我爹,我爹今日不在庄中。”   宋麒心里一咯噔,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   段家之外,还有更可怕的对手潜伏在周围。   “究竟怎么回事。”江辞风急切地看着小师弟:“告诉我。”   “哈……哈哈!你们俩这又唱的哪出戏啊?”段倾流恨恨盯着江辞风:“你算个男人么?想演窝里横,让你小弟背锅?这都是我用剩下的伎俩!今儿这事儿你别想……”   “我会一人承担。”江辞风忽然转头盯住段倾流。   段倾流瞬间哑然。   “我现在在跟我师弟说话。”江辞风冷冷看着他:“劳烦你给我闭嘴,否则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把你这桩命案坐实了。”   “你敢!”段倾流怒不可遏:“我堂堂正正来月炎山庄作客,你爹收了我风回谷厚礼,你杀了我,不给我偿命,你爹怎么给风回谷交待?”   江辞风抿嘴一笑,上前一步,敛起一双瑞凤眼盯着段倾流,低声开口:“段兄,你仔细想想,我江辞风若是杀了你,再嫁祸给其他什么人,你风回谷的家主真敢追根究底么?你爹若是不敢讨公道,我爹难不成还非得杀了我去讨你爹欢心?凭什么?就贫你们二十年前耍无赖被我爹打得屁滚尿流吗?你是不是刚没喘上气,把脑子闷傻了?”   段倾流五雷轰顶:“……”   不是说江家都是君子吗?怎么比他还无赖!   宋麒脸上渐渐恢复血色,偷偷抬眼去看小南方君子。 第24章   段家家主会为了儿子再次跟江家动武吗?   段倾流无法断言, 所以满腔的怒火迅速冷却,理智开始回笼。   只能就坡下驴, 段倾流余怒未消却降低了嗓音:“江贤弟,我看你不是不讲理的人, 你今儿闹的这一出, 总得给我个说法吧?你要是真有苦衷, 这件事我可以不捅到你爹面前, 可你不能莫名其妙整我一顿, 还如此威胁我!”   江辞风本来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此刻见段倾流开始讲道理, 不禁有些心虚。   “都是我的错。”宋麒上前一步, 挡住江辞风,对段倾流道:“我昨晚不知遇上了什么妖魔, 它幻化出你和我娘的模样, 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娘被你凌虐抓走, 我追击相救, 却被幻化成你模样的妖魔打晕了, 这才求江少主替我做主。刚听了你的辩解, 才明白过来,自己可能糟了妖魔的奸计戏弄。”   段倾流闻言心中一惊, 什么妖魔会办作自己模样招惹江家人?   宋麒继续道:“一切都是我太冲动,请段少主不要迁怒江师兄。”   段倾流已经暂时放下刚刚的愤怒, 开始思考这件事背后谁在捣鬼, 这分明就是想挑拨他跟江家的关系!   他转怒为笑道:“原来是这样, 罢了,瞧见母亲被凌虐,一时失了理智也是有的,只不过我与小兄弟从未有过来往,有何道理抓你母亲?下回可得悠着点,有误会可以坐下来慢慢谈嘛,你不能二话不说,就让你们江少主把我给抓到这荒僻地界啊。”   宋麒暗自苦笑:我跟你来往可多了去了,只求这一世能真的不再跟你来往。   “宋师弟见母亲遇难,情急之下失去理智,情有可原。”江辞风开口:“我却是冲动了,这厢给段兄赔罪,要如何了结此事,还请段兄指示。”   段倾流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反而觉得这是和江辞风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机会,立即卖了个人情:“唉——江贤弟哪里话?这小兄弟孝心感天,人命关天的事情,冲动也是可以谅解的嘛。我方才受缚时,听他谈起娘亲被抓,本该好好问明情况,不也方寸大乱、口出恶语吗?还得请江贤弟不要见笑呢。”   江辞风听他这么说,果然愈发羞愧,诚恳地对段倾流抱拳:“得罪了,段兄,不论是今日还是从前,江某心中有数了。”   段倾流故作大度地仰面笑了笑,请两人边走边聊,他方才着实受了惊吓,此刻得回住处,吃一粒凝思丸压压惊。   一路上他总觉得不对劲,这姓宋的小师弟说自己是在回门派的路上遭遇妖兽,那还在月炎山的结界范围内,什么妖兽能破得了江渡云的结界?   又开始怀疑这二人合伙戏耍自己。   半路上,三人忽然撞见南宫青洲与江辞烟迎面走来。   “玄瑞哥哥!”江辞烟老远眼睛一亮,飞奔过来,抱住宋麒胳膊:“你没事?可吓死我了!青洲哥哥算得可真准,咱们才走了不到三里,就找着你了!”   南宫青洲一甩衣袖,冷冷看着宋麒:“这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就说你哥一定能找到他,偏要我动手摆阵,白费力气。”   江辞烟立即回过身,对着南宫青洲感激撒娇。   南宫青洲斜看宋麒的目光陡然一变,立即支开面前的小姑娘,走到宋麒面前,抬手点向他眉心。   段倾流目光一闪,心道这老古董难道要惩罚这小子出气?这可算给他报了仇了!   江辞烟正欲阻拦,宋麒却抬手制止,低声说了句:“没事,南宫公子不会随意伤人。”   南宫青洲冷哼一声,收回手指:“算你有些眼力,你今日失踪因何而起?”   “一定是被那个坏樵夫抓走的!”江辞烟怒道。   宋麒坦白道:“我好像遇到了妖魔。”   “妖魔?”南宫青洲不满地摇摇头:“从鬼门关里逃出来,还不知遭遇了什么,遇上的哪里是妖魔?你身上的死魂印记还没消退,两个时辰内,你必然踏进过逆魂阵。”   闻言,众人一片骇然。   “什么!”段倾流急道:“是谁设的阵?他幻出我的形态,引诱江家弟子向我寻仇,究竟有何居心!” 第25章   “逆魂阵?”江辞烟奇道:“我怎么从未听闻过这种阵法。”   “这是禁术。”江辞风告诉妹妹:“月炎山境内应该无法施展。”   宋麒告诉南宫青洲:“我是瞧见了幻觉, 却像一场十分真实的梦,梦见很多人, 应该不是踏入了逆魂阵。”   南宫青洲听问宋麒:“你小小年纪,还知道这种禁术?”   宋麒一惊, 后悔自己接了话。   他确实不该知道逆魂阵这种邪术, 但说已经说了, 不方便遮掩, 便解释道:“从前听一位散修道长谈起过, 我记得他说,踏入逆魂阵后, 虽然分不清虚假现实, 但阵中所见之物,多数是些骇人的妖魔鬼怪, 而我所见, 却是近日见过的一些人, 不止有段少主, 还有风回谷的两位护法, 和我的母亲。”   南宫青洲摇摇头:“你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逆魂阵中攻击受害者魂体的幻象之所以多是魔物, 只是因为魔物没有固定外观,不容易被受害者识破环境, 事实上, 真正修炼到极致的逆魂阵, 可以幻化出真人幻象,你仔细想想,现在回忆阵中所见幻影,是不是只记得它们的轮廓,和某个局部?”   宋麒细细一想,顿时心下骇然。   没错,他只记得两个护法远远的轮廓,母亲和段倾流的身形和衣服颜色,至于局部,只有其中一个护法的大胡子,和段倾流那双墨绿色双瞳。   南宫青洲继续道:“再厉害的逆魂阵也不可能完全制造出与真人无二的幻象,你所记得的幻象局部,只不过是在你辨认出对方轮廓后,从自己回忆中补充出了对方的长相特点,因为和你回忆中完全一致,所以不论幻象是否制造得与真人相像,你都无法识破。”   宋麒头皮发麻,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能把逆魂阵练到这个境界?”   江辞风问南宫青洲:“依我所知,逆魂阵中,即使制造出真人幻象,那也是施术者熟识之人的幻象,可宋师弟所见幻象中,不止有段兄和风回谷的护法,甚至有他母亲。操控邪术的人,怎么会对宋师弟一个坤门弟子的家人了如指掌?此人千辛万苦混入月炎山动手,目标应该是流月七子,甚至我爹,依你所言,倒像是特地为宋师弟施展了阵法。有此等修为之人,要杀害宋师弟都易如反掌,何苦耗费修为制造这么一场幻境?”   南宫青洲斜眼看向宋麒:“这就得问你这小师弟了,你究竟身世如何,长辈之中是否有人招惹过玄夜派的人?或者……那邪魔歪道对你另有所图。”   段倾流听得明白,这才稍稍安下心神,这么说来,背后之人之所以造出他的幻象,应该不是针对他挑拨江段两家关系,可能是因为他是外地来客,出手加害不容易引起受害人怀疑。   江辞风听得哭笑不得,侧头看一眼傻乎乎的小师弟,玩笑道:“长老得罪过的人还真不少。”   宋麒已是浑身冷汗。   他本以为这一世躲过段家的包围,耐心求取江家的信任,就能免于劫难,没想到,背后居然还藏着可怕到难以估测的势力。   也是为了龙吗?   玄夜派的人?   那群魔修?   上一世为了躲避江段两家的追杀,宋麒入了紫桐峰,玄夜派那群魔修以为宋麒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毫无顾忌地收留了他,之后还帮他抵御过几次仙门围剿。   那群魔修不可能打飞龙的心思,因为他们清楚只有驭龙者的血脉,能够操控飞龙。   不是玄夜派的人,那会是谁?   谁竟然知道他母亲的身形轮廓?还知道他母亲喜爱杏黄颜色裙衫。   宋麒心中猛一咯噔。   会不会是宋家内鬼?   族人一夜间消失无踪,或许不是段家的阴谋,而是因为宋家出了内鬼?   见过他母亲夏眠的内鬼,甚至熟知喜好,很可能是龙隐庄内之人。   何止熟知母亲喜好?这个人……这个人对宋麒本人简直是了如指掌,昨夜那片幻境,制造出了他当下最大的恐惧和最深的思念。   宋麒一是怕段家认出自己,二是怕偷驭龙令牌被抓获,而他最期盼的事情,就是能再见母亲一面。   这个人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宋麒只感觉周围仿佛有一双冷寂的眼睛,时时刻刻在注视着自己,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宋麒甚至推断不出这人有什么图谋。   “玄瑞哥哥?”眼看宋麒满脸汗珠聚集到下巴颏,江辞烟心疼地安慰:“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哒!”   宋麒回过神,对江辞烟苦笑着点点头:“谢谢你。”   “只怕你保护不了。”南宫青洲泼冷水从不看场合:“他身上的印记很重,恐怕在逆魂阵中待了三个时辰以上,魂体必然受了不少撕裂伤,得小心受那施术人操纵意识情绪,赶紧回门诵经凝神。”   江辞烟惊道:“玄瑞哥哥受伤了?哪里?!”   段倾流开口安慰江家大小姐:“不是外伤,不用担心。”   江辞风侧头看了眼小师弟,回头注视南宫青洲:“帮我们小师弟炼两瓶丹药修复魂体吧。”   “笑话!”南宫青洲一瞪眼一甩衣袖,侧过身不理江辞风:“若不是输你一筹我都不会来月炎岛,凭什么让我替你们救治门下弟子?休想让我干涉天命。”   江辞风转头看向江辞烟,关门放妹妹:“辞烟。”   江辞烟立即明白哥哥的意思,转身朝向南宫青洲,鼻子里开始酝酿震动:“嗯嗯嗯嗯嗯……”   “休得胡闹!”南宫青洲急了:“哭也没有用!我替你寻人,已然违反族训,怎可一错再错!”   江辞烟绕道他面前摇他胳膊撒娇:“青洲哥哥~”   南宫青洲立即转回脸不看小姑娘,哪知迎面看见江辞风也学着妹妹的样子,脑袋歪来歪去地撒娇:“青洲哥哥~”   南宫青洲凶恶的脸容憋得渐渐泛红,终于憋不住苦笑一声,摇头叹道:“你这臭小子……”   一行人一起上山,到了岔路口,宋麒得回坤门,停下脚步,悄悄拍了下江辞风胳膊。   江辞风回头看他一眼,见他似有话要说,便跟着他走去一旁树下。   宋麒低着头想了想,抬眼抱歉的看向江辞风:“对不起,我知道道歉于事无补,今天在树下被叫醒之后,我心情一直没法平复,有时候脑子里想着要怎么做,却不受控制的做出另外的举动,像疯了一样。我本以为是因为见到了娘亲,无法自控,现在觉得,可能是那个神秘人想要我这么做。”   江辞风:“怎么做?”   宋麒:“连累你。”   “长老刚才在我面前乖巧可怜的样子,原来是神秘人让你装的?”江辞风昂起头看向别处,不满地冷哼一声:“我受骗了啊。”   宋麒脸一红,莫名心跳加速。   江某这话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责怪还是原谅?   “我没有骗你。”宋麒诚恳的看着江某,刚想说什么,就见江某忽然垂眸不满地看向自己。   宋麒脑子一下子乱了,他眼睛很好看。   这太难了,跟江某对视就像直视太阳,宋麒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本来就很乖巧可怜。”   江某笑了。   宋麒这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蠢话。   脸烫得快起火了,宋麒现在要么自杀,要么杀了南方君子灭口。   “长老今天好没架子。”江辞风一脸坏笑。   宋麒郁闷极了,南方君子的眼睛一定有邪术,可以瞬间让他变傻的邪术,小时候就这样了。   “回去好好养神,这几日先别出门。”江辞风收敛笑容,严肃起来:“我会督促南宫青洲快些练好丹药。”   宋麒睁大眼,讷讷注视着江某:“江……江辞风?”   这个小长老又开始直呼其名了,江辞风无奈自嘲:“弟子在,长老有何吩咐。”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宋麒神色期待,他想听到江某说“因为我早认出你了,宋麒。”   可是没有。   “长幼有序,尊敬长老是理所当然的。”   “我说真的。”宋麒满眼急切与期待。   江辞风垂眸想了想,抬眼茫然看向小师弟:“你眼睛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小傻蛋。”   宋麒:“……”   小什么?你想好了再说!小傻蛋还不如小胖子!   “就这样?”宋麒有些失望:“那个……小傻蛋,跟你关系很好很好吗?”   江辞风沉默了,垂下目光,脑中闪现出那小胖子抱着妖王胳膊的画面——   “我就要跟妖王在一起!”   “江某是假的大英雄!”   “江某根本不想跟我玩!”   ……   江辞风苦笑一声,低声回答:“关系很坏很坏。”   宋麒一愣:“怎么就很坏很坏了!那……那你干嘛帮我?”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江辞风抱怨:“你怎么跟我娘一样爱追根究底,男子汉大丈夫,干就干了,想那么多?”   宋麒:“……”   江辞风深吸一口气,把那个“恶毒小胖子”从脑海中清除,抬眼问小师弟:“你是不是想念娘亲了?等伤好以后回去看看。”   宋麒一愣,猝不及防鼻子一酸。   娘亲是幻象的事实,他还没感去想,现在被江某提起来,之前的狂喜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   江辞风看见眼泪划过小师弟脸庞,吃惊道:“你干什么?大老爷们怎么还哭鼻子!”   宋麒慌忙低下头,胡乱抹掉眼泪,然而一想到幻境中母亲的呼唤,眼泪就无法控制。   好久好久了呀,再没人叫他“小宝贝”,久到记不得在母亲怀抱里是怎样的感觉,记不得父亲无可奈何的纵容。   他只记得父亲失望透顶的面容,和那一声“逆子”。   “对不起。”宋麒拼命擦去眼泪:“我娘已经过世很久了……我还上当,对不起……我娘早就没了……”   忽然,一只手绕过脖颈抚住他后脑勺,把他按向一个让人心安的肩头。   头顶传来江某嫌弃的嗓音:“快点哭完,别让人看见。”   宋麒一下子崩溃了,原本只是止不住眼泪,现在快要止不住嚎啕了。   玫瑰色的夕阳穿透树叶的缝隙,星星点点洒落在两个相依偎的少年身上。   哭湿江某半边肩膀才好一些,宋麒觉得舒坦了,但是依旧闭着眼睛,安逸的靠着江某。   头顶再次传来江某低低的嗓音:“对了,听说你是我结义兄弟?”   安逸地宋麒猛地一睁眼:“哦?” 第26章   “谁告诉你的!”宋麒直起身急道:“这件事不是早就澄清了吗!”   “是你师兄们说的。”江辞风垂眸看着“结拜义弟”, 用眼神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起初,我是被一个碰瓷的逼上山来的!”宋麒赶忙想要重头解释, 但事情有些复杂,说完一句, 他就停下来思索。   “下面的原因还没有编好?”江辞风挑眉看他:“要不我改日再问?”   “才不是编的!”宋麒忙道:“说来话长, 我得想想从哪里开始说, 你不信, 可以问你爹娘!”   “那我去问我娘。”江辞风脚尖一转, 朝西边走去:“走,我送你回坤门歇息。”   宋麒感动道:“没事, 我不累。”   江辞风斜看他一眼, 发出质疑:“不累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宋麒不感动了:“不劳师兄送我!”   “万一你又走丢了。”江辞风漫不经心道:“谁替我抄剩下两份经文?”   没想到江某是这样的南方君子!   宋麒乖乖被护送下山,江辞风一直把他送到坤门院门口。   几个弟子见江辞风亲自送师弟回来, 都躲在院子里伸长脖子, 偷听二人谈话。   没多久, 二十多名弟子就全聚集到院子里, 毕竟身在坤门, 要见江少主一面实属难得, 如今占了宋玄瑞的光,不知少主会不会进院子坐坐, 跟他们也攀谈几句。   越想越是激动,一群人低声探讨:“他们在说什么?快让宋玄瑞请少主进来歇脚!”   门外, 并不打算送小师弟进门的江辞风临走前嘱咐:“先睡一觉, 然后好好想想, 有没有招惹过玄夜派的人。”   “没有,我确定。”宋麒道:“如果我能想出逆魂阵跟什么人有关,保证第一个告诉你,我发誓。”   “我猜也跟你无关。”江辞风蹙眉道:“此人先对辞烟下手不成,又将矛头转向你,十有八九是冲着我爹来的,明日我去请几位师叔加固禁术结界,近日你先不要出门。”   宋麒张了张口,又把话咽回去,轻声道:“江师兄也请回去歇息罢。”   他怀疑那作案之人就在山中,甚至就在自己身边,否则不可能知道他去过段倾流的院子,企图偷东西。   但这个理由不便明说,江某会以为他胆小胡思乱想,还是算了。   江辞风见他神色倦怠,便道:“去歇着罢,我走了。”   看着江某离开,宋麒才感觉困意袭来,晕乎乎地回到院子里,就被突然炸开锅的师兄们吓了一跳。   “玄瑞老弟!你怎么不请江少主进来歇歇脚啊!”   “哎哟宋师弟!你就让江师兄这么走了?!”   “少主以后还会来找你吗?”   ……   宋麒总感觉这帮坤门弟子不像是江某的师弟,而像是一群冷宫妃子……   敷衍完师兄们,宋麒回屋歇息,精神极度倦怠,却总有什么事在脑子里绕得他心神不宁。   一定有双眼睛在时刻盯着他。   一闭上眼,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更加浓烈,叫他不得不陡然睁眼去看窗缝,看门缝,甚至看向桌底。   究竟还会有谁跟他过不去?   根本毫无头绪,只能转而去想江某。   江某认出了他的眼睛。   宋麒嘴角微微勾起笑,一点点窃喜。   只因为这双眼睛,就可以不问缘由替他出面对付段家少主。   可江某为什么又说跟他“关系很坏很坏”?   宋麒嘴角又撇下去,皱起眉头。   他们关系就是很坏很坏啊——   五岁那个冬季的尾巴,宋麒本打算跟小南方君子握手言和。   因为那日,江某吃掉五盘蒜泥后,再次侧头看向他,严肃地开口:“我认为天狼将军是头好龙。”   宋麒是个有原则的孩子,绝不会原谅任何一个敌视小飞龙的坏人。   但是有江某那样好看眼睛的人,应该有一次幡然悔悟的机会,所以宋麒当场原谅了江某,甚至激动得脸颊发烫,只能一边双手抱着脸降温,一边对江某露出欣赏的笑。   这一幕落在江辞风眼里——就是小胖子捧着肉嘟嘟的脸,一个劲冲自己傻笑。   江辞风也抿嘴笑起来,他觉得自己重新获得了当大英雄的资格,正打算邀请宋家小胖子出门玩,就有仆从上门找寻他回家。   天色不早了,他只能暂时告别:“宋麒,我明天来找你。”   宋麒开心得捧着脸,差点迈着小短腿把江辞风一路送下山。   是被娘亲拉住的。   “娘跟你说多少次了,喜欢不能全放在脸上,瞧你傻的!一会儿那小子又要嫌你烦人了。”   此后,宋麒又恢复了初见南方君子时的热情,一大早起床,洗漱穿戴齐备了,正襟危坐,等着江某出现。   余光看见桌上的几只小飞龙,立即让奶妈把它们收回箱子里。   心虚,小飞龙们好像还在生江某的气。   这一等就是一上午,江某没有来。   当然这很正常,江某没说什么时候来,那有可能是下午来。   可是江某会不会忘记来?   宋麒开始忐忑起来,没有犹豫很久,他立即决定下山去找江某。   跟从前一样,他准备了一包自己最爱的牛肉煎饼当礼物。   *   江辞风其实也很早起床,他花了生平最长的一次时间思考要穿哪套行头,去成为真正的大英雄。   最终选择了一套玄金色骑射狩猎劲装,江辞风有些小得意地走出门,却撞见了父亲。   江渡云见儿子穿猎装,便惊讶道:“前几日都爱窝在书房里,今儿怎么突然想上山打猎了?”   “额……”江辞风紧张地低头找借口,总不能告诉父亲自己穿得这么花哨,是为了去迎娶宋家小胖子,父亲可能会一直笑话到他成人礼。   死也不能说。   “对……”江辞风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很久没打猎了,想舒展一下筋骨。”   江渡云担心儿子年纪小,雪山上遇到危险,便叫两名弟子陪同儿子上山打猎。   就这样耽搁了一上午时间,直到中午才回来。   肚子饿得咕咕叫,一回院子里,两个师兄就叫了午膳,拉江辞风一起吃饭。   “这鬼地方猎物也太少了。”楚师兄抱怨道:“一上午就这么点收获,咱们下午换一片林子试试。”   赵师兄点点头:“辞风连只兔子都没猎到,心里肯定不服气。”   “……”江辞风完全没有不服气,一整个上午,他心思都在宋家小胖子身上,猎物经过眼前看都不看一眼。   小胖子一定还在等他。   楚师兄笑道:“那快点吃完,咱们下午继续。”   “不了。”江辞风立即拒绝:“我下午有点事。”   不论如何都不能再耽搁了。   赵师兄好奇道:“什么事?”   “上山找宋麒。”江辞风坦白。   两个师兄对视一眼,楚师兄惊讶道:“你最近经常去找那小家伙啊?”   江辞风低头吃菜:“有么?”   楚师兄:“我这几天找你,都听说你上山去了。”   “啊。”江辞风没有否认,但是耳朵尖开始泛红。   “你找宋家那小家伙干什么?”   “玩游戏。”   “你天天上山找他玩游戏?”   “有问题么?”   楚师兄还在为宋家长子崇拜恶龙的事暗自生气,见自家少主非但不生气,反而比以前热情,不由更加窝火。   “不是……以前不都是他来找你吗?别忘了前阵子他还送恶龙木雕给你,我的小少主,你不会倒过头想去纠缠那个宋家小子吧?”   江辞风脸唰的红了。   赵师兄赶忙示意楚师兄闭嘴,笑着替小少主找借口:“辞风怎么可能喜欢跟那种幼稚孩童玩在一处?还不是师父一直逼着辞风跟宋家孩子好好相处么?”   楚师兄笑道:“怪不得,是师父逼你去的?”   此时此刻,抱着牛肉煎饼的宋麒,已经躲在窗下蹲得腿发麻了,他早就来到了院子里,但还是相等江某吃完午饭再出现,以免打扰江某。   没想到躲在窗口,意外听见江某的师兄说自己坏话。   宋麒不开心,整张小包子脸都气嘟嘟了。   他鬼使神差地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身,踮脚看向窗内。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江某穿着玄金色狩猎服的背影。   简直太英姿飒爽了!   空气安静得不像话。   江辞风觉得自己只要继续吃菜,就可以绕开这个话题。   可是楚师兄居然停下筷子,就这么直直盯着他,等他回答。   窗外,宋麒踮着的双脚微微打颤,小包子脸上满是急切:江某,快告诉他!才不是江叔叔逼你的!我们是上天注定的好兄弟!   被师兄视线盯得绝望,江辞风最终妥协地耸耸肩:“实在拿我爹没办法。”   楚师兄笑起来:“辛苦了。”   ……   宋麒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山上的。   手里的煎饼还有余热,小胖手却凉透了。   记不清江某下午来找自己时,说了什么。   就这么傻乎乎地被江某牵出院子,跟堂哥们开始了许多天前没结束的游戏。   大英雄跟妖王的对决开始前,宋麒看见南方君子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大妖王一定要赢!”这是宋麒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话音刚落,他看见南方君子的笑容僵在小脸上,变得有些错愕。   紧接着,江某像是被激怒一样,瞬间将大妖王撂倒在地。   “不算!不算!”宋麒愤怒的冲上去扶起二哥:“再来!大妖王一定要赢!”   “起来,再来!”   二哥不断被打倒,又不断被宋麒扶起来。   二哥接连几次被江家小子重手撂倒,彻底火气上涌,猛地站起身,推开抱着自己胳膊的宋麒,拼命似的冲向江辞风!   正打算接招的江辞风看见小胖子没站稳脚,眼看就要摔倒,下意识便脚尖一转,伸手接住了宋家小胖子。   “砰”地一声闷响,二哥一脚踢中了江辞风肩膀,宋麒被牵带着,跟江辞风一起摔在地上。   “你输了!”二哥终于出了口恶气,伸手扶起宋麒。   江辞风站起身,神色不善盯着大妖王:“你推他做甚?耍赖皮,况且就算十局九胜,也该是我赢。”   宋麒不承认:“江某输了!我要跟大妖王在一起!”   江辞风转头看向宋家小胖子,低声急道:“宋麒,你应该跟大英雄回家,之前说好的。”   “江某是假的大英雄!”宋麒迟来的失望与屈辱感,让他眼泪上涌:“江某根本不想跟我玩!”   说完,就跑回家找娘亲去了。   之后几天,南方君子再没有主动上山找过他。   夏眠见屁大的儿子成天愁眉苦脸,好容易终于问清了缘由。   “小傻瓜,江家那小子爱面子,哪里都像你这么实诚?你那个江某是在敷衍师兄呢,不是真的讨厌你,你快去找他玩,再过两日他们要回月炎岛去了。”   宋麒不知道月炎岛在哪里,也不懂江家男人要面子,跟江某被父亲逼着找他玩有什么关联,但他相信母亲。   母亲说江某不是真的讨厌他,他有些动摇。   万幸,南方君子两天后上山来找他了。   “我要走了,宋麒。”江辞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特地上山,来跟宋家坏胖子告别,但他决定不去想那么多,来就来了。   宋麒本以为江某是来找他玩游戏,没想到是告别,就问江某:“你要走多久?”   这个问题难住了江辞风。   “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宋麒慌了。   不知道是有多久?   会很久吗?   于是宋麒不知该怎么回答。   江辞风见他又不搭理自己,只好说了句:“再见。”   宋麒还没说再见,南方君子不能留下一句不知道多久就走。   他不想说再见,所以他没说话。   或许就是因为他没说话,江某留给他的最后一个背影,很落寞。   *   第二天上午,宋麒跟着爹娘和族人,一起下山给江家人送行。   江家的车马渐渐消失在白雪与蓝天交界的尽头。   宋麒问娘亲:“江某要多久回来?”   娘亲苦笑道:“乖,宝贝去找堂哥们玩,好不好?”   宋麒慌张地转头问父亲:“江某要多久回来?”   父亲一愣,低头看向小儿子:“这可说不准。”   说不准又是多久?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回答?   “宋麒?你去哪!”   正准备回山上的族人,眼睁睁看着宋家长子像颗小炮弹一样,朝马车消失地方冲了出去。   “江某!”   “江某!再见!”   积雪的深度远远超过了宋麒小短腿的承受范围,他很快就像只胖兔子一样,一会一下跳出雪面,往前拼命追赶:“江某!再见!”   “再见!”   “江某!再见!”   “江某!再见!”   ……   如果江某没听见再见,他们要多久才能再见? 第27章   记忆里, 那片没有尽头的白雪,让宋麒渐渐安下心神, 昏睡过去。   梦里回到儿时的龙隐山庄。   “娘~”八岁的宋麒站在院子里,将沉重的长剑换至左手, 摊开右手,给夏眠看自己被剑柄磨得发红的掌心:“疼!我不想练了。”   “不许偷懒。”父亲端坐在石椅上, 神色威严地催促宋麒继续练剑。   一旁磕瓜子的夏眠站起身走上前, 心疼地抓住儿子小手揉了揉:“都要起茧子了, 歇会儿罢。”   父亲蹙眉道:“爷们家的,谁手上没点茧子?又不是姑娘家的娇贵,才练不到半个时辰, 不准歇!”   夏眠转身看向夫君:“让他喝口水再练嘛。”   “不成。”宋明昌坚决道:“阿麒都八岁上头了, 一套龙吟剑, 使得还不如他堂哥, 就是你怕他累着,怕他伤着,你这么护着, 迟早要害了他的!要是见不得他受苦,你就去屋里头待着,若再阻挠他用功, 我可要罚他多练一个时辰了!”   夏眠看出丈夫已经狠下心, 只好哀怨地嘟囔:“反正儿子是你的, 伤着了, 也不是我一个人心疼。”   “他现在疼, 是为了以后不疼!”宋明昌皱起眉。   夏眠也不恼,忽又挑眼对丈夫笑道:“好啦,我不懂你们爷们家的事,你让他练就是了,我带他去屋里擦点油膏总行吧?不然他这小手一会儿得拿不住剑了。”   宋明昌心头刚起的火气又被浇灭了,妻子总是这样,他心情好的时候,她就步步紧逼得寸进尺,让他许下一个又一个承诺;他脾气上来的时候,她又能立即躲开怒火,柔弱如柳枝般盘绕得他使不出力气。   他知道自己不该退让,却总忍不住任她摆布,最终摇头叹息一声,朝屋里挥挥手,示意母子俩手脚麻利些。   宋麒跟着夏眠走进门,正要往里屋走,却被拉住,转过头,就见母亲一脸狡黠地朝西边窗子指了指,小声道:“娘带你下山玩儿去!”   宋麒眼睛都亮了。   母子俩翻过窗子,从后院逃出去,下山逛集市。   在茶馆外,听了一段说书,宋麒闻到肉香味,转头看见对街东边的包子店的包子出笼了,漫天都是香喷喷的水气。   宋麒立即回头拉了拉母亲衣袖:“娘,我要吃包子!”   “噢。”夏眠低头一摸袖兜,发现忘带荷包了,抱歉地抬起头,却无法开口拒绝儿子期待的小包子脸。   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小半辈子把半个修真界的男人制得服帖,如今偏被自家这小肉球牵着鼻子走。   夏眠转头看了眼包子铺的蒸笼,透过弥漫的蒸汽,瞧见店小二晒得发红的脸,回过头,她对儿子狡黠地一笑:“你等着。”   宋麒点头,而后看着母亲拔下发簪,将规规矩矩的妇人发髻,挽成一个随意松散的堕马髻,起身走到对面包子铺。   “给我来一个白菜肉包。”   “好嘞!”店小二捏起一张油纸,包起包子,递给客人时,笑着一抬头,顿时傻愣住了,一双圆眼直盯着夏眠那双桃花眼,像是被什么牢牢抓住,无法动弹。   夏眠对店小二微微一笑,低下眉眼,一摸袖兜,故作惊讶地开口:“呀,我忘带荷包了。”犯错似的抬眼去看店小二:“真不好意思,得下回再来了。”   店小二回过神,忙把手里包子递给对面的女人:“姑娘拿着吧!以后常来!”   看着母亲捧着新出炉的包子走回来,宋麒激动举起双手欢呼一声,伸手要接包子。   夏眠刚要递给儿子,眼里又闪过调皮地笑意:“阿麒,看见没有,包子是怎么来的?”   “店小二送的!”宋麒喜道。   夏眠坏笑道:“那你能不能也让店小二送你一只包子?要是你可以做到,两只包子都归你。”   宋麒一懵,嘟囔道:“我……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   “娘好看,我不好看。”   夏眠咯咯笑了一阵:“可你可爱呀,你都快让我爱死了,多少只包子都配得上。”   宋麒低下头,脸有些发红,他知道娘亲的老毛病又犯了,要爹爹知道又得发火了。   夏眠推了推儿子:“去嘛,我知道,我儿子有让全天下心软的天赋。”   宋麒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可爱,大人们都喜欢捏他肉嘟嘟的脸蛋罢了,捏一下脸,可以换一个包子吗?   他不喜欢做这种事,宁可不吃包子。   可他喜欢娘亲,不想让娘亲失望。   所以他还是憋红脸,走到了包子铺前,低着头站着。   良久。   “小客官?要买包子吗?”   宋麒低着头:“一个……随便什么包子都行。”   “肉的还是菜的?”   宋麒心虚:“便宜的……”   店小二包了只菜包子递上前:“一文钱!客官走好。”   宋麒仍旧低着头,伸手在空气里乱抓一通,终于摸到了包子,接过来,低声开口:“……我忘带钱了。”   店小二:“……”还没摸兜呢就知道忘带了?   宋麒捧着包子低着头,像在等待宣判。   店小二哭笑不得:“你这小家伙,嘴馋了吧?你爹娘呢?”   一阵沉默。   宋麒忽然把包子放回蒸笼,转身飞奔逃跑了!   夏眠追得气喘吁吁,才在巷口拉住小胖墩,“你这小傻瓜!跑什么!”   宋麒也喘得不行,红着脸不敢看母亲,低头小声道歉:“他不肯给我包子……我不可爱。”   夏眠被逗得直笑:“胡说,你最可爱!”   宋麒泪汪汪抬头看向母亲,老实开口:“爹爹有很多钱,我们回家取钱买包子吧娘,我……我不想白要人家的……”   夏眠的笑容一僵,忽然被儿子委屈的目光烧得低下头。   “娘?你生气了?”   “没有。”夏眠抬头一笑,蹲到儿子面前,把包子塞进他手里:“快吃吧,要凉了。”   宋麒没完成母亲的任务,不好意思收包子。   “你是不是嫌弃娘要来的包子?”夏眠这样的女人,向来是没这方面自尊心的,轻贱惯了,不知怎地,却受不得儿子的嫌弃。   宋麒慌忙抬起头:“我没有!”   接过包子狼吞虎咽。   “慢点吃。”夏眠意识到自己多心了,抱歉地捏了捏儿子的小脸:“对不起啊,小宝贝,娘不是个好女人,前半辈子受了太多罪,这么没脸没皮才保住命。娘总怕有一天,你也会陷入娘从前的绝境里,所以想让你记得,即使一无所有时,你还有娘给你的武器。”   宋麒抬眼看向娘亲,茫然道:“什么武器?”   夏眠抿嘴一笑,小声回答:“美貌。”   八岁的宋麒一脸懵懂。   “娘总想把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传给你,都忘了,咱们已经有你爹护着呢。”夏眠抱歉的一笑:“对不起啊,让你感觉丢人了吧?”   ……   第二日,宋麒被敲门声吵醒。   一个师兄的嗓音传进门:“宋师弟!少主问你两份经文抄完没有!”   宋麒一睁眼,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   下床铺纸墨墨!   杀千刀的南方君子,昨天还说让他好好歇息。   一大早就派人来催!   “哪里有什么君子风度?”宋麒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气呼呼嘟囔:“哄娘亲都不会哄,还‘母亲对儿子深深的思念’!这家伙简直就是个……”   “长老这是跟谁发脾气呢?”门外忽然传来某个危险的嗓音。   宋麒猛一睁眼,停顿片刻,断然改口:“简直就是个大!孝!子!太感动了……太让人感动了!”   宋麒一边夸一边摇头晃脑地抄经:“多亏了江师兄这么仗义的正人君子,我才被安全送回坤门,我要替他抄经!抄一份,抄两份,三份也在所不惜!” 第28章   门外的坏人开始敲门了。   宋麒看着纸上仅有的两行经文, 心虚。   他已经看透了,江某应该是个真的会揍师弟的坏南方君子。   脑中忽然响起一句话:我儿子有让全天下心软的天赋。   宋麒眼睛一亮,放下笔, 酝酿情绪,试图挤出点眼泪装可怜。   但是失败了。   “宋玄瑞,我知道你醒了。”门外人危险地催促。   情急之下, 宋麒看见了桌上的茶壶。   他心生一计,赶忙揭开壶盖, 指尖沾几滴茶水, 点在眼睛下方,制造虚假的眼泪。   打开门, 在南方君子动手前,宋麒学着记忆中母亲每次犯错后, 从低头到抬眼看父亲的那个慢动作——   长睫缓缓掀起,眼含一抹淡愁,两颊隐现泪痕……   在宋麒重现夏眠杀手锏的这一瞬间,江辞风危险的神色忽然变得诧异。   他垂眸凝视宋麒,抬起手, 指尖缓缓靠近他脸颊。   宋麒心头一喜, 激动地微微扬起脸,迎向江某修长的指尖……   江辞风修长右手捧起他侧脸, 拇指指腹在他左眼下一抹, 而后收回手, 低头看向自己指尖沾上的发黄茶叶。   糟糕!刚刚沾茶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茶叶!   宋麒瞬间抬手抓住江辞风的拇指,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他指尖粘走的茶叶,一个弹指神功,把那片茶叶弹到了九霄云外!   江辞风看向他,一吊眉梢:“宋师弟不会是茶叶精变的吧?”   第一次装可怜,失败。   宋麒自暴自弃,绕开江辞风往门外溜。   江辞风也不阻拦,漫不经心跟在后面,开口道:“凝魂丹要不要?刚从老古董屋里抢来的。”   宋麒停下脚步,回过头。   江辞风将小药葫芦举到他面前。   “你特地来给我送药?”宋麒接过小葫芦,一脸感动:“你真好,江……辞风!”   躲在院门外偷听的师兄们顿时脸色一白。   宋玄瑞居然对少主直呼其名!   这下好了,接下来一个月打水扫地的力气活,都有宋玄瑞包了,哈哈。   “长老变脸可真快。”然而江少主并没有要处罚宋师弟的意思。   众弟子:“???”   这宋玄瑞到底什么背景?   “我可以多给你抄一份经。”宋麒礼尚往来。   “就一份?”江辞风贪得无厌:“不该包了我下半年所有的罚抄么?”   宋麒险些一口答应了,但想到江某正处于最叛逆的年纪上,要是答应这种事,没了惩罚束缚,没准三天两头给他整出一座山的罚抄任务:“那不行,我最多再帮你抄六次,一次限三份以内。”   江辞风作势要夺回小药葫芦:“那把药葫芦还我。”   宋麒立即背过身,拔下木塞,倒出药丸,仰头一口吞下去,把小葫芦递回去,挑眉得意道:“呐,还你。”   “葫芦里装的是泻药。”   宋麒脸色一变,立即低头干呕。   “骗你的。”江辞风一勾嘴角,朝院门外扬了扬下巴,示意小师弟跟上。   “你骗我作甚!”宋麒跟着江辞风出门。   躲在门外的弟子立即作鸟兽散!   “谁让你没良心,只帮我抄六回。”   “我是怕你无拘无束没了规矩!”   江辞风气笑了:“长老还担心我没规矩?”   宋麒不理他嘲讽,问:“我们去哪?”   “去杜门,找你师兄们练习击破灵决。”   破灵决是对抗逆混阵的阵法,宋麒其实本来就知道破灵决怎么使,但这得看逆混阵的施术人本身的修为如何,能制造出真人幻象的那种神人,他再怎么懂诀窍,也不可能破阵,便道:“这种功法一时半会也练不成,我还是别去麻烦杜门师兄了。”   江辞风侧头看他:“你这几日就住在杜门,让流月七子看好你,等我回月炎岛,你再搬回来。”   宋麒问:“你要出海吗?去哪?”   “龙隐山。”   宋麒心下一沉。   暗自一算,很快就到上一世他放出飞龙的时间了,可他这一世并没有这个打算。   “江师兄,你用不着亲自去龙隐山,我听辞烟说,他们找的人就只有宋家长子一人,已经有段家弟子和第一批月炎派师兄前去搜寻了,那宋家长子区区一人,一定奈何不了两家弟子。”   江辞风微一蹙眉,低声说了句:“就因为他奈何不了,我得去一趟。”   猝不及防,宋麒眼眶一热,怔怔看着江辞风侧脸,小声问:“你要去……要去带他回来吗?”   江辞风见他好奇,便简单解释道:“他们都怀疑宋家长子谋害了守龙族人,肯定要为难他,那宋家小子我从前见过的,傻乎乎的又胆小,还胖得要命,跑又跑不掉,怕是要被这阵仗吓出毛病……”   “知道了!”宋麒忍无可忍,满腔感动瞬间烟消云散:“那你去吧!随便你!”   “你怎么了?”江辞风侧头看向满脸通红的小师弟。   傻乎乎胆小还胖的要命的宋麒气呼呼:“龙隐山如今危机四伏,你可是我们月炎派未来的顶梁柱,亲自出马太危险了。”   江辞风斜眼看他:“担心我?”   宋麒想让江辞风留下,便恐吓道:“毕竟危险尚未探明,万一龙隐山里藏着什么可怕的魔物……”   江辞风不以为意:“打不过我还跑不过么?”   “跑得过也要吓出心病的。”宋麒继续恐吓:“那我们月炎派未来的顶梁柱不就塌了吗?”   “吓出心病就算是塌了?”江辞风表示不满:“你就不能看看我还有没有得治吗?”   宋麒赶忙拍胸脯担保:“我肯定不会嫌弃少主,就算其他弟子不要你了,我也不会抛弃你。”   江辞风侧眸:“你要养我?”   宋麒非常讲义气,断然回答:“当然!到时候我可以打猎去街上卖肉养你,我不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打猎的时候,就用绳子牵着你绑在手腕上,不会让你跑丟的。”   江辞风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当成猎狗牵着脖子的画面,神色凝重道:“你还是让我自生自灭吧。”   两人来到杜门,十多位弟子分成二人一组,正在练习击破逆魂阵的变阵要诀,流月七子中,有两位长老站在台阶上检视。   一众弟子见少主驾到,立即停下脚步,拱手见礼。   江辞风说明来意,长老便欲安排宋麒入阵一起训练。   破灵决分二人一组,一人出击、一人护法,因为单独一人很容易遭受灵体侵袭,陷入更深的魂阵。   院中弟子没有多余的人陪同宋麒训练,正打算去别的院子叫人,就见江少主踏入阵中,要亲自陪小师弟训练。   一群弟子诧异地看看少主,又看看宋麒。   这坤门弟子究竟什么来头?   连流月七子中排行老三的封长老也感到好奇,低声问一旁弟子:“这小弟子是新来的?”   后排的严峰立即抓准时机,小声向长老告状:“这为小师弟名叫宋玄瑞,前一阵谎称自己是少主的结拜兄弟,混进了坤门,小师妹出事那回,他瞎猫撞上死耗子立了点功劳,一定是在少主面前吹嘘了自己的功劳,又骗得少主青眼。”   封长老闻言一蹙眉,不太友善地注视这新来的坤门弟子,开口道:“训练破灵决需要些修为,就算是护法方,也讲究外家基础,这位小道君刚入坤门,恐怕难以掌握机要。”   宋麒也不想参与练习,因为他本来就会破灵决的步法,而且还很熟,生怕被流月七子看出来他不是新手,便答道:“长老说得是,弟子修为浅薄、手脚迟钝,还是不耽误诸位师兄……”   “没事,”已在阵中站好位置的江辞风转身看向他:“过来。”   宋麒看了封长老一眼,见长老没有再阻止,只好踏入阵中,给江某当护法。   训练开始后,宋麒根本用不着听口诀练脚法,担心被长老识破自己是熟手,只能在心中默念相反的口诀,故意出错。   这么一来,就导致破阵过程中,不断踩到江辞风的脚,或者撞个满怀。   一开始,江辞风还有耐心的对着宋麒放慢速度念口诀,脚快被踩瘸了之后,就开始简单粗暴地训师弟了。   “朝左,左!左右分不清么?”   “往南撤半丈,半丈!你这要撤下山了!”   ……   半柱香过后,眼睁睁看着小师弟虎头虎脑又朝自己怀里撞过来,江辞风一抬手,嫌弃地按住宋麒脑袋,阻止他前进,低声开口:“你故意的吧,宋玄瑞。”   宋麒一抬头:“对不起,师兄,要不我还是不练了,我不出门就是了。”   “让我带他练吧,时辰不早了,辞风,你回庄上吃饭吧。”一个温柔的嗓音从门中传来。   宋麒抬头看去,就见一青衣玉面公子面带微笑跨出门槛,一手掀起衣摆扎进腰带,漫步走入阵中,立在宋麒身旁,温声道:“别紧张,一开始练习都这样,先跟我去别院慢些练步法。”   这人穿的常服跟江渡云同色,自然是流月七子之一,但他相貌俊雅极为年轻,一看便知他是流月七子中排行老七的凌子逸。   江辞风知道这姓宋的小师弟怕生,又容易害羞,正欲拒绝凌子逸的帮忙——   “好的!谢谢师兄。”宋麒毫不犹豫地答应凌子逸,毕竟踩谁的脚,都比踩江某的好些。   被瞬间抛弃的江辞风,难以置信地看向小师弟:“喂。” 第29章   宋师弟有一双看起来会说话的眼睛,就是那种时时刻刻在说“我好无助拜托你帮帮我好不好嘛”的眼睛。   小时候, 江辞风也遇到过一双类似的眼睛。   当时他还处在自以为什么都懂, 但其实是个傻蛋的年纪, 一种拯救苍生的使命感,让他接受了那双眼睛的求助, 以至于不断打破自己原本高于泰山的原则,一路打破打破打破到了地下室六层。   谁年幼时没有意志不坚定过呢?   这本没什么。   可恶的是那个让他摧毁一切原则的小胖子, 实际上是头披着羊皮的小乳猪,哦不,是披着羊皮的狼。   那年冬天具体发生过哪些事, 江辞风已经记不太确切了, 只记得刚入龙隐山的时候, 宋家长子经常团成个球, 躲在他书房窗外守株待兔。   江辞风不是个内向的男孩, 但那是他第一次随父亲拜访龙隐山, 他想展现出江家男人的深沉稳重。   而宋麒那个小胖墩看起来只沉重不稳重, 所以江辞风一开始就决定跟这小胖子保持适当距离。   然而很快他发现, 只要被那只小胖子的目光抓住, 四目相对的瞬间, 自己就失去了拒绝的能力。   小胖子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黑曜石般的双瞳,衬得双眼更加黑白分明, 一眼能看到尽头般的清澈。   江辞风仿佛能在那个小胖子眼睛里看见龙隐山千年不化的雪山, 白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这样一双眼睛, 总那样急不可耐地捕捉他,无处藏匿的期待与热情,从小胖子的双眼里涌出来,几乎充斥了江辞风周围的空气。   那眼睛的魔力出现了,让原本板着脸、准备好保持距离的江辞风,鬼使神差般露出微笑,对那只危险的小胖子说:“早,宋麒。”   好吧,如果这样的开端,算是他先示好,那他认了。   但是,他清楚的记得,是那个小胖子哭得涕泪潸然(还擦在他的衣袖上),哭吼着要扮他的新娘,哭吼着拉住他不肯走,哭吼着求他一定来救自己回家。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大英雄愿意披荆斩棘,从大妖王手里救回一个正看、侧看、各个角度看起来都是球形的妻子呢?   给一笔银子贿赂大妖王带妻子远走高飞都说不定。   可江辞风许下了承诺,要带小胖子回家,就因为无法拒绝那双恳求无助的眼睛。   后来呢?   就如一开始可怜巴巴地求江辞风“等你来接我哦”一样,那个可恶的小胖子突然变卦,可怜巴巴地哭着告诉他“我要跟大妖王在一起”。   虽然具体经过都记不清了,江辞风却清晰的记得那一刻的屈辱感。   自尊心让他必须立即说出点什么,来反击那胖子的背叛。   譬如“真的吗?谢天谢地,祝你们百年好合”之类的嘲讽,以表明他根本不在乎这个老婆。   他或许应该吹一声口哨,给大妖王鼓掌,恭喜他抢走了这世上圆得最工整的老婆。   江家男人好斗的天性,在催促他用一贯的毒舌和嘲讽,来应对这场羞辱。   可他说不出一句话。   咬牙切齿都装不出不在乎的样子。   他为了这一刻,为了挽回这胖子的友谊,甚至吃了整整五盘蒜蓉。   现在一切都没了,一切都没了,只有自己嘴里隔夜还没消散的大蒜味。   那小胖子就像当初挂在他胳膊上一样,那一刻却挂在大妖王胳膊上不肯松手,坦白的说,这画面刺疼了江辞风幼小的心灵。   以至于十六岁的他还隐约记得当时的酸楚,以及那小胖子委屈的泪眼。   所以说那双眼睛有魔力,时隔十年,听说龙隐山出事,宋家长子在逃,江辞风脑子里瞬间浮现出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有这样眼睛的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比如眼前这个新来的小师弟——   “喂,我没说我要走。”   宋麒一激灵,感觉江某的嗓音凉飕飕的,赶忙转头看过去,就瞧见江某脸色冷得直掉冰碴,茫然回答:“少主该回去吃饭了啊,不用担心我,我会跟这位师兄好好学的。”   “事实上,”凌子逸微笑纠正:“你该叫我凌长老。”   “哦?”宋麒这才想起流月七子辈分和其他弟子不一样,略顿了顿,赶忙掩饰自己的口误:“还有你这样年轻的长老?”   凌子逸嗤笑一声:“我当你是夸我了,怎么样?跟我练,还是让辞风继续挨你的踩?”   “我要跟长老练!”宋麒毫不犹豫选择了长老的脚。   “用不着。”江辞风当仁不让:“我下山前已经吃过饭了。”   假的。   宋麒回头对江某使眼色:“长老教起来一定快的多。”   “为什么?看不起我?”   “当然不是!”宋麒不知道江某为什么突然执着的要当他师父,只能先安抚道:“江师兄教的也很好,虽然师兄性子急、嫌我笨、没耐心、老是凶我……”   一阵沉默,宋麒还没想出夸奖的辞藻。   江辞风的目光更危险了:“没有‘但是’你就死定了。”   “但是!师兄总能一针见血看出我的错误!”宋麒表示了肯定。   江辞风并不满意:“你这样的错处,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   院外忽然传来钟鸣声。   凌子逸深吸一口气:“时辰到了,大家都歇息一会儿,准备吃饭罢。”   弟子们立即齐声应是,各自散开。   凌子逸侧头看向宋麒:“你也留下吃饭吗?”   江辞风道:“我明日要启程北上龙隐山,这个小师弟暂时寄放在你们院子里,等我回来再带他回坤门。”   宋麒眉头一皱,察觉不对。   什么叫“寄放”在你们院子里?   凌子逸好奇道:“这位小师弟遇上什么麻烦了?坤门有弟子欺负他?”   “不是。”江辞风把宋师弟昨日受困逆魂阵的遭遇,告诉了凌长老。   闻言,凌子逸脸色变了,转头狐疑地看向宋麒:“你真的看见了自己的娘亲?”   宋麒点点头:“一共见到四个人,除了我娘,还有段少主和风回谷的两位护法。”   凌子逸低头沉思,许久抬起头:“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如何能确定他踏入的是逆魂阵?谁能将这禁术施展到这个境界?就算真有这样的高人,为什么要花费这般力气对付一个坤门弟子?”   这也是宋麒想不通的地方,但可以确定,背后那个高人一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恕我冒昧。”凌子逸不觉起了好奇心,问及宋麒家世背景。   江辞风见阵型已散,没得练了,便转身朝院外走去:“我回庄去,下午来找你们。”   凌子逸挥手告别,正欲领着新来的小师弟一同去后院吃饭,却见小师弟忽然拔腿朝江辞风追了出去。   “江师兄!你回去吃饭吗?”宋麒颠颠儿跟上江某。   “嗯。”江辞风嗓音冷漠,嘴角却勾起一丝小得意。   长老算什么?还不是要来粘我?   宋麒急道:“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吃?庄上的饭菜比院子里好吃多了!”   江辞风:“……”   “带我去吧?江师兄!你要是在龙隐山被吓傻了,我一定养你一辈子。”宋麒双手合十求蹭饭。   当然不是因为庄上的饭菜真的好吃多少,而是因为江辞风明天就要北上,段家兄弟二人应该会跟他一道前往龙隐山。   那可就完了。   驭龙令牌还在段家兄弟手里,宋麒今天必须偷到手,以后就没机会了。   “不行。”江辞风冷酷无情。   “为什么?”宋麒跟着江某一路小跑,还偷偷舔了一下食指,用口水在眼下制造两条泪痕,快步上前拦住江某去路:“从前多少大人物请我吃饭,我都不答应,就你不一样,你是我认可的人。”   江辞风歪头看向他:“都有哪些大人物被你拒绝过?说出来让江某荣幸一下。”   宋麒眼睛一亮,忽然开心起来。   南方君子又对他自称江某了!   奇怪又没来由的幸福感。 第30章   “你笑什么?”江辞风猝不及防被小师弟的笑容蛊惑,没来由地也笑起来。   于是, “江某笑了”这件大事在宋麒脑海里炸出更大的幸福感, 一下子就飘了,也不害怕挨师兄的揍了, 挡在江某面前倒退着往山上走, 笑着说:“因为我要跟你一起吃饭!”   江辞风的眼睛被那清澈笑容抓牢了,一路跟上,垂眸凝视小师弟:“我没答应带你一起吃。”   “答应了!”宋麒安全感充裕外加开心过度的时候, 是会有点耍赖皮的, 昂着脑袋挑眉道:“答应了!江师兄答应了!对吗?”   “没有。”   “那我不让你走了!”宋麒一插腰, 分腿而立, 挡在江辞风面前。   江辞风收敛笑容, 垂眸威胁发疯的小师弟:“你今天是活腻了吧?宋玄瑞。”   宋麒置生死于度外,今天就要逗弄这个坏南方君子!   于是他目光一凛, 脚法变换,竟然开始……像螃蟹一样左右来回走动!非常灵活的挡住了江某所有的去路!   “你过不去~你过不去~”宋麒口中祈祷。   好不容易严肃脸的江辞风又被逗笑了, 足尖一点, 从“螃蟹师弟”的头顶越了过去,继续朝山上走去。   “哎!”宋麒不服气地追上去:“你怎么赖皮呀!只能从左边右边过,不可以从我头顶过去。”   江辞风继续上山,斜看他一眼:“你想我在左边打死你,还是在右边打死你?”   “怎么就打我了呢?”宋麒一跺脚, 忽然戏瘾上来了, 满脸悲愤地拦住江辞风, 哽咽道:“你以前从不打我的,好啊你个江少主,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江辞风嗤笑一声:“对,而且比你漂亮。”   “天!啊!”宋麒仰头痛呼一声,忽然张开胳膊拦住江某去路,神色严峻道:“那我们今儿就吃最后一顿和离饭吧?”   江辞风侧头看向身旁的果树,顺手摘了两只野果,递一只给宋麒:“行,就在这里吃。”   “不,我要回家吃!”宋麒再次“螃蟹横挪”,以阻止江辞风去路,又怕他从自己头顶跳过去,赶忙抬起双手压住他肩膀!   江辞风诧异地吊起眉梢,看向放肆的小师弟:“你敢跟我动手?”   隔着轻薄的布料,宋麒掌心感受到江某锁骨嶙峋的触感,忽然间,所有飘飘然的心思收回来,刚准备收回手,眼前忽然天旋地转。   宋麒被揽起侧腰膝盖窝,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忽然一沉,紧接着飘然而上,一瞬间的失重,让他下意识抓紧江辞风前襟。   江辞风一只脚点落在一颗参天大树的枝丫间,另一只脚压在枝干上,保持平衡。   几乎站在了大树的顶端,阳光再无遮挡,照耀在二人身上,宋麒有些不适应强光,眯起眼,好半会才疑惑地去看江某:“你抱我上树作甚?”   “你不是要回家么。”江辞风朝北边扬了扬下巴。   宋麒看过去,这样的高度,刚好能看见北面山岭薄雾中,隐约露出坤门院落的白墙灰瓦。   江辞风垂眸看向放肆的小师弟,坏笑道:“我把你从这里丢下去,刚好能一路送你回坤门。”   宋麒猛一睁眼,死死搂住江辞风脖子,誓要共存亡:“不行!你要是敢放手,辞烟以后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哥哥了!”   “还有这么好的事?”江辞风早不想要跟屁虫妹妹了,抬手把宋麒往外送一送——   “以后还敢不敢对师兄动手了?”   “不敢了!”   “以后还敢不敢拒绝给师兄抄经了?”   “不敢了!”   宋麒被安全送回地面,晕乎乎地带着抄经承诺,跟着坏南方君子回家吃饭了。   江渡云跟夫人下山访客去了,今儿庄上没有聚餐,各家院子分别叫了午膳。   平日里江辞风不需要特别嘱咐仆从,他口味很专一,有几道常吃的菜式就能凑合,今日小师弟死皮赖脸地跟来院子里,只能让小师弟点菜。   宋麒也没要特别的食物,只是让仆从额外端了两碟蒜蓉来。   江辞风余光瞧见小师弟悄咪咪地把什么东西推到了自己面前,垂眸一看——一盘蒜蓉。   庄上人都知道他讨厌蒜味。   以为是恶作剧,江辞风正欲发飙,就见小师弟一脸讨好乖巧地对自己傻笑。   “你爱吃这个?”江辞风问他。   宋麒委婉道:“还行,这是百搭的调味品。”   江辞风似乎想起了什么,垂眸怔怔看一眼蒜泥:“那你吃罢,我不用。”   宋麒收回手,端起面前的碗,让南方君子看见自己面前更巨大的一碟蒜泥:“我有了,那碟是给你的。”   “……谢了。”   江辞风吃得差不多了,侧头一看,发现小师弟还在一粒米一粒米的吃。   显然是在拖时间。   平日里妹妹粘着他的时候,也用过这招。   江少主心里一阵得意,哼笑一声,翘着尾巴安慰小师弟:“别担心,有老古董陪着我去龙隐山找人,我会很快回来。”   宋麒一愣,心想自己担心什么?   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某以为他吃的慢,是因为舍不得离开。   其实他是在找机会去段倾流院子里偷令牌啊!   “卦象愈发古怪了。”门外忽然传来南宫青洲的低沉嗓音,显然心事重重。   宋麒转头,就见一袭蓝衣的南宫青洲转过屏风走进来,手中捧着八卦盘,神色焦虑地看向江辞风:“那宋家长子的踪迹忽南忽北,变幻莫测,你确定这生辰八字没有给错?”   江辞风回道:“隔着海,自然难以占测,等去了龙隐山再算不迟。”   南宫青洲眉心一皱,不服气地绕过八仙桌,走到江辞风面前,把八卦盘摆到他眼前:“我若是能力不及,这卦象最多是没有变化,如今分明是能够感测,却卦象诡异!”   江辞风很怕较真的南宫青洲,端起碗可怜兮兮地求饶:“哥我饭还没吃完呢。”   “你还有心吃饭!”南宫青洲要被江家爷们给气死了,一点严谨作风都没有!   事情既然承诺要办,就应该一心一意茶饭不思的办完,这江辞风倒好,把他拉进来淌浑水,自己还有闲工夫带着小师弟吃喝玩乐!   “这卦相你知道有多古怪吗?”南宫青洲用手背拍着八卦盘,咬牙切齿道:“以龙隐山到此地的距离来看,这样的变动,就等于说那宋家长子是日行千里!”   江辞风原本还想打发走老古董,继续逗小师弟玩,一听这话,脸上的惫懒神色瞬间消失了。   蹙眉抬头看向南宫青洲:“你的意思是,宋麒把那个……放出来了?”   “就是这个意思!”南宫青洲急得负手来回走动:“肯定是御龙飞行,不然怎么可能日行千里?”   正在一粒粒吃米的宋麒脸色一白,吃惊地抬头看向两人,又看向南宫青洲手里的八卦盘。   怎么回事?   南宫家的人占测不可能出错,怎么会占测出他放出了飞龙?   有人栽赃?   宋麒很快冷静下来,琢磨了一下南宫青洲刚刚说的话。   顿时恍然大悟。   南宫青洲的占测只能测方向,测不了距离,如今显然已经占测出了宋麒所处的方向。   前两天,宋麒的方向朝向坤门,处于南宫青洲院子的西北方向。   而今日,宋麒跟江某上山,如果刚测算出结果,他就是位于南宫青洲院子的东北方向。   南宫青洲以为宋麒在月炎海对岸的北方,按照这样大幅度的方向变化,隔着大海,就等于是走了数千里,如果是三日之内有这样的变化,自然只有御龙飞行才可能做到。   事实上,宋麒只是从山下走到庄子里而已!   宋麒急切地目光转向江辞风,祈祷他不要相信,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江师兄,宋家长子若是进入龙隐山,段家人没有不发现的道理,你这回反正是要去龙隐山一趟的,不如就冲破龙窟结界,进去看看有没有龙被解封,免得冤枉了那宋家长子。”   只能让江某自己亲眼看看了,龙隐山的龙一头也少不了,没有宋麒在,就算有人能冲破龙窟结界,也不能解封飞龙。   江辞风显然更信任南宫青洲的担忧,他拿起葛巾擦了嘴,神色严峻地对还在吃饭的小师弟说了声“抱歉,你慢慢吃”,就起身跟南宫青洲走出门,去书房谈事了。   宋麒闭上眼,苦恼地叹了口气,真想跟过去打醒这俩傻小子,可别越谈越觉得他已经放出飞龙了。   担心也于事无补,宋麒没有迟疑,待到二人走远,就放下筷子称要出恭,也不要仆从引路。   一溜烟跑出了门,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段倾流的院子。   段家兄弟正在客堂吃午饭,宋麒绕道院子西边的镂空围墙外,开始凝神召唤飞禽。   这一回不能循序渐进,他一次召来了附近二十多只飞鸟,准备放手一搏。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飞鸟们再不似上一回般满院子乱窜,而是集体朝客堂门窗涌过去,报喜似的叽叽喳喳冲屋里叫唤。   “别出声!”宋麒急忙让飞禽噤声,这出乎了他的意料,飞禽在没有受到惊吓时,一般不会突然失控。   这难道是……   宋麒瞳孔骤然紧缩!   一定是驭龙令牌中的血灵在回应!   他在院外召唤飞鸟搜寻令牌,令牌有所感知,也在回应这些飞禽的寻找,所以这些飞鸟同时受到宋麒和令牌的影响,有些失控。   宋麒赶忙凝聚心神,用更强大的精神力压制飞鸟的失控。   然而,正在堂屋里吃饭的段倾流已经察觉异样,转头看向飞鸟的影子投射在窗纱上乱窜。   段倾流目光一凛,从腰间拔出金笛,警惕地缓缓绕过窗子,猛然推门走出去!   宋麒全神贯注,刚压制住招来的飞鸟,忽然脑中像被一根针插入一般刺痛难忍,失神了一瞬,抬眼就瞧见院中那群失控的鸟儿朝段倾流胸口撞去!   段倾流目光一凛,抬手一掀广袖,一股气流立时将冲撞而来的飞鸟尽数摊开,一双深绿色的眸子冷厉地看向院子四周:“请阁下现身。”   宋麒立即凝神驱散飞鸟,手脚着地,悄无声息地爬去院子后拐角。   段倾流不知对手什么来头,居然能混入江渡云的庄子,所以没敢轻举妄动,举着金笛在院子里立了许久,见飞鸟全都飞走了,这才迈步走出院子,寻找敌人踪迹。   而此时,宋麒早已逃回江辞风的院子里。   心跳如鼓。   糟了。   怪不得上回去院子里毫无所获,方才飞鸟一同飞撞向段倾流左胸,宋麒才猜到:段倾流把那只驭龙令牌随身藏在怀里了。   这要如何下手?   等夜深人静段倾流宽衣入眠的时候?   可宋麒不可能赖在江辞风屋里过夜,   若是出了山庄,他无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控制飞鸟进行复杂行动。 第31章   只要能偷回驭龙令牌, 就能彻底断绝段家夺龙的心思, 毕竟这群恶棍不会为了他继母一个人的性命,费力气跟他过不去。   而段倾流在月炎岛剩下的停留时间, 几乎是宋麒最后的机会。   下一次造访月炎岛, 段家长老没在龙隐山找到宋麒,自然会跟段倾流一起来, 到时候, 宋麒的身份无可隐瞒,再想接近段家人, 也就没了可能。   一旦身份被识破,段家自然会污蔑他来月炎岛是伺机谋害江家族人。   而且,宋麒入岛后, 月炎山上高人作案的怪事屡屡发生,这让他都觉得自己的到来仿佛有所密谋, 以至于至今没有下定决心坦白身份。   必须先把令牌偷到手。   宋麒只能选择今夜动手, 也就是说, 今晚得死赖在江某院里睡觉。   这要怎么赖呢?   好不容易才让江某答应请他吃一顿饭。   可恶, 小气的南方君子,小时候就不让他进书房陪他一起玩,长大了吃顿饭,都要恐吓他一顿, 想赖在他院里睡觉, 简直比登天还难。   宋麒双目一敛, 计上心头!   转头对仆从道:“劳烦给我取两坛酒来, 最烈的那种。”   仆从一愣,神色为难:“宋仙君,咱们家主早有规定,得到了十八岁上头才能饮酒。”   宋麒:“……”   这月炎山的家规怎地如此不爷们儿?   想他龙隐山那么低调的家族,都从不限制后辈喝酒,十三五岁就拼酒量的孩子也不在少数。   没想到江家男人看起来一个个铁骨铮铮嗜战热血,背地里,喝个酒还得满十八岁!   可以说非常令人鄙夷了。   但仔细一琢磨也可以理解,毕竟龙隐山气候严寒,饮酒的习性一定程度上是为了暖暖身子,所以男女老幼都喝酒,其他地方没这习俗也正常。   宋麒神色不悦地问仆从:“我看起来难道还没十八岁?”   仆从没回答,但满脸写着“这不是废话吗你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   宋麒立即改变态度,双手合十恳求道:“大叔,你就给我两坛酒吧!我又不是庄上人,你们江少主请我来吃饭,我无酒不欢啊!”   仆从道:“就是不能喝酒带坏少主啊!”   “我不让他喝!”宋麒拜托道:“少主去跟南宫大哥谈事情了,一时半会一定回不来,我保证很快喝完两坛!不带着他一起喝。”   仆从神色惋惜地上下打量宋麒,只觉这小道君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居然开口就要讨两坛烈酒喝,必然是个小酒鬼了。   这月炎岛上的人,素来不喜酒鬼,酒鬼的名声相当之差,一旦有了这名声,请媒婆踏破门槛,也说不着媳妇儿。   究其原因,大概是这里的南方佬出了名的惧内,酒鬼难顾家,肯定要惹老婆生气的,所以,酒鬼基本等同于打一辈子光棍的代名词。   可怜啊,仆从看着眼前这个美貌不输好女的小郎君,心中感叹这样一表人才的小仙君,这辈子却讨不着媳妇儿,实在可惜。   宋麒不知道为什么仆从看自己的眼神越发怜悯,还以为自己恳求的样子奏效了,赶忙又睁大眼,努力憋出泪汪汪的模样:“大叔,你就给我要两坛来罢!要不只喝一坛,一坛总行了吧?”   仆从叹气一声,点点头:“可得在少主回来前喝完。”   毕竟这小道君不是庄中人,客人要酒,仆从无权拒绝。   宋麒终于讨来了一坛酒,打开一闻,是果酒,倒进碗里喝一口,几乎没酒味。   月炎岛这鬼地方,物价贵就算了,酒还这么淡,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在这里定居!   令宋麒始料不及的是,月炎岛的酒,后劲很大……   后晌,江辞风踏进客堂,就被一股酒味熏得退了出去,抬头看一眼门匾,再看看四周,确定自己没走错家门,才又踏进门。   绕过屏风,一段段走调的童谣,传进了江辞风耳里,眼前的画面跟他走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   八仙桌旁,宋麒一下一下拍手给自己打节拍,嘴里唱的童谣调子却全都不在节拍上。   唱完一段,宋麒就学戏子样子给台下的大老爷们见礼,然后神色一变,又开始扮演观众老爷给戏子叫好:“唱的好!赏!重重的赏!”   “你想要我赏你几拳?”   听见熟悉的嗓音,宋麒眼睛一亮,仰头看向江辞风:“客官!你来啦?”   江辞风神色凝重地垂眸盯着小师弟:“你以前究竟是干哪行的?”   宋麒扶着桌子踉跄地站起身,抬手就挂在了江辞风脖子上:“客官,快进来喝杯茶罢!”   一瞬间,酒和大蒜这两种最可怕的气味扑面而来,江辞风仰起头,好在比小师弟高出大半头的优势,让他还能呼吸上方的干净空气,稍微适应之后,一个杀人的眼神射向仆从:“他哪来的酒?”   仆从苦着脸回道:“宋仙君吃饱后,非要我取两坛酒来,好说歹说,他才少喝一坛,少主不在,我也不好违逆贵客的这点要求……”   仆从正说着,宋麒忽然干呕了一下。   江辞风倒抽一口凉气,抬手捂住小师弟的嘴,惊慌地告诉周围仆从:“他要吐了!”   仆从们一拥而上,慌忙护驾。   爱干净,是江家父子迈不过去的坎,这要是让客人吐一口在江少主身上,全院的仆从都得跟着陪葬!   于是众人齐心协力驾开了可疑污染源——宋小师弟。   “快拉出去吹一吹!”   几个仆从抬着宋麒走出门,扶坐到石桌旁,试图让风吹干净小道君身上的气味。   江辞风隔着三丈远站在院子对面,掏出折扇,唰的一展,开始疯狂对自己的前襟扇风,企图扇走刚刚沾染上的酒味。   “多久才能吹干净味道?”他问仆从。   “待会儿喂一碗解酒汤,睡一觉就能酒醒了。”仆从安慰道,但他没敢告诉少主,酒味要散,还得等明天。   坐在对面的宋麒没一会儿就开始不安分,撑着桌子站起来,转身茫茫然像在找什么人,而后一眼锁定了江辞风,傻笑着朝他走过去,口里还兴奋地小声喃喃:“他来接我了~”   然而,眼前人影晃动,一群仆从挡住了他的去路,拖拽着他,要他乖乖去石桌旁做好。   “让开……你们干什么?”宋麒记得江某才是大英雄,为什么这些小妖精都来拦他的去路?   难道现在换他扮英雄,要去救江某回家?   宋麒眼睛亮了。   太好了!终于不用一直等下去,打死妖怪们,就可以见到江某。   “砰砰”两声闷响,几个仆从都挨了宋麒的拳头。   仆从或捂着肩膀或捂着鼻子,全然没想到这小醉鬼拳脚还挺厉害,几人回过神,立即没了方才的温柔,上前便死死钳住宋麒手腕,押着他往后拖。   眼看着近在眼前的江某越来越远,宋麒极了,凶狠地挣扎起来,一个趔趄,便朝后栽倒,虽然被仆从们扶了一把,他被钳住的胳膊还是扭了一下:“啊……”   对面的江辞风忍无可忍,箭步走过来挥退仆从,单膝跪在小醉鬼身旁,疯狂给他扇扇子,企图尽快散味,而后亲自给他灌醒酒汤。   宋麒抱着胳膊委屈地哼哼。   江辞风伸手抓他胳膊,低声问:“怎么了?摔着了?”   宋麒闹脾气一样呼噜一声,别过头不理江某。   “这是怎么回事?”   头顶传来南宫青洲的嗓音。   江辞风和宋麒一起抬起头。   南宫青洲目光探究,看着不顾地上灰尘,单膝跪在一旁给小师弟扇扇子的江辞风,疑惑地询问:“这是你新爹吗?”反正他没见江辞风对别人这么孝顺过。   “他是新来的长老。”江辞风自嘲着收起扇子,企图掩饰自己方才有失身份的举动。   熏醉的宋麒没认出南宫青洲,但他胳膊疼,得找人告状,就仰头可怜巴巴盯着南宫青洲瘪嘴哼哼,还抬起胳膊给他看,说:“疼……”   南宫青洲莫名被这小师弟的眼神看得心软,竟然下意识关切道:“怎么回事?伤着了?”   江辞风已经站起身,想打发走南宫青洲,便敷衍道:“没事,这小师弟喝多了,发酒疯,你先回罢,我来处理。”   宋麒虽然醉了,但耳朵没聋,听得懂江某在数落自己,更生气了,仰头对南宫青洲告状:“夫君打我!他外面有人了!”   南宫青洲一愣,好笑道:“你还有夫君?你夫君是谁?”   宋麒立即凶凶地斜江某一眼,别过头:“哼!”   “……”江辞风垂眸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抬眼看向南宫青洲:“你先回去,我得处理一下这小醉鬼。”   南宫青洲难得看见江辞风丢人,哪里肯放过看戏的机会?勾起嘴角,配合小醉鬼的话本,刚正不阿地质问江辞风:“你怎么能做对不起夫人的事情,还动手伤人?”   江辞风对眼前两个疯子无可奈何,只能配合他们的步调,眯起冷酷地瑞凤眼威胁南宫青洲:“你敢说出去,就死定了。”而后吩咐仆从:“把你们少夫人抬回屋里,我要继续动手。”   宋麒戏瘾发作,悲从中来直摇头:“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说着就被仆从们抬去西厢房里。   江辞风听南宫青洲又说了几句,便颔首作别,脚尖一转,杀气腾腾地快步走进西厢房,低声吩咐屋里仆从:“去打盆水来。”   仆从们以为少主要一盆水把这小道君泼醒,却不料铜盆端进来,少主亲自挤干葛巾,捞起床上的小醉鬼,就开始给他擦脸、擦脖子。   宋麒感觉自己的脸皮都快被江某手里的湿巾蹭下来了,蹭完一遍又来一遍。   “怎么还有味道?”江辞风眼看小师弟白净细嫩的小脸被自己擦得通红,不敢下手了,转头向仆从求助。   仆从赶忙回答:“这酒气是从身体里发出来的,这么擦恐怕擦不干净,少主莫急,我们伺候一夜,明日酒气一定散了。”   江辞风泄气地把葛巾丢回铜盆里,放下怀中的小醉鬼,起身吩咐众人:“你们耐着点性子伺候,不许弄疼他。”   满脸被擦得生疼的宋麒捂着脸哼哼……   *   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   宋麒醒了,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容易适应了黑暗,摸索着下床,推开门,发现自己还在江某的院子里。   不只是几更天。   宋麒惊出一身冷汗,险些耽误了大事。   这月炎岛的酒也太奇特了,明明没什么酒味,居然让他这样的酒量都喝断片了。   赶忙召集周围的飞禽,查探附近有没有看守走动。   天快要亮了。 第32章   山庄内有江渡云的结界, 入内之人不是家人就是客人,所以庄内无人值守。   宋麒打起精神, 蹑手蹑脚打开房门, 轻快无声的溜出了院子。   他跟着应召而来的几只猫头鹰与蝙蝠,在黑夜中奔跑,朝段倾流院子赶去。   夜间能自由行动的飞禽很少,宋麒精神力范围内搜寻不出体型较小的飞禽, 只能招来这几只大家伙凑合。   快到目的地时,宋麒还在思索怎么减少飞禽入室的响动, 前方引路的几只飞禽忽然折回, 绕着宋麒打转。   宋麒从它们的意识回应, 判断出前方有人走动。   这个时间怎会有人没睡?   宋麒担心晌午的刺探打草惊蛇,导致段家兄弟夜晚守株待兔,于是停下脚步,命令一只体型最小的蝙蝠, 去环绕段倾流的院子飞行一圈。   蝙蝠很快飞回来, 但它所给的回应,宋麒并不能完全领会。   普通飞禽和飞龙不同, 它们只能完成一些直观简单的任务, 且意识表达也是抽象的。   宋麒惯于跟日间行动的飞鸟交流,却很少跟夜间活动的飞鸟打交道, 对于蝙蝠的思维方式很不适应, 蝙蝠也很不适应他的命令, 可以说, 召唤者和应召者相互都不怎么理解对方要干什么。   所以刺探的过程花了点时间,宋麒反复让那只蝙蝠去飞了几圈,而后等它回来,反馈院中人走动的具体位置。   那只蝙蝠每次都给出了相似的意识回应,而后在宋麒面前由南往北,由北往南的来回飞。   很快,另外两只蝙蝠也跟着它做出相同的举动,这就像一群方言难懂的村民,齐心协力在给外地人解释某件事情。   宋麒大概明白了它们的意思——   有两个人在院子外走动,一个在院子正门,一个在后院小门。   难道段家两兄弟没睡觉,都守在门口?   宋麒决定放弃从南北两门溜进院子,转而翻进一座无人居住的偏院围墙,在院子里的花圃中捡了几块方砖,而后跑到院子东边,爬上一颗果树,借力跳出围墙,落进相邻院落之间的小巷中。   他穿过狭窄的小巷,顺利来到段倾流院子西墙。   如果他从巷口前后拐入这面西墙,必然会被守在南北院门的二人看见,只能利用院子与院子之间的盲点来到西墙。   只是西墙没有前后院墙上的镂空雕花,也就没有落足点,很难攀爬。   宋麒把刚刚抱来的几块方砖在地上叠好,他早算好了高度,踩上砖头后,轻轻一跃,双手就扒住了墙沿。   宋麒引体上跃的时候,左胳膊忽然一阵刺痛,手没抓稳,整个人摔回了地面。   好在没发出太大声响。   连续的攀爬太消耗臂力,而且他方才就发现自己的左胳膊不知为什么使不上力气,有点酸痛,这下子使了力气才发现胳膊受了伤,酸痛刺骨。   难道今儿后晌喝醉后,被江某打了?   宋麒顺势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右手用力揉捏左胳膊痛处,缓过神来,起身站上方砖,深吸一口气,再次跃起,双手扒住围墙边缘。   他把身体的重量偏向右手,这一拉伸,左胳膊的伤处再次撕裂般酸痛刺骨,宋麒瞬间疼出一身冷汗。   心知不能退缩,越拖越疼,只能咬紧牙关使劲向上一挺,右脚勾上了墙沿,顺势一勾手,翻过了墙头,摔进院子里。   好在摔在花圃中,刚松过的湿润泥土接住了他疼痛不堪的身体,没有加重伤势。   宋麒撑着身体坐起身,顾不上一身的泥水,用精神力驱使飞禽,去感应令牌位置。   他保持着最大的精神压制力,以免飞禽同时受到令牌中血灵的操控。   很快,飞禽给了他明确的回应——令牌就在正院东边卧房里。   宋麒一阵惊喜,他本以为令牌还在段倾流身上,要等到他回屋小憩时才能动手,没想到令牌被留在了屋内,简直是老天相助。   紧接着,宋麒仔细感受飞禽意识回应,忽然察觉状况有异——   飞禽感应到,正院东边卧房中有一个人,西边卧房中也有一个人。   宋麒一惊,这才想到,看守南北院门的,可能是风回谷的护法。   好在山庄内有禁术结界,段家人没法自己布阵设防,只能让手下巡逻,这样的防范措施漏洞百出。   都不能施展术法地情况下,宋麒反而占优势。   他很快蹑手蹑脚走到南窗口,用早准备好的细长刮勾穿过窗缝,把窗栓一点一点挪开,在窗栓即将垂落时,不放松的抵住木头,让窗栓无声垂落。   他早研究清楚山庄内的门窗结构,所以开窗入窗行云流水,半点声响也无。   窗外的飞禽扑闪的声音愈发响重,宋麒猜到驭龙令牌中的血灵有所回应,又开始争夺他对飞禽的控制力。   这种情况,如果稍有分神,就会被自己的精神力反噬,如同晌午那样脑中一阵刺痛,飞禽会失控。   宋麒不敢冒险,立即驱使几只飞禽在屋外守候,只留一只夜视能力极强的猫头鹰在前引路,朝东卧房走去。   全部精神力操控一只飞禽,他有十足把握。   走到屋门口,宋麒顺着墙,缓缓蹲坐在地,掀起门帘一角,将猫头鹰塞了进去,随即感觉到猫头鹰激烈的意识抵抗。   该死,这是头胆小的猫头鹰!   换已经来不及换了,宋麒只能强行压制猫头鹰的情绪,命令它观察屋内人是否真在睡梦中。   猫头鹰看不出来。   宋麒缓缓闭上眼,没想到夜间飞禽这么不中用。   但很快,胆小猫头鹰给了他一个重大回应——另一个主人就在旁边。   猫头鹰意识中的“另一个主人”,自然是驭龙令牌中的血灵。   “在旁边”,应该指的是令牌不在屋内人身上,而是在他身边。   枕边?   床柜?   宋麒心中一阵狂喜,感觉到猫头鹰蠢蠢欲动,又集中注意力压制猫头鹰的行动。   不能让这家伙飞起来,动静太大了。   宋麒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轻轻掀起门帘,亲自钻了进去。   屋内窗子紧闭,月光被窗纱阻拦了大半,黑的彻底,让宋麒形同瞎子。   他甚至不知道床在哪,但能听见段倾流平顺的呼吸。   这是只有猫头鹰能够分辨的黑暗。   宋麒控制猫头鹰站在自己身前,一手搭在猫头鹰脑袋上,让它引自己爬到靠近令牌的地方。   他能感觉到猫头鹰把他引得离呼吸声愈来愈近。   这傻猫头鹰不会坑他吧?   不是说令牌在旁边吗?   猫头鹰停下来,意识回应宋麒:“就在上面。”   黑暗中,段倾流的呼吸声仿佛对着宋麒的耳朵在吹。   宋麒再也屏不住呼吸,心跳得像打雷。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能吵醒整个庄子。   就在上面。   就在上面!   宋麒从地板往四周摸,摸到了床板。   猫头鹰回应他:错了。   他换一个方向摸,摸到了木板,往上一点有铜环,应该是个矮木柜。   猫头鹰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激动让宋麒反而忘记了紧张,一鼓作气摸到橱柜上方,一堆丝绸触感,应该是段倾流的外衣。   很快,他在一堆衣料里,摸到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硬物,心口猛一咯噔,双手摸索着,试图将那物件从衣料里拿出来,却如何都找不到开口。   他不能继续耽搁,囫囵抱起一堆衣物,命令猫头鹰带路出门。   掀开门帘,钻出卧房的一刻,宋麒感觉自己像是从火炉里落入了冰山。   他抱好衣物正欲从南窗爬出去,忽然感应到守在窗外的那群飞禽在对自己发起危险预警!   南门有人接近!   宋麒一个箭步冲到窗口,黑暗中,瞧见院子里一个黑影朝正门走来。   宋麒立即后退,转身冲进后堂,准备从北窗逃跑,却听身后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口哨!   宋麒心知北门护法已经赶来,只得又退回客堂。   南北夹击,他只能选择钻进卧房,从卧房窗子里逃跑,可这样没法不惊动段家兄弟。   “吱呀”一声轻响——南北门把手的护法几乎同时推开了前门后门。   两人很快走到客堂汇合。   黑暗中,一人道:“怎么回事?”   “你刚看见有东西围着咱们飞了几圈没有?好像是蝙蝠。”   “蝙蝠?段少主是让我们注意飞鸟。”   “蝙蝠不也会飞吗?”   “先别惊动少主,点灯。”   宋麒此刻正捂着口鼻躲在圈椅下,听见脚步声走近了。   只要一旁的灯被点亮,就是人赃俱获。   茶几前,一个护法正欲晃亮火折子,忽然听见耳边一阵扑闪——   “什么人!”两个护法同时转身,就见一个黑影朝着窗外箭一般飞了出去!   “窗子是你打开的?”   “不是!”   “快追!”   ……   一阵劲风略过,听见两个护法跟随自己控制的猫头鹰跃出了窗外,宋麒立即抱着衣服钻出圈椅,逃进后堂,从北窗爬出去,再次跳进花圃,借着一棵矮树跳出西墙,绕过巷子,朝江辞风院子飞奔。   没跑多远,忽然感觉身后一片光亮照射而来,宋麒头也不回,咬牙抱着衣料狂奔。   “那里有人!”   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吼,宋麒不敢再走大路,转进别院小巷,在七弯八绕的小巷中躲避追踪。   然而,那群护法似乎已经叫齐了人手,四通八达的巷口全都传来脚步声,要将他包抄其中。   宋麒硬着头皮,朝江辞风院子方向跑,然而,脚步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完了。   忽然间,眼前白影一闪,后腰一紧,宋麒被人腾空带起,飞上墙沿,那人足尖一点,带着宋麒一跃跳上了一间别院的屋顶。   以为被护法抓获,宋麒警觉地侧头看向揽住自己的人——溶金般的月光照亮了南方君子的侧脸。   宋麒紧绷的弦忽然放松,闭眼呼出一口气。   “大半夜的,你在干什么?”江辞风的嗓音并不友好。   宋麒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脱险,抬眼看向江某,想要装醉,却见江辞风用从未有过的锐利目光盯着自己——   “你手里抱的什么?” 第33章   段倾流被惊醒了, 看见窗外有火把晃动,心道那家伙果然还是动手了,脸色顿时铁青。   晌午看见飞鸟攻击自己,段倾流就怀疑江辞风想利用月炎派的摄羽术对自己动手脚,好让他留在月炎岛,不能跟随其一起北上找那宋家长子。   在江渡云的结界内, 除了江家少主, 还有谁能在这庄内施展术法?   段倾流决定今晚多加防范, 安排两名护法在自己院子把手, 剩余的护法全都去包围江辞风的院子,随时注意江辞风一举一动。   而江辞风对段倾流地行动并不知情,想着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出海,早早就歇下了。   天快亮时, 睡意渐淡, 察觉窗外有动静,江辞风猛然翻身而起,推开窗户。   正扒在窗缝窥视的护法察觉了江辞风动静, 便即后退躲闪,却还是慢了一步,险些摔坐在地, 慌张转身, 连滚带爬地跑了。   江辞风看出那偷窥人的衣着, 显然是风回谷护法, 眼神一凛, 心道段倾流想耍什么花招?   随即披衣出门,在院子外转了一圈。   这一转,吓得院外的护法全数退避三舍,不敢露脸。   江辞风心下气恼,原本想把事情闹开了,问个清楚,然而想到父亲未归,庄中只有母亲和妹妹,自己明日又要出海,万一走前跟段家闹得不好看,不免叫母亲妹妹在家坐立难安。   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秋后算账。   江辞风虎视眈眈扫了眼那几个护法的藏身之处,逼得那些人再次撤逃得无影无踪,这才转身回屋,忍气吞声。   因为带着火气,关门的声音响了,恰巧把隔壁厢房内熟睡的宋麒给震醒了。   而此时,包围江辞风院子的护法被尽数吓跑,惊醒的宋麒恰好在这当口顺利逃出了院子。   江辞风躺回榻上,准备睡个回笼觉,想到段家竟敢在庄内举止不轨,怒火上涌,思考父亲遇上这种事会如何处置,越想越精神,越发睡不着。   想起厢房还睡着小酒鬼师弟,也不知方才一阵响动有没有惊扰他,江辞风再次起身下床,披上衣衫走出门,推开厢房门,轻步走入,竟发现床上没有人。   段倾流原本打算一夜不睡,可直到天快亮了,见江辞风依旧没有动作,这才小寐片刻。   没想到就出事了,护法还未进门通报,他已耐不住性子,起身去摸床头衣衫,只摸到空空如也的床柜木板。   段倾流脸上瞬间血色褪尽,跳下床暴喝:“来人!”   *   月炎山夜晚清凉,加之屋顶上风大,略有些寒意。   被人赃俱获的宋麒抱着段倾流的衣服,满脸熏醉模样,脑子里飞转。   想干脆趁此时机,把段倾流衣服中的令牌拿给江辞风看,告诉他这是段家人想要谋夺恶龙的阴谋。   可很快又冷静下来。   这块没销毁的驭龙令牌,本就是宋家族人的秘密,江家这一代恐怕根本不知道驭龙令牌是什么东西,要如何证明这块令牌是宋家的?他半夜从段倾流屋里偷出令牌,确是人赃俱获。   何况一旦暴露身份,他就得跟段家对峙。   他昨日赖着江辞风来庄上吃饭,故意喝酒留宿,都能成为图谋不轨的罪证,段家人绝不会放过这些把柄。   再看江某脸色,显然在盛怒之中。   这绝对是最糟糕的坦白时机。   思及此,宋麒抱着衣服的手悄悄探入层层衣料,终于摸到了被塞在内兜里的令牌,他双指一夹,把令牌转移到自己袖兜之中,而后熏醉似的对江辞风傻笑,继续想对策。   江辞风一手抓住他怀中衣物,抖开一看,眉心一蹙,低声质问:“这是段倾流的衣服?”   院外,几名护法已经在巷子中央汇合。   察觉那群护法朝自己院子方向奔去,江辞风回头猛地一拉宋麒胳膊,低声道:“回去再说。”   宋麒被拉得一个趔趄,摔跪在屋瓦上,昏暗的月光下,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袖中令牌塞进一片屋瓦下,而后晃悠悠要爬起来,又被江辞风一手拎起胳膊。   “嗯……”胳膊伤处被拉动,一阵刺骨的酸痛。   “怎么了?”江辞风赶忙松了力道,将他放回地上。   宋麒抬起脸,捂着胳膊委屈道:“疼。”   江辞风以为这小醉鬼又在演戏,见他捂着的胳膊跟后晌喊疼的地方一样,才知道他是真伤着胳膊了。   眼见那群护法即将找上门,不能耽搁,江辞风弯身将衣服塞进小师弟怀里,般货物似的一起横抱起来,足尖一点,朝自己院落飞跃而去。   比轻功脚力,江辞风自是比那群护法先一步回到院里,踢开房门将小师弟丢进圈椅,转身将门窗紧闭,点亮一盏灯。   “宋玄瑞,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第一次听江某如此生冷的嗓音,宋麒心下一惊,面上还是装出熏醉模样,抱着衣服靠在圈椅里,昏昏欲睡。   “你不是第一次跟段家人过不去。”江辞风脚尖一转走到他面前,低声开口:“把头抬起来,看着我,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别等我自己查出来。”   宋麒乖乖抬起头,依旧一副熏醉模样,试探着对江某透露:“段家人偷了我们家东西,我得拿回来。”   江辞风一双凤眼警惕地眯起,低头抓起宋麒怀中段倾流衣物,展开抖落,只找出一只钱袋。   他又把师弟拎起来翻弄。   宋麒早把令牌藏在屋顶瓦片之中,就是担心江辞风认定东西是从段倾流那儿偷来的,被他还回去。   此刻,宋麒身上除了一串铜钱,一无所有,便乖巧地任由江某把自己翻来覆去。   门窗外火光闪动,段倾流隐忍的嗓音打破了黎明的寂静:“江少主!我屋中有家传法宝失窃,请少主出面做主!”   屋内,宋麒与江辞风皆是脸色一变。   江辞风停下翻找,注视着小师弟,目若玄冰:“我给你半柱香时间解释清楚,否则,你就抱着这堆衣服自己去见段倾流。”   宋麒沉默须臾,决心鱼死网破,便低哑开口:“半柱香不够解释清楚,我可以跟段倾流对峙,不论结果如何,谢谢你愿意去龙……”   “江少主!”门外段倾流已经忍无可忍,再顾不上礼节,贸然闯进院子,朝正屋走来。   听见门外逼近的脚步声,江辞风一把拎起小师弟,走进后堂,掀起墙上装裱的壁画,扭动机关——   一阵沉闷响动,后堂东北角,一块地板向下凹入,露出地下密道。   段倾流粗重的捶门声震得人心发颤,慌乱中,宋麒被江辞风粗暴的塞进密室楼梯。   原本已经打算跟段家鱼死网破,地板合拢后,黑暗让宋麒冷静下来。   若是此刻与段倾流对峙,他偷了衣物,人赃俱获,江辞风没理由阻止段倾流带走他。   必须让段倾流无功而返,而后详细把事情经过告诉江辞风。   江辞风未必信他,但事已至此,宋麒觉得死在江辞风手里,好过死在段家人手里。   段倾流被放进门,全然失控地与江辞风针锋相对,话里话外暗示江家人觊觎他们段家法宝。   江辞风倒是异常冷静,反复问段倾流究竟丢了什么法宝。   段倾流已经认定江家人也知道了驭龙令牌的秘密,以为偷走令牌的就是江辞风,气急之下说自己看见窃贼逃入江辞风院内,要求搜查全院。   江辞风也不着恼,淡定地请他自便。   他并非打算护短包庇宋玄瑞,因为这是宋玄瑞第二次主动找段家麻烦,想到昨日这小师弟故意赖上自己的经过,江辞风再不相信宋玄瑞纯良无辜了,只是想弄明白段家跟宋玄瑞究竟有何过节。   其中可能涉及段家私事,如果直接交出宋玄瑞,他恐怕没理由跟段倾流一起审问。   所以,江辞风打算亲自拷问宋玄瑞,知道来龙去脉后,再把他交给段家处置。   一通翻找之后,天都亮了,院子里被翻得一团乱,却毫无所获。   段倾流渐渐冷静下来,对江辞风也恢复了客气的态度,说自己半夜丢了家传法宝,急得发狂,这才失态得罪。   “上回我也的罪过段兄,这回算是扯平了。”江辞风轻笑一声:“方便告知小弟丢的是什么法宝么?我好吩咐仆从帮段兄一起搜查。”   “啊……”段倾流神色犹豫,不能直说自己丢了驭龙令牌。   这令牌是他们从宋家密室偷的,就算段家与宋家有那么点亲戚关系,那也不能直说驭龙令牌是段家宝贝,那会让段家沾染谋害守龙一族的嫌疑。   江辞风见他吞吞吐吐,显然是一副理亏模样。   若是家传法宝,又有什么可遮掩的?他段家这点道行,还担心江家觊觎不成?   江辞风眉心一皱,盯紧段倾流:“段兄若是不说明白,我也帮不上忙,天已亮了,马上就得启程北上,段兄要搜可得抓紧,需要我命人叫醒其他院子的人么?”   段倾流心道这小子急着去龙隐山,八成也是为了霸占那些飞龙。   若是当面亮出驭龙令牌,自然无法向段家解释,那么,江辞风会不会借机让飞龙杀尽段家弟子,再嫁祸到宋家长子头上?   毕竟段倾流本就有这打算,不免以己度人,愣是吓出一身冷汗,那可真是替他人做了嫁衣,一场鸡飞蛋打的买卖。   一时想不出应对之策,更想不通江家怎会知道驭龙令牌的秘密。   眼见江辞风面色如常,段倾流心知令牌一定已被转移,多说无益,只得借故收拾行李,却留下几个护法,继续在院中搜寻。   他得盯着江辞风一举一动,看他要怎么取令牌上路。 第34章   段倾流回到院子里,走近西边卧房, 俯身猛地一推还在熟睡的段寒川:“你还有心思睡!”   天光初照, 段寒川迷迷糊糊坐起身, 问堂兄因何事气恼。   得知驭龙令牌失窃后, 段寒川惊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我爹真是看错这帮南方佬了。”段倾流一屁股坐在床沿, 咬牙切齿道:“还说江家人不可能觊觎飞龙,让我安心随身携带,到头来……到头来倒是便宜了江家!”   段寒川在一旁急道:“江辞风简直欺人太甚!居然明目张胆偷客人的财物, 传扬出去, 江渡云还有何颜面立于仙门之巅?大哥,我们不能任他们欺负, 现在就把庄子围了,找不到令牌, 谁都别想出去!”   段倾流苦笑一声:“咱哥俩带着八个护法,跟江氏硬碰硬?”   段寒川心下一凉:“难不成就这么算了?那我们回去怎么跟大伯交待?不行, 就是豁出命去,也要讨回令牌!江家名声在外, 没有这般欺客的道理!”   段倾流心中一团乱麻,思索再三, 低低开口:“不能冲动, 走一步看一步。寒川,我还是觉得, 江家不可能打飞龙的主意, 他们偷走令牌, 多半是为了提防我们。”   “事已至此,大哥还相信江家那点虚名?”段寒川怒道:“为了夺取那枚令牌,你爹险些命丧龙隐山,如今他老人家伤势未愈,我们就把令牌拱手让给江家,回去要如何……”   “就是因为我爹伤势未愈。”段倾流低斥一声:“你难道忘了,我爹让我来月炎岛的首要目的?”   段寒川哑然。   “夺取飞龙,不是首要目的。”段倾流阴沉地盯着段寒川:“那天破阵时,出手暗算我爹之人,肯定就是三叔。这种关头,我们若是跟江家闹翻,三叔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我爹让我带金笛投奔江渡云,还不是为了让我以晚辈的身份寻个靠山,主持公道,令牌没了,可以等养精蓄锐后再夺回来,龙隐山要是丢了,三叔往后就能跟我风回谷平起平坐!”   段寒川不知如何作答。   段氏素来以利为重,族中的暗斗不足为外人道。   直到龙隐山事发后,族中暗战愈加激烈,渐渐显出了明争的刀光剑影。   现如今,段家家主偷取令牌时遭人暗算,身负重伤,若是传扬出去,族中必定大乱。   于是他藏匿行踪,将驭龙令牌托付给儿子,又让儿子取一只风回谷金笛作为厚礼,投奔江渡云。   龙隐山一脉,自御龙族起,积攒至今的宝藏法器,绝对不逊于江氏。   如今守龙一族一夜间尽数消失,作为宋氏的亲家,段家以亲人的名义,帮忙看守龙隐山,外人也不便置喙。   当然,名为看守,实为吞并。   但是,龙隐山这块肥肉,一下子被段氏族中几家人盯上了。   尤其是段家老三,他主动请缨,要替家主镇守龙隐山。   段家家主自然看出弟弟的狼子野心,立即请了一顿饭,夸耀老三这些年劳苦功高,谈笑间杯酒释兵权,将老三打发去了天边的闲差。   这或许是逼反老三的最后一根稻草。   遭遇偷袭后,段家家主以闭关为由至今没有露面,族中却还是有不少人闻风而动,壮着胆子投奔老三,企图瓜分龙隐山这块肥肉。   因此,风回谷的正统继承人段倾流不得不来月炎岛,谋求外援。   就目前族中争斗而论,段倾流宁可江家吞并龙隐山,也不愿意被三叔得手。   江家吞并龙隐山,只是锦上添花,而三叔霸占龙隐山,打的却是段氏名号,野心自然是将风回谷正统取而代之。   思前想后,段家兄弟发现自己还得给江氏装孙子。   如果江辞风不代表江氏出面,凭他两个晚辈,很难在段家家主伤势痊愈前,压制三叔的势力。   于是,兄弟俩灰头土脸的收拾好行李,上门拜请江辞风,一起北上。   *   本以为段家兄弟不会善罢甘休,江辞风已经准备好推迟启程,没想到这二人居然主动要求启程。   宋玄瑞还被藏在密室里,江辞风正思索如何避开段氏耳目,把宋玄瑞先送出庄子,见段家兄弟俩居然要走,当然一口答应,并让段家兄弟俩先下山上船,称自己要与母亲妹妹作别,随后就到。   段家兄弟生怕令牌的事已经惹怒了江辞风,一旦出了山庄,未经允许,再想进来可就难于登天了。   于是兄弟俩倍加殷勤,坚持要跟江辞风一同向伯母妹妹拜别。   江辞风毕竟年少,藏匿窃贼,让他感到心虚理亏,只能强作淡定,与段家兄弟形影不离,以示清白。   告别家人后一起下了山,直到上船前,江辞风才凑在管家耳边传下密令。   *   在密室里待了不知多久,头顶的石块终于缓缓开启。   宋麒准备好接受江辞风的审问,却见放自己出密室的人,是山庄的管家。   “江师兄呢?”   “少主已经下山出海了,仙君这里请。”   从管家的态度看来,应该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宋麒满心诧异,江某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就这么放过一个可疑的窃贼?   宋麒跟着管家走出门,发现迎候自己的,竟然是虎翼七子中的两位道长。   道长送他下山,转交给杜门凌子逸长老。   不知那两位道长传达了什么密令,凌子逸看宋麒的眼神很惊讶,还带着好奇,也试探着询问宋麒昨晚怎会留在庄上。   宋麒只说了是喝醉的缘故。   凌子逸待他依旧温和有礼,安排了住处后,让他安心留在此地,等待少主回山,吃喝都会有师兄们送进屋里。   宋麒当然听得出这是要软禁自己,但他必须假装懵懂,找机会再次入庄。   驭龙令牌丢在屋顶,可没法让他安心。   随身携带令牌更不安全,最好能毁掉令牌。   未来就算万不得已要放出飞龙,他也不需要令牌操控飞龙,只不过喂食麻烦些,损毁令牌,才能断了所有外族人的贼心。   但祖先淬炼的令牌,注入了六道护符,以宋麒的道行,根本没办法损毁。   思忖半晌,宋麒竟觉得把令牌留在屋顶最为安全。   一来,贼人没法进入月炎山庄,如今庄内只剩下江家母女和一众仆从。   二来,那双暗中盯着他的眼睛,不知昨日有没有察觉他半夜的行动,如果那人有通天的本事,能够自由出入月炎山庄,并时刻跟随他左右,那此刻令牌必然已经被那人取走。   如果那人没有随意出入的能耐,昨晚之事,便不知情,宋麒此刻轻举妄动,反而暴露令牌位置。   罢了,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如今没了段家人在一旁煽风点火,他可以安心在杜门等江某回来。   起初几日闷在院子里,还有些不适应,江辞烟下山来找他,也被师兄们挡在门外。   因为有少主的命令,撒娇闹腾都不管用,江辞烟只得去找其他师兄玩。   宋麒每日跟随师兄们在院子里练些外家基础,再回精舍修炼内家基础,除了不能出院门,生活还算自由。   一切看似平静。   直到有一日回屋,宋麒隐约觉得棉被被人重新折叠过,看起来高耸一些。   倒不是有多细心,只是对自己的习性还算有所了解,宋麒叠衣物棉被,都喜欢松垮散漫,很少会有棱角分明的景象。   有人进过这件屋子?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过分警惕。   宋麒面上还是淡定自若地打坐修炼,吃饭休息。   直到深夜,他才摸黑起身,拔下几根发丝,系在窗子木栓后,连接起两根木柄。   第二天出门习武时,宋麒顺手将屋门的铜锁锁起,若无其事地走去外院。   傍晚回屋后,他照常打坐修炼,直到入夜,他关上房门、吹灭灯火,以免影子投射在窗纱之上。   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前,拉开窗栓,去摸索连接木柄的发丝——   断了,三根发丝全断了。   果真有人翻窗溜进他屋内,既然动过棉被,必然是想要找寻什么。   找驭龙令牌?   宋麒目光一寒。   段家人都走光了,还有谁打令牌的心思?   莫非江家有内鬼?   一种刺骨的寒意与怒火席卷全身,宋麒上一世未满十五岁就开始了流离失所的逃命生涯,挣扎十年,终是带着满身罪名含冤而死,现在看来,恐怕不只拜段氏一族所赐了。   宋麒抓着发丝的手渐渐握紧。   忍无可忍,必须动用禁术,找到这藏在背后的畜牲。   虽然修为低微,但宋麒上一世在玄夜派避难两年有余,习得不少禁术。   禁术大多是投机取巧、借力打力的歪门邪道,对自身修为要求并不高。   这一世,为了保持清白,宋麒重生至今,从没动用过禁术,万没想到,来月炎岛求援,会意外察觉江家内鬼。   宋麒转身点亮一盏灯,备好符纸笔墨,拔出一截佩剑,割破指尖,将血滴入墨中,催动咒语。   下笔之前却再次犹豫。   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没有放龙、没有入魔,万一杜门师兄们察觉他动了手脚,岂不是功亏一篑?   可若是坚持不用禁术,或许他又要到死都不知道敌人究竟还有谁。   一咬牙,在符纸上点下一笔,心中一团乱麻。   又想——万一这是陷阱呢?背后那人会不会故意逼他动用禁术?   半个时辰后。   正在打坐的凌子逸听见敲门声,诧异地侧头看去:“谁。”   门外:“凌长老,我是宋玄瑞。”   “请进,门没关。”凌子逸起身下榻:“这么晚了,你……”   话没说完,房门就被拱开了,凌子逸看见那位看起来乖巧可人又羞涩的坤门小弟子,抱着两床棉被,两眼水汪汪看着自己。   “凌长老,我能在你屋里打地铺吗?”宋麒下定决心,坚决不动用禁术落人把柄。   但他担心背后那人再次利用逆魂阵引他犯错,干脆豁出脸皮,在江某回来前,跟凌子逸形影不离。   江家的内鬼再强,也越不过流月七子吧? 第35章   “打地铺?”凌子逸茫然看着宋玄瑞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嫩小脸:“你自己屋里不好睡么?院里多的是空屋, 我带你去……”   “我就想在这屋里打地铺。”宋麒已经豁出脸去, 死猪不怕开水烫, 视死如归地盯着凌子逸:“长老,江少主临走前,是不是劳烦你看好我?”   凌子逸:“对,辞风确实让我……”   “那就是了。”宋麒面无表情理直气壮:“让我打地铺吧,凌长老, 我睡觉从来不打呼噜, 爱干净、爱洗澡, 身体自带体香,完全都没有汗臭味,我的体香, 甚至还有驱蚊虫的功效。”   凌子逸:“……”   前面两句信了你的邪,还能驱蚊虫究竟是什么样的体香啊??   “怎么样?”宋麒抱着被子强行踏入门槛,推得凌子逸后退两步, 而后举起手里的被褥:“长老,不信你闻闻看,香香的。”   凌子逸:“……”   身为流月七子之一,去嗅坤门小弟子的被褥, 显然有点不合常理吧?   但是这个小弟子瞪着死鱼眼, 举着自己的被褥,一脸强迫他闻闻看的表情, 怎么办?   宋麒举着被褥:“快一点, 长老, 我胳膊都酸了。”   凌子逸:“……”   怪不得弟子们说,私下里,江少主总喊宋玄瑞“长老”,这哪里是坤门新弟子,这气场,简直是长老中的长老。   “不是香不香的问题……”凌子逸终于找回自己的嗓音,不在被这小家伙牵着鼻子走:“主要是我这屋里只有一张床,山间湿气重,你睡在地上会着凉。”   “不会,”宋麒收回胳膊,继续抱住自己的被褥:“我身子骨强壮,这点湿气,不算什么。”   凌子逸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强壮”小弟子,苦笑一声:“你要是看中我这屋了,就去我床上歇着罢,我去别的屋子睡便是了。”   宋麒坦白:“我看中的不是屋子,而是长老您,我要跟您睡同一间屋,为您驱赶蚊虫。”   凌子逸:“……”   忽然感觉很荣幸?   “怎么样?”宋麒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而后学着从前母亲抬眼看人的动作,缓缓抬起长睫,用期待的目光注视凌子逸。   见长老没反应,宋麒没耐心装可怜了,气势汹汹地开口:“成不成一句话,痛快点,长老,你不答应,我就在你门外打地铺。”   刚被小弟子柔情目光击中的凌子逸瞬间被打回现实,晕头转向地点点头:“那……你自便罢……”   宋麒怕他回过神反悔,一个箭步绕过凌子逸,冲到床边,把被褥铺好了,脱掉鞋子就跳进被窝,把自己裹成蚕蛹,一动不动,开始装死。   凌子逸关上门,绕过屏风就看见自己床边裹成一团的“蚕宝宝”,哭笑不得:“玄瑞,你不热吗?”   “有一点点。”宋麒神色严峻地坦诚。   凌子逸笑了,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小家伙会让江家兄妹俩如此喜欢,他性子很有趣,骨子里散发的有趣。   微笑安慰道:“那就别裹那么紧,放心,我不会撵你走。”   宋麒立即掀开被子,四仰八叉深吸一口气,享受凉爽的空气。   忽然眉头一紧,想起刚刚自己吹的牛,宋麒赶忙解释道:“长老,我的体香要等睡着后才会散发出来。”   凌子逸噗嗤一笑:“好好好,明白了,你且安心歇着。”   于是,宋麒凭借过硬的脸皮,让凌长老成了自己的贴身护卫,每日同进同出,再也不用担心被人窥视。   凌子逸还传授了宋麒一些运气调息的上等内决,不久便发现,这毫无根基的坤门小弟子进步神速。   “你这样的根骨,绝不亚于杜门仙家子弟。”凌子逸看他的目光愈发好奇,再次询问宋麒身世背景。   “我是个孤儿,九岁时,我娘亲就过世了。”宋麒想了想,低声道:“爹也随娘去了。”   父亲在他心里,同样是从九岁那年不见了的。   凌子逸神色一暗,怔怔注视宋玄瑞:“来月炎派以前,你如何谋生?”   宋麒耸耸肩:“不记得了。”   凌子逸不信:“我瞧你这小鬼头可不像忘性大的人。”   宋麒挑眉笑道:“可我只记开心的事啊。”   凌子逸目露怜悯:“我瞧你这副养尊处优的白净模样,想必过得还凑合,也是老天保佑了。”   宋麒咧嘴笑起来:“我过得怎样,也只有老天他娘的心中有数了,我不稀罕它保佑我,只想它把爹娘还给我。”   凌子逸失神看着眼前美好干净的稚嫩面庞,许久,抬手摸了摸宋麒脑袋,轻声道:“小时候,有位大哥告诉我:从前拥有过的一切,是宝贵的回忆,同时也是沉重的负担,你如果恋恋不舍不肯松手,总拿现状跟最幸福的时候比较,那你永远不会快乐。宋玄瑞,你要学着放手,接受自己身在谷底的现实,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时刻,因为从今开始的每一步,你都会往上爬,都会变得更好。”   宋麒一怔,沉默许久,笑道:“谢谢长老的开导,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在谷底,但我保证不会放弃往上爬。”   转眼一个月过去,江某依旧未归。   宋麒已经习惯了岛上安宁闲适的生活,渐渐展露本性,有事没事,给杜门师兄们演一段自己编的话本。   混熟之后,宋麒愈发胆肥,还拿月炎派仓储布局不合理开玩笑,一人分饰两角,扮演杜门和坤门的师兄弟谈话:   ——“师兄,我们坤门院落建在山北,为何仓储粮库却设于山南?搬运一趟粮食,能去了半条命,师父是不是不想管我们坤门弟子死活?”   ——“师弟不要多心,你看,我们杜门比你们坤门位置更北,仓储却与你们设在一处,可见,师父不止是想累死你们,同样想要累死我们啊!”   ——“啊!师父果然对众弟子一视同仁!”   宋麒捂住胸口,故意露出敬仰的眼神,望向天边遥远的仓储粮库方向,逗得杜门师兄心领神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很快成了杜门的一只小活宝,师兄们都盼着江少主回来后,安排宋麒留在杜门。   凌子逸开始还不习惯这小尾巴整日粘着自己,混熟之后,却发现这古灵精怪的宋玄瑞实在有趣得紧,也乐意让他时刻跟在身边。   这日半夜,院中忽然喧闹声四起,正与宋麒闲谈地凌子逸赶忙推门观望,就见一名弟子慌张跑来禀报——   “凌长老!今日巡山的一名师弟至今未归,刚刚东山后方有一道白光划过,恐怕是师弟遭遇不测,向门派求援!”   凌子逸眉心一蹙:“走,去东山瞧瞧。”   “长老!我跟你一起去!”宋麒赶忙从地铺上跳起来,趿拉起鞋子冲出来。   凌子逸侧头吩咐:“你留在院中,我很快回来。”   “让我跟你一起去吧长老!上回找辞烟小师妹,也是我找到的。”宋麒直觉暗中窥伺那人,想使调虎离山计。   想必自己这些时日成天粘着凌子逸,让对方无从下手,眼看江家父子即将归来,那人恐怕耐不住了。   凌子逸神色犹豫,张了张口,还是道:“玄瑞,少主临走前吩咐过,不允许你离开杜门院子,我不能违抗命令,你安心在我屋中待着,我去去就回。”   宋麒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凌子逸已经飞身跃出院子。   心中莫名生出强烈的不安感。   宋麒想去其他长老屋里蹭地铺,但流月七子之中,只有年轻的凌子逸跟师兄弟们住在同一院落,其他长老都有独立院落。   宋麒出不了院门,根本没法找到其他长老。   眼看各间屋里的师兄着急忙慌地披衣起身冲出院门,院子眼看要空了。   难道留下来看守他的人都没有吗?   这些弟子把少主的命令置于何处?   还是说他宋麒看起来不像危险人物了? 第36章   赶到烟火符触发的树林之中, 已有轩门弟子在林中搜查, 凌子逸命众人都燃起火把, 照亮林子。   “失踪的是谁?”   “是我们轩门的赵明盛师弟!”   “失踪多久了?”   一个轩门弟子上前颤声道:“我后晌来轮值就没见着他,以为师弟顽皮,提前下了值,所以没通报门里,我下值回门后, 才得知赵师弟至今未归。”   “糊涂!”向来温和的凌子逸惊怒道:“提前下值, 你竟敢故意包庇?置门派安危于何地!”   那弟子骇然低头。   “把他给我记下, 继续搜。”   远处有弟子大声呼喊:“长老!这里有血迹!”   众人急忙朝喊声聚拢,见凌长老赶来,又让出一条道。   一旁弟子垂下火把, 照亮地面——   血迹沾在一块石头边缘,色泽暗红,尚未干凝。   凌子逸用食指沾一抹血迹, 催动术法,指尖金光一闪,血迹瞬间化为粉末,飘散空中。   “这不是我门中弟子的血, 此人并无道行, 一定还没走远。”凌子逸起身下令:“调集人手,封山。”   半个时辰后, 有弟子在一处山道拦下一个村民, 立即押送入林。   见村民额头有擦伤血迹, 凌子逸抬手沾上一抹,施展术法,随即确认与地上那滩血迹相同。   那村民并没有抗拒查问,被月炎派弟子包围后,吓得好半会儿说不出话,耽搁许久,才说明前因——   村民说自己傍晚被一个蒙面男人抓入这片山林,那蒙面男人给了他一管小竹筒,命令他半个时辰后取出竹筒内的符纸,又在他周围划了个圈,告知他:完成任务前,踏出圈外,便会被恶鬼索命。   凌子逸问那蒙面男人体型。   村民老实回答——约莫比他自己高出半头,露出的双眼十分深邃,看起来不像当地人,眼尾有些皱褶,年纪应该不小,口音也有些古怪。   “你有没有看见他挟持一名月炎山弟子?”   “没有……”村民道:“就他一个人,一身黑衣,黑布蒙面,除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你额头是他用什么武器击伤的?”   “他没有打我……”村民颤声道:“我坐在他划的圈里,也不知半个时称过去没有,从竹筒里取出那张纸,那张纸就忽然燃起来,吓得我把竹筒给扔了,我怕恶鬼索命,跑得急,摔了一跤,撞石头上了。”   凌子逸眉心一蹙,似是想到什么,立即折返回到门派。   守在门外的弟子上前听候吩咐,却见凌子逸神色急切,抬手挥退众人,快步直入后院,猛然推开自己房门。   “宋玄瑞呢?”凌子逸倏然转身:“你们宋师弟呢?”   一个弟子看向院子四周,惊讶道:“宋师弟刚刚还在院里乱转,一会儿跟着我一会儿跟着他,刚刚有师兄回来调走了其他人,剩我们几人守在门外,没见宋师弟出门啊?”   “糟了……”凌子逸急忙下令:“去请其他几位流月长老!快!”   “长老莫急!我等早已遣人去请诸位长老。”   “子逸,出什么事了?”   一个低沉的嗓音从南边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就见月光下,几个青衣道长翩然踏过墙沿,无声无息地落入院中。   凌子逸上前拜见几位师兄,急切道:“后晌,有轩门巡山的弟子失踪了,天黑后,有贼人故意用本门烟火符,引诱我们救援,似是故意声东击西,我赶忙回到门中,却发现辞风吩咐我看守的弟子不见了!请诸位师兄助我摆阵寻踪。”   几个长老本欲详加询问,见凌子逸神色焦急,心知不能耽搁,便即站位布阵。   *   宋麒几次挣扎着清醒过来,只感觉身子飘飘荡荡,周围一片黑暗,胃里翻江倒海。   想要仔细看清周围,却又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周围已有光亮。   他稳下心神,发现自己似乎被绑在船舱之中。   他凝神召唤飞禽,听见舱外数只海鸥鸣声,却不见飞鸟入仓。   “宋少主,醒了?”一个低哑的男人嗓音响起。   宋麒转头看去,就见一个黑衣蒙面的高大身影俯身走进船舱。   黑衣人蹲到他面前,将手中水壶递到他口边,低低笑道:“别着急,很快就要靠岸了。”   这人虽然蒙着脸,宋麒却一眼认出那双深邃的眼睛。   “少主还记得我?”男人见宋麒目光诧异,怀疑他认出了自己。   宋麒很快恢复平静,伸头去喝男人手中的水。   “好气魄!”黑衣男人赞到:“宋少主小小年纪,临危不惧,当真是把咱们不成器的段少主给比下去了,难怪不声不响,就弄死了全族的人。”   宋麒咕咚咕咚喝完水,一侧身,勉强让自己坐起来,靠在船舱边,冷冷看着黑衣男人,淡淡开口:“段三爷怎能将自己的能耐强加于我?难不成这里有旁人看着?”   段老三目光一凛,随即大笑着摘掉面罩,赞赏道:“宋少主好眼力、好记性!”   “过奖。”宋麒不是强装淡定,而是一颗悬着的心真的放下了。   这段家老三前世跟他打过交道,宋麒清楚的记得,这家伙似乎与段家家主有过节,甚至暗中还帮过他几次,虽然尚不知其有何目的,但落在段老三手里,应该有条件可谈,不会丧命。   “我内急,”宋麒面无表情看着段三爷:“能在你这船舱里解决么?不方便,就给我松个绑。”   段三爷面色提防。   宋麒哼笑一声:“三爷还没看出我毫无招架之力么?没必要绑着我。”   段三爷被说中心事,干笑两声,果真替宋麒松绑。   宋麒完事后,回到舱内,也不说话,等段家老三先定调子。   “宋少主,你果真毫无修为?”段三爷疑惑地盯着宋麒:“守龙族人被你封在哪里?”   宋麒一挑眼,仔细分辨段三爷目光。   似乎没有装蒜。   宋麒没有否认,直觉自己在这段老三面前故弄玄虚,反而能让他忌惮,毕竟段家都是一群唯利是图、欺软怕硬的主。   他反问段老三:“三爷的逆魂阵如何练得如此出神入化?”   段老三一愣,笑道:“我怎么会练那种邪术?”   “呵,既如此,就请三爷明说吧。”宋麒看向他双眼:“你抓我来有何贵干?”   “唉……”段老三笑道:“怎么能叫抓来?老朽可是救了宋少主一命啊!”   “此话怎讲?”   “南宫家的那小子已经算出你不在龙隐山附近,宋麒,你很快就得成我们段少主案板上的鱼肉。”   段老三正色道:“我们少主,肯定会以你害死守龙族人的罪名整治你,他勾结了江家,势不可挡,你的家业很快就要被我们少主收入囊中喽!”   宋麒淡然道:“江家人根本不信段倾流之言,也并未与他结党,您老用不着危言耸听,有什么要求,就请直说。”   段老三低声道:“江家人不信?那为什么江辞风会请来南宫族人,跟随段倾流一起北上?”   宋麒发现这老家伙知道的内情,还不及自己多,立即转移话题:“三爷,你要是想跟我谈呢,就有来有往,先斟酌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既然说是请我来,总没有只准你问我答的道理。”   段老三心下一惊,直觉这少年实在与记忆中不同,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上回见面,还是个乱发脾气的单纯小少爷,这回再见,却已叫他看不透了。   “宋少主,我可是诚心帮你。”段老三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段倾流已经准备好定你的罪名,他吃定你的龙隐山,身上还有你们家族的驭龙令牌,留你活口,只是等着你把飞龙也乖乖奉上。”   “是么?”宋麒勾起嘴角讥讽道:“所以,段三爷是对自家少主的恶行看不过眼,所以拔刀相助?”   段老三看出这毛头小子不好糊弄,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说的可半句不假,段倾流已经带着风回谷弟子,占领了龙隐山,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先发制人,把守龙族人遇难的罪名,按在段倾流头上。只是你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唯有我能带领族人替你作证,将段倾流的罪名坐实了,争取江家信任!”   宋麒沉默须臾,低声问:“三爷想要什么回报?”   段老三干笑两声:“段家家主是非不分、无情无义,我段老三不过是想换个明主侍奉,求宋少主收留。”   宋麒心中冷笑,原来段老三跟段家家主果真在内斗。   此番是想联合他,把段倾流踹出龙隐山,带领反叛的风回谷弟子入驻龙隐山,名义上拜入宋麒门下,实际上不过是要架空他这半大少年,独吞龙隐山。   若是真让段老三得逞,宋麒照样死路一条。   但目前局势而言,段老三也算是敌人的敌人,可以利用。   “三爷是个明白人。”宋麒露出温和的笑:“事成之后,我必不会忘记三爷恩德,只是我要如何让段倾流坐实罪名?还请三爷指点。”   段老三厉色道:“那就请少主明示,您如何一夜间藏匿龙隐山族人?只要告知属下大致经过,属下便能将这桩案子嫁祸到风回谷家主头上,实不相瞒,龙隐山密室里,还留着段家家主的血迹。”   这消息透露得很有诚意,但宋麒神色阴沉,并未示好回应。   族人消失,不是宋麒动的手脚,但如果说出真相,段老三得手后,必然对他全无忌惮,那可真是引狼入室,死得更快。   宋麒是要先铲除段倾流,但也得给自己留后手。 第37章   见宋麒不肯透露实情, 段老三以为他尚未完全信任自己, 便暂时不再追问。   扳倒段倾流,才是头等要事,段老三为了博取信任,只能另想办法。   宋麒此刻更想知道一直暗中窥伺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一番询问后,发现段老三有所隐瞒, 对如何混入门派下手之事,含糊其辞。   宋麒记得自己中招前,就跟在两个师兄身边, 只感觉后背忽然被一只手掌抵住,他便无法控制自己行动,也无法发出声音。   身后有人揽住他侧腰, 带他转身回到卧房中。   当时院中一片混乱,他被控制转身的时候,身旁师兄回头看了他一眼,但并未说话。   宋麒被身后人控制行动,走回卧房,眼珠都无法转动, 只有余光能看见那人衣摆——是同门师兄的穿着。   进卧房后,便失去知觉。   可见之前的猜测没错——江家弟子中有内鬼,就是这内鬼趁乱将他带出月炎山。   凭段老三的本事, 根本入不了月炎山, 很可能是那内鬼一路将宋麒送至海边。   宋麒试图问出内鬼是谁, 段老三却坚持说是他自己混进门派,趁乱将他打晕,这跟宋麒记忆中全然不符。   段老三决意隐瞒,宋麒也无计可施,只能日后找机会回到月炎派,向师兄询问揽住自己那人是谁。   几日过后,宋麒随段老三上了岸,心中已有了其他顾虑——   他原计划孤身一人留在月炎岛,段倾流若是与上一世一样,很快就会在龙隐山作案,嫁祸于他,那时宋麒再坦明身份,立即可以证实自己清白,让江家人相信段倾流恶意栽赃。   可现在,这段老三硬要拉着他现身龙隐山,跟段倾流当面对峙,反而会让他洗不清干系。   更何况龙隐山族人消失的缘由,根本没人说得清,又怎能嫁祸给段倾流?   没嫌疑都能被整出嫌疑。   思及此,宋麒认为还是自己的原计划最可靠,于是一路借故拖延时间,想等段倾流嫁祸之后,再现身龙隐山。   勉强拖延了五日,眼见还是即将抵达龙隐山山脚下,宋麒以晕船晕车为由,坚持要找客店住下。   段老三担心暴露行踪,再三劝说无果,担心宋麒翻脸,又不敢强迫,只得说好留在客栈休息一晚。   好容易混过一日,宋麒依旧病怏怏地赖在客栈不肯走。   段老三叫来属下,要将他抬进马车,宋麒暗中一掌打在自己上腹,立即咳嗽呕吐,面色惨白,仿佛挪动一步,就要丢了小命。   段老三急得牙痒,又看不出这小子真假虚实。   担心宋麒毫无修为,当真晕船体弱,这么上了龙隐山,山路颠簸,真可能一命呜呼,只得再停留一日。   段老三与宋麒同住一屋,根本不可能找到逃脱的机会。   半夜辗转难眠,宋麒思索明日如何拖延,正想咬牙再打自己一掌,忽然屋中有风流动。   这客房门窗紧闭,这股怪风,由何处吹来?   宋麒抬眼看向贵妃椅里看似熟睡的段老三。   正犹豫要不要将他叫醒,就隐约看见烛火的微光中,段老三鼻尖有细细的尘埃聚拢。   是流月七子的人来了!   宋麒心中一喜,屏住呼吸,却见段老三陡然睁开双眼,抬手掐诀护身。   那些细尘不等凝聚,转而飞入他双眼。   段老三闷哼一声,本能护住双眼。   只听“砰”的一声响,一袭青衣破窗而入。   眼前金光一闪,段老三猝不及防被击飞出去,慌忙掐诀护体,抬眼看向来人,登时脸色铁青,低声笑道:“凌长老?半夜登门,有何指教?”   凌子逸翻开右手,一股金光在掌心回旋,周围空气开始剧烈流窜,“你将我派弟子藏于何地?”   段老三强作镇定道:“凌长老可别错伤无辜!我没有踏入过月炎山半步,如何藏匿你门派弟子?”   凌子逸冷哼一声:“那宋玄瑞为何会落入你手中?”   段老三道:“宋家长子要与我结盟抗敌,是他自愿下山与我汇合。”   凌子逸原本不想多说,刚欲动手,听闻“宋家长子”四字,登时一惊,下意识侧眸看向床上少年。   段老三看准时机,翻掌如电,一团紫气陡然涌向凌子逸。   宋麒急道:“长老小心!”   凌子逸立即回神抵挡,驱散紫气,再欲出手,段老三却已不见人影。   正待追击,又恐再中调虎离山计,凌子逸暗叹一声,转身去顾床上少年。   宋麒见凌子逸满面寒意走过来,心知已经无法隐瞒。   “你是宋家长子?”凌子逸神色惊怒看着床上少年。   宋麒立即道:“长老,你不要动怒,请冷静想一想,那夜事发,你离开院子的时候,我百般请求你带我同行,就是怀疑有人想调虎离山抓我下山。之前一个月中,我担心遭人暗算,所以厚着脸皮跟你同进同出,就是为了留在你身边确保安全,又怎么可能自己逃出门派去找段家人?是段家人到处找我。”   听闻此言,凌子逸细细一想,问道:“你为何隐瞒身份混入我派门中?门中弟子接连失踪……”   “跟我全然无关。”宋麒起身走到凌子逸面前,目光恳切地看着他:“我之所以混入月炎派避难,是为了躲避段家追捕,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清白。”   “你为何不亮明身份?”   宋麒道:“我一入月炎山,山中就怪事频发,我担心江伯伯听信谗言,怀疑我预谋对江氏不利,直接将我交给段家处置,况且我与继母的过节,算是宋、段两家私事,我又无充足证据表明清白,江家又怎会留我这祸患,在岛上苟活?   段家人企图侵占龙隐山,我猜想他们不久后会在龙隐山制造我行凶罪名,只要我一直留在你们眼皮底下,便能彻底撇清干系,让江伯伯看清段家阴谋栽赃。”   凌子逸仍旧面色冰冷:“没错,自你踏入月炎山之始,辞烟失踪、弟子失踪,山上却找不到任何外敌入侵的踪迹,我听说,辞烟也是你找到的。”   这事如今想来,倒像是宋麒故意博取江渡云信任的阴谋。   宋麒刚欲解释,耳边忽听“嘶嘶”响动。   前世对这声音的记忆,让他瞬间双目暴睁,抬手抓住凌子逸前襟,猛然拉向自己!   凌子逸不曾想这少年敢对自己动手,盛怒中险些一掌反击,忽察觉后颈一阵凉意略过,这才回神注意周围动静——   “嘶嘶”响动自四面八方袭来!   “风回谷蛇阵!”宋麒低头看向脚下:“长老小心,这里有段老三的埋伏。”   四周猛然旋起一阵劲风——凌子逸施法将周遭一切推开,桌椅都撞碎在墙上。   “这里被蛇阵包围了!”宋麒抓住凌子逸手腕:“出去再说!”   凌子逸不再多言,反手抓住宋麒胳膊,飞身跃出窗外。   二人堪堪落地,身后客栈便传来阵阵惊叫声。   凌子逸回身望去,只见客栈一扇扇窗外,满是黑蛇游动。   宋麒心知凌长老不可能抛弃客栈中的无辜百姓,立即挺身先一步喊道:“段三爷,收了蛇阵罢!别牵累无辜!”   无人回应。   有被蛇阵惊吓的人,从客栈窗中尖叫着跳出来,凌子逸毫不犹疑,飞身上前接住,将人放回地面,又转身跃上窗台,正欲破窗救人,就听身后宋麒怒吼:“段三爷!你疯了吗?若是伤及无辜,你要江家长老如何相信你!”   耳听吼声渐远,凌子逸心道不妙,转头一看,就见宋麒已经被两个黑衣人掠走,朝西巷逃窜。   正欲飞身追上,身后求救声却不绝于耳,凌子逸分身乏术,旋即取出袖中竹管,燃起烟火符,升向夜空。   此地距龙隐山不远,或许能召集同门弟子赶来,合力包抄段家人。   宋麒已经猜到凌子逸会回去救人,淡定地对架着自己胳膊飞奔的两个黑衣人开口:“二位别跑了,长老不会追上来,段三爷在何处?我有话要同——”   “呃!”眼前银光一闪,抱着宋麒左胳膊的黑衣人陡然捂住肩膀,倒了下去!   宋麒双足落地,立即回头朝银光射来方向望去——   银月当空,一个少年拔剑刺来的利落轮廓,清晰如暗黑剪影!   剑光如电,宋麒一眨眼,另一旁的黑衣人闷哼一声,无声倒地。   少年落至几步开外,提剑走来,月色下,那双熟悉的瑞凤眼玄冰一般看向宋麒。   宋麒不解。   为什么南方君子总能在很重要的时刻出现?   或者说,某些时刻,因为南方君子的出现,而变得重要。   江辞风低声开口:“又是你,宋玄瑞,你怎么会在龙隐山下?”   宋麒正欲解释,却被打断——   “是谁催动我派烟火符?”江辞风警惕地盯着他。   “是凌长老。”   “他人在何处。”   “他在救……”宋麒陡然听见耳边嘶嘶响动。   几乎出于本能,宋麒箭步上前,猛地撞开江辞风。   手腕忽然感到刺痛,瞬间四肢发麻,眼皮下沉。   在失去意识地前一刻,宋麒下意识拼命大喊一声。   可他自己听不见自己的嗓音,就已跪倒在地。   还想张口,却已没了力气。   那声叫破嗓子的“江某!小心蛇阵”,猝不及防,震得江辞风头晕目眩。 第38章   江辞风从没想过, 多年前, 一个让他无可奈何的错误称呼,此刻会像潮水般,汹涌的激起所有尘封的愚蠢过往。   记忆里,那个小胖子举着小胖手,把某件东西递过来:“江某!给你!”   又是什么礼物?   大蒜煎饼?还是飞龙木雕?   总之是些小胖子的世界里最美好的东西。   即使是某些会让江辞风头痛的礼物,宋家小胖子长密的睫毛下迫不及待的热情眼神, 还是会逼得他不得不收下。   江辞风以为,自小胖子投奔大妖王那日起,自己已经失去了那眼神的所有权。   所以当那个眼神重现在一个小师弟眼中时, 江辞风完全没想过那偶尔藏不住熟悉的、仰慕的、热切的眼神,其实属于同一个人。   况且,眼前这人, 甚至一点肥胖的影子都无处可寻。   相见不相识,是可以理解的。   江辞风没有义务照看好一个十年前背叛自己、投奔大妖王的胖子。   可是为什么?   看见光泽从宋麒那双漆亮的眼中渐渐消散时,江辞风再次感觉到胸膛里某颗跳动的东西被狠狠攥住,喉头隐隐涌起一丝苦涩的……大蒜味。   那双眼睛刚与他相认,就要再次弃他而去。   不行。   想都别想。   宋麒软软瘫倒在地,偷袭得逞的黑蛇耀武扬威的昂起头, 顺着他手臂上游,像是得手后想踩上猎物,耀武扬威。   它犯了一个错误。   身为风回谷的蛇, 应该懂得在江家人面前装孙子。   被一股气流卷入半空时, 这条蛇依旧凶猛, 将嘴张成几乎一条直线,毒牙寒光闪耀。   然而,一道剑光从它张开的嘴正中,将它劈成均匀的两半,两半蛇身又被气流撕得粉碎。   碎蛇肉没能再碰脏宋麒一根手指,挑衅般砸落四周,提醒周围伺机而动的蛇群让出一条道。   蛇群们眼睁睁看着不好惹的白衣少年抱起它们奄奄一息的猎物,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   自从来到龙隐山之后,南宫青洲就发现江家少主变得不太正常。   整个龙隐山都空了,段倾流和南宫青洲等人住进了龙隐山庄最大的正院里,方便相互走动。   江辞风却坚持住在山腰上的偏院里。   更可疑的是,南宫青洲每次上门找他,都发现他坐在偏院书房。   这真是奇了。   没有江宗主和江夫人的督促,江少主这是要用功给谁看?   有几次,南宫青洲走到书房窗边,暗中观察,总会发现原本正在钻研术法的江辞风忽然举起经书,一本正经地念起来,然后漫步路过窗口,风度翩翩地转头看向窗外——   与南宫青洲视线相撞的一瞬,江辞风那双瑞凤眼还是温柔的,可下一刻,他就会反手把书砸出窗外,一脸丧气地抱怨:“怎么又是你?”   南宫青洲每次都没法躲过这混球的飞书袭击,捂着被砸的脑门,气咻咻道:“我站在此地与你何干?这里又不是你们月炎山庄!”   江辞风说他妨碍自己干正事,南宫青洲实在费解,硬要他说明缘由,否则就不再帮忙卜算。   于是,江辞风神神叨叨地小声告诉他:宋家那小胖子,也许就藏身在龙隐山某处,可能看人多,吓得不敢露面,等肚子饿了,说不定会蹲在书房窗外,向他求救。   一直以来,南宫青洲的父亲都告诉他,要跟江家那帮幼稚爷们儿保持距离,直到今天南宫青洲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但他没有多言,只对江辞风露出了长辈对晚辈的包容眼神,点了点头,任由他继续在书房守株待胖。   找宋家长子的重任,看来是指望不上江少主了,还得靠他摆重阵,卜算追踪范围。   然而,江家少主是个能够创造奇迹的男人。   这日深更半夜,熟睡的南宫青洲忽然被一声巨响惊醒,慌张起身,发现卧房的门板已经被踹成两半,一个熟悉少年身影,抱着一个晕厥的人闯进门,冲他低吼:“他中了段家蛇毒!”   换作寻常,南宫青洲是会发怒的,但这一刻,他感觉出眼前这个少年情绪濒临爆发,莫名压制了他的脾气。   南宫青洲难得好脾气地小声提醒:“中了段家蛇毒你找我作甚……段倾流住在隔壁……”   短暂的沉默对视,少年抱着那人消失在昏暗的卧房,几乎是转瞬之间,南宫青洲听见隔壁段倾流房门被踹裂的声响。   两声巨响惊醒了全院子的人。   有人认出,中毒的少年似乎是月炎派的一个小弟子,跟江家兄妹关系不错的那位。   这一夜,最难熬的就数段倾流了。   面对江辞风仿若万载玄冰的目光,段倾流百口莫辩,举手对天发誓:“江贤弟,真的不是我动的手,我跟你一同自海上而来,从何驱使蛇阵设下埋伏?”   江辞风站在床边,依旧不发一言冷冷看着他。   段倾流吞咽一口,上前小声道:“我可以对你担保,一定是我三叔的人动的手,他想嫁祸于我,目的就是挑拨你我关系!”   江辞风依旧没回应。   “不信你可以看看这咬痕,这毒牙间距,显然都是没成型的……”段倾流急切地弯身,伸手想掀开宋麒衣袖,详细解释。   “别碰他。”   段倾流冷不防缩回手,忐忑地回头看向终于开口的江辞风,委屈道:“贤弟可以自己来看看。”   “他什么时候醒?”   段倾流低下头,小声开口:“我去叫三叔的人进来看看,毕竟这是他们驯养的蛇……”   他当然知道目前情况如何,只是不敢说,想让三叔那罪魁祸首自己来接锅。   “我问你他什么时候醒。”   段倾流眼看逃不掉,只得小声回答:“毒已经解了,只是贤弟抱他上山的时候,可能走的急,震得毒液蔓延,亏损了脏腑,须得看他自身体质如何,江少主不必过分担忧,一般都是能痊愈的。”   这话不假,伤宋麒的蛇,不是毙命类的毒舌,而是麻痹类毒素,多用于活捉目标。   但蛇毒终究对身体有害,寻常人将养几月,大多可以痊愈,而宋麒此前为了拖住段三爷脚步,几次动手自伤,当真是身子骨最虚的时候,又中了蛇毒,是以此时脉搏虚浮。   段倾流就怕他伤上加伤,落下病根,只能提醒江辞风去找南宫,讨些丹药进补。   直觉告诉段倾流,如果床上这小子死了,自己可就摊上大事了。   可究竟为什么,江家这小子如此在意这么个坤门小弟子?   难道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情同手足?   也没看江家小子对自己亲妹妹多么关怀备至啊。   刚刚段倾流要去抓宋麒受伤手腕的时候,江辞风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有人要把口水抹在他最心爱的一把剑的剑刃上。   男人彼此间,对这种熟悉的领土意识很容易有所感应,所以段倾流及时缩回了手,继续缩着脑袋,陪江辞风等那小子醒来。   *   天快亮时,奉命下山支援凌长老的弟子回道龙隐山,向少主禀报:烟火符触发的地段,并未搜寻到凌子逸长老,也没有找到少主说的两个黑衣人。   但出事地点附近,有间客栈的掌柜说,昨晚客房中忽然出现很多黑蛇,惊扰了住客,幸好一位青衣道长仗义出手,将住客全都安全送出了客栈。   问那青衣道长现在何处,掌柜说自己本欲设宴款待,但那道长说有要务在身,见黑蛇散去,就立即跃身离开了,掌柜全然不及挽留。   众人猜想凌长老应该是追敌去了,不日便会上山汇合。   只有江辞风一颗提着的心无法安宁。   江辞风此刻双手抱臂,坐在宋麒床边的圈椅里,面无表情,盯着床上人消瘦的睡颜。   仍旧无法让眼前这张脸,跟小时候那只球重合。   当然这不是最要紧的事。   让江辞风快发疯的显然不是这个小胖子瘦身成功这件事,而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庄里所有人——床上躺的就是宋家长子。   这也是江辞风不让段倾流找其他段家长老来诊治的原因。   他担心段家长辈认得出宋麒。   时隔十年,这胖子还是有办法让他时刻面对良心的考问。   而且这次的问题,可比藏匿飞龙木雕困难得多。   江辞风不想自欺欺人。   宋麒实在太可疑了。   从妹妹失踪师弟失踪,再到段倾流遭窃,一桩桩事,都能完美按在这小胖子的脑门上。   最难以置信的是,宋麒居然来到了龙隐山。   凌长老不可能违抗命令带宋麒下山。   这小胖子很可能是自己溜出来的。   就目前的嫌疑而言,足够宋麒被关进地牢严刑逼问。   江辞风直觉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他想先听宋麒自己解释,再做打算。   可是,等宋麒身份暴露后,他要怎么跟这一大帮人解释?   他可以说自己根本没认出宋麒。   谁会想到皮球会长成竹竿?   没错,他其实……也……不确定这是宋麒。   嗯,不太清楚,关系不熟。   思及此,江辞风缓缓垂下脑袋闭上眼,抬手揉了揉眼窝。   又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碰见宋家胖子,他就会陷入不断撒谎认怂的可怕轮回,这简直像是守龙族胖子的诅咒。   这么自欺欺人,可太不够爷们儿了。   罢了,去他娘的没认出来。   除了这胖子,世上还有谁会喊他江某?   承认吧江辞风,你想包庇他。   江辞风已经羞愧得弯腰将脸埋进掌心里。   现在,就差一个合理原因了。   也不难解释。   昨晚这缩水的胖子救了他的命。   江辞风险些被段家的毒蛇咬死。   他知恩图报袒护救命恩人很合理。   可全修真界都知道江家长子十四岁就度过了旋照期。   谁会相信段家的蛇真能穿过护体气流咬伤他?   让段家家主亲自来咬,都未必咬得动。   得找其他借口。 第39章   段倾流派出弟子下山打探, 跟随江家弟子去了昨夜段老三动手的地方,方圆几里, 都没能召出一条风回谷毒蛇。   段三爷撤得未免太快,看来是早有预谋。   段倾流找来心腹长老, 二人细细推敲, 都觉事出反常。   照理说, 段三爷该跟他们抢着巴结拉拢江家, 又怎能对月炎派的人动手?   听说还是流月七子之一的凌子逸,动手也不该挑这么个打不过的对手。   段倾流焦虑至极:“三叔至今未曾露面,他会不会是想装作受我指使,暗中偷袭江家人,叫我百口莫辩?那月炎山的凌子逸至今未归, 不会中招了吧?”   长老安慰道:“三爷的人几乎都守在山中, 凭三爷区区一人带几名弟子,根本不是凌子逸的对手。”   段倾流起身踱步到窗前, 看着院落里皑皑白雪, 眉心紧蹙:“他至今不肯现身, 一定是有准备要另辟蹊径对付我, 否则又怎敢与江家正面交手?”   长老疑惑道:“少主, 您确定是段三爷主动对凌长老动手?所为何事?”   段倾流叹道:“不清楚, 连江家少主自己都不清楚, 你问的这些, 我昨晚都探问过, 江辞风只知道烟火符是凌长老催动的, 但他二人并未碰面。”   “那江少主从何得知这些消息?”   “是那个中毒的月炎派小弟子昏迷前,告诉他的。”   “那弟子是何来头?”   “没什么来头,月炎派一个下等坤门弟子,倒是跟江家兄妹关系极好。”   “江少主怎么可能结交坤门弟?”长老觉察不对。   段倾流倒是不觉得奇怪:“他俩年纪相仿,或许自幼玩在一处。”   长老急道:“若是自幼玩在一处,那弟子早该升入乾门了。”   被这一点拨,段倾流才察觉不对劲,想到此前那小弟子遭遇逆魂阵的闹剧,心下更是疑惑,低声喃喃:“没准来头还真不小。”   长老起身请命:“少主,请让我去会一会那名弟子。”   段倾流无奈道:“江辞风说了不让人踏入院子,我哪有本事送你进去?”   “我们可借口替那弟子清除余毒。”   *   快到正午,宋麒依旧没有醒来。   南宫青洲被江辞风盯得受不了,忍无可忍道:“你盯着我有什么用?已经喂下去两粒灵孢丹了,这丹丸吃多了有害无益,何况他这身子虚弱至极,半颗足够他克化几日,再喂,可要出人命了。”   江辞风不解道:“他怎会如此虚弱?是不是中了什么蛊毒?”   一下子瘦这么多。   南宫青洲道:“看脉象,症结主要在脾胃,我猜想他可能刚上岸几日,有些晕船,上腹似乎还受过外伤,加上蛇毒激化,元气损耗太重,所以昏睡不醒,只能耐心将养。你若急着要他醒,可以在他耳边喊他几声试试,万不能再下补药了。”   江辞风乖巧点点头。   南宫青洲松了口气,转身正欲出门,却又被江辞风抓住后衣领,拉回床边。   “又怎么了?”南宫青洲急了:“我都说了,他就是身子虚弱,昏睡不醒,我留在这里于事无补,还得回去卜算方位。”   宋麒近在眼前,江辞风就是怕南宫青洲回去卜算方位,心虚。   得想办法拖住老古董。   “南宫兄,所谓‘知止所以不殆’,这个‘止’该如何把握时机?”江辞风突然聊起了南宫家族最爱探讨的话题。   南宫青洲嫌弃的神色忽然一变,对江辞风露出孺子可教的赞许微笑,负手走回床边道:“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悟道有所进益。所谓‘知止所以不殆’,并非让你停止修行,而是提醒你停止欲求,磨砺自身。正如后一句谷之归于江海,虚怀若谷,则江河自来,才得以永不干涸。”   江辞风神色严肃的点点头,一脸求知若渴,又请教了几个问题。   南宫青洲聊得不亦乐乎。   门外忽然传来段倾流嗓音:“江贤弟!那位小师弟身子好些没有?”   闻言,江辞风朝外回道:“他还没醒。”   “哎呀,这真是怪了,会不会是余毒未尽?”   “你昨晚不是说毒已经解了?”   段倾流听出江辞风语气急切,便趁势带着长老走进院子,踏入屋中,故作焦急道:“都怪愚兄术法不精,还是得请钟长老亲自来诊断。”   江辞风本也想让他进来重新诊断,却不料段倾流转过屏风时,身后还跟了个老头。   老头一进门,便抬眼朝床塌上望去,尚未看清伤者面容,一个白影便陡然掠至跟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抬头一看,连忙拱手拜道:“见过江少主。”   “有段兄在就足够了,长老请去客堂等候。”   长老见江辞风神色不善,只得拜退出门。   段倾流无可奈何,值得装模作样重新把脉,而后给出一粒保养丹丸,谎称可以清除余毒,便笑着告辞了。   二人走出院子,长老神色急切地问段倾流:“少主,那坤门弟子姓甚名谁?”   段倾流想了想,答道:“好像叫宋玄瑞。”   长老低头思索,忽然面色惨白。   “怎么了?”段倾流急问。   长老抬头道:“此人跟江家兄妹关系果真亲密?”   “是啊。”   “糟了……糟了!”长老心急如焚:“此番请来江家少主,岂非引狼入室?”   段倾流急道:“究竟怎么了?您别吓唬我!”   长老抬头道:“我刚瞥见一眼那坤门弟子,着实有些面熟,很像两年前见过的那位宋家长子,只是瘦了许多……”   段倾流脸色大变:“怎么可能?那小子刚害死全族,被四处围追,怎敢去江渡云的地盘撒野?”   长老急道:“他或许就是为了先您一步,去博取江家信任。”   段倾流慌道:“若他真是宋麒,却连身份都不敢坦诚,又如何取信于江家人?”   长老想了想:“宋麒自称宋玄瑞,麒麟便是玄兽之瑞,少主,这恐怕就是他的真姓台甫,如此说来,也不算隐瞒。”   段倾流脑中嗡的一响,此刻又想起宋玄瑞一个多月前故意引江辞风挟持自己,险些要了他的命,还说什么他掳走了娘亲,又说什么中了逆魂阵博取怜悯。   “这该死的小畜牲……”段倾流脸色铁青:“竟然如此奸诈,难怪能悄无声息地害死全族人,果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您别着急。”长老提醒道:“老朽怀疑昨夜,那烟火符根本就是这宋麒自己触发,引去江少主,而后谎称段家人袭击了月炎派长老,从中挑拨。那宋麒故意中了麻痹类蛇毒,博取江少主怜悯,说不定凌子逸根本没有来过龙隐山,这么说只是为了嫁祸我们。”   段倾流满脸错愕,许久,喃喃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那些攻击我的鸟,我的驭龙令牌……这直娘贼!”   长老一惊:“令牌是被宋麒所窃?”   “不是他还能是谁?我就说江家人怎么可能知道令牌的事!”段倾流气得发狂:“这小子毛都没长齐,竟然奸诈到如此地步,一个月以前他就差点置我于死地,我看他年纪太小,还真以为是背后另有高人,没想到,都被这小畜牲给骗了!”   长老急道:“驭龙令牌在他身上?那今夜一定要设法拿回来!”   “江辞风成天守在这小畜牲床边,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从下手啊!”段倾流略一思索,立即转身走回院子:“走!我们现在就去揭露那畜牲的阴谋!江辞风那日也被这畜牲耍得团团转,真以为他中了逆魂阵。这小子长得一脸惹人怜的单纯模样,现在就让人看看他的蛇蝎真面目!”   “少主。”长老忙伸手拦住他去路:“不要冲动,江少主年少单纯,如今已被宋麒迷惑,我等没有充足把握说服他,便不能打草惊蛇。得赶紧书信一封,送给江渡云,把宋麒藏匿月炎岛、试图谋害您的经过说出来,让江渡云知道,自己儿子也已被宋家逆子蛊惑,如今危在旦夕!”   “没错。”段倾流冷静下来:“要先让江世伯相信我们。对了,你说那凌子逸是真的来了龙隐山,还是宋麒为了嫁祸我们,编的谎言?若是谎言,我们也可写入信中。”   长老低头沉吟须臾,低声道:“这还真没法确定虚实,但我们也可以写在信中,就说那宋家逆子谎称凌子逸长老与我族人交手,长老如今下落不明,还请江宗主赶紧询问门派中凌长老去向,若是果真下落不明,凌长老恐怕已经糟了宋麒的暗算。”   段倾流面色转喜:“对,对,要让这小畜牲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为蛊惑了江少主就万事大吉?不亏是那妖女夏眠亲生的孽种,也就剩这点伎俩。”   *   傍晚,南宫青洲论道论得口干舌燥,叫来仆从准备晚膳。   江辞风斜床榻一眼,神色颓丧,低声道:“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真的只是体虚么?”   南宫青洲从没见过江家这小子对谁如此挂心,只得起身走到塌边,并指点住宋麒眉心穴位,以自身修为,迫他体内元气流动一个小周天,加速损耗恢复。   不一时,他发现宋麒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南宫青洲便即收手,转身叫江辞风过来:“你自己叫醒他。”   江辞风眼睛一亮,俯身凑到宋麒耳边,低声唤道:“喂?醒醒。”   南宫青洲提醒道:“你说些他最想听的话,大点声。”   最想听的话?   江辞风垂眸想了想,再次凑近宋麒耳边,轻声唤道:“开饭了,有牛肉煎饼包大蒜。”   “嗯……”宋麒迷迷糊糊哼了一声,终于醒过来。   南宫青洲:“………………” 第40章   宋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熟睡中, 窗外雪山凛冽的气息,将他带回了从前经常反复的梦境。   梦里,娘亲一边喂他羹汤、一边给他讲故事, 过了晌午,抱他回卧房歇息。   卧房里的炭炉烧得很旺, 空气暖洋洋的,娘亲一边拍哄他一边哼唱着小曲儿。   睡意袭来, 宋麒却始终半梦半醒,潜意识感觉自己若是睡去了,眼前的一切将不复存在。   所以他一直昏沉沉的不肯入睡, 坚持守着眼前哼曲儿的母亲。   直到卧房门口传来侍女们的笑声, 宋麒听见南方君子在门外说话, 说他跟宋麒约好了,后晌要去打大妖王,让侍女放他进门。   半梦半醒的宋麒开心极了, 挣扎着朝门外看去, 却只看见几个侍女挡在珠帘外, 笑着不让江某进屋, 说少主已经睡着了。   宋麒急坏了,他要跟南方君子出去玩,但是身体像被魇住了,无法动弹。   焦急中, 他似乎听见南方君子在耳边轻唤:“喂, 醒醒。”   “我醒了!”   “我醒了!”   “我醒了, 江某,我跟你一起玩!”   梦里的急切,让宋麒微一哆嗦,幽幽醒过来。   缓缓睁开眼,南方君子俊俏的容颜近在眼前,那双藏着南方星空的好看瑞凤眼正盯着他,眼神就仿佛盯着一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猫,怜悯又不敢触碰。   “江某……”宋麒嗓子太干哑,两个字柴柴的吐出来,一点都不像小猫,倒像是卡着一口老痰。   江辞风像是确定眼前的流浪猫起死回生了,无措的神色褪去,侧头告诉南宫青洲:“倒杯水来。”   “我是你的随从么?”南宫青洲没好气地嘟囔一句,但还是端来茶水,递给江辞风,大步离开卧房,免得再被使唤。   宋麒渐渐清醒,记忆开始回笼,意识到自己刚刚说漏了嘴,顿时浑身僵硬,瞪大眼,观察江某有没有察觉。   他此刻已经不在乎身份是否泄露了,关键是不能让江某知道,他心里还对儿时的南方君子念念不忘。   心虚感让宋麒觉得,“江某”这个称呼,会暴露太多儿时不为人知的思念。   江辞风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伸手将缩水的宋家小胖子揽进怀里,小心喂水。   宋麒紧绷得像一根木柴,水都不会喝了,灌一口,直往下巴流,斜斜滴在江某前襟上。   头顶传来不悦的嗓音:“衣服被你弄湿了。”   宋麒睁大眼,“嘎哒嘎哒”抬起僵硬的手,轻轻抹干净江辞风前襟茶水。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问他:“江某是谁?”   宋麒手一顿,忽然挣脱江辞风的怀抱,朝一旁一滚,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愿面对:“你听错了。”   江辞风没有追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宋麒需要冷静一下:“我很好,我想再歇会儿。”   “很好?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江辞风蹙眉道:“那条蛇要是风蛇,你现在已经断气了,你看我像是需要保护的样子么?瞎逞能。”   “谁逞能了!”宋麒掀开被子,据理力争:“我是比你现发现蛇阵,急着跑过去拿你当挡箭牌来着!”   江辞风眯眼质疑:“是这样?”   “当然!”宋麒一脸正气:“江辞风,你可别自作多情啊!”   “你叫我什么?”   “……江师兄。”   “你叫我什么,宋麒。”   宋麒心里一咯噔,掀起被子就把自己蒙起来,不愿面对。   “别躲了,宋麒,喝几口水,吃饱肚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宋麒冷静下来,掀开被子,起身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你想让我从哪里开始讲?”   “守龙族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整个龙隐山都空了,我是在段家人发现之前赶来龙隐山的,山顶上的庄子正院还有炊烟,就是没有人,也没有脚印车轮紧急迁徙的痕迹。”   “你发现你族人失踪,然后就来月炎岛?”   “对。”宋麒知道这太不合理,以他这个年纪,就算吓懵了,一时半会没有设法寻找族人或敌人,也不可能立即抛弃龙隐山,千里迢迢投奔一个并不太熟的家族。   他也不能说自己猜到段家人要来围山,准备逼自己放出飞龙。   上辈子,他发现这件怪事后,走遍龙隐山各个角落,无果,又住回庄子里,等待族人回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再给他十个选择机会他都不会去月炎岛求援,倒是很可能去京都找远房亲戚求援。   那要怎么解释自己去月炎岛的想法?   “我觉得龙隐山一定是遭到什么埋伏暗算。”宋麒尽可能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合理:“连我爹都不见了,我孤身一人留在山上,只能坐以待毙,而且随时可能会像我爹他们一样失踪,那样就没人能救他们了。我想过去找京都的亲戚帮忙,但他们不算仙门之人,恐怕比我还派不上用场,我就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宋麒一边说一边观察江某的表情,他会相信吗?   可江辞风只是默然听他继续说,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宋麒心跳加速,尽可能表现得真情实感一些:“从前,我爹经常夸赞江渡云叔叔是咱们修真界第一羽士,当之无愧,我常听爹爹说江叔叔……”   “宋麒。”江辞风面无表情打断宋家小胖子的马屁,低声开口:“你说你想来找我帮忙,我会信你。”   四目相对。   “我觉得你会相信我。”宋麒放弃了天南海北的借口,坦然看着江辞风双眼:“你都知道了,不是吗?听见段倾流是怎么说我的:把年幼的弟弟压在地上喂毒,被父亲撞个正着,不知悔改,与家族断绝关系,还留下书信,扬言报复。”   宋麒眼里有水光闪动,嗓音也变得隐忍压抑:“跟我们家熟悉的人,都这么看我,江辞风,你信吗?”   “我信你把弟弟压在地上,喂煎饼包大蒜。”   “嘁——”宋麒猝不及防笑出声,别过头迅速抹掉眼角的水气,回头昂首看着江某:“所以我漂洋过海去找你,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恐怕这世上,只剩你还比较了解我。”   “你为什么不坦白身份?”   “因为我不确定你爹的想法,况且段家人也在岛上,我担心你爹会把我交给段家人处置,你当时还没回岛,我一入月炎山,山里就发生不少怪事,贸然坦白很难撇清关系。”   “辞烟失踪,跟你的事有关么?是段家人动的手?”   “我不确定,说实话,我觉得段家人没这么大能耐。”   “那你呢?”江辞风看着宋家缩水小胖子:“你哪来的能耐逃下山来到这里?”   “我是被段家人抓到这里的。”宋麒急忙解释道:“我被你送去杜门后,一直担心有人要对付我,所以我就去跟凌子逸长老睡在一起,才……”   “等等。”江辞风抬手打断不堪入耳的话语,蹙眉斜看宋家小胖子:“什么叫睡在一起?”   “我怕有人半夜对我下手,就搬去长老屋里打地铺了。”   见江某神色不悦的样子,宋麒又详细解释:“在那之前,我发现我自己的屋子被人搜查过,我怀疑月炎派有内鬼,我一个人住,一定不安全。”   江辞风继续问:“内鬼是谁?”   “得回月炎山才能查出来,赵师兄看见那个内鬼了,我没看见。”宋麒把自己中招经过详细说出来,又把自己在船上跟段老三说的一些话,告诉了江辞风。   越说越开心。   终于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全然信任地说出所有实情,他快憋炸了。   “听起来,段家在内讧。”江辞风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内情,还有些理不清:“照段三爷所说,守龙族人消失,似乎跟段家没有瓜葛。”   “确实如此,但他们现在想要捡便宜吞并龙隐山。”宋麒提醒道:“段倾流应该还想逼迫我解除龙窟封印,放出飞龙,你知道段宗主为什么至今没有露面吗?”   江辞风示意他继续说。   宋麒道:“那死老头去龙隐山密室窃取驭龙令牌的时候受伤了,不知道是被我们密室中机关阵法伤了,还是别的原因,他现在应该正在养伤,但他把我们龙隐山的驭龙令牌给了段倾流,想让段倾流对飞龙下手。”   “什么令牌?”江辞风没听明白。   “驭龙令牌是我们先祖留下的法宝。”宋麒详细解释了这块令牌的用处,坦白道:“我那天晚上就是去段倾流屋里偷回这块令牌,想让他断绝夺龙的心思,别再找我麻烦,可现在看来根本没用,他不仅惦记飞龙,还惦记着我们整个龙隐山。”   江辞风低头揉了揉眼窝,内情实在太多,思索片刻,才理清经过,苦笑一声:“怪不得那小子不肯说自己究竟丢了什么法宝,原来是偷来的东西。”   抬头疑惑地看向宋麒:“那块令牌你偷到手了?为何我没搜到?”   宋麒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把它藏在屋瓦下面了,怕你逼我还给段倾流……”   江辞风看着宋家小胖子,忽然嗤笑一声。   宋麒茫然:“怎么了?”   江辞风歪头看他:“我一问,你就全说了?这么信任你的大英雄?”   “什么大英雄啊你别胡说!”宋麒脸色爆红:“我可没全说!我说一半藏一半的!可提防着你呢!”   江辞风舔了下薄唇,注视着宋家小胖子,委婉地询问:“宋麒,恕我冒昧,你的修为为什么,比一般修士……低微一些?”   “你可以直接问我为什么没有修为。”宋麒一脸生无可恋:“用不着这么委婉,我都混成这样了,还怕人问吗?” 第41章   在江某面前保持一定的神秘感, 可以让毫无修为的宋麒, 保留一些无法捉摸的神秘气场。   所以宋麒试着对江某露出个沧桑的笑,然后看向窗外的雪景。   可是……   他真的快憋疯了。   “我九岁的时候, 就自己散尽了修为,从此不再修炼。”还是忍不住主动招供了。   江辞风问:“跟继母不合?”   “不是, 或者说不只是这个原因。”   宋麒垂下双眼, 回忆那时的心境, 让他瞬间成了世间最孤独的人, “我娘意外身亡,他们都这么告诉我, 我拼命问我爹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谁害死了我娘, 我爹沉浸在痛苦中, 无心搭理我。”   “我想爹爹一定跟我一样心痛, 我得坚强起来,等他好些,再问清仇人是谁, 可是, 不足一年,我却等来了他娶妻续弦。”   “我总是做梦,梦见我娘回来了, 可她的院子被段家那女人占了, 梦里我娘无助的问我:‘娘要住去哪里’。”   “我恨我爹, 胜过恨继母, 继母为人如何与我无关,我爹却没有如从前承诺那样,保护我娘一辈子,他甚至不打算给我娘报仇,就换了个妻子。”   “我好恨,好恨,恨我爹对不起我娘,恨他的承诺像是放屁!我想把身上一切属于我爹的东西都扔掉,包括他亲传的一身修为,都被我散尽,我也不想继承他的龙隐山,没有娘的龙隐山,不是我的家。”   宋麒鼻子发酸,赶忙收拾情绪,怪不好意思地看江辞风一眼:“我当时就是这么蠢,是不是很任性?”   江辞风有些茫然的注视着他。   宋麒明白,像江某这样自幼没经历过变故的孩子,没法感同身受,宋麒的叛逆在他眼里,恐怕是不孝忤逆。   毕竟他娘又不是爹爹害死的,人死不能复生,男人娶妻续弦是常事,叔伯堂哥们都如此劝导宋麒。   “你爹如果没有死,我们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江辞风神色严肃地开口:“你趁他睡觉的时候,用麻袋套住他脑袋,让我来动手痛揍他一顿。”   “……”   宋麒想骂他幼稚,可是嘴角忍不住上扬,嗤地笑出声,赶忙抬手捂住双眼,不让江某看见他笑出来的眼泪。   江辞风用指节敲了两下床柜,示意宋麒继续谈正事。   宋麒赶忙打起精神看向他。   “段倾流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江辞风低声道:“你说的这些事大多空口无凭,得先想办法争取月炎派长老们的信任,别让他们觉得我在包庇你。”   宋麒忙道:“我偷回来的那块令牌如今就在月炎山庄的屋顶,我们可以让长老们亲自验证,总还有认得出驭龙令牌的前辈吧?没有的话,咱们先祖传记里也都有详细记载。”   “凌子逸知道你的身份吗?”   “刚知道,就是我被蛇咬那晚。”   “他相信你吗?”   “我当时还没来得及详加解释,段老三就催动了蛇阵攻击我们,凌长老在哪?我可以现在向他解释清楚。”   “他还没回来。”   宋麒一愣:“不是说我睡了一天一夜?凌长老还没回来?”   江辞风回道:“送你上山后,我就派人下山去找他了,没找到,有间客栈掌柜说,他好像去追踪什么人了。”   “追到现在还没回来?”宋麒脸色变了,慌张道:“会不会出事了?”   江辞风嗤笑一声:“凌长老能出什么事?他是流月七子之一,想让他出事,至少得折腾出惊动整片龙隐山的阵仗。”   宋麒慌忙下床,一站起身,眼前就一阵刺目的白光,险些栽倒,又瘫坐回床上。   “我们得赶紧去找找。”宋麒用力甩甩脑袋,担心自己支撑不住又昏过去:“凌长老这趟特地来救我,若是遭遇不测……”   江辞风不解:“谁能让凌子逸遭遇不测?他素来喜好独行,肯定是某些事查出了眉目,一时半会脱不开身。”   宋麒知道,除了段家之外,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势力在窥探自己,心急道:“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奇事太多了,月炎派可能有内鬼,那个内鬼说不定也暗自跟踪凌长老来了这里,趁凌长老对弟子没有提防的时候,下手毒害也未可知。”   而且,他怀疑那个内鬼想把凌长老失踪的罪名,也嫁祸给他。   从守龙族人失踪,到月炎派弟子遇害、江辞烟失踪被寻回,然后里应外合抓他回到龙隐山,再到引来凌长老,所有人的灾难都仿佛是宋麒带来的。   背后那个势力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就是想要嫁祸宋麒。   可是,为什么呢?   如此强大的势力,即使强夺龙隐山,也无人能挡,难道是怕其他仙门联合对抗?   可若是这股暗中势力隐而不露,就算害死宋麒,接手龙隐山的也会是段家,那人为何要费尽心思,替他人做嫁衣?   要说段家背后还有如此大能耐的靠山,宋麒可不相信。   江辞风并不理解宋麒的担忧,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你躺着,我派人下山找。”   “我得亲自下山。”宋麒双腿发软,皱眉喘息道:“我身上的蛇毒还没解吗?怎么使不上力气?”   “他们说你要好好休养两个月。”江辞风低头看向宋麒勉力支撑的手腕,瘦骨嶙峋:“你怎么会瘦成这样?我从前抓你胳膊的时候,就好像要抓住参天大树,得两只手合抱。”   “哪有那么粗!”宋麒暴跳如雷:“明明一只手就抓住了!”   “那是你抓我。”江辞风反驳,多数时候都是这小胖子抓着他不肯撒手。   “好吧。”宋麒承认,“我小时候体格是要壮实一点。”   “一点?”江辞风眯眼质疑。   宋麒装死。   他是不会承认自己从前是个胖子的,死心吧!坏南方君子。   江辞风轻哼一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妖王没给你喂煎饼?”   宋麒只能认怂:“是是是!大妖王比你家条件寒酸多了!江某,找辆马车给我送我下山吧,我得自己去那间客栈查一查。”   *   一路颠簸到了山下,宋麒在车里就昏睡了几次,到了客栈门口,才被江辞风摇醒。   发现江某又用看濒死流浪猫的眼神看自己,宋麒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道:“放心,我不会死的,比这遭的多的日子我都熬过去了。”   江辞风扶他下车,两人在客栈打听过后,又去那晚出事的房间检查一番。   客栈打斗的痕迹,已经被店小二收拾修补了。   宋麒细察了每间屋子,并没有找到段家埋伏蛇阵的痕迹。   每经过一间客房,他就要坐下来喘几口气,还想强撑着继续调查,却被江辞风拉去对面酒馆,叫了一桌菜,要他先填饱肚子。   宋麒肚子里空空如也,却还是没有胃口,江辞风却是真的饿了,点了很多菜。   菜上了两道的时候,对面的客栈忽然有人喧哗,宋麒放下筷子就要冲出去,眼前一晃又跌回椅子里。   江辞风只好起身,准备替他去打探。   宋麒抓住他衣袖:“带我一起去。”   “乖乖待着。”江辞风抽出衣袖,转身箭步出门。   宋麒根本来不及阻拦。   没了江辞风在身边,宋麒赶忙低头用手撑住额头,警惕地观察四周。   店小二端菜上桌,见宋麒脸色惨白,便探头询问:“客官,您没事儿吧?”   宋麒摇摇头。   店小二愈发好奇,细细一打量,觉得这少年身形十分眼熟,便站在一旁仔细回想。   宋麒蹙眉抬眼:“你看什么?”   一看见宋麒那双漂亮的眼睛,店小二顿时脸色一变:“又是你!”   宋麒心下一惊,抬眼仔细打量这店小二,却想不起何时见过。   店小二皱眉盯着宋麒:“你还敢来店里撒野?不怕道长再来教训你?还点这么多好菜,你吃得起吗?”   “我点菜关你什么事?”宋麒冷冷道:“只管上菜就是,少不了你饭钱。”   店小二狐疑道:“你该不会是想来吃霸王餐吧?”   宋麒不想争执引人注目,便想先结了账打发走店小二,一摸兜才发现没这么多银两,急忙朝门外客栈看去,寻找江辞风身影。   “干什么!”店小二赶忙挡住他视线:“想跑?掌柜的!王道长!那小子又来闹事了!”   他这一声吼,很快召来了酒店其他打杂的,店掌柜和一名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也赶了过来。   宋麒侧头一看那道袍男人,顿时全都想起来了——   这间客栈他重生前来过。   那是他上一世离家出走不久后,躲在山里打猎数月,却不会处理烹饪,半生半熟的野味吃久了,实在受不了,就下山来这间客栈,点了一份熏牛肉配蒜蓉。   他吃饭的时候,瞧见店掌柜拿着一叠符纸,派发给每桌的客人,说那符纸能增加客人的财运,出自龙隐山仙门长老之手,十分灵验。   这种骗人的把戏,无非就是想招些常客,换作如今,宋麒压根不会搭理,但当时他才十四岁,就算跟父亲闹翻,也听不得山下人打着龙隐山的旗号,招摇撞骗。   一怒之下,宋麒质问掌柜,龙隐山的那位长老画的符,叫出来说话。   宋麒本以为道士真是龙隐山弟子,身为龙隐山少主,宋麒本想叫他出来好好教训一顿,却没想到,走出来个从未谋面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并不认识龙隐山少主,认定这毛头小子是来踢场,立即当着诸多客官的面,露了一首看家本领——   他念咒掐诀,全力将一只茶杯悬空,移至宋麒面前,作势要将茶水浇在他身上。   周围食客惊呼连连,对道长的身份深信不疑。   宋麒却抬手拍飞了茶杯,说了句:“雕虫小技。”   那道长哼笑一声,走到他面前:“既如此,小公子不如小露一手,与贫道切磋一番。”   宋麒立即低头吃菜,低声说自己没工夫。   那道长一双眼睛像是粘在了宋麒脸上,暗叹这山边小镇竟然有此等仙姿少年。   他吞咽一口,伸手抹去宋麒脸上沾染的茶水,故作和蔼的摩挲着少年细嫩皮肤,笑道:“小公子不必羞恼,贫道瞧你倒是有些仙缘,若是有意……”   “走开。”宋麒猛然拍掉那道长的手。   当时他还年少懵懂,只觉这个男人的眼神和抚摸让人反胃,一时间牛肉都吃不下了,起身准备离开。   “不知好歹。”那道长冷哼一声,立即示意打杂的,将宋麒抓回来,要他当面向自己道歉。   这件事也就发生在半年以前,但宋麒重生回来,这些微不足道的破事,早就忘得差不多了,瞧见那道长的眼神,才又响起当时的恶感。   “怎么?小公子是学艺有成,又想来羞辱我们王道长?”掌柜对周围客官解释了之前这小子挑衅闹事的经过。   这间酒馆的常客,大多敬仰王道长,还常有人花钱求他画符解难,听说那桌少年挑衅闹事,都不悦地起哄,让那少年露两手,跟王道长切磋一番。   江辞风跑回酒馆这一刻,就瞧见一桌桌客人怒气冲冲,对着宋麒大声吆喝。   “怎么回事?”江辞风一头雾水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宋麒身旁,低头问:“你又喝酒给大爷们唱童谣了?”转头看一眼众人愤怒地神色,疑惑道:“是唱得太难听了么?”   宋麒仰起脸看向江某,急道:“带我走。”   “饭还没吃呢。”江辞风下山前,午饭都没吃。   “小公子急着去哪儿?”王道长目光猥琐地盯着宋麒,漫步走上前,抬手搂住宋麒的胳膊:“你若是学艺不精,不如就拜贫道为师,贫道既往不咎,一心……”   不等那道士说完,江辞风目光已经落在宋麒肩膀上搭着的那只脏手上。   那只手像蠕虫一样,正暗暗在宋麒肩膀上揉弄。   电光石火间,王道长感到一股寒意将自己笼罩,茫然抬起头,就见一旁站着的俊美少年,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 第42章   “你跟他很熟么?”江辞风眼睛盯着宋麒肩上那只手, 似乎是在跟手说话。   那只手似乎察觉了危险, 识趣地从肩膀滑落,意犹未尽地拂过宋麒后背, 垂在了道长身旁。   “你又是谁?”道长看向来人,“怎么?这小子还叫帮手了?”   江辞风侧头问宋麒:“他是谁?”   宋麒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低声答道:“是个江湖骗子, 会耍点雕虫小技, 谎称自己是龙隐山的仙门长老。”   “哈, 雕虫小技?”王道长一脸得意道:“那你倒是露一手厉害的,让大家伙见识见识。”   江辞风上前一步, 挡在宋麒面前, 盯着那道长:“怎么算厉害?”   王道长清了清嗓子:“贫道先献个丑。”   说着, 他便双手掐诀, 隔空将桌上一只茶碗移到江辞风眉心前方, 故作轻松道:“这招隔空移物,乃是我龙隐山入门之法,你若是能不用手, 把这只杯子挪开, 就算你厉害。”   周围客官立时起哄叫好!   江辞风疑惑的侧头看向周围的食客,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对自己抱有恶意。   王道长立即翻弄手掌,挑衅似的将茶碗移动, 跟着江辞风视线转。   茶杯像只空中挂件, 跟着江辞风的视线转回王道长方向:“不用手, 挪开杯子, 就算厉害?”   王道长见这少年语气不屑,立即怒道:“没错,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江辞风歪头问他:“我为什么要厉害给你看?”   王道长瞪眼道:“那你想怎么样?”   江辞风转身指指身后的宋麒,淡然道:“我要你给他道歉,然后在脑门贴上‘我是骗子’四个大字,游街示众。”   王道长神色大变,下意识退后一步,上下打量这白衣少年,见他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心道肯定又是个说大话的傻小子,便笑道:“没问题,那要是你挪不了这只杯子,又怎么说?”   “你定规矩。”   “爽快!贫道本不想跟你们这些小鬼头计较,但你们接二连三上门羞辱,出言不逊,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了,若是你今日挪不开这只杯子,就跪下来给我磕一百个响头,让你长点记性!”   王道长忽然神色一柔,歪头看一眼宋麒,笑道:“还有,让这小子拜我为师。”   江辞风目光一闪。   为什么这江湖骗子坚持要宋麒拜他为师?   见白衣少年神色有变,王道长更是坚信这小子不过是恐吓挑衅罢了,便昂首笑道:“不敢?不敢的话可以现在认输,我可以免去你一半响头,给我磕五十个,我放你走。”   他凑近江辞风耳边,低声说了句:“废物。”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识趣的跪地求饶。   “一言为定。”江辞风依旧面无表情,看着那江湖骗子:“现在可以开始了么?你尽量多撑会儿,好让大家看清楚。”   王道长脸色一白,不敢疏忽,运足法力,凝神稳住那空中的杯子:“来!”   江辞风垂眸看着眼前的杯子,并没有什么反应。   王道长忍不住笑出一口发黄的牙齿:“愣着干什么?来呀!”   话音刚落,他忽然听见周围众人发出一阵阵惊呼,还有瓷碗碰撞的声响。   他怕白衣少年趁机伸手耍赖皮,也不敢转头看向周围,正准备用余光观察,却见白衣少年身后那张饭桌……缓缓飘上半空。   周围的尖叫声越发刺耳,一脸茫然地王道长忍不住转头,看清周围的一瞬间,他浑身的血仿佛都结成了冰——   整间酒馆大堂里的所有饭桌,全都悬浮在半空,缓缓朝他聚拢而来。   王道长惊骇地回头看向白衣少年。   少年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看着他低声开口:“看仔细了。”   话音刚落,一张饭桌陡然飞至头顶,刚好将王道长和悬空的茶杯罩在其中。   饭桌骤然翻转!桌上的汤菜瞬间泼了王道长满头满脸。   王道长惊得赶忙后退,抬眼就见那张饭桌已经朝着悬空的茶杯砸了下去!   “咣当”一声巨响!   茶杯被桌面拍打在地,压得粉碎!   有食客惊慌的跑出门去,剩下胆大的,都蜂拥爬上二楼,在走廊向下观望,想知道那少年是何来头,竟能同时隔空举起十多张餐桌!   王道长此刻已吓得面无人色,只见周围一张张饭桌不断飞来。   “咣当——”   “咣当——”   循环往复,饭桌一个接一个的飞过来,对准地面上已经被砸成粉末的酒杯,狠狠砸下。   “噗通”一声闷响,王道长跪倒在地,面容抽搐地对眼前少年拜求:“贫道有眼不识泰山!仙君饶命!仙君饶命!”   宋麒忽然觉得有胃口了,转头问一旁下成一团的店掌柜和店小二:“我们这桌菜还没上齐呢?”   “是!是!客官稍候,小的这就去准备!”几人逃似的去了后堂。   宋麒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江某背影。   忽然觉得江家男人好战的毛病,也不算太坏,至少够解气。   要换做龙隐山的人,发现山下有人打着自家名号招摇撞骗,最多也就警告一下,得到道歉和保证后,就不会继续追究。   谁让他们龙隐山的族训就是温良恭俭让呢?   宋麒让了一辈子,把命都给让了,还不是被骂成魔君?   去他娘的让!他这辈子一定要给自己讨回公道。   “这样算厉害么?”江辞风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江湖骗子。   江湖骗子赶忙求饶:“仙君法力无穷!大人不记小人过!”   江辞风一撩衣摆,单膝蹲到那江湖骗子面前,一吊眉稍低声问:“你刚说我是什么来着?声音太小,没听清。”   江湖骗子脸色惨白,猛地一巴掌扇自己的嘴:“我说我自己是废物!我自己是废物!”   “你不是龙隐山长老么?”江辞风揶揄:“那就该随长老们一起消失。”   江湖骗子猛一哆嗦,没想到这白衣少年居然知道龙隐山的事,又想到他施展的术法……   王道长眼睛一转,缓缓抬头,低声开口:“您是玉面修罗的人?”   江辞风脸色一变,陡然一把抓住江湖骗子站起身。   江湖骗子腿都吓软了,急忙求饶道:“大人!误会啊!是自己人!自己人!” 第43章   王道长被带回龙隐山审问有关玉面修罗的内情。   有“玉面修罗”这名头的人, 不止一个,有点姿色的魔修常得到这样的美称, 还有些没姿色但自我感觉良好的魔修, 也会以此自称。   他们的共同点,都是魔修。   魔修就算不是玄夜派的人, 也不会出现在仙门附近,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近百年来显少交手。   那江湖骗子提起这名头, 就说明龙隐山下出现过魔修的踪迹, 这引起江辞风怀疑。   江湖骗子有几分骨气, 见二人并不清楚他所说的人是谁,便再不肯透漏半个字。   也可能是魔修的手段远比仙门逼供来得生不如死, 他自然更不敢得罪那位“修罗”。   宋麒只好把有些名气的“玉面修罗”全都列出来——一共有三个,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至少都没有覆灭守龙族的实力。   但此人背后或许能牵扯出其他势力。   宋麒决定挨个会一会三位玉面修罗。   “我们得先向所有人证实段家对龙隐山和飞龙的野心。”宋麒已经有了计划:“那日,段三爷说过, 龙隐山密室中留有段宗主的血, 我想请你爹和流月七子进入密室, 当面证实, 是段宗主盗走了驭龙令牌, 令牌又被我偷回来,藏在月炎山庄别院屋顶, 偷回令牌那夜, 段倾流闹得沸沸扬扬, 证据确凿,他无可抵赖。”   江辞风道:“我爹应邀去藏北除妖,事情办完就会来龙隐山汇合,至于流月七子……”   “怎么?”   “除了凌子逸,其他六位长老都不太变通。”江辞风坦白道:“他们对守龙族人成见颇深。”   宋麒道:“证据确凿,流月七子不会是非不分,至少会禁止段家踏入龙隐山。”   “他们一旦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会不问青红皂白先关押你。”   宋麒一皱眉:“我不能被关押,我得去月炎岛问赵师兄那个内鬼是谁,还有那三个玉面修罗,没准跟守龙族人失踪有关。”   宋麒眼下的青黑眼圈,让江辞风好人做到底:“你还是歇着吧,玄夜派离此地不远,我可以去请三位‘修罗’来龙隐山见你。”   “我跟你一起去。”   “你都快站不起来了。”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能跑能跳。”宋麒恳求道:“我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有人时时刻刻盯着我,跟你分开随时可能会失踪。”   “谁盯着你?”   “我就是想知道是谁,带我一起去吧江某!赶在你爹回来前搜集更多证据。”   想到可能要一路抱着宋家胖子去玄夜派,江辞风惆怅地低头:“现在假装不认识你还来得及么?”   宋麒忍辱负重拍马屁:“江少主这样的大英雄怎么会假装不认识好兄弟呢?兄弟有难,江少主义不容辞啊!”   江辞风斜他一眼:“谢谢你替我义不容辞了。”   宋麒总担心时间紧迫,想要当晚就出发,但身体实在吃不消,总不能一路挂在江某身上,只好休息一日,养精蓄锐。   第二日入夜,江辞风留下一封书信,带着宋麒下山,爬上提前准备的马车启程。   车里的风灯随着颠簸忽明忽暗。   宋麒若无其事地侧头看一眼身旁闭目打盹的南方君子,心里一阵莫名满足,见江某好像睡着了,忍不住又看好几眼。   “看什么?”江辞风闭着眼,却像是感受到了宋家小胖子的目光。   被抓现行的宋麒立即冷酷回过头,直视前方:“我看你冷不冷。”   江辞风睁开眼,侧头疑惑地看向宋家小胖子。   宋麒解释:“你第一次来龙隐山那天也坐在我旁边,衣服穿少了,冻得直流清水鼻涕,还跟我借……”   “你想被我扔下悬崖么宋麒?”江辞风警告。   宋麒的回忆戛然而止,严肃地摇了摇头。   “记性倒挺好。”江辞风神色不悦地侧眸盯着宋家小胖子:“你投奔大妖王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哭着要给我扮新娘的?”   “我什么时候哭了!”宋麒当场否认。   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初给江某扮新娘,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谁哭了!   “没哭?我那天穿的衣服袖子上,还能找到你凝固的鼻涕。”   “我流鼻涕是因为天冷!”宋麒极力反驳。   江某忽然抬手制止他说话,一脸严肃的低声开口:“有人埋伏。”   宋麒立即噤声,凝神召唤附近飞禽,江辞风忽然转身揽起他,跃出马车。   两人尚未落地,就听身后马匹一声长啸,轰然倒地。   江辞风快步上前查看,就见两匹马的前蹄都已被斩断。   宋麒召来的飞禽在半空盘旋,不久便俯冲下来,回应宋麒的询问。   “二十多个人!”宋麒快步走到江辞风身边:“埋伏在前方北坡上,约莫半里远,要不要先回去叫些弟子一起来?”   江辞风手握佩剑,低声回答:“跟紧我。”   宋麒立即驱使飞禽,朝埋伏地点发起攻击,不等二人靠近,埋伏在雪丘后的一群人,已被飞禽逼得露马脚。   江辞风剑光如电,黑影晃动处,转瞬倒下三人。   “贤弟手下留情!”远处山丘后传来段倾流慌张地嗓音,见江辞风提剑不动,段倾流绕过山丘走出来,赔笑道:“怎么会是江贤弟?星夜下山,所为何事?”   “段兄为何大半夜在此埋伏?”江辞风反问。   段倾流笑道:“看来是误会,后晌有人说山谷中藏了一辆马车,主人却不知所踪,我怀疑有贼人想要夜闯龙隐山,便在此处埋伏了些人,以免贼人打扰贤弟休息,未曾想……”   “段兄有心了。”江辞风打断道:“我临时接到任务,得下山一趟,十日内便能回来,先告辞了。”   “诶呀,弄巧成拙,耽搁贤弟要事了!”段倾流笑着上前道:“愚兄这就去准备车马,贤弟先回山稍候。”   “不必了。”江辞风道:“此地距离山下不远,我去镇上买马便可。”   段倾流气得牙痒,余光看一眼宋麒,心道决不能放走这小畜牲,便沉下嗓音开口道:“这位小道君前日刚中了蛇毒,身子还没大恢复,这就要跟随贤弟一起办事去?”   “对。”江辞风冷冷道:“事态紧急,恕不奉陪,再会。”   说完便带着宋麒离开。   “慢着。”段倾流冷下脸,跟上前道:“江少主,你奉父命,随我来龙隐山搜寻宋家长子,怎能说走就走?莫非你已经找到了宋麒?既如此,”他目光冷冷看向宋麒:“这龙隐山上,不知藏了什么蹊跷,贤弟走后,不如将宋家长子交于我保护。”   “没有。”江辞风道:“山中有我派弟子镇守,宋麒若是露面,必然跑不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段倾流依旧不肯让路:“你既然承诺随我一同来龙隐山镇守,怎能……”   江辞风陡然利剑出鞘,不再废话:“别挡道,我有要务在身。”   “江辞风!”段倾流暴喝一声:“你既已答应留守龙隐山,又怎能出尔反尔?你半夜奔逃,还伤我三名弟子,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是你半夜埋伏损毁我车马在先,我动手时你也并未现身,最多算是误伤。”江辞风脸色一冷:“你再多一句废话,就不算是误伤了。”   “欺人太甚!”段倾流跃后一步拔出金笛,正欲吹奏,眼前剑光一闪,他手腕一痛,金笛脱手。   周围段家弟子立即摆阵,围拢而来。   段倾流掐诀施术,一道紫气毒蛇般冲出,缠上江辞风剑身,却被一道白光震散,剑尖再次袭来。   忽然之间,周围旋起一阵气流,积雪如同沙尘般,被旋入半空,凝成三道冰箭,朝江辞风袭去——   “江某!”宋麒赶忙驱使飞禽去撞开冰箭,却已晚了一步!   好在江辞风及时察觉,运转护体气流格挡,那三枚冰箭一触即碎,显是并不想伤人,而是想分散江辞风心神,免他伤及段倾流。   江辞风已经看出来人招式,抬头看向四周,朗声开口:“辞风见过诸位长老。”   “辞风,你好糊涂。”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嗓音。   众人转身看去,就见四名长须道人陆续跃至江辞风周围。   其中一人反手抓住宋麒手腕。   江辞风立即上前一步,却被一名长老喝止:“这宋玄瑞,就是宋家长子宋麒!”   “长老从何得知?”   “对!他就是宋麒!”段倾流见流月七子的人来了,看脸色,不像要偏袒宋麒,立即见风使舵上前道:“我们族中多位长老见过宋家长子,可以确认,就是他!”   一名长老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江辞风:“你看。”   江辞风接过字条垂眸一看,天太黑看不清,转手对着月光。   一旁段倾流迫不及待躲过身旁弟子手中火折子,上前给江辞风照明,自己也趁机看那字条上写了什么。   “北都有龙出没袭击百姓,尔等速速下山,追踪宋家长子踪迹。”   这是江渡云的字迹。   “飞龙已经现世了?”段倾流惊呼一声,惊愕地看向宋麒。   “不可能。”宋麒心知身份无可隐瞒,神色诚恳地开口:“诸位长老见识渊博,一探便知我身上有无龙契。” 第44章   一位长老不悦道:“掌门人亲笔书信, 还能冤枉你个半大孩子不成?”   “晚辈没有冒犯江世伯的意思,”宋麒心知没必要跟流月七子为敌,此刻一定要耐着性子, 不能乱了方寸,仍旧淡定恭敬的为自己开脱:“只是我的确没有解封过飞龙,诸位长老可随意探查我身上是否有结契印记。”   一个白须长老冷面道:“就算你没有跟飞龙结契,飞龙现世,也未必与你无关。除了你, 还有谁能随意解封飞龙?就算能破阵入窟、解开封印, 也无法在飞龙的攻击下全身而退。”   宋麒冷静解释:“我原本一直住在月炎派杜门之中,那日门中出事, 段三爷联合门派内鬼, 将我击晕运下山,送上船, 他要我来龙隐山,指证段倾流谋害了守龙族人,逼段家少主退出龙隐山, 方便段三爷占山。这件事前后有多项证据,容后再议, 且先说飞龙之事——   我三日前方才登岸, 没踏入龙隐山半步,前天夜晚, 江少主与凌长老赶来寻我, 段三爷催动蛇阵攻击我们, 我被回蛇咬了一口,昏睡一日一夜,昨日刚醒,便随江少主下山,追寻凌长老与段三爷踪迹,抓回一个可疑之人审问至傍晚,其后,我又昏睡一日,直至今夜启程。至始至终,江少主都在我身边,我没有接近过龙窟半步,诸位长老大可向少主求证。”   江辞风看向周围长老,严肃道:“龙窟周围有我派精锐战力把手,宋麒毫无修为,怎么可能进得去?”   段倾流立即上前道:“诸位流月前辈,江贤弟已经被这妖孽给迷惑了,对宋麒是言听计从形影不离,油泼不入水泼不进,我是连提醒的机会都没有啊!就算这宋麒修为低微,江少主若是想瞒天过海,替他入窟……”   “段兄也太高看我了。”江辞风打断他的污蔑:“守龙族的天罡阵,岂是区区江某能神不知鬼不觉破解的?退一万步讲,我就算能够破阵,也防不住地震山摇的动静,你当我派弟子都是聋子?”   一个细目薄唇的长老走到宋麒面前,方才这道长未发一言,此刻却直接动手运起鉴通决,点向宋麒胸口,片刻便即收术,低声道:“他身上没有龙契。”   此人便是流月七子之首的邱何默,大名鼎鼎的夜幽子,素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年纪比江渡云爷爷还大,江渡云见他都要礼敬三分。   但宋麒知道,这人其实是七子中比较好说话的一位,因为这老头很是求真务实,一切看证据行事。   上一世,宋麒刚放出龙的时候,因为跟飞龙默契不够,险些被流月七子结界包围,好在飞龙速度远超结界封口速度。   眼看宋麒要逃脱,七子中一人企图以剑气击杀,夜幽子却伸手按下,非常讲道理的说了句:“此子毫无修为,不可妄动,待查。”   就是夜幽子这句耿直的“待查”,让宋麒苟过了最初五年,利用玄夜派一些修炼捷径,迅速崛起。   “没有龙契,不代表龙不是他放出来的!”段倾流上前道:“诸位前辈!江世伯亲笔书信如何做得了假?信中已点名宋家长子便是罪魁祸首!”   “我爹信中只是让长老们找回宋麒,你从哪看出他说宋麒是罪魁祸首了?”   宋麒也开口道:“若是真有飞龙现世,我身为仅存的守龙族嫡传血脉,引江世伯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宜迟,晚辈想请诸位长老一同进入龙窟,察看七头飞龙是否有缺。”   “请师兄三思!”流月七子中排行老四的谢合光,警惕对邱何默道:“传闻宋家长子刚出生时,就被测出他拥有族中罕见的神觉天资,让他同时面对七头飞龙,恐将再酿魔龙大患!”   几位长老闻言都是脸色一变,冷冷盯住宋麒。   宋麒心里骂娘,面上只一派茫然无辜。   所谓的“神觉天资”,就是御龙族中罕见的超常飞禽意识操控力。   这要搁在几百年前,宋麒就是御龙族难得一见的天才继承人,可自从飞龙被尽数覆灭,仅剩的七头有功在身的飞龙也被封印,他这天赋等同摆设。   没错,他是能超远距离同时操控超出族人想象得飞禽数量,但这有什么屁用呢?   这些仙门大能,会害怕一百只飞鸟朝自己冲过来吗?   驭龙时代的没落,早带着宋麒的天赋一起被埋葬了。   况且神龙不同于寻常飞禽,即使宋麒有能力一人结契多头飞龙,那也需要足够的修为维持龙契,否则凡体承受不住,很可能自爆而亡。   还是邱何默长老实在,淡淡说了句“他没那等能耐”,就转身朝山上走去,真打算进龙窟数龙。   老大发话,其余几位长老也不好违拗,只好领着宋麒一起上山去。   路上,江辞风找机会靠近了,小声问宋麒:“除了你,还有谁能放出飞龙?”   宋麒淡定地安慰江某:“没有,肯定是假消息,有人制造飞龙伤人的假象和谣言,上回辞烟失踪时就发生过这种事。”   上辈子这种谣言就更数不胜数,只是没想到,制造飞龙伤人的竟然不是段倾流。   众人来到龙窟前,长老们示意镇守的弟子散开。   身为守龙族嫡传血脉,天罡阵并不会阻拦宋麒进入龙窟,但要让外人进去一起数龙,就得解开阵法,而宋麒没有修为。   段倾流是个什么便宜都不能错过的人,立即上前,让宋麒传授他宋氏破阵秘诀。   宋麒白了段倾流一眼,转头扯了扯南方君子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过来听自己传授秘诀。   宋麒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媚,这些从母亲身上复写来的痕迹,跟他的性格并不相称,所以,上辈子他一举一动一个眼神,吸引来赴汤蹈火玄夜派魔修,实际上都不是出于他本意。   江辞风发现周围长老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立即清了清嗓子,示意宋家小胖子不要当众拉拉扯扯的。   “江辞风?”宋麒对周围人的目光不明所以,坦然开口道:“你过来点,解阵之法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周围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了。   南方君子的耳朵尖尖红了。   时隔十年,这小胖子还是能够这么没羞没臊地当众示好。   宋麒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解天罡阵的法决当然不可能传给外族,就算守龙族全都入土,就算这些人威胁杀他,他也不可能背叛族人。   但南方君子不一样,宋麒心里已经把江某当成亲兄弟一样完全信任,他知道江某不会泄露他们家的秘密。   于是,江辞风顶着周围十多双意味深长的眼睛,俯头侧耳听宋家小胖子传授了要诀。   传授完毕,宋麒担心这群人以后逼江辞风公开要诀,便朗声道:“这是我们宋氏秘要,不传外人,我只说与你听,你绝不可外传。”   江辞风:“……”   周围长老的目光已经不是意味深长了。   有人不忍直视地开始唉声叹气,不知道自家江少主究竟对宋家长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居然已经“不算外人”了。   无法解释的江辞风生无可恋地迅速解开天罡阵,带着几位长老和段倾流入窟,验证飞龙数目。   龙窟中虽然没有火光,但洞顶有中空的阵法漩涡汲取天光,使洞中充斥暖黄的光亮。   若是没有日月精华的维持,神龙也无法长眠。   龙窟内被凿出七个岩洞,左三间右四间,每个岩洞内都沉睡着一头飞龙。   宋麒友善地给几个长老讲解带路,指着右边第一间岩洞中的暗红色飞龙道:“这头是七杀将军,当年云海妖祸天下,它与我祖先宋乾英并肩作战,击杀了千年巨妖孟昌行。七杀将军的左足被巨妖蟹尾贯穿,是以平日常翱翔天际,以防同伴嘲笑它跛足姿态。”   左边第一间内青色巨龙:“这头是破军将军,它与我祖先……”   “宋麒。”邱何默低声开口打断:“这七头龙的功绩我们都知道,否则也不会留它们性命。”   “前辈真是见闻广博。”宋麒有点不开心被打断,流月长老们自然知道飞龙的历史,但江某不知道啊。   父亲曾说过,其他仙门近两代弟子,已经都不知道龙被封印前的过往了。   因为两代以前,各大仙门内常有关于“是否该解封飞龙”的争论,为了停止这种争论,龙必须是全然罪恶的。   但当着流月七子的面,详细介绍飞龙功绩,确实有些尴尬,宋麒只好忍住冲动,只挨个给他们指出每头飞龙的名字。   一直走到左边最后一间石洞,宋麒双目暴睁!   江辞风一步踏入石窟内,左右上下察看一番,并未发现打斗痕迹。   段倾流嗓音阴沉地开口:“宋少主,这间洞里是哪头将军?它是会隐身么?”   “怎么可能?”宋麒冲进空空如也的洞中,又冲出来,去看右侧最后一间石洞。   廉贞将军还在。   其他五头也都在。   唯独天狼将军不见了。   龙窟中最强的一头龙,不见了。 第45章   “诸位长老明鉴!”段倾流义愤填膺:“宋麒谋害同族、潜入月炎岛数次作案、故意藏起江家大小姐又将其救回,博取江宗主信任, 如今又放出恶龙为祸……”   “你省省吧段少主。”江辞风冷道:“现在只不过是知道龙窟丢失了一头飞龙, 你就急着把这些罪名往他头上套, 证据呢?你们段家干的那些事,可是证据确凿。”   宋麒提着的心稍微安放。   少了一头龙, 他要是跳起来跟段倾流争个你死我活,流月七子肯定会偏向段家, 还好有江某替他辩白。   这几个老头再怎么顽固,对自家少主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自然不会妄下定论。   段倾流怒道:“江少主!你偏袒这宋家逆子也不是一两天了, 当初在山庄,你为了他, 险些直接置我于死地, 我念在你认错诚恳, 才没有将事情告知你父亲, 如今恶龙被放归人间, 即将生灵涂炭,你竟然还偏袒……”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江辞风毫不留情又一桶凉水泼过去:“天罡阵被我破了,六头惩奸除恶的神龙睡的正香,你就不怕吵醒一头来, 对你不利?”   段倾流一激灵,立时转头去看周围石洞之中——   巨龙卧地而眠, 尚且比人还高出二尺, 蜷曲的龙尾盘绕两周, 锋利的鳞甲在暖光照耀下,依旧泛着冰冷的光泽,龙翼边缘如同刀锋。   “出……出去再谈。”段倾流突然感到腿脚发软,生怕这些飞龙也能像消失的那头一样,莫名被唤醒。   流月七子只来了四人,若要同时对付六头龙,自保尚来不及,哪顾得上护他?   段倾流不敢再想,拔腿就朝洞外跑,不去管身后江辞风的嘲笑声。   众人紧随其后走出龙窟。   四位长老以月炎派的惊月阵重新封锁了龙窟,为的是避免宋麒再进入龙窟释放其他飞龙。   邱何默对宋麒解释了一句:“待我等探明守龙族失踪之谜,自会解开此阵,由你族人再次封窟。”   宋麒立即坦然道:“如此再好不过,也免得我撇不清干系。”   “你本就撇不清干系。”段倾流离开龙窟,又恢复了力气,气势汹汹道:“龙窟已经少了一头龙,不是你放的,还能是谁?”   “我放龙,又不结契,为了什么?”宋麒反问:“为了逼全天下人来讨伐我么?”   段倾流一时无言以对。   宋麒不等他回声,就开始反击:“既然你提起月炎岛之事,那我也有事要问你,离岛前那一晚,你发疯一样大闹山庄,说自己的家传法宝遭窃,却又搜查不着,岂非想要污蔑江少主?”   段倾流提起这事,就怒火冲天,当即回道:“你还敢说,分明是你偷了东西,想栽赃江贤弟,我俩都被你耍了!”   宋麒昂首道:“你少血口喷人!凭什么说是我偷的?”   段倾流怒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山庄内有禁术结界,只有你能控制飞鸟来我院中踩点打探,我几位护法亲眼见到蝙蝠绕院几周,又有猫头鹰潜入屋中,敢问在山庄中,能操控这些飞鸟的,除了你守龙族嫡传一脉,还能有谁?”   宋麒勾起嘴角:“好吧,我承认,是我偷的,那我偷的是什么东西,段少主,请你老实告诉我。”   一旁垂眸细听的江辞风哼笑一声,斜眼看了宋家小胖子一眼,多年不见,倒是机灵点了。   段倾流双目暴睁,心知被这奸诈小子套了进去,一时间心跳如鼓,稍作迟疑,才反驳道:“丢的是我们家传法宝,家传法宝怎能随意说与你知?”   宋麒笑道:“段少主不好意思说,就让我替你来说,我偷的那件法宝叫做‘驭龙令牌’,是御龙族祖先留存下来的法宝,一直藏于龙隐山密室之中……”   “胡说!”段倾流厉声道:“我丢的是自家法宝,怎么可能是你家的东西?你偷了东西还敢反咬一口?”   宋麒不紧不慢道:“我偷窃那晚,被江少主抓个正着,我顺手把那块令牌藏在了脚下,接着就被江少主搜遍全身,没找到其他东西,才带我回院子里,诸位如果不信,可以让我与江少主领你们去他抓获我的地方寻找,我们当面对阵,看看究竟是段家法宝,还是我宋家法宝。”   一个长老问道:“令牌在山庄之中?”   宋麒正色道:“不知段少主是否还有眼线藏于庄中,我不便明言,到时由我与江少主引路,诸位前辈一看便知。”   知道驭龙令牌的长老都转头看向江辞风。   “确有此事。”江辞风对众人肯定地颔首。   段倾流道:“就算你们能在庄中找到令牌,那也是宋麒故意藏匿要嫁祸于我,凭什么说是我偷的?”   宋麒道:“你爹把证据留在龙隐山密室了。”   邱何默知道驭龙令牌是什么,稍微想一想,就明白段家窃取令牌的意图,登时冷冷侧眸看向段倾流,沉声问:“我听闻御龙族封印飞龙后便销毁了全部驭龙令牌,你是从何得知宋家密室藏有这块令牌?段家此前是不是在龙隐山安插了眼线?”   段倾流正色辩解:“没有,绝对没有。邱长老,你可不能轻信这个奸诈之徒,晚辈哪有能耐进得了宋家密室?”   “你姑母都嫁给我爹了,还用得着安插其他眼线么?”宋麒冷笑道:“我就是不明白,你姑母当初给自己亲儿子下毒栽赃给我,逼得我离开龙隐山,我连少主身份都让给她儿子了,她为什么还要引娘家入室?难不成是我爹坚持要找我回去激怒了她?”   “血口喷人!”段倾流面红耳赤:“这奸诈之徒满口谎言,不足为信,诸位前辈,我风回谷向来善于有备而战,论功法对战,根本不是宋家对手,如何能破得了宋家密室重重阵法?”   这话说得不假,段氏向来擅长利用地形、提前埋伏,尤其把自家风回谷老巢布置得天罗地网固若金汤,若是要上门挑战,就算是江氏也得吃不小的亏,别家更是不敢上门招惹。   但要论即时作战能力,段氏那是跟南宫氏有的一拼,也就只能欺负欺负不打架的南宫古董们了,照理说,确实没能耐破解宋家密室阵法。   宋麒却笑道:“你们段宗主连我龙隐山密室设于何处、内藏驭龙令牌,都一清二楚,再问你姑母破解之法又有何难?不过,听你段家三叔说,段宗主偷取令牌之时遭遇偷袭,受了重伤,不知现在何处养伤,晚辈还想登门探望一番。”   “血口喷人!”段倾流快哭了,下意识转头看向周围,才想起自家长老方才在山腰就被江辞风打发走了。   现如今,他连个帮忙吵架的军师都没有,当真是孤立无援,只能矢口否认:“长老明鉴,这小子巧舌如簧,已经骗过江宗主与江少主,如今飞龙现世已成事实,他仍旧颠倒是非、污蔑造谣,诸位长老万万不能再受其蛊惑!”   宋麒淡定道:“段少主,你三叔抓我来龙隐山的路上,一个劲的说你爹嫉贤妒能,他决定认我为主,所以把你爹的事全给我说了,包括你爹在密室受伤,还留下血迹未曾清理。我被你们的毒蛇咬昏后,还没来得及去验明真伪,不如现在就随几位长老,一起去密室瞧一瞧是真是假。”   段倾流顿时面如死灰,生怕父亲真的在密室留下血迹,立即拒绝:“你身为宋氏长子,怎能随意带外族人进入自家密室?还有没有一点忠孝之心?况且我等没去过你们密室,都能被你造谣偷窃那什么令牌,若是去这一趟,你再说少了什么东西,我等岂不是都要承担罪名?”   宋麒笑道:“无妨,密室既然已经被段宗主光顾过了,想来也剩不了几件您看得上眼的东西。少了其他都算我的,我们就去看看镶嵌令牌的机关内还有没有东西,找一找周围有没有血迹,再劳烦您贡献一滴血,让几位长老查验血迹是否出于同宗,真相即刻大白了。”   “你……你……一定是有埋伏!”段倾流涨红脸恳求邱何默:“邱长老!您千万不可听信这小子蛊惑,他一定是在密室中设下了埋伏,要将你们一网打尽。”   江辞风哼笑一声:“什么埋伏,能将我四位师叔一网打尽?今日若能大开眼界,也不枉活一世。”   四位长老听闻此言,也都被激起斗志。   “走,去见识见识宋家长子的埋伏。”一个长老打趣,其余皆笑着迈步跟上。   段倾流万念俱灰,已经不敢跟上了,却被江辞风一胳膊勒住后颈往前推:“走吧,段兄,让长老们打前阵,要是有机关,江某一定舍命保段兄出去。”   段倾流被江辞风推得脚下打滑,屁股直往地上赖。   宋麒在一旁低着头憋笑憋得不成,肩膀直哆嗦。 第46章   对于宋麒而言,进入龙隐山密室也很危险。   龙隐山的密室, 不仅阵法与结界层叠, 且内设奇门遁甲、机关遍布, 防御力比龙窟要精密得多。   龙是外人带不走的“财物”,而密室里都是外人垂涎的法宝, 自然更要严加看守。   宋麒虽然知道破解阵法和结界的理论秘奥,却没法把这些宋氏独门内法短期内教会江辞风, 而他自己的修为又不足以破阵。   只能教一部分无需宋氏内法的破阵要诀,另一部分需要独门内法的法阵,就得靠几位长老强行破阵。   最麻烦的还是其中的机关暗器, 一旦进入密室,一刻之内, 若不能将龙隐山宗主的灵力注入阵眼, 暗器机关就会开始攻击密室内的所有人。   段宗主之所以受伤, 很可能是取得令牌后, 因为什么突发状况耽搁了离开时机, 被机关暗器所伤。   宋麒把危险告知几人——若是一刻之内没有查探完毕,也得先撤离密室,重新破阵进入,否则将受机关攻击。   进入密室前, 宋麒已经有了计划:打开令牌存放装置,几乎不耗时间, 重点在于寻找段宗主的血迹。   众人破阵进入密室之后, 墙壁上的长明灯自行燃起, 照得密室亮如白昼。   穿过迷宫般的通道,宋麒熟门熟路,带着众人来到一间狭小的石室。   走到石室中央,宋麒单膝跪地,将地面上的三个八卦盘扭转至准确方位,地板下立即发出“咯咯”响动,地板向两边打开。   不多时,一只精雕细琢的白玉宝盒便缓缓从地面升起。   众人立即围拢上前,宋麒迅速打开宝盒——   如他所料,盒中空空如也。   几名长老面色不善地看向段倾流。   “前辈们千万不要轻信这奸诈之徒。”段倾流一路上仔细查看过每一处角落,这密室中压根没有血迹,此刻他又有了底气,指责宋麒道:“谁知道你把那令牌藏在何处?还以此污蔑我爹,血迹呢?这密室一尘不染,且无半点打斗痕迹,哪里像是被外族入侵过?”   长老转头看向宋麒。   宋麒一路上也在观察地面墙壁,确实没有看见血迹,便道:“外人未必知道这令牌的准确位置,或许入侵者一间一间打开机关,在其他密室受了伤。”   段倾流笑道:“你是想诱我等一间一间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血迹?耽搁了时间,岂不是触发机关暗算,中了你的圈套?”   宋麒没空跟他争辩,仔细检查了这间石室内各个角落,又带着众人去前一间密室查探。   江辞风带着段倾流和另一名长老去另一侧密室寻找,二人分头行动,节省时间。   宋麒搜得很仔细,段三爷没说段宗主是如何受的伤,很难判断具体位置,只能靠细心。   江辞风那头,要看着段倾流一举一动,搜查的速度比他还慢些。   宋麒心里一直在默数,查看完两间密室,就知道时间不够,迅速冲入通道,朝西面呼喊:“我们得先出去!”   江辞风那头也在默算时间,没等宋麒提醒,已经在往外走。   一行人迅速撤离了密室,等待结界全然封合。   段倾流得意极了:“宋少主,你这是何意?想让诸位长老不断破阵,耗尽法力,然后把他们困在密室里?”   宋麒冷道:“要被困,也是我第一个被困,长老们自有考量,不会勉力而为,一共就那么几间密室,我们可以分几日入内搜寻,窃贼绝逃不了。”   邱何默也开口道:“一日破阵三五回,我等还承受得住,一共十七间密室,也用不了几日。”   宋麒感激道:“多谢前辈不辞劳苦,仗义相助。”   邱何默道:“守龙一族遭此浩劫,分辨曲直、查明真相,乃我等仙门羽士义所当为,若是我派遭此浩劫,宋宗主亦不会袖手,此事不必言谢。”   待到结界复原,众人开始二次破阵。   依旧是分成两拨人马,因为四名长老看得出,宋家长子只对他们江少主完全信任,既然宋麒没提出让他们分头寻找,他们也不愿强人所难。   然而,第二波探查了三间密室,依旧无功而返。   等到第三次结界恢复,天已经亮了。   众人再一次破阵而入,依旧没找到半点血迹。   再一次撤离密室,宋麒免不得有些心慌,下意识一转头看向江辞风,见他鼻尖挂着一滴水珠,仔细一看,才发现江某此刻已是满头细汗,顺着凝白的鼻梁脸颊滑落,汇聚在鼻尖下巴,欲坠不坠。   “江某?”宋麒抓住江辞风胳膊:“你怎么了?”   江辞风回头看他:“什么?”   宋麒这才想到,四个长老轮番破三重阵法已经吃力,江辞风每轮都得独自破三层阵法,即使有破阵要诀,也会大量损耗内力。   “我们不进去了,休息一天,明天再进去找。”宋麒心疼坏了,抬手用袖子给他擦拭汗水。   江辞风朝密室看了一眼,回头告诉他:“我还能再进两趟。”   “不行。”宋麒气自己急着找正剧居然忽略了江某:“你得休息了。”   看着宋家长子满眼心疼地给自家少主擦汗,有长老自己抬手给自己擦汗,以谴责宋麒的区别对待。   段倾流此刻已经全然没了顾忌,冷笑着注视宋麒:“装什么?你不就是想累死江贤弟和几位长老么?继续进去找啊?”   江辞风被激出火气,转身就朝密室走:“再进一趟。”   “不行。”宋麒绕道他跟前,死死按住他肩膀:“不差这一时半刻,明天一定能找到,相信我。”   “辞风,回去罢。”邱何默也开口劝道:“只剩八间密室,明日一定能搜完。”   江辞风只得听从,跟着众人回到龙隐山庄,享用了宋麒从仓储室取来的当地特产——熏肉、腌菜和蒜蓉酱。   熏肉、腌菜都是宋麒亲手切好装盘,恭敬地分给桌边每个人。   段倾流皱眉道:“为什么我盘中只有腌菜?”   宋麒在给长老们一勺一勺加蒜蓉酱,头也不抬的回答:“肉刚好都用完了。”   段倾流指着江辞风碗里堆叠如泰山一般的熏肉,怒道:“你是全给他用完了吧!”   长老们看着自己盘中三两片熏肉,也都对宋家长子露出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目光。   宋麒抱着坛子继续给下一位长老加蒜蓉酱,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江少主碗里那快肉有筋,切不开,只能都放他碗里了。”   段倾流怒道:“那为什么你加酱也要越过我?”   宋麒:“我怕你不习惯我们当地口味。”   “习惯,有什么不习惯的?”段倾流不知道宋麒手里拿的是纯蒜蓉酱,还以为是什么美味调味料,便指指自己盘子里的腌菜:“给我多加点。”   蒜蓉酱在宋麒心中,确实是美味调味料,不情不愿走回去,挑了三粒蒜蓉,滴进段倾流碗里,转身就走。   段倾流:“……”这小子是故意在长老面前假装真性情吧?一点风度都不顾了吗?   宋麒毫无心理压力地走到江某面前,把小勺子丢进坛子里,从坛子中拿出了一个巨大的勺子,使出洪荒之力,一勺子挖了一座泰山般的蒜蓉酱,颤颤巍巍送到江辞风餐盘上方。   “怎么还换勺子呢你?”段倾流拍案而起:“你给长老们用小勺,给他就用大勺,懂长幼之别吗?”   江辞风心中五味杂陈,年幼时耿耿于怀的特别待遇,今日终于失而复得。   但是,这么一大勺蒜蓉酱,实在是……   “给我来一小勺就好。”   宋麒低头看了眼坛子里的小勺,黑洞洞的已经看不清了,便不想更换,继续将蒜蓉酱往江某熏肉上均匀地撒。   忽然,宋麒眼睛一亮,脑中的迷雾仿佛被吹散。   见宋家小胖子才撒了几粒蒜蓉,就顿住了,江辞风疑惑地抬头看他。   宋麒突然收回那一大勺蒜蓉酱,放回坛子里,脸上满面红光!   江辞风震惊了,不悦地质问:“怎么?破了九个阵的大英雄,就值这几粒蒜蓉?”   “我想到了!”宋麒激动道:“我知道血迹在哪儿了!明天一定能一次找到!”   第二日一早,众人再次来到密室外。   进入密室前,宋麒开口道:“这次大家不用分头行动,都跟着我即可。”   众人商议妥当后,再次破阵而入。   宋麒箭步直奔储藏令牌的那间密室,再次打开机关,不等玉盒升起,就取出袖兜里早准备好的细长挖勺与棉布,插入玉盒周围几层机关缝隙之中,划拉挖掘出一些灰尘泥垢,抹在棉布上。   缝隙被他逐一清理挖掘,众人发现,原本纤尘不染地棉布上,渐渐沾染了少许黑褐色泥垢。   眼看污迹已经足够,宋麒欣喜地转头看江某:“走吧,证据到手了。”   段倾流面色惨白,眼睛一直盯着宋麒手中棉布,浑浑噩噩跟着众人走出密室。   离开密室后,邱何默立即查验了宋麒找到的干涸血迹,而后割破段倾流手指取出一滴血。   血污两相对比,果真出于一脉。   “你怎么会知道段宗主地血迹藏留于夹缝之中?”邱何默问宋麒。   段倾流怒道:“因为这都是他事先设计好的,这个奸……唔!唔!”   话未说完,嘴就被江辞风以术法封住。   宋麒正色道:“我昨日没有细想:我继母清楚令牌具体藏于哪一间密室,如果秘密从她口中泄露,段宗主就不可能走错密室。   所以,他很可能是有备而来,直入令牌密室,那么,我们就该锁定从通道到密室这个范围。   可昨日我们已经查遍了,这段范围内根本没有血迹,我想很可能是段宗主心思缜密,已经把血迹擦除了。   可为什么,段三爷说他的血迹还留在密室里?   有什么地方是段宗主一时半刻没法清理的?   昨日,我看到蒜蓉坛子里的小勺,心想伸手去捞,很不方便,便忽然联想起那机关外围,有多层缝隙,方便盒子升降。   那缝隙之内,很难临时找到合适工具清理干净,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段宗主的血滴在了机关周围,渗入缝隙之内,即使抹除,也无法彻底清理干净。”   一众长老恍然点头。   被封口的段倾流哼都不哼了,心知无力回天。   月炎派长老对段家再了解不过,驭龙令牌的秘密泄露,哪怕没有证据,他们都会提防段家人,何况如今证据确凿,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段倾流至此彻底失去了江家势力的信任,被软禁在龙隐山,又被责令飞信传书,请段宗主来给个说法。   一直未曾露面的段宗主,成了守龙族人失踪的最大嫌疑人。   随后,邱何默要求宋麒立即搜寻控制飞龙,以免无主的飞龙酿成大祸。   宋麒想让江辞风随同自己一起寻龙,长老却要求江辞风立即回月炎岛,找到驭龙令牌,藏去月炎山密室之中,以免有心之人再起邪念。   宋麒细细一想,确实得让江某尽快回去,将令牌转移至安全的地方。   两头都不能耽搁,只能暂且分头行事。   宋麒对邱何默拱手道:“邱长老,龙隐山事发之后,就有人暗中盯着我一举一动,企图制造祸患嫁祸于我,我身边不能缺高人陪伴,否则又要有无辜之人被牵累其中,恳请您随我一同寻龙。”   邱何默点头道:“我本就由此打算,自然不会放你一人离开,你好生歇息一晚,明日便随我启程。” 第47章   启程之前,宋麒从地窖里搬了两坛蒜蓉酱, 让江某带回月炎山。   “我们那儿集市上也有卖这种酱料。”江辞风委婉推拒。   “你们那儿的蒜蓉酱太寡淡。”宋麒点评道:“缺好几种佐料提鲜, 吃起来没有层次感。”   “层次感?”这种可怕的食材居然还分层次感?   “对啊, 你最喜欢的一定是第一层蒜蓉口感,所以每次都大口大口吃那么快。”宋麒太了解南方君子了, 通过表象,解析实质, 对江某露出个“我懂你”的笑。   “……”江辞风报以勉强的微笑,心想留他一个人住在龙隐山不安全,若是带回家养着, 这小胖子每天在月炎山庄院里腌蒜蓉酱怎么办?   不行,必须让这个可怕的误会适可而止。   “宋麒。”江辞风严肃地注视缩水的宋家小胖子, 狠下心来郑重道:“其实, 我觉得蒜蓉酱……”   宋家小胖子仰着脑袋, 睁大眼睛看向江某, 一双清澈的黑瞳里满是南方君子的脸, 热切的期待仿佛要融化漫山的冰雪。   “……确实是龙隐山的比较好吃。”江辞风严肃地点点头,虚伪地认可了宋家小胖子的歪理。   短短十六年半人生中,第二次屈辱地一幕发生了。   江辞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顺着小胖子说话,但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执着地想要理清其中原理了。   随他妈便吧, 人生有时候少琢磨点事,活得更自在。   宋麒开心得小尾巴直翘, 把蒜蓉坛子塞给江辞风:“这酱制作秘法我都有, 以后我手把手叫你制作。”   江辞风抿嘴微笑, 沉重点头,喉头泛起一丝苦涩的蒜味。   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辞风抱着坛子生无可恋地转头看去,就见南宫青洲捧着八卦盘,又找上门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宋麒的方位又开始大幅变动了!”南宫青洲已经快疯了,每次卜算结果,都相差巨大。   院里两个人呆立原地,同时用一种“偷了南宫青洲一只鞋子藏在背后不敢说话”的表情看着他。   南宫青洲狐疑道:“你们怎么了?”见宋麒背着行囊,便道:“你这就走了?身子好利索了么?”   “青洲哥。”江辞风低声开口:“听闻南宫氏家训不允许族人与人动武,是真的么?”   南宫青洲一愣:“那是自然,怎么了?”   江辞风看一眼宋麒。   听说南宫青洲不打人,宋麒立即上前主动坦白:“我有件事,要告诉南宫大哥。”   片刻后,南宫青洲听宋麒说完了自己的身世。   一开始,得知自己被蒙在鼓里白费功夫几个月,南宫青洲怒火冲天,但听到后来,看宋麒的目光归于怜悯,叹声道:“好在段家露出马脚,洗脱罪名才是要紧,你赶紧去把龙找回来罢。”   一直以为南宫氏的人都是牛脾气,却没想到南宫青洲如此大度,宋麒心中感动,再次诚恳致歉。   南宫青洲淡淡道:“其实,我答应出山本就是为了寻你,你如今自己出现,倒省了我不少力气,另外,我还有一个不错的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消息?”   “我找到你爹卧房一根发丝,已算出这发丝的主人尚在人间,不论是你父亲还是你继母,亦或是家仆,至少可以确定,失踪的守龙族人,尚有活口。”   宋麒眼睛亮了,激动之情无以言表:“真不知要怎么谢你!”   南宫青洲淡淡道:“不必谢我,七年前,我初次随父兄拜访龙隐山,有一日独自出门散步,突发的雪盲症让我迷路山间,若不是你将我牵回,我或许早已死于兽爪之下。”   宋麒一愣:“你来过龙隐山?”   南宫青洲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你果然不记得了。”   宋麒连忙赔笑道:“抱歉,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吓得我忘了好多事情。”   这当然是借口,南方君子十年前的一举一动一句话,宋麒都历历在目,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小时候见过南宫青洲。   南宫青洲冷脸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也不记得你了,你比儿时轻减不少。”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他小时候哪有那么胖?   宋麒争辩道:“七年前我八岁,正抽条呢,算不得很胖。”   南宫青洲冷不防嗤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没与宋麒争辩。   宋麒立即转头向江某求证:“我小时候也不算太胖吧?只是脸有一点圆。”   江辞风此刻不知在跟谁赌气,正垂眸气呼呼盯着宋麒,闻言毫不留情地回答:“你何止是脸圆?”   南宫青洲好奇地看向江辞风:“你从前也见过他?”   “嗯。”江辞风没好气地看着南宫老古董:“你有雪盲症?”   南宫青洲点点头:“我那时第一次来雪山,不太适应,多亏宋家小弟牵着我走了十多里山路送我回去。”   江辞风侧眸斜向宋家小胖子:“宋少主还真是热情好客,还送人回家?怎么到我这就是丢我一个人在山上,哭着喊着让大妖王打死我?”   宋麒:“…………”   南方君子这么记仇的吗!   话没说完,邱长老就来院子里唤宋麒一起上路,三人暂时作别。   *   北都距离龙隐山三十余里,宋麒与邱长老下山快马赶至城中,已是隔日午牌时分。   集市上空无一人,酒店商铺全数打烊,周围错落的民宅也都诡异的宁静,透着不祥的死气。   两人连忙挨家挨户敲门打听,却发现家家户户都没有人在。   宋麒心已经凉了半截,他还没见识过无结契的神龙,难道神龙真会伤人?   但见集市中干净整洁,全然没有降雷打斗的痕迹,宋麒又松了口气,天狼将军应该没来过这里。   就算是没了龙契,天狼将军应该也有解契前的记忆,不会吃主人的同类。   况且龙天性喜静,就算找猎物也会去深山,不可能来闹市袭击一群人。   宋麒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邱何默,邱长老脸上凝重的神色才稍有缓和。   一直走到东城门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宋麒正打算提议去周围深山里寻找,邱何默忽然神色一凛,转身直入身旁一座酒肆之中。   宋麒撒腿便跟上去。   酒肆大堂桌椅摆放整齐,因门窗紧闭,堂中略显昏暗。   宋麒想问邱长老发生了什么,又怕打草惊蛇,只能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   邱何默握住佩剑,对着大堂后门的方向沉声开口:“请阁下出来说话。”   宋麒屏住呼吸看向后门。   不多时,后门棉布门帘被掀开一个小口,一只慌张地眼睛透过缝隙观察堂中二人。   见是一个老道君和一个小道君,门帘被缓缓撩起,一个蓬头垢面地叫花子踏入门槛,低头哈腰拱手拜道:“见过二位道长!”   邱何默审问一阵,看出此人真是个叫花子,该是趁城中无人,偷些酒食享用,恰好被二人撞见。   叫花子怕这些活神仙找自己麻烦,忙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都吐露出来——   “前阵子,城里好多人瞧见一头巨兽在天上飞,好大一头!它经过的地方电闪雷鸣,吓得大伙都往家里跑。   就在几日前,那头巨兽忽然冲进一户人家后院,一爪子勒死一头牛,而后就盘踞在那户人家后院,咯吱咯吱地吃牛,骨头都不吐!那户人家都吓瘫了,跑都跑不动。官府找来弓手,想射杀那巨兽,谁知道,那巨兽就仿佛穿了铁甲一般,箭打在身上挠痒痒似的,吃完牛,又去吃鸡棚里的鸡。”   “官府又把神机营的大炮运过来,这回那巨兽知道躲了,一听炮响,就飞上半空,朝着炮手咆哮一声,那响动,地动山摇,跟着就是一声雷鸣,六驾炮车都被雷劈炸了!”   宋麒听得心惊肉跳,又有点心疼。   天狼将军这得饿成什么样,吃完牛,连鸡仔都不放过,那玩意拔了毛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可见真是饿急了,才来到闹事觅食。   但听完叫花子的回忆,宋麒彻底松了口气,天狼将军只劈炮车,没动炮手,可见对上个主人的记忆还有存留,应该没有伤过人。   邱道长问道:“有巨兽现世,听你所言,它并未袭击百姓,那此城中的百姓都去哪儿了?”   “都去城南了!”叫花子道:“巨兽出现不久后,官府四处寻仙门高人伏妖,各家道长却都束手无策,偏是一位高人恰巧路过,据说是月炎岛江氏宗主,能耐可大了!他让官府将咱们全都聚集在一处,而后造了个大光圈给人围起来,说是巨兽无法进入,待他追捕到巨兽后,再放人出来。”   邱道长松了口气,原来江宗主已经出手了,好在没有无辜百姓遭难。   这叫花子是想在空城中白吃白喝,没想到被两个道长撞见了。   邱道长不是个得过且过的主,一脸凶恶地问了叫花子姓名,要他待店主回来后主动来结账,否则必不饶他,而后却又自掏腰包给了他一锭银子。   二人出门继续寻龙,宋麒提醒道:“前辈,飞龙惯于栖身山洞之中,我们不如去周围山林寻探一番,只要它距离我四里以内,我就会有所感应。”   邱道长对飞龙的了解远少于宋麒,只能听凭他差遣。   二人快马在都北山林奔驰,直到日落,依旧一无所获。   夜里山路难行,邱道长打算回城休息,宋麒却劝他继续寻找:“前辈,飞龙白日觅食、夜晚归洞,此时绕山而行更容易找到它。”   邱道长略有些犹豫,低声开口:“老夫倒是无碍,只是看你脸色很不好,是否有伤在身?切勿勉强。”   宋麒急着见天狼将军,哪还顾得上身上伤痛,强打精神说自己无碍。   二人继续策马绕山而行。   也不知找到几更天,宋麒是真的快支撑不住了,打算下马稍躺一会儿——   忽然间,一股熟悉至极的倔强意识,横冲直撞闯进了宋麒的神觉范围!   “它来了!”宋麒低吼一声,勒住马缰:“前辈!请您退后,离我稍远些,有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天狼将军好像很生气…… 第48章   邱何默勒马调头,避开几步, 侧头审视宋麒。   段家窃取驭龙令牌证据确凿, 嫌疑也是最大, 但宋麒也并非全然洗脱罪名,邱何默自然不能完全相信宋麒, 是以只是离开半仗,在一旁盯梢, 以免宋麒御龙逃脱。   好在宋麒身上并无龙契,不能驱使飞龙袭击旁人,否则, 邱何默一人,还真不是天狼的对手。   飞龙闯入宋麒神觉范围内时, 距离在三里开外, 因为感应到飞龙的狂躁不安, 宋麒没敢直接召唤它来此地, 担心它击伤邱长老。   他担心邱长老安危, 私心里,更担心天狼将军的安危,若是伤了邱长老,它恐怕连回龙窟永眠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有陨灭一途。   宋麒绝不会再一次看天狼死去。   这一世,他原本并不打算唤醒天狼将军, 除了要洗脱自身嫌疑, 更是不想再一次牵累天狼。   如果结局依旧不能改变, 宋麒希望天狼将军还可以留在龙窟中熟睡。   直到有一天,苍生需要神龙再度现世,天狼还会是那头被千古赞颂的神龙,而非跟他这大魔头一起遗臭千年。   可不知为什么,天狼将军还是现世了,它是怎么离开龙窟的?   宋麒凝神,竭力用神觉安抚狂躁的天狼将军。   这种熟悉的意识触碰,每一下,都让他眼眶发热,只得捏紧拳头,控制情绪,不能被前世的记忆影响专注力。   本想等安抚好情绪,再召唤天狼将军来自己面前,令宋麒意外的是,天狼将军在与他意识碰触不久后,竟然主动闪电般朝他飞来。   可它的情绪还是极不稳定。   “邱道长!”宋麒慌忙跳下马:“天狼将军情绪不对,您必须躲去一里开外!我没有跟它结契,没法完全控制它行动!”   邱道长担心中计,犹疑的观察宋麒神色。   “相信我!”宋麒急坏了:“我若是要跟它结契,那去月炎山之前早就结契了!如今……”   “轰——”   话未说完,远处苍穹传来沉闷的雷声,仿佛巨大的车轮撵动石板,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来不及了!   宋麒立即回过身,朝雷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邱何默看出宋麒是真的担心飞龙失控伤及自己,是以没有追上前,而是听从宋麒的嘱咐,朝后退避。   飞龙冲来的速度,远超宋麒迎接的速度,远在高空的雷声,转瞬逼近!   宋麒抬起头——月光被翻涌的黑云遮挡,周围电掣刺目,巨龙遮天蔽日的身影,朝他俯冲而来,竟是满含杀气!   “天狼?”宋麒仰头呆呆望着自己的飞龙——   那双暗紫色的龙瞳满是杀意,恍惚间,带他回到前世生命尽头那段路……   那是他跟天狼最后一次并肩作战。   被重重包围的宋麒坐在天狼将军背后,盘旋在黄沙之上,想要冲出无形的结界,却不断被地面上剑雨般的袭击逼得回旋。   那场战斗持续了三日,为了躲避战阵中不断暴起的袭击,天狼的体力几乎耗尽。   它背着宋麒,徒劳的朝结界外那群人嘶吼,企图用威严吓退所有人,却无济于事,那群人似乎都看出它已力竭。   眼看最后一个阵眼即将闭合,宋麒催动全部雷震掩护自身,让天狼将军以最快的速度冲刺。   然而,江渡云的冰剑斩灭破开了雷震,巨大的冰剑凌空直刺而来,宋麒只得命令天狼调头闪避。   可就在那一瞬间,天狼将军竟然违背了宋麒的命令。   只是稍错开剑锋,让剑尖避开后背上的宋麒,天狼将军倔强地朝最后的阵眼冲刺而去——迎着直刺而来的冰剑。   常年的战斗,已经让它有了足够的判断力——这是最后一次带宋麒逃出生天的机会。   那一刻,所有的雷鸣声仿佛都消失了,宋麒听见右侧龙翼被冰箭撕裂的脆响,像是一瞬间,又像是凌迟般久久不散。   “天狼!”   第一次在战斗中违抗他命令的天狼将军,最终不辱使命,带他冲出了阵眼。   只是,被撕裂大半的龙翼,让它失去了翱翔天际的天赋,甚至失去了平衡。   它在半空中挣扎冲撞,落地前,用龙尾卷起背上的宋麒,将他远远甩了出去。   天狼将军一头砸在那群施法布阵的羽士之中。   大地震颤,黄沙四起。   拖着被撕裂大半的龙翼,天狼将军挣扎着昂起头,朝着周围人一声巨吼,几道雷电再次击中几名羽士。   宋麒半空中稳住身子,落地时,已经远在一里开外。   天狼将军把他扔进了玄夜派的防御阵范围。   周围几位魔修都是自己人,本以为宋麒方才必死无疑,见他毫发无损脱离结界包围,众人欣喜不已,赶忙催动阵法,掩护他逃离战阵。   然而,宋麒站起身,就朝黄沙中天狼将军的身影冲过去,却被拦在防御阵内。   “那头龙活不成了。”身后一个魔修抓住宋麒肩膀,急道:“你快命令那头龙引发雷暴,重创那群畜牲!”   宋麒闻言瞳孔骤缩,野兽般发出凄厉的咆哮。   引发雷暴,是要神龙自爆陨灭,宋麒不可能让天狼陨灭。   “宋麒!”周围又有人劝道:“龙隐山还有六头龙,杀了战阵里的那群人,我们就有机会闯入龙窟!”   宋麒充耳不闻,凝神看向远处天狼将军的身影,那平日矫健灵敏的身影,此刻变得如同年迈老者般迟钝僵硬,残翼被它拖拽在地上,欲坠不坠。   隔着黄沙,一龙一人,却仿佛能清晰看得见对方的眼神。   宋麒集中精力,试图控制天狼将军突破围击,冲回自己身边。   可是,天狼将军就那样一动不动,隔着黄沙,遥遥注视着宋麒,许久,它侧头看了眼自己拖拽在地的残缺右翼。   雷声渐渐停止了。   大地一片死寂。   连一声告别都没有。   忽然间,天地变色,乌云翻涌,天狼将军巨大的身影爆发出紫色的电光,化成千万道闪电——   电光不可逼视,雷暴震耳欲聋。   天狼那头坏飞龙,觉得自己再不能跟宋麒并肩战斗,竟然擅作主张自爆引雷,与周围羽士同归于尽。   ……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巨雷,震得宋麒从回忆中醒来,不觉已泪湿满面。   俯冲而来的天狼将军,似乎看清了宋麒滚落的泪光,忽然止住攻势,降落在宋麒前方不远。   一时止不住向前滑行,天狼将军在泥地里拖出两道数丈的爪印。   眼看即将撞飞宋麒,它将龙翼刀锋般的边缘,猛然插进宋麒周围的泥地里,终于止住了前行,像个巨大的帐篷一般,整头龙罩在宋麒头顶。   宋麒破啼而笑,仰头看着天狼将军道:“飞这么快作甚?”   天狼将军一双威严的紫瞳,瞬间收成一道锋利的直线。   感觉到眼前这个凡人居然不害怕自己,威严受到巨大挑战,将军立即将龙翼拔出泥土,摆出了雄健威严的姿态,俯头对着小小凡人,张口就是一声怒吼!   吼声震得宋麒头皮发麻,他不禁抬手捂住耳朵,不悦地看向这头坏脾气的小飞龙,抱怨道:“这么叫,会吓着人的,都成没风度的龙了,跟狮子老虎还有什么区别?你可是神兽啊,天狼。”   天狼将军紫瞳渐渐放大,疑惑地审视这眼前的凡人,鼻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不满警告。   “你吓唬我也没用!”宋麒昂首道:“你看人家七杀将军多有礼貌呀,立功后,受万民膜拜,他也垂头向万民回礼,就鼻孔里喷两下龙火,引得老百姓欢呼不已,又威风,又有风度!”   天狼自幼就爱跟七杀攀比力量,最听不得别人夸七杀了,一听这话,立即张口冲宋麒道:“吼!!!”   【天狼将军也有风度!】   “我怎么没发现?”宋麒捂着耳朵:“我都快被你炸聋了,有风度的神龙,不会大吼大叫的。”   天狼紫瞳微微收拢,为了跟七杀一分高下,它认真地深吸一口气,酝酿良久,一张口,朝宋麒轻轻哈了一口气……   【天狼将军才没有大吼大叫。】   宋麒扑哧一笑,想夸奖它一下,抬手要拍一拍它的嘴,却被天狼警惕地躲开了。   宋麒有点惊讶,上一世,天狼可没这么难接近。   或许是因为上一世天狼就是他放出来的,之后又很快结缔契约,所以一人一龙没有磨合期。   当然,这头倔强的大家伙,也挺难对付,宋麒也是在相处中,渐渐明白应该如何让它乖巧一些,但还是拦不住它趁自己睡觉时出去觅食,是头很叛逆的龙了。   逃亡那十年,宋麒几乎只跟天狼朝夕相伴,很少接触外人,是以他虽然能识得出机关阵法,看得出段家布置的陷阱计谋,却并不太懂得如何跟人相处。   但他懂得跟龙相处。   “天狼将军,你是怎么从龙窟里出来的?谁放你出来的?”   这个问题,对于沉睡数百年的天狼而言,很困难。   宋麒也不指望它能完全听懂,只盼它能给出一点回应。   奇怪的是,这个问题似乎激怒了天狼将军,它又开始“没风度”地朝宋麒大吼了,刚刚消失的敌对情绪,再次出现。   “怎么回事?”宋麒抬手想要安抚它,却被它警示的獠牙逼退,只能隔着让天狼感到安全的距离,耐心询问:“谁欺负你了?”   “吼!”天狼将军凶巴巴地回应。   【没有凡人能欺负天狼将军!】   “是是是。”宋麒立即溜须拍马:“那是哪个凡人惹天狼将军不开心了?”   天狼将军低头凑近宋麒,一双紫瞳视线聚拢在他身上,都快成斗鸡眼了,然后很不开心的张开鼻孔,冲宋麒脸上喷了下气,气咻咻地别过头,在宋麒面前卧倒,用尾巴把自己圈成一团。   宋麒一脸纳闷。   这姿态是天狼将军闹别扭时的专用姿态,每次出去觅食吓到老百姓,被宋麒骂了,它就会这样把自己圈起来,表示自己对宋麒很失望。 第49章   “天狼?”宋麒绕到天狼将军面前, 看得出这小飞龙情绪很糟, 而且并不完全信任他。   若不是感应出他身上的守龙族血脉,天狼恐怕真的会攻击他。   这实在太反常了。   只能耐下性子,先哄好这头小暴脾气飞龙。   宋麒清了清嗓子, 退后几步, 站在让天狼将军不必斗鸡眼就能看清自己的范围,开始摇头晃脑地,讲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头龙, 产下两颗蛋,让御龙者们惊诧不已,因为其中有一颗蛋, 比从前见过的龙蛋都要大。”   天狼将军一听到自己光荣的身世就两眼一亮,一脸期待地侧耳倾听, 但依旧摆着傲慢地臭脸, 就好像只是勉强听凡人讲一个故事而已, 天狼将军才没有很期待。   宋麒忍住笑,继续讲道:“这颗大龙蛋,难道是什么特别厉害的神龙吗?”   听到这话,天狼将军忍不住翘起尾巴尖尖, 晃了晃。   宋麒继续绘声绘色地讲:“一个御龙长老说:我看未必,也许只是蛋壳较其他龙蛋厚一些, 其中幼龙未必能自然破开, 若是外力相助, 此龙必然体弱多病,唉——长老叹了口气,说:我看这头龙,反而会弱于它的兄弟,甚至不能顺利降世。”   “吼!”天狼将军一撑爪子站起身,甩起尾巴,“砰砰砰”地鞭打一旁一棵大树,以发泄对长老言论的不满!   【这颗蛋超厉害!】   头顶的树叶和野果被龙尾打得簌簌而落,“咚咚咚”地直往宋麒脑袋上砸,都快给他砸晕了,这头不孝龙!   “别急,我还没讲完呢。”宋麒抱着脑袋躲到安全地段,继续讲下去:“族中人都觉得长老最富阅历,预测不会有误,所以对这颗蛋非常惋惜,大家围着大龙蛋祷告祈愿,希望它顺利破壳。   之后,龙母照常孵化两颗蛋,过了孵蛋期,大小正常的那颗龙蛋有了裂痕,一头粉嘟嘟的小飞龙幼崽很快破壳诞生了。   族人们开心坏了,因为那是一头罕见的红色飞龙,长大后,会变成暗红色,可以操纵天火,是非常厉害火龙,和上古那头七杀神龙一样,所以,族人们就给它取名叫做七杀,祈愿它像上古神龙一样造福苍生。”   天狼将军鼻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收成竖线的紫色双瞳完全舒展开,用一种呆呆的目光注视宋麒。   这是神龙表示不屑地表情,是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以表示对手不堪一击!   宋麒不知道这些龙是怎么想的,反正他一直觉得,这是天狼将军最傻的表情……   “然而,另一颗大龙蛋却没有半点破壳的迹象。”宋麒继续讲道:“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因为过了孵蛋期太久,龙母以为这是一颗死蛋,就抛弃了这颗大龙蛋,带着存活的小七杀龙,去找龙父了。”   “吼…………”天狼将军耷拉下脑袋,气若游丝地表达不满,但在宋麒听来,还是巨吼。   【天狼已经在努力破壳了,不要走……】   宋麒继续道:“然而,有个年轻的御龙族姑娘,不忍心看那颗蛋被这样抛弃,她向宗主请求,便获许带着那颗大龙蛋,离开了巢穴,她偷偷潜入其他正在孵蛋期的母龙巢穴,趁母龙睡觉时,把但塞进巢里,然后一直守在一旁,等母龙快醒的时候,在把蛋抱回来,溜去下一个巢穴。这样,她连续蹭了七七四十九日的蛋巢,奇迹发生了!”   “吼!吼!”天狼将军激动得开始用爪子刨地,泥土溅了宋麒一身。   【后来呢!后来呢!】   “那颗蛋虽然没有裂痕,但是那个御龙者听见,里面有‘咯咯’的声响。”宋麒激动道:“这代表幼崽不是死得,它还在拼命破壳,只是这颗蛋的蛋壳太硬了。”   “吼!”   【特别硬!】   “但这不是坏事。”宋麒满眼骄傲地看着天狼:“这表明这头幼龙长大后,会有一身比其他龙更加坚硬的鳞甲。”   “吼!”天狼将军的尾巴尖尖又摇起来了。   骄傲!   宋麒被这声激动得炫耀吼声,震得捂了下耳朵。   天狼将军立即风度翩翩地,对着宋麒“哈”了一口气。   【快继续讲!天狼将军要听!】   “这颗蛋的破壳期,也远长于其他幼龙,那名御龙者好担心幼龙无法成功破壳,就这么饿死在蛋里。”   宋麒道:“她忍不住想施展术法帮幼龙打破龙蛋,可这么做,会破坏神龙的先天根骨,让这头幼崽在其他龙面前抬不起头。   那位御龙者心想,龙这样高傲的神兽,绝不会接受她的帮忙,她能做的,只有在一旁见证这头幼崽破壳的伟大一刻,或是见证这头无畏地幼崽牺牲在降生的途中,幼崽绝没有发出一次求助的‘啾啾’声!”   “吼!”天狼将军挺起胸膛!   【真爷们从来不啾!】   “整整三天三夜,那个御龙者始终没有放弃希望,即使蛋里的幼龙时不时会累得失去声响,她也坚信它会再次醒来。”宋麒扬起嘴角:“终于,一只淡青色的小龙爪,伸出了蛋壳,气喘吁吁地幼龙一爪子搭在蛋壳外,蓄势待发!”   “御龙者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轻声对壳里的幼龙说:加把劲,我相信你,不论根骨如何,只要你能活着破壳而出,我就跟你结契,一生一世与你相伴。”   “她刚说完最后一句,就见搭在蛋壳上的那只龙爪间,凝起一道细细的电光!”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刚想揉一揉眼睛,就看见那颗大龙蛋周身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紫光!”   “轰隆一声雷响,顺着那小龙爪尖的方向,蛋壳裂成了无数片!瞬间坍塌碎裂!”   “壳底里窝着一头累得奄奄一息的小飞龙幼崽,它连摇一下尾巴的力气都没有了,但还是吃力地睁开眼,看向一直没有抛弃它的人。”   “那御龙者开心得落泪了,欣喜地看着幼龙那双紫色的眼睛,轻声说:你可真美。”   “幼龙扬起光秃秃的龙翼尖尖,向御龙者展现自己的神威,用尽力气吼了一声:啾!”   它说:娘!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竟是一头罕见的天雷龙,古籍记载中最强大的神龙!”   “吼!”天狼将军骄傲极了,仰头向天一声巨吼,顿时风云色变。   宋麒也一脸骄傲:“族中的御龙者都激动极了,不等这头小天雷龙度过幼崽期,就争着要跟它结契。   可是,所有人伸来试探的手,都被这头幼龙降雷电开了,它凶巴巴的用两根小细腿立起身体,挡在‘母亲’面前,不肯跟任何人走,幼崽期一过,它跟御龙姑娘结缔契约。”   故事勾起了天狼将军的回忆,似是想到第一任主人早已飞升离去,方才的骄傲也都不复存在,它垂下脑袋缓缓卧倒在地,再次用尾巴把自己给圈了起来。   “后来,那位姑娘跟长大的天狼将军并肩作战,立下赫赫战功,又在比试中战胜了两位兄长,成了御龙族第一位女宗主。”   宋麒抿嘴一笑,看着神色落寞地天狼将军,小声开口:“她叫宋雪薇,是我的曾曾曾曾祖母。”   一瞬间,天狼将军惆怅地小呼噜声停下了,一双紫瞳怔怔看向这个让它感到异常熟悉的少年。   天空中盘踞的乌云渐渐散去,月光清亮,点亮了树下的少年与巨龙。   天狼将军的尾巴缓缓挪开,像是给被阻拦在外的凡人让开一条道。   宋麒迈步缓缓走进天狼将军,再次试探着朝它伸出手。   这一回,天狼将军没有对他露出警告的獠牙,安静注视着宋麒,任由他的手靠近自己。   冰凉坚硬的触感与掌心贴合的瞬间,宋麒心中升起一股安逸的幸福感。   接触能让宋麒了解到更多,很快他察觉了问题,惊讶地看向天狼将军:“你怎么这么饿?没有捕猎吗?”   这头贪吃的小飞龙,怎么会让自己饿成这样?   这问题似乎让天狼将军感到难堪,它立即昂起身,绕过宋麒,朝山林深处走去。   宋麒赶忙追上前,急问道:“究竟怎么了,天狼?乖,告诉我好不好?我可以帮你。”   “吼!”天狼将军愤怒地一尾巴甩断一旁大树,卷起树干横放在宋麒面前,不许他跟着自己。   【天狼将军才不需要凡人帮忙!】   宋麒没有修为身法,就算天狼在地上行走,他也很难一直跟随,抬手爬过大树,吃力地追在这头坏脾气的小飞龙身后,追问道:“天狼,你前阵子去闹市上吃人家家畜了吗?为什么?这山里野味挺多的,你不是一直都喜欢野生肉质吗?”   “吼!”   【偶尔换换口味!】   天狼将军的尾巴尖卷成一个小圈,它每次觉得丢人的时候,都会这样。   宋麒立即猜到些可能,奋力跑到天狼将军面前,仰头倒退着走,“你受伤了?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好吗?”   “吼!”天狼将军坚决不肯示弱,为了证明自己只是想换换口味,忽然停在一颗果树旁,一调头,张嘴一口撸掉树枝上一排野果,一脸傲慢地大口嚼果子!   “……”宋麒就这么仰头看着纯肉食小飞龙一本正经吃水果。   半晌,天狼将军依旧在嚼那口野果。   宋麒抿嘴微笑:“好吃吗?”   天狼将军继续嚼着。   宋麒:“咽得下去吗?”   天狼将军瞳孔一收!   鼻子里猛一喷气!   “咕咚”一声强行下咽!   “吼!!!”这头巨大的飞龙一阵干呕,低头就把野果全都吐了出来……   【太难吃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0章   宋麒抿嘴一笑, 对还在吐野果的天狼将军道:“站在这别动,我去给你拿好吃的。”   天狼将军鼻子里发出倔强地小呼噜声, 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想吃好吃的。   宋麒快步跑回来时的地方,见自己的马已经被拴在树上,便转头小声唤道:“邱前辈?邱前辈?”   “我在。”邱何默从山上一处巨石后走出来, 对宋麒道:“方才我一直在此处远远看着, 见那头龙似有意伤你, 不知所因何故?”   宋麒回答:“我也正在问它为什么, 但这头龙脾气倔强, 又不认识我,不会轻易跟我坦白的, 我得先让它信任我。”   邱何默忙道:“你千万不可与其结契, 我听闻, 御龙族一旦与龙结契,便会心意相通、情同至亲,我们此番领它回到龙窟,依旧是要封印它的,你若太过在意……”   “我明白。”宋麒心尖像被拧了一下。   是啊, 那头小倔脾气飞龙, 还得回去继续长眠。   邱何默点点头:“那你要如何让它信任你?”   “您不是知道吗?我有超常的神觉天赋,即使不结契约,也拥有让飞禽臣服的能力。”宋麒从自己马上卸下包裹, 将熏肉全取出来扛上肩膀:“当然, 天狼将军不是普通的飞禽, 要想让它相信我,我只能拿出自己的诚意跟它交朋友,第一呢,就是喂饱它的肚子。”   邱何默疑惑道:“这头龙丧失狩猎能力了吗?怎么会挨饿?”   宋麒蹙眉摇摇头:“我看它不像有伤在身,还不清楚原因,等它信任我之后,再问问究竟怎么回事。我先去了,邱前辈,它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方才险些连我都要攻击,请您暂时不要露面,等它情绪稳定后,我会带它来此处找您。”   邱何默点头答允。   宋麒背着熏肉,回到那棵树前,发现天狼将军已经不见了。   四处一看,见不远处的岩壁后,露出一条暗绿色的龙尾巴尖。   宋麒忍住笑,假装没看见,自顾自走到那座岩壁角落,“噗通”一声,把熏肉都丢在龙尾旁边,自己也坐下来,若无其事感慨道:“天狼将军怎么不见了?噢,一定是自己找吃的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这熏肉啊,味道可比生吃野味好多了,但愿天狼将军留着点胃口,回来尝几口好吃的熏肉。”   “咕咚。”岩壁后传来某飞龙沉重的吞咽声,但还是稳重的没有立即现身。   宋麒伸了个懒腰,喃喃道:“这都几更天了?我得先睡会儿。”   眯起眼睛假寐,余光偷看岩壁后露出的龙尾。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宋麒开始假装打呼。   月光撒在他带笑的侧脸,浓密的长睫不断颤动,眯起的眼睛余光还是紧盯着那根龙尾。   终于,那根蠢蠢欲动的龙尾,突然像小毛虫一般,扒着地面,一拱一拱地接近那捆熏肉,悄无声息地将熏肉一骨碌卷起来,倏然收入岩壁之后!   是头没出息的偷熏肉龙了!   紧接着,岩壁后传来狼吞虎咽地咀嚼声。   宋麒本来想笑,一听这声音,反而心疼。   这头贪吃的小飞龙,怎么会饿成这样?   他担心影响天狼将军进食,所以忍耐着等它好好吃完这顿肉,才假装伸了个懒腰,抱怨道:“这山里好冷啊,天狼将军回来没有?”   “吼——”   宋麒话音刚落,就得到一声酒足饭饱的满意回应,他一转头,就见那头倔强地小飞龙一脸高傲地探出身子,俯视自己。   宋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天狼将军一尾巴整个儿卷起来,展翼腾空——   “天狼?”宋麒不能被这么卷走,邱何默可能会以为他操纵飞龙,畏罪潜逃。   “你要带我去哪儿?”宋麒的肋骨快被勒断了,天狼将军却并没有回答。   不多久,天狼将军就俯冲落地,把尾巴尖卷着的少年,塞进一个小山洞里。   宋麒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说这山里太冷,天狼将军就把他塞进一处背风的山洞里取暖。   飞龙多是这样实实在在的直肠子,只要信任对方,就会毫无保留的献出自己的真诚。   朝夕相处这十年,飞龙也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宋麒的性格。   “谢谢你,天狼将军,这里真暖和。”宋麒探出洞外,仰头看着飞龙:“你还饿吗?是不是睡太久,忘记怎么狩猎了?等天亮以后,我带你一起去捕猎,好不好?”   “吼——”   【天狼将军才不会忘记!】   虽然表达了不满,但天狼将军还是变得温顺不少,缓缓伏卧在洞口,一双紫瞳盯着宋麒,渐渐地,鼻子里开始委屈地小声呼噜起来,坦诚地开始向宋麒撒娇了。   宋麒感应到,这头小飞龙在问他:其他御龙者去哪儿了?龙隐山里怎么全是陌生人?   宋麒心头一酸,忽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哀伤道:“御龙者一夜间全都不见了,我一直在找他们,一定会把他们找回来的,你不要害怕。”   “吼——”   【天狼将军跟你一起去找。】   宋麒踏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抱住天狼将军的嘴巴,许久,压抑着情绪温柔道:“这一次不用,天狼,我会靠自己找回他们,你乖乖回去睡觉,好不好?”   天狼将军委屈地直打小呼噜。   【天狼将军不想再睡了,长老说有妖魔作乱就会叫醒天狼,到现在还没有吗?妖魔们都去哪儿了?】   “会有的。”宋麒轻轻拍哄小飞龙,温声安慰:“凡人都需要天狼将军驱魔除妖,总有一天,他们会请求将军苏醒。”   “吼——”   【天狼将军想吃野山羊。】   “那我们天亮就去捉野山羊。”   “吼——”   【天狼将军找不到野山羊。】   宋麒心下一惊,慌忙抬头细看天狼将军的眼睛:“你眼睛怎么了?看不见我吗?”   “吼——”   【天狼将军看得见!】   “那为什么找不到野山羊?我昨日入山还看见好几只呢。”宋麒仔细观察天狼的双眼,完全没有异样。   “吼——”   【山里没有,天狼将军可以听见。】   宋麒满脸疑惑,郑重地再次询问:“你眼睛真的没问题吗?天狼将军从来不说谎,要乖乖告诉我。”   “吼!”   【天狼将军眼睛很厉害!】   宋麒觉得很可疑,感觉这头倔强地小飞龙在逞强,于是天亮后,立即要求跟它一起去山里捕猎。   天狼将军伸来尾巴,准备卷起宋麒去打猎。   宋麒急忙躲开,问:“天狼,你可以背着我去打猎吗?这么卷着,我透不过气。”   天狼一双紫瞳缓缓扩大,忽然昂起头,高傲地向宋麒伸出龙爪。   这是个结契邀请,龙背上向来只能坐结契的御龙者,天狼将军以为,这个小御龙者在请求跟它缔结契约。   “我……暂时还不能跟你结契。”宋麒无奈道:“但以后会的,现在能提前让你背我吗?”   “吼!”一直被御龙者们求着结契的天狼将军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小少年拒绝了!   “我真的很想很想跟你结契!”宋麒赶紧拍马屁:“哪个御龙者不想跟威震四海的天狼将军结契呢?但我……呃,还没有找到其他失踪的御龙者,没资格跟天狼将军这样厉害的神龙结契。”   “吼——”天狼将军这才消气,一脸骄傲地卷起这个识相的少年,放在自己的后背,展开龙翼,冲天而起。   好在这头小倔龙很好哄。   宋麒这一世第一次坐在龙背上,许久没感受过畅快自由。   他张开双臂,迎接呼啸的风,幻想自己是数百年前自由自在的御龙者,没有仇家要找,没有族人要救,没有冤屈要申诉,自己的飞龙永远不需要回到幽暗的石窟中永眠。   感觉到天狼将军开始俯冲,宋麒立即低头看向地面。   他的视力远不及神龙,大约冲近猎物几十丈范围,才看清楚——草丛中起伏逃窜的,是一头野猪。   因为山林中树木繁多,难以闪避,俯冲时,天狼降低了速度,但跟野猪的逃跑速度比起来,还是如同飞箭。   只听“嗖”的一声破空响,略过草丛的天狼将军重新冲向高空,龙爪中,已经多了一头凄厉嚎叫挣扎的野猪。   宋麒满面疑惑。   一切都很正常,那为什么天狼会饿肚子?   很快天狼将军降落在一处安静的空地上,准备享用新猎物,它还非常大方地撕下一条猪后腿,分给了宋麒。   宋麒跳下龙背,看着天狼将军狼吞虎咽,不解地开口:“你为什么这么饿?之前几日没有打猎吗?”   天狼将军抬起茫然地双眼看向宋麒:“吼?”   宋麒耐心道:“天狼,昨天半夜,你为什么那么生气?究竟有没有人惹你……”   “吼!”话没说完,天狼将军忽然一声怒吼,转头朝西边大树后,咧出尖利獠牙。   宋麒忙转头看去,才发现树上似乎藏着什么人。   他心中既惊且喜,此刻跟踪自己的人,肯定跟背后那人脱不开干系。   于是,他沉住气不声不响,用意念命令天狼——直接降雷击伤树里藏着的人。   “吼——”天狼将军拒绝了。   宋麒这才想起,自己没跟它结契,没法命令它发起攻击。   天狼还保有上一任主人的记忆,不会随意杀生,除非对方先露杀意。   无奈,宋麒只能换一个命令,让天狼立即冲刺,将藏身那人活捉过来。   天狼将军龙翼唰地舒展,倏然飞冲向那棵树——   那树中之人反应极为敏捷,转瞬间便飞身躲避,远远落在十丈开外。   宋麒这才看清,竟然是邱何默道长。   这道长轻功也太惊人,虽然宋麒和天狼一直绕山而飞,但能这么快找到他们的位置,也实在令人惊异。   想到邱道长可能只是担心他御龙逃离,宋麒赶忙喊道:“天狼,回来,是自己人!”   天狼将军冲过树顶时,扑了个空,一转头,便锁定了不远处的邱何默。   它一双紫瞳瞬间收成竖线,怒吼一声,天空电闪雷鸣,轰然巨响,一道惊雷劈向邱何默——   “住手!”宋麒没想到天狼忽然失控,刚欲飞奔上前,却被一道天雷震得脚下晃动!   “宋麒!”堪堪躲过天雷的邱何默,转头看向宋麒,惊愕道:“这头龙为何攻击我?”   “快跑!邱前辈!它情绪又失控了!我没有跟它结契,阻止不了它袭击你!”   话音刚落,又一道惊雷劈向邱何默!   宋麒心知,这样的范围内,邱何默很难逃过飞龙的追杀。   邱道长若是命丧此地,自己跟天狼必然要重蹈上一世的逃亡死路。   情急之下,宋麒飞奔上前,手中飞快掐诀起术,对着那头失控的飞龙咆哮:“天狼将军!跟我结契!” 第51章   邱何默竭力躲过三道天雷, 后衣摆已经被劈焦了一大截。   可他心知不能转身逃跑,那样更跑不过飞龙,只能想方设法反击一回,让飞龙主动退避,否则决无生机。   眼看头顶乌云翻涌, 天狼意欲发动雷阵, 杀意已极。   邱何默万念俱灰,正欲放弃抵挡,竭尽全力发起反击, 却见宋麒的身影飞跃而至,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头顶俯冲而至的飞龙乍然减速, 将刀锋般的龙翼插入地面,停在了宋麒面前,发出了愤怒地咆哮, 似是要他让开,否则将连同宋麒一起击杀。   宋麒结印完毕,朝天狼伸出手掌, 发起结契令。   “吼——”天狼将军本就脾气倔强,此等情形下,要它归顺,它哪里肯依?   扬起龙尾就要将宋麒卷起远远抛开,然而它尾巴尖靠近宋麒的瞬间, 忽然僵住不动。   “跟我结契。”宋麒发出命令。   天狼将军忽然紫瞳舒展, 进入待命状态。   在所有的飞禽面前, 宋麒的神觉天赋都有着绝对的力量。   他可以用意识停止天狼的攻击,但这么做极其消耗精神力,就算此刻能放走邱道长,等到精神力耗尽,失控的天狼也可能会迁怒于他,那时他便无力自保。   只能选择结契。   邱何默出生在御龙族时代末期,对神龙有一定的了解,所以他对眼前的景象感到难以置信——   神龙是无比高傲的神兽,向来是龙挑选认可的御龙者,从没听说过御龙者能够命令神龙与自己结契,尤其是在神龙如此暴怒的战斗状态下,宋麒竟然能强迫它顺从!   这是何等惊人的神觉天赋?   若是再御龙时代,这少年或许能够成为那个时代的传奇御龙者。   此刻,天狼将军呆呆注视着宋麒的双眼,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感。   是从前同伴所说的那种感觉吗?   天狼将军换过三任主人,都是宋雪薇的后人。   它从未体会过同族神龙所说的“我知道就是他,我必须跟他结契”是一种什么感觉,从未体会过这种无可抗拒的使命感。   这是第一次。   缓缓地,天狼将军抬起龙爪,主动去触碰少年掌心的契约结印——   刹那间,宋麒掌心爆发出耀目的金光,一道青龙图腾自他胸口浮现,蜿蜒直至左侧锁骨。   金光渐灭,天狼将军放下龙爪,情绪恢复寻常,不再试图攻击邱何默,只低头朝宋麒吼了一声,转头去吃刚猎来的野猪。   一切恢复宁静。   宋麒缓缓垂下右手,转过身,伸手去扶跌坐在地的邱何默,“前辈,有没有受伤?”   邱何默低头试着动了动右脚腕,微抽一口凉气,低声道:“刚刚脚跟没躲过雷击,但没伤着筋骨,过几日便能痊愈。”   “实在抱歉。”宋麒替天狼赔罪。   邱何默摇摇头:“我还得谢你的救命之恩,宋麒,这头龙究竟为何攻击我?”   宋麒扶着邱何默走到正在进食的天狼将军身旁,用意识询问天狼:为何要攻击邱何默。   “吼——”天狼昂首回应。   邱何默转头看向宋麒,“它怎么说?”   宋麒神色一变,侧头审视邱何默。   “怎么?”邱何默纳闷地问。   宋麒略作犹豫,想到上一世对邱何默的了解,还是坦白开口道:“邱前辈,您与天狼将军的上一任主人,有过节吗?”   邱何默一愣,垂眸细细一想,断然道:“这怎么可能?天狼的上一任主人,该是第十七代御龙族宗主宋玉泽,宋宗主飞升前,我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修士,宋前辈根本不认识我,谈何过节?”   “这就怪了……”宋麒茫然看着邱道长:“天狼将军说,它是奉宋玉泽的命令,要全力击杀您。”   只是跟宋麒结契后,宋玉泽对天狼将军的指令才失效了,否则天狼一定不会放过邱何默。   邱道长被这个答案震得满脸茫然,着实想不明白宋玉泽为何会对自己起杀心。   趁天狼进食,一老一小二人席地而坐。   把邱何默年少时与宋玉泽有过的几次接触,全都回忆一遍,依旧找不出答案。   以宋玉泽辈分地位,根本不可能跟当时的邱何默计较,况且邱何默自幼寡言慎行,绝对不可能在言行上得罪前辈。   无奈,二人只得暂且放下此事。   宋麒转而试图让天狼回忆自己如何离开龙窟,然而天狼对此却十分茫然,宋麒只能从它意识中感觉到飞离石窟是一片混乱,甚至还遭受过攻击,却不清楚是谁在攻击它。   天狼将军几乎是被驱赶出龙隐山的,什么人会有这样的能耐?   始终问不出答案,只能送天狼回龙隐山长眠。   但二人都未先开口。   宋麒实在舍不得,尤其是在结契后,他与天狼就多了一份血脉相连的感情,本以为自己能克制情绪、理智行事,事到临头才发现,根本舍不得。   邱何默知晓宋麒的心情。   为了救他,宋麒被迫与神龙结契,他心中有愧,一时开不了口,只得跟随宋麒坐上龙背,在山林上空盘旋。   他决定多给些时间,让这少年与龙相处。   “前辈。”宋麒其实也猜到邱道长此刻心中有愧,便趁机提出要求:“您能不能随我一起去一趟玄夜派?就这样乘龙飞过去,很快的,一日就能来回。”   坐在宋麒身后的邱何默神色一凛,警惕地问:“去玄夜派?所为何事?”   宋麒将玉面修罗的事情告诉邱何默,说这几位修罗很可能跟守龙族人消失有关。   邱何默细细一想,沉声道:“我本也纳闷段家有何实力覆灭守龙族,若是勾结魔界,倒确实有可能。”   宋麒诚恳道:“邱前辈,凭您在龙隐山仗义执言公正不阿的作风,晚辈全心全意信任您,坦白的说,根据晚辈这几个月来的探查,段家未必联合了玄夜派,他们只是临时起意,想谋财夺龙,背后对付龙隐山的人,或许就藏于玄夜派之中。”   邱何默神色惊异,略一思索,蹙眉道:“这群魔修,难不成是想挑起仙门之争,来一招黄雀在后?”   “不成。”邱何默怒道:“魔界若是有此邪念,我二人决不能孤身前往,待我回月炎山告知众师弟,再请掌门人联合其他仙门,一起前往魔界探问究竟。”   “那样就问不出来了,肯定会打草惊蛇。”宋麒道:“邱前辈,您脚上有伤,不便行动,可以找间客栈休息几日,我带着天狼,前往玄夜派,就说是被仙门追杀避难。那里的魔修都爱跟仙门对着干,况且我有龙相伴,他们不会为难我。”   上一世跟玄夜派的魔修们没少打交道,宋麒知道要怎么取得信任。   邱何默原本放心不下,但想到有飞龙为伴,就算探查不成,宋麒想要逃脱,倒是不困难。   身为流月七子之首,邱何默若是陪伴宋麒左右,一定会招致魔修们的怀疑,思前想后,邱何默决定信任宋麒,答应放手,让这少年独自调查。   宋麒欣喜不已。   忍不住心想,如果他带着天狼识破了魔界的巨大阴谋,救回族人,立下不世之功,或许可以以此换取放出龙窟七头飞龙的资格,天狼将军就再也不用回去长眠了。   御龙飞行大半日,二人便来到魔界地域,在山下落脚。   宋麒送邱何默去客栈安顿,便带着天狼将军前往魔界。   玄夜派虽然自成一派,实际上,内部是一盘散沙,不过是魔修们聚集在一起的栖身之所。   魔修们天生不爱受拘束,彼此间离得很远,他们以实力区分地位,弱者畏惧强者,却未必服从。   玄夜派甚至没有巡山守卫。   外人也不会来玄夜派干坏事,因为这里头全是坏人。   宋麒没有乘着飞龙在山巅盘旋,而是带着天狼将军徒步爬山,避免了上一世对魔修们的惊扰。   路上遇见的蛇女和赤焰尊者,都是上一世的老熟人,凭借对二人的了解,宋麒很快博得信任,打听出了两位玉面修罗的住所。   还有一个自封的“玉面修罗”,能耐太低,没人注意过他的踪迹。   宋麒道别两个魔修,先着手调查名气最大的那位“玉面修罗”。   带着天狼这头庞然大物,想要暗中调查某个人着实不易,宋麒只能让天狼分头行动,一个在高空躲在云中,一个在山里藏于树上,不声不响的窥视那位玉面修罗,整整两日。   宋麒没察觉出异常,这魔修本事一般,平日倒挺勤勉,一直忙于修炼一门禁术。   而且,这位玉面修罗的长相有些名不副实,算不得很英俊,跟南方君子比起来可差远了,宋麒不着边际的心想。   第三日清早,宋麒乘龙寻找到另一位玉面修罗的住所,又开始了暗中探查。   这位魔修长相比上一位清秀一些,能耐却差了不少,简直不值一提,换作上一世的宋麒,都能一手捏死他。   徘徊在两个玉面修罗之间几日,无奈这两个魔修都不太争气,宋麒打算去寻访那最后一位不知名的玉面修罗下落。   也正是这时,那位长得丑一些的玉面修罗,忽然做了一件事,让宋麒眼睛一亮——   正在院中修炼的玉面修罗,抬手伸向屋内方向,紧接着,一个瓷杯便隔空飞进他掌心。   这不就是那江湖骗子王道长的招式么?   刚喝了一口茶,玉面修罗听见院外传来两声敲门声,便不耐地问:“谁啊?”   “在下宋玄瑞,有事欲向魔君打听。”   玉面修罗蹙眉想了想,不耐道:“不认识,我没工夫跟你闲话,请回罢。”   “兹事体大,请魔君开门相见。”   玉面修罗听出门外人的命令口气,顿时起身走到院门前,昂首对门外怒道:“哪来的无名鼠辈?我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话音刚落,玉面修罗忽然感觉脚下一震,身后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地,把院子里的青石板都砸裂了。   紧接着,身后传来野兽般的呼噜声……   玉面修罗浑身战栗,不等转头去看,就听见身后“砰、砰——”的脚步声接近,还伴有长尾拖地而行的声音。   脚步声最终停在他身旁,他余光已经看见那龙鳞闪耀的玄青光泽……   玉面修罗两腿发软,一动也不敢动。   紧接着,他看见一只巨大的兽爪伸到院门前,缓缓将门栓推开。   然而,推到门柄的时候,卡住了,龙爪没法灵活地拿捏小小的门栓。   身旁那头巨兽缓缓转头,用冰冷的目光看向玉面修罗,仿佛在问:能帮个忙吗?   “咕咚。”玉面修罗吞咽一口,抖着双手,替巨兽拉开了剩余的门栓,恭恭敬敬打开门,向门外的少年低头问好,请进奉茶…… 第52章   宋麒被请入厅堂, 寒暄两句,便说明来意,报出了那江湖骗子王道长的名号,问这位玉面修罗是否认识。   玉面修罗想了一阵,脸色微变, 观察宋麒神色, 警惕地问:“那老儿招惹了阁下?”   宋麒忙笑道:“没有,我与他萍水相逢,甚是投机, 切磋道法时,王道长那一手隔空移物的本事, 着实令在下钦佩,我在三求问,他却谦虚说自己只会些皮毛, 想见识真本事,还得去拜会玄夜派的魔修——玉面修罗,在下便慕名而来。”   闻言, 玉面修罗惨白的脸色终于舒缓,但耳边传来院子里巨兽的呼噜声,又让他浑身一紧,不敢怠慢,笑着回答:“都是些虚名, 王道长谬赞了。”   宋麒又夸赞几句, 便引导他:“能否请魔君露一手真本事, 叫在下开开眼界?”   玉面修罗缓过神,心中已经在暗骂那姓王的老头胆大包天,敢暴露他的名头。   但见这宋玄瑞既没与他为难,又没求他传授术法,只说是想开开眼,心里也松了口气。   魔界不是个客气两句就白给好处的地方,要是没院子里那头巨兽虎视眈眈地瞧着,玉面修罗早翻脸了,此刻他却也只能就坡下驴,当着这陌生少年的面,施展些本事。   宋麒凝神细看他的结印手法与念诀口型,却依旧没能看出师承。   这隔空移物的本事,有多种术法可以达成,宋麒见识有限,但觉得藏匿背后之人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所以才想从玉面修罗身上看出师承。   然而,玉面修罗似乎故意隐藏实力,只操控些小物件,叫宋麒看不出功底。   “王道长说,玉面修罗有扭转乾坤的本事,不料今日一见,竟是跟王道长难分伯仲。”宋麒微露不屑之色,激将道:“在下千里迢迢前来拜会,本是想结交传言中本领通天、容貌无双的修罗魔君,如此看来,怕是王道长过谦了。”   玉面修罗听出他话中嘲讽,干笑两声,一边观察宋麒神色,一边暗自忖度:这小子带的巨兽不知是什么来头,若能结交,往后兴许派得上用场,在他面前露一手倒也无妨,只咬定这是家传秘术,不传外人便是。   思及此,玉面修罗神色一肃,请宋麒走到院中,拱手道:“献丑了!”   宋麒定睛细看,只见他运功凝神,一提气,周身开始有气流翻涌,紧接着手掌翻飞,口中不断发出宋麒耳熟的咒术音节。   一瞬间,宋麒耳中一片轰鸣,脑中的迷雾被吹散大半!   怪不得那王道长看见江辞风施法时,会误以为他与玉面修罗是一路人。   这道术法,竟然是自月炎派术法中脱胎而出!   宋麒目光一转,与趴伏在院中的天狼将军视线一对。   天狼将军立即昂起身,飞冲过来展开双翼,挡在了玉面修罗面前。   玉面修罗慌忙收术后退,又撞着身后的宋麒,没回过神,就听巨兽发出一声可怕的怒吼。   “怎么了?你们要干什么?”玉面修罗惊慌地看向宋麒。   “好你个修罗魔头。”宋麒冷脸唬道:“竟敢偷师我月炎派秘术,现在就跟我回月炎岛!”   “什么!”玉面修罗想要驳斥,又被耳边巨兽的呼噜声吓得腿软,只能小声辩解:“仙君是月炎派的道长?一定是误会,这术法是小可家传之术,并非偷师而来!”   “还敢狡辩。”宋麒唬道:“你这等无耻小贼,用不着请宗主降罪,天狼,将他就地正法!”   虽然嘴上这么说,宋麒意识中只是让天狼将军吓唬吓唬这玉面修罗。   “吼——”天狼将军张开龙翼,天空顿时黑云翻搅,雷声轰鸣。   玉面修罗哪件事过此等阵仗,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好半会才求饶道:“仙君莫急!这门术法真的不是我偷师而来,是旁人自愿传授给我的!”   “谁传授给你的?”   “那人没有透露身份,且带着一副恶鬼面具,我辨认不出!”   “笑话!一个陌生人,凭白无故会传授你上乘功法?满口谎言,天狼!给我撕碎这偷师恶贼!”   “慢着!慢着!”玉面修罗被周围刺目的雷电闪得抱头求饶:“不是白传给我!他要借我的血!借我的血用!”   *   傍晚,边陲小镇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光,集市上人烟稀薄,安静祥和。   降落在客栈门前的天狼将军,打破了小镇的宁静,三三两两的过路人被惊得四散奔逃。   宋麒跳下龙背,将被绑缚的玉面修罗也拽下地,便让天狼将军飞去高空,以免惊扰百姓。   拉着玉面修罗走进客栈,宋麒直奔邱何默的客房:“邱前辈!”   听见店外喧哗,邱何默正提剑待出,一见是宋麒回来,才松了口气,一瘸一拐地坐回床边,询问宋麒查到的消息。   宋麒刚说几句,忽听身后有人推门而入,转头一看,来人竟是凌子逸。   “凌长老?您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凌子逸提着几包药走进门,顾不上其他,走到床边单膝跪下,仔细检查邱长老脚后的伤势。   邱何默向宋麒解释道:“前日,我出门买些吃食,刚好碰上了子逸,他一路追踪段三爷,也来到此地。”   宋麒诧异道:“段三爷也来了玄夜派?”   凌长老一边替师兄换药,一边说了自己这些天追查段老三的所获。   宋麒耐心听完,便道:“段家那头的线索,可以暂且放下,如今内鬼就藏身于月炎山之中,那晚带我进屋的人已经被杜门一位师兄看见了,我们得立即回月炎山找出那人。”   宋麒一指被绑在一旁的玉面修罗:“他也能替我们指证。”   那玉面修罗十分配合得冲两位月炎派长老笑了笑。   “不知此人有何居心,事不宜迟,”邱何默一撑膝盖,勉力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动身回岛,最好能御龙而行,只不知天狼能否背负四人渡海。”   “背负四人倒是不难,”宋麒答到:“只是海面不能随时着陆,要连飞几个日夜,就困难了,需为它备足口粮。”   凌子逸问:“要备多少?我这就去置办。”   “至少两头猪,去骨去头。”   凌子逸嘱咐宋麒照看好邱长老,便起身出门。   宋麒走到床边,蹲身察看邱长老脚后跟伤势,不禁蹙眉道:“怎么休息几日,伤势反而严重了?”   邱何默摇头叹道:“毕竟是天雷所伤,是我大意了,还得回岛后,依照古方,炼些对症的丹药才行。”   宋麒仔细查看伤口——只是被雷火波及,以邱何默的道行,最多五日便该痊愈了,不料竟然会恶化。   邱道长倒对伤势不甚在意,转而询问宋麒,这玉面修罗的血有何功效?那背后元凶为何借用?   宋麒坦白道:“这事,他自己也不明白,我想先带他回月炎岛,有其他前辈和江世伯在场,见识比我广博得多,一定能推测出那人用意。”   邱何默点点头,让那玉面修罗坐到自己面前,亲自探问。   宋麒此刻满心的激动渐渐平静下来,坐在一旁默默回忆从踏入月炎岛至今,发生的所有事情,揣测那元凶究竟有何目的。   原本一直以为,那人希望他放出飞龙,至于为什么,还不能确定,但如今看来,宋麒发现那人似乎自己也有应对飞龙的能力,那又何必逼他出手呢?   想利用他操控飞龙,对付仙门吗?   可宋麒上辈子并没有得到哪位高人相助,如果要跟他联手,至少也该出点力吧?   不多时,凌长老领着肉铺的伙计,抬着两头去骨的猪肉走进屋,见邱道长正闭着眼睛听那魔修答话,便开口询问:“师兄,伤口好些没有,要不要歇一晚再走?”   “无碍。”邱何默深吸一口气,撑起身体,指着地上的猪肉道:“抬进来作甚?咱这就得动身了,快把这腥肉抬出去,别熏臭了店家的客房。”   “是。”凌子逸颔首领命,转头一看,帮忙搬运的伙计已经走了,只得自己弯身去提猪腿。   都是新鲜的猪肉,还有血污残留,宋麒担心凌长老弄脏衣裳,赶忙起身帮忙。   两人一人抓着前腿,一人抓着后腿抬出门。   下楼的时候过道太窄,宋麒主动走在前面,倒退着下楼,一不留神,脚跟踩空,拖着猪腿往后倒去。   好在凌子逸反应敏捷,猛地一拉猪腿,连带宋麒拽了回来,一把扯进怀里。   “没崴着脚吧?”凌子逸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小呆子,回屋里坐着去罢,我自己提下楼。”   “没事,我帮您一起。”宋麒忙站起身,因为错开两层台阶,抬头时,视线刚好落在凌子逸前襟。   宋麒目光一顿,下意识看了眼凌子逸右襟上的炎月图腾,回过神,弯身去抬猪腿,低头时,又扫见自己前襟上的炎月图腾。   脑子忽然空了一下。   宋麒略有些恍惚,抬着猪肉走下楼,就见邱何默抓着被绑缚的玉面修罗,一瘸一拐地跟下楼来。   下意识的,宋麒的目光又被邱何默右襟上的炎月图腾吸引。   一种说不出的危险预感,愈发强烈。   宋麒急忙召回高空中盘旋的天狼将军。   邱何默一手撑着玉面修罗肩膀,勉强站立,脚后一阵阵的刺痛,让他禁不住蹙眉。   宋麒立即走过去扶住邱何默,低声问他:“道长,您伤口用的是什么药?”   邱何默答道:“这荒僻地界,也没什么好方子,止疼膏药罢了。”   宋麒低头去看他脚后,心中不安愈发强烈,便凑近耳边低声询问:“前辈,此番流月七子出岛寻我,为何还有两位长老没有现身?”   邱何默道:“我二师弟与五师弟留守在月炎山,并未与我等一同出海。”   宋麒只觉头皮阵阵发麻,余光看了一眼正在用麻绳捆猪肉的凌子逸,又抬眼向高空中俯冲而来的天狼,再次低声询问:“之前帮晚辈去密室破阵的几位前辈,一路上一直与您同行吗?有没有分头寻我?”   邱何默道:“没有,我等本欲先前往龙隐山与少主汇合,当夜上山时就撞见了你们,怎么了?”   “砰”的一声巨响,众人脚下一震,天狼将军已经降落在宋麒身旁。   宋麒立即用意识与天狼交流,试图让天狼表现得不露痕迹。   然而天狼无法理解太过复杂的行为,就这么直愣愣的转头,看向提着猪肉走来的凌子逸。   凌子逸被那双暗紫色竖瞳盯得一愣,提着猪肉立在原地。   “吼——”天狼将军回答宋麒。   【没见过。】   “它怎么了?”凌子逸看向宋麒:“师兄说你已经跟它结契了,它不会再次攻击师兄吧?”   “应该不会。”宋麒来不及细想,但隐约的猜测渐渐在脑中串联起来,眼见凌子逸提着猪肉要丢上龙背,忙开口道:“啊!我都忘了,四个人,还要外加两头猪的重量。”   宋麒一脸抱歉的走上前,对凌子逸道:“这么着,天狼将军肯定背不动,邱长老伤势要紧,要不,我先送邱前辈回去,凌长老,劳您在此地看守玉面修罗,我七日内,应该能回来接您。”   “吼!”天狼将军听得懂简单的话语,尤其是小看它的话语,立即对宋麒发出了反驳的怒吼。   【十个人,天狼将军也背得动!】   好在旁人听不懂龙语,宋麒依旧一脸诚恳地装蒜。   凌子逸点点头,转头向师兄征询意见。   邱何默略一思索,开口道:“我的伤不打紧,宋麒,你把玉面修罗先送去月炎岛才是要紧,留他在魔界附近,太不安全。”   “他有凌长老看着,不会有问题的。”宋麒快步走上前,扶起邱何默,往天狼将军背上推:“先送您回去疗伤才是要紧,伤势都恶化了。”   邱何默转身正色道:“我真的不要紧,你怎能把好容易找来的线索丢弃在玄夜派附近?万一有埋伏,子逸一人,如何抵挡?”   “长老说的是。”宋麒冷静道:“不然,就委屈一下天狼将军饿肚子,少背一头猪,我们带上这玉面修罗一起回岛。”   凌子逸轻笑了一声,问宋麒:“听起来,这头龙好像只是背不动我?”   宋麒也忙笑道:“您别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四个人加两头猪,确实太吃力了。”   “吼!”天狼将军抗议。   【不吃力!】   凌子逸略一思索,便道:“飞龙吃不吃海鱼海鸟?途中它若是饿了,只需贴着海面飞行,我有办法直接给它喂食。”   宋麒正色道:“它只吃猪肉牛肉。”   邱何默诧异道:“这怎么可能?飞龙只是食肉,并不挑拣哪种肉类,这我是清楚的。不要耽搁了!既如此,这猪肉便送给店家罢,我们四人这就上路。”   宋麒冷汗涔涔。   心里那个隐约的猜想若是真的,邱长老恐怕活不过登岛。 第53章   “邱前辈, ”宋麒央求:“您脚上有伤, 这么耽搁下去不是办法,何必非要四人同行?凌长老自己又不是不能回去, 我的龙, 我自己清楚, 让它背负四人太吃力了, 请您不要再推拒了, 跟我走吧!”   邱何默是个有些认死理的人, 他认为凌师弟的办法最便捷,所以想以长辈的身份做出决定, 没想到宋麒如此坚决。   这头飞龙已经跟宋麒结契, 确实归宋麒所有, 邱何默也不便强行干涉,但被一个晚辈这么不留情面的驳斥, 还是让他这几百岁的老古板脸上挂不住, 所以没有立即答应, 只沉默不语,等待师弟替自己答应。   没想到的事, 凌子逸没有开口答话, 反而用流月七子之间的传音之术,暗暗说了一句只有邱何默听得见的话——   “这宋麒有些古怪, 师兄, 你绝不可单独与他同行。”   邱何默被这声传音惊得一愣, 转头看了眼师弟, 立即也用传音术回应:“子逸何出此言?”   “此前听闻天狼袭击您,我就十分费解,这头龙显然还保有沉睡前的记忆,照理,不会随意伤人,我猜想它是否受宋麒所控?”   邱何默立即反驳:“不可能,宋麒若是想要杀我,飞龙失控时,只需袖手旁观,我便逃脱不得了。”   “许是故意演着一出,好洗脱嫌疑,他如今偏要带着师兄,与这魔修一同渡海,又找些古怪理由,不允许我同行随护,难保不是想将嫌疑推到这魔修头上。”   邱何默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宋麒——只见这少年满脸急切,额头还浮起一层薄薄的细汗。   确实有些古怪。   “仔细提防。”邱何默立即转变态度,传音提醒师弟:“如今他与龙结契,别说杀我,就是将我二人连诛,也并非难事。”   凌子逸答道:“他定是还想博取我的信任,只能逐一下手,否则无法洗脱嫌疑,凭他一人一龙,终究不是整个月炎派的对手。”   “邱前辈?”宋麒见他迟迟不做决定,已经恨不得一棍子敲晕这老头,拖上龙背,免不得急切催促道:“您还在等什么?天快黑了!”   “那你带着这魔修先回岛罢。”邱何默厉色道:“我与我师弟同行乘船归岛,用不着你回来接送。”   宋麒一愣,余光扫一眼凌子逸,见他还站在几步外,立即走去邱何默身边,低声道:“邱前辈,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你就在此处明说。”邱何默对他的态度忽然冷硬了许多。   宋麒立即靠近他耳边低语:“前辈,您现在处境很危险!凌长老不对劲,他上次在客栈找到我的时候,还没有飞龙现世的消息,这次又在边陲跟我们相遇,他好像随时能找到我的所在,南宫青洲都没有这样的卜算能耐,我们……”   邱何默打断他的低语:“你想挑拨离间,未免太天真了。”   宋麒一愣,这才看出邱何默已然怀疑自己,赶忙耐心低语:“前辈?您何出此言?我若是对您有异心,早在天狼将军失控之时……”   “你有什么心思,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邱何默是看着凌子逸长大,先前虽然对宋麒很有好感,终究亲疏有分,此刻更相信凌子逸的推断。   “宋麒。”凌子逸忽然走上前,隔开宋麒跟邱师兄,冷声开口:“师兄我会亲自护送回岛,你请自便罢。”   说完,他便转身扶起邱何默,朝客店内走去。   宋麒脑中转过无数念头——   借口留下来保护邱何默?   晚上找机会跟邱何默细谈?   很快,他的理智帮他否定了这些想法。   邱何默显然已经对他起疑,再拖下去,只会让这师兄弟俩联手对付自己。   看来,必定 要撕破脸了,只能出其不意。   【天狼。】宋麒眸光一凛,盯着邱何默背影,用神觉下令:【抓住那老头,极速送我们回龙隐山。】   “吼!”天狼领命,展翼而起,如电般掠向邱何默。   却不料,那师兄弟二人似是早有防备,联合触发了防御阵,瞬间结术反击!   凌子逸凝结沙剑,刺向天狼,天狼将军扬起左翼,避开袭击,见对手不是善茬,立即长吼一声,顿时苍穹色变,雷声轰隆——   “玉面修罗!”宋麒在狂风中指着凌子逸,转头向那魔修求证:“你仔细看看他的招式与身形!教你月炎术法的人,是不是他!”   被突如其来的战圈裹挟,玉面修罗早已吓得跌坐在地,此刻一个劲的蹬腿后挪,哪敢睁眼看人,根本听不见宋麒声音。   凌子逸手中掐诀,无数沙剑凌空凝结,蓄势待发。   这边陲小镇漫天的黄沙,是对他最有利的作战地点,他挡在邱何默身前怒道:“宋麒!你果然别有图谋!暗算我师兄不成,还想污蔑我?”   “宋麒!”邱何默在狂沙中怒吼:“立即让飞龙停止攻击,念你年少无知,此刻放下屠刀,还有一条生路,切勿一错再错!”   宋麒喊道:“邱前辈!不要受他蛊惑,这人根本不是凌子逸!”   话音刚落,就见周围黄沙如海浪般翻涌震荡!   心知凌子逸是要利用黄沙遁逃,宋麒再无犹豫,立即命令天狼,向凌子逸发起全力攻击,但不能伤及邱长老。   然而,天狼不是单打独斗型的神龙,那二人靠得太近,雷阵的袭击范围不可能精确在一个人身上。   乌云蔽日,黄沙漫天,天狼一个不妨,那师兄弟二人已经隐没在飞沙之中。   宋麒立即命令追击。   天狼卷起宋麒放上龙背,展翼腾空,不久便看见沙尘中忽隐忽现的两个身影。   俯冲而去,宋麒命令天狼抓住邱何默,却被凌子逸反身以沙剑逼退。   眼看黄沙即将裹住二人行踪,遁入地下,宋麒目眦欲裂,对着凌子逸消失的背影狂吼:“放了邱前辈!想报复就冲我来!宋——怀——旭!”   然而,漫天的沙尘已经将那二人身影完全掩埋。   如果发动雷阵,必然会连同邱何默一同伤及,正中那魔头下怀。   宋麒无计可施,一时间,坐在龙背之上,形同枯木。   他终于猜测出对手的身份,却晚了一步。   邱何默一旦遭到凌子逸暗算,光凭脚上的天雷击伤,宋麒就洗不脱罪名。   不知为什么,宋麒不再发出指令,天狼只能漫无目的地在空中盘旋。   雷声渐渐隐匿了,一切恢复死寂。   忽然间,地面上的黄沙崩裂四散!   宋麒眼睛一亮,定睛看去——只见邱何默破沙而出,拖着伤腿,点足后撤,跟紧追而出的人,拉开数十丈距离!   “邱前辈!”宋麒目光死灰复燃,刚欲乘龙冲去,就听邱何默怒吼一声:“别过来,宋麒!你方才为何叫那魔头名号!”   “师兄,”浮出地面的凌子逸满眼急切:“他就是想拖住我们,才故意报出您最忌讳的名字。”   宋麒喊道:“邱前辈!这人不是凌子逸,他早被宋怀旭夺舍了!”   “笑话。”凌子逸嗤笑一声,挑眼看向空中的宋麒:“我若是那魔头夺舍,如何能自由出入门派结界?更何况,宋怀旭的魂魄还被封印在九黎渊中,你这谎话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宋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着邱何默喊道:“邱前辈,还记得天狼将军跟我结契前,曾全力攻击您吗?那是因为上一任主人对他下了必杀令!   您仔细想想,天狼将军的上一任契主是宋 玉泽,他身为世代温良恭俭让的御龙族宗主,究竟对谁下过不问缘由、无需审问的必杀令!”   邱何默脸色大变,仰头看着天空中的玄青色巨龙,惊愕道:“你是说,这头龙是要杀宋怀旭?可是这头龙为什么会将我错认成宋怀旭?”   “因为他!”宋麒咬牙切齿地伸手指向凌子逸:“还记得传闻中宋怀旭的独门秘技‘障龙决’吗?当初宋怀旭可不止是凭借一头瑶光叱咤风云,曾让数十头龙在战斗中暴乱,继而失去攻击目标,造成己方伤亡惨重的独门禁术,就是宋怀旭的独门绝技,障龙决!   此前,天狼将军之所以无法狩猎,就是因为被放出龙窟的时候中了障龙决,导致它只能靠听觉分辨猎物声响,而山中猎物分布稀疏且无声无息,它只能凭借听觉,降落在闹市区,闯进民宅,寻找家禽果腹!   当时凌子逸必定就守候在侧,见我二人找到山中,才解开障龙决,好让天狼攻击你!”   “吼!”天狼将军立即发出委屈地吼声。   虽然不明白宋麒在说什么,但它之前一连几日看不见猎物,饿得只能闯进凡人家里找些吃的,还被凡人砸,特别委屈!   凌子逸冷笑一声:“师兄,你还要继续听他这不着边际的鬼话么?我若是对那头龙施展了宋怀旭的绝技,那头龙也该攻击我才对,为什么转而攻击你?”   “他能制造出真人幻象的逆魂阵!”宋麒急切地对邱何默解释:“邱前辈!早在我入岛不久,就见识过他的逆魂阵,这次必然是他故伎重演,幻化出您的形态,对天狼将军施展了宋怀旭的绝技!   还记得天狼将军起初险些攻击我吗?因为飞龙对人脸的辨别力较差,它们习惯先观察衣着颜色和刺绣图纹!   我们三人穿的都是杜门常服,胸口的炎月标记,会优先引起天狼将军注意。所以它在空中对我起了杀心,看清我脸后,便停止攻击,却在看清您脸后,发起了全力攻击!   凌子逸是想让天狼杀了你,让旁人以为是我操控,但他没想到,我的神觉力量,竟能阻止天狼的必杀令!”   “你可真是巧舌如簧。”凌子逸苦笑道:“若不是宋怀旭的魂魄还困于九黎渊,师兄或许真会信你的鬼话。”   宋麒直直盯着邱何默:“邱前辈,天狼认得出炎月图腾,我身上这件常服,是此前与凌子逸同住时他借给我换洗的衣裳,这套常服上的图腾只有流月七子有。   您两位师弟留守在月炎山,三位师弟与您一路同行,只有凌子逸在飞龙现世前失踪了,说什么追踪段三爷,他那时已经到了龙隐山下,为什么不先见少主?他就是想故意失踪,引人怀疑我!”   邱何默听得目瞪口呆,僵硬地转头看向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师弟。   “师兄?”凌子逸茫然的目光中显出一丝委屈:“你不会真信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吧?飞龙一直受他控制,他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我无话可说。”   邱何默沉默许久,喃喃开口:“子逸,我们乘龙来到边陲,尚且耗费一个日夜,你自龙隐山追击段老三来到边陲,就算一路不停歇,也该有半月之久,为何……”   宋麒眼睛一亮,险些喜极而泣!   他再怎么摆事实讲道理,都及不上邱何默自己察觉不对劲!   凌子逸神色受伤地苦笑道:“师兄,我比你们早多少日,就一路追着段老三来了,又不是跟你们同一天启程,您在胡思乱想什么?”   “邱前辈!”宋麒大吼道:“这件事我们到月炎岛再论是非!您先跟我走,我可以再退一步,您让天狼将军先送您回岛,让我留在这个魔头身边当人质总可以吧?我没有修为,您是知道的!”   邱何默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宋麒:“子逸若真有异心,你岂不性命难保?”   “他要想杀我早杀了!”宋麒急道:“这魔头一定另有图谋!”   想了想,宋麒失落道:“只是此番,他被我识破,我或许对他没有了利用价值,如果,我回不去,邱前辈,请您务必替我澄清冤屈,让我清清白白的去见我娘。”   凌子逸仰头看向宋麒:“还真能装,当初总闻不到你所谓的‘驱蚊体香’,我就该看清你这爱撒谎的臭小鬼了。”   宋麒不管他嘲讽,定定注视着邱何默,等待回答。   “我跟你走。”邱何默终于开口,转头看向凌子逸:“子逸,你自己回月炎岛。”   凌子逸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宋麒立即命令天狼冲向邱何默。   “我若真是宋怀旭。”凌子逸忽然缓缓扬起唇角,垂眸看着地上黄沙,嗓音低哑地开口:“岂能让你二人说走就走?”   刹那间,四野的黄沙如海啸般扬起! 第54章   黄沙凝成屏障, 挡住了天狼去路, 宋麒立即发出指令,降雷劈开黄沙,继续朝邱何默方向冲去。   飞掠而过时,龙爪却抓了个空!   天狼忽然下沉,宋麒心道不对,赶忙让天狼扬翼挣脱黄沙吸力, 飞回半空。   回头察看,才发现邱长老方才所在的位置, 已经成了一个黄沙流动的吃人漩涡,邱长老早不见踪影。   宋麒立即命令天狼向远处的凌子逸发起天雷阵袭击。   如果之前的猜测都没有错, 天狼根本奈何不了宋怀旭的障龙决。   宋麒唯一的出路, 就是以快取胜。   密集的天雷,袭向黄沙飞旋中的人影——   但见一道白光炸亮, 沙尘中人竭力凝起防御阵, 抵挡下这场雷击, 随即一个不稳,瘫坐在地,嗓音低哑地嘶吼:“宋麒!是我!”   宋麒听出邱长老嗓音,慌忙命令天狼停止攻击, 再次俯冲赶去营救,邱长老却已被黄沙卷入地下。   宋麒立即飞回高空, 朝着漫天黄沙喊道:“宋怀旭!若是邱长老身上有你留下的沙暴伤痕, 你也脱不开干系!”   黄沙中传来凌子逸漫不经心地嗓音:“没错, 要不是你这小鬼捣乱,我还能给师兄留个全尸,现下却只能带他一条伤腿回岛了,你这小鬼可真是心狠手辣。”   “你这无耻恶徒!”眼前黄沙蔽目,宋麒根本无法分辨二人位置,只能故意引凌子逸说话,暗中命令飞龙,朝回应的声音方向发起雷阵袭击。   一阵轰鸣过后,凌子逸戏谑的嗓音却又从南边响起:“宋麒,你可真让我惊讶。”   宋麒心中大骇,看出凌子逸能利用黄沙漩涡,随意变动自身与邱长老的位置,引他误伤邱长老。   这个假凌子逸的修为,比传说中的凌子逸高超得多。   邱何默方才被凌子逸改换位置,全力抵挡了天狼一次雷击,功力必然大受损耗,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竟已无法出声了。   宋麒在空中盘旋许久,忽然操纵天狼,俯冲而去,想以近战攻击避免误伤。   天狼将军冲破黄沙,宋麒终于看清凌子逸身影——   凌子逸轻笑一声,手中迅速掐诀,周身忽然青光迸射!   天狼将军嘶吼一声,忽然扬翼而起,在半空中狂乱翻转。   果然,是障龙决。   “天狼!”宋麒瞬间失去平衡,拼命搂住天狼背脊!   狂乱翻飞的天狼将军让宋麒无法招架,一连几个翻转,将宋麒从高空中甩落。   “天狼!”飞速下坠的宋麒大声呼喊,即将摔落在地的瞬间,身体忽然被飞旋的黄沙裹挟而起,止住下坠,安全降落在地,天狼将军却已不知去向。   眼前黄沙退散,宋麒一抬眼,就见凌子逸垂头立在面前,青衣广袖在狂风中翻涌。   “宋怀旭!”宋麒瘫坐在黄沙中,满面狂怒:“你如果想报复守龙族,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凌子逸悠然走至他跟前,单膝跪地,伸手温柔地擦干净宋麒脸上的沙尘。   “你怎么变了?宋麒。”凌子逸依旧是那副温柔无辜的表情,挑眉疑惑地看着宋麒:“还会对我耍心机?”   宋麒没有回答,冷冷盯着凌子逸,仇恨与恐惧,让他禁不住微微发抖。   凌子逸笑起来:“你怕什么?要不是我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思保护你,你早被你继母暗杀几十回了,你这没良心的小呆子,居然要背叛恩人么?”   “你说什么?”宋麒睁大双眼!   “你比我想象中聪明多了,应该能听懂。”凌子逸伸手捏了捏宋麒的脸颊,十分满足地长吁一口气,抱怨道:“早就想捏你这小胖脸了,可惜你现在瘦了不少。”   “你这些年,一直藏在我身边?”宋麒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魔头。   “我只有任务在身的时候,能够出岛。”凌子逸挑起眉梢:“每次出岛,我都会去看你,帮你加固傀儡咒。”   宋麒心口一阵狂跳,这才明白,为何自己小时候每每遭遇险情,都不会受重伤,原来是被凌子逸用禁术,把伤害转移给了其他人!   “你究竟想干什么?”宋麒满心疑惑。   “你只需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凌子逸歪头笑道:“你这条命,是我给你的,我只要你陪我做完这场游戏,不过分吧?”   “什么游戏?”   “嘘——”凌子逸凑近宋麒,目光诚恳注视他双眼,语气关切道:“别问这么多,带着你的天狼将军,远远躲起来,你杀了我大师兄,其他师兄不会放过你的。”他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但我会保护你。”   “你让他们怀疑我,又说要保护我!”宋麒愤怒道:“耍我吗?”   “我是想耍他们,跟你无关。”凌子逸诚恳地看着宋麒:“我保护了你十年,如今只是要你陪我玩一场游戏,我可以对你发誓,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游戏结束,你就自由了。”   宋麒低头思索,许久,终于缓缓抬起头,神色无措地看向凌子逸:“你真能保护我吗?”   “只要我想。”凌子逸道。   宋麒又犹豫许久,似乎已经无路可逃,只得颤声道:“那我听你的,你不会杀我吧?能放我走吗?”   凌子逸盯着宋麒看了半晌,抿嘴一笑:“请便。”   宋麒老实地低头爬起来,转身缓缓离开。   “小呆子。”   身后传来凌子逸的喊声,宋麒怯怯转回身,就见凌子逸朝东边指了指:“镇子在那头,你去客栈等着,天狼会回去找你。”   宋麒乖乖转身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并渐渐加快脚步,不敢回头。   这是他最后的伎俩,如果来不及逃走,就真得交代在这片黄沙里了。   然而,身后呼啸的黄沙中,突然传来一声不耐的冷笑——   “邱何默去哪了?”   明明已经走出很远,凌子逸却瞬间跃至跟前,挡住了宋麒的去路!   宋麒心知已被识破,便站着不动,死死盯着凌子逸,给邱道长和天狼将军争取逃脱的时间。   方才命令天狼俯冲袭击前,宋麒已经示意天狼,封住自身五感。   因为他怀疑障龙决需要利用龙的五感。   果真如他所想,封住五感的天狼,并没有受凌子逸的障龙决干扰,而是听从宋麒神觉控制,开始在空中乱舞,让凌子逸以为天狼已经不受控。   随后,宋麒被黄沙接住,安全落在凌子逸跟前,故意引他注意,暗中却操控天狼在黄沙中寻找邱道长,带他逃走。   感觉到天狼已经脱离神觉范围,心知凌子逸追不上了,宋麒便开始假装顺从,试图让自己脱身。   可惜,凌子逸这么快就察觉,邱长老已经不在黄沙之中。   “天狼将军带着邱长老回月炎岛了。”宋麒露出个视死如归的笑:“那游戏你还是自己玩去吧,我只想清清白白在人间走一趟,反正全家都死光了,我也该跟他们一起走。”   凌子逸一眯眼:“你如何解开障龙决?”   宋麒昂起头,挑眉笑道:“还有你宋大魔头猜不到的事?”   凌子逸转而又恢复悠然神态,故作不满地点点头:“是没想到,你这小惹事精,现在可麻烦了——我师兄的尸体被带回月炎岛,那头龙必然会被月炎弟子合力剿杀,这么一来,我又得给你再放头龙出来,真不让人省心。”   宋麒怒道:“邱长老不会死的!你别做梦了,要被围剿的是你。”   凌子逸哼笑一声:“你那头龙刚对我师兄发起雷阵,逼得他全力抵御,原本,我师兄修为高深,毒难入侵,经此一战,他无力自保,伤口的毒素很快会散入五脏,你觉得,他还能活到月炎岛么?”   宋麒心下一沉!   凌子逸哼笑一声:“别胡思乱想了,师兄现在应该已经断气了,谁会信你那些鬼话?不想死就去客栈等着,我去给你放那头七杀出来。”   话音刚落,周遭黄沙扬起漩涡,凌子逸转瞬间便消失再沙尘之中。   宋麒等待周围黄沙平复,见不到凌子逸身影,便迅速回到边陲小镇,但并没有去客栈等待,而是买了匹马,朝玄夜派疾驰。   他并没有让天狼带着邱长老直接渡海,而是让天狼带着邱长老,前往玉面修罗住所附近的一处山洞里,等待与他汇合。   好在山洞离小镇不远,后晌就赶到洞外。   “吼!”天狼将军看见宋麒跳下马,立即跑出洞外。   宋麒顾不上安慰天狼,快步冲进山洞。   见邱长老正盘腿运功,宋麒心中大石落地,腿一软,瘫坐在邱何默面前,急道:“道长,您中毒了!有什么办法能帮您解毒?”   邱何默闭着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找片……树叶来。”   宋麒上前扶住邱何默,急道:“不能耽搁了,您……”   话未说完,邱何默陡然喷出一口黑血。   “前辈!”   “快 ……找片……树叶……”   宋麒不在迟疑,连滚带爬跑出山洞,找来一片落叶,回去交给邱何默。   邱何默喘息微弱,手指沾了地上喷出的黑血,颤抖着在树叶上写字——   【老七杀我】   写完最后一个字,邱何默双手一垂,歪倒在宋麒怀中。   “前辈!”宋麒探他鼻息,见他只是昏迷,赶紧招来天狼,将他卷上龙背。   揣上那片落叶,宋麒带着邱道长,命令天狼极速赶往龙隐山。   凌子逸此刻也在赶往龙隐山,但他再快,也要七八日。   如今邱何默危在旦夕,寻常医者不可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月炎岛太远,宋麒只能一日内赶到龙隐山,找另外三位长老救人。   可是,只凭一片落叶,能博取三位长老的信任么?邱道长受天雷所伤,伤口还中了毒,宋麒如何都无法撇清干系。   江某不在山中,没有人对他足够信任,万一邱道长无法醒来,他岂不是要被困在龙隐山,再次落入凌子逸操控之中?   思索再三,宋麒决定将邱何默送去龙隐山庄,惊动月炎山弟子后,便立即与天狼逃跑,那些弟子自会带着邱前辈找三位长老救命,如果流月七子都束手无策,那他也别无他法。   宋麒决定孤身逃去月炎岛,先把这件事跟江辞风解释清楚,那是他唯一信得过的人。 第55章   一路上, 宋麒一直在探邱长老的脉搏,快到龙隐山的时候,他的脉搏与气息已经丝毫探不出来了。   “邱前辈, 再撑一会儿就到了, 其他前辈一定会治好您。”   邱何默毫无反应。   宋麒抓住老人的手, 低声哽咽:“谢谢您愿意相信我, 我会尽全力查出宋怀旭的阴谋, 揭穿凌子逸的身份,绝不会让当年的灾难重演, 请前辈一定不要放弃。”   悄无声息地将邱长老送至山庄别院, 而后飞至高空,向别院门口降雷引人。   有几个身影冲入院中, 慌乱一阵, 便将邱长老抬进屋去。   宋麒在半空中与邱长老默默作别,调转方向, 朝月炎岛进发。   若是日夜不休, 飞龙渡海,仅需两日。   宋麒并不着急,照乘船时间算来, 江某很可能会跟他一起登岛。   他带着头龙, 去早了,容易引人怀疑。   渡海期间, 看见荒岛, 宋麒就会让天狼将军着陆捕猎, 修整几个时辰。   三天后抵达月炎岛,宋麒让天狼先藏身于一处荒僻山谷之中,自己独自上山求见少主,以免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有天狼的速度优势,凌子逸在对岸掀起的风雨,半个月内都没法抵达月炎岛,所以宋麒并不太担心月炎派的弟子对他起疑,心中已经想好了诸多应对借口。   没想到,巡山的弟子一见到他,便立即引他去月炎山庄,说是江少主早有吩咐,借口都不用他找。   宋麒上辈子独行惯了,想去哪儿洗个澡都得找没人的地方,这一世居然有个人在家等着他上门,稀奇。   像回家一样。   他轻而易举就见到了江某,请求去密室,把一肚子话都说了出来。   然后便是沉默。   两个少年坐在密室里木桌的两头,大眼瞪小眼。   “现在该怎么办?”宋麒从来不是个要别人拿主意的人,除非是遇见南方君子。   江辞风虽然面无表情,但事实上,方才听宋麒讲述的过程中,已经暗暗骂了一万句脏话,最终还是有风度地低声开口:“凌子逸是……宋怀旭?”   “就是他!除了他没人会障龙决。”宋麒见江辞风低着头,迟迟不回应,心里顿时慌了,低声问:“江某?”   片刻无语。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江辞风抬眼看向宋麒:“凌子逸跟我关系不错,他要是有什么异常,我不会看不出来。”   “你不相信我?”宋麒早被不相信惯了,此时却委屈起来。   “凌子逸被宋怀旭夺舍,潜伏月炎岛十多年,覆灭了整个守龙族,为的就是将罪名嫁祸给你?”   江辞风总结了一遍宋麒说的故事,终于还是坦白道:“你想让一个头脑清醒的男人相信这些,至少得长成妲己褒姒那种程度,原则上,我不可能被个小胖子蛊惑。”   “这都是真的!”宋麒急道:“邱长老现在中毒了,伤势很严重,如果长老们治不好他,宋怀旭就能把罪名都赖在我头上!”   “别着急,先理清楚你说的宋怀旭究竟有什么目的。”江辞风思索片刻,轻声道:“假设,宋怀旭是想利用飞龙再次祸乱人间,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他若是亲手干这事,难度应该比保护你小很多。”   “宋怀旭的肉身早就成灰了。”宋麒解释道:“凌子逸没有御龙族血脉,根本没法跟飞龙结契,只能靠障龙决扰乱飞龙,却无法利用。”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夺舍自己族人,比如选择你,可以直接跟飞龙结契。”江辞风好奇道。   宋麒被问住了,皱眉思索良久,低声喃喃:“也是……为什么他不直接夺我的肉身?”   “你是宋家人,应该比我清楚。”江辞风倾身支在桌子上,定定注视宋麒:“宋怀旭的魂魄,一直被锁在九黎渊内,不可能逃脱。”   宋麒问:“凌子逸的家世背景如何?如果不是夺舍,他会不会是宋怀旭的余党?”   江辞风道:“凌子逸才三十多岁,跟宋怀旭差着几百年,而且他祖上有两位先人,在围剿瑶光时战死,没理由为了宋怀旭叛变。”   “那到底是为什么?”宋麒心中一片乱麻:“他说他要我陪他玩一场游戏……”   江辞风神色凝重:“现在先不论他有什么目的,得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办。”   宋麒茫然看他。   “如果真如你所言。”江辞风蹙眉道:“邱长老若是被他害死,消息一旦入岛,你和那头龙,必然会被三大仙门联合讨伐。”   宋麒满面绝望。   上辈子的劫数果然躲不掉么?   “那你呢?江某,你信我吗?”就算江某一个人信他,也无济于事,但这对宋麒而言,很重要。   江辞风默然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宋麒忽然挺胸收腹,低下头,而后缓缓抬起长睫,用那双天生带几分无助的双眼,看向江辞风,捏着嗓子开口:“我娘你是见过的,好看吧?大家都说我长得像她,你好好考虑一下,江少主,等再过几年,我没准就长得跟妲己褒姒差不多了。”   江辞风被他逗得低头一笑,清了清嗓子,抬眼严肃道:“万一你越长越像你爹,我岂不是亏大了?”   “嗤——”宋麒猝不及防破功了,原来在极度绝望的时候,不合时宜的玩笑,也能让他笑出声。   可是,笑着笑着,眼眶发烫,眼前的南方君子模糊了。   宋麒不动声色迅速抹了下眼睛,抬头认真道:“要是邱道长救不回来,我就得走了,以后……你就当不认识我,该追杀就追杀,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这年头的狐狸精都这么没耐心了么?”江辞风表示抗议:“我还没说不信呢,你就准备咬人了?”   “我没跟你说笑。”宋麒低下头,倔强道:“邱道长万一……救不回来,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信我又有什么用?还不得连累你一起倒霉?就让那个魔头祸祸我一个人算了,他还说会保护我呢,反正斗不过他,干脆顺着他。”   江辞风眯眼质问:“意思是你又决定好,要跟大妖王跑了?”   “你别闹……”宋麒低头把脸埋进手里:“我累了,逃都懒得逃了,反正结果都一样。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如果邱道长救不回来,我可以直接伏诛,但请他们别杀我的龙,让天狼回龙窟休息吧。”   “你就准备住我这儿等死?”   “嗯。”   “每天要吃几只牛肉煎饼包大蒜?”   “六只吧,我都快死了,你不要小气了。”   “我合理怀疑,几年后,你会长成三个你娘那么重。”   “江某!”宋麒猛地抬起脸,怒道:“都跟你说了,我小时候只是脸比较圆!”   江辞风一脸嫌弃:“这么能吃,还懒,没怎么招呢,就等死了,都像你这么没出息,宋怀旭当年早称霸三界了。”   宋麒满脸不服气:“你又知道我不想尽力活下去?我一个人一头龙,怎么斗得过你们这么多人!”   “敌人不就宋怀旭一个么?”江辞风站起身,绕过木桌,走到宋麒面前,朝他伸出手:“起驾吧妲己娘娘,抓紧时机找证据。”   宋麒仰头问:“去哪儿找证据?”   “九黎渊。”   宋麒一愣:“那地方怎么可能进得去?”   江辞风勾起嘴角:“这不还有南宫哥在呢么?”   宋麒明白了江某的意思。   九黎渊位处蜀山以北,要想不惊动南宫氏抵达入口,除非有南宫家的内鬼。   就南宫青洲那性格,怎么可能愿意为他犯忌?   况且,就算进了九黎渊,没有江渡云,他们也不可能得见宋怀旭的魂魄。   宋麒不安道:“就算南宫大哥愿意帮我们,我们也解不开九黎渊的封印啊。”   “这不有我么?”江辞风神色不悦:“你还有没有点狐狸精的修养?花言巧语不会说,还泼冷水?” 第56章   由于守龙族消失之事还没有头绪, 南宫青洲仍旧与江辞风同行,住在月炎岛,宋麒便随江辞风去偏院拜访。   进门前,宋麒拉了下江某衣袖,让他等一下。   江辞风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他,就见宋麒缓缓抬起眼, 可怜巴巴地对着空气恳求道:“拜托了, 南宫大哥,只要查清宋怀旭的魂魄有没有逃脱,我们一定不会惹事。”   江辞风:“……”   这胖狐狸精是在练习撒娇?   宋麒演了一遍, 觉得不满意,又换了个姿态,一手半掩着口鼻,梨花带雨地对着空气演练:“南宫哥哥?青洲哥哥?哥……”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宋麒。”江辞风看不下去了。   宋麒回过头,紧张地问:“怎么样?我看起来可怜吗?”   江辞风蹙眉道:“我刚刚只是提出质疑,你就要跟大妖王跑,怎么到别人这里, 你就开始撒娇了?”   “因为你是自己人啊。”宋麒老实巴交地挑眉道:“你要不愿意,我不会强求你的,南宫大哥跟我又不熟, 能勉强就勉强下咯。”   “你一天六只煎饼住我这儿等死, 就不是强求我了?”江辞风表示质疑:“你这是在威胁我。”   宋麒不大能理解江某的想法:“那就算是吧, 我们快进去吧!”   “慢着。”江辞风扬起下巴,垂眸盯着胖狐狸精。   “怎么了?”宋麒一脸茫然。   “不许那样跟南宫哥说话。”江辞风警告。   “为什么?”宋麒表示疑惑。   江辞风凶恶道:“见了他,你也得跟刚才一样,就说‘你不帮忙我就要死了’,不准喊他哥哥,不准用那种眼神看他。”   “为什么!”宋麒表示抗议!   “一视同仁。”江辞风冷冷道:“谁让你刚威胁我?你怎么不跟我面前装可怜?”   宋麒一愣,没想到南方君子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麒清了清嗓子,准备喊声“辞风哥哥”了事。   然而,对着江某那双好看的眼睛,嗓子里的话到嘴边,宋麒脸一下就红了,低下头,抠着手指小声讨好:“我给你再熬一缸蒜蓉酱好吗江某……”   江辞风没想到自己的强硬态度,会换来更可怕的威胁,连忙退一步海阔天空:“算了算了,进去吧。”   南宫青洲正在屋里调制药材,见江辞风带着宋麒上门,立即直起身迎上前,难得显出些好客的迹象。   “这么快就回来了?龙找到了吗?”   “找是找到了,但事情更麻烦了。”宋麒道。   南宫青洲并没有显出惊讶,只是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宋麒:“我已算出来了,宋麒,你有大凶之兆。”   宋麒苦笑道:“南宫大哥算得可真准,我可能只剩下半个月的命了。”   南宫青洲神色一惊:“怎么回事?你受了内伤?”   为避免胖狐狸精对南宫青洲撒娇,江辞风亲自上前,将事情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简直一点感情都没有,宋麒觉得,这态度一定没法博取南宫青洲的同情。   然而……   “那我们赶紧启程,回蜀山。”南宫青洲严肃道。   宋麒难以置信:“你愿意帮我们混进九黎渊吗?”   “此等大事,岂能蒙混?”南宫青洲蹙眉道:“宋怀旭若是重现人间,必定再酿大祸,我得立即回去通报消息,由长辈合力护法,请江宗主解封九黎渊。”   “南宫大哥!”宋麒急忙道:“他们不会相信我的,要是泄露了消息,他们只会关押我。”   南宫青洲不悦道:“这是何道理?此等大事,岂能不查明事情真伪,便擅做决定?”   宋麒一愣,转头与江辞风对视一眼,立即凑头小声探讨。   宋麒说:“南宫家的人都认死理,我们要是对他们说实话,他们可能真会追根究底,先看个明白。”   江辞风点头:“只担心凌子逸并非被宋怀旭夺舍,魂魄若是还在九黎渊,我们无法解释。”   宋麒道:“障龙决是宋怀旭的独门秘技,我们胜算很大,不过,南宫大哥说要请你爹亲自解开九黎渊封印,你爹现在何处?”   “我爹还在龙隐山。”江辞风道:“他想查明飞龙为何会被解封,若是凌子逸真打算去放出七杀将军,很可能会被我爹逮个正着。”   宋麒紧张道:“你爹打得过宋怀旭吗?”   江辞风垂眸想了想:“宋怀旭都死几百年了,胜负难论,但凌子逸肯定不是我爹的对手。”   “凌子逸真实能耐,比想象中强多了!”   “无非是走了些禁术捷径,夺舍又带不来原身修为,他才三十多岁,如何与我爹抗衡?”   宋麒一听这话,安心不少:“你爹会答应帮忙探查九黎渊吗?”   “如果是南宫氏长辈亲自邀约,我爹应该不会推拒。”   “你们在嘀咕什么?”南宫青洲不耐道:“事态紧急,赶紧启程渡海罢!”   宋麒道:“我们有飞龙为伴,两日半就能赶到蜀山脚下。”   三人立即备好干粮,赶到天狼将军藏身的山谷之中。   宋麒召来天狼前,特意提醒二人做好心理准备:“天狼是头大家伙,你们别害怕,它不会伤害你们。”   南宫青洲立即挺胸豪迈道:“大丈夫何惧之有?”   江辞风更加嚣张:“江家传下的术法,有三成是专门对付飞龙,你还是让你的龙见了我别尿裤子吧。”   南宫青洲提醒道:“龙不穿裤子。”   江辞风斜眼看老古董:“这只是个比方。”   正说着,天狼将军应召降落在宋麒身旁,威风凛凛地看向两个陌生凡人,等待宋麒引荐。   然而那两个凡人还在争论——   “你看,它没穿裤子。”南宫青洲指着飞龙道。   “我只是在形容一种害怕的程度。”江辞风不肯退让:“它当然没穿裤子。”   “这种形容只能用在人身上。”南宫青洲是个非常较真的人:“那头龙从来都没穿过裤子。”   “吼?”没穿裤子的天狼将军,隐约听懂了他俩的对话,顿时无措地退后两步,想要藏在宋麒身后。   “怎么了?”宋麒转身去看小飞龙。   “吼~”天狼将军越想越害羞,忽然张开龙翼,交错挡住了自己没穿裤子的龙足!   “哦?”宋麒立即感受到小飞龙的尴尬,赶忙哄道:“没事没事,龙都是不穿裤子的,你哥七杀将军不也没穿过裤子吗?”   “吼!”天狼将军总觉得更不对劲了,天狼将军想要穿裤子!   “龙穿不了裤子的呀!”宋麒对小飞龙的要求无法满足:“愚蠢的凡人才需要穿裤子,你看你,不是有龙鳞吗?龙鳞比衣裳结实多了!”   “吼?”   【真的吗?】   宋麒总算安抚了小飞龙,赶忙走去阻止二人争执:“好了!你们不要说它不穿裤子,它听得懂你们说话,万一闹脾气,就不肯背你们渡海了!”   两人立即噤声,乖乖听宋麒安排。   江辞风跃上跳下的将行李挂上龙背,转身一看,宋麒跟南宫青洲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了龙背上。   南宫青洲的一对爪子,正搭在宋麒后肩上。   “好了吗?”宋麒转头问江某。   江辞风没回答,悄无声息地跃至二人身旁,低头看着南宫青洲,朝一旁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去最后面。   南宫青洲毫无警惕地搭着宋麒后肩,还对江辞风朝后扬了扬下巴,示意江少主坐去自己身后。   “你听说过龙背的诅咒么?”江少主开始耍心机了。   南宫青洲茫然道:“什么诅咒?”   “坐在龙背上的人,一定得按年龄大小排位置,小的在前,大的在后,如若不然……”江辞风用讲鬼故事的神色注视南宫。   “会怎么样?”南宫青洲紧张道。   “就会雷雨不断,引发水灾。”江辞风恐吓道。   “还有这种事?”与飞龙相伴十年的宋麒表示质疑:“这是谣传吧?我之前……”   话没说完,被江某凶恶地眼神盯得不敢说下去。   心系苍生的南宫青洲思索片刻,不敢冒险,便朝后挪了挪,给狡诈的江家少主让出中间的绝佳位置。   三人一路上多在谈论宋怀旭与瑶光。   宋怀旭作乱的起因,仙门中人都耳熟能详。   正史里的说法——正直朝代更迭,异族入主中原的时期。   御龙族几代宗主都会派遣同宗中修为最高的长老,去给当时的皇帝当国师。   宋怀旭正是大岳朝的第三代国师。   没想到,国师的宝座还没捂热,元军的铁骑便自长江而下,踏平了大岳的山川。   修士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不能违逆天道,自然不得干涉朝代更迭。   御龙族与皇族联合,是为了造福百姓,并非为了辅佐帝王。   若是朝代气数已尽,宋怀旭自当归山,国师只是个虚衔,他不吃皇粮,须得忠于天道,而非帝王。   自瑶光之难后,再无仙门派遣羽士担任国师之位,怕的就是羽士无法控制私情,干涉天道轮回。   当年,宋怀旭在仙门中的地位,比当今江渡云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御龙族的巅峰时代,宋怀旭非但在修为上天赋异禀,且神觉超常,甚至可以在不结契的情况下操控三头龙,他的兄长还曾将龙隐山少主之位让给他,却被他多次婉拒。   没人想到,宋怀旭那样淡薄之人,最终会为了私欲陷入癫狂。 第57章   宋怀旭认为异族入主有违天道, 所以在大岳灭亡后, 依旧协助亡国皇帝复国, 甚至参战杀害了新朝太祖皇帝,及军队将士不计其数。   所以,正史记载中, 称宋怀旭延续战火, 是对亡国皇帝的愚忠。   野史的说法就多了,宋麒听说的版本, 是宋怀旭暗修魔道, 故意挑起战争,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大量汲取亡灵魂魄。   江辞风听说的版本, 是宋怀旭看上了亡国皇帝的亲妹妹, 皇帝为了复国, 承诺把妹妹嫁给宋怀旭,还说要立他和妹妹的孩子为储君。   南宫青洲没听过任何传闻,毕竟南宫氏不爱聊野史。   结合正史和野史,宋怀旭夺舍后, 会有什么图谋?   当年的亡国皇帝和公主,已经死去数百年, 而入主中原的异族,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本族起义的农民推翻。   宋怀旭想要复国或是继承皇位, 那是没可能了。   唯一的可能, 只有报复四大仙门, 毕竟他的魂魄被困在九黎渊七百多年,怨气冲天,也可以理解。   两日后,三人来到蜀山,为了不引发慌乱,宋麒依旧让天狼将军藏身无人之处,自己跟随南宫上山拜访。   南宫氏的清修之地建于山谷之中,碧水倒映着层叠的青山,清幽的亭台楼阁错落其中,被葱茏青翠的草木紧紧包裹。   因海拔不高,此地的屋塔不似月岩山庄那般云雾缭绕,一眼望去,满目沁人心脾的清晰绿意,虽鸟语花香,却有种别样的静谧清凉。   “这里可真美。”宋麒感慨道:“气候不似龙隐山严寒,也不似月炎岛闷热,住着刚刚好。”   南宫青洲许久没回应,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可以住在我的别院。”   “他只是随便夸两句。”江辞风及时阻止南宫浮想联翩:“没打算真住你这儿,办完事就会跟我回月炎岛。”   南宫青洲引两人去见宗主。   作为没有天大的事就绝不出户的仙门氏族,南宫氏的长老们也都在山中,聚集在一起,听宋麒说明了来意。   说清事情经过后,一群长老们波澜不惊,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宋麒。   宋麒本来想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但想到南宫家的人素来单纯直率、不喜作伪,便干脆坦坦荡荡迎接众人的目光。   南宫宗主神色漠然地开口:“邱何默遭天雷袭击受伤,随后中毒,此后又因抵御天雷,导致毒素扩散,这过程几乎都与飞龙有关,你却说此事全由宋怀旭夺舍后谋划,有何凭证?”   宋麒从怀中取出邱道长昏迷前写给自己的那张树叶,恭恭敬敬递给南宫宗主。   不知南宫氏这群人能否识出邱道长字迹,宋麒只有这一件凭证。   众长老立即围聚到宗主身边,察看树叶上的字迹。   没人开口说话,一起盯着树叶看了许久,好半会才起身散开。   一位长老面无表情地开口:“请江、宋二位少主去偏厅稍候。”   他们大概是要私下商讨,宋麒和江辞风立即起身拜别,跟随道童走出门。   “你说他们要怎么辨认字迹真伪?”   偏厅里,宋麒坐立难安,转头眼巴巴看着江某:“邱道长写那些字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你看得出那是他的字迹吗?”   “看不出。”江辞风低着头,似是在思索什么。   宋麒心里一咯噔,赶忙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慌,抱怨道:“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听人哄?”江辞风侧眸看宋麒:“你是姑娘家么?”   “这是一种体贴,一种温柔。”宋麒争辩道:“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设法先让你安心。”   江辞风仰靠在圈椅里,斜看着宋麒:“我要是遇上这种事,你会管我死活?”   “当然。”宋麒斩钉截铁道:“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哥们儿,怎么可能在危难时刻弃你不顾?”   江辞风笑出一口小白牙,点头道:“也是,我和你的两个堂哥都清楚你对我有多忠诚。”   “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呢?”宋麒气嘟嘟斜眼,背叛大英雄的事还能不能揭过去了!   “我记仇?我要是记仇,凌子逸就是我假扮的了。”江辞风默然盯了宋家小胖子片刻,终于开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宋麒有些紧张。   “为什么选你堂哥,那时候。”江辞风盯着宋麒。   宋麒也盯着江某,心跳加速。   江某严肃起来的时候,瑞凤眼会瞪成单眼皮,下巴敛起,眉峰就显得陡峭,有点凶凶的样子,但还是很好看。   可他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不过是小时候玩闹的事罢了,谁记得清为什么?   好吧,宋麒当然都记得!是因为江某说自己根本不想跟他玩,受父亲逼迫,才屈尊来找他!   这件事说出来实在太羞耻了,要宋麒承认自己抓着煎饼,躲在江某家窗户下,等他吃完午饭?   如果让江某知道他有多期待大英雄接他回家,知道他当时流的眼泪,都是因为江某随口敷衍师兄的一句话……   这不是助长江某的得意情绪吗!   “因为我哥私下里……拜托我选他。”一种说不清楚的好胜心,让宋麒撒谎了:“你老打赢他,一点情面都不留,连射飞镖都赢了他,他很不服气,就找我商量,帮他挽回点颜面。”   江辞风眯起眼:“你是为了你哥的颜面,不得已才背叛我?”   宋麒道:“对!”   江辞风嗓音低沉地开口:“可我挑战你哥的时候,你偷偷踢了我几脚。”   虽说宋麒的小胖腿没什么威力,但还是对年幼时的江辞风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哪有爱妻帮着大妖王打丈夫的道理?   宋麒一下子蔫了,窝在圈椅里软塌塌看着江某,百口莫辩。   连这点小动作都被江某发现了!   其实他当时并没有踢江某,在一旁偷偷抬腿,想要绊倒江某,让他输掉,但是不成功,有几次还差点把自己绊倒……   “你根本不想跟我走。”江辞风得出残酷的结论。   “不是……”宋麒认栽了,决定说出实情:“江某,其实那天……”   “二位少主,”突然有道童走进偏厅通报:“宗主有请。”   两人只好暂时放下个人恩怨,起身去见南宫宗主。   那群前辈依旧面无表情,看见两个少年走进来,便有一个长老开口道:“江少主,您认得出这字迹么?当真出自邱何默之手?”   江辞风一愣,余光与宋麒对视一眼,不知道这群老古董是在询问,还是在试探,便反问道:“诸位前辈没能辨别出来?”   那长老回答:“我们并不识得邱何默的字迹。”   “那你们刚刚看这么久……”江辞风一不留神没憋住调侃,好在话没说完,就被宋麒用胳膊肘一捅,又改口:“晚辈也无法辨别,邱道长想是伤情严重,所写之字全然不成章法,晚辈只是查验过血迹,并不确定是否出自邱长老之手。”   南宫长老们面面相觑,竟渐渐露出赞许的神色——这江家后生倒是耿直诚恳,非常符合南宫氏的偏好。   “既然证据不确凿,你为何如此信任这位宋少主?”一位长老开口问。   江辞风思索片刻,朗声坚定道:“凭我对宋麒的了解。”   宋麒一愣,心口一阵欢跳,垂眸掩饰嘴角欣慰的笑意。   “他根本没这能力掀起这场风波。”江辞风坦白说出后半句话。   宋麒立即用杀人的目光瞪向江某!   “此言有理。”南宫长老们纷纷点头附和。   宋麒:“……”   到底哪里有理了你们不要乱接话!   “我们可以引你二人去九黎渊察看,但不允许你们解开封印,以免酿成大祸。”南宫宗主给出了最终决定。   “不解开封印,怎么知道宋怀旭还在不在其中?”宋麒问。   “你们随我来。”南宫宗主站起身,一众长老也紧随其后。   宋麒与江辞风跟在南宫青洲身后,随长老们翻山越岭。   接近九黎渊时,周围愈发寒气逼人。   奇怪是这寒气并非气温下降,也没有风,只是让人感到凉意从骨头缝里往外钻。   众人都不说话,气氛愈发瘆人。   宋麒便扮作没心没肺地随意开口询问:“南宫伯伯,宋怀旭违逆天道、杀人如麻,为何不让他直入冥界接受惩罚?困在九黎渊,会比下地狱更痛苦吗?”   这件事,近几代仙门羽士都不太清楚原因,当年经历大战的羽士,多数已经陨灭或飞升,也不知南宫氏是否避讳谈及此时。   南宫宗主没回答。   宋麒以为他不便相告,正准备扯开话题,以免他为难,却听见南宫宗主叹了口气:“让他在九黎渊沉睡,并非只为惩罚他,先祖说要将他的冤孽连同记忆一起洗净,再让他重入轮回,再世为人。”   “洗清他的冤孽?”宋麒惊讶道:“可他杀了那么多异族将士和无辜羽士,为什么……”   “已经七百三十年过去。”南宫宗主道:“我也不清楚先祖为何对这魔头网开一面,但这都是先辈们定下的事,我等不便置喙。”   宋麒只得称是。   半日后,众人感到九黎渊外,长老们一层层解开封印,每踏入一层,便将外层封合,整整两个时辰,众人才顺利通过入口。   幽暗的山谷被岩壁与绿茵笼罩,周围没有风,却寒气透骨。   山谷中央的渊口散发着淡淡的青光,比宋麒想象中狭小许多。   长老们快步围绕九黎渊而坐,南宫宗主和余下护法则在一旁观看,顺便提防宋麒和江辞风行动。   比解开封印快的多,约莫只过了三刻,宋麒感觉到周围寒气更甚,渊口的青光渐渐变暗,有萤火虫一样的光点聚集在深渊上方。   “请看——”南宫宗主抬手引二人走进九黎渊,指着深渊中央隐约浮起的黑影道:“那便是宋怀旭的魂魄。”   宋麒脑中嗡地一声响,心中绝望,却还是打起精神,细看渊中浮起的身影。   那身影渐渐被聚集的光点笼罩,宋麒隐约能看清是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浑身赤裸,看不清长相。   “看清楚了吧?”南宫宗主开口道:“宋怀旭的魂魄不可能逃离九黎渊,从中作梗的,也许另有其人。”   宋麒不死心的伸长脖子,仔细看那男人:“您确定他就是宋怀旭?”   南宫宗主显然对这样的质疑有些不悦。   “走吧。”江辞风看出对方脸色不好,劝宋麒先离开此地:“我们不如先去找凌子逸。”   宋麒强迫自己恢复镇定,对南宫宗主致歉后,便欲离开,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你是谁?”   宋麒闻言一愣,转头看向周围,却没人继续说话。   “这里是哪里?”陌生的男人嗓音再次响起。   “这里不是九黎渊么?”宋麒对着周围回答。   南宫宗主疑惑地看向宋麒:“此地当然是九黎渊。”   “你怎么了?”一旁江辞风看向有些失常的宋麒。   “你没听见吗?”宋麒惊讶地看向江某:“刚才有人问这里是哪里。”   江辞风面色茫然。   “宋少主,请你冷静点。”一旁有长老劝道。   “你们没听见吗?”宋麒惊诧地看向周围所有人,刚欲说话,有听见那个陌生嗓音响起——   “我是谁?这里是哪里?你要做什么?”   宋麒一惊,意识到什么,猛然转身,看向九黎渊!   “他在跟我说话……”宋麒惊愕地看着渊中身影。   “宋怀旭在跟我说话!”宋麒转头看向江某:“我听见了,他在用神觉跟我说话!” 第58章   众人一片哗然, 有几位南宫氏长老神色愈发冷厉,怀疑这宋家长子装神弄鬼, 有所图谋。   “宋麒确实拥有强大的神觉天赋。”江辞风虽然觉得宋麒此举引人怀疑, 但也只能力挺, 否则就这么灰溜溜被撵出去, 南宫氏长辈必然不会再信任他们。   “那又如何?”南宫宗主不开心了, 终于露出了真实的交际能力,毫不给面子地请二人出去:“我等奉先祖之命镇守九黎渊, 岂容你二人与这魔头随意交谈?”   “我只想问一问, 宋怀旭有没有把障龙决传授给其他人。”宋麒迫不及待道:“只要能查出凌子逸的身份,就能推测出他的目的!”   一位长老毫不留情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自己偷师邪术?邱长老是谁所伤尚无定论, 宗主看在你是宋氏长子的份上, 破例带你进入九黎渊, 如今宋怀旭好生生被关在渊中,也就证实你的推论全无道理。事到如今,你身负杀害族人、重伤邱何默以及放出恶龙的嫌疑,还想跟这魔头交谈?未免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前辈切勿动怒。”宋麒恳切道:“我暂无凭据取信于人, 所以才想竭力查明真相, 如今元凶已经露出马脚, 怎能不彻查到底?我一人冤死不足为惜, 可我族中还有三百多条人命生死未卜,邱前辈也遭那奸人所害, 晚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南宫氏族人虽然古板冷硬, 却多是嘴硬心软, 见这少年言辞哀恸楚楚可怜,不少人脸上的怒意略微松动。   “宗主万万不可心软!”一名长老急道:“这孩子天赋异禀,又生就一副可人姿容,自然容易博人怜悯,如今他半点证据也拿不出来,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叫我等狠不下心,谁又知道守龙族人是不是被自家少主蛊惑?我族难道要步他们的后尘吗?”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立时恢复警惕。   江辞风神色不善,长老对宋麒的恶意揣测让他十分不满,但也不便对长辈不敬,一把将宋麒拉到自己身边,冷冷看着那长老开口:“走吧宋麒,跟我去找凌子逸。”   南宫宗主蹙眉道:“江少主,你万不可擅作主张,宋家长子嫌疑未脱,须当将他交于你族中长辈严审。”   宋麒趁几人交谈时,已经抓紧时机暗自用神觉回应宋怀旭:“记不得了吗?你是宋怀旭,我是御龙族后辈,与你同宗。”   “我是宋怀旭?”   “想起来了吗?”   “我想回家。”   “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想不起来,可以让我回家吗?”   “你现在不能去其他地方。”宋麒告诉他:“有人用你的术法谋害人命,请你仔细回忆一下,你独创的障龙决传授给谁了?”   此时,南宫宗主已然下了逐客令,话还没问完的宋麒,被江辞风强拉着往外走。   “请等一下!”宋麒急切道:“南宫伯伯,我以性命担保,请您给我下十日绝命咒,若这十日内无法证实清白,我自愿受死,不必担心我有其他图谋。”   宋麒决定拼死一搏,争取调查宋怀旭的机会。   十日内,邱长老如果救不回,他又无法自证,一定会被讨伐诛灭。   到那时,江辞风若是不忍放手,说不定会为了他与族人反目。   还不如一了百了,说什么也不能连累江某。   “你疯了么?”江辞风皱眉:“又不是非得问宋怀旭才能查出真相。”   “宋怀旭就算不是元凶,也是最重要的线索,我必须得问清楚。”宋麒坚决道:“这件事只有我、邱长老和凌子逸知道,邱长老生死未卜,凌子逸就算被抓到,只要咬定自己不知情,我又能拿他怎么办?”   一直立在长老身后的南宫青洲,忽然挺身而出,朝南宫宗主单膝跪下:“孩儿愿为宋麒担保。”   宋麒一愣,没想到南宫青洲会为自己出面担责。   上辈子,南宫青洲也层偷偷收留受伤的宋麒和天狼,这小古板总是话不多,但特别够义气,宋麒有些愧疚自己忘记小时候见过他。   见自家二少主也对宋麒坚信不移,一群长老低声商议起来。   片刻后,南宫宗主叹息道:“罢了,你要谈也无妨,但必须将交谈内容说与我知。”   宋麒大喜:“谢南宫伯伯通融!”   “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南宫宗主淡然道:“宋怀旭经九黎渊洗涤七百余年,再过一百年便可投胎转世,如今恐怕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否则他方才也不会问你这里是哪里。”   宋麒再次谢过,立即走近九黎渊,与宋怀旭神觉相连,刚要提问,宋怀旭却先一步用神觉对他说:“龙,你的龙好眼熟。”   宋麒一惊:“你能感觉出跟我结契的是哪头龙?”   不愧是真魔头,连这都能通过神觉感知,宋麒从前听说自己的神觉天赋超越了宋怀旭,此刻却自愧不如。   宋怀旭又问他:“你的回忆里……好像一直在奔逃,你想要去哪儿?”   “你能看见我的回忆?”宋麒急问:“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   “你为什么能看见我的回忆?”   “不知道。”   “告诉我!只要你肯老实配合回答,我可以替你求情,让他们放你出去。”   “我现在在哪?他们为什么要关押我?”   “你先告诉我怎么进入你的意识!”   宋怀旭沉默了。   宋麒以为他不肯跟自己多说,刚想哄他两句,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神觉意识,像是被人拉扯,有种即将脱离身体的感觉。   宋麒惊得连忙后退,禁不住说出声来:“你想干什么!”   “怎么了?”一旁围观他对着九黎渊沉默的长老们,纷纷上前察看宋怀旭,见那魂魄依旧飘荡在渊中,并无异状。   “你不是想要进我的意识中吗?那就跟我来。”宋怀旭回应。   宋麒连忙安抚众人。   这可是宋怀旭的魂魄,宋麒根本不清楚这魔头的路数,担心随他神觉离体会被他利用,心下有些不安。   “魔头?”九黎渊中的宋怀旭能感知宋麒心中所想,疑惑地问他:“宋怀旭是魔头,我是魔头吗?所以被关起来了……”   宋麒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又一阵安静,宋怀旭回答:“记得一些事,可是很乱,我是魔头吗?做了什么坏事?”   宋麒略作犹豫,还是决定放手一搏:“好吧,让我进入你的意识,我可以帮你回忆起以前的事。”   宋怀旭没有回答,但宋麒很快感觉到,自己的神觉被对方牵引而去。   不多时,宋麒突然眼前一黑——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飘飘荡荡,来到一间装饰华丽的屋中,看见眼前站着两个人。   宋麒的意识在半空中漂浮,仿佛置身于这二人头顶,很快认出迎面那中年男人身上穿的是龙袍,应该是前朝皇帝。   皇帝对着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男人颤声恳求:“梁宁关也失守了,朕待你不薄,你不能作壁上观!”   青年道长淡然道:“大岳气数已尽,京城的禁军必然守不住了,未免杀戮,官家不如主动归降。”   宋麒听出这是宋怀旭的嗓音,顷刻明白过来,自己已经进入宋怀旭的意识之中,但不知如何寻找关于障龙决的回忆,只能耐心在他的意识中徘徊,尝试自己掌控神觉。   “放肆!”那皇帝勃然大怒,指着宋怀旭厉声道:“你这大逆不道的叛贼,朕留你何用!”   说完便拔出佩剑,一旁太监慌忙阻拦,却被一把推开,皇帝举起长剑,怒不可遏地直向宋怀旭咽喉刺去——   宋怀旭不闪不避,刺来的剑刃却如同被烈火溶解,与他咽喉隔着三寸距离,便顺势弯曲垂落。   皇帝吓得丢了剑柄,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位素来温和有礼的国师。   “官家何出此言?”宋怀旭面上无喜无怒,淡然开口:“你是你,我是我,我二人互不相干,只不过同为百姓谋福,我是去是留,与你何干?”   “你……你……”皇帝满面绝望:“你有这般本事,为何不带兵出战?说什么造福苍生,蛮子都快打进皇城了,朕听信于你却连战连败,你竟然有脸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宋怀旭淡淡回答:“贫道已经竭尽所能,依旧无力回天,朝代兴亡,从不是一人能担起的责任,官家且早日放下罢。”   “你何时竭尽所能了?”皇帝咆哮道:“带着你那头赤龙,替朕去烧死那群蛮子!只消一日一夜,便能扭转战局!”   “我不想重复说过的话。”宋怀旭道:“王朝兴衰,皆应天道,我不可能以法力助你扭转战局,只能替你排兵布阵。”   皇帝满面绝望:“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朕待你如此……”   不等他们说完,宋麒所见的画面渐渐昏暗,眼前再次陷入漆黑。   不多时,眼前重新亮起光线,却换了个地方。   宋麒一眼看出,这是在龙隐山庄的一处别院书房,似乎,是江某当年住的那一间。   书房里,宋怀旭身穿一袭御龙超品常服,正在窗边看书。 第59章   书房内外一片宁静, 宋怀旭却忽然放下书本,看向房门, 温声道:“公主找我有事?”   门外的人立即发出一声轻呼,显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察觉。   稍顿了片刻,一只手缓缓推开门, 一身纯白长衫的年轻女人低头走进门,忐忑道:“打扰您了, 国师大人。”   “公主不必见外,有什么需要帮忙?”   公主抬起头, 眼中满是惶恐与愧疚:“大人,我弟弟又闯祸了……他去集市上雇了一帮打手回来, 被道长们抓起来了, 实在是万分抱歉……”   宋怀旭随手将书本抛在窗台, 大步走向门外, 温声道:“不必惊慌,请随我来。”   两人踏着皑皑白雪来到山顶, 没进院子,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少年嗓音在院里呼喝叫骂。   公主头垂得更低, 恨不得堵住国师大人的耳朵。   如今国破家亡, 除了宋怀旭,还有谁敢收留他们姐弟俩?   偏是自己不成器的弟弟不知好歹,还做着复国大梦, 把收留自己的国师大人当做仇敌叛徒, 成天惹是生非。   连她都不想再问弟弟死活, 又如何能难为国师大人再三地退让?   两人踏入院中,正押着少年的族人向宋怀旭行礼。   少年闻声,便扭头看向宋怀旭,挑眉讥讽道:“哟,什么风把叛贼国师吹来了?”   宋怀旭面无表情地反唇相讥:“我还以为是哪个街头瘪三在庄中污言秽语,原来是景王殿下。”   “放肆!”那少年挣扎起来,似是要上前殴打宋怀旭,口中怒骂道:“你这不忠不孝的狗贼!敢对本王不敬!”   押着他的族人看不下去了,怒声呵斥:“你嘴里放干净点!”   “放开他。”宋怀旭依旧没露出半点怒色。   族人们顿时满心憋闷,不知为何,宋怀旭如此纵容这亡国小皇子。   “放开我!听见没有?”景王恶狠狠瞪向压制自己的人。   宋怀旭淡淡道:“放他过来,你们都看好了,他若是袭击我,你们就按刺杀御龙者的罪名,当场处置。”   景王闻言一愣,顿时满面怒火。   族人们也是满面惊愕,这毕竟是前朝皇室。   “照我说的办,”宋怀旭道:“人是我请来的,犯了错,自然由我处置,不必向宗主禀报。”   一旁的公主脸色惨白,却也不敢出声求情,眼睁睁看着弟弟被松开了。   然而,景王并没有对宋怀旭动手,只怒气冲冲道:“把传国玉玺还给我,我立即带兄弟们走,谁稀罕住你这叛徒家里!”   “你兄弟?”宋怀旭面无表情,仿佛没有恶意地嘲讽:“你兄弟不都战死了么?就你年纪小,上不得战场,只能怂在你母妃裙子底下,等人救你。”   “你!”景王刚满十二岁,是宠妃之子,自幼众星捧月,性子极烈,哪受得了这般羞辱?捏着拳头怒斥道:“我怂?你堂堂国师,自开战至国破,没踏出过京城半步,你还有脸说我怂?”   “那是你们的家事,我不参与是我的事,你不参与就是怂。”宋怀旭一口咬定。   “那是因为我父皇不让我参战!”景王反驳。   “这一点,官家倒是很明智。”宋怀旭说:“没有带上你这拖油瓶,也算是保住大岳的脸面。”   “你才拖油瓶!”景王怒道:“我再没本事,也比你叛国贼强多了!等着看吧!蛮子修的史书也会记下你宋怀旭的罪名!”   闻言,宋怀旭依旧没有怒色,微笑侧头看向身旁公主:“你先回院子歇息罢,我自有分寸。”   “怎么?想打我?”景王觉得自己戳了宋怀旭痛处,满脸得瑟地挑衅:“有种你就当着我姐的面打我啊!你带我们来,不就是想霸占我姐吗?打死了我,看她还愿不愿意嫁给你!”   “闭嘴!你这孽障!”公主早想骂弟弟了,只是方才不便插口,一直憋到现在,此刻听闻弟弟竟然说出这等不知羞耻之言,气急之下对宋怀旭道:“请大人随意处置,妾身告退。”   “三姐?三姐!”景王见姐姐就这么走了,心里有些发慌,气焰也消了一半,抬眼恨恨盯着宋怀旭。   “怎么不继续骂了?”宋怀旭问他。   景王毕竟是个熊孩子,胆量气魄都有限,家长走了,立即失去大半战斗力,骂也不敢骂了,开始讲道理:“是你先对本王出言不逊!”   “我说你是拖油瓶,你不服气?”宋怀旭看着他:“那你说说,你都干成哪些大事了?仗着你姐撑腰,带这几个混混来我这里闹事?”   “他们才不是混混!”景王厉声道:“他们是自愿随我复国的忠义之士,是我的兄弟!我乃民心所向,自然有八方义士前来投奔!”   宋怀旭轻笑一声:“你这些忠义之士不便宜吧?你姐姐说你花费甚巨,才半个月,就没了五十多两盘缠,全给你这些兄弟们分了么?”   “没有!没有!”周围的“忠义之士”们纷纷辩解道:“殿下统共只给了我们十两银子,置办一身行头!”   “哦。”宋怀旭恍然大悟,问景王:“二两银子一个忠义之士,还算公道。其他民心所向的大人物,也都是像你这样在街市上花钱买打手?”   “殿下没有花钱买我们!”周围几个汉子争相辩解:“我们自愿跟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怀旭看向那庄稼汉子:“有志气。”   “我们实在是活不成了!”庄稼汉子也实诚,坦白道:“蛮子皇帝不把咱汉人当人看,田地都被官家收走了,十里八乡的农民都成了佃户,地里六成的粮食要交上去,还要我们另交赋税!往年遭逢天灾大旱,万岁爷都是开仓赈灾,可是今年,狗蛮子不但不赈灾,还派兵催收逼债,逼得村里老人投井,卖儿卖女……”   “别说了!”景王稚气的脸涨的通红:“你们跟这卖国贼说这些有何用!本王拿回玉玺就带你们走!我们一路经过受灾县,一定能征得一支复国军,屠尽蛮子,让这狗贼国师看看,什么是民心所向!”   一阵沉默。   “走!”景王一招手,带几个庄稼汉子离开院子。   与宋怀旭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见宋怀旭冷冷开口:“玉玺就在我院中,你现在拿走,立即滚下山。但凡你能活着走出都北,我宋怀旭就给你下跪称臣,你要是被官兵抓获了,就挺腰子死得像个男人,别趴在地上再求人搭救。”   ……   眼前的画面再次灰暗消失,宋麒从震惊中回过神,心中满是疑惑。   这是宋怀旭吗?   为什么跟正史记载中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而且他似乎并没有对皇帝愚忠,看这回忆中公主皇子的衣着打扮,皇帝应该已经驾崩了。   那宋怀旭当年究竟为何大开杀戒?   难道是为了帮这骄纵蛮横的小皇子复国?   正自思索,眼前的画面再次亮起。   宋麒的意识总是悬在宋怀旭头顶,站在一处高坡之上,远远看着一处破落农户家院——   那个熊孩子景王看起来有些狼狈,此刻就躲在破屋东墙之旁。   屋院之中,几个官兵正在毒打一家老小,不知所为何事。   凄惨的哀嚎求饶声愈发虚弱,眼见一个被踢踹的年幼孩童已陷入昏迷,宋怀旭默不作声抬手掐诀,正欲出手,却忽见躲在墙后的景王冲进了院中。   倒是有几分胆量,想是此前在这户农民家吃喝过几日,不忍袖手旁观。   不过,景王并没有挺身而出以一敌六。   这熊孩子倒也不傻,没人撑腰的时候,该怂就怂,二话不说,竟对着一群蛮子军官赔笑求饶,掏出一锭银子递上前,说自己是这户人家的亲戚,要替他们缴纳赋税。   景王终究是皇宫里长大的孩子,哪知人心险恶。   见一个十来岁孩童出手就是一锭银子,官兵立即污蔑景王是窃贼,要他带路去找父母,意图索要更多银两。   眼见景王鬼哭狼嚎地被官兵拖着走,宋怀旭轻哼一声,低声自语道:“才走到玉丰县就完事了?还真替我省事。”   宋麒刚还以为这宋怀旭是个境界极高的修士,没想到还挺好胜,为了见证熊孩子走不出都北,居然一路偷偷尾随,见人倒大霉了,还说风凉话,想必也是个性情中人,只不过喜怒不形于色,或者是像南宫氏,天生表情匮乏。   然而下一刻,宋怀旭的作为又出乎了宋麒的预料。   他居然出手救下小景王。   但似乎只是为了当面得瑟。   别看这宋怀旭是个面瘫,嘴皮子可真是比谁都狠,没几句,就把个小景王说瘫在地上号啕大哭。   完了还不忘补刀:“你可以躺在这儿,等蛮子的援兵来抓你,也可以跟我回去告诉你姐:宋怀旭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我才不会让我姐嫁给你这狗贼!”小景王拿出最后的骨气,不肯屈服,狠狠抹掉眼泪爬起来,灰头土脸地瞪着宋怀旭:“我才不是拖油瓶,跟你逃出宫,只是想留得青山在!”   宋怀旭道:“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有能耐复仇吗?”   小景王一愣,忽然露出孩子气地倔强:“我不仅要替我父皇母妃复仇,我还要替大岳子民,把那群王八犊子千刀万剐!我要把这些田地还给庄稼人,我要从前的太平盛世,我要父皇再带我和兄长狩猎……我要我母妃……”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意外的是,宋怀旭居然没有出言讥讽。   景王抬头看他:“你想笑就笑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弃!”   “愚蠢。”宋怀旭回答。   “我就是蠢!用不着你管,我没求你救我!”景王一脸倔强。   宋怀旭依旧无甚表情,只沉默看着少年眼中闪烁的泪光与倔强,鬼使神差的,宋怀旭第一次温声对景王开口:“从前有过的一切,是宝贵的回忆,同时也是沉重的负担,你如果恋恋不舍不肯松手,总拿现状跟最得势的时候比较,那你永远不会快活。赵墨飞,你必须学着放手,接受自己身在谷底的现实,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时刻,因为从今开始的每一步,你都会往上爬,变得比上一刻更好。你尚且年少,往后会有很多路可以选择,未必非得回到过去。”   ……   刹那间,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宋麒的神觉抽离了宋怀旭的意识,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宋麒猛然睁开眼。   宋怀旭的那段话,如同雷鸣般不断在他脑中回荡,最终跟凌子逸那日说的话重叠在一起——   “小时候,有位大哥告诉我……”   “从前拥有过的一切……”   “宋玄瑞,你必须学着放手,接受自己身在谷底的现实……”   有长老急问道:“问出什么来了?宋怀旭还有记忆吗?”   宋麒下意识转头看向江某,面色震惊地开口:“凌子逸是景王赵默飞,大岳的亡国皇子!” 第60章   凌子逸就是亡国皇子赵默飞。   宋麒将自己目睹的回忆内容告诉众人, 凌子逸早前也对他说过类似的一段话。   这不可能是巧合, 宋怀旭说这话时, 官兵都跑了, 周围除了赵默飞外没有任何人。   众长老一片哗然。   一个长老直言道:“照你这么说,宋怀旭并没有干涉朝代更迭,那他为何残杀金兵、与仙门对立?”   “可能之后遇到了其他事情。”宋麒道:“我暂时只看见这两段回忆。”   一个长老不悦道:“只有你能看见, 自然都随你说,等你都看完了,是不是还要说这大魔头是无辜受害?难不成先祖们联合起来冤枉他一个魔修?”   宋麒急忙辩解:“宋怀旭杀人如麻、落入魔道都是事实,我只是将他堕魔前的回忆,坦白告诉诸位前辈,至于为什么会发生后来的事, 我还得继续查探。”   “我看不必了。”一个长老沉声道:“你既已查出元凶是谁,自可下山捉拿审问, 有了证据后,再来蜀山,我等自会竭力相助。”   “有了证据谁还需要你相助?”江辞风的小暴脾气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逼视长老:“才这一会儿,他就查出了凌子逸身份, 让他再查片刻,大家不都省事么?”   “谁知道他有何图谋?”那长老不悦道:“刚刚他查完就替宋怀旭开脱, 再容他查一会儿, 岂不是要编排出先祖冤杀宋怀旭的谣言来。”   江辞风哼笑一声:“围剿宋怀旭的是我们江氏先祖, 前辈怎么比我还紧张?”   趁二人争论,宋麒再次探入宋怀旭意识中游荡。   他无法自主寻找线索,只能等着宋怀旭零星的记忆碎片浮现在眼前。   然而,接下去闪现的画面,又回到皇帝拔剑指向宋怀旭。   居然是跟此前重复的回忆。   宋麒有些失望,宋怀旭的回忆可能就只剩下这么几段了,但又有些庆幸,仅剩的回忆,竟然阴差阳错帮他找出了凌子逸的身份。   不能太贪心,以他的运气而言,这已经算是老天垂怜了。   “知道凌子逸的身份已经足够了。”宋麒拉住江辞风衣袖,示意他不要跟南宫氏的前辈争执。   江辞风回头看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他有没有查明线索。   原来江某是故意跟长老扯皮,替他争取时间。   宋麒微微点点头,转而上前对南宫宗主深深一揖,感谢前辈的帮助。   随后二人便离开蜀山,南宫青洲本欲随同,却被父亲阻拦,只能暂且与宋麒道别。   宋麒和江辞风走去天狼藏身的山洞,一路上都在探讨赵默飞的阴谋,却始终没有得出合理的猜测。   这亡国皇子究竟想干什么?   假设他跟宋怀旭关系不错,要替宋怀旭报仇,那也不能逮着宋麒一个人往死里虐吧?   当年杀宋怀旭的是江家人,又不是宋家先祖。   退一步说,宋麒还算是宋怀旭的同族后辈,要真是为了宋怀旭报仇,第一个目标也不该是宋麒。   至于复国之类的猜测,就更是无稽之谈,如今太平盛世,老百姓打死都不可能放着太平日子不过,去跟他造反。   难道是想借宋麒之手驾驭飞龙,屠戮三大仙门?   那也太看得起他了,宋怀旭那样的能耐都失败了,自幼散尽修为的宋麒,更没有指望。   况且赵默飞既然有能耐夺舍凌子逸,为什么不直接夺舍宋麒?自己带着飞龙复仇岂不容易多了?   “别猜了,”江辞风不耐道:“先捉到凌子逸,问他自己吧。”   二人走到山洞外,宋麒召唤天狼将军走出来,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江某。   江辞风感觉脚下地面被天狼将军踩得轻微震动,抬头打量洞里走出来的那头龙,看起来也不是很巨大,竟然这么重。   “江某。”   “嗯?”江辞风侧头看胖狐狸精。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宋麒神色落寞:“我现在一无所有,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别这么说。”江辞风温柔看着他:“等你洗清冤屈,整个龙隐山都是你的,你可以分一半家产来报答我。”   宋麒嗤笑一声,故作生气道:“原来你是看中我家里有钱!”   江辞风严肃道:“主要还是对你的信任,让我义不容辞为你而战。”   虽然知道这句话是玩笑,宋麒还是很感动,抬脸看着南方君子,觉得哪哪都特别好看。   “我真的值得你这么信任吗?”宋麒试探道:“以前不是一直怪我跟大妖王背叛你吗?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信任我了?”   江辞风垂眸想了想,抬眼回答:“从闯进龙隐山密室开始。”   “为什么?”宋麒诧异。   “因为我发现你们家密室里,连存放御龙令牌的盒子都是和田玉做的,”江辞风上前一步,俯头凑近宋麒的脸,深情道:“确定不是假玉后,我就决定全心全意保护你。”   “所以还是看上我家有钱了!”宋麒笑着后退一步。   他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不喜欢那么粘在南方君子身上不下来,现在,江某每次靠近,都会让他觉得心神不宁,必须保持距离才能正常思考。   “吼!”   宋麒身旁的天狼将军忽然怒吼一声。   江辞风回过神,下意识揽起宋麒,跃身后撤——   “轰”的一声巨响,天狼将军的龙尾鞭打在江辞风刚刚站立的地方,泥土被斩出三寸的裂口。   “它怎么了?”没料到飞龙忽然袭击,江辞风揽住宋麒连连退避。   “天狼!”宋麒慌忙转头去看小飞龙:“你怎么了!”   “吼!”   【敌人!】   宋麒感觉到天狼对江辞风的敌意,连忙用神觉交流:“他不是敌人,天狼,不可以擅自发起攻击!”   “吼……”   天狼将军委屈巴巴看着宋麒,忽然鼻子里一阵喷气,气呼呼地转身趴在地上,一尾巴把自己圈了起来!   宋麒居然不分是非,还凶天狼将军。   明明是察觉宋麒情绪混乱紧张,天狼将军才以攻为守,袭击宋麒面前的凡人。   天狼的感应十分敏锐,刚才宋麒的心跳一下子快得出奇,从前的契主陷入这种混乱紧张的状态,多半是碰上了强劲的敌人,特别危险。   眼前这个一直盯着宋麒看的凡人,一定是强劲的敌人。   这个敌人的眼睛虽然带笑,但总有一种想把宋麒吃掉的感觉,聪明的天狼将军已经发现了,是那种盯准猎物的贪婪眼神!   “江某不会伤害我。”宋麒用神觉安慰天狼:“他是我们的朋友,他保护我们,不会吃掉我们。”   “吼!”反正天狼将军不喜欢他!他嫌弃天狼将军不穿裤子!   “它怎么了?”江辞风见那头龙忽然团成个圈,疑惑地问宋麒:“为什么忽然攻击我?”   “他以为你要伤害我。”宋麒说。   “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江辞风蹙眉道:“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吼!吼!吼!”天狼将军忽然暴跳如雷,一展龙翼飞落在宋麒面前,扬起龙尾,“啪啪啪”朝地上拍打,要求主人替自己做主!   这个想吃主人的坏凡人,居然说天狼将军不讲道理!   “嘘!”宋麒赶忙凑到江某耳边道:“天狼听得懂简单的言语,你说它坏话它会生气的……”   “吼!!!”天狼将军发现了,宋麒跟坏凡人说悄悄话,不让天狼将军听!   “乖乖乖!”宋麒赶忙跟江某保持距离,上前安慰小飞龙:“我们天狼将军最明事理的,刚刚及时出手都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   “吼!”   宋麒被生气的小飞龙震得耳膜发麻,忙哄道:“天狼将军担心的很有道理,我会小心提防的。”   “提防谁?”江辞风不乐意了,上前走到宋麒身边,仰头对飞龙道:“你主人五岁就给我当童养媳了,都是自家人,不用提防。”   “吼!”天狼将军一双紫瞳吓得都收成了竖线,一对龙爪猛地拍在宋麒面前,震惊万分地发出质疑!   御龙者三十五岁之前,要勤勉修炼,不能成婚,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连天狼将军都知道,早恋是要被宗主惩罚的。   “他骗你的。”宋麒赶紧安慰天狼将军:“他跟天狼将军开玩笑,因为他很喜欢天狼将军。”   天狼将军鼻子里一阵喷气,对江辞风的喜欢表示不领情。   安慰好小飞龙,宋麒转头问江辞风:“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去龙隐山找我爹。”江辞风正欲揽住宋麒跃上龙背,手指刚碰到宋麒侧腰,耳边又想起飞龙一声怒吼!   “吼!”   【不许碰他!】   天狼将军防贼一样盯着江辞风,身怕小主人被美色迷惑,违反家规。   在寿命数千年的飞龙看来,宋麒年纪太小了,这么早交配,会下不出龙蛋哒!   “它又怎么了?”江辞风快被它吼聋了,仰头看着天狼将军。   “我们赶紧启程吧……”宋麒不想告诉他天狼将军讨厌他,只好避开话题。   “它为什么这么盯着我?”江辞风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立即转过头,伸出食指轻轻戳一下宋麒胳膊。   “吼!”   天狼将军气得直拍尾巴。   【不许碰他!】   江辞风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又试着戳了一下宋麒的脸蛋……   “吼!!!!”   天狼将军更用力拍着尾巴,发出严正警告!   江辞风眼睛一亮,转头欣喜地告诉宋麒:“我一碰你,它就给我鼓掌。”   宋麒:“……”   南方君子还真是乐观。 第61章   发现这个奇特的规律后,江辞风玩得兴起, 对着宋家小胖子的脸颊一阵戳戳戳……   “吼!吼!吼……”天狼将军气得尾巴快要拍断了!   被戳得怀疑人生的宋麒神色冷漠, 陡然转头, 啊呜一口,咬住了江某作案的食指!   “哦!哦!”江辞风另一只手捏住宋家小胖子两颊:“你干什么?松口!啊疼……断了断了!宋麒!”   一旁拍尾巴的天狼将军立即不生气了。   发现宋麒攻击这个危险的凡人,让它感到很安心, 可见宋麒用行动拒绝了危险凡人的追求, 不会早恋了。   两个人一头龙,通过互殴得到了心理平衡。   宋麒成功给江辞风的食指咬了一圈牙印后, 就心满意足地启程了。   蜀山距龙隐山八百多里,乘龙而行, 眨眼便能赶到。   天狼将军俯冲到山脚下时,江辞风还没教育完宋家小胖子。   “我戳你脸,是想让你看它用尾巴鼓掌, 你咬我作甚?”   “你戳了我二十一下,我才咬你一口。”   “我戳你用力了吗?你是真咬。”   “那当然, 假咬还有什么意义?”   两人边吵嘴边跳下飞龙。   “真是……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胖子……”江辞风一脸嫌弃地垂眸逼视会咬人的小胖子, 为了激起他的内疚感, 又装模作样地皱眉握住被咬的手指:“啊!我手指怎么不能动了?无法弯曲了!”   宋麒伸手去抓江辞风佩剑:“不能动, 就让我帮你砍了吧, 留着碍事。”   江辞风:“……”   “你爹就在山庄里?”宋麒暂时放下恩怨,谈正事:“要不你先上山, 问问邱道长醒过来没有, 如果没醒……那些长老瞧见你带着我和龙上山, 可能二话不说就要砍死我,得靠你先跟他们解释清楚。”   “现在知道靠我了?”   宋麒一脸乖巧:“辛苦你了。”   江辞风竖起受伤的食指:“说你错了。”   宋麒能屈能伸:“我错了。”   “等着。”江少主一脸高傲地亲自上山去了。   看着江辞风飞跃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山腰,宋麒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   只要邱道长醒过来,凌子逸的罪行自然会公之于世,否则很难让江渡云相信宋麒匪夷所思的遭遇。   “只要还活着就好。”宋麒喃喃道:“邱前辈两世都给了我自证的机会,老天要是开眼,就不该让他这样的人枉死。”   说完,没听到回应,宋麒转头看向身旁趴伏的天狼将军,问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饿了?”   “吼……”天狼将军趴伏不动。   “什么?”宋麒感觉不到天狼的回应,下意识蹲身凑近问:“你怎么了天狼,不开心吗?”   “吼——”   “嗯?”宋麒正琢磨这头小飞龙的心思,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宋麒立即凝神扩大神觉范围,果真察觉不到附近的飞鸟!   一阵头皮发麻,宋麒缓缓蹲身握住双手,假装没有察觉异常,手中暗暗结印,口中催动咒术,很快发现了阵眼,随即起身划步后跃,转身冲出了逆魂阵幻境。   “江某?天狼!”宋麒举目四望,发现自己站在龙隐山山脚下,是与江某分别的地点,但周围白雪皑皑,早已没了天狼将军的身影。   同一种陷阱,宋麒不会上当两回,方才察觉天狼毫无回应,他就起了疑心,又尝试扩大神觉范围,却无法感知周围飞禽,猜到自己一定是又踏进了逆魂阵陷阱。   逆魂阵是邪魔禁术,对修为要求并不高,只要识别出幻境且熟知解阵之法,破阵便并不困难。   但如果长时间留在阵中,魂体就会受损伤,即使破阵,也会精神失常。   这山脚下定是早已被人设下逆魂阵,天狼将军刚好降落在陷阱之中。   江某肯定也中了逆魂阵,宋麒心急如焚,又不能独自追上山去,得先找回天狼将军。   宋麒察觉到天狼还在自己神觉范围内,然而却不回应他的召唤。   难道……是中了障龙决?   “凌子逸!”宋麒朝四周张望,厉声喊道:“我已经去蜀山见过宋怀旭了!你把他害成那样,还不肯罢手吗?”   宋麒一面试图用神觉穿透天狼被束缚的意识,一面用言语讥刺凌子逸,想引他来对付自己,以免江某有危险。   “亏你还是大岳皇子!有胆就站出来跟我一决胜负,成天只会耍阴谋诡计,你父皇祖宗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喊声如同石沉大海,在茫茫白雪中激不起一点涟漪,宋麒也无法穿透天狼的意识。   担心江辞风落入陷阱,等不及召回天狼,宋麒干脆拔腿冲上山去。   再耽搁半刻,江某都可能在幻境中遭暗算。   刚跑至山道,就见一个黑衣身影站在前方路口。   宋麒停下脚步,按兵不动。   “宋少主,又见面了?”那黑衣人抬头看向宋麒。   “段三爷?”宋麒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我该在哪里?”段老三阴恻恻看着宋麒:“我真心诚意投奔你,你掉头就把我给卖了,如今我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龙隐山,恭候少主归来。”   宋麒握紧双拳:“江辞风呢?”   段老三嘴角缓缓勾起,幽幽道:“江少主啊?看时辰,他应该已经被你一刀捅穿心窝了吧?”   宋麒浑身的血仿佛结成了冰。   凌子逸很可能会伪装成宋麒,在幻境中暗算江辞风。   江某对宋麒完全没有防备,否则在蜀山时也不可能被一口咬着手指。   宋麒脸色惨白,身子微微晃了晃,面无表情迈步朝段老三走过去。   “少主这是要去哪里?”段老三上前拦住他去路,笑道:“你杀了江氏少主,现在上山不是找死吗?不如随属下去魔界暂避风头。”   宋麒没说话,迈着僵硬的脚步绕开他,继续往山上走去。   段老三拍了两下手,埋伏在山丘中的几个黑衣人立即跃身而出,将宋麒包围。   “你小子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段老三转身看向被包围的宋麒,低声下令:“带走。”   几个黑衣人刚要迈步上前——   一阵尖利锐鸣突然响起!   众人慌忙捂住耳朵,却无法阻止那骇人的刺响传入脑海,仿佛无数根银针插进天灵盖,刺痛难忍!   “什么声音!”段老三被这突然响起的尖啸声惊得举目四望,竟瞧见四面八方的天际,有数不尽的黑点再向此地涌来……   “鸟……怎么会有这么多鸟!”一群黑衣人死死捂住耳朵,却仍旧挡不住脑中可怕的锐鸣,已经无力□□施术抵挡飞鸟袭来。   察觉宋麒始终一动不动低头站在原地,似乎听不见这骇人的尖啸,一个黑衣人立即抬手勒住宋麒咽喉:“你用了什么邪术!快住手!”   “让开。”宋麒抬眼看向扼住自己的黑衣人:“我要找江某。”   那人哪里肯听,掐住宋麒脖子的手加重力道,刺穿脑海的尖啸声却陡然加剧,仿佛生锈的钢刀在他脑中搅动!   “啊!”有人跌倒在地,抱着脑袋疯狂打滚。   “杀了他!快杀了他!”有人指着幽魂似的宋麒惊叫道:“他会邪术!”   不等那尖啸声停止,众人的头顶仿佛乌云蔽日。   段老三抬起头,就见黑压压的飞鸟如同蜂群般,朝自己俯冲而来!   几人连忙摆阵起术,抵御飞鸟的侵袭,刺穿天灵盖的尖啸声,却让他们无法维持防御。   很快有飞鸟冲破结界,向众人双眼喉头啄刺。   起初还能抵挡,但很快,众人被脑中的尖啸声扰乱了心神,有人被飞鹰刺破咽喉,鲜血如同血剑般喷射而出。   “快杀了宋麒!”   “快摆阵结界!”段老三怒吼道:“他在用神觉攻击我们,维持不了太久,都给我撑住了!”   “我撑不住了!快杀了他!”   “他人呢!”   “三爷!那小子跑了!”   ……   宋麒拖着僵冷的双腿尽可能加快速度,如果江辞风没有走出他的神觉范围,一定已经被刚才的尖啸声震出了逆魂阵。   “江某……”宋麒双唇惨白,想要大声呼喊,却叫不出声音。   为了震醒逆魂阵中的江辞风,方才一瞬间,宋麒耗尽了精神力,此刻,连天狼的行踪都已无法感应。   “噗通”一声,宋麒单膝跪倒在雪地。   精神力的损耗超过了身体承受能力,他垂着脑袋,嗓音低哑地喃喃:“赵默飞,你敢动江辞风一根毫毛,哪怕堕魔,哪怕成为第二个宋怀旭,我也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砰——”   前方陡然传来一声闷响!   宋麒吃力地抬起头,就见一个青衣身影被人从远处飞踹过来,“咚”的一声,砸落在他身侧。   定睛一看,竟然是凌子逸!   不等宋麒反应,摔倒在雪中的凌子逸一个打挺,瞬间闪身避向一旁,数十道冰箭随即扎进他方才摔落的位置。   宋麒一惊,转头看向冰箭发出的方向——   一个熟悉的身影提剑冲破结界,飞身而出!   “江某!”见江辞风身上没有血迹,该是没有受伤,宋麒浑身凝固的血液瞬间消融,脸上又恢复了血色。   “刚刚……是你的神觉攻击?”另一头,凌子逸嘴角还挂着血迹,显然在幻境中受了伤,面上却并无怒色,微笑看着宋麒夸赞道:“不愧是我选中的人,比宋怀旭那蠢蛋还厉害。” 第62章   宋麒没想到凌子逸对宋怀旭如此不屑, 刚欲回话,一道剑气直劈而来,逼得凌子逸连连后跃, 与宋麒隔开数仗。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江辞风。”凌子逸一面抵挡剑气, 一面邪笑道:“堂堂江氏少主,若是死于段家的穿心符,你爹的脸都要没处搁了,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   江辞风冷冷看着凌子逸,没有回应。   宋麒却如遭雷劈,撑起身子, 连滚带爬地朝江某扑过去!   江辞风垂下剑尖, 伸手接住倒进怀里的宋麒, 不等他开口,就俯头低声急问:“你的龙呢?”   宋麒顾不上回话, 伸手一扯江辞风前襟, 赫然看见他胸口偏左的位置,有蛛网一样的红褐色血丝,中央的裂口有黑色血痂。   这一抓才发现,江某里衣都被汗湿了,汗水顺着他脖颈在锁骨聚集,缓缓滴淌划过心口伤痕。   宋麒一口气喘不上来, 低头闭上眼, 竭力维持镇定。   江辞风猜到宋麒可能跟龙失去了联系, 赶忙嘱咐:“上山去找我爹,快。”   宋麒脸色惨白得吓人,抬起头,嗓音低哑地开口:“你去找你爹,他不会杀我,现在就去,别管我。”   “别耽搁。”江辞风定定看着宋麒:“我就算跟你一起上山,他也会一路追杀跟我交手,还不如留在这里挡住他。”   宋麒面如死灰:“江某,你要是死了,我就放出所有龙,让全仙门的人给你陪葬。”   江辞风一愣:“不该是让凌子逸给我陪葬么?你还讲不讲道理?”   “老天爷从来不跟我讲道理,去他娘的讲道理。”宋麒的眼泪不争气地模糊了视线,但还是凶恶地承诺:“你敢死掉,谁都别想活。”   “放这种狠话的时候,掉眼泪不合适。”江辞风抬手用拇指抹掉小胖子眼角泪光,低声急道:“快上山找我爹来,别担心,他刚暗算没得手,你那阵尖叫给我震醒了,我没事。”   宋麒觉得江某在说谎,扯开他前襟,指着伤口委屈极了:“我都看见了!”   “我都快不忍心打断你们的绝别了,可惜没时间耽搁。”凌子逸温声开口:“辞风,遗言最好还是告诉我,宋麒怕是没机会帮你转达。”   江辞风陡然挥剑起术,砰的一声巨响,斩断崖壁一块巨石,朝凌子逸砸去,转身一把揽起宋麒,飞身朝山巅逃去。   然而,凌子逸的脚步紧随而至。   江辞风扯起宋麒手腕,拐进一处山谷小道,躲入石壁缝隙中,喘息着望向宋麒:“你快走,没有龙,留下来扯我后腿么?”   宋麒心中无数念头飞转,却找不出一条出路。   凌子逸定然不会放过江辞风,不论是自己留下,还是带他一起逃跑,都不可能甩脱追杀,的确只能让江辞风留下争取时间,让他去搬救兵。   思及此,宋麒沉下脸,注视着江某的双眼,坚定道:“等我。”   江辞风点点头,松开小胖子手腕。   “等一下!”宋麒反手抓住江某的手。   江辞风莫名被他逗笑了,胸腔一震,倒抽一口凉气,低头捂住心口,无奈道:“等回来再聊不成么?”   “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特别重要。”宋麒神色严肃,但手在发抖。   江辞风疑惑地看着他。   宋麒一直以为自己会把这个丢人的秘密藏一辈子,此刻却不想留下任何遗憾,他望着江某,认真道:“其实当年玩游戏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想跟大妖王走……”   江某又没忍住,嗤笑一声,无奈地看着宋家小胖子:“宋麒,你非得这时候逗我笑么?”   “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是认真的,我必须告诉你!”宋麒昂起头,脸涨得通红,喘息着看着江某:“江某,我从……五岁那年,就一直……一直在等……”   “我会接你回家,宋麒。”江辞风突然替宋家小胖子说出难以启齿的话,挑起瑞凤眼认真注视他:“你想说的话,等回家再告诉我,好吗?”   宋麒嗓音哽在喉头,握紧双拳,抬头盯着江辞风,命令般开口:“待会儿见。”   江辞风点点头:“跑快点。”   宋麒转身,穿过岩壁缝隙,头也不回地抄小路朝山顶奔去。   身后紧跟着三道沙箭,直射入岩壁之间,被江辞风一剑横扫,打得四散。   “你究竟跟宋麒有什么交情?”凌子逸站在岩壁外,定定看着山石阴影中,江辞风锋利的轮廓。   “肯定不及你跟宋怀旭的交情。”江辞风迈步走出岩壁,神色冰冷地看着凌子逸:“你夺舍多久了?装得跟真的一样。”   凌子逸挑眉一笑:“不怪你认不出来,我本来就是真的凌子逸。”   江辞风一惊:“你为何会有上一世的记忆?”   凌子逸笑道:“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既然你真的是凌子逸,咱们也算兄弟一场,”江辞风哼笑一声:“你不想让我死个明白?”   “对,哥们儿一场,我了解你。”凌子逸笑道:“我看你也不怎么想死个明白吧?是想帮宋家小胖子拖延时间?大可不必了。”   江辞风心中一惊,不论山上是否还有其他埋伏,他已经分身乏术,此刻只能想方设法拖延时间,避免跟凌子逸交手。   段氏的穿心符,威力不可小觑,方才刺入胸口的瞬间,江辞风刚好被宋麒的尖啸震醒。   虽然阻止了符咒刺进心脏,却也无法将其逼出,只能以内力封在胸肋之间,若是与凌子逸交手,符咒必然趁虚而入。   “既然你有持无恐,干脆让我死个明白。”江辞风深吸一口气,眯眼注视凌子逸:“瞒着阴谋三十多年,挺寂寞吧?”   凌子逸笑出一口小白牙:“寂寞?我在冥界整整等了七百年,还会怕这区区三十年的寂寞?”   江辞风神色一肃:“你在等谁?”   凌子逸一字一顿地开口:“等天理公道。”   江辞风疑惑地注视他:“史书上都说你们太祖重文轻武,玩弄权术,致使军队同级与上下级之间相互对立。被架空的将领屡遭奸臣迫害,能打仗的都死光了。如此看来,你大岳灭亡,不能只怪天理不公吧?”   “那些都是蛮子皇帝篡改史书,对大岳的污蔑。”凌子逸神色冰冷:“江辞风,你言之凿凿地污蔑我的先祖,怎么就不去查一查你们江氏先祖做过什么龌龊事情?”   江辞风不屑地轻笑一声:“什么龌龊事?没给你父皇效力攻打金兵么?还真是对不住了,景王殿下。”   “呵。”凌子逸冷笑一声:“真可惜,你要是不碍我的事,就能活到真相大白那一天,看清你江氏先祖的嘴脸。”   “什么嘴脸?”江辞风挑眉道:“你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很好骗的。”   凌子逸笑道:“你还是去地府等着你门中其他弟子下去告诉你罢。”   “我有荣幸下地府么?”江辞风讥讽道:“还以为没帮你们大岳复国的修士,都得去九黎渊封个一千年,才能让皇子殿下解气。”   凌子逸脸上悠然的微笑陡然褪去,目光阴冷地盯住江辞风:“你看见那个蠢蛋国师了?”   “对。”江辞风察觉到他神色里藏不住地关切,立即卖关子道:“宋怀旭有句话,要我们带给你。”   “嗤,你当我傻么?你爹没去过蜀山,你还能跟那蠢蛋的魂魄说上话?”凌子逸出言讥讽。   “我是不能跟他说话,但宋家嫡传血脉的神诀能互通,宋怀旭跟宋麒谈了不少事。”   凌子逸盯着江辞风,试图找出他说谎的破绽,阴沉地开口:“他能跟你们说什么?你倒是编两句来听听。”   “说了太多,都记不太清了,比如当年,大岳亡国后,你在他们龙隐山闹事的经过。对了,你那二两银子一个的忠义之士还挺便宜,现在涨价没有?”   凌子逸双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江辞风,沉默须臾,低声开口:“那个蠢蛋要你们跟我说什么?”   江辞风勾起嘴角:“我都快不明不白地进棺材了,哪还有心情替他传话?”   凌子逸冷笑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江辞风耍无赖:“我时间不多了,你得说快点。”   凌子逸昂起头:“那……我就从你最不想知道的说起罢,你知道宋怀旭为什么被封在九黎渊么?”   江辞风挑眉:“怎么?别有隐情?”   凌子逸嗤笑一声:“废话,你以为你祖先们都是活菩萨?不让这么个大魔头下十八层地狱受罚,居然好心将他困在九黎渊洗清冤孽?当年宋怀旭和瑶光杀了你们江家半数族人,说不共戴天,也不为过吧?”   江辞风心中惊异,面上依旧淡然:“愿闻其详。”   凌子逸咧嘴笑道:“因为你先祖们怕宋怀旭去阎王那儿申冤,段家怕自己暗中帮助金兵攻打大岳的罪行泄露,所以一直扒着你们江家沆瀣一气,不允许宋怀旭翻案。   你们江家心虚,几百年来都对段家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几十年前,段宗主还想搬去月炎山,跟你们一家亲,哪晓得你爹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了,真是可笑至极!   以为你们做过的龌蹉事能彻底翻篇?呵,就让蠢蛋国师在九黎渊继续睡下去吧。仇,我会替他报。”   江辞风无甚表情:“照你这么说,你们大岳是因为段氏插手才覆灭?我先祖还帮着段氏助纣为虐?图什么?”   “图什么?”凌子逸咧嘴笑起来:“你在族中长到十六岁,至今还没发现你们江家人有多好胜么?   你应该知道——七百年前,龙隐山宋氏一直靠神龙压了你们月炎江氏一头,好不容易抓到瑶光杀害金兵的把柄,你觉得你先祖会放弃这个机会铲除龙族?   我告诉你,江辞风,宋怀旭不是为了效忠故国而战死,而是为了保住当年在世四十多头神龙的性命——连同族人都不敢挺腰子帮他,那个蠢蛋以一己之力,向三大仙门宣战。” 第63章   “听起来真是令人发指。”江辞风漠然道:“若不是我了解我爹,差点就信了你的‘卸磨杀驴’。”   “难道不是么?”凌子逸笑道:“你爹关门打狗的时候, 你还没出生, 总该听你师兄们说过吧?”   江辞风正色道:“族训不允许我们插手外族家事, 段家近些年做过什么,是他们自己的事,只要没有伤及无辜,我们就不能干涉, 这不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爹当年对他们动手,是因为他们私自侵占月炎山,谈何卸磨杀驴?”   “不允许插手外族家事这条族训, 就是你们杀宋怀旭那代家主定下的, 可见你先祖还有些愧疚心,算不上十成的混蛋, 也就九成九。”   江辞风垂眸哼笑一声:“你以为编排这种骇人听闻的谣言,就能抹黑我先祖?杀你家国师的那一代宗主早就飞升了,如果他真有这么一身龌龊罪孽, 怎么躲过昆仑镜的评判?”   “你们*屏蔽的关键字*素来手眼通天,怎么通过昆仑镜评判, 这得问你爹去。”   江辞风抬眼看他:“凌子逸, 我从小就发现你性格偏执,当年修炼流沙决, 你三番五次想从我嘴里套话, 是怀疑你师父留了一手, 不肯教你要诀?”   凌子逸挑眉道:“难道不是么?我不分日夜勤学苦练十余载,结果被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屏蔽的关键字*长子三年就给超了,咱们练的还是同一门术法么?不过后来我也想通了,我若是真压你一头,难保不会落个宋怀旭的下场。”   “你至今还这么认为?”江辞风冷冷道:“我早就告诉你,*屏蔽的关键字*一脉本就有操控气流的天赋,这是靠修炼达不到的境界,就如你家国师有操控飞禽的天赋,你见过哪个龙隐山非本族的长老有这能耐?景王殿下,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想害你、都对不住你?”   “大岳被你们害没了,国师也被你们整得遗臭万年,你指望我怎么想你们三大仙门?”   “三大仙门?不会还包括南宫氏吧?”江辞风仿佛听到个笑话:“连那群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古董也想害你们?”   “你以为那群老古董就没自己的小算盘?”凌子逸冷冷道:“大岳的开国皇帝晚年去蜀山求仙问道,从南宫氏长老手里求得三颗延年益寿的丹药,没想到皇帝年迈,身子骨太弱,吃了两颗后,便暴死宫中。   自那以后,大岳朝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把南宫氏当成一帮江湖骗子。南宫氏族人不肯下蜀山的毛病,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因为没脸见人。他们宗主为了避风头,只能不允许弟子出山,免得有气性大的弟子出手伤害老百姓。”   江辞风一挑眉梢:“这我倒没听说过,景王殿下知道的秘闻还真不少。” 第64章   气流陡然激烈, 凌子逸周遭的白雪扬成一人多高的漩涡。   四面八方射来雪花凝成的冰剑,攻势凌厉,他却能感觉出江辞风并未使出全力。   只是想分散他的防御。   二人术法出自同源, 只不过江辞风能够直接操纵气流, 而凌子逸需要更加实质的媒介, 沙漠环境才是他的最佳作战地点。   龙隐山的冰雪不似沙尘坚硬, 对于无法控制气流密度的凌子逸而言,几乎没有杀伤力, 反而有利于江辞风作战。   双方若是使出全力,凌子逸定然无法抵挡,但江辞风中了穿心符,此刻消耗过大, 会让他失去封印咒符的法力,等于同归于尽。   所以,凌子逸猜他必然不会直接下死手。   果不其然, 在抵挡飞雪冰箭的间隙, 凌子逸察觉身侧剑光一闪, 站在远处的江辞风已然不见。   凌子逸立即挑剑劈开面前冰雪漩涡,跃身朝前闪避, 江辞风却已料到他闪避方向, 一剑掉头刺来——   “呛啷”一声脆响, 凌子逸挡开一剑, 凌空横翻, 绕至江辞风侧后方, 挑剑反击。   他同样熟悉江辞风的路数,二人常年切磋,比剑法,凌子逸并不弱于下风,此刻江辞风放弃术法优势、以剑招相搏,凌子逸松了一口气。   以术法相搏,凌子逸必然落败,但穿心符会被触发,最终只能落得同归于尽。   二人对此心知肚明,是以只用少量术法牵制对方攻防,默契地以剑术一决胜负。   江辞风身法天赋,天下皆知,但正因为这份天赋,平日练剑时,他慵懒自傲,基础打得不牢固,敏捷猛烈的攻势下,他的防御漏洞百出。   凌子逸平日切磋时只拿出六成实力,此刻交手,同样隐藏了三分实力,想引得江辞风掉以轻心,再寻时机,使出全力一击。   江辞风毕竟年少,性子比不得凌子逸沉稳,几招下来,发现自己优势渐甚,攻势便愈发猛烈。   凌子逸抓准时机,露出破绽,引得江辞风一剑直刺自己咽喉——   凌子逸向后一仰,一剑点地,整个人贴着雪地,滑步铲至飞身而来的江辞风下方,趁对方难以半空借力躲闪的时机,一剑刺向江辞风要害!   一声锋利剑啸,剑尖穿过江辞风胸口,却不见他回剑格挡,凌子逸发觉剑尖毫无阻力,仿佛刺中的是空气。   糟了,是江辞风的流光幻影术!   凌子逸心知中计,见半空中的幻影朝西刺去,立即回手朝东挥剑格挡,却晚了一步,被挡开的剑刃还是割破了他的后颈。   凌子逸就地一滚,一剑横扫白雪,逼退江辞风攻势,迅速撤退到安全范围。   纷纷扬扬的雪花渐渐落地,两人再次隔开数仗,沉默对立。   血从江辞风剑尖滴落,渗透入白雪之中。 第65章   宋麒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 狂奔上山一刻没停歇,好像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感受不到痛楚。   踏进山庄的一刻, 他却没能松一口气。   安静的庄院, 让他有股不祥的预感, 一路飞奔去推开正院房门, 再推开一间间别院房门……   绝望快把他淹没了。   江渡云呢?   长老们呢?   月炎派弟子呢?   山庄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安静得令人心慌。   他们是回月炎岛去了, 还是像守龙族那样无故消失了?   “江世伯!邱长老!”宋麒甚至希望所有人正藏在某处伏击自己,只要还有人在。   “你们快出来啊!江辞风被凌子逸暗算了,再不去救,就来不及了!”   “江世伯, 江辞风受伤了,求您快点下山救人!”   没有回应,白雪覆盖的山庄里, 一个脚印都没有, 似乎已有几日没人走动了。   宋麒瘫跪在雪地里, 满心绝望,却不肯放弃。   怎么办?   怎么才能救回江某?   答应凌子逸配合他玩那场游戏?   就算这一世再死无全尸, 就算和宋怀旭一样遗臭万年, 宋麒都认了, 可凌子逸会答应放过江某吗?   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他重生?   本来冤死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要让他更痛苦?   他究竟犯了什么错, 要被这般一次次万箭穿心?   宋麒蓦然仰头嘶吼一声, 像是跟老天讨要公道一般龇牙咧嘴地怒视天空。   上辈子这般绝望, 是在天狼将军陨灭之时,他仰天长啸那一刻,身上的龙契随着天狼的陨灭,渐渐消失。   而这辈子,这声绝望地嘶吼,却让他胸口盘绕至锁骨的神龙图腾,骤然放射出刺目的绿光。   胸口灼热的刺痛感,让宋麒下意识垂头去看。   伸手摩挲肩膀,发现龙契图腾的位置在发烫。   不等他回过神,头顶的阳光,突然被巨大的阴影遮挡。   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巨龙双翼的阴影覆盖,宋麒猛然抬起头,就见天狼将军正朝着自己俯冲而来!   “吼!”   【你去哪里了!天狼将军找你好久!】   龙契让天狼感受到了宋麒的激烈痛苦,惊慌的关切竟让它自主冲破了凌子逸的障龙决,感应到了宋麒的所在。   “天狼!”宋麒朝直冲而来的飞龙伸出手:“我们去救大英雄。”   天狼略过宋麒头顶时,并未落地,直接用尾巴将宋麒卷上后背,低吼一声冲向半空,越过龙隐山庄一座座静默的房屋,如电般朝山下飞去——   几乎眨眼间,宋麒就回到了方才逃离的山谷。   眼前所见情景,却让他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这里显然已经发生过激烈的拼斗,山石和冰雪一片浪迹,好几处雪地被轰出了黑色的泥地,四处都是战斗的痕迹,还有血迹。   谁的血? 第66章   “我喊你好久, 你都不答应。”宋麒已经顾不上跟江某斗嘴了, 委屈唧唧地抱怨:“我还以为你*屏蔽的关键字*。”   江辞风眼睛又闭上了, 摇摇晃晃倒进宋麒怀里,一手撑着身体,像是想翻身,换个舒服些的躺法。   宋麒赶忙搂住他腰帮他转过身:“你别乱动。”   江辞风躺好后,脑袋换了几个角度, 总算找到个满意的柔软部位, 枕着宋家小胖子。   宋麒也不敢反抗, 盘腿双手笼着他肩膀, 一下子安心不少,一安心就开始兴师问罪了:“说好等我上山求援, 你怎么跟他打起来了?”   江某没回答。   宋麒想让他安静的歇息一会儿, 又不放心他就这么睡过去, 忍不住又开始叨叨:“凌子逸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龙隐山?他到底跟我有多大的仇?我们宋氏当年是唯一收留过前朝皇室的人, 这人为什么恩将仇报呢?”   “宋怀旭是冤枉的。”江辞风忽然低低回答了一声。   “什么?”宋麒低头看向江某。   “宋……”江辞风忽一皱眉,伤痛难忍, 迟迟没有继续开口。   “好了好了, 你好好休息。”宋麒心疼坏了,搂紧江某,给他哼小曲儿,哄睡着了。   到了蜀山, 宋麒顾不上飞龙惊扰南宫氏, 直接降落在南宫氏的山庄里求救。   南宫氏族人虽然惊疑, 但见江家少主重伤昏迷,便二话不说先把人抬进屋救治,随后才有人要求宋麒将飞龙驱离山庄。   一名南宫氏族人带着宋麒和昏迷的段老三前往偏院,分别软禁起来。   江辞风伤成这样,南宫氏一定会对宋麒有所防范,如今他们不问缘由先救人,已经是万幸了。   宋麒也不急着为自己辩白,唯一着急的是不能守在江某身边。   好在南宫青洲很快找到他,询问江辞风受伤缘由。   宋麒赶紧说出龙隐山发生的事。   “江世伯他们全都不在山里,难道已经回月炎岛去了吗?”宋麒对此十分紧张,这太古怪了,不知道等江某醒了要怎么告诉他。   “我想有可能。”南宫青洲道:“凌子逸既然能在山下布阵,就说明山上早就没有月炎山的人。”   见宋麒神色慌张,南宫青洲淡然道:“别担心,江少主的伤势,我们会全力医治,用不着江世伯帮忙。”   “不是,”宋麒看向南宫青洲:“你觉得,江世伯会不会跟我的族人一样,一夜间全都消失了?我就是担心这个,我总觉得龙隐山……好像会*屏蔽的关键字*一样。”   南宫青洲一愣,“我倒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见宋麒眉心紧蹙,南宫青洲开始发呆了。   他想安慰一下宋麒,但是南宫氏的孩子自幼没有被传授这样的沟通技巧,他能给予的最大鼓励,就是像一株植物,沉默地陪在宋麒身边。 第67章   如果叫青洲哥哥, 江某会生气的,但是南宫哥也不能得罪。   宋麒无法面对现实, 低头转移话题:“凌子逸到底为什么要陷害我?”   “或许那个段三爷清楚内情。”南宫青洲一下就被带偏了:“等他醒了, 我帮你问明情况。”   “他恐怕也未必知情。”宋麒轻叹一声:“我现在只想……”   只想去江某身边待着,但南宫家的人不相信他, 这话说出来, 也只能让南宫青洲为难, 宋麒低头沉默。   之后两天度日如年, 南宫青洲只能设法帮宋麒打探江辞风情况, 却依旧毫无所获。   直到第三日傍晚, 有两位长老出关,主动来找宋麒谈话。   “江辞风怎么样了?”宋麒也顾不上让前辈先开口, 眼巴巴地看着两个长老,急切地询问。   长老坦然道:“段氏的穿心符已经逼出来了,江少主现已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伤势过重,需要将养。”   宋麒看出两个长老对自己的态度有所缓和,便厚着脸皮恳求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宗主还在为他调息运气, 过两日再见不迟。”   长老神色复杂地看着宋麒,叹声道:“凌子逸是想引段家人陷害你, 继而让各大仙门都对你有所误会。”   宋麒一愣:“您都知道了?”   两个长老对视一眼, 神色略显愧疚, 另一个长老答道:“这两日闭关疗伤, 江家少主每每攒起点力气, 就拼了命的开口,告诉我们凌子逸的阴谋。他伤势很重,我们让他别说话,他也不听,害的我们几次功亏一篑,直到今儿后晌,方才逼出咒符。”   宋麒闻言一捏拳,低下脑袋,沉默着强忍心痛,许久才抬起头,嗓音低哑地开口:“不好意思。”   江某肯定是怕自己有什么不测,才拼命把事情交待清楚,以免南宫家的人误会他。   宋麒又想喂江某吃蒜泥了。   长老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了,这些过往虽只凌子逸一面之词,可就算是真假参半,也叫我等羞惭至极。”   宋麒并不知道宋怀旭受冤之事,还以为长老是在说此前冤枉了自己,忙大度笑道:“前辈不必自责,你们都中了凌子逸的阴谋,我此前无力自证,被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诸位前辈还是带我去九黎渊查出了线索,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前辈们。”   “没错,此前也是委屈你了。”长老道:“我方才说的是先祖错怪宋怀旭之事。”   宋麒懵了,怕自己错漏了什么消息招致怀疑,只能尴尬地点头微笑。   “你还不知道吧?江少主与凌子逸交手之时,你上山寻求援手,凌子逸把自己的目的与前因都告诉了江辞风。”   宋麒惊愕地瞪大双眼:“他会这么好心?他说了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陷害我!”   两位长老被少年的神色惹得有些心疼。   想这孩子不过十五岁,就经历了半年多莫名其妙的冤屈,着实叫人不忍。   长老把江辞风透露的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   一旁南宫青洲都听得满面惊愕,宋麒更是忍不住浑身发颤,脑子里不断轰鸣。   不算太长的一段话,宋麒几次支撑不住,打断长老,请求让他喘口气。   尤其是听到凌子逸这么做的目的——竟然只是想制造另一个含冤而死的宋怀旭。   宋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低头死死咬着下唇,隐忍的哽咽还是不断从鼻子里痛哼出来。   他并不是只遭受了半年的冤屈。   整整十年。   上一世的他,在莫名的罪名中,绝望地挣扎了十年。 第68章   九黎渊的封印, 需要南宫氏与*屏蔽的关键字*合力才能解开。   江辞风昏睡期间,魂魄无法释放,宋麒只能去九黎渊与宋怀旭交流。   但这次,宋麒用神觉寻觅了许久, 却得不到回应。   宋怀旭的魂魄可能已经被彻底洗成空壳了吧?   宋麒心中十分怜悯, 却忽然听到了宋怀旭的神觉回应——   “你还来找我作甚?”   宋麒一愣:“你还记得我?”   宋怀旭没回答。   宋麒疑惑道:“你刚刚怎么不理我?”   “我为什么要理你这个骗子?上回你说要帮我离开这里, 连道别都没有, 就拍屁股走了。”   宋麒:“……”   他这才想起上次来九黎渊,话没说完就被长老们轰出去了。   宋怀旭的魂魄虽然已经被洗得没什么记忆,脾气倒还在。   九黎渊怎么就不把他放宋怀旭鸽子这段给回忆洗了呢?   宋麒赶忙又是解释又是赔罪, 好半天才把这位国师大人哄好了。   “你真的会帮我出去吗?”宋怀旭问他。   “等我朋友伤好些,他会与南宫氏合力解封九黎渊, 放你出来。”   一阵安静,宋麒能感觉到宋怀旭有些紧张的情绪。   “你怎么了?”宋麒问。   “南宫氏,是那些看守我的人吗?他们好像不喜欢我, 还很怕我。”宋怀旭有些不安。   这位曾经叱诧风云的魔头, 此刻的心绪, 就像个三五岁的孩子。   “那是以前, 现在不会了。”宋麒告诉他:“他们……我们,全天下的人, 从前都冤枉了你。”   神觉的交流无法隐藏真实想法, 宋怀旭知道他没有撒谎, 情绪立即飞扬起来。   宋麒感觉到宋怀旭的意识仿佛忽然被点亮了。   即使忘记了一切, 他似乎还是为洗清冤屈而感到开心。   “我不是大魔头吗?可我有时候很生气, 是个坏脾气的人,看很多人不顺眼。”   宋麒问:“你看哪些人不顺眼?”   “记不得了……我还记得的两件连贯的回忆,都已经给你看过了,现在,连那两件事也碎了。”   “碎了?”   “记不起全部了。”   “你剩下的记忆都是零碎的吗?”   “对。”   “能让我看看吗?”   “你为什么要看这些?”   神觉探入意识后,如果宋怀旭不去回想记得的回忆,宋麒自然也没法去窥探他的回忆,只能耐心劝说:“为了彻底帮你洗清冤屈,还有一件很麻烦的事,跟你有关,你还记得赵默飞吗?那个*屏蔽的关键字*皇子。”   “阿飞?”   “你记得?”   “不太记得了。”   “你还记得哪些关于他的事?” 第69章   江辞风此刻在精舍中调息休养, 屋外有蜀山弟子护法, 宋麒到了门口还是被拦下。   “我就看他一眼, 一定不会吵醒他。”宋麒再三保证。   几名弟子正欲推脱, 就听房中传来江辞风低哑的嗓音:“你已经吵醒我了, 进来受死吧。”   得到江辞风允许,宋麒立即冲进精舍中,绕过屏风,看见江辞风已经起身靠在床背,低着头,一手搭在膝盖上,无精打采的样子。   “江某!你好些没有?”宋麒毫不客气地爬上床,坐到江辞风身边。   “没有。”江辞风微微睁开眼, 斜看向宋麒:“我长这么大, 从没受过这种罪, 你要怎么补偿我?”   “你要我怎么补偿?”宋麒蜷起双腿,抱着膝盖作没钱状, 小声嘀咕:“等我爹*屏蔽的关键字*,我把龙隐山分你一半行吗?”   江辞风被他逗乐了, 又怕牵动伤口,低头忍笑半晌, 侧头问他:“你竟敢用金钱侮辱我?口说无凭,你得立个字据。”   “不会少你的!”宋麒立即切换成金主姿势, 盘腿抱臂, 冷酷道:“既然收了钱, 你就得听我的话,赶紧好起来,继续给我卖力。”   “卖什么力?”   “去追捕凌子逸啊!”   “他还没死?”江辞风满面惊怒:“我……”   “快*屏蔽的关键字*快*屏蔽的关键字*!”宋麒赶忙安慰好胜的江家少主:“那一战是你赢了,毫无疑问,但他好像跟魔界有瓜葛,南宫宗主说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已经算不得活人了。”   江辞风略微消气,低头想了想:“我爹不在山上?”   宋麒一愣:“你怎么知道?”   江辞风疑惑地看向宋麒:“我拖延的时间足够你爬上山了,没见到我爹吗?”   宋麒不知如何作答,生怕说出真相会让他伤势加重。   “我爹不在,其他长老呢?”江辞风满心疑惑:“就没人管我死活了么?”   宋麒仍然没回答。   “怎么回事,宋麒?”江辞风挑眼看着宋麒心虚的小脸:“山上是不是没人?”   宋麒连忙转头看他:“他们好像都回月炎岛了。”   江辞风瞳孔骤缩。   “你别急。”宋麒安慰道:“可能是月炎岛上有要紧的事得处理,他们一直待在龙隐山也查不出真相……”   “再有什么急事,也不可能一个都不留。”江辞风蹙眉低下头,忧心忡忡地喃喃:“龙隐山究竟有什么猫腻?我爹会去哪儿?我怎么跟娘交待……”   宋麒见他已然确信江渡云遇难,只好把混沌间隙的秘密全都说了出来。   “你爹如果没有回月炎岛,就可能被吞入了混沌间隙。就算凌子逸不肯放人,我们也总有一天能揣摩出打开裂缝的办法,南宫宗主说,混沌间隙中没有时间,里面的人不需要等待,也不会感到饥饿,你不用担心。” 第70章   “这还用考虑么?”江辞风质问宋家小胖子:“你应该感恩戴德地答应我, 现在, 立刻。”   宋麒心里的那一点不爽忽然变多了,气嘟嘟问:“你救我原来就是为了让我下半辈子替你罚抄!”   “你是什么书法大家?抄几本经书值得我玩儿命争取?”   “不然呢!”宋麒昂起脑袋,瞪圆眼睛直击江某灵魂:“那你为什么豁出命也要保护我!”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江某斜视宋麒的目光,渐渐从鄙夷, 转变为一点点心虚。   而他眼里那一点点心虚, 就像狗尾草在宋麒心里挠来挠去。   莫名的, 宋麒的耳朵开始发烫,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安静在延续。   两个男孩都急切地想打破这阵不合时宜的安静。   但宋麒并没有主动转移话题。   他有一点期待江某的回答。   为什么, 这样豁出命来保护他?   可江辞风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此前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舍命救宋家小胖子, 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然他能怎么办?   总不能把宋麒扔那儿自己跑吧?   这就跟娘亲或者妹妹遇险时一样,他没有救还是不救的犹豫,只有怎么救才能减少损失的考量。   总而言之, 在宋麒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江辞风一直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但宋麒问出口之后,他隐约发现不太对劲。   他为什么要以对待娘亲和妹妹的标准来对待宋家小胖子?   这是个细究起来令人心惊的问题。   江辞风发现自己在用对待家人的方式,对待宋麒。   可宋麒算是他哪门子家人?   一路追究到内心的源头,江辞风惊恐的发现,自己仍旧把宋家小胖子摆在年幼时被大妖王夺走的……未婚妻位置。   于是一切的奋不顾身, 都成为理所当然。   这一刻的恍然大悟,让江辞风一阵头皮发麻。   他一脸嫌弃地转头看向宋家小胖子。   如此漫长的一段沉默。   连迟钝的南方君子都已经思考出这些复杂的内在原因,更不用说自幼想象力过剩的宋麒了……   宋麒已经快把两人的下半辈子想象完了。   随着想象一发不可收拾, 发烫的脸颊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   宋麒迷迷糊糊感觉到一旁审视的视线, 赶忙紧张唧唧地偷偷看江某一眼。   两个少年的视线狭路相逢。   宋麒一惊, 慌忙垂下长睫,晕红的脸颊仿若春日桃花。   这一幕落在江辞风眼里,让他心神一晃,眼神涣散了一瞬,到嘴边的揶揄一下都吞了回去。   心跳忽然加重,伤口冷不防被牵动。   “呃……”剧痛让江辞风瞬间回过神。   宋麒一抬眼,忙抓住江某胳膊:“怎么了?怎么了!”   “都是你,问什么奇怪的问题。”江辞风埋怨地盯着宋麒:“南宫世伯没告诉你我要静养么?不能胡思乱想。”   宋麒虽然心疼,但是并不肯接锅,小声反问:“你又没伤着脑袋,为什么不能胡思乱想?”   “还顶嘴?”   “我只是问问而已。”宋麒气嘟嘟红着脸:“哪里又得罪你了?”   江辞风蹙眉斜看着宋麒:“你问就问,脸红作甚?”   宋家小胖子这种时候扮可爱,一定没安好心。 第71章   南宫宗主特意安排两位修为顶尖的长老, 跟随宋麒一同去月炎岛报信。   有天狼的速度优势,渡海十分顺利。   宋麒先把事情告诉了月炎山上留守的流月长老,暂时没有惊扰江夫人和江辞烟。   随后前往月炎派杜门,查问当日对自己施法的门派内鬼,但却晚了一步, 那内鬼半月以前已经不知去向。   安排好留守月炎岛与渡海支援的人手, 两位流月长老随宋麒飞回蜀山, 剩余人等乘船渡海。   天狼将军感觉到宋麒的急切,很争气的提前一天回到蜀山,被宋麒一顿猛夸,骄傲得翘着龙尾,在蜀山山庄里招摇过市。   流月长老担心江辞风伤势, 急忙去院中探望。   短短五天过去,江辞风伤势已恢复不少,此刻不在院子里,两位长老找到南宫宗主院中, 才瞧见少主正与南宫氏商讨营救对策。   “凌子逸现在肯定猜到我们在卜算他的位置。”   南宫氏一位长老指着地图上龙隐山的位置,对流月长老说明了情况:“他现在已经从玄夜派转移回到了龙隐山, 就是故意引诱我们入山,他还不知道我们已经了解混沌间隙的秘密, 如今他阴谋败露, 可能是想将我等一网打尽。”   “有没有进一步审问宋怀旭?”流月长老问。   “没办法审问。”南宫宗主道:“如今只有宋麒能跟宋怀旭的魂魄神觉交流, 这种意识接触无法说谎, 宋怀旭已经把还记得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宋麒, 就算能审问,也问不出再多了。”   “现在宗主打算如何围捕凌子逸?”   “没办法。”南宫宗主皱眉道:“龙隐山上的存粮太多,良田果树一样不缺,我们如果不能踏入山中,只在山下包围他,那根本无济于事。”   流月长老焦虑道:“只要我们掌握打开闭合混沌间隙的方法,就不怕凌子逸暗算。”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一位南宫氏长老惆怅道:“只是未必容易,当年宋怀旭可能只是误打误撞,才找到了撕裂凡间界的捷径,就算我等合力而为,也未必能找对路子。”   流月长老脸色一变,焦虑地看向少主。   “我们可以先上山看看。”江辞风开口。   “这可使不得,少主不要冲动,整个守龙族和我派掌门等人都已遇难,您万不能再以身涉险了。”   江辞风抬眼看向长老:“这两天审问段老三,他前阵子带人埋伏在龙隐山下,帮凌子逸杀了不少我派弟子。如果所有人都能被埋进混沌间隙,凌子逸为什么要段老三帮忙杀人埋尸?我怀疑混沌间隙的容量有限,塞不下更多的人。”   “确实有这种可能。”流月长老蹙眉道:“但这仅仅是一种猜测。”   “可能性很大。”江辞风道:“如果混沌间隙还塞得进人,那日,凌子逸为何不等我到了山顶再将我埋入混沌间隙?他没理由冒险与我交手。”   “少主的意思是?”   “我们直接攻上山,围捕凌子逸。”   “这太冒险了。”   “段老三有没有透露其他消息?他为什么帮凌子逸办事?”   “他说凌子逸答应事成之后,把龙隐山给他。”   “这话听来蹊跷,龙隐山归谁,岂是凌子逸能够做主?段老三必定还有其他目的。”   江辞风察觉身旁的流月长老正在低头拭泪,诧异道:“杨长老,你怎么了?”   “没事……”杨张老赶忙收敛情绪,却更加忍耐不住,摇头痛哭道:“子逸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怎会……”   另一个流月长老本就一路按捺心痛,此刻见师兄表露伤心,也再无法忍受,哀恸垂泪。   凌子逸是流月七子中最年少的一个,六个长老一直对他视如亲子,在月炎山听闻事情经过时,长老们心中惊骇大过了心痛,可此时已经慢慢缓过神,越想越是哀痛失望。   江辞风从前跟凌子逸关系还不错,只是偶尔感觉这个大哥哥会突然变得偏执顽固,像是变了一个人,出于一种对危险的直觉,两人也算不上十分亲密,所以得知真相后,并未太过失望。   凌子逸从前只把江辞风当成孩子,在长老和师父面前隐藏的性格,偶尔会在年幼的江辞风面前略微表露,也算是他在月炎山这么多年唯一的疏漏。   江辞风等两个长老哭声渐止,还是严肃提醒:“一旦交手,二位长老万不可对他手下留情。”   两个长老点头承诺。   “暂时不能轻举妄动。”南宫宗主提醒道:“如今江渡云都已被困在混沌间隙,江少主和几位长老若是再有差池,我蜀山恐怕不是段氏的对手,没有探明混沌间隙的奥秘之前,我们最好按兵不动。”   江辞风问:“那得按到什么时候?”   “这事情急不得!”长老们对这急性子的江少主很是无奈,有人出言威吓:“江少主,如果你再出事,段家可真是一家独大了,你想让你母亲和妹妹待在月炎山抵御段氏吗?”   江辞风不悦道:“您威胁我有什么用?若是顾忌段氏,我们可以先灭段氏再灭凌子逸。”   杨长老点头道:“段氏觊觎龙隐山,污蔑宋家少主,确实该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南宫氏几个长老都默不吭声。   月炎山这帮人成天满脑子打打杀杀,南宫氏实在难以苟同。   就说凌子逸这件事,南宫氏认为先祖确实有过错,所以想以感化为主,消解凌子逸心中怨恨,并不想直接取他性命。   可这江家小少主性子太烈,悔不该让他伤好得这么快。   江辞风忽然眼睛一亮,抬头看向周围的长老:“我有办法了!”   “少主请讲。”两位月炎山长老立即搭腔,南宫氏的长老们却都不应声。   “我们可以威胁凌子逸。”江辞风道:“他费这么大力气就是想给宋怀旭申冤,我们就唬他,要让宋怀旭承担他的罪孽,魂飞魄散,凌子逸肯定会下山营救。”   南宫宗主道:“哪有让宋怀旭代他受罚的道理?他会相信吗?”   “在他看来,我们这些仙门之人本就不讲道理,没有什么不可能。”   “这法子可以一试,但不能真的伤及宋怀旭魂魄。”   计划商定后,江辞风配合南宫宗主,解开九黎渊封印,将宋怀旭的魂魄收在阴阳伞下,此后一同在蜀山等待月炎派弟子集结。   备战期间,江辞风亲自给不会打架的蜀山弟子们紧急补习,尽可能让他们的修为,在武力上派上些用场。   南宫青洲也参与了紧急补习的队伍,于是亲眼目睹宋麒跟在江辞风身后,时不时给江家小子擦汗递茶的可怕画面。   说起来,南宫氏家训虽然是“不欲以正”,但身为一个正常的雄性,处在南宫青洲这样的年纪,想要不欲,是不太可能的。   既然有欲,自然就需要与他人争夺“宝贵资源”,有争夺,就会有战斗。   但南宫家没教过孩子跟人动手,这让南宫青洲处在了劣势地位。   必须得想办法在宋麒面前出风头。   “你这套剑法攻势太过凌厉,算不得攻守兼备。”南宫青洲站出来踢场了。   周围蜀山弟子一片欢呼!   二少主终于要给江家小子一点颜色瞧瞧了!   几天来被训得跟孙子一样的蜀山弟子纷纷给南宫青洲递剑,要二少主让江辞风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完美剑术!   但南宫青洲并不打算比剑,他说:“体术,当以健体为上,在强健体魄的同时,还能轻易击败对手,那才是上等武学。”   吹完一通牛之后,就看见宋麒一脸惊讶地盯着自己,南宫青洲得意地翘起嘴角,胸挺得更高了。   江辞风茫然看了看自己左右,回头看向南宫青洲:“你在跟我说话?”   “当然!”南宫青洲气势汹汹走上前,扬起下巴挑衅地盯着江辞风:“需要我指点你两招么?”   江辞风笑了,凑近南宫耳边小声揶揄:“你现在喊我声爹,刚刚的话我可以当没听见。”   “我是说真的。”南宫青洲严肃道:“不服就比试比试。”   江辞风有些发懵,看着南宫青洲坚定的神色,疑惑道:“你想比什么?”   南宫青洲自信地一笑,朗声开口:“太极推手!”   “好!”周围蜀山弟子顿时一阵高呼助阵。   二少主的太极推手出神入化,必定能给江家人一点教训!   江辞风没听说过这门体术,但是随便吧。   管它推手还是推脸,只要不让他推屎,就绝对不可能输给南宫家的人。   但有一点江辞风没有料到——南宫氏的太极推手有着非常繁复的规则,一旦犯规,就算落败。   由于南宫氏钻研体术以健体为重,所以太极推手这门竞技的规则,多半是要求不能伤及对手,只能已巧力耐性,让对手失去平衡,便算获胜。   于是,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说好三局两胜,第一局和第二局都以江辞风犯规的结果,结束了对战……   南宫青洲果真轻而易举战胜了对手!   蜀山弟子的欢呼声在群山中回响!   江辞风震惊了:“你们这什么破规矩,连胳膊都不能碰?”   “不然怎么叫太极推手呢?”南宫青洲清了清嗓子,把满是细汗的脑门转向宋麒。   宋麒下意识伸手帮他擦汗,半路却被江辞风抓住了胳膊,强行按了下去。   江辞风冷冷道:“你刚没说清楚规则,再来。”   南宫青洲得意道:“看来你很不服气啊?可以,我再把规则给你说一遍,然后我们五局三胜,总行了吧?”   江辞风答应了。   于是第二轮对决开始。   熟悉规则后的江辞风,并没有立即抢占上风,因为南宫家刁钻的对战规则,完全不允许双方以力量和反应力取胜,只能察颜观色、判断时机,经验比武力更重要。   于是,号称仙门第一少主的南方君子一不留神,又连输两局,完美融入了蜀山这群体术菜鸡当中!   宋麒已经没眼看了。 第72章   南宫青洲四局三胜, 把江辞风给推自闭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回院子的路上,宋麒一路安慰。   江某还是黑着脸。   宋麒一插腰,凶道:“江某, 你别没大没小的啊。”   江辞风转头看他:“我怎么了?”   宋麒危险地眯起眼:“金主哄你半天了, 你还没个好脸色,那一半龙隐山, 你还想不想要了?”   江辞风挑眉:“那一半不已经是我的了么?”   “谁说的?”宋麒耍赖皮:“还得看你表现, 你看看你, 现在连南宫哥都打不过,再不好好养伤就废了!我可是会去雇其他属下的。”   江辞风挑眉质疑:“我就是废了,你也不能始乱终弃吧?良心呢?”   “怎么不能?我又没给你立字据,你都废了,还能拿我怎么样?”   江辞风垂眸盯着一脸得色的宋家小胖子:“我能拿你怎么样?想知道?”   宋麒没意识到危险,叉着腰挑衅:“来打我呀!来打……”   话没说完, 就瞧见江某走近一步, 很凶的样子。   宋麒立即蔫了:“你别真打啊!”   “晚了,我这个废人今天就要跟金主大人共赴黄泉。”   宋麒一手抵住他胸口, 抬头瞪眼道:“没想到江少主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那我总得让你尝尝背叛我的滋味不是么?”江辞风将宋麒逼到墙角:“原则上,我不会让我夫人跟大妖王跑第二次。”   宋麒争辩:“你现在只是我的属下,又不是我的大英雄了。”   “不是了吗?”   “当然不是。”   江辞风清了清嗓子,忽然开始背诵几天前宋麒对自己说的那段话——   “江某,我从五岁那年就一直, 一直……”   “啊啊啊啊啊啊啊!”宋麒赶忙捂住江某的嘴, 凶恶地命令:“不许说!”   江辞风笑了, 宋麒脸颊红红的样子特别让人想欺负,心里有一瞬间闪过邪念,下意识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却被几步外一个撑伞的人影吓了一跳。   江辞风一把拉住宋麒,朝后退了几步。   宋麒顺着江某视线看去,才发现宋怀旭半透明的魂魄正撑着阴阳伞,无声无息的站在几步外。   “你什么时候来的!”宋麒一脸惊诧。   宋怀旭神色茫然地回答:“我一直在院子里啊。”   宋麒跟江辞风对视一眼,立即各退一步,保持距离,一派正经人的样子。   但宋怀旭还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俩看。   “你看什么……”宋麒拿这只魂魄没办法。   它已经被洗得没了成年人的意识,孩童一样,不懂看人脸色。   “好奇怪。”宋怀旭疑惑地看着宋麒:“为什么你跟他吵嘴,心里却这么开心?”   宋麒暴跳如雷:“我哪里开心了,你胡说!”   宋怀旭一歪脑袋:“我能感应到啊。”   “……”宋麒百口莫辩,余光发现江某目光定定注视着自己,立即转头逃似的跑出了院子!   宋怀旭一脸茫然:“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   半个月后,月炎派弟子赶至蜀山,在南宫宗主的带领下,一齐前往龙隐山围剿凌子逸。   凌子逸已经在龙隐山上等候多时,就等着两大仙门联合攻上山来,却没想到,这帮人到了山下便停滞不前,只是包围了龙隐山。   “他们是不是知道这山上的秘密了?”身后传来沙哑如枯叶般的嗓音。   凌子逸没回头,只冷冷回答:“不可能,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身后的人反驳:“九黎渊里的宋怀旭怕是也知道。”   “宋怀旭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我早让你在山下多设逆魂阵,只要多抓几个人质上山,不怕他们不打上来。”   凌子逸转过头,看向身后带着深蓝色面具的白发老者,苦笑道:“我现在这副身体还能维持逆魂阵?你就不怕他们打上来以前,我就耗光你给的这点阳寿?若是对我不满意,你就自己动手,想坐收渔翁之利,就有些耐心。”   老者没有回应,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第二日晌午,凌子逸等来了山下来的一封飞鹰传书。   “别信他们的鬼话,宋怀旭不可能替你顶罪。”带面具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与他一同看完了书信。   凌子逸看着信,神色惊愕,半晌才喃喃开口:“宋怀旭被放出来了。”   “你只管等他们上山就是,宋怀旭不会有事。”老者嗓音威严地警告。   凌子逸没回答,兀自注视着那封信。   老者看出他有所动摇,冷声开口:“你还愿意相信仙门那帮伪君子?同样的错,不该犯第二次。”   凌子逸回过神,低声回了句“明白”,快步走回屋去。   南宫氏的这封书信可谓是软硬兼施,先动之以情的为先祖的过失致歉,承诺会为宋怀旭正名,为大岳王朝修改史书,立即释放宋怀旭,并恢复他的仙籍,让他投胎仙门,重新来过。   随后又暗藏威胁,说凌子逸的行为会牵连宋怀旭,如果执迷不悟,宋怀旭将会为了消失的守龙族以及月炎派弟子担责,后果将是魂飞魄散。   这封信若是在半年前,凌子逸绝不会考虑,但如今不一样了,他已经彻底失败了。   可他不肯面对一败涂地的事实,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所以,他向那个老头,也就是玄夜派魔尊,借来了半年的阳寿,企图将那帮仙门羽士永远埋入混沌间隙。   可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   但现在,南宫氏的这封信给了他希望,给了他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变得有意义的希望。   如果他下山投降,或许,还能顺便见上蠢蛋国师一面。   对于一个失败者,这已经是莫大的宽慰。   入夜之后,他用玉面修罗的血液,将整个山庄包裹在逆魂阵之中,等待魔尊陷入幻境后,便迅速起身下山。   到达半山腰的时候,能看见山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凌子逸几乎能在火光中看见宋怀旭欠揍的表情了。   凌子逸难得露出些紧张地羞涩神态,却加快脚步。   “你是不是忘了镜像逆魂阵是谁教你的?”身后忽然传来魔尊的嗓音。   这老头竟然这么快识破了逆魂阵。   凌子逸没有回头,足尖一点,飞向林间小道,借着月色与树木遮掩身形,朝山下奔逃。   一束紫箭穿过脚腕,飞冲而下的凌子逸摔跌在地,却也不去察看脚腕伤口。   仿佛没有痛觉,他爬起来,跌跌撞撞继续朝山下奔逃。   魔尊的耐性被他耗尽了,飞身而来,朝他背心一掌击下。   凌子逸被一掌打得深陷在白雪之中,喘息并不粗重。   他早已习惯了忍耐痛苦,身上几处旧伤崩裂了,几次尝试,都没能再站起来。   但他仍旧没有转头,仿佛是对身后魔尊的蔑视,他慢吞吞的撑起身体,爬到山岩边,漠然看着山下近在眼前的篝火。   蠢蛋国师就在那里吧?   七百多年来,这是他距离宋怀旭最近的一次。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要等出了那口恶气,才有脸去见蠢蛋国师。   现在才发现,原来即使一事无成,只要待在他身边近些的地方,也会有这样的满足感。   “你这个蠢货。”魔尊幽蓝色的面具在月光的映衬下仿若恶鬼,他踏着白雪走到垂死的凌子逸身边,低声斥责:“我帮了你这么多忙,你却背叛我。”   “帮忙?”凌子逸翻了个身,微笑看着面前的老头:“相互利用罢了,说得这么好听。”   魔尊冷冷道:“你真以为山下那群人会跟你谈和?他们不过是想诱你露面!你投奔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我投奔谁不是死路一条?”   魔尊不再开口,神色阴冷地看着凌子逸,心知此人已经无法利用,放他下山,他还可能答应放出江渡云与守龙族人。   杀念一起,魔尊掌心紫光如电,陡然袭向凌子逸眉心要害。   凌子逸眼睁睁看着紫剑袭来,却被一道白色屏障挡在了三寸开外。   一阵尖利的碰撞声响,凌子逸周身白光闪耀。   有人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来者何人?”魔尊忽然身形消失,只留下枯叶般的嗓音在山间回荡。   “子逸?你没伤着吧?”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凌子逸身旁响起。   “杨师兄?”凌子逸诧异地转头看向来人:“你怎么来了?”   来人竟是流月七子中的杨长老。   他一跃落至凌子逸身边,察看他的伤势:“我来劝你回头是岸。”   凌子逸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呢?”   杨长老如实相告:“他们不允许我们上山找你,我是私自上来的。”   凌子逸心里一咯噔,皱眉低声道:“一个人来找死吗?走!别管我!”   杨长老伸手扶他:“我背你下山,你有什么委屈,我们下山再论。”   凌子逸挥手打开师兄伸来的手,怒斥道:“快滚啊蠢货!我不是凌子逸,他们还没告诉你么?”   “既来之,则安之。”魔尊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杨长老身旁,陡然一道紫气击出——   杨张老起术格挡,后跃一步,揽起凌子逸飞身跃向山下。   “你自己跑,别管我!”凌子逸自幼最受杨长老照拂,此刻人之将死,并不打算白搭上杨长老这条老命。   杨长老却一声不吭,像是抱着孩子一般,将凌子逸紧紧横抱在怀中。   “那老头是玄夜派魔尊。”凌子逸绝望地呵斥:“你一个人对付不了。”   杨长老反而露出欣慰的神色,低头看向小师弟:“是魔尊逼你做了这些事?”   凌子逸尚未来得及应答,杨长老一个趔趄,牵带着他摔滚在地,脚腕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   杨长老低头一看,竟发现脚下雪地里伸出一只阴森青白的人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脚腕,心中一阵惊骇,刚欲挥剑斩断,却发现周围的白雪地里,陆续冒出无数只森白的手……   “走尸阵!”凌子逸立即起术,镇压戾气,为杨长老争取逃脱时间:“这些都是段老三杀死的月炎派弟子,他们修为未散,不好对付。”   杨长老神色一惊,看着周围数不尽的枯手,颤声道:“这些……都是我们……”   “都是你月炎派弟子,你不如也留下与他们做伴。”魔尊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法判断他身在何处。   杨长老直觉身后有杀气袭来,立即拉起凌子逸蹬足避开。   凌子逸的术法被打断,走尸的怨气激增,一个一个爬出雪地,朝两人抓来。   “乾坤阵!”杨长老低吼一声,凌子逸立即配合,上前摆阵。   流月七子的阵法灵活多变,一人作战已是锐不可当,二人布阵又能增加成倍的战斗力。   二人轮流牵制,一起逃脱也是不难。   只是如今凌子逸伤重不支,定然无法支撑太久。   垂死之际,凌子逸利用隔空传音,将打开混沌间隙的方法,传授给杨长老。   倒不是为了死前赎罪,而是为了让杨长老帮他放出混沌间隙里那三十多头神龙。   这是他答应宋怀旭的事——等待沉冤得雪,还那些神龙自由。   如今他做不到了,只能交托杨长老。   凌子逸一剑挡开袭来的走尸,神色决绝地看向杨长老:“这些人都因我而死,我自作孽不可活,杨师兄,你打算为了救我这样一个罪人死在这里,让困在龙隐山的生灵永世不被释放吗?”   杨长老一惊。   “快走!”   杨长老握紧长剑,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震退一片走尸,对凌子逸说了句“保重”,便转身独自杀下山去。   *   山下已经乱成一锅粥。   发现杨长老不见之后,月炎派弟子群情激愤,要冲上山与凌子逸搏命,蜀山弟子则是全力劝阻。   喊声震天之时,众人竟瞧见杨长老自己飞身落回了山下,一身青袍被血染得满是斑驳。   不等众人上前询问,杨长老便急切开口:“快随我上山救人!”   山下众人一片茫然。   杨长老耐着性子把自己方才遭遇说了出来。   “这会不会是凌子逸的奸计?”南宫氏长老可不敢相信那个疯狂的亡国皇子会突然改过自新。   “仙魔两道已有数百年不曾交手,魔尊行事低调,与我等无怨无仇,为何要与凌子逸联手迫害仙门?”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杨长老对弟子下令:“随我上山围剿魔尊!”   有人提出异议:“长老已经知道打开混沌间隙的方法,我等不如作壁上观,任由凌子逸那魔头与魔尊自相残杀,等确定凌子逸确实战死,再上山围剿魔尊,免得中他奸计。”   杨长老顿时面色惨白。   没错,这些人都只盼着凌子逸死无全尸,又有谁会愿意涉险去救他?   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面孔,最终停留在江辞风身上,杨长老向他招招手。   江辞风立即走上前。   杨长老将打开混沌间隙的方法传授给江辞风,嗓音低哑地问了句:“都记牢了吗?”   江辞风点头。   杨长老也点了点头,朝江辞风伸出手。   江辞风愣了一下,杨长老平日虽比邱长老温和,但也是寡言少语,态度严厉,从未如此刻这般,像个迟暮的老人。   虽然有些不习惯,江辞风还是把自己的手放进了老人的掌心。   “以后的事,都靠少主了。”杨长老含泪说完这句话,便收回手,退后一步,忽然转身一跃,飞身冲回龙隐山。   “杨长老!”   “杨长老!”   来不及阻拦,杨长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雪山之中。   山下一片惊骇的沉默。   忽然,一名弟子拔剑一跃而出,高声吼道:“弟子愿随恩师同生共死!”   这一生吼,淹没在连绵雪山之中,并不如何响亮,却仿佛震醒了黑夜。   “弟子愿随恩师同生共死!”全体杜门弟子站了出来。   “弟子愿随恩师同生共死!”轩门弟子紧跟着站了出来!   江辞风心知群情难抑,自己的计划没法照常实施,只能托付南宫宗主藏好宋怀旭魂魄,以防中计后无以谈判。   “月炎派弟子听令。”江辞风手握剑柄,肃然望向众师兄弟,决意向龙隐山发起进攻。   宋麒没有阻拦江辞风,也没有要求江辞风带自己同行,因为他知道,江某不会答应让他涉险。   他只是沉默着为月炎派弟子送行,而后转身看向天狼,轻声询问:“天狼将军,你想陪我安全地待在这里,还是想跟我飞上山去,杀了魔尊,抢江某的风头?”   “吼——”天狼将军急得用尾巴啪啪拍地!   【天狼将军要抢风头!】 第73章   宋麒没有跟随江辞风, 而是与天狼一路飞至龙隐山山巅。   月光下的龙隐山庄一片空寂朦胧,宋麒不敢大意,召唤了一群飞鸟, 将山庄内外都搜了个遍, 确定没有人踪,才俯冲靠近, 低空探查。   与此同时, 江辞风已经带领月炎派弟子, 追上杨长老的脚步,来到半山腰。   举着火把的众人被山上的景象惊得动弹不得——   黑压压的走尸都穿着与他们一样的道服,尸体一张张似曾相识地面孔,混浊双眼张开着,却没有焦距,麻木地朝众人袭来。   在认出这群走尸都是同门师兄弟之后, 众人的士气跌落谷底, 只有远处的杨长老还在挥剑击退走尸。   “镇魂超渡!”江辞风下令。   众人回过神,立即忍住悲痛, 合力摆阵,三面夹击,很快将走尸逼至战阵中央。   这群走尸不知受谁操控,怨气太重,想要快速镇压, 需得将魂魄打散, 而后收集重聚。   但这么做, 有魂飞魄散的危险,都是同门师兄弟,众弟子自然下不了手,将走尸逼至镇魂圈内,便无人动手,都在等待少主做决定。   江辞风明白师兄弟们的心意,他也想就地超度亡魂,让死者安息。   但走尸数量之大,短时间不可能全部超度,还得消耗大量战力,不知魔尊是否还在附近伺机偷袭。   “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虚弱的熟悉嗓音从身旁传来。   江辞风侧眸看去,瞧见凌子逸被杨长老架着胳膊走到身旁,浑身都是血,也不知为何还能吊着一口气不死。   “如果不打散这群走尸,魔尊肯定会趁虚操控它们杀光你们。”凌子逸警告江辞风。   江辞风讥讽道:“这听起来像是你梦寐以求的结果。”   凌子逸冷哼一声,却跟着一阵咳嗽,吃力地微微抬头,挑眼看向江辞风:“我只想让你们身败名裂、悔恨自责,何曾要杀光你们了?那有什么意思,便宜你们了。”   “那现在呢?你这是打算立地成佛了?”   “那倒没有,”凌子逸无赖似的对江辞风笑道:“我只想跟少主做笔交易。”   “你说。”   “让我跟宋怀旭说几句话,我可以告诉你魔尊的一个弱点。”   “也别交易了,你要是想上我的船,就全力帮我干掉那家伙,他有什么弱点赶紧说,我要是赢了,一切都好说,我要是输了,你八成也得陪葬。”   凌子逸苦笑:“这话实在。”   一旁杨长老急道:“那魔头有何弱点?”   凌子逸吞咽一口,低声道:“那老头近期就要渡劫,手里不能沾太多人命,今晚他露了马脚,肯定不会放过你们,但他不能亲手杀这么多人,所以肯定会利用走尸击杀其他人。”他抬头看向江辞风:“而后亲手干掉你。”   “这弱点怎么听得叫人腿软呢?”   “立即集结弟子掩护你杀上龙隐山顶,以你的修为,足够打开混沌间隙,放江渡云出来,一起对付魔尊。”   “少主!”远处包围走尸的弟子急切呼喊。   三人转头望去,发现走尸又出现怨气暴增的迹象。   “魔尊要动手了。”凌子逸喘息道:“快下令立即打散走尸冤魂,否则这里所有人都会被埋葬在龙隐山。”   杨长老于心不忍:“少主,我掩护你上山,让弟子们留在此地镇住亡魂……”   话未说完,江辞风身形一闪,侧移一步,反手出击,半空中剑光与一道紫气相击,荡开的气波迎面袭来——   杨长老立即揽起凌子逸,跃身避开,远处一团紫影已经跟江辞风打在一处。   “快下令让弟子打散走尸魂魄!”凌子逸急切地催促杨长老。   杨长老并不答应,将凌子逸放去战圈外,便提剑上前,支援少主。   镇魂圈内的走尸果然在此时怨气暴涨,击溃镇圈!   这些走尸生前本就是月炎派精锐,此刻仿佛使出了生前的修为,很快扭转了战局。   凌子逸心知这群当断不断的蠢货已经无力回天,便也不管众人死活,强支起身体,想趁乱逃下山,去见一眼宋怀旭,却忽听身后传来杨长老一声痛呼——   凌子逸的脚步顿住,低着头微微喘息,迟疑须臾,低声咒骂了句“该死”,便转身寻找杨长老所在。   江辞风有旋照气流护体,还在猛力发起进攻,杨长老却已经被魔尊飘忽不定的身法全然压制。   “长老,你去帮弟子们镇住走尸!”江辞风再次劝杨长老脱战,同时感觉到身侧劲风袭来,立时反手横扫。   剑气触及敌方,那紫影退缩,江辞风正欲追击,却发现魔尊的身影出现在另一头几丈之外。   “凌子逸!”江辞风咬牙切齿地询问:“这家伙为什么速度这么快?”   凌子逸扶着一棵大树,深吸一口气,竭力朝战阵中吼道:“我怎么知道?你小心点,眼见的不一定是他真身!”   江辞风一边抵御魔尊变化万端的突袭,一边愤怒地抱怨:“你连他底细都没摸清,就敢跟他联合?”   “集中精神!”凌子逸提醒:“用耳朵听他方位。”   “还用你说?”江辞风方才就察觉这老头的身形有猫腻,此刻已经猜到,眼睛所见可能只是幻象。   难道这老头也会他的流光幻影术?   这不可能,魔尊又不是江氏子弟,无法操纵气流。   江辞风不在多想,全神贯注操纵周围气流。   幻形根本无法迷惑他,光靠气流变动,江辞风就能锁定对方真身位置。   有了应对之法,江辞风很快明确目标,几次出击,剑刃都与魔尊擦身而过。   明显感觉到对方落于下风,不能给魔尊喘息机会,江辞风施展流光幻影术,分出三个幻影,同时袭向魔尊真身所在。   紫光炸闪!   江辞风微一眯眼,感觉剑尖破开了一个硬物——   魔尊的面具被割裂两半,掉落在地。   江辞风一道剑光斩破紫气,直刺魔尊要害,咫尺之间,看清紫气后那人的脸容,顿时惊骇地收住攻势。   魔尊趁他慌乱,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江辞风满面惊骇,口中喃喃:“逆魂阵?”   他迅速施展破阵之法,眼前的一切却依旧没有变化。   这根本不是幻觉。   那魔尊长着一张跟江渡云一样的脸!   “辞风,你的剑术大有长进啊。”魔尊站在几步外,对江辞风冷笑:“为父很是欣慰。”   江辞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不远处的杨长老却先一步回过神,急忙大喊:“少主不要中计!这魔头不可能是江掌门!他的术法渊源完全对不上!”   江辞风也从惊骇中回过神,正欲继续进攻,却见那顶着江渡云面孔的魔尊,伸手指向西边,神色急切:“还不去救你的母亲!”   虽然知道这是声东击西的计谋,可这样一句话,让江辞风不得不急看向西边,竟当真看见母亲此刻正站在那群走尸之中,一个门派弟子正挥剑朝她斩去!   “别看!”凌子逸回过神,急忙提醒:“幻觉!这老头会幻术!不需要逆魂阵加持!”   此刻,凌子逸已经全然明白过来——魔尊此前让他去取玉面修罗血液,但不能伤玉面修罗性命。   凌子逸不明所以,随后才得知玉面修罗的血液能够让逆魂阵制造出与现实无异的幻境。   魔尊只教会他这门诡异的术法,并未告诉他为什么玉面修罗的血液有这种用处。   此刻看来,玉面修罗很可能是魔尊的私生子,继承了他的能力幻术天赋!   “幻血族……”杨长老目眦欲裂,陡然对魔尊吼道:“你是段氏先祖!”   魔尊冷笑不答。   江辞风满面惊愕。   关于幻血族的传闻,他也曾听父亲说过,却没想到自己有亲眼见证的一天。   这些传闻已经是千年以前的故事了。   段氏身为仙门始祖之一,千年以前,也有其独特天赋。   那时候,段氏嫡传子弟被称为幻血族,他们不仅能够制造幻觉,还能操控生灵意识,常用次天赋来度化冤魂,消解仇恨。   但段氏先祖却走上了邪路,反而用天赋制造怨气冲天的走尸,企图让凡间生灵都成为段氏的奴隶。   大约在一千九百年以前,段氏遭受天谴,后辈被剥夺了天赋血脉,罪孽深重的段宗主也被处以极刑。   照理说,世间已经不存在幻血天赋的段家人。   可这魔尊是什么来头?   “段家人?”凌子逸并不知道段氏先祖地秘闻,听闻杨长老的话,心中顿时惊骇狂怒,直直盯着魔尊那张江渡云的面容,低吼道:“你究竟是谁!”   “你看我像是谁?”魔尊的脸容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晃眼间竟然变化五官,成了一个清丽少女的模样,笑盈盈对凌子逸开口:“阿飞,还不来救我?”   凌子逸倒抽一口凉气!   魔尊竟然变成了他三姐的模样!   “你不记得我了吗?”少女对着凌子逸露出腼腆地笑意,神色无辜地开口:“宋怀旭那个傻瓜还以为我被金人将军奸污了,殊不知我都是自愿的呢!”   “你放屁!”凌子逸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拔出佩剑,脚步沉重地走近战圈。   “别过来!”杨长老慌忙提醒凌子逸不要中计。   那少女模样的幻型依旧笑盈盈看着凌子逸:“我可没说谎,我身上有宋怀旭设下的防护符,我若非自愿,凡人如何能够强我所难?要怪只怪那金人将军长得跟宋怀旭一样,叫奴家认错人,可恶,气得奴家只能寻死了……”   凌子逸顿时双目暴睁!   所有的迷雾都被吹散了。   难怪三姐会被那群金人将领欺侮,原来是这姓段的狗贼,用幻术把那将领变成了宋怀旭的模样,让三姐顺从,事后又露出了真面目,这才逼死了他三姐!   当年,宋怀旭用神觉窥探了三姐魂魄,查出了行凶者的长相,随后便四处追杀那金人将领,最终在风回谷找到了仇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宋怀旭曾这么回应过仙门的质问:“当时风回谷数千金人将士,我细看每一个人,都是那畜牲的长相,可能是急火攻心了吧,是我冲动之下杀了所有人,责任我愿意承担,但瑶光是无辜的。”   原来,并不是宋怀旭急火攻心冲动杀人,而是这魔尊背后操纵,无限放大了宋怀旭的怨愤。   在宋怀旭发狂的时候,又让所有人的面孔化成了奸污公主的将领,这才导致宋怀旭意识失控后大开杀戒。   原来,从一开始,宋怀旭就中了段家设下的局。   凌子逸忽然双目爆红,嘶吼一声,提剑朝魔尊杀去!   “子逸!不能被他控制怨气!”   杨长老话音刚落,江辞风就见凌子逸提剑朝自己飞刺而来,急忙挥剑挡开,怒道:“你是不是瞎?”   “少主,他被幻血族控制神志了!”杨长老急忙上前帮忙挡开失控的凌子逸,转头对江辞风道:“魔尊是幻血族后裔,我们不是他对手,您千万不能动怒!幻血族能够放大情绪,赶紧上山释放掌门,否则我等全都要沦为走尸!”   凌子逸此刻虽然无法遏制怨怒,却还能听得见周围话语,心知自己已经被幻觉操控,只得强忍怒火停止攻击,以免误伤杨长老与江辞风。   江辞风对过去的事并没有什么情绪,此刻惊讶之情远超愤怒,是以神志并未受魔尊掌控。   他心知不能恋战,便听从杨长老嘱咐,下令让弟子们立即打散走尸魂魄,自己一跃朝山巅奔逃。   “怎么?堂堂江氏长子竟也有认怂的一天?”耳边传来魔尊枯叶般的嗓音:“这数千年来,你们都不把段氏放在眼里,今儿怎么就不敢跟老夫一决高下了?”   江辞风不听他挑衅激将,全力朝山巅冲去。   幻血天赋是一种极其危险阴毒的能力,但凡被捉住一丁点情绪波动,就会彻底受其操纵。   “若我段氏未遭天谴,仙门之巅又怎会有你江宋两家的位置?就算把你爹那条老狗找来帮忙也无济于事,你们江氏只配替老夫提鞋。”   江辞风无法控制的有了情绪波动,眼前的雪景顿时开始震动,大地竟然断裂开了!   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施法封住听觉,魔尊的嗓音却还是能直接传入脑中。   江辞风闭上眼睛,不顾眼前所见断裂的万丈悬崖,只凭感觉判断方位,继续朝山顶冲去。   身侧气流忽然被劲力穿透,江辞风立即侧身闪避,反手还击、   怎么回事?是幻觉么?魔尊不可能这么快摆脱杨长老的牵制。   然而,周围划破气流的紫气却并非虚假,江辞风不敢疏忽,如果不是幻觉,不抵挡,就只有死路一条。   “江渡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就只会逃跑?”   江辞风眉心紧蹙,凝神感觉周遭气流变化。   如果杨长老没能牵制魔尊,他就算一路逃上山巅,也不可能在魔尊的干扰下,打开混沌间隙。   他必须跟魔尊对决。   只要意识不受操控,江家的气流天赋能够克制幻血天赋,因为眼睛看见的幻觉,对江辞风而言困扰不大,只要意识清醒,他能靠气流感知魔尊的真身。   然而,情绪并不是想要控制,就能完全平静,魔尊不断的挑衅,让江辞风愈发烦躁起来,愤怒不知被放大了多少。   周围出现天崩地裂冰箭袭来的幻觉,他只能闭上眼,全然用气流感知真正的危险。   然而,这样的战斗太过被动,魔尊操控山石,不断消耗江辞风的战力,又趁机亲自发起致命攻击。   江辞风只能全力抵抗每一次袭击,渐渐落于下风。   耳边再次传来魔尊阴冷地笑声:“江辞风,你跪下磕三个响头,老夫可以留你全尸,事成之后,老夫送你娘亲妹妹下去见你,怎么样?”   江辞风握紧剑柄,全力控制心绪,以免失控,对周围却少了提防,陡然被一股紫光击中胸口,虽有旋照气流抵挡,还是被击飞在地,嘴角溢出血来。   “怎么?还不磕头吗?瞧你小子这俊秀容貌,想必令堂相貌不俗吧?那老夫可就得跟她好好逍遥一阵,再送她去黄泉见你。”   江辞风死死咬牙,却仍旧无法控制情绪,陡然睁开双眼!   “轰隆”一声雷鸣震耳欲聋,将失控的江辞风震醒。   江辞风抬头朝夜空看去,就见飞龙与宋麒的身影在银月之下,如箭朝自己俯冲而来。   “江某!”   “别过来!”江辞风朝半空吼道:“用天雷提醒我魔尊真身位置!”   宋麒立即让天狼飞回高空,冷静下来,观察战局。   他方才飞近的过程中,已经发现江某一直在抵挡周围袭击,却始终不对附近那个陌生身影发起进攻,原来是因为找不到对手真身位置!   宋麒刚赶到战局之外,并不清楚魔尊有什么能耐,竟然把江某逼入绝境却不攻击。   他心知不能轻敌,便依照江某吩咐,隔着远远的距离,让天狼降雷,追击魔尊身影。   不论是哪种天赋,都有一定的操控范围,最远的莫过于宋麒的神觉范围,能够感应方圆五里内的飞禽,江氏的气流操纵控制半径,也长达两里。   段氏先祖的幻血天赋,操控范围在宋氏与江氏之间,约莫三里范围内,同样是距离越远,操控力越弱,是以位于高空的宋麒几乎不受幻觉影响,能够清晰的判断魔尊位置。   但这样的距离,天狼的雷击准头不够,几次降雷,都被魔尊闪避。   不过,雷击的位置暴露了魔尊逃窜的位置,江辞风立即操纵气流,全力向雷击轨迹方向攻击!   江宋两家一旦协力,便是段氏的噩梦。   魔尊心知形势不利,立即将幻血之力,朝高空中宋麒的方向凝聚,干扰飞龙神志,趁机飞身逃跑。   然而,在脱离战圈之后,魔尊竟发现周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让他如何都无法冲破!   “狗贼,你想去哪里?我身上这缕残魂,你不要了?”   听见凌子逸的嗓音,魔尊转过头,就见凌子逸踉跄着走近,脸色森白已然不似活人,心口竟插着一根封魂钉。   “你这畜牲!这么想找死吗?”魔尊骇然色变!   凌子逸竟然把借走的一缕魔尊残魂封印了。   只要凌子逸还有一口气,魔尊的真身便无法脱离残魂一里以内。   凌子逸转头看向追击而来的江辞风,奋力嘶吼:“还等什么?摆双生剑阵!”   江辞风看向奄奄一息的凌子逸,鄙夷道:“你行么?”   凌子逸嗤笑一声,拼尽全力,提剑朝魔尊冲去!   江辞风立即配合摆阵,二人同时掐诀起术,两面夹击,齐声吼道:“万——剑——归——宗——”   刹那间,魔尊眼前迸射出无数道金光!   黑夜亮如白昼。   气流凝结成无数金光闪耀的冰箭,带着凌厉劲风,射向阵法中央的魔尊!   一阵强光连带着气波震散开来,山谷震荡,雪花四溅。   周围的幻境层层崩裂,黑夜渐渐恢复了昏暗与寂静。   浑身血流如注的魔尊还站在战阵中央,冷面看着眼前两个后生。   他缓缓迈出一步,江凌二人立即举剑防备。   下一刻,一道天雷对着魔尊劈头打下!   轰鸣过后,“噗通”一声闷响,魔尊直挺挺倒在雪地,一切归于宁静。   终于击中魔尊的宋麒与天狼俯冲而落:“江某!他死了吗!”   江辞风转头看向宋麒,刚欲开口,就听身旁又是一声闷响。   宋麒先一步上前,看向瘫倒在地的凌子逸,不情不愿地小声问:“我们要救他吗?”   “救不了了。”江辞风也转身看向地上的凌子逸,略有些遗憾的开口:“魔尊死了,给他续命的残魂也没了,他撑不了多久,南宫氏也救不了他。”   凌子逸此刻再没了动弹的力气,只一双眼睛还睁着,盯着江辞风,像是有未了的心事。   看在他帮忙杀敌的份上,江辞风俯身将凌子逸扛上肩膀,对宋麒道:“让天狼送他下山可以吗?他想见宋怀旭。”   山下的走尸没了魔尊的操控,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杨长老正带领弟子超渡亡魂。   宋麒则带着江某和凌子逸飞下山去。   到了山下,凌子逸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了,垂着脑袋躺靠在山石旁,已经没了气息与心跳。   江辞风还是让南宫拿出阴阳伞,把宋怀旭放出伞来,带到凌子逸身旁。   “他是谁?”看着浑身是血的凌子逸,宋怀旭神色茫然。   他其实还记得赵默飞十三五岁时的模样,但他不认识凌子逸这副皮囊。   靠在山石上的凌子逸听见宋怀旭的嗓音,微微动了动眼睫,竟然睁开了眼睛,僵硬的抬起头,看向宋怀旭。   “他伤得很重。”宋怀旭被眼前诈尸的人惊着了,疑惑地开口:“你们不救救他吗?”   “国师……”凌子逸张了张嘴,血沫不断溢出嘴角。   “你认识我?”宋怀旭诧异地盯着这个垂死之人:“你是谁?”   江辞风见这个垂死的前朝皇子无力解释,便替他回答:“他就是前……”   “我叫凌子逸。”垂死的前朝皇子最终还是放弃了前世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用全新的身份,与国师相见:“我是……月炎派……流月七子之一。”   宋怀旭挑起眉峰,细细打量这个年轻的长老:“我好像见过你。”   凌子逸如饥似渴地看着宋怀旭,用尽最后的力气,邀功般开口:“我给……三公主……报仇了……”   宋怀旭歪头看着他,茫然开口:“三公主是谁?”   凌子逸骤然睁大双眼,双唇颤动,已说不出半句话来,目光渐渐涣散。   就在死亡降临的前一刻,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个释怀的笑,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原来,蠢蛋国师已经不再痛苦了。   终于可以……休息了。 第74章   南宫氏担心凌子逸死后再次躲避轮回, 密谋复仇,便将其魂魄禁锢在已经死去的躯体之中, 派弟子押送回蜀山。   江辞风带几名弟子登上龙隐山顶, 依照杨长老传授的方法, 试图开启混沌间隙,却迟迟不见动静。   猜想是修为不够, 蜀山众长老也加入法阵, 凝聚力量一同冲撞裂缝,直到天亮, 山顶的人间界才隐约出现裂痕。   那裂痕并没有颜色,只是会让眼前的景象错位。   杨长老只说了打开裂缝的方法,而打开裂缝, 显然比让裂缝吞噬生灵,要困难得多。   难以想象宋怀旭当年如何以一己之力,撕开这么多裂缝。   两家仙门的顶级修士轮番出力, 日上三竿,才终于撞开了第一道裂缝。   这道裂缝中飞出了七头神龙。   突如其来的咆哮飞掠,让山顶众人陷入慌乱之中。   七头飞龙刚刚脱困, 入目是一群陌生面孔, 导致它们因为不安, 而极富攻击性。   有两头龙直接对地面的修士们, 发起突袭, 却被一股强大的神觉瞬间控住了意识。   锋利的龙翼, 自几名修士头顶掠过, 转而飞回高空。   好险,一群年轻的蜀山修士摸着自己的发髻,看向天空。   让那两头飞龙停止袭击的神觉,正是来自高空——一袭白衣的宋家少主,正端坐在天狼背上。   宋麒眉心微蹙,凝神探入每一头龙的意识之中,告诉它们:这里是龙隐山,周围全都是家人。   这样的神觉力量足够惊人,御龙族的记载中,很少有修士能够同时安抚五头以上非结契神龙,而宋麒却轻而易举与那七头龙联结,让它们乖乖盘旋在自己周围。   地面上,蜀山与月炎派的弟子都看傻了眼,空中的巨兽聚集在一起,几乎遮掩了大半天空。   宋麒神色淡然的端坐于龙背之上,半点惊慌都不露,仿佛是这座山峰的主宰。   其实心里很慌。   除了天狼之外,宋麒没有接触过任何飞龙。   在他周围飞旋的这群“大家伙”可不是好惹的,他怕自己的神觉稍有闪失,就会让它们失控。   太可怕了!   但还是要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端坐在天狼背上,祈祷江某赶紧把族人全都放出来帮忙!   然而江辞风运气不佳,第二道裂缝,又放出六头龙!   宋麒委屈极了,但还是要淡定自如,强行将神觉探入被放出的飞龙意识,让它们保持镇定,不要一露面就酿成大祸。   可是,同时操控十三头龙,身体很快感到乏力不支。   如果接下来几道裂缝里,依旧藏着飞龙,宋麒怕是要活活累死。   得先让江某控制住这些刚被释放的飞龙。   要怎么控制它们呢?让月炎派子弟合力封印它们?   看着周围刚刚重获自由的飞龙,宋麒犹豫了。   一旦让它们束手就擒,会不会又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恶梦?   一想到天狼在龙窟沉睡的几百年,宋麒就心中发酸。   爱屋及乌,他不舍的看向周围躁动不安的大家伙们。   飞龙们敏锐感觉到了宋麒的怜悯与担忧,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它们想起了曾经相伴千年的御龙族人。   渐渐的,不再有龙试图挣脱宋麒神觉的束缚。   一群龙变得顺服乖巧,宋麒的神觉消耗减轻了一大半,只靠意识交流,就让几头龙乖乖去不远的山腰处排排伏卧,不去惊扰修士们。   紧接着,第三道裂缝被撞开,落回人间界的,都是守龙族族人,其中还包括宋麒的父亲和继母。   这算是好消息吗?   宋麒心情很复杂,面无表情的在山顶上空观望,并不降落迎接父亲。   有长老将龙隐山发生的事,大致告诉了宋麒的父亲。   眼看父亲带着族人拜谢南宫宗主,接着拜谢江辞风,继母跟在他身后感激涕零。   宋麒面色更冷了。   他们一定忘了把继母串通娘家谋夺龙隐山的事,告诉父亲。   宋麒可以亲口把这一切说出来。   说出自己遭受的冤屈,之后如何九死一生探查出真相,救出全族人,他是守龙族的大功臣。   可是,看着父亲身旁擦眼泪的继母,就让他十分暴躁,被“他们一家”感激,算不得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然而,江辞风替他把这些内情告诉了宋宗主。   关于宋麒遭受的一切。   宋麒听不见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是看见继母忽然惊慌地朝江某大吼,像是受到了极端的污蔑,随后又哭号着抱住他父亲的胳膊,却被父亲狠狠甩开。   从没见过父亲如此失态,宋麒严重怀疑江某添油加醋了。   段家那女人被甩飞出一丈有余,后背撞在一块山石上,却不似从前弱不禁风的做派,起身就再次扑跪在丈夫脚下。   宋宗主怒不可遏,指着那女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女人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这样精彩的一幕,宋麒不想错过,只好暂且放下冷傲,让天狼飞回地面,落在江辞风身后。   即使动静不大,天狼的块头也很难被忽略。   宋宗主发现了儿子,随即甩开女人的纠缠,跑到儿子面前。   宋麒从没想过自己跟父亲重逢后,会谈些什么。   他早就绝望了,绝望的感觉不是仇恨,而是无感,他对父亲一点期待也没有了。   他想,或许父亲会说“爹从前误会你了”,或者“多亏了你救了全族的人”。   可那又如何?   道歉和理解来得太晚,宋麒的心早已经重伤不治。   没想到,父亲满脸惊愕地看着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怎么瘦成这样?”   这根本不是重点!   宋麒没有回答,这才发现心里其实有点期待父亲的道歉与感谢。   被锁在混沌间隙中,时间是停滞的,所以在宋宗主的记忆中,儿子才离家出走三个多月,竟然瘦了好几圈,离家时两颊那点肉都不见了,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   他心里禁不住悔恨心疼,转头狠狠瞪那段家女人一眼,但他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他这些年来的有意忽视,才让儿子受了这样的委屈。   宋宗主神色歉疚的看向宋麒,张了张嘴,却是一句:“吃了没?饿不饿?”   这不是宋麒想要听的话,他退后几步,躲到天狼龙翼之后。   宋宗主追上前,却被天狼的獠牙逼退。   父子俩隔着几步距离。   宋宗主低低说了句:“爹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的是我娘。”龙翼后传来宋麒冷冷的回答。   宋宗主一愣,许久,小声辩解:“我没有对不起她。”   这话激起了宋麒的愤怒:“那就请您老实回答,我娘究竟是怎么遇害的。”   “等你大了,这件事自然要告诉你。”   “我现在就要知道。”   宋宗主神色为难,看了看周围,小声开口:“等山上的事情处理完,我们换个地方说。”   宋麒丝毫不留情面:“遮遮掩掩,莫非心中有鬼?”   宋宗主面色涨红,低声回答:“阿麒,不要胡闹,家丑不可外扬……”   “什么家丑?”宋麒怒道:“我娘都成您的家丑了?”   江辞风看出宋宗主确实有难言之隐,便上前劝道:“这里人多,有什么私事,稍候再谈也无妨,我们先救人。”   宋麒只好按捺愤怒,不再搭理父亲。   不久后,又一批人从裂缝中跌落,江渡云也在其中。   他一现身,山上的修士都松了口气。   剩下的混沌裂缝,很快被江渡云一一打开。   第七道裂缝打开时,宋麒忽然听见父亲惊呼一声,便抬头望去——   一个身穿杏黄长裙的女人,跌座在一群族人当众,神色迷茫,仿佛刚睡醒。   “娘……”宋麒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却因为震惊,嗓子无法发出声音。   “眠眠?”宋宗主同样满面惊愕地看着不远的女人。   夏眠像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迷迷糊糊看着周围的人,瞧见远处走来的夫君,便慵懒又不失优雅地站起身,笑道:“什么风把这么些贵客吹来咱们龙隐山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宋宗主难以置信地看着夏眠,颤声道:“你不是说……要跟那畜牲远走高飞?怎么也被困在混沌间隙?”   “你说什么?”夏眠有些头痛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刚刚还有一群飞龙从身边略过,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即使是梦,她还是没忘记自己最惦记的事,急切问丈夫:“阿麒呢?这里这么乱,快让丫头把他带来我身边。”   其实就在几步外,她的宝贝儿子,正大颗大颗的掉泪,却不敢靠近她。   生怕这又是一场一触即破的美梦。   夏眠的目光已经掠过宋麒好几次,可她认不出这个挺拔清瘦的少年,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她记忆中的宝贝儿子,还是八岁时胖墩墩的模样。 第75章   “眠眠, 你没跟他走?”宋宗主此刻也顾不得家丑,神色惊异又带些惊喜地注视夏眠。   “跟谁走?”夏眠根本不知道丈夫在问哪件事, 发现空中在盘旋的巨龙不止一头, 她只顾着四下寻找自己的孩子。   她的目光数次从宋麒身上略过, 却片刻没有停留。   宋宗主抓住她肩膀,让她面对自己, 注视着她急道:“告诉我, 眠眠,你何时被封入混沌间隙?”   “别碰她!”少年的一声戾吼撕裂空气。   宋宗主转过身, 就见一个白影如箭般冲过来,撞开自己,而后转身, 一把抱住了夏眠。   是那种蜷着身体搂住夏眠腰的姿势,所以看起来并不怎么强势,倒像是小鸡崽子护母鸡的抱法。   宋麒还是习惯用胳膊环住娘亲的腰, 这在小时候是很平常的事。   可目前的状况,是夏眠还没认出他来,忽然间瞧见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撞开自己的丈夫, 毫无顾忌的拥抱“轻薄”自己……   夏眠花容失色, 一爪子推向儿子俊秀的小脸!   “眠眠, 这是咱们的儿子啊!”被儿子撞开的宋宗主又走回来了。   “放手!什么儿子!”夏眠柳眉倒竖看向胆大包天的少年。   细看之下, 夏眠被他的眉眼惊住了。   五官确实跟儿子有点像。   不过太瘦了, 夏眠依旧没有认出来, 茫然看着宋麒喃喃道:“你是……”   宋麒眼尾下垂的漆亮眼眸泪汪汪注视着母亲, 为了验明正身,他对着夏眠鼓起腮帮子撅起嘴,重现年幼时的包子脸!   宋宗主叹息着摇摇头,多年未见,想必妻子如何都无法认出儿子了。   然而……   “宝!”夏眠难以置信地对着宋麒大喊!   “娘!”宋麒满脸委屈。   一瞬间,母子俩就这么相认,并抱头痛哭。   “你怎么长这么高了!”夏眠心疼极了:“是不是乱吃南宫家的丹药了!娘都说了,你不胖,只是奶膘还没掉,不可以乱吃丹药的!”   “我没有乱吃丹药,娘,你被封进混沌间隙已经快八年了,刚刚才被江世伯放出来,我已经长大了!”   这含糊的解释,无法让夏眠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一代守龙族人还不习惯与飞龙交流,只能请宋麒先安置好飞龙,再邀请江氏与南宫氏进入龙隐山庄。   对守龙族人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倒是不难,难的是对夏眠解释宋宗主已经有了续弦的事实。   就算她能理解自己凭空消失了近八年,但却不能理解丈夫在她失踪后,就立即有了新欢,还有了那么大的儿子!   更令她崩溃的是,续弦的儿子养得胖嘟嘟白嫩嫩,而她的宝贝阿麒,如今瘦得跟竹竿一样,活像是被继父继母关在笼子里养大的。   宋麒本来有一肚子状要给娘亲告,可是看着夏眠泣不成声地问他这些年遭了什么罪,爹爹是不是待他不好,他就一句苦,都说不出了。   “没有,娘,我过得挺好,早跟他们分开了,我不想住龙隐山,就去月炎岛了,那里靠海,风景好,江世伯一直照顾我,但我这不是长个子嘛,就瘦了。”他居然对娘亲撒谎了。   可他低估了夏眠对他的了解。   儿子是怎样性格,她怎么会不知道?   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把宋麒逼得寄住在几乎没打过交道的江氏家里。   儿子不说,她心里只会往更坏了想。   男人是什么德行,她该早知道的,但还是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   夏眠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心情都没有,冷着脸告诉丈夫,和离吧,她要带着嫁妆和儿子离开龙隐山。   宋宗主知道妻子在气头上,不敢阻拦,只想等她消气后私下再谈。   续弦是段家内鬼,连休书也用不着写,直接关去了地牢,但活生生的小儿子却无法忽视,只能让侍从带去山腰院子避一避,以免夏眠看着生气。   龙隐山庄虽然占地广阔,却容不下三大仙门的弟子一起住下。   庄子里成天人挤人,宋宗主半夜求夏眠开门的嗓音,连隔壁院都能听见,真是闻者尴尬,见者摇头。   守龙族许多长老对于宗主的低声下气十分不满,他们认为夏眠不过是个妖女,能嫁来龙隐山足以证明宗主对她的感情。   混沌间隙的秘密当年无人知情,宗主痛失爱妻,急于找补,也情有可原,如今段氏已经被踢出族谱,夏眠当着外人的面,不给宗主脸面,实在不像样子。   江渡云就住在隔壁院子里,听着宋家夫妻闹得不可开交,他也不能天天装聋,这种情况下,还是该出面说两句公道话。   由于月炎岛男人惧内的优良传统,江宗主一开口,就得罪了宋宗主。   他说他当年就不理解宋兄为何刚没了妻子就续弦,这种事在他看来,简直匪夷所思,“贤夏氏”生气,是很有道理的。   守龙族长老们自然非常不满,觉得江渡云成家后,已经没了男人的血性。   长老们只得把期望的目光,投射向江辞风,希望月炎岛的少主还留有一些骨气,说句公道话。   江辞风此刻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圈椅里,眼眸低垂,注视膝盖,如同石雕般静默无声,不跟任何人发生目光接触。   这是江家少主多年来的求生秘诀。   他小时候看见爹娘争执,就尽可能避开,避不开就团成一团,假装自己是附近的假山,或者其他什么摆设,总之万万不能跟娘亲有眼神接触。   因为一旦有眼神接触,娘亲就会发现他长得有点像江渡云,就会觉得他也“不是好崽子”,以及“男人都不是东西”,继而带着他一起教训,完了还得罚抄书。   所以这种时候,指望江辞风发声,那是不可能的。   江家少主已经进入了冬眠状态,管他亲爹赌咒发誓还是跪搓衣板,早习惯了,淡定,等暴风雨过去再苏醒。   宋宗主已经快被逼疯了。   夏眠不给他任何机会私下解释,他硬闯进屋里,她就喊儿子,儿子接着喊天狼,降雷劈他!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决定摊牌,说出八年前发生的那件丑事。   当年,夏眠并非突然失踪。   他清楚的记得,夏眠失踪前一天,他们夫妻俩陪同客人在山里打猎,而他被琐事缠身,先回山庄。   事情发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客人们还没回来。   因为突然一场暴风雪,宋宗主担心妻子跟狩猎队伍走散,便亲自下山寻找。   通过马车留下的印记,来到一处昏暗的山洞——   他亲眼目睹妻子跟客人中的一个青年才俊,正在洞中缠绵。   宋明昌险些出手当场杀了那野男人,但见妻子挡在那男人身前哭泣求饶,他怒火更胜,却终是下不去手。   “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宋明昌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对慌忙穿衣的男女,低低说了句:“给我滚。”   听到脚步声绕过自己,冲出洞外,宋明昌没等到妻子半句解释和道歉。   睁开眼,他摇摇晃晃走出山洞,洞外的白雪忽然刺得他头痛欲裂……   宋明昌昏倒了,再醒来后,已经被巡山的弟子抬回庄中。   自那以后,他的妻子就不见了。   与妻子苟合的那男青年,也失踪了。   宋明昌陷入了巨大的耻辱与恍惚之中。   他不敢去追查妻子下落,也不敢跟客人挑明丑事,满心愤怒又遮遮掩掩,只说妻子在雪暴中意外丧生,匆忙举行了葬礼,便成天躲在山庄里喝酒。   不久后,段家的人来说媒,宋明昌毫不犹豫就答应续弦。   其实是心虚,怕有人发现他妻子跟男人跑了,病急乱投医,随便娶一个。   宋明昌把压抑多年的耻辱说了出来,没想到,夏眠非但没有内疚之色,反而更加愤怒,还哽咽着质问他,为什么要污蔑她。   夏眠陷入长眠之前,确实跟丈夫一起陪客人狩猎,但哪来的什么青年才俊跟她苟合?   丈夫离开不久,山里下起了大雪,马夫立即把她送回山庄。   就在回去的路上,她在马车里打盹,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夫妻两人各执一词,在场的人都懵了。   江渡云也不再偏向夏眠。   哪个男人会拿这种丑事撒谎辩解?   更何况宋明昌对这妖女的感情人尽皆知,当年为了娶她,被父母打得剩半口气都不松口,确实没道理莫名其妙的绝情。   “家门不幸,奇耻大辱!”一个白须长老怒不可遏地站起来,似乎是想当面指责夏眠,可刚上前几步,就被宋麒冷冷挡住了去路。   “我没有!我对天发誓!”夏眠也慌了,她万万没想到夫君居然不顾脸面撒这种谎,满眼委屈地看向夫君:“宋明昌!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   “娘……”宋麒急忙转过身。   虽然他不想替人渣父亲辩解,但这如果不说出来,别人一定会以为他娘真做出那种丑事了,只能冷静的解释:“宋宗主可能是中了逆魂阵,是那个前朝皇子的阴谋,我也曾在他的幻境中见过你,我们都被他骗了。”   “什么?”宋明昌惊愕地走上前,看向儿子:“逆魂阵里怎么可能见着人形?”   “凌子逸好像是利用了段家先祖私生子的血液,制造了与真人无异的幻象。”   江辞风此刻终于从“冬眠”中醒来,一股帮宋家小胖子解释清楚的责任感唤醒了他,义正言辞地告诉宋明昌:“我上回来龙隐山时也中招了,是以假乱真的幻觉,若非被宋麒神觉唤醒,我差点死在逆魂阵里。”   宋明昌满面惊愕,倒退两步,被江渡云赶忙扶住,坐进圈椅里。   怔愣许久,他喃喃开口:“那前朝皇子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幻境羞辱我?”   “他不是想羞辱您。”江辞风解释道:“凌子逸应该是想让您妻子合理消失,如果直接杀害宋夫人,您一定会追根究底,而制造幻象,却会让您逃避现实,趁机让段家那内鬼嫁来龙隐山,也好让段家更了解龙隐山密室的内情。”   真相彻底揭开了。   宋明昌看向夏眠和儿子,已经说不出辩解的话语。   夏眠也不再多言,看都不看丈夫一眼,转头捏了捏儿子的脸颊,温声道:“跟娘下山,现在就走。” 第76章   “眠眠, 你要去哪里?”宋明昌站起身,再次恳切地看向夏眠。   “这就不劳宋宗主操心了。”宋麒上前一步挡在母亲跟前, 冷冷道:“我会照顾好娘亲。”   宋明昌黯然看向儿子:“阿麒,龙隐山遭遇变故,如今飞龙现世,你江世伯和南宫世伯还没有同我商议好应对之策,我们需要你,留下来控制那些飞龙,那些龙现在只听你的。”   宋麒这才想到,守龙族这一代没有驭龙经验,他也无法一人驾驭数十头飞龙,必须把驭龙经验传授给族人。   况且,神龙的脾气并不好, 只有在战斗中才会服从契主的命令, 平时并不太听话,胃口还大, 需要专门的侍龙者轮流照料。   如果飞龙超出掌控,惊扰百姓, 仙门一定会将飞龙们封入龙窟。   宋麒看向江渡云, 小声询问:“江世伯, 这些龙都是无辜的,我……”   江渡云抬手打断他的话:“我明白, 当年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 接下来, 我们需征讨段氏余党,等平定事态,再将宋怀旭的冤屈昭告天下,还有许多琐事要处理,如宋兄所言,你若是能帮忙照看一下这些飞龙,那再好不过,不然我们只能暂时封印它们。”   宋麒忙道:“我不会让它们捣乱的,请您放心!”   江渡云点点头:“那就辛苦你了。”   宋明昌松了口气,儿子留下,夏眠肯定也会留下。   然而,夏眠去意已决,上前询问:“阿麒,那些龙都肯听你的话吗?那就带它们一起走,神龙当年的契主们都已经不在了,如今它们不属于任何人,愿意跟谁走,就跟谁走,没人规定它们属于龙隐山。”   “这可使不得!”宋明昌忙道:“阿麒一个人,哪照看得来四十头龙?只天狼一头龙,都够他受得,必须招揽侍龙者,专门喂养训练,替他分担。而且未结契的神龙性情不定,恼起来,伤了他怎么办?”   夏眠怀疑他危言耸听,转头用目光向儿子求证。   宋麒心中暗暗叫苦。   宋明昌说得不假,他一个人照看天狼都很吃力。   天狼也吃了很多苦,肚子饿了不准自由捕猎,平时也不给它清理龙鳞,整头龙都活得像是流浪野龙。   宋麒确实需要侍龙者,还需要一大笔钱雇人,每日打新鲜的猎物,以免天狼亲自出动,惊扰百姓。   坦白的讲,要养一头龙,至少得有个大地主的身家。   要养四十头龙,那就只有开宗立派的仙门能供得起。   夏眠一看儿子表情,就明白宋明昌没有说谎,恐怕确实带不走这么些飞龙。   宋麒见母亲神色失落,心下不忍,一咬牙,保证道:“我可以给族人传授技巧,尽快让这些龙找到主人。”   一位族中长老开口道:“古籍中早有记载,有些龙,找不到神觉契合的主人就绝不妥协,长达三五十载的空契龙,也多得是,这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事。少主,您历尽艰辛救出了全族人,是我们的希望与骄傲,如今为何时刻想着脱离家族呢?”   宋麒张了张口,却没反驳。   这些同族长老从前待他也不坏,当初也是长老们坚决反对段氏的孩子担任龙隐山继承人,极力保住宋麒的地位。   宋麒没必要与他们为敌。   母子俩只好暂且留在龙隐山。   夏眠搬去了山庄最北的小院子,眼不见为净,宋麒也跟着去了。   有江渡云坐镇,该是没小辈们什么事了。   然而接连半个月,宋麒忙得不可开交。   族人们轮番上门,求他指点驭龙经验。   关系好些的,比如两个堂哥,半夜还溜来院子里找他求教。   他们问的问题,多数是求宋麒解释飞龙的意识回应。   这属于语言不通带来的问题。   宋麒上辈子跟天狼交流没有太大困难,是因为他强大的神觉,在最初相识的时候,就能完全控制天狼的意识。   随后的相处之中,他才不知不觉地理解了天狼将军的意识回应,其他族人却没有宋麒那样能够直接左右飞龙意识的强大神决。   飞龙没有真正的语言,即使宋麒自己能明白,也没法跟族人解释清楚。   堂哥来问他问题的时候,都是用表情加动作,来表达某头飞龙的回应。   比如此刻——   大堂哥正嘟着嘴对宋麒哼哼,挤眉弄眼半天,他真诚的请教:“它这样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不喜欢我吗?”   宋麒不忍直视:“它可能是想咬死你。”   与龙的沟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宋麒让来求教的族人耐心跟飞龙相处,用心去融入它们的感受,没有其他捷径可走。   这样一群沟通都成问题的“新一代御龙族”,让飞龙们感到无措。   它们像是一夜间失去了家人,对龙隐山失去了归属感。   半个月过去,没有一个守龙族人得到飞龙的认可。   飞龙们包围了院子,对着拥有强大神觉的宋麒虎视眈眈。   有头蓝龙经常赶在宋麒露面的时候,用水波轰炸院子里的小花圃,以展现自己的战斗力,暗示宋麒与它结契。   是头心机龙了!   在御龙族的全盛时代,很少有龙愿意跟其他龙结契同一个主人。   连宋怀旭那样强大的御龙者,也只有一头瑶光。   如今世道不一样了,这三十多头神龙都以为这世上只剩下宋麒这唯一一位御龙者。   而这位御龙者的修为有限,恐怕无法结契超过三头龙。   剩下的结契名额要靠抢。   于是,神龙们开始变着花样……轰炸宋麒院子里的小花圃了!   这也就罢了。   “谁把我娘屋顶给轰了。”   这天清早,宋麒也是怒气冲冲的来到院子里,仰头怒瞪天空中盘旋的“嫌疑犯”们。   龙的思考方式虽然与人差异极大,但它们能分辨人类生气还是开心。   一看见宋麒黑气缭绕的样子,“嫌疑犯”们就知道轰屋顶并不能让宋麒感受到力量,反而可能是做了错事。   所以并没有龙挺身自首。   顶着黑眼圈的宋麒无计可施,只能绝望地看着天空中捣蛋的飞龙们,警告它们以后不可以这么做。   “吃不消,就先封印一部分飞龙。”慵懒的嗓音从院外传来。   宋麒转头看去,就见江某踏入院中。   “江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宋麒欣喜地迎上前:“段氏余党都抓回来了吗?”   “差不多了,我爹让我回来帮你镇守龙隐山。”   宋麒无奈地低下头,江渡云是怕他一个人照看不过来那么多飞龙。   本以为等到族人认领飞龙后就轻松了,却没想到,至今一头龙都没有“送”出去。   短短半个月,这数十头飞龙已经让宋麒心力交瘁。   江辞风注视着累得半死的宋麒,温和地提议:“暂时封印部分飞龙,留几头让你们族人熟悉一段时间,只靠你一人肯定不成。”   看向天空中精力充沛的小捣蛋们,宋麒思索良久。   确实没其他办法了,只能让一部分飞龙睡上一觉,最多明年,就可以唤醒它们。   第二日上午,宋麒带着三十多头飞龙来到龙窟前,江辞风领着月炎派弟子严阵以待。   众人正欲摆阵,宋麒忽然发现那头经常破坏小花圃的蓝龙,正伏倒在地,远远看着自己,上颚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泣。   “慢着!”宋麒没忍住,冲入龙群中,把蓝龙领了出来,对江辞风抱歉道:“这头留下吧……”   江辞风道:“已经留下五头了,你顾得过来么?”   “没问题。”宋麒拍胸脯保证:“这头龙叫蓝川,它跟我很熟的,特别听话!”   江辞风答应了。   然而,第二次摆阵,又被宋麒叫停了。   “这两头飞龙也留下吧!”宋麒跑到两头泪汪汪的飞龙中间。   “这两头你也认识?”   “对,二狗和翠花也都很乖!”   “别以为随便取了名字就显得很熟了。”江辞风严厉道:“而且你这名字取得跟天狼和蓝川差异未免太大了吧?二狗和翠花都不会答应的。”   “这名字不是很亲切吗!”宋麒转身抚摸身旁的小黄龙,温柔的询问:“二狗,你说呢?”   被唤作“二狗”的小黄龙忽然昂起脑袋,开始用尾巴啪啪啪的拍打地面了。   二狗激烈抗议!   它真名叫崇夜!   “……”宋麒无视二狗的反抗,转头对江某笑道:“看吧,二狗都给我鼓掌了,它很喜欢这个名字啊!”   江辞风眉头一皱,忽然开始怀疑飞龙拍尾巴的行为可能不是鼓掌了。 第77章   “留下狗蛋和翠花吧!”宋麒恳求。   江辞风无奈:“多留两只对我而言无关紧要, 可你呢?受得了么?”   “没问题, 八头龙,我能看管好!”宋麒开始逞强了。   “你看看你这黑眼圈。”江辞风一脸嫌弃。   宋麒一愣, 抬手摸眼睛:“有吗?”   江辞风伸出右手, 用拇指在他左眼下摩挲:“全都是。”   宋麒刚要回嘴,就听周围的月炎派弟子发出古怪的小声起哄。   江辞风立即缩回了右手。   宋麒也不说话了,茫然看向周围的弟子。   “算了。”江辞风略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催促:“你把这两头带走, 我们要摆阵了。”   宋麒没有挪步,不满地看着江某:“你凶什么?”   江辞风脸更红了。   这半个月来,随着宋麒遭受的经历被口口相传, 江辞风在宋麒危难之际,全然信任、拼死相护、不离不弃的过程,也被传开了。   谁都知道江家少主很少管闲事, 除了族里特派的任务,从来不主动关心外族安危。   他对宋麒的义气实在来得突兀且汹涌,大家背地里都在探讨, 宋麒用了什么方式打动少主的铁石心肠。   由于参与讨论的人群越来越庞大, 连守龙族弟子和蜀山弟子都加入了其中, 把江宋二人的交情扒了个底掉。   最后, 宋麒的堂哥也加入了讨论, 如实供出了年幼时“宋麒给江少主扮新娘”的不堪往事。   这消息刚传出来时, 也没人多想, 不知怎的, 在传言过程中渐渐传岔了, 说是“宋麒跟江辞风十年前就定下了娃娃亲”,更有甚者,说“江宋两家早就指腹为婚了”。   这下子,留言的传播速度比天狼将军的闪电劈的还快,也同时传进了江辞风耳里。   所以,半个月前,江辞风主动要求随同父亲征讨段氏,避免面对谣言的尴尬。   路上总担心宋家小胖子一个人无法驾驭三十多头龙,这才以父亲吩咐为借口,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江辞风余光观察周围,发现月炎派弟子们都在用意味深长地目光注视着自己。   欠揍么?   江辞风用凶恶地目光一一逼退周围的奇怪眼神,回头催促宋麒:“带着这三头龙回去,这里交给我。”   “知道了。”宋麒用神觉召唤三头龙离开,没走几步,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一眼那群飞龙——   竟然发现又有两头龙泪汪汪的看着自己!   “哎呀,黑蛋和……”宋麒又准备套近乎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最多八头龙。”江辞风没耐心了:“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宋麒双手合十恳求道:“十头我一定可以,再放两头吧!”   “不行。”江辞风特别狠心,不看宋家胖胖惹人怜的双眼。   “真的,江某,我堂哥现在已经跟飞龙挺熟的了,他也可以帮我照顾几头,你让我再带两头吧!”   “你那堂哥靠谱么?”江辞风满面委屈:“我刚去你院子之前,就遇上他了,他还劝我保重身子,别太累着你。”   宋麒堂哥故意拿谣言开玩笑,气得江辞风差点动手报当年大妖王之仇。   宋麒却没有为此感到羞怯,依旧坦然地注视着江某:“他让我别太累吗?那为什么要劝你保重身子?”   江辞风脸色一沉,这宋家小胖子年纪还小,性子单纯,根本听不懂这话中调侃。   “最多八头龙。”江辞风不打算解释。   “再多两头吧!”宋麒不肯妥协:“八头对于我来说太轻松了,江某!你如果封印这么多龙,别人还以为你要我省下力气供你为所欲为!”   “你其实能听得懂吧,宋麒?”江某的目光中射出杀气了!   “懂什么?”宋麒依旧眼神茫然。   这样的目光,让江辞风感觉自己可能是世界上最肮脏的男人:“没什么。”   “那黑蛋和大黄我可以带走了吗?”   “你就不能想几个像样的名字忽悠我么?”   “这名字很讲究的,都是我根据每头龙的特色编的,又合适又好记。”   “那你说说那头红色的龙为什么叫黑蛋。”   宋麒并不是胡乱取名的,这十几天,他很难记住每一头龙的名字,都是自己取名编号方便记忆,至于那头龙为什么叫黑蛋——   “因为性格,它总喜欢呆在黑暗的石窟里,一动不动地,也不爱跟人交流,成天团成一团,就跟一只小黑蛋似的。”   “你们御龙族对龙的命名方式是这样的吗?”江辞风发出质疑。   “这样不是挺好吗?”宋麒坏坏地一笑,指着龙群中那头通身银白的飞龙说:“那头白龙是最受欢迎的雄龙,成天摇头摆尾扮潇洒,特别爱面子的一头龙,我都叫它江少主!哈哈哈哈……”   江辞风目光一凛,从龙群中找出一头最胖的龙,指道:“那这头胖龙岂不是名叫……”   “你敢!”宋麒昂首一瞪眼,发出可怕的威胁目光!   江辞风不甘示弱,“宋小胖”三个字藏在嗓子里,一张嘴,就看见宋麒眼睛瞪得大一点,再一张嘴,又瞪得更大一点!   虽然宋麒那双眼睛毫无威慑力,但不知为什么,江辞风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没跟宋家胖胖计较。   转而看向那头叫“黑蛋”的暗红色飞龙,仔细观察外形色泽,以及它龙翼上的部分缺损。   江辞风吃惊道:“那头龙是瑶光?”   宋麒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书里有很多它的画像。”江辞风回头看向宋麒:“你为什么隐瞒它的身份?”   宋麒苦笑道:“它已经很可怜了,平时从来不捣蛋,成天窝在石窟里,每天清早都飞去书院里找宋怀旭……”   “你担心我们追究它当年的血债?”   宋麒抱歉地点点头。   一阵沉默。   “你真的很喜欢这些飞龙,即使没有相处过?”   宋麒抬起头:“你如果了解了它们,会和我一样喜欢它们。”   江辞风无奈地苦笑一声:“你若是累死了,它们恐怕再找不到像你一样喜欢它们的人。”   宋麒哑口无言。   江辞风低头靠近他:“听我说,宋麒,我们现在只不过要让它们冬眠一季,只要你的族人熟悉了这几头龙,其他的龙就可以全部放出来。”   最终,宋麒说不过江某,只好妥协了。   临走前,走到黑蛋瑶光面前,跟这头安静的飞龙道别。   瑶光似乎是头爱害羞的龙,它不认识宋麒,也从不回应宋麒的询问。   宋麒也是从它的外形辨认出它的身份,这头实力与天狼不相上下的神龙,有着不合实力的低调性格。   “睡一觉吧,黑蛋。”宋麒摸了摸瑶光,安慰道:“我听说你爱吃海鱼,等你醒来,我带你去月炎岛捉鱼吃,好不好?”   瑶光一双酒红色竖瞳依旧无机质般越过宋麒的头顶,丝毫不理会这个陌生少年的安抚。   但它听见海鱼两个字的时候,竖瞳忽然缓缓扩张,低头看向宋麒,高傲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对宋麒的第一次回应——   【见过我的主人吗?他是世上最强的御龙者。】   真是一头很臭屁的龙了,一点都不谦虚,宋麒家天狼将军都没这么爱吹牛。   “见过,人人都知道最强悍的御龙国师宋怀旭。”宋麒在这头臭屁龙的气势下,居然十分迎合地拍马屁:“我也想变得跟他一样强大。”   瑶光对这样的回答十分满意,但是一双竖瞳依旧十分冷酷高傲,只有龙尾悄咪咪地摆了摆,第一次对宋麒感到亲切。   *   夏眠被窗外的砍柴声吵得心神不宁,忍无可忍推门走进院子,冷冷盯着卷着衣袖挥动斧头的宋明昌:“你是想逼我离开龙隐山么?”   宋明昌停下劈柴的动作,直起身,看向夏眠:“你迟早要走的,还用得着我逼吗?”   夏眠闻言暴怒,哽住片刻,才厉声道:“好,你等不及了是吧?那我现在就走!”   “儿子还没回来呢。”宋明昌把斧头扔在木桩上:“别着急,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以后我就跟着你给你砍柴打猎,当初被爹娘赶下山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这不,今儿我来练练手。”   夏眠微微捏了下拳,沉默须臾,低声开口:“明昌,我不是再跟你赌气,我必须离开你。”   宋明昌呆呆看着她,许久,弯身捡起斧头,继续劈柴。   他是个不懂哄女人的男人,只知道自己多说多错,只能用行动证明自己的真心和毅力,毕竟当初就是这么追求夏眠的。   “停手罢。”夏眠面无表情注视着前夫,低声开口:“长老们都觉得我无理取闹,你被幻觉迷惑,续弦生子都不是你的错,是我小肚鸡肠无理取闹。”   “别听那些人胡说。”宋明昌眼中燃起希望,上前道:“是我的错,我这些年暗中查不到你的下落,却没有怀疑其中有诈,又因此冷落了儿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   夏眠抬手打断他的话,缓缓摇摇头:“跟你夫妻这么些年,还是没法让你全然相信我对你的心意,跟我在一起,很累吧?你究竟是不信任我对你的感情,还是不信任你自己?”   宋明昌瞳孔骤缩,心事被戳穿,脸色也微微涨红。   夏眠太迷人了。   初见时,他就认为这个女人只是看中他龙隐山继承人的地位,从不敢相信这样的尤物真的会爱上自己。   “我在你眼里始终是那种下作的人,是吗?”夏眠微微挑眉,眉目流转间,笑意淡淡,眼里却含着泪:“那样的幻境你毫不犹豫就信了,甚至不怀疑我是被强迫的。”   “眠眠!我……”   “宋明昌。”眼泪划过夏眠脸颊:“我从前发誓这辈子不会嫁给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从前,我喜欢看着那些男人一掷千金只为搏我一笑,也坚信他们那份冲动不会长久……可我,还是嫁给了你。”   宋明昌愣住了。   夏眠虽然还在流泪,却笑着抬手拂过他脸颊,喃喃道:“感情会蒙蔽女人的眼睛,原来你和那些人一样,也只在乎我的容貌,却从没试图真正了解我。”   “真是不公平。”夏眠收回手,退后一步:“我竟然不顾一切爱过你这么一个没心的人,以后,绝不会了。” 第78章   宋明昌再一次被夏眠赶出院子, 独自踏上山路,半路上恰好遇见宋麒带着几头飞龙, 在林间捕猎。   “庄里送来的肉不够它们吃吗?”宋明昌赶忙上前搭话。   宋麒没想到会碰见父亲,下意识皱了下眉,没有转身,只背对着宋明昌, 淡淡开口:“用不着送肉,它们捕猎比人快多了。”   “它们捕猎, 还得你劳神照看着。”宋明昌有意亲近儿子。   宋麒却依旧态度冰冷,根本不搭理这廉价的讨好。   宋明昌也不敢摆父亲的架子,依旧小心翼翼地开口:“怎地今儿就带了这几头出来?”   “去问江少主吧。”宋麒不想跟他啰嗦。   一阵沉默。   宋明昌露出忧愁之色:“阿麒, 爹从前误会了你, 你要怎么样才肯消气,你告诉爹好吗?就这么晾着, 谁能好过?”   宋麒气笑了。   终于转过身,冷冷看向宋明昌:“宋宗主不好过了?”   宋明昌刚被夏眠撵出来,此刻忍不住怨愤, 皱眉道:“你说呢?你娘看见我像是看见陌生人, 我辛苦养大的儿子, 更是把我当成了仇人, 我成孤家寡人了, 不知道怎么做, 你们才肯原谅我!”   “辛苦养大的儿子?”宋麒面无表情看着他:“把我当成空气, 对你来说很辛苦吗?这八年来, 从你告诉我娘亲去世之后,你就在有意回避我,是不是?”   宋明昌叹息道:“阿麒,你已经长大了,事情经过,你也都知道了,那场幻境折磨了我八年,那些年,我每每看见你,就想到你娘,心如刀绞!”   “所以你就让少在你面前出现?”   宋麒神色茫然地注视着宋明昌:“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爹?我还能这么叫你么?你已经几十岁的人了,没有娘亲和我,你还有其他选择,还有兄弟朋友弟子无数人的扶持。   而我呢?八岁,忽然间一睁眼,娘没了,才几个月就有了继母,一年后,又有了弟弟。   你融入了那个陌生的新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我成了多余的,被你从娘亲怀抱里忽然拽出来,丢进一个空无一人的荒野里。我一直被隔离在你们一家三口之外,眼巴巴等着你想起我,好心看我一眼,每次好不容易等来的,都是你更加嫌恶的误解和容忍。   我知道,你看在从前的情份上,每次继母的枕边风都没能让你处罚我,容忍我自生自灭,就是你辛苦养大我的方式吗?”   宋明昌眼眶红了,颤声开口:“你……你从前也没跟爹谈过这些啊!你有委屈,为什么不……”   “你凭什么委屈我!”宋麒忽然间咆哮:“娘一夜间没了,究竟是谁最痛苦,难道你不知道吗?那时候,连我都知道,爹爹一定很难受。   我忍着悲伤恐惧和绝望,没在你面前哭过一次,每晚都躲在被子里捂着哭声,白天依旧变着法子讨你开心,好让你少喝点酒。你被幻境欺骗,查不出原因,所有人都在安慰你,我呢?我合该得到满肚子委屈和你的遗弃吗!”   “爹何时遗弃过你?”宋明昌慌张道:“你过得哪点比从前差?你离家出走也不是爹撵你走的啊!”   “哪点比从前差?”宋麒气笑了:“对你来说,养大孩子,就是每天让人浇点水、施点肥,就足够了是吗?那你现在又抱怨什么?没了娘、没了我,你也没少一口肉少一口酒,回你的龙隐山庄去好吃好喝,我可没找个继母那样的人来成天想方设法诋毁你、暗杀你,你应该比我好过。”   话说到这里,宋明昌才略有些体会到儿子如此悲愤的原因,可从他的立场出发,这一切都只是双方缺乏沟通的后果。   宋麒的痛苦,他能想象到,但就好比隔着结实的屏障,看风雪中的旅人,终究无法体会切实的痛苦,宋明昌仍旧认为儿子太过绝情。   “这一切都是爹的不是,爹知道错了。”宋明昌恳求道:“再给爹一次机会,带你娘回来吧。”   宋麒苦笑一声,绝望地看着宋明昌:“宋宗主要是真的知道错,那就该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   八头龙照看起来也不轻松,好不容易让这群捣蛋鬼乖乖回山洞里休息,宋麒回到院子时已经是傍晚。   屋顶被夕阳染得金黄,夏眠和侍女坐在院子里谈笑。   光是看到这样的景象,就足以驱散所有疲累。   “娘~”宋麒蹦到石桌旁,坐在夏眠身边,在娘亲肩上蹭了蹭。   “哎哟你看看!新鞋又给你走破了,那些龙多难缠的啦?不行就让长老们自己想办法!”夏眠心疼地给儿子擦汗:“咱不管它们了,啊?”   “没事,是这鞋不结实。”宋麒心里美滋滋的,每天跟龙呆在一起其实也很开心,回来看见娘亲更开心,一点都不觉得辛苦,还逍遥似神仙。   “小骗子!”夏眠点了下儿子的小鼻尖:“娘知道你从小就喜欢这些个飞龙,那也得仔细着自己的身子骨,看看你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宋麒刚欲回话,就听门外传来丫头的嗓音:“江少主来啦!”   “江某怎么来了?”宋麒立即直起身理了理鬓角,又整了整衣襟,一手搭在石桌上,摆了个潇洒的姿势。   夏眠一双狐狸似的眼睛亮晶晶地将儿子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怀疑愈发浓重,却也不露痕迹,只笑着起身迎客。   “伯母。”江辞风走进院子,对夏眠颔首行礼:“何事需要晚生效劳?”   “没有。”夏眠招呼江辞风进屋:“就是请你来吃一顿我亲手做的饭菜,感谢你对阿麒的照顾,江少主什么都不缺,我也想不出其他感谢的法子,望你不要嫌弃。”   “伯母言重了。”江辞风余光看见宋麒走过来,心道不妙,也不知夏眠做了什么饭菜,嗓子里已经隐隐泛起一股苦涩的大蒜味。   “还是娘想得周到!”宋麒一把抓住江辞风手腕往屋里拉:“快来吃饭吧,吃了这一顿,那半个龙隐山的事就算了阿~”   江辞风反手握住宋麒的爪子,凶恶地低声道:“谁说算了的?你们母子俩想合伙宰我?”   夏眠没听见两小子在说什么,转头就看见江辞风紧握着儿子的手,一双锐利的凤目痴痴盯着儿子的脸。   传言果真有几分可信。   夏眠有些紧张,魅惑男人这种事,对她来说比吃饭走路还简单,可换了儿子就不一样了。   她儿子在这一点上,简直不像她亲生的,小时候就傻乎乎的,现如今也看不出长进。   倒不是有多满意江氏这小子,夏眠是担心自家傻儿子早就看上江辞风了。   这么下去可是要吃大亏的,所以她想要观察江辞风有没有那方面迹象,如果没有,她得立即把儿子拉出泥潭。   三人在厅堂落坐,丫头们将小火温着的美味佳肴陆续端上餐桌。   “阿麒回来前我还跟萍儿聊这事呢。”夏眠引出话题:“你们说好不好笑,后晌,宋玉那丫头跑来问我,阿麒是不是真的跟江少主定了娃娃亲。”   话音一落,正在吃菜的江少主停下了筷子,耳朵尖眼见的红了,眉头紧皱,一双瑞凤眼朝身旁的宋家小胖子瞥了一眼。   这表现不太看的出态度。   夏眠正仔细盯着江辞风反应,就被一旁笑喷的儿子打断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麒笑得肚子疼,看向娘亲道:“前几天好几个人来问我呢哈哈哈哈,他们究竟怎么想的?”   夏眠道:“那丫头还说你从前给江少主扮过新娘子?真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宋麒一脸同情地转头看向江辞风:“不会吧!江少主媳妇儿跟妖王跑了的事,大家全都……唔!”   话没说完,宋麒被江辞风一胳膊环住脑袋,堵住了嘴巴。   夏眠眼睛一亮,一脸好奇地看向江辞风:“什么跟妖王跑了?”   “唔!唔唔唔!唔唔!”被江少主堵住嘴巴的宋麒还睁大眼睛,试图对娘亲讲出童年趣事。   夏眠一挑眼抱怨:“什么秘密,还不能让伯母知道啦?”   江辞风冷冷看着藏着坏笑的伯母,低声道:“小时候闹着玩的事而已。”   夏眠狐疑道:“难道阿麒让江少主出糗了?哈!快说给伯母听听!”   “说出来,伯母会替我教训您儿子么?”   “当然不会,伯母会跟阿麒一起笑话少主您啊哈哈哈哈!”   夏眠这个坏伯母根本不想掩饰罪恶的灵魂:“唉唉唉!你别生气啊江少主,轻点!阿麒要被你勒晕啦!” 第79章   “好啦好啦,伯母不问了, 快吃罢江少主, 菜都凉了。”夏眠忍下好奇, 掩口偷笑。   江辞风这小子, 自幼就喜欢在长辈和陌生人面前假正经,然而举止言语又很容易暴露性情,有种说不出的违和,叫夏眠总忍不住想逗这小子寻开心。   宋麒终于被放生了,呼呼喘了几口气,不服气地看向江某,小声嘀咕:“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娘?她又不会传出去。”   “不会传出去?”江辞风严厉地在他耳边警告:“你看看你娘的表情,就好像外面有一千只信鸽等着她打探出秘密, 立即昭告天下。”   “谁说的?我娘可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她笑起来本来就有点小机智的样子, 才不是要使坏!”   “这都把娘当成外人了?”夏眠听不到那两小子的悄悄话, 急了:“当着我面咬耳朵。”   江辞风立即直起身,规规矩矩用膳,与宋麒保持距离。   “不过, 看到你们俩感情这么好,娘心里其实挺开心的。”   宋麒听得有些不自在, 忙否认道:“谁跟他感情好?一般般而已。”   “胡说。”夏眠怕儿子该软和的时候太嘴硬, 吓跑了江家小子, 赶紧打圆场:“一般般, 他还能陪你出生入死的?”   宋麒脸颊有点发烫, 反驳道:“江少主那是为了……为了半个龙隐山的财富啊。”   夏眠疑惑道:“什么意思?”   宋麒把自己之前承诺分给江某半个龙隐山的事情说出来。   夏眠倒吸一口凉气,狐疑地看向江家小子!   江辞风还在淡定喝汤。   一抬眼,发现夏伯母的眼神,就好像他要骗她儿子感情,然后在龙隐山的财产继承上分一杯羹一样。   这种玩笑话也有人信,他江家少主看起来是有多寒酸?   屋里一阵沉默,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少女急切地嗓音:“堂哥回来没有!”   “玉姐儿来啦!”门外丫头通报。   宋麒猜测这丫头是来向他本人打听“娃娃亲”消息的真假,便放下筷子,双手抱臂转身看向门外。   宋玉急吼吼冲进门,看到宋麒,先是一喜,继而余光察觉宋麒身旁那个宽肩窄腰的轩昂背影。   少女脸上大咧咧的急切,顿时化作羞怯的红晕,慌忙低下头,不敢靠近餐桌。   “怎么了阿玉?”宋麒眯眼看着堂妹:“想来跟我打听什么事?”   “没有没有!”宋玉赶忙使眼色,让宋麒不要乱说。   她涨红了脸偷看江辞风一眼,见他没有转身,这才松了口气。   夏眠察觉不对劲。   怪不得宋玉这丫头对“娃娃亲”的事这么上心,看这样子,八成是这丫头心里惦记上江家少主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阿玉,来坐,一起吃。”夏眠非但没有警惕,反而起身笑盈盈招呼小姑娘坐在江辞风另一边。   这是个机会,她想瞧瞧江辞风对姑娘是怎样的态度,也好判断他对宋麒是否与众不同。   宋玉是宋麒三叔的长女,刚满十五岁,平日里性格张扬大方,还有些小霸道,此刻却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缩头缩脑,只用余光偷看身旁的江家公子。   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江辞风,没想到……连侧脸都这么英俊!   宋玉激动得快哭了,忍不住偏过头,毫不收敛地打量江辞风。   “想问什么就直说吧。”低头夹菜的江辞风忽然冷冷开口了。   “啊?”宋麒疑惑歪头:“问什么?”   “我是说你,”江辞风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姑娘:“宋玉是么?”   他刚听夏眠说过“宋玉那丫头”打听的事,所以猜到这个叫“阿玉”的姑娘,就是谣言先锋队的一元猛将。   宋玉整个人都僵住了,虽然盯住她的那双凤目似乎有点凶,但这是一双属于仙门第一少主的眼睛,实力不允许他温柔随和。   怎样的态度,她都可以谅解,更何况这男人的英俊严重超出预期,被凶的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她激动得直结巴:“对……我我叫宋玉,公子幸会!”   江辞风点点头:“问吧。”   “问什么?”   “问我跟宋麒是不是定了娃娃亲。”   失去思考能力的宋玉乖乖遵命:“您跟宋麒是不是定了娃娃亲?”   “没有。”江辞风微微扬着下巴,无比郑重地垂眸对少女宣布:“我们江家没有这样的规矩,我不会因为什么家族给我的责任去保护任何人,我未来要娶的人,只会是我自己选中的人,我,江辞风,喜欢的人。”   宋玉脸烫得快要燃烧起来,她无法思考江辞风如此郑重地说出这段话有什么意图,满脑子只剩下“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夏眠微不可查地垂眸微微一笑。   她猜到了,江家小子是在借机回应“为什么愿意陪宋麒出生入死”。   侧头看宋麒一眼,发现儿子还傻呼呼的在啃小排骨,全然没察觉到江辞风如此坚定地表白。   夏眠有点心疼江家小子了,万万没想到,迟钝的那一个会是自家儿子。   一顿饭吃完,处于半升天状态的宋玉终于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却思考错了方向,她以为江辞风在向她表明:他没有任何婚约。   于是,她鼓足勇气向江辞风讨教剑术,却被江辞风以“要务在身”拒绝。   然而,第二天清早,宋麒带着飞龙们出门遛弯,一出院子,就瞧见“要务在身”的江少主在自家院外闲逛。   “你的要务是在我家周围巡逻吗?”宋麒毫不留情拆穿江某的谎言。   “我来看看这些飞龙有没有添乱。”江辞风严肃地找借口。   昨夜一整晚上没睡着,江辞风反复在思考夏眠的试探,以及宋家小胖子对“娃娃亲”传言的态度。   那对母子似乎坦然接受了这样的传闻。   那小胖子已经决定嫁给他了吗?   像他这般优秀的男人,果然应该注意收敛魅力啊,真是拿小胖子没办法。   江少主在黑暗中勾起了得意地唇角,但很快又微微皱起眉——   会不会是因为危难中的帮助?让宋麒把感激当成了感情?   这个疑惑,让江辞风忍不住天没亮就跑到宋麒院子外,守株待兔。   他想接近宋麒,搞清楚宋麒对他究竟是哪种感情。   至于搞清楚这件事有什么意义,江辞风还没细琢磨。   宋麒对于江某九曲十八弯的幻想完全不知情,一派淡定地带着江某一起去后山打猎。   晌午,两人走进一处山洞歇息。   看着洞外漫天白雪,宋麒仰头深吸一口气,满脸幸福地开口:“江某,我想恋爱了。”   “啊?”正在摆火堆的江少主,吓得烫着手指了。   “真的。”宋麒满足地仰头闭上眼:“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好幸福,想找个人分享这种心情。”   江辞风吓得一双凤眼都瞪圆了,扔掉树枝,踱步到宋麒身旁,一脸深沉的看向洞外的雪景,清了清嗓子,严肃而矜持地回应宋麒的表白:“你太心急了。”   “心急又怎样?”宋麒侧头看向江某:“我受了那么多苦,终于解脱了,我现在什么都想要。”   “咕咚”一声吞咽,江少主脸红了。   北方人都这么直白的吗?   宋麒深吸一口气,对着漫山雪景感慨道:“这种时候,就该抱起恋人,飞上高高的树干,俯视这一整片大地。”   江辞风如临大敌。   这是暗示么?   为什么要抱着恋人飞上树?   这是龙隐山的恋爱传统么?   “幼稚。”江少主深沉地批判了宋家小胖子的愿望,沉声道:“树枝上都是雪,你们这里天寒地冻的,衣裳湿了,还不得回家烤干。”   “你懂什么!”宋麒一脸嫌弃地看着江某:“浪漫这种事,就是要不顾及得失,不计较后果。”   “人家窈窕佳人,被抱起来赏心悦目,你这种……”江辞风一脸挑剔地审视宋麒身材,冷不防出手,将宋麒横抱而起,嗓子里故意发出一声艰难绵长的“呃——”。   江少主用尽全力,把宋家小胖子抱起来了!   宋麒被吓了一跳,但注意力被那声“呃”吸引,所以他没有阻止江某古怪的行为,反而争辩道:“你呃什么呃!我现在难道还重吗!”   江辞风没回答,忽然矮身一跃,抱着宋麒几步踏上了一棵大树,满足了小胖子对于浪漫的憧憬。   “江某!你干什么?”宋麒被丢在颤巍巍的枝头,眼睁睁看着江某一脸自信地一挥广袖,说了句“不用客气,欣赏完了再叫我”,便飞身离去,留他一个人在树上欣赏这片大地。   被丢在离地十余丈的大树上,宋麒惊恐地抱住树干,咬牙切齿看着江某翩翩落地的身影。   不好意思求救,只得用神觉寻找附近打猎的飞龙来帮忙。   江某一定是世上最可恶的南方君子! 第80章   最先应召赶来救驾的是天狼将军。   树枝间的缝隙太窄, 天狼扑闪着龙翼, 打得整棵树都在摇晃, 枝头堆积的白雪扑簌簌落得宋麒满身都是。   “天狼, 别靠近。”宋麒抱着脑袋抵挡雪堆砸落, 远远对天狼喊道:“不要晃动树枝,我自己过去!”   看着被雪花砸成雪人的小主人哆哆嗦嗦地顺着枝干朝自己爬过来, 天狼将军发出了质疑:“吼?”   【你为什么爬上树?】   “……”宋麒不想回答。   此时此刻, 正在石洞里烤火取暖的江辞风,甚至有些骄傲。   对于他这样强大的男人, 要满足宋家小胖子的愿望, 实在太简单了, 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就是有点奇怪。   大冷的天,宋麒为什么要爬那么高喝西北风呢?   谁知道呢, 不是说浪漫就是不计后果吗?可能北方人并不怕冷。   这么安心的思考着,江少主朝掌心哈了一口气,神色怡然地享受火堆的温暖。   “江某。”洞外忽然传来恶灵般幽怨的嗓音。   江辞风转过身, 瞧见洞门口走进来一个雪人。   “这么快就欣赏完了?”江辞风站起身,走到雪人面前,抬手帮他掸掉头顶的雪堆, 清理脸上的雪花。   这山上可真够冷的,这么一小会儿工夫, 宋麒的眉毛睫毛上都结了一坨坨冰晶。   江辞风怕弄疼他, 只能手掌先捂热他的眼睛, 再把融化的冰雪擦拭干净。   第一次这样小心又仔细的注视宋麒的眉眼, 他不知道这双神似夏眠的眼睛。是不能被这样专注凝视的——   宋麒下沉的眼尾天生带着丝深情的忧伤,长而笔直的睫毛半掩着漆亮的双眸。   江辞风的手指顿住了,一双瑞凤眼呆呆盯着宋麒的双眼,仿佛成了雕塑。   宋麒那双眼里的幽怨,恰在此刻酝酿完毕。   一瞬间,江辞风眼里惹人怜的少年,忽然张口咆哮:“你!想!死!吗!”   “嗯?”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江辞风还没来得及把注意力从那双诱人的双眼上挪开,胸口就被宋麒狠狠锤了一拳。   “咚”的一声响,是沉沉的一拳。   一脸错愕的江少主后退两步,心中立即为眼前不合理的景象找理由:娘亲娇嗔的时候,也经常会打父亲几下,这应该是一种爱侣间特有的亲昵,只不过宋家小胖子出手稍重了点。   “啊啊啊啊!”咆哮着的宋麒举起“娇嗔的小粉拳”,又是一拳捶在南方君子的右肩。   “咳咳……”江辞风觉得不对劲了,这样的力道:“你是想我死吧宋麒?”   “谁让你捉弄我!”宋麒神色狰狞地咆哮:“这么冷的天!”他每说一句话,就捶江辞风肩膀一拳:“你瞎闹腾!是想!冻死我吗!”   “是你自己说要上树欣赏大地。”   “我是说恋人啊!恋人!谁说我要自己跑上去喝西北风的!”   恋人江辞风皱眉道:“我也不想上去啊!”   “那我就想上去了吗!”宋麒怒不可遏再次举起拳头。   “你再打一下试试。”江辞风一瞪眼,急了,这小胖子是真的在打他,娇嗔没有这样娇嗔的。   宋麒咬牙切齿地停下拳头,气呼呼地观察江某神态,终于还是怂了。   万一江某还手,他可就亏大了。   然而忍一时越想越气,对峙须臾,宋麒的拳头还是颤颤巍巍捣了一下江某的肩膀,然后拔腿就跑!   一溜烟跑到洞外,爬上天狼背脊,大吼一声:“快跑!”   借着天狼将军绝对的速度优势,宋麒很快躲到了娘亲的羽翼下。   江某是不敢当着长辈的面还手的,还好他机灵。   遭到恋人暴揍的江少主,被打自闭了,回到山上,把自己关进卧房里,等宋家小胖子上门哄他。   必须要宋麒泪汪汪的说“哥哥我错了”这种程度的内疚,才可以翻篇。   然而。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江少主从卧房等到厅堂,又站到院子里,最后站在了院外的山丘上,望眼欲穿——   天黑了。   只有几名月炎派弟子,上门传回征讨段氏的消息。   绝对不会原谅宋麒的,气到睡不着觉的江少主躺在床上,握紧拳头。   *   第二天醒来,宋麒怡然自得伸了个懒腰,洗漱后跟娘亲一起喝粥,门外忽然传来丫头的通报声:“南宫二少主来啦!”   夏眠赶忙吩咐丫头加一副碗筷。   “南宫哥怎么这一早回来了?”宋麒问南宫青洲。   “不欢迎?”   “当然欢迎,我可想死你了哈哈哈!”宋麒一拍南宫青洲肩膀,笑问道:“蜀山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差不多了。”南宫青洲看着宋麒道:“对于凌子逸的处置,长老们还是决定放他入轮回,接受审判。”   宋麒一愣,陷入了沉默。   南宫青洲赶忙安慰道:“这比把他困在九黎渊也好不到哪去,他身上间接沾了不少人命债,三世轮回内,都不可能投人胎。”   “南宫哥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吗?”宋麒苦笑道。   南宫青洲低下头:“我想,这件事本来应该问过你的意见再处置,但是,长辈们……”   “由他们做主就够了。”宋麒抿嘴笑道:“我已经想开了,南宫哥,我娘没死,对我来说从前受的苦都足够抵消了,我现在很开心,也不想再去跟凌子逸死磕,因果轮回,让他顺应天命罢。”   南宫青洲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宋麒会不甘心,还好这小子心够大,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样也好,活在当下,比念念不忘日日煎熬的凌子逸,活得通透多了。   “谢谢你特意从蜀山赶过来告诉我这个坏消息。”宋麒扬着下巴,对着南宫青洲没心没肺地咧嘴哈哈笑。   那笑容太动人,南宫青洲感觉满屋子充斥着阳光。   宋麒终于变回年幼时的性格,像冬日里的小暖炉。   “走呗,别吃了!”宋麒站起身,一拍南宫青洲肩膀:“我请你下山去吃我们龙隐山的特色鱼头。”   “不用,这小酱瓜配粥很合口。”南宫青洲矜持地推脱:“我不爱吃鱼。”   “我爱吃!快点。”宋麒催促道:“吃了我请的鱼,这两天,南宫哥就留下替我照顾飞龙吧。”   南宫青洲斜眼看他:“什么鱼头,一顿够买我两天?”   “唉!情义无价嘛!”宋麒忽悠道:“我就是不请你吃鱼头,让你帮忙你也是要帮的,不是吗?鱼头那是额外的馈赠,你就知足吧。”   南宫青洲觉得好有道理,就跟他一起下山了。   *   可怜的江少主连早饭都没心情吃。   还没等来宋家小胖子登门哄他。   花厅里倒是一早就来了一堆客人,等着他迎接。   全都是龙隐山宋氏宗族的姑娘。   上门讨教剑术来的。   宋家小胖子要是有宋氏姑娘们一半的求学心,江少主也不至于气得饭都吃不下。   刚走进院子,江辞风就被一个红着脸的少女拦住去路,很快,一群少女冲出花厅,将他包围了。   “这一招,力由脊发、太阴相通,我总是拿不准发力点,求公子指教!”最先跑出门的少女迫不及待地求教。   昨日指点剑术时,江辞风只想赶紧打发走这些姑娘,好安心坐院子里等宋麒上门道歉。   如今眼看宋家狠心地小胖子是不打算上门了,江少主也就没什么可急的了,目光难得在少女脸上停留了一瞬,顿时凤眼微敛,低声开口:“你昨日不是问过这个问题么?”   已经摆好姿势的少女紧张地垂下目光,没想到江少主记性这么好。   昨日她问了这个问题,江辞风也没正眼瞧她,直接从她手里接过剑柄,当面给她演示了一遍。   那身姿那气度,她想再看一遍,所以今儿又问了这个问题,没想到露陷了。   “对……”少女忙找借口:“昨个见公子一段太阴剑术使得行云流水,我回去练了好久,始终不得要领,是以……”   “你使一遍我看看。”江辞风退后一步,想看看她问题出在哪里,好一次性彻底解决。   然而,少女却惊愣原地,紧张地开口:“我?”   江辞风点头。   “我……我剑术低微,不敢在公子面前献丑。”   “不必过谦,姑娘请。”   少女扭捏须臾,见江少主面无表情在几步外等着,也不好磨蹭,只好回忆着江辞风昨日的招数,拙劣地模仿了一遍。   然而,关公门前耍大刀,她刚摆弄没两招,江辞风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但他没开口叫停,仍旧保持风度,等那姑娘演示完一整套太阴剑二十一式,才低声开口:“你不会剑。”   少女顿时浑身一颤,红着脸低下头:“我……我剑术太差,公子见笑了。”   “不是差,你根本没有剑术底子。”江辞风毫不委婉地直说出来,继而狐疑的看向周围的姑娘。   原本争先恐后等着求指点的姑娘们,立即都后退一步,低下头,不敢迎接江少主严厉地目光。   “你呢?出来练一套。”江辞风随即点了个姑娘。   “……”   片刻后,江辞风震惊地察觉这群求学若渴的少女,根本没几个有剑术底子。   江家少主的风度要绷不住了,蹙眉扫视周围的姑娘:“诸位何故日日登门寻我开心?有趣么?”   于是,龙隐山的大小姐们泪汪汪地被江家少主吓跑了。   不知道月炎山的姑娘如何对公子示好,太难了,这江家少主怎地如此较真!   没了求学者们的喧闹,等待宋麒的日子反而更难熬,江辞风忍无可忍,决定亲自上门理论。   当然要装作刚好路过的样子,全副武装来到山腰的院子,路过院门喊了声。   两个丫头迎出来。   “宋麒呢?”江辞风不经意地问。   “少爷跟南宫二少主下山玩儿去啦!”丫头们不知死活地回答。 第81章   酒楼里。   宋麒在二楼雅间点了一桌子酒菜。   “你点这么些酒作甚?”南宫青洲有些担心:“酒多伤身。”   “好久没有敞开来喝个痛快了。”宋麒一脸激动地给自己倒了一小碗, 也给南宫倒了一碗:“来, 今儿咱们不醉不归。”   “不行。”南宫青洲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多大人就学人家喝酒?你娘答应吗?”   “这不是陪你喝嘛,我娘不会怪罪的。”   “原来你请我来酒楼, 就是为了拿我当借口,尝尝醉酒的滋味?”   “我是为了请你吃一顿,顺带喝个痛快。”   南宫青洲明白了, 但还是有点担心:“可你娘万一以为我把你带坏了……”   “你放心, 我娘对不熟的人都很客气的,他不会凶你。”   “那她要是以后不让我跟你在一起怎么办?”南宫青洲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哈哈哈哈我都多大人了,她还能不让我交朋友?别瞎想了,喝吧喝吧,我特意让掌柜给我拿了一坛最烈的酒。”   宋麒美滋滋的端起酒碗, 刚要尝一口, 就被南宫青洲劈手夺走了酒碗。   “烈酒更不能喝。”南宫青洲将酒碗没收到自己面前。   “我就喝一点!”宋麒伸手夺酒碗,却被南宫青洲一直挡开。   “南宫大哥!”宋麒一拍桌子:“点都点了,你不让我喝, 这一坛好酒不就浪费了!”   “这顿算我的。”南宫青洲坚决不让步。   “不行, 说了我请就我请!”宋麒不答应。   南宫青洲忧心忡忡看了宋麒一眼,顿了顿, 低声问道:“听说……你娘跟宋宗主和离了,如今你们吃喝用度, 都还足够么?”   “穷啊!”宋麒一本正经道:“所以就更不能浪费好酒了。”   “真的?”南宫青洲紧张道:“你们打算以后住去哪里?”   “还没想好呢, 不行就去山里盖个茅草房呗。”宋麒逗南宫小古董, 唉声叹气道:“不过我还有龙相伴, 一起去集市卖苦力挣钱,一定能养活我娘,再不然,我还可以卖一些小杂货,补贴家用,你看——”   说着,宋麒从袖笼里取出一片玄青色油亮亮的锋利龙鳞,对南宫青洲道:“这是天狼将军换下来的鳞片,比铁疙瘩硬多了,如果制成刀片暗器什么的,可好用了。”   南宫青洲以为他是说真的,一脸同情地垂眸去看他掌心的龙鳞,轻声道:“你想卖龙鳞为生?”   宋麒点点头:“唉,没办法,凑合过呗,南宫哥,你要不要来一片?”   南宫青洲当真了,一边翻找钱袋,一边问宋麒:“多少钱?”   “五千两。”宋麒憋住笑。   “多少?”南宫青洲抬头瞪圆眼睛。   宋麒看他吓成这样,赶忙忍着笑改口:“四千九!四千九百两哈哈哈哈哈哈……”玩笑没开完,他把自己笑翻了。   南宫青洲这才看出这臭小子在拿他寻开心,白了宋麒一眼,忍不住又被五千两的鳞片逗笑了,两个人笑作一团,桌子都在颤抖。   “宋!麒!”雅间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暴吼!   宋麒被吓得呛住了,咳嗽着看向门外,就见南方君子仿佛化身为一团愤怒的火焰,迈着长腿几步冲了进来。   “江某?你怎么来了?”宋麒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江辞风咬牙切齿怒瞪花心小胖子,人赃俱获,指着南宫青洲问:“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单独跟他下山玩!”   宋麒茫然看了看南宫青洲,又扬起脑袋看向江某:“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江辞风这才发觉自己跟宋麒的恋爱关系还没有名份,顿时耳尖发红,气势弱了一截,嘟囔着抱怨:“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   “南宫哥一大早回来的,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呢。”宋麒翻了个白眼,南方君子最近越来越喜欢小题大做了,凶什么凶?   “南宫哥?”江辞风的目光刀子般射向南宫青洲,“你以前不是叫他南宫大哥吗?”   “我喜欢他叫我南宫哥!”南宫青洲奋起抢答:“大哥听起来太生分了,而且我也没比他大很多。”   “你俩本来就不熟。”江辞风抬脚勾了张板凳,在两人中间坐下来,一个眼刀瞪向宋麒:“以后,你喊我哥哥。”   宋麒一脸嫌弃:“你不就比我大一岁嘛,也好意思摆哥哥的派头。”   “谁说我跟宋麒不熟了?”南宫青洲争辩道:“我跟他从小就见过的。”   “从小?”江辞风泼冷水:“那是多久以前?几百年前我没准还跟如来佛祖见过呢,也没好意思乱攀交情啊。”   “谁乱攀交情了!”南宫青洲歪头越过江辞风,看向宋麒:“宋麒,你告诉他,我跟你交情如何?”   “挺好的呀。”宋麒茫然看着这两人莫名的争执。   “听见没?”南宫青洲挺腰子。   江辞风歪着脑袋耍无赖:“听见了,他跟你交情挺好的,但跟我是生死之交,这之间的差距,你得搞清楚,宋麒跟他养的那盆牡丹花关系也是挺好的,就是这种程度,你好好领会。”   “谁牡丹花了!”南宫青洲暴跳如雷:“我跟他也共患难过!你不就比我跟他在一起多几天吗?你了解他吗?他了解你吗?”   “当然了解。”   南宫青洲突击检查,歪头去问宋麒:“你知道江少主喜欢吃什么吗?”   宋麒抢答:“大蒜呀!”   南宫青洲勾起嘴角,转头看向江辞风。   “吃完了回去放龙罢。”江辞风回头对宋麒道:“我陪你一起。”   “别转移话题!”南宫青洲急道:“你给我面对现实吧江少主!他根本不了解你!”   “为什么?我可了解江某呢!”宋麒一脸不服气,掰着指头开始细数:“江某爱吃大蒜,爱面子又好胜,却懒得在陌生人面前逞威风,最喜欢那把剑鞘上雕梅花的长剑,不喜欢跟江世伯和长老们穿一样的衣裳,不爱吃甜腻的点心,也不喜欢浓茶,每次只放三五片茶叶,他平时看起来特别正经,但其实很护短,生气的时候会忍到对方犯错三回才……”   话没说完,宋麒忽然发现整个雅间一片安静,这才抬起头,发现江某和南宫哥都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   除了关于爱吃大蒜的误判……   “你平时都在偷偷观察我吧宋麒?”江辞风狐疑地看着宋家小胖子。   “啊?”宋麒心里一咯噔。   完了露馅了!   都怪南宫哥的激将法! 第82章   “谁偷偷观察你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缜密细致而富有观察力的人。”宋麒开始狡辩。   “细致到数碗里的茶叶吗?”江辞风质问。   宋麒急忙解释:“因为我发现龙隐山的侍从给你上的茶,你从来都不喝, 我好奇怎么回事,才注意看你茶碗。”   “那就继续看着我。”江辞风脸上的“妒火”此刻忽然消退许多,抿嘴笑着注视宋麒:“以后保持这样的注意,只对我。”   “为什么?”宋麒忽然觉得脸烫, 心虚地抗议:“我才不看你……”   “真是够挑嘴的, ”南宫青洲立即表态:“我就觉得龙隐山的茶很好喝。”   宋麒点头赞同。   “我们蜀山的茶也很香。”南宫青洲郑重的看着宋麒:“要不,以后就跟你娘去我那儿住吧, 我们山上多的是空着的庭院。”   宋麒正欲回话, 就听身旁江某一声暴喝:“不行!”   江辞风震惊地看向宋麒:“你乖乖呆在家里不准乱串门, 外面坏人很多的, 想出门, 得请我陪你一起去。”   “不是串门。”南宫青洲道:“宋麒他娘跟宋宗主和离了,以后不打算住在龙隐山, 得找新的住处。”   江辞风倒抽一口凉气, 垂眸向宋麒求证:“你以后不住这里了?”   “你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宋麒不开心了:“我娘都跟宋明昌离婚了, 我当然要跟我娘一起走!”   “可是……我……我已经拿下半个龙隐山了……”江辞风委屈至极,气若游丝。   宋麒把半个龙隐作为报答转赠给他了。   江少主以为从此就能出入龙隐山, 如逛自家后院。   想什么时候见宋家小胖子就什么时候见,再也不用等他爷爷奶奶三姑六婆贺寿的时候才被邀请了。   可现在……   半个龙隐山的礼包里……   不包含宋家小胖子了!   江家少主这半年来上刀山下火海, 横跨南海北渡雪山, 险些命都搞丢了, 居然换来半壁“空山”。   这简直是一场鸡飞蛋打的买卖。   “那半个龙隐山, 你还是别想了,我都是哄你的。”宋麒难得露出羞愧地神色:“我娘都和离了,龙隐山归不归我继承,还不一定呢。”   “那你就跟我回月炎山。”江辞风不愧是仙门第一少主,忽然就理清了思路,及时挽回损失,认真注视着宋麒:“外面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还藏着段家余党,你带在蜀山能安心吗?谁来保护你和你娘?”   南宫青洲抢答:“我自然会保护好他们!”   “你拿什么保护他们?”江辞风转头用死鱼眼瞪南宫青洲:“靠你的太极推手吗?规则没说完就被全歼了。”   “我们蜀山的防护结界是仙门第一的!”   江辞风回头吓唬宋麒:“从此后你就要跟老古董们蹲在山里,哪儿都不能去。”   “我自然会带他下山游玩。”南宫青洲不断抛出新的优厚条件,吸引宋麒:“蜀山的大骨汤你喝过吗?还有一种花椒拱嘴,口味特别鲜嫩!”   江辞风不屑地冷哼:“你想靠吃的哄他跟你走?有点出息么?”   宋麒吸了吸口水,面露向往:“听起来就很好吃!”   “我们月炎岛有哈仔煎和冰糖甲鱼,吃过的都说好。”江少主立即放弃了尊严倾情推荐。   “哦?听着也很好吃。”宋麒犹豫不决:“要不我夏天住在蜀山,冬天住在月炎岛?”   这算什么?   当面脚踏两只船宣言?   江辞风震惊了,一双瑞凤眼里射出“你不要欺人太甚”的目光,警告宋家小胖子不要寻死。   宋麒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月炎岛夏天太闷了,蜀山冬天比较冷,我有天狼,来回很方便的。”   南宫青洲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这种时候为了压制江家小子,只能展现大度:“我没问题,你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   宋麒笑道:“谢谢南宫哥。”   “我有问题。”江少主已经退无可退了,这件事他实在没法“大度”,沉着脸盯着宋麒,沉声问:“你究竟想跟谁?”   “什么跟谁?”宋麒发现江某好像真生气了。   这家伙最近实在太奇怪了,一点就炸,怎么点的都不知道。   “他喜欢跟谁就跟谁。”南宫青洲温声道:“别怕他,宋麒,你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宋麒嘿嘿一笑:“花椒拱嘴一年四季都有吗?”   “啪——!”   江少主把筷子拍桌上了,气呼呼地瞪视前方。   这饭没法吃了。   宋麒又被吓了一跳。   “一年四季,早中晚,随时都有。”南宫青洲积极配合。   宋麒却没心情想花椒拱嘴了,紧张兮兮用余光注视江某神色。   这家伙到底在跟谁生气?   坦白的说,宋麒见不得江某真不开心。   他不开心,宋麒也会很不好受,不知道江某为什么气成这样。   那种感觉宋麒能察觉到,他从第一次看见江某,就能很顺畅的感受江某的气息。   他和他的神觉都很喜欢江某,也很喜欢待在离江某很近的地方。   哪怕就只是待着,也会很开心,否则他小时候也不会冒着严寒,在江某书房窗外一蹲半个时辰。   但是江某生气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宋麒的神觉能触摸到他的愤怒,有种灼人的疼痛感,让他也跟着失落、焦虑。   要不要哄江某开心呢?   宋麒有点犹豫,觉得自己这样太没有原则,会助长江某莫名其妙的坏脾气。   等不到宋家小胖子改口的江少主越来越生气,然而周围没有师兄弟打圆场哄他开心,愤怒无法发泄,余光看见南宫青洲居然还挺开心地在吃鱼头……   “诶!”南宫青洲的筷子忽然被人抢走了,茫然转头瞪向江辞风:“你抢我筷子干什么?”   “不许你吃!”江家少主开始撒泼复仇了!   南宫青洲不想跟小屁孩计较,拿起勺子,打算吃羹汤,眼前衣袖一闪,桌上的碗碟全都不见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南宫青洲瞪向霸占自己餐具的江家少主:“还给我!”   “不许你吃!”江辞风态度坚决。   宋麒缓缓掩面。   完了,江某最近好像坏掉了。 第83章   南宫青洲脾气上来了, 看准江辞风手里的筷子, 忽然出击!   江辞风轻而易举避开了突袭, 还一肚子坏水地假装受惊吓:“哎呦——差点被你抢到了!”   “差点抢到”四个字, 果然激起了南宫青洲的斗志,他立即开始发起了笨拙的全面攻击。   江辞风闪避的间隙,还有空转身贴近宋麒耳边,提醒他看南宫青洲傻乎乎地样子, 以此提升自己的竞争力。   着实是个心机深沉的幼稚鬼了!   经过一番筷子争夺战,南宫青洲意识到,这个幼稚鬼每次都只是假装差点被他抢到, 其实就是想逗宋麒开心。   看着他笨拙地抢筷子,旁边的宋麒快要笑得背过气去了。   南宫青洲及时停止了献丑, 怒气冲冲质问江辞风:“你今儿是不是喝大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还记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还记得姓名吗江某?不记得我告诉你呀。”宋麒好不容易停下笑,赶忙用手指沾了点茶水, 在桌上写下“幼、稚、鬼”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教二人朗读:“江、辞、风。”   江辞风目光一凛, 赶忙把筷子还给南宫青洲,神色严峻地否认:“开个玩笑而已,谁幼稚了?”   宋麒和南宫青洲同时用“就是你”的眼神, 看向江少主, 给予解答。   一向自认成熟稳重的江少主倍受打击,立即变得内敛庄重, 乖乖跟二人一起吃完剁椒鱼头, 去集市上游玩。   “我们去朝雾街逛逛罢, 哪里年轻人多。”宋麒提议。   “去人多的地方作甚?”习惯窝在家中,并且社交能力约等于植物的南宫青洲有些紧张。   “人多好玩啊。”宋麒想了想,也不隐瞒,大咧咧地告诉南宫青洲:“南宫哥,我打算恋爱了。”   另一旁的江辞风脸色一变,立即竖起耳朵,等待宋麒公开跟自己的恋爱关系,好让南宫哥识相的滚球。   “什么?”南宫青洲惊讶道:“守龙族不是三十五岁才能成家吗?”   “恋爱是恋爱,成家是成家,我又没打算头一次恋爱就跟人成婚。”宋麒老实巴交地回答。   “你什么意思?”江少主雷霆震怒:“不成婚,你想玩弄感情?”   宋麒白了江某一眼:“只是说不一定,万一双方不合适,也不是必须成婚的。”   “怎么会不合适?”江辞风一阵窃喜,低头严肃地清了清嗓子,下令道:“行了,你要跟谁谈恋爱,快告诉他,你南宫哥等不及回蜀山去了。”   南宫青洲脸色一沉,问宋麒:“已经有人选了?”   “没有啊?”宋麒纳闷地回答:“我才刚有这打算呢,哪里来的人选,还没遇上呢。”   南宫青洲松了口气。   江少主一口气没提上来,五雷轰顶般看向宋家小胖子:“还没遇上?”   “当然!你看我从前像是有空谈情说爱的样子吗?”宋麒一脸期待:“我不太会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上我。”   身旁两个男人顿时眼冒绿光看向宋麒,仿佛两头饿了半个月的狮子同时盯紧了一头鹿。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南宫青洲率先打探情报。   宋麒一手摸索着下巴,想象着一个娇小可人的少女身影,喃喃道:“我喜欢身高跟我差大一点的那种,嘿嘿……”   身旁两个男人微微一怔。   江辞风立即用高出大半头的绝对优势,视线越过宋家小胖子头顶,对南宫青洲露出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看见前面那座拱桥没!”宋麒兴奋地指着前方道:“那坐桥在我们这被称作小鹊桥,姻缘桥,桥上好多人啊,咱们赶紧去占位置!”   说完便狂奔冲向站满貌美姑娘的拱桥,南宫青洲赶忙拔足追上。   江辞风却还迟钝地愣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宋麒的背影远离。   原来宋麒想恋爱的人不是他。   这打击后劲太大,江少主无法接受。   宋家小胖子从前的撒娇,依赖,和死缠烂打,都不算数了吗?   宋麒一定是害羞,才不敢明说。   好在江少主天性乐观,很快在脑海中给宋家小胖子找出了借口,这才强打精神跟着踏上拱桥,脸色却依旧冰冷。   好多女孩子。   宋麒羞答答地扫视一圈,最终假装若无其事地往拱桥中央一个背影纤瘦的姑娘靠近,昂首挺胸地跟姑娘一起看闹市风景。   “那儿有卖糖人的。”南宫青洲克服对人群的恐惧,挤在宋麒身边献殷勤:“你想吃吗?我去给你抢一个。”   宋麒朝桥下看了眼,摇头:“好多人啊,都是给家里孩子抢着买的,别去了,不是刚吃过鱼头吗?你还没吃饱啊?”   “是你看起来没吃饱。”身后传来江某揶揄的嗓音。   宋麒回头一个眼刀瞪过去,咬牙切齿道:“我胃口根本就不大!只是小的时候脸比较圆!”   “何止是脸圆?”江辞风一时忘了跟南宫青洲的竞争关系,又忍不住拿宋家小胖开玩笑:“当年你推着雪球朝我滚过来的时候,我都分不出谁是球,谁是你。”   “那你还不是跟我玩得很开心!”宋麒一瞪眼,扬起下巴,争辩道:“江辞风你是不是从小就特别喜欢我啊?要不干嘛老提我小时候的样子!”   “嗤——”江辞风别过头一脸不屑:“从小就喜欢你?为什么?‘哇!身材好正,一看就很能吃的样子,展现我月炎山财力的时候到了我一定要把他娶回家’这样的思路吗?”   “江!某!”宋麒气得忘了身旁还有姑娘们围绕,神色狰狞地一爪子捶在江辞风胸口:“你个大!幼!稚!鬼!”   江辞风一脸嫌弃:“你当初打小狗熊精的时候,我还没嫌你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准说不准说不准说!”宋麒张牙舞爪,捂住江辞风的嘴。   “噗……”一旁赏风景的姑娘和丫鬟们终于忍不住笑喷了,实在忍不住好奇,转头去看是哪家公子在斗嘴。   这一看之下,姑娘们的目光瞬间全都定格在江辞风脸上,再移不开。   江辞风的长相并不如宋麒精致,是那种内窄外扩的双眼皮,垂眸挑眼时,看起来都像单眼皮,配上有些锋利的瑞凤眼型,导致他大多时候看起来都带着点凶巴巴的不耐烦。   但他的轮廓和五官比例特别好看,弧度完美的下颌中和了目光里的锐利,让这张凌厉的脸容里,带了点少年的幼气,让人不自觉对他耐心包容。   说来也怪,姑娘家似乎特别容易被江辞风这种长相吸引,这是宋麒的失算。   如果只带南宫青洲来“相亲”,宋麒的实力还是非常出众的,而现在……   “听口音,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姑娘竟忍不住主动向江辞风搭话:“来此地探亲还是游玩?”   一阵沉默,没得到回答。   江辞风还一脸挑衅地在对宋麒坏笑,压根没注意到别的人。   姑娘顿时脸红到耳根,低头喃喃道:“是奴家唐突了……”   宋麒见不得姑娘委屈,赶忙提醒江辞风:“愣着干嘛!人姑娘问你话呢!”   江辞风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看着自己,一转头,看向那姑娘和几个丫鬟。   那双眼很奇特,大概是因为目光带一丝攻击性,他看人的时候好像很专注。   不管是多么短暂的一瞥,被那双瑞凤眼注视的一瞬间,你会误以为自己在那一瞬是被他放进心里的,以为他对你跟对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宋麒年幼时很可能就是被这种欺骗性的目光,害得自作多情。   此时此刻,轮到那群姑娘“受害”了。   “如果是来此地游玩……”富家小姐豁出脸去,主动向这个陌生公子哥搭话:“我可以为公子指引些有趣儿的去处。”   “不必,多谢。”江辞风立即结束无意义的对话,目光转回了宋家小胖子脸上。   宋麒倒是很专注的在听姑娘说话,心想要是她愿意带路,倒是可以一起游览龙隐山风景。   正想着,宋麒一不留神打了个小喷嚏,还好及时捂住了口鼻。   都怪江某昨天把他扛上树梢喝西北风!   着凉了,在可爱的姑娘面前失态了!   “龙隐山人烟稀薄!”姑娘依旧没有气馁,仰脸看着江辞风,紧张道:“公子若是想要登山赏景,须得找个熟悉山路的人引路,否则这天寒地……”   “不会迷路。”江辞风非常会找重点的从源头掐断了谈话,顺手掏出方巾递给宋麒:“怕冷就跟我回山上去,跑桥上来喝什么西北风。”   “我是昨天被你害得着凉了!”宋麒接过方巾擦鼻涕。   “回山上?”姑娘百折不挠地继续搭话:“公子是龙隐山上的仙君?”   “有事?”江辞风疑惑她究竟想干什么。   “……”实在是没办法厚着脸皮继续叨叨了,姑娘颔首道别,泪汪汪地转身败退了。   “你看看你!把人小姑娘都气跑了!”宋麒看不下去了。   “气什么?”   “嘴欠是江家男人世代相传的能力。”南宫青洲落井下石。   宋麒扑哧一笑:“江某这一代,是能力的巅峰吗?你还是别跟我走一起了,周围人都给你气跑了,我找谁恋爱去?”   “别找了。”江辞风忽然低头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宋麒瞪眼凶道:“你是故意阻碍我的大好姻缘吧?”   江辞风缓缓挑起双眼,哀怨地盯着玩弄自己感情的宋家小胖子。   宋麒一愣,被那目光看得心跳莫名加速了。   “找不认识的多麻烦?”江辞风一脸心虚地别过脸小声提示:“找个知根知底,大家从小就认识,能信得过的,身高差也够大那种……” 第84章   “从小就认识?”宋麒皱眉细想:“我熟悉的人, 都是我亲戚啊。”   “怎么可能都是亲戚!需要我把脑子借给你好好想想吗?”江辞风雷霆震怒。   “哎呀你吼我干什么?吓我一跳!”宋麒超凶地反抗最近脾气忽然恶化的江某:“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好好说你会放心上吗?会动脑子仔细想吗?”江辞风急得口干舌燥:“像你这种三心二意的胖子,要是搁在偏远山村,都已经被族长们沉湖了, 还好好说!”   “我什么时候三心二意了?”   “那就赶紧跟从前一直追求的人在一起。”江少主等不及了!   “我从前追求过谁了?我们龙隐山连女弟子都没有!”   “女弟子?”一旁的南宫青洲忍不住打断道:“你想找个姑娘恋爱?”   “那当然!”宋麒被这问题逗乐了:“不然难道找你吗?”   这“表白”来的太突然, 南宫青洲愣了愣,才清了清嗓子, 严肃的回答:“既然你诚心请求我……”   “请求你个头啊!”江辞风一瞪眼:“他这是反问, 反问懂么?”   “就是。”宋麒嘟囔:“我长这么大还没跟姑娘邂逅相知过呢。”   “为什么一定要是姑娘?”南宫青洲不悦道:“你找个寻常人家的姑娘结为爱侣, 如何双修悟道,提升修为?”   “没错。”江辞风难得跟南宫青洲统一战线, 严肃地规劝宋麒:“得找个能祝你双修的道侣。”   “真是不敢相信。”宋麒一脸嫌弃地看着两人:“你们这两位仙门少主,找爱侣就是为了提身修为的吗?你们的爱侣知道自己只是你们悟道的踏脚石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江辞风急忙替嘴笨的南宫青洲找借口狡辩:“他是说在找爱侣的时候, 如果能找个对悟道有所帮助的, 那当然更好,你可以从这个角度去找一个从小就认识的、仰慕的、值得信赖的, 跟你身高差很大的人。”   “比如我。”南宫青洲补充道。   “比如你妈个头!”江少主忍无可忍爆粗了。   宋麒被逗笑了:“南宫哥不会真想跟我结为道侣吧?”   南宫青洲一脸坚决:“有何不可?”   “这个嘛……”宋麒觉得很有意思, 还当真畅想了一下找个男人的可能性。   忽然被自己一个想法逗笑了, 他转头告诉南宫青洲:“要是真能找男人,那我小时候就已经跟江某有婚约了, 答应等他打败大妖王,就跟他回去成亲来着, 可得先来后到呢。”   “什么婚约?!”南宫青洲满面错愕。   一旁的江辞风此刻仿佛尿急憋了七天, 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脸上露出了松了八百口气的怡然神色。   总算这小胖子还记得这件人生大事。   宋麒笑道:“就是婚约啊, 南宫哥没听说吗?山上到处都有人在传呢,说我跟江某定了娃娃亲。”   “真的?”南宫青洲满面惊愕。   “假的。”宋麒坏笑道:“只是小时候玩的游戏被人误会了。”   等他把谣言背后的真相说出来,南宫青洲这才冷静下来:“小时候玩的游戏怎么能当真?那约定不算数,你用不着在意。”   江辞风刚打算口出恶语,就见宋家小胖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自己。   啊,这小胖子果然还是有点良心的吧?   约定就是约定,何况宋麒本来就仰慕他,此刻应该只是找到借口向他表白而已。   “江某!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当不得真吗?”宋麒睁大眼睛逗江某。   “嗯?”江少主的尾巴已经忍不住甩出幻影了,拼命压下上翘的嘴角,想表现得不太猴急,于是嗓音沉稳地回应:“哦,那个婚约的事啊?我无所谓,看你。”   “哈哈哈哈哈!”宋麒觉得江某一本正经的回答很有趣,立即配合地回头对南宫青洲道:“他说无所谓,那就不用先来后到了,南宫哥,你要开始追求我吗?我可是个很挑剔的人,对男人比对女人严格!”   江辞风五雷轰顶看向宋麒!   “真的?”南宫青洲大喜过望,他本怀疑江家小子想跟他抢道侣,或者是想捣蛋,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谦让。   南宫青洲不禁暗叹自己错怪他了,转头感激地看向江辞风:“真的吗?那我可以带宋麒回蜀山了!”   江少主脸上露出“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的凌厉表情。   南宫青洲欣喜地面对宋麒,认真地规划:“从现在开始,你要摆清楚我跟你的关系。”   宋麒笑着配合:“什么关系?”   “你和你养的牡丹花的关系。”江辞风不吝赐教。   “别理他,听我讲。”南宫青洲认真道:“我从前也没有过爱侣,和你一样,所以请你多多包容,如果我做的不够好,就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   “别介……”宋麒紧张道:“我开玩笑呢,南宫哥!”   “那就从现在开始当真。”南宫青洲严肃地注视着宋麒:“我不要求你现在就答应我,但你可以开始尝试接受我。”   “你别闹了……”宋麒开始脸红了。   “我是认真的。”南宫青洲平静地注视着宋麒:“从被你牵回山庄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在身边的感觉,只要看见你,就好像哪怕天塌了,也会给我们留下一方安逸乐土。”   “你是雪盲症那天受惊过度了吧南宫哥……”宋麒哭笑不得:“就我现在的修为,也保护不了你,倒是可以让天狼将军陪你玩几天。”   “不论你怎么想,刚刚你已经答应,给我追求你的机会。”南宫青洲认真道:“不能出尔反尔,试着配合我一下,看看有没有那种感觉,好吗?”   “……怎么配合?”宋麒骑虎难下,神色尴尬地询问。   南宫青洲认真地回答:“寻常人家如何恋爱,我们照做就是。”   “这样啊……”宋麒脸有点发热。   南宫青洲清了清嗓子:“那现在就开始吧。”   “开始干什么?”宋麒想要跳桥逃跑了。   “就是开始做一些爱侣间该做的事。”南宫青洲挺直腰背,郑重上前一步,朝宋麒伸出手:“来吧。”   “要要要要牵手吗?!”宋麒惊恐地看向周围的人:“这里人这么多……”   “总会有第一次。”南宫青洲勾了勾手催促:“来吧。”   宋麒苦着脸,后悔自己不该乱开玩笑。   没想到南宫哥居然真的想跟他尝试结缘。   这算什么嘛!   小时候把迷路的南宫青洲带回山庄而已,身为小主人,对客人负责也是应该的,这种事居然让他记这么久,还因此看见自己就觉得安心。   其实南宫哥只是想找个让他安心的护身符吧?   就好像孩童有时候会喜欢抱着某个常用的小布偶,才能入睡。   南宫青洲自幼闷在蜀山里,接触过的姑娘家很少,把第一次遇上宋麒得到的安全感误认为是喜欢,也情有可原。   这要怎么解释清楚呢?   这种依赖怎么能当成那种感情,宋麒可不希望第一次恋爱用来帮哥们找回自己的定位。   不过,反过来想,宋麒也不知道南宫青洲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不该妄下定论。   如今既然答应给他机会,也不好出尔反尔。   这种玩笑果然不能乱开的,那就只好试一试了。   毕竟宋麒长这么大还没对姑娘动过心,既然没有过前车之鉴,和男人也未必完全不可能吧?   尝试一下寻找自己的感觉未尝不可。   既然这样。   宋麒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缓缓抬起手,朝南宫青洲掌心递过去——   半途忽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截住手腕,以摧枯拉朽之势,猛然朝右边扯去!   “哦!”宋麒一个趔趄,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还没回过神,下巴忽然被对方狠狠捏住、抬起,视线一晃,双唇忽然被一片温热抵住。   一股南方山林的草木气息萦绕鼻间。   宋麒睁大的眼睛里,映照出江辞风的专注眼神。   如此近的距离,江某漂亮的长睫,距离他的脸颊,只有一寸远,长而柔软,根根分明。   在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宋麒的血已经全部涌向头顶,这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在他意识到江某在对他做什么之后,胸膛里某颗物体,疯狂得几乎要撞了出来。   江辞风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像观察猎物动向似的,始终盯着宋麒的神色,察看其中有没有抗拒,或者喜悦。   全都没有,宋麒在他怀里的身体乖巧得出乎意料。   这样的乖巧回应,让这个猎手般充满进攻气息的男人,有了进一步试探的决心。   于是宋麒的后腰也被他占领,后颈紧接着沦陷,片刻功夫,整个人全都失守了。   为什么不挣脱?   宋麒脑中的警报在质问自己。   可他动不了,因为他能感觉到江辞风压住他后腰的手臂,在发抖。   抖得好厉害。   这个男人在遭遇暗算时,没有发抖,在带他逃命时,没有发抖,在以命换命生死一线时,还有心思跟他说笑。   可现在,他在为此刻的行为发抖。   宋麒几乎能感觉到江某眼神里的不安。   所以他无比顺从,生怕一丁点的抗拒,都会让这男人受到伤害。   或许这一切只在一瞬间发生,只是宋麒的心把这段时间拉长了,江某其实很快就被南宫哥推开了。   “你疯了吗!”南宫青洲生气了,难以置信地瞪视江辞风。   “怎么了?”江辞风握紧发抖的双手,藏进广袖里,故作轻松地对南宫青洲笑:“我和他可是有婚约的,不可以吗?”   “你刚都说了那件事当不得真!”   “我只是说我无所谓?”江辞风耍无赖般扬着下巴:“但我不喜欢被人插队。”   宋麒快要晕过去了。 第85章   “这是插队的事吗?”南宫青洲气极了:“你怎么能突然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   江辞风看着南宫青洲, 又转头匆匆看了宋麒一眼,挺开心地回答:“未婚夫才可以这么做。”   “什么未婚夫!你……”   “南宫哥!”宋麒赶忙打断两人的争执,红着脸催促:“我们快回去吧, 好多人看着呢。”   南宫青洲只得回去理论, 上前挡住宋麒低声道:“你先走,我替你防着他。”   宋麒哭笑不得, 江某要真想做什么, 南宫哥哪里防得住?   这满大街的人齐心合力也挡不了江辞风去路。   江某究竟想干什么?   宋麒的心全乱了, 失魂落魄地匆匆下桥, 往无人的空巷走去。   南宫哥一直尽职尽责寸步不离地走在宋麒身后。   江辞风似乎也对刚才吓着宋麒感到了一点愧疚,所以一直乖乖隔着几丈距离, 走在两个人后头。   “你现在想去哪里?”南宫青洲担忧地看着满脸空白的宋麒。   “嗯?”宋麒茫然回神, 转头回答:“回山啊。”   南宫青洲抬手指向他身后:“龙隐山在那个方向。”   “啊?哈哈……搞错方向了, 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南宫青洲微微皱眉,以为宋麒被吓得回家的路都不认得了。   其实宋麒只是在思考事情, 很多很多事,一个脑袋不够用, 所以走路没看方向。   江某为什么不走上来解释清楚?   那个吻究竟代表什么?   他会不会是想跟南宫青洲争输赢?   江某那样的幼稚鬼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个争强好胜的吻而已, 没必要多想。   虽然这么自我安慰着, 心跳却丝毫冷静不下来, 宋麒无法控制的开始从回忆中寻找一切线索。   一切关于江某可能对他动心了的线索。   这是宋麒一直不敢想象的事。   江某太好了, 外表和实力都优越得天下无匹, 少年得志, 风度翩翩里都掩不住傲气。   这样一个人,对宋麒好,很容易让人无可救药的陷入自作多情的漩涡。   宋麒打心眼里畏惧那个漩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是躲在窗外听见江某说,对他好,只是为了敷衍父亲那天起。   宋麒自认不是个记仇的人,其实挺心大的,况且他现在已经明白当年的江辞风只是为了面子,才这么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受到的打击,让他潜意识再也不敢自作多情了。   无论如何,都想避开那个会让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深渊。   南方君子是只可以仰望的大英雄。   可是,就在刚刚,江某吻了他,还是吻在让他没法用其他情感解释的部位。   江某是想逼死他!   一定是这样。   既然做出这种事,怎么可以就这么一声不吭,上来解释清楚啊!   宋麒的心好乱,但并不是生气,而是……紧张和急切?   然而一路回到山院里,都没等到江辞风的解释说明。   或许是因为南宫哥一直在旁边提防着。   宋麒习惯性给江某找借口,然后劝自己耐下心来,以后一定会得到解释的。   “回去好好休息吧。”南宫青洲把宋麒送进院子。   宋麒点头,然后偷偷用余光去看院门口的江某。   江辞风此刻就像八百本功课没有做的浑小子,被先生罚站在门口,蔫头耷脑地盯着地面,丝毫没感觉到宋家小胖子急切的询问的目光。   “别害怕。”南宫青洲察觉了宋麒小心翼翼地目光,立即安慰道:“我不让他靠近你。”   这话被江辞风听见了,挑眼不悦地盯住南宫青洲的背影。   江家少主在门口罚站当然不是为了自我反省,他在等南宫青洲先滚蛋,只是刚刚冲动不占理,所以不敢太靠近宋麒,只能这么远远看守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宋麒忍不住了,故意大声问南宫青洲,想间接得到江辞风的回应。   “那你为什么把手递给他?”江辞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气呼呼地反问。   “宋麒那是回应我的请求!”南宫青洲转身道:“你突然做出那种事又算什么?”   “提醒他未婚夫还没死。”江辞风气呼呼地回答。   “哟,小爷们回来啦?”夏眠悠然从正屋走出来,问宋麒:“怎么不带两位少主进屋坐?”   “今儿闹腾了一上午,宋麒也累了。”南宫青洲对夏眠颔首道:“晚辈就不叨扰了。”   夏眠是个怎样精明的女人?她在扫视过一遍三个男孩的神色后就察觉出不对劲。   尤其是儿子不断偷偷看江辞风的神色。   出事了。   夏眠心想,但她不去追根究底,她知道这几个孩子正处于情感最单纯又最脆弱的年纪,不论结果是好是坏,这场经历值得他们去体验,她不愿干涉。   所以她只笑着退回屋里去,把这片情感狼藉,交还给儿子自己收拾。   缺乏经验的宋麒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看着南宫青洲道别离开。   宋麒点头说再见,然后趁南宫哥转身时,又偷看江某一眼。   江辞风原本一直关注着南宫青洲的一举一动,担心他又想摸宋麒的手,看到他转身,才略微松懈,浅淡的眼瞳下意识斜向宋家小胖子,却被宋麒漆亮的目光抓个正着。   可算是抓住那浑小子的目光了,宋麒立即眉心微蹙,对江辞风露出个含义复杂的埋怨,而后忧伤地垂下长睫。   这一系列哑语般的暗示,把个江少主看傻了。   宋麒压抑在没心没肺外表下的汹涌感情,从这短短三个小动作里山崩海啸般涌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那个吻,给了宋麒勇气,他甚至敢对南方君子动用这种小伎俩,逼南方君子为他感到心软内疚。   逼他对那个意义不明的吻负责。   宋麒从前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小伎俩。   原来他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不止是美貌,还有骨子里的魅惑。   不同的是母亲可以运用自如,对所有人。   而他却只能对心里那个人,不自觉的展露。   这么一下小试身手,可比发怒争辩的杀伤力强上百倍,江辞风一下子魂飞魄散。 第86章   宋麒看见江某把手搭在院门斑驳的石墙上, 像是想要借助墙的力量向前踏上一步,可他半途又顿住,修长的指尖一下下在墙面上烦躁地跃动。   宋麒的心跳跟随他的指尖一起冲动、停顿, 又自持。   他能知道江某每一下小小的动作里隐藏的每一次冲动。   心里有鬼的时候, 才能如此清晰的理解对方的每一个细微举动。   这种理解太耗心力了, 彼此间一句对话都没有,却能在无声的进退中,累得心跳如鼓,喘息不宁。   宋麒有小情绪了,吻了他的人该为他此刻的疲累负责,可那人还在躁动不安的用指尖一下下敲打墙壁,倒像是在等他主动接近。   这也太无赖了, 是江某突然吻了他,却想要他主动表示很开心接受这个吻, 请问您还想再来一次吗   从小被追捧到大的人是这样的,江辞风以为他主动的示好, 全都是赏赐。   宋麒偏偏不想惯着他, 把浑身期待的小触角瞬间从江某身上收回,转身回房。   如果看见江某失望的表情,宋麒一定不忍心, 好在没回头。   宋麒回屋后, 南宫青洲转身, 对江辞风说“走, 咱们好好谈谈。”   两人没有回山庄, 江辞风跟在南宫青洲身后,走进一片僻静的雪林。   “感情的事不是儿戏,到此为止吧,别再胡闹了。”南宫青洲严肃地看向江辞风。   “那我明天就带着聘礼上门提亲”江辞风寻衅挑事。   “你要是真的愿意与宋麒成婚,我可以主动退出,可你这么胡闹争胜,一定会伤害宋麒。”   “我不争胜,难道把他直接让给你”   “你争他干什么”南宫青洲蹙眉质问。   “这话问的,那你争他干什么”江辞风反问。   “我很喜欢他。”南宫青洲直接表态。   “那你还问我”   南宫青洲冷声道“你就是在胡闹,我没追求他的时候,你什么动静都没有,我这刚有点表示,你就横插一杠”   江辞风气笑了“是谁横插一杠你得搞清楚,你没来横插一杠的时候,我和宋麒过得挺好的,天天上山放龙吃小动物,是你突然约他下山要摸他的手,我还能没动静么”   “你们那婚约不过是小时候的儿戏”   “我当真了。”   沉默。   南宫青洲错愕地看着江辞风“你喜欢宋麒吗”   “你能不能问点有难度的问题”   “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说出来我怕你骂我耍流氓。”   南宫青洲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如何证明你对他的感情是认真的”   “把你活埋在这里,将是我为爱情付出的第一份努力。”江辞风活动手腕吓唬南宫小古董“还有什么遗言么”   “你总是这样,没个正经。”南宫青洲蹙眉道“这件事不是儿戏,江辞风,宋麒对你有意思,你如果继续乱来,他真的会受伤。”   江辞风一愣,沉默片刻,竟然开口兴奋道“你确定么他对我有意思”   “你这都看不出来”   “在他朝你伸手之前,我也这么认为,现在不确定了。”江辞风诚实地回答“我觉得我以前可能被他涮了。”   南宫青洲认真注视江辞风双眼,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了。   江辞风究竟是不是认真的   他只知道宋麒对这小子一定是认真的。   每次宋麒注视江辞风的时候,眼神里的向往和仰慕,根本藏不住。   呆在江辞风身边的时候,宋麒会变得毫无戒备,但又似乎下意识地在回避那种感情。   宋麒该是知道危险的,所以才克制得那么辛苦,完全割裂开一部分的自己,只享受开心的那一部分。   一定是这小子伤害过宋麒,才会让宋麒出现这样古怪的自我保护行为。   “你还没有成熟到开始一段感情。”南宫青洲低声道“我们各退一步,跟宋麒回到从前的朋友关系,等你了解自己之后,再向我宣战不迟。”   “我了解宋麒就够了,成熟不成熟的,也不是外人说了算。”   “你了解宋麒吗你喜欢他哪一点”   “哪一点呢怎么办,这种事没法告诉你,你不是我,没法知道那个小胖子有多可爱。”   江辞风眯眼看向远方的天际,回忆道“我小时候来过一次龙隐山,那小胖子当时就喜欢粘着我,我跟他两个哥哥玩得不错,玩累了就有仆从端来茶水和煎饼包大蒜。”   “我发现每次仆从端吃的来的时候,那小胖子就兔子似的溜过去,拉着仆从衣摆,躲到小山丘后面,过会儿才出来。”   “我很好奇他在干什么,有一次就绕道小山丘另一头偷看,你猜怎么着那小胖子把其中两个煎饼里的大蒜,都塞进另一个煎饼里了,还叮咛仆从要把大蒜最多的煎饼给江某。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胖子我不喜欢大蒜,但那小胖子的喜欢,都是用大蒜的份量表达,我能有什么办法”   南宫青洲疑惑道“他确实对你偏心,可这只能证明他一直都很喜欢你,你是因为他喜欢你,所以喜欢他”   “我只是让你看看我未婚妻有多可爱。”江辞风凶恶地瞪了南宫哥一眼“他看起来傻乎乎,有时候却比谁都明白,绝境不能让他绝望,诬陷和挫折都不能让他变成心黑的坏胖子,他还是那个样子。他拿捏分寸的方式基本靠睁眼说瞎话,被人揭穿了就气急败坏地挠人   你见过么时时刻刻都那么可爱的胖子。啊,他现在不胖了,还变得特别好看,那我现在什么都有了,谁想抢走他,我跟谁玩儿命,不信你就试试。”   南宫青洲诧异地注视着江辞风,须臾,最终微笑道“好吧,恭喜你获得跟我决战的资格。”   “多谢肯定。”江辞风一拱手,谦逊道“我尽快淘汰你。”   “是真的,桥上那么多人,他居然亲我。”厢房里,宋麒红着脸低着头,向夏眠坦白了自己坐立难安的原因“他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我我要跟他绝交”   绝交两个字说得好小声。   “嗯”夏眠忍着笑“是太过分了,亲完就这么走了,不像话。”   宋麒没听出娘亲的调侃,气呼呼地发狠“他要是来找我,就跟他说我跟堂哥去放龙了。”   夏眠抿嘴一笑“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但宋麒很期盼江某出现。   当然,是因为想要江某解释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不是在期待其他什么,真的。   晚上,宋麒快被脑中重复的那个吻折磨疯了,辗转难眠,一时断定江某一定对他情深似海,只是藏得够深,一时又骂自己自作多情,那个吻不过是个恶作剧而已。   他心底深处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因为江某明确的给了他希望的小火苗,引出了被他封印在内心深处的某种知觉。   于是,可怕的患得患失开始了。   如果那个吻不代表任何意义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他也不是很想跟江某恋爱。   他想吗   江某很坏的,爱捉弄他,而且还亲眼见证他小时候犯的蠢。   是不是蠢事做多了,所以江某才不肯对那个吻负责现在后悔吻他了吗   又在乱想什么   宋麒忽然大吼一声,想把脑子里的一团乱麻吼出去。   他咬牙切齿近乎狰狞地努力去想江某地缺点。   可这太难了,患得患失会让人放大对方的好处,于是那小子在宋麒脑子里变得愈发无懈可击   这觉是没法睡了   第二天晕乎乎地起床,只喝了点粥汤,就行尸走肉般出门,准备去瞧瞧飞龙崽子们。   一出院门就瞧见某个熟悉的身影直挺挺站在门外不远处。   宋麒一瞬间灵魂归位,一夜未睡的疲倦在他脸上消散了,昨日昙花一现的魅惑气息,在他的眼里复生,歪头看着江某“你站在我家门口作甚”   江辞风此刻可以确定,宋家小胖子真的变好看了,不知道忽然哪里出了错,这让他变得有些局促,愣了片刻才回答“刚巧路过。”   宋麒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便上前与江某擦身而过“我去溜龙崽子们,回见。”   “我陪你。”   “你不是刚好路过吗没有其他事要做”宋麒侧过身,挑眼打量江辞风,眼里释放出从前没有过的神采。   江辞风不知道这种无邪里带点撒娇的眼神,其实是,所以说不清为什么宋麒看起来比以前更好看了。   “怎么不说话”宋麒挑眉坏笑着揭穿江某“啊,你其实是一直站在门外等我吧”   江辞风居然没反驳,有点羞涩地低头一笑,又挑眼看向宋麒,像在索要自己雪中等到天亮的报酬。   “你不冷啊你”宋麒当然是心疼的,低头打量江某穿得是否厚实,忽然察觉他脚上穿着带守龙族图腾的棉靴,好奇道“你怎么会穿我们家的靴子”   江辞风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鞋,抬头回答“鞋子还分你家我家”   “这上面有飞龙刺绣啊,我当然认得出来,你哪儿找来的”   “是你那个堂妹给我的。”   宋麒脑子里立即想起了警报,抬头看向江辞风“她平白送你这么好的靴子作甚”   “这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江辞风抱怨“我帮你们族人这么大忙,给双靴子都不配么”   “不是靴子的问题”宋麒眼里喷射出不讲理的怒火“别人的靴子你不收,为什么偏偏收我堂妹送的靴子”   江辞风茫然看着忽然变回宋家小胖子的宋麒“哪有什么别人送我靴子我在你们山上住这么久,只有一群压根不会使剑的姑娘天天找我求教剑术,就你堂妹好心给我双棉靴。”   “一、群、姑、娘”宋麒瞪大眼睛。 第87章   “没错。”江辞风抱怨“一波走了, 又来一波,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们龙隐山里藏了这么多姑娘。”   “一直都有。”宋麒回答“只是因为不在意, 所以看不见,江某总是这样。”   “你很有经验的样子。”江辞风眯起眼质问“难道什么时候被我忽视过”   “一直都是”宋麒昂起头“我小时候去找你玩,你都躲在书房里不出来”   “你翻旧账的历史跨度,是不是太广了点”   “现在也是啊。”   “噢”江辞风做出愿听其详的样子。   “你都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突然做出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还什么都不说,要别人怎么想你根本不在乎”宋麒还是没法装作不在意,低头嘟囔着抱怨。   可是, 江辞风没有回应,只是沉默注视着他。   宋麒悔不当初,怪自己沉不住气。   谁先提这事, 就代表谁上心了, 他应该假装已经忘了,找寻时机随口问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假装随口一提还来得及吗   “宋麒。”江辞风低低开口唤他。   “干嘛我随口说说而已反正我”   “你修为怎么还这么低微”江辞风悠然开口。   宋麒暴跳如雷   这家伙不但不解释,还嫌弃他修为不足   “我现在要打牢基础不能冒进我若是只想提升”   “我昨晚在你屋顶度夜,你都没发现。”江辞风别过头,故作懒散地开口“跟我做了那种事, 还以为你会睡不着,结果居然还打小呼噜。”   宋麒眼前一黑“你你”   “我还在为被插队的事生气。”江辞风低下头喃喃。   “什么”宋麒脸色爆红。   心忽然跳疯了,有种两辈子隐隐幻想的梦, 忽然成真的预感。   要来了, 什么天大的事情要来了。   可江某偏偏又在关键时候沉默了。   快急死了, 宋麒觉得自己可能活不到江某把话说完,于是又沉不住气,蹙眉急道“你说什么呢什么插队你又气什么了”   “因为太在乎,所以才做了出格的事。”江辞风挑眼认真地看向宋麒“你呢宋麒,昨天为什么不拒绝我”   宋麒快要没法思考了,仅剩的理智替他随便回答“因为太突然了,我没回过神呢。”   江辞风露出失落的神色“啊,是因为没回过神才没拒绝我,深思熟虑后把手递给他。”   “谁深思熟虑了”宋麒莫名感觉心虚。   江辞风愤然道“没想到你是个这么随便的胖子。”   “我没有”宋麒争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最近想谈恋爱了。”   “所以谁你都可以接受”   “当然不是我是看南宫哥”   “南宫大哥。”江辞风纠正。   宋麒从善如流地改口“看南宫大哥人品挺不错。”   “那我呢”江辞风目露凶光“一代新人换旧人,身为被你抛弃的未婚夫,昨天一时冲动,一定让你觉得讨厌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讨厌你了”   “不讨厌么”   “对啊。”话刚出口,就被江某“突袭”,啄了一口脸颊,宋麒瞪大眼“你又胡闹”   “不是想恋爱么”江辞风一双眼睛闪亮亮的,微笑注视着被自己亲得脸色通红的宋家小胖子。   “那我也没说想跟你。”宋麒捂住发烫的脸颊,掩耳盗铃。   “连南宫青洲你都给机会了,就咱俩的交情,我怎么着也有个优先权吧”江家少主生平头一次要求走后门。   “这种事怎么能论交情呢”宋麒特别记仇“我堂妹跟你没什么交情,你不也先收了她的靴子都是看眼缘的事,要不你找她问问优先权,我看准成。”   “你堂妹”江辞风皱眉“我为什么要问她”   话没说完,江辞风忽然一顿,转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惊喜地看着宋麒“你吃醋了因为你妹给了我双靴子”   “谁吃醋啊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幼稚”宋麒矢口否认,反咬一口。   眼看慌张的宋家小胖子越发脸红,江辞风笑起来,抬手捏了下他泛红的脸颊“我明白了,回去就把鞋脱了还给她,等你送我双新的。”   “你明白什么了别乱想啊,我才不送你,要棉鞋,你自己买去。”宋麒小气唧唧地嘟囔,心里却舒坦了不少,低头绕过江某,朝龙窟走去。   江辞风几步跟上,望着前方的雪林,问宋麒“今儿还想不想上树看雪景了”   宋麒目光一凛,赶忙警告“你再敢抱我上树喝西北风,我就”   “就怎么”江辞风侧眸看他“不让我亲了”   “对”宋麒毫不犹豫地中了招。   “那我今儿不抱你上去了,再亲一下。”江家少主坏起来根本不像个人。   “嗯”宋麒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辞风抿嘴一笑,俯身捉住宋麒的手,拉近了。   “不行”宋麒终于回过神“不准随便亲我,我还没接受你呢”   计谋落空的江辞风也不失落,倒是诧异地捏紧宋麒的手,问“冷么手这么凉”   “有点。”手能不冷吗,热血都往脑袋冲,宋麒感觉手脚都冷得发僵了,要等心跳平复才能好。   江辞风脱下大氅,抬手把宋麒裹起来,低声道“等你族人学会跟龙沟通,就随我回月炎山去,这里太冷了。”   宋麒扭头就跑   不行,江某太危险,即使在某方面缺乏实战经验,也架不住作为目标的宋麒本就无心抵抗。   为什么要抵抗呢   宋麒觉得此刻心里雀跃疯了,江某那双一直让他向往的好看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一个人,用他最喜欢的嗓音向他求爱。   他还在等什么   难道不该猛冲过去,把南方君子按在地上亲到昏厥吗   坦白的说,心里不断浮现的冲动确实让他想要这么做,但是某种强烈的不安,让他不敢跨出那一步。   他不明白江某为什么忽然对他告白,担心这只是一时兴起。   想恋爱也是一时兴起,宋麒不确定自己对江辞风能够收放自如。   对其他人或许没这样的顾虑,聚散离合都可以承受,唯独没法接受江辞风的一时兴起。   万一失败了,往后连兄弟都没法做了吧   他不是不相信江某的真心,只是怕自己并不那么讨人喜欢,怕江某看走了眼。   事实上宋麒还没想明白自己具体在害怕什么,总之是怂了。   可心里汹涌的爱慕又让他不死心的想飞蛾扑火,最终就导致他像个欲擒故纵的狐狸精一样,跑跑停停,时不时回头检查一眼江某还有没有追在身后。   “你是故意的吧,宋麒。”跟在身后地江辞风被这只刚成精的小狐狸,惹得浑身燥热。   “故意什么”宋麒像只第一次遇见天敌的幼狐,有点紧张又有点不知死活的好奇,歪头看着江某。   不知为什么,江某的脸越来越红了,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   宋麒有种不安全的预感。 第88章   下一刻便预感成真, 江某提小鸡仔似的把宋麒提进怀里,在他额头上啄了一口。   “再敢这么可爱的偷看我,就不只是亲这里了。”江辞风严肃的警告胖狐狸精。   “谁偷看你了……”宋麒心虚地低头捂着脑袋, 故作不开心地抱怨, 但是心里其实开心得忍不住要蹦起来。   江辞风不再给小胖狐狸精偷看的机会,并排跟他走在一起,用温热的左手握着宋麒冰凉的右手。   宋麒脚下软绵绵的, 像是一路飘到了龙窟。   有两头飞龙一大早就醒了。   职守的族人们正在给飞龙喂早饭, 交流默契显然比半个月以前好得多。   堂哥第一个发现宋麒来了, 招呼一声,小步跑过来。   宋麒赶忙把藏在袖子下的手从江某手里抽出来,却没料到江某忽然握紧,转头用疑惑地眼神质问他, 为什么不让牵了。   “我哥来了!”宋麒抖啊抖, 就是抖不掉江某的爪子。   “那待会儿让我亲一下。”特别坏的江家少主讨价还价。   “为什么?”眼看堂哥就要走到门口, 宋麒只好认输:“好吧好吧!”   终于挣脱魔爪的胖狐狸精跟堂哥匆匆打了个招呼, 就一路小跑,躲去天狼将军龙翼后。   熟睡中的天狼将军感觉到主人的忐忑,立即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地扭头寻找宋麒,最后发现主人可怜唧唧地躲在自己龙翼下。   “吼!”   【谁欺负你了!】   “没有……”宋麒心虚的摩挲天狼的龙鳞,小声问:“昨天我没来, 他们喂你吃什么好吃的了?”   天狼将军缓缓转过身, 俯头凑近小主人, 仔细嗅了嗅,刹那间紫瞳收成一道竖线,厉声呵斥:“吼!”   【你发·情了!】   “你胡说什么!”宋麒万万没想到“亲儿子”忽然暴露自己的秘密!   急慌慌想捂住它的嘴,因为心虚,都忘了周围的族人还无法理解如此复杂的飞龙意识。   天狼将军凑近宋麒,嗅了嗅他的脸颊和脖颈,顿时更加愤怒地教训小主人:“吼!”   【太小交·配会生不出蛋的!】   “都说了没有!天狼不乖!今天不陪你抓鱼玩了哦!”宋麒根本无法挡住天狼将军的泄密。   “你怎么了?”   身后传来江某疑惑的嗓音。   宋麒浑身一激灵,转身微笑:“没事没事!跟天狼说笑呢。”   “吼!”天狼将军看见来人,立即开始用尾巴“啪啪”的拍打地面。   【果然是这坏小子!】   “不是的!”宋麒企图隐瞒。   “不是什么?”江辞风走到宋麒身边,疑惑地看着天狼将军:“它为什么一看见我就鼓掌?”   “有礼貌啊!”宋麒立即解释:“我教它的!”   江辞风侧头看向可疑的胖狐狸:“你教它只对我一个人有礼貌?”   “吼!”天狼将军才没有鼓掌,你这个愚蠢的凡人!   “它为什么用这种示威的眼神看我?”江辞风愈发怀疑了。   “因为它把你当成可敬的朋友了!”宋麒努力的找借口掩饰。   “哦?”江辞风不再理会天狼将军古怪的目光,转身面对宋麒:“今儿想带它去哪里溜?”   “吼!”察觉到小主人心跳加速的天狼将军忽然俯头,用脑袋把江辞风猛地顶开!   这头龙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他突然发起攻击,江辞风还没回过神,战斗警觉性,让他下意识施展旋照气流,抵挡了飞龙这一下冲撞。   “怎么回事?”江辞风后退一步,被这下突袭激怒了,险些结印反击,但想到这是宋麒的龙,只好压下战意,只不悦地盯着那头龙:“它怎么总是无缘无故袭击人?”   若是换了寻常人,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撞,必然会受伤。   宋麒也在严肃地用神觉质问天狼怎么可以随意伤人。   “吼!”天狼委屈地辩解。   “他没有要伤害我。”宋麒耐心地用神觉告诉天狼将军:“我是凡人,跟你们龙族不一样,我不需要下蛋。”   江辞风疑惑的看着宋麒跟天狼无声对视,“你在跟它说什么?”   “我让它以后不可以攻击你。”   “它为什么总是忽然袭击我?”江辞风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   怎么解释呢?天狼以为我想跟你交配?   这一说不就暴露了吗?   而且从蜀山的时候就开始了,天狼那时候就发现主人不纯洁的心思。   绝对不能让江某知道!   宋麒脑筋一转,胡诌道:“它不是袭击你,是想跟你亲昵。”   “是这样?”江辞风诧异地仰头看一眼飞龙,总觉得那双竖瞳里写满了嫌弃。   “天狼刚刚想蹭一下你而已,就是动作太大,吓着你了。”宋麒摸了摸天狼的龙翼。   “吼!”不是!天狼是想撞飞这个坏家伙!   宋麒用眼神要求天狼住口,微笑着对江某说:“它是一头非常热情的龙。”   江辞风只能接受这个解释,因为实在想不出这头龙为什么唯独想杀了他。   于是大度的主动走上前示好,弯身伸手摸了摸天狼的爪子。   天狼将军忽然把爪爪揣在身下,不让他摸!   江辞风:“……”   “它害羞了。”宋麒睁眼说瞎话。   江辞风哼笑一声,低声道:“跟你倒挺像。”   “宋麒?”   身后传来南宫哥的嗓音,宋麒转过身,就见南宫哥快步跑过来,挡在他跟江某之间。   “你来得还挺早。”南宫青洲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豁出面子,这么积极。   江辞风回答:“早起的鸟儿有虫亲。”   “什么?!”   “有虫吃!有虫吃!”宋麒赶忙纠正:“他说错了。”   这怎么听都是说漏嘴了吧!南宫清洲其实早就准备出发了,只是担心跟得太紧显得猴急,这才等到适当的时机露面。   没想到江家少主已经毫无廉耻了!   顾及颜面果然是求偶大忌,陪宋麒溜龙的路上,南宫清洲一直在自我检讨。   江辞风倒是神色轻松,来到结冰的湖边时,还笑话天狼将军砸冰块抓鱼的方式太笨了。   天狼将军气急败坏的拍着尾巴,让这个坏小子演示不笨的抓鱼方法。   江辞风拿出了小时候玩耍引诱鱼群的办法,跟那头龙较起劲来。   一时竟然把自家胖狐狸单独暴露在敌人面前。   终于抓住独处时机的南宫清洲清了清嗓子:“昨天的事,被那小子搅乱了,宋麒,你还没有……”   “抱歉!”宋麒捏紧拳头,低着头打断南宫哥的表白。   南宫清洲惊慌地看向宋麒。   一阵沉默。   “已经决定了吗?”南宫清洲苦笑一声:“我以为你至少会怀疑一下那小子是不是闹着玩儿。”   “不是!”宋麒羞愧地抬头看向南宫哥:“不关他的事,我想了一晚上,我对南宫哥的感情,完全是朋友兄弟之间的感情,如果答应那种事,实在是太儿戏了。”   “不关他的事吗?”南宫清洲失落地看着宋麒:“那你又怎么会一夜间明白什么样的感情才不是友情?”   宋麒语塞,不安地低下头。   “别这样。”南宫清洲露出个安慰的笑:“不用自责,你又不是必须答应我的追求,我只希望你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宋麒低着头,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南宫清洲凑近询问。   “我想要一直待在江某身边!”宋麒捏紧拳头说出来了:“因为小半辈子吃了太多的苦,我已经……已经再也不想再忍耐思念和渴望了,南宫哥,我真的好喜欢江某!”   一阵安静。   “就这么直白的告诉我,不会太残忍吗?我也没有要赖着不走,委婉一点不是不可以吧?”南宫青洲装出生气的样子。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南宫清洲笑起来:“逗你呢。宋麒,你现在,很开心吧?”   不知为什么,得到这样的答复,南宫清洲并没有感到太失落。   或许是因为宋麒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   其实,只是想看见他幸福吧?   这个单纯可爱的傻小子实在是太招人疼,他才恨不得亲自守护在他身边。   “不要直接答应他。”南宫青洲抱怨道:“那样我输得也太没面子了。”   宋麒神色窘迫。   南宫青洲嗤笑一声:“我说真的,再试探一下,看看他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心实意,不要稀里糊涂地就答应。”   宋麒想了想,回答:“我尽量。”   南宫青洲啧啧道:“真是嫉妒死我了,让你迟点答应都需要克制吗?那小子究竟哪里这么好?”   宋麒笑出一口小白牙,怪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尖。   江某哪里好?不知道,总之就是全部长在让他心动的地方了。   “是因为我肩膀比他窄一点?”南宫哥开始较真了,一手捏着自己左肩愤愤道:“你没发现我的眉毛比他浓一点吗?人家都说我看起来很威严。”   宋麒笑道:“是啦,南宫哥比江某英俊很多。”   “宋麒!”   不远处忽然传来江某的咆哮声。   宋麒惊恐地转头看去,就见江某箭步冲过来,牵起他的手,拉到身后。   “你怎么又一惊一乍的?”宋麒抱怨。   江辞风委屈控诉:“我帮你照顾崽子,你还嫌弃我长相!”   南宫青洲低头轻笑一声,似乎下定决心,抬头对江辞风道:“你照看一会儿飞龙,就得瑟起来了?我去照顾它就是了。”   他朝湖边走去,给这对狗夫夫创造独处时机。   与江辞风擦身而过时,还坏心眼的安慰一句:“长相是老天爷给的,你也不必太自卑。”   “不够英俊”的江少主突然自卑了。   宋麒把江某拽到山洞里躲避风寒,脸红红地回忆着自己刚刚的表白。   他敢在别人面前承认喜欢江某,却不敢在江某面前表露,这可真奇怪。   “长相很重要么?”对英俊的判断标准很模糊的江家少主很紧张,问宋麒:“大老爷们难道不该更注重实力么?”   宋麒快要憋不住笑了,抿嘴看江某一眼,小声回答:“你顶多算个小爷们,小爷们当然得看相貌的。”   江辞风心灰意冷:“你当初可怜巴巴找我求助的时候,怎么不考虑相貌呢?如今我拼死拼活办完事,你就嫌我长得丑了?”   “我哪有可怜巴巴求你?我是铁骨铮铮告诉你真相而已。”宋麒昂起头:“你应该感谢我这么信任地把真相都告诉你,不然我这样一个善良无辜的好男人,被你们冤枉死了,你们不会自责一辈子吗!”   江辞风对过河拆桥的胖狐狸精不予理会。   “会吗会吗?”宋麒扒着江某的肩膀追问:“要是我真的冤死了,你会不会为我难过?”   就是很好奇上辈子自己死后,前朝皇子说出真相,江某会不会难过。   “你不是好好的么?瞎想什么?”   “我是说如果嘛!如果一开始,我没来找你说出真相呢?段家杀很多人赖在我头上,我直接放出天狼将军对抗段家,你爹一定会派人追缉我,如果是这样呢?我四处奔逃,最终死在你们的人手里,才真相大白,你会为我难过吗?”   江辞风被他的想象说得背脊发寒,蹙眉道:“难过有什么用?你别胡思乱想。”   “我就是假设嘛!”宋麒急坏了:“如果我死得很惨,你会不会为我难过,会怪你爹失察吗?”   “事情都发生了,怨天尤人有什么用?”江辞风是个不会嘴甜的人。   宋麒有点失望:“那你就这么算了,我冤死了就死了是吧?”   江辞风没说话。   宋麒也不说话了,仰头看着洞外的天空生闷气。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禁术,可以让时间倒退。”江辞风忽然淡淡地开口:“如果你真的那么悲惨的冤死,就算是耗尽最后一口气,我也会想办法把你的灵魂,送回所有坏事发生以前。”   宋麒忽然浑身一颤,缓缓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江辞风!   南方君子那双瑞凤眼认真地注视着他,严肃地开口:“如果真的回到过去,你必须第一时间跑来找我求救,找谁都不行,只有我,知道了吗?宋麒。”   世界忽然安静了,宋麒眼里只剩下江某。   回到十六岁的这条命,原来不是白捡来的吗?   眼眶忽然发烫,宋麒感觉有什么划过脸颊,也无心抬手擦拭,怔怔看着江某:“少哄我了,那种禁术早就失传了,几百年来,多少人因为擅自尝试,魂飞魄散,你又跟我不是很熟,怎么可能为我冒这么大险?”   “是你跟我不熟,不是我跟你。”江辞风不悦地斜他一眼,小声嘟囔:“你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爱上的胖子。”   宋麒傻乎乎地注视着江某,没说话。   江辞风还在为自己不如南宫哥英俊的事情懊恼,低头不爽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面前发呆的宋家小胖子忽然跳起来,搂住他脖子,撅嘴在他脑门狠狠亲了一大口!   “啵”的一声响,江某的脑门都被吸红了,诧异地抬头看向忽然浪起来的宋家小胖子:“你干什么?”   宋麒深吸一口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某:“想吃蒜泥吗?回家我给你包饼!”   “我是问你干什么亲我。”江辞风可不是那么好被转移注意力的。   “什么干什么!”宋麒红着脸狡辩:“那你昨天不也亲我了?这样才算扯平嘛……”   “我昨天只是碰了你一下就松口了,你看我脑袋给你吸的,还伸舌头了吧宋麒?”   “啊啊啊啊啊啊不许说不许说不许说!”   江辞风握住小胖狐狸精乱挠的爪子,警告:“给我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然我就带着脑门上的红印子,去问你娘了。”   “没有什么意思你不要乱想!”   江辞风点点头,转身就往洞外走去。   宋麒赶忙扑在他后背,死死搂住他脖子:“不许告诉我娘!你多大了,还跟长辈告状!”   “那你承认喜欢我。”江辞风停下脚步,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我才没有!”   江辞风立即继续朝洞外走去,脖子上的小胖狐狸挂件丝毫无法阻止他告状的脚步。   “不许去!”宋麒根本拦不住,想到昨天还跟娘亲表示自己有多不情愿被江某亲,现在这样要怎么解释!   “啊啊啊啊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胖狐狸精绝望地投降了。   特别坏的南方君子停下脚步,抬手解开宋麒的胳膊,转过身,注视他。   宋麒还想狡辩两句,却听见江某无比认真地开口——   “那就嫁给我吧,宋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