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美丽[重生]》作者:一丛音   文案:我,魔修扛把子,美貌如花。   活了几百年终于有了心上人,可那人竟然是个道修。   道修说:你作恶多端穷凶恶极,但是个好人,道魔殊途,我们不合适。   我失恋了。   没多久,道修组团讨伐魔修。   我身死魂……   哦,没死成。   一觉醒来,已过百载,我重生到了一位先天道修身上。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觉得此身体甚好甚好。   我欢天喜地寻到心上人,发现他变成了魔修扛把子。   我:??????????   心上人:道魔殊途,你是个好人……   我:……………   行叭,你们玩吧,我独自美丽。   cp:乖巧皮一下美人受X冷漠毒舌直男攻,年上,1V1,HE。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易雪逢,宁虞 ┃ 配角:清川君,雀声,秋满溪,夜芳草 ┃ 其它: 第1章 重生   蛮荒魔修多如过江之鲫,各个本事滔天,但却相貌丑陋,灰容土貌,总是受正道之人鄙夷。   直到玉映君易雪逢入魔后,再也没有人敢拿魔修容貌说事了。   易雪逢不是众多魔修中修为最高的,也不是威望人脉最多的,却是蛮荒史上第一个靠着容貌而获得尊位的魔修。   只是好景不长,不过百年,易雪逢受正道之人围攻,陨落于炎海边缘的诛魔阵中。   蛮荒众魔扼腕不已。   往后同正道起冲突时,再也不能再大大咧咧地用“我家美人君上的美貌甩你们正道八百条街了”来反驳容貌问题了。   就很气。   * * * * *   耳畔骤然传来一声野兽咆哮。   易雪逢浑身一颤,皱着眉奋力张开眼睛。   浑浑噩噩间,他还以为是自己养在殿中的灵兽在争食胡闹,但是视线刚一凝聚,却直接对上了一只比人脑袋还大的幽蓝兽瞳。   易雪逢:“……”   鼻间后知后觉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偏头一看,那恶兽狰狞的牙齿正深深陷在他肩上,只要下颌用力,便能将他半个臂膀撕下来。   来不及细想现在是什么情况,易雪逢抬起完好的一只手迅速按在那恶兽的眉心,在它阖上牙齿之前,骤然轰出一道灵力。   只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那恶兽被打得直接翻飞出去,狠狠撞在不远处的巨石上。   灰尘四起。   易雪逢艰难站起来,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一时间分不清此时是个什么情况。   他张开完好的手看了看,掌心断掌。   ——并不是自己的手。   他又探了探自己的经脉,上等的道修之体。   ——更不是自己的。   易雪逢有些呆。   他只恍惚记得,自己似乎是死在了诛魔阵里,接着便陷入了永无止尽的黑暗中,周围恍如泥沼,一点点将他往下拖。   而现在,恍惚一觉睡醒,不光灵体完整,而且还换了个道修壳子。   四周全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细光透着树叶细缝洒下,在地面倒映出斑斑点点的光。   易雪逢头痛欲裂,恨不得晕过去才好。   他不知晓自己身处何地,但是能有那么凶悍的恶兽,这里必然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地上有一把带了血的匕首,易雪逢强忍着头疼弯着腰捡了起来,正要去寻出路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那灰尘缓慢散去后,恶兽一声愤怒咆哮,兽瞳闪着冷厉的寒光,更加凶狠地朝他扑来。   方才那一掌若是易雪逢打下去的话,那凶兽早已化为血雾消散了;奈何易雪逢这具身体修为并不怎么高,就算用尽了全力也仅只是将它震开罢了。   易雪逢心想:“真烦,就不能让我好好静一会吗?”   他刚刚醒来,本就心烦意乱,又碰上了不长眼的凶兽险些咬断他的新壳子,当即有些不耐烦了。   易雪逢勾着匕首随意挽了个花,丹凤眸斜斜扫了恶兽一眼,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   “正好有点饿了。”   恶兽:“……”   恶兽凶狠扑过来的身形猛地一顿,不可置信地盯着易雪逢,仿佛像是在看比它还凶悍的怪物。   片刻后,一个少年满脸是汗边跑边朝着身后道:“掌门!小仙君就在前面,那个凶兽极其强悍,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很快,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快步而来,身后跟着几个穿着青衫的弟子。   她眉头紧皱着,嗅着周围浓烈的血腥气,闻言冷声道:“小仙君身份尊贵,你怎么可能带着他来这个地方?”   少年几乎要哭了:“我哪有这个胆子怂恿小仙君来这里,是他说要来禁地寻灵兽想要驯服为已所用,我我……”   他正说着,那女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将少年推开,快步朝着不远处走去。   众人连忙跟了上去。   越往前走,便能感应到那血腥气越发浓烈,宋镜笙身形翩若惊鸿,如一片落叶般掠着草地飞去。   她细白的手指将草丛拨开,看清楚眼前场景时,眸子一颤。   带路的少年飞快跟了过来,嗅到那血腥气,早已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跌跌撞撞扑上前,道:“小仙君!小……”   他话刚说完,声音直接卡在了嗓子眼。   宋镜笙沉默半天,才道:“这就是你说的……极其强悍的凶兽?”   对面的参天大树下,身形庞大的凶悍巨兽斜躺在地上,脖子上涓涓流着鲜血,将地面染得一片血红,早已没了声息。   在他脖颈处,一个少年单脚踩着它的头,微微弯着腰干净利落地将匕首拔了出来,带出来一阵血光——还有几滴血溅在了他苍白的脸颊上。   少年容貌极其艳丽,眉心一点朱砂曲纹,发髻草草束着,一缕发落下垂在脸上,被他漫不经心地一吹,飘到了一侧。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无言。   易雪逢将那凶兽利落至极地抹了脖子,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一群人。   见到了人,易雪逢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他朝着宋镜笙走了几步,仔细一想,又跑回来狠狠踹了那死不瞑目的凶兽牙齿两脚,算是报了方才咬他手臂的仇。   众人:“……”   易雪逢将匕首收起,朝着人群走去。   他随意打了个招呼:“诸位道友,能劳烦带我……”   他还没说完,一旁的少年突然“哇”的一声扑了过去,哽咽道:“小仙君!你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呜呜定是仙君在天界庇佑!”   他话说完,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捂着嘴,看着易雪逢眸子里全是惊慌,像是被揍怕了一样。   易雪逢被他哇的耳朵一炸,险些一哆嗦,不过这些人和原身认识,倒也好办的太多了。   既然认识,他好心地朝着身后的凶兽点了点,道:“一起吃吗?”   众人:“……”   宋镜笙艰难道:“吃……凶兽?”   易雪逢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那时隐时现的眩晕再次出现,他甚至来不及出声,便头重脚轻地一头栽到了地上。   很快不动了。   众人:“……”   * * * *   易雪逢再次醒来时,是被窗外的雨声吵醒的。   雕花窗外雨声如珠落玉盘。   易雪逢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自他入魔后便一直居住在蛮荒境炎海边缘,那里常年炎热,方圆千百里乱石枯树,千百年也未曾落一滴雨。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雨落了。   四周一片静谧,一旁小案上放置着一座精致的小香炉,正袅袅飘着白烟,而在窗棂上,还放置着一盆迎风招展的花。   周遭味道似乎有些不太对,两股香味相互交织,易雪逢皱皱眉,有些分不清到底是香有问题,还是花有问题。   此时,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小仙君,您醒了吗?”   易雪逢将旁边的外袍勾着披在了肩上,被凶兽咬伤的肩膀已经用灵药敷起,微微一动还是钻心的疼。   “醒了。”   他不太懂“小仙君”到底是个什么称呼,但是瞧之前众人的神色,大概能猜出来原身非富即贵,许是个大人物。   门被轻轻推开,少年端着一碗灵药小心翼翼地进来。   “小仙君,药煎好了。”   易雪逢点头,没怎么排斥地接过药,低眸看了一眼。   这碗灵药清得仿佛清水,微微一晃荡着水波,应该是难得一见的治伤灵药。   易雪逢肩膀阵阵发疼,他没有勉强自己,抿着唇将药喝下去。   灵药入体后,转瞬化为一股股灵力温润如春雨般在他经脉中流动,不过片刻,他肩膀的疼痛已经完全止住了。   易雪逢啧啧称奇,将碗递回去,认真道:“还有吗?”   少年:“……”   少年讷讷道:“这灵药花了数百种灵花草药熬制了一晚上,小仙君若是想喝,怕是要到明天了。”   易雪逢心道这是哪来的败家子,竟然这般奢侈。   他环顾四周,房间中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灵器,床头边缘还悬挂了一块长命玉,窗户大开着,一股股凉风拂过。   少年小心翼翼道:“小仙君,在找什么?”   易雪逢“哦”了一声,顺势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我在找我猎来的凶兽,它哪儿去了?你们没把它带回来吗?”   少年吓了一跳,那禁地的凶兽身躯庞大,正常人谁愿意去碰啊——更别说浑身血淋淋的死不瞑目的惨样了。   少年小声道:“没、没有,宋掌门让我们不用去管,那凶兽还未结内丹,将它拖回来也没什么用处。”   易雪逢眨眨眼:“但是可以吃啊。”   少年:“……”   少年哆哆嗦嗦捧着碗:“小仙君……要不我再让人尽快熬喝一碗灵药吧……”   易雪逢:“……”   少年满眼都是“震惊!小仙君竟然被凶兽吓坏了脑子!”的骇然神色,似乎害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啃了。   易雪逢心道:“难道现在三界已经不兴吃凶兽肉了?那自己这一觉到底是睡了多久啊?”   他看了看少年战战兢兢的模样,思忖半天才在袖中掐了个决,屈指一弹。   少年沾到那灵力后,整个人一颤,接着眸瞳放空,失神地盯着虚空。   易雪逢道:“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少年呆呆:“是。”   “你叫什么名字?”   “怀尘。”   “我叫什么?”   “林浮玉。”   “小仙君,是何意?”   “……”   一问一答,易雪逢逐渐知晓了原身的情况。   寒淮川少主,林浮玉,人称“小仙君”。   这个称呼并不是因为他修为多强,天赋多高,而是因为他出身太好,有一个得道飞升的亲爹。   寒淮川临樊君,不过两百岁便修为登顶,他踏碎虚空得道飞升后,将自己唯一的血脉至亲林浮玉交付寒淮川三位掌门照看,飘然离界。   当时年仅六岁的林浮玉备受瞩目,只要一提到他,便是:“啊,是临樊仙君之子,未来的小仙君啊。”   这么一来二去,众人也便都这么唤他。   只是林浮玉自己却十分厌恶旁人将他和临樊君相提并论,似乎无论他做什么事,都逃脱不了临樊仙君的阴影。   少年人心思本就敏感,成日被这般比来比去难免心生叛逆,处处同众人作对,性子也越来越不讨喜。   之前擅自进入禁地去收什么灵兽,恐怕也是存心给人找不痛快。   只是没想到,作着作着,自己反倒殒了命。   林浮玉当真将这一副好牌,打得稀烂。   易雪逢越听越叹气,也明白为什么之前怀尘提到“仙君”时神色那么惊慌了。   片刻后,易雪逢将灵力收回,轻轻一弹指,怀尘应声而醒。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易雪逢:“小仙君?”   易雪逢伸了个懒腰:“没什么事了,下去吧。”   怀尘迷迷瞪瞪的,正要躬身离开。   刚走到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死死咬着牙犹豫了半天,转过身带着哭音道:“小仙君,宋掌门说,若是您伤好了,就去……”   后面的话,他说的像是蚊子叫。   易雪逢被嗡嗡得心烦意乱,心道我有这么可怕吗,看这孩子都要被吓哭了,就算当年他入魔后成了魔修君上,也是个温润如风的好君上,从来没把人吓成这样。   易雪逢将衣袍穿上,道:“让我去哪里?大声点。”   他这一出声,少年大概是被原身骂怕了,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易雪逢:“……”   怀尘边哭边哽咽道:“让……让您去前厅,商讨关……关关关关于临樊仙君灵器被盗之事。”   易雪逢:“……”   这林浮玉……应该不吃人吧?   吓成这样也太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怀尘:关关关……呱呱呱呱!   宁剑尊:待机中。   开文啦,感谢大家支持,又是一个谈恋爱的傻白甜故事【大概】。   评论有一波红包,求收藏呀。 第2章 为难   片刻后,易雪逢披着一袭雪白貂裘,小脸苍白地撑着伞,被怀尘引着前去前厅。   寒淮川四面皆是平川,春山如笑,湖光山色,流水潺潺蜿蜒穿过精致木桥,绿树红花蔓延四处。   易雪逢一路目不斜视地穿过长长游桥,正要转弯时,眸光瞥见不远处的湖边。   烟雨朦胧中,几个白衫少女撑着伞站在长亭石阶上,凑在一起正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其中一个带着单边红玉耳坠的少女偷偷抬起伞来想要看他,无意中对上易雪逢纯澈的眸子,直接吓了一跳,慌张将伞放下了。   那双明眸中,满是温暖的碎光。   易雪逢不着痕迹收回了视线,心道:“不是说那小仙君性子十分乖戾暴躁,一言不合便对人非打即骂吗,就这臭脾气竟然还有女修倾慕,真是……”   啧,你们正道之人口味都这么重的吗?   他边想边走,穿过竹林幽径时,忽然想起来自己年少时,似乎也用那种倾慕的目光看过别人。   而那人清冷如竹,仅仅只是站着便疏远人于千里之外。   易雪逢清楚地记得,当自己捧着一腔真心,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他示爱时,却只得了他一个冷漠至极的眼神。   以及那句……   “道魔殊途。”   彻底将易雪逢刚刚萌芽的爱意碾了个粉碎。   易雪逢想到了这里,勾唇露出些许笑意。   那现在自己已重生成了道修,若是再去寻他,应该不会再得到那句冰冷的“道魔殊途”了吧。   想到宁虞,易雪逢恍惚想起,上一世他身陷诛魔阵,临死前的最后一眼似乎看到了宁虞不顾一切地朝他奔来。   那人冷若冰霜的脸上仿佛满是惊慌和绝望。   易雪逢想到这里,无奈笑了笑,心道宁虞铁石心肠,一向不稀罕同自己扯上关系,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蛮荒,又怎么会露出那种神色?   就像是……   对他易雪逢情根深种一般。   临死前的错觉罢了。   而且当年自己深陷诛魔阵,怕是同宁虞也有关系。   他正胡思乱想着,怀尘突然道:“小仙君,到了。”   易雪逢收回思绪,微微抬头。   寒淮川临樊君家大业大,就连接待人的前厅也建得十分风雅别致,易雪逢才刚走上木阶,便听到前厅中的争吵声。   “……仙道大典在即,灵剑在这么多修士眼皮子底下都能被盗,若是传出去,咱们寒淮川的颜面往哪里放?!”   此人声如洪钟,险些把旁边人的耳朵给炸聋。   接着,宋镜笙不赞同的声音传来:“你要是吼得再大一点,整个寒淮川所有人都能听到了。”   “那你说,那剑到底该如何找到?仙君临走之前将灵剑托付你我,现在无缘无故丢了,我们的脸早就丢到蛮荒去了,还怕再丢人吗?”   宋镜笙只好声音比他还大:“你小声一点!”   “传出去就传出去,谁敢在我寒淮川的地盘说半句不是!”   易雪逢:“……”   真是热闹。   他正要抬步进去,余光扫到不远处的长廊,瞥见一个男人姿态懒散地坐在木栏杆上,听到那炸得人耳朵疼的声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许是察觉到有人打量,他一偏头,对上了易雪逢打探的视线。   那个男人面容俊美,长发被一根红色发带束着半边披在身后,身形颀长,虽然面容带笑,但那双猩红魔瞳却令人遍体生寒。   易雪逢一皱眉,魔修?   他还不太懂此时三界到底是何种情况,怎么魔修也能光明正大出现在正道的地盘吗?   见旁边的护卫似乎没有喊打喊杀的架势,易雪逢开始思考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难道沧海变桑田,魔修都同道修握手言和了?   前厅的争吵声依然在继续,怀尘有些尴尬地上前,小声道:“掌门,小仙君到了。”   此言一出,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人才偃旗息鼓。   易雪逢将视线收回,满脸淡然地走进去。   偌大个前厅已经全是人。   左边软椅上坐着满脸黑线的男人,身形魁梧,全身透露着“我一拳头下去你必然殒命”的凶悍——方才那扎耳朵的声音便是由他而来。   宋镜笙坐在对面,姿态优雅,手持着白玉扇掩着唇,美眸嫌弃地瞥着那个男人。   两人后面,分别站着各个门派的弟子,看着易雪逢的眼神有些不善。   宋镜笙看到他进来,站起身来,一敛方才凶悍骂人的态度。   “小仙君身上的伤如何了?”   易雪逢记得她就是怀尘唤来救原身的人,也没有拂了她的面子,微微点头:“好多了,多谢掌门忧心。”   一时间众人看着他的眼神宛如看面目狰狞的恶兽,大概从没想到过向来嚣张跋扈连掌门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竟然有一天开始说人话了?   而昨日见过易雪逢是如何拿着匕首割凶兽脖子的弟子,瞥见他现在乖巧温顺,人畜无害的模样,不自觉得有些浑身发麻。   宋镜笙也有些诧异,想了想还是叮嘱道:“小仙君身份尊贵,禁地中危险重重,全是失了神智的恶兽,根本没有被降服的可能,往后可不要再这般冲动了。你若是想要灵兽,可以等到一年后去北溪……”   一旁的男人听不下去了,哼了一声:“北溪灵兽不少,但是能降服它们为己所用的,必定要修为强悍之人,小仙君……呵,还是算了吧。”   宋镜笙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南纵,闭嘴!”   少年本就心高气傲,哪里能容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讽刺修为,仙道大典在即,若是小仙君一怒之下再惹出什么乱子来,丢脸的还是他们寒淮川。   宋镜笙忙道:“别听他胡说,小仙君年纪还小,修为到了筑基已算是灵脉天赋不错了……”   南纵阴阳怪气地火上浇油:“对,不愧是临樊仙君之子,灵脉随了他父亲。”   宋镜笙真想要一巴掌打死他。   易雪逢却像是没察觉南纵的恶意,眨着眼睛认认真真道:“我父亲是谁,整个三界之人都知晓,就不必劳烦掌门总是挂在嘴边为我宣扬一二了。”   宋镜笙一愣,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故意气人。   南纵那火爆脾气立刻就炸了:“谁他娘的……”   南纵还没爆完,易雪逢就捂着肩膀,轻轻咳了几声。   他本就受了伤还未痊愈,身着貂裘更加衬得脸色惨白,此时皱眉轻咳,即使众人知晓此人性子嚣张暴躁,这孱弱之态却也不自觉心生怜惜。   毕竟,在世人眼中,恶人行善易,美人碾蚁难。   宋镜笙本就因林浮玉是临樊君之子对他宠爱有加,此时看到他被南纵吼成这样,当即又坐不住了。   “南纵,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天逮着一孩子欺负,算什么本事?”   南纵瞪大眼睛:“我……我欺负他!?”   易雪逢又装模作样咳了几声,心想好看的皮囊不光在蛮荒能站稳脚跟,在正道竟然也能不费吹灰之力规避麻烦。   世人可真是……   正厅窗棂之外,坐在栏杆上的魔修微微偏着头,视线正好能瞥见易雪逢似笑非笑的唇角,他愣了一下,眸子一弯。   这少年,倒是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说正事吧。”宋镜笙懒得和南纵再做无畏的争吵,她狠狠瞪了南纵一眼,才开口道:“昨日寒淮川珍宝阁失窃,临……”   她看了一眼易雪逢,发现他面容未变,才继续道:“……临樊君留下的灵剑不翼而飞,仙道大典将至,进出寒淮川之人数不胜数,盗贼是何人还暂时未知。”   南纵冷着脸轻轻弹指,一道灵力从他指尖倾泻而出,绕着上空徘徊几圈后,倏地炸成碎光缓慢落下。   易雪逢看了看,不知他在做什么,心道这灵剑都丢了,这男人怎么还有心思放焰火玩儿?   一旁的怀尘却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掌门身后的弟子们也一副见了鬼的神色,纷纷道:“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这样?”   “竟然会这样!?”   易雪逢:“……”   唔……   到底是哪样?   南纵收回手指,冷笑看着易雪逢,道:“小仙君,您有什么看法吗?”   易雪逢心道:“焰火好看。”   他根本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法诀,只能强行绷着,声音平淡没有丝毫波动地重复方才众人的话:“啊,怎么会这样?”   众人:“……”   南纵仿佛早就料到,压抑着怒气,咬牙道:“小仙君对临樊仙君之事自来不上心,此番切云剑丢失事关重大,指不定寒淮川早已混入了不轨之人,你却依然这样漠然视之……”   他一抬眸,威压铺天盖地朝着易雪逢冲了过去。   南纵虽然脾气暴躁,但是能让临樊仙君临飞升前选中,修为必定是整个三界数一数二的,那浩瀚灵力骤一放出,易雪逢只感觉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宋镜笙一看,立刻怒道:“南纵,住手!你想谋害小仙君吗?!”   南纵没有理她,冷声道:“小仙君,你也不想有朝一日让寒淮川彻底成为一片废墟荒野,对吗?”   易雪逢抬起头。   出乎意料的是,他眸中根本没有众人所想的惊惧害怕,或者愤恨怨怼,明明纤瘦的身体已经站不稳了,眸间却依然一派淡然。   “此事无需我担忧……”   他才刚说一句话,天幕骤然劈下一道惊雷,不偏不倚直直降落在他的头顶。   众人只听到轰然一声巨响,屋顶竟然被直直劈出一个大洞。   那道惊雷在即将落在易雪逢头顶时,骤然化为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他的发顶,宛如一个轻柔的抚摸。   南纵的灵力被那道天雷直直打了回来,后退数步,脸色有些难看。   易雪逢许是猜到了什么,眸底笑意更深,轻飘飘继续后面的话。   “……我爹在天有灵,必定会护寒淮川无恙。”   众人:“……”   少、少年?   你爹是飞升,不是殡天啊。   作者有话要说:临樊君:嗨呀,早知道就劈下去了!   宁剑尊:继续待机。 第3章 切云   易雪逢虽然面不改色,眼尾还带着点笑意,实际上藏在宽袖的手却死死握紧了。   临樊君是整个三界千百年来第一个飞升之人,飞升即为天道,自己儿子的躯体被一个孤魂野鬼取而代之了,许是能察觉到异样。   易雪逢不确定临樊君到底是为自己儿子抱不平而降下天雷震慑,还是察觉到了他夺舍林浮玉的身体而雷霆震怒想要置他于死地。   若是前者,那道天雷为何是朝着他的天灵盖直直劈下的?   若是后者,为何那雷霆在劈中他的一瞬间骤然消散了?   易雪逢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但是现在临樊君明显在为他壮势,他也懒得多想,故作镇定的狐假虎威,把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南纵皱着眉盯着头顶的窟窿,看着易雪逢的眼神也带了些忌惮。   在易雪逢看来,那道天雷十分蹊跷,但是在其他人眼中,完全是临樊君在震慑对小仙君不敬之人。   众人心思各异,一时间,全都无人说话。   外面本就下雨,寒风裹挟着雨铺天落下,将处于正中央的易雪逢半个身子都打湿了,他微微垂着头,墨发湿哒哒贴在脸颊上,被他勾着手拨开了。   四周一片寂静,宋镜笙和南纵似乎都在斟酌着措辞,怕再贸然开口开罪了人,那下一道雷便是劈在自己头顶了。   “真是一出好戏啊。”   就在此时,一旁的窗户传来一阵轻笑。   众人循声望去,那长廊上的魔修不知何时已经姿态懒散地趴在窗棂上,手撑着下颌,笑得令人发憷。   “我听闻临樊仙君飞升之前,将所有灵器都用小仙君的灵血认了主。既然搜寻法术无用,何不让小仙君用神识感应呢,指不定就能寻到了?”   众人一愣,也后知后觉起来。   易雪逢却在心想:“哦,原来方才那个是搜寻法术。”   南纵手指上还隐隐显着丝丝雷电,他脸色难看地挥了挥袖子,道:“我寒淮川之事便不劳清川君上过问了。”   清川君“哦”了一声,像是没听出来南纵语气中的驱逐之意,佯作疑惑地用指腹点了点唇,漫不经心道:“那搜寻决无用,南掌门打算用什么来找出灵剑呢?”   南纵愤恨看了他一眼。   “临樊君灵剑丢失,这般重要之事你却这般草草用搜寻决去找,莫不是……”   他一歪头,魔瞳仿佛要滴血,说出的话轻飘飘的:“……这剑本就未丢,是你想要私吞吧?”   此言一出,本就脾气暴躁的南纵拍案而起,怒道:“清川君!这里不是蛮荒,望你慎言!”   易雪逢意外地多看了他几眼。   他在蛮荒时,似乎并没有听说过清川君这号人物。   清川君哈哈大笑,直起身来耸耸肩:“成吧,你们继续用那无用的搜寻决找吧,看看仙道大典结束之前,到底能不能找到灵剑?”   他说完,不管众人难看的脸色,直接扬长而去。   南纵有火发不出,只能狠狠瞪向罪魁祸首易雪逢。   易雪逢弱小可怜又无辜,只好乖巧地微笑。   宋镜笙皱了皱眉,道:“小仙君,那便劳烦你用神识感应灵剑的位置。”   易雪逢点点头,这个神识感应他倒是知道。   他当着众人的面,微微垂眸,神识逐渐沉入识海中,丹田中的灵力细细密密朝着经脉中流窜。   林浮玉这具躯体才刚筑基,识海并不广阔,易雪逢张开神识后便感觉一眼就能望到头。   而在识海中,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线从虚空而来,像是浮萍一般落在水面上——这些全是临樊君留给他的无数法器。   易雪逢突然有些疑惑,临樊君所留下的法器都是外界花千金都求而不得的,任意一件都能将一群恶兽击成粉末,为什么他还能轻而易举死在一只凶兽口下呢?   他边想着边抬手将一缕神识没入其中,便张开了眼睛。   而在他睁眸的一瞬间,四周平川突然一阵地震山摇,不过一瞬便停止。   众人还在疑惑时,突然感应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灵力从远处呼啸而来,那力量仿佛有千斤重,竟然带得天边云雾悉数散开,划出一道宽阔的长线。   易雪逢本能地张开手。   下一瞬,一把流光溢彩的剑从遥远虚空而来,猛然出现在他掌心,而它带起的风浪竟然直接将前厅的屋顶整个掀飞。   轰隆隆一声巨响,前厅化为一片废墟。   众人早在察觉到不对劲时便已撤身离开了,等到灰尘落下后,才惊疑不定地朝着废墟中央看去。   易雪逢依然是方才的姿势,身形颀长地立在原地,纤细的手指间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长剑。   宋镜笙突然一声惊呼:“切云?”   南纵的脸色有些难看。   易雪逢握了握手中的剑,看着剑上的花纹神色有些古怪。   切云剑?   宋镜笙一愣,脸上泛起一丝喜色,心道:“都道切云剑心高气傲,除了临樊君从不亲近其他人,这次只是神识感应便直接召了回来,恐怕也是临樊君的授意。”   灵剑骤然被找回,众人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般容易。   易雪逢死死握着剑柄,身体灵脉被切云剑的灵力冲撞着一阵剧痛,让他有些站不稳,但还是强行撑着对着南纵一笑。   他一向笑脸待人,平日里笑惯了,但是在南纵看来,这一笑却是十足的挑衅和炫耀。   宋镜笙道:“临樊君在天有……”   她刚说几个字立刻住了嘴,差点被易雪逢给带偏了。   她干咳一声道:“切云剑找回来便好,天道在上,定是临樊君庇护。”   南纵冷漠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丢下废墟一片的前厅,直接转身离去。   一旁观看了全程的弟子们早已目瞪口呆,诧异地看着握着神兵利刃的易雪逢,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宋镜笙干咳一声,道:“全都散了吧。”   众人愣了一下,才忙作鸟兽散,临走前还有人偷偷摸摸回头看了一眼少年。   易雪逢朝着宋镜笑了笑,将切云抬手捧起:“这剑……”   宋镜笙道:“这是临樊君特意留给小仙君的,上个月你十六岁生辰刚过,而且过几日还要去参加仙道大典,也是时候有一把自己的本命剑了。”   林浮玉也要去仙道大典?   仙道大典是四境盛会,每四十年一回,说是大典,其实就是百岁以下的年轻修士比武切磋的擂台。   若是有人技压群雄拿到魁首之位,则能得到各个门派的无数天材异宝,功法灵器——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对少年们来说,正是历练切磋的好去处。   易雪逢一怔,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他灵脉受损后,便再也没有握过剑,此时手中捧着一把沉甸甸的剑,让他恍惚中有些不真实感。   林浮玉相貌极其不错,只是这些年来性子太过阴郁不怎么招人喜爱,这会子露出这般孩子气的神色,竟然意外得惹人怜爱。   反正宋镜笙那无处安放的慈母之心被戳中了。   宋镜笙抬手拍拍他的肩,道:“你方才召来切云应该是用了许多灵力,脸色这么难看,快回去好好休息吧——怀尘,扶小仙君回去。”   怀尘虽然被吓得浑身发抖,但是还是跑过来,颤颤巍巍扶住易雪逢的手臂。   易雪逢已经站不稳了,也没有拂了他的意,他朝宋镜笙微微颔首,才转身被怀尘扶着离去。   在他走后,清川君从一旁竹林走出,眸子瞥了一眼眼前废墟,似乎轻笑了一声。   他一转身,身形化为一道黑雾转瞬消失在了虚空。   下一刻,黑雾被风卷着呼啸落在了一处雪山之巅上。   放眼望去,一片白雪皑皑,雪光刺目,寒风寸寸掠过,带起一阵冰冷的冰雪气息。   清川君化为人形,缓慢走向不远处的悬崖边,边走边笑道:“你猜猜我今日瞧见了谁?”   悬崖边上,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盘膝而坐,这样大的风雪寒风他竟然没有用灵力隔绝,任由雪落在自己身上。   他嘴唇苍白,肩上已落满了雪花,一头白发垂在地上,被寒风吹得凌乱不堪,还有几缕发被直直冻在了地上,只见一地冰霜。   听到清川君的声音,男人微微张开眸子,猩红魔瞳诡异得仿佛要滴血。   “谁?”   这人声音冷得仿佛比山巅顽石还要冰,清川君却像是习惯了,笑吟吟道:“林浮玉。”   男人又闭上了眼睛,惜字如金:“滚。”   清川君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自顾自盘腿坐在男人旁边,望着脚下重山渺小如山丘蝼蚁。   他没有像男人一样自虐,用灵力隔开寒冷后,才道:“临樊飞升十年,传闻所留下的一子资质极其平庸,成日碌碌无为,且还高傲自负,但是我今日所见,似乎同传言有些出入。”   男人连眉头都没皱:“没兴趣,滚。”   清川君一笑,揶揄道:“怪不得玉映君总是唤你滚啊师兄,你真的很喜欢对人说‘滚’这个字。”   这句“君上”一出,一直没有丝毫波澜的男人倏地张开眼睛,魔瞳中全是戾气,以他为中心,一圈凌厉魔息骤然荡漾而出,将地面的积雪激得再次飞舞起来。   他冷冷一抬手,直接掐住了清川君的脖子,冷冷道:“你找死吗?”   清川君被人掐住命门,依然笑吟吟的:“好,不提他就不提啊,怎么还动上手了?”   男人冷眼看着他,浑身杀意依然未减。   清川君一摊手,无奈道:“我提也不行,不提也不行。宁剑尊,你性子真的让人很难捉摸啊,也不知当初君上到底喜欢你什……呃。”   宁虞死死一用力,清川君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但是很快,宁虞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松手,将清川君甩到一旁。   他冷漠道:“不想死,就……走。”   ……硬生生将那句即将脱口的“滚”给咽下去。   清川君被掐得险些没了半条命,若不是知道宁虞真的敢杀了自己,他几乎要笑出来了。   他摸摸脖子,笑道:“好,不提了,说正事。”   宁虞道:“三句。”   清川君:“这可是大事,你要我三句就说完,太强人所难了吧?”   宁虞冷冷道:“还有两句。”   清川君:“……”   他深吸一口气:“寒淮川仙道大典在即,近些年蛮荒才在三界站稳脚跟,这等盛会怎么说也要过去一人吧,我现在有要事要回蛮荒处理,你在这里成天挨冻忆苦,闲着也是闲着……”   宁虞冷漠看了他一眼。   清川君:“……这回就去凑个热闹吧,说不定还能碰着归鸿山故人叙叙旧什么的——我这可是一口气说完的,只算一句。”   宁虞:“……”   宁虞呼出一口冷气,抬眸看向远处逐渐落下的圆日:“你方才去寒淮川做何事?”   清川君:“送样东西过去。”   宁虞道:“三句了,滚。”   清川君:“……”   清川君许是彻底服了,只留下一句“明日别忘了过去”,没等宁虞发怒直接化为黑雾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重逢倒计时…… 第4章 有毒   寒淮川。   易雪逢被怀尘扶回了房间,他草草将怀尘打发离开了,这才任由自己摔到了榻上。   他手中的切云剑无灵力自己动了起来,缓慢漂浮在了原地,剑身上全是冷冰冰的杀意。   易雪逢疼得浑身经脉仿佛被钝刀子一刀刀割开一般,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他奋力张开眼睛,瞥向了漂浮在他枕边的切云剑。   切云剑中发出一个雌雄莫辩的声音:“你不是林浮玉,你到底是谁?!”   易雪逢脸色苍白地盯着切云剑看了半天,才轻启苍白的唇。   “我是你爹。”   切云剑:“……”   切云剑在原地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半晌才出声。   “爹?”   易雪逢经脉中紊乱的灵力让他冷汗簌簌往下流,他没有管切云,挣扎着盘膝而坐,微微闭着眸,道:“我要结丹了,出去护法,废剑。”   切云剑正气得飘着剑身比划着该如何抹这个孤魂野鬼的脖子,乍一听到这句“废剑”,被吓得剑柄上的剑穗直接竖了起来。   切云尖声道:“爹!”   易雪逢被它吵得差点一脚踹过去:“我没你这个不孝子了——去护法!”   切云整个剑都有点飘,还想本能地往易雪逢身上蹭。   但是灵体感觉到易雪逢身上那股即将冲顶的灵力,忙用剑尖点着地,一颠一颠地跑去了门口护法,剑柄上的剑穗还在摇摆个不停。   易雪逢察觉到切云剑散发出一股灵力笼罩住整个房间后,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切云剑本是他年少在归鸿山的本命法器,自小跟随着他,只是后来他灵脉受伤再也握不得剑了。   切云本就是个爱战的性子,跟着他八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次鞘,最后被易雪逢忍着痛送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因缘巧合之下,切云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还是一如既往的傻。   易雪逢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想,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在筑基瓶颈之后的结丹上。   林浮玉这具躯体的灵力十分纯粹——不过也是,只是肩膀受点小伤都能用那等罕见灵药,想来也是个自小浸泡在灵药中长大的败家子。   败家子灵脉中的灵力温润如细雨,将方才震伤的灵脉一点点的治愈,易雪逢紧皱的眉头终于缓慢舒展开,将流淌在灵脉中的灵力牵引至丹田。   切云感受着主人的灵力越来越磅礴,在原地飞窜着转着圈。   半晌后,突然一声闷响,易雪逢的身体倏地散发出一股灵力,宛如涟漪骤然荡开,房间中的桌椅花瓶直接被撞得一阵破碎之声。   切云在半空翻了一圈,回过神后,易雪逢已经缓慢张开了眼睛。   “爹!”   它立刻飞扑了上去,挨着易雪逢的手蹭个不停。   易雪逢将它拂开,皱着眉将已经脏乱的外袍解开扔在地上。   木门被人轻轻敲了敲,怀尘战战兢兢的声音从外传来:“小、小仙君,发生何事了?”   易雪逢道:“进。”   怀尘推门而入,瞥见房间的一片狼藉,吓了一跳,骇然看着易雪逢。   易雪逢在衣柜里翻出一套干净衣服扔在切云剑上,转头对怀尘道:“劳烦打扫一下,我先去沐浴。”   说罢,转身离开,切云剑柄顶着衣服,颠颠地跟了上去。   怀尘还当小仙君是记恨之前南纵的嘲讽而像往常一样乱砸东西,他贸然闯进来以为又要被骂一顿,没想到少年竟然这么没朝他发怒,反而客客气气的。   怀尘双腿有些发软地目送他离去,在原地待了半天,才恍惚地开始收拾东西。   后院的一汪泉水中,易雪逢将内衫脱下扔在草地上,缓慢将身体浸在清水中。   切云顶着衣服,已经看不见剑身在哪里了,它一路喋喋不休个不停。   “爹,亲爹爹,你不是已经死了吗,魔修身死便是魂飞魄散的,你是得了什么机缘竟然重生了林浮玉身上?”   “当初截杀你的那些人这些年一个个都没得到什么好下场,我还想找个机会帮你报仇呢,没想到他们自己反倒遭了报应。”   “该!我爹这么乖巧的人,他们竟然生生逼死你,当真是不分是非!”   “爹啊,你理理我。”   “……”   乖巧的易雪逢趴在清泉边缘,撩着长发披在肩上,慢条斯理道:“嗯。”   切云本就是个爱热闹的,没人同他说话它都能喋喋不休一整天,这一下易雪逢给了它一个回应,虽然只有一个字,它又能继续嘚啵嘚啵。   易雪逢早就习惯了,他掩唇打了个哈欠,打断切云的长篇大论:“我睡了多久?”   切云道:“一百年。”   易雪逢:“……”   唔,怪不得现在修士用的灵术和法器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易雪逢又问:“当年围杀我的人全都死了?”   “好像吧,反正你报不了仇了。”切云飘到水面上,一下一下地用剑尖点着水面,“爹,你当时在蛮荒不是拳打众魔修,脚踢两君上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折在正道的诛魔阵里?”   易雪逢:“说来话长啊。”   切云道:“洗耳恭听呀。”   易雪逢想了想:“我被人出卖了。”   切云等了又等,见易雪逢没有再说话的打算,疑惑道:“就这样?”   易雪逢道:“嗯。”   切云:“……”   哪里长了?   易雪逢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蛮荒同外界连接之处,除非有三君亲令,否则不可能让人轻而易举地进来,而他们那么正大光明的闯入玉映殿,若说没有其他魔修的掺合,根本不可能。”   切云疑惑道:“你不是说没了我也很厉害,难道连那几个道修都没打过?”   切云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易雪逢被他怼了个跟头,沉默了半天,才道:“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切云只当他是觉得丢人,只好不问这个了:“那是谁出卖了你呀?你要去砍了他吗??   切云爱玩好战,一察觉到能去砍人的意思,整把剑都兴奋了。   易雪逢道:“林浮玉身份太特殊,我现在不好下手去查,再过段时日再说吧。”   他本是想查查当年自己身死之事,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无人可用,而且林浮玉这个身份也不能光明正大前去蛮荒,只好暂时搁置。   切云顿时有些失望。   易雪逢不想再谈这个,换了个话题问道:“我听说有人闯入寒淮川珍宝阁盗剑,你知道自己被谁拿走了吗?”   “不知道啊,我只记得在一个黑漆漆的匣子里睡觉,那个匣子太小,我连化成人形都不成……”   不能化成人形,那便是有灵力符咒的法器。   切云脑子一根筋不懂这个,易雪逢却是知道的,看来真的有人想要盗取切云剑,就是不知到底是不是那个南纵了。   切云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喋喋不休一些有的没的废话,易雪逢懒得理它。   沐浴后,他起身将内衫穿上,切云忙飘过来,顶着外袍披在他肩上。   易雪逢长发还在滴着水湿淋淋地披在了背后,他拢了拢外袍朝着前院走去。   只是走到半路他突然道:“宁虞现在身在何处?”   “宁剑尊?”切云疑惑道,“不知道啊,好像……还在归鸿山?”   易雪逢似乎有些失望。   切云道:“你想见他?”   易雪逢犹豫片刻,才道:“我想找他要一个答案……”   切云说:“没爱过。”   易雪逢:“???”   易雪逢揉了揉眉心,想要将切云拦腰折了。   切云见自家爹爹脸上全是想要杀人灭口的怒意,讷讷道:“不是问这个啊,我还以为……”   易雪逢咬牙道:“我是想问他,当年我身陷诛魔阵身死之事,他有没有参与进来?你这些年到底跟着临樊学了什么东西!?”   切云怯怯的“哦”了一声,道:“宁剑尊虽然对你没有男男之情,但是他好歹是你同门师兄,应该不会想置你于死地吧……”   易雪逢没说话。   切云知道易雪逢对宁虞的心思,正想要安抚几句,就见易雪逢伸出手,道:“来。”   切云忙飘过去,缩成簪子般大小,被易雪逢捏着将湿淋淋的长发挽了起来。   切云不舒服地动了动:“爹,湿的。”   易雪逢:“忍着。”   切云只好不说话了。   回到房间后,怀尘已经将狼藉的房间收拾的井井有条,窗棂上的花也重新换了一盆,花芯像是蛇一般吐着猩红的信子。   怀尘正将一座玉制的精致法器往桌子上放,瞧见易雪逢进来,忙后退几步,微垂着头:“小仙君。”   易雪逢对那个玉器挺感兴趣的,走上前看了一眼,道:“这也是我爹留给我的法器吗?”   怀尘愣了一下,才一言难尽道:“这、这是玉天仪。”   发簪切云善解人意地传音道:“哈哈哈爹你也太老古董了,那是算时辰用的,不是什么稀罕灵器,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易雪逢:“……”   玉天仪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脆响,“咔哒”一声,一颗玉珠落在回纹上,顺势滚了下来。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易雪逢不出声,怀尘越发心慌,不安地搅着手,唯恐易雪逢恼羞成怒发作于他。   易雪逢轻轻舒了一口气,面不改色道:“亥时已到,我要休息了。”   怀尘忙不迭地告退,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来回折腾了一整天,易雪逢有些疲惫,他抬手将烛台熄灭,翻身上了塌。   切云正在绕着易雪逢的头发玩,突然嗅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愣了半天才道:“爹,你睡了吗?”   易雪逢没出声。   他自年少时便跟着宁虞养成了亥时睡卯时起的习惯,没一会就熟睡了。   切云没等到回答,轻轻地从易雪逢发间钻出来,飘到了窗棂旁,缓慢化为一个身形颀长的人形。   切云的人形瞧着只是个少年,脸上全是稚气,墨发有一缕还悬着一个剑穗,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   他赤着脚跑到窗棂旁,赤红的眸子疑惑地眨着,盯着那新换的花看个不停。   片刻后,他踮着脚尖凑上前,一口将盛开的如火如荼的花给吞了下去。   “味道好奇怪。”   他吃完后,似乎有些嫌弃,舌头吐个不停,又在原地蹦跶了一会,才化为簪子钻到了易雪逢的枕下。   雨落了一晚上。   翌日一早,易雪逢早早醒来,坐在榻上缓了半天才终于清醒。   他伸了个懒腰,无意中瞥见窗棂,发现昨日那随风摇摆的花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草茎。   易雪逢:“……”   易雪逢拍了拍枕头,道:“那花呢?”   簪子爬到枕头上活蹦乱跳:“爹,我帮你吃了!”   切云满身都在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易雪逢:“吃它做什么?”   切云讨好道:“那花香是有剧毒的,对灵脉损害极大,我帮你吃了它,就不会出事啦。”   易雪逢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寒淮川有人要害林浮玉?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林浮玉那招人恨的臭脾气,受人记恨惹来杀身之祸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林浮玉憋屈地死在凶兽口中,是不是也是因为当时灵脉有损才没有及时逃脱?   易雪逢既然占了这具壳子,便是同林浮玉沾上了因果,若是不查清楚少年真正的死因,怕是会对他之后的修为有损。   门被人敲了敲,怀尘道:“小仙君,你醒了吗?”   易雪逢:“嗯,进来吧。”   切云挑着外衫飘过来给易雪逢披上。   怀尘抵开门,怀中抱着一盆新花走了进来,他朝着易雪逢躬身一礼,这才将花盆放在窗棂上。   昨日的旧花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茎,怀尘愣了一下,本能看向易雪逢。   易雪逢冲他弯着眸子一笑:“可能是半夜有灵兽过来啃了,无妨。”   易雪逢这般温和,怀尘也没像之前那般害怕他了,他微微点头,将旧花盆抱在怀里,便要告退。   易雪逢叫住他:“这些花是从哪里来的?”   怀尘道:“执事堂吩咐下来的,是从北溪寻来的温养灵脉的灵花,每日更换,对小仙君修行有益。”   易雪逢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怀尘躬身离开。   切云又飘过去,化成人形一口吞了,回来委屈地蹭着易雪逢的小臂:“这个也有毒,太难吃了。”   易雪逢闭了闭眼,脑海中回想起昨日前厅众人的神色,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去而复返的怀尘又推开了门,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道:“小仙君,仙道大典不日便到,今早宁剑尊也到了,宋掌门让我问您,能不能前去招……”   他话刚说完,余光便扫到了窗棂上再次光秃秃的花盆上。   怀尘:“……”   易雪逢漫不经心用簪子将长发挽起来,朝着怀尘眨眨眼睛,道:“还是昨晚那只灵兽,又给一口啃了。”   怀尘:“……”   易雪逢笑完后,突然一愣,迟疑道:“方才你说,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易雪逢,一个从来不会第一时间抓重点的男人。   明天重逢。 第5章 剑尊   怀尘正在为那难得一遇的灵花伤心,小声道:“宁剑尊。”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有些不可置信道:“宁虞?”   怀尘点头:“正是。”   易雪逢又愣了一会,那张美艳的脸上才恍然浮现一丝笑意。   易雪逢相貌精致得有些雌雄莫辩,他本就爱笑,只是明明唇角勾起,眸子弯弯,却给人一种虚假冰冷的疏离——仿佛那笑意是画上去的,看久了莫名有些不寒而栗。   而此时,他脸上笑意极浅,细长的眼尾轻轻勾着,琉璃似的眸子仿佛点缀了星火,轰然燃起燎原大火。   只是一瞬间,仿佛虚假的花枝突然成了惑人精怪。   怀尘不觉有些呆了。   易雪逢听完这个名字,本能就往外跑,但是还没出门他又退了回来。   怀尘摸不着头脑:“小仙君,您不过去吗?”   易雪逢抬起手将草草挽起的发解开,含糊道:“马上就去。”   怀尘见他似乎要换身衣衫去见贵客,也没有多想,躬身出去候着。   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易雪逢缓步而出。   怀尘无意抬头扫了一眼,脸立刻就绿了。   易雪逢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一身衣衫,从头到脚镶着闪人的金线,凤凰展翅百花齐放,华丽无比,衣襟上还镶嵌着一排硕大的珍珠,他刚才草草挽起的发也一丝不苟的用玉冠束起,露出眉心的朱砂曲纹。   活脱脱一副人傻钱多的纨绔扮相。   易雪逢眨着眼睛:“我瞧着,如何?”   怀尘似乎牙有点疼,纠结半天才艰难道:“很……很好。”   只看脸,是很好。   易雪逢放下心来。   此人自小美则美矣,就是眼有那么一点瞎。   眼瞎的易雪逢没有察觉到怀尘的一言难尽,他表面上淡定如水,实际上却在按捺着欢喜和切云传音。   “方才我没有听错吧,他说的就是宁虞吧,不过也是,这三界除了我师兄,谁还能配称之为剑尊?”   切云:“是、是吧……”   “若是他知晓了我还活着,不知是什么反应啊?”   切云:“唔……”   “儿子,你说我这衣服如何?方才怀尘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   切云:“……”   切云突然想起来自己喋喋不休的话唠性子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了——易雪逢当年还没入魔时,性子就十分跳脱,寻个人都能嘚啵一整日。   切云看他脸上的喜悦都要满得溢出来了,迟疑半天才讷讷开口道:“可是爹爹啊,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百年前宁虞的修为便已经算三界数一数二了,爹爹师尊都曾言他在十年内必定飞升。但是现在一百年过去,连临樊君那个小辈都飞升了,为何他还留在凡界吗?”   易雪逢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切云:“……”   坏了,这人脑子已经不会动了,全都被那该死的宁虞填满了。   切云道:“反正我觉得事情不太妙。”   易雪逢说:“我听不见。”   切云:“……”   易雪逢自小到大敷衍人的招数不过那几招,要么听不懂,要么听不见,这都几百年过去了,这小性子竟然还没改。   什么都听不懂的易雪逢跟着怀尘脚下发飘地朝着前院走去,一路上一反常态地同切云喋喋不休个没完。   自从易雪逢入魔后,切云再也没有听到他这般开心地说个没完了,见他眼底全是笑意,也识相的没再泼冷水。   易雪逢头脑发昏了一路,直到天边又下起了雨,那冰冷的雨滴落在他脸上时,他才恍惚间有些清醒了。   当年易雪逢入魔后,虽有了尊位,但在蛮荒魔修眼中,不过就是个华而不实的花瓶,只是摆着好看罢了。   正道之人排斥他,魔修同道却也不当他是自己人。   而且……   自从重生之后,易雪逢总是在不自觉地规避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他在朔日之时死在正道的诛魔阵中,而知晓他少时重伤且朔日不能妄动灵力之事的,除了当时已闭关几十年的师尊之外,只有宁虞一人。   当年易雪逢宛如一个凡人被困在诛魔阵中一点点被抽去灵力缓慢死去,饶是再绝望他也不愿承认是宁虞出卖的他。   如果自己身死一事真的同宁虞有关……   他只起了这一个念头便觉得浑身发寒,不敢再想了。   易雪逢心想:“那些年他如果想杀我,有无数机会能动手,照他的性子必定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方式。”   这样一想,他逐渐平静下来。   反正有朝一日他定会回蛮荒将自己身死之谜查个一清二楚,在这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也无用。   寒淮川一年间有一大半都在落雨,怀尘熟练地撑起了伞,为易雪逢遮挡住雨滴。   不知是不是本能的讨好还是畏惧,怀尘手中的伞一直往易雪逢那边靠,自己大半个身子淋着雨,没一会就瑟瑟发抖了。   易雪逢回过神来眉头皱起,抬起手握住了伞柄,轻轻往怀尘那边推了推。   怀尘愕然看着他。   易雪逢道:“当心着凉。”   怀尘呆呆看着他半天,耳根突然一红,不知为何,眼圈也微微红了。   易雪逢和切云道:“坏菜,他又要被吓哭了,我有这么可怖吗?”   切云剑为他排忧解难:“爹爹你忘啦?当年你入魔后,孤身前去仙道大典把那群刚出茅庐的少年一一揍了个遍时,他们都是这样看你的。”   又畏惧又委屈。   易雪逢:“……”   易雪逢皱眉反驳:“那叫切磋。”   切云道:“得了吧,你就是记恨他们当初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配不上宁剑尊。”   易雪逢沉默了一会,才道:“谁叫他们将师兄比作鹅肉,我打他们都算是轻的。”   切云:“……”   你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易雪逢少时性子十分乖顺,虽然不怎么记仇,但自小到大看不惯旁人说宁虞一点不对,因为这个,他没少和归鸿山的弟子起冲突。   切云不说话了,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易雪逢没了切云说话,犹豫半天才朝着怀尘道:“归鸿山还来了其他人吗?”   怀尘抹了抹眼,乖乖答道:“归鸿山青林君昨日便到了。”   易雪逢“哦”了一声,道:“那宁剑尊住处安排好了吗?”   “已安排妥当,小仙君无需费心。”   易雪逢:“哦。”   他一路上有些反常,怀尘奇怪地偷偷看了他几眼。   易雪逢搭在小臂上的手一直在不自觉地碾着一小块布料摩挲,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慌张。   怀尘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小仙君虽然身份尊贵,但也只是个因心高气傲而甚少同人接触的少年,让他突然去接待三界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魔修尊上,自然都是会紧张的。   这么一想,怀尘对易雪逢的畏惧之意似乎又消散了不少。   怀尘带着易雪逢走过两边挂着无数金铃的长廊,在即将到接待之处时,怀尘试探着开口:“小仙君,宁剑尊虽然是蛮荒魔修,但传言他同临樊君交好,想必不会太过为难您……”   所以别抓袖子了,那布料都要被你碾皱了。   易雪逢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怀尘见他听了临樊君的名字都没有太大反应,立刻偷偷松了一口气,额角已经全是冷汗了。   两人又走了几步,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易雪逢突然步子一停。   怀尘浑然不知还在往前走,伞的边缘直接刮住了易雪逢的头,把他带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怀尘吓了一跳,拼命踮着脚尖将伞抬高,抖声道:“小仙君无事吧?”   易雪逢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伞刮了一下,正小脸惨白地看着他,嘴唇轻轻动了,却什么都没说。   怀尘被吓住了,还以为他要找自己秋后算账。   很快,易雪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喃喃道:“你方才说什么?”   怀尘吓得手臂都在发抖,哑声道:“怀尘该死,不该在小仙君面前提临……”   他还没说完,易雪逢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他,疾声道:“不是这个!你方才说宁剑尊是什么……”   怀尘眼中含泪地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他哆哆嗦嗦道:“宁剑尊是……蛮荒魔修……”   易雪逢道:“我听不懂,你再说一遍。”   “……”怀尘只好重复,“蛮荒魔修。”   易雪逢:“蛮荒什么?”   怀尘:“……”   “魔……修。”   易雪逢:“……”   两人已经走到了接待的水榭门口,一个踮着脚尖拼命抬伞,一个穿得像是开屏的风骚孔雀,惹得一旁的弟子好奇得看个不停。   怀尘看易雪逢脸上全是茫然之色,愣了半天才讷讷道:“小仙君,宁剑尊就在前面落云水榭中,您……”   易雪逢呆了半天,才仿佛回过神似的“哦”了一声,有些魂不守舍地跟着怀尘往水榭走去。   落云水榭四周是巨大的湖面,雨滴落在水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令人不觉昏昏欲睡。   易雪逢脑子一片空白,浑浑噩噩跟着怀尘走进了水榭中,还没来得及做好任何准备,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冷漠至极的猩红魔瞳。   易雪逢:“……”   易雪逢眼前一黑。   落云水榭中三面悬着镂空的竹帘,阴湿的风从湖面掠过来,将帘子吹得微微拂起。   传闻中以铁血手腕一统蛮荒魔修的宁剑尊身着一袭暗纹黑袍坐在软椅上,冷若寒冰的脸上全是不耐之色。   宁虞本就冷漠冰霜,浑身气势骇人得要命——当年在归鸿山上除了易雪逢根本没人敢靠近他。   而此时已百年过去,他修为更高,再加上魔修的灵力本就妖邪森然,现在他仅仅只是坐在那,凌厉的气息隐隐显着恐惧到腿软的冲动。   宋镜笙正坐在他不远处,无论说什么宁虞都不答话,气氛十分尴尬。   宁虞看都没看她,眸子冷淡地透过珠帘的缝隙瞥着远处圈圈涟漪的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他手边放着一杯清水,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搭在桌上。   许是无聊了,那修长的手指曲着轻轻一点,一旁杯子中的水瞬间凝结成冰,冒出丝丝白雾寒意;很快,那手指又是一点桌面,冰水又立刻融化至沸腾,咕嘟冒着热气。   整个水榭中,只能听到他手指不住地敲在桌上的细微声响,而那杯水也在不住的结冰、沸腾,再结冰……   宋镜笙看他自己玩得旁若无人,唇角抽动,脸都要笑僵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怀尘的声音,宋镜笙一怔,这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很快,易雪逢魂不守舍地走了进来,眸子低垂着,一眼都不敢往宁虞那里看。   宋镜笙一见易雪逢闪瞎眼的装扮,脸都要绿了。   她恨铁不成干地瞪了易雪逢一眼,才强颜欢笑着道:“宁剑尊,这是临樊君之子浮玉。”   宁虞手指一顿,终于偏头冷淡瞥了他一眼。   易雪逢满脑子都是当年宁虞的那句“道魔殊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宋镜笙见宁虞终于给了反应,大大松了一口气,含笑着对易雪逢道:“浮玉,宁剑尊同临樊君是至交好友,你小的时候还送给过你礼物,那房中的长命玉便是剑尊所赠,快来……”   易雪逢一点都不想过去,他只想转身就走。   宋镜笙道:“……叫义父。”   易雪逢:“……”   说错了,他现在也不想走了,只想一头撞死了事。   师兄变义父……   话本都不敢这么随便写。   作者有话要说:宁剑尊:叫。   易雪逢:?????????????? 第6章 宁虞   宁虞是个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人。   他生来身负世间最罕见的天选灵脉,若无差错,修剑道不过百年便可飞升,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却拜入了籍籍无名的归鸿山。   众人纷纷道此子道途已断,可惜了这飞升的好苗子。   也有人道归鸿山虽然不似其他门派底蕴深厚,但掌教也是个灵脉极佳的剑修,拜他为师许还有一线希望。   宁虞入归鸿山百日后,在拜师大典上,选了归鸿山最懒散无为的酒鬼为师。   众人:“……”   行吧。   三界好苗子一茬又一茬,很快便无人关注这明显已经没有道途的宁虞。   但是不过百年,宁虞却以一剑平定蛮荒魔修猖獗四境之乱,闻名天下,世人誉不绝口。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以剑入道飞升之时,他却在蛮荒炎海一夕入魔。   宁剑尊入魔,三界四境震动。   魔修生性本恶,众修士唯恐魔修再卷土重来,便集结上千道众打入蛮荒,妄图先发制人。   到了蛮荒后,众人愕然发现,入魔的宁剑尊在短短几日之内,已经以铁血手腕强行统一了蛮荒魔修。   众人再度:“……”   成、成吧,开心就好。   自那之后,魔修甚少为祸四境,蛮荒境同其他四境的关系逐渐缓和。   宁虞自入魔后甚少出蛮荒,这还是宋镜笙头一次见到他——魔修气息本就妖邪,但在此人身上却察觉不出来分毫邪气,他就算入了魔也仍旧是那副冷如冰霜的模样,周身气息冷厉而骇人,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易雪逢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被宋镜笙虚推着站在宁虞面前,一抬起头便对上那双冰冷阴森的眸子。   易雪逢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宁虞皱着眉看着他,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滚烫的沸水瞬间凝结成冰,连带着瓷杯都被冻出丝丝裂纹。   那轻微的声响像是直接敲打在易雪逢心尖,他艰难地开口道:“剑尊……”   宁虞看他半晌,终于开口了:“十六岁,才刚结丹,这就是你们说的灵脉不错?”   宋镜笙疑惑地看着宁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   易雪逢垂着头,怂若鹌鹑,他心道:“下一句话,一定是……”   废物。   宁虞毫不客气,冷冷道:“废物。”   宋镜笙:“……”   她试探地看向了易雪逢,发现挨了骂的少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气急败坏,反而瞧着有些垂头丧气。   当年林浮玉认宁虞做义父这件事临樊君只顺口一提过,宋镜笙说出来也是想试探试探宁虞对林浮玉的态度,谁知宁剑尊竟然这么不客气。   饶是宋镜笙心思敏锐,也摸不准宁虞这态度是厌恶,还是亲昵。   易雪逢没多大反应,反正你骂林浮玉,和我易雪逢有什么关系呢?   宁虞骂完后,又将视线看向水榭外的湖面,似乎懒得同他再说话。   就在此时,有弟子从外走来,附耳朝着宋镜笙说了什么,宋镜笙美眸一敛,想了想才朝易雪逢无声道:你在此招待剑尊,我有要事先离开。   易雪逢点点头。   宋镜笙又朝着宁虞寒暄几句才转身离开,期间宁虞依然没有给任何回应,十分冷淡可恶。   易雪逢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宁虞了,宋镜笙一走,他悄悄抬起头,盯着宁虞冷漠的侧脸看个不停。   宁虞同百年前变化不大,只是那双无论什么时候都满是寒冰的眸子变成了阴邪的魔瞳,墨发也变成了沧桑白发,让易雪逢恍惚间有些不真实感。   宁虞手指轻轻一敲,头也没回,冷淡道:“看我做什么?”   易雪逢顺势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脚看个不停。   半晌后,他没忍住,小声道:“剑尊,我可以坐下吗?”   宁虞一愣,偏头看他。   易雪逢道:“腿疼。”   林浮玉这具躯体实在是受不得半点罪,只是站了一会,腿就一阵阵地发酸。   宁虞眉头皱紧,似乎是不满他娇贵的做派。   易雪逢也没等他回答,便朝着旁边的椅子小蹦了两下,扶着扶手打算坐下。   宁虞手指在桌子上一点,杯中的冰霜飞快蔓延至整个桌面,“唰”的竖起一根根尖锐的冰刺扎在椅子上。   易雪逢险些一手按在那冰刺上,忙撤手后退了几步,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宁虞道:“你爹难道没教过你道魔殊途吗?别靠近我,要坐旁边坐去。”   易雪逢:“……”   出现了。   熟悉的道魔殊途。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时,宁虞是万人敬仰的道修剑尊,易雪逢是众人唾骂的魔修君上,而百年一逝再次相逢时,两人身份却是完全变了个样。   只是宁虞就算入魔,也断不会像他那样万人弃之,他无论在哪里,从来是不会受制于人的性子,反而会用各种手段让别人对其俯首听命。   而沧海都变了桑田,只有这句“道魔殊途”却仍旧未变。   易雪逢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好,造化弄人也不是这么来的。   看到宁虞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意,易雪逢有些摸不准若是自己此时坦言身份,宁虞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易雪逢试探着道:“不是说这些年蛮荒同四境已经握手言和了吗?剑尊,殊途二字用在此处,怕是不妥吧?”   宁虞冷冷道:“你修为不高,胆子倒是大。”   易雪逢正要再说话,一直冷漠注视着他的宁虞眸子突然一颤,视线落在易雪逢的头发上。   插在易雪逢发间的切云突然道:“呜爹!他在看我!”   易雪逢一呆,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他来得太匆忙,竟然将切云忘记拿下来了。   宁虞抬起手,状似随意地随手一勾,切云惨叫一声,竟然被宁虞的灵力直直地拽飞了过去。   易雪逢本能想要抓,宁虞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匆忙间易雪逢只来得及传言给切云:“别暴露我的身份!”   宁虞现在这幅冷面冷心让人捉摸不透的性子令易雪逢本能地发憷,若是知晓他夺舍了林浮玉的身体,会不会认为自己是用了邪魔外道才强行占了这具壳子还未曾可知。   如果当年自己身死真的有他的参与,那他暴露了身份,宁虞定不肯放过自己。   虽然不愿怀疑宁虞,但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还是事事谨慎为好。   重活一回来之不易,易雪逢更不想这么随随便便就死了,更何况是死在宁虞手上。   切云“嗷”了一声,下一瞬被宁虞握在掌心。   “临樊倒是疼你,竟然把切云都留给了你。”宁虞将簪子在指间把玩,“不过现在的你还不配用它。”   簪子被拿掉后,易雪逢墨发落花流水地披散下来,他连忙拿手去捋,但他实在手残,理了半天非但没有理顺,反而将自己弄得更加狼狈。   宁虞将簪子收到袖子里,见他披头散发的模样,毫不留情道:“真难看。”   易雪逢:“……”   还不是因为你?!   易雪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起头没什么底气地瞪了他一眼。   “把它还给我。”易雪逢破罐子破摔,“那是我爹留给我的。”   宁虞道:“让你爹来找我,我会让他知道这把剑到底是谁的。”   易雪逢:“……”   怎么百年不见,宁虞竟然更加混账了?   易雪逢被气得直按胸口,宁虞也懒得理他,直接一摆手,示意他滚。   技不如人,易雪逢又不能上去咬他,只好抓着发尾风一般跑了出去。   怀尘正在外面等他,瞧见他这么一副狼狈样吓了一跳:“小仙君,发生何事了?”   “没事。”易雪逢胡乱将头发拨到背后,没有多言,而是扒着水榭的门框,小心翼翼地往水榭里看。   宁虞再次转过了头盯着窗外的湖面出神。   这副不设防的模样让易雪逢心稍安,他蹲在地上,轻轻地从指尖倾泻出一道细微的灵力,偷偷摸摸地朝着宁虞所在之处绕去。   怀尘更加骇然了,早就传闻蛮荒宁剑尊心狠手辣冷漠无情,方才小仙君还被吓得狠搓袖子,现在怎么这么胆大妄为敢用灵力袭击剑尊?   易雪逢正打算将切云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回来,谁知宁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那道灵力悄悄探向他后腰时,他突然头也不低地一把握住了那条细弱的灵线。   易雪逢见状,立刻撤手灵力飞快逃走。   但是他现在的修为实在太弱,还没跑几步,便被一股如汹涌浪潮似的灵力卷住了腰,直接腾空飞了起来,那风骚衣襟上硕大的珍珠被震崩了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怀尘尖叫:“小仙君!”   宁虞依然端坐在水榭中,透过竹帘的缝隙能瞧见他那双猩红眸中的冷意。   易雪逢艰难在半空稳住身形,能屈能伸道:“剑尊饶命,我知错了。”   他认错太快了,饶是宁虞有心责骂,一时间也被他这句话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宁虞将灵力撤去,易雪逢直接凌空落了下来,落地时因腿软险些踉跄着到底,被怀尘一把扶住了。   宁虞冷冷道:“再有下次……”   他还没威胁完,易雪逢已经抓着怀尘,兔子似的跑了。   宁虞:“……”   易雪逢回到住处时,依然惊魂未定,现在的宁虞当真比百年前还要可怕,方才那凶悍的灵力缠在身上时,到了现在依然让他浑身发颤。   不过静下心来后,他又有些担心,切云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若是一时口误泄露了什么,宁虞指不定要拿剑过来宰了他这个厉鬼。   “不行,得把切云拿回来。”易雪逢一边想着,一边闭眸打算学昨日那样将切云强行召回来。   但是他连试了好几次,切云那道灵力像是被什么禁锢着,再怎么召唤都纹丝不动。   易雪逢张开眼睛,有些茫然。   怀尘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脸色变来变去,壮着胆子问:“小仙君是同宁剑尊闹了不愉快吗?”   易雪逢含糊点头,不知是什么意思,他突然灵光一闪,道:“你今日说宁剑尊住处已经安顿好了是吧?”   怀尘不明所以地点头。   易雪逢道:“那他住在哪里?”   是夜,依然阴雨连绵。   易雪逢一身黑色夜行衣,身若惊鸿从墙头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长廊上。   宁虞的住处离他不远,因剑尊喜静,宋镜笙也没有安排多余的人在旁伺候,只有门口两个暗卫尽忠尽职地守着。   易雪逢轻而易举地潜了进去,等到了一处窗户旁,他猫着腰蹲在窗棂下,终于察觉到了切云的一丝气息。   “切云?”   很快,切云的声音如同惊雷般传来:“哇!爹爹!你终于来救我了!宁虞身上的气息好可怕啊,他会不会把我融了重新铸剑啊?”   切云吓得连声音都在抖,易雪逢胡乱安抚他:“别怕,我偷偷把你拿回来。”   切云呜呜个不停。   易雪逢道:“就算你爹我丢了性命,也定会救你出虎口。”   切云感动连连:“爹!”   易雪逢:“儿子!”   两人相互传音,含情脉脉。   下一瞬,切云突然道:“爹,宁虞好像发现了你,现在去窗户那了。”   易雪逢当机立断:“儿子,你多保重!”   说罢,风似的掠了出去。   切云:“……”   作者有话要说:塑料父子情。 第7章 找死   易雪逢虽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便宛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但是宁虞何等修为,几乎是转瞬便追上了他。   易雪逢飞掠到墙下一抬头,墙角的烛台照映下,宁虞一身黑袍立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中全是冷意。   易雪逢立刻道:“剑尊我知错了……”   宁虞冷冷道:“知错不改,何必知错?”   易雪逢看了他一眼,才小声道:“为逃命……”   宁虞顿了一下,才道:“你倒是实话实说。”   大雨倾盆而下,易雪逢全身都是水,站在墙头下微微缩着肩膀瑟瑟发抖,小脸一片惨白。   宁虞从墙头飘然落下,从天而降的雨被他周身宛如水膜似的灵力隔绝开来,同浑身狼狈的易雪逢对比极其分明。   易雪逢打小就很懂得自己容貌是他最大的优势所在,所以很不吝啬地物尽其用,明明可以用灵力挡雨,他却硬要淋着,草草编起垂在肩上的长发不住往下滴着水。   这般狼狈可怜的模样,饶是铁石心肠之人,必定也是心生怜惜的。   奈何宁虞不吃他这一套,冷漠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的剑……”易雪逢向来怕冷,没一会就瑟瑟发抖,“我爹留给我的剑,晚上若是没有它,我睡不着。”   宁虞道:“你这么珍惜这把废剑,那我为何听说,之前你从来不用临樊留给你的法器?”   “传言终归是传言,不可尽信。”易雪逢微微抬头,轻轻眨眨眼,羽睫上的雨滴簌簌往下落。   宁虞眼睛眨都没眨,冷酷无情道:“我之前说过什么?”   易雪逢一愣,试探着道:“现在的我没资格用它?”   宁虞“哼”了一声,示意你要有自知之明。   易雪逢心想:“当年我拿到切云时才十三岁,修为连结丹都未到你仍然让我用了,怎么现在就没资格了?”   易雪逢打了个冷颤,问道:“那敢问剑尊,我什么时候才算是有资格?”   宁虞道:“很简单……”   易雪逢眼睛一亮,接着就听到那传闻中三界剑术第一的剑尊用一种极其冷漠自然的语气道:“……打赢我。”   易雪逢;“……”   告辞了。   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易雪逢瑟瑟发抖,见宁虞一副想要赶他的模样,故作软声道:“剑尊,我们能进屋说吗?”   宁虞道:“不行,滚。”   易雪逢:“……”   他又忘记了现在的宁虞到底有多无情。   铁石心肠的宁虞直接将狼狈至极的易雪逢赶了出去,末了,宁虞道:“再有下次……”   他这一次的威胁仍然没有说完,易雪逢已经不堪雨淋抱着头飞快钻入了大雨中。   宁虞:“……”   气得拂袖而去。   易雪逢回去后直接睡了,打算第二天起来再想如何拿回切云。   不知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他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梦中宁虞满脸冷漠,居高临下地对自己一字一顿道:“道魔殊途”。   这句话他听得够多了,奈何梦中宁虞像是被什么附身了,冷着脸来回重复这句话,竟然重复了数百遍。   直到翌日一早他醒来时,耳朵里依然灌满了那极其魔性的四个字。   “殊途……”易雪逢眼睛都直了,喃喃自语,“我知道殊途,别再说了……”   怀尘一早又抱着灵花前来替换,瞧见易雪逢披头散发坐在榻上出神的模样,试探着道:“小仙君,不起来吗?宋掌门说要您今日带宁剑尊在寒淮川转一转……”   易雪逢抱着头,险些一头栽下去,只觉得头昏脑涨恨不得晕过去。   怀尘:“小仙……”   易雪逢浑身一个激灵,眸子似乎蒙着一层水雾,含糊点头:“知道了。”   今日定要将切云剑给拿回来。   易雪逢从床上爬起来,也没时间捣鼓昨日辣眼睛的装扮,随意穿了一身玄色衣袍便出去了。   雨已经停了,青石板路落满残花,一路蔓延至丛林深处。   易雪逢脚下有些飘,满脑子“道魔殊途”,很快便到了宁虞落脚的住处。   门口两个暗卫依然像昨晚那样宛如柱子立在门口,见他过来微微颔首:“小仙君。”   易雪逢“嗯”了一声,抬步走了进去。   宁虞早早醒了,此时正坐在窗边软榻上,漫不经心往窗外看去,切云剑被他放置在一旁的小案上,剑穗正无风自动。   易雪逢刚一走进去就觉得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抬头一看,宁虞正冷若冰霜地睨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放在切云剑的剑刃上。   易雪逢上前颔首一礼:“剑尊。”   宁虞似乎在等他,指腹轻轻一点切云剑刃,冰冷的剑身上瞬间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又是一点,冰霜瞬间融化,水珠顺着剑刃往下滑。   他就这么漫不经心地点着,一会冰冷一会滚烫的切云已经要被他吓得晕过去了,剑穗一直颤抖个不停。   “爹啊!”瞧见易雪逢过来,切云“哇”的一声就哭了,“爹你不孝啊!昨天还说丢了性命也要救我出去,一被发现你比兔子跑得还快!父子情呢?!”   易雪逢:“……”   这孩子已经被吓得开始说胡话了。   易雪逢头昏脑胀,被他吼得耳朵疼,权当没听到,低眉顺眼地对宁虞道:“剑尊,宋掌门要我带您去寒淮川四处走走。”   林浮玉虽然被人奉为小仙君,但他羽翼未丰满之前都算不得是寒淮川的主人,于旁人而言,他只是身份特殊些罢了,同其他弟子没什么分别。   好在林浮玉自来独来独往,旁人就算再看他不爽,也不会主动来招惹这个未来的寒淮川之主。   宁虞没有被他突然变得乖巧的外表所蒙骗——少年看似温顺,实际上余光早已经瞥向了小案上的切云剑,看来还是贼心不死。   切云还在哀嚎:“昨晚他就把我放在他的床头案上,看了我整整一夜,还用手去撸我心爱的小剑穗,娘亲啊!吓得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爹啊,雪逢啊,快救救我吧。”   宁虞自来不讨易雪逢身边人的喜欢,切云因为自小挨宁虞的打,十分不待见他,尽量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就算是他玉映殿中的几只灵兽,见到他全都被他的气势吓得往床底下钻,逮着机会定要咬他一口。   易雪逢也习惯了,皱着眉头传音安抚他:“别害怕,我很快……”   切云等不及了:“快点啊!快快快……”   宁虞见易雪逢视线又往切云剑上看,冷冷开口道:“你再……”   与此同时,切云还在:“救命啊救命啊他又冰我了!”   易雪逢本就不太舒服,被切云吵得头大,一时间忘记了传音,语气强硬地朝着切云开口道。   宁虞:“你再打切云剑的主意,我就……”   易雪逢:“住口!你是我爹还是我是你爹?”   宁虞:“……”   切云:“……”   切云吓得剑穗直接朝天竖起来了。   易雪逢说完之后,足足愣了三息,才明白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骇然地看着宁虞。   宁虞满脸阴沉,魔瞳森然地看着他,手一把握住了切云剑锋利的剑刃——切云削铁如泥,哪怕只是碰一下也是要受伤的,谁知宁虞都握在剑刃上了,竟然毫发无伤。   易雪逢腿一软,切云剑抖得更厉害了。   宁虞声音比山巅寒冰还要冷厉:“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易雪逢:“……”   作者有话要说:灵魂发问:宁剑尊的威胁什么时候能说完。   女侠小兜x1、伞闲一x1、花间雪绛x1、瑶瑶不想吃药药x1、南山叠叶x1个、小卷子x1个、昵蛮x1个、有人x1个、喵喵喵x1个、观山雪x1个、噤非x1个、全幼儿园最可爱x2、杨七七x1个、辉夜の一泉扔了1个、从前有只兔叽扔了1个、天灵扔了1个地雷、赫尔路因之光扔了1个、白墨岚天扔了1个、伞闲一扔了1个、青葙子-------扔了1个、w扔了1个 地雷。   眠灯扔了1个地雷   眠灯x1个手榴弹   鱼丸yuwan扔了1个手榴弹   鱼丸yuwan扔了1个手榴弹   鱼丸yuwan x1 地雷   黑川x1个浅水炸弹   感谢大家的投喂哈么么哒!!!   我还在外面浪,营养液的话等回去再统计,真的很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呀! 第8章 放肆   整个房间一片死寂。   明知道宁虞不可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切云还是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将自己当成个死物。   易雪逢茫然地看着宁虞。   宁虞:“说。”   这一个字,仿佛有千斤之力,易雪逢只觉得双腿一软,险些站不稳。   他本就头痛欲裂,再这样被宁虞的灵力压一下,整个人直接软成了一滩水,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两步,膝盖一软,竟然直直跪在了地上。   青石板地坚硬无比,他“噗通”一声跪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听着都觉得疼。   宁虞正在想着如何给胆大包天的少年一个教训,见他竟然吓得跪在地上,眉头一皱,愈发对他不满。   临樊君少年时敢以一剑战无数魔物,怎么他这个儿子没继承到他半点血性,只是一道灵力都能吓成这副鬼德行?   易雪逢浑身冷汗,不知是被宁虞威压惊的,还是本就身体不适,他挣扎着扶着一旁的扶手想要撑起身体,但连试了好几下还是没起来,膝盖反而摔得更疼了。   一股不知名的灵力在他经脉中胡乱逃窜,仿佛下一瞬便要破体而出。   恍惚间,易雪逢突然想起来林浮玉房中有毒的灵花。   见怀尘送花那般熟稔的模样,那灵花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切云将这两日灵花毁了,经脉中也已经被之前的灵花染了毒性。   宁虞眉头越皱越紧,没有想要拉他一把的打算。   易雪逢抬起头,朝着宁虞勉强一笑,道:“剑尊,能劳烦……扶我一把吗?”   宁虞道:“自己起来。”   易雪逢看着他眼中的冷意,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在撒娇:“剑尊,我真的站不起来,腿都软了。”   据他对宁虞的了解,此人性子极其冷漠无情,独断专横,且还睚眦必报,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之人,但就是这样强势的男人,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弱者的示软。   反正少时他每回惹宁虞生气,只要真心实意像他道歉示弱,必定会获得原谅。   易雪逢正盘算着小九九,就听到宁虞声音更加冷漠:“站不起来就好好跪着。”   易雪逢:“……”   失、失策了。   易雪逢有些茫然,不可能吧,以往自己对他温言软语,无论宁虞怒气多大,都不同他计较的。   易雪逢又撑了身体两下,依然直直跪了回去,而那混账宁虞似乎觉得很好玩,微微垂着眸看着他在椅子旁跪来跪去,连切云剑都撒手放在一边。   易雪逢:“……”   易雪逢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咬他。   切云一得自由,连忙往旁边撤了撤,见易雪逢这么难受,小声道:“爹,那窗台上是不是又被人放了灵花,我看你好像是灵脉出了问题。”   易雪逢道:“我知道,林浮玉房中怕是之前便放置着灵花,毒已入了经脉中,少一株两株没太大区别——你说我都服软了,他为什么还在生气?以前不这样的啊。”   切云疑惑道:“宁虞之前就是这么铁石心肠招人恨啊,爹你是不是记错什么了?”   易雪逢道:“可是之前我惹了他生气,只要撒撒娇他就不生气了的。”   切云愣了一下才干巴巴道:“可能……只是对你这样?”   易雪逢嗤笑:“胡说八道。”   宁虞那样铁石心肠的人,怎么可能会独独对他一个人特殊?左思右想,易雪逢只好认定是百年过去,宁虞变得更加冷漠无情了。   易雪逢实在是站不起来,只好微微仰着头看着垂眸看他的宁虞。   宁虞眸子似乎还有些许怒气,易雪逢原本不知道这怒气从何而来,但膝盖贴着冰冷的青石板,寒意顺着经脉蔓延而上,让他脑子有些清醒了。   宁虞这是……还在记恨方才他那句无心说出的话?   易雪逢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个男人看起来对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实际上却小肚鸡肠极了,一点小事都要被他记恨好几年。   易雪逢艰难扶着扶手,轻轻张开了嘴,但是还没发出声音又突然阖上了。   不行,叫不出口。   易雪逢心想,太羞耻了,要我叫倒不如让我去死。   宁虞冷冷睨着他:“想说什么?”   易雪逢浑身难受极了,对上宁虞的眸子,犹豫了半天,才满脸耻辱地低着头,艰难道:“义、义父……我、知错了。”   他说完,不知是羞愧的还是羞耻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原本易雪逢觉得此举没什么用,谁知宁虞听了,冷淡瞥了他一眼,大发慈悲地挥出一道灵力,拖着他的腰将他强行从地上拽起来,直接摔到了一旁的软椅上。   易雪逢一呆,眨了眨眼睛。   宁虞收回手,道:“下回再胡说八道,我打断你的腿。”   易雪逢:“……”   果然是在记恨那句“我是你爹”。   易雪逢点点头,脸上全是冷汗,小脸惨白如纸,一看就知道难受得不轻。   宁虞不知道他身体这么不禁吓,看着他惨白的脸,眉头蹙起,手指轻轻在桌子上一敲。   易雪逢还在疑惑他又要做什么,很快,就见到一个身着黑袍的人端着一个木碗躬身而来。   宁虞道:“喝。”   易雪逢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迟疑了一下才端起来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口中,易雪逢将碗放下,缓了一会才道:“这是什么药?”   宁虞挥手让那人退下,懒得回答他的问题。   那药应该是温养灵脉梳理灵力的,易雪逢饮下药不到片刻,仿佛疲倦到了极点的灵脉很快便有灵力在其中流淌,力气也随之恢复。   见他脸色好看了些,宁虞将切云剑强行化成簪子别在腰封处,慢悠悠站了起来。   易雪逢疑惑看着他。   宁虞道:“等什么,不是要带我去寒淮川看看。”   这么一折腾,易雪逢险些忘了自己来找宁虞的目的,他忙从软榻上下来,快走两步后突然双腿一软,直接朝着宁虞的腰间扑去。   宁虞眼疾手快,回身一把抓住了易雪逢纤细的手腕,将他强行拎了起来。   易雪逢冲他乖巧地笑:“脚……又软了。”   宁虞瞥了一眼自己腰间的切云,冷冷剜了他一眼,道:“是软了,还是不想要了?”   易雪逢刚入归鸿山时,宁虞已经下山去除魔卫道了,说是一同长大,倒不如说易雪逢是宁虞一手带大的。   每当易雪逢外出闯了祸时,宁虞总是冷冷瞪着他,问他还要不要腿了,再敢惹祸腿打断之类的话,一来二去,易雪逢早就习惯了。   易雪逢见宁虞脸上的寒意,不敢再动小心思强行夺回切云,他挣了挣手,小声道:“剑尊,放开我。”   宁虞又皱眉,心想你有事唤义父,无事叫剑尊,当真是个小白眼狼。   他瞥见易雪逢手腕已经被他捏红了,松手一甩,冷冷道:“带路。”   易雪逢应了一声,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只是两人一同出了院子,易雪逢对着四周陌生的道路,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这寒淮川……   他也是初来乍到,根本不认路啊。   宁虞:“嗯?”   易雪逢胡乱选了条路,故作镇定道:“剑尊,这边。”   宁虞将手拢在宽袖中,慢条斯理地跟着他往前走。   易雪逢在宁虞住处折腾了半天,寒淮川的弟子已下了早课,正三五成群地走在幽静小道上。   有人似乎瞥见他两人同行,忙怼了同伴一肘子,鬼鬼祟祟地拐其他道走了,不知是怕易雪逢还是宁虞。   易雪逢就装看不见,带着宁虞随便逛了两圈,十分敷衍地讲解风景。   “那是湖。”   “那是山。”   “哦,那是塔,至于叫什么,我忘记了,剑尊若是感兴趣,咱们可以过去看看那牌匾上的字。”   “那是树林。”   宁虞:“……”   宁虞就算再好的脾气也要被他这明显敷衍的语气弄得发火,更何况他脾气本来就不好。   “林浮玉。”   易雪逢正在踮着脚尖去看不远处石牌上的字,听到这个名字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知道是在叫自己。   他转过头:“剑尊有何吩咐?”   宁虞道:“这便是你们寒淮川的待客之道?”   易雪逢故作不懂:“浮玉是哪里做的不妥吗?”   宁虞对上他无辜的眼神,冷声道:“你的剑还想要吗?”   易雪逢脆生生地说:“义父,您想知晓哪里的古迹渊源呢?旁边那个树林是吧,方才我看了看,那地方叫北溪,据说里面有成百上千种灵兽栖息此处,寒淮川弟子过了十七岁便可进入北溪挑选灵兽让其认主,您若是想去,我可以去找掌门要玉令。”   宁虞:“……”   易雪逢还在:“嗯?嗯嗯?义父。”   作者有话要说:叫义父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第9章 歹毒   易雪逢讲完后,朝着宁虞摊开两手,眼巴巴看着他,一只眼睛写着“快给我”,另外一只写着“切云剑”。   宁虞只觉得眉心有点发疼。   他同临樊君因秉性相合,是前后辈,亦是至交好友。   临樊当年临飞升前托他对林浮玉照拂一二,只是这些年蛮荒琐事太多,加上当时正道依然有人觉得魔修为邪魔外道,他为避嫌,见林浮玉的次数少之又少。   只是没想到,小时候还雪白可爱的小团子,长大后竟然这般惹人生气,更可恨的是,他对林浮玉不能像对其他人一样动辄打杀,就算再生气也拿他毫无办法。   易雪逢见宁虞不说话,连忙晃了晃手。   “义父?”   宁虞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过,装作没看到他迫切的眼神。   易雪逢气急,心想自己都丢了老脸叫了这么多声义父,他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宁虞喜静,懒得听易雪逢在他耳畔喋喋不休一些废话,索性快走几步将之甩在身后,自己去闲逛。   易雪逢在后面追:“剑尊,宁剑尊!”   宁虞理都不理他,只留给他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   易雪逢忙去追,但是还没刚靠近宁虞的身,原地骤然腾起一股浓雾,完全遮挡住他的视线。   片刻后,浓雾散去,宁虞早已不见了踪影。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要感应一下切云剑所在之地,但是他还没察觉出个一二三来,突然感应到一道灵力从远方斜斜冲过来。   易雪逢霍然张开眼睛,听到那尖利的破空之声,立刻抬起一只手在那道灵力刺在自己身上的前一瞬堪堪用袖中的匕首格挡住。   只听到一声尖锐的铁器碰撞声,剑光将易雪逢的袖子刮破一个洞,易雪逢反手将匕首拿出,在第二道剑光到来前,眼睛眨也不眨地朝着远处飘然一掷。   玄铁匕首将半空中尖锐的剑气直直撞碎,而后冲势丝毫未减,擦着茂密丛林呼啸着插入树干上。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瞬,一阵微风吹过,被匕首拂过的丛林倏地簌簌落下,被风卷着飞向半空。   在匕首所刺入的地方,一个少年立在树下,此人面容有些雌雄莫辩的柔美,秀眉紧蹙着看着自己肩上的长发出神。   那匕首直直擦过他的肩膀射入树干上,若是偏差一分就能将他的脖子抹掉,好在易雪逢还是有分寸,匕首入树三分,凌厉的冲势只是将少年半边长发削了下来。   易雪逢缓慢走过去,只瞥了一眼,心道坏了,打偏了,他原本是冲着腋下三寸的袖子打的。   但是这个时候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心虚,施施然走上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突然出手伤我?”   少年怔然地摸着自己秃了半边的头发,似乎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易雪逢也不催,好心地站在原地等着他回神。   片刻后,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秃了半边这个可怕的事实,他捂着胸口险些一口血吐出来,怒吼道:“林浮玉!你你你当真好歹毒的心肠!”   易雪逢:“……”   易雪逢十分无辜:“明明是你先二话不说朝我动手的,我只不过是反击罢了,哪里歹毒了?”   少年指着他,手都在发抖:“你不是同我约定好了昨日要在演武场切磋吗?你失信于人,还敢恶人先告状,林浮玉,你还要脸不要?”   易雪逢:“……”   切磋?   易雪逢根本就没有印象,只好好脾气地问他:“切磋什么?现在还来得及吗?”   少年咬牙切齿:“切磋御兽决!呵,你吵着闹着同我比御兽,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定会赢我,但是时间一到你却毁誓失约,早知如此,你主动认输不就成了,何必如此耍我?!”   易雪逢有些懵然,御兽?   难道林浮玉就是为了同这个少年比御兽才特意跑去禁地妄图收服恶兽?   北溪要到十七岁才可进入,林浮玉心高气傲另辟蹊径前去禁地,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少年还在暴跳如雷:“我在演武场足足等了你一天一夜,你不来也就算了,还敢故意削我头发!”   易雪逢:“……”   等了一天一夜?少年,你是死心眼还是缺心眼?   少年气得几乎要厥过去了,易雪逢只好道:“成吧,那现在还切磋吗?”   少年将身后披风的兜帽戴在头顶遮挡住自己半边秃发,咬牙切齿道:“你有灵兽了吗?”   易雪逢摇头:“没有。”   少年怒道:“那你和我比什么?!”   易雪逢试探道:“比剑?”   要和一个御兽道修比剑,这和一个剑修比医术有什么分别?   但是不知道少年是不是等傻了,只稍微想了想,竟然点头同意了。   反正易雪逢剑术也是半斤八两,两人谁也说不上谁更菜,而且按着易雪逢的老妖怪年龄,也算不上欺负小孩子。   易雪逢跟着怒气冲冲的少年往演武场走,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少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乎又要被气吐血了,怒道:“夜芳草。”   易雪逢立刻抱歉道:“女侠。”   少年:“我是男人!”   易雪逢:“好好好,男侠。”   易雪逢心道少年人真是火气大,他都有些担心两人还走不到演武场,他就被自己气死了。   林浮玉此人独来独往,甚少同人交谈,每日早课都不上,此时罕见地出现在演武场中,所有寒淮川弟子都惊住了,纷纷奔走相告,前来围观。   宁虞本在湖边捏着切云剑把玩,耳尖地听到身后有人边跑边说着“林浮玉”的名字,他听了一耳朵,眉头立刻紧皱了起来。   同御兽道修切磋剑术?也就林浮玉那性子能做出来了。   宁虞想了想半天,还是抬步走了上去。   等到他走到演武场的时候,易雪逢正在和场上一个少年打得难解难分。   宁虞没有靠近,只是靠在一棵树旁,眯着眼睛往演武场上看。   剑招七零八散,不成体统,简直让宁虞看不下去,眉头也越皱越紧。   再仔细一看,同易雪逢切磋的对手……   嗯?怎么是个和尚?   与此同时,台上的易雪逢拎着一把木剑不住后退,边退边道:“少侠冷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多年未曾用剑,准头不太好……”   他还没道歉完,刚又被易雪逢削去仅存半边头发的夜芳草险些“汪”的哭出来。   “林浮玉!纳命来!”   一旁围观的众少年全都用鄙视又畏惧的眼神看着易雪逢,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夜芳草过几日是要去参加仙道大典,这副尊容上去,肯定要被南掌门骂的,这小仙君心肠也太歹毒了。”   “打人不打脸,削骨不削发啊,啧啧。”   “好歹毒的林浮玉。”   易雪逢握着木剑柔软的腰身一折堪堪躲过夜芳草胡乱一击,无意中听到演武场外人的议论,唇角抽了抽,觉得无辜至极。   寒淮川的少年家教良好,连骂人都不会骂,来来回回就只会说“歹毒”。   连易雪逢都开始觉得自己真的心肠歹毒了。他再一次真心实意道歉:“对不住,我真的不是有心的,要不你也把我头发削了?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此言一出,夜芳草的手都在抖。   易雪逢啧啧称奇,心想一听削我头发,这孩子激动得手都抖了,哎,真是年轻气盛啊。   易雪逢幼时多灾多病,师尊不知哪里听来的,坚信蓄发可积福,所以从不许他削半寸发,易雪逢每回嫌难打理想着削一削,一向温和的师尊都能把他骂到两眼发直。   所以一直到临死时,易雪逢依然蓄着及地的长发,但入了林浮玉这个壳子,易雪逢就没多少顾忌了。   易雪逢自我安慰,反正我花容月貌,就算秃头也比你们美十分,赶紧把此事解决了好去想怎么把切云拿回来。   夜芳草抖了半天,把头上的兜帽都抖下来了,半天才道:“你好歹毒!”   易雪逢:“……”   又歹毒?   一旁围观的少年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好歹毒的林浮玉啊!”   “宋掌门对他那般相护,要是知道谁削了小仙君的头发,她不得拿剑削了那人的头啊。”   “歹毒,实在歹毒。”   “好歹毒”的易雪逢:“……”   不远处的宁虞:“……” 第10章 切磋   演武场一旦有人进入切磋,便会有半人高的虚幻结界隔起,大概是易雪逢的“歹毒”人神共愤,有个负着长剑的少年终于看不下去了,义愤填膺地撑着结界台一跃跳到演武场中。   易雪逢只瞥了一眼就知道这人是名副其实的剑修,同他和夜芳草这种半吊子是完全不一样的,拔出剑来能将林浮玉这般修为的人切磋得嗷嗷直叫。   夜芳草一见他上来,憋红了脸挥着剑:“下去!快给我下去!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蓝衣少年没理他,而是冷冷瞥了易雪逢一眼,道:“就算是小仙君也不能这般折辱人,夜师弟是御兽道修,不懂得驭剑,小仙君若是不尽兴,不如同在下切磋切磋,可好?”   此言一出,演武场外其他少年也纷纷握剑:“我也一样!”   易雪逢:“……”   易雪逢试探着道:“其实我……”   夜芳草险些直接跳起来,满脸通红道:“师兄!比武切磋,愿赌服输!不要这样!”   他来来回回只会说“不要这样”,被歹毒的易雪逢激得起了火气的师兄当然不想听他的,场下还有几个师兄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满眼都是“你给我闭嘴”。   蓝衣少年道:“小仙君,拔剑吧。”   他说着,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拿出一把长剑扔给易雪逢。   易雪逢一把接过,有些迟疑:“其实我也不精通剑术。”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哼”得都能将演武场给震塌。   蓝衣少年冷声道:“看小仙君削我师弟头发的手法,似乎不像是不精通剑术的模样,更何况临樊仙君是三界皆知的剑修,你不懂剑术,难道还会转道御兽不成?”   易雪逢看着咄咄逼人的少年和身后欲言又止的夜芳草,大概知晓今日恐怕不得不和这一群小孩子玩耍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若是想同我切磋也行,伤到哪里,我可不负责。”   蓝衣少年冷笑一声:“来试!”   说着,直接拔剑冲了上去。   夜芳草正要去拦,脚下阵法倏地一晃,直接将他整个人从演武场中弹飞出去。   演武场外的几个弟子连忙七手八脚地接住他。   夜芳草站稳后有些羞恼:“都说了是我和林浮玉之间的事,你们插什么手啊?若是被其他门下的弟子看到,定要说我们以多欺少。”   师兄弟们都道:“闭嘴吧你,师兄替你讨回公道你怎么还气上了?别废话了,快看着,林浮玉难得吃一回瘪,师兄借切磋把他打一顿,宋掌门也奈何我们不得。”   夜芳草道:“你们这是泄私愤?”   “废话,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平日里打不着他,切磋时磕着碰着可就不受我们控制了——啊!师弟快看!”   夜芳草又羞又恼,但是现在也阻止不了,只好跟着众人一同朝着演武场看去。   演武场内,易雪逢依然没有拔剑,他将剑负在腰后,身形颀长迎风而立,气势瞧着十分唬人。   蓝衣少年剑出鞘时整个演武场都能听到那声尖锐的嗡鸣声,少年身形精瘦,拔出剑时气势极其骇人。   他速度极快,脚下生风身形宛如残影,手中长剑朝着站着动也没动仿佛还未反应过来的易雪逢刺去。   众人一阵惊呼,同剑修交手,有时只是一招便能决定生死。   蓝衣少年见易雪逢依然呆呆的,电光火石之间依然留着理智,他心道:寒淮川小仙君这般废物,若是真的去了仙道大典指不定片刻不到就被人打下来,到时候丢的还是我们寒淮川的脸,我只用刀背震伤他的手,让他参加不得仙道大典就行了。   他这么想着,正要将剑转向刀背震向易雪逢的小臂,面前之人突然动了。   他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演武场。   不光台下的少年们,连带着蓝衣少年也愣住了,僵在原地片刻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背一阵火辣的刺痛。   易雪逢手腕像花一样握着剑拂袖转了一圈,将还未出鞘的长剑像是竹萧一般负在手臂后,姿态飘逸又潇洒。   “我都告诫过你了,当心受伤。”   众人都没有见到他是如何出手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眼花。   蓝衣少年手背火辣辣地疼,看着易雪逢的眼神也有了些认真,他握着剑柄剑尖朝下微微抱拳,郑重其事道:“方才是我太过自负大意,小仙君,请赐教。”   易雪逢有些无奈,但是也不好扭头就跑,只好点头。   “来。”   蓝衣少年再次握剑而上,这一回他多了几分戒备,但是还未靠近易雪逢身,那被易雪逢握在手中的长剑像是一根戒尺一般,宛如疾风朝着他握剑的手落下。   又是“啪”的一声,这一次蓝衣少年却是瞧见他是如何出手的了,只是易雪逢速度太快,他就算看到也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易雪逢飘然收剑,道:“你修为不错,但是剑术却不太扎实,怕是一心只想着提升修为灵力而忽略了剑式,走剑修身心必须千锤百炼,你,切莫忘了自己当初握剑的初衷。”   他幼时本是不想选剑修这条路,但是那个时候年轻气盛的宁虞觉得自己喜欢的必定是最好的,别人也一定会喜欢,便成天逼着他练剑。   那时易雪逢只要有丝毫松懈,就会听到向来惜字如金的师兄喋喋不休个没完,那些听来的说辞此时拿出来唬人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蓝衣少年手背剧痛,却依然死死握着剑,咬牙道:“再来。”   接着,整个演武场就能陆陆续续听到那像是戒尺落在手背上的声响。   “不行,手腕力度不对。”   “灵力要动,对,慢一点。   “……”   那一声一声的“啪”声每一下都像是打在围观少年的心间上,他们看着易雪逢的眼神也从之前的不屑一顾变得有些忌惮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夜芳草看呆了,半天才问旁边的师兄:“林、林浮玉不是不会剑吗?”   方才吵着闹着要给林浮玉一个教训的师兄讷讷道:“是、吧,他也没拔剑啊。”   众人面面相觑。   蓝衣少年气喘吁吁地后退到演武场边缘,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微微咬着牙看着易雪逢,想要再上前但看到少年手上还未出鞘的剑,只觉得肿大发的手背更疼了。   一个剑修,被一个声称不精通剑术之人用还未出鞘的剑鞘打成这般狼狈模样,应该是极其耻辱之事。   少年人年轻气盛心高气傲,本该觉得羞愤,但是在对上易雪逢时,明明两人同岁,却恍惚觉得自己在面对一座入云大山,山顶遮天蔽日,令人望而生畏,那畏惧太多,将耻辱羞愤都压了下去。   易雪逢用自己几百年的交手经验将少年的锐气狠狠压在地上摩擦了一顿,看着少年有些蔫蔫的模样,他突然有种为老不尊的羞耻来,他耳根有些热,但是姿态却十分泰然,优雅将剑握在两手间:“点到为止。”   他气定神闲,脸上的淡然完全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该有的神色,众人一时间有些怔住,不知怎么开口。   而下一刻,切云突然朝易雪逢传音。   “爹啊,收手吧别骚了,宁虞已经站在这看你半天了,你再装模作样指不定就要露馅了啊啊啊!”   易雪逢茫然地举目四望,终于在不远处的一颗槐树下看见了神色阴沉恐怖的宁虞。   易雪逢:“……”   气度非凡宛如仙人的易雪逢突然受到了巨大惊吓,手中一直握得稳稳的长剑突然脱手落了地。   “哐”的一声,直直砸到了他的脚背。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易雪逢:捂好我的小马甲。 第11章 剑鞘   易雪逢慌张地将地上的剑捡起来,头也不回往后一扔,长剑准确无误地落到兵器架上摇晃两下,没了动静。   他没有去管周遭沉默不语的少年们,手撑着结界台轻巧落在台下,朝着宁虞跑了过去。   众人还在疑惑他要去做什么,顺势望去看见树下满脸冷厉的宁虞,顿时了然。   蓝衣少年从台上下来,手背发红,目光复杂地盯着易雪逢。   夜芳草忙跟上去:“师兄,没事吧?”   蓝衣少年摇头。   一旁的师兄弟有些尴尬,方才信誓旦旦说要教训林浮玉一顿,谁知人家不拔剑也有把他们打得嗷嗷直叫的本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半晌后,一个少年讷讷道:“小仙君好像同宁剑尊关系交好,剑术比我们高超是应当的吧。”   众人都知道这句话是在给蓝衣少年台阶下不让他这么尴尬,纷纷附和。   蓝衣少年却眉头皱起:“不,他真的不会剑术。”   方才易雪逢同夜芳草交手时他已看出了些许端倪,但是仔细一想临樊君是三界数一数二的剑修,他的儿子怎么可能连剑都不会用。   但是之后他被易雪逢单方面殴打……   想到这里,蓝衣少年有些脸热地换了个说法:他同易雪逢交手时,可以明显察觉到那人浑身散发的绝对不是一个会剑的人该有的气势。   众人齐齐沉默。   不会用剑的易雪逢飞快跑到宁虞面前,微微仰头看他:“剑尊,你怎么会来这里?”   宁虞比他要高一头,居高临下看他时压迫感十足,他冷声道:“来看你丢人现眼。”   易雪逢反驳道:“我赢了的。”   宁虞:“呵。”   易雪逢的眼神又往宁虞腰上瞥,同时心虚地同切云传音:“啊?啊啊?你说我哪里露馅了?方才说的话吗?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他他能听出来吗?”   切云声音十分严肃:“我觉得他一定能听出来。”   易雪逢大惊,这是要坏!   宁虞一直沉着脸看着他,脸上阴沉的有些可怖——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易雪逢太过心虚,总觉得自从同宁虞重逢后,这人脸色从没好过。   宁虞除了方才那句话之外没有说任何话,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沉默时间越长,易雪逢就越发心虚不安,藏在宽袖的手也不断搓着内衫的袖口。   演武场的少年们全都怕那宛如杀神的宁剑尊,早已经悄无声息跑得没影了,四周一片寂静,一阵微风迎面拂来,这几日雨落太多,连风中都夹杂着一股水珠混合泥土的清冽气息。   易雪逢壮壮胆子,抬起头来故作镇定道:“剑尊,浮玉方才哪里说的不对吗?”   宁虞皱眉:“嗯?”   易雪逢道:“就方才指点人的那些话……”   此言一出,宁虞冷笑一声,毫不留情道:“你连剑都不会握,哪来的脸去指点别人?”   易雪逢:“……”   虽然被骂,易雪逢还是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看来宁虞根本不记得那些话了。   不过也是,宁虞活了那么多年,指点的后辈数不胜数,这些话也曾经对其他人说过,方才他只是掐头去尾胡诌了几句,应该听不出来。   他刚刚吐出一口气,就听到宁虞突然问:“你拿剑柄打人手的招式是从哪里学来的?”   易雪逢呼吸一紧。   他在意的竟然是这个?   切云:“爹啊,你拿剑鞘打人手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改啊?当年在仙道大典上你就这样打东打西,现在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打?你都不知道长大的吗?为儿对你很失望啊。”   易雪逢:“……”   真希望他从来没有这个不孝的儿子。   切云虽然怕宁虞,但是不知为何总有种本能,觉得宁虞就算失了神志杀尽天下人,也断不会动易雪逢一根手指。   因为这个盲目的自信,让他觉得易雪逢在宁虞面前暴露身份,也定不会有多少危险。   切云边想边抱着看戏的态度道:“看你这回怎么圆?”   易雪逢沉默太久,宁虞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他懒懒一垂眸:“嗯?”   易雪逢最怕他这样不耐地说“嗯?”,这代表他师兄已经没有了耐性,下一句话再说错可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易雪逢思绪翻飞,深吸一口气,抬起眸小声道:“是……是切云教我的。”   正打算看好戏的切云:“……”   一脸懵然。   宁虞低眸看了看自己腰封上的切云剑,眉头微皱。   易雪逢自己想了想都觉得越来越说得通了,忙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就是他一直撺掇我打人手背的,说不太疼也不会留伤痕,还能教训人。而且少年切磋点到即止,若是用了切云灵剑未免太过欺负人,所以我才用剑鞘,不会伤到人的。”   切云:“……”   我不是我没有你住口!   要是宁虞知道是他这么带坏寒淮川小仙君,指不定徒手将他搓成一堆废铁。   切云吓得瑟瑟发抖。   宁虞一直阴沉的神色似乎缓和了许多,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一个极其可怖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他觉得自己可能彻底疯了,竟然觉得方才潇洒握剑的少年在一瞬间有易雪逢的影子。   若是跟在易雪逢身边多年的切云教他这种损招的话,倒也说得通了。   宁虞沉默半天,才点点头,道:“他说的对。”   易雪逢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难道宁虞不该暴跳如雷把怒火引到切云身上吗?这么欺辱人的招式他怎么还赞同起来了?   切云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心道不用再遭受冰火两重天了。   宁虞眼睛微微眯起,将切云取出,两指并起在簪子大小的切云剑上一划,剑身瞬间化为小臂长短的黑色戒尺。   易雪逢对上宁虞的眸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宁虞道:“手伸出来。”   易雪逢:“……”   易雪逢转身就要跑,却被宁虞身手轻而易举揪着领子拽了回来。   宁虞的声音越发寒冷:“我再说一遍,手,伸出来。”   易雪逢欲哭无泪,逃又逃不掉,只能乖乖地伸出手掌心朝上,眼巴巴地看着宁虞。   宁虞不吃他装可怜这一套,切云剑轻轻在掌心拍了拍,冷淡道:“剑鞘打掌心能教训人的方式我倒是头一回听说,既然你学不了乖,我姑且先来试一试。”   因为同临樊君的关系,宁虞对林浮玉打杀不得,骂他他也没脸没皮无动于衷,一度让宁虞很头大。   他一直想着要如何对待这猫一样不乖顺的少年,这一次看到他这么热衷拿剑鞘打人手,倒是让其想到了一个新教训人的方式。   打手心,虽痛不到哪里去,但用来教训心高气傲的少年人确实极佳。   易雪逢一听,立刻表示:“我学乖了,非常乖!义父,义父!”   冷酷无情的义父固执己见,手中切云剑宛如疾风,比易雪逢方才打人时还要快,“啪”的一声打在易雪逢掌心。   易雪逢:“啊——”   切云剑:“啊——”   父子连心,令人落泪。   切云:“啊啊啊疼死我了!”   易雪逢死死咬着牙,掌心被打得通红依然不肯哼一声。   宁虞收回切云剑,慢条斯理的在自己掌心轻轻拍打,道:“这是你之前那句冒犯之话的惩罚。”   易雪逢:“……”   宁虞说完,再次手起戒尺落,“啪啪”两声。   “这是你不听长辈之言,曾两次妄图抢回切云的教训。”   易雪逢:“……”   这该死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臭男人!   易雪逢挨了三尺,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林浮玉这具身体娇生惯养根本忍不了疼,眼泪本能地汪在眼眶,被他强行忍着才没丢脸地落下来。   宁虞打完,施施然将嗷嗷直叫的切云放回腰间,道:“这回知错了吗?”   易雪逢忍泪,点点头。   “下次还敢吗?”   易雪逢被打懵了,本能地点头,宁虞一“嗯?”,他又立刻摇头。   宁虞这才满意了,他道:“既然你不会用剑,从明日起我来教你。”   易雪逢一惊,骇然看着他,眼眶中蓄满的泪水被他这个抬头的动作缓慢顺着脸颊滑下来。   林浮玉这具壳子本就冷艳精致,这般无助脆弱地落泪,若是换了慈母心爆发的宋镜笙在此,早就温声软语地去哄了。   可惜,宁剑尊不是寻常人,他看到少年的眼泪,眉头皱得更紧,道:“不许哭,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易雪逢微微垂着头,肩膀微微抖动,声音带着哭腔地道:“是。”   易雪逢比宁虞矮太多,宁虞一低头便能看见少年发抖的身体和发顶那翘起的一撮头发,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出来,他不知为何突然又想到了年少时总是跟在自己身后跑来跑去的小尾巴。   想到这里,他眸间闪现一抹微不可查的痛色,连带着看着林浮玉也没了之前的排斥不屑。   “好了。”宁虞为数不多地服了软,道,“下回不许再犯,否则我……”   他一说出来,才注意到自己又习惯性地将威胁给说了出来,只好皱眉把后半句给吞了回去,又重复道:“好了。”   宁虞似乎天生反骨,饶是过了这么多年历经那么多事,那该有的棱角尖刺依然尖锐竖着,没有消磨半分,他生平最温柔最能安慰的话,便是这句——好了。   易雪逢微微抽泣着,听到宁虞的话,委屈地往前迈了几步,试探性地朝宁虞怀里扑去。   宁虞现在心正软着,虽然本能地拒绝,但是手还没抬起,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罢了,只是个小孩子。   也就随他这一回,下回再撒娇我要再打他两下。   轻一点。   宁剑尊心想。   姓易的“小孩子”边抽噎着边轻轻靠在宁虞怀里,鼻息间全是宁虞身上那股宛如从地狱黄泉而来的清冽味道。   他靠了靠,又试探地单手抱住宁虞精瘦的腰身。   宁虞这个就忍不了了,眯着眼睛危险看着他:“手不疼了?”   易雪逢立刻缩了回来,轻轻抬起头,眼中含着泪看着宁虞,小声道:“义父。”   宁虞对上他的眸子,突然有些失神,因为在一瞬间,面前之人眉眼间的神色和易雪逢像到了极致。   宁虞正要仔细看,突然感觉自己腰间一松,一直安分靠在他怀里的少年突然飞快抽身后退,连回头都不敢,只是一眨眼就飞掠了出去不见踪影。   宁虞定睛一看,他腰间的切云剑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迹。   宁虞:“……”   那个胆敢扮可怜骗他的小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记仇.jpg。   剑尊打手预警。 第12章 夺舍   易雪逢将脸上的泪水胡乱抹去,边跑边笑:“哈哈哈我就说他受不了示弱,你还说他一直冷血无情,你看,这不拿回来了吗?”   切云似乎还想再泼他冷水让他清醒一下,但是他终于逃脱了宁虞那个大魔头的魔掌,心情正极好,也忙附和:“嗯嗯!爹爹说的都对!”   两人濒临破碎的父子情再次稳固得如铜墙铁壁。   易雪逢唯恐宁虞再发疯地追上来,跑得飞快,他直接掠到墙上,脚尖踮着墙瓦宛如一只猫悄无声息地闪过去。   片刻后,两人从寒淮川最南边飞窜到了最北边,确定宁虞不会再追上来了,易雪逢才站在墙上,狠狠松了一口气。   切云逃出生天,立刻欢天喜地的原地化成人形,一把扑到了易雪逢的背上挂着,双脚还缠在他纤瘦的腰上。   “爹!你怎么这么有胆子呀!?切云最喜欢你了!”   易雪逢气还没喘稳,被化成人形的切云猝不及防压了个正着,身形猛地一晃,在墙上东倒西歪了半天终于支撑不住地朝着墙下倒了下去。   只听到两声惨叫,易雪逢和切云直直摔入了墙下的草丛里,激起一旁两只争食的松鼠连果子都不要了浑身竖毛地逃窜到了树上。   易雪逢身上头上全是枯叶,他坐起来捂着头咬牙切齿地道:“易切云!”   切云也摔了个七荤八素,他怕挨打,身体柔软得像蛇一样歪在易雪逢身上委屈地哼唧着撒娇:“我不是有意的。”   易雪逢一把把他的头给推开,道:“你到底跟谁学的撒娇这一套?”   切云实话实说:“跟你啊。”   易雪逢:“……”   切云学他方才扮可怜的模样,软软道:“义父。”   易雪逢:“……”   易雪逢真心实意道:“我觉得宁虞现在还没走,我把你还回去吧。”   切云:“……我错了。”   易雪逢拿手点着切云的额头,斥道:“没出息。”   切云:“也是跟你学……”   易雪逢:“嗯?”   切云立刻不敢说话了,忙讨好地冲他笑。   易雪逢这才将手收回来,只是余光一扫切云的墨发,眉头一皱:“你头上的剑穗呢?”   切云抬手理了理头发,发现没有了剑穗,满脸懵然了许久,又伸出两只手绕着头来回摸了两圈,确定剑穗真的丢了后他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啊啊啊我的小剑穗!”   易雪逢险些被他这一嗓子给震聋,抬手挡了挡耳朵,皱眉道:“是落在宁虞哪里了?”   切云哭得喘不过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易雪逢将他散乱的头发拨了拨,安慰道:“我再给你找一个,别哭了,乖一点。”   切云满脸泪痕地哽咽:“可是……那是爹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其他人都没有的。”   在世人的眼中,非人之物便是异类。   就算兵器有了器灵,也仍然是冰冷的死物,于修士而言,兵器说好听点是同伴,难听点只是工具,甚少有人会对一个器灵产生任何感情。   就像是御兽道修同契约灵兽的关系一样,无论灵兽幻化的人形多么貌美类人,在道修眼中,始终同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类是不一样的。   易雪逢少时师承归鸿山秋满溪,性子温吞良善至极,就算对着剑灵灵兽也尊重有加,从不觉得他们低人一等。   切云算是万千器灵中极其幸运的。   在切云最初的记忆中,是那个还未长大的孩子捧着小剑穗玩着眸子冲他笑的模样。   易雪逢沉默,他看着哭个不停的切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等有机会我帮你拿回来好不好?”   切云脸上全是泪痕,吸了吸鼻子,抽噎道:“用刚才那个办法吗?”   易雪逢难得有些恼怒:“你管我?有用就行!”   切云只好点点头,他朝着易雪逢伸出手,眼巴巴看着他:“爹,要抱。”   易雪逢叹了一口气,熟练地上前双手环住他的肩膀,在后脑轻轻拍了拍,道:“不疼了不疼了。”   年少轻狂时易雪逢经常用切云剑同人交手,饶是最锋利的神兵利器,在同其他兵刃相撞时也难免会感觉到剧烈的痛楚。   切云怕疼,却好战,每回交手完后哭得几乎要抽过去,易雪逢总是会抱着他拍他的后背,安抚着说着:“不疼了。”   切云心思纯澈,喜怒哀乐一览无遗,从来不知掩饰,饶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丝毫的长进。   切云委屈地在他脖颈处轻轻蹭了蹭。   易雪逢拍了拍他,示意他别撒娇,正要把他拉着站起来,一旁拐角处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还要多久?”   易雪逢皱起眉头,本能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一把按住切云的肩膀将他压了下去,两个人一同倒回草丛中,茂密草木将他们身形完全遮挡住。   切云:“爹……”   易雪逢飞快捂住他的嘴,传音道:“隐藏住我的气息。”   切云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乖巧地撑起结界将两人笼罩其中。   切云传音道:“爹,怎么了?”   易雪逢:“嘘。”   切云立刻不说话了。   不远处的长廊之上,未见人影只能听到声音轻飘飘传来。   “仙道大典后。”   这个声音……   易雪逢的手一抖。   那个低沉之声再次响起:“吾等不了那么久。”   “林浮玉为寒淮川小仙君,本就身份特殊,贸然将他带去蛮荒恐怕会招来其他人非议,君上若是连这几日都等不了,之前的百年……”   “区区人类,你是在挑衅吾?”   “不敢。”   一阵沉默过后,那人道:“吾再等你一月,林浮玉不到蛮荒,你知晓后果是什么?”   “是。”   易雪逢缓慢地直起腰身,穿过层层密叶看见了长廊上拐角处一身蓝衫的女人。   易雪逢脸顿时沉了下来。   是宋镜笙。   宋镜笙似乎弯腰朝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躬身一礼,那人瞬间化为黑屋消散在原地,仔细看去,地面上还落了一层细细薄薄的雪。   易雪逢眸子越发暗沉,他耐心地等着宋镜笙离开,这才牵着切云悄无声息回了自己的住处。   切云将整个结界笼罩在院落中,飞快跑过来,骇然看着易雪逢:“那女人!那个女人是个坏人!”   在切云的世界上,只要对他和易雪逢好的,便是好人——比如宁虞,因他少时对易雪逢十分相护,就算是全世界说他暴虐冷厉,切云也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大好人;   反之对他或易雪逢有恶意的,则全是坏人。   易雪逢走到窗边,垂眸看着不知何时又被换了的灵花。   切云看他一言不发,有些着急了:“爹!现在林浮玉的身体是你的,那个魔修让那女人把你送去蛮荒,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的!你在蛮荒待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那里是什么鬼地方?魔修又有多少是好相与的?你现在这个修为恐怕连最低等的魅魔都打不过,更何况是那什么蛮荒君上?”   易雪逢抬手摸了摸如火如荼的花瓣,轻声道:“我知道。”   他就算要回蛮荒查清楚当年自己身死的真相,也不会想用这种受制于人的方式来将自己“献”给一个不知名讳的蛮荒君上。   百年前的蛮荒中四处都是不分是非的残忍杀戮和不分何时何处的龌龊交.媾,易雪逢之所以孤身一人住在蛮荒最边缘的炎海,同这些也有一部分关系。   他将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放在花瓣上,突然一阖掌心,花瓣被他直接捏了个粉碎,汁液顺着他的指尖缓慢往下滴。   “若真的想安全无恙地回蛮荒去查当年之事,倒也简单。”   切云不明所以。   易雪逢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将沾满汁液的指尖轻轻放在唇边,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有毒的花液被他舌尖一卷,落下几滴残存在唇边,越发显得眉目艳丽。   “我说过,宁虞的心很软。”   被算计而不自知的宁虞此时已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垂着眸看着自己指尖的剑穗出神。   一旁的桌子上有一只翅膀绑了根红绳的小纸鹤仿佛有生命地在原地蹦哒,还挥舞着两只纸翅膀,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宁虞!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   宁虞将剑穗放在自己心口的衣襟,眸子扫了直跳脚的纸鹤一眼,冷淡道:“没有。”   清川君:“……”   宁虞道:“再说一遍,少说废话。”   清川君彻底服了,传信的纸鹤两只小翅膀垂下来,声音有些疲惫:“我刚才说,之前你让我查的事我已经有眉目了。”   宁虞眸子一颤,立刻道:“说。”   清川君:“君上之死确实同蛮荒重心君有关系,只是当年你见到君上身死直接发了疯,不管不顾地手刃了重心君,一些线索全都断了,就算你突然想查也极其难办……”   宁虞不耐烦了:“要不然要你是做什么的?别说废话,讲重点。”   “好吧。”清川君道,“确实是重心君放正道进入蛮荒的,不过那个时候重心君已被夺舍。他死后,那抹幽魂离体而出,只是重伤并未消散,这些年在伺机寻找最适合夺舍的身体。”   宁虞一怔。   “总而言之,想杀君上的,另有其人。”   “那抹幽魂现在也正在蛮荒。” 第13章 混账   桌上的纸鹤失去灵力后,安安静静歪在一旁,宁虞沉默许久,才终于将传讯纸鹤捏起,漫不经心地将之往拇指上的储物戒中里塞。   只是储物戒东西太多,他刚抹开禁制一堆东西突然哗啦涌了出来,胡乱散了一地。   仔细看去,掉落地上的竟然是一只只雪白的传讯纸鹤,那纸鹤的眉心还点着两点朱砂,看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宁虞像是已经习惯了,随手一挥,无数纸鹤翩然飞起,哗啦啦飞入了储物戒中。   等到他将所有纸鹤都收了进去,才发现自己腿上也落了一只。   宁虞垂眸看了许久,才轻轻一点那纸鹤的眉心,一个清越的声音从中传来。   “师兄师兄,师尊又在偷酒喝了,在清潭这边。他还塞给了我两串甜团子要我向你保密,你说我要不要拿呀?”   少年宁虞的声音还带着点故作冷漠的青涩:“你让他等着。”   “好的,那甜团子我可以先收了吃吗?”   宁虞:“吃。”   而后,便是一阵沉默。   宁虞又来回听了一遍,冷漠如琉璃的眸子有些复杂,似乎是怀念、又似乎是悲伤,不过他自来不会让自己喜怒形色太久,只是片刻便恢复到了平日古井无波的冷厉。   关于蛮荒那抹幽魂之事清川君喋喋不休到了大半夜,宁虞又难得出了会神,抬头看去,外面天幕已然有些蒙蒙亮。   易雪逢在房中睡得正熟,突然感觉一股寒意从床沿缓慢爬上来,像是几根绳子飞快缠绕上他的四肢。   寒意源源不断顺着经脉蔓延,易雪逢直接被硬生生冻醒了。   他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地爬起来,睡眼朦胧看了看漆黑的窗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梦还是现实。   突然,房门被轻扣两声,宁虞冰冷的声音幽幽传来:“起身,出来。”   易雪逢:“……”   易雪逢揉揉眼睛,茫然道:“什么?”   宁虞直接不耐烦了:“练剑。”   易雪逢满脸懵然地看了看一旁的玉天仪——寅时才刚过一刻。   平日里卯时起身,易雪逢都要反应一会才能清醒,更何况现在才寅时。   易雪逢直接想倒头就睡,有些痛苦道:“我不想起,再让我睡一会。”   这种撒娇太过熟稔,宁虞眉头一皱,却没多想,他又敲了敲门,道:“我数三下。”   易雪逢:“那再让我睡三下。”   宁虞:“一。”   易雪逢抓紧时间倒回床上拼命想要入睡。   宁虞:“二三。”   易雪逢才刚闭眼,便被破门而入的宁虞直接揪着领子拖到了院子里。   易雪逢身着单薄的中衣,站在地上身体还在左右晃着,似乎随时都能倒下去。   宁虞道:“把切云拿出来。”   本来迷迷瞪瞪的易雪逢顿时清醒了,他飞快后退几步,还没消肿的手背在腰后,忌惮地看着他。   他刚才睡懵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昨日他胆大包天骗宁虞的事,按照宁虞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又要打他板子。   宁虞看出他心中所想,大发慈悲道:“暂时不打你,切云你可以先收着,但是此番仙道大典你若是不夺得魁首回来,就把切云还给我。”   易雪逢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似乎担心宁虞哄骗他,只是转念一想,临樊君飞升了,他不想切云落到废物林浮玉手上,也不必用“还”这个词吧。   说的好像切云本就是他的一样。   不过宁虞虽然性格恶劣,但是从不食言而肥。   易雪逢没有多想,反正不抢切云他什么都可以接受,他跑回房中草草披了件衣服,握着切云剑出来了。   宁虞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旁小案放置着一盏烛火,将偌大个庭院照亮半边。   易雪逢握着剑,皱着眉道:“剑尊要亲自指点我吗?”   宁虞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壶茶来,姿态悠然地倒上一杯,眸子抬也不抬,道:“你还不配我亲自指点——今日先挥剑一万次再说。”   易雪逢:“……”   “一万?”易雪逢怀疑自己听错了。   宁虞道:“开始,背挺直,手握紧剑柄,用力挥。”   易雪逢本能按照他的话摆好姿势,还是不可置信地偏头道:“剑尊?剑尊!我真的要挥一万次?你确定没说错?我觉得一百下完全可以的。剑尊?义父!”   宁虞不耐道:“挥,再说废话加一千。”   易雪逢:“……”   易雪逢悲愤地开始挥剑。   切云还在睡梦中,被易雪逢硬生生晃醒,他两眼发直地感受着耳畔呼啸的风声,懵然道:“爹,你做什么呢?”   易雪逢看着一旁漫不经心喝茶的宁虞,恨不得把剑挥到他身上,但是又没这个胆子,只好满脸屈辱地继续挥剑。   “练剑。”   切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易雪逢:“他是那种说说就算的人吗?我的手好酸——当年他让我练剑也没这么狠心过啊,一万次挥剑,他怎么不把我胳膊卸下来?”   切云道:“那他当初是怎么让你练剑的?”   易雪逢在十三岁那年才拿到了切云剑,在此之前用的都是宁虞给他削的木剑。   “……就差不多手臂这么长,据说是雪山寒柏木削成的,我不太懂,师尊说那木剑是绝世好剑,稀罕的不得了。”易雪逢蹙眉,“你知道我师尊那人,什么东西都觉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那木剑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神,宁虞每日拉我起来练剑,他怕我喊疼,最多也是练两百次的。”   切云剑心道怪不得你剑术差得让人想打你。   “所以那把木剑呢?”   易雪逢想了想:“断了。”   切云:“……”   切云咬牙切齿道:“爹!你比林浮玉还要败家啊!”   易雪逢不明所以,但是懒得问,他道:“你能把身体变轻一点吗?太重了。”   切云“哦”了一声,将身体变轻:“你累成这样,到底挥了多少次了?”   易雪逢:“七十八、七十九……”   切云:“……”   易雪逢微微喘息:“这具身体简直娇生惯养。”   “你不也是吗?”   易雪逢皱眉:“我哪有?”   两人正要开始吵,宁虞突然抬眸,冷冷道:“风怎么变了,不要偷懒。切云,恢复原样。”   切云吓一哆嗦,立刻将方才减轻的重量恢复,易雪逢猝不及防,险些把手给折了。   易雪逢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把他啃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只过了百年,宁虞就变得这么不近人情,比之前在归鸿山时还要令人抓狂。   易雪逢幼时被人贩子拐卖,归鸿山秋满溪遇到他时,他才五岁,瘦小的身体被关在一座精致的进笼子里,被一群人押运着往蛮荒而去。   五岁的易雪逢极其乖巧可爱,就算穿着破烂粗布衣衫,小脸脏兮不堪,也能看出他成人后的貌美雏形,他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像是一座精致至极的傀儡娃娃。   蛮荒同三界四境私底下有一条互通交易的道路,但是必须要穿过一片沙海天险才可进入,那处地方千百年来交换所需之人络绎不绝,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交易的东西也千奇百怪,但是这一次还是头一回送一个孩子过去。   车队众人浑身疲惫不堪,但是还是强行撑着往前方一望无际的沙海走去。   一个刀疤脸男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不远处,抬手抹去额角汗水,朝后扬声道:“再撑一撑,还有半日路程。”   身后仿佛没了力气的众人闻言勉强恢复了些力气。   后方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人,匆匆走到刀疤脸男人面前,低声道:“那孩子这两日滴水未沾,若是不喂给他水怕是撑不到蛮荒。”   刀疤脸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沙海中水本就珍贵,要他们分给一件货品,怕是谁都不愿意的,但是那孩子是蛮荒一位大人物指名要的,他们也不敢轻易让其死了。   刀疤脸一摆手:“给他。”   男人颔首跑了过去。   易雪逢抱着膝盖缩在角落中奄奄一息,双眼朦胧之际察觉到有人进来,掰着他的下巴喂给他一口水。   几乎渴昏过去的易雪逢挣扎着抱着面前的水袋,小口小口吞咽起来,一滴都没有浪费。   水流过刺痛的喉咙到了身体中,他终于恢复了些许神志,张开眼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微微一颔首,小奶音已经变得沙哑无力:“多谢您。”   给他水的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句话会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   他对上孩子清澈明亮的眸子,突然有种无处遁形的无措来,他不敢多待,忙转身跑了。   易雪逢看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狭小的马车中,轻轻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水渍,才抱着膝盖再次睡了过去。   再次有意识时,车队已经到了蛮荒边界。   马车倏地停下,有人掀开帘子走进来,易雪逢认出来人就是抱他离开的人,微微仰着头,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爹娘?”   刀疤脸男人似乎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孩子微微歪了歪头。   他还太小,根本不知道一个人类孩子若是被卖到了蛮荒到底会经历什么,也根本不知道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的父母了。   刀疤脸正要将笼子打开,突然闷哼一声,胸口一阵血花散开,直接栽了下去,身体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脸上还残存着不可置信的狰狞。   一个身着黑袍的少年跃上马车,身姿潇洒缓慢进来,他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徒手将笼子扯开,朝易雪逢伸出手:“来。”   易雪逢脸上落了几滴鲜血,他茫然地歪歪头:“你是谁?”   黑袍少年逆着光看不见面容,他似乎有些不耐烦,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伸长了手,将易雪逢瘦弱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抱在怀里。   易雪逢没有反抗,他知道反抗无用,反而还会遭受更多的毒打,便安分地任由少年抱起他。   少年抱起他后,转身出了马车。   易雪逢在黑暗的马车中待了太久,乍一出来见到阳光,眼睛顿时一阵剧烈刺痛,他还没闭上眼睛,少年有些微凉的手轻轻捂着他的眼睛,为他挡住强烈的光芒。   易雪逢一愣,嗅着对方身上冷冽的香气,有些茫然地思索这到底是什么花香。   一个轻柔至极的声音响起:“徒儿,你看这酒,五十年的桃花雪,归鸿山没有的……”   少年捂着他的眼睛,对着不远处的人说话:“喝酒?喝什么酒?整天喝都没喝够?别废话,救了个孩子,你抱着。”   他说完,不等到回答直接将易雪逢扔了过去,男人连忙手忙脚乱接住他。   易雪逢这时已经适应了强光,微微张开眼睛,正好对上少年冷漠的脸庞。   少年宁虞玉冠束发,正皱眉垂着眸看着自己长剑的剑尖。   周遭已经全是马队众人的尸体,他似乎嫌弃自己剑身上沾了血,四处看了一眼,才将视线落在易雪逢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衫上。   易雪逢眨眨眼睛:“嘛?”   宁虞快步上前,直接暴力至极地撕掉了易雪逢身上仅存的半块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自己的爱剑。   易雪逢:“……”   抱着易雪逢的秋满溪叹为观止,将易雪逢裹在自己怀里,感慨道:“徒儿,你还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混账一个啊。” 第14章 师兄   易雪逢跟着秋满溪去了归鸿山。   他被人拐带了一个多月,早已瘦得不成人形,问他家中去处也记不太清,只朦朦胧胧记得自己的名字。   秋满溪性子良善,不忍让他再流落街头,便同宁虞商议着收养他。   宁虞坐在院中的凳子上擦剑,闻言一挑眉:“收养他?你养吗?”   秋满溪站在一旁,垂着手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若是有人在旁边看着,还以为他是徒弟,宁虞是师尊。   “我养。”   秋满溪自小修行修坏了脑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平日里穿衣吃饭都不会,哪怕是出个门也能迷路十万八千里,这些年将自己过得宛如野人,直到十岁的宁虞到了归鸿山他才勉强过得好一些。   宁虞冷笑一声:“你连自己都养不好,还大言不惭养别人?”   秋满溪立刻指天:“我可以养好自己的!为师发誓!”   宁虞冷笑的声音更大了。   两人交涉时,易雪逢一直乖顺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双手抱着一块比他脸还要大的饼。   那饼太硬,他根本咬不动,只能含一会,再用小乳牙一点点地啃着,碎渣掉到他新换的衣服上,他拢着放在掌心塞到嘴里,没有浪费一点。   秋满溪无意中看到,立刻眼泪汪汪:“真乖,比你乖太多了!徒儿,我要收养他!”   宁虞也回头看了一眼,脸都绿了,他上前一把将那硬得几乎能去砸钉子的饼从易雪逢手中扯了出来,胡乱在桌子上砸了砸,发出“砰砰”的声音,怒道:“你给他吃的这是什么?”   秋满溪道:“上个月从山下带回来的饼,我尝了一口觉得不怎么好吃就放在那了,但是看其他人类孩子挺喜欢吃的,就捡回来给他了。”   宁虞:“……”   易雪逢舔了舔唇边的饼渣,吃的被抢也不护食,安安静静地看着宁虞,奶声道:“多谢您。”   宁虞眉头皱得更紧了。   秋满溪越看易雪逢越喜欢,凑到他面前蹲下来,笑吟吟地从袖中拿出一个灵果晃了晃道:“吃这个吗?”   易雪逢伸出两只手去接:“多谢您。”   秋满溪正要给他,宁虞忍无可忍地阻止他:“他才三四岁,给他吃灵果,你不怕他爆体而亡?”   秋满溪这才想起来,忙将灵果收回去了。   吃的突然被拿走,易雪逢的手一僵,脸上一直强撑出来的笑意有些消散,但是却依然强撑着,他颤声道:“多谢……”   他自从被那些人贩子带走后便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有时有人会大发慈悲地施舍他一些吃的,只要他乖一点也许就不会挨毒打。   易雪逢刚开始时成天哭喊着要爹娘,后来不知是被饿的还是疼的,不敢再发出丝毫声音,只有在别人给他吃的时,用尽全力说出他认为最乖顺的话——多谢您。   大概是他太乖巧,车队中经常有人拿着吃的来逗他,当他乖巧地伸出手来去接来之不易的吃的时,那些人会突然将近在咫尺的吃的扔在笼子外面,看着他懵然的脸色恶意大笑。   一来二去,易雪逢早就习惯了。   于他而言,眼前这两人同之前折磨他的人根本就没有区别,但是只要他乖乖地说“多谢您”,总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易雪逢茫然地心想:“我好饿,真的好饿,只要他们给我一些吃的,我什么事情都能做。”   宁虞还在一旁训秋满溪:“让你养他迟早会死在你手里,别看旁边的酒,看我!”   秋满溪无辜地看着他:“我不是有意的,可是他还这么小,又被那些人折磨那么久,你难道要把他丢给不认识的人收养吗?”   宁虞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无比。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像是玉雕娃娃的孩子正弯着眸冲他笑,眼中似乎盈着水光,越发显得可怜。   秋满溪感慨:“你看他多乖啊。”   宁虞的脸色却是直接沉了下去,他蹲下来捏了捏易雪逢的脸,冷声道:“别笑了。”   易雪逢疑惑地眨眨眼睛,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讨好地笑,含糊地说:“多谢您。”   宁虞眉头皱得更紧,厉声道:“我说别笑!”   易雪逢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空洞的眸子终于露出了些许惊恐。   秋满溪忙道:“你别吓着他。”   宁虞用一种能吓哭人的眼神冷冷盯着易雪逢,易雪逢原本还能强撑着冲他笑,后来他越来越怕,被他强行压下去的恐惧和绝望缓慢地泛了上来。   秋满溪:“宁虞!”   宁虞依然看着他,孩子两只宛如泉眼的清澈眸子一点点流下两行清泪,顷刻间布满了脸颊。   宁虞道:“怕吗?”   易雪逢呆滞地看着他,眼泪越流越凶。   宁虞:“回答我,我知道你能听懂。”   易雪逢浑身一僵,缓慢点点头。   宁虞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轻柔张开双臂,一把将易雪逢抱在了怀里,道:“好了。”   易雪逢一愣。   宁虞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不会有事了。”   易雪逢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被人这么轻柔地安抚过了,宁虞虽然看着冰冷,掌心确实极其柔和的,那暖意源源不断地从贴着易雪逢的掌心传遍他的全身。   他空洞的眸子微微张大,越来越多的泪水从他眼眶中溢出,还带着血痂的双手试探着一点点抓住宁虞胸前的衣襟,直到冰冷的脸颊贴在宁虞温暖的心口,他紧绷了一个月的心神骤然放松下来。   易雪逢突然死死抱着宁虞放声大哭了出来。   自此后,宁虞便多了个小师弟。   归鸿山分三峰,秋满溪住在最北边的侧峰,他独来独往,除了大徒弟宁虞之外,甚少同其他人交往,所以偌大个侧峰,便只有他们三个人,十分清净。   易雪逢自从那次被宁虞哄哭后,便变得更加乖顺安静,给什么吃什么,不哭不闹也不强颜欢笑了。   宁虞唯恐他跟着秋满溪会饿死,便将他放在自己院中的偏院里,每日三餐给他变着法子弄吃的。   易雪逢大哭过一次不再像之前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反而变得越来越粘宁虞,不过他的粘和平常的粘不太一样。   最开始时易雪逢警戒心很高,每天躲在各个角落里很少靠近宁虞,就算是每日三餐也是等到宁虞放下吃食离开后小心翼翼爬出来,试探半天才会去吃。   到后来,他大概知晓了宁虞是真心对自己好并无所图,才逐渐放松警惕,开始偷偷摸摸地跟着宁虞。   宁虞每日卯时起,他听到动静也立刻跟着爬起来,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看。   宁虞在院中练剑,他就坐在门槛上看个不停,到最后胆子越来越大,竟然在宁虞练剑时搬着小板凳在旁边看。   几个月过去,宁虞早就习惯了易雪逢成天自以为暗中实际上是光明正大地看他,已经视若无睹。   一大清早宁虞在院中练剑,无论他剑术多么高超,每天清晨依然会一成不变地挥一个时辰的重剑。   易雪逢睡得迷迷瞪瞪的,搬了个小板凳坐着一边,最后不知道是不是睡懵了,竟然试探着两只小短手缓慢抱住了宁虞的腿。   宁虞理都没理他,依然自顾自挥着剑,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腿上的挂件。   易雪逢彻底放心了,抱着腿不肯再撒手,没一会竟然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宁虞停下手,将剑扔回演武场的兵器架上,低头抓了抓易雪逢的头发:“醒了。”   易雪逢茫然地张开眼睛看他,声音奶得宁虞都有些招架不住:“师兄,今天想吃饼。”   宁虞单手将他抱着抗在肩上往房里走,皱眉道:“那么硬的饼你怎么那么喜欢?”   易雪逢小心翼翼地道:“我可以慢慢啃的。”   宁虞踹开门将他安置在旁边的凳子上坐着:“等着。”   易雪逢乖顺点头。   只是宁虞转身要走,他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颠颠跟着跑。   宁虞回过头,冷冷道:“我说什么来着?”   易雪逢仰着头冲他笑。   宁虞道:“易雪逢。”   易雪逢还是笑。   宁虞强硬了片刻,终于在易雪逢似乎蒙了水雾的眼神注视下节节败退。   “只这一次。”   易雪逢忙点头,踮着脚尖扒着宁虞的腰封要抱抱。   宁虞满脸嫌弃地把他抱着塞到自己怀里,任劳任怨去弄吃的了。   片刻后,易雪逢坐在宁虞怀里,抱着热乎乎的饼啃得开心。   宁虞在一旁削着未成形的小木剑,眉头紧皱:“你喜欢练剑?”   易雪逢脸上带着点饼渣,道:“不喜欢。”   宁虞一愣,似乎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不喜欢练剑,他皱眉道:“那么为什么每日看我练剑?”   易雪逢直言道:“我喜欢看你。”   宁虞自顾自联想了一番,心道:“他果然喜欢练剑。”   说着,继续认真地削木剑。   几日后,宁虞将削好的木剑送给易雪逢,道:“给你,练剑。”   易雪逢茫然地看着:“啊?”   宁虞想了想,又在剑柄上刻了个“雪”字,这才递给易雪逢:“这是你的了,可以先跟着我每日练习挥剑,等你长大一点再教你剑术。”   易雪逢乖顺地接过来,道:“那我要挥几下呀?”   宁虞道:“先二十下看看。”   易雪逢还不太会数数,十以上就觉得超出了自己承受的范围,他扯了扯宁虞的腰封,奶声奶气道:“好多啊,三下可以嘛?”   宁虞:“……”   宁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有人竟然讨价还价到这个地步。   易雪逢眼睛眨了眨:“嘛?”   宁虞道:“好。”   **   “啪”的一声,一道灵力击在他手上,易雪逢手中的切云剑差点握不住落在地上。   宁虞将易雪逢硬生生从回忆中打醒,捏着茶杯冷着脸道:“为什么停下来了?继续。”   易雪逢:“……”   易雪逢悲愤地对切云道:“他变了太多了,切云你给我看看他是不是也被夺舍了?”   切云:“想瞎了心吧你,谁能夺舍那个大魔头啊?”   易雪逢想想也是,他刚想要停下来偷偷歇一歇,宁虞又是一道灵力打过来。   “再敢偷停,多加三千。”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归鸿山第一双标狗。 第15章 结盟   天边破晓,易雪逢累得半死不活将切云放在一旁,直接坐在地上喘气,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了。   宁虞已经慢悠悠喝了一壶茶,瞥见他狼狈喘息的模样,挑眉道:“够了?”   易雪逢又累又困,坐在地方愤恨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挥了!”   宁虞冷淡道:“你又想挨打?”   易雪逢立刻将双手藏在背后,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凶残的恶兽。   宁虞将杯子放下,正要打算嘲讽他一顿,一旁的院门突然被人推开。   很快,怀尘打着哈欠抱着一盆灵花走了进来,他漫不经心地抬脚勾着门扉关上门,睡眼惺忪地往易雪逢房间走去。   易雪逢眼睛一亮。   怀尘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目不斜视地从两人面前走过去,站在易雪逢门前抬手正要敲门时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骇然回头看着一旁的宁虞。   “啪”的一声,他手中灵花直接落了地,花盆摔了个粉碎。   宁虞皱起眉。   怀尘连见到易雪逢都怕得要哭出来,更何况是人见人怕的宁剑尊了。   “宁宁宁……”怀尘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小脸惨白如纸,宁了半天才艰难道,“宁剑尊。”   宁虞心想你见到鬼了?   易雪逢飞快爬起来,朝着怀尘使眼色道:“怀尘你是有要事寻我出去的吧?是不是宋掌门要我过去?是吧是吧?”   他疯狂挤眉弄眼,怀尘两眼含泪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点点头。   原本他以为暴躁发怒的小仙君可以硬生生把他吓哭,但是谁知现在和满脸阴冷的宁剑尊相比,林浮玉就算是怒气冲冲的脸也可爱太多了。   宁虞眉头越皱越紧,但是却没有多说什么。   三界中所有人都怕他,他早已知道,也已经习惯了。   世上唯一一个在他发怒时都敢笑吟吟靠近他撒娇的人,却已不在了。   宁虞突然转过身,声音冰冷:“我明日再来。”   说罢,转身离开了。   易雪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那个向来不可一世的人仿佛压抑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悲意。   宁虞走后,怀尘缓了半天才终于没那么害怕了,他看着若有所思的易雪逢,道:“小仙君,仙道大典后天便要开始了,按理来说今日您是要去演武场寻寒淮川弟子结盟的。”   “结盟?”易雪逢不明所以,“仙道大典不是擂台切磋吗,为何还要结盟?”   怀尘愣了一下,疑惑道:“仙道大典已经好几次都无需擂台切磋了,小仙君不记得了?”   易雪逢干咳一声:“我忘了。”   好在怀尘十分好哄,也没有多想,认真地同易雪逢解释。   仙道大典之前是每四十年一次,就像是易雪逢记忆中的擂台比试。   但是直到易雪逢身死十年后,三界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一处秘境。   那秘境宛如一座天空城池,飘在半空云海将,边缘四四方方,东落花,西落雨,南落雷,北落雪,诡异又绚丽。   无数大能修士曾入城去查探秘境,那城池宛如一方小世界,春冬交替,就连时光流逝都和外界不相同,外界一日,秘境半月。   秘境中有无数稀世珍宝,但是当元婴之下修为的人进入秘境时,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飘飘欲仙,一个不查就会轻而易举地被秘境禁制弹出秘境。   尽管如此,但是还是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奔入秘境中,为的便是那秘境中数不尽的天材地宝。   秘境每十年一变,开启一年后再次关闭,而那些珍宝自然也会随之消散,直到下次开启时,整个秘境便同之前完全不相同。   秘境一直腾空云海中,众人也就称其为——云胡城。   而仙道大典无用的切磋,也换成了无数门派弟子进入云胡城争夺奇珍异宝。   易雪逢听得满脸懵然。   怀尘道:“现在已经下早课了,寒淮川三门弟子应该已经在演武场寻人结盟。”   也许是之前有了宁虞如恶鬼般的鲜明对比,怀尘现在对易雪逢已经没了多少恐惧之心,他看着易雪逢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提醒道:“小仙君若是晚去,怕是要落单孤身入秘境了。”   易雪逢“啊”了一声:“秘境很危险吗?”   怀尘道:“我也不太清楚,据说珍宝往往会有一只灵兽守护,若是不驯服灵兽怕是拿不到珍宝。”   易雪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弯腰将切云捡起来,化为簪子插在头发上——应该是他方才挥剑几千次的缘故,仅仅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易雪逢都觉得自己的手臂酸软得几乎要废掉。   好在他孤身一人时素来能忍,眉头都不皱一下,道:“我这就过去。”   怀尘点点头,蹲下来将破碎的花盆碎片捡起来了,看着已经蔫了灵花,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传闻中能温养灵脉的花极难培育,一百株都不一定能有一株存活,而只是几天,便已经废了三株。   易雪逢看他心疼得手都在抖,道:“无事,扔了便好。”   反正那花已经可有可无。   他回房换了身衣衫,无意中看到床头边缘悬挂的长命玉。   那长命玉质地极其罕见,光落在上面可以看到如流水潺潺般的水纹,一看就知道花了心思的。   易雪逢却不知为何喜欢不来,他皱着眉将长命玉拽下来,胡乱塞到了一旁的箱子里,眼不见心为净。   易雪逢心想:“他都没送过我这个。”   易雪逢少时因为那一个月的折磨伤了根本,就算宁虞每日悉心养着依然体弱多病,秋满溪曾经送给他无数稀奇古怪的珍宝让他每日佩戴着温养经脉,而宁虞却连一块玉都没送过。   “气死我了。”易雪逢越看那块玉越觉得生气,但是扔又不能扔的,只能强行忍着,憋着气走了。   易雪逢到演武场的时候,偌大个场上已经全部都是人了,少年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商讨事宜,看到他过来顿时噤若寒蝉了,再说话时连声音都压低了。   易雪逢当年入魔时所到之处都是这副场景,他也早就习惯了。   他目不斜视走到演武场边缘的石柱旁,抬手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膀,熟稔道:“夜大师,晨安。”   夜大师怒气冲冲地回过头:“你才大师!再胡说八道我削你!”   易雪逢笑道:“你削我,还是我削你?”   夜芳草差点被气死:“你……”   夜芳草旁边一有了三个少年,之前同易雪逢切磋的蓝衣少年也在其中,此时看着易雪逢的眼神十分复杂。   易雪逢也同他热切打了个招呼:“你叫什么来着?”   蓝衣少年:“……”   夜芳草气得要吐血:“他是寒淮川南纵长老门下大弟子——江即望!林浮玉你若是再这么目中无人,当心我……我……”   易雪逢挑眉:“你什么?”   夜芳草恨恨道:“我就……”   他还没说完,一旁突然出现一个炸如惊雷的声音。   “夜芳草!你到底是寒淮川弟子还是少林弟子?你头发被你削着吃了吗!?”   夜芳草一惊,回头一看就对上南纵气得要喷火的视线,“吾命休矣”四个大字跃然脑海。   “师尊!”夜芳草狂奔下去,着急道,“师尊你听我解释,是那林浮玉……”   南纵没等他说完,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巴掌拍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啪”的一声脆响,他怒气冲冲道:“什么林浮玉?给我叫小仙君!”   夜芳草:“……”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声音唯恐触到整个寒淮川脾气最不好的暴躁掌门。   夜芳草委屈地摸着头。   南纵懒得再管他,吹胡子瞪眼道:“让你寻五个人去准备仙道大典你找到了吗?还有闲情在这里告别人的状,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夜芳草小声哼唧:“还差一个人。”   南纵再次炸了:“半天都要过去了,你还没找齐五个人?”   见南纵又要唾沫星子乱飞骂人,夜芳草吓得肩膀一抖,委屈得不得了。   易雪逢叹为观止,总算知道夜芳草那易怒的脾气到底随了谁,他干咳一声走上前,微微颔首:“南长老。”   南纵看了他一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哼”了一声:“小仙君有什么事吗?”   眼下之意,快着点,说完我继续训徒弟。   易雪逢看了夜芳草一眼,笑道:“夜大……夜师弟已经找齐了五个人,我方才刚和他说过,要同师兄弟们一起去仙道大典。”   南纵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他的脾气说难听点是暴躁说话直来直去,说好听点就是爽朗直脾气,从不会隐藏自己心中所想。   原本他以为前几日在切云剑之事上为难林浮玉,按照少年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记恨他了,谁知他现在态度这么温和。   南纵问夜芳草:“是这样吗?”   夜芳草被骂害怕了,忙捣蒜地点头:“嗯嗯嗯!”   南纵这才放过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走了之后,诸位弟子才松了一口气。   夜芳草逃过一劫,拍了拍胸口,对着易雪逢难得柔和了脸色:“多谢你啊。”   易雪逢道:“不必,只要你们在仙道大典上好好保护我就可以了。”   夜芳草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真的要和我们去?”   易雪逢耸耸肩,指了指一旁对他避之如蛇蝎的众人:“除了你们,谁还敢和歹毒的林浮玉结盟呢?”   夜芳草:“……”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第16章 神魂   夜芳草狐疑地看着他:“你一个人都能把我们大师兄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仙道大典还需要我们保护?”   江即望从演武场上跳下来,一巴掌拍在夜芳草光溜溜的头上,面无表情道:“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   夜芳草又被打,摸着头怨愤地瞪了易雪逢一眼,满眼都是“都怪你”。   易雪逢十分无辜。   江即望道:“我听说宋掌门已经为小仙君寻到了合适的人选,你确定要和我们一起去?”   宋镜笙之前同蛮荒魔修的话易雪逢还记着,知晓了她的意图后,易雪逢已完全对她没了好感,更不会想要在仙道大典这样处处警惕的地方任由四个随时都想要他命的人在身边。   易雪逢还没说话,夜芳草却不开心地开口了:“师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说的好像我们不如宋长老门下弟子一样?他们能做的事我们也能,不就保护小仙君吗,我们也可以!”   江即望和一旁的师兄弟都不约而同扶住了额头,觉得头疼无比。   易雪逢笑了:“既然夜大师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定了,后天一早我来演武场寻你们。”   夜芳草怒道:“不许叫我夜大师——去什么演武场,后日卯时直接到寒淮川城门口,云胡城在明日晚上会到寒淮川上空,我们到时直接从传送阵上去就好了。”   易雪逢似懂非懂,怕暴露自己不敢多问,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又同他们确定了下其他事宜,这才转身走了。   他一离开,一群弟子呼啦一声涌了过来,七嘴八舌道:   “大师兄,你们真的要和歹毒的林浮玉一起去仙道大典吗,不再考虑一下?他可是那个眼睛长在天上的林浮玉啊!”   “师兄三思三思再三思啊!”   “是不是林浮玉逼迫师兄的?好歹毒啊!”   “就是就是!”   “……”   夜芳草“哼”道:“他还没这个能力逼迫我们!就算带个拖油瓶,我们照样能夺得魁首!”   众人:“……”   好像之前被打得嗷嗷直叫的人不是你。   易雪逢从演武场出去后没有着急回去,而是转道由怀尘引着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在寒淮川南方的一处高楼,那木楼建得极其奇怪,半边楼都嵌入了一块巨大的如同山丘的石壁上,无数藤蔓从墙壁上蔓延爬满了整座盖楼。   看守藏书阁的守卫是个白胡子老人,他正叼着烟杆百无聊赖地盯着屋檐上的黄花儿看,瞥见易雪逢过来,阴阳怪气笑了一声。   “哟,稀客啊,小仙君竟然光临藏书阁。”   易雪逢瞥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怀尘将林浮玉的佩玉拿出来递给老人,恭恭敬敬道:“这是小仙君的玉令。”   老人似笑非笑瞥了瞥他,才将玉令在手中的烟杆上一晃,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身后的雕花木门应声而开。   “进去吧,只有两个时辰,超过一刻可别想出来了。”   易雪逢微微点头,接过玉令抬步走了进去。   藏书阁中全是密密麻麻的书架,易雪逢走了半天,愣是没找到能解答他疑问的书。   他满脸懵然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要怎么在茫茫书海中寻到答案。   就在此时,悬在墙壁上的灯盏突然微微一闪,接着一个画上去的人脸出现在灯纸上,黑幽幽的眼睛死死盯着易雪逢。   易雪逢见过诡异之物千千万,并没有被吓到,反而面不改色地同它对视。   很快,那灯开口道:“阁下想要寻什么?”   易雪逢道:“仙道大典。”   灯:“哦。”   只见那灯盏中的明火幽幽一闪,倏地变为幽蓝的鬼火不住跳跃。   易雪逢正在疑惑这鬼灯笼在做什么,一旁忽然传来一声破空之声,“呼”的一声朝他撞来。   易雪逢瞳孔一缩,直接一转身张开手,一个手刀劈了过去。   一本书被生生切成两半,落在地上。   易雪逢:“……”   灯:“……”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看着残书,这才后知后觉,这个灯原来是搜寻法术。   只是一百年,这些法术已经变得遍地都是了吗?   易雪逢转过头和灯对视一眼,道:“仙道大典。”   灯:“……”   竟然当方才之事没有发生过吗?!   灯敢怒不敢言,只好再次闪着鬼火,将一本崭新的书牵引了过来。   易雪逢抬手接过,随意翻了翻,发现是自己要寻的。   看时间马上要到了,他没有多留,拿着书便离开。   看守老人瞥了一眼易雪逢手里的书,眸中闪过一丝惊奇,但是也没多言,拿着玉令点了两下才还给他,道:“只借十日,到期必还。”   易雪逢点头,收下玉令,转身走了。   易雪逢回到院中将那本仙道大典的书看了半本后才勉强理解。   明天晚上云胡城会飘荡至寒淮川上空停留二十四日,时间一到,必须所有人离开秘境,否则将要被困在其中十年,也相当于秘境中一百多年。   没有人想在空无一人步步是险的陌生之地待上一百多年,所以往往在外界二十日,也就是秘境的第十个月跃下云胡城。   易雪逢眉头紧皱地看着书上各种繁琐复杂的字,突然感觉自己不是睡了一百年,而是一千年,否则为什么整个世间变化如此之大。   切云在旁边托着腮看着易雪逢,有气无力道:“爹,天都黑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啊?”   易雪逢皱着眉指着书:“你帮我看看这个字是什么?我看不懂。”   切云看了看:“我也看不懂。”   易雪逢瞥他一眼:“要你何用?”   切云扑过来拽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小声撒娇道:“别看了别看了,书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去把剑穗拿回来吧,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啊爹爹。”   易雪逢将书合上,揉了揉发疼的眉心:“你这话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可没教过你这个。”   切云眨着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他:“剑穗。”   易雪逢无奈了,道:“好,等我先问问。”   他推门而出,很快就再次跑了回来,抓着切云就往外走。   “方才怀尘说宁剑尊前去寒淮川前厅商议要事了,肯定要到半夜才回去,我们现在去他住处找一找。”   切云立刻欢呼:“好!爹爹最厉害了!”   最厉害的爹爹带着傻儿子趁着夜幕偷偷潜入了宁虞的住处。   易雪逢从窗户轻轻钻进去,落地时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刮了个踉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易雪逢哆嗦道:“我我我冷冷冷……”   切云轻巧落地,从剑身上捧了一抹剑光在掌心,微微照亮周遭。   寒淮川早已过冬,就算雨季未去也不该这么冷,但是宁虞的住处像是在雪山之巅,明明窗户门都关着,寒风却不知从哪里呼啸着刮来。   易雪逢素来怕冷,刚落地没撑一会就冷得发抖了,手都要僵了。   切云忙握着他的手凑上前吹了两口热气,道:“你等我,我马上就找到。”   易雪逢脸色苍白地点头。   切云将剑光放在桌子上,飞快地在偌大的房间中翻箱倒柜起来。   易雪逢实在是冷的受不了,想要出去等着但是双腿已经冷得动都动不了了。   他哆嗦着摸了摸掌心,发现依然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并未完全冷得像是冰渣子一样。   易雪逢眸子有些茫然,盯着桌上剑光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   一百多年前他一次重伤后,身体变得极其畏冷,特别是在每月朔日时更是冷得浑身结冰神志丧失。   而今日,正好是朔日。   当年不光是他,就算是宁虞和秋满溪都一致认为他只是身体经脉受损,所以寻了各种秘法灵药来医治却丝毫用都没有。   百年过去,阴差阳错间他才彻底明白,原来受损的是他的神魂。   他就算夺舍千万次,受伤的神魂却是无论如何都痊愈不了的。   易雪逢挣扎着按着桌子强行让自己站稳,呼出的冷气已是一团白雾。   “切……切云……”   左找右找都寻不到剑穗的切云气得在原地跺脚,无意中一回头,就瞧见易雪逢像是被一层冰霜围绕,身体已经要站不稳了。   切云立刻飞掠过去扶住他:“爹爹!”   他一碰到易雪逢的手臂,被彻骨的寒冷激得一个激灵一下。   易雪逢艰难道:“先走。”   切云扶着他立刻就要走,脸上全是骇然之色:“你这副身体不是林浮玉的吗?为何之前的伤还在身上?”   易雪逢不便多做解释,他强撑着走了两步腿弯一软,直接将切云压倒,两人倒作一团狼狈极了。   易雪逢呼出一团白雾,喘息着道:“你先将我的灵脉封住……”   否则伤势只会越来越重,若是再严重些可能还会浑身结满冰霜,诡异得非常人。   宁虞对他的伤势了如指掌,如果倒霉地遇到,他只是看一眼自己指不定就要露馅了。   切云对封人灵脉之事十分熟稔,立刻听话的将易雪逢灵脉封住。   易雪逢闭着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觉得没方才那么冷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道:“走。”   切云眼泪汪汪:“放心吧爹爹,这一次我一定好好保护你!”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门突然打开,宁虞皱着眉从外走进,他看起来有些疲倦,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房中的不速之客。   下一刻,他转身扫了一眼,直直对上两双瞪得滚圆的眼睛。   宁虞:“……”   易雪逢:“……”   两人的父子情完全经不起一点考验,方才还说着要保护爹爹的切云一言不发地瞬间化为簪子钻到了易雪逢袖子里,不见了。   易雪逢:“……”   易雪逢本就站不稳,猝不及防扶了个空,踉跄两步,一下栽到了宁虞怀里。 第17章 疑心   易雪逢在扑到宁虞身上时神志已经不太清晰了,他只觉得周遭一片无边无际的寒冷,只有面前之人身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   “真暖。”易雪逢伸出手抓住面前的温热之物,混沌一片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   宁虞脸色难看至极,本来易雪逢扑到他身上他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给扔飞出去,但是他手还没伸出来,就感觉到了面前少年身上的寒意——就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一样。   宁虞一言不发抬手朝着不远处的窗棂上一挥,一道结界骤然散去,房中冰冷至极的温度瞬间回笼,不过片刻,整个房中的冰霜已经开始缓慢地往下滴水。   易雪逢冷得已经开始扒宁虞衣服了,就算寒冷散去他身上也没多少缓和。   “我好冷。”   宁虞在看到切云时大概就知道这两个人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来他房里的目的是什么了,他一把扯过被解了半边的衣襟,沉着脸抓住易雪逢的肩膀让他站稳,但是只要一撒手,少年依然往他身上倒,扶都扶不稳。   宁虞面如沉水,拽着易雪逢将他放在榻上,冷声道:“出来。”   切云浑身一抖,在易雪逢衣袖里蠕动了半天,才艰难地爬出来,微微发着抖滚到了床沿。   宁虞冷冷道:“他来了多久?”   切云吓得几乎要吐血了,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艰难化为人形立在床边,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即使吓成这样,他也顾念着易雪逢,迟疑一瞬,小心翼翼道:“一个多时辰了。”   实际上才两刻钟不到。   宁虞斥道:“胡闹!”   若是在这如冰天雪地的房中足足待了一个时辰,冻成这样也无可厚非了。   他嫌弃地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少年,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将一旁的被子盖在了易雪逢身上。   见宁虞没有再怀疑,切云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难得见到宁虞这么对人心软,切云在原地犹豫半天,才露出一种壮士断腕的神色,抬起头故作镇定道:“剑尊,我……我的剑穗,您、您有瞧见吗?”   宁虞正在给易雪逢掖被子,闻言回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有。”   切云一喜,立刻欢天喜地道:“那能请您还给我吗?”   他说着,掌心朝上地伸出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宁虞,这姿态同之前易雪逢求切云剑时一模一样。   宁虞看着他,偏着头手撑着脑袋,轻轻吐字:“不能。”   切云:“……”   切云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然怎么会有人在面对失主的索要时,能这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不能”这两个字呢。   太不要脸了。   切云敢怒不敢言,只能试探着和他讲道理:“剑尊,您、您有所不知,这个是雪逢爹爹送给我的,若是爹爹在天之灵知晓我把他送的东西弄丢了,肯定会生气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切云突然感觉他方才那句“雪逢爹爹”说出口,原本已经恢复温暖的房中突然又泛起了丝丝寒意。   切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宁虞依然坐着,脸上看不出丝毫神色,只是搭在一旁小案的手骤然握紧了。   他冷冷看了切云一眼,声音低沉:“你当真和你爹一样胆大包天。”   切云浑身一抖,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爹自小到大乖巧又胆小,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易雪逢胆大。   宁虞冷漠的眸子盯着切云,将一把冰冷的剑硬生生看得浑身发寒,才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声音开口:“我最恨你爹这一点。”   切云一怔,他竟然对易雪逢用恨这个字?!   宁虞手指轻轻在小案上一点,轻微一声响,切云不可自制地后退一步,骇然看着他。   宁虞道:“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切云一惊,死死握着拳,咬牙道:“你……”   他开始质疑自己的直觉,有些不能确信若是眼前之人知晓了易雪逢的身份,到底会不会对易雪逢不利。   他看着切云浑身发抖的模样,竟然勾唇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却没有丝毫情感,冷冰冰得让人脚底发寒。   “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让他……”   他还没放完狠话,一只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来,哆嗦着一把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宁虞:“……”   切云:“……”   易雪逢大概太冷,神志昏沉,循着热意缓慢爬到宁虞身后,身体紧紧贴在宁虞僵硬的背后,两只手死死抱着他的腰,冰冷的脸颊还在后背胡乱蹭着。   他眸子失神,呼吸都是一团白雾。   “我冷。”他挣扎着想要往上爬,两只手已经摸到了宁虞的心口,终于被反应过来的宁虞一把握住了他的双腕。   切云尖叫一声,唯恐宁虞杀人灭口,立刻化成一团黑雾钻了出去。   宁虞咬牙切齿地转身看他,刚才那宛如大魔头的气势烟消云散,只有恨不得把易雪逢扔出去的气恼愤恨。   “林浮玉!”宁虞一只手将少年双腕抓住,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不耐烦道,“醒一醒。”   易雪逢冷得浑身发抖,被制住不能往温暖之处贴,只能拼命仰着头往宁虞温暖的掌心蹭。   宁虞像是触电般缩回手,虽然被气成这样,但是还是拿他丝毫办法都没有。   只是在易雪逢将脸贴在他掌心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依然源源不断散发着。   宁虞眉头一皱。   按照道理来说,房中结界散去后,他就算被冻得再厉害,身体也该渐渐回暖,但是已经片刻过去,易雪逢的身体依然冷得像是冰块。   宁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子突然轻轻一颤。   **   意识仿佛被无数条线拼命拖曳着手脚往下拽,易雪逢挣扎着动了动手脚,缓慢张开了眼睛。   周围仿佛是在一片深不可见底的水底,他漂浮在当中,不着边际。   “雪逢。”有人伏在他耳后轻轻吐息,低沉的声音全是藏不住的魅惑笑意,“原来你爱慕他。”   易雪逢看不见身后之人,只觉得一股愤懑之情猛然涌上心头,他厉声道:“住口!”   “别怕。”那人轻笑,“只要你把身体给吾,不过一个宁虞罢了,得到他没有什么难的。”   “我没有。”   “是吗?”一只手缓慢抚上他的脖颈,“那吾帮你杀了他,好不好啊?”   易雪逢转身,身后却是一片虚无,只有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徘徊。   “杀了他。”   “一个宁虞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雪逢啊,所有人都称赞你乖顺无害,但是为何你从来都不听吾的话?”   “……”   易雪逢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胸口一阵微弱的钝痛袭来,他骤然清醒了。   床边小案上燃着豆粒大的烛火,灰白床幔悬挂在一旁的金钩上,被窗外拂来的风吹的微微飘起。   易雪逢按着发疼的头撑起身体坐了起来,茫然环顾四周。   “醒了?”宁虞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语调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易雪逢转过头,看了半天才在床榻旁的软椅上发现一身黑衣的宁虞。   宁虞见他一副睡得迷迷瞪瞪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说话也更加不耐:“一觉能睡到日上三竿,你是猪吗?”   易雪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道:“剑尊,现在才卯时不到吧?”   宁虞道:“呵,你还真想睡到日上三竿?”   易雪逢:“……”   怎么才一晚上不见,宁虞变得更加不可理喻了。   易雪逢皱起眉头,又看了看周围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   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昨天晚上他和切云来宁虞房中找剑穗,朔日伤势突然发作,没撑到回去就直接昏倒了。   看宁虞恨不得打死他的模样,易雪逢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唯恐自己露馅,小心翼翼道:“剑尊,昨晚……”   “六。”   易雪逢皱眉:“什么?”   宁虞面若冰霜:“昨晚你碰了我六下,要么今日加练六千次挥剑,要么戒尺打掌心六下,你自己选。”   易雪逢:“……”   “啊?”   宁虞不耐烦地站起身,道:“起来练剑。”   见他一如既往的臭脾气,应该没露馅。   易雪逢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他点点头,从床上爬起来,脚刚沾地,双腿突然一软,竟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原本他以为自己这一回又要直接跪下去了,谁知那冷若磐石的宁虞竟然闪身过来,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虽然只是一下,但好歹没有让易雪逢再直直跪下去。   易雪逢慌张站稳,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怎么突然良心发作了?   宁虞眸子如琉璃般满是冰冷:“七下。”   易雪逢:“……”   错了,这个男人依然没有良心。   易雪逢昨日被冻了一夜,此时浑身无力,挣扎了半天才站稳,他在身上胡乱摸了摸,没有寻到切云。   他歪歪头,警惕地问道:“剑尊,你又把切云拿走了吗?”   宁虞冷笑:“我不屑拿一把废剑。”   易雪逢:“……”   胡说八道!你之前明明拿得很开心!   话虽如此,但是宁虞根本不屑在这种事上说谎,易雪逢皱着眉传音给了切云,但是久久没有回应。   宁虞从墙上取出一把剑随手扔过去:“用这个,练完随我出去一趟。”   易雪逢接过剑,疑惑道:“去哪里?”   宁虞:“寒淮川清泉。”   易雪逢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点头,拎着剑出去了。   宁虞坐在窗边软榻上,看着少年站在院子中皱着眉挥剑,眸子无情无感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纸鹤扑扇着翅膀飞过来,轻巧地落在宁虞绣着金线虞美人花簇的衣襟上。   宁虞道:“如何?”   清川君的声音传来:“你为何会想要知道这个?你遇到了谁?”   宁虞不耐道:“别废话。”   清川君道:“好吧——寒淮川的清泉确实可以试探出来人是否被夺舍,但是按照你所说,那人身上没有丝毫鬼气,指不定清泉也无用。”   宁虞沉默,他微微抬眸想要看向院中练剑的少年,但是却只看到了一把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剑。   他眉头一皱,视线往前看了看,就瞧见了一闪而逝的玄色身影呼啸着从墙头翻了出去。   宁虞:“……”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我怀疑你穿马甲了,但是我没有证据。 第18章 训戒   易雪逢从墙上跃下,飞快冲了出去。   好像自从重生遇到了宁虞,他就一直在逃跑。   他火急火燎跑回了房间,刚一开门等了一晚的切云立刻飞扑而来,眼泪汪汪地一把挂在他身上:“爹!”   易雪逢却一反常态没有像之前那样接住他,而是直接揪着他的领子拂开,他瞳孔有些发散,无措地盯着虚空,微微喘息着:“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切云:“什么?”   易雪逢按着极速跳动的心口,哑声道:“他要带我去寒淮川清泉,他一定是知道了,我伤势发作了一夜,只要不是傻子定能看出端倪来,宁虞……宁虞!”   在宁虞抬手扶他时,易雪逢的心头便是剧烈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而那种感觉在宁虞神色复杂地说带他去寒淮川清泉时到达了顶峰。   原先易雪逢并不知晓寒淮川清泉是什么地方,但是在一瞬间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他昨日看的关于仙道大典的那本书中的内容。   寒淮川清泉本是寒淮川弟子在及冠时受训戒之所,清泉寓意涤清杂念,一心向道。   而就在仙道大典改成云胡城后,那清泉便多了一层寓意。   凡是参加仙道大典之人,必须要从清泉瀑布之下淋水而过,以证道心。   最后一段可有可无的小字,易雪逢草草瞥了一眼——清泉可验鬼息。   就算在易雪逢那个年代,夺舍也是在整个三界最为不齿之事,人人得而诛之,比魔修鬼修还要令人厌恶。   宁虞无缘无故要带他去清泉,目的一目了然。   切云叫了他很多声,但是易雪逢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只是低声念着宁虞的名字,不知是恐惧还是怨愤。   切云最见不得他这样,一把将冰凉的手贴在易雪逢滚烫的脸颊上,提高声音道:“易雪逢!”   易雪逢被冰冷的触感一激,猛地打了个激灵,茫然地看着他。   切云手指轻轻抚摸着易雪逢苍白的脸庞,轻声道:“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不会是这个反应,而且宁虞是你师兄,你们在归鸿山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没有理由要杀你。”   易雪逢喃喃道:“如果……”   切云小心翼翼道:“嗯?”   易雪逢道:“如果他有呢?”   切云一怔。   “他恨我……”易雪逢有些颓然地看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如果他恨我……”   切云看到易雪逢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又想起昨晚宁虞那句冷冰冰的“恨”,一时间竟然不敢去想这两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雪逢入魔那年,切云剑受创,被秋满溪带去归鸿主山修整,而恰好三日后,宁虞带着易雪逢前去蛮荒。   自那后,易雪逢再也没有回来。   切云甚至不知道易雪逢到底是如何入魔的,每次开口询问时,却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百年前,蛮荒炎海边缘的玉映君易雪逢常年披着雪白的貂裘披风,手中捧着小手炉歪在重心君所赠的华丽无比的软榻上小憩。   几只雪灵兽成日趴在他身边睡觉,从来和他形影不离,切云被蛮荒的人接过去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他那个一直温顺乖巧的爹爹浑身遮掩不住的妖邪魔息,听到脚步声微微抬起眸,懒散又妖媚地看了他一眼,眸中全是挡都挡不住的风情。   切云只知道整个归鸿山都赞叹他爹美得不似凡人,但是对于剑灵来说,人类无论美丑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他们根本分辨不出来何为美若天仙何为灰容土貌。   但是在入魔的易雪逢懒洋洋抬眼的那一瞬,他骤然明白了何为勾人吸魂。   切云知晓那妖邪魔息是所有入魔的人都会有的,但却从未想过这种气息会出现在易雪逢身上。   他艰难地走过去,单膝跪在软榻旁,微微仰着头看他:“爹。”   易雪逢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却不说话。   明明周遭全是滚烫的岩浆围绕,常人在此根本热得站不住脚,易雪逢的手竟然冰得宛如冰块。   切云喃喃道:“我只是不在几日,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了什么要入魔啊?”   易雪逢垂着眸看他,眼尾一抹淡淡的绯红,映衬着他猩红的魔瞳更加惑人。   “嗯?”易雪逢懒散地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笑了笑道,“入魔没什么不好。”   切云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   易雪逢的笑容缓慢地消散,他看了切云许久,才轻声道:   “因为我喜欢。”   自那后,无论切云如何逼问他,他全都用这个根本不算理由的理由来敷衍搪塞。   喜欢?   怎么可能会有人放着好好的道修不做,去做那人人唾弃、如过街老鼠般的魔修?   切云一直到现在都想不通。   易雪逢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袖口的金线揉搓个不停,切云见状抬手按住他的手背,安抚他:“不用担心,就算他带你去清泉也不会查出任何东西来,夺舍自来都是厉鬼执念太深才会做的事,你……”   易雪逢抬头看他:“那我呢,我到底是什么,也是厉鬼吗?”   切云认真地道:“你是易雪逢,你不是什么厉鬼。”   易雪逢:“可是林浮玉……”   切云打断他的话:“林浮玉难道一定就是林浮玉吗?”   易雪逢一怔。   切云抬起冰凉的手扶着他的侧脸和自己眉心相抵,一向稚嫩的声音意外的沉稳温和:“不要怕,你只是你,哪怕你是厉鬼,切云也会一直护着你。”   易雪逢总觉得他那句话意有所指,但是想要再询问切云却轻轻抱住他,宛如当年每次同人交手后两人温柔的拥抱。   易雪逢愣住了。   切云在他耳畔道:“别怕,好不好?”   易雪逢感受着切云身上冰冷的寒意,怔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切云似乎有些变了。   一百年过去,物是人非,就连仿佛磐石般巍然不动的宁虞都入魔了,切云……总归不会是当年那个人畜无害的模样了。   易雪逢刚刚伤势发作,身虚体弱,没有精力再费心思考其他事情,他草草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才带着切云去寻宁虞。   切云在他发间插着,悄声为他打气:“不要怕那个老匹夫,都多大年纪了还管你,爹你现在很年轻,可以狂妄!”   狂妄的易雪逢:“……”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宁虞依然坐在窗边软椅上,垂眸看着手中的东西,乍一听到声音,他猛地将手一缩,一抹红色掩入袖中。   切云怒道:“那是我的剑穗!”   易雪逢失神地看着他,缓慢上前:“剑尊。”   宁虞看了他一眼:“不跑了?”   易雪逢隔着窗户同他相望,缓慢摇头:“还去清泉吗?”   方才宁虞说要带他去清泉时,易雪逢虽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没有丝毫变色,而此时他被切云安抚一番,再见宁虞时已没了方才的心神不定。   宁虞皱眉看着他,却也没多说什么,点头“嗯”了一声,起身从房中出来。   易雪逢低眉顺目地跟着他往外走,走到半路时缓慢地抬起头看着前方三步之外的宽阔背影。   宁虞天生反骨,自小离经叛道,所做之事从来让人猜不透;   而易雪逢却是同他完全相反,从小做事循规蹈矩,不肯逾越半分,整个归鸿山的人都称赞易雪逢乖巧懂事,再加上他是归鸿山最小的师弟,所有人几乎都把他当成亲弟弟来宠。   但是在他毫无征兆的入魔后,所有归鸿山之人却将他当成归鸿山最大的屈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除了宁虞。   易雪逢呆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觉,在过去的百年中,他的人生竟然全都是宁虞的背影。   宁虞强势又冷血,无论什么事情都要高人一等快人一步,易雪逢见过最多的,便是宁虞从不停留半步的背影。   易雪逢看了他半天,突然快走几步,神使鬼差地握住了宁虞宽厚的手。   宁虞一愣,皱眉回头看他。   易雪逢微微仰着头,轻声道:“剑尊,你从来不会等人吗?”   宁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一把甩开易雪逢的手,斥道:“胡闹。”   易雪逢顺势收回手,后退几步,不再上前了。   很快,两人缓步踏上了清泉边缘。   清泉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泉眼,晶莹剔透的泉水宛如珠子一样源源不断从泉眼流淌出来,蔓延在石头雕刻的纹络上,密密麻麻流向不远处的清潭。   易雪逢站在长满青苔的边缘,微微垂眸看着泉水仿佛有生命一般顺着自己的脚背往上爬。   宁虞垂眸看着他,道:“你受过训戒吗?”   易雪逢一愣,愕然看着他。   宁虞道:“你都这么大了,竟然没有人让你来受戒?”   易雪逢茫然摇头。   宁虞道:“那正好,去将自己的灵力投入泉眼。”   易雪逢不明所以,他本来以为宁虞带他过来是打算用清泉验他是否是夺舍厉鬼,所以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现在宁虞似乎没有这个打算,反而像是在说正事。   易雪逢不敢主动问,只好听着他的话将灵力投入泉眼中。   下一刹,易雪逢只听到耳畔骤然一声嗡响,声音洪厚宛如洪钟,仿佛开天辟地第一声巨响,震得他灵台识海一阵波纹激荡。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身困樊笼。”   仅仅只是四个字,激得易雪逢险些一口血吐出来,再次张开眼睛时,宁虞依然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他。   易雪逢轻轻吸了一口气,却发现方才那阵被激荡的剧痛从未存在过。   宁虞道:“如何?”   易雪逢如实说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出训戒“身困樊笼”时,宁虞眸中一直闪着的微弱残光骤然间熄灭了。   易雪逢以前在归鸿山也受过戒,只是训戒却是“浮云朝露”,也因为这个,秋满溪一直以为他体弱多病活不了多久,成天给他弄温养身体的灵物。   易雪逢记得人一生只能有一个训戒之词,那他现在重生到了另外一具身体上,训戒也随之变了吗?   他还在胡思乱想,好不容易“温柔”了一个上午的宁虞顿时原形毕露,抬起手飞快将易雪逢头上的切云剑拔下来化为黑色戒尺。   易雪逢一愣。   宁虞拿着戒尺拍了拍掌心,冷漠道:“手伸出来,加上方才那次,八下打掌心,别想跑。”   易雪逢:“……” 第19章 灵玉   宁虞教训完人,将切云剑抛给易雪逢,扬长而去。   他一走远,切云立刻化为人形,怒骂道:“那个老匹夫!除了会打人还会干什么?!”   易雪逢站在原地,盯着自己微红的掌心出神。   这一次虽然被打了八下,但是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疼。   切云跑上前轻轻揉着易雪逢的掌心,心疼道:“疼吗?”   易雪逢摇头,切云却不信,拉着他的手蹲下来,按到了一旁的清泉里浸了进去。   冰凉的水覆盖住微微发烫的掌心,易雪逢不自然地动了动,刚想要将手抽出,他苍白的指尖突然被水珠强行勾着缓慢钻出一道漆黑的雾气,就像是飘荡的黑线微微动着。   易雪逢怔然看着,这是……夺舍的鬼气?   他正要抬手细看,一直握着他手腕的切云眸中突然寒光一闪,一把捧起易雪逢的手,“啊呜”一口,将那抹漆黑的鬼气给吞了下去。   易雪逢:“……”   那鬼气似乎很难吃,切云吃完后眉头都皱起了,但是还是仰着头冲易雪逢笑,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易雪逢忍不住笑了。   在这个世间,就算所有人都丢弃他,切云待他始终如一。   他轻轻抬手将切云环抱住,在他脖颈蹭了蹭。   宁虞匆匆回到住处,清川君的传讯纸鹤还未离开,正伏在桌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宁虞沉着脸拍案,纸鹤应声而醒,眨了眨画上去的眼睛,瞧见宁虞难看的脸色,忙端端正正趴好。   很快,清川君的声音从中传来:“如何了?”   宁虞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水:“训戒不一样。”   清川君似乎早就料到了,笑道:“那便是你杞人忧天了,君上就算夺舍重生,也不会夺舍到正道之人身上去,毕竟,他可是我们蛮荒的玉映君啊。”   宁虞冷冷道:“他是归鸿山弟子,是我小师弟。若不是那抹臭水沟里爬出来的厉鬼作祟,他根本不可能入魔,什么蛮荒的玉映君,你们蛮荒的魔修哪怕有一个人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吗?”   当年易雪逢入魔时,蛮荒所有魔修全都是因为他那张脸才将他从蛮荒和外界的虚妄之处带了回来,而且若不是重心君力保他的性命,他早就被人带走当成脔宠亵玩取乐了。   那时,蛮荒三君之一作恶多端,拿人类修士修炼灵力惹得众怒,被宁虞一剑斩杀,陨落在炎海之巅。   而恰好,易雪逢入魔,顺势被其他两君一举推为新任三君之一。   不过,他虽然被尊为君上,却无人尊敬他。   君上之称,不过虚衔。   在蛮荒百年来,易雪逢做的最多的,便是在蛮荒盛会时坐在三君侧位安安静静地喝茶,宛如一株盛开在污泥之中的花簇,绚丽又美艳。   魔修盛会,酒池肉林,四处可见赤身裸体的魔修魅魔幕天席地地□□,糜烂到了极致。   宁虞无法想象,那个被整个归鸿山宠得不谙世事的小师弟到底是如何在那种场景下撑过来的,他入魔时甚至连男女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清川君沉默半天,才开口道:“你也知道蛮荒到底是什么地方,但是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   他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答案,语气轻描淡写,没有丝毫的质问和怨恨。   “哦。”清川君没等宁虞回答,就自问自答淡淡道,“那个时候你在归鸿山心安理得地享受除魔后众人的追捧,哪里还在乎易雪逢的死活……”   宁虞没等他说完,手指一动,纸鹤立刻散成碎片宛如雪花飘飘然散落在桌上。   宁虞死死握着拳,指尖陷入掌心中一阵钻心地疼,但是却都没有清川君最后一句话来得令他动容。   若是……   宁虞突然不可自制地想,若是当年他没有急着回归鸿山,再稍微有一点点耐心去寻他,是不是现在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天边突然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将魂不守舍的宁虞猛地惊醒,他皱着眉推开窗,突然感觉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彻底笼罩住了寒淮川,随之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声声震山之声。   寒淮川所有人都听到声音推门而出,仰头看着天边那巨大无比的城池被黑云托着缓慢地朝着寒淮川飘来。   ——那是云胡城。   易雪逢还是头一次看到云胡城,原本他以为众人称之为“城”只是虚称,但是当真正瞧见后他才惊觉,云胡城竟然真的是天空中的一座巨大无比的城池。   无人知晓城池是如何漂浮在空中的,也无人知道它会漂浮多久,只是每一个人再看到那笼罩在云层中的城池第一眼时,内心深处都会骤然涌出一股挥之不去的无力感。   万物生灵宛如蝼蚁刍狗,在天地面前渺小的不堪一击。   切云似乎见过很多次了,他指着云胡城的最北边,道:“爹,明日进城时绝对不要去最北边,那里是冰寒之地,如果贸然靠近怕是会对你神魂有损。”   易雪逢也在仙道大典上那本书看到过,闻言微微点头。   易雪逢没有在清泉多待,带着切云打算回住处收拾些东西。   切云看起来十分开心,一路上都挽着易雪逢的胳膊,像是花季少女般一蹦一跳,被易雪逢刚刚用红绳扎起来的马尾也一甩一甩的,十分欢脱。   知晓自己身份没有泄露,易雪逢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疑惑看着切云,道:“你很开心?”   切云拼命点头:“明天就可以去打人啦!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动手,手都痒了。”   易雪逢:“哦,砍灵兽?”   切云却摇头:“不是啊,明天不是仙道大典吗,我们要抢灵分玉的呀。”   易雪逢有些茫然:“啊?”   “灵分玉!”切云点了点自己的眉心,道,“上云胡城之前每个人都会有的,系在额头上,既是储物的东西,也能让元婴以下修为的人能在云胡城站稳,很厉害的。”   易雪逢歪歪头:“哦……”   切云开心得边蹦边走:“等我们上了城,就把那些看不顺眼的人的灵分玉抢过来,那样他们的东西就归我们啦,自己还会被云胡城的禁制弹飞出去,哈哈哈特别好玩儿!”   易雪逢:“……”   易雪逢看着欢天喜地的切云,开始怀疑临樊那小子到底教了他什么,怎么性子也越来越恶劣了?抢别人东西这种事情能好玩到哪里去?   易雪逢摇头,没有多言。   两人一路说着,片刻后回到了住处。   只是打开门后,宋镜笙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院中了。   切云看到他,一直笑意盈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本能冲上前想要去砍人,被面如沉水的易雪逢一把揪着马尾,强行让他化成簪子插在了发间。   易雪逢走上前,淡淡道:“掌门。”   宋镜笙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笑容依然美艳温和,她招招手,笑道:“小仙君去哪里了?可让我好等啊。”   第一次见宋镜笙时,只觉得她性子温婉令人如沐春风,是个难得对林浮玉相护的好人,但是自从那次无意中听到的她和蛮荒魔修的谈话,易雪逢见到她这张笑脸,却怎么看怎么令人遍体生寒。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撕破脸皮,微微颔首,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宋镜笙笑道:“小仙君是寻了夜芳草和江即望前去云胡城吗?”   易雪逢点头:“是。”   “这两人都是南长老门下的得意弟子,江即望身手不错,夜芳草虽然略逊一筹但身负御兽灵力,在仙道大典倒也能派得上用途。不过我前几日还听说小仙君同他们不合,好像还在演武场切磋交手来着,怎么会突然要和他们一起前去仙道大典?”   易雪逢也笑了笑:“只是切磋罢了,不打不相识。”   宋镜笙笑容一僵,又试探了易雪逢几句,全都被他四两拨千斤给敷衍了过去。   宋镜笙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识趣地没有多言,将一旁的小木盒推给易雪逢,叮嘱道:“明日卯时前去寒淮川城门口会聚,这个是灵分玉,佩戴在额头就好,切记,没有这个就进不了云胡城。”   易雪逢点头称是,恭恭敬敬将宋镜笙送走了。   她离开后,易雪逢垂着眸将那精致的小木盒打开,露出里面一条纯白缎带,在缎带中心,点缀着比纸还薄的幽蓝晶石,微微一晃仿佛有水纹荡漾。   易雪逢淡淡看着,片刻后将盒子一合,收进了袖子里。   切云还在愤愤然:“那个女人给的东西一定动了手脚的,爹你可别用,拿来我给你吃了!”   易雪逢抬手弹了弹头上的簪子,道:“不要什么不喜欢的东西都想着吃掉,你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切云撇着嘴,还是一眼一眼往易雪逢袖子里瞥,想着找个时间偷偷吃了。   易雪逢回去将书还了,又在房中盘膝调息经脉灵力,暂时没有察觉到那之前灵力停滞的感觉,才缓慢张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一旁的玉天仪,这才惊觉他竟然调息了一整日,现在已经很快到卯时了。   切云已化成人形坐在窗棂上踢着腿,欢天喜地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寒淮川,嘴里还哼着难听至极的歌。   易雪逢洗漱了一番,翻了身大红大紫俗气至极的衣服换上,想了想还是将宋镜笙给他的灵分玉缎带取出,系在了眉心。   大红大紫,配缎白幽蓝抹额,就算有他这张美艳的脸,依然丑得人神共愤。   但是易雪逢却没有丑到人眼睛的自觉,自顾自欣赏一番觉得自己是整个寒淮川最美的少年。   “切云,走了。”   切云正美滋滋地幻想着他爹带着他拳打八方脚踢四海的威风模样,回头看了一眼,脸立刻绿了。   哪怕是英俊一点的人,随意穿套衣服都不会太难看。   但是易雪逢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诡异能力,从小到大总是能用一套衣服将他那张天生丽质的脸硬生生毁个一干二净。   这是什么天赋异禀的本事?   切云真心实意道:“爹,你真丑。真的。”   易雪逢:“……”   作者有话要说:断绝父子情预警。   易雪逢:抢人东西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玩的啊?   之后……   “抢东西真开心啊!”   真香…… 第20章 开始   卯时还未到,寒淮川中央高塔传来一串洪厚的晨钟之声,悠悠荡荡传遍寒淮方圆。   切云抱着易雪逢腿在后面拖着,眼巴巴道:“爹爹,亲爹爹我知错了,你是整个三界最美的,是我眼瞎脸盲,你原谅我吧。”   易雪逢面无表情往前走,丝毫不把腿上苦苦哀求的切云放在眼中。   切云继续哀嚎:“爹你别扔下我啊,带我去云胡城吧,我很厉害的,那些小崽子没一个是我的对手,他们要是欺负你我能把他们打得嗷嗷直哭!”   易雪逢依然不为所动,切云一直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在走到一片坑坑洼洼的石子路时,切云膝盖划地,嚎得易雪逢耳朵几乎要炸开。   易雪逢终于忍无可忍,低头冷声道:“以和为贵这个道理不懂吗,要打这个揍那个的,临樊是这么教你的?”   切云可怜巴巴地仰头看他:“临樊还有个别称叫好战魔头,总是喜欢逮着人切磋,爹爹难道不记得了吗?”   易雪逢沉默半天,脸上依然有些冰冷不发的怒气。   切云虽然情感迟钝,但是对易雪逢的情绪却是极其了解的,他观察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爬起来抱住易雪逢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道:“美人爹爹,你就带我去仙道大典吧,求求你啦。”   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肆意出手的地方可以去,易雪逢却不愿意带他出去玩了,这对善战好玩的切云来说不啻为最痛苦的事。   易雪逢怒气终于被这句“美人爹爹”所取悦,他摸了摸切云的头,屈指一弹他光滑的额头,骂道:“再说错话,打断你的腿。”   切云摸着额头美滋滋地笑,笑了一会突然神使鬼差地觉得这一幕似乎极其熟悉,连那易雪逢那莫名其妙的怒气也是。   切云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场景熟悉在哪里。   直到他化为本相被易雪逢握在掌心,穿过半个寒淮川,在城门口巨大的石台上瞧见了宁虞后,切云才陡然反应过来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到底来源自哪里。   方才易雪逢那副为一句话生闷气的模样,还有那句“打断你的腿”,竟然和那该死的老匹夫相像到了极致。   切云开始暗搓搓想着什么时候把带坏他爹的老混蛋给一口吃了。   寒淮川城门口有一座巨大的通天高塔,原本平坦的中央平场竟然升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石台凳子,一层高过一层,最后将整个高塔围绕在正中央。   而高塔的最顶端,正是已停留了一晚上的云胡城。   已有无数弟子坐在周边石凳上等着,不知道何时到的,易雪逢一到城门口,出色的容貌和亮瞎人眼的装扮顿时引得无数人侧目,还有人捂着嘴偷笑,和同伴指指点点个不停。   易雪逢完全不把旁人的目光看到眼里,目不斜视地走上去,打算随便选了个无人的地方坐下。   切云安慰他:“没事,就算爹装扮成这样,也照样比他们好看。”   就是有点晃眼睛。   易雪逢没应,他眯着眼睛环顾了四周:“夜芳草他们去哪里了?瞧见了吗?”   切云飘起来看了看,半天才道:“喏,那呢,一个大光头,可明显啦。”   易雪逢:“……”   夜芳草他们早已看到了易雪逢,易雪逢一看过去,夜芳草就站起来朝着他挥手。   切云温顺地负在易雪逢腰间,跟着易雪逢缓慢往夜芳草的方向走去。   易雪逢还没到,夜芳草就指着他那身招摇的装扮和旁边的江即望哈哈大笑:“你看他那个模样,我及冠时都没穿得这么花里胡哨,他都不知道丢人的吗?哈哈哈!”   江即望无奈地看着他:“你啊,早晚死在你这种口无遮拦的嘴上。”   易雪逢姿态坦然地走到他们身边,淡淡道:“大师,你夜明珠带了吗?”   夜芳草不明所以,点了点系在脖子上的灵分玉:“在这儿呢,问这个干什么?”   易雪逢真心实意道:“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带,你的脑袋足以抵得过夜明珠的光亮了。”   夜大师:“……”   夜芳草立刻怒了:“林浮玉你爹……”   轰隆隆——   头顶骤然一声巨响,将夜芳草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头蹲了下去。   他一向嚣张惯了,差点忘了林浮玉的爹正是那飞升入天道的临樊君。   易雪逢抿了抿唇,见到夜芳草被吓成这样,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江即望一把将蹲在地上的夜芳草拉起来,没好气道:“你就这点出息,赶紧起来,没人要劈你,是传送高塔的动静。”   夜芳草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扶着凳子站了起来。   易雪逢在旁边弯着眸子笑,夜芳草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却不敢再像方才那样口无遮拦地问候他爹了。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   寒淮川的高塔边缘上已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入口处缓慢打开一道巨大无比的石门,开石门的声音极其沉重,其中还夹杂着石板摩擦的刺耳声音。   整个地面都在微微晃动,高塔之上巨大威压高屋建瓴般压下,离得远的弟子被压得险些跪在地上。   宁虞和其他三界大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高塔之前,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慢悠悠撑着一把伞,伞边缘垂着细长红绸,被风吹拂着慢悠悠漂浮在周遭,将从天而落的巨大威压完全阻绝在外。   她淡淡朝着旁边的宁虞道:“宁虞师兄,你在看谁?”   宁虞收回视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是说青林会回来吗,怎么是你?”   归鸿山雀声美貌倾城,她微微一偏头,笑得虚假又诡异,但是细看之下有种奇怪的违和感:“我听说你过来了,所以想来看看你过得如何。”   她明明笑得极其好看,宁虞却是脸色一沉,冷冷道:“别这么笑。”   雀声道:“你难道不喜欢这样?”   宁虞皱眉看着他。   雀声又笑了笑,在那一刹那,那抹笑容竟然同易雪逢一模一样,只是很快,她骤然恢复到平日里的面无表情,她冷若冰霜地看着他,仿佛撕下了厚厚的伪装,露出真正的的獠牙。   雀声声音轻的仿佛气音,轻飘飘得令人发怵:“宁虞,你什么时候能去死?”   宁虞听到这种恶毒的话,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一旁的其他修士好奇地看着他们,按照道理来说,宁虞和雀声同出归鸿山,就算不和也不至于到这种想要对方去死的地步。   雀声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平静转过头继续看着远方的虚空,那双眸中宛如一潭死水空洞无神。   宋镜笙和南纵相互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传送高塔的声音缓慢地停止,雀声看了看头顶的云胡城,眸子冷淡至极,手中的伞轻轻一旋,红绸浮动,轻轻打在宁虞的肩上。   她最先抬步朝前走去,只留下一句:“无论你杀了多少害死他的凶手,都抹不去他因你而死的事实。”   宁虞眸子一颤。   雀声说完后,撑着伞缓步而去,伞柄的边缘轻轻垂着一根用红线穿着的雕花木牌,风轻轻一吹,木牌飘荡着微微一翻,露出歪歪斜斜刻着的一个“雪”字。   仙道大典没有任何多余的前言和赘述,所有人都知晓要如何前去云胡城,少年们摸着眉间灵分玉,缓慢朝着传送高塔的大门出发。   每一个少年脸上都带着志在必得的自信,五五成群,坚信此番仙道大典自己必定可以拿到魁首。   ——除了易雪逢。   他跟着夜芳草他们往前走,满脸茫然地看着众人,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之后要如何做,只有他。   他实在是忍不住,戳了戳夜芳草:“大师,我们要如何上去?”   此言一出,旁边听到这话的人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易雪逢面上淡然回应,内心慌得不行。   夜芳草鄙视地看着他,似乎要嘲讽他几句,但是又想起此人上面有人,强行将准备好的嘲讽之语吞了回去,哼道:“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们要从高塔里的传送阵里去云胡城,灵分玉可要好好护着啊别被人抢走,要不然你可要飞下去了。”   老古董易雪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众人一个个进入高塔发着光芒的阵法中,脚步一旦踩在传送阵法,身体立刻化为一道流光,飞快冲着通天高塔之上的云胡城冲去。   易雪逢五人缓慢靠近高塔,正要进去时,旁边突然一阵骚动,人群像是流水般骤然分开,身着黑袍的宁虞面无表情地朝着易雪逢走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   宁虞冷着脸走上前,站在易雪逢面前,眉间全是嫌弃:“你穿得是什么鬼东西?”   易雪逢疑惑地眨眨眼。   宁虞强行将他那件辣眼睛的大红大紫的衣服扯了下来,把自己的外袍扔了过去,冷声道:“换上。”   易雪逢忙把罩在脸上的衣服扯下来,宁虞已经转身走了。   易雪逢:“剑尊?”   宁虞头也没回:“记好我的话,夺不到魁首,将切云剑立刻还给我。”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轻轻点头。   等待宁虞走后,夜芳草和江即望才靠过来,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易雪逢握着肩上还残留着温度的衣袍,突然勾唇笑了笑。   众人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心中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   他之前那件衣服可真难看啊。   宛如脱胎换骨的易雪逢冲着夜芳草眨了眨眼睛,道:“我们到了云胡城,就去抢其他人的灵分玉吧。”   切云:“……”   作者有话要说:真香。 第21章 少爷   云胡城半边城池笼罩着层层浓雾,易雪逢刚一落地便感觉一股清冽之气扑面而来,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轻飘飘落地,扯着宽大许多的衣袍罩住纤瘦的身体,轻轻呼出一口气,凝成一团白雾散去。   切云化为人形站在易雪逢身后,环顾一眼四周,蹙眉道:“爹,你运气太差了,怎么传送到北境来了?不过好在没有太靠北,走吧,我们朝南边走。”   易雪逢所站之地是北境最边缘,虽然有些微冷但没有到冷到受不了的地步,周遭一望无际的荒原,只有在最前方有一片漆黑,似乎是最南方的密林。   易雪逢运气着实不好,孤身一人被传送到这空无一人的地方,周围时不时飘着几片雪花,很快便飞快融化。   宁虞活了太多年,就算是身上的衣衫也是难得一见的法器,易雪逢将宽大的兜帽罩在头上,衣服上的阵法将所有寒气隔绝在外,即使在寒风中也察觉不到丝毫冷意。   切云不怕冷,赤着脚在冰冷的地上蹦跳着往前走,马尾上的红绳晃来晃去,宛如一丝即将散去的火焰。   易雪逢跟着他往前走,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   切云自己撒着欢地跑了两圈,眼睛亮晶晶地跑回来,手里还捉了两只小白鸟,叽叽喳喳个没完。   切云正要跑回来给他看手里的小白鸟,看到他这个模样怔了一下,道:“爹,怎么啦?”   易雪逢抿了抿唇,眉头轻皱着:“方才我好像看到雀声了。”   “雀声”的名字一出来,切云立刻一脸菜色:“别提她,她好烦。”   易雪逢反驳道:“她很好。”   切云小声嘀咕:“反正我不喜欢她,她小时候总喜欢粘着你,我还当她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厚呢,谁知你入了魔之后落井下石最严重的人就是她啊。”   易雪逢皱眉:“她没有,你不要这么说他。”   切云哼了一声,不高兴了:“我就是不喜欢她,你怎么总是护着她呀?”   易雪逢无奈笑了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别总是这么小孩子气,我们先找到夜芳草他们吧。”   切云又哼了一声,甩开易雪逢的手往前面跑去了。   两人在空旷无人的荒原中走了足足半日,才终于看见了云胡城最中央的密林。   密林中全是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时不时有云层从枝头漂浮而过,带着几缕寒气轻轻拂着。   切云爬到树上摘了一堆果子用衣服兜着,猴子似的爬下来,欢天喜地地跑到易雪逢面前:“爹,吃果子!”   易雪逢笑着接过,道:“不生气了?”   切云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眯着眼睛摇头:“不气啦,反正他们根本不重要,现在爹爹最在乎的还是我。”   易雪逢忍不住又笑了,哄他:“你说的真对。”   切云好哄得很,顿时心花怒放起来。   森林中并不像荒原那边空旷冷清,反而声音意外的嘈杂,有远处灵兽的咆哮、枝头不知名的灵鸟啼叫不休,更有甚者还能听到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   易雪逢和切云在丛林中又寻了半日,瞧见了几个落单的修士,却依然没有找到夜芳草。   切云已经在烤灵鸟肉啃了,燃着火堆看着坐在树上的易雪逢,含糊道:“爹,要不我们先去寻宝物吧,找那些小崽子太浪费时间了,这一天都要过去了咱们一个人都没打。”   对于切云来说,不打人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易雪逢坐在枝头,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朝着切云竖起食指抵唇:“嘘,先把火灭了。”   切云当机立断,直接将剩下的一只鸟整个吞了下去,连骨头都没吐,另外一只手飞快盖住烈烈燃烧的火堆,熄灭了火焰。   他爬到了枝头,疑惑道:“怎么了?”   易雪逢抓着他的手腕,身形轻巧地在枝头翩飞而过,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最后飘飘然落在了一棵参天大树的枝干上。   两人居高临下看去,易雪逢道:“有人驱使灵兽伤人。”   参天大树下,一堆火焰被燃得比人还要高,被时不时吹拂而过的云层带起的风一吹,呼啸一声腾空烧起,转瞬便再次落下去。   而以火焰为分界线,站着一个手持法器的少年,他看起来气势汹汹,修为强悍,身前一只巨大灵兽狰狞咆哮着,朝着对面威胁震慑;   另外一方有几个白衣少年脸色难看,似乎被压制得极其厉害,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也寸步未退,将一个身形瘦弱的浅衫少年护在身后——那少年身体赢弱,头上还带着遮面的幂篱,正艰难咳嗽着。   御着灵兽的少年趾高气昂地拍了拍旁边狮子似的灵兽,哼笑道:“少废话,识相的话快把灵分玉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呵,你们那……那什么来着?反正听都没听过的小少爷身娇肉贵的,你瞧瞧你瞧瞧,走两步都能咳半天,啧啧,万一掉下云胡城一个不慎给摔成肉泥,可不是我的责任了。”   对方怒道:“你……”   身后被护住的少年捂着唇咳了几声,似乎虚弱到了极致。   御兽少年修为不错,以寡敌众把几个少年压制得死死的。但是那些少年极其护主,面对如此羞辱,气得手都在剧烈发抖。   众人对视一眼,留下一人护住少年,其余人直接握着法器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一时间,刀剑相撞,火焰猛地拔高。   易雪逢看着下方厮打在一起的众人,坐在枝头百无聊赖看着,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无论是在仙道大典还是在三界四境,一旦多管闲事便意味着更多的麻烦会接踵而至,这才仙道大典第一天,易雪逢可没打算给自己招揽太多麻烦。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带着幂篱的少年给他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极其奇怪的感觉——哪怕宁虞在此也没有令他只是看一眼就莫名得浑身发冷。   没穿着白衣的少年们被压制得节节败退,那带着幂篱的少爷一直抓着护着他的人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在催他们快走不要管自己。   易雪逢眉头越皱越紧,问切云:“听那些人唤他少爷,你知晓那人的来历吗?”   切云看了看,疑惑道:“不知道啊,从没见过啊,而且他身上的气息好奇怪,是……是蛮荒魔修吗?不对,好像不像。”   易雪逢:“蛮荒也派人来了?”   “对啊。”   切云也不知道多少,易雪逢只好皱着眉低头望下去。   在两人说话的时间,几个白衣少年已经被驱使灵兽的少年轻而易举夺下了灵分玉。   少年勾着灵分玉的缎带在指尖绕来绕去,得意洋洋道:“自求多福吧诸位。”   而失去了灵分玉的少年们只觉得脚底一阵发软,被灵分玉强行压制着能在云胡城正常行动的灵力骤然失去,整个人一阵头重脚轻突然飞到了半空。   他们还没强行稳住身体,下一刻被地面上一道强光强行弹飞出去,直直落下了万丈高空。   “啊——”   一阵阵惨叫声响起,原地除了御着灵兽的少年之外,只有那带着幂篱的少爷还在了。   易雪逢懒洋洋地支着下颌,淡淡道:“仙道大典才刚开始第一日就有人抢灵分玉了,不知一年后会是个什么场景了。”   切云十分兴奋:“好啊,好啊,特别好!”   御兽少年将灵分玉一一系在手腕上,像是在炫耀战利品一样,得意洋洋地缓步朝着那白衣少年走去。   带着幂篱的少年咳着往后退了几步,后背靠在了树干上,他退无可退,只能抬头看着前方的御兽少年和那只狰狞巨兽。   御兽少年似乎没着急想要夺他的灵分玉,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奇地问道:“你是哪个城池的人,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易……易什么来着?”   少年重重咳了几声,黑纱下的眼睛倏地露出一抹猩红之色,唇角恍惚间勾了起来。   御兽少年没有看见,依然等着他再报一遍自己的名字。   而在下一刻,几支忽然凌空而来,呼啸一声朝着御兽少年直直射了过去。   那巨大的灵兽猛地张开獠牙大口一声猛烈咆哮,险些将众人的耳朵给震聋,与此同时,另外一只灵兽尖啸一声飘然落地,巨大的翅膀挥舞着带动着巨风,尖喙利爪,宛如巨鹦,气势骇然无比。   易雪逢险些被巨风给刮下树枝,抓着树干坐稳后,低眸看去,便被一道刺眼的光亮晃了一下。   夜芳草一身蓝衫,脑袋闪过一丝光芒,飞快从灵兽翅膀上划下来,大义凛然地挡在那白衣小少爷身前,厉声道:“恃强凌弱,你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和爷爷我打!”   易雪逢:“……”   御兽少年被逼退几步,眯着眼睛看着那如山丘高的灵兽,诧异道:“你是……”   夜芳草虽然人傻,但是御兽却是极其不错的,但凡御兽修士都应多多少少听说过他。   他对自己的名讳十分自信,正等着那少年夸他。   御兽少年道:“……不对啊,少林从没有过御兽修士,你到底是谁?”   夜大师:“……”   夜芳草怒得几乎要吐血,直接怒气冲冲御兽冲了上去:“爷爷我揍你一顿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有眼无珠的东西,别想跑!”   一时间,两只巨大灵兽嘶吼着厮打在一起。   灵□□手可不像人类那样安静,它们几乎是在碰到一起时,任意一次厮打翻动身体,全都伴随着磅礴如海浪的威压。   周遭参天大树被生生连根拔起,轰然一阵巨响,灵兽咆哮着翻飞到了空中。   易雪逢艰难坐在未倒的树上愕然看着两只灵兽的交手,半天才一言难尽道:“林浮玉那小傻子就是想随便驯服个灵兽,同夜芳草那只怪物……灵□□手吗?”   切云:“嗯!”   易雪逢:“……”   果真是个小傻子。   灵□□手不过片刻,那御兽少年便落了下风,一把将差点被啄瞎一只眼睛的灵兽收回去,怒道:“多管闲事的混蛋!你给我等着!”   夜芳草摸了摸尖喙上全是血的灵兽,哼唧道:“等着就等着,回家给你爹告状去吧,没断奶的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气得仰倒,但是技不如人,要想灵分玉不被夺,只能飞快离开。   夜芳草又摸了摸灵兽,才让它化成一只雄鹰飞上天空巡逻。   那白衣少见捂着胸口扶着树干艰难咳着,似乎下一瞬就要抽过去了。   夜芳草忙上前扶住他:“没事吧?”   少年摇头:“多谢大师相助。”   夜芳草:“……”   夜大师突然想把他扔出去。   但是他头顶和鸡蛋差不了太多,被第一眼认成和尚也无可厚非,夜芳草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也懒得再争辩。   “你的同伴呢?”   少年摇头:“已经被夺去了灵分玉。”   夜芳草皱眉,直言道:“那你还挺惨的。”   少年又咳了一声,看起来难受极了。   夜芳草性子大大咧咧,对人没多少防范之心,见状好心道:“我正要去寻我的同伴,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着我,我护着你。”   少年眼睛一颤,却也没有矫情地拒绝,轻声道:“多谢。”   他抬手将脸上幂篱轻轻撩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   此人面容精致得有些不太真实,明眸如泉,苍白的唇勾着,眉心还点着两点朱砂。   他轻轻一垂眸,轻声道:“我名唤,易雪逢。”   切云骤然一声尖叫:“爹!他的脸……”   在树上的易雪逢呆怔地看着,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回来,身体一个不稳,竟然直直从树干上跌了下去。   那张脸……   和他年少时的容貌,一般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哒哒!周一就要入v啦,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到时候评论区会发一波红包,么么哒。 第22章 魔修   易雪逢在摔下去的一瞬间回过神来, 强行稳住身体踉跄着落了地。   切云在他耳畔尖叫着什么他已听不清了, 他耳畔一阵嗡鸣,只知道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少年看。   怎么可能?   那张脸……   怎么可能会这么像?   哪怕是个对易雪逢有稍微了解的人在这里, 几乎就能一眼认出面前的人, 哪怕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和百年前的易雪逢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是易雪逢自己却知道,不可能。   那个人不可能是他的身体,他原本的躯体早已经在蛮荒炎海的诛魔阵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哪怕半块骨头都没留下。   易雪逢自认一生甚少违背天道,哪怕是入魔也未残害过无辜之人,即使如此, 最后却也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他死后没有坟墓,甚至连衣冠冢都不会有人为他建。   所有天道加在他身上的不公、苦痛, 他似乎都能轻描淡写地接受, 哪怕是无缘无故从另外一具身体中醒来, 也从未怨恨质疑过。   但是在那张熟悉到陌生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时,易雪逢心里突然不可自制地涌出如海啸似的怨恨和怫郁。   这人……怎么敢?!   易雪逢似乎不受控制地将手摸向腰间的切云剑,琥珀似的瞳子被一旁的火焰照映着仿佛也燃起了烈烈大火。   下一刻, 他全是冷汗的手直接摸到了一个冰冷之物, 将他冰得猛地一抖,发昏的神志清醒了一瞬。   他茫然无措地低头看去, 不知为何,一向不肯在别人面前显露出人形的切云正站在他面前,修长的手合握着易雪逢发抖的五指, 紧紧用力——但是剑始终是剑,哪怕拥有精美的人形,身体依然是冰冷的。   切云唤他:“雪逢。”   易雪逢呼吸一顿,眼底狂乱霎时如退潮般散去。   切云这才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易雪逢虽然平时看着乖顺无比人畜无害,但是若是发狠了,十个切云也制不住他。   当年在蛮荒时,易雪逢太过美艳的容貌总是会有不知死活的胆大魔修垂涎觊觎,甚至有人在蛮荒盛会上公然调笑他,切云心疼不已,从来不会让他亲自出手沾血,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解决掉那些人。   直到有一次,有位蛮荒长老在盛会之上奉酒给易雪逢,强行逼着他喝下有魅毒的酒液,将他扯到自己身旁肆意亵玩。   偌大的蛮荒大殿所有人都在狂笑不止,目光露骨地看着衣衫半解的易雪逢。   切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正要忍无可忍出手时,脸颊绯红的易雪逢腰身柔软地爬上蛮荒长老的身上,双手攀上他满是魔修纹的脖颈,双眸失神地盯着那魔修眼中令人作吐的欲望和独占。   易雪逢自从入魔后,清高得宛如高岭之花,同周遭脏乱龌龊的蛮荒格格不入,这是众魔修头一回看到他如此惑人姿态,他们还以为此人想通了,魔修就算你之前是再高贵清冷之人,既然堕入了魔道就该老老实实的做那被人人厌恶的下等魔物。   易雪逢和所有人不一样,哪怕是浑身全是骇人魔息,却从不做任何违背良知之事——他甚至连酒都不喝。   世人向来仇视异类,易雪逢也正是如此,才系数被道魔两界排斥。   所有魔瞳炽热地盯着似乎打算同他们一起坠入脏污泥沼的冷艳美人,都想要尝尝整个蛮荒第一美人的滋味。   下一瞬,美人伸出纤瘦如骨的手指,姿态轻柔地掐断了魔修的脖子。   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易雪逢眼尾一抹绯红,因为魅毒烧得他浑身滚烫,眼眶中装不住的滚烫泪水缓慢划下来。   他姿态优雅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轻轻一歪头,声音还带着些勾人的沙哑,柔声道:“还有谁想要我吗?”   他宛如一朵盛开在血污中美艳的花,惑人勾魂,却无人再敢亵渎玩弄。   自那之后,每逢盛会易雪逢依然安安静静坐在三君首位喝茶,没有丝毫尖刺得做着矜持名贵的观赏花株,但是却再也没有人敢公然觊觎欺辱于他了。   切云又握着易雪逢的手安抚地晃了晃,道:“别怕,那人肯定是冒牌货,等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帮你吃了他。”   易雪逢被他逗笑了,但唇角刚刚勾起,就悄无声息落了下来。   也是,没有人能在面对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时还能无动于衷的。   而现在,易雪逢也终于明白过来方才他看到那冒牌货时突如其来的诡异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了——不光是容貌,那人的行动举止,一颦一笑,竟然和他当年有着细微的相似。   切云似乎也察觉到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两人说话的空当,夜芳草已经看见了他们,欢天喜地朝他们奔来:“姓林的,你怎么在这里啊?我终于找到你了!”   易雪逢朝他勉强一笑:“我被传送到了北境,刚刚才到。”   夜芳草疑惑地看了看在一旁呲牙的切云:“他谁啊?”   易雪逢道:“切云。”   夜芳草一听,立刻:“哎呀哎呀,竟然是切云剑灵,我还从来没见过呢——我能摸一下吗?”   切云朝他龇牙,作势要咬他。   人类修士哪怕是靠着剑灵灵兽行走天下,却也是不肯给那些非人之物哪怕一丝一毫的尊重,易雪逢不满夜芳草将切云当成宠物摸来摸去,将切云拉到自己身后,似笑非笑道:“想摸就来试试摸我,摸完看看自己的手可还健在。”   夜芳草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切云得意洋洋地抱着易雪逢的胳膊冲他做鬼脸,夜芳草气个半死,却不敢得罪易雪逢,只能愤愤看了他一眼,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夜芳草道:“对了,方才我救了一个小美人,正打算把他带着去找其他人。”   他带着易雪逢往冒牌货那里走去。   切云一直牵着他的手不肯撒开,易雪逢眉头轻皱,不想让其他人再来把切云当成一个没有尊严的死物来对待,道:“回去吧,我没事。”   切云还是抓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我不,那个人要是欺负你可怎么办,我帮你壮势!”   易雪逢哭笑不得,一直阴郁的心情却好了不少。   “乖,快回去,我自己能应付得来。”   切云不满地看着那个冒牌货,半天才不情不愿回去了:“他若是对你不利我可不管其他的,先把他弄死再说。”   易雪逢无奈道:“好。”   这才将暴躁的小剑灵安抚好了。   夜芳草已经跑了过去,正在和那少年说着什么,少年眼中闪现一抹好奇,撩着幂篱勾着微微发红的眼尾朝易雪逢看来。   易雪逢走上前,对上自己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开口。   少年脸色苍白,掩唇咳了一声,柔声道:“原来是寒淮川小仙君,久仰了。”   易雪逢没说话。   少年敏锐地察觉出了易雪逢身上的疏离和厌恶,长长羽睫一眨,似乎有些无辜。   夜芳草大大咧咧,没有察觉出两人之间不和的气场,他吹了声尖利至极的口哨,漆黑天幕传来猎鹰尖啸一声,灵兽张开翅膀飘然飞下,轻飘飘落在夜芳草的肩上,翅膀带动的风将旁边少年吹得身体晃动两下,勉强站稳了。   夜芳草的灵兽亲昵至极地挨着夜芳草蹭了蹭,吐出尖喙中叼着的两条花蛇,讨好地叫了两声。   夜芳草摸了摸它的头:“真厉害——继续找找看江师兄他们现在在哪里,回去给你小蛇干吃。”   灵兽仰着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尖啸一声再次飞入了天幕中。   夜芳草将旁边的火堆扑灭了,在树下重新燃了一堆新的,易雪逢怕冷,主动走上前坐在了火堆旁,而那白衣少年竟然也很不客气地靠了过去,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单薄的身体在微微发着抖。   修士一向寒暑不侵,但是在这云胡城,那冷意却像是顺着人的经脉一点点往里面钻一样,就算动用灵力也抵挡不了多少。   小仙君的娇气整个寒淮川众人皆知,夜芳草怕他一会再搞什么幺蛾子,便从灵分玉中拿出来一件披风想要递给他,但是余光扫到旁边瑟瑟发抖的少年,他心莫名一软,转手将衣服递了过去。   少年愣了一下,才笑着接过:“多谢。”   他一笑,向来不在意旁人相貌的夜芳草都怔了一下,耳根突然有些发红。   易雪逢冷眼旁观。   切云怒道:“啐!狐狸精!”   易雪逢:“……”   他不知道要如何接这句话,只好一言难尽道:“好孩子不要说脏话。”   切云很生气:“笑得一脸勾人,一看就不知道是什么好人!”   易雪逢:“……”   易雪逢当年虽然以美貌闻名三界,但是三界四境美人和天才一样多如过江之鲫,无人会去费心记一个空有美貌之外一无是处的花瓶,就算他入魔后在仙道大典出尽了风头,身死后也没多少人记得。   来参加仙道大典的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修士,连易雪逢是谁都不知道,因此见过易雪逢容貌并且知晓名讳的,必定是他百年前的故人。   但是易雪逢左思右想半日,却想不出有谁会在仙道大典上冒充自己。   若是身份特殊不便暴露,随便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混进来而不被发现,犯得着用这么扎眼的容貌吗。   易雪逢将一根树枝扔到火堆里,透过烈烈燃烧的火焰看向对面垂着眸的少年。   “切云,你确定他不是魔修?”   切云也疑惑得要命:“不是,他身上的气息很奇怪,我分辨不出来,如果宁虞那种修为的在此也许能瞧出些什么。”   易雪逢皱眉:“但是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年,我等不了这么久。”   而且易雪逢不敢想象,若是宁虞见到了有着和他一模一样容貌的人,还不知晓会是什么反应。   夜芳草一直在和少年说话,那少年极其乖巧温顺,就算夜芳草口无遮拦地问一些冒昧至极的问题他也不生气,好脾气地温声回答。   切云越看越觉得生气,偷偷地朝着面前的火堆猛地吹了一大口气,火舌被吹得“呼”得一声朝着对面的少年卷了过去。   少年惊呼一声被吓了一跳,撑着手往后缩了两步,惊魂未定地看着烈烈火焰,小脸更加苍白如纸。   夜芳草忙扶住他,但是在碰到他肩膀时却仿佛触到了寒冷的冰块,被激得猛地缩了回来。   少年羽睫微微颤着,心神不安地看着他,眼中还残留着些许惧怕。   “有、有风。”   夜芳草这才回过神来,他看到少年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凶狠地冲着易雪逢道:“林浮玉,你搞什么鬼?”   易雪逢正盯着火堆出神,乍一被凶,愣了一下茫然抬头。   “我怎么了?”   夜芳草像是看着自家不懂事的孩子,没好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方才就是你偷偷扇风的,你就算再不喜欢别人也不能这样耍孩子脾气啊,三岁吗你?”   易雪逢看了看依然在不住跳动的风,又听到切云的偷笑声,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啼笑皆非,但是也无意争辩,只好道:“对不住,我是无意的。”   夜芳草哼了一声:“别给我,给雪逢道歉。”   易雪逢:“……”   这么一小会时间,两人竟然相互称呼名字了。   易雪逢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的“雪逢”,少年如幼鹿似的视线碰上他时,恍惚间似乎有些赤红,不过飞快而逝,只留下一片清澈明亮。   “不用不用。”少年似乎有些羞赧地摆手,“也没有伤到,不必如此。”   夜芳草瞪了易雪逢一眼,眼睛里全是“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   几百岁的易雪逢没有和十几岁的孩子一般见识,好脾气地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四周一片安静,时不时传来不远处灵兽咆哮和面前火堆燃烧的烈烈火焰声,夜芳草和“雪逢”时不时交谈几句,声音轻若无闻。   易雪逢靠在树上,手肘撑在屈起的膝盖上撑着下颌,懒洋洋地看着温柔笑着的少年。   切云看了半天,艰难道:“爹,他……”   易雪逢:“嗯?”   切云试探着道:“他也……太像了。”   他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易雪逢却懂他的意思。   太像了。   无论是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以及不想应付人时两根手指轻轻地放在膝盖上一点点敲打的小动作,都和易雪逢像到了极致。   易雪逢的眉头越皱越紧,思索时手指不住捏着袖口的布料拈弄。   切云越看越觉得心惊:“爹,你说他到底是谁?”   是谁能了解易雪逢到这般细微的地步?   两人正思索着,天幕中传来一声啼叫,夜芳草的灵兽扇动翅膀轻轻飞回来,落在夜芳草肩上叫了几声。   正在烤蛇肉的夜芳草突然手一抖,欢喜道:“找到江师兄了?”   灵兽又是一阵啼叫。   夜芳草神色越来越严肃,立刻站起来,朝着易雪逢道:“江师兄他们在西北边的剑沟中了,好在没受伤,我带着映鸿去接他们,很快就回来。”   易雪逢作势起身:“那我和你一起……”   夜芳草道:“算了,你还不如给我添乱的,在这里等着吧,一刻钟就能回来——啊!你可别再像在寒淮川那样仗势欺人啊,走了。”   他草草叮嘱了几番,跃到化成本相的映鸿身上呼啸而去。   鸟啼消散在远方后,周遭只剩下烈火燃烧的声音,易雪逢看着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少年,微微一歪头,先开口了。   “你到底是谁?”   少年一愣,轻轻抬头,眸子疑惑眨了眨,乖顺道:“我……我名唤易雪逢。”   易雪逢突然觉得好笑,似笑非笑道:“是吗?‘易雪逢’已身死蛮荒炎海百年,你难道是蛮荒来的孤魂野鬼吗?”   少年身体一颤,两根手指无意识捏着袖口不住地捻着,似乎有些慌张。   切云几乎要尖叫了:“爹,那完全就是你啊!”   他说完后才意识到说错话了,因为易雪逢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在了切云剑柄上,身体也不自觉紧绷起来。   切云立刻想要补救,但是还没说出口,易雪逢已经道:“如果他是我,那……”   他缓慢地起身走上前,垂着眸看着和他像到极致的少年,手死死握着剑柄。   “……那我又是谁?”   虽然切云也想要将这个冒牌货整个吞了,但是方才少年几乎同易雪逢像到极致的举动令他突然有些浑身发怵,不自觉传音道:“爹,你冷静些,他……他有古怪,现在暂时不能杀了他……爹!”   易雪逢没有等他说完,直接将切云剑拔出,一声剑刃划过空中的闷响后,冰冷的剑刃落在了少年脖颈一寸处,剑风将少年垂在肩上的一缕发吹拂着往后飞去。   少年垂着头,肩膀微微一抖。   易雪逢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宽大的袖子被风吹着飘荡起来。   片刻后,易雪逢抬手将额前长发拂到耳后别着,林浮玉那张冷艳的脸上骤然浮现一抹笑容。   切云不明所以。   一直垂着头似乎十分紧张的少年肩膀微微动了,喉中发出微弱的声音,而那声音越来越响,直到听清楚了,才愕然发觉,那是他在低笑。   少年用易雪逢那乖顺温柔的声音低沉笑出声时,切云竟然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易雪逢”缓慢地抬起头,那张精致到令人侧目的脸上赫然浮现出一抹宛如幽魂似的笑容,苍白的唇半勾着,眸子也弯着,无论笑容和神态都同方才一模一样,但是却让切云险些吓出人形。   易雪逢的笑容却更深了。   “易雪逢”微微偏头,笑得诡异非常:“当然……不是。”   切云剑在微微发着抖,紧贴着“易雪逢”的剑刃轻轻擦着光滑的脖颈,就算是碰到了也没有丝毫血液流出,而且还被一阵寒意激得结出了一层寒霜。   “易雪逢”低低笑了起来,他抬起修长的手抵在唇上轻轻点了点,弯着的眸子倏地张开,缓慢露出一双猩红邪性的魔瞳。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那魔修淡淡道,“而且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林……林浮玉……”   他缓慢起身,丝毫没有把脖颈上的利刃放在眼中,易雪逢暂时没有想要杀他,手握着剑顺着他的姿势抬起。   魔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不愧是寒淮川的小仙君。”   易雪逢看着切云剑刃上的冰霜,眸子一寒。   “你是蛮荒之人?”   魔修却是摇头,眸子阴柔地看着他,淡然道:“你还未有知晓吾底细的本事,林浮玉,在这世间,知道越多死的越快,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吾的意思,嗯?”   他低声“嗯”的声音陌生又熟悉,让易雪逢本能心口一痛,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他手中切云剑被魔修轻轻捏着剑刃,寒冰蔓延着缓慢结起。   易雪逢:“你……”   下一刻,灵兽一声尖啸,夜芳草从天而降,咆哮道:“林浮玉,把剑给我……放——下!”   切云:“爹!当心!”   他瞬间化为人形一把将还没回过神的易雪逢拦腰扑在一旁,险险躲过夜芳草的一击。   夜芳草落地后将那魔修护在身后,手中一根长长羽毛势如破竹朝着易雪逢拂了过去,似乎像将他拂开。   易雪逢被切云扑着险险站稳后,身体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握住瞬间化为本相的切云剑柄,眼睛眨也不眨地挥剑而去。   只见到剑光一闪而过,他竟然直接将迎面而来的羽毛瞬间削的光滑一片,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羽干。   夜芳草:“……”   夜芳草没想伤他,本来只是想将他推开再好好说话,谁知一件好好的法器只是转瞬间竟然又给易雪逢给削秃了。   夜大师捏着光秃秃的法器,手指颤抖,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了。   易雪逢将剑姿态潇洒地负在腰后,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许是知晓了那人是魔修假扮的,易雪逢彻底放下了心中一直悬着的巨石,他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夜芳草终于回过神,怒骂道:“林浮玉!你疯了吗?!”   易雪逢淡淡道:“他是魔修。”   夜芳草怒道:“我没有问你这个,你做什么二话不说把我法器给削了,这个可是映鸿身上最好的羽毛,你把这个削了我之后……等等?你说谁是魔修?”   易雪逢指了指身后的魔修。   夜芳草回头看去。   “易雪逢”脸色惨白,缩着肩膀微微发抖,猩红魔瞳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回去,琥珀色的眸子中已经盈满了泪水,看起来受惊不轻。   细细看去,他纤细的脖子上竟然还有着一道伤痕,血珠细细密密地渗出来,将他白衫的衣领微微染红。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副被人欺负的小可怜模样,更何况加上易雪逢那张令人我见犹怜的容貌,更是让人心疼不已。   易雪逢:“……”   这位魔修……变脸似乎太快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明天要赶飞机写不完啦,先写六千,等明天晚上到家再日万,1551,鞠躬,评论区有一波红包,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啵啵啵!!!!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23章 抢他   夜芳草看着他, 那楚楚可怜的魔修轻轻一眨眼, 眼泪险些眨下来,被他强行小声吸着气给憋了回去, 本就发红的眼尾更深了。   易雪逢叹气, 心说你也太辛苦了,装得这么像,我要是夜芳草我也信你。   夜芳草:“雪逢,你是魔修?”   “雪逢”一点头, 声音有些沙哑:“是,我……我师兄只是想让我出来见见世面,我我没想要害人……”   夜芳草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更加不满地回头对易雪逢道:“魔修又怎么了,现在整个三界遍地不都是魔修吗, 你歧视蛮荒魔修怎么着?要是这话被要被其他人听到, 就算有你爹护着, 蛮荒那些魔修也能把你活吞了。”   易雪逢:“……”   易雪逢差点忘记了,现在的三界早已和百年前的不一样了,当年只要同魔修沾上一丁点关系都要人人喊打, 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   而现在, 是百年后,宁虞执掌蛮荒魔修, 已是另外一番场景了。   易雪逢看着仿佛要哭出来的冒牌货,眉头轻皱,问切云:“我以前也是那副德行吗?”   这个魔修从刚开始就在有意无意地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 按照道理来说现在应该也是在学真正易雪逢的反应才对。   易雪逢突然有些不开心,难道他是那种一遇到些破事就吓得梨花带雨,一副找寻旁人庇护的弱者吗?   切云看了看,哼道:“你没入魔之前确实是那样,只不过那个时候你只对宁虞那样,应该叫撒娇吧,而且撒娇撒得人心都化了。但是这个狐狸精就不一样了,他就是光明正大的勾引人,啐!”   易雪逢:“……”   易雪逢猛地打了个寒战,突然觉得腻歪到不行。   按照宁虞那臭脾气,可不会被他随随便便撒娇就把心给化了,所以他当时到底是怎么强忍着没有打自己的?   真是匪夷所思。   夜芳草安抚了那泫然欲泣的魔修几句,灵兽映鸿也落在地上,巨大的翅膀打开落在地上,江即望和其他两个修士少年顺着翅膀滑了下来。   夜芳草见状忙道:“师兄,在这儿。”   江即望看了一眼那柔弱的魔修一眼,眉头不自觉皱起,他走上前上下打量着魔修:“你说的就是他?”   夜芳草点头,那魔修胡乱抹了抹眼睛,一副“虽然被那歹毒的小仙君欺负得很惨但我涵养很好还是要保持微笑”的模样,十分懂事。   其他两个少年顿时被那魔修的容貌和楚楚可怜所俘获,眼眸中全是惊艳地看着他,飞快上前搭话。   江即望眉头越皱越紧,没有多说话,而是走到火堆前的易雪逢旁边,道:“小仙君,芳草说你被传送到了北境,没受什么伤吧?”   易雪逢摇摇头:“没有。”   江即望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刚上城没多久他就让小仙君受了伤,回到寒淮川宋镜笙和南纵指不定要扒了他的皮。   江即望坐了下来,将险些熄灭的火堆又添了一些木头,拿着方才夜芳草已经被易雪逢削废了的法器挑了挑燃烧的木头,片刻后,火再次燃烧起来。   那灿然火光明明灭灭照在脸上,江即望长相凌厉,将法器随手扔在一旁,皱着眉盯着不远处叽叽喳喳的少年时,显得格外严肃。   片刻后,江即望突然对易雪逢道:“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雪逢看了他一眼,才将方才的事一一说了。   江即望原本想要知晓那魔修的来历,听到易雪逢的话眉头皱起:“不对。”   易雪逢:“嗯?什么不对。”   江即望道:“每年仙道大典,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大典开始后的一个月才能开始争抢灵分玉。仙道大典按照灵分玉中的灵物多少来分出胜负,而刚到云胡城的人,根本没有时间去寻找灵物,空荡荡的灵分玉就算夺到了也没什么意义,不会有人去做这种无用之功。”   易雪逢不懂这个,疑惑道:“若是有特殊之人?比如我们之前遇到的,那孩子性子有点……小恶劣,说不定就是专门为了判人出局而争夺灵分玉玩。”   江即望道:“如果一个是这样,那便是特例,若是有两个,三个呢?”   易雪逢愣了一下。   江即望神色肃然:“我们来到云胡城这半个月,已经连着见到许多队伍被抢,我原先便怀疑这不是偶然,到了现在……”   易雪逢突然道:“等等。”   江即望乍一被打断,本能的不悦,他一偏头正想对没礼貌的林浮玉用眼神表达不满,就看见了易雪逢苍白得有些过分的脸庞。   江即望一愣,不自觉将声音放轻,仿佛怕惊到了什么:“怎么了?”   易雪逢看了看头……你们到云胡城已经半个月了?”   江即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易雪逢突然不受控制打了个寒战:“可是……”   头顶不知何时已经升起一轮巨大的圆月,光芒透过云层缝隙洒下,将城池一半照得恍如白昼。   “……我才刚到一天。”   此言一出,就连一旁和魔修说笑的夜芳草他们也不约而同将视线转过来,脸上缓慢浮现出如出一辙的惊恐。   一阵狂风迎面拂来,将火堆吹得一阵东倒西歪,零零星星的火星落在几人的衣摆上,细小的很快就熄灭,稍稍大一些的火星还将布料烧出了一个个小洞,但现在却已无人在意了。   六个少年围在火堆旁坐着,面面相觑。   夜芳草抱着膝盖,将发寒的掌心朝着火堆烤了烤,小声道:“我记得上早课的时候长老说过,云胡城和外界的时间流逝并不一样,大概外界二十多日相当于云胡城一年,这个说法我听过无数遍,但是好像并没有讲过云胡城内的时间也不一样吧?”   他佯做轻松地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江即望:“不过也可能是我总是在早课上睡觉没听到这一段,呐师兄,你记得吗?”   江师兄用面无表情回答了他的问题。   夜芳草讷讷缩回了手,指尖在地上画圈,不敢再说话了。   在场几个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江即望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非常,他余光扫到若有所思的易雪逢,死马当活马医,道:“小仙君,你可想到了什么?”   易雪逢看了看飞快移动的星空,眉头微微蹙着,江即望连喊了他好多遍他才回过神来。   “我传送到最北边,算是我们中时间最短的,或许……我只是猜测。”易雪逢抬手指了指最南方,“或许那些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开始争夺灵分玉的,就是被传送到最南方的人?”   江即望陷入了沉思。   夜芳草却道:“可是长老们根本就没有提过云湖城时间流逝也不相同的事啊,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要不要再查查看?”   易雪逢却等不了了,他似笑非笑看着夜芳草,道:“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些已经在秘境待了好几个月的人,难道还会留给你时间再查、查、看?”   他这句话有些莫名的刻薄,易雪逢说完之后立刻后悔了,左思右想总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宁虞从不说人话挖苦人的风范了。   切云气得半死,再一次诅咒那个带坏他乖巧爹爹的混账。   江即望看了夜芳草一眼,眼里全是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动动脑子再说话?”   夜芳草十分委屈,和其他两个师弟一起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   而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夜芳草旁边的魔修此时却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声道:“那个要夺我们灵分玉的人,应是归鸿山弟子,我之前听他们说,归鸿山的五人似乎是被传送到了最南边的雷海,时间……”   他小心翼翼看了易雪逢,似乎十分惧怕的模样,声音更轻了:“……好像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易雪逢和江即望同时看他,眉头皱得死紧。   周遭依然在传来接连不断的灵兽咆哮声,易雪逢思忖片刻,当机立断握着切云剑站起身,道:“不行,这样对我们太过不利,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江即望性子有些谨慎,不太赞同易雪逢这种横冲直撞没有丝毫计划的做法,道:“先等等,就算时间不同那又如何,若是他们真的敢来这里抢我们的灵分玉,我们为什么不能反抢回去?”   易雪逢看着少年稚嫩却故作冷静自持的面容,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道果真是个少年,连思路都这么简单。   江即望被他宛如老父亲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仔细一想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易雪逢轻叹道:“你既然都能想到这个,为什么就不能深入地再想一想?”   江即望一怔,正要细想,一旁的魔修却是轻声开口了。   “如果连云胡城里面的时间都是错乱的,那外界呢?”   他这句轻飘飘的话一说出来,江即望几人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外界本就同云胡城时间流不一样,如果他们所过的时间和外界相同那也还好,但是如果不相同且相差极大呢?   万一……云胡城的一日,就是外界的一年,甚至更久,那他们再过几日出去后,是不是早已沧海变桑田?   几个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少年被直接吓住了,不敢多想。   夜芳草脸色苍白地爬起来,道:“那我们现在也去南边?”   易雪逢见他们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点点头:“我们不用灵兽直接过去,先一路走过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我们的猜测到底对不对,顺便……”   他缓慢摩挲着切云的剑柄,微不可查舒出一口气。   “顺便抢点东西。”   他们已经落后太久,若是不主动去抢其他人的灵分玉,仙道大典结束后怕是妥妥地垫底。   宁虞一向说话算话,到时候肯定二话不说就把切云给夺走了,易雪逢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顿时觉得就算他师尊站在这里,他都敢上手去抢灵分玉。   片刻后,夜芳草驱使着巨大的灵兽映鸿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一队刚刚把守护灵兽打到,正要拿战利品的修士面前。   映鸿翅膀扇起的风将五个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的少年吹得东倒西歪,愣愣站了半天才站稳,茫然看着眼睛比他们脑袋还大的灵兽,不知要如何反应。   很快,一个身着宽大黑袍的少年踩着翅膀羽毛滑了下来,狂风拂来,将他不合身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少年看着十分优雅温柔,有些苍白的小脸上嗔着柔和至极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几人还沉浸在震惊中时,就见那如谪仙似的少年手轻轻一抬,几个少年飞快从灵兽后出现,顷刻间将他们团团围住。   易雪逢勾着唇歪头一笑,声音轻柔。   “抢他。”   话音刚落,他身后几个如狼似虎的少年眼放绿光,一拥而上。   那五人:“……”   作者有话要说:易雪逢:盘他!!!!!!!【不是】   到家已经十一点啦,所以没时间写太多,等白天我再更一个大肥章,感谢大家的支持,评论区再发一波红包,爱你们!啵啵啵!!!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24章 真相   不过片刻, 祸从天降的五人小队被歹毒的易雪逢几人强行夺走了灵分玉。   灵分玉被夺后, 几人站都站不稳,身体仿佛没了重量, 摇摇晃晃地往上空飘去, 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云胡城上的禁制弹飞下去。   夜芳草蹲在地上检查灵分玉的东西,江即望沉着脸薅住一个人的手腕,道:“你们到云胡城到底多久了?”   那人头朝下,脸憋得通红, 本来被夺去灵分玉已经够令他们抓狂的了,谁想到这人竟然丧心病狂到不放他走。   他忍无可忍地骂道:“没想到你们寒淮川之人竟然这样歹毒!一个月还没到就开始夺灵分玉,就那么想赢吗?呸, 老子不陪你们玩了,赶紧给我松开手!”   江即望还是头一回被人劈头盖脸骂歹毒, 直接懵了一下。   那人倒吊着实在是难受到了极点, 双脚在空中蹬了蹬, 却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江即望的桎梏。   他气了个半死,余光扫到众人身后的漆黑山洞——方才他们就是从那里夺到了灵物,一只身躯弱小的守护灵兽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易雪逢正皱着眉系腰封——宁虞的衣衫太大了, 走路时不时会拖地, 好几次险些把他绊倒,他听到那人愤恨的辱骂声, 抬起头看了看,无奈道:“他们到来的时间应该同你们相差不了几日,既然已经说了, 就把人放了吧。”   江即望还想逼问他具体有几日,但是看到那人满脸通红还在愤恨瞪着他的凶狠模样,只好放了手。   只是他刚一松手,那少年挣扎着将手放在唇边,猛地吹出一声长啸之音,将周遭的灵鸟激得猛地扑腾着飞跃而起。   易雪逢感觉脚底忽然传来一阵轻颤,且声音越来越响,心中骤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几乎是长啸落下的下一瞬,不远处的一颗颗参天大树轰然倒下,似乎是巨大的凶兽在树海中翻江倒海奔腾而来的动静,而且那动静正在飞快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易雪逢反应极快,回头看了一眼那山洞中还有最后一口气的灵兽,以及……那山洞门口大小不一的两个积了水的脚印。   易雪逢瞳子骤然一缩。   一直跟在夜芳草身旁的映鸿灵兽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尖啸一声,尖喙叼着离得最近的夜芳草和其他两个少年修士,翅膀一挥腾空而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易雪逢厉喝出声:“快走!”   他的手直接握住了切云剑,朝着面前挥出一道带着火光的剑风,灵力宛如一道巨大的火球,呼声烈烈将一颗颗树撞个粉碎,竟然在密林中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火光肆意的道路。   江即望一把抓住在旁边似乎懵住的冒牌货魔修,偏头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正飞向半空的少年。   那少年正飞快地往半空飞,看着地下众人狼狈逃窜的模样,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笑:“让你们再抢,活该!”   他笑声刚落,身体猛地一阵失重,直直被云胡城的禁制弹飞坠了下去。   “啊——”   周围一阵山崩地裂之声,江即望抓着那魔修几乎用尽一生最快的速度跟着易雪逢冲入了火海道路中,他用灵力隔绝周围的热意,喘着粗气道:“这里竟然有两只守护灵兽,那个小崽子……”   他大概又想骂歹毒,但是回想起自己方才被骂歹毒的感受,突然就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看这模样,之前的五人似乎是不敌灵兽,大概是用了什么方法把另外一只引开了。   被江即望抓住手腕的少年似乎是御兽修士,已经被他们强抢出局心有不甘,竟然又用长啸将那只灵兽引了回来。   易雪逢将切云剑往前一抛,剑刃立刻化为一道剑光冲入天际。   林浮玉这具躯体没受过多少苦,加上那毒花渗入经脉的损伤,他只是跑了几步,胸口就仿佛痛得要炸开,一直流畅在经脉中的灵力也开始有些停滞。   易雪逢连眉头都没皱,依然面如沉水十分冷静,他知道江即望要骂什么,道:“他们到云胡城还不到一个月,我们不顾道义抢他们在先,他摆我们一道也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歹毒不歹毒的——当心!”   易雪逢速度极快,几百年来的交手经验让他几乎不用看,反手推了江即望一把,江即望一个踉跄勉强站稳后,一根带火的树干轰然砸在他方才走过的地方——若是在晚一息,他怕是会直接砸成一滩肉泥。   江即望一头冷汗,再次追上前:“多谢小仙君。”   易雪逢脸色苍白地摇头,示意不必。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他们虽然已经逃了很远,但是按照那灵兽的动静,若是想追上他们,也是轻而易举的。   易雪逢不着痕迹按了按阵阵发痛的胸口,正想要说什么,身后的动静戛然而止。   方才那声音太过震耳欲聋,声音突然一停,众人只感觉自己耳朵似乎聋了一瞬,缓了片刻才勉强恢复了些。   易雪逢匆匆回头透过熊熊烈火看了一眼,只是那随意一瞥,他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身后那灵兽身躯极其庞大,就算他们已经逃了老远,依然能瞧见它屹立在一片苍茫火海中的身躯。   尖喙火羽,啼啸悲戚。   江即望险些失声:“是凤凰!”   易雪逢却摇头:“不,是火镜鸟。”   江即望愣了一下,这个灵兽的名字他听都没听说过,只好茫然地看着易雪逢,等着他解答。   易雪逢自从重生后,无论遇到什么都是别人满目了然,他一脸懵然的场景,现在还是头一回反了过来。   他强行压住自己上扬的唇角,保持冷静地解说道:“算是凤凰的旁支,血脉却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它和凤凰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   火镜鸟大概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同伴的消亡,猛地仰颈哀鸣一声,叫声越空而起,长久不散。   等到它叫声停止,易雪逢脸色苍白地接下方才的话。   “……不怕火啊。”   下一瞬,火镜鸟扑扇着仿佛凤凰浴火似的翅膀,尖啸一声朝着他们凶狠扑来。   灵兽一向惧火,易雪逢原本抱着用火震慑它的想法所以才用切云挥出了一道火焰道路,没曾想到他们遇到的竟然是一直难得罕见不怕火的灵兽。   真是倒霉到家了。   易雪逢的呼吸已经开始乱了,他微微喘息着,道:“火不管用了,你快御剑离开。”   江即望急急道:“那你呢?”   易雪逢苦笑一声:“我不会御剑啊。”   江即望一愣,似乎从没想到竟然有人不会御剑。   易雪逢少时怕摔,总是不肯好好学御剑,每回出门都是蹭宁虞的剑,虽然每回都被骂,但却乐得自在;而之后到了蛮荒,他却也没有机会御剑了。   见到江即望眼底的担忧,易雪逢安抚他:“无事的,虽然我打不赢它,但是也不会轻易死的,快走,我们在南境汇合。”   易雪逢抬手折了一枝燃烧着枝干,随意甩了甩将上面的火焰甩灭,竟然直接停在了原地,看那架势似乎想要迎战那只气势汹汹的火镜鸟。   江即望险些被他吓死,他一个剑修都不敢随随便便应击这么大的灵兽,更何况他还赤手空拳……   不对?切云剑呢?   江即望即使心智再成熟,始终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这样的突发情况让他整个人都懵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他茫然地看着背对着他的易雪逢,又后知后觉发现另外一个问题。   那个魔修呢?!   江即望骇然地看着周围,这才发现他一直抓着的那个相貌出色的魔修,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易雪逢道:“别管他了,你先去寻夜芳草。”   江即望无措地看着他。   易雪逢偏头,冲他轻柔一笑:“一定要好好保护夜大师……”   江即望心神大震。   他原本是极其对娇生惯养的林浮玉看不起的,哪怕是之前被他打得丢人无比,却对他也是没有多少敬重之意。   现在那个单薄的身体背对着他面对着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凶狠灵兽,竟然还在关心其他人的安危,江即望突然觉得之前对林浮玉不屑甚至是鄙夷的自己到底有多可笑了,也难怪他修为总是停滞许久,想来定是他心胸不够宽阔的缘故。   江即望眼眶发酸,嘴唇轻动,正要说什么,就听到那令人敬重的小仙君说完后面的话。   “……手里的灵分玉。”易雪逢认认真真地说,“火镜鸟虽然不是凤凰,但应该是整个云胡城血脉最强悍的了,那些人一定抢来了许多珍奇宝物,你护好夜大师,可别让他丢了啊。”   江即望:“……”   江即望面无表情,御剑腾空而去,没有说多余一句废话。   易雪逢嗔着笑看着少年怒气冲冲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也太好懂了,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可爱吗?   火镜鸟翅膀只飞跃三次,便将易雪逢跑了半天的距离直接拉近。   火镜鸟比映鸿还要大出两三个来,仿佛燃了烈火的眸子死死盯着地下渺小得宛如蝼蚁的人类。   它仰天长啸一声,翅膀扇起,猛地吐出一团火红烈焰,朝着易雪逢喷下。   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罢了,一团火焰都能将其烧成一撮灰尘。   易雪逢手无兵刃,只有一根歪歪扭扭的枝干,近乎可笑地迎上火镜鸟愤然一击。   那枝干上还残留着两片树叶,易雪逢轻飘飘地往前一甩,枝叶霎时长出铺天盖地的绿色藤蔓,宛如枯木逢春直直迎上那团火球。   只见藤蔓交织,一瞬间在空中蔓延出一张宽大的网,在火球到来的那一刹那直接包裹住,死死将火焰困在其中。   灵力一阵激荡。   易雪逢只觉得胸口一痛,险些一口血喷出来,踩在地上的脚也被强行压着陷入地面三分。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易雪逢余光一扫,发现那冒牌货正慢悠悠地倚在一棵树上,歪着头含笑看着他。   “需要吾帮你吗?”   易雪逢最厌恶旁人吾来吾去的,冷漠瞥了他一眼,道:“滚。”   魔修笑着摇摇头,叹气道:“现在的少年人,当真不知晓不自量力这几个字怎么写?”   他不想让林浮玉这具上好的夺舍之躯受损,姿态优雅地走上前,从易雪逢身后伸出手,缓慢覆在易雪逢握着枝干微微发抖的手上。   魔修凑在他耳畔,柔声道:“吾名唤牧雪深,小仙君可要好好记住啊。”   易雪逢浑身一颤,眼眸长大,愕然回头看他。   牧雪深用着易雪逢那张脸,轻轻勾唇一笑,邪性得令人头皮发麻。   易雪逢只觉得一股寒意宛如毒蛇般缓慢顺着他满是冷汗的背后一点点爬上,他额角冷汗也簌簌落下,脸色惨白得可怕。   牧雪深……   雪深!   牧雪深贴着他的后背,轻柔握着他不住发抖的手,轻柔道:“看前面,好好学着。”   易雪逢猛地深吸一口气,竟然不顾面前的凶兽,反手想要一掌击在牧雪深胸口。   牧雪深低沉一笑,无奈叹气:“你这不要命的性子,倒是让吾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只用一只手就轻轻制住了易雪逢,手依然覆在易雪逢冰冷的手背上。   易雪逢陡然感觉一股强悍灵力从自己掌心涌出,顺着那干枯的枝干骤然射出,与此同时,那被藤蔓包裹住的火焰也烈烈燃烧,轰然将枝叶撞碎,冲势丝毫不减地朝着易雪逢冲来。   牧雪深从掌心传给易雪逢的那道灵力,宛如雪山之巅的冰冷寒气,空中发出一阵阵细碎的冰霜凝结之声。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一道冰墙凭空出现,竟然直接将那火焰给冻在了其中。   冰墙射出无数尖锐的冰刺,铺天盖地朝着空中挥舞着翅膀的火镜鸟冲了过去。   漆黑天幕已雪白一片,大雪纷纷而下。   只是一击,火镜鸟哀鸣惨叫一声,直直落在了地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易雪逢浑身灵力枯竭,连站都站不稳。   牧雪深轻轻扶着他,声音依然轻飘飘说完未尽的话。   “……他那时也是这样,明明自己都要性命不保了,还是二话不说拿着一把小木剑想要杀了我。”牧雪深声音越来越低,满是沙哑至极的魅惑,“小仙君想知晓那个人的下场吗?”   易雪逢耳畔一阵嗡鸣,受损的灵脉让他整个人软成一滩水,毫无挣扎之力地被牧雪深环抱住。   牧雪深依然在柔声说着,他身体冰冷,贴着易雪逢的后背源源不断涌进来无数的寒意,将易雪逢半个身体冻得结出薄薄的冰霜。   “……他的灵脉被吾冻结,心头血也被吾换成最寒冷的雪水,就那样痛苦地活了好几十年……”牧雪深漫不经心地绕着易雪逢肩上一缕长发,声音又轻又柔,若是旁人在此,指不定还会以为这两人情深义重。   “之后他的心脏被人剜出,血流了一身,孤零零地在诛魔阵里化成了一滩雪水。”   “死无葬身之地啊。”   “小仙君,你还要忤逆吾吗?”   易雪逢浑身冰冷得几乎要冻成寒霜,他的瞳孔已经涣散,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握住了牧雪深搭在他肩上的手。   牧雪深本是想带他直接回蛮荒,没想到他都这样了,竟然还有力气,脸上的兴致更加高了。   易雪逢惨白的唇轻轻动了:“那你想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吗……”   他话音还未落,一道剑光呼啸而来,一声闷响,直直刺入了牧雪深的心口。   牧雪深愣了一下,缓慢低头,看见切云剑从他心口穿胸而过,他又抬起头,看着易雪逢脸上的冷意,突然闷声一笑。   他就算被刺中了心口,也没有一丝血流出,他笑了两声,才抬起手摸向易雪逢的脸庞。   “没关系,吾喜欢你这样。”   切云剑猛地散发出一道凌厉剑意,将他碰向易雪逢的手整个削掉,那手指倏地化为一道雪花飘落而下。   易雪逢恢复了些力气,挣开他的手后退几步,面无表情看着他。   牧雪深的身体一寸寸化为雪花一点点消散融化,半张诡异的脸庞竟然还在笑。   “小仙君,你可要记住吾的名字啊。”   他话音刚落,整个身体便化成了雪堆,轰然倒下。   切云化为人形,扒着那雪堆一口将他还没融化完的手臂吞了下去。   那雪大概寒意太重,切云啃完后整个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易雪逢双腿一软,切云立刻冲上前一把扶住站都站不稳的易雪逢,担忧道:“爹爹!没事吧?”   易雪逢脸色惨白地摇摇头,被切云扶着坐在了一旁凸出地面的粗壮树根上。   切云看他脸色恢复了些,才松了一口气,他趴在易雪逢膝盖上,仰着头看他:“爹,那人是谁啊?”   易雪逢眼底一阵冰冷,他抬手轻轻将切云额前的发拨到耳后,虽然手指还在微弱的颤抖,但是比方才知晓牧雪深身份时却已好了太多。   他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他是当年杀了我的人。”   切云一愣,险些直接蹦起来。   易雪逢一把拉住他,示意他别冲动。   “当年我杀过他一次,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死。”想到这里,易雪逢的手又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牧雪深非但没有死,反而还躲在蛮荒魔修中暗中观察,当年易雪逢被正道之人围困身死,怕和他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之前易雪逢见到牧雪深冒充他模样时,那种没来由的恐惧感也有了解释。   当年易雪逢还未身死前,牧雪深看中的便是他那具躯体,而且还跟了他许多年,自然对他的一举一动十分了然。   当年牧雪深要夺他身体之事,他连宁虞都没有说过。   切云眼圈都红了,被易雪逢抓着手不能蹦,只好原地跺脚,把旁边的树根险些跺碎:“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易雪逢点点头,不知是不是知晓了那个冒牌货的身份,他的神色已没了之前的凝重,毕竟不知来历之人,才是最令人恐惧忌惮的。   “我们会杀了他的。”   方才牧雪深应该只是一抹分神,本体应该还在蛮荒。   易雪逢本来还以为调查自己当年身死之事会极其困难,没想到只是来个仙道大典便让他见到了罪魁祸首,而且那牧雪深似乎没有认出他来,还当他是个诸事不知的少年。   易雪逢看了看周围的狼狈,深吸一口气,道:“等我们从云胡城回去,就想办法去蛮荒。”   切云气得依然在跺脚,愤愤道:“好,我到时候一定要吃了他!”   易雪逢回想起方才切云吃牧雪深手臂的模样,没忍住轻轻笑了笑,他抬手点了点切云的眉心:“你啊。”   切云闷闷地在他掌心蹭了蹭,还是很不开心。   易雪逢道:“夜芳草他们如何了?”   切云没好气道:“已经安全了,那几个小崽子除了会叫还知道什么啊,我都被他们吵死了。”   易雪逢无奈道:“他们还是个孩子。”   切云哼唧:“我也是啊,我今年才九百岁呢。”   易雪逢:“……”   “好了。”易雪逢挣扎着站了起来,不想和九百岁的“孩子”争论谁是孩子的问题,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你不是想吃东西吗,方才那只火镜鸟喜欢吗,我们去吃?”   切云这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被易雪逢牵着乖乖去吃鸟肉去了。   火镜鸟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切云盘腿坐在地上,啊呜啊呜地大口吃着被火烤得正熟的肉,没一会就吃得开心了,膝盖还晃来晃去,惬意得不得了。   易雪逢却没多少胃口,坐在一旁的树下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牧雪深那带着恶意的话一直在他耳畔回荡,虽然他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是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剜心之痛,彻骨之寒,就算过了百年依然牢牢印在他的脑海,怎么抹都抹不去。   他的手越来越颤抖,眼圈微微发红,恨不得现在就冲去蛮荒将牧雪深碎尸万段。   切云欢天喜地回过头:“爹爹,这肉好好吃哦,你不来尝尝吗?”   易雪逢猛地握紧手,缩进宽大的衣袍中,他抬起头轻轻一笑,仿佛方才那铺天盖地的怨恨和痛苦都是假象。   “不必了,等你吃完我们就去南境,若是时间相差太大,他们怕是已等了好多日了。”   切云吃得满嘴是油,拼命点头,再次去吃了。   片刻后,切云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胡乱抹了抹嘴,带着易雪逢飞去了南境。   去南境的路上,两人遇到了许多眉心佩戴着灵分玉的修士,切云一见到灵分玉就两眼放光,有好几次都想要下去抢东西却被易雪逢制止了。   易雪逢哄他:“你乖乖的,我们到了南境,你想抢谁得就抢谁的。”   切云这才不情不愿歇了心思,任劳任怨地带着易雪逢御剑。   不过两人还未靠近南境,空中一只缠着红线的纸鹤突然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轻飘飘落在了切云头上。   易雪逢一愣,这是归鸿山的传信纸鹤?   很快,一个冷漠的女声从中传来。   “仙道大典有变,所有人尽快来南境边际汇合。”   那声音重复了两遍,这才扑扇着翅膀,再次去寻找另外落单的人了。   切云气得半死,想要冲上前把那纸鹤吃了:“是那个女人声音!啊啊啊我要吃了它!”   他对雀声的怨恨来的莫名其妙,易雪逢无奈地拉住他,道:“我们的猜测是对的,南境的时间流是最正常的。雀声已经到了云胡城,到时候你可不要喊打喊杀冲上去暴露我的身份。”   切云重重“哼”了一声,勉强答应了。   切云御着自己又在空中飞掠了一整日,才终于在南境边境落了下来。   南境到处都在落雷,天上还下着瓢泼大雨,易雪逢掐了个决将雨隔绝在外,随意看了看周围。   仙道大典的大部分人应该已经到了南境,就算有巨大的雨声也依然能听到不远处交手的声音。   切云听到那远处的交手声,亢奋地在原地跺脚转圈:“爹!爹爹!”   易雪逢无奈地看着他,道:“去吧,不要伤人。”   切云一听,立刻蹦了起来,他扑上前抱了易雪逢一下,宛如离弦的箭欢天喜地冲了出去。   易雪逢就跟在身后慢悠悠地走,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思考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若是当年自己陷入诛魔阵身死是牧雪深一手策划的,那被自己怀疑了这么久的宁虞,是不是就太无辜了?   易雪逢拢着自己身上还带着宁虞清冽气息的衣衫,不知为何,唇角突然缓慢勾了起来。   真好。   易雪逢轻声喃喃道:“就算我对他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他也没有想要杀我。”   现在细想之下,宁虞似乎从小到大对他极其容忍,每每他在归鸿山惹了祸,最先暴怒骂他的一定是宁虞,但是也只有宁虞肯替他收拾烂摊子。   哪怕入了魔,宁虞好像也从未排斥厌恶过他。   虽然之前易雪逢从未确定过宁虞就是害死自己的凶手,但是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怀疑,现在想想,他当真是重生一回把脑子也给重生没了,像宁虞那样的人,若是真的怨恨到想要杀他,肯定会自己一人拿着剑过来,二话不说把他了结了。   现在仙道大典有变,连雀声都进来了,那宁虞……也会过来吗?   易雪逢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心中涌上一股前所未有过的冲动,他突然想要飞奔到宁虞面前。   他想要告诉宁虞,自己还没死,哪怕是被宁虞当成夺舍他人的鬼修,他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宁虞。   师兄……   易雪逢拢着衣袖,眼眶微微发红,眼尾浮现一抹飞红,让他清冷的相貌平添了几分魅惑。   争夺灵分玉依然在继续,易雪逢一路跑过去,被云胡城禁制弹飞出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想来应该是切云在为老不尊地疯狂抢那些少年的东西。   但是易雪逢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已经没有闲情去管其他事了,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宁虞。   突然,面前突然一阵剧烈声响,一只巨大无比的灵兽轰然倒在他面前,直直挡住了他的去路。   易雪逢眉头一皱,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闪着寒光的眸子。   那少年穿着归鸿山的山服,正将手中的剑从灵兽脖子上抽出来,他看见了易雪逢,眸子一皱,似乎有些轻蔑。   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从后面响起。   “师兄你疯了不成?这灵兽修为这么强悍,我还想着要驯化它的,你怎么给杀了啊?!”   那人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看着死不瞑目的灵兽,心疼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易雪逢眸子轻轻一眯,这个人竟然是之前要抢牧雪深的那个御兽修士。   那御兽少年说了一大堆,他师兄听都没听,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收了剑直接离开了。   御兽少年气了个半死,正想要追上去,无意中瞥见了旁边孤零零站着的易雪逢。   易雪逢不想同他纠缠,转身想要寻个方向。   御兽少年却是飞快冲了过来,直接挡住了他的路。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想:“真烦,我只是想见我师兄,怎么会有那么多碍事的?”   易雪逢本性有些无底线的良善,就算入魔也不会去害人,但是此时他一心想要回去见宁虞,根本不想和眼前的少年交手。   易雪逢尽量好脾气地开口:“我现在有急事,能让我过去吗?”   御兽少年轻佻地看着他,笑吟吟道:“急事?什么急事?小仙君要去会情郎吗?”   易雪逢:“……”   易雪逢心道,要是宁虞听到这句话,肯定把你连头带脚砸到地下埋起来,让你爬都爬不出来。   易雪逢已经有些不耐了:“让开,我要过去。”   御兽少年不知死字怎么写,还在慢悠悠地道:“你们寒淮川的人之前坏了我的好事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呢,找不到他们报仇雪恨,找寒淮川小仙君揍一顿,倒也勉强可以解我心头只恨。”   易雪逢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你想要揍我?”   御兽少年:“多新鲜啊,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这可是你说的。”   御兽少年眨着眼睛看他,还以为他被吓傻了,传言寒淮川小仙君虽然身份尊贵,但是修为却是一塌糊涂,随意一个同龄人都能将他揍得爬都爬不起来。   也是因为这个,御兽少年才敢孤身一人来挑衅他。   他志得意满地打算上前去揍人,脑海里早就想好了让伤痕累累的少年回去给那个胆敢坏他好事的秃驴带的话了。   片刻后,御兽少年茫然地看着自己两只肿成猪蹄的手,似乎不可置信。   易雪逢轻飘飘将切云留给他的剑鞘握在掌心,似乎已经揍上了瘾,淡淡道:“再来!”   御兽少年:“……”   易雪逢拿着剑鞘,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掌心,眼尾轻轻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似乎被打怕了的少年,同时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御兽道修是不是都这样横冲直撞?明明可以拿灵兽轻而易举地取胜,却还是要赤手空拳上来挨揍,和夜芳草一模一样的德行。   不过这位归鸿山的御兽道修却比夜芳草反应要快,他被打了一顿后,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御兽修士。   他抖着手将手指放在唇边,猛地吹出一声长啸,之前同夜芳草的映鸿撕斗的如狮子般的灵兽咆哮一声,应声而来。   少年抖着手甩了甩,哼笑一声:“给我弄死他!”   灵兽仰天咆哮一声,似乎是在应答,巨大的眼眸盯着易雪逢那渺小的身体,不屑一顾地直接抬起爪子像是在玩耍一样重重拍下。   易雪逢眼睛眨也不眨,飞快往后闪了几步,手中剑鞘如法炮制,朝着灵兽的巨爪上打去。   御兽少年见他依然还是同一个打法,哈哈大笑:“灵兽皮糙肉厚,可不会被你打疼……”   他话音刚落,身下踩着的灵兽骤然“嗷”了一声,似乎痛极了地拼命摇晃身体,缩着爪子蹦了回去。   方才那满是蔑视的眼睛里已全被忌惮所填满。   易雪逢将剑鞘收回来,哀叹一声:“灵兽虽然身体强悍,但是还是会有死穴经脉的啊,找准了打照样能让它嚎得比你还惨。”   少年顿时怒了:“我哪有嚎了?!”   易雪逢眸子一眯,身体骤然在原地化为一道残影,如风一般刮了过去。   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少年肿得老高的手背再次被狠狠一击,他忍都没忍住,直接一嗓子“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易雪逢没再管他,慢悠悠地朝前继续走去,很快将一人一兽甩在身后。   片刻后,切云扯着树上的藤蔓悠悠荡了过来,双腿勾着树干倒吊在易雪逢面前,马尾直直垂下去,在空中飘来飘去。   “爹爹!”切云将自己的袖子一捋开,上面一排密密麻麻的灵分玉,他看起来十分开心,身体不住地荡来荡去,“你快看!我抢了好多呀,他们灵分玉里有特别多的灵物,一看就知道在这里待了许久,方才我问了一个人,他说他们再过几日就要准备出去了。”   易雪逢捏着一块灵分玉看了看,沉吟道:“在南境,大概已经过了八个月左右了。”   而他还是第三天。   易雪逢极其讨厌这种时间的巨大相差,就像是他身死后,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便重生到了一百年后的今日。   他脑海中的记忆、习性,甚至是学习的知识依然是一百年前的,但是身处的世界却是早已变了个大样。   他像是被时间的长河无情地抛下,有时候对上不认识的字或是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莫名得让易雪逢有种被什么丢弃的无力感。   原来时间飞逝,这般令人厌恶。   切云见他陷入沉思,眉目间有些罕见的郁气,有些担忧地从树上跃了下来:“爹,你不高兴吗?”   易雪逢轻轻舒出一口气,道:“没有,我们先去找夜芳草他们吧。”   切云点头:“那我能再去抢一点吗,如果他们都走了,咱们连抢都没地方抢了,爹爹可是要成为魁首的呀。”   易雪逢成了魁首,切云才能不落到宁虞那个凶残的老匹夫手里,所以切云自己也十分重视,一见到灵分玉就想要一股脑全夺过来。   易雪逢无奈:“好。”   切云立刻开心起来,他将自己手臂上的灵分玉一一排好,像是在炫耀战利品一样,他凑上前抱了易雪逢一下,才姿态轻巧地跃上树上,嘴里嚷着“抢他抢他!”,呼啸着跑远了。   到了南境后,时间流已不再混乱,易雪逢正在思考着要如何去寻夜芳草,耳畔传来一阵轻微到无闻的翅膀扇动的声音。   易雪逢抬头一看,就见到一只只传信纸鹤正挥舞着翅膀,朝着同一个方向翩然飞去。   看那方向,应该是雀声所在之地了。   易雪逢当机立断,飞快跟上一只纸鹤,朝着那个方向追了上去。   宁虞,指不定就在那里。   南境最中央的废墟城池中,雀声一身红衣临风而立,一只只纸鹤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缓慢钻入她的袖中。   宁虞站在她旁边不远处,视线冷漠看着不远处的火光。   一只系着红绳的纸鹤翩然飞过来,并没有像其他纸鹤那样钻回袖中,而是轻巧地落在雀声纤细的手指上,画上去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在和雀声传音。   片刻后,雀声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她的神色本就冷漠,乍一沉下脸,就连宁虞都皱眉看了过去。   “怎么了?有人死了?”   雀声满脸都写着“不想和这个老不死的说话”,但是一想到那只纸鹤带来的话,她还是不得已地冷声开口了。   “云胡城时间流每一处都不相同,还有一人落在了北境,那里的一日便是这里的半年。”雀声眸子有些暗沉,“现在暂无人伤亡,只是有两个人还下落不明。”   宁虞看着她的神色,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是寒淮川小仙君。”雀声道,“一个……”   她没有说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用着微微发抖的声音,艰难开口。   “……一个是自称‘易雪逢’的魔修。”   宁虞瞳孔骤缩。   作者有话要说:aaa真的很抱歉,我昨天晚上写懵了,今天白天又睡了半天,完全忘记了白天要更新的事了,不好意思1551,所以这章写的多了一点,叫我日万音!!qaq,评论再发一波红包,真的不好意思,感谢你们的支持,等更的小可爱辛苦了,啵啵啵……qaq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25章 丑陋   四周一片死寂, 宁虞轻轻吸了一口气, 转身就要走。   雀声道:“你要去哪里?”   宁虞道:“去找人。”   雀声冷笑一声:“找谁?是去找小仙君,还是‘易雪逢’?别傻了, 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宁虞一直隐藏着的灰色眸子倏地变得赤红, 他冷漠地看着雀声:“为何不可能?”   雀声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执迷不悟,愣愣看了他半天。   宁虞没有再同她多言,转身拂袖凌空而去。   他飘然站在半空,宽袖如幕, 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磅礴大雨倾盆而下,庞大的威压霎时间拔地而起, 仿佛波涛骇浪般汹涌地笼罩偌大的云胡城。   雀声撑着伞,几乎是讽刺地看着他。   片刻后, 宁虞眸子倏地张开, 猩红魔瞳带着一丝狠厉冷漠地注视着一个方向, 身形宛如一支离弦的箭,骤然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易雪逢按着隐隐发痛的胸口扶着一棵树轻轻喘息着, 方才同火镜鸟对峙时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灵力, 此时勉强撑着走了这么久已经到了极限。   他已没了灵力遮雨,浑身被淋的湿漉漉一片, 长发浸湿缓慢地往下滴着水,越发显得狼狈。   切云荡着一根藤蔓悠悠飘来,正要和易雪逢炫耀自己的战绩, 但是一瞧见易雪逢的模样,他吓得险些从藤蔓上摔下来。   切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易雪逢面前一把扶住他的手臂,但是触手所及之处,却是一片滚烫。   易雪逢微微喘息着,眸子失神看着切云。   切云怔住了,易雪逢哪怕是在蛮荒炎海住了那么多年,身体依然冷得像是一块冰,这是他头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如此炽热的温度。   切云被吓住了,呆呆看着他:“爹?”   易雪逢烧得脸颊绯红,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没事,你有抢到什么好玩的吗?”   切云几乎是恨恨地瞪着他,易雪逢总是这样,性子虽然看着温和如风,但是一遇到不想说的事情总会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话题,再如何逼问他都是不肯说的,执拗得令人愤恨。   但是切云就算气得把牙咬碎,却也是不能让易雪逢说出一句真话,他只好独自生着闷气,将手臂上一排排的灵分玉给他看。   易雪逢喘息着吐出一团白雾,脸色苍白地笑道:“切云真厉害。”   切云看着他这般虚弱模样,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把雨给遮住,他捡起旁边的一片枯叶,用力朝着易雪逢扇着风,担忧道:“你热吗?”   易雪逢茫然地看着他,摇摇头:“我好冷。”   他浑身滚烫,竟然还说冷?   切云干架能一人单挑一堆,但是让他照顾人却是直接两眼一抹黑,根本无从下手。   他着急得要在原地转圈了,易雪逢勉强一笑,道:“别怕,我歇一会就没事了,你先去……”   切云怒道:“我哪里都不去!”   易雪逢无奈道:“我是想让你先去找夜芳草他们,仙道大典有变,他们定然也得到了消息,南境的修士比他们来得时间多,一个不慎怕是要出局。”   切云拼命摇头:“我哪里都不去,我只在你身边……”   易雪逢见他似乎要哭了,抬手想要去揉他的头,却被切云一把抓住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我哪儿都不去……”切云冰冷无实质的眼瞳缓慢溢出晶莹的泪水,他哽咽道,“当年也是这样,你让我跟着秋满溪,说很快就来接我,你骗了我,到最后都没有去接我。后来你又让我跟着临樊走,也说好了会经常来看我,但是你一次也没去过。我再也不要信你了,你就是个骗子!”   他说得语无伦次,但是易雪逢却是听懂了,切云情绪从来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之前还在欢天喜地,下一刻就能哭得像个孩子。   易雪逢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小声保证道:“这一次不会了,我保证。”   切云拼命摇头:“你坏得很,我不信你。”   易雪逢:“……”   易雪逢见他哭得要抽过去了,只好将他按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像是哄孩子一样。   切云抱着他的腰哭了一会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坏心眼地将鼻涕眼泪全都蹭在宁虞那件宽大的袍子上,起身拽着易雪逢的手腕,还是有些不开心:“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我去找夜芳草他们呀?”   易雪逢叹气,道:“火镜鸟百年难得一遇,能让两只灵兽守护的宝物,定然不是凡品,十有八九是比冥灵心还要珍贵的天材地宝。我现在虽然夺舍重生,但神魂依然受损,怕是过不了几年便会再成为百年前那副模样。”   切云怔然看着他。   “我不想死。”易雪逢道,“所以那抢来的灵分玉一定不能被其他人抢走。”   切云在原地纠结半天,才道:“那我走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易雪逢道:“云胡城时间流错乱,外界已有大能修士进入云胡城,就在前面不远处,我歇一会走过去就成了,没什么大碍。”   切云还是很担心,来来回回确认了许多遍,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去寻夜芳草了。   切云一走,易雪逢脸色霎时苍白,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很快就被从天而降的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面如沉水地抹去唇角的血迹,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仿佛在翻江倒海,血腥味不住涌上喉头。   易雪逢闭眸歇息了片刻,才挣扎着扶着树站了起来,他正要抬步离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林浮玉!”   易雪逢抬头看去,只见夜芳草冒雨朝他跑来,欢天喜地道:“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林浮玉你命挺大啊!”   易雪逢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夜芳草已经走近了,看到易雪逢无缘无故笑出声的模样,疑惑道:“傻笑什么呢?快跟我走,江师兄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师尊肯定要活剥了我们俩一层皮。”   他上前要去扯易雪逢的手,易雪逢却是往后一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道:“牧雪深,用别人的脸就这么好玩吗?”   “夜芳草”笑意盈盈的脸骤然一沉,很快就恢复成了独属牧雪深那张诡异的笑脸,他变脸速度太快,若是有人在此怕是要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易雪逢淡淡看着他,既不担忧也不怨恨,仿佛在对待一个陌生人,只是藏在宽大袖中的手却已死死握紧了,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指缝全是鲜红的血痕。   “很好玩儿。”牧雪深笑了,他手指如莲往外一旋,身形陡然变化,只是瞬间便幻化成了宁虞的模样,他顶着宁虞那张“三天之内杀了你”的冷漠脸,朝着易雪逢一眨眼,柔声道,“世间皮囊千千万,每一张吾都很喜欢,随手就能取来的东西,为何不用呢?”   只是两句话的时间,他身形又是一变,一会幻化成江即望,一会幻化成易雪逢从未见过的面容,来回几次后,最后定格在雀声那张脸。   “雀声”脆生生道:“只是吾活了这么久,最爱的还是……”   “雀声”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微微一变,宛如雨水冲刷在琉璃之上,又似乎是一滴墨滴在水中,墨色缓慢褪去后,最终变成了易雪逢那张美艳到极致的脸。   牧雪深轻柔笑着:“……还是这一副皮囊啊。”   易雪逢突然抬手捂住了嘴,感觉五脏六腑一阵翻腾,险些直接吐出来。   最开始见到冒充他的魔修时,他不知那人身份,满心满脑全都是忌惮和怀疑,并无他想。   而当知晓那人是当年害死他的凶手时,易雪逢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要沸腾,他从未感受到这么炽热的温度,那陌生的感觉来得太快,令他一时分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情感。   怨愤?还是绝望?   他仅仅只是看着牧雪深用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就恨不得将前世那具被牧雪深浸入经脉的躯体一把火烧掉。   牧雪深言笑晏晏地看着他,淡淡道:“现在那把剑并不在你身边,你还想怎么从我手上逃脱呢?”   他像对待唾手可得的猎物一样,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易雪逢一步步往后退。   易雪逢后背贴在冰冷的树干上,瓢泼大雨从头顶淋下,将他额前碎发淋得不住往下滴水,他微微喘息着,握紧掌心,耳畔一阵剧烈嗡鸣。   长长羽睫上已经落了几滴雨珠,还有一滴渗入了他的眼中,让他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恍惚中,易雪逢看见面前的牧雪深朝着他缓慢地伸出手,离得近了,能瞧见那张令他作呕的脸上浮现的阴沉笑意。   在牧雪深即将碰到易雪逢眉心的那一刹那,一道光骤然从他身体中窜出,轰然一声击在牧雪深纤细的手指上。   雪直接原地炸开,被大雨冲刷得立刻融成雨滴坠了下去。   牧雪深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脸上诡异的笑意终于彻底落了下来,他轻轻一甩手,从断腕处飘出几朵雪花,一点点凝成手掌的模样。   牧雪深终于撕开了虚假的伪装,魔瞳冷厉地看着易雪逢,冷冷道:“宋镜笙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易雪逢被他身上骤然而起的寒气逼得微微一抖,勉强恢复了一丝神智,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那道灵力竟然是从眉心的灵分玉传出来的。   宋镜笙……   易雪逢脑子一片混沌,已经无法思考宋镜笙这样做的原因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离开,而牧雪深却已没了之前的耐心,冷着脸朝着再次伸出了手。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准备,而是裹挟着一股庞大的灵力,势如破竹般朝易雪逢的脖颈抓来。   易雪逢本能地想要躲开他的攻势,但是身体却仿佛灌了铅一动都动不了,他眼睁睁看着牧雪深的手带着浓烈的寒意朝他伸来,神使鬼差间,他的手仿佛不受控制地飞快抬起,一把握住了牧雪深纤细的手腕。   只听到一阵滚水沸腾之声,牧雪深瞳孔骤缩,裹挟着灵力的手腕上竟然被易雪逢握住了一道漆黑的灼伤印记。   牧雪深全身灵力骤然溃散,像是被易雪逢身体中散发的热度融化了似的。   在牧雪深出神的那一刹,易雪逢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小臂长的匕首,眼睛眨也不眨地抬手按着牧雪深的肩膀转身将其抵在身后的树上,匕首在一刹那刺入了牧雪深那仿佛冰雪筑成的心口中。   牧雪深目眦尽裂,恨恨地看着他:“林浮玉,你竟敢……”   易雪逢微微喘息着,身体不知是炽热还是寒冷,他面无表情地一歪头,轻启苍白的唇,哑声道:“我为何不敢?你既然这般热衷让人死无葬身之地,何不自己也试试看?”   剜心,裂魂,死无全尸。   他百年前所受之苦,这一世必定要一一地还给牧雪深。   易雪逢身体中时不时停滞的灵力此时终于悉数爆发,宛如烈火般席卷他的经脉中,待到那股炽热的灵力从身体中散发而出,直接将面前的牧雪深灼得仿佛要融化。   牧雪深满脸痛苦,易雪逢却不知为何,诡异地笑了。   “疼吗?”易雪逢凑在他耳畔,压低声音,道,“不过是一缕分神,哪有这么疼呢?”   他说着,匕首再次往下一按,炽热的灵力钻入牧雪深经脉,将他雪筑成的身体融化出一个巨大的洞。   牧雪深想要抓住他,但是易雪逢身上那没来由的炽热对他而言是最大的克星,他甚至连手都抬不起来。   只是片刻,两人位置直接调转。   易雪逢死死按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牧雪深猩红的魔瞳,想要看着他缓慢地死在自己手上。   哪怕只是杀死他的一缕分神,也能让易雪逢几乎痛苦到炸裂的情感得到哪怕一丝的抚慰。   牧雪深瞳孔一点点涣散,就在易雪逢以为他要消散时,那人脸上怨恨狰狞的神色突然落了下来。   他依然是易雪逢那张惑人的容貌,只是眉梢落下一脸,便能让恶狠狠的神色变得柔和乖顺无比。   易雪逢一愣。   牧雪深浑身都在发抖,拼命朝着前方伸出手,声音带着哭音。   “师兄……”他喃喃道,“救救我。”   易雪逢瞳孔一缩,骇然回头看去。   宁虞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此时正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那一向隐藏住的瞳孔变得赤红一片,全是血腥和暴戾。   易雪逢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手不自觉地松了松,但是在牧雪深挣脱的那一刹那再次握紧了。   不能让他逃走。   易雪逢茫然地想,手紧紧地用力,匕首刺入牧雪深的心脏。   终于,宁虞阴沉着脸走到两人面前,抬起手一把抓住了易雪逢的手。   易雪逢偏着头,嘴唇发着抖,喃喃道:“师……”   牧雪深一把拽住宁虞的衣角,眼泪簌簌落下来,带着哭腔的声音令人心疼不已:“师兄,我好疼,你救救我。”   易雪逢忙摇头:“不是的,他是假的……”   他还没说完,宁虞便死死握着他的手用力一扯,将易雪逢往后一甩。   易雪逢猝不及防后退几步,双腿软得站不稳,踉跄两下直接跌倒在冰冷的泥水中,他茫然又绝望地朝前方看去。   宁虞背对着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在牧雪深那张美艳无双的脸上,另外一只手握住他心口的匕首,似乎想要拔掉。   易雪逢喃喃道:“不要……”   宁虞自从来到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有那骇人的双瞳似乎酝酿着极深的黑暗,迫不及待将人吞噬进去。   牧雪深终于逃脱易雪逢身上那股诡异灵力的控制,心中一喜,正要伺机离开,在他面前的宁虞却是轻轻启唇,凑在他耳畔沉声道:“我记得你。”   牧雪深一怔。   宁虞道:“你是那个被毁了半张脸的丑八怪,雪逢的心魔里有你。”   牧雪深勃然大怒。   宁虞却没有给他丝毫出手的机会,抚在牧雪深脸上的手缓缓下移,一把掐住牧雪深的脖子,另外一只握在匕首上的手却是狠狠用力,将最后半截匕首朝着他的心口推了进去。   “真可惜。”宁虞眸中全是讽刺,“我还当你是什么大人物,没想到只是一只偷窃他人身份苟且活着的丑陋蝼蚁罢了。”   大概是看出来了牧雪深痛恨别人说起他的容貌,宁虞还将那个“丑陋”两字咬得极其重。   牧雪深像是和他有杀父之仇一样怨恨地看着他,他已懒得再装,抬手就要击出一掌时,宁虞身上那磅礴的魔息却是直接笼罩住他,飞快结成一团椭圆形的结界。   宁虞将易雪逢的匕首直接拔了出来,冷漠至极地看着他:“既然你自投罗网,我也没有袖手旁观的理由了,你错就错在不该用这张……”   易雪逢瘫坐在一滩泥水里,浑身发冷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宁虞。   宁虞道:“……最让我厌恶的脸。”   他冷漠至极地说完,结界中牧雪深骤然发出一声惨叫,结界一点点缩紧,很快便凝成了水滴般大小,缓慢被他收在袖中。   宁虞又从袖中拿出一只纸鹤,道:“已经寻到他一缕分神,从现在起封锁蛮荒,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我会尽快回蛮荒把他本体揪出来。”   他言简意赅说完,随手将纸鹤放飞,才转头看向了瘫坐在地上的易雪逢。   易雪逢似乎被吓住了,全身都是水,愕然地看着宁虞,脸上不知是雨痕还是泪痕。   宁虞十分嫌弃动不动就哭的男人,他不耐地走上前,将匕首掷在地上,朝易雪逢伸出手,道:“你方才离他这么近做什么,不怕死吗你?真当一把匕首就能轻易杀了他?天真——怎么不说话,被吓到了?”   易雪逢怔怔地盯着他的手,半晌才呆呆地点点头。   最厌恶的脸……   厌恶。   宁虞恨他。   易雪逢嘴唇轻动,似乎想要唤他师兄,但是挣扎许久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句:“剑尊……”   宁虞见他似乎被吓傻的模样,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胆子也太小了,就这点小事都怕吗?”   易雪逢试探着伸出手,发着抖双手握住了宁虞朝他伸出的手,小声道:“怕……”   他浑身炽热又寒冷,在抓住宁虞手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委屈和绝望在一瞬间骤然爆发。   “我好害怕……”易雪逢将脸埋在宁虞掌心,眼泪簌簌往下落,他哽咽道,“我害怕我害怕……”   百年前他孤零零死在诛魔阵时的恐惧,在蛮荒炎海中孤苦活了几十年的悲戚,或者还有少时受伤时的痛苦,一切的一切,悉数从他心口涌出来。   最后,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全都落在了宁虞那句“我最厌恶的脸”。   在没见到宁虞之前,易雪逢满心都在想着要快点告诉宁虞自己的身份,到时无论宁虞是什么反应他都能接受;但是当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害怕得全身发抖。   他不敢。   宁虞连旁人冒充他那张脸都能怨愤成这样,那如果知道他还活着,还夺舍了林浮玉的身体,会不会……   会不会恨到想要直接杀了他?   易雪逢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要是活着一定要承受宁虞对他的怨恨,他宁愿不要重生活过来。   宁虞皱着眉看着他哭成这副鬼样子,掌心也察觉到一股温热,令他不自觉地想要缩回手,但是易雪逢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着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   宁虞似乎想要开口骂他一顿,但是仔细想想自己方才的举动似乎有些骇人,少年一个人在云胡城里本就吓到了,更何况还见到了方才那凶残的一幕。   宁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矮身摸了摸易雪逢的头,皱着眉道:“好了。”   易雪逢满脸泪痕,被他轻轻一碰,身体直接软成一滩水,猝不及防倒在了宁虞怀里。   宁虞一愣,低头看去。   易雪逢浑身滚烫,脸颊都被烧得绯红,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热的,他双眼紧闭,已经被烧昏了过去。   宁虞眉头一皱,抬手点在他眉心输出一道灵力探了进去,不过他的灵力刚一进入易雪逢的经脉中,一股炽热如火的灵力便朝他汹涌扑来,险些直接将那股灵力吞噬掉。   这是……灵火毒?   宁虞收回灵力,冷着脸将手伸进易雪逢的心口,想要探一探自己的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   只是他刚将手伸进去,一旁便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雀声不知何时撑着伞到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宁虞,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宁虞探进易雪逢怀中的手臂上。   雀声脸色一寒,似乎十分嫌恶地偏头,冷冷道:“无耻之徒!师兄当年瞎了眼才会爱慕你。”   宁虞:“……”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大家都在关心宁虞眼瞎不瞎,可以负责任地说:他眼不瞎,就是有点脑残。   宁境泽:誓死不做舔狗。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26章 吃糖   易雪逢昏昏沉沉间仿佛做了一场梦, 梦到自己恍惚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时。   归鸿山的侧峰同主峰间相隔天堑, 由一条长长的吊桥相连,清晨时云雾从吊桥穿过, 宛如仙境。   易雪逢拽着宁虞的手, 脚踩在他脚上,不想再前进半步,小脸憋得通红:“不去,雪逢不去!”   宁虞管都不管他, 反正他那点反抗的力道还不够一袋米有力道,索性自顾自地扯着他纤细的手腕往吊桥上走。   易雪逢被扯了个踉跄,见宁虞依然冷酷的神色, 委屈地软软唤他:“师兄。”   宁虞听到他声音都带着哭腔了,大发慈悲停下脚步, 低头看他:“嗯?”   易雪逢小手指着吊桥, 颤抖着道:“那桥, 高,会掉下去的。”   宁虞嗤笑一声:“我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掉下去?少废话, 今天你必须给我去上早课, 你今年几岁了自己不知道吗?”   易雪逢掰了掰手指:“我才六岁。”   宁虞一挑眉:“把‘才’给我去掉。”   易雪逢只好低着头,把“才”给去掉了:“我六岁。”   他这两年身体极弱多病, 秋满溪花费了好多精力才将他身体调养好了不少,连小脸都长出了点肉,捏着手感非常好。   宁虞父母皆是凡人, 他自小母亲早亡,那个酒鬼爹对他不管不顾,有时喝醉了还会对他拳打脚踢,哪里管他上不上学堂,所以就导致他十几岁时大字不识得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十分文盲。   宁虞自幼在市井长大,放飞自我肆意生长了十几年,在那边陲小镇里靠着打群架已成了一霸,宁霸主从不讲道理,只会脏话连篇地捞棍子同其他地痞流氓干架。   直到遇到了秋满溪被带到归鸿山后,他才逐渐收敛起来自小养出来的恶劣本性,尽量让自己变成秋满溪所希望的温良恭俭让的君子。   不过那时成天琢磨着打人打哪里会更疼的宁虞根本连“温良恭俭让”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只能勉强将自己一身戾气收起,遇到不能靠打就解决的事时,只能沉着脸用眼神来释放杀气。   这样来回几年,他终于褪去了在市井中痞子似的气质,只是他就算披上了一层伪装的皮,骨子里的劣性依然时不时地露出来,十分可恶。   大概是自己幼时没有受过多好的教养,宁虞对上早课一事十分热衷。   能在整个归鸿山拳打侧峰弟子,脚踢主峰长老,堪称无恶不作,但是却没什么能阻挡他上早课。   热衷上早课的归鸿山一霸冷漠看着易雪逢,妄图吓退自己的小师弟,让他听自己的话。   “你不是说会乖乖的吗?”宁虞道,“现在就不听我话了?”   易雪逢顿时有些挣扎,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眉心点了两点鲜红的朱砂,越发显得小脸苍白。   今早他被宁虞拖出来上早课之前,秋满溪捧着朱砂砚小心翼翼给他眉心点朱砂开智。   只是秋满溪昨天喝了一晚上的酒,早上起来头疼欲裂,拿着朱砂笔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在点第一下时,秋满溪一呆,“呀”了一声,道:“歪啦?”   易雪逢抓着秋满溪的袖子,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晃着小短腿,茫然的“嘛”了一声。   秋满溪撸起了袖子,熟练地甩锅:“都是你拽为师袖子,我才点歪了,别再乱动了,我再给你点一个。”   易雪逢十分乖顺,立刻乖乖放下袖子,微仰着头满脸孺慕地看着自己的师尊。   秋满溪被他这个清澈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干咳了一声,良心发现将抖如筛糠的手放下,将在外面等得不耐烦的宁虞请过来挽救。   这朱砂一旦点上,一直到及冠之前都洗不掉,宁虞看到易雪逢那副鬼样子,瞪了秋满溪一眼。   秋满溪立刻讨好地朝他笑,将朱砂笔双手奉上。   少年宁虞不愧是握剑的,手稳如磐石,飞快拿着朱砂笔点了一下,正在当中——虽然有两点朱砂极其奇怪,但是却比方才好了许多。   易雪逢连忙从凳子上蹦下来,颠颠去找镜子:“镜子呢,镜子镜子!”   秋满溪随手掐了个决把屋里的镜子全都移了出去,哄他:“先去上早课啊,别找镜子了。”   易雪逢不明所以,咬着手指问他:“好看吗?”   秋满溪道:“好看,好看得不得了,我小徒儿无论怎么样都好看。”   易雪逢闻言立刻开心地点头。   秋满溪不知道的是,他这句无心敷衍的话,直接导致了长大后易雪逢那奇异至极的审美,让无数人每每提到易雪逢时,总是会用“那个眼瞎的小美人”来开头。   易雪逢却没有自己那装扮丑得惊天动地的自觉,反而十分自信:“反正我师尊说我怎么样都好看。”   点完朱砂后,秋满溪又拉着他在山门界碑处嘀嘀咕咕念叨了一大堆开智的法诀,易雪逢才被宁虞强行拖着前去主峰上早课。   对于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孩子来说,那云雾笼罩不知通往何处的吊桥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任由宁虞怎么说都不肯走。   宁虞威胁他:“你不走我就把你扔下去。”   易雪逢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小声道:“我听不见,雪逢听不见师兄在说什么。”   宁虞:“……”   易雪逢在吊桥边已经折腾半刻钟,眼看着早课就要开始,宁虞却是忍不了了。   他走上前,单手捞住易雪逢的腰,将他夹在自己腰间,大步流星朝着吊桥踏了上去。   易雪逢忙喊他:“师兄!师兄师兄!”   吊桥太长,宁虞一踏上去,整个吊桥就东倒西歪,狂风和云雾席卷着从两人身体拂过,易雪逢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宁虞没有丝毫惧怕,走得极稳,感受到手腕上易雪逢身体抖得力道,有点怕他会把自己给抖下去,只好道:“害怕就捂住眼睛。”   易雪逢连忙抬起小手捂住了双眼。   片刻后,宁虞穿过长长吊桥,将易雪逢放在了地上。   易雪逢头重脚轻,险些倒在地上,他摇摇晃晃一把抱住宁虞的腿,仰着头眸中含泪地看着他。   宁虞嗤笑一声:“怕了?”   他心想小孩子就是这点不好,一点破事都要被吓哭。   易雪逢朝着他伸出手要抱抱,眼睛亮晶晶的:“师兄!好玩,还要再走一遍。”   宁虞:“……”   这孩子,倒是与众不同。   不远处归鸿山的晨钟已经幽幽响起,宁虞脸一沉,一把将易雪逢抱在怀里,脚尖一点,身体宛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不过瞬息就到了上早课的守知堂。   早课还未开始,守知堂已坐满了其他山门的弟子,正三五成群地说着话。   宁虞将易雪逢放在地上,目不斜视往守知堂走去。   易雪逢在归鸿山待了两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他有些怯怯地跟在宁虞身后,扯着他的衣角慢吞吞往前走。   守知堂开着半扇门,只要不是胖成球的人轻轻松松就能过来,少年宁虞却从不肯好好走路,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气势半扇门根本盛不下,索性直接抬脚将另外半扇门踹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闹出的动静太大,守知堂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他。   宁虞做过的招人恨的事多了去,众人可能已经习惯了,瞥了他一眼后,视线又往下移,终于落在了揪着他衣角的小手上。   当众人终于确定那姓宁的混账后面跟了个人时,整个学堂立刻沸腾了,全都踮着脚尖往宁虞后面瞥,想要一睹是哪位神人敢这么亲近大魔头而且还没被甩出去。   “哎哎,你能瞧见吗?怎么只能看见一只手啊,宁魔头挡得也太严实了,啧你看,那胖手上还有小涡呢。”   “听说前几年秋师叔收了个小徒儿,因体弱多病一直没有出过山门,是不是就是他啊?”   “小师弟!我们有小师弟了!”   “……”   众人嚷嚷得不可开交,吓得易雪逢直往宁虞身后躲。   宁虞懒得理这群喜欢揉团子的废物师兄弟,一把牵住易雪逢的手朝自己位子上走。   他这样一动,易雪逢瘦小的身体直接暴露在众人眼中。   归鸿山上剑修较多,各个都是每日挥汗如雨挥剑的糙汉子,而且往往都是十岁后才入归鸿山的,这么些年了,归鸿山还是头一回出现这么小的师弟。   易雪逢又小又软,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看起来极其好捏,和宁魔头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   所有师兄都荡漾了。   宁虞刚入归鸿山时,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他受了太多苦,整个消瘦得不得了,只是那双眼睛却宛如野兽一般骇人。   当时众位师兄没在意少年的眼神,还以为他是到了陌生地方不太适应所以才处处戒备,还都纷纷感叹“真是个令人怜惜的孩子啊”。   不到半个月,整个归鸿山的师兄们都被这“令人怜惜的孩子”揍了个遍。   宁虞坐在演武场上的石台上,一只脚蹬在石柱子上,妥妥的地痞坐姿,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们,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全是讽刺,他啐了一声,道:“废物。”   众师兄大怒。   秋满溪在远处冲他喊:“徒儿!不准啐人!把脚给我放下来!”   宁虞十分不耐烦,但是还是强行忍着将脚放下来,不情不愿站正了。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留下心理阴影的师兄们依然忘不了那混账东西朝他们看来的鄙视又不屑的目光。   但是现在看到易雪逢,一群剑修糙汉子再次故态复萌,纷纷感叹“真是个让人怜惜的孩子啊”。   只是易雪逢是真的很乖巧,他怯怯地跟着宁虞往后走,有师兄朝他挥手,他虽然害怕但还是会露出笑容冲他们弯眸,十分有教养。   众人还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纷纷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   宁虞沉着脸将易雪逢带到自己的位子上,撩着衣摆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等着上早课。   易雪逢没察觉出来他的不悦,从背后秋满溪给他缝的小布包掏出几本崭新的书放在桌子上,扒着凳子往上爬。   他本就瘦弱,虽然六岁了但是长得还没宁虞大腿高,使出吃奶的劲爬了半天也没能爬上去。   一旁暗搓搓看着他的师兄们看到他的动作心都要化了,还有人想要上前帮他,却被宁虞狠狠一瞪给吓退了回去。   归鸿山所有人都觉得此子性子顽劣天生反骨,之后肯定要去修魔的,私底下全都偷偷叫他宁魔头。   被宁魔头吓退的弟子恨恨坐回了位子上,偏着头看着易雪逢依然锲而不舍地瞪着腿往凳子上爬。   宁虞的凶残和小师弟的可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导致众人对宁虞的厌恶更上一层楼。   小师弟挣扎了半天终于爬到了凳子上,他还是头一回上早课,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没一会就没了方才的胆怯,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   在他身后坐着的少年趴在桌子上,小心翼翼戳了戳易雪逢的肩头。   易雪逢回头看去,那少年相貌俊美,眼底还有一滴泪痣,下巴垫在小臂上,正弯着眸子冲他笑。   易雪逢对陌生人还是有些害怕,本能地想要往宁虞身旁靠。   泪痣少年摊开戳他的手,里面放着一块油纸包裹着的糖,小声道:“给小师弟吃糖。”   易雪逢茫然地看着他,宁虞在一旁皱着眉翻书,没有往他这边看。   泪痣少年小声催促道:“接着呀,别和宁魔头说。”   易雪逢不知道宁魔头是谁,他还没吃过糖,咬着手指看了半天,才转身仰着头扯了扯宁虞的袖子:“师兄。”   宁虞低头:“怎么了?”   易雪逢指着身后少年手里的糖,道:“糖,可以吃吗?”   宁虞回头看去,那泪痣少年被他一个眼神看得头发险些竖起来,立刻缩回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不敢再找易雪逢说话了。   宁虞问:“你想吃?”   易雪逢诚实地点点头。   宁虞转身,一只脚踩在易雪逢凳子上,手搭在膝盖上大刀阔斧地敲了敲泪痣少年的桌子,冷着脸道:“糖,拿出来。”   少年:“……”   众人:“……”   少年敢怒不敢言,只好气愤地将糖放在桌子上。   把糖给易雪逢时他是心甘情愿的,但是让宁虞强逼着他把糖拿出来,他就恨不得把糖扔出去也不给他。   一颗糖被放在桌子上,宁虞眉峰都没动,手又重重敲了敲桌子,那颗糖被他的动作震得跳了两下。   少年十分生气:“我给你了!”   宁虞道:“我说所有糖,都给我。”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易小逢:师兄就算再喜欢吃糖也不能抢别人的!   宁虞:?????????谁他娘爱吃糖????   和小时候相比,现在的宁老狗已经成熟很多了。   啊为了头发不能再熬夜啦,之后更新时间换成晚上的九点十点左右哈,超过十一点找时间双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之前一直在外面,没有统计大佬们的投喂,现在一下放出来,可能有点多占了大家的页数真的很抱歉,orz【鞠躬】   感谢下面大佬们的投喂,爱你萌!啵啵啵!   感谢 有人、山海墓碑x5、瑶瑶不想吃药药x6、小卷子x24、江九、翩翩伪公子x2、晚月、倚弦、伞闲一x2、芳心纵火犯x2、孜墨x2、春樱、杨七七、蘑菇苏x2、平陆成江x18、十一呀、夙挽晴x2、我是龙,我会飞、鎏山雪x2、isac、全幼儿园最可爱、噬月、噤非、、鹭乐x9、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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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虞还在等他被自己气哭,左等右等, 却突然看见易雪逢撑着手从凳子上跳下去,一下扑到他腿上,仰着头看他, 道:“师兄如果想吃糖,雪逢可以撒娇让师尊下山给我们买。”   宁虞一愣。   易雪逢抬手拍着他的手,奶声奶气道:“放心吧师兄,我会和师尊说是我想吃,不会暴露你的。”   宁虞:“……”   在易雪逢看来,师兄明明那么凶悍,说话总是恶声恶气的,但是竟然喜欢吃小孩子才喜欢的甜腻腻的糖,还每天准时来上早课,定然是个很乖的人。   宁虞没等到易雪逢生气,自己险些被气个半死:“谁他娘的……”   易雪逢茫然一歪头:“娘?”   宁虞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他幼时在市井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堪称无恶不作,哪怕是再粗鄙的脏话也是张口就来,虽然这些年被秋满溪就矫正了许多,但是一旦生气了还是会本能地脱口而出。   易雪逢左歪歪头,右歪歪头,奶声学他:“他娘的。”   宁虞:“……”   众师兄:“……”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师兄已经忍不住按着桌子站起来,目露凶光地瞪着宁虞,其他弟子眼中也全是谴责和愤怒。   宁虞刚来归鸿山时比这恶劣多了,几乎每一句话都有脏话,听得这些家教良好的少年们气愤不已,经常三五成群地下了早课去堵截宁虞,扬言要揍他一顿——虽然每回被揍得都是他们。   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竟然故态复萌,而且还将这等粗鄙之言教给那么听话温顺的小师弟!   愤怒的师兄们又开始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商量着下了早课该去哪里堵截宁魔头。   宁魔头脸都黑了,沉着脸对易雪逢道:“这种话不准学!”   易雪逢茫然地问他:“是不好的话吗?”   宁虞点头。   易雪逢道:“那师兄为什么要说呀?”   宁虞一时竟然被问住了。   易雪逢见他不回答,小奶音又软乎乎地重复了一遍:“他娘的。”   宁虞几乎要被他气死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后我不说就是了!你不准再学!”   易雪逢点点头,手依然拽着宁虞的腰封不撒手,道:“那糖还给别人吧。”   宁虞拿他毫无办法,只能沉着脸将桌子上的糖抓着扔到了泪痣少年的桌子上,最后还故意偷留了一块。   泪痣少年险些被宁虞暴力的动作天女散花似的撒了一脸,往后撤了撤惊魂未定地看了半天,才终于确信宁魔头竟然真的把抢到手的东西还了回来。   这一举动宛如在平静水面扔了一块巨石,所有人都匪夷所思地看着宁虞,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全都怀疑宁魔头该不会是被人夺舍了吧,要不然怎么突然就做起人事来了?   易雪逢不懂旁人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他正扒着宁虞的大腿踮着脚尖去够桌子上最后一颗糖。   宁虞十分不爽:“你干什么?你不是喜欢吃吗,这颗是他要给的。”   易雪逢拼命去够那颗糖,但是手太短了根本够不着,只好踩着宁虞的脚爬到他膝盖上,终于将糖给拿了回来。   “雪逢不吃了,都要还给人家的。”   这点重量对于皮糙肉厚的宁虞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冷着脸盯着易雪逢,满脸写着不高兴。   易雪逢踩在他膝盖上,扒着他的肩膀往后看,将手中最后一颗糖还给泪痣少年,小大人似的道:“多谢师兄,可是雪逢不喜欢吃糖,还给你呀。”   泪痣少年怔然伸出手。   易雪逢认真地探着身子将糖放在他掌心,又道了声:“多谢您。”   众位师兄从没见过这么乖且能将宁魔头制到这种程度的孩子,又开始蛇吐信子似的倒吸凉气。   宁虞脸色阴沉地掐着易雪逢的腰把他抱回了凳子上,恶声恶气道:“坐好!”   易雪逢双手放在桌子上,小短腿还在晃来晃去,十分乖巧地等着上早课。   片刻后,上早课的归鸿山长老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长老面容十分肃然,沧桑的眸子扫了一眼安安静静的学堂,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皱着眉头的宁虞,见他没有像之前上早课那样揪着人打架,心中有些欣慰地摸了摸山羊胡子,心道此子终于懂事了一回。   最后视线落在了一旁眼睛亮晶晶看着他的易雪逢,长老愣了一下。   这是……秋满溪的小徒儿?   长老面无表情地心想:“秋满溪藏着掖着一两年的小徒儿终于舍得放出来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可爱的孩子,真想捏一捏脸。”   长老顶着一张“不日取你狗命”脸,心中却想着“找个机会要捏易雪逢的脸”这种极其可怕的事情。   他干咳一声强行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将书放在桌子上,道:“上早课。”   众弟子颔首:“长老晨安。”   宁虞虽然看不惯归鸿山长老一个个装模作样的做派,但是他对早课还是很敬畏的,一旦早课开始,无论他多想揍人,必定会乖乖坐回位子上去。   易雪逢看着旁边的宁虞也跟着颔首道长老晨安,也忙学着他的模样,使劲一低头喊:“长老晨安。”   但是他太矮了,头稍稍一低就能撞到桌子上,千钧一发之际宁虞突然伸出手垫在桌子上,被易雪逢一头撞了上去。   易雪逢只觉得撞到一个温软的东西,茫然地抬起头,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虞若无其事地将手收了回来,掀开了书不再理他。   易雪逢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开始认认真真地听自己第一次早课。   一个时辰后,长老慢悠悠地收书离开,弟子们呼啦一声全都涌了出去,不知是去抢早饭还是去商议揍宁虞了。   易雪逢正将书一本一本收回自己的小布包里,宁虞问他:“今日讲的什么,听懂了吗?”   易雪逢偏头一看,宁虞书上用朱砂笔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似乎是长老讲解的注释,十分认真。   他顿时有种自惭形秽的羞愧,小声道:“雪逢很笨,什么听不懂。”   宁虞眉目间似乎有了难得的喜色,也不知道论学识他赢了一个六岁的孩子到底有什么可得意的。   宁虞板着脸道:“怎么这么笨?下回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找我,虽然我没多少时间给你解答。”   易雪逢憧憬地看着他:“好!师兄太厉害了,什么都懂!”   宁虞故作镇定:“嗯。”   竟然毫不羞耻地接受了这个赞扬。   宁虞道:“你今日回去先把长老讲的这几页背下来再说,等我练完剑回去教你。”   易雪逢歪歪头,疑惑道:“可是我已经会背了啊。”   宁虞:“……”   易雪逢道:“长老讲了一遍我就会背了,就是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是雪逢背得不够熟吗?”   宁虞:“……”   因为入学太晚,要背半天才能勉强记下来两页的宁虞脸色沉下来,将书扔在储物戒中,哼了一声长腿踩在桌子上蹬了一脚,直接跃到了走廊上转身就走。   易雪逢连忙将书收起来,背在身上急急忙忙去追他:“师兄等等!等等雪逢!”   师兄不想等雪逢,生着闷气一脚踹开半扇门走了出去。   易雪逢只好跟在后面跑着追,只是宁虞长腿走一步能赶上他跑三步,易雪逢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追上,反而看着宁虞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喘着粗气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小布包直接落了地。   “等等我啊。”   易雪逢轻轻喃喃着,他双腿跑得发软,踉跄着蹲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只能敏锐地察觉到师兄似乎讨厌自己了。   易雪逢心想:“是因为我还不够乖吗?”   因为不够乖,所以才会被人关在笼子里不给吃喝?   因为不够乖,师兄才会不理他?   他小小一团蹲在地上出神的模样,被路过的几个弟子瞧见,几人面面相觑,商议半天才终于试探着上前,想要问问小师弟怎么了。   只是他们还没靠近,余光似乎扫到了什么,连忙吓得作鸟兽散。   易雪逢还在认真思考是不是自己不听话顶撞了师兄,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快步传来,他茫然抬起头。   宁虞逆光而立,脸上全是不耐:“你做什么呢?还不跟上。”   易雪逢呆呆地看着他,突然站起来一把抱住了宁虞的腿,小声道:“我会乖乖的,你别丢下我。”   宁虞“哼”了一声当做回答,他捡起地上还没他双掌大的小布包挂在手腕上,回头道:“走了。”   易雪逢重重点点头,快跑几步一把抓住宁虞垂在身侧的手,牢牢不松开。   宁虞很想甩开他,但是看他小身板怕自己一用力他就飞出去了,只好捏着鼻子强行忍着。   一大一小慢悠悠地前去吊桥打算回家吃饭,只是才刚到吊桥前,就被一群少年挡住了去路。   为首的少年手中握着剑,皮笑肉不笑道:“宁师弟,别着急回去啊,来同师兄切磋切磋几招,如何?”   易雪逢还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忙害怕地往宁虞身后躲。   那放狠话的师兄立刻怂了,将扛在肩上的剑放下,勉强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那什么……小师弟别怕,我们就是想找宁师弟玩耍一下,不会伤人的。”   易雪逢晃了晃宁虞的手,仰着头眼巴巴看他:“是这样吗?”   宁虞似笑非笑,道:“是。”   易雪逢这才放了心。   一旁的师兄们几乎气得吐血,他们总算看出来了,他们可爱乖巧的小师弟不知道被这魔头灌了什么迷魂汤,无论什么事情都必须要宁虞说他才信。   宁虞一把将易雪逢抱了起来,目不斜视往吊桥那走:“让开。”   师兄们怒道:“你是打不过要跑!?”   宁虞嗤笑一声,一掌拨开他们,将易雪逢放在了吊桥边缘,蹲下来把小布包挂在他脖子上,想了想,又将自己腰上的剑解下。   “你不是想再走一遍吊桥吗?”宁虞指着后面已经散了雾气的吊桥,道,“现在自己走一遍吧。”   易雪逢回头看了看,忙拉住宁虞的袖子,怯怯道:“我自己一个人害怕。”   宁虞将自己的爱剑拔出,随手一抛,剑漂浮在半空围着易雪逢转了两圈。   “去吧,有它护着你,不会掉下去的。”   无论宁虞说什么易雪逢都无条件的信任,他虽然害怕,但是还是乖乖点头,不想宁虞因为他不乖巧而丢下他。   宁虞看着他迈着小短腿小心翼翼走上了吊桥,一只手捏着剑鞘轻轻敲着自己的掌心,直到易雪逢的身影走得远了,他才神色一寒,目露凶光恶鬼似的转过身来。   师兄弟们被他这个眼神看得一惊,险些后退几步,强行稳住了身体。   为首少年道:“别怕他,今天我们人多,一定要把他揍一顿!”   宁虞:“呵……”   他似乎又想啐人,但是回想起上早课前易雪逢学他的那句“他娘的”,他又面有菜色地把即将出口的“啐”给憋了回去。   宁虞握着剑鞘,冷冷道:“一起上吧。”   易雪逢孤身一人在宁虞佩剑的保护下走到了吊桥尾,他踏上了地面,摇摇晃晃的身体又不受控制晃了一会才站稳。   宁虞佩剑罂粟围着他转了一圈,似乎在检查他哪里不适。   易雪逢眨着眼睛看着佩剑,突然欢呼一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罂粟的剑柄。   “你好厉害好厉害!”易雪逢眼睛中全是憧憬,他崇拜宁虞,连带着保护他走了一遍吊桥的佩剑也连带着憧憬,觉得它和宁虞简直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罂粟剑灵似乎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愣了一下才试探着轻轻蹭了蹭易雪逢肉乎乎的脸颊。   真软。   易雪逢欢天喜地地再次踏上吊桥,欢呼着去找宁虞。   等到他走到了吊桥头时,却愕然发现方才还要和宁虞玩耍的师兄们整齐划一地躺在地上,捂着小腹爬都爬不起来。   而他憧憬的大英雄宛如魔头似的站在一旁,毫发无伤,狞笑着道:“起来,再来,不是要揍我吗?我就在这站着呢。”   众师兄:“……”   易雪逢被吓住了,讷讷道:“师兄?”   宁虞揍人走上了瘾,没发觉易雪逢过来了,听到声音他浑身一僵,立刻将自己脸上恶鬼似的表情收的干干净净,再次变回那张冷漠脸。   宁虞跨过一个师兄的身体走到易雪逢面前,低头道:“好玩吗?”   易雪逢呆呆点头:“好玩——他们这是怎么了?被师兄打的?”   宁虞面不改色:“我没有。”   易雪逢:“那他们为什么躺在地上,还很疼的样子?”   宁虞说:“我哪知道?”   易雪逢还想再问,宁虞却是耐心耗尽,弯腰将易雪逢抱在怀里,大步流星朝吊桥走去,看都不看一眼身后的手下败将们。   易雪逢扒着他的肩膀往后看,瞧见师兄们鼻青脸肿的脸,最后终于确定是被他师兄打的,他拽着宁虞额前的一缕头发,道:“师兄不能随便打人。”   宁虞每天被秋满溪管已经够烦的了,没想到一个没他大腿高的小师弟还要奶声奶气地充大人管他,他手揪着易雪逢晃了晃,道:“再说话我就把你扔下去。”   易雪逢一把捞住他的脖子死死抱着,委屈地不敢再说话了。   宁虞抱着他走过吊桥,听到易雪逢还没有开口和他说话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但是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烦。   片刻后,宁虞终于忍不了了,他空着的一只手伸进袖子里摸了一阵掏出来一个东西。   易雪逢正在思考怎么开口才能让他师兄不再打人,突然听到耳畔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茫然抬起头,便瞧见宁虞手里捏了一块东西朝他塞了过来。   易雪逢往后仰了仰,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棵乳白色的糖。   那糖大概是甜草和牛乳制成的,刚一剥开糖纸就能嗅到很浓郁的奶香。   宁虞捏着塞给他,冷冷道:“吃。”   易雪逢大惊:“这不是……唔!”   最后一颗糖不是被他还回去了吗,宁虞是什么时候又偷回来的?   他还没问完,宁虞就不耐烦地把糖塞到他嘴里。   易雪逢嘴里含着糖,含糊道:“师兄你怎么还偷留了一颗?这是别人的,不能吃!”   宁虞混账道:“那你吐出来啊。”   易雪逢:“……”   看易雪逢小脸上全是纠结,连吃糖都吃得不开心,宁虞再次认输了:“好了,下回我还给他一颗,吃你的吧。”   易雪逢这才开心地吃了起来。   宁虞抱着吃糖吃的眸子都弯起来的易雪逢往侧峰走去。   易雪逢吃完后趴在他肩上,奶声唤他。   “师兄?”   宁虞漫不经心地应了:“嗯?”   易雪逢又唤他:“师兄!”   宁虞又应了:“嗯。”   易雪逢:“师兄师兄!”   宁虞耐心告罄:“你再喊我不说什么事,我就把你腿打断!”   易雪逢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又小声道:“师兄。”   师兄。   易雪逢猛地张开眼睛,伸手往面前一抓,仿佛抓到了谁的袖子。   他双眸失神,瞳孔微微涣散,还没有完全醒来。   易雪逢喃喃道:“师兄。”   被扯住衣袖的夜芳草“哇”了一声:“他醒了他醒了!呜呜他竟然叫我师兄!这混账终于说了一句人话了,师兄好欣慰啊。”   刚刚回神的易雪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早了一点,肥章!   出去喝奶茶啦!   感谢 鹭乐x10、鸽子°、春樱、山海墓碑、从前有只兔叽 的地雷   感谢 光耀x10、danxoftatter 的营养液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28章 异样   易雪逢挣扎着坐了起来, 疲倦地看了看周围, 才发现他们正身处在一个破旧的木房子里,外面的雨依然倾盆下着, 时不时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雷声。   江即望和其他两个修士正在火堆旁烤火, 听到夜芳草的声音,忙都围了过来, 七嘴八舌地问他如何了。   易雪逢身上炽热的感觉不知何时已经悉数褪去, 灵力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他点点头:“已经好多了。”   夜芳草道:“哪能不好啊, 宁剑尊可是亲自把你拎着送回来的, 特别温柔。”   易雪逢:“……”   你告诉我,拎这个字,到底哪里温柔了?   易雪逢唇角抽了抽,觉得宁虞不愧是宁虞, 就算过了这么多年,简单粗暴的行事依然未改半分。   夜芳草道:“方才你是不是叫我师兄了?嗯?嗯嗯?你也知道自己比我小啊,快来, 再叫一遍。”   易雪逢懒得理他, 又环顾四周:“切云呢?”   夜芳草道:“你说云哥啊, 他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易雪逢:“……”   云哥?   易雪逢匪夷所思地看着夜芳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几天夜芳草对切云还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怎么才一天不见,就云哥云哥的叫起来了?   夜芳草道:“你都不知道, 你昏迷这三天,都是云哥带着我们打天下的!我的灵分玉有好几回差点被人抢走,全靠云哥救了我!”   易雪逢:“……”   带着少年们打天下的云哥此时正在木屋的不远处,大雨从头顶落下,他遮也没遮,束成马尾的长发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却没引起他丝毫注意,那双冰冷的无实质的眸子冷漠地看着不远处的人影。   宁虞坐在南境一座废弃的高塔之上,他一只脚踩在高台边缘,另外一只脚悬下去,他也没有遮雨,眸子看着脚下密林中处处在争夺灵分玉的众人,不知在想什么。   一只纸鹤从外而来,他抬起手让纸鹤落在他手指上。   宁虞道:“有找到线索吗?”   清川君道:“没有。”   宁虞抬手就要将纸鹤捏碎,清川君立刻道:“等等,先别着急,有关于林浮玉的事。”   宁虞手一顿,这才勉强收回手。   清川君道:“我打听到了,小仙君在前些日子曾经去过一趟禁地,被一只灵兽险些撕成两半。”   宁虞眸子一颤。   “我想你也听说过,小仙君在寒淮川人缘一向不怎么好,他性子暴戾,稍微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便对人非打即骂,极其不惹人喜欢,看着就像是……缺失了什么似的,这种人最容易被夺舍,更何况他还是临樊之子。”   宁虞:“不要说废话。”   清川君无奈,只好言简意赅:“但是他在禁地受伤之后就仿佛变了个人,如果你之前说的被夺舍之人是他,那猜测可能是对的,因为林浮玉这种灵脉的人,夺舍起来不会残留一丝一毫的鬼气。”   宁虞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点,纸鹤在他手指上剧烈发着抖。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艰难道:“那……训戒是怎么回事?”   清川君:“这个我也不懂,如果你还想再进一步确认,最好将他带来蛮荒,我自有办法查出来他到底是不是被夺舍。”   一股寒风凛冽刮来,一向寒暑不侵的宁虞竟然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苍白的唇轻轻一张,似乎要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宁虞。”   宁虞垂下手,纸鹤翩然飞起来,扑扇着翅膀寻了个雨淋不到的地方落了下来。   切云站在宁虞身后,浑身淋湿,清秀的脸上没有丝毫神色,冷漠地看着他。   切云看着虽然是个少年,但是实际上却已经是比宁虞还要老的老妖怪了,在他的人生中,除了同别人交手之外,剩下的全是易雪逢。   切云从来都知晓易雪逢最喜欢的便是自己人畜无害的孩子模样,便将自己强行变成世事不知的单纯模样几百年。   但是此时此刻,他宛如褪去剑鞘的一把真正的剑,浑身气势骇人又凌厉。   宁虞正心烦意乱着,冷声道:“什么事?”   切云问他:“你说恨雪逢,是认真的吗?”   大概是前几日已经见到了一个冒牌货的脸,所以他在听到这句“雪逢”时没有太大反应,而是极其冷漠地看着他:“关你何事?”   切云又问:“你恨他?”   宁虞已经完全不耐烦了:“滚。”   切云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他不知沉默多久,突然一挥衣袖,一道道剑光铺天盖地在空中排成密密麻麻的蛛网,被高塔上的烛光映衬着煞白一片。   切云面无表情地看着,手轻轻一抬,身后剑光阵阵呼啸,骤然朝着宁虞射了过去。   宁虞眼眸一抬,那铺天盖地的剑光在到达他身体之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再也前进不得半分。   宁虞冷然道:“你找死吗?”   剑光呼啸带起的风将切云的衣袖吹得拂起,他冰冷眸中似乎有泪,但是细看之下依然是死物的漠然。   “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想宁剑尊应该忘了。”切云道,“当年若不是因为你的自负,雪逢不可能会受那么重的伤,他那时才多大,全是因为你……”   宁虞魔瞳倏地变得猩红,在他面前的剑光骤然被他身上的魔息震得消散在半空。   切云吐字如冰:“是你毁了他。”   宁虞虽然看起来铁石心肠坚不可摧,但是切云却十分知道从哪里下手能让他疼。   少时易雪逢受伤之事,切云根本就是在迁怒于宁虞,而且不光是他,就连当年的宁虞自己,都将易雪逢受伤之事悉数怪在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宁虞眼中划过一丝痛意,接着被滔天怒意所席卷,他猛地一挥手,方才被他震碎的剑光竟然在原地再次凝结出来,呼啸一身朝着切云的身体射了过去。   切云仿佛没看到那能将他灵体都毁了的剑光一样,道:“你将他一生都毁了,到底哪里来的脸面恨他?”   宁虞的手都在抖,剑光在听到切云眉心一寸处终于停了下来,只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不曾起过一丝波澜的心被切云轻飘飘几句话掀起惊涛骇浪,震得他心口一阵阵发疼。   “师兄……”   易雪逢还带着稚气的声音穿破他尘封多年的记忆,骤然出现在耳畔。   “师兄,我已经很听话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疼?”   “如果乖顺听话要受这么多苦的话,雪逢不想再那么乖了。”   “我冷,师兄你救救我啊……”   与此同时,秋满溪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猛地炸在他耳边。   “徒儿,你太自负了,若是再不改了自己的臭脾气,迟早有一日你会吃到苦头的。”   宁虞突然有些茫然,当时……他是如何回答的来着?   他忘记了。   切云道:“我不想知道你们当年在蛮荒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恨他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我爹真的夺舍重回于世,也绝对不会来找你。”   切云冷冷说完后,又看了看一旁不知何时飘起来的纸鹤,脸上露出一抹厌恶,但是却什么都没说。   他看都没看近在咫尺的剑光,似乎很笃定宁虞不会杀他,似笑非笑看了仿佛失魂落魄的宁虞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宁虞站在原地许久,久到清川君都以为他睡过去了,宁虞才轻轻动了。   他浑身都是水,水珠从他眼尾落下来,让清川君差点以为此人因为切云那段故意戳他痛处的话而流泪了。   清川君试探着道:“剑、剑尊,那林浮玉,到底查还是不查?”   宁虞脸上的脆弱和痛楚一闪而过,不过一瞬便再次恢复到了平日里唯我独尊的冷漠模样。   “查,为何不查?”宁虞冷声道,“如果林浮玉没什么问题,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过来撇清关系?”   还说什么“易雪逢活着绝对不会来找他”的鬼话!   宁虞恨恨地心想:“他不来找我他去找谁?他还能去找谁?”   清川君有些沉默了,方才他在旁边听着心惊胆战的,切云那些话根本毫不留情,几乎是找准了宁虞的死穴狠狠往里戳。   清川君易地而处,觉得若是自己早就被切云那几句话给激得崩溃了,哪里还会去查林浮玉的异常。   清川君看着这个高大又冷静的男人,由衷地觉得……   当年玉映君会爱慕他,还当真是眼瞎啊,就易雪逢那种性子,遇到这样强势的男人,哪里还有挣脱的机会?   不过君上的眼瞎他自来都清楚,只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之前太多次的希望落空,宁虞就算察觉到了什么,也没有抱哪怕一丝一毫的期待,不到证据确凿的那一刻,他不会再相信易雪逢还活着这句话了。   宁虞吩咐完了之后,冷笑了一声,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迹,沉声道:“但是如果林浮玉没有丝毫问题,我会把他变成一把真正的废剑。”   清川君:“噗……”   宁虞:“……”   沉着脸放着狠话的宁魔头几乎是带着杀意地盯着传信纸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笑、什、么?”   清川君忙道:“没有没有,您听错了。”   其实他在内心已经笑得直打跌了,从没觉得放狠话的宁虞这么好笑过。   宁虞手指上佩戴着的储物戒里塞的全都是关于易雪逢的东西,就连一只哪怕是只提到了易雪逢名字的纸鹤都宝贝似的收起来,哪里会将他生前的佩剑给搓成废铁?   他恐怕连切云剑的剑穗都不敢碰一下吧。   切云大概也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才会在他面前有恃无恐地废话了一大堆,因为他确定宁虞就算把自己的罂粟剑给折了,也不会碰自己一根毫毛。   清川君敢在宁虞发怒之前,飞快扑腾着翅膀溜了。   只留下宁虞一人面对着漫天雨幕,迟迟没有动作。   切云从高塔飞快落下,将浑身雨水用灵力弄干,脚尖一点回了易雪逢所在的木屋。   他刚一进去,就瞧见了坐在火堆旁捧着杯子乖巧喝水的易雪逢,方才面对宁虞时的冷厉立刻潮水似的褪去。   切云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飞扑过去:“爹!”   易雪逢听到声音抬起头,切云已经扑了过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在他脖颈处轻轻蹭着。   易雪逢哭笑不得地把杯子抬高,道:“云哥,你当心把我水弄洒了。”   切云又蹭了两下才松开手,小狗似的蹲在易雪逢面前,眼巴巴看着他:“你现在好些了吗?还难受吗?”   易雪逢笑着摇头:“不难受啦。”   切云眯着眼睛朝他傻笑。   切云一回来,夜芳草和其他几个少年立刻朝他围了过来,递水的递水,递肉的递肉,嘴里全都嚷着“云哥”。   云哥来者不拒,将东西揽着全都给了易雪逢。   夜芳草在身后给切云捏肩膀,笑嘻嘻道:“云哥,方才映鸿过来说,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归鸿山的弟子正在那聚堆分赃,你说我们要怎么办啊?”   切云就着易雪逢的手喝了一口水,叼了一块肉塞到嘴里,将唇边的油渍一抹,王霸之气毕露地道:“还能怎么办,抢他!”   夜芳草和其他两个弟子顿时振奋了,跟着起哄道:“抢他!”   易雪逢:“……”   江即望:“……”   作者有话要说:切云:爹!我帮你打消宁匹夫的疑虑啦!!!夸我!!   宁虞【霸道总裁式】:查!给我查!十章之内,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29章 将行   云哥吃饱喝足后, 开始和夜芳草商议着怎么去抢东西。   夜芳草将映鸿得来的消息悉数告诉了切云, 切云沉思了片刻,才开口。   “我们既然全都来了南境,那仙道大典应该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就算我们勉强等到了最后,也没多少东西可抢。”切云从火堆里拿出来一根烧焦的树枝,在地上划了几道, 道, “归鸿山的弟子据说修为比较强悍, 他们能安安分分待到现在, 也肯定抢了不少东西——夜大师,你先带着映鸿前去盯梢, 等到入夜后我们再动手。”   夜芳草忙道:“云哥, 我叫夜芳草。”   切云道:“小仙君叫你大师,你就是大师。”   夜芳草:“……”   捧着杯子喝水的易雪逢险些被呛到, 见夜大师朝他凶狠瞪来,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云哥道:“你看什么呢?”   夜芳草立刻收回视线,道:“没什么, 云哥爱叫什么叫什么!”   江即望看着这个没出息的师弟,只想扶额叹息。   切云的能耐众人有目共睹——恐怕在场几个人一拥而上,指不定也沾不了他一片衣角。   少年剑修觉得十分匪夷所思, 因为在他自小的认知中,剑只是一把冰冷的工具,就算有剑灵也仍然是死物, 甚少有人会将自己的佩剑放任其自己行动。   而当切云宛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只是靠着赤手空拳就将一群围攻他们的人扫开后,江即望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剑灵也是有生命的,他们同活生生的人没有丝毫分别。   仅仅三天时间,少年们已经不自觉地将切云当成了小队的主心骨。   但是云哥一心只想着“抢他”,无暇去顾及旁人如何看他,反正不给他添乱就成。   切云一一给人分了任务,夜芳草数了数人,疑惑道:“那林浮玉要做什么?”   易雪逢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切云,也好奇地看着他,等着他给自己分个差事。   切云对上易雪逢的眸子,才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差点忘了……”   夜芳草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切云是故意不给易雪逢分差事,没想到是忘了啊,还好还好。   切云接着道:“我差点忘了留一个人保护小仙君——江即望,你要解决的那个人我来就好,你留在这里守着小仙君。”   众人:“……”   易雪逢:“……”   就连易雪逢都有些羞赧了,他道:“不必这样。”   切云道:“你才刚醒,灵力不能妄动,就在这里先歇着。”   众人不知道是诧异的还是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易雪逢对上切云坚定的眼神,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也不用留个人保护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切云皱起了眉头,道:“外面雨这么大,你要是被淋到了可怎么办?而且一个人在这里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就让江即望陪你解解闷吧。”   易雪逢:“……”   众人再次:“……”   切云没再等易雪逢反驳,直接大刀阔斧地站起来,手一挥:“跟我走。”   夜芳草凶巴巴瞪了舒坦享受的易雪逢一眼,才哼了一声跟着切云闯进了大雨中。   易雪逢捧着杯子和江即望大眼瞪小眼。   江即望本就是个闷性子,让他留下来陪易雪逢说话解闷还不如让易雪逢自己和自己说话,两人沉默了半天,还是易雪逢忍不了了。   “那归鸿山五人,你清楚底细吗?”   江即望答道:“知道。他们的部署和其他人差不了多少,两个剑修一个医修一个阵修,还有一个仙道大典必定会带的御兽道修。”   归鸿山在几百年前籍籍无名,百年都出不了一个能叫出名字来的剑修,直到宁虞平定四境之乱后一举成名,这才引来无数好苗子前去归鸿山拜师。   此番前来仙道大典的两个剑修便是前些日子归鸿山主峰大长老新收的两个弟子,据说刚刚入门便是金丹修为,直接压了众人一大截。   剩下的医修和阵修就叫不上什么名字了,指不定是被人拉过来凑数的。   “还有一个人。”江即望沉默了一下,才道,“名唤秋将行,是个御兽道修,这人的身份有些特殊……”   易雪逢听到“秋”这个字,眉头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即望道:“他是归鸿山侧峰长老秋满溪的徒弟,也就是宁剑尊的师弟。”   易雪逢一愣。   江即望叹了一口气,道:“所以我不确定切云去抢秋将行时,宁剑尊会不会出手相助……小仙君?你去哪里?”   易雪逢没等他说完就直接起身,握着一旁的剑鞘打算出去。   “秋、秋将行……”易雪逢眉头紧皱,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想去见见他。”   易雪逢说完,突然想起来之前他二话不说将那个归鸿山御兽道修打得嗷嗷直叫的场景,突然有种想要扶额的冲动。   那就是……他的小师弟?   怎么和宁虞一样,都是这么一副欠揍的德行?   他将衣袍上宽大的兜帽扯上来挡在头上,转身就要出去,江即望忙道:“我随你前去吧。”   易雪逢没有推脱,他不知晓自己体内灵花的毒什么时候会发作,还是有个人在身旁更稳妥一些。   两人走进滂沱大雨中,飞快朝着方才夜芳草所说的方向而去。   片刻后,易雪逢微微喘息着停下,耳尖地听到前方密林中有人交手的声音,他同江即望对视一眼,双双跃上树枝上,借着雨声悄然而去。   易雪逢脚尖点在被雨冲刷的光滑的枝干上,轻跃了几下,轻飘飘落在了一处枝头,这个位置正好能将下面的战场悉数收入眼中。   切云说抢就抢,完全不说一句废话,只是片刻时间,他已经将那两个剑修少年按倒在了地上,其他两个少年更是不成气候,被夜芳草带着人轻轻松松就困住了。   御兽少年——秋将行借着灵兽狼狈地躲开了切云操控的剑光攻击,他大概是想要跑,但是才刚窜出去几步就被煞白的剑光直直挡住了去路——若是再前进一步,他和他的灵兽的头指不定都要被切云给削下来。   秋将行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直到瞥见了夜芳草那光溜溜的脑袋,才怒道:“又是你!”   夜芳草仗着有切云撑腰,笑嘻嘻道:“没错,又是我呀,这回你可没处跑咯,乖乖挨揍吧你!”   秋将行被起了个半死,哆嗦着指着他的手,怒道:“你有本事来单挑!”   夜芳草道:“你开玩笑呢吧你,我们刚才不就是单挑吗,五对五,你们都被我们揍趴下了,还敢嚷嚷着单挑?你还要脸不要?”   秋将行自小被秋满溪养在归鸿山,好不容易来仙道大典见见世面,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哆嗦半天愣是一句反驳的话没说出来。   切云不耐烦道:“和他啰嗦什么,抢他啊!”   他招来剑光将地上两个冷冷瞪着他的剑修给困住,自顾自起身,脖子左右歪了歪,发出骨骼相撞的噼里啪啦声,他一手握拳撞了撞掌心,道:“把他们灵分玉给我夺过来,还有那个小矮子也别放过。”   小矮子秋将行:“……”   秋将行险些炸了:“我还小,还会再长高的!”   切云:“可是你现在还是小矮子。”   秋将行:“……”   易雪逢站在树干上,无语地看着切云和秋将行对骂,而他的便宜小师弟似乎脑子不太好使,有和别人争论自己矮不矮的时间,不早就找缝隙逃脱了吗?   易雪逢叹了一口气,正想要下去劝阻切云别争抢了,耳畔突然传来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易雪逢浑身的汗毛险些都竖起来了,他悚然回头一看,宁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正低着头看他。   宁虞来得悄无声息,易雪逢已经极其警惕了竟然也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动静,就仿佛身边凭空出现一个人似的。   在宁虞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那,易雪逢一脚打滑,竟然直接从光滑的树干上跌了下去。   他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反应,身体直直地朝着地面上撞去。   原本易雪逢已经做好了摔个头破血流被切云骂的准备,没想到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一只手突然揪住了自己的领子,那力道之大竟然将他半个身子硬生生挂在了半空,险险没有落地。   宁虞拧着眉看着易雪逢慌忙站稳,将揪着他领子的手松开,冷淡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吓成这样?”   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他是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就是他的小师弟,所以对其的态度也如同之前一样,没有半分变化。   易雪逢惊魂未定,心脏还是狂乱跳着,他按着胸口急喘了几口气,终于有了些愤怒:“你做什么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会被吓到才是正常的吧!”   易雪逢自小脾气就好,就算入了魔也甚少发火,能让他动怒之事少之又少,这一回的火气却是被吓出来的。   宁虞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说这个之前,是不是该对救了你的人说声‘多谢剑尊’?”   易雪逢依然按着胸口,有气无力道:“还不是被你吓的?”   宁虞眉头皱起,他可不管这个,直接冷声道:“说。”   易雪逢简直和他没办法沟通,偏着头不想理他。   但是他一偏头,便对上了众人懵然的视线。   正在对峙的十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向从树上掉下来的不速之客,切云眉头皱起来,似乎很嫌弃那宁匹夫怎么又跟上来了。   秋将行一见到宁虞,神色突然有些复杂。   易雪逢已经现身,也没想着敷衍,朝着切云走去,道:“切云,先别夺灵分玉了……”   他还没说完,便感觉身后的宁虞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秋将行回想起在秋满溪那里见过许多次的宁虞,见他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还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便顺势朝他道:“宁师兄,你来啦。”   他说完,得意洋洋地朝着夜芳草等人无声“哼”了一下,满脸写着“我靠山来了你们等死吧”。   夜芳草听到这声“师兄”直接懵了,全都悚然地看着宁虞,突然觉得吾命休矣。   宁师兄看都没看他,他见易雪逢没有停下步子的打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让他强行停下来。   易雪逢回头,无语地看着他:“人家叫你呢宁师兄,你拉我做什么?”   宁虞道:“你还没说‘多谢剑尊’。”   易雪逢:“……”   众人:“……”   易雪逢清楚他强势的性子,心知自己若是不说他指不定能记上好几年,只好好脾气地道:“多谢。”   宁虞觉得他太敷衍了:“还有‘剑尊’,连着说。”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众人:剑尊你形象碎一地啊。   林浮玉,掉,宁虞,拎。   易雪逢,掉,宁虞,抱。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0章 师尊   易雪逢忍辱负重:“多谢剑尊。”   剑尊这才大发慈悲地松开他的手。   切云依然没有将剑光撤开, 一只手掐决勾着,另外一只手朝着易雪逢伸过去, 道:“来我这里。”   易雪逢将险些托到脚踝的衣衫拢了拢,偏头看了宁虞一眼, 这才快走几步到了切云身边。   周遭铺天盖地全是切云的剑光,他竟然还有空闲抬手为易雪逢将兜帽带着, 遮住从天而降的暴雨。   “你怎么出来了?”切云道, “我本来马上就要回去了。”   易雪逢看了秋将行一眼,朝切云传音道:“他是我师尊新收的弟子。”   切云眉头皱起, 不知为何看秋将行更加不爽了。   “不抢他?”   易雪逢点头。   切云不满的“啧”了一声, 但是却也没有违抗易雪逢的话。   他捏着决的手倏地松开,漫天煞白剑光骤然化为丝丝白雾消散在了空中,制住那两个剑修的灵体剑光也钻回了切云的心脏中消失不见。   秋将行见切云收回了剑光, 还以为他是不敢招惹宁虞, 顿时更加得意了,他从灵兽背上轻巧地落下来,正要去宁虞身边, 谁知宁虞却转身就走。   秋将行愣了一下:“宁师兄?”   宁虞脚步一顿, 垂在袖中的手轻轻一颤, 他微微偏着头,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魔瞳倏地露出,一字一顿吐字如冰。   “不要叫我师兄。”   秋将行险些被他这个冷厉的眼神吓得倒退一步。   宁虞冷漠说完这句话,又看了同切云说话的易雪逢一眼, 转身便走。   直到宁虞离开了,秋将行依然觉得寒意不住地从脚底往身体各个经脉蔓延,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宁虞在秋满溪面前时十分安静,有时候能在喝醉的秋满溪身边枯坐上一整天,根本没有像外界传闻的那样狠厉不堪——除了撞见师尊偷酒喝时脸阴沉得几乎要滴水之外,秋将行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师兄脾气挺好的。   秋将行时常在秋满溪院落里玩耍,见过宁虞好多次,还以为他十分好相处,没想到头一回说话便碰到了这么硬的钉子。   秋将行正在暗暗屈辱,一旁陡然传来一声放肆的大笑。   夜芳草:“哈哈哈你靠山呢?!来啊,我还以为宁剑尊是过来帮你的,没想到人家只是过来救我们家小仙君的,秋将行,你再继续狂啊!”   秋将行:“……”   秋将行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眼圈都红了。   江即望从树上落下来,无奈地拍了夜芳草的脑袋一下,道:“闭嘴吧。”   夜芳草听话地闭了嘴,眼神却依然在朝着秋将行耀武扬威地挑衅。   被切云制住的两个剑修也早已站了起来,眼神带着点怒意地盯着切云。   之前易雪逢见过的那个剑修手发着抖握着自己的剑,视线盯着朝着易雪逢撒娇的切云,压低声音冷声道:“区区剑灵……”   他后面的话压得极低,让人听不清楚,但是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听到前面四个字的易雪逢身体一僵,将切云拂开,偏过头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能有剑修的天赋的人往往心高气傲,再加上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他们修为在同龄人中更算得上是天才中的佼佼者,想来也没受过多少像样的挫败,所以被一个无人操控的剑灵打成这番鬼模样时,少年本能地觉得屈辱和不服输。   切云听过太多这样的话,早已经不甚在意了,他担心易雪逢淋雨受了寒气,催着他走:“咱们回去,再找其他人抢吧,蛮荒似乎也来人了,我们去‘抢他’。”   易雪逢将视线收回来,带着笑看了切云一眼,朝他伸出手,道:“剑鞘。”   剑鞘倏地飞过来落在他掌心,切云看到易雪逢带着笑但是眼底却一片冰冷的模样,就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也知道易雪逢的脾气没有多加阻拦,身形一闪化为本相被易雪逢收入了剑鞘中。   有切云镇守,秋将行知晓再交手他们也讨不了好处,招呼其他人道:“赶紧先离开从长计议。”   易雪逢却是轻笑了一声,道:“你们走可以,但是他,要留下。”   众人一愣,就见易雪逢将身上宽大的袍子扯开扔在一旁,长发落在左肩上,长身玉立握着剑有些冷淡地朝着方才说话的剑修。   秋将行一皱眉。   易雪逢反手握着剑柄,一副不会握剑的模样,他身形纤瘦,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一般,所以这句话一说出来后,剑修少年直接冷笑出来了。   “你要用剑和我打?”   易雪逢一笑:“不,我也不用剑,你不是瞧不起剑灵吗?”   剑修少年冷笑声音更大了:“我看你是不会用剑吧,堂堂寒淮川小仙君,剑修临樊君之子,竟然不会握剑,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易雪逢没有动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而被他用剑鞘打得嗷嗷直叫的江即望和秋将行不约而同地将手背在了腰后,条件反射地感觉手背隐隐作痛。   秋将行虽然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剑修,他连名字都记不住,但是现在他们在结盟,又是同门师兄弟,无意让他自取其辱,忙道:“别和他打,他会剑的!”   剑修和一旁另外一个剑修少年对视一眼,那少年摇摇头,示意易雪逢真的不会剑。   易雪逢懒得再废话,他现在只想将面前这个眼高于顶的少年教训一顿,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知晓了易雪逢真的不会握剑这一事,剑修少年将剑□□,道:“来就来。”   方才他被切云压制得太惨,几乎还没拔出剑便被那剑光打得跌倒在地上,他从小到大宛如天道宠儿般活着,还是头一回这么狼狈。   打不过剑灵,将操控剑灵的主人打倒,一定令那个该死的切云更加耻辱。   剑修少年这样想着,握剑直直冲了上去。   众人眼中顿时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神色。   一刻钟后,易雪逢手中的切云剑依然没有出鞘,他面如沉水反手将剑柄击在少年小腹处,借着力道将其直直撞飞处几步,狼狈地倒在地上,将积成小坑的雨水激得砰的飞溅开来。   剑修少年眼中全是骇然和不可置信,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被一个连剑都不会握的人打成这副鬼样子。   他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上面已经红肿一片,易雪逢同他交手时每一击都是落在他手背上的同一个地方,分毫不差。   一旁围观众人只能听到连续又清脆的“啪”声,看着易雪逢的眼神敬畏又无语,大概从没想过有人会拿剑只攻击人手背这样的打法。   手背肿得老高的少年直直跌倒在了泥地中,他恼羞成怒正要起身,却被上前的易雪逢一脚踩住了肩膀,制住他的所有动作。   少年:“你!”   易雪逢踩着他的肩膀,微微倾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怒极的眼眸,轻轻启唇,柔声道:“区区剑修。”   竟然将方才他骂切云的话给还了回来。   易雪逢说完后,手指勾住少年脖子上系着的灵分玉缎带稍稍一用力,直接扯了下来。   少年剑修还没来得及愤怒,便被云胡城禁制直接弹飞了去了上空,很快消失在了漆黑天幕中。   秋将行等人全都骇然地看着易雪逢,原本他们觉得切云才是最令人棘手,没想到这个处处隐而不发连剑都不会握的小仙君才最该让人提防。   易雪逢勾着缎带在手指上轻轻绕了绕,随手一抛,切云在原地化为人形抬起手,一把接住了灵分玉。   切云眼眸都弯起来了,欢天喜地传音道:“爹爹你真好。”   易雪逢本来没想抢归鸿山任何一个人的,但是那剑修错就错在不该出言中伤切云,而且他又不是秋满溪的徒弟,自己也没必要对他手下留情。   易雪逢看着另外一个似乎呆住了的剑修,淡淡道:“你也要来试试吗?”   少年抿唇,眸子冷淡地看着他。   秋将行一把冲上前握住少年的手腕,急急道:“算了,咱们打不过他们,要是再被抢一个灵分玉,归鸿山指不定连前几名都不能排上,你还嫌我们不够丢人吗?”   剑修少年没有说话,却也没有了再去挑战易雪逢的意思,被秋将行连拖带拽地带走了。   直到四个人消失在了密林中,众人才围上来,纷纷嚷嚷着小仙君真厉害。   易雪逢也来了兴致,挑眉道:“下个我们抢谁?”   夜芳草笑眯眯道:“下个咱们谁都不抢,映鸿说在南境最边缘——喏,就那处落雷最密的地方有一处山洞,山洞外面有两只灵兽镇守,像之前的火镜鸟一样,能让两只能力不凡的灵兽守护的地方定有宝物存在,我们自从到了云胡城,一直都是抢别人的东西,还从来没有自己得到过宝物呢,这一回咱们去那里看看吧。”   易雪逢和切云对视了一眼,切云点点头。   反正他们现在不赶时间,两个月时间够他们在南境放肆了。   下界,寒淮川。   已经十几天过去,每一日都有弟子被云胡城的禁制弹飞后出局,各个门派的大能都聚在寒淮川外面偌大的空台处三五成群的交流。   归鸿山雀声和蛮荒宁虞因为云胡城时间流问题而进了城,其余的人全都在此,而且在仙道大典中途,还来了一个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人物。   宋镜笙看着面前握着折扇,一身青衫长身玉立的青年,怔了半天才从石台上一跃而下,走到他面前微微颔首:“秋长老。”   秋长老——秋满溪眉目如画似的柔和,整个人温柔得温如一汪泉水,令人只是瞧见他便如沐春风。   他轻笑一声,道:“宋掌门,这回我徒儿前来仙道大典见见世面,我有些不放心冒昧前来,还望不要怪罪呀。”   秋满溪是蛮荒宁剑尊的师尊,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偌大个三界,无论是蛮荒还是正道都无人敢对其不敬。   宋镜笙忙道:“秋长老言重了,请上座。”   秋满溪笑着被宋镜笙引上了传送高塔的顶端石亭。   高塔的最顶端是三界数一数二的大能,他们见到秋满溪过来,朝他微微颔首,虽然不想与之为伍,但是却因为宁虞的缘故不敢怠慢得罪。   亭中放置着小案和酒水,而在最前方的石壁上正有同目符传送过来的人像在轻轻动着,细看之下,正是云胡城争抢宝物和灵分玉的少年们。   亭中有两个空位,一个小案放置着酒和一把伞,另外一个上面却只放了一个茶杯。   秋满溪直接认出了自家大徒弟的位子,十分不嫌弃地走过去坐了下来,又言笑晏晏朝着宋镜笙要了一坛酒,慢条斯理地小酌起来。   宋镜笙见他没有介意,也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继续将视线放在了石壁上。   半晌后,宁虞从云胡城飘然落下,脚在空中如履平地般踏上了高塔的石亭中。   他刚一落地,众人便将视线看向他,道:“如何了?”   宁虞道:“所有弟子已到了南境,再有几日便能出来。”   众人点点头。   宁虞说完,抬步朝着自己位子走去,才刚走几步就看到了抱着酒坛醉醺醺的秋满溪。   宋镜笙有些尴尬,小声道:“秋长老说是不放心秋将行,所以前来瞧瞧,已经来了有一会了。”   宁虞脸色阴沉极了,他走到秋满溪旁,手轻轻敲了敲桌子,语气不耐道:“师尊。”   秋满溪枕着自己的手臂歪在小案上,长发散着垂在地上,有几缕还被酒渍打湿了,他喝了太多,清澈的眸子已经失神,迷茫地抬起头看着宁虞,似乎认不清楚人。   半晌后,秋满溪才懒洋洋一笑,手撑着脑袋,笑吟吟道:“徒儿,你回来啦?”   宁虞低声道:“赶紧起来,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伸手扶住秋满溪,没有管其他人探查的视线,身形一晃便带着秋满溪到了自己落脚的住处。   秋满溪昏昏沉沉地一歪头,脑袋枕在他的小臂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反应慢半拍地含糊着道:“回去?回哪里啊?”   宁虞懒得和醉鬼说话,正要强行把他按在榻上,秋满溪却是“啊”了一声。   宁虞:“嗯?”   秋满溪扶着宁虞的手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还在嘀咕着:“下早课了,我要去接雪逢。”   宁虞扶着他的手一颤。   秋满溪还在迷糊着说着醉话:“为师再也不闭关了,我要去接雪逢,他那么乖,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宁虞眸中痛意一闪而逝,垂头看着一直嚷嚷着要去接易雪逢的秋满溪,半晌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恍惚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   “好。”宁虞将秋满溪扶着躺在枕头上,轻声道,“接雪逢。”   秋满溪这些年一喝醉酒就吵着闹着去接雪逢,归鸿山的长老们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同他一遍又一遍地说雪逢再也回不来了,这是秋满溪这百年来第一次得到肯定的答复。   他抬头茫然地看着宁虞,突然又问:“你是谁啊?”   宁虞道:“你大徒弟。”   秋满溪“哦”了一声,道:“为师要去接小徒弟。”   宁虞见他听到“大徒弟”竟然转移了话题,有些不满地问秋满溪:“那大徒弟呢?大徒弟就不接了?”   秋满溪力气用尽,歪着头倒在枕头上,不想说话了。   宁虞按着他的肩膀,起了攀比之心,他沉声道:“师尊,秋满溪,说话,你不想接我回去吗?”   秋满溪不理他。   “师尊?师尊!”   秋满溪喝酒喝多了,头痛欲裂,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要去睡觉,谁知宁虞一直拉着他在他耳边问个不停。   他一抬手,直直朝着宁虞脑袋打了一巴掌,皱着眉含糊道:“不接大徒弟,他总是管着我,不让这个不让那个的。”   宁虞险些被打懵了,发冠都歪在一旁,愕然看着他。   秋满溪拂开吵得要死的蚊子后终于觉得清净了,头又是一歪,倒在一旁直接睡了过去。   宁虞:“……”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每天都想弑师。   感谢 我这么长、青葙子-------、夙挽晴、鎏山雪x3、栖榄杹、芳心纵火犯x2、天灵、喵喵喵 的地雷   感谢 芳心纵火犯x2 的手榴弹   感谢 庙里焚香x3、芳心纵火犯x20、天灵x48、琇球球x10、想顺着网线爬过去找作者、酱板脆皮鸭x4、打不断的死给腿x10、栗子哩、至寶囡囡x10、纵使花时常醉酒x3、绯樱琉翼x10、辉夜の一泉x10 的营养液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1章 该死   秋满溪宿醉醒来, 只觉得头昏脑涨极了。   他酒量至多只有一坛, 但是每回他却非要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秋满溪活了几百年,一生中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醉生梦死,无人知晓他修为如何, 更无人知道他的身世,就连归鸿山掌教也对他知之甚少。   床边的小案上放置着一碗解酒汤和一袭青衫, 秋满溪端过来一饮而尽,坐了一会感觉好些了,才披上衣衫起身。   寒淮川给宁虞的住处十分幽静, 天空中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秋满溪推开门左寻右寻没有找到宁虞的身影,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开始暗暗欢喜。   真好。   不用面对宁虞那张“再喝酒就杀了你”的脸, 秋满溪感觉整个人都舒坦多了。   他正打算找个人带他去寒淮川城外,一只纸鹤杀气腾腾地从空中飞了过来, 见那气势秋满溪立刻扶着门框站起来就要往房间里钻。   纸鹤原地化为一缕宁虞的虚幻神识立在地上, 身形被风吹得微微散去,却依然掩盖不住宁虞阴沉得要砍人的气场。   “你去哪里?”   秋满溪只好转过身, 冲他一笑, 柔柔道:“为师想出门散散步。”   宁虞一听到他无缘无故称“为师”就知道他正心虚着, 眉头一挑, 冷笑道:“出门散步?你出门走不出十步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要去哪里散步去?散去蛮荒吗?”   秋满溪:“……”   归鸿山所有人都知晓侧峰长老秋满溪常年闭门不出,同人交往甚少,还当他他性子清冷不喜同人交谈, 却不知原因极其简单粗暴——他只是怕出门找不到回家的路罢了。   秋满溪低着头哼唧了一句什么。   宁虞道:“好好说话。”   秋满溪道:“我、咳为师找个人带我出去就好了,你继续忙你的吧。”   宁虞道:“呵。”   他虚幻的身形在远处骤然散成零碎的光点,再次变回了扑扇着翅膀的纸鹤,那纸鹤落在了秋满溪肩上,将头埋在翅膀里,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离开了。   秋满溪耐心地等了一会,感觉自己肩上的纸鹤已经开始打瞌睡了,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打算把这尊大神给悄悄移开。   只是他肩膀才一动,纸鹤抬起头就啄了他肩膀一下,宁虞冷飕飕的声音从中传来:“别动歪主意,我跟着你,去散步吧。”   秋满溪心一狠,正要抬手将纸鹤给强行弄下去。   宁虞十分了解他,还没等他动手,就凉凉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要去云胡城,仙道大典这几日就要结束了,给我立刻歇了这个心思别去捣乱。你要是把传信鹤捏散了,我就打断你……”   秋满溪一抬头。   宁虞道:“……新收徒弟的腿。”   秋满溪:“……”   云胡城上,秋将行猛地打了个喷嚏,身下的灵兽抬起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被他轻摸了一下,道:“没事。”   离宁虞离开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归鸿山四人小心谨慎地又抢了几个小队的灵分玉,这才堪堪补上那个少年剑修被踢出局的灵物。   秋将行躺在灵兽身上掰着手指算他们大概能排第几,山洞之外电闪雷鸣,相比较前几日雨下得更大了,更有甚至平地还会时不时地落雷,一个不慎都能被劈到。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秋将行叹了一口气,将灵分玉再次挂在了脖子上。   一直沉默不言的剑修出乎意料地开口:“南境雷雨越来越大,怕过不了一个月就待不了人了。”   秋将行道:“我们要现在离开?”   剑修道:“嗯,只有趁着边缘雷还不太密集时离开,否则怕是要被困在这里了。”   云胡城一年后就要完全封闭,若是被困在这里怕是要等个几百年才能重见天日了,而且这城中变数不定,待的时间越久情况就越是恶劣。   秋将行迟疑了片刻,才道:“好,我们现在去南境边缘。”   若是放在其他时候,整个云胡城四面八方都能下城,但是时间流错乱之后,只有南境的时间是最正确的,他们不敢贸然前去其他地方试运气——若是走半日下界就过了大半年,那黄花菜都要凉了。   四个人商议了一番,剑修少年御剑探路,秋将行带着其他两个少年被灵兽载着跟在后面。   大雨下得比之前还要猛烈,就算有灵力傍身,打在人身上依然生疼。   四个人一路穿过密林,在解决了两拨前来争抢灵分玉的小队,终于到了南境边缘。   到了边缘,在高处容易遭雷劈,剑修已不能御剑,收剑入鞘落地站在灵兽身边,皱着眉看着不远处,隐约察觉出一丝诡异之处。   秋将行从灵兽身上落下来,道:“怎么了?”   剑修道:“前方,好像有动静。”   秋将行一听立刻让灵兽戒备,缓慢地朝着不远处的悬崖边缘走去。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雷电落下的光芒能照亮一瞬。   秋将行小心翼翼地靠近,周围全是雷电落下时砸出的一个个焦黑的巨坑,还有碎石成堆,勉强能遮挡住他们的身形。   就在四人即将穿过一片乱石林时,一个人突然从黑暗中冲了过来。   秋将行立刻尖啸一声,灵兽受控而来,直接挡在了几个人面前,妄图挡住面前的攻击。   下一瞬,那人直直地同他们擦肩而过,轰的一声撞在乱石林中,将几块巨石撞得粉碎,狼狈至极地跌倒在了一堆碎石中。   秋将行四人:“……”   谁都没想到埋伏攻击之人竟然会自己甩出来,还是这般狼狈模样,当即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在那人皮糙肉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呸呸两声将吃进口中的脏泥吐出来。   此时,闪电骤然劈下,一道强光照亮周遭,也将那人光秃秃的脑袋照得骤然一反光。   是夜芳草。   秋将行:“……”   夜大师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只是受了皮外伤,这才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   他飞快冲了回去,边走边嚷嚷:“师兄你就不能小心点吗,还好我有师尊的护身符,要不然方才那下非死即伤——六师弟,帮我治疗一下啊,我手肘和膝盖都流血了。”   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我分不开心啊,江师兄也受伤了。”   秋将行等人闻人有些诧异,寒淮川一行人随便一个人拿出来就能将人一顿虐,怎么会搞得这么狼狈,就连江即望都受伤了。   夜芳草似乎骂了一句什么,正要跑回去,余光突然扫到了一旁巨大的灵兽,他愣了一下,和秋将行大眼瞪小眼。   秋将行之前被嘲讽个半死,现在自然不肯放弃这个奚落的机会,直接:“哈哈哈夜芳草你竟然也有今天,方才那一下可够狠的啊,怎么没摔断你几根骨头呢啧啧啧!”   夜芳草:“……”   夜芳草正要去教训他,前方黑暗处传来易雪逢的声音:“大师,快过来,切云拖住他了,你来尝试着驯——啊切云当心!”   黑暗中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连带着几声野兽咆哮声,很快易雪逢才道:“……来驯化它。”   夜芳草闻言立刻转身跑了回去:“我来了!云哥撑住云哥威武!”   说着,一头撞进了黑暗中。   这时秋将行才发现,他们一直看到的黑乎乎一片根本不是天黑的黑暗,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入口,里面如墨似的黑,仿佛潜伏着庞大的凶兽,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不知情的猎物进入。   秋将行和那剑修相互对视一眼,道:“驯化?灵兽?”   剑修道:“看样子他们是寻到了灵物。”   秋将行点点头。   四个人沉默了半天,不约而同拿起了兵刃。   虽然他们单打独斗不敌寒淮川那几人,但是现在他们自顾不暇,自然没办法来分心应付其他人。   仙道大典到了后期,基本上便是每个小队不分手段的混乱争斗,原本打算下城的几人直接心照不宣地推了方才的决定,打算临走之前再抢一波。   就算抢不到灵分玉,夺到那灵物也是稳赚不亏的。   夜芳草连滚带爬地进了山洞后,花了几息才勉强适应眼前的灰暗。   整个山洞仿佛是另外一方小世界,空旷的仿佛没有尽头一般,那坚硬的地面上长出一颗颗如同矿石似的冰晶,微弱地散发着光芒将周围漆黑照得微微发亮——虽然也没有太亮,但是却比之前好了太多。   他们学着之前御兽道修的办法将一只灵兽引了出去,切云和江即望将另外一只灵兽硬生生制住。   那只灵兽身体坚硬如磐石,体型瞧着宛如麒麟,尖啸出声时险些能将整个山洞给震塌。   这样大的体型,不会使剑的易雪逢根本没有半分用处,好在他之前学了些阵法,跟在阵修少年旁边为他看阵眼。   他瞥见夜芳草迟迟走进来,眉头一跳,道:“外面有人吗?”   夜芳草急急忙忙冲到了切云旁边,尝试将手放在被铺天盖地的剑光压制在地上拼命挣扎的灵兽眉心上,无数灵力从他掌心输送出去,缓慢进入灵兽的灵台。   夜芳草额角都是汗,驯化灵兽需要神识极强,十分耗费心神,他听到易雪逢的问话,头也不抬地匆匆道:“有,归鸿山那群阴魂不散地又跟来了——我先试着驯化它,等会再收拾他们。”   易雪逢眼皮又跳了跳,本能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将给江即望处理伤口的医修少年叫过来看住压抑灵兽灵力的阵眼,自己持着剑鞘走到了山洞门口。   果然,不到片刻,远处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   易雪逢面如沉水,心道我方才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你们再来搅局,就算是小师弟我也不会再放走了。   那山洞口十分宽阔,易雪逢等了片刻发觉那脚步声竟然还在继续,但是却没有过来一个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他心头一跳,骤然一回头就瞧见秋将行不知什么时候已避开他潜了进去,他怀中抱了一个东西,猫着腰挨着墙正朝着往蹭。   他竟然趁所有人都在制服灵兽时将山洞中的灵物给偷了出来。   南境边缘原本空无一人,易雪逢本是想驯化灵兽后再去取灵物,谁知道这小子偷鸡摸狗的本事这么强。   易雪逢几乎被气笑了,他反应极快,正要转身前去阻截秋将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钝器划过空中的沉闷声响,直直朝着他的后脑抡了过来。   易雪逢瞳孔一缩,头也不回地反手握着剑鞘往后一甩,险险挡住即将落在自己背后的钝器。   轰的一声沉闷声响,那钝器竟然重的惊人,险些将易雪逢的手给震断,他顺势往前冲了几步,握着剑鞘的手在微微发抖,仔细一看,那手腕处竟然被那钝器震出丝丝血迹。   切云感觉到易雪逢受了伤,瞳孔一缩,铺天盖地的剑光骤然不稳。   “爹!”   他竟然直接将剑光撤去,本能地想要冲去易雪逢的身边。   拿着钝器砸易雪逢的人竟然是归鸿山那个看起来软弱至极的医修——也不知道他一个医治人的修士成天拿着一个比脑袋大的锤子到底是什么用处。   与此同时,归鸿山剑修从黑暗中闪出,看也不看将手中长剑一分为二,呼啸一声刺入了地上拼命挣扎的灵兽。   灵兽被刺中,骤然一阵痛苦哀嚎,将制住他的江即望直直震飞出去,后背撞在一处巨石上,猛地吐出一口血,生死不知。   而在他灵兽眉心打算驯化的夜芳草也猛地被震开,刺入灵兽灵台的驯化灵力也被反震了回去,整个人直直晕了过去。   这一变故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寒淮川就已伤了三个。   切云没有去管其他人,直接飞奔到了易雪逢面前,捧住他满是鲜血的手,纤细的手指都在颤抖,他声音几乎都劈了:“爹,爹!”   易雪逢捂住手,惨白着脸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快去……”   他还没说完,那浑身是血的灵兽已经满脸狰狞地站起来,朝着切云扑了过来。   切云眼前的视线已经全被易雪逢手上的血填满了,他见过太多的血,却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血竟然这般刺眼,令他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呆呆地看着,在察觉到朝他凶狠扑来的灵兽,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他轻声道:“该死。”   易雪逢恹恹抬头看他,还以为他是在抱怨,正要开口让他不要说脏话,就听到切云用一种阴沉至极的声音轻飘飘开口道:“他们,都该死。”   易雪逢呼吸一窒。   切云将易雪逢拉到他身后,转过身朝着那庞大的灵兽以及正打算离开的归鸿山几人,一直冷冰冰宛如琉璃似的瞳孔倏地一晃,竟然变得猩红一片。   一道魔纹从他脖颈处缓慢往上爬,划过他如雪似的脸颊,缓慢弯曲蔓延到了他左眼底。   易雪逢直接怔住了。   “切云?”   作者有话要说:切云:哼,不能在我爹面前装小可爱了,就很气!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2章 还我   “切云……”   切云头也没回, 声音意外的冷淡:“你在此处等着,我马上回来。”   切云此时的模样有些可怕, 易雪逢不想他一时冲动去大开杀戒,忙抬手想要拦住他,但是切云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化为人形的灵体像是光点般消散在了原地。   易雪逢的手直接扑了个空。   下一瞬,一道威压极大的剑光凭空出现,没有丝毫预兆地朝着面前扑来的灵兽雷电似的闪了过去。   灵兽依然在狰狞咆哮, 剑光从它身体中央极速闪过,它竟然还毫无察觉地奔跑了几步,不过只是一瞬间, 它巨大的瞳仁骤然收缩, 猛地发出一声差点将山洞震碎的嘶吼声, 身体宛如泉涌似的喷出大量的血液。   剑光落在它身后, 再次化为了切云纤细的身影,他无情无感的看着浑身是血, 轰然倒地不住挣扎的灵兽,身上小褂已浸满了鲜红血液,就连脸颊上还溅了几滴血,被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抹去。   本来要被驯化的灵兽被切云一击砍得奄奄一息,不过片刻就失去了全部力气, 倒在了血泊中,只有出的气了。   整个山洞中的人被他这一击惊住了,就连逃跑的秋将行也愣在了原地, 愕然看着浑身浴血的切云。   切云灵体上的血液缓慢散发出丝丝白雾,竟然一点点的蒸腾消散,很快他便再次变回了平日里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抬手一挥,头顶剑光从四面八方飞旋,山洞中太暗,他的剑光又太过刺眼,众人的视线本能地跟着他的剑光看去。   只听到接连几声闷响,归鸿山的四个人闷叫一声,被切云剑光从四周直直挑来,轰的一声撞在坚硬的石壁上,直直撞了个七荤八素。   就连易雪逢都被切云惊住了,他愣愣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宛如厉鬼似的切云,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切云看都没看他,施施然走上前,学着之前易雪逢的姿态一脚踩在那医修的肩膀上,手搭在膝盖上,猩红的瞳仁居高临下盯着瑟瑟发抖的医修。   他一偏头,白皙的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方才你就是用这只手伤了我爹爹吗?”   医修手中死死握着那把将易雪逢伤了的罪孽锤子,他虽然看着纤瘦,但是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虽然被这般压制了竟然拼尽全力握住兵刃,朝着近在咫尺的切云狠狠砸了过去。   易雪逢瞳孔一缩,终于回神想要上前:“切云!”   “轰”的一声巨响,那锤子直接砸在了切云的肩上,他也不躲,连身体都没有一丝晃动,仿佛挨了无关痛痒的轻柔一抚,轻轻歪着头看着他。   末了他突然笑了。   “你们就料定了他心软不敢动你们吗?”   “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切云仿佛魔怔了似的,嘶声道,“全都觉得他性子温和,便可随意侮辱……”   “我爹脾气很好,但是我就不一样了。”   切云抬手将落在肩上的锤子轻轻一揉,那坚硬无比的锤子竟然被他徒手搓成了一堆废铁,被他随手扔在了一旁。   医修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实实在在的惊恐,他还没有来得及求饶,右手一阵剧痛袭来,他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叫,低头一看,切云竟然将剑光刺入了他的手腕命门。   细碎剑光在他经脉中肆虐,顷刻间便将他的灵脉毁了。   那剑光伴随着医修的惨叫骤然宛如一道利刃从他经脉中窜出来,带着血光刺向一旁还在昏沉中的秋将行。   江即望和夜芳草已经被其他两个少年扶着,医修六师弟正含着眼泪给他们两个用灵力治疗。   易雪逢从未见过这么冷漠无情的切云,就算是当年在蛮荒他被满脑子污秽的魔修觊觎愚弄时,切云也没有动这么大的怒气。   易雪逢直接飞身上前,一把按住切云还要痛下杀手的手腕:“切云,住手!”   切云身体一僵,头也不抬,冷冷道:“放开!”   易雪逢不想招惹是非:“不可在仙道大典杀人,他们罪不至死。你冷静一些,我无事。”   切云道:“那是你们人类的规矩,同我何干?我再说一遍,放开。”   易雪逢的手上还有伤,切云就算神志不清也知道不能用力挣开他的手让他再疼。   易雪逢看着满身杀意的切云,呼吸都在发抖。   虽然在之前就隐约知道现在的切云已经和百年前不一样了,但是这些日子不管是不是伪装,切云依然如之前那样每日欢脱活泼,时不时娇声地撒撒娇,也让易雪逢逐渐放松心神。   直到现在,他才骤然反应过来,连那对修道执着到对他的爱意弃之如敝履的宁虞都能入魔,那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呢?   切云……   百年已逝,鹤归华表,他的切云,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切云满心都是狂暴的戾气,死死盯着痛苦皱眉的秋将行,心想:“等他放了手,我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要他放了手。   易雪逢的声音微微发颤,他几近是哀求地看着他,艰难道:“切云……住手啊。”   你……不再听我的话了吗?   切云崩得死紧的手猛地僵住,因为他心里骤然感受到易雪逢心中那铺天盖地的悲伤和无力,掐着剑光决的手一颤,在原地怔了半天才缓慢抬起头,脸上的狠厉和杀意如潮水似的褪去,只剩下了满目茫然。   他回过头对上易雪逢满是波光的眸子,身体一僵,方才记忆猛地席卷他的脑海。   切云突然有些绝望,有些迷茫地心想:“我在做什么?”   他不顾易雪逢的劝阻,甚至是当着他的面,对灵兽甚至还有人类痛下杀手,血腥气弥漫整个山洞,浓稠的气息险些让切云呼吸不过来。   易雪逢那般良善的一个人,他竟然当着他的面想要杀人?   切云心中突然涌上来一股恐慌的绝望:“他不会要我了。”   他不要我了。   察觉道切云紧绷的手臂一点点放松,易雪逢缓慢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却见面前的切云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灵体猛地一晃,竟然直接化为了本相,“哐”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易雪逢愣住了,他挣扎着将已经化为剑的切云捡起来,唤他:“切云?”   切云装死。   易雪逢正想要再说什么,一旁传来夜芳草痛苦的声音:“他娘的真是群阴魂不散的鬼东西,小仙君,先把他们灵分玉抢了再说——嘶!小心点疼疼疼,我的头啊啊啊!”   夜芳草只是驯化灵力被反震了回去,只是晕了一会就清醒了,他受了些轻伤,阵修正在手忙角落给他包扎。   但是当时直接面对着灵兽的江即望运气却没那么好了,他左腹险些被灵力击出一个洞,血源源不断从中流下来,地上全是血,就算周围这么暗,也依然能瞧见那灼眼的艳红之色。   医修少年正跪在旁边为他用灵力治疗,眼泪簌簌往下掉,险些把自己给哭抽噎过去,嘴里一直喊着师兄。   易雪逢呼吸都在微微颤抖,方才那一变故就算是他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低着头看着摔得七荤八素的四个少年,嘴唇轻抿。   夜芳草唯恐事情有变,催他:“小仙君?林浮玉!”   易雪逢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他挣扎着要抬起另外一只勉强能动的手指倾泻一抹灵力,朝着地上的少年们探去。   秋将行昏昏沉沉清醒过来时便感觉自己脖子上一松,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扯掉了,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张开眼睛,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体正慢慢漂浮在空中。   站在地下的易雪逢手中握着四个灵分玉,神色冷漠地看着他们。   秋将行一怔:“你……”   易雪逢心想:“我已仁至义尽。”   他深吸一口气,冷淡地将视线收回,不再给他一个眼神,将切云剑插回剑鞘,去看江即望了。   秋将行身体不着力,还在本能地想要找个地方抓一下找回安全感,他努力挣扎了半天,还是被云胡城的禁制猛地弹飞下了城。   秋将行“啊——”的一声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直直朝着下界落下去。   耳畔一阵呼啸之声,失重的感觉令他险些吐出来,风从他身上刮过去,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就这样一直降落了片刻,一只手突然轻轻抓住他的肩膀,秋将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次张开眼睛时,他已经踏在了实地上。   秋将行眼中还有被风刮出来的眼泪,他胡乱摸了摸,眼前的模糊才逐渐散去。   秋满溪站在他面前,幽幽叹气:“将行,你走之前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若是仙道大典出局了,要用灵力御剑落地吗?你闭着眼睛,是想等死吗?”   秋将行惊魂未定,愣了半天才双腿一软,直直跪坐在了地上。   秋满溪垂眸温和地看他。   秋将行抖声道:“师尊。”   师尊叹着气摸了摸他的头。   秋将行险些被吓出七魂六魄,喘息了片刻才艰难回过神。   归鸿山的四个人全都落了下来,那个医修灵脉已全部废了,剑修也被切云那一下打伤了肺腑,按着胸口唇角全是血痕。   众人全都议论纷纷,这还是这次仙道大典中,第一次有人受伤这般重。   秋将行有些茫然地看着浑身是血的两个人被人扶走,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秋满溪肩上的纸鹤发出一声冷笑:“这就是你收的徒弟?十六岁还没结丹,简直废物一个。”   宁虞虽然学识不怎么精通,打架练剑却是无师自通,整个归鸿山的同龄弟子没一个能打过他,他在十五岁时便已结丹,名扬三界。   在他心中,十六岁之后才结丹的人全都是废物,他见一个骂一个。   秋将行才刚回神就收到这样的诋毁,刚想要发怒就被秋满溪制止了,无奈叹气:“徒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雪逢十八岁才结丹的吧,我怎么没听你唤过他一句废物?”   宁虞沉默了一下,才不耐烦道:“不要拿他和别人比。”   秋满溪摇摇头,对自家徒弟的护短早已清楚,也没再说这个。   他将秋将行拉起来,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柔声道:“仙道大典不是很快要结束了,你怎么就被打下来了呢?”   看见秋满溪肩上那仿佛闪着红光的纸鹤眸子,秋将行一颤,有些不敢说他是如何出局的。   秋满溪道:“怎么了?”   秋将行低着头,有些羞赧道:“是……是我们自作自受。”   如果他们当时不想觊觎着宝物,直接从南境边缘下城,怎么会连落得现在这般一枚灵分玉都没有的下场?   寒淮川对他们已经很手下留情了,他们却没有承情,反而在他们驯兽最关键的时候前去捣乱,连小仙君都受了伤……   回想起之前宁剑尊对林浮玉的维护,秋将行突然打了个寒颤,更加不知道要不要开口说了。   秋满溪见他一副被吓住的样子,无奈道:“你不想说那就不说,累坏了吧,为师带你去吃些东西。”   他刚要带着秋将行走,秋将行却是一把抓住秋满溪的袖子,深吸一口气,讷讷道:“是我们……在寒淮川驯兽的时候冲进去妄图争夺宝物,所以才被夺了灵分玉的。”   秋满溪一愣,他肩上的宁虞更是不耐的“啧”了一声,哪怕是附神在小巧的纸鹤,也能让人在那传信纸鹤上瞧出“不自量力”四个字。   秋将行声音越来越小:“寒淮川五人……伤了三个。”   宁虞一愣,道:“林浮玉呢?”   秋将行讷讷道:“他……似乎是伤到了手臂上的经脉,我、我也不知道。”   他话刚说完,便感觉秋满溪肩上的纸鹤身上散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他知晓自己这个便宜大师兄对自己没有丝毫情感,也见识过他对林浮玉的维护,当即吓得脸色惨白,有些委屈地朝着秋满溪求救。   秋满溪叹息,有些责备地看着秋将行。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几个人从天而降,细看之下正是寒淮川那五人。   易雪逢魂不守舍地保持着身形操控着灵力一点点往下落,切云剑乖顺地待在他腰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易雪逢满脑子都在思考切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从他纯净的剑灵气息上感觉到若隐若现的魔息,难道剑灵也能入魔吗?   眼看着即将要落地,他将灵力操控着身体朝着寒淮川城外的中央石台上落下,余光无意中一扫,直接对上了高塔之上秋满溪温和似水的眸子。   易雪逢一怔,还未转好的灵力骤然在空中消散,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地上直直砸了下去。   易雪逢奋力地朝着秋满溪的方向伸出手,声音仿佛要随着周遭狂风消散,最后只留下一句微弱的:“师尊……”   在即将落地时,一只手像是凭空出现一把搂住了他纤细的腰,将其紧紧扣在怀里。   易雪逢剧痛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他脸色苍白地抬头看去。   宁虞正满脸怒容地看着他:“你在找死?为什么在落地时撤去灵力,难道你想当众摔死祭天吗?!”   易雪逢身上的衣袍早已不知扔去哪里了,一身单薄白衫就算想要揪领子也无从下手,宁虞原本想要去抓住易雪逢的手,但是在即将触碰到那纤细的手腕时,突然瞥见了他半个袖子上弥漫的血迹,这才退而求其次搂住了那不堪一握的腰身。   易雪逢现在脑海一片混乱,一会是满身魔息的切云,一会是方才只瞥了一眼的秋满溪,最后落在了低眸看着他的宁虞身上。   他仿佛没有听到宁虞的责骂,愣了半天才朝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小声道:“你能把切云的剑穗还给我吗?”   宁虞:“……”   宁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自己在这里狂躁的喷火时这小子竟然想着那个破剑穗?这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吗?   易雪逢晃了晃爪子,道:“仙道大典寒淮川定然会是魁首,你答应过的,要让切云跟着我。”   宁虞被这个没大没小的小崽子气得手都在抖:“你……”   易雪逢此时脑海狂乱,整个人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冷静中,见到宁虞的怒容竟然连恐惧都察觉不到了。   他道:“切云生气了,把剑穗还我,我去哄他。”   宁虞:“……”   你他娘的难道没发现我更生气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雪逢【跟着学】:他娘的。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3章 故事   易雪逢:“剑穗。”   宁虞松开握着易雪逢腰身的手, 沉着脸就要拂袖而去。   易雪逢本能伸手要去抓他,但是他却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有伤,刚一抓住宁虞的衣角便感觉一股刺骨的疼痛从手指传到心间,疼得他浑身一抖。   宁虞不耐烦地回头,正要甩开他的袖子,谁知他还没动手,易雪逢的身体摇晃一下,竟然一头栽到了地上, 他捂着手疼得脸色惨白, 簌簌流着冷汗。   宁虞:“……”   秋满溪宋镜笙等人刚好从高塔上下来,瞧见这一幕,脸上全是如出一辙的惊恐,看着宁虞的神色像是在看一只披了人皮的禽兽。   宁虞:“……”   我没有动他,这是碰瓷!   宁虞百口莫辩, 直接想拂袖而去,但是瞥见易雪逢脸色实在难看, 还是沉着脸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宋镜笙见易雪逢这般惨状, 忙跟上来:“小仙君!”   宁虞正要单手揽着易雪逢的腰把他给拎回去,一旁的秋满溪见到他简单粗暴的动作实在是忍无可忍, 无奈上前将易雪逢从宁虞手中解救了出来,带着点谴责地看了自家大徒弟一眼。   宁虞烦躁道:“我没碰他, 是他自己倒的。”   秋满溪没理他的争辩,抄起易雪逢的腿弯,将他轻柔地打横抱在怀中, 朝着一旁的宋镜笙柔声道:“我送小仙君回去,劳烦宋掌门带路了。”   宋镜笙瞧见被匆匆送去医治的江即望的惨状更是担忧得不得了,闻言忙点头,让人去寻医师,引着秋满溪回了寒淮川。   易雪逢流血过多,加上在云胡城妄动灵力,在倒地的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昏昏沉沉间似乎有人将他轻柔抱起,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易雪逢奋力地想要张开眼睛,身体却不受控制,只能感受着那人轻柔至极的力度。   易雪逢茫然地心想:“这世上,还有谁会这样对我?”   宁虞?   不可能,宁虞对待幼时的他虽然宠溺太过,但是自从他入魔后便再也没有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亲昵之意了,就算他昏死在他身上,宁虞也只可能是单手揽着他的腰把他拎在手上,绝对不可能这么温柔地对待他。   易雪逢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轻轻地动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温暖的手将他抱着放在一处床榻上,鼻息间的酒香混合着房间中诡异的花香,让易雪逢骤然清醒了一瞬。   他突然记起来了,这个熟悉的气息……   是秋满溪。   幼时的易雪逢每日上早课都是跟着宁虞上下早课,但是宁虞上完早课后往往还会去演武场揍人……不是,是找人切磋,易雪逢一个人不敢回来,只好每日跟着他前去演武场。   自那之后,归鸿山所有弟子都发现,那个每日恨不得把人按在地上血虐的大杀神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变得温柔无比,就算是切磋再狠,也仅仅只是局限于将人震着后退到演武场边缘,不再出现之前那种把人切磋个鼻青脸肿的情况。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怀疑宁魔头到底是被夺舍的可能性比较大,还是良心发现的可能性比较大。   宁虞用刀背一震,将面前一个师兄直直拍到了演武场边缘的结界台上,见到那师兄勉强站稳了,他才随手将剑抛在兵器架上,一言不发地撑着结界台跳下去,快走几步走到了好几个弟子围着的地方。   易雪逢正乖巧地坐在小木凳子上,小短腿还在一晃一晃的,一旁几个师兄正在和他说宁魔头的坏话,妄图让小师弟远离宁魔头,省得被带坏。   他们正说到“你大师兄啊,他狠起来连秋师叔都敢打的,你可离他远一点啊,省得他打你”,认认真真听着的易雪逢突然眼睛一亮,从凳子上跳下来,迈着小步子冲了出去。   “师兄!”   众人顿时噤声,神色复杂地看着小师弟快跑几步,一下扎到了宁魔头怀里。   宁虞漫不经心摸了摸易雪逢柔软的头发,似笑非笑扫了一眼他们,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也和我说说吧。”   众人哪里敢和他说,纷纷讪笑着作鸟兽散。   宁虞带着易雪逢回侧峰,易雪逢乖乖地拽着他的衣角晃来晃去,仰着头认真地道:“他们给雪逢讲了好多故事,特别好玩儿。”   宁虞:“哦?讲了什么故事?”   易雪逢道:“一个叫宁魔头的,据说他无恶不作,最后被正道好人给打败啦。”   宁虞:“……”   宁虞也知晓那些弟子背地里叫他什么,但是从来没去管过,但是这些诋毁他的话被易雪逢听到,宁虞却觉得十分不爽。   易雪逢还不知宁虞已经在暗暗想着怎么把那些诋毁他的人揍一顿了,他开心地一蹦一跳的:“听故事真好玩,师兄晚上讲个故事再睡吧。”   宁虞道:“不讲。”   易雪逢握着他的手指撒娇:“讲啊讲啊,师兄讲嘛,雪逢想听师兄讲的。”   宁虞目不斜视往前走,只是被易雪逢握着的手悄悄回握了回去。   易雪逢想要听故事,一路上缠着宁虞撒娇个不停,最后宁魔头终于妥协。   他单膝点地和易雪逢平视,道:“那听了我的故事,你还要听其他人的吗?”   易雪逢咬着手指想了想:“我……”   宁虞皱眉:“手脏不脏就往嘴里放?上回闹肚子一定是你啃爪子啃的,不长记性吗,说多少回了怎么就是不听!”   易雪逢这才将手放下来,道:“听了师兄的就不能听其他师兄的了吗?”   宁虞冷酷无情地点头:“只能听一个,快选。”   易雪逢纠结了半天,才做出选择:“雪逢喜欢师兄,我听师兄的。”   宁虞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勉强压制住想要翘起的唇角,破天荒地将易雪逢抱起来,继续朝着侧峰走去。   “说好了啊,他们再给你说故事,你都不要听。”   易雪逢点点脑袋,表示自己知道啦。   第二日,归鸿山弟子又开始了水深火热的痛苦生活,因为那宁魔头不知道又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回归到了之前的模样,开始毫不留情地对他们痛下狠手,只是一会就把和他切磋的人打得眼泪汪汪。   宁虞最见不得男人哭,冷着脸道:“不准哭!捡起剑来,再来打!”   被打哭的师弟没有办法,只能抽噎着捡起剑,继续挨打……不,继续切磋。   而在另外一边,负责拼命诋毁拯救小师弟的师兄们也陷入了困境,因为他们的小师弟竟然一夜之间变得傻乎乎的。   易雪逢还是像之前那样乖巧无比地坐在小凳子上等宁虞下课,围过来的师兄也一如既往地和他讲宁魔头的揍人事迹。   “……就他啊,一下勾着剑,罂粟就‘哐’的一声,哗啦哗啦就把那木柱子给弄断,砰砰直响,可吓死人了,你十四师兄那时还小,都吓得嗷嗷直叫!”   师兄们和才六岁的孩子讲东西,唯恐他听不懂,所以说的话都是十分简单,有些太过复杂的就连手带脚地比划,夹杂着各种噼里啪啦的形声词,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听得懂。   师兄们极其卖力地抹黑宁虞,谁知今日的小师弟一反常态,眸子微微发散,一副什么都听不懂的懵懂模样。   一个师兄皱着眉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道:“小雪逢,你在听师兄讲话吗?”   易雪逢眨眨眼睛,道:“雪逢听不懂呀。”   众师兄:“……”   师兄们只好再次卖力地将话语简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易雪逢奶声道:“雪逢听不见啊。”   众师兄:“……”   可恶!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定是宁魔头带坏了他们的小师弟!   师兄们几乎要被气吐血了,但是答应了宁虞不听其他师兄讲故事的易雪逢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眨巴着纯澈的眼睛明亮地看着他们,让他们想要发怒也发不出来,最后只能郁郁而散。   易雪逢牵着宁虞的衣角蹦蹦跳跳地回家,得意洋洋地邀功道:“雪逢今天谁的故事都没听,特别乖。”   宁虞勉强压住上翘的唇角,故作冷淡的“嗯”了一声,开始想着给易雪逢做完早饭后就去藏书阁找几本故事话本念一念。   小小的雪逢靠着“我听不懂”“我听不见”成功地获得了宁虞师兄每日的睡前故事。   宁虞已经十九岁,在归鸿山修为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山中长老总是会安排他下山解决魔修肆虐之事,所以每个月大概有六七日的时间都不在山上。   他一离开,易雪逢仿佛没了主心骨,连早课都不想去上。   宁虞冷着脸道:“早课不能荒废,老老实实去上,否则我回来不给你带小风车了。”   易雪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妄图用自己的可怜可爱来让师兄心软。   但是对于早课一事,宁虞执着如磐石,就算易雪逢再可怜地撒娇他都不为所动,最后还是易雪逢认输了,委屈地扯着他的衣袖,道:“那师兄可要早点回来呀,雪逢可以不要小风车。”   宁虞道:“好。”   易雪逢虽然答应了,但是宁虞走后的第一天,他就窝在床上不肯起来去上早课。   秋满溪端着粥走进来,瞧见床上凸起的一小团,失笑道:“雪逢,你真的不起来吗?”   被子里的小团子动了动,片刻后露出易雪逢的小脑袋,他委屈地道:“雪逢害怕,我不敢去。”   秋满溪道:“可是你答应过师兄的啊,难道雪逢要食言吗?”   易雪逢不想言而无信,闻言连忙爬起来,自顾自穿好小衣服,道:“不、不食言,男子汉一言九鼎的。”   秋满溪看着小男子汉将自己收拾好,捧着粥小口小口喝着,心都要化了,他抬手摸了摸易雪逢的头,心道:“真乖啊,这个徒弟真是收对了。”   易雪逢记性十分好,虽然害怕但是还是循着记忆朝着主峰走去,平日里一刻钟的路程他硬生生走了两刻钟。   众师兄见到他一个人来上早课就知道宁魔头下山了,忙凑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他。   “小师弟一个人从侧峰过来的吗?”   “害怕吗?明日要不要师兄去接你?”   “等会我送你回侧峰吧?”   “……”   易雪逢自小被秋满溪教育不能给其他人添麻烦,闻言奶声道:“多谢师兄们,但是雪逢一个人可以回去的,我是男子汉,不害怕。”   众师兄一愣,纷纷被这个小男子汉击中了心,捧着胸口开始日行一次的倒吸凉气。   早课之后,易雪逢将书一一收回小布包中,开始思考着回去的路在哪里。   不过他才刚出学堂,竟然瞧见了在树下等着他的秋满溪。   易雪逢一愣,连忙飞奔过去:“师尊!”   秋满溪含着笑一把接住他,蹲下来揉揉他的头:“雪逢今天有没有好好听课?”   易雪逢连忙点头:“有的!”   秋满溪笑了起来,将他抱在了怀里,道:“师尊接你回家。”   学堂的弟子有的从未见过秋满溪,此时瞧见他纷纷疑惑地看着,秋满溪不像宁虞那么凶残,见有人看他还温和地点头微笑。   他抱着易雪逢抬步就要回去,易雪逢“哎哎”两声,抓着他的头发晃了晃,道:“师尊,错啦,在那个方向。”   秋满溪“哦”了一声,顺着易雪逢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好在易雪逢记性不错,秋满溪在走错了七次路后,终于抱着易雪逢回去了侧峰。   宁虞不在的那几天,每天都是秋满溪接送易雪逢上下早课——虽然每回秋满溪都要找半天路才能到侧峰。   秋满溪不像宁虞那样冷酷无情,他性子温和,担心易雪逢那小身板每日跑上跑下会太过疲惫,每一次回去都是将易雪逢抱在怀里。   原本易雪逢十分害羞,认真地说雪逢要自己走,秋满溪只是含笑看他,却并不把他放下来。   久而久之,易雪逢就不再说了。   那怀中那清冽的酒香时时刻刻萦绕在易雪逢鼻息,令他心安无比。   秋满溪身上的气息易雪逢太过熟悉,饶是几百年过去了,昏昏沉沉的易雪逢竟然还是认了出来。   易雪逢茫然地张开了眼睛,看着头顶模糊的人,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高考啦,高考的宝贝们要加油呀!   评论区发一波红包,啵啵啵!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4章 没了   “师尊。”   秋满溪正用筷子蘸着水往易雪逢干裂的唇上抹,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 手一抖, 筷子上一滴水直直落在了易雪逢的锁骨上。   秋满溪怔然看着他。   易雪逢眼眸微微张开, 长发披散落花流水铺洒在枕上, 他轻轻偏着头眼泪从眼角滑落到长发中,眼神有些涣散, 一看就知道还没有完全清醒。   “师尊。”易雪逢看着他, 喃喃道, “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挣扎着朝着秋满溪抬起手, 怔怔的秋满溪看着他手腕上狰狞的伤口, 陡然反应过来, 忙抖着手一把将易雪逢鲜血淋漓的手按在榻上,柔声道:“乖一点,先把伤……”   他安抚的话戛然而止,秋满溪尝试着发出声音, 嘴张张合合, 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易雪逢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十指连心, 他痛得恨不得昏死过去, 即使如此却还是挣扎着想去拉秋满溪, 秋满溪看不得他这般自残, 忙俯下身轻轻环抱住他的半边身体。   清冽酒香环绕住易雪逢的周遭,不知是不是唤醒了他幼时安心的感觉,他只觉得倦意随着那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眼眸控制不住地缓缓阖上。   易雪逢半阖着眸子,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嘴中还在喃喃着:“师尊,你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声音越来越小,细至无闻,最后终于阖上双目,疲倦地睡了过去。   秋满溪怔然看了他半晌,正要抬手探向他心口,一旁的门突然被人敲了两声,宁虞的声音从外传来:“师尊,我进来了。”   秋满溪手猛地缩回去,收回宽袖中勉强遮掩住微弱的颤抖,他急促深吸了几口气,将眼眶的酸涩给缓和后,重新变回平日里温和模样。   “进来。”   宁虞沉着脸端了一碗药过来,见到床榻上熟睡过去的易雪逢,将药递给了秋满溪,皱眉道:“寒淮川不是有很多人吗,为什么要让我端药?”   从没有人敢指使宁剑尊做这种事,他端药端得都极其生疏,跨门槛时还险些把碗摔了。   秋满溪沉默着接过碗,垂眸看着碗中波纹,不知在想什么。   宁虞察觉到不对:“师尊?”   秋满溪轻轻拿着勺子吹了吹滚烫的药,淡淡道:“你把人伤成这样,不指使你指使谁啊。”   宁虞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我根本没有碰他!”   秋满溪敷衍地点头:“知道了,出去吧,没你什么事了。”   宁虞被秋满溪当成药童的行径十分不满,不过看到易雪逢苍白的脸色,还是勉强压制住心中的不悦,道:“他如何了?”   秋满溪道:“喂了药我再为他查探灵脉,你先把窗户上那盆灵花给弄出去再说。”   宁虞皱着眉看向窗棂上随风摇摆的花束,大概看出了什么,眸子猛地一缩。   他之前来过易雪逢的住处,但是当时是冲着让其早起练剑的目的过来的,并没有多注意到他房中的异样。   现在稍稍花些心思看上一眼,就能注意到这窗棂上那朵瑰丽无比的灵花。   宁虞脸色阴沉极了,他快步走上前,抬手一把将盛开得极其妖艳的花拦腰掐碎握在掌心,头也不回地开门打算离去。   秋满溪已经强行稳着给易雪逢喂了几口药,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去哪里?”   宁虞冷声道:“去寻宋镜笙——临樊君临飞升之前将林浮玉托付给了他们,他们就是这样照料的?”   他死死握着手,眸光狠厉,瞧着似乎想要出去杀人。   秋满溪道:“不要冲动,这毒未必是宋镜笙下的。”   宁虞停住步子,皱着眉回头看他。   “南纵?”   秋满溪叹了一口气,道:“等小仙君醒来再说,你先出去吧,晚上再送一碗药过来。”   宁虞:“寒淮川不缺伺候小仙君的人,仙道大典还未结束,我还有要事……”   秋满溪抬手将易雪逢唇边的药渍拂去,这才将一直紧盯着易雪逢这张脸的视线移开,他朝着宁虞弯眸一笑,好脾气地问道:“什么要事有小仙君要紧啊?”   宁虞用一种“你在说什么鬼话?”的眼神看着他,哼了一声,懒得说话扭头走了。   直到宁虞的气息消失在院落中后,秋满溪才抬手将易雪逢单薄的衣襟解了开来。   寒淮川用灵花熬制的灵药一入经脉,易雪逢手上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不过片刻那伤口处已恢复原状,除了有些发红之外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秋满溪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他将易雪逢胸前的衣襟拨开,有些微凉的手轻轻覆在心口处,一股灵力缓慢探了进去。   被人从心口探入灵力的滋味不怎么好受,易雪逢只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直接捣入了他的神魂,虽然那道灵力轻柔得有些过分,但是神魂又哪里是能随便碰的。   秋满溪的灵力才刚探入一丝,便被神魂本能地撞了出去。   秋满溪猛地缩回手,怔然看着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掌心,久久不能回神。   当年易雪逢受伤,秋满溪亲自用灵力妄图将经脉中的寒毒引出来,他花费了七天七夜的时间探入易雪逢的经脉以及神魂中,自然对其的神魂极其熟悉。   面前之人……   是真真正正的易雪逢,他自小养到大的孩子。   百年间,易雪逢的死对于秋满溪来说就像是做梦一样。   他闭关前易雪逢还是个那个乖乖巧巧的少年,弯着眸子冲他撒娇,问他:“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修士闭关时日哪里有定数,短则几个月,长则几百年,秋满溪说不准,只好哄他:“我很快就回来,等你长到你师兄这么高的时候,我就回来啦。”   易雪逢片头看了看高自己一头多的宁虞,皱着眉头纠结了许久,才道:“好罢,我会努力长高一些的。”   宁虞在一旁抱着剑嗤笑。   秋满溪叮嘱他:“好好照顾好雪逢,他少了一根头发我都饶不了你。”   宁虞道:“有我看着,他能出什么事。”   他说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着眉改口应诺:“好。”   他这般郑重其事地应下,秋满溪也放心地驾云而去。   但是,一向重诺的宁虞却食言了。   秋满溪出关后,不知人间几何,他回到归鸿山第一句便是问他乖巧的小徒弟去哪里了。   归鸿山所有人的神色都很奇怪,欲言又止半天,归鸿山掌门悠悠叹了一口气,开口告诉他。   “雪逢没了。”   秋满溪当时有些怔然,足足愣了半晌才重复道:“雪逢,没了?”   雪逢没了,是什么意思?   之前还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秋满溪不相信,只认为他们是在哄骗自己。   后来,整个归鸿山的人都告诉他,易雪逢入魔了,后来被三界修士攻入蛮荒,死在了诛魔阵中,魂飞魄散。   众人将易雪逢如何入魔,如何被围剿,甚至死法如何全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即使如此,秋满溪依然是不信的,   直到入魔后的宁虞被传信到了归鸿山。   秋满溪依然像是之前那般醉生梦死,浑身清淡酒气,他看到宁虞过来,虽然醉得迷迷瞪瞪的但是还是本能地将手中喝了一半的酒坛往后藏。   直到宁虞走进了,秋满溪才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他大徒儿一身骇人魔息,身形比他闭关前高大许多,只是身上那唯我独尊的傲气自大不知为何已消失不见。   他站在秋满溪面前,抿着唇一言不发,眼底的寒意比之前更甚。   秋满溪茫然地歪歪头,愣了半天才恢复一些神志,他勾唇笑了起来,眸子弯弯,道:“徒儿你来啦……”   ……为师前段时日刚刚出关,一出来就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们竟然和我说雪逢没了?说的就和真的似的,为师差点都要相信了。   秋满溪早已准备好了要说的话,正要笑着说出口时,宁虞却膝盖一弯,直接跪在了地上。   秋满溪在幽静小院中饮酒,地上全是坚硬的青石板,宁虞一跪下去,膝盖同地面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一声惊钟猛地敲在秋满溪心间。   宁虞哑声道:“师尊……”   秋满溪怔然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在宁虞跪下去的瞬间烟消云散,他还没等宁虞开口,突然抓着身后的酒坛朝着宁虞身边砸了过去。   一声清脆声响,酒坛瓷片散落在宁虞身前,最令他厌恶的酒渍溅了他一身。   秋满溪居高临下看着他,艰难道:“我、为师不想听……”   宁虞依然跪着,垂着眸涩声道:“师尊,雪逢死了……”   秋满溪满是光亮的眸光骤然暗了下去,他坐在榻上,看着跪在他脚下的宁虞,扒着酒案边缘的手在剧烈发着抖,他几乎是匪夷所思地看着宁虞,薄唇发抖,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   半晌后,秋满溪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道:“你应了我的。”   宁虞没说话。   秋满溪踉跄着站起来,他赤着脚披头散发,衣衫散乱地几乎是扑到宁虞面前,扶着他的肩,喃喃道:“宁虞,你应了我的,你应了秋满溪的……”   宁虞垂着头,长发落下,遮挡住他的神色。   秋满溪依然抓着他,若是在平常他这幅极其不端庄的狼狈模样宁虞早就毫不留情地骂他了。   现在宁虞衣衫端正,就算是跪在地上他的腰背也是挺得直直的,但是旁人看着,却无端觉得他比现在衣衫不整的秋满溪更加狼狈不堪。   “我第一次把他交给你,你说会护他周全,我信了,但是你再次把他带回来时他只留了半条命。”秋满溪哀声道,“你和我说过你会改的,你去修了无情剑道,也答应了我再也不会意气用事自大自狂,所以我把他再次托付给了你,然后呢?宁虞?宁虞!你说话!”   “你现在告诉我,雪逢死、死了?”   “他们所有人都在说雪逢没了,我全都不信,我等着你回来告诉我真相,我等了这么多天,就等到了这个?”   “这就是你宁虞,给我的答案?”   饶是秋满溪疯了似的连连质问他,宁虞始终一言不发。   最后,秋满溪同他冰冷的魔瞳对视良久,才仿佛力竭了一般瘫坐在地上。   他眸子失神,轻声道:“滚。”   宁虞依然没有一句辩驳,起身走了出去,在院外跪了三天,最后还是归鸿山掌门出面才将他请了回去。   自那后,宁虞无数次地前去归鸿山想要见秋满溪全都吃了闭门羹,他锲而不舍坚持了十年,秋满溪才终于愿意见他。   饶是过了这么久,秋满溪仍然记得当年宁虞亲口告诉他易雪逢的死时,他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无力和悔恨,那种情感太过强烈,他不知要如何是好,只能将其一股脑全都发在了宁虞身上。   宁虞被他无端迁怒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半句为自己的辩驳,或许连他自己都认为易雪逢的死了全都是他的错。   秋满溪看着榻上安安静静熟睡的易雪逢的脸庞,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才终于轻轻俯身,将那个迟到了一百多年的答案给了他。   “师尊马上就回来了。”   易雪逢再次清醒时,还未张眼便嗅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雨水冲刷泥土的气息,昏昏沉沉间感觉自己的手似乎被人握着,掌心一片滚烫。   他缓慢张开眼睛,便对上了切云的睡颜。   切云还是放心不下他,趁着他昏睡时现出人形趴在床沿陪了他一夜。   易雪逢怔然看着他,突然一笑,他手指轻轻在切云掌心挠了挠,切云掌心十分不耐痒,易雪逢刚动了两下他就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   易雪逢同他茫然的视线对上,笑道:“切……”   他还没切完,切云木着脸直接在原地变成了剑身,剑柄“哐”的一声砸在易雪逢重伤刚愈的手腕上。   易雪逢:“……”   易雪逢揉着手腕,满脸郁色地盘腿坐在榻上,对着装死的切云道:“起来,我们聊聊。”   切云不想聊。   易雪逢拍了拍剑柄:“我又没怪你,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别装死,说话。”   切云又沉默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打算说话时,房门“吱呀”一声突然被推开。   易雪逢抬头望去,秋满溪手中正小心翼翼端着一碗药走进来——他和宁虞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做这种端药的小事比除魔卫道还要紧张,他小心翼翼点着脚尖,几乎是踩着小碎步走进来,跨门槛时还小跳了一下,差点把药给洒了。   易雪逢似乎没反应归来,怔然看着他。   秋满溪端着药走到塌边,冲他一笑,道:“徒儿,来喝药,我刚才端三回全都洒了,这一回终于……”   他还没说完,被这句“徒儿”激得瞳孔骤缩的易雪逢脑子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像是不受控制一样猛地扑到了秋满溪怀里。   迟到了一百多年的委屈骤然爆发,他连忍都没忍直接放声大哭了出来。   “师尊!”   师尊端得第四碗药再次壮烈落地,直直浇了切云剑一身。   切云:“……”   作者有话要说:切云:??????爹你故意的?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5章 告状   灵药有一半洒到了易雪逢的小腿上, 好在秋满溪磨磨蹭蹭半天才端过来早就凉得差不多了, 并没有太烫。   易雪逢死死抓着秋满溪的衣襟,像是幼时受了委屈一样不受控制地放声大哭, 将眼泪全都蹭在秋满溪雪白的衣衫上。   秋满溪将碗放在一边——他被易雪逢抱着瞧不见下面, 不知道那碗直接恰好放在了切云剑身上。   切云:“……”   突然很后悔刚才没有和他爹谈谈, 要不然也不会被灵药浇头, 更不会现在落得个当碗托的下场。   非常后悔。   秋满溪坐下来,抬手抚向易雪逢颤抖的肩头,轻轻一用力将他轻柔地搂在自己怀里。   他环抱着易雪逢显瘦的身体,给了他一个迟到百年的拥抱。   “师尊来了。”秋满溪轻声道, “我回来了。”   易雪逢哭得更大声了, 他抱着秋满溪的后腰, 用力地将自己往秋满溪身上贴, 力气之大让他的心口都有些微痛,但是现在的易雪逢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相信这并不是梦境。   在自己面前的师尊是活生生的,而不是百年前他陷入绝望时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影。   易雪逢的哭声太过悲怆, 秋满溪极其温柔地安抚他,一向爱洁的他撩着雪白衣袖给小徒儿擦脸上的眼泪,没有丝毫嫌弃。   易雪逢险些把自己给哭昏过去, 他刚重伤痊愈, 没一会就失了力气,几乎软成一滩水蜷缩在秋满溪怀里,手指还在抓着秋满溪腰间的佩玉, 指节用力到发白。   秋满溪等到他哭声小些了才柔声笑道:“就这么喜欢师尊的佩玉吗,这可是炎石玉,整个三界仅此一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   易雪逢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抬头看着他,声音沙哑:“你终于回来了……”   我等了好久。   秋满溪轻轻摸着他发红的眼尾。   易雪逢说完后,又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终于等到了来为他做主的大人时一样,声音带着些哭音,沙哑道:“你怎么才回来啊?”   秋满溪怔了一下,接着从昨日一直强行忍到现在的情感突然宛如洪水般倾泻而出,他看着易雪逢陌生的脸,如幽潭似的古井无波的眸子毫无征兆落下两行清泪,顺着他苍白的脸蜿蜒滑下。   对啊,他怎么才回来?   这一百年来,秋满溪曾经无数次地问过自己,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晚才回来,哪怕他再早回来一年半载,易雪逢也不会惨死在脏乱的蛮荒炎海,连尸骨都没留下一块。   他空有一身堪比天道的本事,却连自己的徒儿都护不了。   秋满溪喃喃道:“我……”   易雪逢已经没有精力再察觉秋满溪的情绪了,他说完那句话后根本不知道秋满溪心中掀起了怎么样的惊涛骇浪,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内心,微微仰着头在秋满溪怀中轻轻蹭了蹭,宛如梦呓一般哑声开口。   “……我好想你。”   就这一句话,直接将秋满溪本就不坚固的城防击得溃不成军,他无声喘息了几口气,将酸涩的眼眶强行稳住,才环抱住易雪逢,温声道:“师尊也是。”   这两人师徒情深中,一旁顶着药碗的切云剑却是十分郁结,他紧紧盯着柔声安抚易雪逢的秋满溪,闷闷想着:“我也想你啊。”   可惜你一句都没说过想我,刚见面还唤我废剑。   切云郁结得险些要哭了,但是他知道此时的易雪逢正属于极度欢喜中,他就算再不满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泼他冷水,只能自己幽怨地顶着药碗嘀嘀咕咕个不停。   半晌后,易雪逢才逐渐恢复了力气,他眼尾一片发红,脸上泪痕犹在,只是一直萦绕在他眉眼的郁气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秋满溪轻轻将他眼角泪痕擦干净,轻笑道:“我的雪逢多大啦,还哭成这副模样?”   易雪逢哭完之后才察觉出不好意思来,他垂着眸羽睫微颤着,拂开秋满溪的手,嘀咕道:“我自己来。”   秋满溪收回手,含笑看着他。   易雪逢自顾自擦好自己的脸,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忙道:“师尊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宁虞呢?他……”   秋满溪没等他问完,失笑着摇摇头:“你神魂在这副躯体上已稳,想来也是回魂一些时日了,宁虞不知道你的身份,那就说明是你不想让他知晓的,既然是你想的,为师不会多此一举。”   易雪逢不知是黯然还是释然地吐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虽然这么说着,内心还是有种没来由的失落感。   在一旁的切云若隐若现地感觉到易雪逢这股情感,心头轻轻一跳,不知是何感觉。   易雪逢并没有多想,他和秋满溪不见已一百多年,乍一相逢他竟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余光胡乱瞥着,最后落在了秋满溪腰间的温玉上。   易雪逢胡乱抓着拽了拽,道:“师尊,雪逢要这个。”   秋满溪低头看了一眼,赞叹着笑道:“哟,徒儿可真识货,这个旁人想要我连摸都不让摸一下的,这可是天……”   易雪逢从善如流地接口道:“……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   秋满溪:“……”   秋满溪被抢了话,笑着瞥了易雪逢一眼,将腰间佩玉解下,姿态轻柔地系在了易雪逢的腰封上。   “愿我徒儿长命安康,平安喜乐。”   秋满溪说完吉利话后,才对着满脸懵然的易雪逢解释道:“那位高人说佩戴这块玉的人,定可以驱祟辟邪,你洗澡时也别拿下来啊。”   易雪逢险些又要翻白眼了,但是念在和师尊刚刚重逢的份上没有翻成功,他无奈道:“师尊,你不要总是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啊,您说说你哪一回不上当受骗?什么天上地下绝无仅有,那些全都是骗那些单纯好懂的人的,这玉根本没他们说得那么邪乎。”   在易雪逢小的时候,秋满溪就喜欢花高价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山,因他从来不认路所以甚少出门,往往都是用传信纸鹤让山下铺子的人专门上山送到归鸿山上来。   他买东西从来不问价格,往往都是别人说什么,他全然一副“哇!太神了!”的惊奇表情,什么有用的没用的全都一股脑买买买,完全是一副人傻钱多十分好骗的做派。   平日里易雪逢那些身上带得一串零零散散的驱邪挂饰全都是秋满溪买回来的,易雪逢原本不喜欢那么花里胡哨的,但是秋满溪总是说是能保平安的,硬逼着他一定要随身带着,连洗澡也要用一根红绳穿着系在他手腕上,十分丧心病狂。   为此,宁虞不知道骂了他多少回败家,秋满溪总是态度良好地认错,但是下一次绝对还会再犯。   秋满溪谴责地看了易雪逢一眼,道:“你这孩子,那位高人说得是对的,不要对高人不敬,是你想要的,为师送你了,你就好好带着,我明日还会检查的。”   易雪逢有些无力:“师尊,这个真的没用。”   秋满溪:“有用没用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你手往哪里放呢,给我收回去,别想拿下来啊。”   易雪逢知道秋满溪这轻易信人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改不了的,只好放弃了说服他的念头,乖乖将那没什么用的玉戴好了。   秋满溪低头看着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那块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能和师尊说说,为什么不想和你师兄相认吗?当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到底是如何入魔的?”   一提到这个,易雪逢本能地身体一僵,他怔了半天才几近哀求地看着秋满溪:“师尊……你、你说好不告诉他的。”   秋满溪忙道:“我没有告诉他,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何事,我闭关前你们关系还挺融洽的,怎么突然就……”   易雪逢哭过一次的眸子中依然嗔着波光,他轻轻一眨眼,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师尊……”   半晌后,秋满溪沉着脸从易雪逢的院中走了出来,被怀尘引路前去宁虞落脚的住处。   走在半路上时,他瞥见一旁盛开的合欢树,合指为刀刀削下小臂长的树枝,将其他分枝撇去,握在掌心继续往前走。   宁虞正在院中忙他的“要事”——在和清川君通纸鹤。   他们正说到……   清川君:“……他太狡猾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把那抹分神给我,我循着法阵看看能不能寻到他。”   宁虞拧着眉头听着,正在算仙道大典什么时候结束,一旁的门扉就被人轻轻推开,他偏头一看,自己师尊手中握着两指粗的树枝,姿态悠然地走了进来。   宁虞抬手制止清川君继续开口,起身相迎道:“师尊。”   清川君已经许久没有见秋满溪了,附身的纸鹤也微微颔首:“秋长老。”   秋满溪含笑着点点头,树枝在手中轻轻敲了敲,柔声道:“徒儿,打人掌心好玩吗?”   宁虞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   秋满溪道:“乖一点,手伸出来。”   宁虞:“???”   这句话,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熟悉。   秋满溪凤眸一抬,明明是温润如玉的气质却硬生生给宁虞一种冷冽的杀气,他本能地听秋满溪的话,将一只手伸了出来。   秋满溪根本就没等他反应过来,他一伸出来,下一瞬掌心握着的树枝就宛如疾风,“啪”的一声落在了宁虞的掌心。   宁虞:“……”   秋满溪用的力气极大,即使宁虞再皮糙肉厚,掌心也瞬间就红了。   宁虞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秋满溪,不敢相信自己都这么大了,宁虞竟然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打他手心。   “师尊!”   秋满溪用树枝将额前的长发挑着拨到后面去,淡淡道:“能耐大了啊宁虞你,竟然连孩子都打,还打了人那么多次。你自己数数打了小仙君多少次,少数一次我打你十次。”   宁虞:“……”   清川君已经悄无声息地飞起来,佯作自己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傻鸟,唯恐宁虞事后杀人灭口,飞快扑扇着翅膀,溜了。   秋满溪:“数。”   宁虞:“……”   那个小混账!竟然有胆子敢向秋满溪告状!?   作者有话要说:易雪逢:告状真好玩儿。   真的很不好意思,今天赶车回家原本要在火车上码字的,但是手机5的电量并不允许,到家已经十一点半了实在是没赶上,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评论区发一波红包哈,感谢你们的支持。   【鞠躬】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6章 抽他   易雪逢舒舒服服地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捧着药碗喝着药, 莫名觉得耳朵一热。   他随手摸了摸耳垂, 含糊道:“谁在骂我?”   耳畔一阵轻微的声响,易雪逢回头瞥了一眼,切云不知何时已恢复成了人形,正抱着膝盖坐在小榻下面,幽怨地看着他。   易雪逢被气笑了:“坐在地上干什么?你是小狗吗,起来。”   切云尝试着抓住他的衣角,看见易雪逢没有要甩开他的架势, 又试探着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   易雪逢现在心情极好,懒得和他一般见识,道:“不想坐下就站着和我谈谈。”   切云小心翼翼站起来, 垂着眸小声道:“切云不想谈。”   易雪逢:“……”   易雪逢打开他的手,斜了他一眼:“你不想谈还这么理直气壮,怎么,你当着我的面要杀人我都没生气,你反倒独自生闷气起来了, 你到底跟谁学的这?”   切云正要说话, 易雪逢抬手打断他:“别再说和我学的,我可没教过你这个。”   切云只好闭上了嘴, 易雪逢匪夷所思道:“你还真准备说是跟我学的?”   切云不想说话,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不住蹭着小榻的木腿。   易雪逢被他这种闷声拒绝的态度弄得有些火大,但因自小以来的好脾气强行忍着,深吸一口气,道:“说吧, 你身上的魔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切云有些茫然看他:“什么魔息?”   易雪逢一拍桌子:“别想给我装蒜!其他的你都能糊弄过去,就是这个不行!说!”   切云被动静吓了一哆嗦,害怕地看着他。   易雪逢对上他的视线,眉头皱了皱,刚刚硬下来的心肠突然又有些软了,他揉了揉眉心,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同切云说话。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没有其他意思。”易雪逢朝他招招手,“来。”   切云看着他,意外地没有听他的话走上前,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易雪逢手一僵,眉头紧皱着:“三界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剑灵入魔的说法,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易切云!站住!今天你不给我一个交代别想离开!”   切云根本不想和易雪逢说这些事,但是易雪逢一反常态地步步紧逼,他实在招架不住,正要故技重施变回剑身,易雪逢早已看出他的打算,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小臂。   切云身上灵力戛然而止,若是他在易雪逢握着他时变回剑身,指不定能将易雪逢五指给齐齐削掉。   易雪逢抓着他,手指用力:“告诉我。”   这是易雪逢生平第一次这么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这种最亲近之人身上深不可见底的神秘未知令他抑制不住的恐惧,非得要一个答案才能让他悬着的心落地。   切云一直抿着唇,眸中全是挣扎。   易雪逢声音有些微颤,几乎是哀求地道:“切云,只有你……”   切云手指一颤。   易雪逢:“给我一句话,我只是想要一个心安,切云……”   他活了这么多年,最挚爱的师尊百年未见,早已有了其他徒弟,就算他已重回于世,秋满溪能待他如初,却也也绝对不能再如同百年之前了。   他最爱慕的师兄,将他捧到跟前的一腔真心毫不留情地拂去,同他渐行渐远。   易雪逢有无数师兄、好友,但在他入魔后也全都离他而去,最后留在他身边的,只有切云。   或许切云太过没心没肺,就算跟着易雪逢在蛮荒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也依然怡然自得,成天哼着歌在易雪逢面前转来转去地为他解闷。   在易雪逢心中,切云是最特别的,而这种特别让他忍受不了切云对他的哪怕一丝一毫的隐瞒。   易雪逢几乎是病态地抓着切云这根救命浮木,哪怕是随之一起溺死也不愿松手。   切云怔然看着他,易雪逢眼尾还有方才哭过的微红,加上林浮玉这张阴柔至极的脸,让他本能想要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不过这种冲动只是一瞬,切云飞快收敛起呼之欲出的话,薄唇一抿,他抬手抚在易雪逢的脸侧,轻声道:“你不信我吗?”   易雪逢摇头:“我只是害怕。”   “不要害怕。”切云在他眉心点了点,道,“我们本命相连,同生共死。就算我死也不会伤害你的,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易雪逢一怔,摸了摸眉心:“什么时候?我不是已经将‘契’给解开了?”   剑灵认主后,会同修士本命相连,同感共情,称之为“契”,当年易雪逢大概察觉出自己命不久矣,便将切云送给了临樊君,顺便不顾切云哭喊劝阻强行解开了他们同生共死的“契”。   切云握着他的掌心在自己脸上蹭了蹭,道:“你回来后我便重新认主了。”   易雪逢眉头皱得更紧了:“胡说八道,‘契’需要修士来画符布阵,剑灵如何能做得到?你不要骗我。”   切云:“这只是你们人类以为的,你刚才不是还说剑灵无法入魔吗?”   易雪逢:“你……”   切云不想在和易雪逢说太多,他弯着眸子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瞧着十分人畜无害——如果不是在云胡城易雪逢知道了他冷酷无情的一面,还真的会被他给骗过去。   易雪逢:“切……”   切云没等他再问出其他的问题,飞快松开手,往后退了三步这才化成了本相钻回了剑鞘中。   易雪逢在原地愣了半天,才愤恨地瞪了切云剑一眼。   他问了半天,还是一句有用的都没有问到。   易雪逢走到切云剑旁边,正冷着脸比划该怎么折腾切云剑,一旁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巨大的动静将易雪逢吓了一跳,骇然回头看去。   踹人房门的正是脾气暴躁的宁剑尊,也只有他敢这般没有礼数地踹小仙君的房门。   宁虞沉着脸走进来,一只手负在腰后,气势更加骇人,看着似乎要拔剑砍人。   易雪逢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小脸苍白地看着他,道:“剑尊怎么来了?”   宁虞双眸冒着火光死死瞪着他:“林、浮、玉,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竟然能骗得秋满溪当他靠山。   易雪逢双眸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傲如宁虞,自然不可能将自己被师尊打了十几下的事情说出来,只能恨恨地又剜了他几眼,负在腰后红肿的掌心在微微发着抖。   易雪逢不明所以:“剑尊?”   宁虞冷冷道:“少废话,出来练剑。”   易雪逢看了看天色,道:“剑尊,现在都要到子时了,练哪门子剑呀?”   宁虞道:“要么练剑,要么把切云剑给我,你自己选。”   易雪逢:“……”   易雪逢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仿佛下了决定,道:“好。”   宁虞冷笑一声,心道赶紧练他娘的剑,挥两万次,罚不死你我跟你姓。   易雪逢十分阔气地道:“切云剑你拿去吧。”   宁虞:“……”   切云:“……”   切云立马不再装死,疯狂朝易雪逢传音。   “爹!亲爹!我错了我错了!”   “我大错特错,罪孽深重,我愿以死谢罪,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交给宁匹夫啊啊啊!”   “爹!”   易雪逢充耳不闻,满眼真诚地看着剑尊,脸上写满了“快拿走切云剑吧,求求你啦”。   易虞:“……”   罚不了易雪逢的宁虞险些被气死,恨恨瞪着易雪逢,似乎在琢磨怎么把他弄死。   切云还在哀声求着易雪逢:“爹,我真的错了,世间剑灵往往无欲无求,只是被人操控的傀儡罢了,所以根本没有入魔的,但是只要执念够深,心魔过重,也能同人类修士一样堕入魔道——爹,你真的不要再把我送走啊!”   易雪逢不着痕迹深吸一口气,轻声传音道:“原来在你心中,我便是这种随随便便将你送人的人吗?”   切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要说一句“不是”,但是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静静地感受易雪逢心中缓慢涌起的酸涩和难受。   在一旁的宁虞并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事,他正两眼发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接话。   他低着头看了易雪逢一眼,深吸一口气,直接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等明天早上再来。宁虞心想,到时候我一定罚得你连告状都没有力气。   宁剑尊十分有骨气地想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易雪逢终于回神,他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宁虞负在背后的手:“剑尊!”   宁虞毫无征兆被一把抓住,发疼的掌心钻心地疼,多年来叱咤三界的威严让他强行忍着没有叫出声。   他一回头,几乎是暴怒地朝易雪逢吼:“又怎么了?!”   易雪逢骤然被吼,脸上最后一点血色悄无声息地褪去,他愕然看着宁虞,喃喃道:“我……我只是想问剑尊,仙道大典什么时候结束?”   宁虞一甩袖子拂开他的手,将发肿的掌心收回袖中,不耐烦道:“大概还有两日。”   易雪逢被吓得小脸惨白,呆呆地“哦”了一声,轻轻垂下了头。   宁虞定下神后,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分了,但是他很少安慰人,更何况是这种年纪的少年,他管杀不管埋,正要转身就走,一个黑影从旁边袭来,不偏不倚朝他头上抽去。   宁虞眸子一寒,转身刚想要震开那不明之物,视线便对上了秋满溪那双含着笑的眸子。   宁虞释放灵力的手一顿,硬生生被秋满溪拿着树枝抽了一记。   秋满溪抽完后轻飘飘收回了手,淡淡道:“徒儿,我看你还是不长记性,是方才为师抽你太过温和了吗?”   方才被秋满溪这么抽宁虞都没这么生气,但是这次确实当着小辈的面被师尊这么教训,他整个人几乎要喷火。   “师尊!”   秋满溪抬手又抽了他手臂一下,道:“说话声音小声点,你吓着小仙君了。”   宁虞:“……”   宁虞觉得自己这一生受得气都没今日多,他强行稳住自己要弄死人的手,不住催眠自己“他是师尊,是师尊,不能欺师灭祖”。   谁知他这么努力克制自己,他敬重的师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将树枝别回腰间,走到了垂着眸肩膀不住颤抖的易雪逢面前,轻轻抚着他瘦弱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小仙君,无事吧?被吓着了?”   小仙君低着头瞧不见神色,只是闷声“嗯”了一声,那声音中还带着点微弱的哭音。   秋满溪将易雪逢轻柔抱在怀里,身体动也不动,用灵力操控着树枝,朝着宁虞的手背又抽了一下。   宁虞无缘无故挨了好几下,已经被气得没脾气了。   他这边刚强行说服自己不要和自己的师尊置气,余光扫到了趴在秋满溪肩上的少年。   少年身体依然在微微抖着,大概是察觉宁虞在看他,他缓慢地抬起头,在秋满溪看不见的地方朝他露出了一抹得意又挑衅的笑容。   宁虞:“……”   宁虞几乎炸了:“小混账!”   易雪逢身体又是一抖,害怕至极地往秋满溪怀里缩。   秋满溪轻柔抚着他的后背,温柔道:“不怕了不怕了,我徒儿只是叫的凶,不会对你如何的。”   他说着,那悬在半空的树枝在朝着宁虞的手抽去。   宁虞忍无可忍,直接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树枝击了个粉碎,快步上前将易雪逢从秋满溪怀里扯出来,冷冷道:“不要想着扮可怜博我师尊的同情,我师尊最讨厌这种……”   他还没说完,秋满溪就淡淡接道:“……为师最讨厌欺负弱小之人。”   宁虞:“……”   作者有话要说:易雪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老狗现在多凶,后面就多怂。【喜闻乐见(x)】   【晚上还有一更,么么哒!】   感谢 萤、芳心纵火犯x4、蒼南夜語x2、过路仙女、平陆成江x2、鎏山雪x5、青葙子-------x2、夙挽晴x2、冰晶 小枫x8、清梨、36193390、岁杞。、鸽子°、焦糖西木、伞闲一、wx2、苏酩、瑶瑶不想吃药药、小卷子x6 的地雷   感谢 山海墓碑x4、买西瓜刀的西瓜、萤、眠灯 的手榴弹   感谢 你看起来很好吃x5、外星人民发来贺电x9、思蓝x2、公子偏温软x23、辉x3、没有名字的溪、烤熟的土豆、骆一锅呀~x5、苏酩x17、安语魂x10、小卷子x29、珍胖珍x10、夷陵老祖、顺着网线找作者、沐辞x7、酱板脆皮鸭x9、惊鹤、冰晶 小枫x29、扬尘落木x40、万古愁x2、岁杞。x9、眠灯x10、花花超可爱x10、甜味玻璃渣x28、墨阙x9、栗子哩x2、浮生一梦、zerox20、庙里焚香x3、江浔浔浔、鬼鬼呀x40、情深不得缘x37 的营养液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7章 叫我   宁虞不想秋满溪同林浮玉走太近, 硬是捏着鼻子在这里看着他们相亲相爱。   直到易雪逢终于不再“害怕”了,他才沉着脸道:“师尊, 天色太晚,我送你回去休息。”   秋满溪道:“不用你,我今晚宿在小仙君这里。”   宁虞皱眉:“不行。”   秋满溪:“行的。”   宁虞:“不行,你是归鸿山长老, 宿在寒淮川小仙君这里成何体统?”   秋满溪柔声道:“谁敢和我说体统啊?”   宁虞:“……”   毕竟在整个三界,是个人都知道秋满溪的大徒儿是统领整个蛮荒魔修的宁虞, 哪怕是得罪宁虞都不能得罪他。   易雪逢唯恐秋满溪说出“我就是体统”这种让人脸红的话, 忙道:“不必劳烦秋长老了。”   寒淮川和归鸿山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让两人留宿的地步, 易雪逢不想让人说秋满溪的闲话, 忙出声劝阻。   秋满溪道:“可是我徒儿碰伤了小仙君啊, 我身为师尊前来照料一晚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易雪逢不知道何出此言,歪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宁虞不知为自己辩解了多少遍易雪逢受伤根本同他无关,但是秋满溪硬是认定了此事就是他所为, 根本不听他的解释。   宁虞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看着秋满溪执意要留下的架势, 考虑了半日才道:“我送你先回去。”   他还没等秋满溪拒绝, 直接道:“晚上我来照顾他。”   易雪逢:“……”   秋满溪似笑非笑:“你确定是照顾小仙君,而不是虐待他?”   宁虞:“我是那种人吗?”   秋满溪点头, 对自己徒儿暴躁的性子十分了解:“是。”   宁虞:“……”   易雪逢没忍住, 轻声笑了出来。   秋满溪偏头看着易雪逢脸上的笑容,余光又扫到了他不住捏着袖口的手上。   “哦。”秋满溪心想,“这是紧张了吗, 但是却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说明并不是害怕宁虞留下的紧张了。”   不是害怕,那就是期待了?   嘴里说着不想让宁虞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实际上还是很期待他能认出自己的吧。   秋满溪在心中轻叹一口气,意外地没有再拒绝,点点头:“那你好好照顾小仙君,若是明日一早小仙君说了你一句不是,后果是什么……”   他轻柔一笑,抬手从腰后拿出一截树枝,温柔道:“……相信徒儿你是知道的。”   宁虞:“……”   树枝不是被毁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   秋满溪又回头叮嘱了易雪逢几句,大意就是“放心折腾他吧,要是他再欺负你明日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易雪逢原本紧张地直捏袖口,听到秋满溪的话顿时哭笑不得,但是见秋满溪这般郑重其事,他还是点点头。   秋满溪叮嘱了半天,才被怀尘引着前去宁虞的住处了。   秋满溪一走,宁虞原形毕露,冷冷看着易雪逢:“你可真会做戏。”   易雪逢本是想要和宁虞好好相处这难得的一晚,谁知还没开口就被宁虞怼了一跟头。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头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淡淡道:“宁剑尊说话可要好好斟酌啊,毕竟秋长老的树藤打人可是很疼的。”   宁虞气急:“你……”   易雪逢死猪不怕开水烫,自顾自脱了外衫前去里间睡觉,他掀开珠帘走进去,片刻后又一身中衣的走出来,歪着头对宁虞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对不住啊宁剑尊,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床榻,劳烦您在外室凑合一晚吧。”   宁虞惜字如金,端坐在椅子上闭着眸,冷冷道:“滚。”   易雪逢见他这样,这段时间被欺负的怨气终于报复了回去,心情舒爽地带着笑回去了内室睡觉。   宁虞正坐在椅子上默念清静经,唯恐自己一个忍不住把那小混账纤细的脖子给掐断。   他□□到一半,里间传来了易雪逢的声音。   “剑尊,我的手很疼,能为我送点药吗?就在你左手边的木柜上,红色牡丹的那瓶。”   宁虞被打断,仔细想了想自己刚才念到哪儿了,又默念几遍记住,这才冷着脸从旁边柜子里翻出一瓶药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扔进了内室的床榻上。   易雪逢已经放下了床幔遮光,瓶子倏地飞过来险些砸到他。   宁虞将瓷瓶扔进去后,继续方才的清静经,妄图让自己心境皈依佛门,以免造了杀孽。   易雪逢自己给自己手臂上涂了药,半天后,又道:“剑尊,我的手伤成这样,明日一早就不用练剑了吧,我现在拿剑都抓不稳的。”   宁虞再次被打断,脑子空白了一瞬,心中暗骂:娘的,忘记背到哪里了。   他修为天赋一等,但是学识记性自小就不怎么好,一整本的清静经易雪逢小时候只看一遍就会背了,但是宁虞每日偷偷去背却也记得磕磕绊绊的。   这么些年过去,他早已忘了清静经上的内容,此时好不容易记起了一些,被两次打断直接忘了个一干二净。   宁虞忍无可忍,起身冲进了内室,将珠帘撞得一阵清脆声响。   易雪逢听到宁虞怒气冲冲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察觉床幔被人猛地扯开,宁虞冷着脸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易雪逢双袖挽在手肘上,露出白皙的小臂,正在奋力地挥着想让药尽快干,他瞧见宁虞,弯眸一笑:“怎么啦?”   宁虞又脾气发不出来,只能站在床边冷冷看着他,妄图让他自己主动认识到错误。   易雪逢非但没有意识到错误,还朝他晃了晃爪子,问道:“剑尊,不是说这药擦了就会好吗,怎么还是这么疼啊?我想睡觉。”   宁虞浑身一僵,薄唇轻抿,怔然看了他许久,才突然将床幔撩下,转身走了出去。   易雪逢不明所以:“剑尊,你去哪里?”   既然答应了秋满溪,宁虞就不可能会离开,他头也不回:“出去吹风,睡你的。”   说完,将门一甩,没了声音。   易雪逢只好继续挥着手臂,苦哈哈地等药干。   宁虞走出房门后并没有离太远,而是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一旁的亭子中点着长明灯,夜晚降临烛火会自动燃起,照亮半边院子。   宁虞一个人坐在凳子上许久,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他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身上笼罩着铺天盖地的悲色,柔和的烛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瞧着莫名的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堆就能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宁虞待了半晌,才抬手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一只传信纸鹤出来。   储物戒中成百上千的纸鹤他全都知道内容是什么,掌心的纸鹤眉心有着两点朱砂,落到石桌上被宁虞抬手一点,纸鹤仿佛活了过来,欢天喜地地蹦了两下。   宁虞无情无感地注视着那蹦来蹦去的纸鹤,心道:师兄,你过来。   下一瞬,纸鹤中传来易雪逢还带着稚气的嗓音:“师兄,你过来!”   这只传信纸鹤已经被用过了,其中只是用灵力残留着当年的声音罢了,根本无法传达他现在的话。   即使如此,宁虞还是轻轻道:“我去哪里?”   纸鹤也传来少年宁虞的声音:“我去哪里?”   易雪逢软软道:“过来我这里呀,我的手还是很疼,师尊不是说擦了药就好了吗,为什么还是疼啊?你快过来。”   宁虞怔怔看着,许久后,他突然喃喃道:“好,我过去。”   纸鹤中,当年的宁虞却道:“不想过去,疼就再拿药擦一擦。”   很快,易雪逢有些丧气的声音传来:“好吧,那雪逢自己擦。”   宁虞听着那熟悉至极的嗓音,突然抬手捏住了纸鹤小小的翅膀,他仿佛要弥补一个不可能在挽回的错误似的,再次重复着开口。   “我过去。”   “师兄马上就过去。”   我去给你擦药,我去哄你睡觉。   我过去。   只是纸鹤却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悄无声息地蜷缩在他手指上,没了动静。   宁虞眸子仿佛有着水光,只是一眨便被他隐去,他面无表情地将纸鹤收回储物戒中,在关闭储物戒的那一瞬,他仿佛再次戴上了铜墙铁壁似的盔甲,整个人再次变回平日里的不近人情来。   他整个人浑身上下只有那一点柔情,全都被他分给了易雪逢,除了真正的易雪逢之外,他不想将这所剩无几的温柔再分给其他人,哪怕是再像他的人也不行。   宁虞深吸一口气,呼吸微微发抖,他喃声道:“不行,我没有证据,我什么证据都没有。”   除了那次朔月林浮玉浑身发冷,极其酷似当年发病时的易雪逢之外,他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林浮玉便是易雪逢,反而还有各种他不是易雪逢的证据。   比如他的训戒。   再比如,他不认自己……   宁虞对自己产生一种盲目的自信,在他心中,就算易雪逢夺舍重生了,第一来寻的故人必定是自己。   林浮玉同他形同陌路,还动不动就气他,根本就不是他的小师弟。   因为这个,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要认错人,千万不要认错人,就算是再相像,也不要把其他人当成易雪逢。   宁虞心想:若是我认错了旁人,他会生气的。   他的小师弟那么依赖他,如果后来当真回来了,见到他对一个酷似他的人这般好,就算脾气再好也不会高兴的。   宁虞自小在市井长大,认为自己全身上下全都是难除的劣根,从来不会招人喜欢,浑身里里外外只有那仅有的一丝柔情能够勉强拿得出手,能够完完整整没有半分吝啬地给易雪逢,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眼瞎而错给了其他人。   宁虞心理素来强大,在院中独自沉默了片刻便收拾好了方才无处发泄的痛楚,他宛如戴上了假面,再次起身走进了房中。   易雪逢手中的药已经干了,大概是想再等宁虞同他说上几句话,但是左等右等等不来,只好趴在床沿睡了。   宁虞走进去,余光扫见露在床幔外白皙如雪的手臂。   他站在原地许久,才缓慢走了进去。   易雪逢睡得死沉,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响也没吵醒他。   宁虞撩开床幔,居高临下看着那张陌生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单膝点地,抬起手将易雪逢垂在床边的小臂扶着放在了被子里。   易雪逢迷迷瞪瞪的哼唧一声,也不知在说什么。   宁虞凑近他,又看了半日,才轻声道:“雪逢?”   易雪逢还在哼唧,大概是觉得热了,一脚将身上的被子给踢了下去,翻了个身,面对着宁虞继续睡去。   宁虞轻声道:“叫我。”   他抬手碰了碰易雪逢的脸颊,易雪逢感觉自己被掐了一下,迷茫地张开涣散的眸子,迷迷瞪瞪看着他。   宁虞道:“我是谁?”   只要你叫我一声师兄……   一句就好。   易雪逢呆呆看着他,嘴唇轻轻张了张,似乎要说话。   宁虞不自觉将呼吸给屏住了。   易雪逢刚要说话,愣了一下似乎又忘记自己要讲什么了,只好歪歪头,继续闭上眼睛睡觉了。   宁虞:“……”   宁虞深吸一口气,手指戳着易雪逢的薄唇,压低声音道:“你刚才要说什么?继续说。”   易雪逢被戳得眉头紧皱,一张嘴,一口咬在了宁虞的手指上,狠狠一用力,像在啃猪蹄一样将宁虞多灾多难的手给咬出一个血印。   宁虞:“……”   果然是个小混账!还是属狗的!   作者有话要说:打扰人睡觉的人活该被咬。【bhi】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8章 切磋   易雪逢一早醒来, 还没睁眼就感觉自己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他迷迷瞪瞪地咬了咬,几滴汁液顺着他的唇角入口,将他苦得险些从床上蹦起来。   易雪逢彻底清醒了,他呸呸两口将嘴里咬着的东西弄下去,这才看清楚自己方才叼得竟然一小把捆在一起的草。   易雪逢:“……”   易雪逢几乎气疯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做出来的,他胡乱披着一件外衫, 连鞋子都没穿就噔噔跑了出去。   “宁、虞!”   易雪逢撩开珠帘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决定弄死不他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宁虞依然坐在外室,正慢条斯理地品茶, 瞥见他披头散发衣衫散乱地出来,眉头一皱, 没等易雪逢先骂他, 就冷冷道:“疯疯癫癫成何体统?收拾好了再出来见人。”   易雪逢脑子被气的一阵嗡嗡作响,他自小到大还没动过这么大的怒气,而且还是对着宁虞。   他没有去管宁虞的话,直接揪着那小捆草朝着宁虞手中的杯子里扔去,怒道:“这就是你做的好事?我哪里做错你要这么对我?哪有你这样的!”   易雪逢几乎要被气哭了。   他很少发脾气, 更不会骂人,唯一会的脏话还是小时候跟宁虞学的那句“他娘的”, 即使现在气成这副德行,他也只会翻来覆去说“哪有你这样的”。   宁虞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敢胆大包天到将沾了口水的草扔他杯子里,当即也怒了:“你半夜三更咬我手我都没有同你追究, 你竟然还敢主动过来找事?就这么想找死吗?!”   易雪逢被他骂得脑子一懵,愕然看着他:“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好好睡我的觉,怎么可能会半夜三更去咬你?”   宁虞没脸说是自己跑进去戳他脸扰人清梦,冷哼一声,熟练甩锅:“反正就是你的错,少给我废话。”   易雪逢气得嘴唇都在颤抖,半天都不知道要怎么和这种不讲道理的野蛮人说话,他深吸一口气也管不得什么脾气不脾气了,走上前抬脚朝着宁虞的膝盖踹了一脚。   只是宁虞皮糙肉厚,他又没穿鞋子,泄愤地踹了一脚还把自己疼个半死。   易雪逢蹲下来捂着脚背,头脑一阵发蒙。   “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哪有他这样的?”易雪逢浑浑噩噩地想,疼痛让他头脑清醒了一瞬,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更加恶毒的话。   他双眸嗔着泪,抿着唇抬起头瞪着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凶狠起来,只是嗓音却带着哭腔,直接让他的气势减了大半。   “宁剑尊你可真是歹毒!”   宁虞:“……”   易雪逢的脚趾踢在宁虞膝盖上,像是碰到了铜墙铁壁,疼得他浑身一阵发冷汗,蹲在地上半天都没缓过来。   宁虞要被他气笑了,这小混账胆大包天敢踢他,自己还这么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到底装给谁看。   宁虞想到这里,突然浑身一僵,心头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铁石心肠,对这小混账的扮可怜可以漠不关心视若无睹,但是秋满溪就和他不一样了,他师尊向来心软,对所有人都宛如春风化雨似的温柔,更何况这小子还有一副欺骗人的可怜外表。   宁虞突然感觉自己的手开始隐隐作痛。   易雪逢还在捂着自己的脚背不停地倒吸凉气,看来是疼得不清。   宁虞挣扎许久,瞥见外面已经开始大亮的天边,微微咬牙,艰难地矮身蹲在易雪逢面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安慰的话:“还、还疼吗?”   只是宁虞积威甚重,安慰人的话语被他用“三天之内取你狗命”的脸说出来,硬生生给人一种遭受死亡威胁的恐惧。   易雪逢还在气头上,宁虞一靠近他就觉得生气,他怒道:“起开!”   宁虞强行忍着,道:“我给你看看。”   易雪逢道:“不用你假好心。”   宁虞道:“好,那你保证等会我师尊来了你不朝他告状。”   易雪逢:“……”   易雪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原本他还以为宁虞是破天荒良心发作了来安抚他,谁知道他竟然单纯只是为了怕秋满溪责罚。   易雪逢再次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道:“好。”   宁虞见他答应,立刻站起身,转身冷酷无情地走了。   易雪逢:“……”   宁虞走了没多久,秋满溪就摇着扇子哼着小曲到了。   他刚一推开门,就瞥见了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可怜巴巴仿佛是被人丢弃的小狗似的易雪逢。   秋满溪将扇子一合,发出“唰”的一声脆响,他快步走上前,单膝跪在地上,柔声道:“徒儿,怎么坐在地上,不凉吗?快起来。”   易雪逢抬起头,眼尾微红地看着秋满溪,他声音带着点哭腔:“师尊。”   秋满溪几乎被他这声“师尊”给叫得心都化了,忙揉了揉他的头,哄道:“乖,不哭,是你师兄又欺负你了吗?”   易雪逢将头一偏,别扭道:“他才不是我师兄,我不要认他。”   秋满溪见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说气话,但是却体贴地没有拆穿他。   “好好好,不认他,徒儿不想认就不认。”   易雪逢被秋满溪又哄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坐在了旁边的软榻上。   秋满溪道:“脚怎么了?”   易雪逢闷声道:“宁虞踩得。”   秋满溪皱眉道:“他竟敢?太过分了,等师尊等会给你报仇。”   易雪逢这才点点头,飞快眨眨眼把眸中的眼泪眨没了,勾着唇给了秋满溪一个乖巧的笑容。   被算计而不自知的宁剑尊从易雪逢院中走出后,迎面遇上了撑着伞的雀声。   雀声大概是刚出门,瞥见他立刻一脸“真晦气”的嫌恶神色,她日行一例地问候宁虞:“你到底什么时候死?”   宁虞:“……”   宁虞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理都不理她。   雀声心平气和地问候完也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同他擦肩而过。   仙道大典还有几日便要结束,寒淮川宋镜笙和南纵都在城门口等着收尾,宁虞不想去凑热闹,索性回去继续同清川君商议那蛮荒幽魂之事。   寒淮川演武场上,夜芳草被一剑挑着险些撞到演武场结界台上,千钧一发之际奋力用灵力挥在地上划出一个扭曲的半圆,正好接住自己险些撞在地上的身体。   对面一剑将他扫飞的剑修师兄眉头紧皱,道:“够了!”   一旁围观的师兄弟们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道:“好了好了夜师弟,你是个御兽道修,做什么要同剑修切磋剑术啊?”   “江师兄现在还在昏迷中,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啊。”   “是啊是啊,师兄说的是啊。”   夜芳草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着自己握着剑不住发抖的手,一股无力感再次泛了上来。   自从他从仙道大典回来后,这种感觉就一直萦绕在心中,江即望重伤倒地的场景就宛如梦境似的在他面前一次次闪现,少年人自来意气风发心高气傲,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无能为力之事。   夜芳草每时每刻都在心想:若是当时我的修为能再强一点,飞快驯化那个灵兽,指不定师兄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这种憋屈和愧疚让夜芳草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天还没亮就火急火燎地到了演武场,要和剑修师兄弟切磋好提升修为。   他一门心思只想着御兽,连剑都不怎么能握紧,自然被一次次地打飞出去,但是每一次还是艰难爬起来,继续切磋。   一旁的师兄弟们看着纷纷一副牙疼的表情,有些怀疑夜芳草是被灵力反噬冲傻了脑子,要不然怎么会做这种不自量力之事?   终于,同他切磋的剑修忍无可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冷冷道:“够了!”   夜芳草脸上还带着些擦伤,他抿着唇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剑修道:“我知道你自责,但是这种事又不是你能控制的,江师兄伤了就治,你在这里自残又有什么用?”   夜芳草一言不发,夺过剑就要往演武场下跳。   众人面面相觑。   就在夜芳草即将跳下去时,一旁突然传来一个极其欠揍的声音。   “哟,这不是夜大师吗?”   夜芳草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抬起头扫了扫周围,终于在一棵树上发现了声源,他怒目而视:“秋将行!”   秋将行不知在旁边的树上坐了多久,他勾唇一笑,轻巧地从树上落了下来——只是落地时他险些崴到脚,强行绷着站稳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夜芳草脾气十分暴躁,这几日压制了太久,见到罪魁祸首立刻朝着他凶狠冲过来,一旁的师兄弟唯恐他在寒淮川杀人灭口,一把把他拦住。   “师弟师弟!冷静点,他可是秋满溪秋长老的弟子,秋长老啊!动不得的!”   “是啊,快把他手给按住,他要放映鸿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夜芳草给制住了。   秋将行笑吟吟道:“方才那位道友说的真对,你一个御兽道修同剑修切磋个什么劲啊,明摆着是自残嘛,要想切磋,不如同我来试试?”   夜芳草一听,立刻道:“放开我,是那小子主动来找死的,不是我主动找事的!”   其他师兄弟一听,有些为难,但是看秋将行真打算同夜芳草切磋的模样,迟疑了一下才放开了手。   夜芳草将外袍脱下,随手扔在地上,朝着秋将行道:“来!”   秋将行也毫不胆怯地抬步走上演武场。   两人一入演武场,演武场的阵法顿时启动。   御兽道修切磋的场地比剑修要大的太多,场旁边的师兄弟骤然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推着后退数步,再次抬头看去后,演武场已经自成一方小世界,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只有两个少年的身影迎风而立。   夜芳草抬手将映鸿放出,冷淡道:“叫你的灵兽出来吧。”   映鸿落地后,轻轻低头蹭了蹭夜芳草,夜芳草抬手摸了摸它,道:“映鸿,给他狠狠打他。”   映鸿仰天啼叫两声,似乎是在应答。   夜芳草心情好了一些,抬手默默它的头:“真乖。”   秋将行笑了一声,抬手将自己的灵兽招出,一句话都没说。   夜芳草正要让映鸿上前,抬眸一看秋将行身后的灵兽,眉头一皱,道:“你怎么不为它疗伤?”   秋将行道:“谁?你说灵兽?”   秋将行操控的灵兽身上还残留着在仙道大典被映鸿抓的伤口,有几处竟然还在流着鲜血。   夜芳草点头。   秋将行嗤笑一声,道:“为它疗伤需要耗费我许多灵力,不过一只不知疼的畜生罢了,哪里值得浪费灵力,少废话,快来。”   夜芳草愕然看着他,一股无名的怒气突然一股脑涌了上来,只是很快,却像是被什么击退似的如潮水般褪去。   对了,他以前也是这样的。   不只是他,三界中的所有人对于灵兽和剑灵全都这样的态度,觉得他们只是死物、畜生,同人类是根本不一样的。   既然是非人之物,为什么要那么费心去对待呢?   直到他遇到了同所有剑灵都不一样的切云,这个想法才不知不觉地变了。   剑灵和灵兽根本就不是死物,也不是依附修士才能苟活的东西,他们是有喜怒哀乐,知苦会痛,同人类一般无二的灵物。   夜芳草深吸一口气,抬手制止了愤怒想要扑上前的映鸿,冷声道:“我不和负伤的灵兽打,要么到此为止,要么你为它疗伤之后我们再打。”   秋将行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在说什么鬼话?”   夜芳草冷着脸还是一动不动。   秋将行道:“不过是一只畜生而已,它又没有同我签‘契’,死了就死了,现在马上要开打你却叫我为它疗伤?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夜芳草十分君子,道:“疗。”   秋将行匪夷所思道:“你们寒淮川的人是不是一个个都有病?你是这样,就连林浮玉也是如此,竟然让区区剑灵唤他爹,啧啧,真是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难道寒淮川的水吃了会让人变蠢吗?要是我是临樊君,早就降下一道天雷劈……”   他还没说完,天边骤然传来一声惊雷之声。   夜芳草和秋将行全都吓了一跳,骇然抬头看去。   那惊雷之声是演武场小世界被人强行破开的声音,只见那雷劈下后,一个人影出现在漫天灰尘中。   等看清楚那人的脸,两人皆是一愣。   宁虞不知为何竟然强行撕破演武场的结界进入其中,他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缓慢一步步走到秋将行面前。   他下颌崩得死紧,像是在死死压制着什么一样,冷厉的魔瞳看的秋将行浑身一寒,直接打了个寒颤。   宁虞一字一顿哑声道:“方才……你说什么?”   秋将行吞了吞口水,有些怂了,讷讷道:“我……我说要是我是临樊君,早就……”   宁虞打断他的话,浑身气势变得凶狠无比:“上一句!林浮玉……什么?!”   秋将行冷汗直流,艰难道:“林浮玉……让区区剑灵唤他爹……”   宁虞的魔瞳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愣在原地许久,才突然飞快转身离去,背影有种没来由的仓皇和狼狈。   秋将行同夜芳草面面相觑,半天才喃喃道:“剑尊……这是着急去会情郎吗?”   夜芳草:“……”   这人,迟早得死在自己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上。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师尊,你打我吧。   正握着树藤打算找他算账的秋满溪:???????????   马算是掉一半啦,谨慎如宁老狗,还是要确定一下的,接下来就开始试探啦。   十章之内给我查,我做到了!是的没错!我做到了!这一刻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bhi】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39章 聪慧   宁虞从演武场上一跃而下, 没有管周围少年惊愕的神色, 匆匆离开了。   他飞快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正要叠纸鹤给清川君传信, 却瞧见清川君已经传了纸鹤过来。   大概是等得无聊了,那纸鹤已经开始在桌子上顶着虚幻的球飞来飞去地玩,它瞥见宁虞过来,立刻乖巧落在了桌上, 装作无事发生。   宁虞已经管不了它方才在做什么,走上前狠狠一拍桌子:“清川!”   纸鹤被他拍的蹦了两下才落下, 很快,清川君灵力连接了纸鹤。   “你回来了, 我等你半天了。”清川君道,“那抹幽魂我大概已经寻到了大致的方向, 就等着你回来把……”   宁虞又是一拍桌子打断清川君的话,他急喘几口气,艰难道:“我有证据了……”   清川只觉得视线跳了两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纸鹤被宁虞又震得飞了两下, 他疑惑道:“什么证据?那人杀害玉映君的证据?”   宁虞摇头, 他惨白的唇轻轻张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还没发出一个音就仿佛因为太过恐惧而闭上。   清川君心都提起来了。   这些年宁虞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 除了有人不怕死的在他面前提玉映君之事外,清川君还没见过他情感波动这般大。   宁虞又尝试着开口说话,但是很快又放弃地闭上了嘴。   清川君都要急死了,心道:娘的, 你到底说不说啊?不说我要回去喂灵兽了。   宁虞急喘几口气,按着不住跳动的心口,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滚烫的体温。   他闭上眸,再次张开,抬手抓住纸鹤拢在掌心,沉声道:“换个地方说话。”   清川君不明所以,但是没有再问。   他的视线一阵黑暗,大概是被宁虞握在掌心,大约过了片刻,眼前一阵窸窣灰暗,接着仿佛天光大亮般,一道白光险些闪瞎了他的眼。   宁虞将纸鹤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撩着衣摆席地而坐。   这里正是宁虞时常会过来的雪山之巅,周围漫天大雪纷纷落下,彻骨的寒冷顺着身体钻入他的经脉中,将他狂乱的心情缓慢安抚下来。   清川君拍着翅膀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宁虞闭着眸子轻轻吸气的模样,无语地叹了一口气。   他大概猜出来了能让宁虞这般反常的原因了。   宁虞缓了片刻终于恢复到了平日里的面无表情,他瞥了一眼清川君,深吸一口气,寒意顺着呼吸钻入他的肺腑中,即使是他这般修为的人也仍然被冷得打了个寒颤。   清川君落在石头上,洗耳恭听。   宁虞张开魔瞳,声音轻得仿佛要消散在这山巅的寒风中。   “易雪逢,还活着。”他说完后,眉头轻皱,想了想还是又加了一句,“……很有可能。”   清川君心道果然。   宁虞没期望清川君给他答复,他就像是在沙海中跌跌撞撞了许久,终于在奄奄一息之前瞧见了一方能救命的绿洲,这种从心头涌上来的狂喜让他一时间不可置信,唯恐面前只是海市蜃楼似的荒唐梦境,在他最有希望的时候给他当头一击,让他坠入更深的地狱。   宁虞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算有了能间接证明林浮玉便是易雪逢的证据也不敢直接断言。   “切云剑……”宁虞道,“切云剑虽然不是什么难得的神兵利刃,但是好歹也活了几百年,他的上一任主人……”   切云剑上一任主人是个一门心思只知道杀戮的剑修,只拿当时已经修成剑灵的切云当工具,剑修嗜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若是没有差错,不过百年便会入魔。   跟了那样一个主人,切云那时自然过得日子也是生不如死,认主不过五十年,他不堪忍受虐待□□,竟然反噬主人吞噬了那剑修的精魄。   甚少有人会和剑灵或灵兽签同生共死的“契”,切云噬主后灵体非但没有损伤,反而变得更加强悍,最后被当年修为登顶的一位剑尊给封住神魂,困在了切云剑身中。   直到百年前,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易雪逢机缘巧合下误入了赌剑坊,将那把锈迹斑斑的切云剑买了下来。   清川君听得云里雾里的:“啊,这样啊。”   那玉映君到底怎么了?   宁虞道:“当年雪逢才十三岁,第一次出山门什么都不懂,他同我走散,误入了赌剑坊,以一枚灵石的价格买下了切云剑。”   赌剑坊同民间的赌石差不了多少,铺子坐落在归鸿山下的闹市街中,里面全是从四面八方搜罗而来的无主之剑。   赌剑坊之所以称之为赌,便是因为每一把剑上都有封印,无人知晓这把剑到底是一把废剑凡铁,还是真正有剑灵存在的神兵利器。   简而言之,全靠运气。   赌剑坊每日人来人往,有人一掷千金却只得到一把凡铁,有人运气极好随随便便用一块灵石就能得到上好的神兵。   清川君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点点头:“哦。”   所以,玉映君到底怎么了?   宁虞还在说。   “雪逢很聪明,同龄人没有一个有他聪明的。”   宁虞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他有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反常态地朝着清川君喋喋不休个没完。   易雪逢自小就聪明,平日里一本书只看一遍就过目不忘,比宁虞强了不知多少,常常引得秋满溪感慨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宁虞有时候恨不得把那个“别人家孩子”给弄傻。   聪明的小雪逢到了归鸿山九年都没有下过山,在他十三岁时,老父亲秋满溪终于舍得让自家小徒儿出去见见世面,眼泪汪汪地目送宁虞把他带下山了。   易雪逢小时候还有些被宁虞喂出来的微胖,直到身体开始抽条后,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消失不见,五官更加精致,带着点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惑人。   他长高了不少,长发及腰,认认真真地编成粗长一束搭在左肩上,发尾处还挂了个小铃铛,一蹦一响,悦耳极了。   宁虞冷酷抱着剑在前面走,易雪逢身体轻盈地追上去,少年还带着稚气的眉目间全是喜悦之色。   “师兄。”   他一天都要叫好多遍师兄,宁虞懒得搭理他,继续目不斜视往前走。   易雪逢锲而不舍地拽着他的衣角,问他:“师兄,你说山下好玩吗?”   宁虞冷冷道:“你一天都问七八遍了。”   易雪逢道:“但是你都没回答我啊。”   宁虞道:“不是马上就到了吗,别再问了,再问就回去。”   易雪逢跟着宁虞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清楚他的刀子嘴豆腐心,他笑吟吟地踩着石阶,在宁虞错开他往前踏了两阶时猛地往前一扑,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挂在了他背上。   宁虞被扑了个趔趄,勉强站稳了,他回头瞥了一眼,冷冷道:“下来。”   易雪逢扑在他背上,道:“不下去,我脚好疼啊。”   宁虞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才刚走没二十层台阶。”   易雪逢道:“可还是疼啊,师兄背我吧,师兄这般英勇,背区区一个雪逢应该没有问题吧。”   宁虞被他气笑了:“哪有这么称呼自己的?不行就是不行,给我下来。”   易雪逢搂着他的脖子喊:“师兄威武!师兄英勇!”   宁虞:“……”   易雪逢喊完后,伏在宁虞肩上小声道:“你都听了我的夸奖,不能不背我的。”   敢情听他夸自己还是要干活的?   宁虞被他气得没力气,抬手握住他的腿弯省得他把自己给晃掉下去:“抓稳了。”   易雪逢立刻开心地笑起来,乖顺地伏在宁虞背上,咿咿呀呀地哼着歌。   宁虞就算背着一个人,脚程也极快,不过片刻便下了山。   两人一起到了归鸿山下的集市,易雪逢像是个刚进城镇的乡巴佬似的,见什么都觉得好奇,扯着宁虞的袖子跑来跑去,一会要买这个一会要买那个。   宁虞道:“这次下山我要去剑坊拿剑鞘,你不要胡乱跑。”   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易雪逢正在仔细听面前小风车的吆喝声,没有听到宁虞的话,他往前一扑,手攀着宁虞的肩膀,踮着脚尖凑到他耳畔,大声道:“什么?师兄!你说什么?!”   宁虞:“……”   宁虞险些被他给吼聋,捉着他的手将他扯开,皱眉道:“我去剑坊,拿剑鞘。”   易雪逢似懂非懂地点头,随手拿了个小风车,问:“那我能买这个吗?”   宁虞道:“我之前不是给你买过吗?”   当时的小雪逢特别喜欢,还把他插在了自己床头的小瓶子里,每天早上起来都要趴在桌子上吹一会小风车才肯起床。   易雪逢道:“可是那个已经坏了呀,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宁虞对这种哄孩子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是易雪逢一直眨着眼睛眼巴巴看着他,他只好皱着眉掏钱给他买了。   易雪逢没经历过多少大世面,心思极其纯净,有了个小风车开心得像是个孩子,捏在手里晃来晃去,嘴里还在学着风吹过的声音。   宁虞唯恐他丢了,抓着他的手腕往前面的闹市街上走,今日恰好赶上重阳节,街上人比往常多了一堆。   宁虞极其厌恶人多的地方,强行忍着带着易雪逢往前面走,有时肩膀碰到了人他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但是还是强行忍着没有拔剑砍人。   他头也不回地带着易雪逢走到了自己要拿剑鞘的剑坊,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正拽着一个满脸茫然的少年。   宁虞:“……”   少年慢吞吞道:“这位大人,有什么事吗?”   宁虞暗骂一声,一把甩开他的手,原来返回去找易雪逢。   走散的易雪逢在原地等了一会,险些被人群挤到,他在夹缝中艰难生存,无意中余光扫到了不远处的牌匾上有“剑坊”二字,回想起宁虞方才说的话,忙在人群缝隙中蹭了过去,半天才终于蹭到了那剑坊门前。   易雪逢仰头看了看,疑惑道:“赌剑坊?哦,应该也是剑坊吧。”   他这么想着,欢天喜地地进去找师兄了。   等到宁虞循着易雪逢发间铃铛的灵力找到他时,易雪逢正乖顺地坐在赌剑坊里的椅子上,那刚买的小风车被他插在头发上,被风一吹哗啦呼啦地响着,怀中还多了把锈迹斑斑的剑。   赌剑坊中到处都是人,哭喊声和欢呼声交织,吵得人脑袋大。   易雪逢就乖巧地坐在那,手中捧着一杯茶小口小口喝着,时不时垂眸吹一口,省得自己喝到茶叶。   不知为何,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在旁边看着他,视线中全是算计和警惕。   宁虞看了一眼大概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他冷着脸走上前,道:“雪逢。”   易雪逢听到宁虞的声音,连忙将杯子放下,抱着剑快步走到了宁虞身边。   “师兄你来啦!”   宁虞道:“让你好好跟着我,乱跑什么?你就不怕我找不到你吗?”   易雪逢仰着头看他,眼中全是孺慕:“师兄一定能找到我的。”   宁虞被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才道:“怎么回事?你又惹了什么祸?”   他视线朝着身后的小厮看了一眼,又看向易雪逢。   易雪逢也回头看了小厮一眼,那小厮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要么只是个普通人,要么是个修为比易雪逢还要高的修士。   宁虞还没来之前,易雪逢索性就在赌剑坊闲逛,无意中瞥见一把剑觉得极其合乎自己的心意,便想直接买了下来。   赌剑坊的人大概看他是个孩子,又眼瞎地看上那把多少年都无人问津的剑,顿时把价格狠狠往上抬,张口就要四十个上等灵石。   在民间一枚中等灵石都赶得上一户人家半年的花销,更何况是上等灵石。   易雪逢虽然没经历过多少事,但是瞥见那小厮的神色就知道他们是想坑自己,当即就说自己没有这么多钱,转身就要跑。   赌剑坊好不容易遇到个愿意买一把废剑的冤大头,自然是不肯让他离开,而且易雪逢身上佩戴着秋满溪这些年给他搜罗过来的无数奇珍异宝,看着非富即贵,怎么可能没有钱。   易雪逢被人强行困在了赌剑坊中,只好同他们讲道理:“我真的没多少钱,我师尊还在等着我回家吃饭呢,那把剑不卖就不卖嘛,哪有你们这样的?”   小厮笑吟吟道:“但是看小公子方才的意思是打算买下这把剑的,您原本想要多少灵石买下呢?”   易雪逢抬起一只手指。   小厮:“十个?”   易雪逢:“一个呀。”   小厮:‘’……   易雪逢振振有词:“我在旁边看了许久,那把剑根本无人问津,而且品色还这么差,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废剑,你们还抬价要这么高,是不是看我年纪小,想要坑我啊?”   他眼神纯澈,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极其疑惑的问题,一旁的小厮听得脸都绿了,大概没见过说话这般直白的人。   易雪逢道:“我只有一枚灵石,你要是卖给我我就买,不卖给我就放我走,我师兄等会就过来了,他脾气可不太好呀。”   小厮艰难看着他,半晌才道:“行,那你必须要在这里解了剑的封印。”   若是这剑中没有剑灵倒也还好,一枚灵石他们还赚了;但是若是这剑中当真有剑灵,面前之人只是个还没结丹的孩子罢了,抢过来简直轻而易举。   易雪逢看着他的视线,大概察觉到了什么,道:“好啊,那我要等我师兄过来再解封印。”   宁虞听完事情经过,冷漠地瞥了那小厮一眼,眸中全是冷厉。   在这些年中宁虞修为早已到了元婴,只是一眼就让那小厮浑身一颤,暗暗叫苦,心道这小子的师兄竟然是这等修为的大能,早知如此就不为了一把废剑折腾这么久了。   他讪笑地看着宁虞,道:“小公子年纪太小,我等只是怕这把剑中真的有剑灵,他不会操控,并没有其他意思。”   易雪逢歪歪头,道:“难道这剑中真的有剑灵,还要你们帮我操控不成?”   小厮脸顿时白了,这句话和说他们要强抢根本没什么分别。   好在易雪逢没出什么事,宁虞懒得和他一般见识,牵着易雪逢的手就往外走,其他人拦也不敢拦,只能目送着他们离去。   易雪逢一出门,直接扑在了宁虞脖子上,眼睛亮晶晶地发着光:“师兄太厉害啦,你都不知道,你没来之前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唯恐我跑了还把门给堵了,好气啊,要是不想卖剑就别开剑坊呀。”   宁虞冷冷看着他,抬手敲了他头一记,道:“赌剑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能开赌剑坊的人又哪里是什么善茬,好在这是一把凡铁废剑,要不然你今日小命难保。”   易雪逢捂着头小声嘀咕:“还没开封印呢,师兄怎么知道这是一把废剑?”   宁虞道:“你还真打算在那剑坊里开剑?”   易雪逢道:“没有,要是我开了剑真有剑灵,他们肯定不会放我走的,我要等师兄过来给我撑腰。”   他说着,冲着宁虞露出一抹灿然的笑:“师兄,雪逢聪明吗?”   宁虞“哼”了一声没理他,这回手紧紧抓着易雪逢的手,省得再抓错人。   易雪逢还在问他:“师兄,你还没夸雪逢聪明呢。要是换了旁人早就吓坏了,我有没有临危不惧,身上有大将之风?嗯?嗯嗯嗯?师兄!”   宁虞被他闹得受不了,只好敷衍地道:“嗯。”   “雪逢真的很聪明。”   清川君看着似乎陷在回忆中的宁虞,听着他一连说了好多遍“雪逢很聪明”,像是在炫耀自家的天才小孩一样,眸中还难得带着点隐隐的骄傲。   清川君:“嗯?剑尊,然后呢?”   玉映君到底怎么了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清川君:好气哦,我想回家喂灵兽。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40章 疯了   宁虞带着易雪逢去了剑坊, 在等着拿剑鞘时, 易雪逢趴在木柜台上看着一旁装饰用的枯枝上悬挂着的小剑穗出神。   宁虞道:“喜欢?”   易雪逢抱着剑不住点头:“嗯嗯,我想给切云买一个。”   “切云?你怀里这把剑的名字?”   易雪逢:“嗯, 威武吧?”   宁虞有些不满,心想方才你还夸我威武, 现在竟然也夸一把废剑威武?   他没脸说出来自己同一把剑置气,冷哼一声, 道:“一把废剑而已。”   易雪逢晃着脚,道:“等我们回了山就解封印,师兄你等着看吧, 这一定不是一把废剑, 指不定里面会有很厉害的剑灵呢, 到时候师兄就不用总是护着我啦, 雪逢一个人也能行走江湖。”   宁虞原本没有想和一把剑一般见识,听到易雪逢最后一句话, 立刻冷冷道:“肯定是废剑!”   易雪逢一边说着一边让小厮把剑穗拿给他,软声朝小厮说了声“多谢您”,才回过头看宁虞,认真地道:“一定是有剑灵的。”   宁虞:“废剑。”   易雪逢:“剑灵!”   宁虞更加不高兴了,抱着罂粟冷着脸一言不发。   易雪逢从椅子上蹦下来,讨好地凑到宁虞身边,道:“师兄,给我买个剑穗吧。”   宁虞冷冷道:“自己买,你不是要靠着那废剑自己行走江湖吗?”   易雪逢眨眨眼睛, 有点委屈:“我是想自己买来着,但是师尊给我的灵石不都在师兄那吗,就给了我一块灵石还被我买剑灵了。”   宁虞再次纠正他:“废剑!”   易雪逢讨好着道:“好好好,废剑,那师兄能给这把废剑买个小剑穗吗?就这个红色,下面坠着两个小石头的。”   见易雪逢终于不再反驳他,宁虞这才哼了一声,心情大好地掏钱了。   取了剑鞘后,两人又在集市上买了些东西,日落西沉时才往归鸿山赶。   从主山回侧峰的路上,凡是见到易雪逢的师兄们全都笑吟吟地同他打招呼,问他外面好不好玩。   易雪逢十分乖巧,没有半分不耐烦地一一答了。   师兄们道:“下回雪逢还想再出去,师兄带你啊。”   易雪逢点头:“好啊。”   宁虞在一旁,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水了,但是看易雪逢回答得很认真,也强行忍着没发作。   宁虞心想:他是我师弟,就算出去也是跟着我出去,你们闲着没事凑什么热闹?   两人一路慢慢悠悠走到了吊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师兄!师兄啊!”   易雪逢闻言连忙回头,瞥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女蝴蝶似的朝他翩然跑来,手中还捏了一束小黄花。   易雪逢笑了起来:“师妹。”   才八岁的雀声白瓷似的小脸上全是欢喜,飞快跑来一头扎进了易雪逢怀里,软声喊他:“小师兄。”   之前易雪逢是整个归鸿山最小的师弟,见了谁都要唤师兄师姐,直到几年前归鸿山掌教在外面收养了一个罕见灵脉的少女,他才一跃变成了“师兄”。   有个温温软软的师妹唤师兄的感觉是易雪逢从未有过的,他觉得十分新奇,再加上雀声小时候乖巧得要命,十分招人喜欢,所以总是带着她一块玩耍。   雀声抱了小师兄一下,抬起头眨着水雾似的眸子看着他:“小师兄,听师尊说你下山啦,外面好玩吗?”   易雪逢道:“可好玩儿了,人特别多,还有集市呢。”   雀声露出了憧憬的神色:“哇,雀声也好想去啊。”   易雪逢知道她灵脉特殊更不能随意下山,想了想把自己发间的小风车取了下来递给雀声,道:“这个送给你。”   雀声接过来,欢天喜地道:“谢谢小师兄。”   易雪逢道:“这是师兄付钱的,也要谢谢师兄的。”   他指了指在一旁满脸不耐烦的宁虞。   雀声有些怕他,但是又实在喜欢易雪逢送她的小风车,只好不情不愿道:“多谢大师兄。”   说完立刻看向自己的小师兄,仿佛对着宁魔头道谢伤眼睛似的,赶紧看看易雪逢调和一下。   小师兄真好看,雀声心想。   大师兄哼了一声,道:“走了,师尊要等着急了。”   易雪逢小大人似的学着其他师兄揉他头的样子,抬手摸摸雀声的头:“我走啦,明日下了早课再带你玩。”   雀声偷偷瞪了一眼宁虞,这才点点头,乖乖地朝易雪逢挥挥手,目送着两人走上了吊桥。   过了吊桥后,宁虞才道:“少和她一起玩,男人就要去练剑,成天和女子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易雪逢满门心思都是切云剑,拉着宁虞的手往院子里跑,胡乱应了应:“嗯嗯嗯——快走师兄,我要把这把剑的封印解开,啊啊,剑灵剑灵!”   宁虞被他拉着往前走,还在道:“是废剑。”   片刻后,易雪逢坐在石凳子上,眨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半晌才“哇”了一声:“是剑灵!”   宁虞:“……”   失策了。   切云剑灵是个身形纤瘦的少年,他在切云剑身中被关了几百年,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不过也是,任谁被关了这么久不疯也傻了一半。   他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眸子花了片刻才适应强光,被光照射得有些酸涩的眼眶缓慢留下两行清泪,他微微歪头,琉璃似的眸子茫然看着易雪逢。   易雪逢欢喜过后,连忙拿着小剑穗递给他:“送给你的,之后你就是我的啦。”   切云耳朵似乎也不太好使,半晌才勉强听得见易雪逢的声音,他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孩子,哑声开口:“你……吾、我……”   他似乎很努力想要组织语言,但是嘴张张合合只能发出几个音节,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发不出。   易雪逢指着自己,教他道:“我,雪逢。”   切云:“啊……雪……”   宁虞在一旁不耐烦地道:“直接告诉他你是他主人不就行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不知是不是“主人”这两个字的缘故,原本满脸茫然的切云脸上猛地浮现一抹惊恐,他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却因为剑灵对主人的本能服从身体僵在原地,不住地发着抖。   他瞳孔微晃,看着面前人畜无害的易雪逢,奋力吐出几个字:“……不、打……切云……”   易雪逢愣住了,就连宁虞都皱起了眉头,他大概猜出来了切云之前的主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正要说点什么补救一下,易雪逢却突然跑上了前。   切云见他突然冲来,还以为自己又要遭受毒打,本能地抬手捂住了眼睛——好像只要他捂住眼睛自欺欺人地不去看,那疼痛就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下一刻,一双温暖的小手突然拥住了他。   易雪逢奋力踮着脚尖将他环抱住,手在切云颤抖的后背轻轻拍着,他软着声音道:“不怕啦不怕啦,好了,没有事了。”   他不怎么会安慰人,翻来覆去就是“不怕啦”“好了”,切云将手放下,怔然看着他。   易雪逢朝他弯弯眸子,踮着脚尖将手中剑穗轻柔系在少年的一缕发上,温柔笑了起来,他自小跟着秋满溪长大,每次笑起来时总会有些秋满溪柔和至极的影子,让人看着如沐春风,不自觉卸下心防。   易雪逢柔声道:“我不是你的主人,所以不会打你的。”   切云怔怔摸着发间的剑穗,微微歪着头,艰难道:“可是……我、和主……”   他想说的是剑灵同修士的灵力相连,本能告诉他易雪逢就是他的主人。   易雪逢咬着手指想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和“主人”差不多的称呼。   “不是主人,你就叫我……”   切云迷茫看他。   易雪逢道:“唤我爹爹吧。”   宁虞:“……”   这孩子,胆子还真大。   切云愣了愣,低着眸看着面前小小的少年,半晌竟然应了道:“好。”   宁虞:“……”   这也是个没脑子的。   切云剑虽然之前过的极其悲惨,但他既然会噬主也说明是个狠茬,原本宁虞唯恐切云剑伤到易雪逢,成天紧盯着他。   后来他才发现,切云剑自从出来后对周围一切事物没有任何的在意,就连宁虞秋满溪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他也一个眼神都不会给,有时候秋满溪都怀疑要是有人死在他面前,他可能眼皮抬都不抬。   易雪逢少时好玩,总是拉着他在归鸿山上蹿下跳,切云一开始总是害怕易雪逢打他十分忌惮,但是时间久了,也逐渐松懈下来,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每日不离易雪逢。   切云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刚认的小爹爹身上,哪怕易雪逢只是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他都要慌张地凑上前问他是不是冷了怕了累了,完全把易雪逢当成儿子来养。   到最后,连宁虞都察觉出他不会对易雪逢有丝毫威胁,放任他去了。   切云陪在易雪逢身边这么多年,连“爹”这种称呼都能对年纪比他小太多的易雪逢叫出口,可想而知易雪逢在他心中地位到底有多重了。   易雪逢死了不过一百年,就算切云再薄情,也不可能再次去认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叫爹。   宁虞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事上:“……所以林浮玉,有极大可能就是易雪逢。”   清川君:“……哎别抢啊,又不是吃不着——嘶,谁嚼我头发?站出来,明天的饭少一半肉……不是,你委屈什么啊,嚼我头发还有脸委屈,我怎么没见过你嚼君上头发?柿子你还挑软的捏?”   宁虞:“……”   宁虞脸色阴沉,一字一顿:“清、川。”   清川君已经等不及去喂灵兽了,乍一听到宁虞的叫声,小纸鹤抬头一瞧,对上宁虞几乎要撕了他的视线顿时一抖,连忙乖乖趴好了。   清川君:“咳咳,我来了,说到哪里了?”   宁虞道:“你过来,我亲自告诉你。”   清川君哪里敢过去,忙道:“我在喂君上养的灵兽,剑尊也知道,君上十分宠爱它们,不能让他们受半点苦的——啊,君上,说到玉映君和切云剑,我记起来了,然后呢?”   宁虞:“……”   好在宁虞现在心情意外的好,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将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清川君将最后一块肉扔给面前易雪逢小山似的爱宠,思索了一会才试探着道:“这就是……你说的证据?”   宁虞点头。   清川君道:“若是你听错了呢,爹什么的,有时候少年们之间还会玩笑似的叫来叫去,我之前还见到两个少年打赌谁输了就唤对方爹呢,你不能只靠着这一个称呼就断定吧。”   宁虞恶狠狠地瞪着他,就像是他在水迹湍流中拼命挣扎,终于抓到了一根细微的线,清川君却可恶地过来一刀把线给切断了。   清川君心道不好,忙道:“但是这个可能性也不是很大,毕竟切云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不算少年,算是老妖怪了。”   宁虞要吃人的眼神这才缓和了。   清川君见到宁虞身上常年萦绕的阴郁之气散去了不少,想了想,小声道:“剑尊之前不是说君上若是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吗,怎么……”   怎么人家非但没有来找你,还对你隐瞒身份呢?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宁虞的脸色又开始越来越阴沉,清川君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将话全都说全了,宁虞会不会直接冲回蛮荒来将他生生掐死。   “咳。”清川君觉得还是狗命要紧,干咳一声,“君上定是有苦衷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宁虞冷冷瞥了他一眼,神色又缓和了下来。   清川君道:“所以,你现在打算如何做?”   宁虞道:“再过三日,仙道大典就要结束,我会将他带去蛮荒。”   “带寒淮川小仙君来蛮荒,这事可非同小可,你有没有想要用什么理由?”   宁虞抿着唇沉默半天,才道:“想好了。”   寒淮川。   秋满溪走后,易雪逢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天又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听得人昏昏欲睡。   易雪逢不知在想什么,手指轻轻在窗棂上敲了敲,突然道:“这里的灵花去哪里了?”   屋内没有其他人,只能是对切云说的。   切云唯恐易雪逢还在生气,小心翼翼地开口:“大概是被怀尘搬走了吧。”   自从他从仙道大典回来后神魂就封闭了外界,不知道宁虞和秋满溪已经发现了花的异常。   易雪逢点点头:“不送来也好,反正宁虞大概也已经知道了。”   切云小声道:“你真的要跟着宁虞去蛮荒?”   那灵花之毒已经入了他的灵脉之中,只要宁虞稍稍细心一点就能探查出来,他同临樊君相交甚好,知道了故人之子在寒淮川竟然被人下毒暗算,自然会将其带去蛮荒照料。   宁虞此人看着冷酷无情,其实对身边的人却是极其上心,这也是为什么易雪逢要借着毒花跟宁虞前去蛮荒。   切云道:“要是他不带你去呢?”   易雪逢回头瞥了切云剑一眼,淡淡道:“那我就向师尊告状。”   切云:“……”   这孩子,不行了,自从和秋满溪相认后就越来越没出息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旁的房门突然被推开,秋满溪去而复返,手中执着树藤,满脸郁色地走了进来。   易雪逢道:“师尊,怎么了?”   不是去教训宁虞去了吗,打完了?   秋满溪走上前,眉头紧皱着,道:“徒儿,你师兄好像疯了?”   易雪逢:“啊?”   “刚才我去替你出气要打他手心,还没说话呢,他竟然二话不说先伸出了手,连生气都没有。”   易雪逢:“……”   秋满溪拍拍胸口:“吓死为师了,你说你师兄不会被我之前那一下给抽傻了吧,我记得好像有一下是朝着他脑袋打的。”   易雪逢:“……”   作者有话要说:秋满溪:宁火山竟然不喷火了!他一定是疯了!!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41章 折中   秋满溪喋喋不休地同易雪逢说了一堆自己的担忧, 一会说宁虞疯了,一会说傻了, 后来竟然担心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易雪逢无奈道:“师尊, 他已经入魔了,再走火还能入哪门子魔去?您就别操心了, 我等会去看看。”   秋满溪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他在归鸿山多年,空闲时没事干就总是喜欢担心这担心那,他胡乱叮嘱了易雪逢几句,心事重重地出去了,打算去找个医修来给自家大徒儿瞧瞧脑子。   秋满溪离开后,切云突然化为人形, 神色有些肃然:“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   易雪逢将外袍披在身上,草草系了腰封, 道:“不知道, 他的心思一向很难猜, 我去看看吧。”   切云似乎想要跟上去, 但是看易雪逢匆忙离去完全没有带他的架势,愣了一下, 才颓然站在原地, 看着易雪逢走出门。   他自觉做错了事,不想再像之前那样黏上去强装人畜无害地去惹易雪逢生气了。   切云正在自我厌弃,易雪逢去而复返,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切云茫然抬头:“啊?”   易雪逢道:“走啊, 你傻啦?”   切云一听,愣了愣,双眼立刻放光,欢天喜地地扑了上去,身形在半空瞬间化为簪子插在易雪逢发间。   “走走走!去看宁魔头!”   外面在淅淅沥沥的下雨,易雪逢不能妄动灵力,便在门口拿了个油纸伞撑着,慢步朝着宁虞的住处走去。   在不远处的合欢树上,一只翅羽上有几根黑色羽毛的麻雀站在枝头,歪着头看着撑着伞的易雪逢,突然拍拍翅膀朝着天空飞去。   片刻后,它翅膀微扇着落在了一处窗棂上,轻轻啄了啄木板。   很快,宁虞面无表情地走到窗边,道:“说。”   麻雀口吐人声:“启禀剑尊,小仙君已在来往您住处的路上。”   闻言,宁虞冷冰冰的脸上有些柔和,他强行压下要上翘的唇角,道:“继续看着他,到门口了再来同我说。”   麻雀颔首,展翅飞走了。   清川君依然连着纸鹤,有些无语地开口道:“剑尊,您不是已经猜出了林浮玉就是君上吗,为什么要等着他来找你?”   按照宁虞对易雪逢的态度,清川君还以为他知晓了林浮玉的身份后,会失态的不顾一切地冲到易雪逢面前,谁知他竟然按兵不动,一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淡然模样。   若不是知道方才秋满溪来打他时,宁虞一反常态地伸手主动讨打,清川君还以为他不在意易雪逢的身份。   宁虞眉头紧皱,道:“谁说我已经猜出了?只是一个证据罢了,不足以证明他就是雪逢。”   清川君虚心请教:“如果他就是呢?”   难道您就不怕现在所做的事,会让玉映君离你越来越远吗?   宁虞道:“等他是了再说。”   清川君:“……”   如果不是在蛮荒有要事要处理,清川君真的很想飞奔而来,亲眼瞧瞧宁虞是怎么把自己一步步推向火海的。   宁虞虽然说着自己没确定林浮玉就是易雪逢,但是对易雪逢的态度却有了显而易见的变化——若是在以前,他哪里会在意一个小辈来不来找他,指不定还要冷着脸把人赶出去,现在虽然满脸冷漠,但是清川君同他相识了这么多年,隐隐瞧出了他掩都掩不住的满心期待。   宁虞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盯着虚空,手指缓慢地在桌子上敲出一串串节奏,不知是不是在出神。   清川君很想知道宁虞和易雪逢见面后会是个什么模样,也强行忍住困意,在旁边趴着没有离开。   片刻后,宁虞猛地站了起来。   清川君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他还以为易雪逢来了,正抬头望去,就瞧见宁虞匆匆走进了内室,将竹帘猛地甩下后,很快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清川君正在疑惑他在里面做什么,没一会宁虞就出来了。   清川君一看,脸立刻就绿了。   宁虞竟然飞快换下了那百年未变的黑色锦袍,披了件玄色衣袍,袖口衣襟上绣着暗纹金边。   清川君:“……”   宁虞又坐回了椅子上,再次面无表情地出神。   清川君勉强压制住自己想要对其评价的冲动,忍了半天艰难道:“剑尊,您……”   宁虞道:“什么?有事快说,一句话。”   清川君:“……”   清川君道:“我闭嘴。”   宁虞现在正处于一种极其纠结的状态,他一面觉得林浮玉有五成可能是易雪逢,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对待了,要不然等确定下来后自己可能会后悔;   另一方面,他又唯恐出其他事端,闹到最后林浮玉根本就不是易雪逢,那他给出去的柔情根本收都收不回来,到时候更加后悔了。   两个念头仿佛在宁虞脑海中做着拉锯战,让宁虞整个人都看起来有些诡异。   一个声音说:“要是他知道你认出他了还这么冷冰冰对他,到时候不理你看你如何收场?”   另外一个声音却道:“凡事都有万一,如果切云叫他爹仅仅只是为了好玩,你柔情错付,雪逢九泉之下有知,肯定都不想认你了。”   宁虞看似稳如老狗,实际上心中早已乱成了一团麻。   到最后,他选择折中:不温柔也不冷漠,这样到最后无论哪一种结果,他都能将情感收放自如。   他缩在袖子里的手在胡乱抠着袖口的金线,一旁窗棂突然被啄了两下,清川君还没反应过来,宁虞就突然闪身冲了上去,对着颔首的麻雀淡淡道:“来了吧,怎么这么久啊?”   他正要说“我要晾他一下”,就听到麻雀讷讷道:“剑尊,小仙君在半路上……突然转道去了江即望那里。”   宁虞:“……”   在蛮荒的清川君突然在纸鹤上施了个结界,隔绝住自己同纸鹤的灵力相连,接着再也忍不住,突然放肆地大笑出声,险些将一旁啄食的灵兽吓得跳起来,怒气冲冲地啄了他两口。   “哈哈哈!”清川君笑得几乎跌倒,被灵兽啄也没觉得疼,他欢天喜地地想,“宁虞啊宁虞,你竟然也有今天,这回看你还装不装了。”   他笑够了,才将结界扯开,声音变得极其担忧:“剑尊,据说在仙道大典上江即望受伤极其严重,君上转道前去探望也是情有可原的。”   宁虞已经阴沉着脸站在原地半天了,手险些把袖子上的金线给扯出来,闻言冷冷道:“还没有确定,不要叫他君上。”   清川君担忧地点点头,心想哈哈哈你活该。   宁虞原本想等着易雪逢来找他,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把人赶走了,但是也不要对他太过温和,谁知易雪逢竟然敢转道离开,直接放了他鸽子。   宁虞冷冷道:“不来就不来,以后永远都不要来了。”   清川君:哈哈哈!   半晌后,宁虞跟着麻雀沉着脸走到了江即望的住处。   麻雀拍拍翅膀:“剑尊,就在此处。”   宁虞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棵树下,任由雨落在他身上打湿了刚换的衣衫。   过了片刻,易雪逢终于撑着伞从江即望住处出来,夜芳草在旁边喋喋不休:“……我刚才还在和师兄商议着,等他好了我们就组团去把那可恶的秋将行揍一顿,他太过分了,小仙君到时候也一起去,照着他那欠揍的蹄子打。”   易雪逢像是在看自己养的孩子一样,含笑点点头。   江即望伤到了经脉,即使寒淮川医师灵力再强,也仅仅只能治愈他肉体的伤势,经脉的暗伤要修养一段时日才能慢慢好起来,不过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众人也没有多沮丧。   夜芳草正在商议着要不要找个装煤炭的麻袋去套秋将行的头,易雪逢脚步一顿,突然愣在了原地。   夜芳草不明所以,偏头看了一眼易雪逢,见他神色有些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宁虞站在一棵树下,发间到肩膀上已经落满了雨,此时正满脸阴沉地看着易雪逢。   三界的少年全都畏惧宁虞,夜芳草也不例外,他缩缩头,小声道:“那我先回去给师兄熬药了。”   易雪逢回过神,点了点头,看着夜芳草回去了院落,才神色复杂地朝着宁虞走了过去。   看那架势就知道宁虞是在这里等他的,易雪逢原本是这么想的,谁知自己即将要走到他身边时,宁虞竟然冷哼一笑,扭头就走。   易雪逢:“……”   易雪逢无语至极,快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剑尊。”   宁虞被拦下,一脸“既然你这么迫切想和我说话,我就勉为其难听听你要说什么废话吧”的施舍神色。   易雪逢:“……”   易雪逢还在记恨今早宁虞塞到他嘴里的那把草,但是看他发间不住落着水,瞧着似乎有点可怜,他本来对宁虞就硬不了心肠,很快就有些心软了。   他叹息道:“下这么大的雨,剑尊在这里淋着,是在等我吗?”   宁虞手捏着袖口,心道:折中,折中,不能太冷淡,也不能太温柔。   宁虞挣扎着在这两种情绪来回摇摆,半晌都没说话。   易雪逢疑惑地看着他:“剑尊?”   宁虞眸光带着点柔色,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易雪逢:“……”   宁虞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句话和自己的表情根本不搭,只好立刻换回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神色,声音却意外的温和:“嗯,我一直在等你出来。”   易雪逢:“???”   宁虞:“……”   娘的,这两种情绪为什么这么难折中?!   作者有话要说:既不冷淡,也不温和的折中,并不是脸上冷淡嘴上温和,也不是脸上温和嘴上冷淡,ok?   易雪逢【狂奔】:师尊!师尊!师兄真的傻啦!!   你们要的双更。啵啵啵!   感谢大佬们的投喂呀~~~   感谢 伞闲一、青衣带诏、平陆成江x2、冰晶 小枫x6、我这么长、孜墨、你看起来很好吃、鎏山雪、源十三 的地雷   感谢 平陆成江 的手榴弹   感谢 山海墓碑 的火箭炮   感谢 夙挽晴、羊羊羊羊叶x10、長安、黑土黑土黑x24、小仙女呀x5、尼古垃基x10、秋田doge黎x2、个顶个的水灵x2、荷叶点点x10、太仪、小红x5、庙里焚香x3、鸽子°x10、萤夙x24、孜墨x38、焦糖西木x11、清晨x10、翩翩伪公子x19、花花超可爱x7 的营养液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42章 山楂   易雪逢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宁虞, 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   切云面无表情:“爹,咱们走吧。”   别和傻子玩。   易雪逢转身就要跑,宁虞被那复杂的“折中”弄得心烦意乱, 见状冷声喝道:“站住!”   易雪逢无奈回头,道:“剑尊, 我还有要事要先回去。”   宁虞恨恨地心道有什么要事比我还重要吗?   但是将易雪逢留住, 他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只好在易雪逢的注视下, 绞尽脑汁找点能聊起来的话题。   宁虞在这百年间从未对人好过, 也从未想要主动控制自己的情绪, 现在乍一要他抑制脾气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   他冥思苦想平日里清川君是如何同其他人交流的,好像总是说些吃的玩的?   半晌后, 宁虞面无表情道:“今天早上, 那草好吃吗?”   易雪逢:“……”   易雪逢被迫叼了一晚上草的怒气早已经在见到宁虞方才狼狈的模样时烟消云散, 此时宁虞竟然主动提起了,还问他好不好吃?   易雪逢勉强压制下去的怒气又起来了,他毫不客气道:“剑尊何不自己尝尝, 就知道好不好吃了?”   他这话带着刺, 宁虞从没被人这么挑衅过, 眉头本能皱起就要开口骂人, 但是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来面前之人有五成可能是易雪逢,这才强行将要出口的呵斥给吞了回去,差点把自己给憋了个半死。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冷淡道:“剑尊还有其他事吗?好的, 没有的话浮玉就先行告辞了。”   他根本没有等宁虞回答,直接扭头隐藏着怒气离开了。   宁虞在后面叫了几声“站住“,易雪逢听都没听,兔子似的跑了。   宁虞顾忌着面子又不能直接上前去追,只能站在原地,满脸阴郁地看着易雪逢离开。   他在雨中站了半晌,清川君才挥舞着纸鹤翅膀飞了过来,头顶上还戴了个指甲大小的小斗笠遮挡住小纸鹤眉心的灵力不被雨淋散。   清川君见宁虞这番难得的狼狈模样,强行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干咳一声,道:“剑尊,方才我瞧见小仙君怒气冲冲跑了,你们是……没谈拢?”   宁虞根本就没有开始谈,哪来的拢?   他憋着一股气,直接想要甩手就走不去管林浮玉,但是那剩下五成可能性让他强行忍着没有做出让他后悔的事。   清川君见他气成这样,又觉得好笑又觉得他可怜。   “要不买些东西哄哄吧,无论是林浮玉,还是君上,都好哄得狠,只要给他买点东西他定会不计前嫌的。”   宁虞满脸冷漠:“什么前嫌?我根本就没有错。”   清川君见他心情不妙,只好敷衍地点头:“是,剑尊没错。”   宁虞被冷风吹了一会,彻底冷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清川君没敢落在他肩膀上,只能扑扇着翅膀落在他背后的剑柄上,疑惑道:“剑尊,您要去哪里?”   宁虞道:“买东西。”   清川君:“……”   清川君原本以为他只是说说,谁知道宁虞竟然真的孤身一人前去了寒淮川热闹的主街挑挑选选。   寒淮川主街上人来人往,贩卖吆喝声能传出好几条街去,宁虞十分不喜人多的地方,但是为了亲自买东西也不得不强行忍着嫌恶走进了那条街。   宁虞走了半条街,在一个剑坊门口停下步子,正要抬步进去,清川君忙道:“哎!剑尊留步,你去剑坊做什么?”   宁虞皱眉:“不是买东西哄他?”   清川君:“……”   清川君有气无力道:“哪有人买剑去哄人的啊?”   宁虞道:“难道还有人不喜欢剑?”   清川君:“……”   清川君放弃了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另辟蹊径,道:“小仙君都有切云剑了,哪里看的上其他的凡铁啊。”   宁虞:“我给他买更好的,切云不用也罢。”   清川君要抓狂了:“剑尊,您还想不想哄人了?!”   宁虞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在清川君接连保证“小仙君若是收到了剑一定更不理你了啊啊啊三思啊剑尊”下,终于放弃了买剑。   清川君道:“喏,买点平常孩子喜欢的东西就成,吃的也可以,旁边那个摊位上有糖山楂,就买这个吧。”   宁虞神色阴沉地走到了清川君说的糖山楂摊旁,眼神冷冷地对上小贩的眸子,将人吓得雪花糖险些洒了。   小贩心道娘啊好可怕啊这人,他哆嗦着道:“这位……仙师,要糖山楂吗?”   他说完后,冷汗都要被宁虞的眼神瞪出来了。   宁虞气势极其骇人,就算是与他同龄同阶的修士都不敢同他接触太久,更何况是一介凡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冷汗直流的小贩,半天才道:“要。”   小贩忙抖着手拿油纸给他包山楂,宁虞见他给了满满一包,眉头皱得更紧了。   小贩艰难道:“仙、仙师?”   宁虞道:“只要一半。”   小贩:“???”   小贩不明所以,但是没胆子问,只好抖着手将半袋子糖山楂给倒了出来,哆哆嗦嗦将剩下的递给了宁虞。   宁虞低头数了数,又用灵力勾出来三颗沾满了糖霜的山楂放回摊上,道:“给多了。”   小贩脸都要笑僵了。   宁虞情感折中,哄人买东西也要折中,一颗都不能多,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块能买下一片山楂树的灵石放在小摊上,转身就走了。   清川君一直在旁边看着,不知道要如何评价宁虞的做法,只好保持沉默。   宁虞捏着油纸袋回到了住处,开始思索要怎么才能冷淡而不失温和地把东西给易雪逢。   清川君在一旁提醒:“剑尊,要给就快点给啊,这糖很快就要化了,到时候就不能吃了。”   宁虞这才皱着眉,拿出另外一只纸鹤输入灵力后,开口道:“过来,剑穗给你。”   说完后,纸鹤像是活了过来,扑扇着翅膀朝着易雪逢的住处飞去。   清川君:“……”   可以,从没见过哄人姿态还这么高傲的。   片刻后,收到了纸鹤的易雪逢果然来了。   听到了脚步声的宁虞唇角轻轻勾起,又很快压下去,端坐在椅子上,等着易雪逢进来。   很快,易雪逢出现在门槛处,他大概是跑过来的,头发上沾满了毛毛雨珠,几滴顺着他的碎发缓慢往下落。   易雪逢微微喘息着,看着前方的宁虞,道:“剑尊,你说话可算数?”   宁虞道:“自然。”   易雪逢这才轻松了一口气,他跨过门槛走上前,微微垂首一副极其乖巧地模样,朝着宁虞伸出掌心,眼巴巴看着他。   宁虞见他已经消了怒气,心道果真和雪逢一样好哄。   易雪逢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宁虞眸子微动。   不知是不是知晓林浮玉很有可能是易雪逢的缘故,宁虞开始越来越觉得这两人之间的相似之处真是太多了。   无论是眉眼间流露出的乖顺温润,以及抬眸看他时那种期待和隐约的憧憬,简直和当年的易雪逢分毫不差。   宁魔头虽然性子令人讨厌,但是胜在修为登顶以及上等的皮囊容貌,再加上蛮荒魔修民风开放,这百年间有不少不怕死的魅魔妄图爬上他的床同他共度春宵,却全都被宁虞毫不留情打了出去。   即使如此,想要同他双修之人依然数不胜数。   宁虞被太多这样憧憬的眼神看过,百年已过早已经麻木了,所以在林浮玉每每用这种眼神看他时,他竟然从未往这上面想过。   易雪逢伸着手等了半天,宁虞却一言不发,似乎没有打算把剑穗还给他,他有些急了,抖了抖爪子,道:“剑尊?嗯嗯嗯?剑尊啊,剑穗!”   宁虞心想:连说话时撒娇似的尾音也极其相似。   宁虞深吸一口气,不敢再胡思乱想,他指了指旁边油纸包得糖山楂,道:“拿着。”   易雪逢不明所以,伸手扒拉了一下油纸看了一下,疑惑道:“给我吃?”   宁虞绷着脸:“嗯。”   易雪逢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是为了剑穗,他也没多想,忙把糖山楂拿在手上,另外一只手像是在讨饭似的伸向宁虞,可怜巴巴道:“剑穗啊。”   宁虞皱眉道:“你不喜欢吃这个?”   易雪逢点头如捣蒜:“喜欢,喜欢死了,我一口能吃三个。”   宁虞道:“那你为什么不吃?”   易雪逢:“……”   易雪逢开始怀疑这糖山楂里面是不是被下了毒,但是看宁虞一副“你不吃就休想拿到剑穗”的恐怖表情,只好满脸屈辱地捏着化了一点的糖山楂开始吃。   其实宁虞根本没打算逼他吃,奈何他这张脸不怒自威惯了,就算是安安静静看着人时也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让人不得不多想。   宁虞运气不太好,买的那家糖山楂虽然品相看着不错,但是山楂大概还没熟就被摘下来了,一口咬下去,就算有雪花糖衣包着,也酸得要命。   易雪逢才吃了一个,眼泪险些被酸下来,但是为了剑穗他强行忍着,一口一口将半包山楂给吃光了,吃到最后他已经开始边吃边掉眼泪了。   宁虞心中暗惊,对在一旁看好戏的清川君传音:“他竟然这么喜欢吃这个山楂,都吃到哭了。”   清川君:“……”   宁虞道:“下回他再生气,我再买来哄他。”   宁虞仿佛得到了一张保命符,觉得就算日后肆无忌惮地往易雪逢嘴里塞草也不用怕他生气了。   清川君:“……”   清川君保持微笑,什么都不想说了。   易雪逢吃完后,脸上已全是泪痕,他胡乱抹了抹,嘴唇殷红哆嗦着道:“剑剑剑穗呜。”   宁虞心情很好,大发慈悲地把怀里的剑穗还给他了。   易雪逢一拿到剑穗,立刻掩面狂奔了出去。   宁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沉思了片刻后,自言自语地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如果他真的是雪逢,又到底有什么苦衷要瞒着我呢?”   清川君看够了好戏,此时心情也不错,他一边喂灵兽,一边道:“可能……失忆了?”   宁虞:“嗤。”   清川君说完也知道自己说了废话,他抬手摸了摸面前拼命蹭他的灵兽,偏头一想,突然道:“剑尊有在林浮玉面前说过什么关于君上不好的话吗?”   宁虞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疯了吗?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提雪逢?”   清川君一想觉得也是,这百年来就算是他提起易雪逢,都要被宁虞一顿掐脖子,更何况他主动在别人面前提起来。   天色已晚,外面悠悠扬扬传来一阵钟声,宁虞敛了敛衣袍,抬步朝着寒淮川城门走去。   走到一半时,他脚步突然停下,一向冷漠的脸上不知为何缓慢浮上来一抹骇然至极的神色,仿佛见了鬼。   清川君刚喂好灵兽,正要将灵力断开就瞥见宁虞难得一见的神色,疑惑道:“怎么了?”   宁虞又开始抠袖子上的金线,眉头紧皱着,脸色意外的苍白。   他故作冷静,道:“无事。”   “你错就错在,不该用这张……”   宁虞怔怔的没看路,一脚踩在了满是积水的小坑里,泥水飞溅,将他衣摆打湿一片,但是一向爱洁的他却根本无暇去管,他现在满脑子全是当时在云胡城时,他对着那冒牌“易雪逢”说的话。   “……最令我厌恶的脸。”   以及似乎想对他说什么的易雪逢骤然惨白下来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可恶!不该装逼的!   感谢 伞闲一、停云、秋田doge黎、春风渡缠秋醉x3 的地雷   感谢 墨里流苏x5、太仪、佻咬x10、个,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43章 好人   易雪逢从宁虞住处冲出来后,双眸含泪捂着嘴, 艰难将手中的剑穗哆嗦着放在了切云剑柄上。   切云飞快化为人形:“爹!”   易雪逢捂着嘴眼泪簌簌往下落, 含糊道:“我缓一缓, 缓一缓就好了。”   他蹲在地上,缓了好大一会才止住了眼泪。   切云在一旁气得跳脚:“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耍你的!”   如果不是方才易雪逢一直传音让他不要冲动,切云早就跳出来同宁虞打起来了, 到底有多大仇恨, 哪有这么折磨人的?   易雪逢也这样觉得, 但是能从冷酷无情的宁魔头手里拿回切云最重视的剑穗, 吃那些酸得要命的果子倒也是值得。   切云要被气哭了,易雪逢无奈地看着他:“真没什么事,看, 剑穗不是拿回来了吗?”   切云原本没想哭,易雪逢这句话说出来,他一个没忍住直接“哇”的一声, 眼泪唰唰流了出来, 比方才易雪逢吃酸果子还要厉害。   易雪逢:“……”   易雪逢看切云哭成这副德行,只好拍着他的头哄他:“别哭了, 你还是个孩子吗?”   切云拽着易雪逢的袖子胡乱擦着眼泪, 哽咽道:“爹,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   易雪逢声音更温柔了:“何出此言呀, 我的切云最厉害了,哪里没用?”   切云哑声道:“我好像……永远都救不了你。”   易雪逢的手一顿。   切云越想越觉得悲伤,他原本只是想哭一哭撒撒娇的, 这一句话出来,他竟然被自己被说得更加想哭了。   切云垂着头,讷讷道:“我是个废物,你受伤我保护不了你,你被人欺负我也帮不了你,就连你身死……”   他突然捂住眼睛,似乎不敢再回想当年知晓易雪逢死讯时的场景。   易雪逢叹了一口气,轻轻揉了揉切云柔软的发,柔声道:“可我现在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他抬起切云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眨眨眼睛:“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不会再丢下你了,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切云怔然看着他,像是被易雪逢蛊惑了似的点点头。   易雪逢一笑,将他脸上泪痕拂去,无声叹了一口气。   还是等到了蛮荒再同切云说他身上魔息之事吧,切云似乎对此事十分抵触,若是他再强行质问,怕是会适得其反。   易雪逢带着切云正要回去自己的住处,还没走两步迎面就遇上了撑伞而来的宋镜笙。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淡淡颔首:“宋掌门。”   宋镜笙似乎在寻他,见到他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笑着走了过来,道:“小仙君身体还未痊愈,还是少走动为好。”   切云从来不喜欢围在他爹身边的女人,就算宋镜笙比易雪逢大了一个辈分他也一视同仁,再加上之前宋镜笙同那蛮荒魔修的对话,更是让切云厌恶她。   切云变回剑挂在易雪逢腰上,警惕道:“爹,你别和她说太多话,谁知道她是不是又想要害你?你那房间中的毒花一定是她让人放进来的,为的就是毁你的灵脉,你可千万别上当啊。”   易雪逢仿佛没听到切云的话,含笑道:“我伤势已无大碍,劳烦宋掌门忧心了。”   切云:“爹,别理她啊!”   易雪逢没回应他。   宋镜笙道:“我已让执事堂给小仙君熬制了温养灵脉的灵药,每日三次会送过去,小仙君不要忘记服下。”   切云:“有毒!一定有毒!”   易雪逢唇角抽了抽,保持着微笑,道:“自然。”   宋镜笙又苦口婆心地叮嘱了他几句,这才错身离开了。   易雪逢看着她曼妙的身影逐渐远去,眸中闪现一抹复杂之色。   切云一直在旁边嚷嚷,一会说这女的一定心怀不轨,一会又问你是不是要给我找后娘了,易雪逢简直没办法应对,无奈带着他先回了住处。   一到了房间中,切云立刻化为人形,双手环臂生着闷气,满脸写着“你快快给我个交代”。   易雪逢看了看空无一物的窗棂,懒洋洋坐在软榻上撑着脑袋,淡淡道:“她对我并无恶意。”   切云:“呸!”   易雪逢:“……”   少时易雪逢总是跟着宁虞说一些“他娘的”“啐”“滚”之类的粗话,切云总是会满脸惊恐地捂他的嘴让他不要学,而长大后,风水轮流转,易雪逢斜了他一眼,道:“不要说粗话。”   切云满脸憋屈地抬手在面前的空中抓了一下,佯作把方才说出口的“呸”给抓在掌心,然后塞到嘴里一口吞了回去。   易雪逢这才满意了,道:“你还记得仙道大典前她给我的灵分玉吗?那里面的确被她动了手脚,但是却不是为了害我。”   切云还在抓空气往嘴里塞,含糊道:“怎么说?”   易雪逢微微想了想,将当时牧雪深想要夺他身体时,从灵分玉中骤然钻出来的灵力险险救了他一命告诉了切云。   切云吞了几口空气,有点想要打嗝,他皱起眉头:“她只是寒淮川一个长老罢了,哪里来的灵力能将那魔修给伤到?你确定是从灵分玉中出来的?”   易雪逢点头:“而且我这具身体的灵脉……也不是受损。”   切云愣了愣,“嗝”了一声,道:“可是我明明察觉到那灵花里有剧毒。”   易雪逢道:“若是那剧毒只是为了保护林浮玉呢?”   切云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开始连续不断地打起嗝来。   易雪逢:“如果说从一开始宋镜笙就知道牧雪深的目的是林浮玉这具躯体,她为了想要保护林浮玉,不惜朝他下毒,那林浮玉的灵脉……我说,您先把嗝打完了要不然?”   他每说一句话,切云就仿佛在旁边助兴似的打一下嗝,最后易雪逢实在是受不了,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见切云吨吨喝下去终于缓了下来,这才瞪了他一眼。   切云讨好着笑道:“爹,继续继续。”   易雪逢这才继续道:“……那林浮玉的灵脉就不能用受损来说了。”   切云歪歪头,有些听不懂。   易雪逢抬手在空中随意挥出一道灵力:“林浮玉身上的灵脉同我十分相似,都是水灵脉,上好的夺舍之躯,但是宋镜笙送来的灵花每一株都是同林浮玉体内的灵力相克的……”   切云愣了一下,骇然道:“火属?”   那些灵花切云只吃过两株,那时他只是本能觉得灵花对易雪逢灵脉有害,并未去探查到底是什么品类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味道怪异的灵花竟然全是火属灵物。   万物相生相克,火属灵气吸入体内久了,灵脉自然会发生异样。   切云以为那异样是中毒,实际上却只是水火在林浮玉体内相互冲撞罢了。   易雪逢道:“牧雪深的魂魄在雪山之巅冰封了数千年,寒意早已浸入神魂中,他挥水成冰,哪怕只是稍稍靠近就能将人冻成冰雕,若是牧雪深真的在仙道大典上隐瞒身份接近林浮玉,那势必会被他夺去身体。”   而宋镜笙在不知不觉间向他下了火毒,虽然灵脉有异,但是在牧雪深想要强行夺舍的那一刹那,易雪逢身体中同水灵脉纠缠多日的火毒却成功救了他一命。   按照道理来说,无论是什么人在触碰到牧雪深时,只要他一个意念就能顷刻化为冰霜散落,但是当时易雪逢仅仅只是用手握住他的手腕,就直接留下了一个仿佛烧红的烙铁留下的黑色焦痕。   以及牧雪深那句没来由的“宋镜笙真是好大的胆子。”   当时易雪逢并没有时间多想,此时回想起来,这才察觉出问题。   若是宋镜笙真的忠心耿耿听命牧雪深,那为何明明已经宽限了她“一个月带林浮玉到蛮荒”的牧雪深却要孤身冒险前来仙道大典去夺林浮玉的身体?   切云脑袋都大了,掰着手指理了半天,才疑惑道:“所以……宋镜笙是个好人?”   易雪逢又笑了,切云无论活了多少年,心思依然极其单纯天真,他的世界中只分好人、坏人和易雪逢,除此之外根本不想去思考其他的问题。   易雪逢淡淡道:“若是她是个好人,为何会和牧雪深扯上关系?”   切云又懵了。   易雪逢点点他的眉心,道:“先不说这个,仙道大典很快就要结束了,到时宁虞肯定不会多留,你去外面帮我再找些火属灵物过来。”   宁虞铁石心肠惯了,易雪逢若是不装个病,他怕是会无动于衷地扭头就走。   切云心疼极了:“你不难受吗?”   易雪逢道:“我封住灵力便没什么感觉,到时候装一装就好了。”   切云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去寻火属灵物了。   寒淮川另外一端,宁虞连寒淮川召集修士的钟声都没有去管,愣愣坐在椅子上半天,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清川君扑扇着翅膀飞到他身边,疑惑道:“剑尊?剑尊啊!还活着吗?”   宁虞眼睛涣散,仿佛神魂出窍,只剩一具皮囊。   清川君越想越觉得奇怪,他又在宁虞耳边叫了几声,若是放在平时,宁虞早就一巴掌扇过来把他灵力都给扇断了,但是这一回却是双目无神地盯着虚空,脸色惨白如纸。   清川君围着他飞了好几圈,怀疑他会不会就此入定闭关去了。   宁虞身处寒淮川,三界的仇敌遍地都是,若是他无人护法在此入定,怕是会轻而易举被仇人给弄死。   清川君有些担心,他化为虚幻的人形落在宁虞身边,仔细想了想可以立刻让宁虞回神的话。   半晌后,清川君深吸一口气,道:“剑尊,易雪逢来找你了!”   一直如老僧入定似的宁虞听到易雪逢的名字,身体猛地一颤,眸子飞快闪现一丝清明。   他像是沉浸在梦里,没人问他问题却像是在回答什么似的飞快出声。   “我不是,我没有,最喜欢那张脸。”   清川君:“……”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寻找时光机……   不好意思哈今天搬家更得晚了些,等过几天有网就双更哈,感谢大家的支持。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44章 问罪   清川君道:“剑、剑尊?”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宁魔头不会把他给灭口吧?   就在清川君瑟瑟发抖时, 宁虞终于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 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皱眉看着面前的清川君,道:“你刚才说谁来了?”   清川君:“呃……”   宁虞冷漠看着他:“我说了多少遍没有证据确凿不要胡乱叫,你没长记性吗?”   清川君:“……”   清川君几乎要翻白眼了, 虽然宁虞方才那句话并没有明确说出是谁, 但是清川君同他相处了百年, 对他的混账性子也有些了解, 在这世上能让宁虞说“喜欢”二字,除了易雪逢,再无他人。   清川君心中偷偷嘚啵:刚才那么怂的说喜欢人家, 现在又装起冷漠来了,啧啧,就这种性子, 要不是君上眼瞎, 哪能看上他?   宁虞眉头紧皱:“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清川君立刻伸三指指天:“绝对没有。”   宁虞没有和他一般见识,自顾自地起身, 神色肃然地唤来那只传话麻雀, 吩咐道:“有件事要你去做。”   麻雀飞快化为一个俏丽的美貌少女, 单膝跪在宁虞面前, 脆生生道:“任剑尊差遣。”   宁虞冷着脸将事情吩咐下去了,麻雀愣了一下,才讷讷道:“是。”   她挥着翅膀化为麻雀飞了出去, 一旁的清川君匪夷所思地看着宁虞。   宁虞道:“怎么?”   清川君没敢说话,只是用看禽兽的眼神看着他。   宁虞被他这个眼神看得不爽,冷冷道:“你可以滚了。”   清川君还要去喂灵兽,双手合十闭眸为林浮玉祈祷了一番,这才切开了纸鹤灵力,倏地不见了。   切云办事的速度极快,易雪逢早上说要火属灵物,他晚上就抱来了一株花瓣宛如火焰的火属灵花放在了窗棂上。   易雪逢刚从藏书阁回来,正靠在小榻上看书,一旁的小案上放着宋镜笙送来的灵药,晶莹剔透的,一看就是用了上等的灵物熬制的,只是易雪逢却像是没瞧见似的一口未动。   那株灵物有些烫手,切云小蹦着将花放在窗棂上,被烫得通红的手捏着耳垂,在原地蹦了一会才缓过来。   易雪逢撑着脑袋懒洋洋看着他,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大一株?”   切云道:“就在寒淮川后山,哦对,好像是叫禁地,那里面很多灵物都没人采的,我还拔了一大堆在这个乾坤袋里。”   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绣着八卦花纹的乾坤袋朝着易雪逢扔了过去:“都给你。”   对旁人而言那处处都是危险的禁地于切云来说就像是出入无人之境,那些凶恶的灵兽连靠近他都不敢,更何况主动攻击。   易雪逢将乾坤袋打开随意扫了扫,发现竟然真的是一些难得的灵物,他无奈摇摇头,没有多言。   切云将花放好之后,无意中扫到了一片枝叶上似乎落了一根鸟类羽毛,他没在意,转过身去找易雪逢邀功去了。   切云邀功邀得极其有技巧,他走上前一不说自己多累二不说自己多花心思,而是将袖子挽到手肘,隐约露出手臂上拔花时划出来的红痕,飞快在易雪逢面前晃来晃去。   果不其然,易雪逢一眼瞥见,立刻就心疼了,拉着他摸了好久的头,切云彻底心满意足了。   切云趴在易雪逢腿上,勾着自己发间的小剑穗一甩一甩地玩个不停——这剑穗他戴了一百多年了,竟然还没玩腻。   他扫见一旁的药,抬起头看着易雪逢:“爹,这是宋镜笙让人送来的?”   易雪逢正在认字,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嗯”了一声。   切云不想让易雪逢身体再受任何损伤,他扒着易雪逢的腿,凑上前叼着那碗,嘴唇一瞥,直接连碗带灵药一起囫囵都吞进了嘴里。   出乎意料的是,那被他质疑有毒的灵药入口后立刻化为一道灵力钻进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无数灵力涌入身体中,令他惬意地想要直接躺地上去。   易雪逢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扶住他省得他摔下去:“这种东西倒了就是,你喝它做什么?”   灵药对人类的效用纯属只是温养灵脉治愈暗伤,但是对剑灵来说,效用却是不太明确的——毕竟在这三界无人会给剑灵喝这种名贵的灵药。   切云眯着眼睛,扶着一旁的小榻往上爬,眸子微微半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睡过去了。   易雪逢将他扶到榻上躺着,抬手摸摸他的头,道:“感觉如何?”   切云仰着头去蹭他的手,软着声音含糊道:“想要睡觉。”   易雪逢无奈笑了笑,道:“那便睡吧。”   切云又蹭了两下,这才闭上眸子,不过片刻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易雪逢将他抱到了自己的榻上,又将被子盖上,这才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回到外室看书去了。   他睡了百年,三界用的字竟然都变了大半,必须得从头开始学。   切云弄来的火焰花似乎很有用,才放置了不过一个时辰,易雪逢就开始昏昏欲睡起来,他手中捏着书,拼命摇摇头想要保持清醒,但是眼皮却像是打架似的,一点点地往下坠。   很快,他连走回内室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倒在了小榻上,昏睡了过去。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易雪逢突然浑浑噩噩地想:“灵脉不是已经被封住了吗,为何还会有影响?”   不过这个问题却已无人能回答他了。   夜半三更,易雪逢住处的门扉突然悄无声息地被推开,宁虞沉着脸走了进来。   易雪逢不喜人伺候,每到了晚上怀尘就早早离去休息了,整个院落中没有旁人,自然也没人为猝不及防昏睡过去的易雪逢披件衣服。   门打开着,雨后的凉风穿堂而过,将易雪逢单薄的身体吹得瑟瑟发抖,即使冷成这样,他竟然也没有一丝想要清醒的架势,仿佛昏死过去了。   宁虞抬步上前,将大开的门和窗户全都关上,不满道:“睡觉连门都不知道关。”   要是易雪逢此时还醒着,恐怕就要一口血全都喷他身上了。   谁也不想睡在风口被吹得瑟瑟发抖,关键是当时他得有时间去关门啊。   宁虞恶人先告状,没有人反驳他心情也极好,慢悠悠地走上前,将自己的衣袍脱下披在了易雪逢被冻得微凉的身上。   易雪逢在睡梦中也是眉头紧皱,小脸苍白,一披上还带着宁虞气息的衣衫隔绝住扑面而来的寒风,他浑身一抖,因为寒冷而蜷缩起来的身体这才缓慢舒展开来。   宁虞坐在一旁凝视着易雪逢的睡颜,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很像易雪逢。   “你如果真的是雪逢,为什么不肯认我?”宁虞抬手摸着易雪逢的脸,轻声喃喃着,“就因为我那次说‘厌恶那张脸’吗?”   如果只是因为那句话,那刚开始见易雪逢时,他应该已经夺舍过林浮玉了,为何见了他也不肯认他,还叫他……   义父……   宁虞浑身一僵,回想起当时易雪逢软软唤他义父时的场景,愣了半天才艰难保持了冷静。   他脸上却依然还是那副冷血无情的神色,只是耳尖却难得有些发红。   “太过分了。”宁虞心想,“他怎么能唤我义父?不知羞的吗?”   若是易雪逢还醒着,肯定又要一口血喷出来了,他之所以唤义父,还不是宁虞拿切云剑逼迫的,现在怎么成了他“不知羞”了?   宁虞仗着易雪逢还没醒,索性将所有错误都推到他身上,自己无错一身轻,简直是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莲。   宁虞常年握剑,手没个轻重,他自以为“轻柔地抚摸易雪逢的脸颊”,实际上那手指上的茧早已把易雪逢白皙的脸庞按得一片发红——若是易雪逢没有被他下了昏睡的药,怕是会直接被他给搓醒。   宁虞也后知后觉察觉到了,飞快把手收了回来,做贼心虚地将手缩在袖子里,装作无事发生。   “等着吧。”宁虞道,“如果你真的是易雪逢,没有第一个认我这件事,我一定和你没完。”   易雪逢依然还在睡梦中,不知自己日后要遭受怎么样的荼毒,睡得香甜无比。   宁虞坐在易雪逢身边看了半天,没有觉得丝毫厌烦。   他很少有这样耐心的时候,无论是做什么之情,只要有一点不如意他都要满脸不耐地骂人。   直到四更天,外面的蛙鸣都弱了许多时,宁虞才抬手散出几道灵力,分别朝着寒淮川各处钻了过去。   那道灵力飞快钻到了房间中,根本不顾别人有没有醒,直接从窗户钻进去,在房间中骤然炸成一朵烟花,宁虞阴沉的声音随之传出。   “宋镜笙,来。”   只是一个“来”字,狂妄自大。   这话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宋镜笙被硬生生炸醒,第一反应不是美梦被吵醒的愤怒,而是一股从心里钻上来的寒意。   宋镜笙将衣服披上,发着抖拢着头发,艰难道:“剑尊,要、去哪里?”   宁虞:“林浮玉这里。”   声音传完后,烟花也瞬间消散在空中。   宋镜笙脸色难看地飞快朝着易雪逢的住处走去,宁虞为何在深更半夜地来找她去小仙君的住处,难道是林浮玉出了什么事?一向不管俗事的宁虞竟然这般兴师动众,她都开始怀疑林浮玉是不是已经奄奄一息三魂去了六魄了。   直到她到了易雪逢的住处时,这才发现宁虞竟然将南纵和其他寒淮川长老也叫过来了,众人站在内室中,打扰他们美梦的罪魁祸首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冷冷看着他们。   易雪逢在一旁睡得正熟,身上还披了一件衣服。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宋镜笙试探着上前,道:“剑尊,小、小仙君发生了何事?”   宁虞冷冷瞥了她一眼,道:“难道你不知道吗?”   宋镜笙心中一咯噔,背后一阵发凉,她勉强笑着:“剑尊何出此言?小仙君这些日子受了两回伤,许是旧伤发作……”   她没说完,宁虞就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方才有那一句话,说了他身体有恙了?”   宋镜笙浑身一僵。   宁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淡道:“宋长老还是真是好大的神通,看都没看一眼就知道小仙君是旧伤发作。”   宋镜笙艰难保持着微笑,道:“我……我只是猜测罢了,宁剑尊这般兴师动众将我等叫来此处,我还以为是小仙君真的出了什么事……”   宁虞冷笑了一声。   宋镜笙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道:“反倒是宁剑尊您……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您身为蛮荒君上,为何会出现在寒淮川小仙君这里?”   这句话就有些太过放肆了,但是却成功将宁虞方才的咄咄相逼给引出去了,宁虞冷漠看着她,心道能让临樊把儿子托付的人,果真不是个善茬。   宁虞是蛮荒魔修,再加上性子不讨喜,在场所有人对其只有忌惮和恐惧,没有一个是真心喜欢他的,南纵在一旁也意外地赞同宋镜笙的话,附和着道:“是啊,剑尊是蛮荒之人,我们小仙君就算还未成为寒淮川主人,少主身份也是在的,深更半夜您无端潜入小仙君的住处,是不是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宁虞冷淡看着纷纷附和的众人,冷笑一声,道:“交代?你们有什么资格问我要交代?他叫我义父还是叫你们义父?”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今天又晚了,周一有网了万更哈,orz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45章 质疑   如同众人所说的, 林浮玉是寒淮川小仙君, 就算再不懂事也不应该深更半夜同蛮荒君上混在一起。   宁虞也是清楚这个道理的, 之前秋满溪想要留下照看林浮玉时,他也是用这个借口反驳回去的, 只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 那么快就转到他身上了。   只是宁剑尊身居高位多年,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事做了不少, 当即忘记了自己之前曾经说过什么。   他懒得和他们周旋太多,直接道:“既然你们照看不好他,那我就代临樊君来照料他。”   这便是要带林浮玉去蛮荒的意思了?   宋镜笙瞳孔一缩, 直接失声道:“不行!”   众人一愣, 疑惑看着她。   宋镜笙话出口后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对上宁虞似笑非笑的眼神,突然一个激灵, 有些惊恐地看着他。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宁虞自从执掌蛮荒后, 魔修琐事往往都是清川君来回奔波忙上忙下, 他自己每天到晚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清闲自在。   若是放在之前, 像是这种小事他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的,这回竟然这般大张旗鼓地把众人都聚集到这里, 也许正是打得想把林浮玉带走的念头。   宋镜笙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宁虞平日里虽然目中无人狂傲自大,但是却不会任性到这种地步, 他在深更半夜把事情闹大,可能最终的目的就是迫她将林浮玉交出去。   眼见着宋镜笙脸色越来越难看,宁虞心想:这女人倒是聪明得有些过分了。   宁虞手肘撑着小榻上,撑着脑袋冷淡地瞥着他们。   易雪逢平日里总是喜欢用手撑着脑袋歪着头懒洋洋地看人,两人姿势极其相似,但是易雪逢做出来的却是一派慵懒惑人之态,宁虞同样的姿势却大相径庭,他大刀阔斧地岔开两条长腿坐着,那副自大的姿态让人看着又害怕又想打他。   “临樊君临飞升前将林浮玉托付给你们,你们可倒好,接连让他受伤,且他经脉中竟然还有余毒未清。”宁虞冷冷道,“我还未找你们要个交代,你们可倒好竟然想让我给你们交代?诸位,这道理,你们觉得能说通吗?”   听到林浮玉经脉中有余毒,除了宋镜笙,众人全都是衣服骇然之色,纷纷道:“不可能,小仙君一直住在寒淮川,有我们几位长老轮流相护,不可能会有人给他下毒的。”   宁虞又是冷笑一声:“轮流相护?说的可真是好听,那为何我听说前些日子小仙君孤身入了禁地,险些被那恶兽伤得没命?这就是你们说的,相护?”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   宋镜笙始终一言不发,但是眼神一直死死盯着宁虞,想要阻拦他却又不知如何做的模样。   宁虞铁石心肠惯了,耐心也已经到了极限,他一挥手,道:“就这么说定了,仙道大典一结束我就带林浮玉回蛮荒,若是有人有异议,直接拿剑过来吧。”   几位长老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任谁眼睁睁看着一个外族人将寒淮川少主用强硬手段给带走,想来心中都是十分不满的。   原本“剑尊”只是剑修修炼到了某种程度的阶层称谓,但是后来宁虞一剑平定四境魔修之乱后,便无人敢再用“剑尊”这个称呼了。   宁剑尊剑术天下无双,就连归鸿山掌教在他手中也过不了百招,更何况是寒淮川之人了。   众人险些被气了个半死,但却忌惮宁虞的修为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相互对视一眼,满脸屈辱地同意了。   宁虞瞥了一眼众人,又将视线落在宋镜笙身上,淡淡道:“宋掌门,你意下如何?”   宋镜笙宽袖中的手死死握着,强行压制住自己想要开口的冲动,半晌后,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艰难道:“那……小仙君就劳烦剑尊照顾了。”   一旁的南纵满脸不赞同,他性子直来直去,不像其他人那样考虑太多,正要开口拒绝时,宋镜笙却一把拉住了他的小臂。   南纵皱着浓眉回头,宋镜笙脸色惨白地朝他摇摇头,示意说太多无济于事。   南纵愣神的功夫,宁虞早已经拍板此事,终于说了句人话:“劳诸位跑这一趟了,请。”   能让宁虞说句“请”字——虽然只是逐客令——想来他也本能觉得这事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   众人被他稀里糊涂请了出去,南纵刚要说话,宁虞就满脸冷漠地把门给甩上了。   宋镜笙脸色难看极了,旁人同她说话,她仿佛没有听到,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南纵险些被门给撞了鼻子,气得要跳脚。   一旁的长老拉住他,叹气道:“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南纵怒道:“我只是想问,既然事情都定了,他还待在小仙君房里做什么?”   众人后知后觉这个问题,回头看着已经灭了灯的房间,怔了好久。   宁虞才没有去管他们到底在想什么龌龊的事情,他走到内室将睡得四仰八叉的切云拎起来,强行让他化为本相直接扔到了桌子上,又回到外室将易雪逢连人带衣服单手揽着纤细的腰,将他“轻柔”地放在榻上。   易雪逢一落到床上,后脑“哐”的一声砸在床榻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宁虞:“……”   宁虞有些心虚,看着似乎痛得想要醒来但却因为药怎么都清醒不了的易雪逢,伸着手在他后脑揉了一下,小声道:“不疼吧。”   易雪逢用紧皱的眉头回答他。   宁虞自顾自理解:“嗯,果然不疼。”   直到易雪逢再次睡熟了,宁虞这才伸出手悬在他的眉心,伸出一道灵力探入他的识海中,缓慢将一根虚幻的麻雀羽毛勾了出来。   羽毛在半空化为碎光消散,易雪逢强行沉睡过去的神识一点点回笼,很快就变成了正常的熟睡。   宁虞在床边看了他许久,才无声叹了一口气。   易雪逢一觉醒来,只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被什么灵器揍了似的,一阵阵的隐隐发疼。   他捂着头骂起来,眉头紧皱地在旁边摸了摸,含糊道:“切云,你半夜打我了吗?”   切云也抱着头蹲在一旁,满脸委屈地抬头:“爹,我还以为你打我了呢,我头好疼啊。”   易雪逢:“……”   父子二人抱着头相互对视一眼,满眼都是对彼此的不信任,纷纷觉得定是对方趁着晚上睡觉时泄私愤揍了他一顿。   直到易雪逢吃完了早饭,看着切云的眼神都是充满了怀疑的。   昨天切云化为本相直接被宁虞毫不留情地甩到桌子上,不光头疼浑身都隐隐作痛,再加上易雪逢怀疑的眼神,他顿时觉得更委屈了。   “爹!”切云捂着自己的心口,痛心疾首道,“我对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你不能没有证据就妄下定论!要是换了旁人被你这般诬陷,肯定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的,喏,前面就有个柱子,你再这样看我,我等下就撞!跑过去撞!”   易雪逢边朝着夜芳草的住处走一边回头狐疑地看着他:“真不是你?但是除了你,没人会进我的房间。”   昨晚的记忆易雪逢已经不太清楚,只觉得昏昏沉沉间就睡过去了,之后便没多少印象了。   切云顿时一副心痛状:“我的性子爹爹还不清楚吗?如果我真的想要教训一个人,一定会趁着他清醒的时候揍他,这样才能泄愤呐。”   易雪逢:“……”   易雪逢不着痕迹往旁边撤了半步,远离了这个可怕的凶器后,飞快跑了。   切云:“……”   切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快步追上去:“等等我啊!你听我解释!”   易雪逢重病初愈,没跑多远就被切云追上了。   切云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爹,爹爹,真的不是我啊,而且你的房间也不只是我能进啊,你仔细想一想,有什么人是能胆大包天深更半夜潜入你的房间,而且还什么都没做只是为了打你头一下就离开的呢?”   切云只是想给自己撇清嫌疑,证明自己没那么幼稚记仇,但是话说出口后,易雪逢竟然还很认真地想了想。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突然旁边传来一串脚步声,易雪逢转过头去,就对上了宁虞那张冷漠至极的脸。   易雪逢:“……”   切云:“……”   还真有啊!   易雪逢早就不怕宁虞了,他直接走上前,拦住宁虞,开门见山道:“剑尊昨晚有去我的房间了吗?”   宁虞眉头一皱,道:“胡说八道,我去你房间做什么?”   他说完后,唇角往下微微一瞥,弧度十分细微,若是没仔细看根本没发觉,易雪逢却是瞧见了,他心道:“哦,在撒谎,那就是他了。”   大概是之前嘴里被宁虞塞草,他已经学会了控制了脾气,易雪逢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敢问剑尊,我昨晚是又咬你的手了吗?”   能让你下手这么狠,现在他后脑还在隐隐作痛。   宁虞道:“没咬。”   他说完后立刻后悔了,这不就是间接承认自己去他房间了吗?   易雪逢一副“果真如此”的神色,眼中嫌弃之色都要溢出来了。   宁虞恼羞成怒:“看什么看,去练剑!”   易雪逢冷笑了起来,他的冷笑也是自小跟宁虞学的,只是宁虞能用一个冷笑让人骇得浑身僵硬,易雪逢原封不动地学他,却能学出来一股子佯怒的惑人风情来。   易雪逢冷声道:“剑尊自己练剑去吧。”   他怼完后直接转身就走,同时心中恨恨地想:“你就同你的剑过一辈子去吧!”   宁虞在原地看着易雪逢怒气冲冲离去的身影,满脸都是疑惑之色,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生气了,不是进他房间吗,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也值得生气?   宁虞左想右想想不通,只好满脸郁色地出门买糖山楂。   嗯,上次那一家易雪逢似乎很喜欢,就去买那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吃了我的山楂,就不能生气了。   易雪逢,气到昏倒。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46章 羞辱   易雪逢气呼呼地绕了个道, 头晕得更厉害了。   切云在一旁安慰他:“宁魔头本性就这样, 都一百多年了你还指望他改啊,冷静点,深呼吸。”   易雪逢深呼吸几口气, 按着胸口艰难道:“可是他之前从没对我这样过。”   切云一时语塞。   易雪逢十三岁那年切云跟了他, 自那之后两人便形影不离, 切云虽然厌恶宁虞到恨不得他马上去死的地步,但是却也不能否认他对易雪逢是真心实意的好。   在宁虞少时,他那个酒鬼爹曾经有过把他卖给人贩子换点酒钱的打算,许是因为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对遭受过太多苦难的易雪逢极其包容关心, 在加上易雪逢的性子也太过招人喜欢,宁虞对他的重视甚至比救了他的秋满溪还要多。   易雪逢不喜欢宁虞仗势欺人,总是拿着修为来欺负其他人,每回见了定要板着脸上前, 小大人似的在宁虞旁边喋喋不休, 让他以和为贵, 不能戾气太重。   易雪逢第一回 壮着胆子教训宁虞时,宁虞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声音冷漠如冰:“你哪来的胆子敢训我?”   才八岁的易雪逢见状连忙要溜, 被宁虞一把揪住了领子。   他刚和归鸿山主山的师兄弟打了一场,额角上全是汗水,易雪逢讨好地回头,撩着雪白的袖子踮着脚尖要给他擦汗。   宁虞面无表情:“少给我来这一套, 你自己想一想,方才的话是你能说的吗?”   易雪逢还想着拿袖子给他擦汗,踮脚尖半天都够不到宁虞的脸,他正要从地上一蹦而起挂在宁虞脖子上,宁虞飞快往后一退,避开他的动作。   宁虞不想让他雪白的袖子弄脏,眉头紧皱:“给我站好。”   易雪逢见讨好不成,只好站在原地,哼哼唧唧地道:“师兄总是打人,这样不好,戾气太重,往后是没有人喜欢的。”   宁虞冷笑道:“我要旁人喜欢做什么?不稀罕。”   易雪逢眨眨眼睛看着他:“雪逢的喜欢也不稀罕吗?”   宁虞愣了一下,半晌才别扭道:“你不是旁人。”   易雪逢又眨了眨眼睛,似乎找到了能治宁虞的办法。   “那师兄以后要是再无端打人,雪逢就不喜欢你了。”   宁虞险些被气笑了,他抬起手,阴测测道:“我不打别人,能打你吗?”   易雪逢立刻抱着头跑了。   只是自那之后,宁虞果然没有再无缘无故打人了——不过只是易雪逢所看到的罢了。   宁虞固执的性子根本改不了,他依然三天两头找人单挑干架,只是从来不让易雪逢知道。   有一次几个弟子在围攻宁虞,正在被打得吐血之际,宁魔头的动作突然戛然而止,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便飞快收回罂粟剑,装作路过的模样慢吞吞往旁边的路上走。   很快,易雪逢和秋满溪说着话走过来,他们正在商议中午到底要吃什么,易雪逢想吃土豆烧鸡,秋满溪却说辣椒烧鸡更好吃,两人为这个问题争论个不休。   易雪逢道:“我一点都不能吃辣呀,沾了一点辣椒我嘴都要肿的——呀!师兄!”   他欢天喜地地朝着宁虞跑了过来,刚走到宁虞身边便瞧见了不远处痛苦哀嚎的师兄们。   易雪逢立刻道:“师兄你又打人了!”   宁虞满脸不耐烦:“我没有,我只是路过。”   易雪逢:“那他们……”   宁虞冷声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是信他们还是信我?”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乖巧着道:“信师兄。”   宁虞冷哼了一声,牵起易雪逢抬起的小手往前走去,看都不看后面满脸怒气的人。   易雪逢疑惑地往后看了看,还是觉得那些人像是师兄揍的,但是宁虞一向不屑说谎,应该不会为这种小事骗他。   想通了后,易雪逢抬起头,眨着纯澈的眸子,道:“那他们应该是两方打架才成这样的吧,好可怕啊,师兄往后要离远一点呀。”   宁虞唇角往上勾了勾,绷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秋满溪在一旁叹为观止,满眼都是“徒儿,你还真是个混账啊”,宁虞对这种眼神早已经习惯了,平静地移开目光,对易雪逢道:“中午吃土豆烧鸡。”   易雪逢顿时欢呼:“好哎好!”   秋满溪忙将眼神收敛,快步跟上去,可怜兮兮道:“徒儿,那辣?”   宁虞冷酷无情道:“喜欢吃辣就自己摘辣椒干嚼去。”   秋满溪:“……”   许是宁虞在易雪逢面前装得太像个人了,这么些年过去,饶是易雪逢死过一次,侥幸重生后依然固执地以为他的师兄是个对所有人都面冷心热的好人,直到现实宛如冰雨狠狠地拍在他脸上。   在易雪逢刚重生时,见到宁虞对他夺舍的这具躯体这么冷酷无情,还以为只是这一百年来宁虞变得更加冷酷无情了,却从未想过这个才是他的本性。   切云道:“先别想太多,等我们把那个魔修弄死之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要去蛮荒。”   易雪逢点点头,他穿过一片竹林,心事重重地走到了夜芳草的住处。   夜芳草正要去看望江即望,瞧见易雪逢过来忙朝他招手:“小仙君,云哥!”   每回听到夜芳草叫切云“云哥”,易雪逢都很想笑,他唇角轻轻勾起,还没说话,夜芳草就满脸兴奋地奔了过来,抬手一巴掌拍在易雪逢的肩膀上,险些把他打一个趔趄。   切云立刻怒目而视,朝着夜芳草龇牙。   夜芳草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易雪逢的肩膀,笑嘻嘻道:“习惯了习惯了,忘记了咱们小仙君是个易碎品——话说你真的没事啊,上早课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你已经命不久矣了呢。”   易雪逢歪歪头:“何出此言?”   夜芳草看到他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诧异道:“不是吧,你还不知道吗?现在整个寒淮川都传遍了,说你中毒已深,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宁剑尊才不顾所有人反对将你带去蛮荒。”   易雪逢:“……”   易雪逢身体有余毒,宁虞担心他在寒淮川的安全这才强行逼迫所有人同意带他前去蛮荒,这事其实很简单,几句话的事罢了,只要不是个耳朵有问题的就都能听懂。   坏就坏在,传言传的多了,总会出那么一点差池。   昨天晚上,南纵深更半夜和另外一位长老走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得气愤,就像是一个吵架没吵过别人,回到家却想到了无数种反驳的话来骂人的孩子一样,他恼怒非常,道:“哪有他这样的?真当这里是他的蛮荒了?就算在归鸿山也不成啊,秋满溪为人温厚,怎么就教出来那种混账徒弟?!”   另外一位长老唉声叹气道:“也不知秋满溪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明明这般温润如玉的人,教出来的徒弟却一个个入了魔,唉,天命难违啊。”   南纵皱眉:“都入了魔?他还有其他徒儿入魔?”   长老道:“百年前他最小的徒儿啊,叫什么来着……忘记了,反正那相貌长得是真的好,可惜死得太惨了。”   南纵一听到他夸别人相貌好,立刻不满了:“相貌好?有谁的相貌能比得上我们寒淮川小仙君?你见过那个魔修吗?”   长老摇头,南纵才冷哼一声:“那不就结了。”   长老无奈地看着在某种时候攀比心极重的南纵,叹了一口气,道:“这回宁虞要将小仙君带去蛮荒,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南纵一想起这个,气顿时又上来了:“小仙君是马上要断了气吗,值得他这么大张旗鼓把人带过去?就算他真的有事,也轮不到他宁虞来多管闲事,我们寒淮川没有医师吗,非得把他带去蛮荒?宁虞那狗脾气天下谁人不知?小仙君若是真的去了蛮荒,那才是要生不如死。”   他说完,脸上悚然一惊,骇然道:“你说我们家小仙君长得这般好看,那宁魔头该不会是动了什么邪念吧……”   两人对视一眼,开始纷纷倒吸凉气。   在一墙之隔的路上,迷迷瞪瞪握着剑要去练剑的一名弟子恍惚间听到两句 “小仙君马上要断气了”“……生不如死”,顿时被吓得立刻清醒了。   第二天一早,早课结束后,寒淮川所有人都知道小仙君命不久矣了。   易雪逢:“……”   你们寒淮川的人,这么任性的吗?   夜芳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多严重的伤,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他笑道:“我就说昨日瞧见你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病危了,一定是那小子危言耸听,等我回去把他揍一顿。”   易雪逢哭笑不得。   夜芳草又道:“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宁剑尊要带你去蛮荒可是真的,听说明日仙道大典结束后,他就要带你走了。”   易雪逢:“……”   易雪逢愣了一下,方才他还在想着见过夜芳草后就继续回去装病,好让宁虞发觉把他带去蛮荒,谁知他还什么都没开始,这事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定下来了。   昨晚……   易雪逢眸子微动,这样看来,那宁虞昨晚偷偷摸摸潜入他房间,并不是为了幼稚地泄私愤打他头,而是来探查他的经脉,并且决定将他带走?   这么一想,易雪逢方才对宁虞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   易雪逢自小就对宁虞生不气起来,一有了理由他就自己说服自己不再生气,十分乖巧。   不过也是,就宁虞那种臭脾气,若是易雪逢没有这么乐观的话,从小到大不知道被气死多少回了。   易雪逢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夜芳草诧异道:“你还真打算跟他走?”   易雪逢点点头,微微垂眸,一副被逼无奈却又不得不委身恶霸的欺辱模样,喃喃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夜芳草动容,对其的怜悯更上一层楼,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易雪逢的肩膀,安抚他:“他怎么说都是你义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易雪逢点头,微微抽泣两声,十分可怜。   切云:“……”   切云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艰难道:“爹,别做戏了,我瘆得慌。”   易雪逢道:“难道你不觉得,按照宁虞的凶名,是个人被他这么强迫着带回蛮荒,都会是这副模样吗?”   切云仔细想了想,顿时觉得他爹演得实在是太逼真了。   易雪逢还在做戏,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夜芳草安抚了他好一会,他才彻底收了戏,说起正事来。   夜芳草:“火镜鸟的灵物?我不知道哎,云哥让我好好护着,我就一直放在我眉心的灵分玉里的,从云胡城出来之后,宋掌门说要收回灵分玉去算分数,我就全给她了。”   易雪逢略略沉吟。   夜芳草有些紧张:“怎么了,那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吗?等到明日宣布谁是魁首后,灵分玉会还给我们的,到时候我们再找找?”   易雪逢道:“也只能这样了。”   夜芳草和他说完后,着急去看江即望,草草安抚了几句,这才跑了出去。   易雪逢和切云一起回去,道:“你怎么看?”   切云道:“你说火镜鸟的灵物,还是宁虞?”   易雪逢道:“宁虞。”   切云心道我就知道,他冷哼一声,还是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可能在之前就瞧出了你的灵脉有问题,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懒得在意还是说要静观其变,才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昨晚许是他借题发挥,才说服了宋镜笙他们准许你去蛮荒。”   毕竟寒淮川少主前去蛮荒这种事情,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会同意。   易雪逢唇角抽了抽,道:“请你不要用‘说服’这个词,我瘆得慌。”   按照宁虞的性子,“说服”这个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易雪逢想了想,觉得用“武力震慑”这个词才比较准确。   两人正说着,穿过一处长廊后,易雪逢一抬头,就瞧见了迎面而来的雀声。   雀声一身红衣,绝美的脸上冷若冰霜,本来在长廊上走着的弟子一瞧见他,连忙垂下头,不敢同其对视。   雀声的美像是冰雪似的,仿佛稍有不慎就能将人冻伤,但是却没有到易雪逢那种宁愿受伤却硬要扑上去的地步,所以这么些年来,因为她的冰冷疏离,从未有男人对她动过心。   切云也看见了她,立刻怒道:“爹,把头撇过去,别看她!”   易雪逢道:“怎么了?”   切云哼唧道:“我不喜欢她,你快转头啊。”   易雪逢无奈,只好听话地照做,只是转头太过没有礼数,他只是微微垂眸,身体往旁边侧了侧,疏离又不失礼。   雀声同宁虞是同一个类型的,除了自己在意之人对所有人都没有兴趣,她目不斜视地从长廊走过,很快就消失在了台阶下。   易雪逢这才将头抬起来,看着她身影逐渐消失,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切云道:“别叹气,她不值得。”   易雪逢轻声道:“她没有什么错。”   切云冷哼:“是啊,没什么错,好像在你入魔后理都不理你的人不是她一样?好了爹,别看她了,她是坏人。”   易雪逢抬手抚了抚切云的剑柄,没有再说话,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不过若是真的不在意的话,方才他就要拦下雀声同她相认了。   嫌隙就算再细微,也是存在的。   易雪逢若有所思地回到了住处,刚跨过门槛就瞧见了不知来了多久的宁虞,以及桌子上满满一包的糖山楂。   易雪逢:“……”   这一回宁虞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折中,觉得自己十分有诚意。   他抬手一指糖山楂,道:“吃。”   易雪逢:“……”   易雪逢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不再生宁虞的气,被他这个举动激得怒火比之前更烈,他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剑尊,我能问问,我到底哪件事做错惹了您,能值得您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与我?”   宁虞:“……”   宁虞满心疑惑,心道何出此言,你明明很喜欢吃这个。   易雪逢见到宁虞这个模样,就知道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到底因为什么生气,他险些被气笑了,直接指着门口,道:“剑尊,请出去吧。”   宁虞向来都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还从没被人下过逐客令,他愣了一下,才皱眉道:“你不喜欢?”   易雪逢面无表情:“请。”   不知是不是觉得明日就能知晓易雪逢的身份,宁魔头第一次对除了易雪逢之外的人前所未有的耐心:“那你喜欢什么?”   易雪逢问:“我喜欢什么,你都能做到?”   这段时日宁虞把易雪逢得罪的太惨,又往人嘴里塞草,又深更半夜把人头给砸了,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不理他,也只有易雪逢脾气这么好能容忍到现在,而现在林浮玉是易雪逢的成算越来越大,宁虞不敢轻举妄动再惹事,本来是想买一包糖山楂来哄的,谁知这孩子竟然被自己哄得越来越生气了。   宁虞左思右想想不通,只好把对易雪逢的耐心拿出来一半来对林浮玉。   他点头:“能。”   易雪逢冷酷无情地一指桌子上的糖山楂:“我现在,只想让你把这些全部吃下去,一个都不剩。”   宁虞:“……”   作者有话要说:易雪逢:吃。   晚上还有一更呀~么么哒。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47章 不推   宁虞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易雪逢要提这种奇怪的要求, 不过等他咬了一口就直接知道了。   宁虞只尝了一口,那酸涩的感觉瞬间直通天灵盖, 让他瞬间就明白为什么易雪逢这么生气了。   哦,原来上回他哭成那样,不是因为好吃, 而是被酸的。   宁虞皱着眉将一半山楂放了回去,道:“换个吧。”   易雪逢冷笑不已:“不换,吃。”   宁虞道:“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易雪逢:“……”   易雪逢再次深吸一口气,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朝着宁虞出手:“宁剑尊, 您当初逼我吃那半包酸山楂的时候,我说您无理取闹了吗?”   他一口一个您,脸上全是怒气,就算宁虞再蠢也看出他动了大怒。   易雪逢每回生气时, 也是一口一个您的叫着,有时他疏离冷漠的神色看的宁虞心慌不已, 现在林浮玉也是这个模样,和之前的易雪逢分毫不差。   都到了这个地步, 宁虞哪里敢再说其他的重话, 只好皱着眉一口一个地吃了起来。   宁虞吃得飞快, 眉头一直紧锁着没有松开。   易雪逢在一旁看得解气不已,恨恨地心想:你活该!   只是宁虞吃半包了, 除了皱皱眉头,脸色一直没变过,易雪逢气消了一点后, 开始怀疑这山楂是不是和之前的不一样。   他试探着凑上前,道:“不酸吗?”   宁虞点头。   易雪逢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哭?”   宁虞:“???”   易雪逢本来就是打算看宁虞难得哭上一回,没想到宁虞竟然这么能忍,吃了半包都面不改色。   易雪逢试探着从那纸包里捏了一颗,觉得可能宁虞今日买的和之前买的不一样,指不定很甜。   他尝试着咬了一口,下一瞬眼泪险些出来了。   易雪逢捂住嘴,自小受到的教养让他没有不顾形象地吐出来,就算酸得要命依然强行吞了下去。   宁虞姿态优雅地吃完最后一颗,心想:都这样了他还要再来拿一颗尝尝,他果然很喜欢。   他自小判断人的情感都十分武断,就像是之前易雪逢每日看他练剑,便是喜欢剑一样。   宁虞吃完后,微微挑眉,道:“消气了吗?”   易雪逢非但没有消气,反而更加生气了,他狠狠瞪了宁虞一眼,怀疑此人没有情感,连味觉都没有。   宁虞见他没有之前火气那么大了,才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同宋镜笙说过了,明日仙道大典一结束,你便随我去蛮荒。”   易雪逢憋着一口气,根本不想理他,转身就要去内室。   宁虞还没有被人这么撂过脸色,他直接起身一把抓住易雪逢的手腕,沉声道:“长辈同你说话,你一句不应转身就走,这就是你们寒淮川的礼仪教养?”   易雪逢冷冷道:“若是所有人都像是剑尊这般说话,那我们寒淮川教养就算再好,也是无济于事。”   宁虞蹙眉:“你又生气了?”   为什么?   易雪逢本来怒气冲冲,但是看到他满脸茫然地问“你又生气了?”,顿时有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像宁虞这种人,大概永远都学不会看人脸色说话。   宁虞道:“你是不想随我一起去蛮荒吗?”   易雪逢一动不动地同他僵持,等着他自己发现问题。   宁虞依然很有耐心,道:“你现在年纪还小,寒淮川的那些长老们是人是狗你都分不清,要不然你也不会着了别人的道,你随我一起去蛮荒,我会让清川把你身上的余毒给解了,若是再拖下去,对往后的修行定会有损。”   他难得说了一大堆,但是易雪逢却根本没怎么听,只逮着第一句冷冷问他:“我是不知道那些长老到底是人是狗,但是……”   未尽的话太过大逆不道,易雪逢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骂不出口,只好闭上嘴,又恨恨瞪了他一眼。   易雪逢从小到大遇到不能打不能骂的人,只能用愤恨的眼神去瞪他,妄图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怒火。   反正自小到大宁虞从没被震慑过,反而每回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炸毛的小奶兽。   宁虞看着怒气冲冲却不愿用脏话骂人的易雪逢,越看他越觉得像,他心想:七成了,我不能再惹他了。   都想到了这种地步,要是再惹他生气,恐怕明日真相大白,他想追人都没地方追去。   宁虞说不惹就不惹,手不着痕迹搓着袖口的金线,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地道:“到时候毒解了,你若是再想回寒淮川,我便送你回来。”   易雪逢冷眼旁观,见他一脸冷漠无情,手却在搓袖口就知道他又心虚了,他已经不想再和宁虞多说废话,直接甩开宁虞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宁虞站在外室,皱着眉看着被易雪逢甩得噼里啪啦作响的珠帘,难得有些茫然。   易雪逢气咻咻地回到了内室,看见小案上的茶具想要直接甩手给扔到地上去砸一砸发泄怒气,但是手刚抬起就立刻放下了,一生气就砸东西这是暴躁的弱者才会做的事情,他那么温和,才不要去做。   他正这么想着,外室突然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暴躁的弱者终于耐心告罄,气得半死将面前一个杯子拂地上去了。   易雪逢:“……”   易雪逢沉着脸走出去,刚要撩着珠帘去看宁虞又在搞什么,却瞧见那高大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眉头紧锁地将地上破碎的瓷片一点点捡起来。   易雪逢动作顿住,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宁虞拂完被子后就后悔了,易雪逢被他自幼教导着不能饮酒,便同宁虞一起喝茶,久而久之,易雪逢便爱上了收集茶具和好茶,每回得了必定要第一个来寻他品尝。   如果林浮玉真的是易雪逢,他这么砸了杯子,想来定会怒气冲冲地来出来骂他。   这么想着,宁虞才屈尊降贵的蹲下来捡碎片,连用灵力都忘了用。   他捡完后,瞥见微微晃动的珠帘,眸子轻轻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   易雪逢脱了外袍躺在榻上,将眸子闭上想要睡觉。   切云化为人形趴在床沿,小声地给他传音:“爹爹,你要睡觉吗?”   易雪逢“嗯”了一声。   切云:“可现在还没到午时啊。”   易雪逢:“午觉。”   切云:“哦,你真的不是在躲宁虞?”   易雪逢:“……”   易雪逢悄无声息张开了眼睛,幽怨地对上切云无辜的眼睛,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瞎子。”   切云十分茫然,不知道说话和瞎子有什么联系,只好眨眨眼睛,道:“你还在生宁虞的气啊?”   易雪逢闷声道:“还不够明显吗?”   切云道:“要是百年前你同他说几句话都生气成这样,早就被他气死了,何必呢?你方才不是拿酸山楂罚他了吗?”   易雪逢道:“可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吃,一点都没有酸得掉眼泪。”   切云想了想,道:“那我们偷偷揍他一顿给你解解恨?”   易雪逢:“……”   易雪逢无语道:“我们,还揍他?你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能够他吃一盘菜的吗?洗洗睡吧你。”   他说完,就打算闭眸继续午睡,切云忙抓着他的小臂摇了摇,道:“哎别啊,我和你说,我有个办法……”   被算计而不自知的宁虞将瓷片扔了后,转身走出了易雪逢的住处,还没出门,他突然脚步一顿,有些疑惑地抬手摸了摸脸庞。   他将手指拿开看了看,发现指尖全是水渍。   不知何时,他早已泪流满面。   宁虞皱着眉头将脸上的泪水胡乱擦了擦,但是那水仿佛是止不住似的,一直从眼眶簌簌往下落。   宁虞边擦边心想:娘的,还真酸。   宁虞不想让人看见他这副模样,身体直接化为一道黑雾消散在了空中。   在他离开后,夜芳草满脸骇然地捧着一个小盒子走了过来,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不过半晌,整个寒淮川就知道,宁剑尊对寒淮川小仙君求而不得,被小仙君冷酷无情地赶了出去,铁血男儿竟然痴情到泪洒当场。   宁虞:“……”   易雪逢:“……”   易雪逢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正在学堂外吃饭,险些一口汤喷出来,面前的夜芳草好在闪得及时,才没有被喷一身。   夜芳草皱眉道:“我真的看到了,你别不信我啊。”   易雪逢连声说着“抱歉”,将桌子上的水擦干净,才道:“你真的看到的是宁虞?就那个宁剑尊,宁魔头?”   夜芳草道:“是真的!我见了之后就直接去找我师父去了,我师父当时好像气得半死,说什么败坏伦常,不知羞耻,为老不尊什么的,我也没听懂,然后只是吃个一顿饭的功夫,整个寒淮川就传成这样了。”   夜芳草三指指天:“我发誓,这个真的不是我传的,我才没那么大的胆子。”   易雪逢笑得不能行,虽然他知道宁虞落泪怕是后知后觉那酸山楂的味道,但是见一向不喜旁人议论的他被人编排成这样,还是很开心,之前的怨愤终于出了个一干二净。   夜芳草推了推他的手臂,不满道:“你还笑?他们可说的是宁剑尊对你图谋不轨啊,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易雪逢眸子弯弯,接过切云给他新盛的汤,姿态了流言终归是流言啊,我在乎这些做什么,清者自清罢了。”   夜芳草愣了,有些一言难尽地道:“你就……不怕他真的对你有什么不轨之心?”   易雪逢摇摇头。   如果宁虞真的有这方面的癖好,当年也不会拒绝自己了。   就是不知道听到这些流言的宁虞,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反应了?   易雪逢有些雀跃地心想:好像去看看啊。   吃晚饭的时间,整个学堂都在说宁虞和小仙君的事,有几个少女还十分兴奋地朝他看来看去,不知道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劲。   易雪逢对那些打探的视线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吃完,便带着切云走了出去。   切云化为人形拎着个灯笼在前面给易雪逢找路,满脸兴奋道:“你不是想揍他一顿吗?咱们现在就过去!”   易雪逢被他拉着手往前跑,无奈道:“我都说了他警惕性很强,就算是睡着也不会让人近身的,更何况是揍他。”   切云回头笑嘻嘻道:“这个我已经搞定啦,不用担心。”   易雪逢疑惑道:“你是怎么弄的?”   切云回头,神秘兮兮地凑到易雪逢耳畔,像是做贼似的小声道:“我把他每晚都要喝的茶兑了酒。”   易雪逢:“……”   易雪逢脚步顿住,反应了半天才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愕然看着切云。   “你你你……”   切云朝他“嘘”:“他只要碰一点酒就醉得不省人事,这事整个归鸿山的人都知道,嘘,别说话,咱们马上就到了,到时候我给你看着,你想揍他哪里就揍哪里!”   易雪逢:“……”   大概此举太过胆大包天,易雪逢捂着嘴,依然掩盖不住惊骇之色,他有些害怕地扯了扯切云的手臂,小声道:“还、还是算了吧,我……我又不恼他了。”   切云忙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我好不容易潜到为他泡茶的小厨房偷偷兑酒的,虽然只兑了半杯,但是能让他晕到明天了。快快快,趁这个机会!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爹不要怕,我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易雪逢:“……”   易雪逢一言难尽地看着切云,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被切云拉着手偷偷前进了宁虞的住处。   大概是觉得没人敢对自己下药,宁虞毫无戒心地喝下了那半杯茶酒,此时已经昏昏沉沉躺在了床上。   切云化为一团黑雾钻了进去,来来回回探查了半天才钻出去,对易雪逢比了个“好”的手势,小声道:“去吧,揍他,揍他脸,看他明天怎么见人。我在外面给你守门。”   易雪逢此时都迷迷瞪瞪的,觉得有些不真实感,他点点头,扒着窗棂潜入了宁虞的房间中。   宁虞是真的不能碰半滴酒,只是半杯就让睡觉时都清醒着的他昏睡不醒。   易雪逢缓慢走到了床边,将垂了一半的床幔撩开后,映入眼帘便是宁虞那张俊美的脸。   宁虞睡觉的时候看着倒像是个人,他眸子轻轻闭着,长长羽睫微颤,薄唇有些发红,正微微张开一条细缝,微弱地喘息着。   易雪逢试探着爬上了床沿,垂着眸看着不说话时还勉强能入眼的宁虞。   切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蹲在墙角给他传音:“爹,快揍他!”   易雪逢伸出手,尝试着想在宁虞眼上揍上一拳,但是比划了半天都不知道要如何下手,反而被宁虞的睡颜给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宁虞性子这般恶劣都有魅魔想要同他双修,也能看出他的容貌到底有多好了,只是他长得好看却从来不办人事,就算是秋满溪也总是叫他“混账”。   易雪逢将拳头放松,轻轻地撩起宁虞散开的白发,看着那雪白发丝在他指缝中缓慢落下去,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仿佛魔怔了似的,轻轻启唇:“师兄。”   宁虞正昏睡着,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易雪逢更加胆大了,他再次启唇:“师兄。”   师兄。   他缓慢地俯下身,手臂轻柔地虚抱住宁虞宽阔的肩膀,将额头深深埋在他肩上,哑声道:“师兄。”   “你说……”恍惚间,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微弱的声音,仿佛从记忆深处传来,震得易雪逢头皮发麻。   易雪逢突然捂住了头,本能地想去抓那个声音,但是记忆却像是断断续续的流水似的,不太真实。   “你说……”   “这张脸,怎么……就这么招人?”   “雪逢……等我……接……”   易雪逢瞳孔微微发散,那突如其来的记忆仿佛并不属于他,炸得他头疼欲裂。   就在他支撑不住身体险些摔到宁虞身上时,身下的人突然张开了手,一把将他纤瘦的身体抱在了怀里。   易雪逢一怔,连忙放下手,对上了宁虞冰冷的视线。   易雪逢浑身一僵,被发现了!   他本能地想要逃,但是宁虞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紧紧抱着易雪逢不堪一握的腰身,另外一只手抬起手直接按在了他的后颈处。   易雪逢被他碰得浑身发麻,僵硬得不知要如何是好,直到后颈被触碰,他本能一缩身体,惊骇地心想:“我要被杀了!”   下一瞬,宁虞的手一用力,强行按着他的后颈,将他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易雪逢:“……”   劫后余生的恐慌让易雪逢心跳加速,他紧紧贴着宁虞的身体,能感受到宁虞缓慢的心跳声,以及耳畔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宁虞虽然睁着眼睛,但是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根本就没有清醒,他抱着易雪逢猛地一翻身,侧着身子将易雪逢的身体整个纳入自己怀中。   易雪逢浑身僵直,一动都不敢动,唯恐宁虞将他杀人灭口。   按照宁虞现在冷酷无情的性子,这种事情肯定做得出来。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宁虞将他当成枕头似的抱在怀中,下巴在易雪逢的头顶轻轻蹭了蹭,喃喃道:“雪逢。”   易雪逢一怔,茫然地抬头看他。   宁虞说完后,将易雪逢更紧地抱着,歪着头贴着易雪逢的侧脸,像是灵兽似的在易雪逢脖颈蹭来蹭去。   易雪逢因为抬头的姿势,被他蹭得浑身发痒,忙抬手想要将他的头推开。   宁虞却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抗拒,眉头一皱,有些不满地又翻了一下身,整个人压在了易雪逢的身上。   易雪逢险些被他压得一口血吐出来,忙死命拍他的后背,道:“起开!”   宁虞歪着头看着他,孩子似的道:“我起开,你不推我。”   易雪逢觉得小命要紧,忙点头:“不推。”   宁虞这才抱着他又翻了一个身,侧着身子把他揉进了怀里。   易雪逢生无可恋地被他抱着,满脸写着疲倦。   宁虞等了一会都没察觉到易雪逢的挣扎,这才彻底放心地将脸埋在易雪逢脖颈处,心满意足地继续睡了。   易雪逢:“……”   作者有话要说:切云可怜兮兮蹲墙角:爹,好了吗?蚊子好多啊。   日万,完成!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不】   这几天更新太晚不好意思哈,评论区发一波红包哈,感谢支持。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48章 禽兽   翌日一早, 秋满溪拎着新买来的树藤,打算找自家大徒儿试试看这树藤到底趁不趁手。   辰时已过, 若是放在平常,宁虞早就在院中练剑了,秋满溪疑惑地推开院门, 却没瞧见宁虞的身影。   秋满溪满脸疑惑,穿过院子将房门轻轻推开,小声道:“徒儿?”   没有人回应他,但是秋满溪却察觉到了内室有微弱的呼吸声, 看来是还没睡醒。   秋满溪一边诧异宁虞竟然赖床,一边轻手轻脚走进内室,缓慢将床幔撩开一条缝隙。   等到看清楚床幔中的场景后,秋满溪愣了一下, 才仿佛无事发生,缓慢又将床幔给拉了回去。   错觉。秋满溪心想, 一定是错觉。   他面对着床幔做足了心里准备,这才再次伸出手一点点将床幔扯开。   秋满溪:“……”   床上的场景依然和他上一次瞧见的一成不变, 他那宛如凶兽似的大徒儿正躺在床榻上沉睡, 而他怀里, 竟然还抱了一个人。   秋满溪开始双手合十,闭眸默念阿弥陀佛了。   宁虞长发披散在枕上, 瞧着比平日里少了些凌厉,倒像是个人了,而易雪逢比他瘦弱一些, 整个人被他环抱着按在怀中,发冠还没松开,斜斜歪在一旁,差点戳到宁虞的脸。   秋满溪的手都在颤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宁虞睡了一晚上,酒劲已经消散了差不多,平日里早起的习惯让他很快清醒,察觉到身旁似乎有人,猛地张开了眼睛。   只是他刚一睁眼,后知后觉自己怀里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   他疑惑想着,无意地一低头,便对上了易雪逢那张睡得正沉的睡颜。   宁虞:“……”   宁虞虽然脸上依然面无表情,但是内心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天灾人祸毁灭似的波动,半晌后,依靠他这一百多年来见过大世面的惊艳,成功地保持了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呼吸都在微微发抖,正要抬起颤抖的手一巴掌把人给拍醒,一旁的秋满溪突然干咳了一声。   宁虞:“……”   方才瞧见易雪逢时宁虞都艰难无比地冷静了下来,但现在被秋满溪瞧见他这般不端庄的模样,险些从床上跳起来,无比骇然地看着自家师尊。   秋满溪用一种禽兽不如的眼神看着他,满脸都是对他的失望。   宁虞气急,正要反驳,秋满溪轻声道:“你把他吵醒试试看?”   宁虞:“……”   宁虞只好满脸屈辱地缓慢起身,轻手轻脚地将易雪逢抓着他衣襟的手给弄了下去。   易雪逢昨晚扑腾了一夜都没能逃脱开,破晓之前终于认命地睡了过去,他疲累极了,宁虞这般粗暴的动作竟然没把他吵醒。   宁虞看着他眉头紧皱,哼唧一声把被子抱在怀中,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这才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秋满溪已经出去了,宁虞走下床披上衣服,在原地站了半天才面无表情捂住了眼睛。   片刻后,宁虞将自己收拾好,阴沉着脸走出了内室。   秋满溪已经喝完了一杯茶,此时正在拿着新买来的树藤,漫不经心地拍打着掌心,瞥见宁虞出来,他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啧啧道:“徒儿,你真有出息啊,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禽兽不如这个词用在你身上都是夸你了。”   宁虞一言不发地就要出去,秋满溪道:“你去哪里?”   宁虞:“沐浴。”   秋满溪:“……”   秋满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人家都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唉。”   宁虞唇角抽动,强行忍着,咬牙切齿道:“我只是想起昨晚睡觉前没有沐浴……”   宁虞有些洁症,每晚必须要沐浴才能入睡,昨晚他喝完茶正打算去沐浴时,困意直接袭来,狂风暴雨似的将他的意识整个卷了进去,再然后,他就不知道了。   虽然之前的事没有丝毫印象,但是看自己穿的衣服就知道他昨晚根本就没有沐浴,身体上的洁症立刻上升到了心理上,宁虞只觉得浑身发痒酥麻,若是再不碰水怕是要疯了。   秋满溪原本都想象到了宁虞一边在沐浴,一边哭着说“我脏了”的可怕场景,闻言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他讪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任由他去沐浴换衣了。   半晌后,宁虞换了身衣衫,脸上的阴沉之色依然没有消散,反而比之前更甚了。   秋满溪见他回来,干咳一声,道:“和师尊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抱着人家小仙君睡觉?你胁迫别人了?”   宁虞咬牙切齿道:“在师尊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秋满溪十分实诚地点头:“是啊。”   宁虞:“……”   宁虞冷冷道:“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他主动跑我这里来的。我是禽兽吗,能对这么小的孩子做这种事情?”   秋满溪道:“事实胜于雄辩啊。”   宁虞:“师尊!”   秋满溪干咳一声,但心中也十分清楚,自己大徒儿虽然大逆不道惯了,却也不会禽兽到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下手。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这里,还……在你怀里?”   宁虞面容扭曲了一下,很快就归为平静,似乎下一瞬就要看破红尘剃度出家了:“我不知道。”   秋满溪凑到他身边嗅了嗅,片刻后诧异道:“你喝酒了?”   宁虞皱眉:“没有。”   秋满溪成天泡在酒坛子里,对酒的气息十分敏感,就算是宁虞把自己身上洗退了一层皮了,他依然能嗅到似有若无的酒味。   秋满溪啧啧称奇:“徒儿竟然会喝酒了,师尊我可以瞑目了啊。”   宁虞按着他的额头将他推开,冷漠地重复:“我没有。”   秋满溪道:“你若是没有喝酒,小仙君怎么能近你的身而且你还没有发觉?”   宁虞眉头紧皱,恍惚间想起来昨晚他饮下的那一杯茶,味道似乎和之前有些奇怪,原本他还以为寒淮川的人换了新茶便未在意,原来那里面竟然掺了酒吗?   想通这一点后,宁虞猛地一抬手,在内室的罂粟剑倏地飞跃他掌心,被宁虞抓着就要往外走。   秋满溪忙拦住他:“等等,你去哪里?”   宁虞道:“找人。”   秋满溪腹诽看你这气势根本不像找人,而是要砍人啊。   秋满溪道:“寒淮川盛产美酒,指不定是哪个粗心的把茶酒端错了,你不至于这点事就要杀人吧。”   宁虞站在原地半天,才被秋满溪劝着坐了回去,满脸写着不开心。   秋满溪正低声劝着他,一旁的珠帘被人撩开,易雪逢睡眼惺忪,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他大概还没睡醒,迷迷瞪瞪地喊:“切云,我找不见衣服了。”   平日里切云总是会将他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放在床脚的小榻上,易雪逢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整个人晕的走路都在打飘,他浑浑噩噩地在床脚一阵乱摸,没有找到能换的衣服,便赤着脚出来找切云了。   谁知切云没找到,将揉眼睛的手放下,就对上了两双复杂的眼睛。   易雪逢:“……”   易雪逢呆了一下,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进了内室,似乎不想见人了。   秋满溪笑容满面地起身想要进去,走了两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仿佛要立地成佛的宁虞一眼,柔声道:“徒儿,没听到刚才小仙君说什么了吗,快去给他找衣服。”   宁虞:“……”   宁虞心道我佛慈悲不可杀生,面无表情地起身出去了,将门给摔得哐哐作响。   秋满溪没管他,自顾自进了内室。   易雪逢满脸发红,已经羞愤地缩在角落里想要找地缝钻进去。   秋满溪走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道:“那里不脏的吗?快出来,师尊又不笑话你。”   易雪逢抬起头发红的眼睛看了秋满溪一眼,讷讷道:“师尊什么时候到的?”   秋满溪打趣他:“你们还搂在一起亲密的时候就到了。”   刚站起来的易雪逢顿时又蹲回了墙角,羞耻得不想露脸。   秋满溪又耐心哄了他一会,易雪逢才满脸通红地起身,跟着秋满溪走到了榻边坐着。   秋满溪道:“怎么回事?来和师尊说说。”   易雪逢不像宁虞那样叛逆,几乎是问什么就说什么,他水濛濛的眸子有些可怜地看了秋满溪一眼,开始熟练地告状。   从宁虞往他嘴里塞草,到逼着他吃山楂,还半夜三更跑去打他的头,最后竟然摔了他最喜欢的茶具,一二三四事,简直令人发指。   “……我只是想趁半夜过来打他一下,一报还一报的,但是谁知道他睡觉这么不安分,直接抓着我就往床上带,我衣服都没有换……”易雪逢十分委屈,“都没有沐浴的。”   秋满溪边听着边无声叹气,他揉揉易雪逢的头,问:“所以你就往他茶里兑酒?”   易雪逢有些蔫了,没有反驳地点点头。   秋满溪无奈地拍了易雪逢的手背一下,道:“你啊,怎么越活越像个孩子了?这点小事还用得着半夜三更过来动手啊。”   易雪逢讷讷道:“可是,我打不过他。”   秋满溪柔声道:“傻孩子,师尊可以啊。”   易雪逢:“……”   易雪逢瞥见秋满溪腰间别着的树藤,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许是昨晚宁虞昏昏沉沉那句“雪逢”让他这段时间的怒气瞬间消失了一干二净,见到秋满溪想要打宁虞,他竟然有点不忍心了。   “师尊,算了。”易雪逢扯扯秋满溪的袖子,小声道,“我又不生气了。”   秋满溪道:“徒儿,你再这么良善可欺下去,你师兄指不定还要得寸进尺。”   易雪逢不想继续谈论这个,抬手将发冠扯下来,眼巴巴看着秋满溪:“师尊帮雪逢束发吧。”   少时易雪逢聪颖伶俐,只要看一遍几乎什么都能学会,但是唯一一个学不会的,便是束发。   他每天早上都要抬高手臂在自己头上鼓捣半天,才能勉强束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发髻来,宁虞又是随意不羁的性子,只要不披头散发,几乎全都由着易雪逢折腾,所以束发这事便只能落在秋满溪头上。   仔细算来,自从易雪逢及冠后,秋满溪已经一百多年没有为自己小徒儿束过发了。   秋满溪轻轻抚着易雪逢柔软的青丝,看着墨发从他之间缓慢划过,眸中闪现一抹黯然。   易雪逢有些痒,不自觉动了动:“师尊?”   秋满溪这才拿起发冠,为易雪逢束起发来。   易雪逢乖顺地坐在榻上,歪着身子好让秋满溪更加顺手。   秋满溪轻轻勾起一缕发,从发冠绕过,用簪子将其挑了进去。   易雪逢等了一会,发现秋满溪一直没说话,他疑惑道:“师尊,怎么啦?”   秋满溪手又动了动,才轻声道:“你以前的头发,并没有这么软。”   易雪逢浑身一僵,一直开心得晃来晃去的脚倏地垂了下来。   秋满溪将最后一缕发完整的束好,才从后面捂住了易雪逢的眼睛,喃喃道:“雪逢,你怪师尊吗?”   他在旁人口中听说过易雪逢是如何入魔,最后又是如何惨死在诛魔阵中的,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他最乖巧最听话的徒儿在那到处都是恶鬼的蛮荒里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他最害怕的时候,有没有绝望地想着师尊什么时候来救他,有没有……哪怕一次,对他这个无用的师尊产生过一丝怨怼?   秋满溪从来都不敢去想,因为只要这个念头一动,仿佛是拿匕首刺穿他狰狞的伤口狠狠旋动一般,令他痛得呼吸都在颤抖。   而现在,易雪逢换了一具躯体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那种惧怕和惶恐便骤然泛了上来。   秋满溪想了许久,终于问出了口。   易雪逢微微回头,眸子一如百年前那样满是孺慕地看着他,他轻声道:“师尊是雪逢最尊敬的人,我永远不会怪你。”   秋满溪像是心中一块巨石骤然落了地,砸得他心口有些痛,一时间又有些空落落的,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易雪逢转身,张开手抱住秋满溪的腰,柔声道:“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   秋满溪原本满心郁色,被易雪逢这句话逗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眼眶有些酸涩,强行眨着被他压了下去,道:“我的雪逢也是最好的。”   易雪逢弯着眸子冲他笑。   片刻后,宁虞满脸菜色地拿着一套月白色衣衫一脚把门给踹开。   “林浮玉!”   易雪逢刚把秋满溪给送走,还没来得及回内室就被吼了一嗓子,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正要说什么,宁虞就直接把手里的衣服迎面砸了过去。   宁虞冷冷道:“穿上,跟我走。”   易雪逢将衣服扒拉下来,瞥见宁虞,昨晚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的场景跃然脑海,他脸色有些发白,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恼的。   易雪逢艰难保持了冷静,将衣服胡乱套在自己身上,干咳一声,道:“敢问剑尊,要去哪里?”   宁虞还没说话,不远处便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钟鼓之声。   等到声音停止后,宁虞才道:“仙道大典要结束了。”   易雪逢一听,这才连忙加快了速度。   片刻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门,保持着五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走着。   刚出院门,易雪逢神识中猛地传出一个险些把他给吵聋的声音。   “哇!爹!”   易雪逢愣了一下,胡乱扫了扫,果真瞧见了依然蹲在草丛里的切云。   切云朝他飞扑过来,眼泪汪汪地挂在他脖子上,哭得几乎要抽过去了。   易雪逢忙抚着他的后脑安抚他:“啊,乖,不哭不哭了,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切云哽咽着道:“你怎么现在才出来啊,我在外面等了你一晚上,我捉的那七只蛐蛐已经斗完了好多轮,魁首都决出来你知不知道啊你这个不孝爹!”   易雪逢:“……”   易雪逢心道坏菜,昨晚忙着应付宁虞,竟然把切云给忘了。   昨晚易雪逢一直都没有回应,切云还以为他被发现了,不敢传音给他,只能委屈地蹲在墙外等,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一晚上。   切云哭得几乎要抽过去,易雪逢忙安抚他:“对不住对不住,别哭,回头我买好玩的给你。”   切云不听不听,继续嚎啕大哭,颇有种易雪逢不认识到自己真正的错误就把自己哭断气的架势。   易雪逢见劝不住,只好转移话题:“你说斗了一晚上蛐蛐,那魁首在哪里?让我瞻仰一下它的风采。”   切云一听,眼泪立刻收住了,他胡乱抹了抹眼泪,欢天喜地伸出掌心,将斗了一晚上眼睛都要直了的魁首蛐蛐献宝似的拿给易雪逢看。   “看!魁首!”切云开心道,“蛐蛐之王!”   易雪逢毫无诚意地敷衍:“哇,好厉害。”   成功地将假哭的切云给哄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秋田doge黎、鎏山雪、眠灯、春风渡缠秋醉x7、山海墓碑x2、liliyangx2、蒼南夜語x3、青葙子-------、有人、落木祗言x3、鸽子°、你的球球、撒金碧桃x4 的地雷   感谢 春风渡缠秋醉、蒼南夜語 的手榴弹   感谢 孜墨x10、太仪x6、今天也是等更的一天x10、辞呈、小猪x4、小星梓x5、渺风x5、花花超可爱x10、久x5、叶可爱x30、夜宵x10、烤熟的土豆、呵呵呵x5、佻咬x7、酱板脆皮鸭x10、鎏山雪x3、鸽子°x10、天灵x56、白衣不白x5、许~~x4、yeven、羊羊羊羊叶x5、阿啾。x19、甜味玻璃渣x20、千若魅、熊孩子欠揍x10 的营养液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49章 走好   切云在外面斗了一晚上蛐蛐, 也很有礼貌地把他爹给忘了以示尊重。   易雪逢带着化为本相的切云跟上宁虞的步子,肩上还落了只蔫蔫的蛐蛐, 十分怪异。   宁虞皱眉看着他跟上来,又瞥了他肩上不伦不类的虫子,抬手就将那奋战了一夜的蛐蛐之王给打出去。   易雪逢:“……”   切云:“……”   一直到了城门口, 切云依然在哭着骂宁虞,一会说宁魔头谋害了他的蛐蛐王,一会又骂他比蛐蛐的眼睛长得还高,用词之刁钻让易雪逢叹为观止。   易雪逢道:“好了好了, 别气了,只是一只蛐蛐。”   这句话一说出来,险些直接捅了马蜂窝,切云一下子就炸了:“那才不是普通的蛐蛐, 它昨晚奋战了一夜!夜战八方!你都不知道它有多努力?!你竟然还向着宁魔头说话?你是我爹,还是他是你爹?我之前就说过, 爹大不中留,你现在才多大, 他还没怎么对你好呢你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 之后他要是稍微对你好一点, 你不得把命都给他? ”   易雪逢恭敬地说:“你爹我已经一百多岁了。”   切云嗤他:“但你现在这具躯体也才十六岁,昨晚你是不是和宁虞睡了一夜?爹, 也不是我说你,你也该长长心了,难道你就不怕宁魔头真的对你图谋不轨吗, 到时候霸王硬上弓,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可别……”   他刚想说“你别喊我,我不救你”,就瞧见易雪逢眼睛突然一亮。   切云:“……”   切云面无表情道:“好了,住口,你不要再讲了。”   易雪逢无辜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切云心道你把心思都写脸上了,要说什么了啊还。   两人说了一路骚话相互膈应彼此,终于在父子关系破裂前到了寒淮川城门口。   寒淮川的钟声响彻整个城池之后,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到了此地。   仙道大典虽然只是那些修士才可参加,但是赛出魁首后,正好赶上了寒淮川的水神祭典,所以已经筹办好祭典的城民便结伴来到了城门口,打算瞧瞧这回是哪个少年仙师得了魁首。   寒淮川通往城门口的长街上到处都是人,易雪逢原本跟着宁虞往前走,大概是宁虞气势骇人,几乎没人敢往他身边挤,但是易雪逢就不一样了,他瞧着极其柔软可欺,不想错过仙道大典的百姓全都从他身边挤过去。   易雪逢险些被挤到墙上去,周围都是无辜百姓他又不能动用灵力,只能皱着眉被人挤来挤去,秋满溪刚为他束好的发歪歪扭扭斜在一旁,瞧着十分狼狈。   宁虞皱眉看着他在人群中跳来跳去,最后终于没忍住伸长手抓住了易雪逢的手腕,微微一施力,强行将他从人群中薅了出来。   易雪逢猝不及防被拽了过去,因为冲势他躲闪不及,直接撞在了宁虞的怀中,鼻子都撞得生疼。   他眼眶微红地抬眸,宁虞看都不看他,道:“跟着我。”   切云道:“打他!”   易雪逢听都没听,乖巧地点头,挨着宁虞往前走,大概是怕再被挤开了,易雪逢尝试着想要去抓宁虞的手,但是又怕他会把自己甩出去,想了想才小心翼翼拽住了宁虞腰封上的佩玉坠子。   那一点的力道根本微不足道,宁虞却是察觉到了,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易雪逢忙冲他一笑。   宁虞心道:八成了。   少时易雪逢很粘宁虞,每回跟他出去都唯恐跟丢,便伸出手去拽宁虞腰上的穗子,有好几回宁虞的腰封险些被他扯下去。   宁虞没再说话,抬步朝着寒淮川城外走了过去。   两人走到了高塔边,人才少了许多,易雪逢一进来,立刻撒开手就要跑,宁虞冷淡回头:“嗯?”   易雪逢脚步一顿,无奈地回头,老老实实道:“多谢剑尊。”   宁虞这才道:“去吧。”   易雪逢唇角抽了抽,转身跑了。   江即望大概还在修养中,并没有过来,夜芳草早早到了,瞧见易雪逢忙朝他招手,道:“小仙君,这里!云哥来了吗?哎!云哥!这儿这儿!”   易雪逢带着云哥走了过去。   高塔外一圈的石台上已经坐满了人,正三五成群地说着话,哪个门派的都有,易雪逢坐下后胡乱扫了一圈,发现归鸿山秋将行正一个人坐在角落中,脸上全是伤痕。   易雪逢吃了一惊,道:“秋将行是被谁打成这样的?”   夜芳草顿时满脸骄傲地指了指自己:“本大爷!”   易雪逢:“……”   易雪逢无奈道:“他又嘴欠说什么了吗?”   夜芳草揽着他的肩膀,和他大声的“窃窃私语”道:“他啊,在我们寒淮川的演武场公开说你的坏话,我们看不过去,就去群殴他了。”   易雪逢:“……”   虽然知道不应当,但是易雪逢还是没忍住,偏头闷笑了出来。   当时夜芳草十分有君子气度地要秋将行将他的灵兽医治好在来切磋,但是秋将行那张讨打的嘴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宁虞离开后,他安抚了一下心神,开始对夜芳草实行心理攻击,一会说他优柔寡断难成大器,一会竟然扯到了寒淮川小仙君不顾身份投靠宁虞这样的鬼话上。   当时旁边围观的都是寒淮川的弟子们,一听此话哪里还能站得住,直接不管不顾地撕开结界,全都冲了过去。   最后秋将行自作自受,以一敌十,虽然勉强没惨败,但是脸上也挂了彩。   秋满溪十分护短,若是知道自己徒儿被这么欺负肯定坐不住,但是秋将行自从上回被夜芳草嘲笑搬救兵后,就不想再打着秋满溪的旗号再去欺负人,便强行忍着,任由秋满溪怎么问就是不开口,到最后不了了之了。   易雪逢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秋将行,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夜芳草坐的位置周围全都是寒淮川的弟子,听到他这般“窃窃私语”,全都放肆笑出来,满脸挑衅地看着秋将行。   秋将行听到嘲笑声,怒气冲冲转过头,就瞧见寒淮川那些围殴他的弟子们得意洋洋地朝他比了个手下败将的手势。   秋将行差点气到背过气去,顾忌着秋满溪正在高塔上坐着,才强行忍着没有发怒。   夜芳草哈哈大笑:“看吧,他就是个没有能耐又喜欢逞能的性子,要不是拜在秋长老门下,早就被人打死了。”   易雪逢无奈道:“你也少说点吧。”   夜芳草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又奚落了秋将行几句,这才道:“你今日就要跟宁剑尊去蛮荒了,东西收拾好了吗?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储物戒带了两个,应该是够的。”   易雪逢满脸疑惑:“我去蛮荒,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夜芳草也吃了一惊:“你都不知道的吗,我师尊怕你只身去了蛮荒会受人欺负,所以让我过去保护你啊。”   易雪逢:“……”   易雪逢心道如果真的在蛮荒遇到危险,不是应该我保护你吗?   他心里想的什么已经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夜芳草怒道:“别看我这样,我御兽能力还是很强的!指不定蛮荒玉映君留下的那几只野性难驯的灵兽我都能给收服的服服帖帖的!”   易雪逢一愣,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知道玉映君?”   夜芳草眼睛都亮了:“三界其他修士知道他的很少,御兽道修却没一个不知道他的,传闻他十八岁以一己之力驯服了四只元婴期的灵兽,这事早已经被载入了三界异闻册,但是当年其他修士把整日同灵兽混在一起的修士视为不耻,所以只是寥寥几笔,根本没怎么记他用了什么法诀驯化的,好气啊。   若是放在现在,归鸿山御兽道修青林君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只是宁剑尊似乎十分不喜旁人议论他,所以我们都很少提及。”   易雪逢当年驯服那四只灵兽引起了三界轰动,只是那评论却是毁誉参半,有人说他英雄出少年,有人却说他不务正业竟然把心思用在同那些灵兽厮混上,对其十分不耻。   易雪逢听惯了那些夸奖,也没怎么在意,而是道:“他不喜人讨论玉映君?若是提了会怎么样?”   夜芳草心有余悸道:“听说清川君……哦,就是蛮荒三君之一,曾经在宁剑尊面前提过,当时险些被打得吐血,可骇人了!”   他瞥了一眼高塔,凑到了易雪逢耳畔,小声道:“有人说……宁剑尊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当年他和玉映君其实有一腿。”   易雪逢:“……”   易雪逢艰难无比地绷住了神色,故作镇定道:“哦?怎么说?”   夜芳草道:“还能怎么说啊,就……私相授受,你懂得,但是当时道魔殊途,他们明里不能在一起,暗里难道不能吗?你都不知道,现在整个蛮荒这两人的香艳话本遍地都是,不信到时候你随便找个书摊瞧瞧去,啧啧啧。”   易雪逢:“……”   夜芳草还在那里啧,似乎是觉得不堪入目又刺激无比。   易雪逢耳根发红,干咳了一声,道:“只、只不过是传言罢了,算不得真的。”   夜芳草忙道:“据可靠消息,那两人已经私定终身了,是真的!”   易雪逢几乎要崩溃了:“不可能!”   他捂着头,似乎听不下去了,但是最后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有气无力开口道:“那个可靠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夜芳草又凑过来咬耳朵:“清川君。”   易雪逢:“……”   你们魔修……不是,你们所有人脑子都有病!   易雪逢险些被气死了,上一世他拼尽全力想要得到宁愿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全都没能如愿,临死时和宁虞连亲都没亲一下,现在那些野史竟然说他们已经私定终身,还私相授受?   易雪逢彻底服气了,心想如果真像你们说的这么真,我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吗?   宁虞就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就算你把心头血撒上去,也绝对不会焐热半分。   易雪逢捂着脸,根本不想说话了。   夜芳草还在:“小仙君?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不想听这个?好吧,那你能让云哥出来和我玩玩吗?我好想他。”   易雪逢实在是受不了夜芳草的喋喋不休,抬手将切云剑放在了一旁,剑身光芒一闪,切云满脸怒气地坐在两人中间,拼命朝着夜芳草释放杀气。   夜芳草十分无辜,道:“云哥,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切云气个半死,怒道:“他们两个才没有在一起!那些都是假的!假的!”   夜芳草:“你为这个生气啊,不至于啊,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嘛,听个乐就行了,别计较。”   切云几乎要炸了:“我说没有在一起就没有在一起!我爹才不会和宁虞那种人在一起,他不配!”   夜芳草被他喷了一脸,疑惑道:“你爹?是指玉映君吗?”   切云哼了一声,依然气得不行。   “可是你不是临樊君的佩剑吗?”   易雪逢捂着脸,根本不想说话。   切云道:“我主人是玉映君。”   夜芳草愣了一下,才满脸惊骇:“你们……啊!”   他立刻扑过去,双眼放光:“云哥,能给我一道灵力留作纪念吗?”   切云冷哼一声,道:“那你说‘宁魔头根本一点都配不上玉映君’,说完,我就给你。”   夜芳草愣了一下,有着为难,宁剑尊虽然不太招人喜欢,但是他自来憧憬强者,自然不想这般无端诋毁别人。   就在他纠结之时,切云道:“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夜芳草立刻道:“宁剑尊才配不上玉映君,没人能配得上玉映君!”   切云听得心满意足,大发慈悲地拿着手指点了一滴灵力过去,夜芳草顿时视若珍宝地双手捧着。   灵力一离开切云的指尖,立刻化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其中还有丝丝灵力涌动其中。   夜芳草自小就狂热迷恋着传言中御兽修为高超的玉映君,此时得到了当年玉映君佩剑的一道灵力,立刻欢喜得险些要蹦起来。   他美滋滋地把珠子视若珍宝的收起来,心想,等会我要朝那些师兄弟去炫耀。   易雪逢听到切云孩子似的同一个传闻置气,顿时有些无奈,他将手移开,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瞧见了在不远处不知何时过来的宁虞。   此时他脸色阴沉至极,冷漠地看着夜芳草,手指一直在腰间罂粟的剑柄上敲来敲去,似乎是要打人。   易雪逢:“……”   夜芳草一无所知,还在喜滋滋地想着要怎么向切云套点关于玉映君的事。   易雪逢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嘴,一只手搭在了夜芳草的肩上,十分悲伤地闷声道:“走好。”   夜芳草:“……”   嗯?走好?往哪走?   作者有话要说:切云:赶紧溜了溜了。   夜芳草:qaq!   啊,夜芳草要的那个灵力,大概相当于现代的签名【我在说什么猪话?】   明天去蛮荒!   感谢 青葙子-------、十一呀、阿啾。 的地雷   感谢 甜味玻璃渣、芳心纵火犯 的手榴弹   感谢 the kg of thelonelyx100、辞呈x5、芳心纵火犯x10、春树x10 的营养液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50章 送你   夜芳草一转头, 就知道了自己要走去哪里了。   仿佛勾魂死神的宁虞满身戾气地看着他,从他冷漠的脸上,夜芳草读出了一行字:下回投胎记得投个好人家。   夜芳草:“……”   夜芳草险些“哇”的一声哭出来,转头就要像他最敬爱最可靠的云哥求救。   云哥早已经化为簪子钻到了易雪逢袖子里, 找了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看好戏。   夜芳草:“……”   回想起传闻中那独霸一方的清川君只是因为提了一下玉映君的名字,就被宁虞毫不留情出手打了一掌的惨状,夜芳草牙齿发颤地思索自己能不能挨得住宁剑尊半掌。   就在他已经哆哆嗦嗦想好怎么写遗书的时候,易雪逢终于良心发现,轻叹一口气,抬手将夜芳草拉到了自己身后,直视满脸厉色的宁虞,淡淡道:“剑尊来此, 有何事指教?”   夜芳草躲在易雪逢身后,心中云哥的分量顿时蹭蹭蹭往下跌, 小仙君的地位一直飙升, 险些要超过他师尊成为了第一。   夜芳草看着易雪逢的眼睛都饱含着泪光。   宁虞已经没像前些年那样一听到易雪逢的名字就要暴跳如雷要杀人了,他冷冷剜了夜芳草一眼, 才冷声道:“魁首珍宝不想要了?”   易雪逢一听,同夜芳草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欢喜之色。   原本他们从云胡城出来后, 伤的伤,晕的晕,都没怎么惦记魁首这件事。   反正宁虞也不来夺切云剑了,易雪逢除了等仙道大典结束后拿到灵分玉里的宝物外, 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他们在云胡城抢了那么多灵分玉,心中大概也有个数,若是没有意外的话魁首必然是寒淮川,但是夜芳草大概是觉得自己没那么好运,指不定最后还会有黑马杀出来把他们给压下去。   提心吊胆了这几日,魁首依然是他们,反正夜芳草是欢喜地险些忘了宁虞的杀意,欢天喜地地抓着易雪逢的手,道:“魁首哎!我祖上是烧了什么高香,竟然有朝一日能拿到仙道大典的魁首?呜我等会回去就去我爹坟前上一炷香去。”   易雪逢哭笑不得,微微扯扯他的手让他不要得意忘形。   夜芳草回头瞥见一直死盯着他手的宁虞,他顿时被吓得一哆嗦,抓着易雪逢的手连忙缩了回去。   宁虞这才将视线收回,转身道:“跟我走。”   直到宁虞走了老远了,夜芳草才敢从易雪逢身后探出头来,他松了一口气,回头找了之前同他们组队的两个师弟,跟着易雪逢一起走了出去。   易雪逢在百年前曾经靠着一柄剑鞘打遍天下无敌的手,在一众捂着自己爪子嗷嗷直叫的弟子中脱颖而出,成功夺得了仙道大典的魁首。   只是那时,他已经入了魔,就算是得到魁首,面对的依然是数之不尽的唾骂和嘲讽。   易雪逢恍惚记得似乎还有人朝他身上砸东西,他猝不及防,脸庞还被划出了一道伤痕,之后……   易雪逢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缓步走着的人影,唇角浮现一抹轻柔至极的笑意。   之后宁虞险些将那个人掐了没了半条命,最后逼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道了歉才作罢。   易雪逢一直紧盯着宁虞的背影,走下石台,穿过宽大的中央圆台,正要走进高塔时,周遭骤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怔然转过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周围一层高过一层的石台之上不知何时已坐满了人,有之前参加仙道大典的弟子,也有寒淮川的普通门下弟子,更多的则是寒淮川忙完祭典后前来凑热闹的百姓。   云胡城第一次在寒淮川上空停止,正巧碰上了仙道大典,而此番大典的魁首也正是寒淮川之人,无论是扬眉吐气的寒淮川修士,还是一向信奉神明的百姓,全是与有荣焉的欢呼雀跃。   易雪逢从未被人受过这般热烈的善意,直接愣在原地,神色有些愕然。   夜芳草也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在原地蹦来蹦去地朝周围挥手,仿佛一个百战归来的常胜将军。   “哈哈哈是我啊是我!”夜芳草喊道,“是我是我就是我,你们的大英雄夜芳草!水神在上!庇佑寒淮!”   他长相清秀,面容好女,若是忽略他那锃光瓦亮的脑门倒是能吸引来一大批女修追捧。   宁虞被吵得头痛欲裂,回头狠狠看了夜芳草一眼,正要骂出声,余光却扫到了一旁的易雪逢。   易雪逢微微仰着头看着周围欢天喜地的众人,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唇角轻轻勾起,俊美的脸上缓慢浮现一个又悲伤又释然的笑意。   宁虞马上要出口的话顿时戛然而止,他定定看了易雪逢半晌,才转过头,一言不发地走进了高塔。   夜芳草在中央场上骚得飞起,大概是看宁虞没有管他,还十分欠揍地朝着秋将行的方向大喊:“小子,让你再狂啊!哈哈哈,我还得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们最后送的那几个灵分玉,我们还不一定能夺魁首呢!”   秋将行被气得头脑发昏,忍无可忍地踩在石台上,怒骂道:“你给我上来!老子让你知道狂字到底怎么写?!”   夜芳草道:“你下来啊,你下来我教你‘爹’字怎么写?”   秋将行:“……”   众人:“……”   原本众人还在夸赞这喊着“庇护寒淮”的少年,都在说着“虽然秃了点,但胜在修为不错”,现在瞧见夜芳草这般得意洋洋的样子,又满脸菜色地加了一句:   “虽然秃了点,傻了点,修为勉强不错就成。”   夜芳草还不知道自己在众人心中的形象跌到谷底去了,他和秋将行隔空骂完,才走到了易雪逢面前,和他勾肩搭背地进了高塔。   只是两人一进了高塔,宁虞那宛如刀子似的视线立刻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死死盯着他搭在易雪逢肩上的爪子,似乎在想着要怎么把他爪子给剁下去。   夜芳草本能察觉到危险,飞快把爪子给缩回去,再也不敢碰易雪逢。   夜芳草性子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在某些时候敏感得可怕,他看了看宁虞,又看了看一无所知的易雪逢,回想起南纵评价宁虞的那几句“为老不尊、不知羞耻”,顿时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他唯恐宁虞将他灭口,连忙将视线移开,再也不敢往他们两个身上看了。   宁虞将他们带到高塔后,便自顾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起杯子喝茶,看都不看一眼。   高塔之中各个门派的大能已经悉数在了,雀声皱着眉头,自从他们进来后便一直盯着宁虞和易雪逢,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三界之中能算得上是大门派的已少之又少,寒淮川算一个,归鸿山算一个,近段时间刚刚崛起的蛮荒也算一个,剩下的便是医修多如海的知秋岛、没什么存在感的机关符阵城和几个散修大能。   易雪逢一一看过去,没一个自己认识的,甚至连个像样的剑修都没有。   当年围杀易雪逢的那群人,剑修成堆,将他逼得退无可退,最后只能惨死在阵法之中,神魂俱散。   而那些当时在三界上数一数二的剑修大能,怕是早已陨落,要不然也不会在仙道大典上也不露面。   切云告诉他,当初围杀他的修士在这些年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了,如果他没有自作多情的话,会费心做这种事情的……   他抬眸看了宁虞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宋镜笙无奈道:“小仙君,小仙君?”   夜芳草连忙用手肘怼了怼他,小声道:“和你说话呢小仙君!”   易雪逢这才回过神,有些茫然地看着宋镜笙:“啊?对不住,我没听见。”   一旁的大能全都皱起眉头,似乎及其不满此子在授予他魁首之衔时竟然出神,不过又想到他是临樊君之子,也全都没有说出来,只能用眼神表达不满。   易雪逢颔首:“浮玉知错。”   他认错态度这般好,众人也只好收回了视线。   宋镜笙方才说了一大堆称赞几人的话,这些全都是每次仙道大典必须要走的流程,见易雪逢有些失神,宋镜笙也没有再重复,让人拿着灵分玉过来递给了他们。   夜芳草连忙围过来,踮着脚尖道:“我师兄的呢?我师兄的我给他拿着,等会看他时我带过去。”   五个灵分玉旁边还有一个雕着银色花纹的镯子,瞧着应该是储物戒。   宋镜笙笑道:“这里是此次仙道大典的珍宝,该如何分就交给你们了。”   夜芳草忙两眼放光地点头。   易雪逢却对其他的珍宝没多少兴趣,他直接将夜芳草的灵分玉拿过来,随手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很快眉头皱了起来。   夜芳草道:“怎么了?”   易雪逢摇摇头,没有声张,和众人一起躬身谢过诸位修士,这才转身离开了。   宋镜笙在后面叮嘱:“晚上的水神祭典,可不要忘记了啊。”   夜芳草:“好!”   易雪逢将储物戒和灵分玉全都塞到了夜芳草的储物镯子里,就算出了高塔也是一头眉头紧锁的模样。   众人看到他们出来,立刻又开始欢呼起来。   夜芳草又开始欢呼雀跃地朝四周招手了,在看台上的寒淮川弟子全都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捂着脸简直不想承认下面那秃子是他们寒淮川的。   直到夜芳草骚完了,才和易雪逢一起走出了高塔,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小声道:“怎么了?灵分玉里的东西少了?”   易雪逢摇摇头:“你看看就知道了。”   夜芳草左右看了看没有人,这才拿起灵分玉往里面看了看。   半晌后,他才数清楚,诧异道:“火镜鸟的宝物去哪里了?这个东西是什么?”   他从灵分玉中拿出了一团发光的东西,来回看了看,茫然道:“这个东西我们没有拿过啊,从哪里来的?”   易雪逢看着凭空出现的宝物,叹了一口气,道:“这是蛮荒之物,可遇不可求的紫云纱,关键时候保命用的,比火镜鸟的灵物不知道珍贵了多少倍。”   夜芳草拿着那团发光的白珠子看了看,歪歪头:“啊?紫、紫云纱?可这个怎么是白的?”   易雪逢接过那珠子,手指轻轻在那团白光上一勾,一道灵光被他强行拽了出来,随手甩在了身侧,光芒瞬间化为了一层紫色的雾气笼罩在两人身边,仿佛轻薄至极的紫砂一般,还有着丝丝白雾涌动其中。   这一下,能抵得住一个大乘期一击,是整个三界有价无市的宝物。   夜芳草愕然道:“还真的是紫、紫云纱。”   易雪逢将珠子抛给他,道:“拿着吧。”   夜芳草手忙脚乱接着:“你不要啊?”   这种宝物,竟然有人不要?   易雪逢见过宝物千千万,早已经没了多少新奇之色,就算当年他有一堆的紫云纱,最后还是被剑修一剑剑逼到了诛魔阵中。   易雪逢摇摇头,转身就要回去。   夜芳草跟上他,将灵分玉塞了回去,疑惑道:“那……那咱们的火镜鸟灵物怎么办啊,你不是想要那个吗?哎呀,刚才你怎么不当着面问问宋掌门啊,现在咱们都离开了又说东西不对,他肯定觉得咱们在撒谎。”   易雪逢淡淡道:“仙道大典马上要结束了,你难道要因为一件宝物而弄得那些大能修士脸上无光吗?”   夜芳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了过来。   他们下了云胡城之后灵分玉是直接交给那些大能修士的,若是直接在仙道大典结尾说东西不对,这不是公然打那些大能的脸吗?所以方才易雪逢在明知道东西不对的情况下也没有贸然声张。   夜芳草对其的崇拜更深一层了,他道:“那火镜鸟灵物你很急着要吗?要不我找时间再和映鸿一起去北溪找找看。”   易雪逢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火镜鸟的灵物只是能让他在朔日伤势发作时能好受点罢了,若是没有灵物,他也能靠着封锁灵脉熬过去,而且瞧见这个蛮荒的紫云纱,易雪逢大概也知道了是谁将东西拿走了。   易雪逢和夜芳草匆匆告别,直奔宁虞的住处。   宁虞大概还在和众人处理仙道大典的结尾之事,易雪逢在门口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人,索性到院子里去等。   一直等到了午时,宁虞竟然还没有回来。   易雪逢实在是没力气等了,只要有气无力地回去了住处。   只是刚走进自己的院子,便瞧见了端坐在院中凉亭中优雅喝茶的宁虞。   宁虞瞧见他过来,眉头一挑,冷淡道:“为什么现在才过来,我等你一上午了。”   易雪逢:“……”   易雪逢没脸说自己在他院子里也等了一上午,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道:“和、和夜大师出去玩了。”   宁虞道:“嗯,东西收拾好了吗?”   易雪逢也没多少东西收拾,随意点点头,他走上凉亭,打算和宁虞说那火镜鸟灵物的事。   谁知他还没坐下,宁虞就满脸冷漠地朝他推过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上面还雕了一簇不知是虞美人还是罂粟的花纹。   易雪逢疑惑地看着他。   宁虞道:“给你的。”   易雪逢坐下来,将盒子接过,缓慢打开来。   一簇火光从盒子中照耀出来,险些将易雪逢的眼睛给闪瞎。   易雪逢闭了闭眼睛,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盒子中放着的,正是夜芳草灵分玉中的火镜鸟灵物。   易雪逢:“……”   宁虞淡淡道:“我寻来的,送你。”   已经八成了,可以送东西开始哄了,要不然可能来不及了。   虽然这东西是从一个小辈的灵分玉里拿来的,但是这种烫手的灵物根本对修行没有半分用处,十分鸡肋,除了他根本没人会去要,用一块千金难寻的紫云纱换过来,那小辈应该是不亏的。   宁虞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易雪逢的神色,等着他谢自己。   易雪逢:“……”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发出一声来自灵魂的质问:我为什么怎么哄都是错?   没写到去蛮荒,明天去!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51章 我呢   易雪逢这辈子都没觉得笑是那么艰难的一件事,他心地良善, 从来不会辜负别人的好意, 更何况这人还是他师兄。   易雪逢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抖着手将盒子阖上,道:“多、多谢剑尊。”   宁虞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心道终于送对一次了。   易雪逢强颜欢笑, 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宁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送完东西不走竟然还一副待在这里品茶品到月上梢头的架势。   易雪逢不好赶人, 只好坐立难安地抠着手中的盒子,时不时偷偷看宁虞一眼。   宁虞大概看出了他的急迫, 挑眉道:“想出去玩?”   易雪逢想了想, 马上便是水神祭典了, 听说到时候整个寒淮川都会热闹无比, 他连忙点头:“嗯嗯,听说祭典上会有集市……”   他自从入魔后便没有去过热闹的地方了, 在集市上闲逛对他来说更是难于登天的事情, 毕竟当年魔修只要一出现, 必定会引起一阵恐慌和谩骂。   易雪逢刚要补一句“我已经和人约好了”,就见宁虞将手中杯子放下,姿态散漫地理了理宽袖,道:“我陪你去。”   易雪逢:“……”   片刻后,易雪逢低着头走在前面,宁虞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视线一直落在易雪逢的后背上, 看得他一阵发寒。   易雪逢疯狂和切云传音:“啊啊啊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为什么突然送我东西,又要陪我出来闲逛?他这么闲的吗?”   切云哼唧:“什么送你东西,这本来就是你的,还用得着他送?啐。”   易雪逢就算满脑子混乱,也不忘教训切云:“不要啐人。”   切云不情不愿地住了口,道:“你不要一点小恩小惠就被收买了,宁虞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指不定现在还打着什么坏主意呢,小心点,他坏得很。”   易雪逢回头看了宁虞一眼。   两人已经走到了寒淮川的长街上,四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还有一些孩子拿着纸风车哗啦啦地跑过去,热闹得不行。   宁虞站在人群中,微微垂着眸子看着地上一只被人扔掉的纸风车。   那纸风车上全是被人猜踩出来的脚印,已经完全不能玩了,也不知道宁虞一直盯着这个到底在想什么。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歪头唤他:“剑尊?”   宁虞抬起眸子看他,突然快步走上前,一把拽住易雪逢的手腕就往前走。   易雪逢被他拉了一个踉跄,连忙跟上他:“剑尊,要去哪里?”   宁虞一言不发,将他拽到了一个摊位面前。   易雪逢定睛一看,脸都绿了。   那是一个在角落里做纸风车的摊位,这种东西往往都是哄孩子的,所以旁边围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都在商议着让做风车的老人画个什么纹样比较好看。   宁虞拽着他走了过去,两人在孩子群里鹤立鸡群,十分显眼,旁边的人全都好奇地往这里看。   易雪逢有些羞赧,忙扯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剑尊,你来这里做什么?”   宁虞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将一个灵石放在小摊上,对诧异看着他的老人道:“给我一个丑一点的。”   老人:“……”   一旁的孩子:“……”   易雪逢突然捂住了脸,有种想要钻地缝的冲动。   宁虞没有十成十的打算,所以折中的心思依然在,之前他哄易雪逢都是买最好看、转起来声音最好听的纸风车,现在没有确定此人身份,他只好要个丑一点的。   宁虞心想:“若是之后证明他不是雪逢,给他个丑得不能比的,那雪逢也不会生气了。”   宁虞对自己的打算十分满意,等了一会接过一个歪歪扭扭的风车,扭头递给了易雪逢。   易雪逢:“……”   易雪逢唇角抽动,艰难无比地接过来,一旁孩子全都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他,大概在说“连这么丑的都要啊?”。   易雪逢拽着宁虞就往外跑,简直没脸见人。   宁虞见他走的飞快,皱眉道:“你不喜欢?”   易雪逢即无奈又无语,偏头看了宁虞一眼,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买纸风车送人还要当着他的面说要个丑的,但宁虞仿佛在讨好他的心意他似乎察觉到了。   他随意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喜欢。   两人继续沉默着往前走。   易雪逢对切云道:“他……为什么……唔,感觉好奇怪?”   切云阴阳怪气道:“哪里奇怪?”   易雪逢皱着眉捏着纸风车的杆子,轻轻在手指间转了两下,这纸风车大概是失败品,做的十分丑,风吹过来只转了两圈就歪在一边了。   “他为什么买这个送我?还这么丑?我不想要。”   切云冷笑道:“不想要?那先把脸上的笑容给我收回去再说。”   易雪逢心中想了什么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现在十分欢喜,更何况能感受到他心情的切云了。   易雪逢心底的欢喜一波一波像是水泡一样咕嘟嘟地往上冒,险些将切云给淹没了,他忍无可忍切断了共情,气呼呼地生闷气去了。   宁虞一天之内送了易雪逢两样东西,这在之前是前所未有过的,反正易雪逢这个被宁虞冷待惯了的十分受宠若惊,纸风车捏着不敢撒手。   两人一路无言地逛了半条街,迎面就瞧见了正在买东西的夜芳草。   夜大师瞧见宁虞本来打算立刻就跑的,但是余光扫了易雪逢,这才强行稳住心神,故作镇静地上前了。   “剑尊,小仙君。”夜芳草走上前,小心翼翼看了宁虞一眼,见他没有想要弄死自己的打算,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易雪逢道:“江即望如何了?”   夜芳草忙道:“已经醒了,伤势也好的差不多,接下来修养一段时日就好了,不必担心。”   易雪逢点点头,无意识地转了转手中的纸风车。   夜芳草一看,哈哈大笑,指着那风车,道:“这你自己买的啊?怎么这么丑啊,你都不知道挑的吗?”   易雪逢:“……”   宁虞:“……”   夜芳草见易雪逢神色复杂,疑惑道:“怎么了?”   易雪逢道:“总而言之,你还是先跑再说吧。”   夜芳草:“???”   夜芳草满头疑惑,偏头看了宁虞一眼,这才发现方才还冷漠至极的宁虞仿佛被人戳了肺管子,眼神极其凶恶地看着他,手还在腰间的佩剑上一下一下地敲打着。   夜芳草:“……”   夜芳草这才明白过来,他双腿发软,强笑着道:“那我、我先走啦,晚上出发时记得叫我。”   易雪逢点点头,夜芳草完全不敢在杀神面前多待,兔子似的跑走了。   两人晃了半晌,天幕逐渐暗了下来,原本悬挂着灯笼也一盏盏亮起,将整条长街照得灿然一片,宛如火龙般蔓延至远处。   易雪逢已辟谷多年,重生后才有了饥饿感,乍一在这种全是小食小摊的长街上,见什么吃的都觉得新奇。   现在民间的小吃同当年的完全不一样,有的易雪逢根本不认得,只好跑上前去问,而问了他又想吃,只好问一路买一路。   他身体瘦弱,胃口太小,买太多也吃不完,只好左右为难,又觉得吃不下,又恨不得全都塞自己嘴里去。   宁虞一直跟着他,看着他神色微动。   易雪逢当年也是这样,每次都觉得自己能吃很多便大手大脚地买上一堆,最后只吃了几口就饱了,看着剩下的吃食心痛得舍不得扔,只好眼泪汪汪回头看他,说:“师兄,你要帮雪逢吃点吗?”   易雪逢抱着一堆吃的,思忖再三,还是觉得浪费可耻,转头跑到宁虞面前,仰头问他。   “剑尊,你要吃点吗?”   宁虞低着头看着他,心想:九成了。   易雪逢手中还拿了一串用蜜饯蘸糖穿出来的串子,只吃了一口,糖水已经化了缓慢往下滴,他又着急又吃不下,眼看着糖水就要沾在手上,他急中生智,低头凑上前,飞快将下面的糖水吸溜了一口,一滴没有浪费。   宁虞:“……”   易雪逢实在是吃不下,只能怀着期待看他:“剑尊?”   宁虞一直看着他一言不发,不知是不是一旁温暖的烛光倒映,易雪逢总觉得此时的宁虞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正打算放弃,讷讷收回手,一直看着他的宁虞突然微微弯腰,凑到他手边,面无表情地咬下了一颗蜜饯。   易雪逢:“……”   易雪逢茫然看着他,片刻才回过神,耳根猛地红了。   宁虞姿态优雅地吃完后,评价:“太甜了。”   易雪逢心跳如鼓,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反应,只能愣愣看着他,脸烧得通红。   宁虞撩拨人而不自知,吃完后抬手指了指一旁,道:“吃那个吗?”   易雪逢被方才宁虞的动作撩得头脑发昏,闻言茫然地偏头看了一眼,立刻清醒了——宁虞说的是一个糖炒山楂的小摊。   易雪逢拼命摇头:“不不不!”   他已经对山楂有了阴影,方才买糖葫芦时,也是选了个蜜饯蘸糖,虽然不伦不类,但是勉强不酸。   宁虞似乎有些失望,但见易雪逢这么抗拒,只好打消了念头。   寒淮川中央有条宽阔的河流横穿整个城池,宽河名唤寒淮,寒淮川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寒淮川城中的百姓是祖祖辈辈生活在此地的人,常年信奉传闻中能操控水流的水神,每年四月份便会有水神祭典,在河流旁边设立祭坛祭天,祈求水神庇护。   易雪逢原本想跟去看看祭祀的,但是瞥见天色已经暗下去,又想到宁虞要带他去蛮荒,这才不情不愿打消了念头,跟着宁虞回去了。   夜芳草已经在易雪逢的住处等着了,手腕上全是储物链,看来带了不少东西。   易雪逢一瞧见他,忙道:“大师,吃东西吗?”   夜芳草微微侧身,露出旁边被他挡住的一堆油纸包得小吃,他艰难笑着:“我……我还想分你一点来着。”   易雪逢:“……”   两人面面相觑,双双移开目光,表示我可不吃你的。   宁虞已经回住处安排回蛮荒的事宜了,易雪逢走到内室,将几件衣物收拾了一番,转身看了看整个房间,发现属于他的东西根本没多少,就算有,也全是林浮玉的。   大概是易雪逢突如其来的消沉影响了生闷气的切云,他化为人形,看着有些落寞的易雪逢,哼了一声,道:“我可不是来安慰你的,我就是出来透透气。”   易雪逢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中那一点郁色也瞬间烟消云散。   见切云依然在生闷气,易雪逢只能顺着他,道:“好好好,只是出来透透气,那云哥饿不饿?”   切云:“云哥不饿!”   易雪逢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在说反话,忍笑道:“那云哥连一点点都吃不下去吗?”   切云艰难抉择了半天,才哼唧道:“看你这么求我的份上,我就、就吃一点点吧。”   易雪逢用送都送不出去的吃食,成功哄回了云哥。   易雪逢和夜芳草在院子里说了一会话,宁虞才孤身过来了。   两人立刻站起身,易雪逢看了看他身后,发现并没有什么灵器或者马车,疑惑道:“剑尊,我们要如何去蛮荒?”   宁虞抬手打了个响指,漆黑的天幕猛地传来一声啼叫,接着一个黑影缓慢笼罩下来,呼啸的风声隐约出来,似乎是灵兽扑扇翅膀的声音。   易雪逢被吹得眼睛有些睁不开,勉强抬头看去,入目的便是一只巨大的灵兽笼罩在他头顶。   那灵兽翅膀张开足有数十尺之长,青色羽翼遮天蔽日飞在半空,羽色华丽至极,宛如凤凰般高贵。   夜芳草喃喃道:“青鸾……”   云胡城的火镜鸟他们听也没听过,因为凤凰血脉太过微弱,而青鸾,就算没见过,只要上过学堂的人肯定都听过它的名字。   夜芳草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有朝一日亲眼瞧见那只存在传说中的青鸾。   就在两人震惊不已时,宁虞一句废话没有多说:“走。”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是把这个灵兽当成坐骑要飞去蛮荒,见宁虞似乎要飞身跃上青鸾的背上,易雪逢一把抓住他:“剑尊,就这么直接走了?不、不用和宋掌门他们说一声吗?”   宁虞道:“虚礼少来,你和他们又不熟。”   易雪逢:“……”   易雪逢仔细想想,好像偌大个寒淮川,他也就夜芳草关系好一些,其他人也不过只是见面之交而已,就算他想要同人告别,也无人可告。   夜芳草想说我呢我呢,我也想和人告别啊,但是他面对着宁虞那张冷漠无情的脸根本不敢说出口,只好拼命指着自己,妄图他们能注意到这里还有个活物。   两人理都没理他,易雪逢成功地被宁虞说服了,点头道:“好像也是。”   宁虞见他没有多说什么,便抬手揽过他的肩膀,将易雪逢整个带着直接飞到青鸾宽阔的背上。   夜芳草:“……”   所以,我呢?   宁虞冷酷的声音从上传来:“青鸾,翅膀落下去。”   青鸾尖啸一声,将翅膀缓慢落下来,翅羽抵在夜芳草面前。   宁虞道:“爬上来。”   夜芳草:“……”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52章 十成   夜芳草吭吭唧唧地扒着青鸾的羽翅爬上了背时, 易雪逢已经坐在一旁, 好奇地左看右看, 瞧见他上来朝他招手:“来这里。”   夜芳草看了旁边虎视眈眈的宁虞,忙摆手:“不了不了,这里风景更好。”   易雪逢疑惑道:“是吗?”   说着撑起身体,朝他走了过来。   那一瞬间, 宁虞看他的眼神简直能将他整个人穿透。   夜芳草苦不堪言,但是却也不能告诉易雪逢“你义父好像对你有什么企图啊啊啊”,说不定易雪逢还会觉得他脑子有病。   两人并肩坐在一旁,宁虞冷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看他们,命令青鸾动身。   青鸾尖啸一声, 毫无征兆地仰头腾空而起, 易雪逢和夜芳草猝不及防险些被掀飞出去, 跌跌撞撞朝侧面滚了下去。   宁虞站得极稳,不着痕迹换了个位置,下一刻, 易雪逢不受控制地朝他直直撞了过去,整个人倒在他怀里,好险没有摔下去。   易雪逢愕然回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摔他怀里。   宁虞皱着眉看着他,道:“站稳。”   易雪逢见他十分肃然,还以为是自己多想,忙站稳了。   此时一旁传来一声呼叫声, 易雪逢偏头看去,夜芳草半个身子都悬在半空,差点掉下去。   易雪逢有宁虞护着,夜芳草却没这么好运了,他整个人腾空飞了好几圈,在即将掉下青鸾背的那一刹那一把薅住了青鸾的一根羽毛,险险吊在半空。   夜芳草险些哭了,易雪逢忙上前把他拽上来:“没事吧没事吧,伤到哪里了?”   夜芳草摇摇头,抱着易雪逢的手臂不撒开,看来是被吓坏了。   易雪逢十分无奈,道:“你的灵兽映鸿不也是飞禽,应该经常带你去天上飞吧,怎么被吓成这样?”   夜芳草眼泪汪汪:“但是映鸿从来没飞这么快过。”   易雪逢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叹气道:“你之前还说能驯服玉映君那几只灵兽,现在一个青鸾就把你吓成这样,等到了蛮荒你不得吓哭?”   青鸾已经开始平稳地飞在半空,有些冷冽的寒风从两人身侧吹拂而过,宁虞已经坐在远处闭眸养神了,应该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夜芳草被冷风吹得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委屈道:“玉映君那几只灵兽应该没青鸾这么……”   他刚要说“凶残”,后知后觉自己正在那“凶残的灵兽”背上,若是青鸾一生气再一个旋身把他甩下去,指不定宁虞都不会救他。   夜芳草换了个词:“……霸气威武。”   易雪逢忍笑,大概也猜到了他想说的意思,他有些怜悯地看着夜芳草,叹气道:“你还说御兽道修中人人都知晓玉映君的名字,怎么连他驯服的那几只灵兽都不知道是什么啊。”   夜芳草看了看宁虞,小声道:“相传百年前玉映君死后,他那四只灵兽本来是想要一起为玉映君殉道的,只是被宁剑尊给救了下来,这些年一直待在蛮荒玉映殿里,见了旁人就敌友不分的攻击,所以谁也不知道那些灵兽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吗?”   听到那四只要随他殉道,易雪逢眸子有些黯然,他点头,胡乱扯了个谎:“切云同我说过。”   夜芳草吸吸鼻子,也不害怕了,十分兴奋道:“那是什么啊,快说快说我好想知道啊。”   易雪逢道:“应该是螣蛇、九尾雪狐、雪鸮……”   易雪逢当年灵脉受损,水灵脉生生结冰凝霜,所以愿意靠近他的灵兽只有极其耐寒的,但是即使如此,每逢到了朔日,他们也不得不离开易雪逢,省得被冻成冰雕。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易雪逢明明能操控四只元婴修为的灵兽却仍然被逼死在了诛魔阵中。   夜芳草歪头:“还有一只呢?”   易雪逢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夜芳草想了想,骇然道:“难道它长得比青鸾还吓人?”   正在平稳飞着的青鸾:“……”   青鸾尖啸一声,身体在半空猛地飞旋,差点把这嘴上没个把门的混小子给甩下去。   夜芳草抓着身下的羽毛惨叫:“我错了我错了!青鸾哥!饶了我一条小命!”   易雪逢道:“青鸾要叫姐姐——啊!”   他被甩得往后栽了过去,正左抓又抓找不到能让自己站稳的东西,背后猛地撞到一个东西,他一回头,自己竟然又栽到了宁虞怀里。   易雪逢:“……”   易雪逢明明记得刚在他离自己很远,他就算再怎么摔也不会直接摔到他怀里去。   易雪逢开始怀疑此人是故意的了。   宁虞将他扶稳后,大概传音同青鸾说了句什么,青鸾这才消了气,闷头往前飞。   青鸾可日行千里,还未到深夜便直接飞到了蛮荒。   易雪逢平日里睡得早,半路上就开始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了,等到青鸾落地后,他才猛地打了个激灵,迷迷瞪瞪张开了眼睛。   宁虞将他扶起来,抓着他的肩膀带着他飞了下去。   夜芳草这次也不问什么自取屈辱的“我呢”了,十分有自知之明地顺着青鸾的翅膀往下爬。   青鸾一入虚无之境清川君就知道宁虞回来了,此时已经在下面等待,瞧见易雪逢迷迷瞪瞪地跟在宁虞后面往这里走,呼吸一窒,强忍着心中酸意走上前。   “剑尊,小仙君。”   宁虞点头,偏头看了一眼困得直打瞌睡的易雪逢,罕见良心发现,唤了一个魔修过来,道:“带小仙君去休息。”   魔修头顶有两个黑色的犄角,应该是天生的魔修,他愣了一下,道:“敢问剑尊……”   他刚想问要将小仙君安置在哪里,宁虞就道:“我的住处。”   魔修一惊,忙低下头不敢再问,引着迷迷瞪瞪的易雪逢走了过去。   大概第二天整个蛮荒就都会知道,百年来从不近男色女色的宁剑尊竟然对自己的义子出手了,啧啧啧。   夜芳草也忙跟上前,尽忠尽职地保护小仙君。   直到三人离开后,宁虞才冷声道:“你说的能探出来他到底是不是雪逢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如果没有,你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清川君每日都要被宁虞威胁等死好多次,早已经习惯了,他淡淡道:“君上当年驯服的四只灵兽还在玉映殿,它们极其衷心,一旦认主便会一生追随,自从玉映君身陨后就一直待在玉映殿中从不出门与人交涉,见了妄图同他们结契的陌生人会直接愤怒的攻击,这件事剑尊应该知道吧。”   若是林浮玉真的就是易雪逢,到了玉映殿之后,看那四只灵兽的反应便知道了。   宁虞眉头紧皱:“但是它们这些年对你也十分亲昵,若是改了性子呢?”   清川君笑道:“螣蛇雪狐和雪鸮它们三个成天惦记着我的吃的,自然对我亲昵,但是另外一只就不一样了,就算我这一百年来每天去喂它,它也理都不理我,若不是它的修为早已辟谷,怕是会把自己生生饿死。”   宁虞回想起那只灵兽的臭脾气,脸色有些难看:“如果林浮玉不是易雪逢,去了玉映殿他们会伤害他吗?”   清川君似乎没想到宁虞会问这种问题,愣了一下才道:“它们不会无缘无故伤人,你不是要跟去查看那些灵兽的反应如何吗,到时如果真的有危险,相信剑尊也能救得下小仙君。”   宁虞愣了愣,这才点点头。   “明日一早你带他过去,我在玉映殿等着。”   易雪逢迷迷瞪瞪地被带去了一间住处,他没来得及看周围到底是什么地方,就一头栽到了床上,鼻息间全是宁虞的清冽味道,他本来还有一丝清明的,嗅到这个味道顿时头重脚轻地沉睡了过去。   夜芳草见那魔修没有要给他安排住处的架势,只好瘪着嘴在易雪逢的床榻边打了个地铺,委委屈屈地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易雪逢被一阵鸟鸣声吵醒,他迷茫张开眼睛,瞥见一只巴掌大的青鸟在他床头小案上不住啼叫,似乎是在唤他起床。   易雪逢坐在床上,揉了好一会眼睛,这才清醒了。   昨晚的事他迷迷瞪瞪地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恍惚已经到了蛮荒。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清冷空旷的房间中,灰色床幔撩着挂在旁边,底下似乎还绣了银白色的罂粟暗纹。   周围的气息十分熟悉,易雪逢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这里是宁虞的住处,宁虞的床。   他还没来得及作何感想,一旁就传来夜芳草含糊的声音:“谁家的鸟啊,这么大清早扰人清梦,吵死了!”   青鸾正歪着头打量着易雪逢,闻言险些炸毛,直接飞过来朝着夜芳草的脸上拼命啄,把夜芳草啄得嗷嗷直叫。   半晌后,两人穿戴整齐从房间中走出,天幕洒下阳光,将周遭照得一片明亮。   他们身处在一座府宅中,瞧着倒和平常三界的住所没什么两样,只是冷清了点。   夜芳草正愁眉苦脸地摸着自己脸上被青鸾啄出来的红印子,见状有些诧异道:“蛮荒的天不是灰色的吗,什么时候有太阳了?”   易雪逢也有些疑惑,百年前蛮荒方圆千百里全是乱石丛林,因临边是无边炎海,周遭炽热无比,连天空也是黑色的魔息烟雾遮天蔽日,一年中有两天能瞧见阳光已经算是罕见了。   而此时,整个蛮荒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晴空万里,连一片乌云都没有,看着同三界其他地方根本没什么分别。   两人边走边惊叹,有时路边的魔修还会同他们很友好地打招呼,让易雪逢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易雪逢和夜芳草逛了半天,正要按原路回去,两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双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问对方:“你还记得怎么回去吗?”   两人用眼神回答了对方。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觉得对方是废物时,清川君恰好从不远处缓步走了过来。   他走到跟前含笑朝着易雪逢颔首,道:“二位,寻不到回去的路了吗?”   清川君为人极其和气,每次别人瞧见他总是感慨:“同样都是蛮荒君上,怎么那位就和这位清川君不一样呢?”   那位,指的是谁,众人不用明说彼此都清楚。   易雪逢对清川君有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大概是他刚重生时清川君为他解了围,他笑道:“是的,头一次来蛮荒,有些忘乎所以,君上见笑了。”   清川君不着痕迹地颔首,隐隐有种恭敬的意思,他笑道:“若是不介意的话,就让清川带你们回去吧。”   易雪逢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多谢。”   清川君更轻柔地笑了笑,走在前面引着两人回去。   不知是不是易雪逢的错觉,他总觉得回去的路似乎有些奇怪,他同夜芳草对视一眼,发现夜芳草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的清川君。   易雪逢心道:夜芳草看着不太靠谱,实际上心思却也是敏锐的。   易雪逢同他传音:“你想到了什么?”   夜芳草摸着下巴,皱着眉回答:“这清川君……”   易雪逢期待地看着他。   夜芳草道:“……好好看啊,不是都说蛮荒魔修大部分都相貌丑陋吗,怎么这位就如此与众不同呢?”   易雪逢:“……”   易雪逢面无表情转过头,理都不理他。   三个人走了片刻,清川君脚步突然一顿。   易雪逢抬起头,瞳孔骤然一缩,近乎愕然地看着清川君。   面前的大殿,赫然就是百年前他居住在蛮荒时的玉映殿。   当时易雪逢被封为蛮荒玉映君,说白了就是个摆着当花儿看的小玩意罢了,即使是花儿那就要插在花瓶中,所以当年的玉映殿建得极其奢华,毕竟那时的玉映君已经称得上是蛮荒的颜面了。   那玉映殿极其宽阔,瞧着仿佛是哪个暴发户花重金做出来观赏用的殿堂,连进门的台阶都是用青石板铺成的,瞧着十分厚重华贵。   易雪逢偏头看了清川君一眼,心脏直跳。   清川君似乎才反应过来,笑着道:“对不住,前方便是宁剑尊的住处了,你们只要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便是了。现在已是午时,我要去给玉映君的几只灵兽喂食,不便带你们过去,还望见谅。”   易雪逢这才打消了疑虑,只是怎么看清川君怎么觉得奇怪。   他留下的那四只灵兽,为什么要他每日喂食?那几个心高气傲的灵兽竟然允许旁人近身,还放心吃投喂?   易雪逢怀疑他们是不是被饿傻了。   清川君说完后,转身离开,似乎去准备喂灵兽的东西去了。   夜芳草看着他离开后,左右看了看没人,才凑在易雪逢身旁咬耳朵:“据说玉映君那几只灵兽就在玉映殿里,我们要不去瞧瞧吧?”   易雪逢心间一动,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摇头:“还是不了,先回去再说。”   夜芳草是个御兽道修,最想见的灵兽就同他有一墙之隔,他哪里肯乖乖回去,直接扯着易雪逢的袖子不让他走:“小仙君!去啊去啊,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些灵兽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就偷偷在门缝里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出来。”   这种话实在是太危险了,易雪逢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知不知道,只要说这种话的人,在看那一眼后一定会出事。”   夜芳草:“……”   易雪逢拉着他就要走,在蛮荒中到处都是宁虞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说不定都在被人监视,易雪逢不想刚到蛮荒连查都没查就暴露了自己身份。   他原本是打算找个机会自己偷偷来看那四只灵兽,但是夜芳草却是不依,死命拽着易雪逢的手不让他走。   易雪逢无奈看他。   夜芳草伸出一根手指,可怜兮兮道:“就一眼!”   易雪逢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门,片刻后叹了一口气:“那就一眼,看完就走。”   夜芳草拼命点头。   两人一同上了台阶,左右看了看没人,奋力地将石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夜芳草探着脑袋往里面看,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他正要再看,一旁的易雪逢却道:“快点,清川君要回来了。”   夜芳草吓了一跳,正要将门关上,无意中手肘狠狠撞在了石门上,将他手臂上麻筋撞了个正着,身体骤然往前倾,整个人贴着把石门推开,轰的一声倒了进去。   易雪逢:“……”   果然。   易雪逢暗骂,一把拽住夜芳草的脚就要往外拖,下一瞬,他手上一空,夜芳草整个人被什么东西扯了进去,只留下一只鞋子在易雪逢手上。   易雪逢想了想他收服的那四只灵兽的凶残模样,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觉得可能再晚一点夜芳草就要被那些灵兽直接片片生吃了。   易雪逢将鞋子扔进门里去,也无奈地走进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殿中一片漆黑,易雪逢适应了半天才勉强能看清一些东西,耳畔似乎有潺潺的水流声,以及什么东西缓慢在地上拖行的沉闷声响。   角落中,一只巨大的眼睛倏地张开,竖瞳冰冷地盯着来人,似乎在考虑要如何吃了他。   易雪逢屈指探出一道灵力,化为冰花萦绕在周遭,将他身边微微照亮。   在恢复视线的那一刹那,他似乎瞧见一条蛇尾骤然从他眼底钻了过去。   耳畔缓慢出现几声低语,听的人头皮发麻。   “来人了,嘻嘻,多少年没来过人了,这一来还来了个这么细皮嫩肉的。”   “够一盘菜了。”   “吃他!”   “……”   易雪逢唇角抽了抽,心想这么些年了你们怎么越来越傻了?   他不确定那些灵兽还能不能认出他,他现在修为太弱,随便被他们哪一只碰一下就得非死即伤,不得已只好小心行事:“我朋友无意冒犯诸位仙师,还望你们念他年少无知,饶他一条性命。”   “嘻嘻,他唤我们仙师呢,我多少年没被人换过仙师了,真细皮嫩肉啊,不是,我是说,这小子真让人怀念啊。”   “够一盘菜了。”   “吃他!”   易雪逢:“……”   易雪逢勉强忍住想骂他们的冲动,无奈道:“诸位仙师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   “嘻嘻,那你把自己献给我们啊,我们吃了你,自然就放过他了,那小子没头发,一看就知道不好吃。”   “够一盘菜了。”   “吃他!”   易雪逢扶额,觉得谈不下去了。   这三只灵兽中只有一个能交谈,但是每一句说的都不是人话,其他两只不知是不是关傻了,除了会重复“够一盘菜了”“吃他”之外,就不会其他词了。   易雪逢正要忍无可忍地骂人,他面前的冰花骤然碎裂,接着头顶缓慢亮起来一盏灯,一点点将整个大殿照亮。   易雪逢晃了一下眼睛,这才瞥见整个大殿中的场景。   那三只灵兽化为本相分别在三个角落中,螣蛇身躯极其庞大,不住绕着墙壁盘来盘去,身体蹭在地上、墙边,发出瘆人的沉闷声响,方才一直“嘻嘻”的就是他;   而九尾狐正端坐在窗边软榻上,姿态优雅地舔着爪子,狐狸眼微微眯着,“够一盘菜了”是他;   而最后那只雪鸮落在一棵假树上,挥着翅膀,一直在“吃他!”   此时三只灵兽全都不约而同地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他大卸八块,但是不知为何却始终只是看着,不敢动手。   易雪逢见到他们,就算方才被气个半死此时不禁心间一酸,他不想露出太多情绪使劲眨了眨眼将眼眶的酸涩眨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从那三只傻兽身上移开,转头四处看了看,却没发现夜芳草的影子,正要开口询问,脚下突然传来一阵流水潺潺的声音。   易雪逢一怔,低头一看,这才后知后觉偌大的宫殿之下,竟然是一方巨大的湖面,那湖面上方似乎被什么结界笼罩住了,踩在上面同地面无异。   一直幽蓝色的身影缓慢从脚底的湖面窜了过去,易雪逢偏头追逐着那个身影,似乎想到了什么,张口道:“相……”   他还没说完,那抹身影骤然破水而出,水雾弥漫半空。   那是一只鱼尾人身的鲛人,他面容艳丽到几乎是有侵蚀性的,眉心一点红痕,映衬着幽蓝色鱼鳞熠熠生辉。   他从水中跃出,轻轻落地后,鱼尾瞬间化为修长的双腿踩在水面上,漆黑墨发将他半个身子遮住,只露出手臂上几片的蓝色鳞片。   易雪逢怔然看着他。   鲛人跃出水面后带出的水直接洒了一旁围观的三只一身,螣蛇气得挥动着翅膀:“相欢你是不是找死?每次出来就不能好好出来,非得扑腾出来,呕,有水溅到我嘴里了,老子为什么要喝你洗澡水啊,呕呕……”   雪狐:“够一……呕!”   雪鸮:“吃他!瑞——”   易雪逢:“……”   这群傻兽!   鲛人对那三只傻兽的控诉置若罔闻,眸子冰冷地立在易雪逢三步之外看了许久,才突然款步上前,单膝点地跪在了易雪逢面前。   他浑身气势冰冷,姿态极其高贵,任谁都想不出他竟然会跪在一个少年面前,而且还这般温顺的姿态。   鲛人抬起修长的脖颈,轻轻启唇,发出一串宛如天籁的声音,那话似乎是鲛人的语言,寻常人根本听不懂。   易雪逢一怔。   在暗处的宁虞却是瞳孔一缩,心中仿佛天崩地裂,轰然倒下。   十成。   那鲛人轻声唤着易雪逢:“君上,您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成掉马,粗长以示尊重,评论区发一波红包哈,爱你们么么哒!   接下来就是宁老狗的solo了,追妻火葬场已经在安排,雪逢……其实不太好哄,毕竟太好追了我也气得直跺脚【bhi】hhhhhhh,所以大家不要吵架哈,吵架了也没有金坷垃【划掉】,看个文就图个开心嘛,不要不开心啦,球球了~~   感谢 雪樱、爻 的地雷   感谢 悦知 的火箭炮   感谢 太仪、erchex2、今桃x17、我这么长x10、可爱可爱x10、黑土黑土黑x9、只吃咸x5、青辞x10、秋田doge黎x2、甜味玻璃渣x20 的营养液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53章 下手   易雪逢垂眸看着鲛人, 喃喃道:“相欢……”   鲛人眸瞳如同琉璃, 他看着易雪逢正要说什么,玉映殿的大门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接着似乎有人正在打开门。   易雪逢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鲛人猛然站起身一把将他抱住, 倏地跃入了脚下的湖水中。   易雪逢有些怕水, 骤然落在水中瞳孔一缩,本能呼吸时直接呛了一口水,捂住口鼻有些难受地闷咳起来。   他挣扎着想要推开面前的人, 鲛人却轻柔抓住他的手腕, 如同海藻般的长发飘散在水中,声音仿佛天籁歌声:“别怕。”   鲛人衣摆的幽蓝龙绡绵延数丈,将周遭水珠缓慢隔绝开来,很快就单独隔开了一方空间, 把易雪逢笼罩在其中。   易雪逢乍一得到呼吸, 捂着嘴撕心裂肺咳了几声, 才眼尾发红地抬头看他。   鲛人单手抱着他,操控着龙绡隔绝水流缓缓往下落, 不过片刻, 两人终于落到了湖底。   易雪逢触碰到了实地后, 才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身上水珠不住往下落。   鲛人赤着的脚轻轻勾起脚下的龙绡,轻薄如纱的龙绡瞬间化为结界飞跃至两人头顶, 隔绝住头顶无边湖水。   易雪逢撑着手站起来,这才发现这玉映殿的湖底下似乎是一座不知什么年代的遗迹,石头建立的宫殿已悉数倒塌,被水浸没了太多年,上面已经长满了水草和绿苔,瞧着又诡异又瑰丽。   易雪逢站在长满绿苔的破碎青石板上左右打量着,发现这湖底似乎比汪洋还要大,根本一眼望不到头。   当年在玉映殿时,他在大殿下面用灵力撞出了一个坑,专门寻来了汪洋水放在里面供鲛人玩乐。   鲛人跟随他之前一直都是在无尽海洋中生活,乍一被困在这狭小的水域还闹了不小的脾气,易雪逢大概心中有愧,凡事也乐意顺着他,不知不觉引得孤傲高贵的鲛人心甘情愿对其俯首称臣。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弄的,竟然把那抹小的一片水域给弄到了宛如汪洋这么大。   易雪逢正在胡思乱想,鲛人却化为本相跃出结界,在周遭飞快游了两圈,手中才抓了一个人回来,将他直接甩到了易雪逢跟前。   正是夜芳草。   夜芳草方才就是被鲛人直接托下了水,他一直在用修为闭气,此时已经要到了极限时,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当即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易雪逢神色复杂看着他,见他这么难受,有些不忍心想要走上前给他拍背,鲛人却一跃到结界中,鱼尾化为双腿落在地上,冷声道:“别碰他。”   易雪逢手一顿,正要说“他是我朋友”,就听到鲛人接着道:“他被人下了术。”   易雪逢一愣:“术?”   鲛人蹲下来,他仿佛做什么动作看起来都优雅万千,举手投足全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贵气。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在夜芳草的眉心,只见微弱的蓝光倏地一闪,一抹黑雾被他强行拽了出来,捏在雪白的指腹间。   易雪逢怔然:“这是……”   鲛人站起身,朝着易雪逢的腰间道:“给。”   切云瞬间化为人形,一口将鲛人手指中的黑雾给吞了下去,他吃完后舔了舔唇角,道:“看来是有人特意引你到此。”   切云似乎同鲛人有些嫌隙,就算吃了别人的东西,眼神始终没瞧上他一眼。   易雪逢看着满脸茫然的夜芳草,突然反应过来方才夜芳草一直闹着要来见这四只灵兽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就算夜芳草再不懂事,他们初来乍到,也不可能要这么执拗地想来见那四只传闻中的灵兽,更何况易雪逢还明确地拒绝过。   易雪逢想通了后,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   他微微仰着头,看下头顶虚幻又明亮的水波,不知在想什么。   鲛人瞧见他似乎有些黯然的神色,眉头一皱,反手从腰间掏出来一把雪白的骨刀。   易雪逢一怔,鲛人直接上前一步强势地抬起手勾住易雪逢的下巴,冷声道:“别怕,我帮你杀了他。”   易雪逢偏过头躲开他的手,微微垂眸,轻声道:“他没打算杀我,将我骗来这里,大概……”   恍惚中想起昨天晚上宁虞见到清川君时神色似乎有些古怪,再一联想到清川君无缘无故想把他引来这里,他大概也能猜到到底是谁的授意了。   易雪逢有些难过:“他已经猜到了是我,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尽心机试探?”   鲛人见他似乎越来越难过了,眉头紧皱起,又加重声音重复了一句:“我帮你杀了他。”   想了想,又加了一个字:“……们。”   易雪逢摇头:“不用。”   鲛人从来不服管教,就连易雪逢的话听得也很少,他完全没有管易雪逢的拒绝,将骨刀叼在嘴里,拨开一旁的龙绡,化为本相正要直接跃进水里。   易雪逢忙去抓他:“相欢!”   他一把抓住鲛人轻薄的衣袖,水顿时从龙绡缝隙溢出,溅了他一身。   鲛人回头,眸瞳冷淡地看着他。   切云知晓朔日很快就到,更加不想让易雪逢受了凉,他盯着易雪逢湿淋淋的衣衫,眉头紧皱道:“回来。”   鲛人将龙绡合拢,牙关一松,骨刀落在他手指间,被他握着塞到了易雪逢手里,深蓝眸子仿佛能蛊惑人心一般,道:“你不想手刃害死自己的凶手吗?他们两个就是。”   易雪逢愕然看着他,手指碰到那冰冷的骨刀,浑身一颤,挣扎着想要后退,却被鲛人冰冷的手死死抓着。   鲛人道:“当年知晓你伤势的屈指可数,秋满溪是一个,宁虞是一个,还有一个便是清川。”   易雪逢越来越茫然,握着骨刀的手都在发着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知晓了真相而害怕的,他艰难道:“清川……到底是谁?”   鲛人愣了一下,才道:“当年被重心君派来照料你衣食起居的魔修,当年他还小,你认不出他也是正常。”   易雪逢嘴唇轻抖:“不……”   “是他。”鲛人几乎残忍地抚着他的后颈,不让他转身逃避,冷冷道,“他照料你这么多年,就算你不说,每个月朔日的异常足以让他猜出来你的异样了。”   易雪逢摇头,有些不想承认这个真相:“不是他!才不是他!是牧雪深,他……”   他还没说完,鲛人就冷冷打断他的话:“如果不是他,那就是宁虞。”   易雪逢一把抓住鲛人的衣襟,几乎是用着气音带着乞求地喃喃道:“不是他啊……”   鲛人置若罔闻:“若是清川出卖你,宁虞就算再傻,这么些年的时间也能查出来事情真相了。但是现在整个三界众人都知晓,宁虞同清川君相交甚好,甚至能将偌大个蛮荒事宜全权交由他来处理。所以,玉映,为什么宁虞明明知道了是清川害死了你,不杀他反而还对他这般推心置腹?”   易雪逢的手抖得几乎抓不住鲛人的衣襟,只能喃喃重复着“不是他”。   在鲛人说出清川君出卖他时,易雪逢就开始心神不定,因为鲛人所说的这些话他在电光火石间早已经想通了,他拼了命的否认,就是不想承认,宁虞当真同害他的凶手有牵扯。   “不是他?”鲛人轻声道,“那就是宁虞了,他是不是说过他恨你?”   见到易雪逢骤然惨白的脸色,鲛人抬手抚了抚他的脸,似乎觉得他这般自欺欺人的模样极其可怜可笑:“那就是了,他本就是个狂妄自大,从不为你着想……”   他还没说完,切云一把抓住他的手,冷冷道:“你废话太多了。”   夜芳草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坐在地上,满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三个人,周围气氛太过诡异,他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一时间竟然也不敢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鲛人冷漠看着切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从不告诉他真相?”   切云道:“真相?就靠你这点猜想?他想做什么事,无需我去多加干涉,反倒是你,刚一和我爹重逢,就对他胡说什么鬼话?是清川那就如何,宁虞指不定就是有眼无珠的蠢货,看不出来清川的真面目也是应当的,他连我爹都不喜欢,难道你还指望他的眼睛能分清楚一个伪君子是人是狗不成?”   鲛人的思维十分极端,冷冷道:“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在我看来根本没有差别,我只知道我要杀的人是谁。”   切云似笑非笑看着他:“我爹的仇人什么时候轮到你出手了?”   鲛人道:“就算轮不到我,也不会是你这把什么用都没有的废剑。”   切云指了指上面,冷冷道:“上去打一架吧。”   鲛人冷笑一声,转身就要撩开龙绡上去,一直沉默不语的易雪逢突然道:“玩够了吗?”   正打算跟着上去的切云愣了一下,回过头去,就瞧见易雪逢脸上已没有了方才知道真相时的狂乱,他微微歪着头,仿佛在一瞬间收拾好了所有情绪,平日里的温和早已消失不见,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两人被他这个冰冷的眼神看得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就算宁虞真的是害死我的人,也轮不到你们出手。”他冷漠看了两人一眼,才微微抬头看着头顶幽蓝水波层层荡漾。   清川君似乎已经出现在了玉映殿中,能隐约瞧见一个微弱的人影,还有另外一个黑色的人影立在一旁,不知是不是宁虞。   看见易雪逢眼中的神色,鲛人皱眉,有些不情愿地抬手将衣袖中龙绡挥出,龙绡拨开头顶层层水流,自下而上叠成一道道台阶绵延而上。   易雪逢没有理他们,抬步踩着水阶往上走。   鲛人突然道:“若他真的是害死你的凶手……”   易雪逢脚步一顿,回头冷冷看着他。   鲛人道:“你会对他出手吗?”   或者说,你忍心对他下手吗?   易雪逢轻声道:“若当年之事真的同他有关,我杀了牧雪深,下一个自会轮到他。”   他说完,没有再管众人各异的神色,缓缓拾级而上。   直到他走出去老远后,切云才偏头,道:“你信这句话吗?”   鲛人道:“他瞧着性子软弱,好像能对所有事都能一笑而过,但是事关生死,你觉得他还会像之前那样好脾气?而且他下不去手,你是死的吗?”   切云道:“上去打?”   “走。”   夜芳草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全程满脸茫然。   啊?啊啊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有网了,qaq猛男落泪。   感谢 爻、阿啾。、公子偏温软、孜墨、十一呀、鸽子°、眠灯x3、伞闲一、36193390、d 的地雷   感谢 纵使花时常病酒x2、月落乌啼x10、打不断的死给腿x24、尼古垃基x7、夙挽晴、江浔浔浔x3、智障少女x10、し有且仅有x3、发糕和枣糕都好吃x50、今天也是等更的一天x10、酾衍x2、辞呈x3、太仪 的营养液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54章 抱我   清川君拎了筐切好的肉进入玉映殿的时候, 那三只傻兽已经吓呆了,全都僵直着身体面面相觑。   半晌后, 螣蛇哆嗦着道:“我我、我就说那个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少年不是个普通人,竟然是主主主主人啊,哈哈,哈哈哈……”   它干笑个不停,背后的翅膀都吓得微微发抖。   九尾狐依然保持着他细皮嫩肉,还想吃他?他、他是能吃的吗你是蛇不是猪啊!”   雪鸮更是没出息,一直在双眼发直地重复:“求求了!”   清川君:“……”   清川君大概已经猜到这三只对着易雪逢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 忍笑着将筐放下,道:“发生什么事了?”   三兽一同看他, 然后齐齐摇头:“没有, 什么都没有。”   清川将新鲜的肉拿给它们,螣蛇一瞧见连忙摇头:“我不吃, 不吃不吃!”   清川一愣, 其他两只灵兽也连忙摇头, 都说不吃。   清川君道:“为什么不吃?不饿吗?”   螣蛇道:“饿,要饿瘦点的,要不然会被骂。”   两只跟着点头,表示我也一样。   清川君:“……”   清川君大概猜出来它们的心思了,无奈摇摇头,道:“就饿一顿是不会瘦的。”   三只依然怎么劝都不愿意吃, 就在清川君耐心地哄他们时,一旁的墙壁突然打开一道暗门,将一人三兽吓了一跳。   宁虞推门而出,脸上面无表情,只是手一直在抠着袖子上的金线,清川君瞥了一眼,那袖子上的金线已经被他扯下来一半了,掌心中已经团了一团金线,被他手指无意识地揉着。   清川君险些笑出来,他强行忍着,道:“知晓结果了?”   宁虞点点头,他看起来十分想要保持镇定,但是知晓易雪逢还未死的狂喜已经将他整个人吞没,只能靠着这百年来的不苟言笑强行绷着。   清川君忍笑:“那便好。”   三兽见宁虞从那个暗门走出来,面面相觑,用着眼神交流。   螣蛇:他为什么会知道暗室?那不是只有风流潇洒英俊威武的主人每月朔日才会去的地方吗?除了我们没人知道啊。   雪狐:而且他是怎么进去的?那个暗室除了主人,没人有通行灵力吧?   雪鸮:私……   螣蛇头也没回,飞快用尾巴尖把雪鸮的脸打到一边去了,成功将它那个没说完的“通”给打了回去。   清川君看了看周围,道:“君上呢?”   宁虞指了指水底,眉头紧皱:“被那个鲛人带下去了。”   清川君看了看脚下的水波,回想起这些年无论他如何接近那只鲛人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的事情,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人正在说着,脚底的水流突然一阵波动,接着幽蓝的轻薄龙绡拨开水流轻轻搭在地上,水流化为台阶一层层往上。   片刻后,一直绵延到水底的水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宁虞呼吸一窒,这是易雪逢的脚步声。   一旦确定了林浮玉便是易雪逢,他甚至连脚步声都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   不知为何,宁虞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不愿相信自己所见,而是一层一层往上叠成算的做法实在是愚蠢透了。   很快,一只手缓缓搭在了幽蓝水面上。   宁虞连等易雪逢亲自走上来的时间都等不及,认出那只手后直接飞快上前,伸手一把抓住易雪逢的手腕,将他强行从水里拎了出来。   清川君:“……”   清川君险些给他跪下。   从水底到湖面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易雪逢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半日,他一路上什么都没有想,脑子一片空白,直到猝不及防被人拽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脚下一个踉跄,还未站稳时便被一只手轻轻扶住了腰,一股清冽冷香扑面而来,让易雪逢猛地打了个激灵,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宁虞一只手抓着他手腕,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居高临下看着他,眸间神色十分复杂。   易雪逢定定看着他,不知看出了什么,他突然歪头一笑,踮着脚尖欺身贴在宁虞身上,放轻了声音,柔声道:“怎么?不想继续试探了?”   他手攀着宁虞的肩膀,温声唤他:“师兄。”   只是一个称呼,宁虞强行装出来的镇定瞬间烟消云散,他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手本能地想要去抱易雪逢。   易雪逢却双手按着他的心口,猛地一施力将毫无准备的宁虞直接推了出去。   宁虞后退半步,愣了一下,近乎无措地看着易雪逢。   易雪逢微微侧身,用余光冷漠地看着宁虞,他脸上的温和之色早已褪去,加上林浮玉本就冷艳的脸庞,更加显得不近人情。   宁虞的手一抖,掌心的金线球缓慢落了下来。   易雪逢似笑非笑道:“剑尊,好玩儿吗?”   宁虞完全没了平日里那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有些艰难道:“玩……玩什么?”   易雪逢道:“需要我一件一件地把剑尊做过的好事告诉再说一遍吗?”   宁虞这才回想起自己之前做过的一桩桩的破事,有些慌乱地上前一步想要去抓他的手,易雪逢却错开一步躲开他。   宁虞皱眉:“这些等会再同你解释,现在……”   他微微抬起手,茫然地看着他,心想我们刚重逢,你就不想抱我一下吗,就像是当年每次分开后重逢的那样?   易雪逢一见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唇角抽了抽,见到宁虞想要再来上前尝试着抱他,他冷声道:“螣蛇,你死了吗?”   自从易雪逢出现后,那三只傻兽就浑身坚硬地立在一旁浑身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听到易雪逢这句话,螣蛇立刻怪叫一声,以最快的速度飞身上前,巨大的蛇身围住易雪逢,将他整个圈在中间,竖瞳狠厉地冲着面前的宁虞怒吼一声,威慑着他不准靠前。   宁虞从未见过对自己这般无礼的灵兽,眉头一皱本能地就要抬手将灵兽给击飞出去,在出手那一瞬间才想起来这是易雪逢的灵兽。   易雪逢似笑非笑看着他,偏头看了一眼护在自己周围的巨大蛇身,淡淡道:“百年不见,你好像长胖了不少。”   螣蛇朝着宁虞怒吼的狰狞蛇脸立刻怂了,它忙垂下巨大的头颅,翅膀扇得飞快,一副极其心虚的模样:“主、主人你胡说什么呢?一定是你记错了,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你看看我翅膀,九尾都说我瘦了许多,唉,一定是因为这些年对主人日思夜想,寝食难安,所以才饿瘦了的。”   它一边说着,一边侧着身子给易雪逢看自己“瘦”了的翅膀,拼命想要增加自己话的可信度。   易雪逢道:“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螣蛇翅膀扇得更快了:“是真的,你看那筐肉,我们动都没动的!全都是想你想的!”   那两只兽也飞快跑过来,落在螣蛇身上,一个给易雪逢看自己“饿瘦”的尾巴,一个给看“饿瘦”的爪子,十分真情实意。   易雪逢几乎被它们气笑了,抬手想要抚摸它们一下,三只顿时被吓得惨叫一声。   易雪逢一把薅住了九尾的尾巴,笑道:“你们跑什么?”   见易雪逢身上果真没了当年那种骇人的寒冰气息,这才尝试着上前,又试探了两下后,三只灵兽猛地扑上了前,一把抱住了易雪逢。   “雪逢!”   螣蛇直接将身体卷在易雪逢身上,险些把他给缠死。   易雪逢使劲拍了拍螣蛇的身体,螣蛇这才将身体松了松,委委屈屈地将头搭在易雪逢肩膀上蹭来蹭去。   “你真的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   易雪逢抬手摸摸他们的头,叹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们自己玩的乐不思蜀了,没想到还记得我啊。”   螣蛇又开始胡说八道,嚷着自己对主人的崇敬想念到底有多深,还说反正比其他三个人要深得多。   易雪逢心想其他三只根本没多少,你看起来也很够呛,都胖了这么一大圈。   宁虞在一旁满脸阴郁地看着易雪逢满脸温柔地抚摸着三只灵兽的头,想要上前又突然觉得自己过去好像会惹得易雪逢更生气,只好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晃了晃自己还抬着的手,想让易雪逢看到他,过来抱他。   清川君要在一旁笑死了,但是却不敢笑出声,只能拼命忍着。   易雪逢正在抚摸着九尾的头,余光扫到宁虞一直在晃的手,差点被他气笑了。   宁虞到底有怎么样的自信,觉得他做了这么多惹人生气的事,自己还会毫无底线地原谅他?   之前宁虞那些事易雪逢已经不生气了,因为他知道,那时的他对宁虞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宁虞性子冷淡,对陌生人一向如此,所以他才会在每次生气后,又能很快原谅宁虞。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自从知道宁虞可能在很早之前就认出了自己,却依然这样不近人情地对待自己时,易雪逢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只觉得怎么看宁虞怎么生气。   试探!再继续试探去!   易雪逢是那种怒极后反倒更加冷淡的人,他瞥了还在满脸冷漠在晃着手的宁虞,觉得这一次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原谅他。   而且,最重要的是……   易雪逢余光扫了一眼在拼命忍笑的清川君,眸子微颤。   若清川君真的是当年出卖他的人,那如同相欢所说,宁虞有很大几率算是同流合污的共犯。   易雪逢的眼神有些冷了下来,他抬起手缓慢按住心口,当年被强行剜出心脏的痛苦仿佛依然存在,痛得他呼吸都有些发抖。   如果宁虞真的参与当年之事,那他可能会和方才对鲛人说的那样,先杀牧雪深,下一个,便是宁虞。   他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和宁虞说话,转身就要去玉映殿偏殿。   宁虞见他要走,脸上浮现一抹茫然之色,本能地上前一步,道:“站住!”   清川君:“……”   清川君在一旁捂住了脸,突然觉得宁虞这样的人,除了眼瞎的易雪逢,大概也没人会看上他了。   你都把人家得罪这么彻底了,这个时候想要挽留人,应该说“等等”吧,再不济直接上前挡在他面前也十分有诚意,说“站住”到底算什么?   这么趾高气昂地下命令,你还当他是林浮玉?   其实宁虞在说完后就立刻后悔了,易雪逢回头近乎冷漠地看着他。   宁虞道:“我、我说等一下,先别走,不走,行不行?”   他拼命想找到那些能挽留人的话,想了半天才只想出这几句干巴巴的话语。   易雪逢简直被他气死了,冷冷道:“螣蛇,什么时候玉映殿能随意放人进来了?”   螣蛇立刻虚张声势地朝着宁虞狰狞怒吼,一旁的雪鸮却十分没有眼力,茫然道:“可是主人,你不是把暗室的通行灵力都给他了吗?”   易雪逢:“……”   易雪逢冷冷扫了它一眼,九尾狐立刻上前,一把把雪鸮按在地上,开始愤怒地薅它羽毛。   “让你乱说话,就你聪明是不是?”   雪鸮一声惨叫,响彻整个玉映殿。   易雪逢还是要走,清川君着急的要死,拼命地在一旁做出两只手张开的姿势,示意你去拦住他。   宁虞瞥见,愣了一下,微微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直接大步上前,穿过螣蛇佯装的攻击,一把冲到易雪逢面前,抬手将他抱着离地拥在了自己怀里。   两只手张开,便是抱他。   宁剑尊是这样理解了。   清川君:“???”   易雪逢:“……”   宁虞道:“你听我解释,先别生气。”   易雪逢怒极反笑,埋在他心口笑了几声,直接抬起手,掌心竟然裹挟着灵力,猛地拂在宁虞心口,将他整个人拂得往后退了两步,愕然看着他。   易雪逢轻飘飘落地,将被宁虞弄得散乱的衣衫拢了拢,愤怒地瞪了宁虞一眼,终于忍无可忍:“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晃爪子】:快来抱我!快来!我等着了!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55章 道侣   宁虞眸子一敛,冷冷扫了周围一人三兽:“没听到吗?出去。”   众人:“……”   易雪逢:“……”   易雪逢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都不看他转身就走, 宁虞反手一甩, 直接将清川君和那三只傻兽挥飞出了大殿,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便将门给甩上了。   易雪逢懒得理他,走到一旁的侧门, 抬步就要去玉映殿的偏殿,宁虞快步走上来, 看模样似乎又想抓易雪逢的手,但是又怕他生气。   易雪逢头也不回:“你也出去。”   宁虞充耳不闻地快步追上他,跟着他往偏殿去。   玉映殿同百年前没有半分变化,连通往偏殿的长廊也一尘不染,想来寝殿中也大概不会变化多少。   宁虞跟着他往前走, 见他一副不想理自己的样子, 蹙眉道:“你愿意回蛮荒难道不是因为我吗?现在为什么不愿意理我?”   易雪逢:“……”   易雪逢终于忍无可忍, 咬牙切齿道:“你自作多情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宁虞随口道:“只对你……什么?自作多情?”   易雪逢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只是为牧雪深而来, 等我杀了他自然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宁虞眉头皱得更紧了,眸中有些黯然, 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大概是最坏的事情已经经历过, 这种小挫折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牧雪深?”宁虞又跟了上去,道,“就是你心魔里的那个丑八怪吗?你从来都没告诉我你认识这个人, 嗯?为什么不告诉我?”   易雪逢道:“宁虞!”   宁虞丝毫没察觉到易雪逢的怒气,道:“唤我师兄。”   易雪逢:“……”   易雪逢觉得和他完全说不下去,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   宁虞抬手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琉璃瓶子,道:“这里是在云胡城我拿到的牧雪深的一缕分神,你应该会有用。”   易雪逢抬手去夺,宁虞却是将手抬高,道:“唤我师兄。”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师兄,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我明明已经要将这缕分神弄到手了,是你突然横插一手从我手中抢过去的吧,哦,对了,你还说了什么来着,让我想想。”   宁虞的脸一白。   他雪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唇,像是在极其认真地思考似的,半天才佯作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想起来了,‘最让我厌恶的脸’。”   宁虞道:“你听我解释。”   易雪逢将手收回去,环着双臂,淡淡道:“解释吧,我听着呢。”   宁虞说谎话脸都不红的,道:“是你听错了,我没说过这句话。”   易雪逢:“……”   连解释都不解释了?   宁虞将琉璃瓶递给了易雪逢,算是他听话叫自己师兄的奖励。   易雪逢唇角抽动,却没有拒绝,直接接过来塞到袖子里就要回寝殿。   宁虞锲而不舍地追上去,道:“你不能住在玉映殿,牧雪深藏在蛮荒不知道哪个角落,若是让他察觉到异常知晓你夺舍回来了,必定会打草惊蛇的。”   这段话听得倒像是人话,易雪逢停下了步子,偏头看着他,道:“那剑尊觉得,我应该住在哪里?”   宁虞强行绷着,面无表情道:“我那里。”   易雪逢一指门:“出去。”   宁虞:“……”   宁虞一把拉住他的手,退而求其次:“我单独为你寻个院子,成了吧?”   易雪逢这才停住步子,狐疑地看了他半晌才终于点点头,末了道:“你不要妨碍我。”   宁虞见他松了口,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道:“可以。”   易雪逢这才开始往回走,宁虞道:“蛮荒我已经让清川下令封锁了,不会有人出去的。”   易雪逢听到他这么亲昵的叫清川君的名字,有些不满地蹙眉,道:“你同清川君,关系甚好?”   宁虞道:“没有,他只是很好用。”   易雪逢:“???”   倒是撇得干净。   两人刚刚走回去方才的偏殿,刚一进门,一道凌厉的剑光倏地横扫过来,宁虞明明随手一道灵力就能将那道剑光挥开,但是却非要将一把将走在他前面的易雪逢扯到自己怀里,硬要用手接住了剑光。   易雪逢认出了切云的剑光,正要抬手将剑光散去,还没动手就被人猝不及防拉到了怀里,接着耳畔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剑刃割破血肉的声音。   易雪逢一怔,愕然回头,就瞥见宁虞正在流血的手。   宁虞多少年没有受过伤了,掌心乍一被剑光划破,疼痛的感觉有些新奇,他摊开手掌看了看,瞥见易雪逢愕然的神色还以为他是怕血,立刻将掌心合拢,把狰狞的伤口挡着不让他看。   易雪逢还没反应过来,宁虞就面无表情对他说:“疼。”   易雪逢:“……”   易雪逢气得直接踩他的脚,怒道:“疼你不会躲开吗?!”   宁虞道:“我很弱。”   易雪逢:“???”   易雪逢要被气笑了,直接推开他,面无表情走进大殿,冷冷道:“别打了。”   切云和鲛人在玉映殿打得难舍难分,可怜的夜芳草什么都不知道,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两人瞧见易雪逢,连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在原地,乖巧得不行,夜芳草看到易雪逢,连忙眼泪汪汪地冲了过来。   “小仙君!”   他一把扑到了易雪逢身上,哽咽着道:“你怎么不把我带着啊,他们两个打架差点把我弄死!”   这是夜芳草第一次直观地见识到,原来没有主人操控的灵兽和剑灵力量竟然如此强大,若不是玉映殿下的结界一直在将他们交手时发出的灵力吸收,恐怕这座大殿都要被夷为平地了。   易雪逢使劲掰开他的手,道:“你还说是来保护我的,现在被吓成这副鬼样子?出息呢?”   夜芳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怂,而且总感觉一股视线在自己脖子上逡巡不去,他茫然回头,便对上宁虞几乎想把他双手砍下来的冷厉眼神。   夜芳草立刻把手给松开了。   宁虞冷着脸上前,伸手隔开夜芳草和易雪逢,将易雪逢单手拂到自己身边,低着眸道:“我带你去住的地方。”   夜芳草飞快后退几步,看着宁虞将易雪逢带走后,艰难朝着一旁脸色难看的切云道:“云云云哥,你知道宁剑尊……对小仙君……”   他还没说完,切云脸色更难看了,他看了看鲛人,道:“你过去看着宁虞,别让他动对我爹动手动脚。”   鲛人蹙眉:“你呢?”   切云道:“我去查牧雪深。”   鲛人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时,其他三只兽也暗搓搓地进来,瞧见鲛人上岸,顿时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螣蛇怪叫:“相欢你终于咸鱼翻身要上岸啦?这一百年我都没见你出来过,哇!我知道了,你是出来和我争宠的!”   鲛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对切云道:“这三只傻子你拿去用,查到了就别回来了。”   三只兽茫然歪歪头:“啊?”   切云懒得和鲛人拌嘴,朝着螣蛇它们道:“走。”   螣蛇问道:“去哪里?”   切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少废话,跟我走。”   说完就直接走出去了,螣蛇它们这一百年闲惯了,乍一要去办事,有些懒得不想动,它们求救地看向鲛人。   鲛人道:“去。”   三兽:“……”   三兽没有办法,只好化为人形,垂头丧气地跟着切云走了。   夜芳草依然满脸茫然,看着众人一个个离开,只剩下一个相貌艳丽的男人还在,他试探着朝着相欢开口道:“那个……云哥,去、去哪里了?”   鲛人幽蓝眸子冷冷看了他一眼,厌恶道:“蝼蚁,不要同我说话。”   夜芳草:“……”   鲛人说完后,直接披上幽蓝龙绡的披风,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夜芳草站在空荡荡的大殿,挠着光头愣了半天,才迷迷瞪瞪地朝着之前易雪逢住的地方走去。   映鸿化为一只灰色的小鸟落在他肩上,尖喙啄了啄他的肩膀,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着抖。   夜芳草伸手抚了抚它,见它被鲛人的气势吓成这样,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易雪逢说的那句“你不会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不怕不怕。”夜芳草点点灵兽的额头,小声道,“他不会吃你的,别怕。”   映鸿朝他小声的啾啾,可怜极了。   夜芳草一路安抚着映鸿回了昨晚住的地方,但是还没靠近就瞧见了门前两个守卫的魔修。   他试探着上前,两人直接拦住他:“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夜芳草满脸疑惑:“可是我昨晚就是住在这里的,为什么现在不让进了?”   两人一言不发,沉默地阻止夜芳草进去。   夜芳草只好道:“那小仙君现在身在何处?”   一人冷声道:“后殿。”   夜芳草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拐过一处竹林,终于瞧见了那传说中的后殿。   后殿同宁虞的住处只有一墙之隔,中间一棵巨大的合欢树已开出了粉红花簇,瞧着仿佛天边红色的云朵。   夜芳草试探着走了过去,发现没有人来阻拦,这才放心地想要推门进去,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门扉,门从里面被人猛地扯开。   夜芳草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   下一刻,一个人直直被推了出来,险些同夜芳草撞上。   夜芳草定睛一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这个被赶出来的人,竟然是宁虞。   宁虞眉头紧皱,看着被飞快关上的门扉,快步上前拍了两下:“我还没说完,你想要什么,我弄来给你。”   易雪逢的声音从里面冷冷传来:“我想让你不要烦我。”   宁虞皱眉,道:“换一个。”   易雪逢被气笑了,直接踢了一下门,甩手走了。   直到里面没有动静了,宁虞才有些疑惑地低声道:“为什么不想见我?我们明明已经是道侣了。”   他喃喃着又在原地等了片刻,想着易雪逢可能会后悔出来找他,但是半晌易雪逢都没有来开门,宁虞只好放弃了,打算回去从长计议。   只是他一转头,就瞧见了不知为何正躺在地上,捂着胸口拼命呼吸,仿佛要窒息的夜芳草。   映鸿在夜芳草的心口一直蹦着,似乎害怕他把自己抽过去。   宁虞皱眉看着他,懒得理他,直接转身走了。   夜芳草双眼发直,呼吸困难地捂着嗓子,半晌才发出一串沙哑的气音:“道道道道道侣?!”   他险些被这句话给吓昏过去。   原来师尊说的,宁剑尊为老不尊、老牛吃嫩草、违背伦理对自己的义子有不轨之心这种事竟然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明明都是道侣了的说。   易雪逢:??????你在说什么猪话?????   感谢 d、雪逢亲亲o3ox18、青葙子-------、爻、蒼南夜語、鎏山雪、眠灯、辉夜の一泉 的地雷   感谢 雪逢亲亲o3o 的手榴弹【感谢大佬包养我,注意肾啊!!啵啵啵!!】   感谢 雪逢亲亲o3ox6 的火箭炮   感谢 绵羊x10、敛青、辉夜の一泉x10、阿宅x10、有人x9、朝哥的小朋友x19、蒼南夜語、erche、夏夏夏夏x2、瑜渝x! 速度飞快哦,亲! 第56章 好辣   易雪逢还不知道自己“被”有了道侣, 气呼呼地回了房后, 坐了半天冷静下来了, 又觉得将宁虞晾在那里不太好,怎么说蛮荒都是宁虞的地盘, 若是其他人被他这样撂脸色,早就翻脸把他赶出去了。   易雪逢越想越坐立难安,他本就是不愿旁人因他受苦的软糯性子, 挣扎了半天终于打算起身去开门看看宁虞还在不在外面,窗边就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去哪里?”   易雪逢回头一看, 相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正趴在窗棂上, 眸子冷淡地看着他。   易雪逢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我……我就随便出去走走。”   相欢凤眸一眯:“不是去找宁虞?”   易雪逢道:“才不是!”   相欢又打量他片刻,这才移开了视线,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淡淡道:“那就好。”   说罢,直接一转身跃了下去,易雪逢这才发现, 这个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后院的一个小池塘。   蛮荒已经入夏,小池塘水面上飘着青翠的荷叶, 相欢坐在池边的石头上, 长长的鱼尾浸在水中,幽幽发着微弱的蓝光。   有蜻蜓缓缓飞落,相欢微微抬着头,伸出雪白如珍珠的手让蜻蜓落在他手指上。   这副场景美得如同一幅画, 易雪逢怔然看着,突然道:“相欢?”   蜻蜓一惊,连忙飞走了,相欢收回手看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疑问。   易雪逢手搭在窗棂上,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当年我死后,你为什么没有离开蛮荒?”   相欢:“离开蛮荒,去哪?”   易雪逢道:“天大地大,总有你能去的地方。”   相欢看了看自己的手,轻声道:“天大地大?那么大的天地,有你吗?”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道:“鲛人寿命天长地久永无尽头,我迟早有一日会死在你前面,这是……”   他还没说完,相欢一甩尾巴,直接将一捧水泼到了他脸上。   易雪逢连忙伸手去挡。   鲛人冷漠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着宁虞一样不会说人话了?”   易雪逢抹去脸上的水,皱着眉看着他。   相欢正要嘲讽他几句,眸光不知道扫到了什么,眼中闪现一抹嫌弃之色,直接从水中撩出一捧水,用灵力将水化为水箭,直接朝着天空呼啸射去。   只听到几声闷响,几片纸碎片飘飘然从空中落下。   易雪逢疑惑地看了看:“什么东西?”   相欢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没什么。”   在他身后的地面上,一只只破碎的纸鹤化为纸碎片落在地上,被那棵合欢树挡着没让易雪逢瞧见——那些全是宁虞放过来的传信纸鹤。   易雪逢很好哄,“哦”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打算出门一趟。   相欢微微仰着头,十分不耐烦地将用水箭往天上铺天盖地似的纸鹤上射,恨不得这些箭全都射在宁虞身上。   他眼神也不动,冷淡道:“去哪里?”   易雪逢道:“我去查牧雪深。”   相欢道:“不必你去,切云已经带着螣蛇他们去了,你现在初来蛮荒到处乱查很容易打草惊蛇。”   易雪逢披外袍的动作一顿,又道:“那我出去逛逛,蛮荒似乎变了个大样,我看看就回来。”   相欢似笑非笑道:“真的不是去见宁虞?”   易雪逢系衣襟的手一抖,低眸道:“不是,你想多了。”   相欢似乎冷笑了一声,抬手一挥,院中的房门似乎被打开,接着夜芳草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瞧见房中的易雪逢这才像是他乡遇故知似的连忙迎上去。   “小仙君!”   鲛人道:“让这只蝼蚁陪你去。”   易雪逢:“……”   易雪逢看着那只巨大的蝼蚁朝自己跑过来,唇角抽了抽,不情不愿地带着他出去了。   大概是听见了宁虞那句“道侣”,现在夜芳草怎么看易雪逢怎么觉得奇怪,他原本想要问问易雪逢,但是又怕是宁虞胁迫他,提起这种伤心事易雪逢会觉得难堪,只好将满腹疑惑给强行忍住了。   蛮荒瞧着和三界其他地方差不多,除了大街小巷全是浑身魔息长相奇特的魔修外,几乎没什么分别。   易雪逢越走越觉得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羞愧自己当年没本事,还是该感慨生不逢时。   他这番魂不守舍的神色在夜芳草看来,便是小仙君为剑尊胁迫所扰,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可怜模样,他顿时有些心疼,凑上前小声道:“小仙君,你没事吧?”   易雪逢回过神来,疑惑看着他:“没事啊,何出此言?”   夜芳草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己受了委屈的傻儿子,全是疼惜:“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和我说,我……”   易雪逢歪头:“啊?”   夜芳草一狠心咬咬牙,像是把自己这条命给押上了似的:“我可以带你回家!”   易雪逢更不知这句话从何而来了,只好含糊道:“啊,好。”   蛮荒中这些年道修已多了许多,就算易雪逢和夜芳草两个道修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也没多少人诧异,反而有人因为夜芳草的光头而捂着嘴指指点点。   易雪逢笑道:“大师,蛮荒的魔修大概没瞧见光头,都在笑你呢。”   夜芳草险些炸了:“你看他们那一个个长得,脸上还有魔纹,那么一副吓人的鬼样子竟然还有脸笑别人?哎我刀呢?我刀哪里去了?!”   易雪逢笑得不行,扯住他的手,道:“别闹了别闹了,我们去找些吃的吧。”   夜芳草气咻咻道:“不吃,我才不吃蛮荒的东西!”   过了片刻,两人坐在一个小摊的木凳子上,呼噜噜嗦着热腾腾的面,辣的额角全是汗。   夜芳草大着舌头道:“好辣,辣死我了,但是好好吃啊!”   易雪逢已经辣得眼都红了,蹲在一旁捂着脸簌簌掉着眼泪,带着哭腔道:“我不是不要辣吗,为什么要给我放那么多?”   夜芳草捏着筷子用小指比了比,道:“他们可能对辣有什么误解?略……有没有水给我?水!”   夜芳草险些把舌头吐出来,一旁面摊老板满脸嫌弃地递了两碗水给他们,低声用蛮荒语说了几句夜芳草听不懂的话。   夜芳草喝了半碗水,才道:“刚才他说了什么?”   易雪逢喝了一碗水,把面碗往旁边一推,再也不敢碰了,他面如死灰,漠然道:“他说我们道修都是弱鸡。”   夜芳草:“……”   夜芳草气得差点拍案而起,指着那趾高气昂的老板怒道:“谁是弱鸡!?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要一点点辣,一点点!你懂吗?你们魔修到底懂一点点是多少吗?一点点根本不是三大勺!是你们魔修有毛病,才不是我们的问题!”   面摊老板满脸魔纹,瞧着十分可怖,他偏头嘲讽地看着夜芳草一眼,又说了句夜芳草听不懂的。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传话:“他说他们的辣椒都是平时当零嘴嚼的。”   简而言之,还是道修太弱鸡。   夜芳草:“……”   夜芳草气得差点没有付钱,气咻咻地拽着易雪逢走了。   都走老远了,夜芳草还在怒气冲冲地说着:“这魔修一个个的都有毛病,看咱们道修,哪个人会将辣椒当零嘴嚼啊?”   他才刚说完,易雪逢脚步一顿,面有菜色地看着不远处。   夜芳草一愣,顺着易雪逢的视线看过去,脸也僵了。   不远处卖干辣椒的小摊位上,一个身着青衫的男人正抱着一小纸包通红的辣椒,手中捏了个火红的辣椒小口小口嚼着,看起来吃的十分开心。   易雪逢唇角抽了抽,但是也有些开心地快步上前:“秋长老!”   正在干嚼辣椒的正是秋满溪,他带着满脸苍白的秋将行正在搜罗魔修盛产的辣椒,瞧见易雪逢立刻眼睛一亮,他将手中辣椒全都推到秋将行怀里,朝着易雪逢走了过去。   易雪逢快走几步扑到了秋满溪怀里,满脸依恋地蹭了蹭,开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满溪眯着眼睛摸摸他的脑袋:“我听说你师……宁剑尊把你带到了蛮荒,所以想着过来瞧瞧你。”   易雪逢笑道:“真的不是迷路过来的?”   秋满溪抬手弹了一下他的眉心,笑骂道:“胡说八道。”   易雪逢往后躲了躲,笑吟吟扯着秋满溪的袖子撒娇,余光突然扫到了身后的秋将行。   秋将行大概从没见到秋满溪对一个人这般亲昵,也不知道他待所有人都温和的师尊能这般宠溺到几乎算得上是炽热地看着一个少年,那模样仿佛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他怔然看着秋满溪,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师尊会对一个陌生人这般好。   易雪逢没有去理秋将行,他往后撤了撤,还没有退半步就被秋满溪一把抓了回来。   秋满溪笑吟吟的:“小仙君,你躲什么?”   易雪逢拼命推着他的胸口身体往后退,被秋满溪身上的辣味呛得脖子难受,艰难道:“辣,秋长老,你吃太多辣了。”   他刚说完,就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喷嚏。   秋满溪这才放开了他,从储物戒里拿出来一棵灵果递给他,道:“吃一个,你瞧你嘴都红了,方才去吃什么了?”   这颗果子在三界都有价无市,竟然被他这么随意地拿过来哄人玩。   易雪逢随手接过来,小声嘀咕道:“吃面去了,好辣啊,我的嘴好像肿了。”   他将果子咬破一点皮,小小吸了一口果液,火辣辣的嘴唇这才消了点火,他叼着果子,朝着秋满溪伸了伸手。   秋满溪见他伸手就知道就做什么了,又拿出一个果子递给他。   易雪逢接过来,将果子递给夜芳草,含糊道:“吃这个,吃了就不辣了。”   夜芳草:“……”   夜芳草终于回过神,呆呆地接过果子,瞧见手中这千金难寻的果子竟然被易雪逢拿来解辣,唇角抽动了两下,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败家子啊这。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57章 撑腰   秋满溪又和易雪逢聊了几句, 还塞了他一个装满灵物的储物戒, 叮嘱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转身走了。   秋将行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己师尊都走很久了还不舍地往后看,直到拐了个弯才将视线收回去。   他心理有些不舒服,犹豫半天才道:“师尊, 您认识寒淮川的小仙君?”   秋满溪低着头拨辣椒玩, 闻言含糊道:“啊, 是啊, 我很喜欢他。”   秋将行眉头皱起,正要再说什么, 秋满溪突然道:“啊,这个,小仙君定喜欢这个,我要给他买着带过去。”   秋将行:“……”   秋将行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着跟在他身后。   秋满溪在外面败了一堆东西, 这才意犹未尽地跟着秋将行去了蛮荒宁虞的住处。   宁虞正在叠纸鹤,叠一只放一只,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叠了半个的纸鹤放下,起身去迎秋满溪。   秋满溪进来后,看了看那一堆的纸, 疑惑道:“在做什么呢?”   宁虞道:“在叠纸鹤……师尊,我有事单独同你说。”   秋满溪愣了一下,才朝秋将行挥了挥手, 秋将行在宁虞面前也不太舒服,也顺势颔首,转身离开了。   宁虞看着秋将行离开,眉头蹙起,道:“我一直没想明白,你到底为何要收他为徒?师尊,您善心也太过了,这种人也要救。”   秋满溪摆摆手:“上一辈的恩怨同孩子有什么关系,不要说这个了,你方才想对我说什么?”   宁虞这才将视线收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雪逢还活着。”   秋满溪“哦”了一声,歪了歪头:“然后呢?”   宁虞:“……”   宁虞匪夷所思道:“什么然后呢?雪逢还活着,您难道一点都不惊讶吗?”   秋满溪从袖子里拿了一棵辣椒嚼了一口,疑惑道:“我早就知道了啊,刚见小仙君时,他便认了我,哦?难道徒儿一直都不知道吗?”   宁虞:“……”   宁虞骇然道:“什么时候的事?”   秋满溪道:“他从云胡城回来的时候吧,啧啧,徒儿,你瞧瞧你到底有多招人恨,雪逢回来了竟然都没有……”   他还没说完,宁虞几乎失声道:“不可能!”   秋满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中隐隐有些得意:“可是事实胜于雄辩,雪逢从一开始真的没有打算认你哦,这么说的话,你知晓雪逢身份应该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吧。”   宁虞还是不敢相信,直接起身就要出去,打算找易雪逢算算账。   秋满溪道:“徒儿,你难道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讨人厌吗?”   宁虞:“……”   宁虞蹙眉道:“其他人无所谓,雪逢又不讨厌我。”   秋满溪道:“那为什么他不认你?”   宁虞沉思了一下,道:“我说错了话。”   不该说那句“最厌恶的脸”的。   秋满溪“嗯”了一声:“还有呢?”   宁虞:“打他手心?骂他废物?逼他吃山楂?气他……”   秋满溪:“……”   秋满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感慨道:“雪逢不认你,还真是你自作自受啊。”   宁虞仔仔细细地想了想,有些后知后觉自己真的活该,就算是易雪逢那样脾气好的人,不认他也才是正常的。   秋满溪见他神色,笑道:“知错了?”   宁虞又坐了下来,点点头,开始继续叠纸鹤。   秋满溪道:“要给谁传信?”   宁虞道:“雪逢。”   秋满溪见他指腹上已经全是红色的燃料,看来也叠了不少了,只是他叠一只放一只,半天都没有一只纸鹤回来。   秋满溪道:“你叠多久了?”   宁虞道:“他不愿见我,我只能传信给他,叠了……一天了吧?”   秋满溪:“……”   秋满溪笑吟吟地说:“徒儿,活该啊你。”   宁虞没理会他的嘲讽,继续皱着眉叠纸鹤。   在易雪逢住处的相欢简直想要拎着刀去把宁虞砍了,宁虞锲而不舍地放了一天的纸鹤,他就在后院拦了一天,那纸鹤的碎片已经将地面铺了厚厚一层,而那该死的纸鹤竟然还在接连不断地飞过来。   雪鸮飞过来传信的时候,相欢身上的杀意已经要满溢出来了,他冷着脸将天边纸鹤震成碎片,听到声音猛地一回头,眸子狠厉地看着雪鸮,冷冷道:“什么事?”   雪鸮被他这个眼神吓了一跳,怂怂地落在一旁的树枝上,讷讷道:“切云大哥让我来找你……”   鲛人不耐道:“大点声音。”   雪鸮只好提高了声音:“切云大哥说,这蛮荒中似乎有人故意隐瞒牧雪深行踪。”   鲛人被烦了一天,此时心情十分不爽,闻言冷笑一声:“意思就是他废物,查不到什么东西。”   雪鸮讷讷道:“也……也可以这么说吧。”   鲛人冷淡道:“还有呢?”   雪鸮十分怕他,哆嗦着道:“大哥还说,要你同宁虞说,把守在各处的人撤走,那些魔修碍他的事了。”   鲛人一听竟然要和宁虞打交道,立刻不耐烦地道:“滚,让他自己去说。”   雪鸮继续哆嗦:“可是……”   鲛人直接一甩手,脚边水珠被他倏地拂起,化为水箭射向天边,一只只纸鹤化为碎片飘飘然落下。   雪鸮吓得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觉得自己若是再说一句废话,那纸鹤就是自己的下场。   它正打算回去和切云复命,就瞧见鲛人垂下手,冷声道:“知道了。”   既然是事关易雪逢,那他就算再厌恶之事,也定会去做。   鲛人从水中起身,化为双足踩在地上,头也不抬道:“去和切云说,若是找不到,我必折了他。”   雪鸮拼命点头,扑扇着翅膀离开了。   鲛人在原地片刻,瞥见头顶锲而不舍再次飞来的纸鹤,终于没有再出手把它射下来,而是随手捉来一只,捏在手指间沉着脸去了宁虞的住处。   宁虞依然在叠纸鹤,秋满溪已经在旁边的软榻上睡着了,相欢过去的时候,宁虞还以为是易雪逢来了,忙抬头看了过去。   只是一发现是相欢,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相欢懒得和宁虞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切云要查牧雪深,撤走你的人,别碍事。”   宁虞往他身后看了看,蹙眉道:“雪逢呢?”   秋满溪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枕着手臂看着鲛人,迷茫道:“雪逢不是在外面玩吗,我还等着他回来呢,唔,礼物呢,我买的礼物呢?天上地下绝无……”   秋满溪睡眼惺忪地在自己衣服里翻来覆去,险些把自己翻下去,好在宁虞随手托了他一下。   相欢又重复说了一句:“撤人。”   宁虞将秋满溪扶好,蹙眉道:“撤了人若是牧雪深逃走了,切云能担得了责任吗?”   鲛人道:“他能。”   反正不是他自己,让切云担责任这种话他随口就来。   秋满溪打了个哈欠,含糊道:“牧雪深不就是为了林浮玉那具能夺舍的躯体吗,既然雪逢都来了蛮荒,他又怎么可能会再离开?”   宁虞想了想,似乎也说得通,便派人将蛮荒中的搜寻魔修调去了虚无之地。   相欢一看他撤人了,正要甩手离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主人不会接你的传信,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说完后,拂袖而去。   宁虞蹙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叠的那些纸鹤迟迟没有回应,应该是被那可恶的鲛人给拦下来了,否则易雪逢不可能不给他回应。   秋满溪又打了个哈欠:“徒儿,酒。”   宁虞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奉过去,瞥见秋满溪手边新买的护身符,想了想,突然道:“师尊要给雪逢送礼物?”   秋满溪小口喝着茶,但是只喝了一口就伸舌头吐了吐,嫌弃道:“徒儿,我要酒——是啊,我刚买的,给雪逢当护身符。”   宁虞低眉顺眼道:“师尊想喝酒,我这就让人给你弄来。”   秋满溪将茶杯放下,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大徒儿为什么突然良心发现了,他直言道:“无事献殷勤,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宁虞如实道:“你让雪逢来我这里吧。”   秋满溪顿时警惕地道:“才不,我去雪逢那里喝酒。”   他说完,直接蹬着腿要下软榻,宁虞温顺不了多久,见秋满溪不配合,原形毕露冷笑一声按住秋满溪的肩膀,道:“既然来了,就先别走了。”   秋满溪:“徒儿,你这是要欺师灭祖啊。”   宁虞淡淡道:“我只是留你喝个酒,算哪门子欺师灭祖?别动,穿好鞋子再下床。”   秋满溪也不想两个徒儿关系变得这么差,闻言没有再坚持,歪在榻上懒洋洋看着宁虞,打:“徒儿,你有没有想过,雪逢真的会因为你做的那些小事而选择不理你吗?”   宁虞正在叠纸鹤,闻言抬头道:“什么意思?”   秋满溪道:“肯定还有其他一些其他的原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仔细想一想。”   宁虞叠好了纸鹤,递给秋满溪,道:“你先把他叫过来,我已经想了这么多天都没想起来,倒不如把他叫过来亲自问问他。”   秋满溪懒散地接过纸鹤,输了一道灵力过去,道:“小仙君,来宁虞这儿一趟,我有礼物要给你,是天上地下……”   他还没说完,宁虞就等不及地劈手夺过来,一弹指把纸鹤放走了。   秋满溪朝他抬手,眨了眨眸子:“酒呢?”   宁虞道:“我让你给你买。”   秋满溪为了一坛酒,亲自把自己小徒儿给卖了。   片刻后,捏着纸鹤的易雪逢疑惑地站在宁虞的门口,一副想进去又不想进去的纠结模样。   宁虞一察觉到他的气息立刻挥手把门给打开,瞧见易雪逢正皱着眉站在门外盯着纸鹤发呆,出声道:“雪逢,师尊在里面。”   易雪逢将纸鹤放在袖子里,瞥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秋满溪已经喝了半坛酒,此时醉醺醺地躺在软榻上掰着手算数,瞥见易雪逢,忙撑着手想要起身:“徒儿!”   他手臂发软,险些摔下去,易雪逢忙奔过去扶住他,道:“师尊,这才晌午,你怎么又喝起来了?”   秋满溪双眸朦胧地看着他,笑了一声,道:“徒儿,我买了个护身符给你,听说特别灵。”   他又开始四处找自己买的护身符,易雪逢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扶着他的手,道:“师尊,您就先躺着吧,酒醒了再说,我先回去。”   易雪逢到了后,宁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得上,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得到,此时正思考着要怎么和他说话,就听到他要回去,立刻急了。   他站在后面,朝着秋满溪做手势,让秋满溪将易雪逢留下来。   秋满溪有些微醺,瞥见他的手势,愣了一下,才道:“徒儿,你师兄好像有话和你说。”   宁虞:“……”   易雪逢冷淡地回头,宁虞立刻放下了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易雪逢道:“剑尊,又有何事?”   宁虞立刻道:“你要唤我师兄。师尊,对不对?”   秋满溪没有明白宁虞话里的意思,歪着头学着易雪逢含糊道:“剑尊,又有何事啊?”   宁虞:“……”   见宁虞一直不说话,易雪逢懒得理他,将秋满溪扶着躺好,又温声安抚了他几句,这才拂袖而去。   宁虞理亏,瞥见易雪逢眼睛出了门,忙快步跟了上去。   “雪逢。”   易雪逢回头:“说。”   宁虞犹豫了一下,才道:“你现在不愿理我,是因为之前我说的那些胡话吗?”   易雪逢歪了歪头,似笑非笑道:“你说过的胡话多了去了,剑尊指的是哪一句?”   宁虞终于长了一回眼色,觉得自己要是再重复那些话,易雪逢肯定会更加生气,他想了想,忙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马上便是朔日了,那晚要我陪你吗?”   易雪逢不明白为什么会转到这个话题,但是不妨碍他拒绝:“不用劳烦剑……”   宁虞立刻截口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后日我去寻你。”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十分轻柔地笑了:“若是剑尊不怕死的话,尽管来试试看吧。”   玉映殿中全是湖水,就算是宁虞这般修为碰上了鲛人相欢,怕也是占不了上风。   宁虞从未和相欢交过手,听到易雪逢这样说,还以为他答应了,心中难得浮现一些喜色。   后日。   还有两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日你就要被暴打了。【bhi】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58章 苦头   易雪逢回去了住处, 相欢正好将地上的纸鹤一把火烧光,瞧见他回来, 鼻子轻轻嗅了嗅,蹙眉道:“你还是去见了宁虞?”   易雪逢道:“我去见我师尊,顺道瞧见了他罢了,没说几句话。”   相欢从水中跃出, 道:“切云方才来了消息, 说是寻到了牧雪深的踪迹,现在正在带着螣蛇去寻。”   易雪逢蹙眉:“这么快?”   相欢道:“他只是一抹幽魂, 要想要活着定是要找寻能夺舍之人,而蛮荒能有夺舍之躯的简直少之又少, 只要搜寻一下就能知道了,这段时日你不要轻举妄动,此事全权交由切云来处理。”   易雪逢点点头,他将袖子中宁虞给他的琉璃瓶子递给相欢, 道:“这里是牧雪深一抹分神, 或许能派的上用场。”   相欢接过,突然道:“后日是朔日, 你还是要去暗室?”   易雪逢道:“嗯, 到时你看着,不要让人靠近。”   相欢:“宁虞也不行?”   易雪逢偏头:“你说呢?”   相欢冷笑一声:“既然有你这句话, 那我把他杀了,也怪不着我了吧。”   易雪逢:“……”   易雪逢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还无任何证据证明宁虞就是出卖我的人, 你不要这么针对他。”   相欢将琉璃瓶放在袖子里,冷淡道:“我对他自来如此。”   易雪逢瞥他一眼,没有多言,自顾自去休息了。   翌日易雪逢又跑去把秋满溪拉到了自己的住处来,欢天喜地地叙了半天旧才依依不舍地将秋满溪送走。   切云和螣蛇他们一直在外面查探关于牧雪深之事,夜芳草闲着无聊,一直想要拉着易雪逢出去玩,但易雪逢知晓在这几日他的伤势会发作,便婉拒了他。   夜芳草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只好自己出去闲逛。   朔日一早,易雪逢是被冻醒的。   他迷迷瞪瞪张开眼睛,手胡乱摸了摸:“切云?”   他摸了半天才想起来切云不在,挣扎着坐起来,愣了半天才彻底清醒了。   相欢听到他的声音已经站在了窗边,蹙眉道:“伤势发作了?”   易雪逢看着自己被冻得雪白一片的手,怔然点点头:“把我小盒子里的东西拿来。”   相欢顺着他的话从窗边的小盒子里翻出来那块火镜鸟的宝物灵石,刚拿出来时被烫得险些脱手。   他扔给易雪逢,易雪逢手拿着竟然也不嫌烫,他微微闭眸,引着灵石上的炽热灵力缓慢浸入自己的四肢百骸,不过片刻,身体的寒意已经消散了个七七八八。   相欢道:“有用?”   易雪逢起身换了身衣服,点点头:“算是。”   相欢道:“你当年躯体已散,经脉伤势也该随着一起消失,为什么只是神魂夺舍,竟然连伤也一起带过来了?”   易雪逢道:“伤是在神魂。”   相欢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确定?”   易雪逢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疑惑道:“总觉得你话里有话,到底怎么了?”   相欢却是摇头:“没有,你既然不在意,那便无事。”   易雪逢走上前:“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他刚说完,突然感觉心口一痛,手一把扶住了窗棂,皱着眉艰难喘了一口气。   相欢道:“怎么了?”   易雪逢按着心口摇摇头,将手中灵石放在衣襟中,道:“交由你了。”   相欢踩着窗棂跃进来,抬手要去探易雪逢的脉,只是刚一碰到他的手就被冰得往后一缩。   易雪逢脸色苍白如纸,他后退几步,将一旁屏风上的大氅勾着披在肩上,道:“我先走了。”   相欢点头。   易雪逢匆匆离开,等出了院门微微一低头,便瞧见自己脚下的地面已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霜。   易雪逢眉头紧皱,似乎有些厌恶,他没有多待,飞快朝着玉映殿走去。   玉映殿中已没了其他人,易雪逢艰难打开门,刚一踩到殿中水面,一股寒意霎时冲了过去,只是瞬息便将整个湖面结成了薄薄的冰霜。   易雪逢没有管,踩着冰霜飞快走到了墙壁的暗门前,抬手在暗纹处轻轻拂过一抹灵力,暗室之门缓缓打开。   易雪逢呆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想起来相欢方才那几句极其古怪的话。   若是不如他自己猜想,当年的伤势其实不在神魂呢?那他现在这具躯体,到底是不是夺舍而来的?   他正要细想,心口再次泛起一阵猛烈的疼痛,让他险些没站稳踉跄着摔进暗室中去。   暗室中是他当年每月朔日闭关之所,所以没怎么布置,里面空间不大,只放置了一张白玉床,地面和墙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符文,是为了不让他身上的寒意散发出去的禁制,全都是用他自己的血一道道画上去的。   易雪逢跌跌撞撞地斜躺到了白玉床上,茫然地闭着眼睛抬起手在床边缘的小凹槽里摸出一个小金铃来。   他捏着放在眼前看了看,已经一百年过去,那金铃里面的金珠已经废毁了,他轻轻晃了晃,只能听到几片哑声。   “不响了。”   易雪逢将小金铃轻轻合拢在掌心,贴着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他缓缓闭眼,喃喃道:“不怕不怕,坏了我再换一个。”   他刚入魔时还年少,爱玩之心依然还在,只是他在蛮荒不宜走动,这个铃铛就是他当年在闭关时无趣哄自己玩的。   易雪逢将金铃放回去,手紧贴着衣襟中的灵石,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热气朝着他经脉涌过来,只是片刻后会再次被经脉中的寒意冲刷的一丝不剩。   这样来来回回反复多次,他竟然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易雪逢的伤势已经一百多年了,时间太久他都有些忘记自己当年到底是如何受的伤了,大概只隐约记得一句话。   “乖乖等着我。”   易雪逢迷迷瞪瞪地想:“只要我等,你就会来吗?”   “师兄总是说这句话,我不想听啊。”   少年易雪逢身着归鸿山的白底红梅纹衫,张开手拦在宁虞面前,仰着头不满道,“这一次就带我去吧,别总是让我等了。”   易雪逢入归鸿山已经十四年,已是翩翩少年郎模样,他身形颀长,站在高大的宁虞面前显得越发瘦弱。   宁虞满脸不耐烦,像易雪逢这样他一只手都能挥飞五个,但是却不舍得对易雪逢出手。   易雪逢见他有些松动,忙朝他眨眨眼睛,做可怜状:“师兄,雪逢已经成年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宁虞眉头紧皱:“但是你修为太差,上个月同侧峰弟子切磋,你输了几场自己没点数吗?”   易雪逢忙伸出一只手:“我赢了一场的。”   宁虞嗤笑:“若不是青林让着你,你能赢?”   易雪逢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能的。”   宁虞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道:“别闹了,此番下山应该极其凶险,我不便带你前去,等下次吧,下次带你出去玩。”   他揉着揉着就猛地一施力,将易雪逢推到了一旁,快步朝着秋满溪的住处走去。   易雪逢好不容易扎好的马尾被宁虞一揉直接揉散了,他忙胡乱拢了拢头发,小跑着跟了上去。   “师兄!”   他一把抱住宁虞的手,宁虞走的飞快,他跟不上,只能拽着他的手臂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跑,边跑还锲而不舍地道:“师兄师兄,雪逢已经长大了,但是这归鸿山却只出去过一回,就小时候那一次,也没看到什么好玩的,指不定其他师兄都在笑话我没见过世面呢。”   宁虞面无表情往院子里走,道:“谁敢笑话你,和我说。”   易雪逢道:“就算明面上不笑话,肯定背地里也会说我的,师兄,求求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兄了,定不会拒绝雪逢的,对不对?”   宁虞脚步停下,低着头看他,易雪逢抓紧机会朝他讨好一笑,眸光灿然如星海。   宁虞愣了一下神,还是铁石心肠道:“不行。”   两人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秋满溪的住处,宁虞没有管还在不住撒娇的易雪逢,站在台阶下朝着半敞的门行了一礼:“师尊。”   竹舍中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很快,秋满溪弹指将门打开,懒洋洋道:“进来。”   易雪逢见宁虞怎么撒娇都没用,只好撒开他的手,快步跑了进去:“师尊!”   宁虞进去的时候,易雪逢正歪在一旁的小榻上,枕着秋满溪的膝盖撒娇,嘴里还在道:“……就一次远门啊,我保证乖乖听话,不给师兄添麻烦。”   秋满溪眸子有些迷离,看来喝了不少,他轻轻摸着易雪逢的头发,笑吟吟道:“徒儿,这世间魑魅魍魉多了去了,三界各地皆有虎狼豺豹,你师兄这次是要去斩妖除魔的,你跟着去,怕是不妥。”   易雪逢一向乖顺,方才磨了宁虞半天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反抗之心,此时听到秋满溪这样说,只好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趴在秋满溪怀中不吭声了。   秋满溪怜爱地摸摸他的头,见他头发散了,从一旁小案的格子中拿出一根发带,重新为他束发。   宁虞见到易雪逢这般失落,又想起他说的从没出过一次远门,有些若有所思。   秋满溪边给易雪逢束发边道:“此番你要去之地,为昭阳城。”   宁虞蹙眉:“昭阳?昭阳离归鸿山相隔几百里,那里有魔修为非作歹为何不去寒淮川,而舍近求远像归鸿山求救?”   秋满溪叹了一口气,道:“昭阳城许是来了个不得了的魔修,在半个月之内已经连杀了七人,弄得满城上下人心惶惶,你以为寒淮川没派人去吗,只是刚开始去了几个全都死的死伤的伤,而且正赶上寒淮川的小少主失踪,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肯再去管这档子事。”   宁虞眉头皱得更紧了:“那魔修很厉害?”   秋满溪点头,细长的手指在易雪逢发间穿梭。   “嗯,据说那些人全部都是被生生冻死的,哎你说,昭阳离蛮荒不过几十里,最边缘更是对着蛮荒的炎海,那个地方终年四季如春,就算是冬季也一片雪都不落,现在都马上到三伏天了,怎么还会有人冻死呢,想来也就只有寒灵脉的魔修有这样的能力的。”   宁虞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秋满溪随手一勾,桌案上一个玉轴飘起来飞了过去,被宁虞一把接在掌心。   “这里是详细的情况以及昭阳城地图,你到了那里之后谨慎行事。”   宁虞打开随意看了看,点了点头。   易雪逢眼巴巴地偏头看他,眸中全是羡慕。   宁虞愣了一下。   秋满溪丝毫没有为自己大徒儿担心的模样,见他还站着,催他:“怎么不走啊?”   赶紧走,宁虞走了,自己就可以想喝多少酒喝多少了。   一想到这样无人管束的生活,秋满溪眼睛都要亮了。   宁虞站在原地半天,突然起身一把将趴在秋满溪腿上的易雪逢拽起来,道:“我带你去。”   易雪逢愣了一下,接着脸上一喜,立刻抱住了他的脖子,欢天喜地道:“师兄!师兄!”   秋满溪尝试着拦他们,道:“那个……雪逢啊,这路途遥远,且除魔一事极其凶险,你要不还是待在归鸿山吧,师尊带你去山下面的城镇玩,那里也有很多好玩的。”   易雪逢抱着宁虞不松手,道:“不去,师兄已经答应我了,我要去夕阳!”   秋满溪无力道:“是昭阳啊徒儿。”   本来说服宁虞带他去就很不容易,见到秋满溪还想要阻挠,易雪逢直接捂着耳朵:“师尊在说什么,雪逢听不见,师兄答应带我去玩了,不能反悔了,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   他说着,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就飞快跑了出去,离老远还能听到他的欢呼声。   秋满溪古怪地看着宁虞,道:“你真的有把握保护好他?”   宁虞点头:“自然。”   秋满溪看了他良久,不知为何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徒儿,你太自负了,若是再不改了自己的臭脾气,迟早有一天你会吃到苦头的。”   宁虞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剑,有些倨傲道:“那我就等着看,我到底能吃到多大的苦头。”   作者有话要说:先走一波回忆,大概明天大肥章结束……吧……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59章 林临   宁虞自负狂妄惯了,没有将秋满溪的劝诫放在心上, 等到易雪逢欢天喜地收拾好了东西, 便带着他直接御剑而去。   易雪逢之前那次下山, 是被宁虞牵着一路沿着山阶走下去的, 这是他第一次御剑出门,整个人新奇的不行, 一直扒着宁虞的肩膀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宁虞怕他把自己摔下去,只好将他揽在自己怀里, 顺便为他挡住呼啸的风。   易雪逢玩什么都是一会热度, 在剑上闹腾了一会就觉得无趣了, 但是毕竟是自己闹着出来的,也不好说自己烦了,只好扒着宁虞的手臂,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宁虞说话。   没一会,他实在没支撑住,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宁虞看着他挂在自己臂弯间困成这样, 解开宽大衣袍将易雪逢瘦弱的身体包裹在怀里, 御剑御得更稳了。   半晌后, 宁虞一处城镇落了地,易雪逢已经窝在他怀里睡了一觉,乍一落地猛地惊醒过来,拨开盖在自己头上的衣袍, 迷迷瞪瞪道:“师兄,我们到啦?”   宁虞将剑收回,道:“明日才能到。”   易雪逢茫然道:“那我们下来做什么?”   “你还未辟谷,还是吃些东西比较好。”宁虞冷淡道,“我顺道换身衣服。”   易雪逢正要问为什么要换衣服,就瞥见宁虞胸口的衣襟上似乎有一小片水渍。   易雪逢愣了一下,等明白那水渍到底是什么时直接就清醒了,他脸颊烧得有些绯红,忙撩着袖子去擦自己的口水,羞愧地含糊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睡着的……就是昨天晚上和切云一起去山顶看星河,回去得晚了些。”   宁虞有些洁症,但是见易雪逢耳根发红,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动不动任由他越擦越脏,听到这句话眉头皱起:“哪个山一声吗?”   易雪逢手一顿,讷讷道:“只是去主山上走一遭而已,没多远。”   宁虞依然不满地看着他。   易雪逢想起来宁虞平日里对他操不尽的老妈子心,只好垂着头认错:“我错了,下回一定事先告知师兄。”   宁虞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道:“除了切云,还有谁?”   易雪逢连忙摇头:“没有谁了,就我们两个。”   宁虞微微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学会对师兄说谎了?”   易雪逢见瞒不过,只好小声道:“和……雀声,是她和我说想去看星河,我怕她出事,就陪着去了。”   宁虞看了他良久,才伸手摸摸易雪逢的头顶,心道:果然雪逢不会主动去做这种叛逆之事,定是那个雀声哄骗他。   宁虞道:“下次我带你去。”   易雪逢见他不生气,忙点点头:“好。”   宁虞落脚的城镇和归鸿山脚下的差不多,晌午时街上到处都是人来人往,两人随意买了些东西,没有多待便继续御剑离开。   路上,易雪逢窝在宁虞怀里看秋满溪给的那个玉轴,慢吞吞地念道:“……夏日结霜,心口化雪,貌似癫狂,有数人自残而死,尸身半日后仍残余黑气……唔,师兄,就后面这句黑气,大概就是魔修所为了吧。”   宁虞低头看了一眼,道:“不一定是魔息。”   易雪逢歪了歪头,继续往下看,只是看了半天都没瞧出来什么有用的,他看得眼花,只好将玉轴卷起来塞回宁虞怀里,扒着他的手臂往下看,百无聊赖道:“我还没见过魔修呢,据说各个相貌丑陋,专行恶事,是不是这样啊?”   宁虞道:“丑是丑,只是不是所有魔修都是这般行恶,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宁虞常年下山同各式各样的魔修打交道,反而比其他人看得透彻。   魔修做恶固然可恶,只是却不能以一概全,认定所有魔修都是这般心性。   易雪逢似懂非懂,关于魔修他都是从其他师兄口中得知的,全都是关于他们作恶多端的坏话,而同他朝夕相处的秋满溪每每教导他时,并不对他说魔修之恶,反而将天底下道修魔修全都归为豺狼虎豹之流,不可接近。   易雪逢读了很多书,不至于被秋满溪带歪对全世间都心怀警惕,每次尝试着反驳时,秋满溪总是会抓住他的肩膀,认真地道:“当年想买你的是魔修,拐卖你的却是人类,这两者皆有作恶,你厌恶哪个?”   易雪逢长大后,对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那些苦难在他心中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唯一记得的,便是当初在他最绝望之际,满脸漠然朝他逆光而来的宁虞。   易雪逢说不出对魔修多厌恶,听秋满溪这样说,也连带着对归鸿山外的其他人类有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忌惮。   易雪逢抬着头看着宁虞,小声道:“师兄,我还会被人拐卖吗?”   宁虞嗤笑了一声:“你这么难养活,除了我,谁愿意买你?”   易雪逢:“……”   易雪逢朝他伸出手,认真地道:“那你买了我,还没给我钱呢。”   宁虞许是御剑太过无聊,也乐意同易雪逢闲聊,他挑眉:“哦?那你值多少?”   易雪逢掰着手指算了算,自以为狮子大开口地道:“再怎么说也要十块灵石吧。”   宁虞伸出手指勾了勾他头发上的红玉冠,淡淡道:“就这个护身灵器就值一百灵石。”   易雪逢愣了愣,他对灵石没多少概念,只好再把自己的“卖身”价格往上提了提:“那、那好吧,那两百灵石吧。”   宁虞屈指弹了一下他的眉心,淡淡道:“胡说八道。”   两人御剑半日,终于在翌日天亮前到达了昭阳城。   若是在平日里,破晓后昭阳城便城门大开人来人往开始准备早市了,只是近日来的魔修杀人之言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无人敢出门,就算是守城的官兵也少了一大半。   整座城池仿佛变成了空城,放眼望去只能瞧见空荡荡的长街,时不时几个路人匆匆而过,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惧怕。   宁虞带着易雪逢在城门口落了地,守城的官兵瞧见两人仿佛仙人从天而降,立刻将城门大开将二人迎了进来。   易雪逢没见过多少人,一路上都在盯着官兵身上的铁甲看个不停。   官兵在前方引路,声音又轻又怕,仿佛怕是惊扰到了什么:“……这段时日不知是谁在城中传言,说是那些人无端惨死,全都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病,怕是会传染,所以这些日子早市晚市全都被迫关了,就算开着也没几个人愿意出门。在仙师来之前,昨晚又有一个人被害,尸身正在前面的医馆里。”   宁虞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易雪逢好奇地道:“人都已经死了,为何要送去医馆?”   官兵道:“小仙师有所不知,那些城民在患怪病后,浑身结冰宛如癫狂,几个人都按不住,就那般挣扎了半日才死去的,发病时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他送去医馆,只是那几位医师对其也束手无策。”   只能眼睁睁看着人痛苦挣扎半日后死去。   几句话的功夫,几人到达了医馆。   此时已是三伏天,整个医馆却仿佛冬日之寒,处处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易雪逢嗅了嗅周围的气息,扯了扯宁虞的袖子,道:“奇怪的味道。”   宁虞也察觉到了,道:“跟紧我。”   官兵大概也听信了那怪病会传染的传言,将他们送到了医馆门口,便找了个机会溜了。   宁虞和易雪逢推开医馆的门走进去,迎面瞥见了一个半张脸带着白色面纱的白衣男人。   医馆中到处都是冰冷的寒意,任谁都想不出此时会是炎夏,这医馆大概是整个昭阳城最好的了,空间很大,宽阔的院子里种着一排排灵药,木框上还晒着各种草药。   几个医师行色匆匆,身上披着厚厚的衣袍,看来被冷得不轻。   白衣男人见到他们,迎上来蹙眉道:“无关人等不要随意进来。”   宁虞根本懒得和人交谈,易雪逢只好道:“阁下安好,我们是受昭阳城之托从归鸿山过来的。”   白衣男人一听到归鸿山,忙将脸上的白纱扯下,脸上浮现些许恭敬之色:“原来是归鸿山的仙师,方才多有冒犯,请多见谅。”   宁虞耐心告罄,冷冷道:“人在哪?”   医师忙道:“在里面,仙师请随我来。”   停放尸身的地方是个竹屋,若是在平日里尸身要不了两天就会腐烂散发异味,但是因这古怪的寒意,那死去的七具尸身皆完好无损,只是身体上已经结起了白白的冰霜。   宁虞走进去,在一具尸身面前面无表情地查探一番,又伸手用灵力在那冰冷的尸身中转了一圈,视线停留在那已经是一团白雪的心口。   易雪逢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原本躲在宁虞身后不敢去看,但是瞧见宁虞这么镇定,他心中的不安也逐渐散去,也学着宁虞上前用灵力探查那些尸身。   到最后,易雪逢无意中瞥见了第一个身死之人的身体,蹲下来探查了半天,朝着宁虞道:“师兄,快来看。”   宁虞拧眉走上前。   易雪逢将那尸身身上盖着的白布扯开,露出他的半个身子,指着那人的腿道:“这个人不光心口,现在整个下半身都化为了雪。”   宁虞看过去,易雪逢还以为他不信,正要抬手敲给他看,宁虞却道:“我知道。”   易雪逢放下了手,对门口不敢进来的医师道:“这人是刚死时就是这样吗?”   医师讷讷道:“是,而且……他不是第一个死的人,而是第二个。”   第一个死的人已经死无全尸,整个身体都化为了白雪,在众人眼中纷纷落下,被烈日灼烧飞快化为雪水。   易雪逢数了数人,竹屋里只有七个人,算上方才那官兵说的昨晚又死了的那个,人数刚刚好。   这七具尸身按照死去时间,身上的损伤一点点的减少,第二具半个身子都化为雪块,第三具只有双臂,到昨晚死去的第七八具时,身上除了脸上的薄薄冰霜,已经没有雪块了。   宁虞站起身道:“是夺舍。”   应该是最开始夺舍时没有完全操控身体的灵力,才让被夺舍之人直接被那庞大的灵力化为雪花,而之后那厉鬼似乎又连试了许多次,才终于在昨日能完整地夺舍人躯体而不会损伤。   易雪逢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时,宁虞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视线冷冷朝着竹屋的窗户看去。   易雪逢也察觉到了人,没等宁虞出手,直接一抬手,腰间切云剑瞬间出鞘,呼啸一声射在竹屋的竹子缝隙中。   接着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易雪逢手撑着窗户一跃而出,姿态潇洒地抓着一个人从窗口甩了进来。   宁虞一看,是一个才六七岁的孩子。   那孩子浑身脏兮兮的,身上散发着污泥的气息,让宁虞瞬间厌恶得皱眉往后退了几步。   那孩子方才的领子被切云剑穿透,生死一线的恐惧令他浑身瑟瑟发抖,蜷缩在地上一直呜呜个不停。   易雪逢从窗户又跃了回来,看见宁虞对那孩子避之唯恐不及的架势笑得眸子都弯起来了,他走到那孩子面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外面偷听我们讲话?”   那孩子畏畏缩缩抬起头,眸中全是恐惧:“别……别杀我!”   易雪逢见他吓成这样,笑吟吟道:“好啊,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不杀你。”   孩子愣了愣,才用着细弱的声音讷讷道:“林……林临。”   易雪逢歪头:“林林林?好奇怪的名字。”   宁虞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皱起,忍着嫌恶盯了那脏兮兮的孩子半晌,才道:“是林临,寒淮川的小少主。”   作者有话要说:临樊君的黑历史。【bhi】   回忆没写完,可能还要再写一点,明天尽量写多一点,周末快落!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60章 厉鬼   知晓这孩子并不是罪魁祸首, 易雪逢也就将切云剑收了回来。   在这里查不出什么, 宁虞要循着灵力去找些蛛丝马迹, 易雪逢便带着那孩子到了昭阳城为他们安排的落脚之处。   林临方才被易雪逢那一剑给吓到了,就算易雪逢长得再好看也免不了心生恐惧, 唯恐他突然变脸杀了自己。   易雪逢带着他到了住处后,便让人弄来热水和衣衫, 把怂若鹌鹑的孩子按在水里清洗了一番, 又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衫, 这才住了手。   大概是看出来易雪逢对自己没有恶意, 林临也逐渐放松了警惕, 看着他的眼神也没了方才的惧怕。   切云化为人形坐在外面的窗棂上,宁虞虽然不喜他总是粘着易雪逢,但是对他的能力还是很信任,所以才放心让易雪逢离开他身边。   易雪逢趴在桌子上, 好奇地看着他, 道:“你不是寒淮川少主吗,怎么会在这里啊?还这么狼狈的样子?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乞丐呢。”   林临顿时捂住了胸口, 大概觉得他的话太尖锐了, 抬着头小声哀求道:“你……能说话委婉点吗?”   易雪逢没想到这孩子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 继续问道:“和家里人吵架了吗?”   林临点点头,但是却也不愿再多说了。   易雪逢善解人意地没有再提,道:“所以呢,你为什么在竹舍外面偷听我们讲话?还说不要杀你,我瞧着像是那种会杀孩子的坏人吗?”   林临拨着□□的头发, 垂着头似乎也不想说这个。   易雪逢看着他肩上打湿的水渍,想了想从一旁拿出来干巾盖在他头上,替他将头发擦干,一边道:“怎么又不说话呀,你这个不想说那个也不想说,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被家里人赶出来的?”   林临身体又是一颤,大概又是被易雪逢尖锐的话伤到了,他微微抬着头,让易雪逢给他把头发揉干,眸中嗔着泪,小声道:“是我自己要出来,不是被人赶出来的。”   易雪逢拿着干巾揉着林临的头,大概觉得好玩,他揉上了瘾,没一会林临的头发都给擦干了,他还在揉。   林临被他揉得头昏脑涨,逼不得已地出声道:“叔叔,好了。”   易雪逢动作一顿,直接被这个“叔叔”吓得险些要三魂出窍了。   “不许叫叔叔!”易雪逢板着脸道,“要叫哥哥。”   林临在称呼是倒是很坚持:“长幼有序。”   易雪逢气得又开始揉他的头,让他知道大人就是这样不成熟。   这样闹腾了半日,夜幕降临,两人都未辟谷,吃了一点东西便躺到了床上。   林临多日奔波,又受到了惊吓根本没睡个好觉,此时在易雪逢身边终于没了多少惧怕,拽着易雪逢的衣摆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切云回头看了一眼林临,道:“什么都没问出来?”   易雪逢盘腿坐在床榻上,手中翻着一本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含糊道:“他看着还小,但是很是警惕,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   切云道:“你怀疑他可能知晓那夺舍厉鬼之事?”   易雪逢点头,切云见他看书这么费劲,从窗棂上跳下来,端着油灯走过为他照光。   易雪逢抬头向他道了谢,道:“他身上有那厉鬼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昨晚厉鬼夺舍时,他就在一旁。”   切云开始撸袖子:“那我把他揍一顿,他就什么都说了。”   易雪逢忙拦住他,道:“算了算了,还是等师兄回来之后看看查出什么了吧。”   切云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了手,再次回到外面护着去了。   易雪逢原本是寻了一本他没看过的书,打算边看边等宁虞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书都看完了,宁虞竟然还没回来。   易雪逢有些担心,将林临拽着自己衣摆的手扯开,走到床边,对着屋顶上的切云道:“我师兄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切云正枕着自己的手躺着看天边月亮,闻言淡淡道:“他死不了,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   易雪逢一点没有被宽慰住,皱着眉回去睡觉了。   他和林临睡在一张床上,那孩子睡觉十分不安稳,不是打到他的手,就是踢到他的腿,易雪逢本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被林临搅和得更加没了睡意。   宁虞深更半夜回来的时候,易雪逢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戳着桌子上的小金铃玩。   一听到动静,易雪逢立刻站起来,瞧见宁虞平安回来,忙快走几步扑到宁虞怀里,小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宁虞察觉到了他的担忧,抬手摸摸他的头,道:“我没事,没人能伤得了我。”   易雪逢还是不愿意松开手,讷讷道:“下次带我去吧,我不想再在这里等了。”   仿佛永无止境的等待,对于易雪逢来说,简直算得上是一种酷刑。   宁虞道:“好。”   易雪逢又蹭了一下,强撑了半日的睡意突然铺天盖地袭来,让他没有任何征兆地趴在宁虞怀里睡着了。   宁虞一把接住他,看到他竟然这么快睡着还以为他是因奔波而生病了,抬手探了探他的灵力才发现并无大碍。   林临四仰八叉地占了半张床,宁虞皱眉看着他,不想让易雪逢和这种睡相不好的人睡在一起,抬手抄起易雪逢的腿弯将他打横抱起,去了隔壁房间。   易雪逢睡得迷迷瞪瞪的,被这般抱着也没有醒,反而依恋地往宁虞怀里蹭了蹭,睡得更沉了。   宁虞将他轻柔地放在床上,扯过来被子盖在他身上。   此时正是三伏天,就算是深夜天气依然燥热,他被子一盖上,易雪逢顿时皱着眉一脚把被子给踢开了。   他胡乱在旁边摸了摸,含糊道:“师兄。”   宁虞坐在床沿,抬手摸了摸他汗湿的额头,道:“我在。”   易雪逢道:“我热。”   依宁虞的修为已是寒暑不侵,就算天气再热,身体中的灵力在无意识地将身体热气驱散,只留一身凉意。   在归鸿山时整个山上树荫遮天蔽日,易雪逢根本没察觉出多热来,但是到了昭阳城,他才彻底察觉到修为不够避暑消寒到底是种怎么样的折磨了。   宁虞手指微凉,易雪逢不自觉地将额头往他掌心蹭,睡得昏昏沉沉间竟然胆大包天地伸手想要去抱宁虞的腰。   宁虞僵了一下,皱着眉将易雪逢不安分的手给按了回去。   易雪逢被按回去,不满地哼唧着什么。   宁虞原本打算在旁边打坐冥想一晚的,但是瞧见易雪逢热得满头大汗依然锲而不舍地扯他袖子的模样,怔了半晌才出去沐浴了一番,只着中衣躺在了榻上。   他一躺下,易雪逢立刻循着微凉的气息滚了过来,身体像是蛇一样直接缠在宁虞身上,满脸惬意地蹭了蹭,终于舒服了。   这么多年,宁虞还是不太习惯易雪逢总是这样亲昵的姿势,瞧见他一直往自己身上贴,皱着眉按着他的肩膀想要将他推到里面去,只是一动,易雪逢立刻浑身一抖,迷迷瞪瞪唤他:“师兄。”   宁虞那颗铁石心肠顿时就软了,只好将手收回来,任由易雪逢往自己身上越贴越紧,最后整个人都缩到了他怀里,大概觉得姿势很舒适,不再乱动了。   宁虞垂眸看着易雪逢的睡颜,突然心想:“若是他离了我,要如何活下去?”   他的小师弟不谙世事,天真纯善,嘴刁难养活,性子又极其温顺乖巧,别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又有这么一张勾人的相貌,若是离开了归鸿山孤身一人,在这世间怕是根本活不了多久。   他被宁虞和秋满溪保护的太好,根本不知世间到底有多险恶,更不知单单这张脸就能给他引来多少祸患。   宁虞抬手摸了摸易雪逢的脸,半晌后罕见地叹了一口气。   易雪逢一觉无梦,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   他醒来的时候,宁虞已经出门继续查那诡异的灵力了,桌子上放着一碗还温热的粥。   易雪逢坐在床上揉了半天眼睛,才终于清醒了,他打着哈欠洗漱了一番,坐在桌子边小口小口喝完了粥,这才起身出了房门。   林临依然在房间里半步不出,切云在门口守着,看见他从宁虞房里出来,“哼”了一声不想理他。   易雪逢道:“怎么啦?”   切云哼唧道:“我还从来不知道,别人家师兄弟关系能好到这么大了还同睡一张床,你们两个可真是非比寻常啊。”   易雪逢歪头疑惑道:“不能这样的吗?”   切云道:“不能!”   易雪逢只好瘪嘴:“好吧,那我之后不这样了。”   切云这才满意,他指了指房中,道:“那小子醒了之后一直缩在床上不下来,像是被什么吓着了,你去看看?”   易雪逢忙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吱呀一声,他才刚进去半步,就听到林临险些劈了的声音:“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林临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瘦弱的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双手抱着头浑身剧烈发着抖,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易雪逢快步上前,道:“怎么了?别怕,我……”   林临乍一听到人声,立刻尖叫一声抄起一旁小案上的小香炉直接砸了过来,易雪逢猛地闪身,险些被砸中。   切云原本在门口看着,瞥见这一幕脸色直接沉了下来,他正要上前把那小子揍一顿,就见易雪逢屈膝跪在床沿,朝着林临伸出手,柔声道:“别怕别怕,我来了,我不杀你,也不打你。”   切云紧皱眉头,这才重新站了回去。   林临被不知名的东西吓得瑟瑟发抖,神智昏沉间听到易雪逢温柔至极的话,身体抖了好久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满脸泪痕,怯怯地放下手从指缝间看了一眼易雪逢。   易雪逢满脸温柔看着他,手一直抬着,见他情绪稳定了些,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轻笑道:“我在这儿呢。”   林临呆呆看了他半晌,突然跌跌撞撞地朝他扑来,一头栽到了他怀里,强行忍着哭声,眼泪簌簌往下落。   易雪逢还是头一回抱这么小的孩子,被扑了个满怀时还愣了一下,感觉到林临泣不成声地哭着发抖,突然感觉有些心疼。   他伸手摸了摸林临的头,柔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   林临咬着他的衣襟,哽咽道:“我看见了……那个鬼魂,会夺人性命。”   易雪逢眸子不着痕迹动了动,手拍了拍林临的后背,轻声道:“先不说了,你先……”   他还没说完,林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把将易雪逢推开,撑着手往后退了退,泪水簌簌往下落。   他抖着声音道:“你……你是不是也不信我,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你们为什么全都不信我?”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耐着性子道:“我没有不信你。”   原本他只是觉得林临这副模样是害怕太过了,所以想让他缓一缓再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想的。   易雪逢叹了一口气,只好道:“那你能同我说说,那个鬼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吗?”   林临瞳孔晃着,怔然看着他,半晌后才仿佛反应过来了,茫然道:“你……信我?”   易雪逢道:“信。”   林临挣扎着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声音都在颤抖但是却坚持着开口:“我……我前天晚上打算找些吃的,在一个巷子里看见了一个人,浑身白的,掐着一个人的脖子,就消失了,然后那个人就死了……”   林临年纪本就小,此时被吓成这样,说话都是七零八落的,易雪逢仔细将他的话想了想,才试探着道:“你是说,那个鬼魂钻入了一个人的身体中,之后那个人便死了,是吗?”   林临见他当真愿意听自己说话,忙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易雪逢唯恐他点头把自己点吐了,又道:“那个鬼魂,你能看见?”   在三界中,鬼魂往往都是虚无之物,除非是大乘期的修士才能用灵力窥见,或者是已经得道的鬼修,否则其他人根本没有可能瞧见鬼魂的身影,更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   林临怯怯地点头。   易雪逢看了看林临的眼睛,觉得他应该不是在说谎,这世间人或物本就变化万千,又没有人明文规定一定是大乘期的修士才能瞧见鬼魂,这个孩子,或许真的能瞧见旁人看不见之物。   易雪逢道:“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林临怔然看着他,大概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真的信他,他屈膝而行再次扑到了易雪逢怀里,攀着他的肩膀,喃喃道:“白色……他浑身都是白色,衣衫白的,头发白的,只有眼睛……眼睛是红的……还有半张脸仿佛被火烧了一样。”   他说着突然呜咽了起来:“你相信我,求求你,我真的看见了……”   易雪逢扶着他,道:“我相信你。”   林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着易雪逢的手臂,低着头再次呜咽了起来。   易雪逢轻轻摸着他的头,在归鸿山他往往都是被人宽慰的,而到了这里遇到比他还小还胆小的林临,他反倒成了那个安慰别人的人。   易雪逢安慰了林临半晌,林临才仿佛脱力地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易雪逢轻轻将他放在榻上后,宁虞突然推门而入,瞥见易雪逢衣衫上的泪痕,蹙眉道:“换身衣服去。”   易雪逢转头看见他回来,忙道:“先说正事。”   他将林临所说的话一一同宁虞讲了,宁虞却是眉头紧皱,道:“你信他吗?”   易雪逢点头。   宁虞道:“若是真如同他所说,他都看见了那个鬼魂夺人性命,为何还能活到现在?难道寒淮川小少主的灵脉还不够那个鬼魂来夺舍吗?”   易雪逢愣了愣,有些不知要如何反驳。   宁虞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啊,不要这般轻信于人,就算是个孩子也不行。”   易雪逢还是觉得林临不会撒谎,瘪着嘴道:“那师兄查到了什么吗?”   宁虞道:“整个城都有那夺舍厉鬼的气息,想来他应该很快会寻第九个人下手了,而且他夺舍之人我探查了一番,全都是有些寒灵脉的人,只是灵脉天赋低下,全都是不能修炼之人。”   易雪逢道:“寒灵脉?”   宁虞点头。   易雪逢想了想,道:“那我是什么灵脉呀,师尊好像从未对我说过。”   此言一出,宁虞脸色有些古怪,他干咳一声,道:“晌午过后我再去医馆查探一番,你就乖乖待在这里,不要胡乱跑。”   易雪逢乖巧地点点头,他一向很乖很听宁虞的话。   宁虞见天色很快到午时,正要出门给他弄些吃的,易雪逢突然抓住了他的袖子,眼巴巴看着他:“师兄还没说我灵脉是什么呢?是不是很厉害呀?”   宁虞脸色又有些古怪,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易雪逢一眼,道:“若是厉害的话,你修为就不会这么……”   他话没说完,就住了口,剩下的让易雪逢自己体会。   宁虞能对其他所有人说废物,却不忍心对易雪逢说一句重话。   易雪逢有些丧气的“哦”了一声:“原来我灵脉这么废啊。”   宁虞想说你不废物,但是话却不知为何总是说不出口,只好拍拍他的头,转身出去了。   宁虞离开后,切云推门而入,看见易雪逢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疑惑道:“怎么了?他又骂你了?”   “师兄才不会骂我。”易雪逢对宁虞有种盲目的自信,觉得他就算数落自己也是为了自己好,才不是骂,“我只是想到我灵脉这么废,可能这辈子都赶不上师兄十分之一了。”   切云神色也有些古怪:“谁说你灵脉废的?”   易雪逢道:“师兄。”   切云像是看自己的傻儿子一样看着他,坐过来苦口婆心地劝他:“爹啊,你灵脉并不废的,相信自己,你好好练剑有朝一日指不定连宁虞都能超过。”   易雪逢眼睛一亮:“是吗?”   切云点头:“是。”   易雪逢顿时又有了希望,眼睛扑扇扑扇地看着切云:“那我的灵脉到底是什么呀?”   切云噎住了,半晌才在易雪逢眼巴巴的注视下,小声道:“水灵脉……”   易雪逢歪歪头,茫然道:“水灵脉?那我为什么不能招来水?”   他尝试着手微微一旋,一股灵力从指尖倾泻出,却没有半丝水痕。   切云小声道:“这是上等的……双修之体,若是被人瞧出来,你是要被人抓走双修的,嘘,可别随便告诉别人啊。”   易雪逢发间的红玉冠正是能隐藏他身上水灵脉气息的灵器,也是因为这个,秋满溪才放心让他出来玩。   易雪逢“啊”了一声,一听到要被抓走,连忙捂住嘴,表示自己不告诉别人,他声音闷闷地从指缝中传来:“那什么是双修啊?”   切云:“……”   切云终于知道为什么宁虞不肯告诉他了,易雪逢在归鸿山被保护的太好,这种双修之事从来没人告诉过他,心思纯净得宛如白纸一张。   切云都觉得自己将这种肮脏之事告诉他像是在纯白的雪地上踩脚印,太有罪恶感了。   切云含糊道:“你还小,长大后就知道了。”   易雪逢蹙眉,将手放开,不满道:“我不小了,你都叫我爹呢。”   切云忙哄他:“爹啊,你别问了吧,要是我说了,你师兄肯定要把我给折了的,到时候就没人叫你爹了。”   易雪逢这才停止了追问,但是眼中依然全是好奇。   两人正在说话,门突然被人敲响,一个小厮端着菜在外面,见门开了,笑了笑,道:“仙师,这是方才那位仙师吩咐我们准备的饭菜,让您久等了。”   易雪逢随意瞥了瞥,看见一道菜里的几块青椒,眸子突然一寒。   他一张手,道:“切云。”   切云瞬间化为本相被他握在手里,与此同时,在榻上熟睡的林临突然尖叫一声,满脸惊恐地指着那个小厮,嘶声道:“是他!”   下一瞬,易雪逢眼睛眨也不眨握着切云剑朝着那身形瘦弱的小厮直接劈下。   只听到一声巨响,切云剑光裹挟着易雪逢为数不多的灵力宛如一条火龙冲了出去,轰然一声将站在外面的人笼罩在一片火焰中。   寒灵脉,若是那厉鬼真的能有让人化为冰雪的本事,那自然是怕火焰的。   易雪逢握着切云剑挡在林临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火焰中的人影。   不过很快,他那点微末的修为对于能连杀八人的厉鬼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火焰很快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般,白雾缓慢蒸腾而上,将火舌一点点熄灭。   片刻后,那小厮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端着饭菜立在原地,只是脸上的神色已完全变了。   他半张脸隐隐能瞧见火烧的痕迹,眸子仿佛被烈焰吞噬,赤红一片。   厉鬼微微歪着头,脸颊上泛起了薄薄的白霜,盯着林临看了许久,才一字一顿仿佛生锈的铁器一般,艰难道:“找到你了。”   林临被吓得险些停止呼吸,满目骇然看着他,身体都在剧烈发着抖。   易雪逢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厉鬼的对手,他传音给切云:“你有把握胜他吗?”   切云道:“五成。”   易雪逢道:“足够了。”   切云剑化为人形,眸子冷厉地对上那厉鬼的视线。   易雪逢飞快后退,一把将林临扯起来,道:“跟我走!”   林临被吓得双腿发软,根本站都站不起来,易雪逢等不及一把将他抱起来,推开一旁的窗户就要一跃而下。   而他刚踩上窗户,脚底被一股冰冷的寒意蔓延着爬上双腿,瞬间将他双腿冻得一僵,身体直接摔了下来。   林临整个砸在他心口,险些把易雪逢给砸闭过气去。   切云已经同那厉鬼打了起来,林临此时也已好了许多,他哆嗦着想要去拉易雪逢,但使出吃奶的劲都拉不动。   易雪逢艰难撑着手想要起身,但是双腿像是没了知觉似的一动都动不了,他脸色苍白地摇摇头:“你先走,去找我师兄过来。”   林临浑身发抖,哑声道:“我害怕。”   易雪逢无奈打:“别怕,你现在见到他都吓得走不动路,之前又是怎么逃脱的啊?”   林临愣了一下,才抬起发抖的手,缓慢地结出了一个易雪逢根本看不懂的繁琐法印,而下一刻,易雪逢只感觉仿佛有无数寒气从自己的身体穿过去,一股股阴风拔地而起,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地上爬上来了。   林临满脸惨白:“我……我操控了几个鬼魂拦住了他,所以才逃出去的……”   易雪逢这才了然。   他正要让林临离开去找宁虞,一旁的门突然被人骤然撞开,宁虞手握着罂粟,满脸寒意地走了进来。   易雪逢心中一喜,忙道:“师兄!”   见到宁虞过来,他仿佛有了主心骨,彻底松了一口气。   宁虞原本脸色微沉,进来后看见易雪逢已经结了些薄冰的双腿,神色更加难看了,他看着和那厉鬼打得难解难分的切云,冷声道:“回去!”   切云动作一顿,险些被那厉鬼给开膛破肚。   有这样一个修为强悍的剑修在此,切云懒得自找苦吃,飞快地撤身后退,将空间留给了宁虞。   厉鬼依然用着小厮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他看了宁虞一眼,眉头一皱,大概是看出来了此人有些不好惹,他偏头看了林临一眼,仿佛心有不甘,但是又不得不离开。   但是宁虞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手指轻轻在罂粟剑柄上一弹,罂粟瞬间出鞘,只见寒光一闪,那厉鬼只来得及往旁边闪了半步,剑光擦着他的脖颈呼啸而去,直接将身后的墙壁撞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宁虞冷冷道:“想走?把你的腿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可恶!回忆又没写完!明天一定完!不完我就三伏天盖两床被子空调开制热30度!!!感谢大家理解!qaq   评论区发一波红包qaq1! 速度飞快哦,亲! 第61章 是你   宁虞的剑气太过凌厉, 即使没有挨到实处, 那厉鬼的脖子依然被削出一道血痕来。   易雪逢跌坐在地上,切云单膝跪在他面前手指抚在他的腿上,缓慢地用灵力一点点将那结着的寒冰融化掉。   只是那冰霜刚刚融化一点,一旁的林临再次惨叫一声,哆嗦着道:“他在你身上!”   易雪逢一怔, 恍惚间感觉一股寒意似乎再次从双腿缓慢地泛了上来, 而在已经毁了一般的房间中, 罂粟剑刃闪着寒光将那厉鬼俯身的小厮穿透琵琶骨直直钉死在了墙上,厉鬼依然还活着,正挣扎着嘶声朝着宁虞扑过来。   易雪逢瞳孔一缩, 根本来不及细想, 急声道:“切云!”   切云的虚幻身体直接在原地化为一道火焰, 霍然包裹住易雪逢的身体, 倏地一声烈烈火焰灼烧之声, 一道虚幻的白色身影猛地从易雪逢身体中被弹出, 踉踉跄跄落在了不远处,化为一个周身雪白的人影。   易雪逢捂着心口艰难喘了几口气, 抬手将身边火焰掐灭,切云化为人形将他扶了起来。   被宁虞钉在墙上的小厮瞥见火焰,目眦尽裂地朝着那抹白色人影伸出手,嘶声道:“主……上。”   他话音刚落,小厮身体上一个宛如白雪筑成的雪人缓慢脱离而出,奋力朝着那白色人影冲去。   宁虞眼睛眨也不眨, 罂粟剑寒光骤然一闪,一道破空之声骤然响彻整个房间,下一瞬,厉鬼雪堆成的身躯直接被拦腰削成两半,轰的一声化为雪堆直直砸了下来。   厉鬼脱身后,小厮通红的眸子缓慢消散,骤然垂下头昏死了过去。   宁虞将罂粟剑收回,沉着脸看向真正的罪魁祸首。   那抹偷袭易雪逢未能得手的白色人影身体像是纷纷而下的雪花组成,他站在墙边,隐约瞥见脸庞的轮廓和那双赤红的双眸,他低着头看着厉鬼化成的雪堆,仿佛是在悲伤。   那厉鬼临死之前,手仍然朝着他的方向伸着,仿佛用尽最后一丝生命也要护住他。   因方才那股烈焰,易雪逢的外袍已经烧了一半,手腕处一抹赤红的小痣露出,同他眉心两点朱砂相映。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影视线落在他手臂上,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是你。”   宁虞已经沉着脸走到易雪逢面前,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裹住易雪逢的身体,冷漠地看向那个人影。   易雪逢听到那句“是你”,眉头突然皱起来,隐约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没等他细想,宁虞已经拎着剑冲了上去。   那抹幽魂本来被方才易雪逢那把火烧得身形有些虚幻,更何况是遇上了修为已经到了元婴的宁虞。   宁虞只出了三剑,剑身仿佛有了残影,让人简直看不见痕迹,只隐约听到几声闷响。   第一剑,刺中了那幽魂冰雪筑成的心口,下一剑是纤细的脖颈,原本两剑就能直接了结了那幽魂,宁虞却没有收手,最后一剑直接削在了他的双腿上。   三剑残影还未完全散去,那抹幽魂骤然化为一堆雪花轰然倒塌而下,被宁虞一把火烧成了雪水,渗入了地面的缝隙中。   易雪逢惊魂未定,裹着宁虞的衣袍看了看周围,问林临:“都死了吗?”   林临似乎也没想到宁虞竟然这般迅速地解决了两只厉鬼,怔了一下,才茫然地点头:“嗯,他们都……不见了。”   易雪逢这才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险些直接跪下去。   宁虞抬起手把他扶起来,蹙眉道:“腿还疼?”   易雪逢攀着他的手臂尝试着站起来,发现双腿依然酸软得不像话,只能强行笑着道:“还、还不行。”   切云见状,忙要上前背易雪逢,就见宁虞将罂粟悬在腰上,一手捞着易雪逢的腰,一手抄起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在了怀里。   切云:“……”   易雪逢也愣了一下,他有些羞赧地按了按宁虞的肩膀,讷讷道:“师兄,我自己能走,让切云扶着我便好。”   宁虞道:“闭嘴。”   易雪逢这才闭了嘴,虽然他方才嘴里说着不要,手却十分诚实地抓着宁虞的衣襟。   在所有人都没看见的地方,一片雪花紧贴着易雪逢的后颈,一点点渗入了他的血肉中,在皮肤上留下了一个六瓣雪花的细微印记。   易雪逢突然抬手摸了摸脖子,觉得有些不舒服。   宁虞正抱着他往隔壁房间走,见他皱眉,问道:“怎么了?”   易雪逢随手摸了摸,没发现有什么东西,便摇摇头:“没什么。”   宁虞管也没管切云和吓得瑟瑟发抖的林临,抱着易雪逢转身出去了。   易雪逢自小就体弱多病,这一次被冻了一遭后身体就有点起烧,他的身体才刚筑基没多久,灵力还不太娴熟,宁虞只能一点点将自己的灵力探入其中,为他调节身体。   在昭阳城肆意杀戮的厉鬼已经被宁虞轻而易举的诛灭,消息传出去时那些医师和护城官兵都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再三确定了后,这才将魔修伏诛的消息相互传开了。   易雪逢昏睡了一天,再次醒来时,整个昭阳城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到处都是行商游玩之人,早市晚市也已恢复了。   宁虞一直守在他身边,见他醒来,道:“好些了吗?”   易雪逢脸色有些苍白,就连嘴唇都有些青紫,他点点头:“好些了,就是有些冷。”   宁虞愣了一下,看了看外面火辣辣的烈日,又抓住易雪逢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探了探,蹙眉道:“有些凉,你是不是被伤到了?”   易雪逢一笑,道:“哪里有这么娇贵,只是腿被冻了一下罢了。”   宁虞还想再问,易雪逢却是听到了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声,眼睛一亮,道:“外面已经有人了?”   宁虞点头。   易雪逢顿时欢天喜地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快步朝着床边走去,只是他才刚走两步,双腿像是使不上来力气似的,一个踉跄竟然直直摔在了地上。   宁虞立刻上前扶他:“雪逢!”   易雪逢膝盖和手肘被摔得生疼,他茫然地被宁虞扶起来,喃喃道:“我的腿……师兄,我使不上来力气了。”   宁虞紧皱眉头将他扶起来,道:“还能站起来吗?”   易雪逢咬着牙抓着宁虞的肩膀想要站起来,但是双腿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勉强站立时都在剧烈发着抖,连维持一会都成问题。   宁虞抓着他,感觉他根本站不住,一个没扶稳就踉跄着往下滑,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易雪逢被吓住了,他小脸惨白,几乎是带着祈求地看着宁虞,声音带着哭腔道:“师兄,我……是不是站不起来了?”   宁虞不想再看着他这般奋力地去试,面无表情地将易雪逢打横抱到了床上,沉声道:“不会有事的。”   易雪逢一向很听宁虞的话,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听到他这般笃定的话,忙拼命点头:“好,雪、雪逢信师兄。”   易雪逢被宁虞扶着躺回了软枕上,继续将灵力探入了易雪逢的灵脉中。   只是他一连试了许多次,都没有在易雪逢身体中发现一丝一毫的异样,哪怕是之前被冰冻的双腿此时也灵力畅通无阻,不像是有暗伤的模样。   宁虞再次张开眼睛时,易雪逢正扒着被角,眼巴巴地看着他,感觉到宁虞的灵力一离开,他立刻掀了被子要下床试着走走。   宁虞按住了他的手,道:“雪逢。”   易雪逢掀被子的手一愣,茫然道:“啊,雪逢还没好吗?”   他对宁虞太过信任,自小到大就觉得自己的师兄无所不能,哪怕现在这件在他看来是天塌下来的事情,只要宁虞随意一出手就能为他轻而易举的解决。   宁虞抬手轻轻抚着易雪逢微凉的脸,对上他期翼信任的眼神,不知要如何开口。   好在易雪逢极其聪明,宁虞没有明说他大概也猜到了,眸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他勉强一笑,抓住宁虞放在他脸侧的手轻轻晃了晃,软软道:“不怕,等我们回了归鸿山,师尊一定能治好雪逢的。”   宁虞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心想,方才你还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怎么现在却反倒过来安慰我了?   宁虞垂着眸沉默了良久,才哑声道:“我们晚上就动身回去。”   易雪逢勉强冲他一笑,十分乖巧地点头:“嗯。”   有了这档子事,易雪逢也没了出去玩乐的心思,宁虞似乎不死心,还寻来了昭阳城的几个医师来为易雪逢医治,只是他们平日里也只是医治一些凡人的疑难杂症,这种仿佛是灵脉之伤还从未遇到过,每人只给了一声爱莫能助的叹息。   林临在隔壁听到了动静,趁着宁虞去给易雪逢弄吃食的时间偷偷跑了进来。   易雪逢正坐在床榻上,眸子黯然地盯着自己的腿出神,听到推门的声音立刻扬起笑,转头道:“师兄,这么快……”   林临站在门前,小声朝他“嘘”。   易雪逢无奈道:“你怎么过来了?”   林临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道:“我听人说你的腿受伤了,所以来瞧瞧。”   除了那颗仿佛琉璃做成的易碎心之外,林临瞧着根本不像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平日里说话也颇有小大人似的成熟。   易雪逢啼笑皆非,见他板着脸像模像样地走过来,故意逗他:“怎么,不怕鬼了?”   林临肃然道:“我是男子汉,不会怕鬼。”   易雪逢笑了:“是吗,那昨天那个吓得站都站不稳的人是谁啊?我吗?”   林临脸上顿时有些薄红,他瞪了易雪逢一眼,小声嘀咕道:“委、委婉点,我才没有被吓成这样呢。”   林临这人听不得一句重话,只要听到哪句在他看来十分刺痛心的话,他定会劝人“委婉”,善待孩子。   易雪逢笑得不行,林临走过来,抬起手抚了抚易雪逢的腿,直接旋手掐了一下,道:“疼吗?”   易雪逢猝不及防被掐,疼得眼泪险些流下来,他瞪着林临:“我是使不上力气,不是没知觉。”   林临道:“大概是被那个厉鬼的寒气给伤到了神魂。”   易雪逢:“神魂?”   林临道:“他们没有躯体,只有魂魄还残存世间,所以被伤也是直接触及神魂的。”   易雪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我和师兄等会就会回去归鸿山,我师尊神通广大,定能治好我的。”   林临一听到他们要回去,愣了一下才有些消沉地垂下了头。   易雪逢伸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道:“你呢,不回寒淮川吗?”   林临闷声道:“他们全都不信我,还说我是怪物,我不想回去。”   易雪逢一愣,疑惑道:“你父母也这般说你?”   林临道:“他们只会逼着我每日练剑练剑,才不会管我说什么。”   易雪逢沉吟了一下,道:“那你要去哪里啊?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很容易遇到危险,就像现在这次一样。”   一说起这次,林临身体一抖,似乎还心有余悸,他犹豫了一下,道:“这次是意外,我可驭鬼,若是遇到其他危险定不会有事的。”   易雪逢还是道:“不行,你太小了。”   他像林临这么小的时候,还每天跟在宁虞屁股后面乱转,软声撒娇要抱抱。   这么一对比,易雪逢突然有些脸红。   林临看着怯弱,但是性子却十分固执,他根本不听易雪逢的劝告,直接道:“不必劝我,我要像他们所有人证明,就算是驭鬼,我也能得道飞升!”   他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地对易雪逢大放了几句厥词,瞧着十分男人。   片刻后,宁虞面无表情地带着几个人进了房间,寒淮川的几名弟子冷着脸道:“少主。”   十分男人的林临鬼哭狼嚎地被寒淮川弟子强行抓了回去,临走时还在哭着喊着让易雪逢救他。   宁虞一把将门甩上,隔绝住那小子的哭喊。   易雪逢似乎有些心软,但是也不想他年纪这么小就独自在江湖上乱闯,只好闭口一句话没说。   宁虞坐在床沿,抬手摸了摸易雪逢的额头,道:“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出来玩。”   易雪逢虽然觉得这次出来连玩都没玩十分遗憾,但是有了宁虞这句话,他郁结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欢天喜地点点头:“嗯!”   宁虞又摸了摸他的头,觉得这世间再没有人会比他小师弟更乖巧好哄了。   两人又休息了半日,宁虞才将易雪逢抱着到了他新寻来的马车灵器中,驱使着灵兽飞入天空,朝着归鸿山的方向而去。   他们从归鸿山到昭阳城御剑只花了一天时间,但是用灵器回去却要花上三天。   易雪逢自从上了马车后就开始昏昏沉沉地入睡,在这三天间宁虞叫醒他几次喝了些水,除此之外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   宁虞越往归鸿山走越觉得心中有些不安,马车中的易雪逢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而且还没有醒过来的趋势。   宁虞怕他会睡死过去,让灵兽孤身前行,撩开帘子进了马车中,打算去看看易雪逢。   只是他才刚一进去,就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意,就算是他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修为,却还是被激得有些发冷。   宁虞一愣,在一个时辰前他过来查探过一次,那个时候马车中只是有些微冷罢了,怎么才没过多久,就仿佛变成了冰窖?   宁虞飞快上前查探,易雪逢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蜷缩着入睡,只是他浑身已经冷得像是冰块一般,触手一摸,满是彻骨的寒意。   宁虞忙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伸手拍拍他的脸颊:“雪逢?雪逢,醒一醒。”   易雪逢脸颊冰冷,被拍了两下才迷糊地挣开眼睛,茫然地看了他半晌,才喃喃道:“师兄,我好冷。”   他一说话,呼出的竟然是一团白雾。   宁虞忙调息灵力将整个人身体变成暖炉似的温度,把易雪逢整个人紧紧拥在怀里。   “这样还冷吗?”   易雪逢蜷缩在他怀里蹭了蹭,还是叫着冷。   “师兄……”   易雪逢被冻得神志不清,就连脸侧都结起了细微的冰霜,仿佛藤蔓的脉络缓慢朝着他眉心蔓延。   宁虞罕见地有些心慌,他正要抬手用灵力为他祛除寒意,易雪逢却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似的,猛地痛叫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宁虞推开了。   宁虞愕然:“雪逢?”   易雪逢伏在软榻上,微微喘息着偏头看他,眸中全是茫然,半晌后才尝试着吐出一个字:“烫……”   他浑身仿佛寒雪般冰冷,宁虞炽热的手指触碰到他身体时,像是滚水浇冰,易雪逢只能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滚烫之意,烫得他彻骨的疼。   宁虞怔了一下,才尝试着将身体的温度缓慢降下去,缓慢朝着易雪逢伸出手。   易雪逢神志不清地看着他,又害怕会被烫到,但是对宁虞的依赖让他本能地想要靠过去,就这样挣扎了半晌,他终于顺从本能,一点点朝着宁虞伸出手去。   宁虞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到了怀里。   易雪逢原本已经做好了被烫到的准备,但是被拥入怀中了半天,他才后知后觉没有痛楚。   宁虞浑身散发着微弱的寒意,双手紧拥着易雪逢,低着眸看他:“冷吗?”   明明手指都要冻僵了,易雪逢却是摇头:“不冷了。”   宁虞的心直接沉了下去。   若是方才易雪逢还一直唤着冷,宁虞可以安慰自己他只是被伤到了灵脉,这种伤势秋满溪能轻而易举的治好。   直到现在,他浑身冷得像是冰块,却仿佛缓慢适应了一般,再也不叫冷,反而触碰到一点滚烫的东西就叫着烫,这种情况根本不像是普通的灵脉受损。   宁虞将浑身灵力撤去,易雪逢身上的寒意缓慢往他身上爬,不过片刻他发间都结了白白的冰霜,而易雪逢不知是不是又没了力气,已经蜷缩在他怀里无声无息地睡去了。   灵兽在外面发出一声鸣叫,宁虞的手一顿,一把将易雪逢抱起来,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归鸿山,到了。   自那后,易雪逢的记忆就戛然而止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也不知道秋满溪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救了他,一觉醒来后,他的身体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既畏冷又怕热,每逢朔日时浑身冷得像是冰霜,定要有人用灵力辅之才能好受些。   而宁虞也不知为何,自那之后闭关了一年,出关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宁虞出关时,正是深秋,易雪逢已经披上了厚厚的大氅,一路狂奔到了侧峰山顶的山洞门口,欢天喜地地等着宁虞出来。   宁虞平日里总是会闭关思索剑诀,少时的易雪逢不知他什么时候出来,经常在山洞外面等他,怎么劝都不听。   宁虞大概是怕他无聊,便在山洞外的树下扎了个秋千椅,让他自己给自己玩。   这么多年过去了,秋千椅依然还在,只是易雪逢却已过了玩秋千的年纪。   这一次,神使鬼差的,易雪逢抱着小手炉跑到了秋千椅上坐着等宁虞。   就这样枯等了半日,山洞的石门终于缓慢打开,宁虞一身纯白素衣从里走出,一年未见,他面容没变多少,只是身上的寒意冷漠却是更甚之前,让易雪逢一时间有些不敢靠近。   不过很快,对宁虞的依赖让易雪逢无视了所有异象,从秋千上下来,欢快地朝他跑过去:“师兄!”   宁虞眸子仿佛冰霜结成的琉璃,漠然至极地看了他一眼,根本没等到易雪逢跑到他面前,便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易雪逢一愣:“师兄?”   他加快脚步走上前,跟在宁虞后面喊他:“师兄师兄!你终于出关啦,雪逢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你……”   他说话没看路,山路艰险,又不能妄动灵力,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踉跄着摔了下去。   若是在以往,宁虞早就过来扶他了,但是这一次却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眼,目不斜视地一步步朝着山下走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易雪逢手中的小手炉摔在地上,里面秋满溪寻来的无数中火属灵石散了一地,他怔了一下,忙用手去拢那些得来不易的灵石。   他本能地捡了几颗后,还以为宁虞会像之前那样在远处等着他,试探着抬起头,那山路却已不见了宁虞的身影。   易雪逢跪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山路,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错觉,觉得那抹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他跑得再快,也永远都追不上那个不愿等他的人。   “师……兄?”   玉映殿的暗室中,易雪逢猛地张开了眼睛,急喘了几口气,手指死死扒在玉床的边缘,用的力道之大连指甲都一片青白。   一道道冰霜似的灵力从他身体中发散出去,只是片刻整个暗室中就落满了纷纷而下的雪花。   易雪逢浑身落满了雪,蜷缩着身体,眸子失神,不知是在对谁喃喃道:“等等我……”   一墙之隔,宁虞推开玉映殿的大门,夕阳从窗边洒下,倒映在玉映殿中的湖面上,波光粼粼绚烂仿佛火烧残云。   察觉到墙壁中的暗门似乎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宁虞眉头轻轻一挑,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易雪逢,就在门后。   眼看着暗门近在眼前,宁虞的手几乎马上要放在那通行暗纹上面了,一股灵力突然从脚底冲了上来,轰的一声斜斜击在宁虞身边。   就算是在睡觉打坐时,宁虞周身依然是有些护身灵力的,从水底而来的那道灵力狠厉之际,却没有打在宁虞身上,而是直接被那护身灵力直接击碎了。   哗啦一声,灵力化作水珠簌簌落在地上。   宁虞脸色沉了下来,微微转身,眸子狠厉地看着不远处已经从水底爬上来的鲛人。   相欢面容美艳至极,他将长发用一根发带扎好,眸若寒星看着宁虞,冷淡道:“宁剑尊,请赐教。”   宁虞冷冷道:“滚!”   他根本懒得去管这半路杀出来坏他好事的人,现在一门心思只想进去暗室去见易雪逢。   只是相欢哪里肯让他接近易雪逢,见他再次不管不顾地去碰暗门的门,赤着的脚一踩在湖面的结界上,骤然动用周身灵力,结界在一瞬间化为点点碎光消散。   宁虞脚下的结界瞬间消失,整个人猝不及防被相欢操控的湖吞没到了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哇!写完一段回忆,突然有种捡回一条小命的感觉呢。qaq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62章 入魔   相欢化为鱼尾纵身跃入湖水中, 周身水流潺潺受他操控卷成漩涡似的水旋骤然击到了水底,将平静了百年的湖面搅得天翻地覆。   鲛人善水,玉映殿下的水全都受他操控, 要想在这里杀人灭口简直易如反掌。   宁虞被他拖下水后就没了踪迹, 而那漩涡似的水流一分为二, 很快就布满在了整个湖水中,所过之处宛如利刃一般将周遭之物搅得粉碎如泥。   相欢悬在水中, 水藻似的长发随着水流往后漂浮着, 眸光冰冷地看着席卷整个湖水的漩涡,浑身散发出来的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   他是真的想要置宁虞于死地。   只是相欢却也知道,宁虞能以一己之力用铁血手腕统一蛮荒, 并不是他这种修为的人能轻而易举杀死的。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一道灵力的剑光骤然从水底划出, 铺天盖地的威压也随之而来,竟然直接将水流撞出一道裂痕。   接着那裂缝越来越大,最后两面水墙从中间分开,被宁虞用剑气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道路。   相欢眸子一眯, 缓慢落到了缝隙中的空地上。   宁虞站在那水墙之间的道路尽头, 浑身石头, 额前长发散落几缕,正缓慢地往下滴着水,而那身玄色衣袍也紧贴在他身上,水珠簌簌往下滴落。   宁虞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此时宛如厉鬼一般冷厉地看着远处的相欢,掌心罂粟剑被他紧握着,因力道之大,那剑柄竟然微微有些凹陷。   宁虞一字一顿:“你好大的胆子。”   宁虞自从当年入魔后,再没有像今日这般狼狈过了,面前的鲛人倒是随了易雪逢,胆子大到让人愤恨。   鲛人抬手挥出一道水流,冷淡道:“你是想同我分说,还是直接打?”   宁虞咬牙切齿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鲛人似乎冷笑了一声,道:“你若是真的杀了我,到时要如何向雪逢赎罪啊?”   宁虞赤红的魔瞳一缩:“什么赎罪?”   鲛人脸上厌恶之色已经完全掩饰不住了:“你若不是为了赎罪,为何知晓雪逢身份后就对他这般特殊?若是我未记错的话,当年雪逢入魔后,你对他的态度可是冷淡得很。”   宁虞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鲛人见他竟然还在装傻,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冷冷道:“当年雪逢朔日不可妄动灵力之事,是你泄露出去的吧?”   宁虞一愣。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鲛人冷笑一声:“雪逢选择信你,是他这一生做过的最愚蠢的事。能对他说出‘道魔殊途’这种话的人,又哪里肯真正值得信任?”   宁虞死死握着罂粟剑,魔瞳缩成针尖似的微微晃动着,他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是嘴唇轻动,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这番做派便是直接承认了鲛人所说的话,相欢再也不想同这种小人再多交谈,直接两指一捻,被宁虞强行分开的水墙轰然一声朝着中间缝隙撞去,砰的一声再次将宁虞整个吞没进水中。   而这一次,相欢没有再留任何情面,用尽全身灵力操控整个水面。   水流直接化为一条条巨大的蛟龙,咆哮着朝着宁虞的方向冲撞了过去。   只听到几声惊天动地的声响,心神不定的宁虞直接被一条蛟龙直接撞上,轰的一声砸在了水底的废墟城墙上。   泥土混合着水猛地漂浮起,将整个水底搅和得浑浊一片,再也看不见宁虞的身影。   几条蛟龙咆哮着游到了鲛人身后,张牙舞爪地将相欢围绕在中间。   鲛人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俯下身的蛟龙的头,喃喃道:“雪逢会原谅我的。”   蛟龙听不懂的话,只是用庞大的身躯轻轻蹭着他的手。   百年前,已经油尽灯枯的易雪逢曾经让雪鸮去寻宁虞,几乎是乞求地让他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原本鲛人是不同意的,只是那个时候的易雪逢已经有些认不得人了,相欢所有劝说的话他一概都没听进去,只是推着雪鸮的手,让他去寻宁虞。   雪鸮劝不住他,只好化为本相扑扇着翅膀从蛮荒飞去了归鸿山。   雪鸮速度极快,一来一回不过半日,带回来的却是一句……   “我没有寻来宁虞。”   相欢有些不可置信,怔然道:“他不愿过来?”   雪鸮道:“我在归鸿山寻到了他,他正在同归鸿山掌教商议事情……”   并且似乎将易雪逢朔日伤势之事说了出去。   雪鸮根本没有寻到机会去接近宁虞,便被归鸿山的禁制弹了出来。   原本他们并不知晓宁虞为何要将易雪逢伤势之事说给归鸿山掌教听,直到一个月后的朔日,易雪逢死在了那些正道的诛魔阵中。   易雪逢这么信任宁虞,就算在仙道大典上被那样撂面子也从未想过怨恨他,相欢也不愿去相信易雪逢最后竟然是间接死在了宁虞手中,所以在易雪逢回来后,他也没有将此事全部告知于他。   易雪逢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为什么重活一世却还要遭受这样?   相欢不懂,也不敢告诉他。   而现在,证据确凿,宁虞虽然没有确定,却也没有否认,相欢这百年来的疑虑被彻底打消,剩下的只有想要宁虞死的怨恨。   凭什么他这种从不为旁人着想的自私之人能得到易雪逢的重视和爱慕?   在易雪逢身边的所有人看来,宁虞这种自私自利又没有温情不会哄人的冷血之人,根本不值得易雪逢谅解他这么多次。   可是易雪逢却不听所有人的话,无论宁虞做了什么,他都是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   相欢又抚了蛟龙一下,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再次重复了一句:“雪逢会原谅我的。”   杀了宁虞,易雪逢会谅解的。   蛟龙原本温顺地蹭着相欢,而很快它不知感应到了什么,突然面容狰狞地朝着水底咆哮一声,水流上下翻滚着冲了出去。   它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威胁似的,水流筑成的身体都在微微发着抖。   相欢第一时间发现了它的异样,眸子一寒,随手掐了一个法诀让蛟龙化为了翻滚的水流漩涡,一声闷响冲着依然浑浊的水底冲了过去。   下一瞬,一道道寒意猛地扑面而来,只是瞬间竟然将那冲势巨大的水流给生生冻成了巨大的冰块。   相欢脚步一顿,察觉到那寒意的气息,一直面无表情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有些骇然道:“这灵力……”   为什么会和易雪逢伤势发作时的气息这般相像?   他还未细想,脚底下的水面骤然化为一座冰山拔地而起,险些将相欢半边身体冻成冰雕。   相欢躲得极快,几乎是身边水流凝成冰块的瞬间往前游去,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与此同时,整个玉映殿下的水在转瞬之间便化为了冰块,寒气逼人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子里。   宁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冰面上,他长发散了半边,脸侧上细微的黑色魔纹和白色冰霜纹路相互交织,爬满了他半张脸。   宁虞自从入魔后,因浑身冰冷气势,就算一身魔息也没人会觉得他妖邪,但是在这一瞬间,他依然是面无表情,但是仅仅只是靠着那张魔纹和冰霜交织的脸庞,便令人打从心底升起一股骇然至极的恐惧。   相欢缓慢往后退了几步,满是忌惮地看着他。   宁虞浑身魔气没有半分收敛,猩红的魔瞳狠厉地盯着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鲛人,他从未被人这般挑衅过,相欢所做之事已经消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他现在满心都在想:杀了他。   魔修本就是容易冷血嗜杀,这样火上浇油更引得他心中的杀意更重,恨不得直接将相欢生生掐死。   而他的最后一丝神智紧紧绷着,想要艰难地唤回清明:“他是雪逢的灵兽,你若是真的杀了他,雪逢定会……”   只是那最后的清明根本没有维持多久,便被铺天盖地的狂乱给笼罩住了。   宁虞握着罂粟剑,踩着冰块缓慢朝着相欢走过去。   罂粟大概也瞧出来了情况不妙,想要开口劝阻却不敢。   当年易雪逢死后,宁虞直接入了魔,前去找重心君时便是这样的状态。   那时,重心君的所有魔修手下都妄图阻拦他进去寻仇,但是他却看也不看,仿佛失去了所有神智,一门心思只想着杀戮。   最后,蛮荒三君之一的重心君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便惨死在他手下。   就在罂粟纠结时,清川君循着动静赶了过来,一看到这样的场景被吓了一跳,他赶忙想要上前去阻拦:“剑尊!”   只是还未靠近宁虞的身体,便被他一道剑气给打了出去,重重落在了大殿之外的地面上。   宁虞现在已经被杀意填满,只想亲手将面前的鲛人杀死,再无他想。   耳畔似乎有了无数声音,有清川君的阻拦声,冰霜凝结的丝丝破裂声,自己沉重的脚步声,以及……   那石门缓慢打开的摩擦声和一个细微的喘息声。   宁虞仿佛走火入魔时铺天盖地的杀意突然如海潮般褪去,他怔怔停下步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慢偏头看去。   玉映殿的石门已经缓慢打开了半扇,本该闭关的易雪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正单手扶着石门,满脸茫然地看着他。   宁虞仿佛被人打了一拳,被杀意所操控的身体骤然间恢复,那侵占整个脑海的杀气也瞬间退去。   易雪逢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看了看周围的惨状,才偏头茫然看着他:“师兄?”   宁虞没有去管其他人,甚至连自己现在浑身狼狈的模样都没有去管,深吸一口气直接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将猝不及防的易雪逢抱住。   易雪逢愣了一下,他本来就有些神志不清,被外面的动静吵得心神不宁,这才强撑着出来看一看,此时被这样一抱,更加分不清楚现实还是梦境了。   相欢手中的骨刀握得死紧,他看见宁虞竟然恬不知耻到敢去抱易雪逢就气得浑身发抖,但是却顾忌着易雪逢再次不敢再轻举妄动。   宁虞将易雪逢整个抱住,直接一转身,将他带着进了暗室内,石门应声关上,将所有的视线隔绝在外。   暗室中落满了雪,宁虞抱着他进去后,整个人浑身一软,踉跄着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宁虞猩红的魔瞳还未散去,他紧紧拥着易雪逢单薄的身体,喃喃道:“我只是想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背锅侠宁老狗。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63章 抓着   宁虞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失控过了。   他抱着易雪逢许久,才终于将心中满溢而出的恶意和怨恨强行压下去, 彻底清醒了。   神智完全恢复的那一瞬, 因为混乱还未加梳理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毫不留情地冲刷着他的脑海,让他的身体骤然变得有些僵硬。   方才自己那番狼狈失控的模样, 让易雪逢瞧见了?不光如此,他还当着易雪逢的面要对那个鲛人下死手?   方才气势骇人宛如厉鬼的宁虞顿时有些怂, 他试探着低头看向易雪逢,这才发现易雪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毫无防备地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宁虞怔了一下, 才试探着将他轻柔地拥在了怀里。   这是他确定易雪逢身份后第一次这般亲昵地同他接触,也是时隔百年后看见易雪逢再一次在他怀中卸下所有防备的睡颜。   在不知林浮玉的真正身份时, 宁虞连他靠近一点都觉得难以忍受, 哪怕是林浮玉狼狈地摔在他面前他也懒得伸手去扶;而知晓他就是易雪逢后, 宁虞却一反常态, 恨不得将他禁锢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这样他就不必再担心像之前那般患得患失。   他大概知晓自己到底为何对易雪逢这般特殊了,那种感觉不是师兄弟之间会存在的情感,也不是挚友之间的相互依托,而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 恨不得将这个人据为己用的独占,和情之所至时那宛如岩浆似的滚烫之意。   当年归鸿山掌教曾对他说过:“违背世间天理伦常,乃是大逆,雪逢不懂, 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宁虞心想:去他的天理伦常,我当年就是顾虑太多才没能护住他,这一次就算是秋满溪阻拦他也不会再放手。   他将易雪逢打横抱起,姿态轻柔至极地放在冰冷的石床上。   易雪逢原本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袖子,被这样一动,捏着袖口的手指缓缓脱手,就在垂落到身侧的那一刹,他手臂一颤,猛地抬起手再次紧紧抓住了宁虞的袖子。   宁虞正在从手指上的储物戒拿东西,感受到自己袖子上的微弱力道,将手放低更方便易雪逢去抓,另外一只手从打开了禁制的储物戒拿出来一堆火属灵石和他这些年搜罗来的火属灵器。   那些灵石一颗千金难寻,他看也不看,拿出来后便直接往地上一扔,不过片刻,暗室的角落中已经散落了一地的火属灵石。   那灵石散发着炽热的热意,将暗室中凝结的冰霜飞快的融化,不过片刻冰冷的石室中已经被温热所填满。   就算是宁虞这般修为的人,被这么多火属灵石包围,额角也有了些汗水,但是他置若罔闻,继续从储物戒里拿灵器。   那些灵器是他这一百年来搜寻来的成果,什么种类都有,全部都是驱寒温养灵脉的,宁虞财大气粗地全都往易雪逢手腕上戴。   原本睡得正沉的易雪逢恍惚间感觉自己身上似乎重了许多,身上的寒意不知为何也飞快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如火焰似的炽热温热。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熬过去朔日了,迷迷瞪瞪张开了眼睛,险些被突如其来的光芒给闪瞎。   易雪逢皱着眉头将手抬着在眼前挡了挡光,又开始分不清现在是梦还是现实了。   不过很快,一只手从一旁伸过来,将他挡在眼睛上的手拽了下来,接着另外一只炽热的掌心紧贴着自己的双眸,为他挡住光亮。   易雪逢突然有些懵。   那只手将他的手扯下来后,掰着他有些蜷缩的手指,牵引着他到了一处绣着暗纹的衣衫处,然后握着他的五指轻轻合拢,强行让他抓住了一片衣角。   易雪逢:“……”   易雪逢不用想也知道这事是谁能做出来的了,他无语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将挡着他眼睛的手扒拉下来,果不其然,宁虞正坐在他身旁,正强迫着握着他的手抓住自己的衣角。   易雪逢面无表情:“剑尊,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说着就要把那只抓着宁虞衣角的手给收回去,宁虞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滚烫的掌心抓着他的手指不放,抬头道:“唤我师兄。”   易雪逢撑着身体坐起来,想要使劲缩回手,但是宁虞却不知道为什么对让他抓自己衣角这件事这么执着,竟然像个孩子一样硬是掰着不让他松手。   易雪逢见收不回手,只好恨恨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直接道:“相欢?相欢!你怎么把他放进来的?相……”   他相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这个暗室的通行灵力只有他和宁虞才有,就算是切云也进不来。   宁虞依然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易雪逢只好抬起空着的手打算将暗室的门打开,宁虞看出了他的企图,出声阻止他:“朔日还未过去,你还是不要出去为好。”   易雪逢的手一顿:“还没过去?但是我灵脉的伤势已经……”   他边说着边往周围看了看,还没说完就被地上的那一堆火属灵石给吓住了。   他们在云胡城为了争夺火镜鸟的灵物,险些小命都没了终于得到了一颗,才能在朔日时引火属灵石浸入经脉让他勉强好受一些。   而现在,满地的火属灵石,不知道比那火镜鸟的灵物珍稀了多少倍,有这么多的灵石,也怪不得易雪逢一丝寒冷都感受不到了。   易雪逢一言难尽地看着宁虞,似乎想要开口评价些什么,但是到最后还是将所有的话给吞了下去。   行吧。   宁虞原本有些暗暗期待易雪逢能夸赞一句,谁知他竟然不说话了。   若是以前他对待林浮玉时,指不定要拉着人让他“多谢剑尊”了,但是易雪逢在他心中永远是和旁人是不一样的,宁虞见他不夸自己,只能主动开口:“这些是我百年来搜寻到的所有火属灵石,能护你几百年都不成问题。”   宁虞说完后,握着易雪逢的手指轻轻在他掌心摸了摸,冷漠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期待之色,仿佛在等易雪逢夸他。   易雪逢微微挑眉,道:“百年前我已经死了,你搜集这些又有什么用?”   宁虞神色一僵,握着易雪逢的手悄无声息落了下来。   易雪逢趁机将自己的手从他衣袖上收了回来,蹬着腿往白玉床的角落缩了缩,不想同他交流。   宁虞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轻声道:“我只是想着,万一有一日你回来了……”   其实并不是这样。   当年易雪逢身死诛魔阵,宁虞入魔后,有无数蛮荒魔修不满他妄图同正道握手言和的做派,曾派过许多暗魔去暗杀他。   易雪逢的身死似乎带走了宁虞最后一丝温情,那些想要他命的魔修他几乎没有留一个活口,每日玉映殿门口都有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石阶缓慢往下流。   后来,那些反抗派的魔修不知从哪里听说,宁剑尊似乎对玉映君易雪逢情根深种,便利用同易雪逢容貌相似的人前去刺杀他。   宁虞唯一的软肋被人拿捏,虽然清川君每一次都告诉他那是假的,君上神魂俱碎,根本不可能再重活过来,但是宁虞却从来不听,一次又一次地上当,有一次甚至去了半条命。   那张最令他神魂颠倒的脸,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刺杀中变成了宁虞心中的一根拔也拔不去的刺,痛得他恨不得死去,却又不敢浪费自己这条命。   不知过了多少年,宁虞终于心灰意冷,彻底放弃了易雪逢还有可能会活着的期望,再有同易雪逢相貌相似之人接近他,全都被他不由分说拍碎了神魂。   到最后,在整个蛮荒中,已没有人敢再提易雪逢的名字了。   宁虞看着易雪逢似乎在等着他往下说的神色,怔了一下,却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这个,只是道:“你要吗?”   易雪逢道:“我不要。”   宁虞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愣了愣才道:“你会冷。”   你宁愿冷得瑟瑟发抖,也不愿要我的东西吗?   易雪逢看着他的脸色,那句斩钉截铁的“不要”却再也不忍心说出口了。   易雪逢皱着眉调整了个姿势,手腕上一阵铃铛脆响,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戴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灵器链。   叮铃铃,一个灵器上悬挂着一颗金铃,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响着。   易雪逢突然有些无语,若不是知道宁虞不可能会想要折辱他,他还以为宁虞是打算把他当灵宠养。   宁虞盯着那铃铛,听着那串若隐若现的声响,不知想到了什么,虽然脸上依然面无表情,耳根竟然微微有些红了。   易雪逢皱着眉头,道:“其他的我可以要,但是这个铃铛,我不要。”   宁虞一怔,回过神来,似乎有些失望:“不要吗?”   易雪逢见他这般,更是觉得有些奇怪,立刻将方才那个斩钉截铁的“不要”给说了出来。   “不要就是不要。”   宁虞似乎很喜欢这个铃铛,见他这般执着,却也没说什么,低着眸将那个铃铛轻轻解下来,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他竟然没有扔,反而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似的放在了袖子里。   但是见易雪逢没有再拒绝其他的东西,宁虞脸上的黯然之色也收了回去,再次眸子带着柔色,抓着毫无防备的易雪逢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袖子上。   易雪逢满脸茫然。   宁虞道:“抓着,别松手。”   宁虞很喜欢易雪逢这个无意识时做出来的动作,仿佛昭示着易雪逢依然对自己毫不设防,像是少时那样对他全身心的依赖。   易雪逢:“……”   剑尊,您是不是对别人抓你袖子有种病态的执着?   作者有话要说:宁虞:抓着!走哪都抓着!   易雪逢:???????   感谢 阿啾。、替月行道x5、芳心纵火犯、喵喵喵、十一呀、伞闲一、青葙子------- 的地雷   感谢 替月行道 的手榴弹   感谢 山海墓碑 的火箭炮   感谢 芳心纵火犯x20、阳台君x2、落幻幻幻幻幻幻、千若魅、至寶囡囡x6、甜味玻璃渣x25、今天又想改名字x3、替月行道x29、隐衫x26、蒼南夜語x9、唐心今天刚遇到糖心x40、请来吻我x5、江浔浔浔x3、翩翩伪公子x7、子胥、伞闲一x53、你看起来很好吃x2、苍山负雪x15、悦知x10、太仪、心字香烧起x10、青辞x5、峙靡x10、焦糖西木x10、辛木、花花超可爱x10、辞呈x3、eishx10 的营养液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64章 走狗   虽说这暗室就这么点大, 易雪逢身体虚弱也不能走动,但是宁虞总是强迫他抓着衣袖不松手,时间一久他也有些无趣。   易雪逢单手抱着膝盖坐在白玉床上, 皱着眉看着一旁的宁虞。   两人已经枯坐了半日了, 每次易雪逢想要偷偷摸摸松手但是每一次都会被宁虞给强行抓回来。   宁虞坐在一旁,垂着眸看着手中的书, 察觉到易雪逢在看他, 微微偏头,道:“怎么了?”   易雪逢道:“我的手指要抽筋了。”   宁虞道:“我给你揉揉?”   易雪逢:“……”   易雪逢唯恐他真的上手,立刻道:“已经好了。”   宁虞这才将视线再次放在了书上。   易雪逢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终于没忍住,道:“剑尊,你就没有事情要去忙吗?”   枯坐在他这里到底算什么意思?   宁虞想了想, 道:“没有。”   他原本是想说蛮荒万事都有清川君的, 但是他难得敏锐地察觉到之前易雪逢似乎不太喜清川, 这才将话给咽了下去。   易雪逢索性直接开门见山,道:“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宁虞将书页折了一角,偏头道:“你不想我陪着你?”   易雪逢立刻真心实意道:“不想,您赶紧走吧。”   宁虞:“……”   宁虞将那书页折了的一角抚平了,将视线再次移到书上, 像是没听到易雪逢这句话, 继续看起了书。   易雪逢:“……”   易雪逢被气得几乎要咬他。   若是在之前,易雪逢巴不得宁虞每日寸步不离地陪着他,但是自从相欢对他说过那番话后, 易雪逢不得不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打算在事情真相还未查清前同宁虞保持距离,省得到最后他下不了手。   如果宁虞真的是害死他的凶手,那他为了那可笑的感情而下不了手,连他都觉得自己又可悲又可笑了。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磨牙,心想我粘你时你对我爱答不理,还总是拿戒尺抽我,现在我已经想同你保持距离了,你又想粘得难舍难分,要是换了旁人连话都不会和你说,你还想怎样?   易雪逢不想面对宁虞那张脸,更不想自己对宁虞的感情再加深,沉着脸打算把手给收回去,翻过身躺着不看他。   宁虞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刚想要阻止,易雪逢就道:“我要睡觉了,剑尊不会想让我睡觉也抓着你的袖子吧。”   宁虞看他的神色好像确实有些疲惫,微微想了想,才终于舍得让易雪逢的手松开他的袖子了。   易雪逢重回自由,立刻把手缩着抱在一起,在白玉床上滚了半圈,面对着满是符文的墙壁,眼不见心为净。   只是他才刚转过去,就听到背后一阵衣衫摩擦的窸窣声。   易雪逢强行忍着好奇没有回头看,正要放松身体睡觉,就察觉到宁虞轻轻靠了过来,将一件沾满了清冽气息的衣袍披在了他身上。   易雪逢:“……”   宁虞披完后,想了想,又拽着那衣袍的袖子塞到了易雪逢环抱着的手臂中,这才道:“好了,睡吧。”   易雪逢简直想把那衣服甩他脸上去,但是又唯恐宁虞再想出其他折腾人的法子,才强行忍着,裹着满是宁虞气息的衣袍闭上了眼。   感觉到易雪逢的呼吸越来越均匀,装作看了半天书的宁虞终于抬起了头,将视线落在了易雪逢的脸上。   林浮玉这具躯体才刚过十六岁,就算易雪逢夺舍,那张冷艳的脸依然带着些许稚气,宁虞活了太久,原本是想趁着易雪逢熟睡时将他扒拉到自己怀里相拥一会的,但是盯着那张睡颜看了半天,宁虞竟然下不了手。   不像当年对少时的易雪逢那样,宁虞只当他是个极其听话乖顺的师弟,心中没有一丝妄念,那时他能面不改色地抱着易雪逢睡一晚上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但是现在他盯着熟睡的易雪逢,却再也做不得像之前那般若无其事了。   宁虞将手收回去,看着易雪逢的脸挣扎了半天,才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扯住了易雪逢散落在一旁的一缕发。   只是一缕发,宁虞却仿佛得到了缺失百年的安全感,让他不自觉松懈了下来。   不过人往往都是贪婪的,已经入了魔的宁虞更是如此,他抓着那缕发一会就觉得有些不满足,继而试探着握住了易雪逢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先是小心抓了一根,而后两根,三根,最后十指相扣。   宁虞正要试探着把易雪逢蜷缩在袖子里的那只手给捞出来,易雪逢突然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似的,猛地抬起脚,一脚踹在了宁虞的心口,将他踹得往后一仰,连带着两人相扣的十指骤然拉扯。   宁虞险些摔下床,而易雪逢也被突然的手指拉扯给强行唤醒了。   他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人相扣着的十指。   此时宁虞已经强行稳住了身体,他坐在一旁,对上易雪逢清醒的视线,努力板着脸甩了甩手,冷声道:“好好睡着,不要动手动脚的。”   易雪逢刚睡醒有些懵,还以为是自己动手牵宁虞的手,立刻实心眼地道歉,甩了甩手想要将他的手指甩开:“对不住,我……”   宁虞一把扣紧了不让他松手,微微挑眉:“原谅你了,不过你既然喜欢,就继续握着吧。”   易雪逢:“……”   易雪逢头发乱糟糟的,一副半睡半醒的状态,他愣了半天,脸才有些绿了,他唯恐宁虞像是逼迫他抓袖子一样牵着他一直不放手,皱着眉用力地甩着手,道:“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快松开。”   宁虞没想到他会这么抗拒,有些怔然看着他。   易雪逢挣扎得太过厉害,在宁虞愣神时手终于挣脱开来,但是却因方才的力道没有收好,手背猛地往上扬,一下打在了宁虞的下巴上。   只听到微弱的一声脆响,易雪逢直接懵了。   他茫然收回自己的手,但是很快又本能地朝着宁虞抬起手,想要问他疼不疼,脸色苍白地喃喃道:“师、师兄……”   宁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他的手还未伸到自己面前时突然起身站了起来。   易雪逢吓了一跳,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宁虞站起后,神色冷漠地往门口走,看模样似乎是气得要离开暗室了。   易雪逢看着他的背影,又害怕又觉得欣喜,他害怕宁虞会因方才那无意的一巴掌会疏远他,对他生气——毕竟宁虞的记小仇他是从小体会到大的;不过见宁虞终于肯离开,易雪逢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用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左右为难了。   正在易雪逢心神纠结时,走到了暗室门口的宁虞却没有去碰那通行的暗纹,而是直直站在门前,面对着那堵门墙,不动了。   易雪逢:“……”   宁虞似乎是在生闷气,但是就连了解他如易雪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那一巴掌而生气,还是因为自己要松开他的手而生气。   宁虞就这样面着壁,高大挺拔的背影似乎写满了“不道歉我就不转回去”这几个大字,默默同易雪逢周旋。   易雪逢扶住了额头,觉得脑袋都要大了,他本就心软,更何况宁虞还这般罕见地生闷气。   整个暗室沉默了片刻,易雪逢一直在安慰自己:“不要对他心软,千万不要。就算心软,也要等到证据齐了,证明他并不是害死自己的凶手之后再心软。”   宁虞面对着墙壁,等了半刻就有些等不及了,期间还偷偷侧头,想看看易雪逢到底会不会来哄他。   不过瞧见易雪逢依然在远处低着头不说话的模样,宁虞更气了,心道:“就算你道歉,我也不会理你一句。”   易雪逢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试探着道:“那个……”   他还没说完,宁虞立刻回过头,满脸写着冷血无情,道:“你这么门的通行灵力似乎失效了,所以我才一直没打开门离开。”   易雪逢:“……”   宁虞终于给自己停留太久找到了理由,见易雪逢挽留他便自顾自认为易雪逢舍不得自己走,紧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淡淡道:“嗯?然后呢?你叫我是想说什么?”   易雪逢:“……”   易雪逢唇角微微抽动,这句话有太过令人无语的地方,他竟然不知道一时该从哪句话说起。   宁虞袖口已经被他抠破了一个大洞,他根本没等易雪逢回答,就自顾自地走了回来坐在床沿,再次摸起书,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边看还边道:“不过你说什么都没用,等通行灵力好了,我就立刻走。”   易雪逢:“……”   易雪逢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却也知道他根本不会立刻走,只好保持着微笑,随他去了。   一墙之隔的暗室外,相欢已经要疯了,他一下又一下地用灵力去撞那暗室的门,但是石门却是纹丝不动,就连石屑都没击碎一点。   一旁的清川君见他越来越急躁,没忍住轻声道:“相欢,剑尊不会对君上如何的,你不要……”   他还没劝完,鲛人如同琉璃似的珠子猛地闪过一丝暗红,冷声道:“我之前告诫过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怕命太多了吗?”   清川君怔了一下,才有些黯然道:“我只是担心君上……”   “少惺惺作态了,令人恶心。”鲛人说话没有半分留情,看着清川君的眼神像是看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一样,全是嫌恶,“当年你就是用这副虚伪的模样骗过了君上,牧雪深的走狗。”   清川君像是被骂习惯了,面不改色,十分淡然地看着他,道:“我并不是牧雪深的走狗。”   相欢冷笑:“妖魔口中没有真话,一句都信不得,我记得你当年还说要一生效忠我主人,怎么才过了百年,你就攀附上了宁虞?”   清川君眸子一颤,有些疑惑地看着咄咄逼人,似乎对着宁虞有着极大敌意的相欢,半晌他才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君上现在对剑尊这般冷淡,是因为怀疑当年之事同剑尊有关吗?”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65章 无情   相欢见他如此开门见山,索性也直说了:“难道不是吗?”   清川君的眉头皱了起来:“自然不是, 正道攻入玉映殿那日, 剑尊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想带君上离开蛮荒, 只是当他赶到的时候, 君上已经身陨。”   相欢蹙眉:“不是他?”   清川道:“就算君上入魔,也仍然是剑尊的师弟,他们两人又没有多少深仇大恨,剑尊为何要用这般阴狠的方式害他?”   相欢将袖子中的骨刀收了回去, 偏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暗室,片刻后才冷声道:“给我证据,否则无人会相信这空口无凭的话。”   清川君有些无奈:“就算你突然要证据……”   他还没说完, 暗门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轰的一声闷响。   相欢立刻就冲了过去, 用力地拍了拍石门:“雪逢!”   清川君见他情绪这般失控,抬起手想要阻拦他,但是又想起相欢那几乎能与宁虞一战的骇人修为, 手还是没伸过去,只能小声劝道:“剑尊真的不会对君上如何的。”   相欢立刻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难得控制不了情绪地骂道:“宁虞那个无耻的登徒子,他当年对雪逢做过什么事情他自己知道!”   清川君:“……”   他见过太多人骂宁虞,有人骂他是正道叛徒,有人骂他是魔修耻辱,谩骂的话太多,直到后来连宁虞听到都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但是百年间,清川君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骂他“登徒子”。   姓宁的登徒子自然真的不会对易雪逢做什么,两人原本是一个躺一个坐互相不干扰的,但是奈何宁虞进来时将罂粟剑也带了进来。   罂粟本是寒铁筑成,在这种全是火属灵力的暗室中没待一会就忍不了了,他又不像宁虞那般能忍,索性直接现身想要出去。   宁虞倒翻着书胡乱看着,余光一直在瞥背对着他的易雪逢,听到罂粟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挑眉,道:“可以,出去吧。”   罂粟颔首一礼,飞快走到了暗室门前,想要化为一道剑光从缝隙冲钻出去,但是他刚一碰到石门,一道红光乍起,将剑光直接挡住。   罂粟猝不及防一头撞到了墙上,险些昏昏沉沉地摔下去。   就连昏昏欲睡的易雪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撞击激得浑身一抖,撑起身体茫然看去。   宁虞见罂粟这副鬼样子,像是终于看够了好戏,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手持着书卷,倒是有那么温文尔雅的君子气质。   只见那君子踱着步子走到暗门前,淡淡瞥了罂粟一眼,抬手按在了暗纹处缓慢输送过去了一道灵力。   石门应声而开。   宁虞手抵着门,只开了一条微弱的缝隙,他回头看了罂粟一眼,眸子似乎有些隐藏的得意:“这个石门只有我能打开,你都不知道的吗?”   罂粟:“……”   罂粟跟了宁虞太久,虽然在刚开始就隐隐猜到了宁虞心中的想法,但是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罂粟还是不可避免的绿了脸,只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   知道只有你有通行灵力了,用得着这样炫耀吗?   罂粟面有菜色,晕晕乎乎地钻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罂粟离开后,宁虞立刻将门给阖上了,避免在外面守着的相欢进来坏他好事。   他一回头,易雪逢已经坐了起来,盘着腿十分无语地看着他。   宁虞道:“方才好像有风刮进来了,你冷吗?”   易雪逢不知要说什么,方才宁虞只开了一条缝,他连光都没瞧见门就关上了,上哪来的风?   大概是枯坐着太过无聊,易雪逢手搭在膝盖上敲了半天,才终于没忍住开口了:“剑尊。”   宁虞原本在装模作样地看书,听到声音立刻将书放下,道:“唤我师兄。”   易雪逢面无表情:“剑尊,当年从昭阳城回去后,您对我那般冷淡,真的是因为你修了无情道吗?”   宁虞怔了一下,才道:“是。”   易雪逢狐疑地看着他,满脸写着“修无情道的人会像你这样脾气暴躁毒舌招人厌吗?”   宁虞:“……”   宁虞自小到大从来不会察言观色,但是这一次竟然通过易雪逢的神色成功的解读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宁虞从小在市井长大,那里的混混痞子只坚信拳头大的才是老大,成天不是单挑便是群架,这才造就宁虞现在这种完全不会在意旁人情感的冷血性子。   他这种人本是最适合去修无情道的,在没遇到易雪逢之前,秋满溪确实是有送他跟归鸿山掌教修炼无情道的打算,只是易雪逢入了归鸿山后,向来从不管旁人死活的宁虞终于有了一丝感情牵挂,直接破了他心中修无情道的根本。   刚入归鸿山的易雪逢又小又软,成天牵着他的衣角在山上乱跑,哪怕遇到了一只拦路的虫子,他都要哭喊着让宁虞来救他,仿佛遭受到了危害性命的危险。   在宁虞短促的生命中,除了打架争夺,这还是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需要的满足感。   易雪逢还那样小,若是离了他,怕是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这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觉令宁虞乐不思蜀,导致在十八岁那年真正入道时,被归鸿山掌教婉拒指导剑道。   掌教只给了他一句:“心有牵挂,已可不舍。”   然后拂袖而去,表示此子我教不了。   秋满溪当时满脸懵然,回头和宁虞面面相觑许久,才颤抖着开口:“莫非,徒儿你对为师,有……”   他没说完,宁虞就满脸菜色地截口道:“胡说八道。”   秋满溪救了宁虞并且养了他这么久,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宁虞心中的分量并没有到能毁了他道途的地步。   两人回到了侧峰,头上插着几根草的小雪逢欢天喜地朝着宁虞扑了过来:“师兄!师兄!”   宁虞蹲下来,一把将易雪逢抱在了怀里,脸上难得有了些柔色。   两人一旦分开,哪怕只是半日,再次重逢后易雪逢必定会跑过来给他一个拥抱,原本宁虞十分排斥与人相拥,但是招架不住易雪逢朝着他扑扇扑扇眨着的眸子,勉为其难地回抱他一下。   两人一抱即分,宁虞抬手将易雪逢头上的草拔了下来,冷声道:“往自己头上插草是什么毛病,你想把自己卖给谁?”   易雪逢不懂草标的意思,见宁虞不喜欢,只好点点头:“啊,好吧,既然不好看就不戴了。”   然后偷偷把手里给宁虞编得草环塞到了袖子里,仰着头冲着宁虞笑个不停。   宁虞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虽然没有笑,但是脸上的柔色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一旁看了许久的秋满溪似乎明白了什么,沉思了半晌却一句话都没说。   宁虞不修无情道,也很好,只要是他的徒儿,什么样都很好。   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十几年,秋满溪原本以为昭阳城的魔修对宁虞来说没多少威胁,正自顾自在院中饮酒。   到了晌午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礼都未行直接撞开了门快步跑了过来。   秋满溪抬起头,正要懒洋洋地责问,就见到那个弟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师叔,雪逢……”   秋满溪一怔。   易雪逢被宁虞一路抱着奔回了归鸿山后,已经有无数师兄弟得到消息在那等着,瞧见易雪逢满脸惨白昏睡在宁虞怀中的模样全都被吓住了,哗啦一声围了过来。   宁虞被易雪逢身上的寒意冻得瑟瑟发抖,一落地险些一个踉跄摔倒,他管不得自己,急声道:“青林,我师尊呢?”   一旁眼底有颗泪痣的男人脸色难看道:“已经派人去叫了——师弟到底怎么样了?”   宁虞急喘几口气,罕见地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易雪逢到底伤到了哪里,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伤到的,他现在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冻得阵阵发麻,抱着易雪逢的双手甚至已经被冻得开始有了炽热灼烧的感觉。   青林伸手摸了摸宁虞的手臂,急忙道:“先将雪逢放下,要不然你的手就要废了!”   宁虞握剑的双手已经在微微发抖了,似乎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他怔然看了青林一眼,似乎没听懂他的话,而是又问:“我师尊来了吗?”   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连灵力都像是被寒意冻结似的动不了。   一阵嘈杂间,突然有人道:“秋长老到了!”   人群倏地被分开,秋满溪披头散发地快步走来,一见到易雪逢这般惨状,呼吸都一窒。   “雪逢!”他迎上来一把将易雪逢从宁虞怀中接过来,刚想要查看却被易雪逢身体上铺天而来的寒意冻得浑身一麻。   那股寒意太过凛冽,秋满溪怔了一下才看向一旁的宁虞。   宁虞的双手垂下,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那双手正在剧烈发着抖,神色是秋满溪从未见过的茫然无措。   秋满溪深吸一口气,将易雪逢拦腰抱在怀里,朝着一旁的青林道:“去请掌教来。”   青林忙道:“是。”   秋满溪又看了宁虞一眼,道:“你先把身上的伤处理好再来寻我。”   他说完,转身飞快离开。   易雪逢浑身冷得像是冰雕,秋满溪抱着他回到侧峰偏院,只是一会功夫,自己的手已经结满了冰霜。   秋满溪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低着头看了微弱喘息着的易雪逢半晌,才抬起手将一股灵力顺着易雪逢的眉心钻了进去。   易雪逢的神识中已经全是冰霜凝结,一眼望过去全是冰天雪地的一片煞白,秋满溪探了半日才将灵力收回,脸色却又苍白了几分。   只是一刻钟,宁虞就将自己草草收拾好,被青林半扶着浑浑噩噩地来到了偏院。   秋满溪刚将手收回,看到他一身狼狈地走过来,眉头一皱,道:“青林,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青林立刻抱拳:“但凭长老吩咐。”   秋满溪飞快道:“你去趟知秋岛,问夜知秋讨要冥灵心。”   青林愣了一下:“冥灵……心?”   秋满溪:“速去速回,雪逢现在寒气攻心,我要请掌教一同为其驱逐寒意,不过最长只有三日,从归鸿山到知秋岛一来一回三日,足矣。”   青林虽然不知道冥灵心是什么,但是听说是能救小师弟的灵物,立刻不再多问,道了声是便要转身离开。   一旁的宁虞突然道:“我跟青林一起去。”   秋满溪冷淡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阻止。   此时的宁虞有些狼狈,他身上只草草换了身宽袍披着,长发没有束起,只是用一根红色发带草草扎着垂在右肩,藏在袖中的双手依然还在发着抖。   青林皱眉道:“你就不必跟去了,我会尽快回来……”   宁虞打断他的话:“我要去。”   青林怔了一下,看到宁虞的神色,片刻后才道:“好,走。”   宁虞看了看秋满溪,秋满溪却没有理他,已经转身进了内室。   宁虞直接跪下磕了一个头,转身拂袖而去。   归鸿山掌教不知何时已到了,他一身青衫,神色带着些如沐春风的柔色,四下无人,他微微颔首,淡淡道:“剑尊,我早说过,此子心高气傲自大自负,并不适合修剑道。”   秋满溪回过头,神色冷淡地看着他:“我已不修剑多年,不必再唤我剑尊——宁虞适不适合修剑道不是你我说了算。”   掌教笑了:“但是他这样的性子若是不改,迟早有一日躺在那里的会是他自己,您也知道,剑修一向孤高冷傲,但是却没有人能高傲到他那种地步的,您一直想让他修有情道,不过现在看来,他真的不适合。”   秋满溪垂头看着榻上昏昏沉沉睡去的易雪逢,半晌还是道:“这个……也不由你我说了算。”   若是在十几年前他就狠下心来让还没有在情感中沉沦太多的宁虞去修无情道,今日易雪逢也不会躺在这里生死未知了,但是最好的时机已过,若是现在他再强行让宁虞舍弃一切情感去修无情道,那对极其依赖宁虞的易雪逢来说,又是何其残忍?   掌教看着秋满溪眸中的哀色,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多言了,剑尊恕罪。”   秋满溪没有管他,将易雪逢轻轻扶起揽在怀里,柔声喃喃道:“雪逢别怕。”   易雪逢蜷缩在秋满溪温暖的怀中,似乎听到了这句话,依赖地在他怀中蹭了蹭,嘴唇轻动:“师尊。”   秋满溪眸中柔色更重,手指缓慢捂着他的眼睛:“师尊来了,很快就好了。”   易雪逢已没了力气,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很快没了动静。   宁虞和青林赶在第三日晚上子时来临前终于将冥灵心取了回来,秋满溪握着那仿佛一块晶石的灵物,又看了看脸色难看至极的宁虞,道:“夜知秋为难你们了?”   青林脸上全是焦急之色:“她说冥灵心是知秋岛最重要的灵物,说是能起死回生的灵药,价值连城,不能这么轻易给我们,宁魔……宁师弟原本想去争夺……”   宁虞满心全是生死未知的易雪逢,根本不想浪费一点时间,见夜知秋这般为难,直接不耐烦地打算出手去争夺。   那个端坐在椅子上的美艳女人夜知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出手之前笑吟吟道:“你这般想要冥灵心,难道说受伤之人是因你而伤到需要冥灵心来起死回生的地步,所以你才能这般卖命为他?”   宁虞浑身一僵,手中的灵力骤然散去。   下一瞬,夜知秋腰间缠着的宛如腰封似的鞭子像是一条灵蛇似的倏地飞出去,一把缠在了宁虞白皙的脖子上。   青林吓了一跳:“岛主手下留情!”   宁虞强行忍着没有出手,只能恶狠狠地看着她。   夜知秋依然在慢条斯理地饮茶,仿佛那鞭子并不受她控制一般,她垂眸吹了吹茶杯的茶叶,淡淡道:“目中无人的小子,看来还是受到的教训太少啊,今日姐姐我就来教教你,这人啊,可不能一味地被情绪所掌控啊,要不然同没有灵智的野兽有什么分别呢?”   她说完,小指轻轻翘起,束在宁虞腰间的鞭尾猛地抽了一下他的小腿。   宁虞本就受了伤,被这样抽一下直接站都站不住,猝不及防地单膝跪了下来。   宁虞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让他不要被情绪所左右,更不要说受到这等生生被打跪下的屈辱了,他双目有些赤红地瞪着她,刚想要骂出口,夜知秋就淡淡道:“你还真是这样的人啊。”   宁虞怔了一下,接着心中怒火仿佛被冰水浇熄,瞬间悄无声息。   秋满溪曾经对他说的话回想在脑海中:“徒儿,你太自负了,若是再改不了自己的臭脾气,迟早有一天你会吃到苦头的。”   他当时回答:“那我就等着看,我到底能吃到多大的苦头。”   直到现在,易雪逢因他的自大而命悬一线,而他竟然还想要对唯一能救他的人出手,将事情弄得更糟?   宁虞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性子有什么不好,他想到什么说什么,遇到想打之人二话不说就打,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样的事情。   他就这般狼狈跪在地上,怔然看着夜知秋,脸上已没了方才恨不得要杀了她的恶意。   夜知秋见到他这样,掩着唇轻笑一声,轻轻弹指把鞭子收了回来,随手将一个紫色香囊扔给他,淡淡道:“用一块冥灵心来换秋满溪一个人情,这桩生意倒是不差——拿去吧,不过要千万记住,冥灵心只能护住他的心脉十年,若是在十年之内找不到另外一块能取代的灵物,那他可能会死的比现在还要惨。”   宁虞怔然握着那紫色的香囊,半晌后才轻轻颔首,声音沙哑:“多谢。”   青林将事情一一说了,又将夜知秋说的最后那句叮嘱也一同告知了。   秋满溪点头:“我知道,青林出去吧。”   青林抱拳转身离去。   宁虞站在原地,怔然看着床上仿佛已经成了一座精致冰雕的易雪逢,缓慢上前,屈膝跪在了秋满溪面前。   “师尊……”   秋满溪没有看他,他将冥灵心牵引着漂浮到了易雪逢身上,轻声道:“帮我护法,我要将冥灵心送入雪逢的经脉中。”   宁虞轻轻点头:“是。”   秋满溪用冥灵心护住易雪逢心脉花了整整七日,宁虞也在一旁守了七日。   最后一日破晓时,秋满溪将所有的灵力从易雪逢的经脉中缓缓收回去,冥灵心已经被安置在了易雪逢的心脉中。   大概是因为冥灵心的缘故,易雪逢如雪似的脸色已比之前好了许多,也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秋满溪眉目间有些疲倦,他看了看慌张站起来的宁虞,道:“已经没什么性命之忧了,你看好他,这几日他可能会有些难受。”   经脉中被生生安置了一块灵石刚开始时总会觉得不太舒适,宁虞原本觉得并不会有大碍的时,直到后来易雪逢发作,他才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想的有多天真了。   冥灵心入心脉,几乎全身经脉的灵力流窜都要经过心脉处的灵石,易雪逢刚开始根本不懂得要如何引导灵脉灵力从冥灵心穿过,被那些一股脑全都冲过来的灵力撞得心脏剧烈。   第一日的晚上,他是被硬生生疼醒了。   宁虞原本在一旁打盹,突然感觉自己抓着易雪逢的袖子一颤,他赶忙清醒了过来:“雪……”   他连易雪逢的名字还没叫出来,茫然张着双目的易雪逢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喃喃道:“师兄……”   宁虞回握住他的手,道:“我在。”   易雪逢似乎想要问他什么,但是半梦半醒间很快就忘了,他怔怔看着宁虞半天,才没头没尾道:“你没事就好。”   宁虞一愣。   易雪逢正要闭眸继续躺下,心口突然再次传来一阵疼痛,将他疼得直接蜷缩成一团,脸色一片煞白。   宁虞忙去抚他的心口:“难受吗?”   易雪逢本是想摇头的,但是又是一股疼痛从心尖传来,让他不受控制地痛呼出声。   宁虞恨不得以身替之,抚着易雪逢惨白的全是汗水的脸侧,想要帮忙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痛苦挣扎。   易雪逢疼得双眸涣散,呆怔地看着他,茫然道:“师兄,雪逢不乖吗?”   宁虞忙抚着他的额头,道:“雪逢很乖,没有人有雪逢这么乖。”   易雪逢眼睛轻轻眨了眨,眸中蓄着的眼泪缓慢顺着眼角滑了下来,不过很快就凝结成一颗冰珠滚到了他的发间。   “师兄,雪逢好疼好冷啊。”   宁虞几乎是绝望地看着他,嘴唇轻动却不知要说什么。   “师兄……”   “雪逢很听话,我已经很听话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疼?”   “如果乖顺听话要受这么多苦的话,雪逢不想再这么乖了。”   宁虞突然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   易雪逢温顺地蜷缩在他怀中,每说一句话就像是刀子往宁虞心里钻一样。   “我冷,师兄你救救我啊。”   宁虞仿佛已经到了极限,紧抱着易雪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秋满溪察觉到了异样过来查看,宁虞才一把将易雪逢松开,几乎像是逃一样狼狈地跑了出去。   三日后,易雪逢终于学会了如何让灵脉的灵力穿过冥灵心,被秋满溪拉去山巅的山洞闭关。   这是易雪逢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闭关。   而宁虞,也在他闭关的第二日前去寻找秋满溪,第一句话便是:“我要修无情道。”   秋满溪正在翻看那晦涩难懂的医书,听到这句话似乎已经料到了,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地抬起头,没有阻止他,只是道:“你确定不会后悔?你现在已被俗世之情缠身,要想修无情道便是要抛却现在所有情感,你……能舍得吗?”   宁虞轻轻闭了闭眼,眸中闪过易雪逢从小到大嗔着笑的乖巧面容,最后定格在他奄奄一息蜷缩在床榻上朝他喊疼的画面。   宁虞倏地张开了眼睛,道:“我能。”   宁虞将此番易雪逢受伤之事悉数揽在自己身上,总是觉得若不是自己太过自大狂妄,易雪逢根本不会遭受这样的苦难。   与其让他再因自己受苦,倒不如割舍掉一切,让他自己平安度过一生。   宁虞几乎是自嘲地想着:“雪逢那样招人喜欢,若没了我,自然还会有人愿意保护他。”   宁虞自大惯了,在他眼中别人从来都是废物,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一种自己不如别人的念头。   秋满溪看了他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随你去吧。”   宁虞跪下行礼:“多谢师尊。”   所以在易雪逢出关后,宁虞已舍弃所有,成为了真真正正的无情剑修。   易雪逢欢天喜地在他背后喊他师兄,他也能视若无睹,看也不看一眼转身离去,仿佛两人只是陌路。   宁虞将当年时说完,道:“就是这样?”   易雪逢唇角抽动,平复了半天情绪才艰难道:“所以你就因为那可笑的原因去修那该死的无情剑道,把我晾了这么多年?”   宁虞蹙眉:“胡说八道,我哪有晾你?你朔日伤势发作,哪一回我没为你梳理灵脉?”   易雪逢直接炸了:“那是因为师尊骂了你,你才为我梳理的,要不然你早把我赶出偏院了!”   宁虞险些被他吼得耳朵聋了,皱眉看着他:“你又生气了?为了什么?”   我没有同你商议就修了无情剑道?还是我冷待了你没心甘情愿为你疗伤?   想不通啊。   易雪逢气得要昏过去了,捂着胸口缓了半天才终于放弃了和他争吵一些有的没的,他有气无力道:“所以,那无情剑道是如何破的?”   这个问题一说出来,宁虞的脸色就有些古怪。   易雪逢道:“你说啊。”   宁虞却是摇头:“不说。”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道:“你信不信我掐死你?”   宁虞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天人交战了半天,才凑到易雪逢面前,抓着他的手抚在自己的脖子上,闭眸道:“你掐吧。”   易雪逢:“……”   宁虞就赌他不舍得掐自己,就等着易雪逢放弃,他就能正大光明地说出“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对我下手”的话了,如此甚好。   他正想着,易雪逢似乎看出了他的小算盘,直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手一阖,一把掐住了宁虞的脖子。   宁虞:“……”   失、失策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音是粗长音!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66章 蠢货   当年宁虞自从修了无情道后, 在整个归鸿山看来简直就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他性子本就孤傲,舍弃一切情感后更是高傲得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头顶上。   他整日里只想着如何修炼剑术, 没日没夜地待在演武场上同其他剑修师兄弟切磋, 常常当着易雪逢的面把人切磋到爬都爬不起来。   易雪逢与他而言, 不过同其他陌生人没什么分别。   从宁虞的满心宠爱到完全漠视,易雪逢十分不适应,学着小时候那样成天跟在宁虞后面乱跑, 嚷着唤他师兄, 却被一次又一次的无视。   易雪逢心思有些敏感, 宁虞这般冷待, 他却是第一时间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粘人了令宁虞厌烦了他,一会又想着是不是自己之前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宁虞不快, 反正就是不会去想宁虞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秋满溪整天看着易雪逢用尽全力地想要宁虞注意到他,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易雪逢叫了过去。   易雪逢正垂头丧气地抱着切云剑,看到秋满溪, 他不知哪里来的委屈突然泛上心头, 让他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 一头扎在秋满溪怀里,终于小声抽泣了起来。   秋满溪心疼地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哭什么啊,心口又疼了?”   易雪逢轻轻摇摇头, 闷声哽咽道:“雪逢是做错了什么招了师兄厌恶吗?为什么他不理我了?”   易雪逢未经世事,这些年来完全习惯了宁虞对其的纵容和爱护,乍一被这般漠然对待,他完全没有任何防备,仿佛像是猝不及防地从天际摔入地狱。   秋满溪道:“雪逢很好,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师兄只是……”   易雪逢脸上挂着泪痕,茫然抬头看他:“只是什么?”   秋满溪对上他隐隐带着期待的视线,半晌才叹息道:“你师兄迟早有一日是要飞升,你们不能一直在一起的。”   易雪逢从未想过要和宁虞分开这个念头,听到秋满溪的话怔了半天,才迷茫地喃喃道:“雪逢也能修炼飞升,和师兄一起。”   秋满溪有些悲伤地看着他,不忍告诉他这一次的伤势已经将其的经脉全部冻伤,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不错,日后就算他拼尽了全力也再也不能进益半步了。   宁虞不会等他,修了无情道的他更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易雪逢而放弃大道。   秋满溪没有再说话,只是又叹息了一声,轻柔地将易雪逢抱在了怀里。   易雪逢何其聪明,见秋满溪没有应他这句话,怔怔靠在他怀中半天,才终于像是知道了什么,偏头咬住秋满溪的衣襟,眼泪一颗颗往下落,哭声隐忍在喉咙中,听着却更令人心疼。   自那之后,易雪逢便不再去缠着宁虞了。   他之前并不喜欢握剑,就算再喜欢切云剑也甚少用他,每日上早课时总是拎着宁虞给他削的那把小木剑去,而自那之后,那把小木剑他已经将其化为一根木簪将一直披散着的长发束了起来,每日拎着切云剑前去演武场寻师兄切磋。   他本就不怎么会用剑,走剑道也是宁虞喜欢剑的原因才会去修,而在演武场上就算他是归鸿山最小的师弟也无人会在修炼剑术时对他留手,所以每回易雪逢身上总是会受些大大小小的伤。   若是在以前他手上擦破一点皮,宁虞早就怒气冲冲拿着罂粟剑过来理不直气也壮地替他出气了,但是现在,即使宁虞就在一旁,却也没有任何动作,反而眼神都不给一个。   易雪逢重重跌在地上,膝盖和手肘划了一片伤痕,溢出些血痕来,他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眸子落在那隐在血痕下的红色小痣。   他突然一愣,回想起在昭阳城时那个白衣男人见到他手臂时的那句没头没尾的:“是你。”   他认识自己的吗?   而且那个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只是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突然,脑海中骤然闪现一段记忆,似乎有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透过那铁栏杆看着他,声音虚幻得仿佛从天边传来。   “把他带到虚无之……”   易雪逢突然抱住了头,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脸色惨白得可怕。   同他切磋的师兄立刻将剑收起,飞快赶过来,一旁围观的师兄们也都围了过来。   “雪逢!”青林第一个赶到,一把将摇摇欲坠的易雪逢扶住,看到他的脸色有些焦急道,“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易雪逢浑身发软,捂着头双眸涣散,眉头紧皱看起来十分痛苦,他茫然地喃喃道:“虚无之地……”   青林没听清:“什么?”   易雪逢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觉得呼吸一窒,竟然直直倒了下去。   青林:“雪逢!”   一时间,整个演武场兵荒马乱。   易雪逢被青林抱着朝侧峰走去,而剩下的人十分担忧地看着他们离开,半晌后才将视线落在了一旁漠然擦剑的宁虞身上。   哪怕是易雪逢切磋伤成那样,宁虞也完全没有给一个眼神过去,只是自顾自地擦着罂粟剑。   瞥见旁人都在看他,他眉头一挑,冷声道:“有人要同我切磋吗?”   众人一愣,纷纷摇头,兔子似的跑开了。   易雪逢休息了半日便苏醒了过来,张开眼睛时,秋满溪正坐在一旁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易雪逢轻轻眨了眨眼睛,努力撑起身体,声音沙哑道:“师尊。”   秋满溪忙扶住他,道:“醒了就好,饿了吗?”   易雪逢摇摇头,他掀起衣袖看着自己小臂上那颗红色小痣,眸子微微垂下,不知在想什么。   秋满溪摸了摸他的额头,又问了他几句,易雪逢却只是魂不守舍地摇头。   秋满溪没有再勉强他,正要起身离去,无意中看到了天幕,才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道:“雪逢。”   易雪逢抬头看他。   秋满溪道:“明日便是朔日了,你是想让师尊帮你梳理灵脉,还是让你师兄过来?”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茫然道:“师兄愿意过来吗?”   秋满溪微微一笑:“他不过来,我就打到他过来。”   易雪逢:“……”   秋满溪说到做到,第二日一早,宁虞就满脸阴郁之色地到了易雪逢的院子。   易雪逢正在将抽屉里的火属灵石一颗颗往小手炉里塞,一旁的门突然被人踹开,他手一抖,一颗灵石直接脱手掉到了地上。   宁虞满脸杀气地走了进来,看见易雪逢似乎有些不耐,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易雪逢呆呆看着他,被宁虞一瞪才猛地回过神,蹲下身将地上的灵石捡起来塞到小手炉里,乖顺披着雪白的大氅站在宁虞面前,乖顺道:“师兄。”   宁虞冷声道:“经脉有问题吗?”   易雪逢摇头:“没有。”   宁虞转身就走。   易雪逢:“……”   易雪逢好不容易能和他说上一句话,自然是不肯放他离开了,他飞快追上去,一把抓住宁虞的袖子:“师兄!”   宁虞步子一停,本能地想要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把他的手给打开,但是偏头看了一眼少年苍白的脸庞,手竟然一动都动不了。   易雪逢不知宁虞面上冷漠内心却在天人交战,抬着头朝他笑道:“那今日雪逢就交由师兄了,多谢您。”   宁虞看了他良久,才轻轻挣开他的手,转身朝外走,临走只留下一句:“我就在隔壁,有事唤我。”   易雪逢忙点头,见他没看自己,又开口道:“好的。”   易雪逢的伤势刚一开始时并不严重,只是在入夜后经脉中的寒意才会到达鼎盛。   宁虞正在院中练剑,整个庭院中的树叶都被他削得一片不剩,被风吹得拂到了角落中堆成了一堆。   入夜后,一只纸鹤从墙头飞快地飞了过来,还没近宁虞身就开始扑腾着翅膀叫着。   “师兄!”   “师兄师兄!”   宁虞将剑收了,看着面前扑腾着的小纸鹤,冷冷道:“怎么了?”   纸鹤眉心点着两枚小朱砂,易雪逢的声音从中传来:“师兄救命啊!救救雪逢!”   宁虞:“说。”   易雪逢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半晌才带着哭音道:“我……我呜师兄你过来,我在后山温泉。”   宁虞眉头拧着,看着那小纸鹤说完后在原地来回扑腾转着圈,看起来十分着急。   宁虞揉了揉眉心,将剑放在木架上,起身去了后山。   后山点着烛台,将道路微微照亮。   宁虞目不斜视走到温泉,跨过木栅栏,迎面瞥见了坐在温泉边缘的易雪逢。   宁虞皱着眉走上前,对上易雪逢的眸子,道:“怎么不穿衣服?”   易雪逢未着寸缕,抱着膝盖坐在温泉边,抬起头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师兄我冷。”   宁虞道:“所以我问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易雪逢指了指三步之外的屏风,讷讷道:“在那挂着,我够不着。”   宁虞眉头皱得更紧了。   易雪逢伸出手扯了扯宁虞的宽袖,小声道:“师兄,我头发……冻水里了。”   宁虞:“……”   宁虞瞥了温泉水一眼,这才发觉那温热的泉水不知何时已经冻成了一层层冰霜,易雪逢长到拖地的长发被结结实实冻上了一半,这才成了这般寸步难行的场景。   宁虞抬手就要去削易雪逢的长发,手一顿突然想起来秋满溪不想他削发的话,这才单手将易雪逢抱住,将手顺着他的长发输送一道灵力。   很快,被冰冻上的水面腾起一股白雾,冰霜融化,将易雪逢的长发解救出来。   易雪逢抱着自己湿哒哒的头发,小声道:“谢谢师兄。”   宁虞道:“睡觉?”   易雪逢点头。   宁虞将一旁的衣服拿过来递给他:“穿上。”   易雪逢忙点头,他怕宁虞久等,随意将衣服套在了身上,将头发垂在背后,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他抬头看着宁虞,道:“好、好啦。”   宁虞将他送回了房间,道:“经脉有问题吗?”   易雪逢想要留下宁虞,但是又不想说谎,只能乖乖摇头:“没有。”   宁虞再次拂袖而去。   易雪逢呆怔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处,低着头看了自己的手半天,才转身进了房门。   夜色已深,宁虞日行一例盘膝坐在榻上,闭眸调息。   不知多久,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   整个山门只有三个人在,秋满溪来找他根本不会敲门,宁虞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忍无可忍张开眼睛,冷冷道:“又怎么了?”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易雪逢披着白色狐裘探过头来,小声道:“师兄你睡了吗?”   宁虞漠然看他:“你说呢?”   易雪逢没觉得宁虞在拒绝自己,依然坚持不懈道:“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宁虞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易雪逢有些委屈:“师兄,我冷。”   宁虞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道:“来吧。”   易雪逢立刻欢天喜地地进来了。   片刻后,易雪逢盖着被子蜷缩在宁虞的榻上,鼻息间全是宁虞身上清冽的木香。   有人在他身边,宁虞无法打坐调息,只能翻出一本书皱着眉看着,并没有上床睡觉的打算。   易雪逢扒着被角看他,他应该是真冷,就算盖了被子也依然哆嗦个不停。   “师兄……”易雪逢小声道,“你不睡觉吗?”   他这般小心翼翼的语气,宁虞听着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仿佛两人之间相处并不该这般疏离,只是他的情感早已舍弃,再如何想都想不通这种异样到底是从何而来。   宁虞将视线从书上移开,正要冷漠地说:“像我这等修为的人已不用睡觉。”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身体像是突然失控了似的,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易雪逢顿时眼睛一亮,身体慢吞吞动了两下缩到了里边,给宁虞腾出了个位置。   宁虞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盯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方才那个字是自己说的。   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再反悔也太过难堪,宁虞冷着脸出去沐浴一番,换了身中衣便躺在了榻上。   易雪逢拉着被角遮住半张脸,也挡住唇角勾起的笑意,见宁虞一直不说话,易雪逢轻轻侧身,像是在说悄悄话似的,悄声道:“雪逢会乖的。”   宁虞偏头看他。   这些日子,易雪逢总觉得宁虞这般冷待他定是有原因的,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他在昭阳城到归鸿山的那段时间说错了什么话吧。   易雪逢拼命想了好多天,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当时疼得迷迷瞪瞪时说出的话。   “如果乖顺听话要受这么多苦的话,雪逢不想再这么乖了。”   宁虞之所以这般喜欢他,定是因为他十分乖顺听话,现在不理他也是因为这句话而生气了。   易雪逢自觉找到了原因,所以这些日子越发乖巧,也拼命地想要提升修为,哪怕只能追上宁虞一点点。   看到宁虞似乎有些不解,易雪逢伸出手小心翼翼揪了他一片衣角拽了拽,眸子弯弯,道:“雪逢吃再多苦,也会很乖的。”   宁虞一愣。   “刚开始是雪逢还没有准备好,之后不会啦。”易雪逢倾尽全力想要将自己心中所想都讲出来,想让宁虞不要这般冷待他,但是话语还是有些笨拙,“雪逢不怕吃苦了,就算吃再多苦,也一定乖乖的,不会吵闹哭泣了。”   宁虞突然觉得仿佛没有丝毫感觉的心尖骤然被人戳了一下,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他怔然摸着胸口,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反应。   易雪逢说完后,见宁虞还是没有反应,他怕宁虞再对他的话不耐烦,忙闭上嘴不说话了。   察觉到宁虞的手一动,易雪逢还以为他是不喜自己揪他衣角,立刻害怕地松开了手,蜷缩着身体往后退了退。   宁虞感受到自己衣袖上那微弱的力道突然不见,本能想要把他的手抓回来再放上去,他刚一动,心中突然闪现一抹茫然。   “我为何要这样做?”   只是一个疑问,瞬间铺天盖地将他心中所有异象全都压了下去,只是顷刻间他便再次变回了平日里不近人情的模样。   而易雪逢已经蜷缩在一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宁虞偏着头看着他的睡颜半天,才轻轻闭上了眼睛,手按在已经没了丝毫感觉的心口,只觉得自己似乎缺失了什么东西。   许是宁虞身上太过温热,易雪逢明明已经睡着,但是在冷得神智不清间,竟然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靠。   宁虞神色一僵,冷冷看了过去。   易雪逢半张脸缩在被子里,微微发着抖,嘴里还在喃喃着:“好冷。”   现在已经是炎夏了,他竟然冷成这样,连呼出的气都成了一团白雾。   宁虞见他一直抖个不停,忍无可忍地道:“过来。”   易雪逢许是被冻傻了,迷迷瞪瞪张开眼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宁虞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才伸出长臂一把勾住易雪逢纤细的腰身,将被子一卷,把他仿佛一块冰的身体抱在了怀里。   易雪逢只觉得那似乎永无止尽的寒冷骤然被一团滚烫所融化,源源不断的热气从他所依靠之人身上朝他涌来,好像一波接过一波的巨浪,将他脑海冲刷得有点晕。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缠在宁虞的脖颈上,脸颊靠在宁虞心口轻轻蹭了蹭。   宁虞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这个蹬鼻子上脸的人,还没来得及发怒,便听到易雪逢仿佛一只慵懒的猫,小声地喃喃着:“师兄真好。”   宁虞一怔。   易雪逢又轻轻蹭了蹭,仿佛梦呓一般:“雪逢最喜欢师兄了。”   宁虞:“……”   宁虞直接僵成了一根柱子,顶天立地恍如要去通天。   而罪魁祸首易雪逢却紧紧抱着他,已经熟睡过去。   朔日过后,易雪逢迷迷瞪瞪地清醒过来时,自己正被一个人抱在怀里,那只手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腰,一丝力道都不肯松。   易雪逢疼得“嘶”了一声,开始怀疑自己的腰是不是要被掐断了。   周围的火属灵石依然在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意,易雪逢挣扎着从宁虞怀里扑腾了起来,手按着他的胸口想要把他推到石床下去面,宁虞却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就算熟睡着也不肯松手。   暗室中已经没有了丝毫寒意,朔日早已过去。   易雪逢看着面前睡得正熟的宁虞,气得捶他的胸口,怒道:“宁虞!给我松开手!”   他刚说完,宁虞像是十分不满别人打扰他的清梦,手再次一用力,再次将好不容易拉开了一点距离的易雪逢按在了怀里,下巴在易雪逢头上轻轻蹭了蹭,再次睡了过去。   易雪逢要被气晕过去了,他拼命用脚踢着宁虞的腿,但是奈何宁剑尊皮糙肉厚,愣是没有一点感觉。   易雪逢险些被他勒断气,气得直接攀着他的肩膀,一口凑到他脖颈处,狠狠咬了一口。   脖颈处是每个人的命门所在,一般不会轻易给人碰,易雪逢只咬了一口,想着把宁虞给咬醒,就见被叼住命门的宁虞含糊地呢喃了一句什么,单手按住易雪逢的后脑,一把将他按在了自己颈窝。   易雪逢:“……”   易雪逢忍无可忍,揪着宁虞的耳朵,深吸一口气,然后对准他的耳朵大叫一声:“宁——虞!”   宁虞浑身一个激灵,直接清醒了。   两人一起出暗室的时候,宁虞还在捂着自己的耳朵,问易雪逢:“什么?刚才你说了什么?”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冷冷道:“说你是个大蠢货。”   宁虞:“什么?你大点声。”   易雪逢:“……”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正在外面等了整整一夜的相欢看了一眼,脸直接绿了。   宁虞只穿了一袭纯白素衣,正皱着眉拍着自己的耳朵,因他的动作露出白皙脖颈上那个微红的牙印,差点闪瞎了相欢的眼;而易雪逢满脸冷漠,看模样根本不想里宁虞,身上却穿着一件明显大了很多的外袍,袖子宽大把他的手都给遮住了。   相欢脸色阴沉到了极点飞快迎上去,咬牙切齿地看着宁虞,对易雪逢道:“雪逢,他对你……有做什么无耻之事吗?”   易雪逢皱眉:“没有,不要胡思乱想。”   宁虞见易雪逢想直接就走,忙拉住他,他现在听不太清,自以为像是平日里说话,但是发出的声音却如洪钟一般震得人脑袋嗡嗡地响:“雪逢!现在牧雪深已知晓你到蛮荒,怕是会择机对你出手,你最好不要离开我身边!”   易雪逢被他震耳欲聋的声音吼得险些给震懵了,蹙眉道:“不用你,相欢会保护我。”   宁虞点头道:“嗯,我会好好护着你。”   易雪逢:“……”   他开始怀疑宁虞现在到底是真聋还是装聋了。   作者有话要说:61章后面一段有更改过,如果没看过的话可以去看一下qaq。   感谢 时燃、bubu、蒼南夜語 给个小月亮吧x7 的地雷   感谢 lynnx9、外星人民发来贺电x10、今天也是等更的一天x19、花楼x28、日青青x10、小仙女呀x5、平陆成江x79、千若魅、发糕和枣糕都好吃x! 速度飞快哦,亲! 第67章 识海   易雪逢孤身回去了住处, 刚一打开门,就瞧见雪鸮不知何时落在院中的合欢树上, 正百无聊赖地挠着翅膀。   易雪逢走上前, 疑惑道:“你怎么回来了,切云呢?”   雪鸮忙飞下来落在易雪逢肩上,道:“大哥让我来告诉主人, 已经寻到牧雪深了。”   易雪逢脚步一顿, 沉思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让他继续盯着, 我灵力恢复后便过去。”   雪鸮小声道:“您自己一人去吗?不告诉……宁剑尊?”   易雪逢微微挑眉,雪鸮立刻察觉自己说错话了, 忙一颔首, 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朔日过后, 易雪逢经脉中的灵力因为那些火属灵力无法很快恢复, 他不想轻举妄动主动去送死, 只能先修养几日再过去。   相欢不知去了哪里并没有跟过来, 易雪逢独自坐在窗边许久, 大概是无聊了, 拿出一根纯白布带, 缓慢抽出经脉中的火属灵力凝成一股线, 手指翻飞地将线往布带上编织成一朵朵繁琐的花纹。   这是秋满溪闲来无事时教他的, 过了这么多年,易雪逢连剑招都忘了,却仍然记得这花纹要如何编。   他仔细地将灵力穿过布带, 缓慢编着花纹,还没编两下,一旁的窗户突然被轻轻扣了扣,像是微风拂过似的。   易雪逢原本没怎么在意,专心致志地弄着手中的灵力。   不过很快,那声音越来越响,敲窗户的声音窸窸窣窣,险些将窗户上的纸给撞破。   易雪逢皱起眉头,将手中的布带放下,抬手推开了窗户。   而在打开窗户的一瞬间,几十只纸鹤铺天盖地地朝着他一拥而来,直接将易雪逢猝不及防地撞了往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易雪逢:“……”   纸鹤终于飞进来后,按照主人的吩咐拼命地往易雪逢身上扑,几十只一起全都落在易雪逢身上,翅膀还在轻轻扇动着。   易雪逢死死咬着牙,强行忍着。   纸鹤落在他身上后,光芒一闪,宁虞的声音从中传来。   “雪逢。”   “你是不是又生我的气了?”   “为什么?”   “蛮荒明日有集市,你想去吗?”   “你经脉中有太多火属灵力,残留太久怕是会对身体有损,我可以帮你将灵力引出来。”   “雪逢……”   “……”   易雪逢:“……”   易雪逢眼皮狂跳,听着那些纸鹤七嘴八舌在他耳畔狂轰乱炸,他险些气得一把火把它们全烧了。   他只回到了院落不到半日,宁虞就放了这么多纸鹤过来传信,大有你不理我我就继续传纸鹤的架势。   易雪逢冷着脸叠了一只丑得人神共愤的纸鹤,只说了一句隐含怒意的话便放飞了出去。   在前院依然在叠纸鹤的宁虞正在同秋满溪说话,正说到:“雪逢定会理我的,昨晚他都抱着我睡了那么沉,说明还是信任依赖我的。”   秋满溪正百无聊赖地边听边饮酒,瞥见窗户飞来了一只丑的要死的纸鹤,“啊”了一声:“回信了。”   一瞬间,宁虞眉头简直要飞起来了,他强行忍着欢喜抬手让纸鹤落在他手指上。   纸鹤艰难落下后,印记一解,传来易雪逢暴怒的声音。   “滚——”   宁虞:“……”   秋满溪:“……”   秋满溪险些呛了一口酒,再也忍不住地捂着嘴闷声笑了出来。   宁虞沉默了半天,才将那只纸鹤捏着翅膀,低着头塞到了手指上的储物戒中。   秋满溪调笑道:“滚啊师兄,被人说滚的滋味如何啊?”   宁虞就像是没听到那句暴怒的话似的,淡淡道:“你看,他理我了。”   秋满溪:“……”   秋满溪看着自己的傻徒弟,开始思忖到底是自己教养的方法有错,还是这混账自学成才,才成了现在这副人见人想揍的模样。   见宁虞又要拿纸叠纸鹤,秋满溪忙道:“徒儿啊,你难道不觉得,雪逢是因为你那些纸鹤而生气吗?”   宁虞的手一顿,蹙眉道:“不可能,我传信与他,句句都是关心的话,又没有骂他,他为什么生气?”   秋满溪试图引导他:“那你传信的纸鹤,不觉得有点太多了?”   宁虞道:“若是他能面对面听我说话,半日的时间我早就说上百句了,现在只是传几句话罢了,算多?”   秋满溪笑得如沐春风,温柔地说:“滚。”   宁虞:“……”   放走那只纸鹤后,易雪逢终于彻底清净了。   他沉着脸将体内的灵力一寸寸一道着勾出来化成灵线,编在手中的布带上,半晌后终于编成了一根布满罂粟花纹的发带。   易雪逢将长发随意理了理,编成一条辫子垂在肩上,在发梢上绑上了红色发带,那颗在暗室的金铃也被他系在了发带上,轻轻一晃发出微弱的闷响。   他刚弄好,一旁的窗户突然又被扣了扣,易雪逢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窗户,怒道:“你再敢传信过来,我就……”   他还没威胁完,便对上了站在窗棂上同他大眼瞪小眼的切云。   易雪逢的话立刻戛然而止。   切云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就惹得易雪逢这么生气,他小心翼翼道:“爹,我传信只是说正事……”   易雪逢揉揉眉心,有气无力道:“我没说你。”   切云这才放下心来,他从窗棂上跃到房间中,握着易雪逢的手腕探了探他的经脉,发现没什么问题终于松了一口气。   “昨日朔日我没来得及过来,你伤势如何?”   易雪逢摇摇头:“没什么大碍。”   切云道:“那就好。”   易雪逢道:“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切云正在看他肩上的长发,林浮玉总是喜欢将半边长发用玉冠束起,显得气质又淡漠又倨傲,而当年的易雪逢却喜欢将长发编成一束懒洋洋地垂在肩上,发尾总是挂着秋满溪给他的一些护身灵器,一走动就会发出一串脆响,十分吵闹。   此时易雪逢乍一恢复百年前的装束,切云竟然有些不太习惯。   易雪逢:“切云?”   切云“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忙道:“牧雪深在蛮荒三君之一六朝君的地界,就在虚无之地前的石窟里,我不知晓他会待多久,那抹神魂也很快要消散了。”   易雪逢蹙眉:“六朝君?他知晓吗?”   切云道:“大抵是知道的,只是他向来不过问蛮荒之事,成天只知道诵经念佛……啊,你说他一个魔修,成天吃斋念佛到底有什么用处啊,又不能去出家。真是受不了了,蛮荒的君上一个个的没一个是正常的。”   易雪逢无奈笑了笑,道:“那你去六朝君的地界了?无人拦你?”   就算六朝君再不问世事,也不至于会私自放没有主人的剑灵闯入自己的地界。   切云扬眉:“自然,我是谁啊,哪个敢拦我?”   易雪逢狐疑地看着他。   切云这才撇撇嘴,小声道:“我利用螣蛇的隐身决偷跑进去的,没人能发现。”   易雪逢被他逗笑了。   切云十分想去捶爆牧雪深狗头,期待地扯着易雪逢的袖子晃来晃去,道:“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啊?嗯嗯嗯?爹爹,快点去吧,你不必出手,就在一旁看着就好,我一把剑就能把他打的他爹娘都认不得!”   易雪逢笑道:“不着急。”   切云道:“但是他不知在那里停留多久啊,若是他再利用夺舍之法跑了,我们又要查上一段时间了,夜长梦多啊爹。”   易雪逢还是不肯松口,切云只好气咻咻地跳窗跑了。   切云走后,易雪逢无意识地用手缠着发梢上的发带出神,一只乌鸦站在窗外的枝头上歪着头看他,赤红的眸子倏地一闪。   易雪逢仿佛没有发现它,依然自顾自地坐着发呆。   牧雪深。   他第一次知晓牧雪深时,是受伤后的第二年。   那一年间每逢朔日易雪逢必定要让人为其驱除体内的寒意一次,而每一次都是宁虞不情不愿地前来帮他。   一来二去,宁虞对易雪逢的态度已没有了之前那般冷待,有时候甚至还会主动抱他睡觉,为他驱除寒意。   朔日那晚,易雪逢半夜间突然惊醒,已经被宁虞梳理好的灵脉却再次泛起了寒意,只是顷刻间便传遍他的全身,让他冷得瑟瑟发抖,就算在宁虞怀中依然阻挡不住寒意。   易雪逢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看着面前宁虞的睡颜,原本只是想默默挨着不把他吵醒,但是到最后他的手几乎都要化成冰块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宁虞的肩膀,小声道:“师兄。”   宁虞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易雪逢冻得实在受不了,只能力气又大了些推了推他:“师兄,师兄。”   但是不知为何,平日里易雪逢翻个身都能惊醒的宁虞此时却像是昏死了过去似的,被易雪逢这样吵着竟然没有半丝张开眼睛的架势。   易雪逢挣扎着坐起来,偏头看了一眼床幔外小案上燃烧着的蜡烛,他盯着看了片刻,才有些骇然地发现那蜡烛的烛光竟然一动都不动,就像是被什么冻结了一般。   “师兄!”易雪逢被吓住了,他按着宁虞的肩膀拼命晃着,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师兄醒一醒!师兄!”   他拼命晃着宁虞,妄图给自己一丝安全感。   而在一片万籁寂静中,一个声音突然在易雪逢耳畔响起。   “他是你师兄?”   易雪逢被吓得惨叫一声,捂住耳朵一头栽到了宁虞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浑身发抖。   但是他就算把自己整个身体都缩到宁虞怀中,却依然阻挡不了那个声音,恍惚中似乎有一双手轻轻地摸向了自己的脸颊,像是在抚摸上等的瓷器一般轻柔拂过,最后停留在易雪逢的眉间。   易雪逢浑身发寒,在那抹寒意到达眉心时,只觉得一股奇怪的灵力骤然冲进了自己的识海中,轰然一声炸响。   再次有意识时,周围一片空白,纷纷扬扬的大雪缓缓从空中飘落,他身着一身素白衣衫立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茫然地看着周遭。   “师兄?”   易雪逢本能地想唤宁虞,但是当他出声后,脚底下的雪地仿佛有了意识,忽然被风卷着漂浮在他面前,飞快化为一个纯白的人影立在他面前。   易雪逢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那人却道:“莫怕。”   易雪逢依然怕得不行,但是还是壮着胆子抬起头看向那人。   那人浑身上下一片雪白,只有瞳仁是赤红一片,仿佛随时都能落下一滴血似的,他的脸上罩着半张雪白的面具,显露在外的半张面容阴柔至极,嘴唇苍白如雪,看着仿佛一抹幽魂。   易雪逢茫然看了他半天,突然觉得他似乎有些熟悉。   如幽魂似的男人勾起苍白的唇冲他一笑,柔声道:“吾名雪深,你许是听过吾的。”   易雪逢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话,吾来吾去的听着令人别扭,他又往后退了退,喃喃道:“我……我没听过你的名字,我想要回去找我师兄了……”   他说完就要不顾一切转头就跑,牧雪深见他这样,却是笑了笑。   易雪逢还没跑两步,面前的雪花突然被风吹起,再次凝成了一个人影,牧雪深含笑看着他,道:“这里是你的识海,你能跑去哪里?”   易雪逢怔了一下,才愕然道:“你为什么会在我识海中?”   牧雪深见他似乎没认出来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小雪逢,十几年前吾曾托人将你带到蛮荒的虚无之地,但是车队刚到蛮荒你便不知所踪,这么些年过去吾终寻到你,难道你一点都记不得了?”   易雪逢一愣,眸子猛地张大。   作者有话要说:啊,卡文了,写的有点慢,不好意思哈,等过几天找个时间双更一下,感谢支持。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68章 代价   易雪逢被拐卖走时, 才三四岁,那样的年纪根本记不得多少事,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那抹朝着自己逆光而来的身影。   现在早已十几年过去, 就算他勉强记得一点细节,也差不多忘了个干净, 所以在牧雪深说出这番话时,易雪逢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茫然。   牧雪深轻轻一笑,柔声道:“小雪逢,吾既然能在你神识中, 自然是能用眸中方法知晓你心中的感想, 不必掩藏,你还记得吾。”   最后一句, 他说的极其肯定。   易雪逢茫然的神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只是他涉世未深, 在归鸿山中从未对别人真正生过气, 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浮现出的阴沉之色, 还是他跟着宁虞学来的。   牧雪深笑容更甚:“吾……”   易雪逢十分不客气:“不要总是吾,我听不惯。”   牧雪深脾气十分好,并没有计较易雪逢的冒犯,反而顺着他的话换了个说法:“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易雪逢沉默半天, 才道:“我师兄到底怎么了?”   牧雪深怔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他看了易雪逢良久,突然偏头笑了。   他道:“原来如此。”   易雪逢不明所以, 只能用眼神催促他快些回答。   牧雪深道:“他并无大碍,只是被停止了时间罢了。”   易雪逢一惊,看着牧雪深的眼神更加忌惮。   能操控时间,以及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的神识,任意一样都是易雪逢到死都触及不到的修为,而这一抹幽魂却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不必这样看我。”牧雪深道,“你我现在同为一体,他是你师兄,我必定不会动他。”   易雪逢不知这人来历,听到他这样说也没有放松警惕,在他看来像他师兄这么厉害的人都会被控制,更何况是他,偌大个归鸿山侧峰只有……   他想到这里,心神突然一动。   牧雪深一笑:“哦?秋满溪?你觉得他能杀了我吗?”   易雪逢心中更加恐惧,仿佛一只手顺着经脉一路畅通无阻地握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任谁被一个陌生的敌人这般看透心思,都会不自觉的心生惧怕。   牧雪深见他在原地僵直,似乎已经被吓乖了,他笑容更深,下半身仿佛虚幻的雪花飘舞,瞧不出他的双腿,移动时仿佛幽魂漂浮一般,甚是骇人。   他围着易雪逢飘了两圈,手轻轻覆在易雪逢瘦弱的肩膀上,易雪逢浑身一僵,瞳孔发散着偏头看他。   牧雪深将下巴放在手背上,懒洋洋地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落在易雪逢的肩上,但是即使他这样懒散,易雪逢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重量,仿佛趴在自己肩上的只是一片雪花。   “秋满溪总是会坏我好事,唉,即使这样我也不能杀了他。”牧雪深懒散地歪着头,伸出手绕着易雪逢肩上的发梢,一下一下在手指上绕动。   他的动作微微牵动易雪逢的头皮,让他整个人都开始发起了抖。   这抹幽魂,竟然同秋满溪有仇?   “几千年前他倾尽全身灵力将我封印在蛮荒炎海,可是那又如何?我又活了下来。”牧雪深懒洋洋地说着令易雪逢浑身发抖的话,自己却仿佛没有察觉到易雪逢的惧怕,依然自顾自说着,“正道啊,可真是令人怜悯。秋剑尊明明还有一步便可得道飞升,却为了那可笑的苍生落了个修为散尽的下场,呐,小雪逢,你可知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师尊现在修为如何?”   易雪逢强行压抑住自己发抖的冲动,只是嗓音却在发出时还是带了些恐惧,他颤抖着道:“如……如何?”   牧雪深凑到他耳畔,用着几乎是气音的声音道:“他没有修为啊,现在的他只是一介凡人,只是因为当年那所谓的拯救苍生的功德不老不死,神魂永世不灭。说来也是嘲讽,那时所有世人都道秋剑尊功在千秋,只是根本没过多少年,他就被人彻底遗忘。”   易雪逢只觉得寒意从脚底一点点爬上来,身体也一点点没了知觉。   牧雪深轻轻将放在他肩上的手放下,语气中带着些嘲讽和愉悦:“直到现在,整个三界还有谁记得那个千年前修为震天撼地的剑尊,其实名唤秋满溪呢。”   易雪逢霍然回头,两行泪顺着脸颊飞快滑下,在落到半空时猛地化为一颗冰珠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死死看着牧雪深,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有了实实在在的杀意。   牧雪深却没有将这点杀意放在眼中,他张开手,身形虚幻,仿佛一阵风就能轻飘飘吹散:“只有我,我还记得他,哪怕他将我躯体焚毁,神魂封印,我依然不想杀他。”   易雪逢死死咬着牙,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敢杀我师尊。”   牧雪深却笑了:“这样说倒也对,秋满溪那样的人,无人会想要将之摧毁,可是小雪逢啊,你知道这千年来你师尊曾自戕过多少次吗?”   易雪逢愕然张大眼睛,眼眶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飞快滑落。   “他曾经不知无数次地前去蛮荒炎海,妄图纵身跃入那滚滚岩浆中毁去自己的身体,可是不行啊,功德又哪是这么容易说不要便不要的?”牧雪深又笑了,他仿佛随时随地都能笑出来,天下之大不会有东西能令其为之动容,“所以他到现在依然活着,像是行尸走肉似的活了这么多年。”   “我是孤魂野鬼,他是行尸走肉,哈哈哈,就算是豁达如秋满溪,恐怕也是后悔当初为了那些人将自己毁成这样。”   “我曾骗过他,说这天底下唯一能杀了他的,只有我。”牧雪深狡黠一笑,“他信了。”   易雪逢不自觉地后退数步。   牧雪深道:“他这么执着送死,你觉得他会对唯一能解救他的我出手吗?”   易雪逢突然朝他冲了过去,两只颤抖的手一把掐住了牧雪深的脖子。   易雪逢从未这样不受控制过,他俊美的面容上是前所未有的狰狞之色,浑身全是杀意地死死瞪着牧雪深,颤抖的手按在他脖颈的命门,毫不留情地按了下去。   “我要杀了你!”   而在他按下去的那一瞬,牧雪深骤然化为一堆雪花散开,让用尽全力的易雪逢猛地一个踉跄,扑了个空狠狠摔在了地上。   牧雪深的声音从后传来,他重新化为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易雪逢,淡淡道:“十几年前我托人将你送去蛮荒的虚无之地,他大概察觉到了什么前去将你解救,而后将你养在归鸿山这么多年,可是那有如何,世间齿轮转动如常,而你,也总会回到我身边。”   易雪逢满脸泪痕,面容上带着一丝狠厉之色:“你到底是谁?”   牧雪深弯下腰,伸出手指在唇边一点,声音又轻又柔:“我说过,吾名唤雪深,只是个……”   被所有人遗忘的一抹幽魂。   “不要妄图告诉旁人我的存在。”牧雪深看易雪逢几乎有些疯癫的模样,怕他知道太多会承受不住,好心地留给他时间一个人静一静,他叹息,“否则……小雪逢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突然间,易雪逢猛地张开眼睛,刚刚醒来时他瞳孔涣散,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床幔,半晌都未反应过来。   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宁虞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做噩梦了?”   易雪逢满脸都是泪痕,呆呆地看了宁虞半天,才突然不受控制地发生大哭出来,一把扑到了宁虞的怀里。   已经修了无情道的宁虞不能习惯这样亲昵的拥抱,第一反应便是将人给扔床下去,但是手已经捏在了易雪逢的后领处,身体却像是不受操控一般,手掌竟然轻轻抚在易雪逢那全是冷汗的后颈,像是安抚一般极其轻柔地抚了抚。   易雪逢吓得在他怀中哭得几乎断了气,等勉强恢复了些力气能说话时,却是口口声声叫秋满溪。   “师尊……师尊,我要师尊……”   宁虞将他推开,见他似乎有些异样,蹙眉道:“到底怎么了?”   易雪逢已经不想做任何思考了,他抓着宁虞的衣襟,几近乞求地看着他:“师尊呢?师尊……”   宁虞道:“师尊现在许是在睡觉……”   他还没说完,易雪逢连衣服鞋子都没穿,直接下了床,风似的跑了出去。   宁虞见他像是发疯了似的,忙拿着衣袍追了上去。   易雪逢跑得极快,只是几乎呼吸便到了不远处秋满溪的住处,他疯了似的拍着秋满溪的门,嗓音沙哑:“师尊!师尊!”   此时宁虞已经走了过来,见他这番癫狂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他走上前将手中的衣袍披在易雪逢身上。   易雪逢浑身都在发抖,就连宁虞为他披衣都没有任何察觉,他一直抓着自己发梢上的各种护身符,眸子涣散仿佛梦呓似的在喃喃着:“雪……雪深,功德……不老不死,炎海封印……”   院落中已经传来秋满溪的脚步声,易雪逢却仿佛等不及似的,再次拼命拍了拍门,手掌都被拍的发红一片。   “雪深……雪深,封印……炎海,不老不死,骗人……”   “骗人,师尊,炎海……”   他一直来来回回重复着这些词,像是在拼命让自己记住似的。   宁虞一直冰冷的眸中终于有了些别的情绪,那仿佛是担忧,心疼,不过只是瞬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一直念叨着的易雪逢口中重复的词也越来越少,从刚开始一连串的词,只是几步路的功夫,竟然只剩下两个。   “雪深……骗人……”   而面前的门终于被打开,秋满溪迷迷瞪瞪地扶着门,揉着眼睛,含糊道:“雪,出什么事了?”   易雪逢茫然看着他,苍白的唇轻轻动了动:“雪……”   雪什么来着?   仿佛有一只手一点点将他拼命想要记住的东西从脑海中抹去,最后只剩下一个毫无意义的“雪”。   易雪逢双膝一软,突然踉跄着跪在了地上。   而与此同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仿佛水流一般,骤然灌入他的心口。   牧雪深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总是笑意盈盈的声音带了些冷意:“雪逢,你真是不乖。”   一瞬间,易雪逢茫然的眸子猛地张大,他一把抓住想要扶他起来的秋满溪的手臂死死握着,指甲都陷在了秋满溪的血肉中。   易雪逢像是魔怔了似的,飞快道:“师尊,雪深在骗你,你不可信他……他杀不……”   秋满溪一愣。   易雪逢也愣了一下,他跪在地上,盯着秋满溪看了许久,才茫然道:“我方才……说了什么?”   秋满溪不知有没有听懂,他心疼地摸了摸易雪逢不知是汗还是泪的脸庞,担忧道:“雪逢,你是不是被梦魇住了?”   易雪逢迷茫看着他,半晌后才轻轻点头,像是个精致的提线傀儡。   “好像是。”   只是这一句话的代价,让他身体的心头血消散了一半,被那彻骨如寒山之巅的雪水彻底取代。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69章 浮玉   秋满溪见易雪逢吓成这样, 忙轻柔地将他揽在怀里安抚, 余光扫到一旁柱子似的宁虞, 他气不打一处来, 甩手把腰间的折扇拎着打了宁虞的手臂一下。   宁虞没动任由他打, 只是眉头蹙起,似乎十分不解自己为什么突然挨打。   秋满溪道:“你师弟吓成这样你也不知道哄吗?这么冷的天你就让他这样赤着脚跑出来?”   宁虞:“……”   宁虞辩解:“我拦不住他。”   秋满溪道:“我看你根本没想着拦吧。”   宁虞抿了抿唇,大概觉得辩解无用, 只好闭嘴, 任由秋满溪把他骂了个半死。   秋满溪将吓得魂不守舍死死抓着他衣襟不肯松手的易雪逢抱到了自己房中, 将他哄睡着之后才朝着宁虞道:“他方才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雪深, 你认得?”   宁虞摇头:“从未听说过。”   在榻上蜷缩成一团的易雪逢昏昏沉沉睡去后, 再次到了识海中。   牧雪深鸠占鹊巢, 正慢条斯理地抱着手臂含笑看着他。   易雪逢眸中全是惊恐,本能地想要逃走却发现根本无处可逃,他呼吸都在发抖, 强行撑着深吸了一口气, 艰难道:“你想要什么?”   牧雪深淡淡道:“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易雪逢涩声道:“你……要夺舍我的身体吗?”   牧雪深笑了,他缓步上前, 抬起手抚上易雪逢的脸, 低声道:“是啊,那你愿意让我夺舍吗?”   他似乎极其喜欢易雪逢的脸,冰凉的手指轻轻顺着脸侧往下滑,落在下颌处轻轻勾起易雪逢的下巴,柔声道:“这张脸是我这些年见过的, 最美的,若是错过可真是我的一大遗憾。”   易雪逢偏过头一把抓住他的手,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他,故作镇定道:“若是我不给呢?”   牧雪深没想到他被吓成这样了竟然还有胆子反抗,眸中露出一种饶有兴致的神色,他凑在易雪逢耳畔柔声低语:“那我会试试看,用你的手亲手杀了宁虞后你会如何?”   易雪逢瞳孔一缩:“你!”   牧雪深见他突然腾起来的怒意,笑意更加深了:“小雪逢啊,剑修冷血心肠,哪怕是至亲之人都能捅你一刀,更何况是修了无情道的剑修,你同他是不会有结果。”   易雪逢不懂他在说什么,他满心都被牧雪深方才那句借他之手去杀宁虞所填满了,此人神通广大,连时间都能操控,更何况只是一具身体。   牧雪深见他眼圈发红,抬手勾了勾他的眼尾,叹息一声,道:“虽然这样太过残忍,但是我还是得告诉你,雪深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你就算告知秋满溪,他也不会认得我。”   易雪逢身体一颤。   牧雪深没有再多说什么,朝他一眨眼,抬手将他挥出了识海之中。   易雪逢眸子颤了颤,终于迷迷瞪瞪地转醒。   天光大亮,他不知被谁送回了自己的房间,身上盖了两层被子,窗棂上悬挂着的风铃正叮铃响着。   易雪逢浑身疲惫,挣扎着坐起来,按着头缓了半晌才终于彻底清醒了。   他坐在榻上,神色恍惚了半晌,才胡乱换了身衣衫,孤身朝着主峰的下山路走去。   秋满溪以为他是被梦魇住,一大早出门给他弄驱邪之物了,而宁虞又是不问世事的性子,也才不会去管易雪逢到底去哪里。   易雪逢就这样一路顺利地出了侧峰,在半路上遇到了雀声和青林,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打招呼,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青林觉得有些奇怪,将手中的卷宗交给雀声,飞快地跟了上去。   “雪逢!”   易雪逢已经开始下山了,听到声音脚步一顿,微微偏过头,看见青林朝他走来,本能地回头颔首:“师兄……”   他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没等青林回应便再次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青林快步跟上他,道:“雪逢,你要下山吗?一个人?”   易雪逢神色有些木然,并没有平常的温顺和柔色,青林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   易雪逢眸子涣散,仿佛蒙了一层白雾似的,没有聚焦地一步步踩着山阶往下走,并没有答话。   青林越发觉得诡异,他一把抓住易雪逢的手,道:“雪逢?你到底怎么了?”   易雪逢这才停了下来,回头看了青林一眼,轻声道:“我要去……”   他刚说几个字,突然一愣,似乎忘记了自己要去做什么,面无表情地同青林对视。   青林对上那幽黑的眸子,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易雪逢这副模样根本不可能让他孤身一人出下山,青林抓着他的手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回拖,想要将他带回侧峰找秋满溪。   易雪逢踉跄着跟着走了两步后,像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剧烈挣扎着甩开青林的手,飞快地朝着山下跑去。   青林:“雪逢!”   几个弟子听到两人的动静都纷纷跑了过来,青林看到易雪逢越跑越远,忙抓住一个弟子,道:“去侧峰把秋长老叫来。”   说罢便快步跟了上去。   易雪逢踉跄着朝着山下跑去,因为慌乱脚下一滑连摔了好几跤,但是他好似不知道疼似的,拼命地妄图离开归鸿山。   他不想杀宁虞,更不想让身体中的幽魂夺舍了自己的身体去害秋满溪。   牧雪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姿态随意地跟着他往山下走,他含笑道:“你愿意跟我走了?”   易雪逢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下了好几层的山阶,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他浑身脏兮兮的,狼狈地摔在山阶上,抬起头来时正对上一棵含苞待放的虞美人。   易雪逢呆呆地看着,半晌后才声音轻若无闻地开口道:“要去哪里?”   牧雪深勾唇一笑:“跟我走就知道了,那个地方你会喜欢的。”   易雪逢挣扎着扶着山阶爬起来,神色茫然地跟着牧雪深一步步往山下走。   只是在刚到半山腰时,一旁的牧雪深突然不耐地“啧”了一声,似乎是嫌恶有人打扰,他整个人伏在易雪逢背上,抬起易雪逢的手朝向前方的山阶,轻声道:“那个人,你认识吗?”   易雪逢迷迷瞪瞪地顺着他指去的地方看去,正好瞧见青林慌张地朝他跑来。   易雪逢有一瞬间的清醒:“青林……师兄……”   牧雪深笑道:“既然都要走了,何不杀个人再离开呢,这样你就永远回不来归鸿山了。”   易雪逢浑身一僵,一把收回自己的手,回身将牧雪深推离了自己身边。   牧雪深的神色骤然沉了下来,他不再借易雪逢之手,反而自己抬起冰雪筑成的手朝着快步而来的青林,掌心裹挟着一道雪白的灵力,仿佛下一刻就能入离弦的箭射到青林身上。   易雪逢呆呆看着:“不……”   朔日刚过,他浑身灵力不可妄动,身体也没有多少力气,强撑着走到半山腰已经是极限了,此时看见牧雪深似乎下一瞬就要出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朝着牧雪深扑了过去。   青林并看不见牧雪深,好不容易追上了易雪逢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看见小师弟仿佛发了疯似的突然朝着下方的山阶扑了过去。   青林冷汗险些被吓出来了:“雪逢!”   他本能地冲上前想要去抓住他,但是有人比他速度更快。   宁虞不知从何而来,在牧雪深身体化为寒气消散,易雪逢扑了个空后直接出现在山阶上,一把将朝着山阶上跌去的易雪逢抱在了怀里。   易雪逢一头撞在了宁虞怀中,他还以为面前之人是牧雪深,几乎是疯了似的一口咬在了宁虞的脖子上,力道之大竟然咬出了一道血痕。   他双手胡乱扑腾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宁虞从未在易雪逢身上见过的暴戾和杀气。   宁虞被咬住脖子,眼睛眨都不眨,直接一个手刀落在易雪逢后颈,将他切晕了过去。   易雪逢浑身一软,直直落在了宁虞怀中。   宁虞把他拦腰抱起,沉着脸对青林道:“去唤医师过来。”   青林也被吓到了,忙点头跑走了。   三人离开了半山腰后不久,一股寒意从地面腾起,缓慢化成牧雪深的模样。   他微微转身,看着满眼到了丛林深处的山阶,不知察觉到了什么,轻轻一笑,道:“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秋满溪仿佛一抹幽魂般出现在山阶上,踩在下面的石阶上微微仰着头同他对视。   秋满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一袭青衫被风吹得微微拂起,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消瘦。   牧雪深走下几个台阶,眸中竟然带了些柔色:“你又瘦了。”   秋满溪轻轻闭了闭眸,半晌后张开已没了方才的复杂,他叹息道:“我早该知晓是你的。”   牧雪深笑了笑:“现在知晓也不迟。”   秋满溪有些悲伤地看着他。   牧雪深对他仿佛没有仇敌见面时的怨恨,反而有些怀念,他走到秋满溪所在的山阶,轻轻抬手抱住了秋满溪,将下巴垫在秋满溪的肩上,发出一声喟叹:“哥,我好想你,你呢?”   秋满溪闭上眼睛,喃喃道:“你到底是如何从云胡城逃出来的?”   牧雪深将自己全身都压在秋满溪肩上,懒洋洋地道:“只要我想,总会有办法的。”   秋满溪深吸一口气,抬手将他推开,脚往下面的山阶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他轻声道:“放过雪逢。”   牧雪深道:“他本就是我的。”   秋满溪声音冰冷:“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样物品。”   牧雪深居高临下看着他,眸光也转瞬冷了下去,仿佛方才他对秋满溪的想念和亲昵全是假象。   “秋满溪。”他冷冷道,“你能对所有人好,为何从不顾念我?你我血脉相连,你却能为了那些无关的蝼蚁杀了我?凭什么?”   秋满溪不说话。   牧雪深又追了上来,抬手将脸上的半张面具拿下来,露出一张被烧得丑陋至极的半张脸,他几乎是带着怨恨地看着秋满溪:“难道就因为我这张……丑陋的脸?”   秋满溪垂下了眸子,似乎不想看他。   牧雪深怒极反笑,他抬手一把掐住秋满溪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吐字如冰:“那我夺舍了易雪逢那具躯体就好了,他那张脸那样美,你定会喜欢……”   他还没有说完,秋满溪直接抬起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牧雪深的脸偏了偏。   秋满溪几乎是绝望地看着他:“浮玉,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收手?”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写这么多回忆杀,啊啊啊抓头发!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70章 身体   牧雪深沉默了许久, 才抬起手将面具重新戴在了脸上, 好像方才的暴怒全都是秋满溪的错觉。   秋满溪打了他之后就后悔了,牧雪深性子本就乖戾,平日里同他好好说话都不一定交谈几句,更何况还打了他这么狠。   “浮玉……”   牧雪深没有再应这个名字,只是冷淡道:“收手?如何收手?你愿意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我可不愿。我的身体被你封在了蛮荒炎海化为灰烬,连一块骸骨都寻不到,只剩下孤魂野鬼似的神魂犹在。秋剑尊, 你觉得我会这样甘愿等着自己的神魂一点点散去, 永世不得超生吗?”   秋满溪喃喃道:“可是你不能去夺舍其他人的身体, 他们是无辜的……”   牧雪深冷声道:“秋剑尊可真是好大的善心, 觉得普天之下皆是无辜之人,那我呢?就惟独我该死吗?”   “浮玉……”   牧雪深道:“不想我再残害你所说的无辜之人,那就让易雪逢随我走。”   秋满溪脸色苍白:“你……”   “你拦不住我。”牧雪深冷冷道, “我不想再伤你,你也不要拦我。”   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秋满溪却快走几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哑声道:“我不能让你走。”   若是放他离开, 易雪逢在他手上根本没有命可活。   牧雪深回头看他, 瞥见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已经开始泛起了冰霜, 似笑非笑道:“不能让我走?那你靠什么阻拦我,靠这一身毫无修为的皮囊吗?”   秋满溪抿了抿苍白的唇,搭在牧雪深肩上的手已经开始泛起丝丝炽热, 他没有去管,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着他的肩膀。   与此同时,蜷缩在宁虞怀中的易雪逢身体突然一颤,猛地喘了一口气,眸子张开却依然涣散。   两人已经走过了侧峰的吊桥,很快就要到院落了,易雪逢却仿佛发了疯似的一把推开宁虞,从他怀中翻出来重重落在地上,还未等宁虞来扶他,直接伏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血来,而在他后颈处的雪花印记仿佛淡化了似的,缓慢地消散。   宁虞瞳孔一缩,直接单膝跪下来把他扶起:“雪逢。”   那一瞬间的心脏剧痛很快便褪去,宁虞根本没有来得及去管那瞬间的异样,他将易雪逢扶住揽在怀里,将他唇角的血痕拂去,用灵力探入了易雪逢的经脉中,却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但是不知为何,易雪逢从病后一直惨白的脸色好似缓和了许多,脸颊上也隐隐有了些血色。   易雪逢吐出了一口血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他缩在宁虞怀里,头抵着宁虞的胸口,手轻轻抓着衣襟,眼眸半张着,半晌才喃喃道:“师兄。”   宁虞见他还能说话,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他:“还难受吗?”   易雪逢摸了摸原本一片冰凉的胸口,呆呆地摇摇头:“不难受了。”   之前那宛若化为冰块的心脏此时却好似冰雪初融,一股股暖流从经脉蔓延过去,没一会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寒冷。   他往宁虞怀中又靠了靠,闭上眸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入夜时,秋满溪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易雪逢的住处。   大概是白日里易雪逢那番模样太令人担心,应该也因为怕挨骂,宁虞破天荒地守在易雪逢的院子里,坐在木阶上闭着眸调息。   秋满溪一来,宁虞瞬间张开眼睛。   秋满溪脸色苍白,却还是勉强一笑,道:“雪逢睡了?”   宁虞点头,起身想要扶住秋满溪:“您……”   秋满溪摇摇头:“我先去看看他。”   宁虞颔首。   秋满溪缓慢地走进了易雪逢的房间,在里面待了片刻后才出来了。   宁虞依然待在原地,看见秋满溪出来,眉头一蹙:“你受伤了吗?”   秋满溪勉强一笑:“没什么大碍,过几日我要去闭关,到时雪逢就交给你了。”   宁虞一怔:“闭关?”   秋满溪看起来极其疲惫,不想再多说,只是含糊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秋满溪的身体因几千年前的重伤已无法修炼,只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将所搜寻来的灵物中的些许灵力吸纳入体内,虽然微弱得不值一提,但是日积月累总能积攒不少,而把牧雪深从易雪逢神魂中驱除几乎花费了秋满溪这千百年来好不容易蓄积的全部灵力,此时的他,才是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   宁虞目送他离开后,在原地思忖半天,才皱着眉头走进了易雪逢的房间。   易雪逢房中依然一阵冰雪似的气息,他似乎依然怕冷,蜷缩在锦被中紧闭着眼睛,垂在外面的一只手在微微发着抖。   宁虞神使鬼差地走上前,坐在床沿垂眸看着他的睡颜,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等他回过神后,才愕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手放在了易雪逢的脸侧。   易雪逢微凉的脸颊贴着他滚烫的掌心,大概是觉得温暖,易雪逢本能地将脸颊往他掌心蹭。   宁虞似乎被吓住了,本能地想要将手缩回来,但是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似的,依然贴着他的脸颊,最后竟然还摩挲了两下。   宁虞:“……”   宁虞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手缩回来,又带着点愤恨地看了睡得正熟的易雪逢一样,大概是气他为什么总是让自己这么异常。   翌日易雪逢醒来后,已经将昨天迷迷瞪瞪间做过的事全都忘了,在他看来有人在自己识海中操控自己的记忆就像是一场荒唐大梦,梦醒后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他再次恢复成了平日里那没心没肺的乖顺模样,青林和宁虞还以为他是在害臊不想提,也没有在他面前提那天的异常。   三天后,秋满溪前去主山洞府闭关。   易雪逢十分不舍,一直拉着秋满溪的衣袖撒娇:“师尊,为什么闭关这么突然啊,雪逢还没有做好准备。”   秋满溪笑了起来:“做什么准备?”   易雪逢歪着头想了想:“陪师尊喝一次酒什么的?”   秋满溪失笑,道:“若是你师兄见到我拉着你喝酒,指不定数落死我,小祖宗,饶了我吧。”   易雪逢也笑了起来,不过笑完之后他又有些难受,依然抓着秋满溪的袖子不想松手,他眼巴巴地看着他:“那师尊什么时候回来啊?”   秋满溪似乎有些为难,按照他这种半年都蓄不出一点灵力的速度来看,指不定易雪逢都成亲生子了,他还不能出来。   但是这种话他是不能对易雪逢说的,只能柔声哄他:“师尊很快就能回来了。”   易雪逢忙道:“真的吗?很快是多快?明天可以吗?”   秋满溪笑得不能行:“你说呢?”   易雪逢道:“雪逢觉得可以!”   秋满溪笑得说不出话,只能又将一个护身的灵物塞到他手里哄他玩:“乖乖听你师兄的话,嗯,不听也没关系。”   在远处看着他们腻歪的宁虞听到这句话,不满地瞥了他们一眼,道:“你到底还闭不闭关了?”   秋满溪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易雪逢的头,道:“那师尊走了。”   易雪逢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秋满溪没有再多留,正要催使灵器离开,易雪逢却突然撒腿跑来,一头撞在了他怀里。   秋满溪被撞了一个踉跄,无奈低下头,道:“雪逢,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哭成这样吗?”   易雪逢抬起头,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哽咽道:“我有点害怕……”   秋满溪温柔地道:“害怕什么?”   易雪逢喃喃道:“害怕……之后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秋满溪道:“你在说什么傻话?”   易雪逢也不知这种不详的预感到底从何而来,只是隐隐觉得,若是秋满溪离开后,那两人可能再无相见之日。   只是这种说法太过不详,他不想说出来。   秋满溪又哄了他几句,最后和他保证道:“师尊出关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我的雪逢,好不好?”   易雪逢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小声道:“那说好了。”   秋满溪笑道:“好。”   他握着易雪逢的手指,在他大拇指腹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示意决不食言,易雪逢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秋满溪没再多言,回头给了宁虞一个眼神,得到宁虞的点头回应后,才驾云而去。   秋满溪离开后,易雪逢站在原地看着一望无际的天幕看了许久,直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宁虞原本以为自那日易雪逢经脉中的寒意驱散后便不会再发作,可是谁知,在秋满溪离开后的第二个朔日,易雪逢又开始觉得冷了。   被易雪逢吵醒时,宁虞直接火大得想要打开,他沉着脸打开门,正要张口就骂时,一块冰似的身体直接撞在了他怀里。   宁虞一惊,忙伸手去扶。   易雪逢浑身寒意,脸色惨白得可怕,身体更是软得站不住,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强撑着走到宁虞的住处的。   宁虞飞快将他揽着抱到床上,在撩易雪逢的长发时,无意中瞥见了他的后颈——那雪白的皮肤上像是出现了一枚烙印一般,一朵雪花梅印跃然出现。   易雪逢突然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力道之大竟然将那瓷杯捏得粉碎。   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碎片扔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后颈,一百年过去了,即使他已经换了一具身躯,却仍然记得牧雪深强行从他后颈处灌入灵力的痛苦。   牧雪深仿佛有无数条命似的,杀了他一次过段时日他依然能卷土重来,秋满溪那次拼尽全力驱散他的神魂,也不过两个月他又再次回来了。   自那之后,易雪逢过了数年被牧雪深支配的日子,也逐渐明白他附身自己的识海中,也许并不是为了夺舍。   若是真的为了获得一个躯体,那他大可以直接击溃他的神识夺舍这具躯体,而不是这么大费周章地妄图诓骗他前去蛮荒的虚无之地。   易雪逢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来百年前牧雪深那可恨的模样心中压抑的怒火就缓慢烧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发梢的发带,眼眸没有聚焦地落在一处虚空,仿佛在出神。   窗外的乌鸦依然再盯着他看。   易雪逢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为何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站在窗边,头也不抬地随手挥出一道灵力。   “轰”的一身闷响,隐在枝头的乌鸦被他瞬间击中,乌鸦拐角一声直接从树上摔了下去。   易雪逢抬手将乌鸦抓在掌心,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赤红的双眼看。   乌鸦被抓后,不知是不是被打懵了十分乖顺地窝在他手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嘴张张合合却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易雪逢轻声道:“牧雪深。”   那乌鸦眸子一缩,眼眶中竟然缓慢滑下了一地血泪。   乌鸦张开嘴,挣扎了半天才发出一串沙哑的声音,细听之下,那竟然是牧雪深的声音。   “我的身体……”   易雪逢的手猛地一用力。   那乌鸦仿佛在笨拙地学舌,说出的话也磕磕绊绊,令人听着鸡皮疙瘩险些起了一身。   乌鸦道:“那是……我的身体……还给我!”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71章 慢慢   易雪逢淡淡地看着那笨拙说话的乌鸦一眼, 握着它身体的手微微用力,轻声喃喃道:“你的身体?”   乌鸦被他捏得胸腔一阵剧痛,终于忍不住扑腾了两下, 易雪逢却无意再抓着他, 任由它扑腾着从自己手中挣扎出去。   乌鸦一得到自由后,徘徊在半空飞了一会,才扑扇着翅膀朝着一个方向离开了。   易雪逢抬头看了一眼, 那正是虚无之地的方向。   他的住处没有其他人,宁虞更不会惹他生气派人守着他, 易雪逢将窗子关上后, 一路畅通无阻地出去了院子,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顺着乌鸦飞去的方向慢条斯理地走去,手指上缠绕着一根若隐若无的红线,一路蔓延至天上,最后缠在了那只展翅飞翔的乌鸦身上。   易雪逢像是在放风筝一样,顺着无人的小路跟了一路, 最后停留在了一处雾障之地。   那是蛮荒和三界的分界之境, 因雾障而使得那片地境真假难辨,魔修同道修更是相对面而不相望,仿佛身处两个小世界, 正是几百年前众人所说的“道魔殊途”。   切云所说的石窟正在易雪逢左手边的小道上, 雾障蔓延到了不远处,隐藏着旁人所想象不到的凶险。   若不是那乌鸦突如其来的话,他本是想再过几日等经脉修养好再来找牧雪深的, 只是现在,他却等不了这么久了。   但是易雪逢却没有去看那鬼气森森的小路,而是视线一直落在面前一望无际的雾海出神。   不知看了多久,他神使鬼差地缓步朝着雾障走去,细长的手伸着,在触碰到雾气的一刹那突然像是胆怯了似的猛地往后缩了缩。   正当他想要将手收回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主人,你找我?”   易雪逢被吓得一惊,往前伸的手猛地落在了雾气之中,雾海中仿佛有一只手直接将他强行脱了进去。   一入雾海,易雪逢眼前一阵白茫茫一片,除了白色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不知为何,易雪逢却仿佛对那白茫茫的雾气有极深的恐惧,他眼眸睁大,心跳如鼓,浑身发抖地想要往后退,但是身体却像是僵硬了完全动不了。   眼前的雾气逐渐散去,似乎有人从自己身边跑过,易雪逢死死闭上眼睛,知道那只是虚无之地的幻境罢了。   那些幻境有的是真实发生过的,有的则是雾海常年累计虚幻出来的,一旦进入便让人分不清楚真假。   易雪逢紧紧闭上眼睛,挣扎了半天身体突然能动了,他正要满心仓皇地往回走,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易雪逢茫然抬头看去,等面前的白雾散去后,那场景令他瞳孔一缩,险些尖叫出声。   宁虞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整个腹部像是被什么灼伤了似的一片血肉模糊,他眸子恹恹地垂着,似乎下一瞬便会死去,却不知被什么强撑着保持着清醒。   易雪逢愕然看着他。   宁虞死死抓着他的手腕,长发上已经沾满了血,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显得极其触目惊心。   “你……”宁虞唇角全是鲜血,却还是强撑着艰难道,“别让我恨你……易雪逢!”   易雪逢浑身都在颤抖,感觉宁虞身上流出来的鲜血仿佛蔓延到了他脚底似的,将他冷得一哆嗦。   “给我滚!不准回来。”   “易雪逢……雪……逢。”   “易雪逢!”   螣蛇死死抓着他的手,使劲晃了晃的肩膀:“易雪逢?主人?你怎么了?醒一醒!”   易雪逢浑身一个激灵,迷茫地张开眼睛,认了半天才认出来抓着他的人是螣蛇。   螣蛇面容俊美,瞧着十分刚正不阿,他见易雪逢回过神来,轻轻松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突然碰那雾气,之前不是都不让我们碰的吗?还说里面的场景都是虚假的。”   易雪逢还停留在那幻象中回不过神来,被螣蛇吵了半天才终于按住头,皱着眉使劲摇了摇。   螣蛇见他脸色惨白,疑惑道:“你在那里面瞧到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易雪逢的手腕上依然残留着鲜血的粘稠感觉,令他不自觉地拿着手腕往自己腰上的衣服上蹭,直到整个手腕通红一片才停手。   易雪逢脸色有些冷淡,螣蛇知晓他不愿提这个,只好小心翼翼转移话题:“那主人,你把我单独叫过来到底有什么事,还不让切云知道,难道……”   他大吃一惊捂住了嘴,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一个大男人连姿态都开始变得扭捏造作起来,十分晃眼睛。   易雪逢瞥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戏,直接道:“带我进石窟,不要让切云知晓。”   螣蛇一惊,慌忙摆手:“不成不成的,那石窟中危险重重,就连切云进去了都不一定能保证全身而退,更何况里面还有个牧……牧什么来着,反正有个想要你命的大魔头,这样就更不能让你单独进去了,要是切云知道了,指不定把我烤了吃了。”   易雪逢面无表情:“你不带我进去,我现在就把你烤了吃了。”   螣蛇:“……”   片刻后,易雪逢坐在螣蛇身上,利用螣蛇的隐藏灵力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石窟。   百年前蛮荒虚无之地的石窟中全是一堆凶神恶煞的魔修,自从宁虞执掌蛮荒后,这个石窟中的所有魔修险些被他杀绝,只有几个有眼力劲的跑的很快逃过了一劫,自那之后,这里便荒废了。   石窟本是千万年前落在蛮荒的一块巨大无比堪比小山的巨石,每日风吹日晒,有时还能碰到魔修厮杀被灵力击中,日积月累后表面逐渐显露出来了一个个巨大的窟窿,小的只能只容一人寄身,大的险些能凿空了整个山石,宛如一条幽道。   蛮荒魔修大部分过的往往都是苦行僧似的生活,累了直接席地而睡,不像外界那样管什么片瓦遮身,但是总是过这种只知厮杀或交媾的日子也有些无趣,便有人开始寻巨石上的窟窿休息或闭关。   久而久之,这块巨石已经便成了一个个洞府,住满了魔修。   易雪逢踩着螣蛇的身体轻飘飘落在了石窟中央镂空的巨大方厅中,将螣蛇蹬的“哎呦”一声,险些闪了腰。   石窟已经荒废,到处都是蜘蛛网和废旧之物,墙壁上还有各种暗红的纹路,仿佛是鲜血染上去的。   易雪逢在方厅之外的环绕整个石窟的长廊上行走,踩在石头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四下打量着周围,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螣蛇捂着腰哎呦哎呦地跟了上来,道:“祖宗哎,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啊?要找牧谁谁单挑吗?但是你现在这个体格子想必连他一击都挨不住吧?”   易雪逢正在抚摸着石壁上的一道剑痕,闻言偏头,淡淡道:“你见过牧雪深吗,为何会知晓我连他一击都挨不住?”   螣蛇脸上一僵,讪笑道:“我……我跟着切云在跟踪牧雪深的时候曾经远远瞧见过嘛,他出手过一次,我才大概猜出来了他的修为的,而且按照主人现在的修为,是个魔修你都挨不过人家的一击吧。”   这样似乎能解释得通,但是听着简直不像是人话。   易雪逢瞪了他一眼,才道:“出去吧,别跟着我了。”   螣蛇忙道:“祖宗,能告诉你到底想去做什么吗,听切云说那牧雪深可是之前害死你的凶手,你这样赤手空拳前去找他,不是去送死吗?”   易雪逢淡淡道:“你是我的灵兽,还是切云的?”   螣蛇又是一僵,半晌才讷讷点头:“那……我就远远瞧着,你有危险就唤我。”   易雪逢却道:“不必,有多远走多远。”   螣蛇:“……”   易雪逢方才那句是谁的灵兽让螣蛇心下发憷,想要再劝阻但是看到易雪逢的脸色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只好颔首称是,转身离开了。   直到螣蛇离开后,易雪逢才张开手,顺着手指上的红光寻去。   他围着石窟的外围长廊走了大约半圈,才终于寻到了手中红光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间极其隐蔽的石窟,若不是那红光指了过去,易雪逢根本不可能会发现。   将门口倾倒的碎石一手拂开,易雪逢屈指一弹,一道灵光漂浮在他身边,将周遭的黑暗悉数照亮。   石窟中到处都是倾倒的杂物,一片漆黑中,还能隐隐瞧见角落里有一张石床。   易雪逢操控着灵光往前探去,光亮之处一点点扩散,突然一只乌鸦撞入了光亮中,在这种阴冷之处显得越发诡异。   易雪逢却没被吓到,灵光继续上前,最后停留在了墙壁上。   面前空无一物,只有一只歪着头诡异看着他的乌鸦。   易雪逢正要抬步上前,一个声音却在耳畔响起。   “你来了。”   就算易雪逢知晓牧雪深在此处,但是他这样突然出现还是吓了一跳,他一转身,几乎是恨恨瞪了面前之人一眼。   牧雪深站在光亮和黑暗的皎洁出,身形看着好似下一瞬就会直接散开成一片萤光,虚弱至极。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安抚住自己被吓住的心神。   牧雪深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宁虞竟然没有拦你吗?”   易雪逢满眼都是“关他何事”,他不想和牧雪深谈这个,而是直接道:“你说我这具身体是你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对自己夺舍林浮玉之事早已经在刚开始切云的那句“难道林浮玉就一定是林浮玉吗?”产生了怀疑,只是那时的他对切云深信不疑,所以并没有多想,直到相欢意有所指的那句“为何夺舍也把伤势一并带过来了”,才让易雪逢彻底对自己是否夺舍之事产生了怀疑。   牧雪深走到光亮之处,灵光照亮他的脸,这一次他竟然没有用易雪逢那张脸,用的却是林浮玉那张冷艳至极的脸,只是那模样却是林浮玉长大成人之后成熟至极的面容。   牧雪深原本脸上的半边伤疤已经消失不见,大概是用术法挡住了。   易雪逢有些厌恶地偏过头去。   牧雪深却是笑了,他淡淡道:“你厌恶我用其他人的脸,但是你现在用着我的脸,占用着本来属于我的身体,难道不是比我更令人做吐吗?”   易雪逢瞳孔一缩,紧盯着牧雪深此时的脸,片刻后他才惊恐地发现,牧雪深之前毁了半边的脸,正是长大成人后林浮玉的面容,只是之前他一直用面具挡着,旁人看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半张面具上,反而不会去在意他另外一张脸是何种模样了。   牧雪深几近是贪婪地盯着他:“我花了上千年时间用无数灵物堆砌出来的身体,明明只要夺走水灵脉的灵力精魄便可重回新生,只差一步!”   他一把抓住易雪逢的肩膀,浑身杀意地看着他,厉声道:“只差一步我就能重塑肉身,我哥也能不再厌恶我,全都是因为你们!”   牧雪深说完后,才后知后觉搭在易雪逢肩上的手却仿佛被什么灼伤了似的,一阵黑雾腾起来,将他烫得立刻缩回了手。   因为他的动作,易雪逢肩上的长发直接散开在肩上,胡乱地被风拂到了背后,散乱一片。   易雪逢呆怔地看着他,百年前他百思不解的疑问终于在此时有了答案。   为什么牧雪深明明有能力直接夺舍他的身体却什么都不做,只是占据他的识海中让他随自己回蛮荒,又为什么那些围攻他的正道明明能用刀剑任意一把灵器杀死他,却非要多此一举地将他困在诛魔阵中。   原来牧雪深所图的一直都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身为水灵脉的灵力精魄。   易雪逢有些茫然地心想:“难道就因为我有水灵脉,就必须要遭受这些吗?”   冰寒之水入心,孤身在到处都是恶鬼的蛮荒数十年不得解脱,最后落了个取走所有灵力不得好死的下场吗?   易雪逢喃喃道:“为什么会是我?”   他浑身都在颤抖,缓慢抬起头,一直清澈至极的眸瞳却恍惚间一片赤红,仿佛有着火焰熊熊燃烧。   他直接一抬手,掌心一股火焰似的灵力轰然一声朝着牧雪深的身体击了过去,下一瞬便被牧雪深抬手挥出一道冰墙,直接化解了。   火焰和冰雪的气息弥漫整个石窟中。   牧雪深冷笑了一声,既然他那具躯体已经被唤醒了,现在只要他夺舍便能成功解决所有事情。   大概是自己的身体触手可及,牧雪深反而没有这么急迫了,他慢条斯理地看着易雪逢,重新变成了他平日里所伪装的温柔至极的模样。   “就算你经脉中全是火属灵力,也总有一日会用完,而我……”牧雪深道,“有的是时间慢慢陪你耗。”   他正要抬手将石窟的门给堵住,余光突然扫到了横切在石门中间的一根红色发带,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不知为何,那根发带看着令他极其不爽,他正要抬手将其挥去,打出去的灵力却像是被弹开了似的,骤然化为雪花飘散。   那是……火属灵力的阵法?   牧雪深的脸再次沉了下来。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抬起手拢了拢散落在肩上的长发,那用来编长发的发带已经消失不见,长发太麻烦,他直接用手腕挽了挽将发梢塞到了衣襟里。   “火属阵法一落,就算你有多少条命,总有一日会用完。”易雪逢轻轻勾了勾唇角,压低声音柔声道。   “而我,也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耗。”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72章 认成   前院内, 宁虞和秋满溪大眼瞪小眼许久, 终于忍不住伸手去碰桌子上的红色方纸。   秋满溪慢条斯理地饮酒,头也不抬淡淡道:“我说了,你若是再传信过去,雪逢会更加讨厌你。”   宁虞眉头越皱越紧:“可是我都已经一个时辰三刻钟没有传信给他了, 他之前就算再生气, 也该消气了吧。”   秋满溪道:“你不怕他生气就继续放。”   宁虞顿时又怂了,只好捏着手里的纸张来回地搓弄, 将指腹上染得都是红色的痕迹。   搓了半天, 他又等不及了,问道:“师尊,那我什么时候能再传信给他?”   师尊垂眸饮酒, 根本不想理他。   宁虞耐性本来就十分差,连问了许多遍秋满溪都不回答, 他又开始皱着眉叠纸鹤。   原本秋满溪以为他实在是等不了了要传信给秋满溪,正要阻止他, 就见他一向成熟稳重的大徒儿将纸鹤叠好直接放飞, 纸鹤扑扇着翅膀并没有向窗外飞去, 而是直接飞到了他面前, 落在他肩上。   秋满溪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肩上歪歪扭扭的纸鹤。   纸鹤微微一动,接着传来宁虞震耳欲聋的声音:“师尊, 现在可以了吗?!”   秋满溪:“……”   秋满溪被吼得一哆嗦,手中的酒杯险些扔下去。   宁虞看他,等着他给自己回答。   秋满溪被气得半死, 拿袖子甩他:“不可以!”   宁虞只好又坐了回去,继续等。   不过才刚过一刻钟,宁虞又开始叠起了纸鹤。   秋满溪:“……”   每隔一刻钟宁虞都要叠一次纸鹤放给近在咫尺的秋满溪,声音直接响彻整个房间。   “师尊,现在可以了吧?”   “师尊?现在还不可以吗?”   “师尊!”   “师尊啊。”   “……”   秋满溪:“……”   秋满溪再好的性子也被宁虞这极其气人的做派给惹恼了,他一把将手中的杯子往宁虞脸上甩,怒道:“可以了,滚!”   宁虞一把接过杯子,被骂滚也不动怒,强行绷着笑意健步如飞地走了。   秋满溪:“……”   秋满溪气得只按脑袋,觉得现在宁虞这副鬼样子还不如当时修无情道的时候招人喜欢一些,起码他不会这样来来回回地烦人。   烦人的宁剑尊忍着心中欢喜,快步走到了后院易雪逢的住处,只是找了一圈,却连易雪逢一根头发都没发现。   宁虞眉头紧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随手招来一只麻雀,询问道:“小仙君呢?”   麻雀落在窗棂上,茫然摇头:“属下并未瞧见。”   宁虞气道:“让你守着他的,怎么能没瞧见?”   就算是麻雀那张脸也能看出来它的满脸茫然:“剑尊并未让属下看守小仙……”   宁虞冷冷一个眼刀甩过去,麻雀立刻道:“是属下失职,现在立刻带人去寻小仙君。”   宁虞一摆手,麻雀领命而去。   宁虞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沉着脸再次前去了玉映殿,打算去瞧瞧易雪逢在不在。   只是刚打开玉映殿的门,相欢就满脸怒容地瞪着他,满脸写着“你怎么还不去死?”。   宁虞懒得过问,直接问道:“雪逢呢?”   相欢正在用灵力将整个玉映殿下的湖水给一点点结冰,这差事实在是麻烦,耗费灵力不说还冷得要死,所以一瞧见这个罪魁祸首,相欢恨不得直接砍了他。   宁虞见他一直在朝自己释放杀气,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看什么看,想杀我你还不够格,回答我,我师弟有没有来过这里?”   相欢咬牙切齿道:“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我主人的灵力?”   宁虞被“我主人”这个说法说的有些胸闷,他冷冷剜了鲛人一眼,道:“我和雪逢的事轮不到你过问,直接说,雪逢到底有没有来过这里?”   相欢狠狠瞪着他,但是他现在已暂时没了理由要杀宁虞,就算再看他也只能把自己气个半死,只好撇过眼,冷声道:“他没来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宁虞懒得理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相欢蹙眉,他也算清楚宁虞的臭脾气,见他竟然耐下心来同自己废话这么多就是为了问易雪逢是否来过,心中突然一惊,一个念头闪现。   难道易雪逢失踪了?要不然宁虞也不会这样强忍着厌恶来问他。   想到这里,相欢眸子一颤,直接将手中灵力撤去,飞快出了玉映殿。   在虚无之地前方的密林中,切云正蹲在树上吃果子,一旁的雪鸮和九尾狐正化为本相落在树干上,一人头上还顶了个果盘,一个装果子,一个装切云吃过的果核。   切云吊儿郎当地啃了一口果子,因为没看果子直接啃了一口皮,他啐了一声吐掉,咬着果肉含糊道:“螣蛇死哪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主人找他,大概是溜须拍马去了。”   切云道:“你又不是狸子,喵什么——他回来后让他立刻来找我,废物东西。”   九尾狐忙点头,想了想,又咩咩两声,气得切云差点踹他。   切云啃完了一个果子,手漫不经心捏着果核往盛果核的盘子里放,雪鸮忙顶着果盘上前去接,切云却十分恶趣味地将果核直接甩到了树下去。   雪鸮:“……”   那你要两个果盘意欲何在?   雪鸮敢怒不敢言,只好委屈地看着自己的爪子发呆。   九尾狐正在尝试着自己到底要如何叫,突然耳朵一竖起,九条尾巴立刻化为虚幻的巨大狐尾,张牙舞爪地将三人包围住,浑身散发着令人骇人的戾气,眸子变得一片赤红,仿佛下一瞬就能将人撕成碎片。   在半空的螣蛇忙道:“别慌,是我。”   一听到螣蛇的声音,九尾狐才瞬间将浑身的杀意收起来,再次变回了平日里那个软糯的模样,继续顶着果盘,讨好地朝着切云啊呜啊呜地叫。   切云一巴掌拍在它脑袋上,没好气道:“好好学学同类是怎么叫的——螣蛇,你方才死哪去了,我爹叫你?”   螣蛇有些心虚地眼神乱飘,含糊道:“啊……是啊,主人让我过去为……为他排忧解难。”   切云蹙眉:“排什么忧解什么难,我爹有什么忧愁难道不应该先找我吗,找你去作甚?”   螣蛇无意抢“易雪逢最宠爱的儿子”是谁这个名头,忙安抚道:“儿子息怒啊,雪峰……”   切云一脚踢过去,差点把螣蛇的腰给踢歪了,他冷淡道:“叫谁儿子呢?”   螣蛇龇牙咧嘴道:“刚才雪峰踢了我一脚,现在你又来?照顾一下伤残人士可好?”   切云将高抬的脚收回来,似笑非笑道:“你又做了什么混账事惹了我爹生气了?他性子这般温和,竟然能踢你,呵,看来你所犯之罪能算是无恶不赦啊。来啊,大刑伺候。”   雪鸮慢了半拍没有跟上切云的节奏,九尾狐却是十分乖觉地直接化为巨大的本相,一爪子将螣蛇给拍在了树干上——大刑伺候。   螣蛇哭天喊地:“青天大老爷,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啊,您向蛮荒各家打听打听,谁人不知我螣蛇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的良家子弟,平日里偷鸡摸狗的事都不敢做,更何况是无恶不赦之罪啊,冤枉啊!”   切云拿着果子咬了一口,又泼皮似的吐了出来,一副痞子模样,道:“老实交代,小命可留,否则,呵。”   九尾狐:“嗷呜!”   切云脚一滑险些摔下去,他没好气地拍了九尾狐一下,道:“闭嘴!”   螣蛇趴在树干上,愁眉苦脸道:“我是真的不能说啊,要不然主人说会把我烤了吃了的。”   切云道:“你不说,我现在就把你烤了吃。”   螣蛇:“……”   这二人不愧是朝夕相处的父子,默契程度令人感叹。   最后,螣蛇还是在“酷刑”之下“屈打成招”,将自己所犯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切云听完后并没有火急火燎地冲进去,而是十分冷静地又摸了个果子啃了一口,若有所思道:“我爹这般做必定是有他的道理的,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等石窟有动静了我们再进去。”   螣蛇坐在一旁也摸了个果子啃,十分赞同地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哎我刚才原本是想要告诉你们来着,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摁倒了。”   切云瞥他一眼:“得了吧你,马后炮。”   螣蛇嘻嘻一笑,被看穿了也不脸红,继续啃果子等好戏去了。   而在白布之外的石窟中,易雪逢正慢条斯理地坐在榻上,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门口的牧雪深,淡淡道:“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两人被那根发带上的火属阵法困在这狭小的石窟中相互对峙,但是谁也赢不了谁。   易雪逢是因为朔日刚过无法动用灵力,只能靠着那阵法中的火属灵力一点点消磨牧雪深的灵力;而牧雪深却忌惮易雪逢身上的火属灵力而无法将其夺舍。   那发带上的阵法是秋满溪教的,易雪逢学得分毫不差,就算牧雪深是巅峰的修为也很难将其打破。   牧雪深大概瞧出来了,他终于放弃了将阵法打破的打算,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对上易雪逢的眸子,突然笑了。   他变脸极快,就算易雪逢见过了无数次依然习惯不了。   牧雪深道:“若不是我知晓他神魂聚散,根本活不过来,我都要将你认成他了。”   易雪逢手指一颤,微微挑眉,也笑了:“哦?认成谁?那个死无全尸的易雪逢?”   他看着牧雪深脸上的杀意,细长的手指轻轻抚着有些苍白的唇,接着指腹轻轻一点,他偏头一笑,柔声道:“那你又是如何确定,我不是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晚了这么久,明天双更一哈~~~   么么哒!(づ ̄ 3 ̄)づ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73章 一更   牧雪深看他的眼神微微一变。   易雪逢饶有兴致地看他变脸, 正要说什么, 门口带着火焰的结界上传来一声微弱的烈烈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真正烧起来了。   他偏头看了一眼,眼眸眯起,眼尖地发现一只烧了一半的纸鹤从半空飘飘然落到了地面上, 很快被火舌吞没, 只剩下一撮灰烬。   那是……宁虞的传信纸鹤?   为何宁虞会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   易雪逢眉头皱起,百思不得其解。   牧雪深冷笑一声打算他的思绪:“易雪逢当年在诛魔阵中神魂俱碎, 三魂六魄混在那阵法中说是有成百上千片都不为过, 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能耐能将神魂拼在一起,还夺舍了我的身体?”   易雪逢并不知自己死后之事,自然无从回答, 但是按照牧雪深的说法,在他死后不久, 定有人在那残留的诛魔阵中将他的魂魄一点点拼凑起来,要不然现在他也不会夺舍。   但是那个人到底是谁, 现在易雪逢没有多少思绪, 据说自那之后宁虞便直接入魔了, 魔修根本不可能能入诛魔阵, 那剩下的愿意花费这么多精力救他的,要么是秋满溪, 或者便是他更为熟悉的……   切云?不对,那时他跟在临樊身边,根本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何谈来救他,那四只灵兽更加不可能了,他们不捣乱都算不错了。   思来想去,易雪逢竟然想不出一个能有理由救他的人。   他自嘲一笑,淡淡道:“你不信啊?那便算了,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   牧雪深抬手按在冰冷的墙壁上,只听得一阵微弱的冰霜凝结之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石窟的墙壁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易雪逢正在自己的储物戒里找有没有能打发时间的小玩意,感受到了身边的寒意,微微挑眉:“你觉得依你现在的能力还能杀得了我?”   牧雪深冷冷看着他。   最开始易雪逢的打算是根据宋镜笙用火属灵花来避免牧雪深近他身而学到的。   在云胡城偶遇牧雪深,知晓了他的死穴后,易雪逢就打算利用在云胡城所得到的火镜鸟的火属灵石在朔日时纳入身体中,使经脉中充斥着火属灵力,再来寻牧雪深就可以不被轻易夺舍。   只是没想到,中途出现了变故——宁虞将火镜鸟的灵物换走,只留给了他一块无用的紫云纱。   那时的易雪逢连杀了宁虞的心都有了,正要不得已换个方法时,宁虞又魔怔似的将灵石送给了他。   易雪逢当时虽然表面上强颜欢笑,但是实际上易雪逢都恨不得把他一刀砍了。   而后他按照计划到了蛮荒中,本来耐心等着朔日时,将火镜鸟灵石中的火属灵力全都纳入身体中,以备往后的不时之需,谁知后来竟然又出了变故。   他原本只是想一点点耐心的吸取灵力,哪怕那火属灵力不够杀了牧雪深,但是重创他也已足够了,但是宁虞又再一次打乱了他的计划——那财大气粗的傻子竟然堆了满暗室的火属灵石。   易雪逢那时不知是该无语还是该欢喜,整个暗室的火属灵石就算不用动用灵力去吸收,灵力也像是雾气一样拼命往他经脉中钻,仅仅只是一晚上,他体内的火属灵力已经到达了一个巅峰。   朔日过后,易雪逢十分头大,加上知晓了牧雪深的藏身之处,便直接改了计划,将秋满溪教给他的火属阵法画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来寻牧雪深了,反正他体内的火属灵力就算耗费上一年也不一定能消耗多少。   易雪逢揉了揉眉心,看着地面上也逐渐结起的冰霜,轻轻一笑,绷着脚尖轻轻在冰面上一点,一股炽热从他脚尖落在地上,结实的冰面宛如沸水似的骤然滚腾,发出一阵嘶嘶的声响,飞快融化成了一滩水。   易雪逢微微仰着头,手撑在石床上身体往后仰,双腿抬起姿态十分悠闲地晃来晃去,百无聊赖道:“你既然想要杀我,那我也不能引颈受戮吧?”   他一偏头,长发垂落在榻上,发尾微微盘成一个圈,同榻上的冰面接触的地方已经化为了一滩水。   现在的易雪逢仿佛已不是同牧雪深相同的寒灵脉,反而像是一个行走的火炉,浑身散发着炽热。   牧雪深冷冷道:“你这具身体是我按照自身的经脉来制作的,你吸纳了这么多的火属灵力,事后肯定也活不了多久。”   易雪逢一笑,道:“反正我会活得比你久,不必担心我。”   牧雪深定定看了他许久,才抬步走上前,坐在了易雪逢对面的石椅上,他身体前倾,双手交握将手肘搭在膝盖上,声音又轻又柔:“难道你想同我耗死在这里吗?”   易雪逢道:“何出此言?”   “我是一抹幽魂,可以不吃不喝活上千百年,而你不一样,你这具身体只是我用灵物制作而成的类人傀儡罢了,它几乎同人一模一样,按照你现在的修为并未辟谷,怕是连三日都撑不下去就要死去了吧。”   易雪逢笑了起来,道:“好说,我只要在三日之内杀了你就可以了。”   牧雪深大概被易雪逢激怒得太厉害了,反而没了那滔天的怒意,脸上重新浮现起笑容,他柔声道:“说说看,你想要用什么办法杀我。”   易雪逢将一只脚放下,另外一只手踩在榻上,手肘搭在膝盖上,姿态十分惬意,他身体微微前倾,同牧雪深相隔不过三寸。   “你身在火属阵法中,每多待一刻灵体便会消耗一分。”易雪逢轻轻抬起手,撩起牧雪深垂在肩上的长发,漫不经心道,“我可以很轻易地杀死你。”   牧雪深的长发被他挑起,接触到他指尖的灵力后直接化为一团白雾气消散在空中。   牧雪深道:“若是这么简单,为何你刚一开始就没有动手,反而要和我这般耗下去呢?”   易雪逢:“当然是想从你口中问出些什么。”   牧雪深一笑,柔声道:“你想问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回答你。”   易雪逢可没相信他会这么好心,他抬起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微微撤身,道:“我想知晓,你这具躯体到底是如何做成的?”   牧雪深竟然直接答了:“灵物,你想象不到的无数的灵物。”   易雪逢道:“无数灵物堆成的躯体,充其量只是一具人人操控的傀儡,所以你才想要寻水灵脉的灵力精魄将这具傀儡唤醒,才方便夺舍?”   牧雪深眸子幽深地看着他,道:“对。”   易雪逢有些狐疑地看着他:“那这具身体为何会在我这里?”   “因为临樊。”牧雪深道,“我当年取走易雪逢灵力精魄后将傀儡唤醒,在即将夺舍的最后一瞬,临樊寻到了我,将我重伤并抢走了这具躯体。”   易雪逢一怔,临樊?   当年他同临樊的交情并没有多深,而将切云送过去也纯属只是因为怕切云跟着自己在蛮荒受辱……   不对,切云?   见易雪逢久久没有说话,牧雪深轻声道:“问完了?”   易雪逢回过神,对上牧雪深的眸子,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牧雪深一笑,他手指轻轻在墙上敲了敲,被易雪逢周身灵力所融化的墙壁再次结上了一层厚厚冰霜。   “我姓秋,名唤秋浮玉。”牧雪深勾唇一笑,压低声音道,“你的师尊秋满溪,正是我的好哥哥。”   易雪逢瞳孔骤然一缩。   牧雪深道:“我和他本是同胞所生……”   秋浮玉同秋满溪本是同胞所生,但是各自的灵脉却是天差地别,秋满溪是整个三界人人称赞的修剑道的上等灵脉,而他却只是一个连触碰自己爹娘都不能的废灵脉。   几千年前,三界并没有这般昌盛,对废灵脉的定义也十分模糊,那时三界以强者为尊,所以这等只能将人冻一冻,根本不能得道的寒灵脉来说,便是众人口中所说的废灵脉。   双胞兄弟,一个人人称赞前途无量,一个却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废物。   在他们九岁那年,因寒意而被父母忌惮锁在了后院房中的秋浮玉因脚上带着镣铐躲闪不及,被一场大火烧毁了半张脸,自那之后,更加无人在意一个容貌尽毁的丑八怪废物了。   秋满溪年仅十九岁便入金丹修为,被送去了山门拜师学剑,而秋浮玉却因身上众人忌惮的寒意连门都出不得。   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哪怕秋浮玉再强的心智也免不得要崩溃。   在秋满溪二十五岁学成下山去驱魔卫道时,碰到的第一个魔修,却是自己的亲弟弟。   “他出了剑将我重伤,却饶了我一命……”牧雪深说起旧事时,哪怕说起秋满溪,神色和语气也是满满的不在乎,就像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我浑身是血逃到了三界最边缘,那里全是毒气雾障,野兽猛禽,哈。”牧雪深笑了一声,眸中却全是冰冷的杀意,“现在想想,我当真是命大,竟然在那样的鬼地方活了下来,一待就是数百年,而且还寻到了一群肯替我卖命的魔修,他们受我驱使,将那一处荒野之地变成了所有魔修聚集之所。”   他说完,轻轻张开手,偏头诡异一笑:“而那个地方,现在被你们称为——蛮荒。”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可能要晚一点,周末快落!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74章 二更   易雪逢在刚入魔时也曾经听说过蛮荒第一任君上, 只是那时的他满心颓废, 根本没有在意这个。   若是牧雪深当真是蛮荒第一任君上,那当年放正道入蛮荒的重心君,或许根本并未被夺舍,而是心甘情愿听命于他, 所以宁虞杀了他才没有伤到牧雪深, 反而让他逃了。   牧雪深道:“蛮荒魔修无恶不作,处处同正道作对, 甚至有一段时日, 秋满溪走到哪里我便让那些魔修去那里屠城,哈哈哈你都不知道秋满溪看到那血流成河场景时的表情,正道啊真是可怜啊, 悲天悯人,情感太过, 束手束脚,他甚至连杀我都不敢。”   易雪逢听得死死握住了手, 厉声道:“但是最后秋满溪还是将你杀了!”   牧雪深也没有动怒, 他唇角勾起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容, 压低着嗓音道:“是啊, 我的好哥哥,长了一副天生的铁石心肠, 全然不顾我和他血脉相连,将我一剑穿心,身体封印在了蛮荒炎海, 没到千年便化为灰烬,魂魄封印在云胡城,永生永世不得从哪个鬼地方出来。”   他突然抬起手按住易雪逢的后颈让他同自己额头相抵,即使两人接触的地方被火属灵力烧得一片焦黑他也全然不在乎,只是越说声音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狂乱:“他说他恨我,可是啊秋满溪,他从未爱过我,又何谈恨呢?”   易雪逢抬起手想要一掌将他推开,手却直接穿过他的灵体摸了个空。   牧雪深道:“他让我生不如死了这么久,我依然逃了出来,但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抓着易雪逢完全不顾自己灼灼燃烧的灵体,喃喃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他这样狠心对我,我都不想杀他?从云胡城刚出来的那些年,我将他身边所有亲密之人悉数杀光,只有他,只有他我下不了手……”   他原本是在问易雪逢的,但是说着说着,他似乎自己找到了理由,喃喃道:“对了,他是我哥,我自然是不想杀他的,当年整个家中,只有他一人是真心对我好的,还有那场大火,若是没有他不顾性命去救我,我早就死了。是了,因为他是我哥哥啊所以我才下不了手,我爱他,就算他恨我,我也爱他。”   他说的颠三倒四,重复了好几遍后几乎将自己也说服了。   易雪逢面无表情,将一只手臂上的火属灵力全部散去,直接化为牧雪深同样的冰雪灵力,抬起手朝着牧雪深的脸甩了一巴掌。   这一下,他竟然打到了实体,而且将牧雪深隐着的半边脸上的面具给打掉了。   只听到面具消散的轻微细响,露出了牧雪深那张被烧得伤痕累累的脸。   易雪逢冷冷看着他,道:“你是在自欺欺人罢了,秋满溪这般畏惧活着,你不杀他只是因为想要看着他痛苦,他才不是你兄长,他也没有你这样令人恶心的弟弟。”   牧雪深偏着头,丑陋的脸呆呆地看了他许久,才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边,柔声道:“嘘。”   他唇角翘起,露出一抹似笑似哭的狂乱神色,仿佛怕被人听到似的,小声道:“不要大声说,我哥会听到实话的,这样我就骗不了他啦!”   他说完,突然放声笑了出来。   易雪逢骂道:“你真是个疯子!”   牧雪深笑着笑着,眼角就划过两行泪,他歪着头轻声道:“如果你不将身体还给我,总有一日你也会和他一样,想死也死不了。”   易雪逢冷冷看着他,正要问他这句话什么意思,牧雪深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易雪逢方才打他的那只手,突然歪头一笑,柔声道:“但是疯子并不代表是傻子啊。”   易雪逢一惊,被抓住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不妙了,方才他暴怒之下撤去了手臂上的火属灵力甩了牧雪深一巴掌,但是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灵力放回去。   只是这一瞬间的漏洞,让牧雪深寻到了可乘之机,他死死抓着易雪逢的手臂,强行用寒意将他整只手臂冻成冰霜,而那些火属灵力触碰到那些寒意后,竟然完全不能顺利回到手臂的经脉上了。   牧雪深将自己的神识往易雪逢手臂上灌,他紧紧盯着易雪逢那张微微痛苦的脸,笑了笑,道:“你问完了,该我了。”   易雪逢手臂上逐渐腾起来一阵阵寒意,将他身体直接分成了冰火两边,一时间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冷还是热。   牧雪深抓着他的手,低声道:“我告诉了你我的来历,现在轮到你了,告诉我你又是谁?”   易雪逢被他制住,经脉中寒意和炽热两种感觉相互碰撞,让他整个人痛得几乎要跌下去,即使这样,他竟然笑了出来,抬头对上牧雪深的眸子,艰难道:“我……我是谁,不是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吗?”   牧雪深定定看着他,道:“我也说过了,我不信。”   易雪逢原本觉得身体上炽热居多,但是随着牧雪深的灵力越来越灌入,他开始觉得整个身体开始发冷了。   他死死攀着牧雪深的手让自己不要跌下去,浑身发寒,嘴唇都在哆嗦,却还是坚持着道:“蠢、货。”   牧雪深没想到他都这样了竟然还想着骂人,被骂了愣了一下,才一把放开他的手,居高临下看着跌在地上的易雪逢,冷淡道:“现在,杀了自己吧。”   易雪逢还在疑惑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接着就感觉到方才被握住的那只手突然像是不受控制了似的,违背他的操控一点点抬起手,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颈。   牧雪深冷冷看着他,易雪逢脖子上的手并没有立刻施力,反而像是在猫抓老鼠似的一点点地用力。   不过片刻,易雪逢呼吸已经开始困难了。   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石窟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掐死自己是个极其可怕的事情。   易雪逢呼吸越来越急促,脸庞已经开始泛起了血色,他眸子轻轻眨了眨,看着头顶有些模糊的人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喃喃道:“师……兄。”   下一瞬,耳畔传来一声细微的火焰燃烧声。   易雪逢微微偏头,从地面散落的废物缝隙中可以看见石窟外那铺天盖地的红色纸鹤,正不要命似的一点点往那火焰结界上撞。   每撞一下,纸鹤就燃烧一大片,很快地面上就堆起了一堆灰烬,但是那纸鹤却依然在不要命地撞着。   易雪逢看着看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勾唇笑了笑。   牧雪深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狠狠碾了碾,冷冷道:“你笑什么?”   易雪逢艰难地从唇角发出几个字:“你不该……”   牧雪深蹙眉,他本能觉得脚下的少年实在是奇怪,但是说不上来哪里,察觉到自己即将要一点点将那个魂魄给驱逐出去自己夺舍这具躯体了,被易雪逢经脉中的火属灵力刺得极其剧痛,他也顾不上这些,想要一举冲入那躯体中。   在他即将催发灵力的一瞬间,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未动一下的乌鸦突然朝着牧雪深展翅飞来,直接落在了猝不及防的牧雪深面前。   牧雪深全身心都在夺舍上,根本来不及去管外来之物,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那肩上的乌鸦就张开嘴,瘦小的身体直接化为了一团火焰,轰然炸开在了牧雪深身上。   牧雪深猝不及防,正在夺舍的灵力竟然直接被震出了易雪逢体外,轰然一声撞在了不远处的墙壁上。   坚硬的墙壁直接被撞开了一道道裂纹,看着极其触目惊心。   顺利逃过一劫的易雪逢捂着脖子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满脸苍白,还嗔着笑虚弱地看着牧雪深,声音沙哑着接完没说完的话。   “你不该废话这么多的。”   若是牧雪深没有那一瞬间的晃神,说不定易雪逢根本来不及操控那只被他输入了火属灵力的乌鸦前来突袭,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易雪逢自己的手掐自己的脖子,力道用得太大了,就算知晓自己会无事还是免不得有些后怕,他捂着脖子缓了一会才抬眸看向跌跌撞撞爬起来的牧雪深。   牧雪深半个肩膀都被炸出了一片空白,魂魄受到极大的床上,连脸上勉强的温和都维持不下去了,他厉声道:“林浮玉!林、浮、玉!”   易雪逢不想学他这么多废话又被反杀,他一言不发踉跄着上前,将浑身经脉中的火属灵力都调动起来布满整个身体,避免再让牧雪深有可乘之机。   他站在牧雪深面前,一把伸出手掐住了牧雪深的脖子。   牧雪深已经没有力气去维持虚幻的魂魄了,被易雪逢抓了个正着,强行拎着重重撞在了墙上。   易雪逢冷冷看着他,盯着牧雪深因为他身上的火属灵力而不断融化的灵力,冷声道:“被人掐死的滋味,如何啊?”   牧雪深已经没了力气,任由他抓着,眸子带着怨恨,甚至还有一丝怜悯地看着他。   易雪逢被他这个眼神看的极其不爽,手再次用了力:“不想继续说些废话引我发怒好再次夺舍吗?说话!”   牧雪深咳了一声,终于说了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易雪逢从地上抓住一根废旧的木棍,裹挟着灵力直直插着牧雪深的肩膀,将他钉死在墙上。   “我会后悔,只是不是现在。”易雪逢道,“我之前就说过,你既然这般热衷让人死无葬身之地,何不自己也试试看?”   牧雪深目不斜视地看着他,眼神几乎算得上恐怖,似乎想要将他死死引在脑海中,变成厉鬼也要将他撕成一片片吞下腹。   易雪逢道:“你还记得之前对我说过什么吗?”   “你说,你那个不要命的故人的下场,他的灵脉被你冻结……”   ……他的灵脉被吾冻结,心头血也被吾换成最寒冷的雪水,就那样痛苦地活了好几十年。   易雪逢抬起手按在牧雪深的心口处,骤然放出一股灵力将他的整个胸口用炽热的火属灵力化为一堆堆雪块,哗啦啦往下落。   牧雪深脸色一白,直冲灵魂的痛苦让他几乎痛死过去。   ……之后他的心脏被人剜出,血流了一身,孤零零地在那诛魔阵中化成了一滩雪水。   易雪逢再次抬起手,纤细的手指穿透牧雪深冰雪堆成的心口,一点点剜出了一团白光。   牧雪深不知想通了什么,神色突然变得愕然。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指轻轻一用力,竟然将牧雪深心口的灵体直接搓成了一堆粉末。   牧雪深呼吸一顿,整个身体像是被滚水沸腾似的,不住地往下融化成水雾。   在一片水雾模糊中,那具有着自己面容的脸在一点点地变化,最后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那张脸竟然变成了早已死去的易雪逢的面容。   易雪逢低头看着他,美艳的脸上嗔着百年不变的柔和笑意,眉心两点朱砂灼灼生辉,仿佛是两团火焰一般。   他轻启苍白的唇,道:“我说过我就是易雪逢,只是你不信。”   牧雪深的眸子猛地张大。   他在最后一刻似乎想通了什么,怔了一下才突然放声大笑了出来,他拼尽全力抬起消散了一般的手臂死死抓着易雪逢的手,艰难道:“你想知道,这具傀儡到底哪一点和人不一样吗?”   易雪逢没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牧雪深眸子闪着赤红妖邪的光,仿佛最后一抹神魂在剧烈燃烧,他似乎很欢喜,又狂乱。   “是寿命啊。”   “人可以修道得长生,但是那所谓的长生有哪里是他们所期盼的与天同寿。”   “人终归是人,无论修为多高,有朝一日也会死去。”   “但是这具傀儡却不一样,它会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雪逢,雪逢啊,总有一日,你身边之人全都离你而去,只留你一个人活在着世间。”   “你杀了我,就永远别想解脱。”   “身困樊笼,哈哈哈身困樊笼啊……”   他说完这些话,整个身体在易雪逢面前化为了一滩水,一点点渗透角落的缝隙中。   如此人物,最后竟然落得这般下场。   易雪逢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墙站了许久,才终于抬起手扶住了墙壁,眸子低垂,轻声开口。   “我说了,我会后悔,只是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弟弟成功下线,后面回忆杀可能还会有一点点他的戏份,不过不多。   弟弟就是个渣渣啊,不洗白,之后大概就是谈谈恋爱虐虐狗顺便回忆杀解个迷,后面还要打个boss。   感谢大家支持,这章评论发一波红包庆祝一下啦,啵啵啵!   感谢 雪逢亲亲o3ox4、芳心纵火犯、冰晶 小枫x8 的地雷   感谢 玖卿、雪逢亲亲o3o、冰晶 小枫x4 的手榴弹   感谢 冰晶 小枫 的火箭炮   感谢 雪逢亲亲o3ox17、策繆生x6、清晨x19、不墨x8、江浔浔浔、惊鹤、寒芒不可见、骚然x5、有人x10、夙挽晴、翩翩伪公子x10、朝哥的小朋友x9、玖卿x110、今天也是等更的一天x10 的营养液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75章 续命   虚无之地前的小道上, 宁虞神色匆匆地顺着满天纸鹤飞去的地方去寻易雪逢, 秋满溪不知为何跟了过来,手中还拎着一个小酒坛,慢条斯理地饮着酒。   只是两人走着走着,秋满溪突然顿住了步子, 手中的酒坛直接脱手, 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宁虞本就因易雪逢的失踪心烦意乱,正要开口骂秋满溪一顿, 只是回过头一看, 神色顿时僵住了。   秋满溪站在幽静小道上,茫然无措地微微仰着头看向不远处的石窟,脸上不知为何竟然全是泪痕。   一颗颗泪水从他眸中不住的滑落, 秋满溪缓慢捂住胸口,不知感应到了什么, 突然踉跄着蹲下身,泪流满面。   宁虞忙回来, 扶住他的手, 道:“怎么了?”   秋满溪用手背抵在眉心, 强行控制住自己不住落下的泪水, 只是无论他如何做,泪水像是控制不住似的一直往下落。   到后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小声地哭泣。   宁虞呆呆看着他,他拜秋满溪为师百年,从未见过他哭成这样。   秋满溪轻轻捂着眼睛, 哽咽着道:“为……为师无事,徒儿快、快去寻雪逢吧,我缓一下就好……”   宁虞蹙眉:“可是……”   秋满溪打断他的话:“我说我无事。”   宁虞迟疑地起身。   秋满溪低声一笑,声音却依然带着哭腔:“快去吧,寻到雪逢便来寻我,我……我想雪逢了。”   宁虞见他不想多说,也难得善解人意不再多问,轻轻一点头转身跑开了。   牧雪深死后,易雪逢呆呆站了许久,才双膝一软,直直跪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整个石窟墙壁上的冰霜悉数融化,水滴时不时落在他后颈处,冰的他浑身一哆嗦。   到底是谁将他的魂魄拼起放在这具躯体中,在他夺舍之前众人口中所说的性格暴戾的小仙君到底又是谁,易雪逢心中不解的问题太多,但是这时他已经来不及去想了。   这具躯体原本是按照牧雪深的寒灵脉制作的,虽说是一具完美的人类躯体,但是总归同人类的身体不太一样。   比如他在牧雪深临死前想要让其看清楚杀了他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心神一动,这具躯体就仿佛顺应着他心中所想陡然变化成原先易雪逢的那具躯体,就连灵脉也彻底换成了水灵脉。   易雪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背,觉得明明是百年前用惯的身体此时看来却十分的陌生,手背上有一道横过半个手掌的伤疤,他竟然想不起来是如何而来的了。   易雪逢跪在地上,怔然看了许久,才眸子微垂,缓慢栽到了地上。   外面依然有无数纸鹤在飞蛾扑火似的朝着那火属阵法上撞,易雪逢却已经无力去将阵法撤去了。   眼前的黑暗逐渐笼罩,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易雪逢突然“啊”了一声,心道:“我想起来了。”   那道伤疤,也是在虚无之地的石窟中留下的。   百年前易雪逢受伤后,用知秋岛寻来的冥灵心吊了几年的性命。   三年后,每逢朔日发作的伤势越发严重,有时甚至能让整个归鸿山在夏日飘雪,极其骇人。   这几年来,宁虞因为受秋满溪的嘱托,对易雪逢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淡,见易雪逢经脉的寒意越来越多,终于忍不住要下山去给他寻灵物续命。   只是那能起死回生的灵物又哪里是好寻的,他下山一个月,一无所获,留在山上的易雪逢还险些伤势发作丢了性命。   自那之后,宁虞走哪带着易雪逢去哪,在外面更是寸步不离,唯恐他出了什么事秋满溪出关会把他大骂一顿。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大半年,宁虞终于得知在蛮荒有一样能取代冥灵心的灵物。   虽然灵物诱惑不少,但是对于三界其他人而言,让他们去蛮荒的地盘去寻灵物,倒不如让他们直接等死,所以知晓此事的不少,但是敢去的却是没几个。   蛮荒和三界相接之境到处都是迷障毒气,一个不小心都没得命去蛮荒,更何谈夺什么灵物。   宁虞带着易雪逢去的时候,虚无之地的入口空无一人,就连看守的魔修都没有,不过也是,蛮荒这种鬼地方,魔修很少有人能出得来,正道之人也进不去,守着一个进入必死的入口也没什么意义。   易雪逢趴在宁虞背上睡了一路,被宁虞轻轻放下来时惊醒了,他茫然张开眼睛,手本能地去够宁虞的袖口,含糊道:“师兄,到了吗?”   宁虞见他长发都睡得乱糟糟地垂在额间,挣扎了半天才冷着脸将他的乱发理了理,道:“到了,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取了灵物就回来。”   易雪逢甩甩昏昏沉沉的头,脸色惨白如纸,却还是坚持着:“雪逢和师兄一同去。”   宁虞毫不客气:“跟着我去做什么,拖后腿吗?”   易雪逢一愣,抿了抿惨白的唇,不知要如何说了。   宁虞说完后见他脸色更加苍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句话好像不太对,但是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他就懒得再收回。   从怀中取出一块紫云纱放在易雪逢面前,宁虞叮嘱他:“不要乱动,若是有人想对你不利,你便用紫云纱护住自己,千万不要同旁人争斗。”   按照易雪逢现在的情况,就算碰上最低修为的魔修也不一定有还手之力。   易雪逢乖巧地点点头:“是。”   宁虞这才离开,头也不回地进入了迷障中。   易雪逢靠在一块巨石上,抱着膝盖将身体缩成一团,眼巴巴盯着面前的白雾,期待着宁虞什么时候能出来。   就在他等得昏昏欲睡时,迷雾中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易雪逢一慌,一把将手中的紫云纱扯出一道灵力,将自己的身体包围住,身体往巨石缝隙里缩得更紧了。   很快,迷雾中陡然出现一个人影,竟然是宁虞。   易雪逢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为什么宁虞会回来的这么快了,他孤身在这里太过害怕,瞧见宁虞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寻求庇护。   宁虞见到他,冷淡道:“我回来了。”   易雪逢起身的动作一怔,脸上的笑意也有些消散。   宁虞走上前,看见易雪逢周围的紫云纱,眉头一挑,道:“把这个撤了。”   易雪逢却是抱着膝盖将头埋在手臂中,闷声道:“滚开。”   如果是真正的宁虞,根本不可能在回来后气定神闲地说上一句“我回来了”,宁虞那种性子哪怕只是点个头都算是极其热情的态度了。   “宁虞”脸上故作的冷漠缓慢消失,他饶有兴致地坐在易雪逢对面,透过那紫色的雾纱去看他,笑道:“你是认出了我是谁,还是认出了我不是他?”   易雪逢不想抬头,反正在这紫云纱中无人能伤害到他。   “我不知道你是谁。”   “宁虞”笑了,他轻轻一弹指,露出牧雪深那张戴了半张面具的脸:“你对宁虞倒是了解。”   易雪逢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一看,立刻被吓得肩膀一缩:“你……还没死?”   “是啊。”牧雪深耸耸肩,“好在我覆在你身上的只是一缕神魂,若是将整个魂魄都附身上去,现在怕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啧,秋满溪下手可真是狠。”   易雪逢将眼睛闭上,根本不想看他:“滚开。”   牧雪深不想滚开,他百无聊赖地戳了戳紫云纱的雾气,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轻轻一笑,闲聊似的道:“雪逢,原来你爱慕他。”   易雪逢一怔,迷茫抬头看去:“什么?”   “别怕。”牧雪深笑道,“只要你把身体给我,不过一个宁虞罢了,得到他没有什么难的。”   易雪逢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爱慕谁?”   “你师兄啊。”   易雪逢吓了一跳,忙道:“雪逢没有!”   牧雪深似乎早都察觉出了,见易雪逢这般否定,笑了笑并没有戳破,而是柔声道:“是吗?那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啊?”   “杀了他,一个宁虞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易雪逢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说到自己爱慕宁虞,又说什么无缘无故要杀了宁虞,狠狠一抬头,几乎是带着怨恨地看着他:“住口!我师兄才不会被你杀掉!”   牧雪深见他这样,低低叹了一口气,感慨道:“雪逢啊,所有人都称赞你乖顺无害,但是为何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话?”   易雪逢狠狠瞪他:“因为你是恶人!”   “恶人?”牧雪深直接笑了出来,“那雪逢是如何定是非善恶呢?”   易雪逢不想和他说话,再次道:“滚开!”   易雪逢已经到了虚无之地,牧雪深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他看着易雪逢气得脸色发白的脸庞半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几乎将虚无之地的瘴气都震散。   易雪逢被吓了一跳,张大眼睛朝着迷雾中看去。   牧雪深闭眸片刻,突然张开眼睛轻轻一笑,道:“你师兄还真是胆大妄为,竟然只身冲进去了蛮荒君上的大殿,而且还……”   他没有说完,易雪逢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着急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牧雪深没有吊他胃口,道:“……而且还杀了三君之一的君上,啧啧,只是一颗灵石罢了,有必要这般肆意杀戮吗?”   易雪逢扒着紫云纱,不想别人说他师兄坏话,忙反驳道:“蛮荒之人,皆是恶人。”   牧雪深古怪地看着他:“你便是根据这个来分辨是非对错的吗?”   易雪逢想了想,迟疑地点点头,只是他点完后又想起来自己和牧雪深根本无话可说,又凶巴巴道:“我不要和你说话,别在我这里惹人烦!”   牧雪深好脾气地笑笑,不再说话,却也没有走开。   易雪逢闭着眸等了大半天,一张开眼睛发现牧雪深竟然还在他身边,他怒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牧雪深道:“你师兄杀了蛮荒君上,而且还取走了蛮荒的灵物,那些魔修根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的,你难道就从未想过,他出不来吗?”   易雪逢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宁虞在他心中一直都是个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完美解决的形象,他知晓蛮荒中恶人众多,却从未往宁虞可能会死这方面想过。   现在突然被牧雪深点破,易雪逢愣了半天,突然本能地想要往迷障中跑。   牧雪深淡淡道:“宁虞那等修为都活不下来,更何况是你。”   易雪逢的脚步一顿,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他。   牧雪深似乎就在这里等他,笑吟吟地伸出一只手,柔声道:“想要救他,就将……”   易雪逢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忌惮着道:“我不会把身体给你的。”   牧雪深笑了,道:“好,那我们都互相退一步,你将身上一半灵力给我,我带你进蛮荒寻到宁虞,至于你能不能救他,那就看你自己的能耐了。”   易雪逢在原地迟疑许久,一直混乱的脑海有了些清明,他又退了一步,冷声道:“那我又如何知道,你说我师兄遇难不是在骗我?”   牧雪深没想到到了现在这一步易雪逢竟然还能想到这里,他有些赞叹地看着易雪逢,也没有被质疑的怨气,而是直接抬起手,半空中缓慢浮现一个冰镜。   他屈指一弹,一道灵力钻入镜面中,很快,那光滑的冰镜上缓慢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宁虞。   易雪逢愕然看着。   宁虞不知身在何处,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他的身旁有一丝光亮,将他半张脸照得微微发亮,在他微微侧脸时,露出了唇角上溢出的一缕血痕。   这是易雪逢第一次见宁虞受伤,怔在原地半天才喃喃道:“师兄。”   牧雪深淡淡道:“他现在在虚无之地前魔修众多的石窟中,那里的魔修对正道全都恨之入骨,他误闯入那里,下场可想而知。”   他话音刚落,冰镜上的宁虞突然眸子一寒,手中罂粟剑挥起斩去,一道剑光逼近,竟然将牧雪深的冰镜给震成了碎片。   牧雪深失笑地将冰面散去,淡淡道:“他看起来这般精神,应该还能撑上片刻,小雪逢,你要如何做?”   蛮荒石窟中,宁虞随手将一根廊柱斩断,背靠着墙壁,听着周围窸窸窣窣的声响,微微喘息着。   罂粟传音给他:“这里的魔修少说也要上百人,你确定能杀出去?”   修无情道之人无情无感,就连死都不惧怕,宁虞死死握着手中的灵石,冷声道:“若是我杀不出去,你便带着这块灵石去救易雪逢。”   罂粟无奈道:“你若身死,我也没有好下场,更何谈救雪逢?”   宁虞突然有些不满:“你唤他什么?”   罂粟察觉到宁虞心中那点微弱的醋意,沉默了片刻才道:“易雪逢。”   宁虞这才满意了:“无亲无故的,不要叫的这么亲昵。”   罂粟:“……”   好。   罂粟开始怀疑他的无情道到底有没有修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能把雪逢入魔前的剧情写完,qaq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76章 二更   石窟的外围长廊一圈又一圈, 宁虞顺着那路在黑暗中杀了好多些魔修, 但是仍然找不到出口。   他修为虽深,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半晌后手臂上都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痕,瞧着似乎是用锋利的兽爪划开的, 十分触目惊心。   罂粟见他呼吸有些急促, 蹙眉道:“这石窟许是有结界,你从里面根本出不去。”   这是想直接将宁虞困死在这里了。   宁虞冷声道:“出不去?把所有人都杀了就能出去了。”   罂粟沉默了半天才道:“也许吧。”   两人正在说着, 空无一物的墙壁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 朝着宁虞的肩膀探去,宁虞已经习惯了杀戮,本能地就要拎剑砍去。   罂粟道:“住手!”   宁虞只愣了一下, 那只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强行抓着扯到了墙壁中。   宁虞在黑暗中摸索太久, 被扯到墙壁中只觉得眼前耀眼白光一闪,让他本能闭了闭眼睛。   一只手轻轻挡在他眼前, 另一只手姿态十分轻柔地抚着他脸上的擦伤, 宁虞皱着眉将那人的手扯下, 正好对上易雪逢嗔着水光的眸子。   宁虞将他的手扯开, 往旁边看了看。   他已经从石窟中出来了,面前是一片茫茫大雾, 正是虚无之地。   易雪逢小声道:“师兄,你受伤了。”   宁虞冷声道:“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你为什么不听话?”   易雪逢身上笼罩着一层紫云纱, 他被吼得身体一颤,有些委屈地道:“雪逢……只是担心师兄。”   宁虞被他这个语气说的心一软,突然有种吼他的自己是个混账的错觉。   易雪逢见他脸色稍霁,从善如流地认错:“对不住师兄,雪逢下回再也不敢啦。”   宁虞瞪了他一眼,这才放过他。   他将手中捏着的灵石塞到易雪逢手中,冷着脸道:“拿着,保命的。”   易雪逢眸子弯弯将那颗灵石接过,看了看发现竟然也是冥灵心,只是同他身体中的那颗不太一样,其中的灵力似乎更深。   易雪逢将冥灵心收到袖子里,笑道:“多谢师兄。”   宁虞转身就朝着迷障走去:“走,此地不可久留。”   易雪逢忙小跑着跟了上去,盯着宁虞的侧脸看了许久,才试探着抓住了宁虞垂在一旁的手。   两人的手刚刚一触碰,身体便进入到了迷障中。   一入了虚无之地,魔修和正道便会直接分开,就算整个蛮荒的魔修都追上来,也碰不到他们一下。   宁虞终于松了一口气,本能地将易雪逢的手握得更紧了。   易雪逢嘴唇抿了抿,耳根有些发红地任由宁虞牵着,只是在即将走出迷障时,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开口道:“师兄,其实我一直有事瞒着你。”   宁虞步子没停,闻言“恩”了一声,并不在意别人瞒不瞒他。   易雪逢并不知道出了这迷障将半身灵力给牧雪深自己会如何,他害怕宁虞会生气,只好想着事提个醒,让他日后小心牧雪深。   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自己的手像是被人操控似的,缓慢地抬起,一股寒冰凝成的灵器匕首缓慢从掌心现出,一点点抵在了宁虞的后腰。   做这些动作时易雪逢整个人身上只有被宁虞牵手的羞赧,甚至连一丝强硬些的杀意都没有,宁虞只是感觉到有些奇怪,疑惑地偏过头,瞳孔骤然一缩。   易雪逢正在冥思苦想要如何将牧雪深之事告知,他还没说出口,走在前面的宁虞不知为何突然身体一晃,接着脚步踉跄了两下,竟然直接摔在了地上。   易雪逢因为牵着他的手,直接被带着踉跄了一下,重重摔在了他身上。   他魂飞魄散地爬起来,感觉到自己捂着宁虞小腹的手似乎有些粘稠的奇怪触感,他茫然地抬起头,却直接看见了一手的血。   宁虞摔在地上,难得穿着的一身白色衣衫被鲜血一点点染红,很快小腹处已经全是鲜血了。   易雪逢呆呆看着,突然像是发疯似的扑上前,两只手捂住他小腹被人刺穿的狰狞伤口,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师兄!师兄!”   宁虞眸子有些涣散,那把寒冰的匕首直接刺穿了他的丹田,直接化为了一道寒意钻了进去,肆无忌惮地将半身经脉悉数摧毁,无数灵力从他腹部的伤口飞快地流逝出去,让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易雪逢满脸泪痕,哭的声音几乎都哑了,却无论如何都堵不住那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   宁虞看着他的脸庞,艰难地抬起手,一点点抚在了易雪逢的脸上,轻轻张开苍白的唇。   “下次,一定要听我的话。”   宁虞虽然自认对易雪逢没有太过情感,但是身体的本能却是记住了他未修无情道之前对易雪逢的无条件的信任,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将后背对着易雪逢,就算察觉到异样也不会想到易雪逢竟然会想要杀他。   他瞧见了易雪逢拿着灵器刺入自己丹田的场景,临死时涌上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若是听我的话就好了,这样的话就不会受人操控了。”   哪怕是这样,他也从没有怀疑过易雪逢会想要杀他。   易雪逢扑在他身上,拼命地将身体中的灵力输到宁虞的经脉中,只是那些所有的灵力进入宁虞的经脉,仿佛石沉大海,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甚至都不能为宁虞续上片刻的命。   宁虞不想他看见自己临死时的模样,抚在他脸上的手微微下滑,用尽全身力气推了他的肩膀一下,艰难道:“走吧。”   易雪逢被吓懵了,满脸泪痕地看着他:“什么?”   宁虞道:“离开这里,听我的话。”   易雪逢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没听到这句话,他只觉得脑中灵光一闪,直接从袖中掏出来方才那颗冥灵心,胡乱地按在了宁虞的心口,喃喃道:“冥灵心……不、不是有起死回生之能吗,救救我师兄,我师兄……”   他还没弄明白这冥灵心要如何用,宁虞却再次抬手一巴掌将身上的冥灵心给挥了下去,狠声道:“走!”   宁虞之所以来寻冥灵心还将易雪逢带上,便是因为易雪逢体内的冥灵心只能支撑他活上半个月不到了,若是再寻不到替换的灵物,他到下个朔日时便会直接化为雪花飞散。   原本宁虞是想着直接带着他,寻到冥灵心之后便直接纳入他体内,只是没想到却发生这等变故。   易雪逢完全不听他的话,依然捡起那颗冥灵心往宁虞身上放,他双眸失神地喃喃着:“怎么救啊,救师兄……师兄,我要怎么做?”   宁虞狠狠道:“你滚就好了。”   易雪逢耳畔一阵嗡鸣,恍惚间听到宁虞的话,浑身酸软地跪坐在地上,看着宁虞越来越灰白的脸色,神色恍惚地重复他的话:“我滚……吗?”   “立刻滚!”宁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抓住易雪逢的手臂,厉声道,“我才不想像你一样……变成一个要靠灵物才能活下去的废物,若是为了让我活命而给我用了冥灵心……”   易雪逢眼泪簌簌往下落。   宁虞死死咬牙,一狠心,道:“……我会恨你。”   易雪逢的膝盖上全是宁虞温热的鲜血,他被烫得浑身一哆嗦,苍白的唇轻轻抖着:“恨……我?”   宁虞只想让他离开这里,用冥灵心好好活下去,见他一直待在这里,竟然直接一狠心朝他拍了一掌。   易雪逢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掌,踉跄着倒在了一旁。   宁虞缓缓闭眼,嘶声道:“别让我恨你,易雪逢。”   “给我滚,不准回来!”   易雪逢狠狠摔在地上,手上的冥灵心也被甩到了一旁的迷雾中,他手肘上全是鲜血却管也没管,慌张地跪在地上去摸索冥灵心。   他屈膝爬了几步,终于看见那颗沾满了鲜血的冥灵心,他一喜,连忙挣扎着要去捡。   下一瞬,一只脚却轻轻踩在了冥灵心上。   易雪逢抬头看去,牧雪深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突然又反悔了。”   易雪逢见到他,立刻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兽,满脸凶狠地瞪着他,只是他脸上泪痕犹在,瞧着并不能令人生畏。   牧雪深居高临下,柔声道:“现在,我告诉你冥灵心的用法,你将浑身灵力精魄全部交给我,可好?”   易雪逢死死咬着牙,狠声道:“我不信你。”   只是他说完,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牧雪深嗤笑一声,淡淡道:“我是蛮荒之人,自然知晓那冥灵心要如何用,而你现在,别无选择。”   他勾起脚尖将冥灵心踢到易雪逢手边,似笑非笑道:“你若是再不选,你的好师兄可要没命了。”   易雪逢一惊,忙抓着冥灵心再次跌跌撞撞跑回了宁虞的身边。   宁虞的眸子已经半阖上了,察觉到易雪逢又回来了,奋力地张开眼睛,只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故作凶狠了,只能恹恹看了他一眼,声音轻至无闻:“走啊……”   易雪逢迷茫地看着他,半晌后才颤抖着声音道:“你是蛮荒的魔修,那为什么要偏偏选我一个道修来夺舍?”   牧雪深百无聊赖道:“自然是因为只有道修的身体才能夺舍,蛮荒魔修根本没有经脉可言,灵力全都是靠着蛮荒的魔气来吸纳为己所用的,我夺舍魔修那种无用的躯体又有何用呢?”   易雪逢怔然了许久,看着宁虞逐渐灰白的脸色,才终于道:“好,我答应你,只要我师兄无事,我这具躯体便是你的。”   牧雪深看着他满脸颓然绝望之色,笑了一声,道:“成交。”   宁虞已经完全昏死了过去,离殒命也只有一步之遥,易雪逢根据牧雪深所说的方法,缓慢地将冥灵心中的所有灵力都牵引着灌入宁虞被毁了的丹田处。   牧雪深淡淡道:“冥灵心入体,虽然能吊命,但是却是弊大于益的,这灵物的真正用法是将所有灵力灌入伤处,直接愈合如初啊。”   易雪逢满脸是汗,一点点地将灵力牵引进去,看着那狰狞的伤口飞快地愈合,他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冥灵心在他手指间逐渐化为了一撮灰烬,被风吹得落在了地上。   易雪逢趴在宁虞心口听了半天,终于感受到宁虞的心跳声一点点跳动起来,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小声哭了起来。   他越哭越觉得自己是个只知道哭,无论什么都需要处处仰仗旁人的废物,就连救宁虞也是要靠着别人才能做到。   牧雪深十分有耐心地看着他哭。   易雪逢哭了一会,才终于觉得自己这样太过懦弱丢脸,挣扎着抹去脸上的泪痕直起腰来,偏头看着牧雪深。   他的眼尾因为哭泣而一片绯红,加上那张精致面容更加惹人怜惜,他声音沙哑道:“知秋岛的冥灵心也是蛮荒的?”   牧雪深笑道:“是啊,是那群无耻之徒从蛮荒盗去的,就像是你师兄这样。”   易雪逢没说话,垂着眸看着沉沉睡去的宁虞。   牧雪深见他一直不说话,轻柔笑了笑,道:“那现在,该履行我们方才的交易了吧。”   他边说着边朝着易雪逢的眉心伸出了手,只是手离眉心只差半寸时,牧雪深的动作一顿,才无奈道:“怎么了?”   在他的心口,正轻轻抵着一把木剑。   易雪逢不知何时将那把少时宁虞为哄他练剑而削的一把木剑拿了出来,剑尖抵在牧雪深的心口,他微微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牧雪深,明明已经二十多岁及冠之人,脸上竟然还有些不谙世事的稚气。   易雪逢学着他方才的语气喃喃道:“我突然又反悔了。”   牧雪深“哦?”了一声:“你以为靠一把木剑就能杀了我?”   易雪逢却是轻轻摇头:“不,我不是说这个。”   他死死握着木剑,垂下长长的羽睫,将经脉中的所有灵力都调动起来,一点点地朝着丹田撞去。   只是片刻,他身体微颤,竟然直接吐出一口血来,而周遭的雾气似乎也有些不寻常,漆黑的灵力朝他的身体一点点渗入。   牧雪深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子张大,骇然道:“你……”   下一瞬,易雪逢缓慢张开眼睛,往日里清澈的眸瞳缓慢化为了血腥的赤色魔瞳,眼尾滑下两行血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落下。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硬生生让自己入了魔。   牧雪深先是一愣,接着像是疯了似的扑了过来,撕心裂肺地怒吼道:“易雪逢!易雪逢你竟敢!”   易雪逢没什么不敢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的木剑倏地握紧,直接在牧雪深扑来的一瞬间刺入他的心口。   牧雪深一心只想将毁了他百年部署的牧雪深毙于掌下,完全没有在意一把根本伤不了人的木剑,猝不及防被刺中了心口。   易雪逢直接起身,将木剑狠狠往他心口上按去,只是那木剑虽然材质特殊,但是依然太过脆弱,只是一下便直接断成了两段。   易雪逢眼睛眨都不眨,直接用手抵住那断裂处,用尽全力将剩下半截直接捅入了牧雪深的心口,全部没入,而他的手掌也被木头整个穿透,鲜血直接溢了出来,溅了他一身。   牧雪深没想到那把木剑竟然有压制他灵力的作用,想要将木剑拔出浑身灵体却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感觉着灵力动体内一点点消散。   “你……易雪逢……”   他死死盯着易雪逢,声音狠厉仿佛含了血:“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易雪逢做完这一切后已经不再管他,他飞快跑到了宁虞的面前,强行拖着他的手臂往迷障之外拉。   只是他经脉中的灵力一点点消散,周身气势也化为了丝丝缕缕的魔息,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完全变成魔修。   易雪逢苦中作乐地心想:“变成魔修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会有人再想着夺舍他的身体了,而且身体中的伤势依然还在,却不会像是寒意流窜经脉那般要了我性命了。”   既救了宁虞,又杀了牧雪深,最后还留住了自己一条命,易雪逢觉得自己从未这般聪明过。   他的身体一点点的化为魔修,而虚无之地的迷障也缓慢将他身上的气息辨认成魔修,同宁虞的触碰时间也越来越少。   虚无之地中道修同魔修无法接触,即使对面也能见面,易雪逢知道这些,所以才想要在自己彻底变成魔修之前将宁虞从虚无之地拖出去。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易雪逢紧紧抱着宁虞的手臂往外拖,有好几次他的手都从宁虞身体上直接穿过去,不过很快就因为他身体中残留的还未被魔化的灵力变得能再触碰一下。   离出口还有五步之遥,易雪逢却越来越难碰到宁虞了,他呆呆看着出口,突然彻底放弃了,竟然直接松开宁虞的手,一把扑到他身上将他整个拥住。   易雪逢死死拥着他,喃喃道:“师兄,师兄不要恨我,雪逢是个废物,不像师兄那样什么都能做到,我、我只能用这种办法才能救你,你……你不要恨我啊。”   他拥着宁虞,感受着他缓慢地从自己怀中滑下去,两人交握着的十指也仿佛是个幻影,任由易雪逢如何去抓也都握不到。   易雪逢跪在地上,低垂着眸一点点地去抓宁虞垂在一旁的手,却全都落了空,他似乎不死心,依然一下又一下地去抓那只手。   “别恨我……”   自那之后的好多年,两只从来都交握不到一起去的手是易雪逢永远都做不完的噩梦,仿佛他无论多么努力,都抓不住那只幻影似的手。   恍惚间,易雪逢突然抬起了手,本来以为这一次也会像是在噩梦中那般抓了个空,但是奇怪的是,自己的手竟然握住了一个温暖的手掌。   易雪逢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楚面前的场景。   他并没有昏睡太久,依然在那石窟中,只是入口处的火属阵法已经被人强行破开,无数纸鹤铺天盖地地围绕他头顶飞来飞去,而他梦中无论如何都抓不到的人正单膝跪着,将自己的身体轻柔地抱住,一向冷漠的脸上全是担忧地看着他。   看到易雪逢醒来,宁虞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将易雪逢抱在怀里,道:“你终于醒了,等会我再找你算账。”   说好了要借他的力量来找牧雪深,谁知他竟然胆大包天到自己一个人来找牧雪深,还把自己弄成这般狼狈模样。   在看到易雪逢浑身狼狈地躺在地上时,宁虞险些直接晕过去,最后还是罂粟扶住了他,告诉他人还活着,他才勉强能动。   宁虞一阵后怕,既庆幸欢喜又恨不得按着易雪逢打一顿,两番复杂的感情交织,他再次故技重施,让自己折中一下,省得把易雪逢揍一顿。   易雪逢还沉浸在噩梦中没有回过神来,被宁虞抱了半天才终于有了些庆幸,他试探着回抱住宁虞的后腰,感受到那温热的暖意时,才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易雪逢嘴唇轻启:“师兄……”   宁虞正要想着如何和颜悦色地骂他一顿,听到这句师兄立刻将“骂他一顿”给吃了,只剩下那故作的和颜悦色。   宁虞心中欢喜,表面上却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诡异模样,道:“唤师兄做什么?”   易雪逢定定地看着,突然抬起手攀住他的肩膀,喃喃道:“当年我正道围剿蛮荒,是你将我朔日无法动用灵力之事告知出去的吗?”   宁虞浑身一僵,脸上的笑意也转瞬消散。   “是不是?”易雪逢脸上几乎是带着乞求地看着他,“求求你,宁虞,你给我一句实话。”   宁虞看了他许久,才道:“是。”   易雪逢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宁虞立刻道:“我只告知了归鸿山掌教一人,你知晓掌教,就算我能告诉其他人,他也不会将此事泄露的。”   易雪逢的手指都在发抖,哑声道:“掌教……你告知他这个做什么?”   宁虞眉头皱得更紧了。   易雪逢道:“宁虞!”   宁虞这才道:“我想带你走。”   易雪逢一愣:“什么?”   宁虞低声道:“我想带你离开蛮荒,所以去求掌教帮我。”   易雪逢似乎没想到得到是这个答案,愣了许久才迷茫道:“你要带我走……为何我不知晓?”   宁虞道:“你忘了。”   易雪逢更是疑惑:“我为什么会忘?”   宁虞原本问什么答什么,听到这句也直接炸了:“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呢,明明你都答应了我的,为什么后来忘了?”   易雪逢:“……”   易雪逢原本满心绝望,突然被宁虞这么一反问,心中竟然有了些没来由的心虚。   他茫然道:“我……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记得。”   宁虞恨恨瞪着他:“真的不记得了是吧。”   易雪逢点头。   宁虞死死握着拳,突然道:“那这样呢?”   易雪逢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宁虞突然抬手扶住了他的脸侧,直接覆唇吻了上去。   易雪逢:“……”   刚刚飞快赶来的切云和四只灵兽:“……”   “切云?!切云大哥你怎么了切云?!醒一醒啊!”   “相欢!相欢你坚持住!”   门外来的五个人,瞧见这一幕直接晕了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日万,回忆杀已经差不多了,先开始谈恋爱啦!啵啵啵!   诸君,我爱狗血。【划掉】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77章 跳窗   宁虞将易雪逢抱回去的时候, 还清醒的三只兽正在商议蛮荒哪个地方是风水宝地, 能将那姓宁的直接埋了。   宁虞心情很好,根本懒得理那三只傻兽,稳稳当当将宁虞拦腰抱在怀里,目不斜视地往住处走去。   易雪逢突然被吻, 整个人都臊得通红, 更何况还被一群人给瞧见了,一吻过后他直接像是鹌鹑似的缩在宁虞的怀里, 连都不敢抬, 只当自己是个死物。   宁虞原本能悄无声息地将人抱回住处的,但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专门绕了一个路, 哪里人多往哪里走。   易雪逢听到嘈杂的声音立刻抬手拧了宁虞肩膀一把,压低声音道:“换条路!”   宁虞道:“只有这一条。”   易雪逢气个半死:“胡说, 你别把我当傻子。”   宁虞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今日正是集市, 道路两边全是带着面具前去祭典集市的魔修, 瞥见宁虞抱了个少年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 全身都透露着亲昵, 顿时一传十,十传百。   不到片刻, 所有蛮荒之人全都知晓了自家君上竟然又勾搭了个道修少年。   “啧啧啧,宁剑尊瞧着挺禁欲的,没想到私下底竟然是这般无耻孟浪之人, 真是让吾等开了眼界啊。”   “哎,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夸起来了?”   一旁路过的易雪逢:“……”   百年不见,你们蛮荒现在夸人竟然这么含蓄了吗?   更有甚者,还有人在旁边大声嚷嚷:“老七啊,你那个孟浪剑尊能写续集了,我回去就给你画插画!”   易雪逢:“???”   他突然不想知道那所谓的插画到底是什么了。   宁虞将他抱着穿过人山人海的长街,炫耀够了,终于慢悠悠回到了住处。   易雪逢听一路的污言秽语,早已经有气无力了,他被宁虞放到床上,直接翻滚到了角落,扯着被子盖住整个身体,闷声道:“宁虞,我要弄死你。”   宁虞心情十分好,坐在床沿去理他的长发,慢条斯理道:“你不喜欢?”   易雪逢道:“喜欢什么?丢人现眼吗?滚!”   这是易雪逢活了这么多年来最丢人的一次,如果不是他现在全身无力,早就拿剑给他拼命了。   宁虞又问:“那你想起来了吗?”   易雪逢见他还有脸说这个,沉着脸挣扎着坐起来,冷声道:“我还没找你算账,有话就好好说,做什么动手动脚?”   他才刚说完,宁虞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易雪逢打开他的手,道:“我在和你说认真的。”   宁虞道:“你的脸……”   易雪逢蹙眉:“不要转移话题,是你不要脸,和我的脸无关。”   宁虞从旁边勾过来一个镜子让他看:“变回去了。”   易雪逢一顿,蹙眉拿着镜子来回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变回了百年前那张脸,眉心还有两点朱砂,瞧着大概才十八岁左右的模样。   宁虞眉头皱得很紧:“这是怎么回事?”   易雪逢正要和他解释这具身体的事,但是听到他这个语气和似乎很嫌弃的表情,脸色沉了下来,学着方才宁虞的语气,冷冷道:“怎么,你不喜欢?”   宁虞既不说不也不说喜欢,沉默了半天,才低声道:“太招人。”   易雪逢:“……”   易雪逢直接拎起一个枕头,抡圆了甩在宁虞头上,怒道:“给我出去!”   宁虞被砸一下也不痛不痒的,反而得寸进尺地离易雪逢近了些,朝他伸出手,道:“过来。”   易雪逢左右看了看,似乎还想找个东西再砸他一下。   宁虞等不及了,直接屈膝上了塌,一把抓住易雪逢的手,揽着他的腰直接滚到榻上,腰间一施力,成功将易雪逢压在了身下。   易雪逢一愣,盯着近在咫尺的宁虞的脸,突然回想起方才那个吻,脸上的红晕顿时红到了耳根。   “你……你又、要做什么?”   宁虞道:“你没记起来,可能是因为方才被人打断了,啧,等我一会出去了要把那几个人打一顿。”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个时候过来,真是一群没眼力劲的废物。   易雪逢耳畔嗡鸣,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讲什么,他想要抬手推开宁虞,但是手贴在了宁虞的心口,做出的动作却是抓住了他的衣襟。   易雪逢简直要昏过去了,他这样的姿态瞧着可不像是要拒绝。   宁虞也是这么想的,方才那一吻只是一触即分,他连易雪逢的唇缝都没有撬开,根本算不得是一个吻。   想到这里,又瞧见易雪逢带着水光的双眸和抓着他衣襟微微发抖的双手,宁虞内心的弦直接崩了一下,彻底断裂了。   他一只手抬起易雪逢的下巴,十分强势地再次将唇覆了上去。   这一次,他轻轻顺着易雪逢单薄的双唇亲了两下,便伸出舌尖缓慢地撬开了那微微发抖的唇缝,更加加深了这个吻。   易雪逢根本没什么经验,竟然被宁虞吻得神魂颠倒,脑子一阵嗡鸣,根本记不清楚自己身处何方,只是本能地抓着宁虞的衣襟,微微仰着头,任由他索取。   宁虞眸子逐渐幽深,扶着易雪逢的腰更加贴近自己的身体,正当他要扶着易雪逢的脸侧再来一次时,一旁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   宁虞三番两次被打扰,怒气彻底被激发了出来,怒气冲冲地偏过头,凶狠地瞪了过去。   只是他这一眼过去,对上的却是秋满溪茫然至极的眼神。   宁虞:“……”   秋满溪手中捏了一只纸鹤,似乎是来找他商议事情的,没想到竟然撞见了这一幕,他一时间承受不了,直直愣在了原地半晌,才呆呆“哦”了一声,喃声道:“我走错啦。”   宁虞:“……”   回过神的易雪逢:“……”   秋满溪一边小声说着,一边转过身打算退出去,只是他现在魂不守舍,再迈出步子时没看门槛,脚尖突然被绊住,一个踉跄直直歪倒在一旁。   更巧的是,他的头竟然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门框上,只听到哐的一声,秋满溪直直昏了过去。   宁虞:“……”   易雪逢:“……”   易雪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脚蹬在宁虞腹部,将他直直踹了下去。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秋满溪,捂着脸许久没有说话。   宁虞将秋满溪扶走后,切云带着一群兽蜂拥至易雪逢的房间,看见他瘫在床上两眼放空的颓废模样,全都怒了。   切云扑上来:“爹!”   易雪逢有气无力地张开眼睛,看见他们恹恹地笑了笑,耳根微微有些发红:“你们怎么来了?”   切云眼泪汪汪地抓着他的手,抽噎道:“是不是那个混账东西强迫的你?我可怜的爹爹啊,那混账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已经和相欢商量着把他埋哪里了,放心吧!儿子一定救你出虎口!”   易雪逢:“……”   他抬眸看了看切云身后,螣蛇九尾狐和雪鸮正每人扛了一把铁锹,真的是一副要杀人埋尸的架势。   易雪逢“呃”了一声,挣扎着坐起来,真情实意地提建议:“你们打不过他。”   切云哼道:“我们又不是傻子,自知道打不过肯定不会正面上啊。”   易雪逢疑惑道:“那你打算如何埋他?”   切云道:“哼,不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肯定要和他说,我才不上当。”   易雪逢:“……”   易雪逢古怪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那种人?”   一剑四兽看着他,全都认真地点头。   易雪逢:“……”   易雪逢瞪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肯定又是拿酒骗他,不过你觉得他上当过了一次,还能再上当第二次吗,你把宁虞想成傻子了?”   切云又哼了一声。   当天晚上,易雪逢睡得迷迷瞪瞪地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揉着眼睛下床打开门,就被一个人迎面抱住了。   易雪逢轻轻嗅了嗅,围到了微弱的酒气。   易雪逢:“……”   宁虞醉得神志不清,双手抱着易雪逢的肩膀,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嘴里还在含糊喊着:“雪逢……”   易雪逢回想起自己白天信誓旦旦地说宁虞不会再上当第二次的话,突然觉得脸有点疼。   宁虞沾酒就醉,双腿都软得走不动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路过来的。   易雪逢奋力地将他扶到了自己榻上,本来想要起身打点水给他擦擦脸,宁虞又突然有了力气,一把抓住了易雪逢的手腕不让他离开。   “雪逢……”   他一喝醉酒,三句话有两句话都是雪逢,易雪逢被他抓着动不了,只好坐在了床沿,没好气道:“说你傻你还真傻啊,这样拙劣的骗局你也往里面跳。”   宁虞双眸失神,一向冷漠的脸上浮现难得的茫然,瞧着让人想要使劲掐他的脸。   易雪逢这样想着,也直接上手试了,他揪着宁虞的脸颊左右扯了扯,终于算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宁虞被掐了两下脸,眸子呆呆地看着他,他脑子不太清楚,想了半天没理解易雪逢的这句话,只好又喊:“雪逢。”   易雪逢道:“你叫魂啊,别叫了。”   宁虞歪着头看了他半天,突然没头没脑道:“这个雪逢动了。”   易雪逢微微挑眉,道:“这个雪逢?难道还有其他雪逢吗?”   这句话宁虞听懂了,他挣扎着坐起来,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嘘,我带你去看它。”   易雪逢一怔,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是看宁虞这反应,似乎真的还有另外一个雪逢的存在。   想到这里,易雪逢脸都沉下来了。   宁虞本来就不会看人脸色,更何况现在还醉成这样,他没看出来易雪逢脸上的不悦,又朝他“嘘”了一声。   易雪逢正要问他,院门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很快,切云的声音传来:“爹,爹爹啊!宁魔头在你这里吗,啐,刚才他跑太快,我们五个人都没抓住他!”   易雪逢正要去开门把宁虞给推出去让切云埋了算了,宁虞大概察觉出了有危险,直接将易雪逢拦腰抱起,一脚踢开窗户,跳窗跑了。   易雪逢:“……”   易雪逢尖叫一声:“后面是池塘!!”   噗通——   作者有话要说:清川君:玉映君等身手办,只要九九八!   宁虞:我全都要了!   【划掉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78章 活着   片刻后, 两人湿淋淋爬上岸时,易雪逢连杀了宁虞的心都有了。   他将湿哒哒的长发拧了拧, 沉着脸甩到背后, 深吸一口气低头狠狠瞪了宁虞一眼。   宁虞蹲在地上, 像一只灵兽似的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他,就连发冠也歪在一旁, 看着十分狼狈。   易雪逢瞪他一眼, 觉得不解气, 又接连瞪了好几眼才收回视线, 他没好气道:“走啊,不是说带我去看雪逢?”   宁虞点点头,朝着易雪逢伸出手,道:“雪逢,拉我。”   易雪逢冷冷道:“自己起来。”   宁虞说:“我没力气了。”   易雪逢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宁虞看了看自己,后知后觉没力气的人应该连蹲着都不行, 他用不太清醒的脑子想了想,突然“啊”了一声,装作十分虚弱地整个身体软软倒在地上, 只有那双眸子盯着易雪逢看,写满了“剑尊好虚弱, 剑尊没力气, 要雪逢拉一把才能起来”。   易雪逢:“……”   半晌后,虚弱无力的宁剑尊趴在易雪逢肩上,摇摇晃晃地到了玉映后殿。   易雪逢咬牙切齿道:“你最好让我看到我想看的, 否则我就地把你埋了。”   宁虞茫然道:“什么?啾我?”   易雪逢:“……”   易雪逢面无表情一把将宁虞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甩下去,冷冷道:“带路。”   已经到了玉映后殿,宁虞也没有再散德行装虚弱,他抓住易雪逢的手拾级而上。   玉映殿一阵黑暗,后方的寝殿却是四处都有暖色的灵石在角落中,将周遭照得微微发亮。   易雪逢任由宁虞拉着他往后殿走去,磨着牙盯着宁虞的后颈,想着若是他真的私藏了个“雪逢”,自己一定扑上前去把他咬出血来。   后殿的石门被宁虞推开,露出殿中同百年前毫无差别的场景。   里面烛火通明,木桌木椅摆放整齐,在床边放置着一张大得有些夸张的软榻,上面半躺了一个人。   易雪逢缓慢地抬步走了上去,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等到走的进了,瞥见榻上之人的易雪逢突然瞳孔一缩,不着痕迹后退了半步。   躺在那巨大软榻上的,正是他自己。   “易雪逢”身上披着一件宽大华丽的衣袍,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繁华百花,一看就是易雪逢独特的审美。   他的长发落花流水铺了满床,同衣袍上那鲜红的花簇相互交织在一起,越发显得面容艳丽惑人。   而在一旁,一只双掌大小的小狐狸蜷缩在他腰间,正眯着眼睛睡得正熟,左手手腕上仿佛戴了一个形状奇特的镯子,正是螣蛇所化,在床头的枯枝上,一只巴掌大的雪鸮站在枝头昏昏欲睡,眸子已经半阖上了。   易雪逢呆呆看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缓慢伸出手朝着榻上熟睡的人探去,只是在即将碰到那人的手时,却仿佛触碰到了一团蜃景,手直直地穿了过去。   易雪逢站在榻边许久,才茫然地回头看去。   自从进来后殿,宁虞的视线就一直跟着易雪逢,看到他看过来,眼睛一亮。   易雪逢盯了他许久,才艰难道:“这是什么?”   宁虞如实回答:“幻影。”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觉得呼吸都在颤抖:“你做的?”   宁虞却摇头:“清川做的,他陪了雪逢很久,做出来的很逼真。”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道:“所以你说清川君很好用,说的便是这个?”   宁虞点头。   易雪逢怔然看了他许久,又道:“当年罪魁祸首……是他吗?”   宁虞没说话。   易雪逢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就因为他能将你做一个……无用的幻影,就留他性命到现在?”   宁虞忙解释:“不是,我看了他的记忆,当年你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   ——好好活下去。   易雪逢直接一抬手,轰的一声将整个软榻都击成了一堆碎片,那躺了百年的幻影也直接散成零零碎碎的光点,转瞬消散。   仅仅只是因为他当年留给清川君的最后一句话,和那个无用的连动都不能动的幻影,就让宁虞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清川君,而且同他一相处便是百年?   易雪逢突然不知道是该气他,还是该心疼他了。   宁虞见他突然发怒,皱着眉看着他,小声道:“我做错了?”   在这百年中,只要清川君出现在他面前时,宁虞总能想起来就是因为他所以他的雪逢才会那般惨死,本能地想要让他偿命,但是每一次他都会被清川君记忆中的易雪逢给唤回神智。   那时的易雪逢已经命不久矣,但是即使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却依然掩不了他眉目间的艳丽和惑人。   还是个孩子的清川君跪在他面前,满脸焦急地想要扶他离开:“君上,他们已经从虚无之地过来了,说是为了你身上的灵物而来,我们快点走吧。”   易雪逢恹恹抬眸,轻声道:“走去哪里?”   清川满脸茫然:“哪里都可以,再待在这里,您会死的!”   易雪逢轻笑了一声,轻轻抬起手在他眉心弹了一下,只是道:“你啊,要好好活下去。”   清川一怔,接着整个人飞快失去了意识。   易雪逢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让清川好好活着,只要宁虞还记得一日,他就不敢杀清川。   易雪逢看着患得患失的宁虞,半晌才摇头:“没有。”   宁虞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抓住易雪逢的手放在自己眉心,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易雪逢情绪难平,不想再哄他玩,偏头轻声道:“做什么?我想回去休息了。”   宁虞依然抓着他的手,还轻轻晃了晃,就是不说话。   易雪逢有气无力地看着他,回想起方才那些话,有些古怪地看着像是个孩子似的宁虞。   他试探着屈指,在宁虞光滑的眉心轻轻一弹。   下一瞬,宁虞脸上难得露出了一抹笑容,欢天喜地地抓着易雪逢的手不愿意松开了。   易雪逢:“……”   易雪逢原本还想骂他几句的,但是见他这副样子,再多的呵斥却出不了口,只能强行咽下去,闷头被宁虞拉着手往外走。   回到住处时,切云他们已经不在,大概是去其他地方抓宁虞了。   易雪逢浑身潮湿,将宁虞安置在了房中,就自顾自拿了套衣服去后院的温泉沐浴。   因住处靠近炎海,所以地下水都是温热的,一道道竹节穿到对面的小山上,泉水潺潺顺着竹节流到了温泉中。   易雪逢将湿淋淋的衣衫脱下,整个人没入温泉中,浸泡了一会便趴在岸边光滑的石头上闭眸小憩。   不过片刻,他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缓慢张开眼睛后,就瞥见了蹲在他面前的宁虞。   宁虞浑身湿透,额前的碎发还在不停滴着水,他对上易雪逢的眼睛,扯了扯袖子,道:“湿的。”   易雪逢再次闭上眼睛,没好气道:“活该。”   活该的宁剑尊没有听出来易雪逢语气中的拒绝,竟然直接将身上的衣服给脱了。   易雪逢无意中看了一眼,立刻闭上眼睛,怒气冲冲地背过身去,怒道:“你脱衣服做什么?!”   宁虞正在除发冠,疑惑道:“沐浴。”   易雪逢道:“我先沐浴好了你再来!刚才不是和你说了吗,没听到吗?!”   宁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装傻,“哦”了一声,将发冠扔在一边,直接抬脚进了温泉中。   易雪逢:“……”   易雪逢磨着牙阴测测地回过头:“宁剑尊,你是听不懂人话?”   宁虞学着方才易雪逢的姿势趴在巨石上惬意地闭着眸子,闻言含糊道:“能的。”   易雪逢气个半死,看到他这么惬意的模样,突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起手按在水面上,想要从经脉中调出一股寒意将整个温泉连带着宁虞都冻住,但是谁知他换了身体后,原本伤势严重的经脉竟然重新变回了他未受伤之前的经脉,连一丝寒意都没有了。   易雪逢尝试了半天,才终于接受了自己再也不能用寒意将水冻成冰的事实,这也便说明日后的朔日他就不用为伤势所烦恼了。   易雪逢有些欢喜,看着自己的手感受着经脉中温暖的灵力流动,眸子轻轻弯了起来。   宁虞见他突然笑了,还以为是对自己笑的,朝着易雪逢伸出手,想要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来。   易雪逢却又瞪了他一眼,湿漉漉地爬上岸去,胡乱披了件衣衫,直接跑了,一点也不怕醉酒的宁虞会溺死在温泉里。   折腾了一天,易雪逢觉得浑身疲倦,草草将身上的水珠擦了,换了身中衣便躺到了榻上,没一会就闭眸睡了过去。   宁剑尊沐浴过后,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披了件衣袍再次从窗边翻进了易雪逢的房间里去,并且还胆大如天地钻到了易雪逢的榻上。   易雪逢睡着时一切都靠着本能行事,宁虞钻到他被子里时他循着熟悉的气息,身体几乎立刻就朝着宁虞蹭了过去。   他本能地想要去抓宁虞的衣襟,但是摸了两下却只摸到了光滑的皮肤,并没有寻到他想要的衣襟,便退而求其次地抓了散落在他肩上的一缕发丝。   宁虞双臂抱着他,将他揉到自己怀里,心满意足地打算睡觉。   易雪逢大概是被勒得有些做噩梦,没一会抓着宁虞头发的手猛地一施力,竟然拽掉了宁虞的几根头发。   宁虞:“……”   宁虞揉着头半天,才继续闭眸睡去。   片刻后,他头发又被拽掉了好几根。   即使醉如宁虞,也明白了这个危险的地方根本待不得,但是他又不想离易雪逢太远,纠结半天才终于想到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小心翼翼地将易雪逢从自己怀中扯开,从一旁柜子里翻了个被子铺在地上,孤身跑到地上去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宁直男虞。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79章 不配   翌日一早, 易雪逢起床时,看到地上睡得正熟的宁虞,沉默了许久。   切云已经准时在外面敲门叫他起床,易雪逢扶着额头沉思了许久, 才面无表情地穿上衣服出了门。   一打开门, 切云和三只兽正坐在台阶上打瞌睡, 看模样是追杀宁虞追了一夜没睡。   易雪逢看了看正眯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切云, 沉默了片刻才轻笑一声, 道:“一大清早的, 聚在我这里做什么?”   他一出声, 四人顿时一激灵,全都清醒了。   切云一把将自己怀里的九尾狐甩出去, 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到了易雪逢身边, 眼巴巴看着他:“爹,昨晚你去哪里了?是不是被宁虞抓走了, 啊?有没有伤到?”   易雪逢笑道:“没有, 不必担心。”   切云不相信,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三只兽凑在一起像是蚊子一样窃窃私语,易雪逢微微挑眉,道:“有什么重要的事, 还要当着我的面咬耳朵?”   九尾狐和雪鸮当机立断直接将螣蛇给推了出来。   螣蛇:“……”   螣蛇被推了个踉跄,险些一头撞在易雪逢身上,他稳住身体, 回头瞪了两只兽一眼,才转过来,像是刚出阁的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着对易雪逢道:“还是主人原本的脸比较顺眼。”   软软糯糯的,看着十分柔弱可欺。   易雪逢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余光扫了切云一眼。   切云横了螣蛇一眼,道:“这么多废话做什么,我爹怎么样都好看,需要你挑三拣四?”   螣蛇立刻闭嘴了。   切云几句话将三只兽给怼走,看四下无人了,才抱住易雪逢的手臂,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他,道:“爹,我们走吧。”   易雪逢被他抱住,身体微不可查地一抖,他道:“走?走去哪里?”   切云并没有发现易雪逢的异样,他掰了掰手指,道:“走去哪里都可以,寒淮川、昭阳城,知秋岛也可以,只要不在蛮荒,哪里都行。”   易雪逢不着痕迹地推开切云的手,抬步走到台阶上坐下,道:“蛮荒哪里不好吗?为何要走?”   切云有些急了,他跑过去坐在易雪逢面前,紧紧挨着他,忙道:“你不是说等报了仇就要离开蛮荒吗?现在牧雪深已死,宁虞同当年事没有关系,你也不用杀他,但是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啊,如果你真的要杀清川君,我现在就可以去杀了他。爹你现在已经不是魔修了,道魔殊途,我们应该要快些离开的。”   易雪逢偏头对上切云的视线看了许久,才轻声道:“你是如何知晓我已杀了牧雪深?”   切云一怔。   易雪逢又轻柔着道:“宁虞同当年没有关系,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切云直接被问住了,愕然看着易雪逢不知要如何回答。   易雪逢道:“回答我。”   切云僵了半天才闷声道:“螣蛇……和我说了,说你当时是去寻牧雪深,而后来我们进去的时候,牧雪深已经没了踪迹,这才推测出来的。”   易雪逢漠然看着他。   切云道:“宁虞……如果宁虞真的是当年罪魁祸首,你昨晚就会杀了他,而不是会乖乖跟着他走。”   他偷偷抬头看了易雪逢一眼,对上易雪逢冷漠的视线,眼圈一红,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爹,你是在怀疑我什么吗?”切云声音带了些颤音,“怀疑当年罪魁祸首是我吗?”   易雪逢轻声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切云哽咽道:“真的不是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想你死,切云也不会!”   切云泫然欲泣,若是换了平时易雪逢早就温柔地去哄了,但是现在他看着那张令他心疼不已的脸上流露出悲伤之色,却已没了任何想要安抚的念头。   切云怯怯地扯他的袖子,可怜道:“爹……你说句话啊。”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道:“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这具躯体,是你和临樊从牧雪深手中夺回来的吗?”   切云怔了一下,似乎还想要再掩藏,易雪逢又道:“现在牧雪深已死,你隐瞒这个还有什么用?”   切云犹豫了一瞬这才讷讷道:“是,你死在诛魔阵时蛮荒引起了骚动,我们在蛮荒逗留几日,临樊无意中得知有人妄图逆天改命夺舍灵体,带着我去寻到牧雪深,将其重伤后得到了那具躯体。”   易雪逢道:“然后呢?”   切云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害怕地垂下眸子:“你……你不是说只问一个问题吗?”   易雪逢:“……”   易雪逢险些被他气笑了:“我的身体,难道我自己还没有权利知晓吗?若是林临还没飞升,我肯定把他抓来揍一顿,你也是,怎么能任由他这般胡闹?”   切云不敢说话,看易雪逢气得满脸怒气,犹豫了片刻还是讷讷开口了:“那爹不会再怀疑我是罪魁祸首了吧?”   易雪逢气得直接打了他头一下,怒道:“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是你自己胡思乱想,还敢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切云被打了头有点疼,傻兮兮地笑了笑,见易雪逢不打算再追究此事,他一把抱住易雪逢的手臂晃了晃撒娇道:“那爹不怪我了,咱们就离开蛮荒吧。”   易雪逢这回没再躲开他,没好气道:“除了蛮荒我能去哪里?其他地方还有我熟识的人吗?”   切云忙道:“寒淮川也成啊,那里是临樊的地盘,而且是个人都知晓你是寒淮川小仙君,日后长大了那整个寒淮川都是你的,你不回去难道要等着别人篡位不成?”   说到这个,易雪逢这才想起来夜芳草跟着自己过来了,那现在这副面容有些难说清楚,他抬起手使了个障眼法将自己变回林浮玉的面容,道:“我现在不打算回去,先探探清川再说。”   切云道:“那种小人,直接杀了了事,不必再探。爹爹啊,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易雪逢被他闹得受不了,按着他的额头让他不要粘着自己,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让我回去?”   切云被推开,扑腾了两下坐稳后,才不高兴地道:“我不喜欢宁虞,他对你图谋不轨!”   要再待在这里,他爹迟早被宁魔头给吃了。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笑道:“当年我对他图谋不轨时,也没见你这么排斥啊。”   切云有些急了:“那不一样的!”   当年易雪逢说是爱慕宁虞,但是切云从根本分不清楚他对宁虞的到底是自小到大的依赖还是男女之间的爱慕,再说当时的宁虞已经修了无情道,连一丝感情都不动,更何况是接受同为男子的爱慕之意。   当年在蛮荒中,易雪逢成日无所事事,连玉映殿都出不得,切云也怕他憋出病来,再加上像这种根本没有结果的事,切云也就随着易雪逢去了。   但是现在却不同了,那该死的宁虞很明显无情道已经破了,而且还变得更加混账,简直让人不堪入目。   在切云看来,宁虞当一个好师兄对易雪逢百般照顾是件好事,他举双手赞成,但若是那纯净的师兄弟之情双双变了质,他就有点不能接受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   切云:“他配不上你!”   易雪逢:“……”   易雪逢古怪地看着他。   切云已经将话说出口了,索性也懒得再遮掩了,直接道:“他这人脾气暴躁又爱骂人,平日里也不会那风花雪月之事,连句情话都不会说,哪像爹爹你,人温柔又儒雅,啊,反正我爹的好切云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那宁魔头根本配不上你!”   易雪逢:“……”   易雪逢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切云心中这么好,神色很是复杂,他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推门声,两人回头一看,宁虞正单手扶着门,浑身杀意地看着切云。   切云:“……”   切云看了看满脸“取你狗命”的宁虞,又看了看有些呆滞的易雪逢,沉默半天才突然哀嚎一声抱住头:“爹啊,他怎么会在你房里?!”   易雪逢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切云几乎要崩溃了,完全不想相信:“难道说他对你……啊!”   不敢想,脑袋疼!   宁虞懒得听他说一些有的没的,直接浑身杀气地走上前,一把揪住了切云的小辫子,阴测测道:“方才你说什么?我配不上他?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切云一把捂住头,宁虞从他爹房里走出来的场景已经让他忘记了被宁魔头支配的恐惧,直接怒气冲冲道:“本来就是!你说你哪一点配得上我爹?说一个!”   宁虞磨了磨牙:“我又凭什么说给你听?你算什么东西?”   切云道:“就凭我是我爹最亲密的人……”   宁虞:“嗯?”   切云顿时改口:“……最亲密的剑!”   宁虞甩手将他小辫子扯开,冷哼一声,道:“就凭我是他师兄。”   切云嘲讽道:“一百年前我爹就叛出归鸿山了,你算不得他师兄。”   宁虞皱眉,又道:“就凭我很强,能保护他。”   切云冷笑:“呵,是啊,宁剑尊是很强,强到连我爹都打。”   宁虞:“……”   易雪逢:“……”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80章 合籍   易雪逢低眸抚了抚自己的掌心, 宁虞见状冷声道:“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滚。”   切云瞪了他一眼,没理他,只是朝着易雪逢伸出手, 道:“爹, 人家赶咱们滚呢, 再待在这里, 平白惹人嫌弃吗?”   宁虞:“……”   易雪逢迟疑地看了看宁虞, 还没说话就被切云一把拉了起来。   切云气咻咻地拉着易雪逢就要走, 宁虞自然是不肯眼睁睁看着易雪逢被带走, 他直接反手抓住易雪逢另外一只手,扯住他不让他走。   切云脚步一顿, 立刻回头恶狠狠道:“松手!”   宁虞冷冷道:“该松手的是你。”   “你松不松?”   “不松。”   易雪逢:“……”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被两人拉来拉去, 像是个没有生命的傀儡娃娃,这两人力气要是再大一点, 指不定把他的手臂都被扯掉。   切云大概是烦了, 伸出空着的手一震,瞬间化为半截剑尖, 眼睛眨也不眨地朝着被宁虞扯着的手上斩去。   宁虞瞳孔险些缩成针尖,立刻将抓着易雪逢的手被松开,锋利的剑尖直接落了个空。   切云就是看准了宁虞不敢让易雪逢受伤, 有恃无恐地挥了一剑后,抓着易雪逢就往外跑。   易雪逢被这两人抢来抢去,脸上全是无奈之色, 他被切云抓着快跑出了院子,神使鬼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宁虞依然站在原地,神色冷淡地看着他们,抓空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往前探着,似乎想要留住他但是又像是在沉思什么似的,硬生生地控制着自己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易雪逢愣住了。   切云没等他看太久,飞一般将易雪逢拽了出去,连跑了片刻才终于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一处凉亭旁。   易雪逢按住紧跳的心,微弱喘了几口气坐下来道:“你做什么躲他?”   切云喘了几口气,道:“哪里有躲?说的好像我多怕他似的,他不就是个剑尊吗,若我是人类,肯定剑耍得比他还要好,哼!”   易雪逢笑了起来:“你现在耍贱耍的也挺好的。”   看的我都想打你。   切云没听出来易雪逢的打趣,还以为他是在夸自己,忙抬起头冲他笑:“那爹,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走啊?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我们走了正好还能赶上知秋岛的赏莲节,里面有许多吃的!”   易雪逢沉吟片刻,回想起方才宁虞的那个眼神,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不该现在离开。   切云见他又犹豫了,忙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爹,爹爹,你再待在蛮荒也没什么事做啊。”   易雪逢没说话。   切云见他一直不同意,微微咬牙,狠下心来道:“若是你真想待在蛮荒,也不是不可以,那我们能不待在宁虞的地盘吗?”   易雪逢奇怪地看着他:“整个蛮荒不都是他的吗?”   切云撇嘴:“胡说八道,若不是六朝君那个成天不问世事,蛮荒哪里由宁虞那种人说了算?我们就去六朝君的地界,那里肯定十分平和,没这么多破事。”   易雪逢道:“六朝君……”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石窟那里便是六朝君的地盘,而牧雪深……   易雪逢甩了甩手,不想再想那个已死之人,他正要说话,余光却扫到清川君正慢悠悠从一旁的幽静小道上走来。   易雪逢的声音戛然而止,切云觉得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微微有些古怪。   清川君似乎就是来寻易雪逢的,见到他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步伐加快走至他面前,颔首行礼:“见过君上。”   易雪逢看了切云一眼,切云摸了摸鼻子,道:“那我先回避。”   易雪逢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点头,看着切云飞快跑开,才将视线移到了面前的清川君身上。   知晓他便是当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孩子后,易雪逢仔细辨认他的面容,发现果真有几分相似。   魔修无论是先天生为魔修还是后期入魔,脸上乃至身上都会有稀奇古怪的魔纹,爬到脸上仿佛枯死的藤蔓,看着丑陋无比。   易雪逢入魔后,身上魔纹甚少,就连脸上也只有脸侧有几根细微的黑色魔纹,瞧着不甚明显,反而平添几分魅惑,这才让他能在入魔后靠着这张脸让重心君留了他一条命。   当年宁虞为了那颗冥灵心将蛮荒三君之一杀了,易雪逢入魔后因身体中激荡的魔气,昏睡了整整三日,再次醒来时已经被带到了重心君处。   宁虞无缘无故杀了蛮荒的君上,而作为那罪魁祸首的师弟,易雪逢本该被推入炎海中焚烧而死,但是其他魔修却是瞧上了他那具好看的皮囊,为了一己私欲便提议留他一命,至于要如何处置,便看重心君。   蛮荒从未有过这般容貌的人,重心君完全无视了那些全是龌龊欲望的魔修的暗示,同六朝君商议半天,直接让他取代了死去的三君之一,而那君上的封号,却宛如一个魅魔似的几乎带着点羞辱意味的“玉映”。   易雪逢当时浑浑噩噩,哪怕是将他推到炎海里他也怕是不知晓疼得,更何况只是一个称号。   自那之后,易雪逢几乎成为了蛮荒所有魔修觊觎的对象,他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重心君却不知安了什么心,竟然还派了人来保护他。   易雪逢原先并没有拒绝,后来切云回到他身边后,他才让切云将玉映殿的魔修全都打发了,许是为了不拂了重心君好心,易雪逢只留下了一个孩子。   少时的清川君只是个不到易雪逢大腿的孩子,他相貌倒是清秀,只是脸上常年脏兮兮的,身上还全是被殴打的伤痕,一看就总是被人肆意欺辱。   易雪逢就算入了魔,但是心依然软得不能行,也是怕他被自己打发回去再被人欺辱所以才留下了他。   后来易雪逢才知道,清川的身上之所以没有那么多魔纹,是因为他是个魔修同道修所生,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被蛮荒的其他魔修整日打骂欺辱。   这样一来,易雪逢就更不忍心赶他了,久而久之,清川也便留在了玉映殿,成为了唯一一个照料他的人。   那时的清川并没有名字,易雪逢成天窝在榻上睡觉,也甚少同他交流,所以从未问过他名字。   百年过去,清川已然长大,再见易雪逢时,眸中的孺慕却依然同小时候没有半分差别。   易雪逢坐在石凳上怔怔看着他。   清川君居高临下看着他,许是觉得这样俯视太过不尊重,他轻轻单膝点地跪在易雪逢身边,微微仰着头,唇角含笑,柔声道:“君上。”   易雪逢垂眸看了他半晌,道:“你叫清川?”   清川君摇摇头:“我已忘记我的名字,清川是君上当年说过的一句话得来的。”   易雪逢记性并不太好,闻言皱眉:“我说过什么?”   清川君笑了:“君上说我的眼睛像是如春清泉,融入寒川。”   易雪逢沉默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句话,但是明知晓面前的人便是害自己惨死的罪魁祸首,他还是不忍心将那句“我不记得了”说出口——他从来都不是个能随意将别人真心肆意践踏的人。   易雪逢抿了抿唇,道:“起来吧,跪着成什么样子?”   清川君却摇头,直接道:“君上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你朔日无法妄动灵力之事是谁传出去的吗,清川不敢对君上有所隐瞒。”   易雪逢在袖中的手轻轻一动,道:“是你?”   清川道:“是。”   不知为何,易雪逢心中却没有升起他之前所料想到的愤怒,反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漠然。   他低头看着清川君,心中一片诡异的平静,他轻声道:“你告诉我,是想让我亲手杀了你吗?”   清川道:“任由君上处置。”   他这样不为自己辩驳半句,倒是十分难得,易雪逢盯着他的头顶看了半天,突然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直直看向他那如清泉的眸子,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这样做?”   清川君没有丝毫死到临头的恐惧,反而弯着眸子笑了笑,道:“君上真想知道?”   易雪逢没有说话。   清川君一笑,他闭上眼睛,伸手握着易雪逢的手轻轻抵在自己的眉心,牵引着易雪逢的灵力缓慢地注入他的神识。   易雪逢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下一刻,他瞬间换了个地方。   面前鸟语花香,花团锦簇,仿佛置身人间天堂。   而在花团中间,百年前满是魔息的玉映君正躺在榻上,懒散地抬了抬眸子,朝着他的方向淡淡道:“我不喜欢这种幻象,撤了吧。”   很快,那花团缓慢地化为斑斑点点的光芒消散在了四周,重新变回了玉映殿那奢侈的装扮。   易雪逢只看了一眼,眸子一颤,眼前的场景瞬间消散。   他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清川君依然跪在他面前,只是抵着他眉心的指尖已经被他移开。   清川笑道:“我本就是重心君安置在你身边的一枚棋子,只要他想,便能随时随地通过我来瞧见你在做什么。”   易雪逢怔然看着他。   清川君仿佛在说着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若非我有这等诡谲能力,他也不会允许一个杂种在蛮荒活那么多年了。”   他就算说那句被人从小骂到大的“杂种”时,脸上依然全是温柔之色,仿佛旁人对他的所有诋毁都像是春风而过,不留丝毫痕迹。   易雪逢看了他半晌,突然道:“生死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清川道:“生死由天,当年我未死在宁剑尊手上,便说明我命不该绝,今日死在君上手上,自然也是天道安排。”   “那你信天道吗?”   “若是我信的话,便不会在蛮荒留这么久。”   清川有魔修和道修的血脉,不在蛮荒也可在三界任意一个地方过活,只不过会活得不太容易罢了。   易雪逢道:“你不信天道,却相信生死由天?”   清川君轻轻一眨眼:“生死由天,但事却在人为。”   易雪逢看了他许久,才轻轻闭眸叹了一口气,将手收了回来,道:“我现在不想杀你。”   清川君一怔,诧异地看着他。   易雪逢却没有再多说。   当年他已知晓自己没多少时间可活,便将切云送走,孤身留在那奢华又清冷的空荡大殿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便是每日清晨清川小心翼翼端来热水和茶叶的细微动静。   还是个孩子的清川每日重复着相同的事,将泉水放在小火炉上温着,等到易雪逢准时清醒后,将茶放在滚水中,直到茶香满溢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样枯燥乏味的事情他重复了好多年,直到道修攻入玉映殿时,他还在拼命拉着易雪逢妄图一同逃命。   易雪逢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明知他有错却又不想下手,但是细想之下,清川似乎并没有罪能至死的过错。   清川君轻轻叹息:“但是君上,在这蛮荒乃至三界中……良善太过是活不了太久的。”   易雪逢看着他,觉得他方才是想说“懦弱至极”这个词的。   易雪逢道:“我只说现在,并未保证一定不杀你。等过段时日,我会有要事寻你,只要你能帮我做到,以往恩怨便一笔勾销。”   清川君有些迟疑:“君上需要清川……”   他还没说完,易雪逢就冷淡打断他:“现在你不必知晓。”   清川君愣了一下,才轻轻颔首:“是,但凭君上吩咐。”   易雪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易雪逢话中有话,清川君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道:“清川日后只听君上吩咐。”   易雪逢这才一点头:“嗯,走吧。”   清川君垂着眸,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轻轻直起身子,凑到易雪逢身边,声音细弱无闻:“君上,请当心切云……”   最后两个字仿佛被风轻轻吹散,易雪逢却是听到了,他手指一颤,抿着唇看着清川。   清川说完这句话便直接起身,易雪逢心中有万千疑虑,却不知为何也没有留他,任由他恭敬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易雪逢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凉亭中坐了半晌,正要起身去寻切云,宁虞竟然又追了上来。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慌乱,视线胡乱看了看四周,当落在易雪逢身边时,眸子一亮突然快步跑了过来。   易雪逢站起来,道:“你怎么……”   宁虞飞快过来,一把抓住了易雪逢的双肩,紧紧盯着他,艰难道:“我仔细想了想……”   易雪逢的话被打断,好脾气地看着他,问:“你想什么?”   宁虞喃喃道:“师尊说你在生我的气,让我徐徐图之才可,但是我方才想了半天,才发现我徐不了。”   易雪逢:“……”   易雪逢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听懂他的话。   宁虞抓着他的肩一把将他按在了自己怀里。   伴随着宁虞的心跳如鼓,易雪逢听到宁虞在自己耳畔沉声道:“我不想你跟着别人离开,我也不想控制自己,明明喜欢的发狂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易雪逢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宁虞紧抱了他一下,才压抑着滔天情感将他松开,捧着易雪逢的脸,道:“我不想再等了。”   易雪逢似乎吓住了,茫然道:“等……等什么?”   宁虞道:“易雪逢,我们合籍吧。”   易雪逢:“……”   作者有话要说:易雪逢【冷酷无情】:道魔殊途。   宁虞:??????   头晕眼花,如果有小bug和错别字,希望大家谅解一哈qaq!明天尽量再更多一点,感谢大家的支持。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81章 话本   易雪逢愣了半天, 茫然道:“合籍?”   他突然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合籍到底是什么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呆怔看着宁虞。   宁虞见他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还以为他气还没消, 想了想, 道:“雪逢, 是我错了。”   宁虞难得主动认错一回, 易雪逢几乎是循着本能地反问:“错哪儿了?”   宁虞还记着切云的那句话, 从善如流地道:“不该打你。”   易雪逢本就没把打掌心的那几下放在心中, 而且秋满溪还替他出气打了回去, 自然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他仔细想了想, 宁虞似乎除了当时未及时认他还疯狂试探他之外, 似乎也没有做多少罪无可恕的事。   “你打回来吧。”宁虞将罂粟剑化为戒尺塞到易雪逢手中,捏着他的手让他打自己的掌心。   易雪逢还从没有打过宁虞, 见他这般认真之色, 也起了小心思,捏着罂粟剑就要打他几下解气。   只是他还没下手, 宁虞就道:“你打了我,就要消气,消了气是不是就要和我合籍了?”   易雪逢:“……”   易雪逢的手停在半空, 彻底打不下去了。   他一把推开宁虞,将罂粟塞回他手里后退几步,抿着唇讷讷道:“什么……合籍,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宁虞急忙去拉他的手,道:“我对你之心,天边明日可鉴……”   他刚说完,天边一道惊雷轰然劈下,乌云密布间,雨珠从天幕落下,噼里啪啦连成一片清脆声响。   两人:“……”   易雪逢皮笑肉不笑:“看来你对我之心,也不……”   他没说完,就见宁虞面如沉水地直接将罂粟剑抛入天幕,调动灵力撞入乌云中,只听到几声惊雷之鸣,天边乌云仿佛被狂风吹拂而去,不消片刻便恢复了平日里的万里无云。   易雪逢:“……”   易雪逢发间还挂着雨珠,怔然看着面前的宁虞。   宁虞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施施然将罂粟剑收回来,继续指天,道:“我对你之心,天边明日可鉴,若有半句虚言,弃道以证。”   易雪逢:“……”   易雪逢好不容易活泛起来的脑子突然又有些不灵光了,他转身就要逃走,宁虞却不想再等,直接闪身挡在他面前。   易雪逢摇头:“我……我听不见。”   他从小到大对于不想听的话从来都是“听不懂”“听不见”,宁虞自然是最熟知他性子,他微微挑眉,双手再次捧住易雪逢的脸,让他避无可避,道:“既然没听见,那我就再说一遍,这一回你要好好听着。”   易雪逢的脸被他双手捧着,脸颊上难得的一点肉被微微用力挤着,苍白的唇都有点微微翘起,瞧着十分可笑。   易雪逢皱着眉用手扒拉了两下,含糊道:“先放开我。”   宁虞不放:“我放了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易雪逢气得想打他:“我跑了你就不能把我绑着吗?”   捧着脸算怎么回事?   原本易雪逢也只是在说气话,谁知宁虞仔细想了想,竟然真的把他的手放下,转而将罂粟化为一条小指粗的玄铁链子,系在了易雪逢的手腕上。   易雪逢:“……”   易雪逢生无可恋地被宁虞给抓到了凉亭里坐着,方才听到合籍的震惊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把宁虞削一顿的气愤。   他从来不知道有谁在求人合籍时,会用链子将人绑起来强迫别人听他说话的,宁虞所行之事简直令人前所未闻。   宁虞并没有觉得自己做的事有多奇葩,他捏着链子的另外一头,正在思索着绑在哪里易雪逢才不会逃走。   易雪逢冷着脸将空着的一只手递给他,道:“绑这里。”   宁虞抬头看他。   易雪逢冷冷道:“双手都绑着,你就能直接拉着我游街示众,当街斩首了。”   宁虞:“……”   宁虞道:“胡说八道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链子另外一头系在了自己手腕上。   易雪逢:“……”   罂粟:“……”   罂粟简直直接想原地化为剑刃把宁虞那欠揍的爪子给一下剁下来,他虽然没见过别人是如何像自己道侣求合籍的,但是靠剑穗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像宁虞这样。   宁虞见易雪逢终于走不了,彻底松了一口气,道:“好,这下好了,我继续说,哎我方才说到哪里了?”   易雪逢面无表情:“合籍。”   宁虞道:“嗯,你不是听见了吗?”   易雪逢:“……”   易雪逢气得恨不得拿链子勒死他,他抬手将腕上的链子甩得叮当作响,冷冷道:“宁剑尊,你想要让我同你合籍,就是这样的求法吗?任意一个人瞧见,都会觉得你是要谋财害命。”   宁虞蹙眉:“不是你说要我绑你的吗?”   易雪逢抱着头一头撞在了石桌上,完全不想和他说话了。   宁虞推了推他,道:“雪逢,我很认真的。”   易雪逢不想说话,趴在石桌上装死。   宁虞见他这样,终于明白了,他有些颓然地看着易雪逢,道:“你这样……是拒绝吗?”   易雪逢继续装死。   宁虞又道:“我……不好吗?”   说完,他突然想到切云方才说的那番话。   “他这人脾气暴躁又爱骂人,平日里也不会那风花雪月之事,连狙情话都不会说。根本配不上你。”   宁虞有些茫然,难道多说情话就能配上易雪逢吗?   易雪逢趴着唉声叹气了半天,才抬起头,歪着脑袋看着宁虞,轻声道:“师兄。”   宁虞正在冥思苦想情话,被他一叫怔然回神:“嗯?”   易雪逢道:“你现在要同我合籍,对我到底是师兄弟之情,还是男欢女爱之情,你真的懂吗?”   宁虞皱眉:“我自然懂得。”   易雪逢道:“我看你应该是不懂的。”   宁虞正要反驳他,易雪逢就打断他的话:“你可能只是同我百年不见,失而复得后觉得后怕,所以才会想着留我在你身边。”   宁虞:“不是……”   易雪逢道:“若是你对我真的是男女之间的情爱,那为何会对我没有半分欲望?”   宁虞一愣:“什么?”   易雪逢说完后,后知后觉有些羞赧,他微微垂眸,遮住眸中的慌乱之色,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道:“昨晚你我共处一室,你为何非要孤身跑到地上去睡?”   就算易雪逢没经历过也知道,若是宁虞真的对自己有倾慕之情,怎么可能会放着与他同床共枕的机会不抓,反而孤身去躺那冰冷的地?   宁虞对醉酒后完全没有丝毫印象,他怔然看着易雪逢,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应。   易雪逢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师兄,合籍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只用灵力互辅双修这般简单,道侣之间也并非只是单有情谊就能够的……”   易雪逢正要同他解释情爱和亲情的区别,就听到宁虞突然道:“我爱慕你。”   易雪逢一愣。   宁虞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就算再愚蠢,也该分得清楚什么是爱慕了。”   易雪逢:“可是……”   宁虞将腕上的链子轻轻往手掌上缠,一连缠了好几圈,两人之间的距离也逐渐变近,到最后,宁虞的手直接握在了易雪逢搭在石桌上的手指上。   宁虞同他十指相扣,道:“我想牵你的手,想要吻你,想要抱你,想要将你困在我怀里不让任何人瞧见,雪逢,这样……也能算是师兄弟之间的情谊吗?”   易雪逢:“……”   易雪逢愕然看着他,突然浑身一抖,险些被他这番话说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甩开宁虞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往旁边撤了撤,小声道:“这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宁虞深情的神色突然一变,蹙眉道:“我自己想的。”   易雪逢对他何其了解,哪里会信他这种鬼话,他一边觉得生气,一边又觉得宁虞竟然为了这种事情撒谎,简直令他啼笑皆非。   易雪逢瞥他一眼,不想再听他多说废话,他起身甩了甩手:“放开我。”   宁虞犹豫。   易雪逢道:“等会切云就要回来了,你只是从我房里出来他都气成那样,若是被他看到你用链子绑我……”   那切云可能要和宁虞拼老命了。   宁虞蹙眉,他一向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更何况是一把剑,但是他也知道易雪逢自来宠那把废剑宠得给什么似的,听到他这么说,只好沉着脸把链子解开,想着要找个机会把那把废剑给揍一顿再说。   易雪逢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垂眸看了宁虞一眼,半晌才道:“你好好想想再说吧。”   宁虞道:“想什么?”   易雪逢转身就想要离开,宁虞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问:“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你还要我想什么?那些话你也不想听吗?那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易雪逢恨不得堵耳朵,有气无力道:“想一想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情谊。”   宁虞皱眉跟着他走,想了一会,问道:“那你呢?你对我又是什么情感?师兄弟之情还是像当年你说的那样,是真的爱慕我?”   易雪逢闷头往前走:“这个我自己清楚,不需你来问。”   宁虞立刻跟着学:“那我自己也清楚,也不需要再多想了。”   易雪逢不理他。   宁虞在后面叫:“雪逢,雪逢。”   易雪逢被烦得不能行,实在忍无可忍地回头道:“那当年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你说爱慕,你为何没有给我半分回应?”   宁虞脚步一顿,彻底被问住了。   易雪逢实在不想将这种丢脸之事拿出来再说,这样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矫情,像个女人似的,但是宁虞又不知哪里缺了一根筋,一直追着他问个不停,他只好一咬牙,将百年前的旧账翻出来,大不了大家一起丢人。   宁虞:“我……”   易雪逢突然觉得有些难堪,他一转身不想去看宁虞,勉强让声音变得平稳:“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无情道是吧,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修无情道,后来为何又破了,你到现在都未告诉我缘由。”   宁虞想要去拉他,手停在半空却又不敢往前探了。   易雪逢没有听到宁虞回应,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口有点莫名的刺疼,他一撇头,冷声道:“在你未认清自己的心之前,我们还是……”   他一狠心,还是将一直酝酿了半晌的几个字说出口了:“道魔殊途吧。”   宁虞:“……”   易雪逢说完,直接快步跑了。   宁虞站在原地半天,突然有种风水轮流转的错觉。   当年在仙道大典上,易雪逢一身魔息却炽热入火,将满腔爱意当着三界所有人的面告知,却只得到了他四个字:“道魔殊途。”   而百年后,他已深陷其中,易雪逢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并且将那四个字劈头盖脸甩了回去。   宁虞一时不知心中到底是何滋味。   易雪逢沉着脸回到了原先的住处后,刚一推开门却瞧见了有好几日不见的夜芳草。   夜芳草手中捏了几本书正坐在院中的树荫里看着,听到门声抬起头来,一看见易雪逢连忙跑了过来:“小仙君!你终于回来了!”   易雪逢虽然生宁虞的气,但是却没有将气撒在旁人身上的习惯,他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扬起一个笑容,走上前,道:“在这里做什么?”   夜芳草道:“原本在外面玩的,但是突然下雨了我就跑回来拿伞,谁知道拿了伞要出门,雨又不下了,啧,蛮荒的天气真是古怪。”   易雪逢干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手里是什么书?”   夜芳草“哦”了一声,直接递给他,道:“喏,我之前说蛮荒到处都是玉映君和宁剑尊的话本吗,你不是不信吗,所以我就随便买回来几本,你瞧瞧。”   易雪逢:“……”   易雪逢忙往后退,让他看自己同宁虞的话本,这种丢人又羞耻的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尽管知道是杜撰的也不行。   夜芳草道:“真不看?写的倒是挺不错的,里面宁剑尊的情话说的可好了。”   易雪逢转身就走的动作突然停下,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地接过夜芳草手中的书,胡乱翻了一页。   他运气十分不错,随便翻了一页就瞧见了“宁剑尊”深情至极的情话——   【只见宁剑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玉映君那张妖艳面容,伸出手同其五指相扣,沉声诉说着情话:   “我想牵你的手,想要吻你,想要抱你,想要将你困在我怀里不让任何人瞧见,我的小玉映。”   玉映君脸上全是感动之色,终忍不住满目热泪,一声抽泣,两行清泪落下,扑到了宁剑尊怀中。】   易雪逢:“……”   易雪逢缓慢地把书阖上,闭眸深吸了几口气,有些魂不守舍地踉跄着往房中走去。   夜芳草在后面喊:“嗯?小仙君,不看啦?”   易雪逢险些被绊了一下,眼眸涣散虚无,喃喃道:“不看了。”   他说着推门走进房中,又慢半拍地将门关上,在原地呆怔半晌后,突然顺着门滑坐到地上,缓慢捂住了滚烫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再更一点,感谢大家的支持呀。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82章 练剑   夜芳草在蛮荒玩上了瘾, 匆匆见了易雪逢一面后,将那些话本从窗扔在窗棂旁的小案上,继续带着灵兽出去玩了。   易雪逢羞耻地捂着头在地上蹲了半天,终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要起身时, 切云突然咋咋呼呼地从外面跑进来, 猛地一推门, 直接将未来得及离开的易雪逢给撞了一个趔趄, 险些扑倒在地。   易雪逢:“……”   他艰难站稳了后, 一言难尽地回头看去。   切云推开门后, 疑惑地道:“刚才这门怎么这么难打开, 撞到什么东西了吗?”   易雪逢的后背被撞得一阵发疼,他强行忍着, 咬牙道:“没什么。”   切云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立刻打消了本就不多的疑虑,欢天喜地地跑过来, 道:“爹啊, 咱们什么时候去六朝君的地盘啊,东西我都收拾好啦, 螣蛇已经去准备住处,随时去都成的。”   易雪逢本来就迟疑,再加上宁虞方才的那句“合籍”更是让他拿不定主意, 他有些为难道:“要不,缓一缓吧。”   切云疑惑道:“缓什么?别再缓了,再缓宁虞就要不要脸地把你哄走了, 爹你这么好骗,宁虞又如此奸诈,要不然百年前也不会骗得你对他那般死心塌地。”   易雪逢:“唔。”   切云还在说:“还好你醒悟得早,那种没什么情趣的男人还是趁早踹了正好,阴阳交合方为正道,你要给我找个后娘我是铁定愿意的,但是宁虞……就算了吧。”   切云似乎对宁虞十分嫌弃,言语间全是对宁虞的诋毁。   易雪逢也知道这两人自来不对付,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抬手摸了摸切云的头,柔声道:“我心中有数,不必担心我。”   切云瘪着嘴在他掌心蹭了蹭,小声嘀咕道:“你每回都这么说,下次我肯定不听你的了。”   易雪逢笑了笑,没再多说。   切云也不逼他,又叮嘱了几句“想好了一定要和我说”,看着易雪逢无奈点头应诺他才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   他正要离开,余光突然扫到了一旁窗棂上的几本凌乱散着的话本,疑惑道:“那是什么?”   易雪逢无意中看了一眼,立刻跑过去将那几本话本胡乱塞到袖子里,摇头:“没什么,夜大师给我带回来的几本解闷的书。”   切云见他的反应有些奇怪:“解闷的书你做什么这么紧张?”   易雪逢本来就不怎么会说谎,更何况是面对切云,他偏着头背对着切云,含糊道:“说了没什么就是没什么,你……咳。”   他酝酿好情绪后一转身,肃然道:“你是我爹还是我是你爹?”   切云见他并没有让自己知道的打算,有些被排斥在外的黯然,但是这情绪一闪而逝,他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那好,我先走了。”   易雪逢点点头,就见切云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易雪逢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一整天,等到易雪逢草草收拾好了背后的淤青,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这一整天他都没吃多少,但是后背隐隐作痛也懒得去找吃的,胡乱用水擦了擦身便侧着身体躺在榻上,打算睡去。   正在他酝酿睡意时,外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易雪逢不想起来,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切云?”   脚步声缓慢靠近,很快,宁虞那张有些不愉快的脸出现在易雪逢视线中,冷声道:“那废剑大半夜的也会进你的房间吗?”   易雪逢看到他,没好气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想理他,但是后背被撞得还在隐隐作痛,他刚翻过来就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   宁虞皱着眉快步走上前坐在床沿,扶着易雪逢的肩膀,道:“怎么了?我瞧瞧。”   易雪逢挥开他的手,小声吸着凉气,含糊道:“不用你管,赶紧走。”   宁虞本能地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毛让他不要这么生气,只是手才刚碰上去,易雪逢险些直接蹦起来,脸色苍白地怒瞪着他。   宁虞立刻缩回了手:“你后背怎么了?”   易雪逢不想理他,依然重复那句:“不用你管。”   宁虞看他苍白的脸色和不想碰到后背的姿势,难得心思敏感了一回察觉到了什么,他十分强势地只用一只手就将易雪逢按趴在了榻上,另一只手不费吹灰之力将易雪逢单薄的中衣给扒开了。   易雪逢没想到他竟然敢扒自己衣服,怒气冲冲地要起身,但是他这具身体灵力本就没多少,连撞到后背都没灵力去医治,哪里能比得过宁虞。   大喊大叫实在是太丢脸,易雪逢只好满脸屈辱地将脸埋在软枕上,咬着枕头恨恨地在心里骂宁虞。   宁虞眼睛眨都不眨地将易雪逢衣服扒开,露出已经淤青一块的后背。   易雪逢这具躯体是用无数灵物堆砌而成的,皮肤白的有些过分,一块淤青在后背上,明明没有那么重,却让人觉得十分狰狞。   宁虞脸色当时就沉下来了:“谁做的?”   易雪逢赌气似得咬着枕头一言不发。   宁虞掰着他的脸让他面对着自己,又问:“你告诉我,我去弄死他。”   易雪逢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自己做的,你要弄死我吗?”   宁虞顿时怂了,将手松开,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易雪逢道:“松开我,我要睡觉了。”   宁虞却没有松开按着他的那只手,他抬手一点,从储物戒中掏出来一小瓶灵药,倒出来一点往易雪逢的伤痕处抹去。   易雪逢嗅到药味,皱眉道:“方才我已经上了药了。”   宁虞没有理会他这番话,依然用手轻轻地将那些灵药推开,直到伤痕消散个七七八八了,他才将手移开,低眸道:“好些了?”   易雪逢没多少灵药,用的还是从寒淮川拿来的,哪里比得上财大气粗的宁虞,那灵药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涂在背上没一会,那火辣辣的痛意便飞快的消失不见了。   不难受了,易雪逢的脸色才好看了许多,他推开宁虞的手,冷着脸将衣衫披上,道:“你来做什么?”   宁虞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陪你睡觉啊,我们之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易雪逢盘腿坐在榻上,打算和他讲道理:“师兄,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每回都是在朔日的时候,您老人家才会勉为其难地陪我一晚,而且大多数都是你在一旁打坐修炼,平日里也根本不顾我死活吧?”   宁虞死不认账:“胡说八道。”   易雪逢被他气得头疼,道:“我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休息,你能离我远一点吗?”   宁虞将白日里易雪逢说的话搬出来:“你今日不是还说让我看清自己的心吗,我离你这么远,怎么看清自己的心?”   易雪逢:“这……”   他竟然不知要如何反驳。   仔细一看,宁虞竟然是沐浴过后才过来的,长发垂在背后,发尾还在滴着水,他见易雪逢没有再反驳,便像是再自己房间一样,十分随意地将外袍解开扔在一旁。   易雪逢忍无可忍:“你还真打算宿在我这里?难道你就不怕明日一早切云趁你睡着把你杀了?”   宁虞不耐烦地一掀眼皮,直接上了塌,道:“啰嗦,他要是敢来就尽管试试看吧。”   易雪逢:“你……”   宁虞没让他说完,直接双臂搂着他滚到了榻上,顺道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易雪逢挣扎了两下,宁虞的双臂仿佛是钢铁铸成的,易雪逢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撼动半分,反而把自己累够呛。   他挣扎半天后颓然在一旁喘息,整个过程中宁虞就一直垂眸看着他折腾,瞧见他累成这样,才终于开口了:“你这具身体太弱了,明日一早起来我教你练剑。”   易雪逢:“……”   易雪逢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后脑勺了,原本他还以为宁虞过来是真心陪他的,没想到他竟然是诚心来堵他的。   易雪逢见他不松手,也不想再累着自己,索性一闭眼,冷冷道:“睡觉。”   宁虞道:“明早练……”   易雪逢一睁眼,冷冷看着宁虞,硬生生让他将后面那个“剑”字给堵回去了。   易雪逢抬起手轻轻抚在宁虞的脖颈处,微微一按,感受着指腹下缓缓流动的血脉,阴测测道:“再多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弄死你。”   宁虞:“……”   宁虞只好住了嘴。   易雪逢终于清净了,不情不愿地窝在宁虞怀中闭上眸子打算睡去。   宁虞自己沉思了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轻轻戳了戳易雪逢的脸。   易雪逢没理他,他等了一会,又戳了两下。   易雪逢被气得没脾气了,忍无可忍地张开眼睛:“又怎么了?”   宁虞手指轻轻比划了两下,易雪逢道:“看不懂,说人话。”   宁虞又比划了两下,易雪逢才想起来方才自己“再说废话弄死你”,他差点被宁虞气笑了,强行忍着笑意,道:“三句。”   宁虞这才像是解了禁口令似的,松了一口气,道:“第一句,我什么时候能认清自己的心?”   易雪逢道:“这个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宁虞道:“但是我说我已经认清了,是你让我再想想的。”   他说完后又立刻解释:“这句话和方才算是同一句,不能另算。”   易雪逢:“……”   易雪逢只好忍气吞声道:“继续想,彻底想通了再说。第二句。”   宁虞道:“第二句,我如果亲你,你不会生气吧?”   易雪逢一愣,有些不知道要如何招架宁虞这句太过直白的话。   宁虞说完后,见易雪逢没有回答,又自顾自地嘀咕:“算了,自己试吧。”   他说完,便轻轻扶住易雪逢的下巴,覆唇凑了上去,许是怕易雪逢拒绝,他另外一只手托着易雪逢的后脑,非但没有给他任何逃脱的余地,还将这个如蜻蜓点水似的吻彻底加深了。   易雪逢:“……”   易雪逢稀里糊涂被吻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宁虞才终于放开他。   易雪逢整个人都软成一滩水,腰身几乎都使不上来力气,只能任由宁虞环抱着靠近他炽热的身体,他一向苍白的唇终于有了些血色,宁虞轻轻摩挲了两下,看到易雪逢呆愣的神色,自顾自地想到:“嗯,没生气。”   半晌后,终于回过神的易雪逢怔然看着宁虞,突然不知要如何反应了。   宁虞道:“还有最后一句。”   易雪逢茫然看着他,方才的气焰已经完全不见,满脑子全是方才宁虞那个吻,他像是一团软泥被宁虞随意拿捏在手中,无法思考,只能本能地顺着他的话讷讷道:“还有什么?”   宁虞认真地看着他:“明早起来练剑,辰时可以吗?你若是想睡懒觉,能宽限你一刻钟,再多一点就不行了。”   易雪逢:“……”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83章 迎合   易雪逢气得到半夜都没睡着,而罪魁祸首却是一到了入睡时间就沉沉睡去, 明明都睡得没意识了, 手却依然紧紧抱着易雪逢。   易雪逢自顾自生闷气了半天,发现宁虞竟然自己睡着了, 直接没脾气了,他也懒得再和一个脑子一根筋的人置气, 不情不愿地缩在宁虞怀里睡去了。   翌日卯时三刻,宁虞准时醒来,易雪逢还在睡觉。   宁虞低眸看着易雪逢的睡颜半天,才轻手轻脚地放开他, 起身穿衣打算去院中练剑。   昨日他将衣服随意扔在易雪逢的脏衣上,随手翻了翻要去寻自己腰封上的佩玉时,手突然碰到了个什么坚硬的东西。   宁虞愣了一下,皱着眉将易雪逢的衣服甩了甩, 还没甩两下, 便从衣袖里掉出来几本书。   宁虞随手捡起来,随便瞥了一眼,脸都绿了。   辰时一刻,宁虞收剑回房,坐在床沿上推了推睡得正熟的易雪逢:“雪逢, 雪逢。”   易雪逢平日也是这么时间起,但是昨晚他睡得太晚,只觉得自己才刚睡下就被人吵醒了。   他翻个身随手一拍,皱着眉有些烦躁地含糊开口:“起开, 别吵我。”   宁虞锲而不舍:“雪逢,起来练剑。”   易雪逢:“滚。”   宁虞被他骂了滚也不动怒,又叫了几声,易雪逢索性不理他,任由他“雪逢”个不停。   宁虞连叫几声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盯着易雪逢的脸看了半天,才像是想到了什么,试探着俯下身,将双手从易雪逢的双臂下穿过去,从后背反手抱住他的肩膀,接着猛地一用力,竟然直接将易雪逢从床上抱了起来。   易雪逢:“……”   宁虞双手从易雪逢背后穿过抱着他的肩膀,将他半个身子揽在怀里,硬生生把他给弄醒了。   易雪逢几乎要疯了,张开惺忪的睡眼,直接张嘴就想要骂人,但是他才刚睡醒,脑子有些迷糊,嘴唇张张合合竟然不知道要骂什么。   宁虞抱着他,感觉他身上有些发抖,低下头看了看,道:“醒了吗?”   易雪逢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张嘴就咬了上去。   只一口就让宁虞见了血。   宁虞动都没动,手抚在易雪逢的后脑上,大概是觉得这样抱起来很舒服,他竟然还在易雪逢脖颈上揉了揉。   易雪逢:“……”   他咬上去就后悔了,乍一被摸上后颈,浑身鸡皮疙瘩险些起来了,他缩了缩头,按着宁虞的肩膀让两人分开一点。   宁虞道:“醒了?”   易雪逢怔怔看了他半天,沉着脸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片刻后,易雪逢满脸阴沉地握着罂粟剑,站在院中怨气冲天地挥剑。   宁虞的剑从未被人碰过,哪怕是秋满溪想要碰一下也要被宁虞记仇好长时间,现在竟然能让易雪逢拿着小孩子似的练剑,就连罂粟自己都没想到。   见易雪逢乖乖练剑,宁虞也没有再作妖,自顾自坐在一旁树荫下的石凳上,翻开了石桌上看了一半的书。   易雪逢一边挥一边小声地骂宁虞,罂粟见他脸都白了,悄悄将剑身的重量变轻了些,易雪逢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罂粟小声道:“雪逢啊……”   他刚喊出口,想起来宁虞之前小心眼不让他亲昵喊“雪逢”的话,只好换了个称呼:“易雪逢啊,你在生剑尊的气吗?”   易雪逢自然生气,连带着也生罂粟剑的气,闻言没好气道:“你看不到吗?”   他的声音有点大,在不远处的宁虞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易雪逢才不情不愿地放轻声音继续挥剑:“若是你与我易地而处,你会不会生气?”   罂粟只看着就觉得怒火朝天,更何况是易雪逢自己了,但是就算宁虞在情爱之事上蠢得像头猪,也毕竟是自己的主人。   罂粟干咳一声,道:“剑尊虽然有些无理取闹,但是总归是为了你好,我还从未见过他对谁会这样包容。”   宁虞脖子都被咬出了两个小虎牙血印,被人骂了好几句滚都没有丝毫生气,若是换了旁人,他恐怕直接一掌拍过去了。   易雪逢:“呵,包容?你见过哪个人在对别人说合籍之后,扭头就逼着人大清早练剑的?也就你主人是这副德行,若是换了个旁人,早就被人打死了。”   易雪逢自小脾气就好,不过就算脾气再暴躁的人同宁虞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脾气也要被磨炼的看破红尘了。   罂粟还在劝:“剑尊并无恶意,他只是……性子一向如此,也许他自己都未意识到哪里做得不对,您就算再生气,也多担待些。”   像宁虞这样的人,自小性子就定下了,他执拗冷酷,早已经在那市井摸爬滚打的几年中形成了自己固有的是非观,而之后无论他经历多少,已经根深蒂固的观念却是再如何都不会更改了。   易雪逢了解宁虞的性子,也知晓他并非是有意为之,若不是这样,他早就甩袖子走人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可笑至极的练剑。   易雪逢冷声道:“我知道,无需你多言。”   罂粟悄无声息叹了一口气,心道百年前的易雪逢对宁虞一向是百依百顺,就算是再生气也很少显在明面上,大多数都默默忍了,但是不知是不是在蛮荒那些年的经历,让之前那个不谙世事天真至极的少年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也没什么不好的。”罂粟心想,“至少现在他能同剑尊发脾气,受了委屈也不会独自忍着。”   大概是两人在谈话,易雪逢手中的动作越来越慢,宁虞随意瞥了一眼,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将书折了一角再阖上,起身走到了易雪逢身边。   易雪逢还在和罂粟骂宁虞,看到他过来直接转身将剑尖朝着他挥了一下,哼道:“别过来,刀剑无眼,伤到你我也不负责。”   宁虞还不会愚蠢到被自己的剑伤到,他闪身避开易雪逢挥着的剑,转瞬站在了易雪逢背后。   易雪逢一惊,直接双手握着剑柄反身挥了出去。   宁虞不慌不忙握住他一只手,另外一只手轻轻在罂粟剑上一弹,易雪逢只感觉剑刃上的震动猛地传到掌心,震得手有些发麻,剑柄险些脱手落在地上。   宁虞站在他背后,整个人环抱住他,从他背后伸出两手握住易雪逢微微发抖的手。   易雪逢正要发怒,却猝不及防被抱住,整个人愣了一下,回身仰头看去。   宁虞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从背后抱住他能将他大半个身子都遮挡住,他握着易雪逢的手,掰着他的十指握紧罂粟剑柄,伏在他耳畔沉声道:“握紧。”   易雪逢方才挥了一百多下,双腕有些发酸,听到宁虞这样说还是本能地握住剑柄。   宁虞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轻轻抬起易雪逢的手腕让剑挥过头顶,然后重重挥下,罂粟剑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道剑光,轰然一声撞在了不远处的墙面上,直接划出了一道锋利的剑痕。   宁虞道:“剑是这样用的,而不是像你之前那样拿着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神兵利器打别人的手背,你是在看不起自己,还是在看不起剑?”   易雪逢周身都是宁虞的气息,宁虞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更是铺洒在他耳畔,让他耳朵一直红到了脸颊,几乎听不清宁虞再说什么。   只是很快,他骤然反应过来宁虞是在拐着弯笑他把剑当成玩具来用。   易雪逢脸上的热意悉数褪去,面容一片苍白,他被宁虞的双手环着的手背一阵滚烫之意顺着他的皮肤传到身体中,烫得他微微一抖。   宁虞见他有些异象,低下头问他:“怎么了?”   易雪逢喃声道:“我并不想……”   宁虞没有听清:“什么?”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直接松开握着罂粟剑的手,剑身陡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他回过头,盯着宁虞,一字一顿道:“我并不想握剑。”   宁虞皱起眉。   易雪逢道:“我自小到大,从未想过要握剑。我不像你一样想着要杀尽天下奸邪,也不想去辛辛苦苦的练剑,只为了那……天道。”   宁虞一直以为易雪逢是喜欢剑的,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愣了一下,才道:“但是你少时……”   易雪逢打断他的话:“我从未说过自己喜欢走剑道,当年你问我是不是喜欢练剑,我说了,我并不喜欢,我只喜欢看你。”   少时的易雪逢在山穷水尽时被那握着剑的少年剑修救出苦海时,一直追逐的只是宁虞那个人。   从始至终,他热爱的只是那个一剑斩杀奸邪的少年罢了。   我不喜欢剑,我只喜欢你。   宁虞看了他许久,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才缓慢地松开,他将易雪逢松开,盯着他的眼睛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少时的易雪逢甚少经历世事,平日里接触的也只有秋满溪和宁虞,再加上他的性子本就随遇而安,就算再不喜欢也不会说出来败了别人的兴致,便直接导致了他柔软可欺的性子。   这种有点讨好的性子是他在幼时被拐卖的几个月中养成的,也是极其难以更改。   只是在入魔后,蛮荒中那生死不如的日子让他不得不将浑身竖满刺才能保护自己不被人杀死,久而久之,在那种压抑恐惧至极的氛围中就算是圣人也是要堕落成魔的。   易雪逢后退了几步,道:“我不想再为了讨好别人委屈自己,也不想拼命地去迎合别人,那样活着,太累了。”   宁虞眉头皱得死紧,见到易雪逢后退几乎是本能地抬步追上去,他一把抓住易雪逢的肩膀,眸子有些冷漠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易雪逢见他脸色阴沉成这样,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早已打破了宁虞心中他乖孩子的形象,但是他已不在乎了。   他只想明确地告诉宁虞,当年对其百依百顺的小师弟早已经消失了,现在的他有自己的思想主见,不会再像少时那样不分对错的迎合他。   易雪逢看着宁虞变了的脸色,突然有些难过地想:“他这样的反应,说明只是喜欢当年乖顺懂事的小师弟,而不是现在这个会违抗他不听他话的易雪逢。”   这样一想,易雪逢有些黯然地垂下眸子,涩声道:“我说我之后不会再听你的话,不想那么累的活着……”   他还没说完,宁虞就打断他的话:“谁要听你说这个,上一句,你说了什么?”   易雪逢一愣,茫然看着他。   宁虞眸中有些碎光,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你说……你只喜欢我?”   易雪逢:“……”   易雪逢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就被宁虞按着后颈一把揽到了怀里。   宁虞道:“我也只喜欢你。”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84章 双修   易雪逢晕晕乎乎地被宁虞拽到了树荫下的石凳上坐着, 等到坐下后才反应过来, 蹙眉道:“我方才是说喜欢看你,并不是说喜欢你。”   宁虞拿起方才看了一半的书, 随意道:“都一样。”   易雪逢:“……”   少时他说喜欢看宁虞练剑,被一心只有剑的宁虞曲解成喜欢剑要走剑道, 而现在百年过去了,同样的话, 他还是自顾自曲解成自己想要的意思, 一点都不听旁人解释。   易雪逢知道和他说不通,只好揉着发疼的头不再辩解, 省得自己气得头疼。   宁虞坐在他对面,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他仔细反省之前放了太多纸鹤说太多惹易雪逢烦, 所以没有再喋喋不休地开口, 只要易雪逢坐在这里他就不再强求别的了。   易雪逢趴在冰凉的石桌上没一会就消了气, 他歪歪头看着宁虞手中的书, 看那封面似乎有点熟悉。   少时宁虞在归鸿山靠着武力碾压众多师兄弟, 相反功课却并不怎么好, 这么些年很少会主动看那些繁冗难懂的书,这一回却不知如何抱着一本书看得极其认真。   易雪逢原本不想主动理他, 但见他看的这么认真, 还是没忍住,抬手戳了戳宁虞的手臂,歪着头道:“你在看什么?”   宁虞将手中的书反过来给他看,面不改色道:“从你袖子里找到的话本。”   易雪逢对上那页话本, 直接愣住了。   那话本内容及其丰富,左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易雪逢懵得有点头晕眼花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另外一边的纸张上却画了两个衣衫半解纠缠在一起的人,十分具有冲击性地撞入他的眼帘。   简直……不堪入目!   易雪逢难掩震惊,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去将那有辱斯文的话本给夺回来,但是宁虞何其了解他,一见他伸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直接将话本负在背后,一把抓住易雪逢朝他探过来的手,挑眉道:“怎么?”   易雪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死死咬着牙,闷声道:“还给我!”   宁虞看了大半本冷面剑尊和浪情玉映君缠绵悱恻的恋情,竟然可怕得面不改色,仿佛看得是一本清心寡欲的清静经,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宁虞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腕按在石桌上制住他的所有动作,道:“你喜欢看这个?”   易雪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脸颊有些发红,他艰难道:“那是夜芳草塞给我的……我并不喜欢这个。”   宁虞“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他道:“既然你不喜欢,我便收着了。”   易雪逢:“什……”   宁虞道:“我很喜欢。”   易雪逢:“……”   易雪逢沉默了许久,抿了抿唇,在心里又重复了几遍话,才强行绷着面不改色地开口道:“你之前说的情话也是从这里学来的吧?”   宁虞这才想起来还有之前情话那一茬,莫名有些心虚地干咳一声,道:“只是……一点借鉴罢了。”   易雪逢道:“借鉴?和别人的一个字不差,也能叫借鉴?”   宁虞不说话了。   易雪逢挣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把书还给我。”   宁虞道:“你不是不喜欢吗?”   易雪逢:“不喜欢又怎么了?我不能拿来烧着玩吗?不是……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啰嗦?”   宁虞心想我已经很克制了,他将背后的书拿出来,犹豫地看了看。   易雪逢朝他伸出手:“给我。”   宁虞又看了一眼,才面不改色地指着那张两个人滚做一团的画问道:“我喜欢这个,也想和你试试。”   易雪逢:“……”   易雪逢被他正大光明地耍流氓行径给震惊了,在他心中,宁虞一直是禁欲漠然的,哪怕是天下第一美人在他面前赤身裸体他也能面不改色斥责别人碍眼,所以这种十分明显的污言秽语从他口中说出,易雪逢竟然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第一反应反而是震惊。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易雪逢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颤颤巍巍地试探着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试?试试什么?”   宁虞十分坦荡:“双修。”   易雪逢:“……”   站在门扉处的切云怔然看着树下的两人,他不知听了多久,面无表情地看了半天,突然一转身,一口咬在了门框上,直接将木头咬得粉碎。   相欢站在他身后,幽蓝的眸子微微动了动,看着切云身上隐藏不住的杀意,漫不经心道:“雪逢喜欢他,你就算咬碎了牙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切云回头冷冷道:“他们是师兄弟。”   相欢双手环臂,淡淡道:“就算他们合籍,你有什么资格去反对?再说雪逢心悦他,你阻止不了。”   “那宁虞呢?”切云道,“你能保证宁虞对他的情感也是恋人之间的倾慕吗?百年未见,雪逢死而复生,若是宁虞一时头脑发热错将情感认错,日后我爹再被伤到,谁赔给我?你吗?宁虞吗?”   相欢:“我记得前些年你对宁虞没有这么大的敌意,现在为什么只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假设就怒成这样?”   切云上前一把抓住相欢的衣襟,少年人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极其骇然的狠厉:“我爹三岁起被宁虞收养,那时宁虞已经及冠,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是一个死物也该有了感情,但是谁又能知道宁虞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雪逢是真心待他的,但是他宁虞又能回报他几分真心?”   “与其他日后受伤,我倒宁愿他像百年前那样,不抱任何希望地单方痴恋,就算再难受,起码不会受伤。”   相欢从未见过这样的切云,皱了皱眉道:“你冷静一些,此事雪逢他自己心中定然有数,不必你我来担忧。”   切云甩开他的衣襟,冷声道:“对雪逢来说,宁虞可以是师兄,也可以是挚友,但绝对不能是道侣!”   他说罢转身就要走,相欢见他这个罕见的模样,唯恐他会做什么蠢事,皱着眉跟上去,道:“你想做什么?”   切云沉着脸往前走,一言不发。   相欢道:“雪逢这么喜欢宁虞,你不能动他。”   切云终于有了反应:“我为何不能动他?”   “你有什么资格动他?”   相欢虽然也觉得宁虞配不上易雪逢,但是却没有想切云这般激进,他一把抓住切云的胳膊,冷冷道:“你觉得若是宁虞出了事,雪逢会饶过你吗?”   切云冷笑一声:“我同他本命相连,杀了我便相同于自戕。”   相欢皱眉:“百年前你便同雪逢解除了本命契,现在的不过是你偷来的。”   一瞬间,切云如琉璃似的眸子倏地变成赤红一片,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挥手便是一道剑光,相欢只是一抬手,幽蓝水流在剑光到达他身上的前一瞬轰然将剑光撞碎,水珠散落在两人周遭。   切云的魔瞳微微闪着猩红色的光芒,盯着相欢时眸中的恶意简直要如同波涛般汹涌而出:“那个契本来就是我的。”   相欢将水流缠回手中,眉头一蹙:“雪逢知晓你本性如此吗?”   切云一愣,身上的杀意飞快褪去,他狠狠一偏头,抬手在双眸中轻轻一抹,魔瞳缓慢变为原本纯澈的琉璃眸子。   “不准告诉他。”   相欢道:“你要动宁虞,他迟早会知晓。”   切云头也不回:“我不会愚蠢到亲自出手,你,不要碍我的事。”   他说完,不再废话,直接快步离开,只留相欢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半天。   远处院中的易雪逢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寒颤,双手抱着手臂搓了搓,脸色莫名有些苍白。   宁虞敏感地察觉了:“怎么了?冷?”   易雪逢面无表情:“少废话,继续烧。”   宁虞只好继续将那被撕成两半的书往火盆里放。   方才宁虞说完双修之后,易雪逢直接怒气冲冲地将那有辱斯文的话本给撕了,撕完还不算,还要弄来火盆自己烧。   宁虞见他气成这样,只好低声下气地哄,将烧书的重任揽过来,让他坐在一旁休息。   易雪逢踢了踢宁虞的脚,蹙眉道:“看什么看,直接烧了。”   宁虞只好将那还没看完的书全都扔到了火盆中,他默默记下了名字,打算一会出门的时候自己去买。   易雪逢见他沉默着烧书,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你不准自己去买来看。”   宁虞乍一被戳破心思,沉着脸装腔作势:“我在你心中便是这样的人?”   易雪逢道:“是。”   宁虞被噎了一下,低眸看着火盆中被火舌吞噬的话本,半晌才闷声道:“不买。”   易雪逢又加了一句:“也不能让别人给你买。”   宁虞又沉默了半天,才道:“好。”   易雪逢这才彻底放心了,他看着话本全部烧成一堆灰烬了,才从凳子上起身,道:“我要出门了,你自便。”   说罢便要往外。   宁虞将火熄灭,飞快追上前,道:“你去哪里?”   易雪逢道:“找师尊。”   宁虞道:“师尊……哦对,师尊去闭关了,要过段时日才能出来。”   易雪逢脚步一停,疑惑道:“师尊在蛮荒闭哪门子关?”   宁虞道:“他就是去闭关了。”   他一口咬死秋满溪去闭关了,易雪逢也没有多怀疑,问道:“那要到什么时候出关啊?”   宁虞道:“没个百八十年大概出不来吧。”   易雪逢:“……”   隔着的一面墙后,要来给易雪逢送护身符的秋满溪默默停住了脚步,在原地沉默半天才转身往回走。   跟在他身后的秋将行疑惑道:“师尊?”   秋满溪道:“回、回去吧。”   “回哪里?”   秋满溪道:“为……为师要随便找个地闭关啊。”   作者有话要说:师尊惨遭被闭关。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85章 六朝   秋将行十分不解, 皱着眉跟着秋满溪往回走。   秋满溪走到一半,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将袖子中一个价值不菲的平安符递给秋将行,叮嘱道:“你将这个拿给小仙君, 就说是我闭关前托付你给他的。”   秋将行将平安符接过,感受着上面隐隐的灵力, 沉默半天才点头:“是。”   秋满溪感觉他有些奇怪,疑惑道:“怎么啦?”   秋将行抿抿唇,轻轻吸了一口气才道:“师尊同……林浮玉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被秋满溪带大, 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过秋满溪对一个人这般上心,就算是宁虞也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秋满溪笑了笑, 道:“他是师尊最重要的人。”   秋将行看着秋满溪脸上的笑,神色更加不自然了, 他捏紧了手中的平安符, 半晌才微微咬牙:“将行知道了。”   秋满溪没有再多留,摸摸他的头便转身离开了。   秋将行道:“师尊, 走错路了,左边那条。”   看着秋满溪慢吞吞地拐进幽静小道后,秋将行才将视线收回, 他低眸看着手中的平安符,深吸一口气才转身朝着易雪逢的住处走去。   只是他还没走到门口, 就瞧见易雪逢沉着脸从院中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停想要抓他手的宁虞。   宁虞跟在林浮玉身后,似乎说了句什么, 秋将行没听清,只瞧见那美艳少年直接甩手打在他的手背上,即使离这么远仍然能听到那声清脆的“啪”声,想也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了。   秋将行一惊。   他没去仙道大典之前,听外界那些传言都道寒淮川小仙君林浮玉是个极其暴戾暴躁的人,只是后来在云胡城接触后才隐约察觉到他本性似乎并非如此,但是现在瞧瞧,面对着蛮荒的宁剑尊他都敢这么胆大包天地上爪子就拍,也许之前的传言都是真的也很难说。   秋将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为林浮玉捏把汗,宁虞的凶残三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哪怕别人只是多看他一眼他都要对旁人进行死亡凝视,更何况是现在被人明晃晃地打手驳面子了。   他正等着宁虞发怒,却见到那个三界都为之惧怕的宁剑尊却完全没有要喷火的趋势,反而快走一步抓着小仙君打他的手轻轻揉了揉,嘴里不知在说什么,但是神色却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易雪逢手下没个轻重,胡乱打了宁虞一下,却像是撞在铜墙铁壁上,宁虞非但没事,他自己的手还震得一片发红。   宁虞握着他发红的手背揉了揉,蹙眉道:“一说不妥就打人到底是谁给你惯出来的毛病?还疼吗?”   易雪逢也是无意的,突然被宁虞这么指着鼻子数落,愣了一下才不可置信道:“我经常打你?”   宁虞点点头,找死而不自知地摸了摸脖子,道:“还喜欢咬人,都出血了。”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他皮笑肉不笑道:“既然我喜欢打人,还咬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宁虞皱眉:“我跟着你同你喜欢打人有什么冲突?”   易雪逢同他说不通,一把甩开手,沉着脸走了。   宁虞还要再跟,余光却扫到了一旁正缓步走来的秋将行,他脚步一顿,眉头皱得更紧了:“师尊让你来的?”   秋将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轻轻一点头将手中的平安符递过去:“这是师尊要我给小仙君的。”   宁虞接过来,微微点头,罕见说了声:“多谢。”   秋将行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宁虞就快步跟上了不远处的易雪逢,勾着平安符的穗子同少年说着什么。   秋将行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莫名的郁气,他细想之下却不知这股怨气到底为何而来。   他想不通,也不想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转身离开了。   远处的小道上,易雪逢扒着宁虞的肩膀,拼命踮着脚尖去够宁虞手中的平安符,但是宁虞不知又犯了什么神经,将手抬得高高的,像是在逗小动物似的,在易雪逢的指尖即将勾到平安符时又借着身高优势将平安符微微抬高,反正无论如何就是不让他拿到。   易雪逢夺了一会就烦了,他道:“还给我,那是师尊给我的。”   宁虞低眸看着他,道:“唤我师兄。”   易雪逢忍辱负重:“师兄。”   宁虞还想再得寸进尺让易雪逢主动吻他,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太无耻了,只好将平安符递给了易雪逢。   易雪逢一拿回平安符,便视若珍宝地塞到衣襟里放好。   宁虞拉住他的手往前走,道:“走,我带你去逛逛蛮荒的集市。”   易雪逢道:“宁剑尊日理万机,还是不叨扰您了,等会我会寻切云会陪我去。”   “切云?”宁虞对其嗤之以鼻,“就那把废剑能做什么?他连去市集怎么走都不会,你指望他带着你走到沟里去吗?”   易雪逢沉默了半天,才一言难尽地开口:“起码他不会气我。”   宁虞拽着他就走,随意道:“我也不会气你,走吧。”   易雪逢反抗无果,被他强行拖到了集市上。   蛮荒的集市同外面相差不了多少,这是每月集市开张的第三日,街上的人比前两天少了许多,但也算是人潮流动。   宁虞带着易雪逢大大咧咧地走在人群中,连障眼法都没用,巴不得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似的,十分招摇。   整条街上自从两人走来后便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或炽热或痛惜的眼神盯着两人:炽热是指见到了传闻中剑尊同小仙君的奸情,痛惜便是那些冷面剑尊和美艳玉映君的拥趸者恨铁不成钢的心灰意冷。   易雪逢有些不适应,抬头看了看宁虞。   宁虞没觉得有什么,他正在思考着要买点什么东西给易雪逢,见易雪逢有些不自然地看来,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易雪逢的脸皮一向很薄,被这么多人看许是害羞了。   宁虞一句话没说,甚至一个眼神都没分出去,只是轻轻抬起手弹了一声微弱的响指,一瞬间,整条鸦雀无声的长街瞬间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仿佛方才那死一般的寂静是错觉一般。   易雪逢一阵无语,但是不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终于不再束手束脚,自顾自地在集市上闲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了一小半长街,宁虞突然拉住他,指了指一旁的铸剑阁,真心实意地问道:“我送你一把剑吧。”   易雪逢也十分认真地说:“多谢剑尊,如果您不介意那把剑的第一个剑下亡魂便是您自己的话,我很乐意收下。”   宁虞:“……”   宁虞手一抖,后知后觉想起来之前易雪逢说过自己不喜欢练剑的话,忙将指着铸剑阁的手给收了回来。   易雪逢这才将白眼收回,继续往前走。   宁虞跟上去,蹙眉道:“那你喜欢什么?”   易雪逢脚步一顿,也有些疑惑地皱着眉,喃喃道:“对啊,我喜欢什么?”   他自小到大所有的一切都是宁虞安排的,宁虞说他喜欢剑,他便乖乖地去练剑——虽然练得惨不忍睹;宁虞让他及冠后随着自己下山除魔卫道,他也就乖乖地带着切云跟在宁虞后面满地跑,总而言之,宁虞让他做什么,他甚少反抗过,哪怕再不喜欢也会乖顺地去做。   易雪逢眉头越皱越紧,半晌才愕然发觉自己似乎除了被迫自小练到大的剑之外,对其他灵道没有丝毫的涉猎,连接触都没有,更何谈喜欢。   易雪逢突然有些茫然,他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生出一种没有人生目标的念头,莫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缺失了一块什么。   宁虞还在期待着他回答,但是等了半天易雪逢还是没有回答,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么了?”   易雪逢回过神,抿着唇摇摇头,实话实说:“我没有什么喜欢的。”   他少时喜欢吃喝玩乐,百年过去重活一次却对那些东西没有丝毫欲望,这般清心寡欲,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要立地成佛了。   两人又走了几步,易雪逢突然在一处摊位旁停下了。   宁虞瞥了一眼,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整个长街人来人往,几乎每个摊位旁都会有三五成群的人在挑挑拣拣,但是易雪逢所看的那个贩卖佛经木鱼佛珠的摊位上却清冷得可怜,好半天才有一个人凑上去。   易雪逢看着那佛珠,不知在想什么,宁虞有些悚然:“你该不会……”   易雪逢没等他悚然完,便自顾自地走上前,撩着衣摆蹲在了摊位旁,随手捡起了一串佛珠。   他正要拿起来仔细瞧,在他旁边已经蹲了许久的男人也突然捏住了佛珠的另外一边,几乎和易雪逢同时拿了起来。   易雪逢:“……”   易雪逢抬头看了那男人一眼。   那男人身上披着一袭僧衣,面容清秀,墨发齐腰,脸上还有些几根蜿蜒的魔纹,是个不折不扣的蛮荒魔修。   易雪逢还从来不知道魔修竟然还有人信佛的,当即愣了一下。   男人神色极其倦怠,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懒到骨子里的温吞气质,他魔瞳轻轻一眨,手指一用力,将佛珠从易雪逢手中抽出来,面不改色地递给摊主,慢吞吞道:“要这个。”   他的嗓音十分轻柔,像是病重时没有半分力气的病人,又像是一根细微的蛛网,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   易雪逢不是那种会抢夺别人东西的人,见是别人先来的,也没打算去夺人所好。   他礼貌性地朝着男人一点头,继续挑选其他的。   宁虞站在两人身后不耐烦地看着,手都要将袖子抠出一个洞来了。   易雪逢又看了几眼,正打算拿起一本佛经时,身旁男人的手竟然又和他伸向了同一本书。   易雪逢:“……”   易雪逢直接收回手,将佛经让给他,只是心中却已有了闷气。   男人将佛经拿在手里,胡乱翻了翻,又将佛珠放在上面,轻轻递给摊主,慢吞吞道:“算钱。”   摊主忙不迭地道:“三块下品灵石。”   男人“哦”了一声,手在袖子里缓慢摸索了两下,似乎没找到钱,只好又在腰间的香囊里翻找了一会,但是仍然没找到什么。   摊主好不容易有一桩生意,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眼中全是期待。   男人愣了好久,突然朝着旁边用手指戳木鱼的易雪逢道:“钱,有吗?”   易雪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胡乱看了看周围,又指向自己:“我?”   男人点头。   易雪逢突然有些无语,这个男人连抢了他两个自己看上的东西,现在竟然又恬不知耻地向一个陌生人要钱,难道他都不知道羞愧怎么写吗?   易雪逢不想理他,正要起身离开,男人却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他扣下。   易雪逢一怔,那男人手指冰凉,碰到他手腕上时让他罕见地感受到一种诡异的阴冷。   男人魔瞳仿佛在滴血,离得他极近,声音仿佛是从唇缝里飘出来的:“神佛,可以普度众生。”   易雪逢被他这句话说得不明所以,但是不妨碍他挣脱,他直接甩开男人的手,皱着眉站起来,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突然三块灵石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了他手上。   男人一愣,微微抬头。   宁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六朝,你当我是死的吗?”   一身僧衣的六朝君呆呆看了宁虞半晌,才慢慢道:“哦,宁虞啊,多谢,改日自当,双倍奉还,还你六块,灵石。”   他说话总是几个字一顿,像是孩童牙牙学语似的,听得让人有些着急,却又不能去催。   易雪逢蹙眉:“你是六朝君?”   百年前易雪逢为三君之一,但是对同为三君的六朝君却只听闻过却从未见过他的真正面目,此时一瞧,嗯,确实像是切云说的那样,是个沉迷佛法的疯子。   六朝君将三块灵石递给摊主,视若珍宝地把佛珠和佛经塞到袖子里,他点头“嗯”了一声,道:“这是你,道侣?”   宁虞被这个道侣给取悦了,看着六朝君也没像之前那样不顺眼了,他强行绷着:“嗯。”   易雪逢瞪了他一眼。   六朝君“哦”了一声,想了半天又将袖子里的佛珠拿出来,恋恋不舍地看了半天,才将佛珠递给易雪逢。   易雪逢:“给我做什么?”   六朝君:“合籍,礼物。”   易雪逢:“……”   宁虞:“……”   就算是个傻子都知道修佛道的都是看破红尘的出家之人,送别人合籍礼物送佛珠,不是明摆着劝两人立马就分吗?   宁虞正要将佛珠推回去,易雪逢却更快一步伸手接过了:“多谢君上。”   六朝君点点头,转身想要离开,但是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对宁虞道:“下回还你,三块灵石。”   宁虞按住了额头,只觉得头疼非常。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86章 玉映   易雪逢古怪地看着宁虞, 能让宁虞这种人都头疼的,可十分罕见。   “你同他很熟?”   宁虞放下手,抬手想要将易雪逢手里的佛珠拿回来,道:“不是很熟。”   易雪逢将佛珠塞到自己衣襟里,似笑非笑道:“旁人送我的礼物,你拿回去作甚?”   宁虞皱眉:“这种意寓不详的礼物又留着作甚, 给我,我拿去炎海扔了去。”   易雪逢没管他, 扭头往前走, 宁虞追上他, 还是不肯放弃:“你想要的话, 我买给你。”   易雪逢还是不理他,宁虞也是够执着,一直跟在他身后跟了一上午, 就像是背后灵似的甩都甩不走,最后易雪逢终于烦了,转身道:“剑尊,您都没事忙的吗?”   宁虞点头:“没事。”   易雪逢翻了个白眼, 正要往前走, 余光扫到一旁的小巷口,脚步突然顿住了。   宁虞正跟着他走, 他乍一停下,宁虞本能地停下步子,但是只是一瞬他就似乎想起了什么, 身形直直撞到了易雪逢背上。   易雪逢被撞了一趔趄,回头看他。   宁虞面不改色,道:“别突然停下来。”   易雪逢也没多做怀疑,只是瞪了他一眼,朝着一旁的巷口走了过去。   两人走到了人比较稀少的巷口,易雪逢眉头轻轻蹙起,往那空无一人的巷子看了一眼,才轻轻抬起手在虚空中一按。   空中顿时掀起一圈涟漪,很快一个结界被他强行打开,露出里面原本的模样——整个小巷面目全非,到处都是被人用灵力击出的窟窿,而在一片废墟中,两个人影缠在一起,一人正坐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掐着底下人的脖子,拳头虎虎生风地朝那人头上打去。   易雪逢、宁虞:“……”   简直就是凶杀现场!   易雪逢迟疑地往前走了一步,这才看清楚那正厮杀两人的模样。   躺在下面拼命扒着自己脖颈上的手的是满脸伤痕的秋将行,而坐在他身上一拳一拳砸下去的,却是夜芳草。   夜芳草脸上也有了点伤痕,但是相比较地上被按着走的手下败将,他已经算是很体面了,他边打还是边咬牙道:“栽在我手上,我看你怎么再狂?嗯?你师尊不是秋满溪吗,师兄不是宁剑尊吗,把他们叫来啊!没用的胆小鬼!”   秋将行拼命挣扎,唇角上溢出了点血,看来被打得不轻,他愤怒地瞪着夜芳草,恶狠狠道:“不用我师尊,我照样能弄死你!”   夜芳草狠狠抹了抹脸,哼笑道:“废物,你来弄死我啊!”   秋将行奋力一抬脚,差点把夜芳草一脚踹下去,还是夜芳草眼疾手快,往旁边一侧身躲过了那一击。   也因为他这一躲,两人瞬间分开,秋将行按着胸口扶着斑驳的墙,看着夜芳草的眼神全是恶狠狠的杀意。   夜芳草道:“我家小仙君就算秉性再差,也轮不到你们这种外人说三道四,再说了,林浮玉也就少时脾气浮躁些,只是喜欢发些脾气,又没有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你犯得着为那点事诋毁他吗?”   秋将行冷冷道:“林浮玉还用得着我诋毁?天下谁人不知他只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不过是有了一个好出身,就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夜芳草眼神也冷了下来:“你说,继续说,你说一句我打你多少拳,这话我可记着呢,我夜芳草没什么到做到这一点却没人比我做的更好了。”   秋将行气得浑身发抖,墨色的眸瞳竟然隐隐有些赤红之色,就连身上的气息也微微有了变化。   夜芳草感受到他的变化,微微蹙眉,正要再开口讽刺几句,就感觉秋将行身上陡然传来一股灵力至极的剑气,如离弦之箭朝他射来。   夜芳草呼吸一顿,根本没有时间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的命门被一股诡异至极的力量锁住,让他连挣扎都没有力气。   下一瞬,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他身前,在那道剑气即将到达他眉心之前,被人凌空接下,轰然一声作响,狂风大气,将夜芳草额前的长发全都吹到了后面去。   夜芳草惊魂未定地抬眸看去,宁虞不知何时出现,正甩着手,冷漠地看着对面的秋将行。   秋将行力量散发出去之后,整个人就像是瘫软了一般,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倒了下去,被易雪逢一把扶住。   他垂眸看了看闭着眸虚弱喘息的秋将行,皱眉问宁虞:“他到底是什么人?”   宁虞没回答,他收回手,冷淡对被吓呆的夜芳草道:“若是再晚来一步,你小命就不保了。”   夜芳草眨了眨眼睛,还没从方才的后怕中回过神来,听到宁虞这样说,第一反应不是屈辱或是害怕,反而还有些高兴。   大概是他这几日看了太过宁虞同玉映君的话本,知晓宁虞同玉映君关系交好后,连带着宁虞也起了一堆好感。   夜芳草拍拍胸口,安定心神,没心没肺地道:“多谢剑尊。”   易雪逢将秋将行扶着坐好,道:“问你话呢,他到底是谁?身上为什么会有剑气和魔气?”   他这话的语气有点不客气,根本不像是一个后辈对前辈说话的语气,夜芳草吓了一跳,忙跳过去,小声道:“小仙君啊,别意气用事啊,那可是剑尊啊。”   易雪逢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夜芳草缩缩脖子,又讷讷道:“还是你义父呢。”   易雪逢:“……”   耳尖的宁虞自然也听到了,看着夜芳草的眼神十分古怪,似乎想夸赞他又似乎想要打他,十分纠结。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那义父……能告诉我,秋将行到底是何人吗?”   宁虞:“……”   夜芳草十分没有眼力劲,直接道:“还能是谁啊,不就是秋长老的徒儿吗,小仙君你都不知道,他这人总是在背后说你坏话,在寒淮川的时候我和其他师兄弟都把他教训一顿了,他这回竟然还又说你,真不是我主动惹事啊,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师尊。”   要不然按照南纵那脾气,一定按着他一顿暴打。   易雪逢道:“他说了我什么?”   夜芳草有些心虚,讷讷道:“就一些不堪入耳的,还是不要学给你听啦。”   易雪逢看了看在一旁已经昏睡过去的秋将行,挑眉道:“没事,一字一句说来我听听,我不觉得难听。”   夜芳草唯唯诺诺,就是不肯说。   易雪逢使出杀手锏:“你若不说我就告知南长老你在蛮荒仗势欺人,欺软怕硬。”   夜芳草大惊:“这是哪里话啊小仙君,这纯属污蔑!”   易雪逢瞥着他,言简意赅:“那就说!”   夜芳草犹豫片刻,才扭扭捏捏道:“好吧,其实他……没怎么说你,就提了一嘴,说你秉性极差。”   易雪逢疑惑看着他:“这个不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吗,你何必把他打这么狠?”   夜芳草还是犹豫,易雪逢:“嗯?”   夜芳草只好说了:“我就是无意中听到他在说玉映君……你也知道啊,我一向憧憬玉映君,旁人说一句坏话我都忍不下去的,就只好和他理论了几句,谁知他越说越起劲,还把云哥给我的灵力给打散,我一时气不过……”   易雪逢这才了然。   宁虞却是道:“他是如何知晓玉映的?”   蛮荒的魔修唤易雪逢总是唤“玉映君”或者“君上”,甚少有人这般亲昵唤他玉映,这个名字从宁虞口中叫出,不知为何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色气。   易雪逢突然觉得耳朵一红,疑惑地摸了摸,十分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耳热。   夜芳草摇头:“不知道啊,他就直接说玉映君是个以色侍人的魅魔,还说整个蛮荒都把他当成娈宠,只要是个魔修都……同他共度春宵过……”   他越说声音越小,语气也越来越气愤,最后实在气不过,又恨恨瞪了秋将行一眼。   宁虞听完,直接皱起眉头撸起了袖子,被易雪逢一把拦住:“你做什么?”   宁虞冷冷道:“揍他一顿。”   易雪逢一阵无语,把他的手甩开:“别闹了,还是个孩子吗你?”   宁虞道:“他说你坏话。”   魅魔是整个蛮荒地位最低下的魔修,纯属是为了旁人取乐而存在的,拿易雪逢同魅魔相比,这本身便是极其屈辱的。   易雪逢之前在蛮荒听过更难听的话,也早已经习惯了,他淡淡道:“清者自清,你还没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宁虞皱眉:“一个魔修和道修的混血,那剑气是他爹留给他的。”   易雪逢道:“他爹是谁?”   宁虞道:“不知道,等师尊出关了你去问师尊吧。”   易雪逢:“……”   按照宁虞的说法,秋满溪还要闭关好多年,等他出了关,要到猴年马月啊。   易雪逢十分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总算知道了,你现在嘴里没一句是真话。”   宁虞道:“胡说八道,我爱慕你那句,是真的。”   易雪逢:“……”   易雪逢瞪了他一眼,转向夜芳草,道:“这人……唉,毕竟是师弟,你将他带回去安置吧,别再打他了。”   要不然秋满溪出了关知道自己徒儿被人打成这样,可不得心疼死啊。   夜芳草呆呆地看着他,仿佛失了魂似的。   易雪逢皱着眉:“大师?夜芳草?你怎么了?”   他问完才想起来方才他和宁虞的对话,“啊”了一声,心道:“暴露了。”   夜芳草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直直倒了下去,砸在秋将行身上,险些把他再砸吐血。   易雪逢、宁虞:“……”   与此同时,捏着佛经的六朝君慢吞吞地回到了府邸院落,身形穿过一道虚幻的结界之门,身形一晃,眼前天地变化,方才还是湛蓝的天幕瞬间变得污浊漫天,他到了一处荒废多年的剑冢中。   这处仿佛是一方小天地,一望无际,到处都是废旧刀剑,空气中传来的还隐隐带着血腥气。   六朝君默念了一遍阿弥陀佛,才轻轻开口:“回来了。”   远处的灰雾弥漫处,一个人影缓慢地回头,一阵狂风吹过,将那片雾气吹散,露出一双猩红至极的魔瞳。   切云坐在一堆破旧的废剑中,眸子冰冷,只是雪白的小指上却勾着一个剑穗,随着风微微晃着。   他偏着头看着六朝君,声音沙哑:“将佛珠交给他了?”   六朝君点头:“嗯。”   切云的手一顿,轻轻勾着剑穗按在自己心口,闭了闭眸子。   再次睁开时,他的魔瞳已经消散,重新变回平日里的纯澈如琉璃。   六朝君朝他伸出手,切云道:“什么?”   六朝君慢吞吞道:“三块灵石,给我,我要还给,宁虞。”   切云:“……”   作者有话要说:六朝【zhao】。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87章 名声   易雪逢将夜芳草和秋将行搬回了住处, 看这两人大概还要再晕一会, 索性起身前去玉映殿, 去寻切云。   只是等他到了玉映殿后, 却只看到了相欢一人。   相欢坐在水边,垂眸盯着自己的尾巴出神, 听到声音微微偏头。   易雪逢走进来, 左右看了看,道:“切云呢?”   相欢从水中跃出, 鱼尾化为双腿踩在地上,他摇头:“不知,你没有感应到他吗?”   易雪逢道:“并未,好像跑远了,找不到他。”   相欢神色有些古怪,但没有多言:“大概出去玩了吧。”   易雪逢很少会对自己身边的人有怀疑之心, 没有多问, 只是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相欢突然道:“等等。”   易雪逢疑惑回头:“怎么了?”   相欢欲言又止, 半晌才道:“雪逢,你真的非宁虞不可吗?”   易雪逢一愣。   相欢上前几步, 幽蓝的眸子盯着他, 又问:“你真的相信宁虞待你之心, 是倾慕吗?”   易雪逢抿抿唇,摇头:“我不确定。”   相欢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侧脸,轻声道:“你们对彼此太熟悉了, 雪逢,你自三岁起便在他身边长大,他将你当成孩子来对待。宁虞那人自来不怎么正经,若是真的将爱慕和亲情混淆了,日后,你该如何是好?”   易雪逢沉默了半天,才道:“这是切云说的?”   相欢一僵,见被戳穿,只好点头:“是,他不信宁虞对你是爱慕之情。”   易雪逢道:“那你信吗?”   相欢也沉默了,半晌后才艰难点头:“信。”   这下易雪逢都有些诧异了,按照相欢和切云那相类似的臭毛病,本该对宁虞极端排斥才对,这个“信”一说出来,易雪逢一时间竟然不知要如何开口接话。   只是相欢说出这个“信”字,面容几乎有些狰狞,隐约还带着点耻辱,似乎承认宁虞爱慕易雪逢对他来说,是个十分难以接受的事情。   易雪逢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   相欢没好气道:“你自己知道。”   易雪逢更好奇了:“我知道什么?”   相欢雪白的脸突然有些红了,冷声道:“他都对你做出那种事情了,你还……”   他还没说完,宁虞直接抬步进来了,眼神凶恶地瞪了相欢一眼,杀意十足。   相欢本来要说的话瞬间被吞了回去,不是他害怕宁虞,而是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满脸茫然的易雪逢,直接跃进了水中消失不见了。   他说话说到了一半就走了,易雪逢疑惑地道:“相欢?怎么了?你刚才说那种事情,是哪种事情?相欢!”   宁虞沉着脸走上前,道:“别理那条咸鱼,他在胡说八道。”   易雪逢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又跟来了?”   宁虞道:“天都黑了,你的住处被那两人占着,肯定没去处休息,我带你去我那。”   易雪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而且竟然都脸不红气不喘的。   易雪逢本能地要挤兑他,只是突然想到了方才相欢的那句话。   信。   连相欢都相信宁虞对自己的爱慕是真的,那他自己呢……   易雪逢盯着宁虞看了许久,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了。   宁虞见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立刻当做了同意,眸子带着点笑意,拉着易雪逢的手走了。   直到易雪逢被晕晕乎乎地扯到了宁虞的住处,他才猛地清醒过来,只是来都来了,现在再甩手走未免太过矫情,易雪逢只好保持了镇定。   天色已暗,宁虞让人弄来了些吃的和易雪逢安安静静吃了顿饭,相顾无言地坐了一会,宁虞才尝试着道:“那我们去睡觉?”   易雪逢已经有了睡意,闻言也没有多想,点点头,被宁虞引着到了后院的温泉里沐浴。   易雪逢沐浴时总是喜欢趴在岸边的石头上眯着眼睛小憩一会,披散下来的长发铺在背上,将他半个身子都给遮挡住。   宁虞捧着衣服过来的时候,就瞧见这副场景,他眸子微微一暗,缓步走上来,将衣服放在了地上。   易雪逢听到有声音,睁开嗔着水雾的眸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偏头趴在地上继续睡。   因为他细微的动作,背后的长发微微垂下一缕,露出微微崩起的腰线。   宁虞将头偏向一旁,盘腿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易雪逢没有丝毫危机感地趴了一会,才有些清醒了,他伸手拍了拍水,许是现在身上惬意,心情也没有之前那样坏了,他淡淡道:“今日相欢的话你可听见了?”   宁虞转头,点头:“听见了,我也信。”   易雪逢噗嗤一声笑了,他弯着眸子转过头来,笑道:“师兄,这话你自己听着信吗?”   宁虞眉头皱得死紧,忍了半天终于有些忍不住了,直接道:“你之所以不信我,只是因为当年我当着众人的面拒绝过你吗?”   易雪逢撩水的手一顿,定定看了他半晌,不知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宁虞见他犹豫,心中莫名有股怒火燃烧,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只记得我拒绝过你,那你为何不问问自己,当初到底为了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爱慕我?难道不是因为……”   易雪逢疑惑道:“因为什么?”   宁虞险些被气个半死,突然不想和易雪逢说话,起身就要走。   易雪逢一惊,忙从水中爬出来,快步追上他:“你方才说因为什么?别走,说完再走……”   宁虞本就属于对易雪逢凶不过三句的,易雪逢一叫他他就立刻停下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冷冷道:“还不是因为雀声……”   他还没说完,视线就直直落在了易雪逢未着寸缕的身体上。   易雪逢原本在追宁虞,后来想了想自己未穿衣衫挺伤眼的,忙回来去捡宁虞扔在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只是他才刚摊开衣服,宁虞就转过身来了。   两人全都一呆,大眼瞪小眼片刻,易雪逢将衣服一扔,噗通一声又栽回了水里,不肯露头了。   宁虞快步走到水边,伸手抓着易雪逢的手臂将他从水底拽了上来,斥责道:“不怕呛到水?”   易雪逢不知是憋得还是羞的,满脸通红,他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水,干咳一声,道:“你刚才说什么,雀声?雀声怎么了?”   宁虞皱着眉将易雪逢紧贴在脸上的墨发给拨到一边去,见他还是一副懵懵懂懂不记得模样,索性破罐子破摔:“难道不是因为要顾全雀声的名声,才故意那般消遣我的吗?”   易雪逢:“……”   易雪逢满脸茫然,只觉得宁虞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就不懂了。   什么叫做顾全雀声的名声?什么叫做故意消遣?   他开始怀疑宁虞是不是疯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爱慕你,关雀声什么事啊?”   这几日易雪逢根本不怎么理他,和他说话也满脸的不耐烦,这让宁虞十分烦躁,但是怕将易雪逢吓跑只能强行忍着,此时听到这句话,险些直接炸了,强行忍着才没有不顾后果地朝易雪逢怒吼。   他这些年性子早已定了,暴躁的脾气更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宁虞闭上眼睛,嘴里在小声喃喃着什么。   易雪逢撩水泼他,道:“你在念什么呢?”   宁虞被泼了一脸水,冷冷张开眼睛,道:“清静经,我怕我会忍不住掐死你。”   易雪逢:“……”   易雪逢缩了缩脖子。   宁虞闭眸念了半天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张开眼睛冷淡道:“刚才说到哪里了?”   易雪逢胡乱拨了拨头发,道:“你想掐死我。”   宁虞“哦”了一声,道:“说着玩的。”   他抬手将易雪逢从水里拉上来,扯着一旁宽大的袍子将他的身体包裹住,然后在易雪逢满脸懵然时打横将他抱在怀里,朝前院走去。   易雪逢一惊,忙蹬腿要下去:“放我下来!”   宁虞皱眉:“别闹。”   易雪逢心道到底谁在闹啊,只是他也知道宁虞一向执拗固执,自己再扑腾他也不会放自己下来,只好歇了心思靠在宁虞肩上,手犹豫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宁虞身上常年带着一股冰凉的宛如冰霜的气息,易雪逢十分熟悉,嗅到这股味道本能地往他身上靠,只是从后院到前院的几步路,易雪逢已经彻底沦陷,手已经不自觉地抱在他脖子上了。   易雪逢闷闷地想:“若是他真的爱慕我就好了。”   他也不必这般左右为难,患得患失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宁虞已经将他抱到了房里。   宁虞心中有气,本来想把他直接扔到床上摔他一下,只是一低头看见易雪逢依赖地揽着自己的脖子,眸子半垂着,一副完全不设防的模样,他硬如磐石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将易雪逢轻柔放在榻上。   易雪逢一滚到榻上,立刻扯着被子盖住身体,将自己裹成一个球,艰难盘腿坐起来,打算和他好好谈。   “你说我消遣你?哪里?而且又关雀声什么事?”   宁虞冷冷看着他,道:“你在仙道大典上干的好事转头就忘了?”   易雪逢更加茫然:“到底什么好事?你再这样打哑谜我就走了。”   宁虞又泄愤似的瞪了他好几眼,才开口道:“仙道大典,你在上台之前,不是同雀声拉拉扯扯被旁人瞧见了吗?”   易雪逢一歪头:“拉拉扯扯?什么拉拉扯扯?”   他只记得当时雀声浑浑噩噩地前去寻他,说了些有的没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只隐约记得最后雀声哭着说想要抱他一下,他不忍心,只好给了她一个拥抱。   之后……   好像就没有之后了?   易雪逢想到这里,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宁虞:“你以为雀声同我相拥被旁人瞧见,怕她名声会被同魔修有染给毁了,才会在仙道大典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言我喜欢男人,以此好保全她的名声?”   宁虞哼唧了一声,默认了。   易雪逢怔然看了他许久,才努力地深吸一大口气,让自己保持了冷静,他轻声道:“师兄,过来。”   宁虞原本不想过去,但是听到这句师兄,只好勉为其难地走上前。   易雪逢拉着宁虞坐在床沿,将被子掀开,微微曲着膝盖,手搭在宁虞的肩膀上,轻轻凑到宁虞的耳畔。   易雪逢微弱的呼吸轻轻喷洒在宁虞的脖颈上,令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又对易雪逢即将要做的事情有种莫名的期待。   他屏住呼吸,默默等待。   易雪逢气沉丹田,一把揪住宁虞的耳朵,怒声咆哮道:“宁虞!你就是个大、蠢、货——”   宁虞:“……”   宁虞直接被震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危险动作,未成年人请勿模仿,成年人也不行。【划掉】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88章 等死   易雪逢被气得头晕眼花, 折腾到了半夜才终于昏昏沉沉睡过去。   宁虞在一旁皱着眉捂着耳朵, 有点怀疑易雪逢要是再吼大点声,他耳朵可能就要废了。   两人都未察觉,被易雪逢缠在手腕上的佛珠随着易雪逢的沉睡一点点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昏昏沉沉间, 易雪逢仿佛一脚踩空,从万丈高空陡然掉落, 轰然一声砸在了地上。   他突然张开眼睛, 对上了一张满脸稚气的脸。   一个瞧着只有五六岁的孩子跪在他身边, 努力抬高着小手去摸易雪逢的脸,见他突然张开眼睛,孩子吓了一跳, 猛地往后一撤, 整个人直直摔了下去。   易雪逢茫然地撑起身体看他,就见那孩子从地上换忙爬起来, 缩着小手低着头奶声道:“君、君上。”   易雪逢怔然看着他,半晌才像是想起来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重心君让你来的?”   孩子轻轻点点头。   易雪逢重新躺回宽大的榻上, 阖上眸子羽睫微颤:“不必伺候, 下去吧。”   那孩子一愣, 挣扎半天才带着点哭音道:“但是……君上已经发了三日热了, 若是再不用药, 怕是会……”   易雪逢眼睛也没睁, 抬起手将床头小案上的香炉奋力甩了下去,声音冷漠:“我说,让你下去。”   那孩子吓了一抖, 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却还是坚持不愿离开。   易雪逢烧得浑身发软,羽睫微颤,根本就没有去管跪在地上的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易雪逢再次醒来时,那孩子竟然还在实心眼地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着抖,眸中全是泪水。   易雪逢身心俱疲,瞧着却也有些心软,他轻声道:“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孩子哽咽道:“君上,要用药。”   易雪逢头痛欲裂,看了他半天终于妥协了:“拿来吧。”   那孩子一喜,忙连滚带爬地跑去外面端药了。   易雪逢入魔后,不知是他身上的伤势和魔息不太相融的缘故,三个月来有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病着,只是他不知是不是没了生志,重心君让人送来的疗伤的药他一概都没用,整日躺在榻上,仿佛是在等死。   少年时的清川君满脸稚气,胳膊小腿细的像是竹竿一样,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粗布麻衣,瞧着十分可怜。   他小心翼翼捧来药递给易雪逢,易雪逢嗅到那苦涩的味道也没有多说什么,接过来缓缓地吞了下去。   小清川将他扶着躺下去,又给他掖了掖被子,声音带着些奶气:“君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易雪逢闭着眸子,感受自己身体中缓缓流淌的魔息,突然自嘲一笑,喃喃道:“真想快点死啊。”   清川被他这句轻飘飘的话吓了一跳,怯怯地看着易雪逢苍白的脸,半晌才端着空碗跑了出去。   易雪逢喝了那根本不对症的药后,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他不知梦到了什么,只觉得浑身就像是火在燃烧一样,等到他恢复了一些神智,才恍然发觉自己是在发冷。   整个玉映殿中灯火通明,似乎有人在他身旁走来走去。   他奋力地张开眼睛,小清川察觉到他醒了,忙凑上来,道:“君上,您终于醒了,归鸿山有人过来了,听说是一把剑。”   易雪逢刚刚醒来,脑子有些不太清明,听到一把剑还反应了一会,才陡然想起来,归鸿山的剑,是切云。   归鸿山出了一个魔修本就耻辱,除了切云哪里会有人愿意过来看他?   易雪逢枯死似的眸瞳忽然有了些光亮,他挣扎着坐起来,将一旁的雪白貂裘披风披在身上,用尽全力推了清川一把,喃喃道:“快让他过来。”   他病了太久,就算用尽力气也没将清川推开多远,小清川将手中的小手炉塞到他手中,道:“就快到了,快了。”   不多时,一阵寒光骤然落在玉映殿门口,还没等外面守着的魔修反应过来,切云已经面如沉水地冲了进来。   他刚进入殿中,瞥见靠在榻上垂着眸的易雪逢,登时愣在了原地。   易雪逢奋力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接着露出一抹轻笑。   切云愣了许久,才一步步艰难地走上前,踉跄着跪在软榻旁,仰头看着他:“爹……”   易雪逢眼眶一红,抖着手去摸他的头。   切云道:“我只是不在几日,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了什么要入魔啊?”   易雪逢凝视着切云眸中的痛意,半晌才笑了:“入魔没什么不好。”   切云:“为什么?”   易雪逢只道:“我喜欢。”   切云站起来一把抓住易雪逢的肩膀,声音几乎像是劈了一样:“喜欢什么?喜欢变成这副鬼样子吗?!”   易雪逢浑身一僵,却还是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我还活着,这样不就足够了?”   切云看着他的笑,却仿佛觉得他是在哭。   他凝视了易雪逢许久,直到易雪逢的笑容已经彻底装不下去了,他才一把将易雪逢揽在了怀里,死死拥住。   易雪逢愣住了。   切云轻轻抚着他的背,哽咽着喃声道:“不怕了不怕了,切云来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切云都在。”   易雪逢陡然张大了眼睛,他感受着切云冰凉的体温,鼻子突然一酸,抖着手抱住了切云的后背。   他没撑多久,突然埋在切云怀里,小声哭了起来。   蛮荒对于易雪逢这种不谙世事的人来说,不失为人间炼狱。   他放弃一切默默等死,直到切云过来,将他拥在怀里说:“切云来了。”   自那之后,易雪逢便再也不排斥吃药了,不过他的身体依然差得要命,周身更是冰冷得仿佛冰块,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有时候他在昏睡时,切云都差点觉得他已经断绝呼吸了,常常被吓出一身冷汗。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一个月,清川突然跑进来通禀,说是宁剑尊到了。   切云正趴在床沿拨弄着手中的穗子玩,闻言头也不抬:“不见,让他滚。”   易雪逢在一旁看书,听到宁剑尊茫然道:“宁剑尊?”   切云忙道:“没谁,怕是在碰瓷的吧,别管他。”   易雪逢却喃喃道:“宁……是不是师兄啊?”   切云面有菜色:“不是不是,姓宁的三界多了去了,并不见得就是宁虞。”   易雪逢“哦”了一声,道:“那听切云的。”   清川领命离开。   易雪逢继续看书,切云见他没有丝毫怀疑自己的样子,莫名有些心虚,他干咳一声,道:“爹啊,往后尽量少和归鸿山那些人交流,他们全都是一群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不值得你上心。”   易雪逢一愣,道:“怎么说?”   切云撇撇嘴,冷声道:“爹爹自从入魔的消息传到归鸿山后,那些平日里同你的玩得不错的弟子全都在背地里说你的坏话,还说什么魔修根本不容于世,为三界和平理应全都诛杀才是,啊气死我了!”   易雪逢放在树上的手轻轻动了动,拼命压下心尖的酸涩,淡淡道:“哦。”   切云说起这个,气就不打一出来:“还有那个雀声!之前总是喜欢跟在你身后跑来跑去的,师兄师兄的叫着,不知道还以为她爱慕你呢?但是后来呢,她听说你入魔后,竟然第一反应是要杀你,说魔修人人得而诛之,不得好死这种话……”   易雪逢抿抿唇,垂下眸子掩饰住眸中的神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切云道:“我知晓你在蛮荒的消息后就去找人和我一起去蛮荒将你带回来啊,可是每找一个人他们都不肯,还将魔修痛骂了一番,说归鸿山不能养一个魔修,还单方面同你断绝关系了,我呸,说的好像谁稀罕那个小破门派似的。”   易雪逢哗啦啦翻着书,犹豫了半晌才试探着开口:“那……宁虞呢?”   切云道:“什么宁虞呢?”   易雪逢:“你找宁虞了吗?”   切云又呸了一声,骂道:“鬼才要找他那个废物!你原本是和他一起来到蛮荒的,他一人回去了我就不说什么了,听说你入魔了,他竟然不来找你,反而拎着剑去斩妖除魔去了,啊啊啊不行,气死我了!”   切云越说越气,手一直在捶床,恨不得捶的就是宁虞。   “他修为不知道怎么的提升了一大截,据说都成为了剑尊了,这么些天一直都在外面平定魔修之乱,那些三界的老家伙都险些把他奉成神仙了。”   蛮荒三君之一被宁虞手刃后,有一部分魔修没了约束,直接从虚无之地逃出了蛮荒,在三界四处作恶,就算易雪逢取代了那个君上之外,也没有半分威慑力。   “我来之前还听说,宁虞平定四境之乱,三界之人将他奉为最大功臣,要将剑尊这个称号为其独属,往后旁人谁都不能用了。”   切云每说一句就锤一下床,易雪逢被他震得腿有点麻,正要去阻止切云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宁……剑尊?”   切云捶床的动作一顿,忙将手给缩了,趴在床上装死。   易雪逢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急忙道:“方才来的宁剑尊,是师兄吧?啊?切云,是不是他啊?”   切云见他这么着急,只好闷声道:“是他。”   易雪逢愣了一下,忙将腿上的大氅甩开,赤着脚连衣服都不披就跑了出去。   切云忙在后面追:“爹!衣服!”   易雪逢一身单薄的衣衫,踉踉跄跄地冲出了玉映殿,他头晕眼花地踩着台阶下去,恍惚间瞧见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正背对着他缓步走着。   易雪逢:“师兄……师咳咳咳!”   他只扬声喊了一声,就被风灌得呛了一声,眼圈都有些发红。   易雪逢扶着台阶的栏杆踉踉跄跄往下跑,而那个身影正逐渐离他越来越远。   “师兄!”   易雪逢用尽全力喊他的名字:“宁虞!”   他只顾着看人,没有注意脚下的路,才喊了两声脚下一空直直栽了下去,险些撞个头破血流,半天都没爬起来。   远处的人似乎听到了,停下步子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瞧见任何人。   宁虞拧眉,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再晚点还有一章,可能要晚一点~   感谢支持。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89章 回忆   自那之后, 易雪逢便没有再见过宁虞了。   切云知道自己错了, 小心翼翼认了错,但易雪逢却仿佛失了魂魄似的,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爹,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求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切云扯着易雪逢的袖子, 软声撒娇, “我只是担心宁虞若也是在落井下石了,就……”   易雪逢看也不看他,眸子涣散地盯着虚空, 不知有没有再听。   切云将所有能说的好话都说了, 易雪逢仍不理他,最后切云有些急了, 在原地抓狂了半天,才“啊”了一声, 满脸欣喜地道:“爹爹, 明年便是仙道大典了, 到时候宁虞肯定会去参加, 到时候我陪你过去, 就能见到他了。”   说到这个, 易雪逢的眸子才轻轻动了动,他声音沙哑:“明年?”   切云拼命点头:“是啊是啊,反正现在宁虞也不在归鸿山, 应该忙着处理魔修之乱的烂摊子,找都找不到他的,明年二月,在知秋岛上有仙道大典,到时候他定会过去的。”   易雪逢怔然看着他。   切云道:“爹爹再信我这一回,好不好?我保证你能见到他。”   易雪逢想了半天,才轻轻点头,又问:“我师尊呢?”   切云道:“他还在闭关,要再过几年才能出关,乖,爹爹师尊定然是不会嫌弃你是何种身份的。”   易雪逢乖巧地点点头,终于听进去切云的话了。   而后,易雪逢便开始期待明年的仙道大典,切云见他这样开心,也不好说其他的话泼他冷水,只能什么好听说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仙道大典。   易雪逢将他认为最好看的衣裳穿上,整个人像是个招蜂引蝶的花儿似的,看的挺伤眼的。   切云看了一眼就偏过头去不忍再看,好在易雪逢的伤势还未好全,走哪都要披着厚厚的貂裘大氅,将他身上伤眼的衣袍遮了一大半,瞧着终于像个人样了。   蛮荒魔修除非有三君允许否则不能出蛮荒,易雪逢本身便是三君之一,虽然只是个摆这个看的,但是他要出虚无之地却也没人敢拦他。   一人一剑飞快出了蛮荒,好在知秋岛极近,两人不过一日便到了岛上。   知秋岛原本守卫极其戒备,但因仙道大典人来人往,也有不少人浑水摸鱼,易雪逢原本想要正大光明地走进去,被切云忍无可忍地抓着袖子拽了回来。   切云小声道:“爹啊,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啊,整个三界对魔修避之如蛇蝎,哪怕是多待片刻都会被认为同蛮荒勾结,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不怕他们把你杀了啊。”   易雪逢愕然:“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切云道:“他们管你?魔修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无法忍受的,就算你心地再良善,他们也要杀你的,别傻了。”   易雪逢一直都知道三界众人排斥魔修,但是却不知会到这种地步,他看着不远处的人来人往,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低着头不敢再往前凑了。   切云见他这样,有些心疼,他抬手摸了摸易雪逢的脸,柔声道:“别怕,宁虞之前不是给你过紫云纱吗,用那个覆在自己身上,再用大氅裹住,这样就不会被人察觉出来了。”   易雪逢魂不守舍地扯着紫云纱往自己身上覆,弄到一半,他突然道:“我不想见他了,咱们回去吧。”   切云其实也不想易雪逢见宁虞,但是他只是怕宁虞会像其他人那样厌恶易雪逢,此时他瞧见易雪逢眼中的惧怕和慌乱,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切云算是跟着易雪逢一起长大的,知道他对宁虞有多依赖,也看出来了这半年来他到底对见宁虞有多期待,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将易雪逢带出来。   切云有些心狠地想着:“若是宁虞真的像其他人那样,我杀了他便是。”   他看着易雪逢眼中的恐惧,深吸一口气,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爹,别怕,有切云在,不会让其他人伤害你的。”   易雪逢轻轻摇头:“我……我不怕,我真的不想见他了。”   切云摸着易雪逢冰凉的掌心,心想:“掌心全是冷汗,还说不怕。”   切云耐着性子安慰了易雪逢一阵,易雪逢才闷头将剩下的紫云纱放在自己身上,又将大氅上的宽大兜帽戴在头上,将大半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被切云带着偷偷进了知秋岛。   知秋岛上几乎每个地方都是人,各个门派的都有,易雪逢偷偷抬头时还瞥见了几个归鸿山的弟子,吓得他连忙垂下眸子不敢再看。   易雪逢从未参加过仙道大典,也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再一联想到这些人全都会杀了他的,易雪逢完全都没有观赏的心思,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胆怯得不行。   切云带着他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小声安慰他:“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宁虞。”   易雪逢一把抓住他的手,他自从入魔后就一直病着,而在切云到了蛮荒后几乎同切云形影不离,十分依赖,现在在这个到处都是想要杀他的虎穴狼窝中,切云一离开他更是惧怕得不行。   “切云……”易雪逢死死抓着他,“那你还会回来吗?会吗?”   切云道:“这是自然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易雪逢似乎想说什么,切云干咳了一声,道:“好吧,就那一次,我这一回肯定不骗你。”   易雪逢看了他半晌,才缓慢松开手,点点头。   切云又叮嘱了他几句,才转身离开了。   易雪逢孤身坐在密林的凉亭中,垂着眸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一缕魔纹出神。   半晌后,一直都没人来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声脚步声,易雪逢还以为切云回来了,忙站起来朝前方看去。   只是他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全身都泛上来一股彻骨的寒意。   面前的人,是雀声。   雀声原本只是想要找个地方清净一下,看见易雪逢也是呆了一下。   少女一身青衫,身形曼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愕然看着易雪逢,半天才尝试着开口:“师兄?”   易雪逢愣了一下,连忙将大氅上的兜帽往下拽,完全挡住自己的脸,讷讷道:“你……你认错人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难堪,又有些莫名的耻辱,拼命地挡住自己的脸不想让故人看见自己这么一副狼狈又可笑的样子。   雀声呆怔地看着他,在易雪逢转身想要走时,突然快走几步冲上前,一把冲到了他怀里。   “师兄!”雀声死死抱着他,声音带着些哭腔,“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师兄!我是雀声,你还记得吗?”   易雪逢乍一被抱住,浑身一僵,低下头去看雀声。   雀声满脸都是泪,带着点期翼地看着他,软软唤他:“师兄。”   一如既往。   易雪逢几乎有些天真地以为,切云之前说雀声的那番话根本是在骗他,雀声这样喜欢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   易雪逢眸中有了些欢喜之色,方才的惧怕和慌张也消散了不少,他轻轻松了一口气,缓慢俯下身抱住了雀声。   只是在他俯下身的那一刹那,他敏感地察觉到雀声的身体似乎陡然一僵。   易雪逢有些愕然地看着雀声。   雀声似乎根本都未察觉到自己做出了什么反应,方才那一瞬间的僵硬只是在面对魔修时的本能,她眼泪流个不停,哽咽道:“切云说你在蛮荒,我本是不信的,后来听掌教说了我才知道,对不起师兄,我该去找你的,只是……”   易雪逢如坠冰窖,茫然地看着他,心中仿佛缺了一块。   雀声轻轻放开他,胡乱将眼中的泪水抹去,喃喃道:“只是雀声害怕。”   易雪逢哑声道:“怕什么?”   怕我吗?   “为什么这么多人,偏偏是师兄?”雀声抽泣,“为什么非要是师兄入魔?”   “雀声……不想恨师兄,可是我还是害怕……”   易雪逢迷茫至极地看着她哭得满脸是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前宁虞同他说过的,雀声的父母正是死在魔修手中,所以才会被归鸿山的掌教收养。   易雪逢将朝着她的手一点点地垂下,心想:“原来你还是怕我啊,我虽然入魔了,可我还是你师兄啊。”   雀声泣不成声,想要再去抱他却因心中的恐惧和厌恶不敢再靠近,只能一步步往后退,她边退边道:“对不起,师兄……对不起。”   易雪逢的心彻底凉了下来,他呆怔地看着少女离他越来越远,突然“啊”了一声,只是道:“好。”   雀声看着他,终于一狠心,转身跑开了。   易雪逢站在原地许久,直到不远处聚了许多人再对他指指点点,他也没有察觉到,满心都是那句“对不起”。   连一向那样喜欢的雀声都这样怕他,那宁虞呢,宁虞会厌恶自己吗?他这么些年一直在诛杀魔修,看见了我会想要将我一剑杀死吗?   易雪逢越想越觉得心冷,切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蹲在地上微微发抖了。   切云一把将他拉起来,喘着粗气道:“爹?怎么了?”   易雪逢眼圈发红,嘴唇轻轻抖了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切云道:“我已经寻到宁虞了,仙道大典马上就要开始,我们过去吧。”   易雪逢被他拉着踉跄走了两步,有些迟疑地道:“我……”   切云回头道:“不要再说你不想见他了,我跟了你这么久,哪里会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尽管过去寻他,将你要说的话和他说了,有什么事我担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易雪逢心想:“我……想和他说什么?”   不知为何,当年牧雪深的那句话突然响彻在他耳畔。   “雪逢,原来你爱慕他啊。”   爱慕?易雪逢心道,原来我爱慕他吗?   明知晓会死,却还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见他,这样的情感,叫□□慕吗?   易雪逢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情感产生了怀疑。   正当两人离开时,有几个少年突然拎着剑挡住了路。   易雪逢神智有些恍惚,正在思考问题,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切云是个暴脾气,见他们挡路,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同雀声关系亲密,癞□□想吃天鹅肉诸如此类的话。   易雪逢只听了几个词,终于回过神皱眉看了他们一眼。   他的魔瞳还没隐藏好,抬眸朝着最前面的那个少年看去时,猩红的光芒微微一闪,少年似乎被吓住了,登时僵在原地,愕然看着他。   切云已经拔剑将其他几个人打跑了,只留下了那个吓呆的少年在原地,道:“就用他的身份吧,肯定能混进去。”   切云一手刀将那个吓得不轻的少年给击昏了,顺便将他身上的东西给扒了,全都一股脑塞给易雪逢。   “这是能进去的玉牌,爹快去快回,进去后寻到宁虞说完话就快点出来。”   切云叮嘱完了,才缩小钻到易雪逢的袖子里,安静着不动了。   易雪逢拍拍脸,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再退缩了,直接抬步朝着仙道大典的高台走去。   他凭着玉牌混入其中,本来是想要偷偷摸摸去寻宁虞的,谁知他刚进去就被一个陌生人抓着,急忙道:“快到你了,愣着干嘛啊,你的剑呢?”   易雪逢愣了一下,忙拿出切云剑:“这、这呢。”   那人将他一推,道:“上去吧。”   易雪逢:“……”   易雪逢被赶鸭子上架似的上了比试切磋的高台,他看着面前持剑的少年,不想拿剑伤到了人,便将切云剑拔出,只留一柄剑鞘在手中。   而在看台上的宁虞瞧见那把剑,瞳孔骤然一缩,手中的杯子直接打翻在地。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   宁虞心中的波动也只是一刹那,很快就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冷漠无情,只是盯着看台上那个人影的眼神有些复杂。   易雪逢自小被宁虞指导剑术,虽说根本没什么成就,但是相比较其他人却已算是更胜一筹,他只拿着一柄剑鞘,身形如蝶闪过所有灵力攻击,剑柄落下之处悉数击在少年持剑的手上。   他这剑术路子太野,台下已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商议他的来历。   直到易雪逢将好几个少年全都打下台了,宁虞才终于忍无可忍闪身跃到台上,一把抓住易雪逢握着剑柄的手,冷冷道:“够了。”   宁虞突然现身,不光是易雪逢,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呆住了,不明白宁虞怎么会插手这些小辈的比试。   易雪逢手一松,剑柄直接落地,他怔然看着宁虞,喃喃道:“师兄……”   宁虞压低声音,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找死吗?!”   易雪逢想说“我来见你”,宁虞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问完话后根本不等易雪逢回答,直接道:“我送你回去。”   易雪逢被他抓着走了两步,正想要说话,之前被切云打昏的少年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指着他尖声道:“他是魔修!”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所有人看易雪逢的视线都变得厌恶又惧怕,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令人恶心的死物。   周围的谩骂易雪逢都听不见了,他只知道仰着头看着宁虞,心中想着:“若是这一次我逃不出去,怕是会命丧于此;若是我侥幸逃过一劫,日后也再没有机会同他相见了。”   牧雪深的话再一次响彻耳畔:“你爱慕他啊。”   爱慕……吗?   易雪逢突然觉得胸口仿佛燃起一阵烈火,烧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昏沉,他恍惚间感觉到自己抓住宁虞的衣襟,嘴唇轻轻动了动,在一片吵杂声中对宁虞说了四个字。   “我爱慕你。”   宁虞一怔,冷漠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错愕。   易雪逢死死盯着他,迷茫间他觉得好似过了百年之久,宁虞才轻轻启唇,也只回了他四个字。   “道魔殊途。”   易雪逢猛地张开眼睛,彻底从梦中惊醒。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张开眼睛时还以为自己已经清醒回到现实,但是等坐起来四周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方一望无际的水面。   有人在他不远处,轻声呢喃着什么。   易雪逢分不清楚现在是梦还是现实,迟疑地站起身朝那人走去。   直到离得近了,他才瞧见那人的模样。   六朝君。   他一身僧衣盘腿坐在地上,听到脚步声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醒了?做了美梦,还是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冲鸭!明天所有的回忆杀就能写完了,叹气!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90章 灵兽   易雪逢仔细想了想, 突然笑了:“美梦。”   六朝奇怪地看着他,他方才也瞧见了易雪逢的梦境, 连那般悲惨的场景都能称之为美梦,看来此人多半有病。   易雪逢撩着衣摆坐在了六朝君旁边,也不问这里是哪里,只是好奇地盯着六朝君手中一串佛珠看个不停。   六朝君捏着拿给他看,道:“看, 这是你的, 梦。”   易雪逢随意瞥了一眼,道:“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只是陈年旧事。”   六朝“哦”了一声,又开始摆弄起那佛珠来,两人沉默地待了片刻,六朝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动作一顿,茫然地问他:“你怎么,不问,这里是哪?”   易雪逢道:“哦,这里是哪?”   六朝:“……”   六朝慢吞吞道:“是一个你再也出不去的地方。”   易雪逢笑了:“我又没想要出去。”   六朝大概是第一次瞧见这样有趣的人, 眸子微微一亮, 他将手中佛珠放下, 道:“你为何,不想出去?”   易雪逢偏头冲他狡黠一笑:“不是切云让你来困住我的吗?他又不会伤害我,我做什么着急出去?”   一听到切云的名字, 六朝“啊”了一声,道:“你知道啦?”   易雪逢笑得更开心了:“我刚一开始并不知道,只是随口一说,现在我确定了。”   六朝:“……”   六朝被诈了一下也不生气,垂着眸子拨着手中的佛珠,道:“你不生气?”   易雪逢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六朝偏头看他,半天才道:“你真奇怪。”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奇怪。”易雪逢拨了拨额前的一缕发,大概是觉得无趣了,他视线落在六朝君手中的佛珠上,道,“让切云过来吧,我有话要问他。”   六朝:“哦。”   他闭上眸子,手中的佛珠轻轻亮了亮,半天后才张开眼睛,道:“他说他不在。”   易雪逢:“……”   易雪逢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不来就不来吧。”易雪逢十分心大,“我睡一觉再说。”   他说着就要躺地上睡觉,六朝君低眸看着他,道:“然后呢?”   易雪逢抬眸:“嗯?”   六朝:“宁虞说完,殊途,然后呢?”   易雪逢失笑:“你当是在讲故事吗?”   六朝竟然老实的点头:“想听。”   易雪逢:“……”   易雪逢开始怀疑自己儿子之所以要选择六朝君是不是就看上他人傻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生气,反正现在出也出不去,说些话也能打发些时间。   易雪逢已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如何从知秋岛出来的,他只知道自己再次有意识时,切云已经带着他回到了蛮荒。   切云身上全是伤痕,脸上也沾满了血,不知道是谁的,他死死抓着易雪逢的手,声音带着点哭腔:“爹,你醒一醒,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易雪逢看了他许久,才后知后觉自己后心传来一阵疼痛,他抬手摸了摸,抚到了一手的血迹。   明明心口被人刺了一刀,易雪逢却没有觉得多疼,他喃喃道:“道魔……真的殊途吗?”   切云胡乱给易雪逢处理伤口,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他们!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还有那该死的宁虞!   在易雪逢开口之前,切云根本不知晓他要对宁虞说什么,所以当那句爱慕说出口时,连切云都惊呆了,也因那时的慌乱,才没有护住易雪逢在混乱中被人刺了一剑。   切云将易雪逢的伤口处理好,怔然看着易雪逢面如死灰的脸,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直接放声大哭了出来。   切云一直都以“废剑”自居,就算宁虞成天说他废剑,他也没生气,只因为他对自己的定位十分准确,知道自己就是把没有丝毫上进心的废剑,他一生最大的愿望仅仅只是陪在易雪逢身边就好了,其他的,并无所求。   但是现在,庸碌了一生的切云突然开始痛恨起来自己的无力来,若是他有其他道修强悍通天的修为本事,那今日肯定不会让易雪逢伤到一根毫毛。   易雪逢喃喃着“殊途”,闭上眸子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有人在他旁边摸他的额头,易雪逢喊道:“切云?”   那人一愣,接着发出一声轻笑:“切云哥哥去给你弄药了,我来照料你。”   来人的嗓音有些陌生,易雪逢张开眼睛疑惑地看了一眼,就瞧见一个少年一身黑衣坐在床沿,手中正捏着个帕子给他擦脸。   易雪逢道:“你是?”   少年笑道:“雪逢叔叔,我是林临啊,这才多久啊你就把我忘啦?”   易雪逢歪歪头:“林临?”   少年道:“是呀是呀!”   易雪逢摇头:“不记得了。”   林临顿时垮下来脸,可怜兮兮拽易雪逢的袖子:“雪逢叔叔,别开玩笑了,这些年我可是一直都想着你呢。”   易雪逢见他这副熟稔撒娇的模样,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人影,他“啊”了一声:“寒淮川的小少主?”   林临见他终于想起来了,弯着眸子点头:“是啊,这一次我趁着仙道大典终于逃出寒淮川了,原本想着要去浪迹天涯的,但是在知秋岛上看到你和切云,就跟着你们来啦,蛮荒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易雪逢:“……”   易雪逢头一次听人赞叹蛮荒是个好地方,有些怀疑林临这人脑子是不是被鬼给打坏了。   林临身怀驭鬼能力,所以对魔修根本没多少排斥,还一直新奇自己终于有了魔修的朋友,开心得不得了。   两人正说话时,切云端着药过来。   切云和易雪逢在逃出知秋岛时,林临顺手帮了一把,否则他们没那么容易离开,切云对其也没有多少敌意。   他将药喂给易雪逢,道:“蛮荒里的魔修一旦身死便是魂飞魄散,根本不会有鬼魂残留,对你而言自然是个好地方。”   林临笑嘻嘻地在一旁剥瓜子吃:“是啊,我要多待一段时日,这里太好了,还有美人看。”   易雪逢勉强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林临便住了下来。   知秋岛上的事给易雪逢留下的阴影不轻,刚回来的那段时日他每夜每夜地做噩梦,非得切云陪在他身边才能勉强小憩片刻。   到后来林临觉得再这样下去,易雪逢肯定要遭,就提议一起出去玩耍。   易雪逢直接拒绝,当他知晓了三界之人对魔修的恶意后,他便再也不敢出蛮荒了。   林临道:“雪逢别怕啊,我们不去有人的地方啊,你知道大陆最南边的汪洋吗?据说那里是灵兽聚集之所,连半个人都没有的。”   易雪逢每回听到他唤自己叔叔就头疼,提议了好多次林临才勉为其难地叫他名字。   切云趴在一旁玩穗子,闻言嗤笑一声:“是啊,咱们过去了也会被吃了,肯定没人。”   林临拍拍胸口:“别怕啊,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切云还是嗤笑。   易雪逢一听不用和人打交道,犹豫了一下竟然点头应了。   切云吓了一跳,忙道:“爹,你真的要出去?”   易雪逢点头:“去寻些火属灵石。”   每逢朔日他体内的经脉依然在泛着寒意,蛮荒宝物十分匮乏,若是再这样熬下去他可能性命不保。   切云并不知道,还在追着问找灵石做什么,被易雪逢随意敷衍了几句。   两人一剑便偷偷从蛮荒离开,前往了南方汪洋之处。   一来一回,加上在路上浪费的时间,两年后才回蛮荒。   在这两年时间中,易雪逢已经熟练将身体中牧雪深留下的寒意操控,加之体内的魔息,也收服了在路上妄图要他们性命的几只灵兽,将他们强行带回了蛮荒。   林临在路过知秋岛时便要同他们分开,他若是再不走,寒淮川的长老们都要把他撕了吃了。   在临走之前,易雪逢犹豫了半天,终于叫住了他。   林临忙颠颠地跑回来:“怎么啦?有临别礼物送我嘛?”   林临性子十分跳脱,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眼睛扑扇着看人时,让人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他。   易雪逢笑了起来,他抬手轻轻摸了摸林临的头,道:“等我片刻。”   林临乖乖点头。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转向一旁揪着螣蛇尾巴使劲甩圈的切云,又犹豫了一下才道:“切云啊。”   切云最后一下差点将螣蛇被甩吐,啪嗒一声整个蛇身软绵绵地瘫在九尾狐身上,彻底不动了。   切云摇着尾巴跑过去,眼巴巴道:“爹,我在呢。”   易雪逢抬手轻轻摸着他的后脑,让他同自己额头相抵。   切云疑惑:“怎么了?”   易雪逢只道:“别动。”   切云听话地一动不动。   易雪逢轻轻闭上眼睛,将脑海中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契纹缓慢地一点点牵引出来,最后只见白光一闪,两人眉心骤然跃出来一道符文,仿佛烈火燃烧,遇到空气很快烧成了一把灰烬。   切云怔怔看着,半天后才突然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地伸手去够那烧成灰烬的契纹。   “易雪逢!”   切云嗓子几乎劈了,他死死将那不住燃烧的契纹拢在掌心,仿佛这样契纹就不会没了,不过很快,那契纹还是在他手中消散不见了。   感受到两人之间那隐隐的感应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瞬间消失不见,切云整个人都在发抖,在这一路上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却不敢相信易雪逢真的会这样对他,直到现在两人契纹燃烧,他才终于不再自欺欺人了。   易雪逢有些悲伤地看着他,伸手想要去摸切云的头,却被怒极的切云一巴掌甩开了。   易雪逢被打的手有点疼,他讷讷道:“别怪我,切云……”   切云眼眶发红,眸子仿佛要滴血,他恶狠狠道:“你就是想要丢下我!我就知道!”   易雪逢哑声道:“不是……”   切云:“你就是!你就是!”   他怒吼着重复了两遍,眼眶中一直蓄着的泪水突然落了下来,他一边狂怒又一边觉得绝望无力,仿佛被逼到死路的小兽,只能用徒劳无功的喊叫才能让自己在别人眼中不再显得那么狼狈。   切云泪眼朦胧地看着易雪逢,怒极之后更加绝望,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喃喃道:“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易雪逢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赶我走?”   易雪逢上前抬手一把想要抓住他的手腕,切云又抬起手甩了一巴掌,啪的一声,这一下甩得极其狠,易雪逢的手都被震得一阵发麻。   “我也……”切云嘴唇轻轻发抖,他只说了两个字突然哽咽了,片刻才嘶声道,“我也想变成人啊……”   易雪逢一愣。   切云眸中泪水簌簌落下:“我如果是人的话,就会受世俗种种,一生都被困在一柄剑上,连具温暖的人身都没有。”   我如果是人,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避你如蛇蝎,就算拼尽了性命也会待在你身边。   易雪逢茫然地看着他。   切云缓慢地蹲下来,抬着手捂住了不住流泪的双眼,突然放声哭了出来:“对不起,爹,对不起,我只是一把剑……我只是一把没用的废剑而已……”   剑灵的情感虽然类人,却从来不加掩饰,他怒极了会骂,悲极了会直接放声哭泣,从来不会对人类掩藏半分半毫。   易雪逢看着哭得肩膀都在发抖却还是在不住道歉,说着自己只是一把没用的废剑的切云,一时间呆在原地许久,不知要如何反应。   许久后,易雪逢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轻轻俯下身,抬起手摸了摸切云冰冷又又软的长发,本来想要扯出一个笑容的,只是唇角刚刚勾起,眼泪就落下来了。   易雪逢又哭又笑:“我从未将你当成一把剑过。”   切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眼眶发红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易雪逢哽咽道:“我怕你跟着我会吃苦。”   切云急忙擦干眼泪:“我不怕吃苦。”   易雪逢道:“可是我怕。”   他已经是人人喊打的魔修了,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他的切云却不一样,他依然好好的,一身清净纯澈的灵力没有被任何一丝魔息所玷污。   “我的切云,这么好的切云,不该因我而遭受这些。”   切云还是在哭,契纹已散,他知道,易雪逢此意已决,任由他再哭闹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半晌后,易雪逢握着切云剑,将其郑重其事地放在林临手中。   林临方才看了全程,觉得这把剑沉甸甸的,自己有些接不住,他犹豫道:“你真的要把他给我?”   易雪逢点点头,手指抚在剑柄上的花纹,半晌后倏地松手,似乎怕自己会反悔。   他轻轻闭眸,再次睁眼时已经将眸中的犹豫不决全部掩去:“好好待他,日后我会去看你们的。”   林临犹豫了一下,才将剑握在掌心,朝着易雪逢抱拳行了一礼。   “是。”   易雪逢再次变回了孤单一人,只是这一回没了切云,却有他在半路上收服的几只灵兽在身边。   每只灵兽都是心高气傲的,他新收的这四只自然也是如此,自从到了蛮荒后成日里挑三拣四,不是挑剔这个地方光亮不好,就是厌恶每日的吃食太糙,反正无论怎么做他们都要挑出点毛病来。   易雪逢原本还有耐心纵容他们,直到后面他们蹬鼻子上脸,他实在忍无可忍,直接沉着脸将几人揍了一顿,才让他们消停了。   易雪逢回到蛮荒的第二年,宁虞又过来了。   只是这一次没有再拦路的切云,易雪逢顺利地见到了他。   宁虞持剑走到玉映殿的时候,还没踏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沉闷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狠狠撞到地上的声音。   他眉头紧皱,抬步走了进去。   殿内正在鸡飞狗跳,易雪逢半靠在那华美的软榻上,手中正抓着一个手腕粗的黑色螣蛇,皮笑肉不笑地揉它的尾巴尖,而在他脚下,一只九尾狐四脚朝天栽在地上,它似乎是被人踩下去的,半个身体都身陷在裂成龟纹的青石板中,身体一点点抽着,好像命不久矣。   而唯一一个还勉强活着的雪鸮正蹲在窗户旁的日冕上,脖子伸长,瑟瑟发抖地叫着:“辰时啦,辰时啦!”   活像个报时的公鸡。   看见宁虞进来,易雪逢一手将螣蛇抡到了地上,眸子轻轻一弯,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仿佛方才无事发生。   “宁剑尊。”   宁虞一愣,接着眉头就狠狠皱起,似乎十分厌恶这个称呼。   螣蛇被他险些抡晕,挣扎着仰起头想要开口说话,易雪逢抬脚一踢,将他直直踢到了一旁的小水坑中,黑色的身影瞬间沉了底,不见了。   易雪逢道:“倒杯茶来。”   在一旁伺候的清川忙跑出去泡茶了。   易雪逢引着宁虞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不一会茶就被送上来了,他笑道:“宁剑尊有何事光临我们蛮荒这个破地方?”   两人一别五年,易雪逢仿佛将那时在仙道大典上的耻辱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对宁虞也是一派从容之态,仿佛两人只是个见过两次面寒暄而过的陌生人。   宁虞看着手边的茶,半天才道:“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笑道:“不劳剑尊费心,死不了。”   宁虞皱眉,大概被他这个死不了给气到了,只是他现在修无情道修的本就薄情,因为当年的事单单对易雪逢这个人有些特殊,而那点特殊在他心中逐渐如藤蔓似的蔓延生根,到现在他只要一想起易雪逢,整个人就不对劲了。   他心中仿佛有两方力量在拼命拉锯,一方是修无情道的薄凉,另外一方便是对易雪逢那点特殊。   宁虞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坚持道心的,但是现在却越来越不确定了。   直到他前些日子听说玉映君终于回蛮荒了,犹豫了许久才终于过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之前还对他十分依赖的易雪逢,只是五年过去,看他就像是个陌生人一样,令他原本堵得心更塞了。   宁虞忍了半天,才道:“还……需要别人为你疏通经脉吗?”   易雪逢原本在喝着茶,听到这话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他呛了两声,发红的眼尾轻轻一勾,莫名让人觉得有些色气。   “剑尊啊。”他轻轻探身,凑在宁虞耳畔,压低声音轻轻道,“难道你忘了,像我们魔修修炼,是没有灵脉的。”   宁虞一愣,耳畔有着易雪逢微凉的呼吸,让他不自然抖了抖,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好好说话。”   易雪逢撇撇嘴,也没在逗他,起身坐了回去,端着茶又抿了一口,他数了数日子,才有些诧异地看着宁虞:“难道宁剑尊真的是担心我的伤势,才特意挑选了朔日过来的?”   宁虞垂眸不说话。   易雪逢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但是细想之下却有不知道好笑在哪里,他收起笑容,道:“真的不必劳烦剑尊,就如同您所说,道魔殊途,剑尊身份尊贵,又受三界众人爱戴尊敬,还是不要往蛮荒跑,同我这个魔修扯上关系,到时候若是被旁人误会了,可是雪逢的过错了。”   宁虞脸色都沉下来了,大概是看不惯易雪逢这样的语调说话。   易雪逢喝完了一杯茶,抬脚轻轻一勾将爬到自己脚边的螣蛇勾起,他拎着螣蛇的尾巴,又冷冷扫了一旁的两只兽。   九尾狐和雪鸮被吓了一哆嗦,雪鸮尖啸一声,忙叼着九尾狐的一条尾巴,挥着翅膀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易雪逢将螣蛇一抛:“记得你们的小蛇。”   螣蛇吐着舌头半死不活地挂在雪鸮头上,三只兽疯狂逃窜,很快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还是很晚。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91章 魅毒   每逢朔日, 易雪逢总是会将那几只灵兽打发出去,不让他们瞧见自己伤势发作时的狼狈样子。   那些灵兽成天想着怎么弄死他重获自由之身, 若是知道他在朔日不能妄动灵力,肯定会趁虚而入一口把他给吞了。   易雪逢喝了茶,握着火属灵石本是想去暗室待上一日,但是宁虞却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然怎么明示暗示他都不听, 到最后易雪逢忍无可忍地下了逐客令:“剑尊, 我还有事,您请自便吧。”   简而言之, 赶紧走吧。   但是宁虞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只是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虚空,愣是一动不动。   易雪逢不要直接把他像对待那些灵兽似的扔出去,只好陪他继续枯坐,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从心口不断蔓延全身的寒冷,才强忍着寒意对宁虞寒暄了几句,转身裹着大氅跑去了玉映前殿。   他匆匆进了暗室,在他进入后, 狭小的暗室中逐渐亮起微弱的红光, 墙上地上全是血色的符阵, 那是他在蛮荒第一次伤势发作时一个人用血一点点画出来的符阵。   易雪逢喘息着躺在了冰冷的石床上,石床的凹槽处有一个小金铃,他挣扎着抬起手轻轻握住那有些摸索的铃铛, 清脆的声音传来一点点传来。   易雪逢心想:“真好玩。”   少时他在归鸿山上蹿下跳时,总觉得玩什么都不尽兴,恨不得将整个山头都玩个遍才勉强满足了,而现在他身困在蛮荒一隅,在这种狭小的空间听一听铃音这等无趣透顶的事,竟然也觉得好玩。   耳畔似乎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气,昏昏沉沉的易雪逢缓慢地张开雾蒙蒙的眼睛,抬头看了一眼。   宁虞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看着满头都是冷汗的易雪逢,半晌后将手轻轻摸在他的额头上,轻声道:“难受吗?”   易雪逢有些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他只知道宁虞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十分舒适,便仰着头去蹭,他眯着眸子喃喃道:“不难受。”   易雪逢的结界术是同宁虞学的,因他小时候学这个总是把自己困在结界里出不来,所以每回弄结界通行令时总是会留一个给宁虞,方便如果在将自己锁里面,宁虞能进来将自己解救。   也因为这个习惯,宁虞才能顺利地进入旁人连靠近都靠进不了的暗室结界。   宁虞并没有多想他为什么能进来,还当是所有人都能进来,他轻轻将易雪逢额角的冷汗擦干净,看着他逐渐陷入沉睡中,才缓慢地将手贴在他心口,一点点地输送灵力为他调戏心口紊乱的魔气。   等到朔日结束,易雪逢再次醒来时,宁虞已经离开了。   而自那之后,宁虞像是着了魔似的,每月的朔日都会从归鸿山赶来蛮荒。   刚开始易雪逢还以为他是闲着没事干专门来看自己笑话的,但是宁虞一连来了四五次之后,他要是再不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而来的,自己就是个傻子了。   易雪逢自从知晓自己同宁虞没有任何可能后,已经放弃了所有希望,见宁虞总是往自己面前晃,最后实在是没忍住,问道:“剑尊,你该不会是爱慕我吧?”   宁虞正坐在暗室的石床上闭眸修养,闻言羽睫狠狠一颤,缓慢张开眼睛看了易雪逢一眼。   易雪逢方才伤势发作过一回,身上时冷时热,他难受得一直在床上翻滚,此时衣衫凌乱至极,从宁虞的角度能瞧见一字锁骨和苍白的半个肩头,十分不端庄。   宁虞皱着眉抬手将易雪逢的衣襟拉好,冷声道:“穿好衣服。”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忍不住笑了出来,他道:“剑尊不会不知道吧,魔修向来都是忠于欲望的野兽,您只是看见我衣衫不整就这个样子,若是瞧见其他人幕天席地的交媾,还不得拔剑将他们砍了啊。”   易雪逢笑得停不下来,宁虞却冷声道:“你也对旁人这样过?”   易雪逢躺回榻上,撑着脑袋忍笑看着他,道:“我可是魔修啊,剑尊觉得呢?”   宁虞呼吸猛地沉重:“你……”   原先宁虞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失控后便会飞快地被心中的道心狠狠压制下去,重新变成古井无波的冷淡,但是这一次,他竟然气得足足喘了大半天,才终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省得他失控地去将整个蛮荒的人全都杀了。   易雪逢从凹槽处拿出来一个铃铛,轻轻抛起又接回手上,听着那清脆的声响似乎十分愉悦,他漫不经心道:“剑尊可知晓蛮荒中的魔修称我为什么?”   宁虞死死咬着牙,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什么?”   易雪逢狡黠一眨眼,悄声道:“蛮荒所有魔修尽可欺的娈宠啊。”   宁虞浑身一僵,只觉得口中隐隐有了血腥的味道。   “玉映君,哈哈哈,玉映。”易雪逢将铃铛轻轻抛起,接住,再抛起,仿佛他说的这些耻辱至极的话并不是在说自己,“蛮荒这千万年来,有哪个君上是这种轻浮至极的称号?他们看上的不过只是我这张脸罢了,若是我没了这张脸,怕早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他见宁虞垂在一旁的手死死握紧,忍不住又笑了:“剑尊,你说,我到底是要守住最后一点尊严悲惨地死去呢,还是失去所有尊严,像一条狗一样苟且偷生呢?”   宁虞咬牙道:“够了……”   易雪逢一把握住半空的铃铛,金铃在他掌心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死死盯着宁虞的眸子,一字一顿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   宁虞没有说话。   “哦。”易雪逢冷冷道,“我差点忘了,宁剑尊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自然不会是我这种耻辱的选择。”   宁虞艰难道:“你就非得……”   易雪逢垂下眸子,遮挡住眸中的所有情绪,他深吸一口气,道:“所以,宁剑尊,像我这种人,日后还是不要再来往吧。”   宁虞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   易雪逢:“像我这种人……像我……”   像我这种人……   哪种人呢?   易雪逢自己都茫然了,为什么他要觉得,自己堕落成魔修,就再也配不上宁虞了呢?   魔修又有哪里比不上道修?   宁虞突然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他冷冷道:“这种人?哪种人?说与我听。”   易雪逢看着宁虞通红的眼睛,愣了一下才道:“……不干净的人。”   是了,整个三界都觉得,只要和魔修沾染上一点关系,哪怕是相处得久一些,也会被其他人视为异类。   他现在整个身体中全是魔息,自然也是最不干净的。   宁虞听到他说这句话,整个人突然轻轻一晃。   两人对视了许久,宁虞才仿佛像是再次镇压住了心中咆哮而出的野兽,眸中的狂乱收得干干净净的,重新变回平日里的冷漠剑尊。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直接转身离开,只是看背影,竟然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易雪逢跪在床上半天,才苦笑一声,蜷缩着身体躺了回去。   而下个月的朔日,宁虞便没有再来了。   易雪逢在暗室中等了整整一日,宁虞也没有再来,他原本说那番话便是为了让宁虞远离他,但是等到目的达到了,他心中却仿佛缺失了一大块,空荡荡的让他浑身发冷。   易雪逢自从入魔后,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而蛮荒中对其虎视眈眈的人竟然分毫不减,反而越来越多,毕竟易雪逢这般容貌在蛮荒实属罕见,再加上他待蛮荒其他人十分清冷,有时见了面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冷漠的令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将其按在身上,让他哭都哭不出来。   蛮荒每年都会有一次盛会,正是在朔日前夕,易雪逢一连推了七次,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都推不掉,只好换了身衣衫,慢吞吞地往盛会的筵席上赶。   昨日切云孤身从寒淮川跑来了蛮荒,几年未见他变得有些沉稳,但是也只是表面上的,一见到易雪逢立刻扑到他身上,撕都撕不开,一直抓着易雪逢喋喋不休了一整晚,此时听说易雪逢要去和那些蛮荒的豺狼虎豹共处一室,当即气势汹汹地跟了上去,打算见一个人对他爹看他就挖一双眼睛。   只是切云打算的很好,直到了蛮荒大殿后,事情却不如他想的那般如意。   易雪逢被人逼着饮了一杯酒,虽然知晓那杯里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切云却依然被易雪逢强行按在袖子里不能轻举妄动。   切云气急:“爹!松开我!我要杀了他!”   易雪逢将杯子放下后,眸子有些湿润地看着朝他走来的丑陋魔修,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彻底认命了,喃喃了一句什么,旁人并没有听到,但是在他袖中的切云却听到了。   他说:“本不想这样的,还是我自己来吧。”   切云一愣,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易雪逢已经干净利落地将面前人的脖子轻飘飘地捏断,连一滴血都没见。   整个大殿安静到落针可闻。   易雪逢嘴唇有些殷红,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众人,柔声道:“还有人想要我吗?”   在首位的重心君终于动作了,他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猩红的魔瞳中一片雪花状的痕迹一闪而过,并未被任何人发觉,他笑了一声,道:“胆大包天之人,何必劳烦玉映君亲自动手,平白脏了自己的手。”   易雪逢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心道你倒是会做人,若是真的不想我动手,你还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地,动都没动吗?   只是之前他刚入蛮荒时也因重心君所以才没沦落到旁人手中做娈宠,他对这个人也是极其尊重,他开口打圆场了,易雪逢自然也不会自讨无趣,也笑了笑,没再追究。   魔修的尸体被人拖了出去,整个大殿再次觥筹交错,仿佛方才的闹剧根本不存在似的。   易雪逢强撑到了盛会结束,才抬步缓慢地走了出去。   一出了大殿,切云立刻化为人形将易雪逢扶住,感受到易雪逢身上前所未有的滚烫,他吓了一跳,忙道:“爹,没事吧?那酒里有什么?”   易雪逢摇摇头,仿佛无事似的走回了玉映殿,一路上切云都在扯着他的袖子问个不停:“爹,你到底怎么了?”   易雪逢回头,猩红魔瞳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波光潋滟地看着切云,他轻柔笑了一声,道:“无事,不必担心。”   切云想要扶他回去休息,易雪逢却不着痕迹挥开他的手,淡淡道:“你在蛮荒待得够久了,还是先回去吧,若是被人发现,怕是会对你的名声不好。”   切云一怔,愕然看着他。   名声?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要因为这种虚幻的东西而要被易雪逢赶走了?   切云心头涌上一股怒火,烧得他心疼,他正要发怒,易雪逢却仿佛极其疲倦地走到了玉映殿宽大的软榻上,闭眸斜靠在上面,似乎要休息。   切云的怒火烧到一半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熄了,冷得他浑身发抖。   易雪逢长长睫羽垂下,声音轻柔:“走吧。”   往后不要再来看我了。   切云几乎是带着些怨恨地瞪着易雪逢,有种报复性地心想:走就走,你下次再想让我过来,我一定要大哭一通,哄不好别想我来见你。   他就这样想着,连一句交代都没有,扭头气咻咻地走了。   他却不知道,这一走,便是永别。   易雪逢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走吧。”   直到切云离开后,装睡的易雪逢才缓慢张开了眼睛,略有些悲伤地看着已空无一人的门口,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易雪逢自从饮下那杯酒浑身便开始发热,想也知道到底是什么在作祟了,他将身上宽大厚重的大氅脱下,只着单衣躺在软榻上,轻轻喘着。   不知是太热还是太冷,他呼出的气竟然化为了团团白雾,明明经脉中冷得让他发抖,但是身体却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那岩浆宛如血液似的,很快便流遍全身。   易雪逢半躺着,眸子失神地盯着虚空,默默忍受着那难捱的痛苦。   诡异的热度一波又一波冲刷着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易雪逢伸出手死死抓着衣摆,将上等的料子抓出一道道褶皱,呼吸也越来越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神智越来越昏沉,浑浑噩噩间似乎察觉到了房中有人缓步进来,脚步声如同鼓声,一下下响彻耳畔。   那三只兽和清川已经被他赶出去了,就算是前殿也只有鲛人在,只是他常年在水底不问世事,根本不会出来管自己。   那又会是谁?   易雪逢回想起自己在大殿上时那些魔修一个个丑陋的嘴脸,神智清醒了一瞬,只是那一瞬他飞快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腰,彻底清醒了。   他头发凌乱,缓慢撑着手,微微喘息着从榻上坐起来,眸子失神地偏头看向不远处的来人。   那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易雪逢愣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醒。   “师……兄?”   宁虞不知为何会过来,他浑身寒意,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易雪逢只愣了一下却仿佛寻到了什么救赎,近乎委屈地朝他伸出手。   “师兄,师兄你来了。”易雪逢喃喃道,“我好痛啊。”   宁虞垂眸看着他这副极其不端庄的模样,眉头皱了皱,但是却没有多言,他接住易雪逢朝他伸来的手,缓慢坐在了床沿,抬手摸了摸易雪逢汗湿的发。   易雪逢眸子都眯了起来,一下一下地往宁虞手中蹭。   宁虞偏头看了一眼他几乎终年不离身的大氅被扔在一旁,又探了探他明显有异象的经脉,半晌才道:“你中了药?”   易雪逢茫然抬头看他:“我、我不知道啊,好像是吧。”   宁虞扶着他躺下,道:“我去找药。”   易雪逢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点点头:“好,雪逢吃了药就不难受了吗?”   他少时生病时总是这样奶声奶气地问宁虞,哪怕知道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依然每次乐此不疲地发问。   宁虞心中似乎又有了一丝波动,那种感觉太过诡异,他皱起眉头不知要如何是好,只好道:“要等一等才会不难受。”   易雪逢道:“好,谢谢师兄。”   宁虞将他的手放下,又将一旁的大氅拿过来盖在易雪逢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上,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碗药端了过来,才刚走进去,就瞧见本该在床上的易雪逢不知何时已经摔下了床,此时正艰难地往床上爬。   他一身单薄衣衫,被冷得瑟瑟发抖,但是不知是不是烧迷糊了,双腿软得站不起来,只能用手臂扒着床沿想要往上爬上去。   宁虞皱眉走上前,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正要将他放在床上,易雪逢却仿佛找到了能解他身上炽热的东西,身体像是蛇一样缠在了宁虞的身上。   易雪逢靠在他心口,喃喃道:“师兄,师兄啊。”   自从他入魔后,已经没有再叫过宁虞师兄了,每次见面必定是疏离至极的唤他宁剑尊。   宁虞心神一颤,手中的药险些洒了。   他本能想要将易雪逢推开,但是心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突然神使鬼差涌上来一种冲动,让他本能地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   宁虞怔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易雪逢还在唤他师兄,宁虞定下心神,托着他的下巴将碗中的药喂了过去。   易雪逢迷迷瞪瞪地被灌下了药,依然死死抱着宁虞,半晌后才颓然地垂下了手,被宁虞一把接住。   宁虞已经不想知道自己心中的异常到底是什么了,他只知道只要这个人在他面前,他就能完全失控,变得不像他自己。   但是他自己……真的是现在这样冷漠无情的样子吗?   宁虞不知道。   他将易雪逢打横抱在怀中,看着他小猫似的在他心口乱蹭,心中一股莫名的悸动涌上来。   他抱着怀中的人送到了玉映殿内室的床榻上。   易雪逢虽然已经入魔,但是骨子里还有着孩子爱玩的性子,床头上系了一个小铃铛,用手一拨就一阵脆响,十分悦耳,想来应该是他哄自己入睡的。   没有人哄他,他就自己哄。   都是一样的。   宁虞将他放下,易雪逢茫然张开眸子,身体上的难受已经缓慢退了下去,残留了一身的酸软,他抬着手想要抓住宁虞,手却无意中碰到了床头的铃铛,发出一阵微弱的声音。   易雪逢愣了一下,顿时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专心致志地玩起了铃铛来。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阵悦耳脆响,易雪逢拨了一会,大概是把自己哄开心了,弯着眸子轻笑了起来。   宁虞坐在一旁,怔然看着他自顾自地玩铃铛。   他想问:你自从到了蛮荒之后就一直都是这样自己哄自己吗?只是一颗铃铛就能让你满足成这样吗?没有人哄你,没有人爱你吗?   你在仙道大典上说的,爱慕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因保全雀声名声而说的玩笑?   但是他却也知道,现在的易雪逢已经不会回答他任何问题了。   宁虞只觉得心间一阵酸涩,似乎再也待不下去,皱着眉头走出了寝殿。   他去了玉映前殿的暗室去拿易雪逢的火属灵石,回来之后却察觉到寝殿中似乎有了人。   宁虞皱起眉头,缓慢走了进去。   偌大的寝殿中不知何时闯进来了两个魔修,他们正站在寝殿门口窃窃私语,一个胆大包天地想要抬步进去,另外一个却神色怯怯,不住拉着那人的手,嘴里一直在说“这样不好吧”。   那魔修急了,直接一甩手,冷声道:“哪里不好?玉映玉映,说白了不就是个人尽可压的娈宠吗,这事整个蛮荒都知道,你难道没听说过?”   胆小的魔修讷讷道:“但是他总归是君上,我们这样……”   “哪有怎么了?”胆大的魔修道,“在盛会上那杯酒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那种魅毒饮下后能让他昏个好几日,无论我们做什么他都不会记得,怕什么?啧,你怎么这么胆小,早知道不叫你过来了,有色心没色胆的东西,就玉映君那张脸,整个蛮荒哪个人不爱?你怎么……不和你说了,你不想去就在这里帮我瞧着人。”   他说完正要往里走,却又被同伴抓住了。   “但是在盛会上你也瞧见了,玉映君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将蛮荒长老掐死,更何况是我们了……”   “啧,不是都说了吗,他中了毒,根本清醒不了,你瞎担心什么?”   两人说着说着,竟然吵了起来,宁虞却是再也听不下了,脸色阴沉至极地走了过去。   片刻后,外面传来几声沉闷的声响,似乎是身体撞在地上的声音,而后便悄无声息了。   宁虞再次进到寝殿时,浑身的阴郁之色已经到达了顶峰,他将罂粟剑直接扔在一旁,随手捏了个结界将半个寝殿隔绝住。   罂粟:“……”   招谁惹谁了我?   宁虞撩着床幔走到宽大的床榻边,易雪逢正在昏昏沉沉地抓着床幔晃铃铛,他眸子半垂着,果真如同他们所说根本没清醒,而方才喝了药压下去的燥热却又再次泛上来,将他全身烧得通红。   见到宁虞过来,易雪逢朝他伸出手,喃喃道:“师兄。”   宁虞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抢先一步握住了易雪逢的手,他愣了愣,这样的感觉并不讨厌,他轻声道:“我在。”   易雪逢像是个孩子似的,委屈道:“方才的药,还想要。”   宁虞原本以为他只是中了普通的毒,便喂了他一些解情欲的灵药,但是见他现在这个模样就知道肯定不管用。   但是易雪逢一直喊着想要,他没办法,只好将灵药拿出来,没有再融水,而是将半个珠子轻轻喂到他嘴里。   易雪逢囫囵将珠子吞了下去,没过片刻药效再次发挥作用,他身上的热意如潮水似的褪去。   就这样来回折腾到了半夜,朔日一到,易雪逢身上的热意泛上来的同时,寒意也一起浮了上来,让他难受的几乎想死。   宁虞在一旁一直陪着他,看到易雪逢突然难受得左右翻滚,忙抬手按住他的肩膀,道:“怎么了?”   易雪逢张开迷茫的眼睛,等看清了宁虞,才喘着粗气,道:“好热,好冷。”   宁虞听了半天都不知道他到底是热还是冷,不过见易雪逢脚踝上已经开始泛起了白色的冰霜了,他忙将他用外袍裹着抱起,朝着玉映前殿的暗室走去。   玉映前殿的床边,鲛人难得一见地出来透气,还没晒一会月光,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他冷冷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男人正抱着自己的主人大步走进了暗室,很快不见了。   鲛人:“……”   鲛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眉头紧皱地走到了暗室旁敲了敲门:“雪逢?”   里面并没有声音。   鲛人觉得有些奇怪,但是那个男人能进去暗室便说明是易雪逢熟识的,他也没有去管,再次回去晒他的月光。   只是等到半夜时,他突然耳尖地听到了一小串哭音隐约从暗室里传来。   鲛人耳力不错,听到那声音便抬步走到了暗室门口,细听了半天才听出来正是易雪逢在哭。   鲛人:“雪逢?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安静了一瞬,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滚!”   下一瞬,里面似乎布了一层结界,易雪逢隐忍的哭声戛然而止,再也听不见了。   鲛人没有多想,转身离开了。   暗室中的宁虞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易雪逢衣衫半解,修长的腿跪在坚硬的石床上,牙齿死死咬着他胸口的衣襟不松口,只有隐忍的哭声从喉中传来。   宁虞紧紧抱着他纤瘦的腰,只觉得像是在握住冰冷又滚烫的冰块,他不受控制地用力往下一压,易雪逢口中的哭声更大了,布满青痕的双腿也一直抖个不停。   易雪逢哭得满脸都是泪:“师兄……师兄啊。”   宁虞呼吸发抖,轻轻凑上去吻了一下他发红的眼尾,哑声道:“我在。”   易雪逢长发凌乱垂下,唤了宁虞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哆哆嗦嗦地咬住自己一缕墨发,将哭声压回喉中。   宁虞觉得自己似乎是疯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无情剑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破的,直到他再次有意识时,两人已经相拥在一起了。   那被压制了十多年的情感在一瞬间悉数爆发出来,将他整个人冲撞得有些发蒙,他仿佛是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这十几年来发生的一切。   他眼睁睁看着修了无情剑道的自己对跟着他跑的少年易雪逢视若罔闻,就连他摔倒竟然也没有去扶一下。   他看着少年不断的受伤,看着自己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悲伤,最后留在蛮荒虚无之地时那个寻了几日后找不到易雪逢便转身离去的自己。   宁虞几乎是崩溃地看着自己的背影渐行渐远,不受控制地怒骂出声:“别走!滚回来!”   别走……   我的雪逢还在这里,你怎么能……就这样自己离开?   只是无论他如何愤怒,如何绝望,那个背影依然坚定地离开,没有回头半步。   宁虞彻底绝望了,只是越往后面看,他才发现自己绝望得有些早了。   他看见他一直悉心养护了十几年的少年一夕入魔,在仙道大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说出“我爱慕你”,而“他”却只回了一个“道魔殊途”。   殊途……   殊途?!   宁虞几乎没忍住,几乎发疯似的冲到那个人面前,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揍一顿,质问他到底什么叫他娘的殊途?   “那是我的雪逢!”   宁虞险些癫狂,却依然对已发生之事无能为力。   这是生平第一次,宁虞有了将自己杀死的冲动。   而自那之后,他的情感便越来越明显,无情剑道所施加给他的禁锢也越来越浅,直到最后……   他将易雪逢抱到了暗室,正要再如法炮制地喂他灵药时,昏昏沉沉的易雪逢突然撑起身子,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覆唇吻了上去。   那一瞬间,宁虞只觉得脑海轰的一声炸开了,再多的禁制也禁锢不住他内心的狂乱,无情剑道也在那一瞬间,彻底破裂。   宁虞只僵了一瞬便反客为主,一把将易雪逢压在了身下。   作者有话要说:独轮车,拉灯!   七夕快乐呀!   所以……宁老狗才觉得雪逢夺舍重生后肯定来找自己,毕竟已经成为道侣了【他单方面认为的】。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92章 金铃   暗室中安静了整整一日,鲛人晒着月光越晒越觉得不对劲, 犹豫半天还是打算去问问发生什么了。   他才刚走到暗室门口, 里面缓慢传来一声吱呀石门打开的声音, 接着昨日那个男人只着一身黑色单衣,抱着裹着他玄色外袍的易雪逢缓步走出。   易雪逢窝在他怀里, 半张脸埋在袍子中, 只能隐约瞧见光滑的额头和凌乱的长发。   鲛人愣了一下,问道:“他怎么了?”   宁虞冷漠看了他一眼, 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鲛人本能觉得这个男人有些古怪,皱着眉跟了上去。   宁虞将易雪逢抱回了寝殿,那几只灵兽和清川依然不在, 整个大殿空荡无人,只有宁虞的脚步声悠悠传来。   等到鲛人跟上来时, 宁虞已经抱着易雪逢在后院温泉清洗了一番, 此时正在为他穿衣服。   鲛人对人类的规矩一窍不通, 直接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见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易雪逢,蹙眉道:“朔日不是过了吗?他怎么还睡着?”   宁虞对除了易雪逢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耐心, 更何况他无情道刚破, 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听到这句话直接冷冷道:“滚出去!”   鲛人心高气傲, 哪里被人指着鼻子骂滚出去,当即沉下脸来,手握着骨刀就要将面前的男人削成骨架。   只是他还没动, 榻上的易雪逢似乎感觉到了杀意,强撑着睁开眼睛,眸中全是清醒和警惕。   宁虞心口一疼,易雪逢浑身酸软无力,若是在之前早就睡得日夜不分了,现在仅仅只是一丝微弱的杀意就能让他直接清醒过来,可见这些年他在蛮荒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了。   易雪逢清醒了一瞬,看到面前的宁虞,所有的防备和警惕瞬间消散个一干二净,强撑着伸出手勾住宁虞的衣袖,闭上眸子再次睡了过去。   仿佛只要有宁虞在身边,他就不怕任何危险。   宁虞抬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察觉到那毒的效用似乎还没消下去,又拿出之前的珠子来给他喂了下午,完全没有去管旁边虎视眈眈的鲛人。   鲛人冷漠地看着宁虞,许是被他这个高傲的态度气急了,想也不想握着骨刀刺了过去。   宁虞头也不抬,手轻轻一挥,罂粟倏地飞来,落地化为人形,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鲛人的骨刀。   砰的一声闷响。   床上熟睡的易雪逢被吓得哆嗦了一下,迷茫地张开眼睛,宁虞直接不耐烦了,抬手只一挥,几乎用尽全身灵力,硬生生将鲛人打了出去。   门直接被关上,连罂粟都没有留在里面。   易雪逢醒来后,看了宁虞半天才轻声道:“师兄。”   宁虞凑上前握住他的手,道:“我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易雪逢又看了看他,不知看出了什么,突然一笑,道:“你回来啦。”   宁虞侯中一梗,竟然不知要说什么。   易雪逢朝他伸出手,他似乎是想要把宁虞拉下来抱住自己,但是他昨晚一夜没睡,浑身无力,连勾着宁虞袖子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手才刚动了一下,就无力地垂下去,再想要去试却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师兄。”易雪逢嘶声道,“我碰不到你……”   宁虞愣了一下,才俯下身将他抱住,轻声道:“我在这里。”   易雪逢嗅到宁虞身上熟悉的气息,愣了一下才缓缓地抬手勾住宁虞的袖子。   “嗯。”   在外殿的鲛人气的同罂粟剑打了半天,最后骨刀险些被削断才不情不愿地停下了手。   罂粟沉着脸立在门口,像是根柱子似的,一言不发挡住鲛人。   鲛人冷冷道:“让我进去!”   罂粟心中抓狂,心道按照那毒的毒性指不定过半天他们又要纠缠在一起了,你进去不是存心找死吗,但是表面上还是面无表情:“不行。”   鲛人怒道:“你找死吗?!”   罂粟还是面无表情:“不行就是不行。”   鲛人:“……”   鲛人要被气疯了。   两人在外面打了半天,又对峙了半天,在日落西山时鲛人不得不先服了软,冷厉道:“你给我等着。”   罂粟:“嗯。”   鲛人气得刚要拂袖而去,寝殿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惊呼。   鲛人一惊,忙要冲进去,却又被罂粟拦下。   鲛人冷冷道:“那是雪逢的声音!那个人类到底在做什么?快点放我进去!”   罂粟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尴尬,他干咳一声,道:“我主人……不会伤害雪逢的,他们是师兄弟。”   只是说师兄弟三个字时,罂粟的脸色仿佛是吃了半个苍蝇,脸色古怪得要命。   鲛人:“师兄弟?”   罂粟见他还是一副不懂的样子,犹豫半天才面有菜色地对他说了几句话。   鲛人:“……”   内殿中,易雪逢衣衫凌乱,仰着头拼命地喘着,苍白的手反手抓住头顶的床幔,因为他的动作,挂在床幔上的金铃被晃得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声音。   铃声伴随着易雪逢难耐的喘息声,越发显得色气。   宁虞俯下身,轻声道:“还受得住吗?”   易雪逢拼命地摇头,凌乱长发落花流水铺在枕头上,脸颊的汗水浸湿了几缕发,紧紧贴在脸侧。   他不知是不是在拒绝,宁虞含住他的唇轻轻咬了咬,动作缓慢停下。   易雪逢趁这个时间急喘了几口气,胸膛微弱起伏了片刻,才泪眼婆娑地看了宁虞一眼。   宁虞摸摸他的脸:“如何?”   易雪逢因自小被逼着练剑,腰身极软,微微一动时腰线崩成优美的线条,有种令人血脉喷张的魅惑。   他轻轻晃了晃,小声道:“动一动啊……”   宁虞轻笑了一声,道:“好。”   很快,金铃之声再次细细密密地响了起来。   响了一夜。   六朝君:“他就因为,你说的,那番话,再没来过?”   易雪逢耸肩:“也不算没来过吧,毕竟他走后没多久,我就死了。”   那种诡异魅毒的效用持续了三日,之后他又因为浑身疲惫人事不省了两日,对其间所发生的事一点都记不得,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恍恍惚惚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身上已经没有了异样。   所以一直到现在,易雪逢依然认为那蛮荒的魅毒不过如此,睡一觉就能硬生生扛过去了,只不过刚开始时有些难受罢了。   六朝君:“哦,很惨。”   他虽然说着“很惨”,但是易雪逢却觉得他好像是在说“你讲的故事很好听,我满足了。”   易雪逢瞥了他一眼,道:“听的开心吗?”   六朝君毫无城府地点头:“开心。”   易雪逢:“……”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七夕快乐,评论发一波红包哈~   感谢大家的支持。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93章 心结   宁虞一大早醒来时,耳朵还在嗡嗡直响, 他皱着眉按着耳朵半天, 才勉强听清楚外面催魂似的敲门声。   易雪逢依然保持着昨晚的睡姿分毫未动,宁虞抬头看了看他, 觉得天色还早, 便没有吵醒他, 轻手轻脚地起身开门。   门被敲得险些要塌, 宁虞沉着脸走过去打开门, 顶着一张“取你狗命”的脸看向外面的人。   相欢冷脸站在外面, 看到门开,直接推开宁虞挤了进去,嘴中还在道:“雪逢,雪逢!”   宁虞还从未被人这么冒犯过,他冷声道:“需要我教教你何为礼数吗?”   相欢脚步一顿, 回头冷冷瞪了他一眼:“若是雪逢出了什么事,我会教教你何为生不如死。”   宁虞一愣,相欢说完后没有再多说废话,快步冲了进去。   易雪逢躺在榻上,呼吸平稳, 仿佛是在沉睡, 但是同易雪逢神识有感应的相欢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撩开床幔坐在床沿,轻轻按着易雪逢的肩膀晃了晃,轻声道:“雪逢?”   易雪逢被晃着动了两下, 眸子依然闭着,没有半分要醒的样子。   宁虞已经皱着眉走了进来,见到易雪逢被推了好几下都没有清醒,才终于明白事情有些异样。   他将相欢一掌挥开,沉着脸将易雪逢抱着揽在怀里,指腹轻轻按在他的眉心,往其中探了一丝灵力进去。   灵力钻入神识后,平日里能感觉到的识海却仿佛一滩死水,一丝波澜都没有,好像一个将死之人。   宁虞将手中的灵力收回,抬手摸了摸易雪逢的脸,尝试着又唤了几声:“雪逢?雪逢。”   易雪逢被他的姿势拍的头轻轻歪了歪,轻缓地垂在宁虞掌心,却依然没有半分动静。   宁虞的脸色难看至极,拥着易雪逢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眸子一眯,抓住易雪逢软绵绵的手,将六朝君送的那串佛珠给撸了下来。   佛珠从易雪逢的手腕上离开后,易雪逢仍然没有动静,手腕上的命门处隐约蔓延出一根细微的红线,在空中若隐若现没入那佛珠上。   宁虞妄图用灵力将那根线切断,却没有任何效用。   相欢在一旁急得不行:“直接毁了这个珠子!”   宁虞却道:“不成,若是雪逢的神识入了这珠子,毁了它雪逢就别想再醒了。”   相欢眉头越皱越紧:“那怎么办?”   宁虞盯着那佛珠许久,才终于舍得将易雪逢放开,他将易雪逢安置在榻上,又低眸看了片刻,才拿起罂粟剑起身出门。   “你在这里守着他,我去去便回。”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等相欢回答,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六朝君的住处,佛珠中的一方小世界中,易雪逢的灵体正在没心没肺地睡着觉,他大概是嫌在地上睡硌得慌,用几个现编的故事连哄带骗地让六朝君心甘情愿地给他当靠枕。   他舒舒服服的枕在六朝君的膝盖上,闭着眸睡得正甜,六朝君却仿佛半身不遂似的,手臂微微抬着,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有了些难色。   切云一身黑衣走进来,看见这一幕,当即有些无语。   六朝君瞧见他过来,空洞无神的眸子缓慢有了些光亮。   “切云。”   切云抬步走过去,古怪道:“他就……睡了?”   六朝道:“累。”   切云点头:“他这几日同宁虞那种难以交流的人在一起,累是应该的。”   六朝道:“不是,我是说我,腿,麻了。”   切云:“……”   切云无言以对,瞥了他一眼才上前轻手轻脚地把易雪逢托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解救了六朝君险些瘫了的双腿。   易雪逢还在睡,大概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他在切云怀里蹭了两下,嘴中呢喃了两声什么,继而睡得更稳了。   切云沉默地看了他半天,才幽幽叹了一口气:“连在睡觉都唤他的名字,但是你看看人家在意你吗,你都不对劲一晚上了他都没来找你,那样的男人要来何用,还不如一把剑来的实用。”   他将易雪逢拥着,轻轻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呢喃道:“你就算喜欢男人,为什么就不能找个对你好一点的?”   六朝在一旁蹦了一会,酸麻的腿才好受了些,他回过头就听到切云这句话,想了想才认真道:“比如?”   切云想了半天才发现易雪逢认识的人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宁虞对他好,也不知是易雪逢太悲惨还是人缘太差,他回头有些无语地看着六朝,道:“你不说话,别人拿你当哑巴了吗?”   六朝老实回答:“没有。”   切云:“那就闭嘴。”   六朝“哦”了一声,原地消散离开了小世界,只留切云继续对他那个睡得像是死猪的爹抱怨不休。   只是六朝君才刚出去,连一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宁虞已经拎着剑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   六朝一口茶梗在喉中,差点被呛死,他咳了半天,看着浑身魔息肆意的宁虞,歪歪头,疑惑问:“你来,做什么?”   宁虞见他装傻,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劈手就朝他腕间缠绕的珠子夺去。   饶是宁虞突然发难,六朝君也依然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他微微侧身,速度极快躲过宁虞的抢夺,宽袖翻飞,在一瞬间已经同宁虞对了好几掌。   只听一声闷响,狂风从两人中间拔地而起,将六朝君披散着的长发吹得张牙舞爪地飘起,将他衬得仿佛面无表情的幽魂。   六朝君硬接了暴怒中的宁虞几掌,面不改色,依然像平日里那般慢吞吞的,道:“一言不合,就打,这样不好。”   宁虞冷冷道:“把易雪逢还给我。”   六朝君“啊”了一声,仿佛终于想通宁虞是来做什么的了,他宽袖一挥,身体顺势后退而去,掩着袖子侧着身子,嘀咕道:“我不知道,他不在这,你走吧。”   宁虞:“……”   宁虞差点被他这副敷衍至极的态度给气笑了,罂粟剑瞬间出鞘,寒光在六朝君苍白的脸上一闪,十分骇人。   “我再说最后一遍,把他还给我。”   宁虞拼命压制着自己暴怒的情绪,唯恐一个失控将六朝杀了,这样他就不能知晓易雪逢在哪里了。   只是他被挑起来的怒意又是哪里能随便压制的,若是易雪逢在这里还好,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将所有情绪收敛得滴水不漏。   在知晓易雪逢有可能会长睡不醒后,宁虞就连轻轻呼吸都觉得整个肺腑可能要炸开,疼得他手指一直在颤抖,连握着罂粟都有些不稳。   “全都该死!”宁虞猩红的魔瞳倏地闪现,盯着六朝君的视线宛如要嗜血的凶兽,他浑浑噩噩地想,“早知道他与六朝接触会有这样的后果,我就该……”   他想到这里,自己也愣住了,暴怒在他心口轰然炸开,席卷他周身,就连脑海中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耳畔一片死寂,只是一刹那那吵闹的声音便铺天盖地地灌入他的耳中,有六朝君的喘息声,狂风的呼啸,乃至他自己如鼓的心跳都仿佛被放大无数倍,震得他脑海一阵嗡鸣。   在一片嘈杂声中,宁虞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脖颈处的黑色魔纹缓慢地爬上脸侧,将那猩红的魔瞳映得像是个厉鬼似的,令人无端发憷。   他面无表情地想:   “……我就该将他双腿废了锁在暗室中,这样他便寸步难行,永远离不开我。”   小世界中,易雪逢突然觉得浑身一震寒意爬上来,瞬间蔓延到他的心口,让他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张开眼睛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这偌大个小世界中只有他一个人,六朝君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   耳畔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动作时衣服摩擦的窸窣声,显得格外响。   易雪逢站起来,试探着叫了声:“六朝?”   无人回应。   他又道:“切云?”   也是无人应答。   易雪逢尝试着往前走了走,但是不知是不是他睡得太久了,才刚抬步就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双腿一软,竟然直直朝着地上摔了下去。   按照易雪逢现在的身子骨,若是这下摔实了可非同小可。   在暗处的切云看了一眼,只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再也顾不得掩藏行踪,瞬间现身往前一扑,在易雪逢摔下去的前一刻扑倒在地,做了个肉垫任由易雪逢狠狠砸在他胸口。   这一下,切云差点被砸出一口血来,好在易雪逢并没有摔实,切云正在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就瞧见摔在自己身上的易雪逢眸子弯弯,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狡黠一笑,道:“抓到你了。”   切云:“……”   切云知道被诈,本能就要跑,只是被易雪逢掐着脉门,他不好轻举妄动,只能干笑着,老老实实叫他:“爹。”   易雪逢见他被砸似乎很开心,也不起来,直接趴在他身上,绕着切云头发上的小穗子玩个不停,与此同时漫不经心地问他:“做什么躲着我?敢做还不敢当吗,你爹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切云装死,抬起空着的手捂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让易雪逢看不见他。   易雪逢笑得不行,抬手扯开他的手,道:“别闹了,快放我出去,要是宁虞知道你把我掳来,肯定要把你吊起来打,到时候我可不救你。”   切云眼眶一红,有些不满地瞪着他。   少时易雪逢总是想要一个人偷偷出去玩,山下他是去不了,只好趁宁虞忙时和切云一起偷偷往山上跑。   有时两人回来的及时不会被宁虞发现,但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有几次运气不好还是被宁虞发现了。   切云当时十分有义气,同易雪逢的父子情还没有在两人互相伤害中消耗殆尽,所以主动出来承担责任,说是自己骗他爹上山玩的。   少年雪逢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悲声唤他:“切云!”   切云也感动回望:“爹爹!”   宁虞冷眼旁观,完全没有被那感天动地的父子情所打动,直接冷酷无情地拎着变成剑身的切云吊在远离的合欢树上抽。   宁虞抽一下,切云还没叫唤,一旁看着的易雪逢却直接嚎啕大哭,好像抽的是他一样,弄得归鸿山所有人都觉得宁魔头在动用私行,还义愤填膺地告到了掌教那里。   易雪逢歪着头看着切云,见他梗着脖子一言不发,想了想又道:“牧雪深是被你重伤的吧?”   切云浑身一僵,将头偏向一旁,理都不理他。   易雪逢道:“我还是知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就靠着那点微末修为和符阵根本不可能将他完全杀死,而且当时我见到牧雪深时他的灵体已经很虚弱了,思来想去,在这蛮荒中也只有你会帮我了。”   切云阴阳怪气道:“你怎么不觉得是宁虞?刚才睡觉时不是还在叫他名字吗?怎么又只有我会帮你了?”   易雪逢古怪地看着他,道:“若是宁虞帮的我,早就拿出来朝我邀功了,哪里还会隐瞒着?”   切云哼了一声,又不吭声了。   易雪逢抬手拨了拨他的穗子,道:“为何不告诉我?”   切云沉默了半天,才不情不愿道:“我是……同六朝联手将他重伤只剩一个灵体的,若是我说了,我同魔修勾结的事你就知道了……”   易雪逢忍笑:“有谁会主动说自己和魔修联手是用‘勾结’二字啊傻儿子。”   切云将头偏过去,只觉得生无可恋。   易雪逢逗得他差不多了,伸了个懒腰赖叽叽地坐了起来,道:“你同六朝君相识我又不会阻止,何苦这样隐瞒我,你之前吞吞吐吐的也是因为这个吧,啧,想的真多。”   切云不吭声。   易雪逢自觉两人将心结都解开了,道:“走吧,我们一起出去。”   切云看着他朝自己伸来的手,沉默半天才抬手轻轻打开他的手,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易雪逢诧异地眨了眨眼。   切云缓慢站起来,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黑色衣袍,微微偏头,侧脸宛如刀锋般冰冷,他轻声道:“爹,在我杀了宁虞之前,你还是好好待在这里吧。”   易雪逢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94章 过来   “杀……杀谁?”   易雪逢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些年虽然切云一直同宁虞合不来, 但是最严重的也不过是背着宁虞骂他一顿,怎么现在突然要弄得刀剑相向了?   切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平日里易雪逢看惯了的眉眼中不知何时已经笼罩了一层阴郁的戾气。   他一字一顿敲碎易雪逢所有的侥幸, 道:“宁虞。”   话音刚落, 易雪逢身形如风,骤然从地上起身, 一把抓住了切云的肩膀死死用力。   切云一动不动任由他抓着自己, 微微侧着的眸子冷漠至极地看着他, 仿佛方才那些撒娇和委屈全都是易雪逢的错觉。   易雪逢愕然地看了他许久,直到他的手都在发抖了,他才艰难道:“你们……为什么?”   切云垂眸,道:“没有为什么, 我想杀他, 就这样做了。”   易雪逢直接扬起了手, 切云动也没动,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丝毫不怕他会朝自己打下来。   易雪逢看到他仿佛滴血的魔瞳,手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了。   恍惚间他想起来切云曾经对他说过的剑灵也可入魔的话,对上那沉沉宛如厉鬼的眸子, 缓慢垂下手,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切云看着他,唇角缓慢勾起一个笑容,那笑容又邪气,又仿佛在自嘲:“爹, 你看,我就是这样,这才是我的本性,是不是同你认识的不太一样?”   他缓慢抬步上前,伸出手轻轻抬起易雪逢的下巴,紧盯着他几乎缩成一条线的瞳孔,压低声音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同我相定的那个契纹,会不会觉得很脏?只是可惜啊,契纹再脏你也不能像上次那样轻易解掉了。”   方才切云要说杀宁虞时,易雪逢都没有忍心下手打他,但是听到这个“恶心”,他慌乱的神色却骤然沉了下来,接着眼睛眨都不眨地甩手给了切云一巴掌。   啪的一声。   切云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瞬间有些发红。   易雪逢收回手,冷冷道:“你自己听听,这说的到底是不是人话?”   切云转过头来,抬起手抹了抹自己有了肿了的唇角,末了一笑,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道:“我本就不是人,说的话自然也不会是人话。”   易雪逢又干净利落地甩了他一个耳光,脸色比那寒冰还要冰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点我想听的。”   切云被连甩了两个耳光,脸上依然没有一丝怒意,仿佛这样的折辱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他轻轻启唇,看那不服输的模样似乎又打算说点让易雪逢生气的话,易雪逢及时止损,在他开口之前再次抬起手,威胁地晃了晃爪子,冷厉道:“切云,我现在脾气不太好。”   切云抿了抿唇,半天才偏着头,闷声道:“我错了。”   易雪逢原本被他那几句自嘲的话气得胸口疼,但是当他满脸不服气却还是别扭地认错时,易雪逢的心顿时就软了下来。   他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切云的脸,心疼道:“疼吗?”   切云将他的手扒开,偏着头冷声道:“不疼。”   易雪逢盛怒中打了他两下,立刻就后悔了,毕竟切云并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这两记耳光打下去,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根本就是不可饶恕的折辱。   易雪逢:“切云,对……”   他还没将道歉的话说完,切云垂下头,轻飘飘打断他的话:“虽然方才那几句话是气话,但是‘我本就不是人’这句话却是真的,易雪逢,我只是一把剑,在这三界中什么都缺,就是剑不缺,你没有必要对一把剑这么好。”   易雪逢的话哽在喉中,被压下去的怒火再次腾的燃烧起来,只是看到切云讽刺又悲伤的脸,却怎么都发不出来了。   他看了切云许久,才有些颓然地喃喃道:“我说了无数遍,我不在意你是什么,就算你是魔修,我也不会疏远你。”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缓慢上前想要去抓切云的手腕,却被切云一甩手躲开了。   易雪逢只好讷讷收回手,又道:“当年我入魔时,你不是也未曾离弃我吗,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为什么你还要觉得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切云听到这里,似乎冷笑了一声,大概是已经将最恶劣的一面给易雪逢看了,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在意易雪逢的看法了。   他转过身,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易雪逢,沉声道:“易雪逢,已经一百年过去了,莫非你真的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对世事一窍不通的小剑灵?”   切云一身黑袍,猩红魔瞳仿佛微微一眯就要溢出血泪来,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每个魔修都有的魔息和邪性。   易雪逢愕然地看着他,这才恍然发觉,切云已经不是他印象中那个顽皮跳脱,身高只到他眉心的小小少年了,他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身形变得高大,连身高都比易雪逢高了半头,那少年面容的稚气也在不知不觉间退去,只留下满满的冷厉和阴鸷。   “你睡了一百年,并不是一年,也不是十年。”切云宽袖如幕,轻轻一抬手,一股黑色魔息从他袖中飘出,呼啸一声擦过易雪逢的耳畔,直直落在了脚下的水中。   一圈涟漪波荡开来,易雪逢只觉得呼吸一窒,再次抬起头时,虚无的天边开始落下了片片雪花。   “百年光阴,白驹过隙,爹,没有什么人是会永远留在原地的。”切云轻声道,“在这百年中,临樊得道飞升,宁虞破道入魔,就连秋满溪也都逐渐将你逝去的悲伤忘却,重新收了个徒弟,将对你的所有宠爱都转移给了其他人,而我……”   他几乎是有些悲伤地看着易雪逢,声音轻缓到几乎带着点气音:“……这么多人都变了,你还指望我会一成不变吗?”   易雪逢喃喃道:“我说过……我从来不在意。”   “你在意。”切云打断他的话,“你一直都在意,只是因为性子使然,从不会主动说出来去伤别人的心。”   易雪逢一下呆住了。   “秋满溪收了秋将行为徒,你心中难道不会觉得芥蒂和悲伤吗?”   “宁虞破道入了魔,你难道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吗?”   “我……”切云抬手,黑色的袖子顺着他的手腕垂下去,层层褶皱叠在手肘中,他抓着易雪逢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轻轻蹭了蹭,眸子微微垂下,有些悲伤地道,“而我变成现在这副连我都觉得厌恶的模样,你难道真的不在意吗?”   易雪逢怔然听着,许久后才轻声呢喃着:“你是我的切云……这就足够了。”   切云愣了一下,才终于忍不住轻笑出来,只是那笑容却落寞得令人难受。   他将易雪逢的手轻轻放下,深吸一口气才轻声道:“宁虞……在百年前入魔后,心魔一直未除。”   易雪逢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又转到了宁虞身上,他几乎是本能地顺着切云的话,问道:“什么心魔?”   切云苦笑了一声,道:“能让他这个人清醒着发狂的心魔,或者往直白了说,那个心魔是你。”   易雪逢听不懂:“什么?”   切云道:“当年你身死诛魔阵后,宁虞堪堪赶到,许是亲眼看见了你陨落的场景,心魔一瞬而成,将他硬生生逼入魔道。”   易雪逢心尖一疼。   “而直到现在,那个心魔依然在他心中。”切云望着易雪逢的脸,道,“所以我不明白他对你这般执着到底是因为真的爱你,还是那个求而不得的心魔在作祟。”   切云从未对易雪逢说过宁虞有心魔这件事,一是不想让易雪逢对宁虞再多一些心疼导致越陷越深,二则是怕易雪逢觉得宁虞爱慕他仅仅只是因为那该死的心魔。   若是宁虞因为那心魔之故,对易雪逢一直都是师兄弟之情切云倒是管不着,只是宁虞那魔头竟然异想天开到想要同易雪逢合籍双修,知晓这个后,切云便再也维持不了伪装了。   切云轻声道:“你可以接受他只是因为一个一念而成的心魔而同你在一起吗?若是有朝一日,他心魔顿消,一切恢复如初了,他会如何,你又该如何?”   易雪逢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之所以让宁虞去思考他对自己的真情,便是因为易雪逢跟着宁虞一起长大,他怕宁虞分不清楚何为亲情何为爱情,若是因一时冲动认错了,到时难以收场。   现在切云一个心魔说出来,易雪逢更加懵了。   “心魔……”易雪逢喃喃道,“他……也会有心魔啊。”   突然,易雪逢脑海中响起了当年在云胡城时,宁虞见到那个假冒的“易雪逢”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我记得你。你是那个被毁了半张脸的丑八怪,雪逢的心魔里有你。”   心魔……   雪逢的心魔……   易雪逢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宁虞是如何知道他当年的心魔的?   许是有了这个念头作为牵引,他的脑海中突然又闪现了几个隐约的画面,瞧着不太明显,但是却能隐约瞥见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身影,以及耳畔那若隐若现的金铃声。   易雪逢猛地按住了发疼的额头,再想去看却只能瞥见一片空白。   切云见易雪逢的身体摇摇欲坠,本能地想要去扶他,但是在他刚触碰到易雪逢的的手腕,在那一刹那,一道剑光突然从虚空中传来,呼啸一声从切云的手腕处直直穿过。   切云瞳孔一缩,一瞬间手臂化为剑刃,锵锵两声猛地将那道剑光击碎震开。   不远处的虚空中,似乎有涟漪轻轻荡开,接着一只手倏地从半空伸出来,一声闷响后,竟然直直将虚空撕开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切云脸色沉了下来。   在那□□的虚空处,宁虞一脚踏进来,脚下平静的水面仿佛被狂风搅着,一圈圈荡着巨大的涟漪往远处荡漾开来,许久都未见到头。   宁虞浑身骇人魔息,神色如同索命厉鬼,猩红的魔瞳微微一眨,两滴血泪从他眼睫垂下,落在地上时化为坚硬的血色琉璃融入水面,只是一下,便将脚底下的水面浸得血红一片。   他手中握着罂粟剑,见到易雪逢时瞳孔狠狠一缩,身上的魔息不减反增。   他瞥了一眼切云扶住易雪逢的手腕,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朝着易雪逢冷冷道:“雪逢。”   “过来。”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95章 等我   易雪逢呆滞地看着朝他迎面而来的宁虞, 听到这句话本能地想要抬步过去,只是他一动,切云抓住他的手也跟着晃了晃。   这一下,易雪逢猛地打个激灵, 彻底清醒了。   他停住步子, 神色复杂地看着像是厉鬼索命的宁虞, 深吸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宁虞。”   宁虞赤红的眸子扫了他一眼, 朝着他伸去的手一动不动, 又道:“过来。”   易雪逢道:“师兄,我们谈一谈。”   宁虞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只看见他的唇轻轻动了动, 却没有像少时那样听话地过来,得到这个认知后,宁虞的眼瞳红的更加厉害了,他几乎是按捺住全身的戾气, 再次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易雪逢, 过来。”   切云见到心魔发作后的宁虞, 并未像之前那样怕他, 反而偏头笑了笑,他淡淡道:“爹,这样的宁虞,你还敢靠近吗?”   易雪逢抬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道:“他这样也不是办法。”   切云笑道:“对, 失手杀了你就是办法了。”   易雪逢有些古怪地看着切云:“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你的本性?”   切云被噎了一下,只好沉着脸松开手,冷声道:“你去吧,看他到底还认不认你。”   对面的宁虞已经将手放在罂粟剑柄上了,直到易雪逢甩下切云,快步跑了过去,他的手猛地一僵,这才一点点垂了下去。   易雪逢跑了过来,刚在宁虞面前站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宁虞单手抓着肩膀,一下拽到了自己怀里。   宁虞即使疯成这样,心跳却依然平稳,他死死将易雪逢按在怀里,半天后才将他扯开,紧盯着他的眸子,沉声道:“跟我走。”   易雪逢道:“去哪里?”   宁虞面无表情道:“我要把你锁起来。”   易雪逢:“……”   易雪逢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刚才被吓懵了,要不然怎么会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都有点不懂,他尝试着道:“锁?谁?”   宁虞:“你。”   易雪逢见他脸上不似作伪的神色,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点大了,他抬手想要挣脱宁虞的桎梏,但是这疯子的力气简直大得非人,死死扣着他的肩膀,任由他怎么折腾都纹丝不动。   易雪逢彻底放弃了,他对上宁虞的魔瞳,道:“宁虞,我们谈谈。”   宁虞道:“回去谈。”   回去将他锁住,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他说着就要将易雪逢抱着离开,易雪逢见他这副样子哪里敢同他回去,他用力挣扎了两下,感觉到宁虞的手稳如磐石,根本没有把他放开的打算,他灵机一动,眉头突然紧皱,悄无声息地“嘶”了一声。   只是一声,宁虞的手瞬间松了下来。   易雪逢趁机往后退了几步,捂着手臂道:“就在这里谈。”   宁虞见他似乎真的痛极了,唯恐自己没轻没重弄伤了他,只好强行忍着收回了手,他深吸一口气,道:“好,你想谈什么?”   易雪逢看了他半天,才道:“你是我师兄吗?”   宁虞眼睛眨也不眨:“是。”   易雪逢没想到他答得这么简洁,愣了一下才道:“可是我听说你有心魔,现在的你……”   他还没问完,宁虞便打断他的话:“就算有心魔,我也是宁虞。”   易雪逢愣了一下,又问:“那你是从哪里知晓我的心魔是牧雪深的?”   每个魔修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心魔,用来维持入魔的根本,当年易雪逢最畏惧最恨之入骨的人便是将他害成这番模样的牧雪深,在心魔中也一直都是他。   心魔位于识海最深处,若是没有将灵力探入识海中根本窥不见分毫,易雪逢也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将宁虞的灵力纳入身体过,既然从未接触过,宁虞他到底是怎么瞧见自己心魔的。   宁虞抿了抿唇,赤红色的眸子倏地一闪,他冷声道:“我告知你了,你就会同我一起走吗?”   易雪逢道:“会。”   宁虞又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你过来。”   易雪逢半信半疑地再次走上前,这一次宁虞学乖了,他双手环住易雪逢,脸上虽然面无表情,依然是那副发疯的模样,但是姿态却十分轻柔,唯恐再弄疼了他。   宁虞低下头同易雪逢眉心相抵,沉声道:“将灵力扯出来。”   易雪逢顺着他的话勾出一丝灵力来,被宁虞牵引着缓慢投入自己的识海中。   被宁虞气息团团包围的易雪逢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接着放在自己背后的两只手狠狠一用力,直接将他揽在了怀里。   易雪逢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身体被人抱着往旁边一滚,额头似乎撞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将他刺激得浑身一抖,缓慢张开了眼睛。   那双手依然放在自己背后死死揽着,而他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姿势,修长的腿张开勾着面前的人滚烫的腰身,衣袍堪堪挂在他的小腿上,随着两人的动作微微动着。   易雪逢有些茫然,他眼前一阵阵发白,耳畔隐约传来一阵喘息声和若隐若现的金铃声,他艰难地微微偏头,便感觉那个冰凉的东西贴着自己的脸颊动了动,金铃声也随之传来。   这时易雪逢才反应过来,那个冰凉的东西正是当年玉映殿中被他挂在床边床幔上的金铃。   他没有在碰那个金铃声,但是铃声却再次细细密密地响着,他缓慢地抬头看去,对上一双满是情欲的双眼。   宁虞抱着他的背,凑上来亲昵地含着他的唇咬了两下,才沉声道:“好些了吗?”   易雪逢迷茫地看了他半晌,才声音沙哑地开口:“难受……”   两个字说出来,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拼命叫了好几日似的。   宁虞眸光沉沉,双手用力将他平躺在榻上的身体抱起,让他整个人都蜷缩在自己怀里,手一点点抚摸着易雪逢背后优美的蝴蝶骨。   易雪逢浑身瘫软,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只能顺着他的抚摸眯着眸子,喉中发出小兽似的声音。   又不知过了多久,易雪逢小腿上的衣袍彻底掉落下去,他浑浑噩噩地缩在宁虞怀里,感觉到宁虞似乎将他抱着清洗了一番,整个人身上舒爽不已。   他昏昏沉沉地张开眼睛,视线中全是宁虞那张冷漠的脸。   宁虞长发披散着,许是因为无情道被破,他漆黑的墨发已掺杂了些许灰白,瞧着倒是给他又平添了几分清冷。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易雪逢的额头,轻声道:“还热吗?”   易雪逢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宁虞又弄来一碗药,扶着他喂他喝下,片刻后他才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   宁虞无情道刚破,依然不知要如何控制情绪,他保持着之前的冷漠无情,道:“我不来,你认为谁会来这里?”   易雪逢隐约觉得他在生气,却又不知他为何生气,只好摇摇头:“没有谁,谁来了我就杀了谁。”   宁虞被他这句轻飘飘的话说的心都疼了,他轻轻吸气,让自己保持镇定,想了半天才抬手捏了捏易雪逢的脸,皱眉道:“我不喜欢你这张脸。”   易雪逢长相本就极其阴柔,在归鸿山中,宁虞几乎是每隔几日都能瞧见有人在偷偷议论那个归鸿山初长成的美貌小师弟。   宁虞听一次气一次,但是别人夸易雪逢他又不能上手去打,只能强行忍着差点把自己被气死。   在他看来,易雪逢美则美矣,就是太过招人,又被他和秋满溪养的没有旁人应有的防备心,哪怕已经入了魔有了魔纹,也依然能招到这么多对他有觊觎之心的人。   易雪逢愣了一下,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不喜欢这张脸的,他抬手摸了摸脸,疑惑道:“不好看吗?”   宁虞道:“太好看了。”   易雪逢:“……”   易雪逢被噎了一下,才有些脸红地垂下了眸子,他抬起手在自己脖颈出的细微魔纹上轻轻一勾,那漆黑的魔纹宛如黑色藤蔓,快速疯长地爬上他的脸庞,不过瞬间便蔓延了小半张脸。   易雪逢眨眨眼:“那这样呢?”   宁虞默默看着,听到他这样问,憋了半天才道:“你怎么样我都觉得好看。”   易雪逢:“……”   那我没招了。   易雪逢不知是不是那魅毒的后遗症,意识虽然清楚,但是脑子根本不怎么会转,他没有发觉宁虞此时和平常的异常,仿佛是顺着本能来应对宁虞说的所有话。   宁虞看了他半天,皱眉道:“你现在到底是不是还清醒着?”   易雪逢口齿清晰:“自然醒着。”   宁虞看了看他手腕上、脖颈上以及小腿上若隐若现的红痕青痕,心想你若是清醒着,为何都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最起码也要羞涩一下不是?   但是易雪逢就是一口咬定自己还清醒着,怎么都不松口。   宁虞陪着易雪逢半日,看到他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和之前无异,这才信了他清醒了的鬼话。   那日深夜,宁虞将易雪逢哄睡着,正在勾着自己肩上已经半白的长发出神,窗边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易雪逢几乎是瞬间就张开了眼睛,眸中一派清明。   宁虞抬手捂住了他的眼,道:“继续睡。”   易雪逢的羽睫轻轻眨了眨,大概是后知后觉宁虞在自己身边,便再次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直到易雪逢的呼吸平稳后,宁虞才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窗边,将窗户打开。   一只传信纸鹤从缝隙飞过来,缓慢落在宁虞的指尖上。   宁虞看着那纸鹤上面的山纹,沉默半天才道:“掌教。”   纸鹤微光一闪,接着归鸿山掌教的声音从中传来:“宁虞,你剑道已破,这是为何?”   宁虞道:“弟子知错。”   掌教沉默。   宁虞这样的性子主动知错一次像是天上下了红水一样罕见,掌教许是在默默消化这句“知错”,半天才道:“先回来再说。”   宁虞偏头看了一眼睡的正熟的易雪逢,迟疑道:“但是我还有事……”   掌教道:“无情剑道已破,不过五日你的修为便会毁于一旦,体内生机也要消散,现在都已经几日了你自己数数,不知轻重的小子,你的头发是不是都已经白了?”   宁虞看了看肩上的灰白发尾,没有回答。   这样的反应便是默认了,掌教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大约知晓你在何处了,也知道你有什么事,但是宁虞啊,一旦性命没有了,你就算再在意他,又有何用?”   宁虞眸子轻轻动了动。   掌教道:“剑道已破,失去的生机和机缘已无法补全,你若晚回来,连我也救不了你。”   宁虞终于开口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掌教:“长则数十年,少则五年吧,你是道破,不是受伤,真当以为无情道是个好走的路?”   宁虞看了看外面悬挂在天边的血红圆月,沉思半晌才道:“我明日回去。”   掌教这才没有多说。   宁虞将纸鹤放在储物戒中,转身走了回去,他坐在床沿盯了易雪逢的睡颜看了许久,直到天蒙蒙亮了,才抬手轻轻晃了晃易雪逢。   “雪逢。”   易雪逢被他晃醒,迷迷瞪瞪地看着他:“师兄?”   宁虞道:“我要走了。”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道:“去哪里啊?”   “归鸿山。”   易雪逢眸子有些黯然:“啊?那……你还回来吗?”   宁虞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郑重其事道:“我会回来,你等我五年,不,三年,三年后,我定会回来。”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易雪逢垂着眸子,似乎有些难过,但是他的性子本就不是无理取闹的,就算心中再不开心也不会说出来,他点点头:“好,我等你。”   宁虞道:“到时我回来接你,我们离开蛮荒,好不好?”   许是这个“到时”给了易雪逢一丝希望,他勾起唇点点头,勉强笑道:“好,那我们去哪里?”   宁虞道:“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   易雪逢又点点头。   宁虞紧盯着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直到瞥见自己肩上垂下来的灰白发已经悉数变成了白发,他才有些不舍地松开手。   他正想要起身离开,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俯身在易雪逢眉心落下一吻。   易雪逢呆滞地看着他。   宁虞道:“一定要等我。”   他说完,起身将披风落在肩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易雪逢艰难地撑起身体坐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槛,半晌才对着无人的寝殿应了一声。   “嗯。”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96章 铃铛   宁虞再次出关时, 是整三年。   他经脉中的灵力已经稳固,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紊乱不堪,无情剑道已破,他所有的情绪悉数回来, 回想当初, 宁虞只觉得自己是个全天下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蠢货, 怎么会为了如此幼稚可笑的理由而去修了那劳什子的无情道。   若是当年他没有心血来潮去修无情道, 易雪逢今日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宁虞出关后, 第一件事便是御剑往蛮荒赶, 只是他刚出闭关的洞府,归鸿山掌教已经站在外面的树荫下, 不知等了多久。   三年过去, 宁虞的头发已经全白,气质也比之前沉稳太多,掌教看着他,点了点头, 似乎是比较满意。   宁虞不情不愿地走上前行礼:“掌教。”   掌教笑道:“不必多礼, 你师尊临闭关前要我对你们师兄弟多加照料, 若是他出关后知道你们两个, 一个破了无情剑道,一个去修了魔,怕是会把我直接捏死。”   他说着,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   宁虞道:“此事只是我和雪逢叛逆不服管教,同掌教无关。”   宁虞八百年难得说一句人话, 掌教笑得更开怀了,他道:“就算你们这样说,你师尊也是不管的,来,同我说说吧,你这次回蛮荒打算如何?”   宁虞已经想了整整三年了,听到这个问题自然是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将雪逢带出蛮荒。”   掌教道:“然后呢?”   宁虞神色有些古怪,片刻才道:“然后……合籍。”   很快,神色古怪的就成了掌教。   他干咳一声,道:“但是雪逢是魔修,你可知一个魔修同道修合籍,需要承受多少的谩骂和斥责?”   宁虞道:“我不知道,谁骂他我杀谁。”   掌教:“……”   他回想起当年秋满溪临闭关前对宁虞的评价:“此子顽劣不堪,若是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你给我拿着藤条照他的掌心打,把他抽疼了他就知道清醒了。”   看到面前高大的男人,掌教自然是不会听秋满溪那些哄孩子的话抽他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啊,还真是像你师尊说的……”   后面的话太难听,掌教没有说完,只是又叹了一口气,道:“你将雪逢带出来后,来归鸿山一趟吧,我会让人给他寻个新身份,再用你师尊留下的灵器将他身上的魔息掩藏掉,到时候你们想合籍合籍,就算是想要孩子,都没人拦你们。”   宁虞:“……”   宁虞古怪地看着他,道:“雪逢生不出孩子。”   掌教:“……”   掌教也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宁虞竟然听上心了,他无语地瞥了宁虞一眼,道:“赶紧去吧,再晚点天就要黑了。”   宁虞点头称是,他正要离开,掌教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得,叫住他:“雪逢他当年的伤势……现在好全了吗?”   宁虞愣了愣,才道:“三年前还并未好全……”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每逢朔日,他体内经脉中留下的寒意依然会发作。”   掌教“啊”了一声,道:“你师尊还留下了许多火属灵石,到时可以给他一些。”   宁虞点点头,掌教这才啰嗦完了,道:“去吧,哦对,今日正好是朔日……”   他还没说完,宁虞已经没有耐心再听,火急火燎地御剑溜了。   蛮荒,炎海。   朔日之夜,弯月悬空。   清川慌张地拍着玉映殿的门,拍了半天里面都无人应答,到最后他实在是等不了了,用尽全身力气将大门撞开,急急忙忙跑进去,气喘吁吁地跪地行礼。   “君君君君……”   易雪逢拢着小手炉,端坐在软榻上,将茶叶胡乱丢在茶具中,懒洋洋地等着水开。   这住处热得令人站不稳脚,但他却裹着厚厚的大氅,手里还捧着百年不灭的小火炉,仿佛十分惧冷。   清川君个不停,易雪逢动作未变,心不在焉道:“怎么慌慌张张的,后面有狼兽撵你吗?”   清川道:“君上!诛魔阵……我听说他们要布诛魔阵,君上若是此时不走,怕是再无机会了!”   易雪逢这才将视线收回来,丹凤眸瞥了他一眼,轻轻吐出一口白雾。   易雪逢突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清川不明所以,还是如实道:“七月初一。”   “哦,朔日。”   易雪逢又沉默了。   清川等了半天,忍不住催促道:“君上?”   易雪逢就算是出神发呆,那张脸也未损半分风情。   易雪逢的相貌精致到了极点,全身上下仿佛天道倾尽全力所铸,就算全身萦绕着骇然的魔息也无损一丝一毫的风情。   “我知道了。”易雪逢瞥着已经烧开的茶,却是没兴致再喝了,清川正想要催他,却见到易雪逢将茶叶放下,此时正垂着眸盯着自己细白的指尖出神。   明明周遭炎热得宛如蒸笼,他裸露在外的手指、手腕和脸庞,却浮现出一片铁青之色,仿佛在冰天雪地中冻了好几日,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君上,您的手?!”   易雪逢轻轻呼出一口气,呼吸化为白雾缓慢消散在周遭,他摇摇头:“无事。”   清川没有再多问,再次焦急道:“他们已经从虚无之地过来了,还说是为了你身上的灵物而来,我们快点走吧。”   易雪逢笑了:“走去哪里?”   清川道:“哪里都可以,再待在这里,您会死的!”   易雪逢轻笑了一声,大概是感觉到了自己心口逐渐结成的冰霜,他没有再想着离开,而且他现在的身体就算勉强离开了,也躲不过一个必死的结局。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在他眉心弹了一下,道:“你啊,要好好活下去。”   清川忽然感觉一股灵力击出自己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开后,便没了意识。   宁虞强行忍着欢喜赶到蛮荒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飞快朝着玉映殿的方向冲过去,罂粟还是头一回见他对一个人这般迫不及待,小声道:“剑尊啊,您真打算和雪逢合籍吗?”   宁虞不高兴地“咳”了一声。   罂粟立刻改口:“玉映君……”   宁虞这才满意了,道:“我们已经双修过,自然是道侣了,合籍是早晚的事,需要你废话?”   罂粟:“……”   罂粟一天到晚被宁虞冷嘲热讽,可能也是要择日爆发,他看着宁虞脸上几乎把双喜这个字一边写一半的模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道:“双修了,不一定是道侣。”   宁虞:“……”   宁虞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罂粟气焰顿消,立刻怂了,忙补救道:“但是双修了三日,肯定就是道侣了。”   宁虞冷笑了一声,正要再骂他几句,不远处的玉映殿却突然红光大亮,仿佛是什么阵法启动的动静。   宁虞瞳孔一缩,脚下的步子再次加快,不过只是瞬间便到了阵法所在之处。   不过他刚一落地,整个人都呆住了。   罂粟一见,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瞬间化为原形,浑身发抖地去挡宁虞的视线:“别看!”   只是他才刚一动,面前的宁虞却极其平静地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强行化为罂粟剑握在掌心。   他就保持着这样诡异的平静,抬手一挥,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直接擦着地面划出一道一掌宽的缝隙,轰然一声撞向了面前的阵法。   玉映殿门口有着一个闪着红光的阵法,宁虞根本分不清楚眼前的红色是阵法的红色,还是阵法中人身体中流出的血色。   诛魔阵旁边围了一群人,宁虞一个都不认得,应该说他一个都认得,但是却想不起来他们到底是谁。   为首的男人手指上全是血,仿佛是从血泊里滚了一圈似的,他盯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没有冥灵心,就算把他的心挖出来也没有寻到冥灵心……将行……将行……”   他魂不守舍地喃喃着“救不了将行”,在一旁的宁虞却只听到了前一句话。   什么叫做……把他的心挖出来?   冥灵心……   你们只是为了冥灵心,就能将他害成……这样?   一阵巨响,剑气撞在巨大的诛魔阵上,将那坚硬的结界硬生生砸出了一道裂缝,宁虞眼睛眨也不眨,再次挥了一剑过去。   易雪逢一身红衣安静地躺在地上,或者他原本穿的是白衣,只是被心口中流下的血给染红了,这些宁虞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了,他眼中所看,心中所想,全是那个生死不知的易雪逢。   宁虞挥了三剑,在一旁的人终于回过神来,骇然地看着他。   宁虞看着那诛魔阵的结界一点点散去时,面无表情地心想:“我要他们死,一个人都别想逃走。”   与此同时,诛魔阵的结界终于彻底散开,宁虞身形宛如射出的利箭,飞快冲入了阵法中。   他踉踉跄跄地跪在易雪逢身边,脚下的血泊沾染了他的衣摆,宁虞一直保持的诡异的平静终于在见到易雪逢惨白的脸瞬间溃散,他几乎是崩溃地想要伸手去碰易雪逢的脸,只是手刚一伸出去,易雪逢的身体却仿佛被雪堆成了似的,悄无声息地一寸寸化为了雪花。   宁虞彻底呆住了。   他在最后一刻,也没能触碰到易雪逢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他消散在自己面前,最后只留下一件血衣空荡荡地落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宁虞才轻轻动了,他缓慢地俯下身,将那件全是血的衣衫一点点勾住,像是一个紧紧的拥抱,将其拥在怀里。   罂粟悚然,他化为人形跪在宁虞身旁,喃喃道:“剑尊……”   宁虞面无表情地紧紧拽着那件衣衫,轻声道:“我来接你了。”   你在等我,我也来接你了。   易雪逢宛如一个过客,站在鲜红的阵法外,眼睁睁看着那个白衣似雪的男人一点点将身体中的灵力缓慢变成魔息,不出片刻,他已经悄无声息变成了魔修。   易雪逢从不知晓当年竟然发生了这些,要接受的东西太多,他一时间有些怔然,呆呆看了许久后,正要抽出灵力回去,眼前混乱的场景却突然变了。   四周一片漆黑如墨,他仿佛身处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内,手腕脚腕处有些诡异的冰凉,易雪逢摸索着探向脚腕处,却发现耳畔响起了一阵锁链相撞的清脆声响。   易雪逢浑身一僵,想起来方才宁虞说的那句“我要把你锁起来”,突然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果然不如他所料,很快,暗室中就缓慢燃起了一簇烛光,光芒亮起处,宁虞一身黑衣,仿佛同黑暗相融,正在面无表情地收回点火的手,微微偏头,魔瞳冷厉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知晓面前的人是心魔,易雪逢还是有些害怕,他的四肢全都被敷着铁链,长长蔓延着锁到了墙边,身上也只穿了一袭白袍,用手轻轻一揉仿佛就能碎掉。   易雪逢抱着膝盖往角落里缩了缩,对这个心魔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种本能的恐惧。   心魔之所以为心魔,便是它不知是非对错,往往都是邪性恶劣,对平日里不敢做的事肆无忌惮,不顾后果,而面前易雪逢被锁在床上且衣衫单薄,完全就是心魔要兽性大发将他吃干抹净的架势。   易雪逢虽然喜欢宁虞,但是却无法接受被强迫的情爱。   他浑身都在发抖,余光扫到一身邪性的宁虞缓慢朝他走来,等到走到近处时,他突然抬起手捂住了眼睛,仿佛这样宁虞也能看不见它了。   心魔见他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极其恶劣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毛骨悚然。   心魔道:“过来。”   易雪逢依然捂着眼睛,装死不答。   心魔声音沉下来了,光靠想也能知道他现在脸色肯定也不怎么好看:“我说最后一遍,过来。”   易雪逢浑身都在发抖,依然不想过去。   心魔似乎愣了一下,又道:“我再说最后一遍……”   易雪逢壮着胆子将手露出一条细缝看他,哆哆嗦嗦道:“你……你刚才不是说最后一遍了吗?”   心魔:“……”   心魔大概是被怼了一跟头,直接恼羞成怒,他狞笑一声,直接坐在床头,一把抓住易雪逢的手腕,将他粗暴地扯了过来。   易雪逢对这样的宁虞极其害怕,就算知道不是宁虞本人,也依然觉得难受。   他拼命地挣扎,混乱间直接一巴掌甩在了宁虞的下巴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啪。   易雪逢愕然停下所有动作,看到脸色极其阴沉的心魔,吓得完全僵住了。   像这样四肢被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哪怕易雪逢胆子并不小,一时间也被吓得不轻。   他惧怕地看着心魔,似乎很怕他直接将自己按倒就地正法了。   就在他战战兢兢等着心魔的下一个动作时,心魔突然动了。   易雪逢立刻把手挡在眼前,不敢去看。   下一瞬,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铃铛声响。   接着,一个冰凉的手指轻轻握着易雪逢的掌心,在他手腕上一阵捣鼓,腕内的皮肤传来一阵微弱的凉意,易雪逢试探着张开眼睛,瞥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正带了一个用红绳穿上的小金铃,微微一动,金铃叮铃铃的响。   心魔依然沉着脸坐在一旁,手中还有另外一个,此时正握着他的另外一只手,笨手笨脚地将金铃挂上去的。   易雪逢:“……”   心魔将金铃挂好后,才凶神恶煞地看着他,冷冷道:“晃一晃。”   易雪逢本能地晃了晃手,两个金铃细细密密地响了起来。   然后易雪逢便瞧见,原本满脸杀意的心魔瞬间变得温和起来,连身上沸腾的戾气也隐约消散了些,看起来心情极好。   易雪逢:“……”   易雪逢回想起前段时间他在暗室闭关时,宁虞拿了一堆灵器来为他驱寒,其中就有一个带着金铃的灵器,宁虞闹着要给他戴上,只是那时易雪逢觉得太孩子气,直接义正言辞地给拒绝了。   当时的宁虞看起来极其失望,还把一个破灵器视如珍宝地收了起来,原本易雪逢没多想,现在看来……   去你娘的宁虞!   堂堂一个剑尊,心魔的执念就是给人戴铃铛吗?   作者有话要说:你的小可爱突然双更,回忆杀终于完全没了。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97章 幻象   就在易雪逢在宁虞识海被心魔逼着满脸屈辱地晃铃铛时, 外面的宁虞已经和切云打了起来。   两人都是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等到宁虞将易雪逢骗到了神识后, 切云也耐心地等着他将易雪逢抱着放在了一趟的地上, 直到宁虞见身上的衣袍披在易雪逢身上后,切云才魔瞳一闪,身形如同利刃似的冲了上去。   宁虞心魔未散, 整个人阴森可怖到了极点, 手中的罂粟剑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灵力荡起将虚空震起一阵涟漪, 轰的一声接住了切云愤然的一剑。   这两人从来都不是废话的性子,对视中都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恨意,只是一瞬, 便默契十足地将视线错开, 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在佛珠的一方小世界中, 两人身形仿佛两条一闪而逝的线相互交织,出手之狠毒恨不得将对方立刻置于死地, 罂粟剑的剑身已经有了几点豁口,想也知道宁虞用了多大的气力。   切云腰身一折, 在罂粟剑划破他的脖颈之前堪堪往后一翻,躲过那致命的一击, 几个起跃退后落在了不远处,偏着头瞥着自己险些被毁了的袖子,沉默不语。   他就算灵力再强,终归也只是一把凡铁, 哪怕是修炼成人形,也无法脱离人获得真正能操控剑身的自由。   切云有些黯然,不过很快那点颓然便消散了,他握紧了手又松开,在自己手腕处轻轻一抹。   才刚落地的宁虞瞳孔一缩,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危险朝着他靠近,他眼睛眨也不眨,反手朝着身后挥了一剑,霎时间,身后的虚空中轰的一声竟然直接炸裂开来,冒出的火焰险些将他身体包裹住。   宁虞屈指一弹,一股风雪呼啸而来,直接将漫天火焰骤然刮开。   他满脸阴沉地看着切云,冷冷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切云依然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他轻轻抚在脉门上,头也不抬地淡淡道:“这难道不是很明显的事吗,当年在蛮荒时,我也是这样暗地里为我爹清理那些觊觎他的魔修,很不巧啊,宁剑尊,现在你也是其中之一。”   宁虞冷笑:“你说觊觎?他都没有拒绝我,哪里轮得到你来对我俩之事指手画脚?”   切云眸子轻轻一动,又来了,那种被所有人隔绝在外的令他难以接受的感觉。   易雪逢和宁虞之间的相处从来都容不得任何人插手其中,就算是秋满溪有时也会觉得自己是被两人排斥在外的,更何况是切云。   当年在归鸿山时,这样的感觉总是萦绕着切云,但是当年他情感并未如此充沛,在一旁看着两人只觉得羡慕,心想着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变成人同雪逢这样相处也就好了。   直到后来,人性越来越重的切云缓慢地意识到,他之所以会感觉到那若隐若现的排斥之意,并不是因为他是剑易雪逢是人,而是那两人之间的情感,是所有人都插不进去的。   切云突然暗自怨恨了起来,之后那点怨恨在宁虞要同易雪逢合籍之时达到了巅峰。   “若是我不能插手……”切云心若死灰地想,“那便将其毁了吧。”   这个念头一想起来,加之唯恐易雪逢会因宁虞的心魔而受伤,切云这才彻底对宁虞起了杀心。   宁虞见远处的小子竟然又有作势要冲上来的架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即使他因心魔疯成这样,却依然挂念着易雪逢同切云之间的契纹,知晓两人同命相连,若是他将切云杀了,易雪逢恐怕也是难逃一死,所以在方才交手时,他有无数次能用罂粟剑将切云的脖子划破,却每每在最后一刻强行收回手。   他偏头瞥了一眼在不远处沉沉睡去的易雪逢,眸中头一次有了为难之色,他深吸一口气,将罂粟剑往前一抛:“罂粟。”   罂粟瞬间化为人形落地,微微颔首:“剑尊。”   宁虞道:“去吧。”   罂粟领命,匆匆道了声“是”,接着身形宛如流光,直直冲向了顺势而来的切云。   而后,身后传来锵锵几声刀剑相撞的声音,这两人同为剑灵,赤手空拳的交手,身体相撞时发出的依然是刀剑相撞的声音,甚至还有的地方还会碰撞出璀璨的火花,瞧着极其绚丽。   宁虞却没有再管他们,回到易雪逢的身边将他重新抱了起来。   易雪逢依然在沉睡,宁虞伸手在他脸上碰了碰,沉声道:“雪逢?”   方才他只是将灵力牵引着易雪逢入了他神识后又瞬间切断将其弄昏,不过片刻应该就能清醒过来,宁虞和切云已经打了半天了,易雪逢竟然还在睡着。   宁虞的手贴在他脸上,正要用灵力将他唤醒,只是在催动灵力的一瞬间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盯着易雪逢的睡颜,魔瞳突然一缩,骤然起身任由手中的易雪逢摔在地上,下一瞬,原本安安静静的易雪逢在落地的刹那骤然化为一道火焰,直接将地面烧出了一团漆黑的焦印。   在他浑身的同时,六朝君不知何时进入了小世界中,一手抱着昏睡中的易雪逢,一只手握着一串佛珠,正在闭眸呢喃着什么。   同切云交手的罂粟瞬间抽身离去,轻巧落在宁虞身边,飞快道:“这小世界受他们操控,再待下去怕是不敌。”   但是被方才眼睁睁看着“易雪逢”再次从他面前消散的宁愿哪里听得到他的话,即使知道那是幻象,他依然被刺激得不轻,一双通红的眸子仿佛要滴血,死死地盯着六朝君,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我要杀了你。”   罂粟一僵,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宁虞将其变成本相,一把握着他,身体像是利箭似的骤然射出。   罂粟只觉得耳畔一阵呼啸声,再次反应过来时,罂粟剑身已经刺入了六朝君的身体,血瞬间涌了出来。   罂粟剑将躲闪不及的六朝君穿胸而过,带出一道血痕落在铺了一层血的地上。   宁虞已经失去了理智,狠狠用力将剑身推入六朝的心口中,另外一只手朝着靠在六朝肩上的易雪逢伸过去,只是还没碰到,六朝连带着易雪逢再次化为火焰消散。   又是幻象。   宁虞彻底疯了。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98章 自私   易雪逢还在晃铃铛。   心魔似乎就看准了他脾气软好欺负, 双臂环着,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晃着爪子, 一有停下的趋势他就立刻横眉冷对,作势要打人。   易雪逢的手都晃得有点酸, 最后终于忍无可忍, 抬手将一个金铃撸下来,直接甩在心魔身上, 怒道:“自己晃去!”   心魔被甩得一懵,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又软又温顺的人敢胆大包天到拿东西扔自己,他阴森地看着他,道:“你再扔一次试试看?”   易雪逢憋了一肚子火,也不怕心魔对他霸王硬上弓了——主要是他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心魔同宁虞还是有些相似的, 全都是把自己气死也不会伤自己一下的别扭性子。   他冷笑一声,将另外一只手的金铃解下来,再次甩了心魔一脸, 明晃晃地表示:“我就还扔了,怎么样?”   心魔:“……”   心魔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接着脸色阴沉地又道:“你再扔最后一次试试看?”   易雪逢两手互相撸了一下手腕, 发现没有金铃能扔他了, 只能气咻咻地瞪他。   心魔见他不扔了,立刻觉得他是迫于自己的威严而不敢造次,阴沉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他坐在床边,将金铃捏着, 朝易雪逢伸出手,像个大爷一样命令道:“过来。”   易雪逢见他还没有打消给他戴铃铛的念头,被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理都不理心魔,开始东张西望找能出去的办法。   易雪逢不知道误入别人的心魔要怎么出去,看了半天都没有想到出去的办法,他将视线收回,发现心魔竟然还在朝着他伸出手,眼睛瞪着他,等着他伸手。   易雪逢无语了片刻,道:“如果我戴上铃铛,你会放我出去吗?”   心魔拧着眉头想了想,决定遵循自己的内心,直接说:“不会。”   易雪逢:“……”   心魔道:“你永远别想出去。”   易雪逢险些一句脏话骂出口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着面前心魔霸道的架势,心道我不能总是在这里待着吧,宁虞呢?不是只说瞧一瞧心魔吗,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把他放出去?   易雪逢想到这里,眉头皱起来,突然想起来他在进来宁虞识海之前,切云是打算去杀宁虞的,而他现在在这里待了许久,外面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心魔还在朝他伸出手,见他不过来,一直在不耐烦地晃着爪子,等着他主动把手递过来。   易雪逢犹豫了片刻,决定以身犯险一次。   他抬手拨了拨自己手腕上的链子,直起腰朝着心魔一下扑了过去。   心魔本来只是想拉一拉易雪逢的手,没想到易雪逢不光将手递过来了,还一赠一地将整个身体砸了过来,他吓了一跳,忙抬起双手去接朝他飞扑而来的少年。   易雪逢一下被他接到怀里,还没等心魔开口,他便道:“那我亲你一下,你能放我出去吗?”   心魔直接呆住了。   易雪逢自然也没有等他回答,直接抬手抚在心魔的脸侧,轻轻将唇覆了上去。   心魔:“……”   下一瞬,易雪逢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是被风卷着在空中翻了好几百圈一样,差点让他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   感官落在实处后,易雪逢眼睛都没有睁开,便挣扎着附在一旁难受地吐了出来。   有人在自己耳畔说了什么,他一概没听清,只凭着本能将腹中的东西吐了个精光,半天才虚脱地躺了下去。   易雪逢闭眸休息半天,才疲倦地睁开眼睛。   头顶是纯白的床幔,易雪逢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身体中,而且切云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垂着眸慢条斯理地把玩缠在手腕上的小剑穗。   察觉到易雪逢醒来,切云脸上本能浮现一抹少年人稚气未脱的笑容,就像是这些年他伪装的毫无破绽的那样,只是他刚一笑,才反应过来易雪逢已经知晓了他的本性,那毫无阴霾的笑容瞬间落了下去。   切云走上前,抬手抚了抚易雪逢的肩膀,淡淡道:“还难受吗?”   易雪逢捂着嘴干咳了几声,嗓子有些难受,刚要说话切云就递过来一碗水:“先喝一口吧。”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将水喝了一半,才道:“宁虞呢?”   切云笑了笑,慢条斯理道:“管他作甚?我在这里,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易雪逢问:“我说,宁虞呢?”   切云眸中痛意一闪而过,随后被他的满不在乎所掩藏,他淡淡道:“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易雪逢听到这个问题,心中突然打了个突,不会又是一百年了吧?   切云自问自答:“三日过去了,你觉得宁虞若是真的还活着,难道不会待在你身边照料你吗?”   才三天,易雪逢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才刚松一半就被他倒吸了回去。   三天!   当时切云对宁虞的杀意是实打实的,现在他还好好的活着,难道说……宁虞真的被他杀了?   易雪逢突然起了一身的冷汗,不过很快他又自己强迫自己安定了下来,宁虞修为滔天,自然不会被切云这么轻而易举的弄死的。   易雪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头瞥了切云一眼,道:“你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不让我同他在一起?”   切云又笑了,他抬起手摸了摸易雪逢的侧脸,淡淡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而且宁虞太碍眼了,哪里都有他。”   易雪逢回想起他在宁虞心魔中瞧到的往事,皱眉:“他不会让我受伤,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再受伤也是我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   切云一歪头,道:“罪有应得?那你百年前惨死在诛魔阵,也是罪有应得吗?”   易雪逢一怔。   切云欺身靠近他,逼近他的眸瞳,虽然脸上依然温和,却吐字如冰:“易雪逢,你可知道你的魂魄在诛魔阵中碎了多少片?”   易雪逢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三百五十一片。”切云声音仿佛雪山巅的狂风一般冷漠,“我花了整整三十年时间,一片一片地将你的魂魄集全,临樊一直在说我疯了,说就算我将你的魂魄全都寻到,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恢复如初,更加不可能令你复活。”   易雪逢眸中浮现些许痛色,嘴唇轻轻动了动:“切云……”   切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冷厉道:“可是我没听,所有人都在劝我,我一个字都没听,就是因为我有自信能将你救活,最后,我成功了。”   他花了六十年时间将易雪逢的三魂六魄温养成型,而后唤醒秋浮玉的那具用灵力铸成的壳子,将魂魄一点点地引入其中。   秋浮玉的壳子原本只是如同婴儿般大小,切云将他一日日养大,直到那具壳子三岁时他灵力因保护易雪逢的魂魄而枯竭,不得已之下才将易雪逢送去了寒淮川。   临樊将其养了几年后,便得道飞升,只留下偌大的寒淮川留给他。   切云一边修养一边将那些温养好的魂魄一点点融入易雪逢的身体中。   第一年时,那壳子有了身为人的神智。   第二年时,已经知晓了人情冷暖,喜怒哀乐。   第三年,第四年……   那具躯体一点点被填满了魂魄,直到最后一魄入了躯体中,魂魄才终于算是完全。   因魂魄和情感缺失而暴戾冷漠的小仙君终于在在禁地的恶兽口下,因为剧痛刺激,骤然清醒过来。   那时的易雪逢,还以为他是夺舍重生。   切云一直在暗中看着他,直到那句“废剑”从他口中叫出,他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切云就算掐着易雪逢的脖子,冰凉的手也软软的没有使出一丝一毫的力气,他眼圈微红,这些年来暗中做了这么多事情,再苦再痛他也从未有过半分悔恨,但是此时他说着说着,心头突然涌上来一股几乎将他淹没的委屈来。   切云的手轻轻地发抖,他故作的凶恶和冷厉也一点点消失,盯着易雪逢的眼神变得温柔又绝望:“因为我要不顾劝阻将你复活之事,我同临樊闹掰了……他明明……”   切云的眼泪突然滑了下来:“他明明能看破鬼魂知晓轮回,比任何人都知道阴阳两隔是多痛苦,但是为何就不能成全我?他说这是逆天而行,爹,你能告诉我,何为逆天吗?”   易雪逢怔然看着他,嘴唇轻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花了这么多精力,几乎将我能失去的全都丢弃了,好不容易换回了你,现在你却要告诉我……”切云的声音几乎轻到仿佛是气音,“……说你……罪有应得?”   易雪逢喃喃道:“切云,我不……”   他想要辩解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刚一出口却觉得再多的辩解在切云看来全都是在寻借口罢了。   当年他身死后一了百了,根本不懂还存活于世的人到底有多痛苦,他不知道切云为他付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这百年是如何活过来,他从死后到重生这段时日,自来想的都是自己。   他一心想着复仇,想着弄清楚当年自己惨死的真相,想着如何让牧雪深死在自己手中,他想了这么多,却独独没有去问一问切云这些年是如何过的,问他有没有伤心害怕,有没有做出什么傻事。   易雪逢自小就知晓那些只顾着自己利益的人被称之为“自私”,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这样令人做吐的自私之人。   再多的辩解他都说不出口了,只能怔然看着切云,不知要如何回答。   切云的脸上依然有着泪痕,只是眼中的脆弱不堪却已经被他悉数收了回去,他将抚在易雪逢脖子上的手收回,偏过头将羽睫上的眼泪眨下来,轻声道:“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讲了。”   易雪逢本能去抓他的手:“切云……”   切云顺势将手收回去,反手扔给他一串佛珠,头也不回地站起来,道:“他在这里面,若是他有幸活着出来,我不会再阻止他,但是如果他惨死在这里面,也是他罪有应得。”   易雪逢还想在说什么,切云却已不想再听,转身飞快离开了。   易雪逢茫然地在原地呆了半天,才抬手轻轻捂住了眼睛。   在他手中佛珠的小世界中,宁虞浑身是血,握着罂粟剑站在苍茫天地间,浑身魔气已经到达了顶峰,在他身边凝成阴郁的黑气,张牙舞爪地朝着外面蔓延。   而在他面前,再次出现了一个幻象。   宁虞自从眼睁睁看着易雪逢从他面前消散两次后,整个人就彻底疯了,而自那之后的幻象一个接着一个,结果全都是他想要去碰易雪逢,却只能看着“易雪逢”消散在他面前的场景,像是在无声嘲讽他当年眼睁睁看着易雪逢死却无能为力似的。   一次,两次……直到无数次之后,宁虞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只知道将幻象中易雪逢身边的人全都杀光,其他的已经不知道思考了。   罂粟一直在尝试唤醒他的神智,但是心魔发作后的宁虞又哪里是他能唤醒的,最后只能徒劳无功地看着宁虞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局外人杀死。   不过很快,罂粟就发现了幻象中似乎有些东西出现了变化。   刚开始的幻境中,“易雪逢”身边总是或多或少围着一些人的,有时是六朝,有时是切云,还有一些根本看不见面容的人,往往都是三五成群在他身边。   但是随着宁虞将那些人杀了一遍又一遍后,再之后的幻象中,易雪逢身边的人似乎少了许多。   罂粟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心底传来。   若是到最后的幻境中,没有其他的旁人,只有易雪逢一人在那,宁虞会不会神志不清地连易雪逢也杀?   之后,果然如同罂粟猜想的那样,幻象中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甚至已经没有了人,只有易雪逢那几只灵兽在他身旁围着,而后被宁虞眼睛眨也不眨地杀了。   宁虞的眸子已经完全涣散,看着那杀戮成性的模样,罂粟不禁浑身发寒地想,如果易雪逢真的在这里,他怕也是会眼睛眨也不眨地砍下去的。   不知又过了几个幻象,“易雪逢”身边的螣蛇终于也完全消散,只剩下他一个人衣袂翻飞长身玉立,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长发垂到地上,被风吹得微微拂起。   宁虞森寒至极地看着他,像是之前斩杀了无数次幻象之后,握着罂粟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直接冲了上去。   罂粟厉声道:“宁虞!”   宁虞连思考都不会,就算听到了这声也不会想到是叫他的。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宁虞持剑宛如厉鬼似的冲到了“易雪逢”身边,反手握住罂粟剑的剑柄,猛地朝“易雪逢”劈下。   罂粟几乎要尖叫了,本能地屏蔽视线,不忍再看。   只是下一瞬,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本相从宁虞掌心脱离,锵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罂粟有些怔然,张开眼睛一瞥,就看到那完全失了神志的宁虞正死死地拥着怀中的易雪逢,下颌崩得死紧,枕着易雪逢的肩膀,像是历尽艰难终于在万水千山的尽头看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似的。   罂粟愣住了。   宁虞依然没有清醒,一切动作全都随着本能,那涣散空洞的眸子中溢出两行泪水,缓慢地从他脸颊滑落,没入在易雪逢的衣襟上。   最后哭至无声。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99章 雪逢   易雪逢盯着那黯淡无光的佛珠看了许久, 才缓慢地缠在手腕上,将一旁的衣衫披在身上随意理了理。   门被切云关上,不知有没有锁死, 只有窗户半掩着, 易雪逢起身将半扇窗推开, 往外看了一眼。   这里并不是他的住处, 更不是宁虞的住处,是一处他极其陌生的地方,想来许是切云在蛮荒六朝的地盘寻到的住所。   切云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易雪逢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落, 皱着眉将门打开,只是他还没动两步, 门口突然闪过两个漆黑的人影,单膝跪在地上,将易雪逢吓了一跳。   两人沉声道:“请君上不要随意走动。”   易雪逢眉头紧皱:“是切云的意思?”   那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跪在地上, 大有他不回去就跪到死的趋势。   易雪逢默默地将门关上,退了回去。   佛珠一直没有动静, 易雪逢唯恐宁虞死在里面,但是现在他不知为何灵力动用不了, 也不知晓要如何进去, 想帮也帮不了,只能想着有谁能把他救出去,到时候去寻相欢他们, 看看能不能有办法把宁虞给弄出来。   切云一直没有回来,易雪逢想了一堆想要同他说的话从没地方说,只能闷闷地坐在床边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轻轻敲了敲外面的窗户,那声音极小,像是被风吹过似的。   易雪逢一惊,忙抬步走了过去,刚走到窗户旁,夜芳草就从下面探出一个头来,紧张地看着他。   易雪逢吓了一跳,小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夜芳草见到他也松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前几日我醒来见不着你,就去宁剑尊的住处寻,无意中看见云哥将你从房间里带出来,所以我就跟过来了!”   易雪逢朝他挥手,道:“快点回去,别在这里,被人发现了就糟了。”   夜芳草朝他嘘:“这外面被布了结界,应该是为了困住你,别怕,我救你出来!”   夜芳草平日里看着呆头呆脑的,关键时候还是挺有用的,他没有听易雪逢的劝阻,又矮下身体,鼓捣了半天才将紫云纱掏出来扔给了易雪逢。   易雪逢愣了愣:“这个……”   夜芳草又探出头来,小声道:“据说紫云纱能将人身上的气息完全消去,你先把这个布在身上,我把外面的人引走。”   易雪逢还是不想他涉险,现在的切云和之前伪装的那副小绵羊模样可不一样,若是他真的被逼急了对夜芳草可能连一点情面都不会顾及。   夜芳草见不得他婆婆妈妈的,直接到:“快点,那结界只能撑开一会,你再犹豫一会,咱俩都别想出去!”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这才将紫云纱握在掌心。   片刻后,夜芳草故意弄出点动静,兔子似的跑了出去,在外面守着的两个魔修听到动静瞬间现身,相互对视一眼,便分了一个人去追夜芳草了,另外一个人依然在门口,像是柱子似的守着。   易雪逢小心翼翼看了看,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紫云纱,屏住呼吸从窗户翻了下去。   窗户同门不在同一个方位,只要小心点便能躲开那人的视线,易雪逢很少做这种事情,从窗户上跳下去的时候险些摔倒,还好用手撑了撑地面才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夜芳草将那人引开时间并不长,没一会那个魔修便眉头紧皱的回来了,他和同伴说了句什么,两人神色一僵,不约而同地将门一掌拍开。   房中已经空无一人。   此时易雪逢已经悄无声息到了夜芳草所说的那处结界破空,他只看了一眼,唇角轻轻抽了抽。   那结界也不知道是被夜芳草怎么凿出来的,破破烂烂的像是狗啃了,那边缘还被贴了一层紫云纱,看来是为了不惊动布结界的主人才布下的。   结界正在缓慢的回拢,只是这一会功夫已经缩成了半人大小,易雪逢走上前,抬手抚在结界裂口处,正要弯腰往外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电光火石间易雪逢来不及思考,飞快出了结界,本能地抬手:“切……”   他那声“切云”还没叫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切云已经不在他手上了,反而因为他的无意识,直接将两人的神识连在了一起。   易雪逢跌出结界,劈手将结界上的紫云纱抽出,结界迅速合拢在一起,挡住了那两人的去路。   与此同时,易雪逢的神识中传来切云的声音:“嗯。”   易雪逢按住了胸口,有些茫然。   两人只有在一定的距离之内才能神识相连的对话,切云能对自己说话,也就表示,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只是未曾现身罢了。   易雪逢沉默了,半天才道:“切云,对不起。”   切云道:“对什么?是之前那些话,还是你逃了出去?”   易雪逢:“都有。”   切云似乎笑了一声,不知是喜是怒,随后便不再说话了。   易雪逢正要试着再同他说话,夜芳草已经驱使着灵兽从空中跃下,爪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将他直接带上了空中,几个起跃便不见了。   切云坐在不远处的房顶上,眼睁睁看着易雪逢被人带走,琉璃似的眸中不知为何,浮现得却是释然的神色。   六朝坐在下面的台阶上仰着头看他,瞥见他这个神色,他微微歪头,道:“你在伤心?”   六朝终于看了一回别人的脸色,切云却不领情,直接冷笑了一声,道:“伤心?伤心什么,他想走就走,我困不住他。”   六朝“哦”了一声,又垂下手摸着佛珠,半天又道:“真的,没有伤心?”   切云直接从屋顶上揭了一块瓦朝着六朝砸了过去,十分不耐烦道:“怎么废话这么多?”   六朝看着碎在自己脚尖的瓦,没有再说话。   只是又过了片刻,六朝再次抬起了头。   切云没等他开口,就怒道:“说了多少遍了,我没有伤心!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六朝慢吞吞“哦”了一声,道:“我只是,想问,你对玉映,是不是也像宁虞那样,是男女之间的情谊?”   他难得说了一句这么长的话,切云却愣住了,他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六朝,匪夷所思道:“你在想什么,他是我爹!”   六朝:“不是亲生。”   切云又丢了几片瓦,脸色难看道:“就算不是亲生的,他也是我爹,你难道对你爹有男女之间的情谊吗?”   六朝淡淡道:“我没有爹。”   切云:“……”   片刻后,映鸿带着易雪逢缓慢在一处空地落了地。   刚一落地,夜芳草就欢呼一声,欢天喜地地一把扑到了易雪逢身边,看着他的视线简直都要发出光芒来了。   易雪逢有些心不在焉,瞥到他炽热的视线,不自觉地抖了抖,疑惑道:“为何这样看我?”   夜芳草几乎贴到他身上了,眼巴巴看着他,说话声音都在抖:“我前几天听到你……您在和宁剑尊说话,玉玉玉玉映君,是是是是你你吗?”   易雪逢:“……”   他结结巴巴说个不停,易雪逢这才反应过来前几日他在夜芳草面前暴露的事,不过他也没想隐瞒,因为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之前在蛮荒的身份有多令人惊羡的。   他随意一点头。   夜芳草原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易雪逢承认,还是激动得险些要昏过去。   “玉玉玉映君上!”他哆哆嗦嗦地朝着易雪逢伸出手,眼睛都在发光,“我我我我……”   易雪逢怕他会把自己给抖抽筋,抬手胡乱拍了他的手一下,道:“别抖了,此事稍候再说。”   夜芳草点头如捣蒜,视线依然炽热地看着他。   易雪逢道:“秋将行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夜芳草闻言,激动的心情顿时消退了下来,他撇撇嘴,道:“别提了,你把我们放在房间里之后就没影子了,本来相安无事的,奈何那小子竟然醒的比我早,趁我睡着时直接五花大绑把我揍了一顿,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后背还疼呢。”   他十分委屈,像是平时对小仙君告状那样的语气,说完之后他才猛地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正是他从小到大的憧憬对象,立刻将话给吞了回去。   易雪逢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哭笑不得,道:“所以他现在呢?”   夜芳草道:“跑了呗,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反正我之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易雪逢无奈道:“他算是我师弟。”   夜芳草一听,立刻咬牙暗恨:“秋将行真是好狗命!”   竟然是玉映君的师弟,早知道他就不来寒淮川,直接去归鸿山拜秋满溪为师了,这样也能扒着玉映君叫师兄了。   易雪逢看他气成这样,更加好笑了,道:“你知晓他的来历吗?”   夜芳草想了想,道:“大概知道吧,好像就是十几年前被秋长老收养的孩子,据说他父亲是个修为很强的剑修,啊,想起来了,宁剑尊好像追杀过他好多年,每回都被他逃过一劫,最后他好像是被自己给耗到灵力枯竭而死的。”   易雪逢沉默,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秋将行的父亲便是当年带着正道前去围剿他的剑修,原先他并不知道那个男人要冥灵心做什么,但是之前在宁虞的记忆中看到过他,他在知晓没有冥灵心后,一直心若死灰地喃喃着救不了将行。   能从盛怒中的宁虞手中逃脱不止一次的,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而秋将行……   回想起他之前差点将夜芳草重伤的那抹剑意,易雪逢眸子微沉。   夜芳草看到他这个神色,小声道:“怎么了吗?他有问题?”   易雪逢道:“他爹应当是当年害死我的人。”   夜芳草“啊”了一声,顿时忿忿不平道:“怪不得我看他不顺眼!下回见到一定狠揍他,谁拦我都没用。”   易雪逢无奈笑了,夜芳草见他心情似乎好了些,尝试着小声道:“玉映君啊……”   易雪逢道:“你唤我名字吧,或者还像之前那样叫我小仙君。”   夜芳草窃喜,忙道:“小仙君啊,那个……宁剑尊之所以追杀他,是为了替你报仇吗?”   夜芳草看着挺呆的,实际上却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自从知晓易雪逢就是他憧憬多年的对象后,问的从来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当年易雪逢是如何惨死的,现在又是如何重生,他一概不问,傻乎乎的,相处起来却让人极其舒适。   易雪逢回想起宁虞的心魔,虽然不想当着别人的面承认,却还是抿着唇轻轻点头:“嗯。”   夜芳草满脸振奋,眼巴巴看着他:“那……那些话本呢?是不是都是真……”   易雪逢立刻否认:“那些都是假的!”   夜芳草有些失望,但是却不影响他自己胡思乱想。   两人正说着话,易雪逢突然感觉到一个熟悉的剑意从不远处呼啸而来,朝着竟然是他的心口。   在这蛮荒,易雪逢还不知道竟然还有人想要杀自己,他瞳孔一缩,直接将夜芳草推在一旁,身上披着的紫云纱被他一手勾起来旋转着宛如一根紫色绸缎,猛地一甩,轰的一声将那剑意硬生生挥散。   离开了那个结界后,易雪逢身体中的灵力也随之恢复,他硬生生将那剑意震散后,手被震得一阵酸麻,微弱发着抖。   还没等他往后退上一步,另外一道剑意再次袭了过来,这次却是朝着他的眉心。   易雪逢瞳孔一缩,几乎本能地想要往后退。   最后一道剑意比之前要凌厉的多,只是一瞬便到了易雪逢眼前,而按照易雪逢现在的灵力根本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接第二道。   易雪逢的心仿佛要从口中跳出,他猛地一闭眼,下一刻一只手突然从虚空出现,直接用掌心接住那道剑意后,随手一捏,剑意轰然炸开,激起一股灰尘。   夜芳草被吓了一跳,现在才终于反应过来:“小仙君!”   灰尘飞快散去,夜芳草正要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就看到易雪逢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   夜芳草的脚步直接顿住,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去。   宁虞已经从佛珠的小世界中出来,他一只手接住剑意,那样磅礴的灵力触碰到他手上竟然只有些红痕刮伤,而另外一只手正轻轻用小指勾着易雪逢手腕上的佛珠。   他将剑意震散后,那只手未停,屈指弹出一道剑气,朝着那射来剑意的人刺去,轰的一声将远处的假山轰的粉碎。   易雪逢茫然地张开眼睛,缓慢抬起头。   宁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身骇然戾气还没有完全收敛,逼得易雪逢有些呼吸困难。   只是这些易雪逢已经完全不管了,他愕然地看着宁虞,脸上全是浓浓的不可置信,两人不知对望了多久,易雪逢才缓缓抬起手,试探着在宁虞脸侧轻轻摸了摸。   宁虞面无表情气势骇人,但是姿态却极其温顺地歪着头将脸侧贴在他温热的掌心,赤红的眸子一直在冷漠地看着他。   易雪逢感觉到宁虞脸侧的魔纹,又回想起在他心魔中那个抱着一件空荡荡的血衣垂目入魔的场景,一时间喉中像是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宁虞垂眸看着他,仿佛还未从幻象中回过神来。   易雪逢突然抬起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手死死抱着他。   宁虞恍惚间感觉到了面前人身体的温度,同幻象中那化成雪花的身体完全不一样,他愣了半天,才缓慢抬起手,揽住怀中的后背。   “雪逢……”   他将脸贴在易雪逢的发间,又声音嘶哑地唤了声:“雪逢。”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100章 暧昧   宁虞在幻象中太久, 也经历了太多杀戮, 整个人都有点疯癫, 但是面前之人是易雪逢这一认知让他强行撑着一丝清明, 像是一根紧绷的弦, 再多加一分力气就能完全崩断。   宁虞死死抓着易雪逢的手, 赤红的眸子紧盯着他, 若是换个旁人早就被他这个眼神吓得浑身发抖了, 好在易雪逢已经习惯了。   易雪逢的手被宁虞不知轻重地抓得生疼, 但是他唯恐刺激到宁虞, 没有声张, 他抬起掌心覆在宁虞冰凉的手背上,眼圈微红, 却顷刻间就被他压下去了, 他轻声道:“你受伤了吗?”   宁虞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知道死死盯着他, 眼神越来越渗人。   易雪逢见他身上没多少伤痕,也便放下心来,他偏头看了看方才宁虞剑意打过去的地方。   那里的假山已经被击成了粉末, 灰尘漫天,夜芳草正在皱着眉头往灰尘里走去,似乎去查看到底是谁要杀易雪逢。   易雪逢见他走过去,忙道:“站着,等灰尘散了再过去。”   夜芳草被方才宁虞那一击震得耳朵疼,没听清这句话。   易雪逢唯恐他受伤, 连忙抬步想要冲上前,只是他才刚跑一步,宁虞突然狠狠一用力,抓着他的手将他强行扯回了自己身边。   易雪逢猝不及防撞在他胸口,愕然抬头看他。   宁虞瞳孔的赤红好像更深了,他抓着易雪逢,却不说话,嘴唇抿得死紧。   易雪逢被他这个眼神看的心间一疼,心魔中看到的场景一直在他眼前来回闪现,他原本想强硬地甩开宁虞的手,现在却突然不忍心了。   他不知宁虞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瞧着似乎听不进去人话,他只好放轻声音,柔声道:“我只去那边瞧一瞧,马上就回来。”   宁虞还是不说话。   易雪逢只好反手扣住他的手指,两人十指相扣:“那我带你去。”   宁虞愣了一下,低眸看着两人紧握的手指,又轻又柔地点了一下头,便乖顺地任由易雪逢将他拉着走了。   此时灰尘已经逐渐散去,夜芳草在里面转了好几圈,也没见到一个人影,他疑惑了半天,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就瞧见易雪逢像是在拉孩子似的拉着宁虞过来了。   夜芳草:“……”   夜芳草的脸扭曲了两下,一时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无语。   易雪逢挥着袖子将面前的灰尘挥去,皱眉道:“人呢?”   夜芳草摇头:“跑得太快,像耗子似的。”   易雪逢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本觉得解决了牧雪深之后这蛮荒就没有想要他命的人了,没想到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一个。   他看了看周围,突然问道:“方才那道剑意你觉得熟悉吗?”   夜芳草歪头想了想:“方才我没正面接触那道剑意,没怎么察觉出来,怎么了?你有线索?”   易雪逢轻轻摇头,道:“先不说这个了,到时候我让切……让相欢去查,你也别总是在外面晃了。”   夜芳草立刻点头,又开始捧着脸眼巴巴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憧憬的人就是温柔,还会关心他有没有危险。   易雪逢将夜芳草安顿好,便拉着宁虞的手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路上宁虞安安静静的,果真像个孩子似的,视线只知道追着易雪逢转,连一分都没有给出去。   易雪逢见他有些呆呆的,唤来雪鸮让他去找医师,把宁虞那身仿佛被水浸湿的衣服脱了下来,将他推到了榻上坐着。   许是觉得易雪逢暂时不会离开,宁虞紧握着他的手也越来越松,最后坐在榻上后身体被周围易雪逢的气息包围,他彻底卸下心防,手缓慢地松开了。   易雪逢皱着眉看着自己已经被捏得一阵乌青的手腕,没好气地瞪了宁虞一眼,但是看他一副完全任人宰割的呆傻模样,又觉得不忍心,只好将目光收了回来。   宁虞被瞪了也没什么感觉,只知道盯着他看。   易雪逢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宁虞,自小到大宁虞在他面前的形象一直都是高大可靠的,哪怕是受再重的伤依然浑身是刺桀骜不驯,这还是这么多年来易雪逢第一次见到他全然卸下所有防备,无害到几乎有些痴傻的模样。   易雪逢盘腿坐在榻上,看着他许久,不知怎么突然笑了出来,他抬手将脸上的伪装去掉,重新变回易雪逢的相貌。   这样一来,宁虞的眸中终于有了些光亮,他怔怔抬起手来,想要去碰易雪逢的脸。   易雪逢拦住他的手,凑上前用牙齿咬了咬宁虞细白的指尖,笑道:“你不是说不喜欢我这张脸吗?”   易雪逢原本对宁虞有诸多怀疑,直到瞧见了心魔中的那些场景,对宁虞再多的芥蒂和疑心也已烟消云散。   宁虞被叼了手指,愣了愣,轻轻歪歪头,终于开口了:“雪逢……”   他一喝醉酒就知道叫雪逢,没想到现在被刺激得有些呆滞,竟然也还是叫雪逢。   易雪逢笑着笑着突然就有些酸涩,他抬手摸了摸宁虞的白发,轻声道:“我在。”   宁虞怔然看着他,突然沙哑着道:“你等到我了吗?”   易雪逢一愣。   宁虞道:“雪逢,在等我……”   易雪逢呼吸一窒,看了宁虞半晌突然欺身上前,将宁虞缓慢抱在怀里,他哽咽道:“对,雪逢在等你……”   宁虞就算被抱住,眼睛也一眨都不眨,看着仿佛像是傀儡似的,他感受到面前人的体温,缓缓抬起手勾住了易雪逢的手腕。   易雪逢喃喃道:“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虽然那几日的记忆易雪逢记不起来,但是宁虞消失的那几年他依然怀着自己都知晓绝对不可能的期望在等待。   宁虞刚离开那段时日,他成日里在玉映殿等着,想着万一他突然心疼自己又回来了呢。   之后他浑浑噩噩过来大半年,见宁虞的心思也逐渐消散,逐渐转变成了哪怕他让人给自己带个口信来也好。   而后,时间荏苒,他从想要见宁虞,最后变成了在临死前想要知道他的消息,哪怕只是一句。   雪鸮他们背着他去寻宁虞的事他也知道,不知是不是那时他依然心怀着期待,也便默认他们去了,只是却没有等到宁虞回来,他就死在了诛魔阵中。   哪怕没有宁虞的承诺,易雪逢也至始至终在等他。   宁虞茫然地看着他,一直空洞的眸子仿佛被一滴水惊起的古井,缓慢荡漾出一波涟漪,让他整个人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枯木逢春。   易雪逢正趴在他肩上闭着眸子感受他身上的气息,突然感觉到宁虞的手一把握住了自己的腰,接着两人一翻身,直接滚到了宽大的榻上。   易雪逢吓了一跳,愕然抬起头,就看见宁虞不知什么时候清醒的,正压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赤红的眸瞳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是炽热的双眸。   易雪逢看到他突然醒来,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话突然觉得有些矫情,他干咳一声,撑着他的肩膀往后推了推,不自然地道:“先让我起来,外面医师应该到了,先让他给你瞧……”   他还没说完,宁虞完全无视他的推搡,直接俯下身覆在了易雪逢微张的唇上。   易雪逢:“……”   虽然之前两人也有亲吻过,但是这一个明显是不一样的,因为易雪逢刚被吻住,就感觉到宁虞身上的气息骤然变了,仿佛是一团火轰的烧了起来,两人相接触的地方一片滚烫。   易雪逢被烫得有点害怕,想要抬手推开宁虞却被宁虞不管不顾地抬手将两只手按在两边,制止住他所有动作,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个炽热的吻。   易雪逢见推不动,只好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不想让宁虞贴的他太紧,只是他这样扭来扭去的动作在宁虞看来,就像是大大咧咧的勾引了。   两人亲吻了许久,宁虞才终于放过他,只是临离开前还在易雪逢唇上咬了一口。   易雪逢被咬得“嘶”了一声,昏沉的神智终于清醒了。   宁虞依然压着他,微微喘息着,看到易雪逢眸中的茫然,他抬手抹了抹易雪逢艳红的唇,突然道:“你见到我的心魔了吗?”   易雪逢的手正死死抓着他的衣襟,闻言愣了一下,才点头:“嗯。”   宁虞又问:“这次信我了吗?”   易雪逢几乎将脸埋在他怀里了,声音更小了:“嗯……”   宁虞在未入魔之前便已经有了同他合籍的打算,两人还……做了那么多不知羞耻的事,易雪逢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顾虑全都烟消云散,哪里还会再排斥他。   宁虞刚刚清醒,情绪还不不知道要如何控制,他面如沉水地看了易雪逢半天,才轻轻握住他一片青紫的手腕。   一看到那上面的淤青,宁虞眉头都要皱成一团了。   易雪逢察觉到他的动作,悄悄抬起头,见他似乎很自责,小声道:“没事,我不疼。”   宁虞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哼他还是在哼自己,易雪逢正要细问,却感觉宁虞姿态极其轻柔地将他全是淤青的手腕放在一旁,还扯了个软枕放在下面。   易雪逢突然有些脸红,一旦知晓了宁虞真的是认真的,无论什么举动易雪逢都会觉得暧昧,根本控制不住心跳如鼓。   他的心正在噗通噗通地跳着,就看到宁虞冷着脸将他另外一只完好的手拽着,屈指在空中一点,罂粟的剑鞘倏地飞来,被宁虞随手一抹化为一道漆黑的锁链。   易雪逢:“……”   宁虞手一扣,一合,直接将易雪逢的手锁了起来。   易雪逢:“……”   这样的举动,可暧昧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谈恋爱!!!【震声】   不知不觉竟然一百章了,我可真能逼逼啊,评论发一波红包哈,感谢支持!orz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101章 采撷   易雪逢面无表情, 心也不跳了, 只当自己死了。   “你做什么?”   宁虞道:“我之前说过,把你锁起来。”   易雪逢:“……”   你他娘的难道不是因为心魔的缘故失了神志吗, 现在怎么……   易雪逢古怪地看着他,道:“你现在……是心魔?”   宁虞道:“是我。”   易雪逢愣是没听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懒得懂, 反正无论宁虞是不是心魔,看他的模样想用链子锁他应该已经想了很久了。   易雪逢无语地看着他,随手将链子甩得叮当作响:“你就打算一直把我这么锁着?连出去都不行?”   宁虞点头。   易雪逢道:“那我要是想出去呢?”   宁虞想了想,沉声道:“你忍一忍。”   易雪逢:“……”   我忍你个头!   “我吃喝呢?”   “我拿来给你。”   “方才偷袭我的人呢?”   “我去查。”   易雪逢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要是我现在想打你呢?”   宁虞道:“你再忍一忍。”   易雪逢:“……”   易雪逢冷笑了一声, 发现同这疯子根本说不清,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将宁虞扯到床上, 也拿出切云留下的剑鞘随手化成链子,一扣一合, 将宁虞也给锁住了。   宁虞:“……”   易雪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淡淡道:“看谁能耗得过谁!”   宁虞看着手腕上的链子,沉默了许久才古怪地看着他,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   易雪逢:“兴你锁我,我锁你就不成了,这是哪家的道理?”   宁虞看过那么多强制囚禁不堪入目的话本,还是头一回看到被人反锁回来的剧情。   他看着扬着下巴十分得意的易雪逢,抬手摸在链子上, 正要将链子给强行化回剑鞘,刚一碰上,易雪逢就突然叫了一声,似乎疼极了。   宁虞立刻缩回了手,有些慌张地看着他:“怎么了?”   易雪逢装作十分痛苦的模样,睁开一只眼睛,艰难道:“那剑鞘连着我的神识,你要将链子毁了,我就变成傻子给你看。”   宁虞:“……”   这下完了。   两人被对方的链子锁着,只能盘腿坐着,面面相觑。   不过片刻,外面传来敲门声,雪鸮在门外小声道:“主人啊,医师寻到了,要他直接进来吗?”   两人登时一愣,易雪逢也刚想起来他叫了医师过来,他瞪了宁虞一眼,道:“把链子给我解了,要不然我就让医师进来,到时候看看咱俩谁丢人。”   宁虞八风不动地盘腿坐着,闻言睁开眼睛瞥了他一眼,又再次阖上了:“不用医师,我没受伤。”   易雪逢用脚蹬了他一下,道:“先给我解开!”   宁虞不觉得被易雪逢锁在床上有多丢人的,老神在在地继续坐着。   易雪逢看他这副模样就来气,直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将一旁的被子扯过来挡住他手腕上的链子,磨着牙道:“让医师进来。”   雪鸮应了一声,很快,门被推开,一袭白衣的雪鸮带着一个浑身魔息的女人走了进来。   两人一走进来,抬起头就看到宁虞手腕上那明晃晃的链子,当即脸色一僵,飞快垂下头不敢在看,唯恐被宁剑尊杀人灭口。   易雪逢歪着身体懒洋洋地斜靠在软榻上,链子锁住的手垂在一旁被被子遮着,空着的手扯了宁虞一缕白发在指间绕来绕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再一看旁边被链子锁住受制于人的宁虞,医师顿时凭空臆想出了一堆“强取豪夺强制囚禁妖兽啊堂堂剑尊竟然被一个小少年锁在床上这样那样啊啊啊”。   医师长得极其美艳,只是脸上的魔纹直接打破了那种美,看着十分诡异,她面无表情地走到榻边,温顺地跪下行礼:“剑尊……”   她抬头看了看一旁朝她笑着的易雪逢,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行礼。   宁虞倏地张开眼睛,冷冷道:“不该看的,最好别看,当心你的眼睛。”   医师吓了一跳,立刻垂下眸子,不敢再乱撇。   她抬起手,讷讷道:“请剑尊将手给我。”   宁虞冷声道:“我身体无恙,出去。”   医师愣了一下,正要再问,一旁的少年却是懒散地拨着手中的白发,漫不经心道:“你身体有没有恙又不是你说了算,给她看。”   医师:“……”   医师险些被吓出一身冷汗,她在蛮荒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这么对宁剑尊说话。   她正微微发着抖,唯恐被盛怒的剑尊殃及池鱼,就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她一愣,愕然抬头,就看到宁剑尊正不情不愿地将空着的手递给她。   医师:“……”   医师见过太多大世面,饶是内心像是雪山崩塌似的崩溃,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她虚虚将手指按在宁虞的手腕上探脉。   易雪逢从侧面瞧出来了宁虞的浑身僵硬,他笑了笑,微微直起身一手搭在宁虞的肩膀上,小声道:“解不解?”   宁虞根本就不理他,直接闭上了眸子。   易雪逢气急,拽着他的头发微微用力,险些被他拽掉几根。   宁虞又睁开眼睛,偏头瞥了他一眼,道:“别闹。”   医师手一抖,险些一头栽下去,她飞快收回手,垂下头飞快道:“剑尊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灵力消耗太多,只消静心修养几日便可恢复。”   听到医师这样说,易雪逢这才放心了,他一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医师偷偷看了宁虞一眼,看到他点头,才慢吞吞爬起来,转身离开了。   直到她出了房门,浑身的冷汗才唰的一下流下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都瞧见了剑尊被人用链子锁住的这一幕,竟然还没被灭口。   她浑身哆嗦着正要抬步离开,就听到里面传来那个少年的声音:“宁虞,你都不知道丢人这两个字怎么写的吗?”   宁剑尊声音依然冷清,不怒自威:“不知。”   医师:“……”   医师不敢多留,简直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易雪逢靠在一旁生了一会的闷气,看宁虞还在闭眸养神根本没再看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自己消了气,要不然等到宁虞发现,他非得把自己气死不可。   宁虞的灵力消耗过大,将易雪逢锁起来后就一直抓紧时间去调息灵力,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身旁一直安安静静的人动了动。   宁虞羽睫轻轻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因为眼睛瞧不见,耳畔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晰,宁虞听到易雪逢因为起身的动作衣衫摩擦的窸窣声响,他手腕上的锁链轻轻碰撞的声音,以及缓慢凑到自己身边的轻缓的呼吸声。   很快,一个温软的身体便轻轻贴了上来,熟悉的气息瞬间弥漫在周围。   宁虞的喉间突然动了动。   易雪逢双手搭在他肩上,整个人几乎坐在他怀里,姿态十分暧昧地贴着宁虞。   他眼尖地看着宁虞的喉结轻轻动了动,突然一笑,凑到宁虞有些发红的耳畔柔声道:“师兄,你醒着,对吧?”   宁虞正要张开眼睛,却感觉一个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脖颈处——易雪逢一张嘴,直接咬住了他的喉结。   宁虞倏地张开眼睛,忍无可忍地一把扣住易雪逢的腰,将他死死按在自己怀里,捏住他的下巴覆唇吻了上去。   只不过他才刚吻上去,易雪逢直接一巴掌按着他的脸,将他强行按了回去。   宁虞被推得有些不高兴,不满地瞪着他。   易雪逢耳根有些发红,强行绷着,道:“想要?”   宁虞十分诚实地点头,又要作势俯身吻他,却被易雪逢再次按住了额头,不能俯下身。   宁虞眸中的不满之色更深了,任谁在任君采撷的美景面前被人三番两次的推开,心情都会不怎么高兴。   易雪逢故作镇定,抬手晃了晃手腕上,道:“给我解开这个链子,我就随你……”   宁虞自清醒后明显地察觉到易雪逢对自己的态度变了,从之前的患得患失不敢招惹踏足,变成了现在不自觉的勾引和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出来的倾慕和依赖,只是他心魔的阴影依然还在,一定要把人锁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才能安心。   只是奈何易雪逢入魔后便不再是一个甘愿受制于人的人,宁虞知晓他不喜被锁着,但是还是控制不了内心几乎疯狂的掌控欲。   要是他再一次从自己眼前消失,宁虞觉得自己恐怕会彻底疯了。   听到易雪逢这个要求,宁虞脸上的神色微变,几乎是愤怒地瞪了易雪逢一眼,沉声道:“你要逃走?”   易雪逢几乎要把白眼翻到天灵盖上去了,他没好气道:“逃走?我往哪里逃?”   宁虞的逻辑十分诡异:“如果你不想逃的话,为什么要让我给你解开?”   易雪逢:“……”   有那么一瞬,易雪逢几乎要被他的歪理说服了,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理智,他有气无力道:“我又不是你养的灵宠,要是换个旁人肯定要把你骂死了,对人这般折辱,你还希望我对你笑脸相迎啊?”   “折辱?”宁虞皱起眉头,抬起自己也被链子锁住的手,道,“我不觉得这是折辱,你锁我,我很开心。”   易雪逢:“……”   所以您是直接把这当情趣了是吗?!   易雪逢气得又瞪了他几眼,说理说不通,他索性不说了:“给我解开这个链子,否则你别想碰我!”   宁虞看了他手腕上的链子许久,不知为何像是想通了什么,“哦”了一声,道:“好。”   他说着,便抬手将易雪逢手腕上的链子给打开了。   易雪逢一喜。   下一瞬,宁虞连他爬起来的时间都没留给他,直接把他的脚腕握着,咔哒一声,锁住了。   易雪逢:“……”   易雪逢:“???”   宁虞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十分满意,接着便扶住了一脸生无可恋的易雪逢的下巴,道:“好了,我们继续吧。”   说完,覆唇亲了上去。   易雪逢:“!!!”   我去你娘的宁魔头!!   作者有话要说:情趣y!【bhi】   易雪逢:好气哦。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102章 幼幼时   两人相互折腾到了半夜才睡觉, 有了那两根链子搅和,偌大的床像是监牢似的,让人完全生不出任何旖旎之情。   宁虞等到易雪逢气得睡沉了后, 才凑上前在他眉心轻轻一吻, 将链子拨到一边,抱着易雪逢睡去了。   不知是不是手腕上的链子, 还是幻象中的阴影未散,宁虞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天还没亮便恍惚地清醒了。   直到浑身的感觉恢复, 宁虞才意识到自己有个重物落在自己胸口, 他缓慢张开眼睛看了一眼, 接着又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还没睡醒。   身上的重物动了动,突然一巴掌拍在了他脸上。   宁虞皱着眉头睁开眼睛, 看清楚身上的人, 整个人都木住了。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正趴在他胸口, 满脸泪痕地拼命伸着手去拍他的脸, 见他睁开眼睛, 险些“哇”的一声哭出来。   宁虞:“……”   宁虞面无表情地坐起来,任由那孩子滑到了大腿上坐着,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雪逢?”   连宁虞大腿都不到的易雪逢面容精致,小脸发红地扑到他怀里,用尽全力砸了他胸口两拳,气得直哭:“都怪你, 都是你的错!”   宁虞:“……”   他捶人的力道对宁虞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宁虞任由他打个不停,直到易雪逢没力气了,才揽着他的后背省得他翻下去,蹙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易雪逢脸上都是泪痕,他气咻咻地将眼泪鼻涕全都擦在宁虞衣襟上,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   宁虞只好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视线往旁边扫了扫,看到了床榻角落里的链子,又看了看易雪逢那一只手都圈不到一半的脚腕,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抬手捏了捏易雪逢的脸,淡淡道:“你想逃走?”   易雪逢一巴掌拍在他手上。   易雪逢也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最后被吓醒了,那时天色还早,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开始琢磨着要怎么把这链子给弄开。   后来不知怎么,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牧雪深所说的这具躯体是用灵物堆砌而成的,既然相貌能随自己所想的变化,那身体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他就这样想着,试探着将身体变小一点,这样就能脱离链子的束缚。   他想的很好,身体也如他所愿变回了两三岁的模样,顺利将脚腕动链子里离开,只是等他再想变回去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身体中的灵力已经被他消耗完了,而且因为现在的身体太过柔嫩脆弱,灵力迟迟不回来。   易雪逢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控制不住地想哭。   他本来也不是个爱哭之人,只是变小后,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就像是真的回到了幼时,一不如意眼泪根本控制不住,拼命往下掉。   到最后他实在是哭得连自己都受不了,只能伸爪子把宁虞给拍醒了。   虽然很丢人,但是他也不想再维持这样的身体了,只能不情不愿地让宁虞来帮他。   宁虞面如沉水地披上外衫,用灵力探了探他的身体,发现没什么大碍后,直接将他单手拎着放在榻上,冷冷道:“还玩吗?”   易雪逢抓着他的手,张嘴咬在他的虎口,含糊道:“都怪你锁我,要不是你昨晚犯病,根本就没这回事!”   宁虞冷淡地任由他咬,道:“口水。”   易雪逢身上罩着宽大的中衣,袖子垂着完全看不到手,听到宁虞说口水,用力用乳牙狠狠咬了一口才讷讷地松开口,拎着袖子在宁虞手上胡乱擦了擦。   宁虞皱着眉将易雪逢身上的中衣脱下来,从储物戒里翻了半天才掏出来一件合适的衣服给他穿上。   易雪逢乖乖张开手任由他给自己穿衣服,皱眉道:“你从哪里来的小孩子的衣服?”   宁虞一边给他系衣襟一边漫不经心道:“只是灵器,能随意换形——手再抬高点。”   易雪逢闷声让他给自己穿好衣服后,将头埋在宁虞怀里,完全不想抬头。   宁虞拿昨天的话问他:“知道丢人怎么写了吗?”   易雪逢不想说话。   宁虞抬手摸摸他的头。   易雪逢在他怀里埋了半天,烧红的脸终于好了些,他闷闷地抬起头,朝着宁虞伸出手,道:“帮我变回去。”   宁虞道:“你不是喜欢这样吗,就这样待着吧。”   易雪逢:“……”   易雪逢瞪了他一眼,好半天才哼唧地喊他:“师兄。”   幼时的易雪逢相貌又软又可爱,声音软得让人招架不住,这一声师兄叫出口,宁虞的脸色终于好看一点了。   他点了点易雪逢的眉心,道:“说我错了。”   易雪逢特别乖,奶声道:“你错了。”   宁虞瞥他一眼,易雪逢这才不情不愿地改口:“我错了。”   宁虞脸色稍缓,道:“饿了吗?”   易雪逢揉了揉肚子,道:“有点,想吃饼。”   宁虞道:“你身体变小了,心智也变小了吗?”   易雪逢小时候十分喜欢吃饼,长大后却不怎么喜欢了,宁虞抬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张嘴。”   易雪逢:“啊——”   宁虞:“这牙还没长齐,吃什么饼?想喝粥吗,甜的还是咸的?”   易雪逢道:“咸的。”   宁虞“嗯”了一声,将他放下来:“我去给你……”   他说到一半,瞥到自己手腕上的链子,道:“你先给我解开。”   易雪逢木然道:“你先给我变回来。”   宁虞:“……”   易雪逢一甩小胖手,怒道:“我连一点灵力都没有,怎么给你解啊!?”   宁虞道:“那你说这链子和你神识相连,到底是真的假的?”   他根本不相信链子能和易雪逢的神识相连,但是又怕他动手震开真的会伤到易雪逢,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心甘情愿被锁了一晚上。   易雪逢饿得肚子咕咕叫,见宁虞被锁着又不能出门,他只好不情不愿地道:“没连。”   宁虞点头,抬起手在链子轻轻一弹,链子瞬间变回剑鞘。   宁虞将衣衫穿上,垂眸系好了腰封,看到一旁眼巴巴看着他的易雪逢,不知怎么心情突然变好了些,他抬手弹了弹易雪逢的眉心,淡淡道:“你这样也挺好的,不用链子锁着也哪里去不了。”   易雪逢瞪了他一眼:“饿。”   宁虞下了塌,抬手将易雪逢小小的身体抱起来,道:“去我那里。”   易雪逢坐在他的小臂上,皱着眉不想说话,可能是怕自己被宁虞气死。   宁虞系着披风,将易雪逢裹在自己怀里,一路上都没被旁人瞧见,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只是刚一打开门,宁虞就瞧见在自己院子中,清川君不知何时到的,正坐在石凳上泡茶。   清川听到推门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忙起身行礼:“剑尊。”   宁虞知道易雪逢不喜欢清川,十分冷淡地“嗯”了一声,抱着怀中的人就要往房中走。   清川叫住他:“剑尊,清川有一事要禀告,是有关君上的。”   宁虞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废话少说,什么事。”   清川道:“昨晚你让我去查的那个偷袭君上的人,已经查到了,是秋将行。”   宁虞眉头一皱:“谁?”   清川被噎了一下,才解释道:“秋将行,秋长老的三徒弟。”   宁虞这才想起来,他冷淡道:“我师尊只有两个徒弟,他算哪根葱?然后呢,他因什么要杀雪逢?”   清川无奈道:“他再怎么说也是秋长老养大的,我等不敢去动他,所以想来问问您,要如何处置。”   宁虞看了看怀里的人,想了一下才道:“我师尊呢?”   清川:“听说是在炎海玩儿。”   宁虞一点头:“知道了,此事我会处理,先看好秋将行,别让他逃了。”   清川君颔首。   易雪逢在宁虞怀里听了个全,鼓着脸颊抬手在宁虞脖子上掐了一下,竟然敢骗他秋满溪在闭关,真是出息大了!   他一动,宁虞身上的披风突然动了动,清川君瞥见,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   宁虞冷声道:“没什么事就走吧。”   清川掉头,正要离开时,宁虞突然又叫住了他:“等等,给我弄点粥过来,要咸的,小孩子吃的。”   清川愣了一下,看着宁虞胸前微微鼓起的披风,神色更加奇怪,但是他也没有多问,点头称是。   宁虞吩咐完,也不再管清川,抱着怀里的人风似的进了房门。   两人一进到房门,易雪逢立刻将披风给掀了,怒道:“你又骗我!师尊根本没有去闭关,你还说他要闭关个十几二十年的!”   宁虞将披风解了挂在屏风上,十分敷衍地“嗯”了一声,将易雪逢放在了榻上。   易雪逢没穿鞋子,床榻又高,他不敢往下蹦,只能扒着床沿,怒气冲冲地瞪他。   宁虞没理他,自顾自地换了身衣服,坐在床边将易雪逢捞过来,笨手笨脚地给他扎小辫子。   易雪逢的发质及软,宁虞胡乱理了两下,差点把他头发给拽下来一把。   易雪逢强行忍着,只是他这具躯体实在是不耐疼,眼泪根本控制不住,碰一下就直接簌簌往下掉,宁虞看他哭个不停,皱眉停了手,道:“疼?”   易雪逢胡乱擦了擦眼泪,闷声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把我变回来?”   宁虞用发带将他头发绑了一个高马尾,抬头弹了一下他的眉心,道:“这话什么意思,说的好像是我把你变成这样似的。”   易雪逢只好换一种说法:“那师兄什么时候帮我变回来啊?”   宁虞被这声师兄叫的心情好了些,将他扒拉到了自己怀里抱着,淡淡道:“等你再乖一点的时候。”   易雪逢:“我现在不乖吗?”   宁虞面无表情:“你若是乖的话,就不会趁着我睡觉的时候想逃走了。”   易雪逢一时间无法反驳,只好鼓着脸颊瞪着他。   正在这时,清川君敲了敲门:“剑尊,粥来了。”   宁虞拍了拍易雪逢的头,起身前去将粥接了过来放在桌子上,又将易雪逢抱着让他坐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地喂粥给他喝。   易雪逢被气得头晕眼花,实在是饿得不行,只好强行消了气,闷声喝粥。   片刻后,他只喝了半碗就吃不下了,偏过头表示不要了。   宁虞将勺子放下,给他擦了擦嘴,道:“还困吗?”   易雪逢道:“不困,你快帮我变回来。”   宁虞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怀疑他又在打鬼主意。   易雪逢踩着他的腿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师兄师兄啊,这是在蛮荒,就算我想跑能跑到哪里去啊,而且师兄这么神通广大,我跑到哪里不还是被你给逮回来,你说是不是啊?嗯嗯嗯?”   宁虞仔细想了想,道:“说的也是。”   竟然毫不羞耻地承认了这样的褒奖。   易雪逢唇角抽了抽,却还是为了自由眼巴巴地看着他,将小手伸着给他,奶声奶气道:“谢谢师兄。”   宁虞“嗯”了一声,将他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中,缓慢将灵力输送过去。   片刻后,易雪逢被宁虞的灵力牵引着逐渐变回了原样,瞧着同易雪逢当年入蛮荒时的身形差不多多少,面容也约摸二十出头的模样,脸上的稚气也消散不见。   易雪逢抬手看了看修长的指节,确定自己终于变回来了,欢喜地扑到了宁虞身上,笑道:“师兄,你最好了。”   宁虞揽着他的腰,任由他在自己脖颈上蹭来蹭去,一向冰冷的眸中也浮现了些许柔色。   易雪逢蹭了一会,才从他身上下去,起身在宁虞衣柜里拿了一套他的衣服,胡乱穿在身上就要往外跑。   宁虞眉头紧皱,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去哪里?”   易雪逢眨眨眼睛:“出去找夜芳草。”   宁虞十分不满:“找他做什么,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易雪逢耳根有些发红,讷讷道:“先等等,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他在心魔中看到了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对宁虞说,只好想着先缓一缓。   但是宁虞哪里肯放他走,抓着他的手依然稳如磐石。   “现在就说,我不想等。”   也最厌恶等。   易雪逢闷声道:“我不想说……”   宁虞微微挑眉,握着他的手突然灵力一转,下一刻,易雪逢再次变回了两三岁的模样,被他一把接在怀里。   宁虞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现在想说了吧?”   易雪逢:“……”   易雪逢拼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眼泪直接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宁虞:“……”   作者有话要说:易雪逢:想哭,要忍住——不行了,忍不住了——哇!jg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103章 寡寡欲   孩子的身体泪腺太过脆弱,稍稍一碰就要崩。   宁愿眉头紧皱, 只觉得被易雪逢哭得头大, 就算当年的小雪逢, 除了刚到归鸿山时被他故意吓哭过后,从未在他面前哭成这样过。   他抬手拍了拍易雪逢的头, 笨拙地安抚他:“别哭了……”   易雪逢哭得自己都要崩溃了,抓着宁虞的一根手指, 拼命地想要让他阻止自己, 但是一张嘴就是令他头大的哭声,最后他只能死死咬着唇, 尽量让自己的哭声压在喉中。   宁虞将他抱在怀里,像是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 哄了几句易雪逢还是哭个不停, 他只好道:“你别哭了, 只要不哭我就把你变回来。”   易雪逢想说我也控制不了啊, 但是一张嘴便是一串的哽咽抽噎。   宁虞被他的哭声逼的实在是没招了, 纠结了半天慢吞吞地从储物戒里拿出来了一个比易雪逢脸还大的饼。   易雪逢愣了一下,满脸泪痕地看着他。   宁虞大概良心发现,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办法太过混账,但是他被易雪逢的哭声哭得心一阵阵地疼, 又怕他会哭坏了身体, 犹豫再三,直接掰着易雪逢的下巴,将饼怼到了他嘴里。   宁虞道:“叼着。”   易雪逢:“……”   易雪逢哭得更大声了。   宁虞:“……”   秋满溪被清川君火急火燎地唤回来, 一打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当即愣在了原地。   宁虞和易雪逢正在想方设法地止哭,听到推门声不约而同地回头,便对上了门前一脸懵然的秋满溪。   宁虞:“……”   宁虞捏着饼的手直接落了地,易雪逢一见他立刻张开手想要抱他,刚想开口唤一声师尊,出声的却是沙哑的哭音。   易雪逢:“……”   自己的身体完全控制不了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心,这也是为什么易雪逢想方设法想要变回去的最大原因。   易雪逢:“师……师尊……”   他终于哽咽地叫完这句话,呆住的秋满溪这才恍惚地回了神,他怔怔走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不到他大腿的易雪逢看。   宁虞终于知道了心虚,将易雪逢扶着坐好,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迎上去,垂头讷讷道:“师尊……”   秋满溪看也不看他,眼神直直盯着易雪逢,嘴唇轻动,柔声道:“跪着。”   宁虞:“……”   在这世间最让宁虞尊敬的人便是秋满溪,听到这句话他也没觉得身份尊贵下跪是折辱之类的,当即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秋满溪走到榻边,将张开手要他抱的易雪逢轻轻揽在怀里,感受到怀中人又小又软的触感,不知怎么突然笑了笑。   易雪逢见宁虞被秋满溪整治地跪在那受罚,当即觉得十分解气,眼泪也逐渐止住了。   他被秋满溪轻柔地抱在怀里,很快就不哭了,只是这么大的人了身体突然变小被秋满溪抱着让他着实有些不自在,不过最多的还是觉得丢人无比。   不过秋满溪却没觉得丢人,他像是在哄孩子似的,弯着眸子逗他:“我的雪逢多大啦?”   易雪逢脸都要臊红了,拼命推着秋满溪的胸口让他放开自己,声音又奶又软:“师尊……师尊别闹了,是师兄把我变成这样的,你快让他给我变回来。”   宁虞皱着眉头,微微垂首不想说话。   秋满溪头也没回,淡淡道:“抬起头,背挺直,跪好。”   宁虞立刻直背抬头,眉头简直要拧在一起了。   好在秋满溪没有失态太久,他抱了一会小徒弟,见他有些排斥,便温柔地将他放在榻上,这才施舍似的给了大徒弟一个眼神。   “你寻我过来,便是因为这个?”   宁虞道:“我没寻您。”   连您都用上了,看来是心虚得不轻。   秋满溪瞥了他一眼,道:“清川君说宁剑尊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个私生子,要我速速回来瞧瞧,怎?当义父还不过瘾,还想当回亲爹?”   宁虞:“……”   宁虞终于知道清川君刚才为什么一直往他胸口上瞥,眼神还那么古怪了,他咬牙切齿道:“这事你要问他,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变成这样的。”   秋满溪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奋力掰饼的小徒儿,无奈道:“徒儿?徒儿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傻,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易雪逢茫然抬起头,眼睛还因为方才的哭泣而微微发红,他疑惑道:“怎么啦?”   秋满溪道:“你说是你师兄把你变成这样的,但是你师兄却说你是自愿的,你们这样让师尊很为难啊。”   那饼不知道多少年了,易雪逢使出吃奶的劲才掰开掌心大小,听到这句话立刻气咻咻地将石头似的小块饼扔在宁虞头上,怒道:“你颠倒黑白!方才我明明都已经变回来了,是你把我灵力给抽了,现在还敢恶人先告状!”   宁虞见他气成这样,本能地要起身给他顺气,秋满溪却抬手拍了拍易雪逢的后背,淡淡道:“谁许你起来,继续跪着。”   宁虞只好又跪了回去。   秋满溪拍着易雪逢的后背,无奈叹了一口气,道:“徒儿,脾气见长啊,连你师兄都敢骂了。”   易雪逢眼圈发红地看着他,讷讷道:“师尊……”   秋满溪道:“骂得好。”   宁虞:“……”   宁虞十分糟心地跪着,恨不得把清川君给扯过来揍一顿,要不然他想看热闹故意把秋满溪给引回来,现在什么事都没有。   秋满溪正在和易雪逢小声地说着话,宁虞跪在一旁十分寂寞,他犹豫了半天,突然开口道:“师尊,我有件事想要请您做主。”   秋满溪笑了笑,道:“你竟然还有事情需要我做主?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来,说来听听。”   宁虞跪得笔直,面不改色道:“我想请师尊做主,让我同雪逢合籍。”   易雪逢:“……”   秋满溪:“……”   秋满溪温和如风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愣了半天才一把夺过易雪逢正在小口小口磨牙的饼——易雪逢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小时候一样无意识的“嘛”了一声。   秋满溪手一顿,立刻将险些脱手的饼拽了回来,直接掰成两半,一半给易雪逢继续磨牙,另外一半被他恨铁不成钢地扔在宁虞身上。   “孽徒!”秋满溪眸中全是愤怒的泪光,“你师弟才多大你竟然敢生出这般龌龊心思?对两三岁的孩子你也能下的去手?宁虞,你真是禽兽不如啊你!”   宁虞:“……”   宁虞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师尊声情并茂地做戏,只觉得师门三个人除了他根本就没有正常人了。   秋满溪自顾自地骂了他一通,眼泪在眼眶打转,眼看着就要流下来了。   宁虞黑着脸打断他:“好了,师尊别闹,我说认真的。”   秋满溪“哦”了一声,转瞬将脸上的愤恨收了回去,面无表情道:“不行。”   易雪逢还在磨牙,听到这个不行,愣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宁虞倒是早就想到了这个回答,面不改色道:“我会好好照顾好雪逢,不让他受其他人欺负……”   秋满溪:“哦,别人是不欺负他了,倒是能让你欺负个够了。”   宁虞:“……”   秋满溪说着,摸了摸易雪逢的小脸,怜惜道:“看我这可怜的徒儿,还这么小就被一只恶兽给叼回窝里受摧残去了。”   宁虞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直接违背师命站起身,大步流星走上前,握住易雪逢抱着饼的手,缓慢输送过去一道灵力。   这一次输送灵力他娴熟了许多,很快易雪逢便从一个奶娃娃变成了身形颀长的青年。   易雪逢变回来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饼,又看了看宁虞,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块饼砸在了宁虞身上。   宁虞被连砸了三下也不痛不痒的,他依然抓着易雪逢的手,道:“雪逢,快和师尊说,我们要合籍。”   他倒是清楚只要是易雪逢说的话秋满溪就从来不会拒绝这个道理,拉着易雪逢的手催促他个不停。   易雪逢虽然想要将手甩他脸上,但是看到他眸中的期盼,还是强行忍着,闷声朝着秋满溪道:“望师尊成全。”   秋满溪痛惜地看着他,像是在看自己家千辛万苦种得白菜长了两条腿,心甘情愿跟着猪跑了,但是他一直都知道他两个徒儿一路走来极其不易,就算所有人都阻止,他却不会成为自己徒儿路上的绊脚石。   他看着易雪逢和宁虞,半天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易雪逢的脸,柔声道:“师尊成不成全无所谓,只要你们将来不要后悔。”   易雪逢还没说话,宁虞就接过来,道:“我们不会后悔。”   秋满溪点点头,又瞥了宁虞一眼,怎么看他怎么不爽:“谁让你起来的,给我继续跪着去。”   宁虞:“……”   易雪逢扯了扯秋满溪的手臂:“师尊!”   秋满溪只好收回了视线,抬手摸了摸易雪逢的头,无奈道:“这么些年了,师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望我徒儿日后平安如意,苦难皆消啊。”   秋满溪当年收了两个徒儿,宁虞自入了师门后便是个狂妄桀骜的性子,甚少会听他的,自己在归鸿山闹腾着也能茁壮成长,且将自己成长成个三界中最会来事的,秋满溪不仅不要担心他会被人欺负,反而还要担忧他会去仗着修为去欺负别人。   易雪逢同宁虞是完全相反的,他自入了归鸿山后便是个软糯怯弱的性子,刚开始时说话声音大一点都能吓得他浑身发抖,和宁虞是截然相反的,秋满溪习惯了宁虞那种自由生长的苗子,头一回遇到一丝风丝都能给吹得仿佛要折断的娇花,实在是无措到了极点。   他对易雪逢与其说是师徒,倒不如说是父子来得准确,即使易雪逢已经长大,但是在秋满溪心中,他依然是那个摔个跤都要心疼半天的小徒儿。   他可以对宁虞打打骂骂,却不忍心对易雪逢说一句重话,哪怕是怒极了说上一句,反倒把自己心疼半天。   易雪逢怔了一下,才点点头:“谢谢师尊。”   秋满溪又叮嘱了几句,才起身打算离开,临走前他看了看正腻在易雪逢身边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的宁虞,突然道:“秋将行,交由我来处置吧。”   两人一愣,偏头看他。   秋满溪微微垂眸,轻声道:“当年是我于心不忍收留他,现在险些酿成大祸,理应我来斩断尘缘。”   易雪逢知晓秋满溪性子有多温和,让他对自己相依为命几十年的徒弟下手,他突然有些不忍心,正要开口,宁虞却轻轻按了按他的手背。   宁虞点头:“劳烦师尊。”   秋满溪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易雪逢眉头紧皱:“你做什么?”   宁虞道:“我知晓你想说什么了,但是秋将行真的不能留。”   易雪逢道:“我又没有想保他,只是……”   易雪逢并不是对想要害死自己的敌人心慈手软,他只是心疼秋满溪,他的师尊,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不该总是亲自对自己重视之人下手。   宁虞却道:“我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不想让易雪逢前去阻止。   宁虞抬手摸了摸易雪逢微红的眼尾,不想他再胡思乱想,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要多想了,咱们还是谈谈合籍的事吧。”   易雪逢愣了一下,话题突然变得这么快,他被打得有点措手不及,愕然看着宁虞。   宁虞面色不改地看着他,道:“怎?”   易雪逢抿唇摇摇头,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个不停,半天他才有些忍不住地问道:“师兄,当年我在蛮荒身中魅毒,真的是……你为我解的吗?”   一说起这个,宁虞的神色就有些古怪,他冷声道:“要不然呢?”   易雪逢喃喃道:“我……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硬挨过去的……”   宁虞皮笑肉不笑:“呵呵,那玉映君可真是好大的能耐。”   这是宁虞第一次唤他玉映君,易雪逢愣了一下,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他之前看的话本里“宁剑尊”的那句“小玉映”,脸腾地红了。   宁虞看到他脸红,还以为他在为当年事害臊,道:“都过去百八十年了你才想起来害羞,晚了。”   易雪逢讷讷道:“我……我忘了。”   宁虞看着他脸都红到了耳根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你想知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易雪逢一愣,接着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宁虞这句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求欢之意。   易雪逢当年在蛮荒呆了那么久,对情爱之事早已经了解的十分通透,听出了宁虞这个意思,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是却又因为对宁虞的信任依赖不想逃开,一时间不知要如何是好,只能浑身僵硬地待在原地。   宁虞推了推他的手臂,道:“问你呢,想知道吗?”   易雪逢不知要如何回答,挣扎半天还是飞快一点头,速度太快险些让人瞧不见。   宁虞却是看到了,他笑了一下,才低头在自己储物戒里翻找。   易雪逢垂着头满心忐忑地等着宁虞的下一步动作,但是等了半天却没动静,他只好试探着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好瞧见宁虞从储物戒里翻出了之前被他收起来的坠着一个金铃的灵器,以及……一个话本。   易雪逢:“???”   宁虞将灵器推到他身边,抬手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话本,道:“你把这个金铃戴上,我就把这个话本给你,这本上面虽然杜撰太过,但是写得还是八九不离十,你看完就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了。”   易雪逢:“……”   易雪逢直接僵成了一根柱子。   宁虞见他不动,又心怀鬼胎地用食指抵着灵器往前轻轻一推,小声催促他:“雪逢,雪逢?”   雪逢一点点回过神来,对上宁虞有些期待的眼神,突然勾唇一笑,反手抽出一旁的罂粟剑,眼睛眨也不眨地朝着宁虞头上削。   宁虞吓了一跳,忙抬手去抓他:“你做什么?”   易雪逢冷冷道:“为你剃度,助你成为一个清心寡欲的和尚。”   宁虞:“……”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拉灯   【我在说什么,他们还是个一百多岁的孩子啊!】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104章 不行   罂粟险些一剑把自己主人削成秃顶, 吓得连忙从易雪逢手中脱手, 恨不得自己多长两条腿飞快地飘走了。   门一关上, 易雪逢和宁虞面无表情地对视片刻,一指门:“出去。”   宁虞道:“这是我的住处,我去哪里?”   易雪逢捡起一旁的黑色外袍披在身上,赤着脚下了床, 冷声道:“那我走。”   宁虞强人所难:“你也不准走。”   易雪逢木然道:“我在这里, 迟早会被你气死。”   宁虞皱眉:“我又气你了?哪里?”   易雪逢:“……”   宁虞走过去, 一把揽住他的腰让他重新坐在床上, 道:“不穿鞋子也敢下床, 不知道地下凉吗?”   易雪逢本来还要发怒, 听到这句像是心尖被人戳了一下, 再多的怒火都发不出来了,他蜷着左脚踩了一下右脚, 闷声道:“不要你管。”   宁虞握着他的脚腕,轻轻摩挲了两下,漫不经心道:“师尊已经同意我们合籍了, 等到办完合籍大典我们便是道侣了, 我不管你谁管你?”   易雪逢被他摸得浑身一软, 踹了他一脚将脚收了回来,一听到合籍他才想起来自己对秋满溪说了什么,当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宁虞见他这样,立刻开口堵住他的话:“都已经应了,不能再反悔的。”   易雪逢只好闭上了嘴, 闷声不再说话。   易雪逢本来是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但是宁虞不离开,又不想让他走,他只能憋着气窝在宁虞房中,妄想想着宁虞什么时候想通了能放自己出去。   不过想出去归想出去,宁虞能陪在自己身边,易雪逢心中还是暗自欢喜着,时不时抬起头看他一眼,被宁虞发现了又立刻收回视线,装作看窗外风景的样子。   宁虞坐在外室的椅子上翻书看,被易雪逢连看了好几下,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挑眉道:“看我做什么?”   易雪逢背对着他趴在窗棂上往外看,肩上披着宁虞的外袍,将他整个身子罩住,因为他的动作上等的料子贴着他的身体,显出精瘦不堪一握的腰身。   见易雪逢不理他,宁虞捏着书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地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易雪逢:“……”   易雪逢脸都憋红了,又羞又恼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失声道:“你做什么?!”   宁虞耍了流氓而不自知,面色不改道:“腰很细,我只是摸一下。”   易雪逢气得要咬他了,原本要朝他喷火,余光却扫到了宁虞手中的书,愣了一下才不可思议道:“你方才在那正襟危坐地看书,看的就是这种有辱斯文的话本?”   不过想想也是,按照宁虞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看书,他方才忙着生闷气,竟然没想到这一茬。   宁虞点头,丝毫没有看话本被人抓包的羞愤,他淡淡道:“你改主意想看了?”   易雪逢:“……”   易雪逢瞪了他一眼,斥道:“胡说八道。”   说完又重新趴回去了。   宁虞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腰,手轻轻动了动似乎还想再摸一把,但是看方才易雪逢怒气冲冲的样子,只好歇了心思,捏着书继续回去看了。   两人就这么闹腾了一整天,入夜吃了饭后,易雪逢便气势汹汹地上了床,抬手将一床被子扔到了地下,道:“地下睡去。”   宁虞不知怎么的,竟然点头:“嗯,理应如此。”   易雪逢正等着他发作,没想到竟然得到一句不明不白的“理应如此”,他满脸茫然,哪里的理?   按照宁虞的修为本该不用睡觉,但是看易雪逢把被子都扔下来了,他只好亲自动手将被子铺了铺,盘腿坐在上面。   易雪逢见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不知怎么更加生气了,又捞了个枕头扔了过去。   宁虞头也不回地抬手接过,偏头挑眉看他:“怎么?”   易雪逢不理他,翻过身裹着袍子准备睡觉。   他被宁虞气了半死,本来觉得自己可能要到半夜才能睡着的,但是没想到闭眼没一会就有了睡意。   他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浅眠,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一阵衣衫摩擦的窸窣声。   他困得半死,本来想睁开眼睛看看宁虞又在作什么妖,但是眼皮实在是太沉重,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挣开,只有感觉还残留着那么一丝清晰。   他恍惚地感觉到宁虞缓慢走到自己身边,抬起手轻轻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接着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心中放下了一块巨石似的。   易雪逢迷茫地心想:“他这是怎么了?”   宁虞只是坐了一下,很快就回去了。   易雪逢又等了一会,发现宁虞没有其他动作,便放心地任由自己睡了过去。   宁虞盘腿而坐,闭着眸小憩,只是还不到半个时辰,他突然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恐惧的事,倏地张开了眼睛,魔瞳赤红仿佛要滴血,其中全是满满的恐惧。   他微微喘息了几声,瞳孔微晃地奋力看向榻上躺着的人,半天后才缓慢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榻边,抬手在易雪逢眉心轻轻一碰,感觉到一股温热从指腹上传来,方才疾跳的心脏突然就安稳了下来。   宁虞目不转睛地看着易雪逢的睡颜,喃喃道:“他还活着。”   有了这个认知后,在佛珠小世界中被幻象勾起来的恐惧这才一点点落了下去。   他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回去继续调养休憩。   只是不过一个时辰,他又满脸惊恐地清醒。   这样每相隔一会他就会从调养中惊醒,非得要到易雪逢身边感应到他还活着才肯安心。   来来回回,易雪逢就算睡得再沉也被他惊醒了,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还漆黑的天幕,嗓音又软又迷糊:“师兄,到底怎么了?天还没亮呢。”   宁虞正坐在床边看着他,看到他突然醒了才知道自己动静太大了,只是他被梦中的幻象吓得有点患得患失,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易雪逢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外室点着常年不灭的灯,映衬着内室仿佛月光似的微光,他看着宁虞沉沉的神色,揉了揉眼睛,含糊道:“师兄?”   宁虞定定看着他,半晌突然喃喃开口:“我……做了一个噩梦。”   易雪逢还没怎么清醒,闻言“哦”了一声,顺势道:“只是噩梦罢了。”   他迷糊地抬起手拍了拍宁虞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似的哄道:“吓不着吓不着,梦都是反的。”   易雪逢身上的体温和气息是宁虞最熟悉的,乍一被抱住,宁虞浑身打了个激灵,突然双手将他抱在了怀里,脸颊贴着易雪逢微凉的发,轻声道:“嗯,都是反的。”   所以,你还活着。   易雪逢被紧抱了一下,终于脱离了浑浑噩噩的睡梦,彻底清醒了。   感受到宁虞身体的紧绷,他愣了一下才反手拍了拍宁虞的后背,轻柔地安抚他。   他很少见到宁虞这般脆弱的时候,见他这副模样自然知晓他是真的被吓到了,要不然不会大半夜地三番五次来床边吵他。   只是这噩梦的内容……   见宁虞总是往他眉心探,也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噩梦。   易雪逢无声叹了一口气,每一次他决定对宁虞狠下心不管不顾时,他总是能看准了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往上狠狠地戳,让他心甘情愿地不忍心再放手。   两人相拥了一会,宁虞才将他不依不舍地放开。   他在微亮中看了一眼易雪逢的神色,轻声道:“你不生气了?”   易雪逢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却根本记不起来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而生宁虞的气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易雪逢每回因为宁虞的举动气得心口疼,只是没过几天他就忘了当初自己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他摇摇头:“不气了。”   宁虞仿佛又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正要将易雪逢放开自己去地上继续打坐,易雪逢却一把拽着他的衣襟将他拖了回来。   宁虞愣了一下,垂眸看他:“雪逢?”   易雪逢见宁虞这么一副急不可耐去地上睡的架势,突然有些不满,他心道难道我的魅力就不如硬邦邦的地吗,只要你再多问一句,我肯定会让你在床上睡啊。   易雪逢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你……你可以在床上睡。”   他已经丢了老脸说出这种话了,宁虞却正色道:“不必,我在地上睡挺好的。”   易雪逢:“……”   易雪逢又被挑起了怒气,愤怒地瞪着他,宁虞十分无辜地同他对视,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又惹他生气了。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了,皮笑肉不笑道:“地上就这么好睡吗?”   宁虞不明所以,道:“没有啊,只是我们还未合籍,在大典之前睡在一起,不合规矩。”   易雪逢:“……”   易雪逢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愣了一下才匪夷所思道:“所以你就睡地下?但是之前也没有合籍啊,为什么你……”   总是厚颜无耻地抱着我睡?   后面的话太过羞耻,易雪逢没说出来。   宁虞道:“之前是之前,那时你还未同意合籍,没有这个顾忌。”   易雪逢完全不理解宁虞的脑回路,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懂,宁虞却是不想和他坐在同一张床上,起身要走了。   易雪逢脑子一懵,突然一把将他拉下来,反手将他按在榻上,膝盖抵着他的腰不让他起身。   宁虞皱眉:“你做什么?”   易雪逢脑子一阵发热,将宁虞强行留下后也懵了,愣了半天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欺身上前,轻轻走到宁虞的耳畔,缓缓吹了一口气。   他的长发散乱着垂下,扫到宁虞的脖颈,让他不自然地动了动,现在又被吹了一口热气,整个人都僵住了,皱着眉头有些不满地看着易雪逢。   易雪逢眸光潋滟,垂眸盯着近在咫尺的宁虞,柔声道:“师兄,你这般避我如蛇蝎,是不是因为……你不行?”   他越说声音越小,后面两个字,他几乎是从唇缝中飘出来的,仿佛刚出声就直接散了。   是个男人都不会忍受旁人说自己“不行”这句话,更何况是从自己挚爱之人口中说出来的。   易雪逢说完后自己都要崩溃了,只觉得自己是个勾引人的狐狸精,该浸猪笼的那种。   但是宁虞听了这话,面色依然不变,反而一点头,道:“嗯,不行。”   易雪逢:“……”   易雪逢嘴唇张张合合,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这么面不改色地承认自己不行。   沉默半天后,易雪逢才一言难尽道:“师兄,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宁虞道:“我自然知道。”   易雪逢:“……那你还……”   哪有男人承认自己不行的,他师兄不会真的疯了吧?还是说他真的……   宁虞却极其肃然地看着他,道:“你我还未合籍,行欢爱之事,于理不合。”   易雪逢:“……”   所以你就说自己不行?   易雪逢只觉得头都要大了,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宁虞还以为他等不及了,抬手摸摸他的脖颈,接着抚到后颈轻轻摩挲了两下,安抚他:“别急,等合籍后再说。”   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看看这小师弟还敢不敢胆大包天地说这种混账话。   易雪逢被摩挲了一下后颈,浑身一软直接摔在了宁虞身上,浑身都麻了。   宁虞被压了一下,不知为何脸色突然变了。   接着易雪逢就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家师兄方才那句话的真假了。   他满脸通红,愕然看着宁虞,浑身僵硬一时间不敢乱动。   宁虞见他这副神色,皱眉道:“终于知道怕了?”   易雪逢将脸埋在宁虞胸口,呜咽着不知说什么,半天他才怯怯抬起头,讷讷道:“师兄,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等合籍?”   他说完话就后悔了,这话怎么好像自己上赶着想要宁虞对自己做一些不堪入目之事似的?   他刚想要说自己胡乱说的,就听到宁虞义正言辞道:“还未合籍行这般事,对你太不尊重。”   易雪逢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愣了一下,才讷讷道:“我又不在意这个……”   宁虞皱着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易雪逢说完后自己都吓了一跳,忙要从他身上爬起来,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在意,那就等合籍之后再、再说吧。”   只是他这一动,不知碰到了哪里,宁虞突然闷哼一声,盯着他的眼神微微有些变了。   易雪逢欲哭无泪,只好哭丧着脸朝他笑:“师、师兄,你赶紧去睡觉吧。”   宁虞抬手一把掐住他要起身的腰身,揽着他的背让他俯下身,覆唇凑了上去。   一吻过后,宁虞轻轻摸着他的脸,突然一笑:“早上要吃早饭吗?”   易雪逢被吻得有些失神,而后又被他罕见的笑晃了一下神,突然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不解地看着他,被宁虞掐了一下腰他才点头:“吃。”   他现在灵力不稳,和凡人没什么分别,饿一顿都要难受半天。   宁虞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道:“好,离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我会在吃早饭前结束的。”   易雪逢茫然看着他,结束?结束什么?   直到宁虞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后,他才明白到底要结束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拉灯灯。   易雪逢:不吃。   宁虞:好,我会在晚饭之前结束的。   易雪逢:??????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 第105章 伤势   蛮荒的破晓比其他地方来的要早。   秋满溪在炎海边缘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炽热的风浪从脚底的岩浆卷着呼啸拂在脸上,本该能让人脱一层皮的滚烫在他看来却像是春风拂面一般温和。   秋满溪神色茫然, 眸子失神地盯着一点虚空,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处微光, 他才轻轻眨了眨羽睫,视线缓慢聚焦。   漆黑的天幕缓慢飘下来一段五光十色的彩带, 缓缓将光亮蔓延到了周遭。   有人缓步走到他身后, 秋满溪保持了一整夜的姿势终于轻轻变了——他并未回头,而是轻轻探身,朝着下面的岩浆看去。   一只手从他背后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强行扯了回来, 秋将行道:“坐稳, 不要掉下去了。”   这句话像是在哄孩子, 但是秋将行却是知道,自己的师尊一向迷糊,指不定真的能做出来这种失足摔下去的事。   秋满溪依然没有回头,轻轻摇摇头:“不会有事。”   不记得多少年前了, 他曾经在心灰意冷之下跳过一次炎海,身体落在滚烫的岩浆中并未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只是那一寸寸焚烧的痛苦却是半分未少的悉数承受了。   秋满溪不怕死,却极其怕疼, 自那之后便不再给自己找不自在往这岩浆里跳了。   秋将行单膝点地跪在他身边,看着秋满溪单薄的背影,犹豫片刻, 突然道:“师尊,您想杀我吗?因为我想杀你最喜爱的徒儿?”   秋满溪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无悲无喜:“你如何知晓雪逢的身份?”   秋将行垂眸:“无意中听到宁剑尊唤他名字,加之你二人对其的态度,大概猜到了。”   秋满溪轻轻一哂,道:“那你为何想要杀他?”   秋将行看着秋满溪单薄的肩膀,沉默不语,他的师尊这样瘦弱,这般毫无防备地将后背对着他,哪怕他生出一丝大逆不道的心思,只要轻轻一推,不消用多大力气就能将他推到岩浆中死无全尸。   他沉默了太久,久到秋满溪以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才突然开口:“师尊之所以收留我这么多年,是因为我同那传闻中的易雪逢幼时遭遇相同,还是你想要寻个替代品在身边好让自己不再孤寂?”   秋满溪一怔,不知为何眸中突然有了些悲色。   人人都道秋满溪即魔修玉映君后又收养了一个魔修与道修血脉的孩童,只是秋长老十分护崽子,在秋将行未成年之前不会让他从归鸿山出来。   只是传言终归是传言,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   秋满溪在收养秋将行时,那个混血血脉的孩子已经浑浑噩噩活了几十年,只是因为打小身体中自带的两种灵力相撞而让其像是个傻子似的不通世事不懂是非。   而此时的秋将行眼神清明,自从入了归鸿山后像是重生似的,整个人脱胎换骨,作为秋将行活了下来。   秋满溪微微侧身,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秋将行不知察觉出了什么,没有像之前那样怯怯低头,反而目不转睛地直视他,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秋满溪苍白的唇轻轻动了动,喃声道:“你以为我收养你,纯属只是因为私心?”   秋将行不回答,依然盯着他。   秋满溪怔了许久,许是彻底放弃了,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杀雪逢?”   这个问题秋将行却是回答了,且解释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我嫉妒他。”   秋满溪:“嫉妒?”   “我自小被师尊收养,养在归鸿山中十余年,自我有印象起便一直跟着您……”他微微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抬起头时,神色却已经变了,他眸中没有平日里在秋满溪面前故作的淡然大度,也没有在其他人面前的嚣张跋扈,仅仅只是瞧着他的眼睛,就感觉他仿佛一瞬之间成了个陌生人似的,在那眸中找不到以前的任何一丝痕迹。   “您嗜酒如命,每个月三十天二十八天都在饮酒大醉……”   秋满溪自从将亲生弟弟封印后就一直嗜酒,仿佛那飘飘然的感觉才能真正麻痹自己内心,久而久之已经染上了酒瘾。   之前宁虞还在归鸿山时,还能冷着脸管教他一二,但是宁虞入魔后,偌大个归鸿山无人敢管他,就连掌教也是对其尊敬有加,不敢拒绝他的任何需求,说要酒他都能直接搬空山下小镇的所有酒馆都送到秋满溪住处去。   没了宁虞的管束,秋满溪越发嗜酒,几乎每天都在醉生梦死。   “您每次一喝醉酒,总是神智不清楚,拉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唤……”   雪逢。   徒儿。   师尊往后再也不闭关了。   秋将行微微咬着牙,下颌崩得死紧:“一遍一遍,在我耳畔念了十几年,师尊,我也是人,我也有七情六欲,并不想自己被您当成那……易雪逢的替身……”   “大师兄……宁虞每回来归鸿山时,瞧我的眼神就像是在一个死物,没有丝毫情感,好像我这个徒弟的位置是从谁的手中偷来的一样?”秋将行缓慢地伸出手抓住秋满溪的袖子,喃喃道,“有好几次他甚至想要杀我,师尊……难道他对那易雪逢,也是如此态度吗?”   秋将行在说的时候,秋满溪一直沉默着听着,他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只能抿着唇听着秋将行说。   “我自小就嫉妒他……难以想象,我有朝一日竟然会嫉妒一个死人……”秋将行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师尊,您现在还想问我为什么想要杀易雪逢吗?”   秋满溪抬眸看他。   秋将行逼近他的脸,眸中的悲伤之色完全褪去,只剩下魔修所属的满满的邪性和恶意:“我想杀他,我从小就想杀他,当时他已经死了我都想要将他挫骨扬灰,想要将他的存在从你们的记忆中全部抹去,而他现在重生了,我自然更要杀他。”   秋满溪盯着他狂乱的眸子,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半人半魔的人竟然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徒弟,他怔然了片刻,突然道:“将行啊,你知道我徒儿是怎么死的吗?”   秋将行原本等着他勃然大怒,没想到听到这句话,他眉头皱了皱:“百年前的蛮荒不被世俗所接受,易雪逢自然是被那些正道杀死的。”   秋满溪又问:“你知道那些杀了他的正道,是哪些人吗?”   秋将行沉默不语。   秋将行声音又轻又柔,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是你爹啊,将行。”   秋将行瞳孔突然一缩。   秋满溪无论何时说话做事都是如春风化雨似的温和,哪怕是发怒也不会说多重的话,但是现在的他虽然是笑着的,但是却无端让人浑身发憷。   秋满溪反手抓住秋将行放在他袖子上的手腕,轻声道:“你爹带着一群正道之人,靠着蛮荒的重心君攻入了我徒儿的住处,将他活生生困在了诛魔阵中。”   “诛魔阵你知道吗?传言只要魔修进去,不出片刻必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秋满溪微微一弯眸子,声音轻柔,“他们将我徒儿送进去的,正是这样的阵法。”   秋将行怔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秋满溪轻声道:“他们将我徒儿困在诛魔阵中,逼问他冥灵心在何处,最后未得到回答,便硬生生用剑剖了我徒儿的心口。”   他抓着秋将行的手微微用力,轻轻歪着头:“那时雪逢还活着。”   “他活着被他们挖了心,未寻到冥灵心后直接催了阵法,让他生生在阵中陨落。”   “这些,你都知道吗?”   秋将行从未听说过这些,一时间有些怔然。   “你爹为首聚集正道修士攻入蛮荒,只是为了一颗冥灵心,而你知晓他为什么要夺这颗冥灵心吗?”   秋将行不知晓,自然不会回答。   秋满溪抬起一只手,轻轻地用食指点了点秋将行的心口,只是这样轻柔的动作,却让秋将行浑身一晃,险些跪不稳。   他隐约知晓了什么,却又不敢确认,只能盯着秋满溪,等着他后面的话。   果然如同他所料,秋满溪道:“因为你是魔修和道修的混血,身体中的灵力相互排斥,如果没有冥灵心,会活不到成年。”   “你爹寻遍三界名医,却无人会救你,最后他只能将希望寄存在了最后一颗冥灵心身上。”   秋将行愣了许久,才喃喃道:“可是您不是说……易雪逢并没有冥灵心……”   “所以你爹无功而返,最后逼不得已,用术法以命换命,”秋满溪淡淡道,“术法成之后,你爹的命会逐渐转移到你身上,让你能有命活下去,只是在几十年中,你和一具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要等到他身死后你才会彻底清醒。”   “他就这样强行撑了好几十年,一边要保护你使你神魂不散,一边还要躲避宁虞的追杀,哪怕是个修为再深的人也是撑不住的。”   秋将行怔然道:“所以他在十几年前死了,而你也收留了我……”   秋满溪点头:“他是心甘情愿让自己魂飞魄散的,只是为了救你……”   原本宁虞要连秋将行一块杀了,秋满溪看着那个像是乞丐一般狼狈活了一生的男人,最后还是于心不忍,救了秋将行。   因为这件事,宁虞气得好多年都没去归鸿山看他,到最后大概是觉得当年的罪魁祸首都死绝了,也逐渐不再执着杀他,只是每回见着却不会给好脸色看。   秋将行这才明白为什么宁虞对他的态度这般冷淡了,若是易地而处,他恐怕直接拿剑一剑杀了自己。   秋满溪叹息:“宁虞总说我是妇人之仁,但是当年的你确实是无辜的……”   只是无辜,但是要追溯到易雪逢的真正死因,他却是最难逃其咎的。   秋将行沉默许久。   秋满溪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边,幽幽叹了一口气,用方才秋将行的语气回问:“你现在还要问我,会为了易雪逢而杀你这种问题吗?”   秋将行已经知道了答案。   **   易雪逢还是没能吃上早饭,等到宁虞抱着他去洗澡的时候,旁人午饭都吃过了。   他昏昏沉沉地被宁虞洗了一番,又被头昏脑涨地抱了回去,后背一触碰到柔软的床榻,他积攒了大半天的困意立刻就泛了上来。   宁虞肩上披着外袍,露出的脖子上有着好几道抓痕,看着极其暧昧色气,他将易雪逢放下后,便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出去,不出片刻又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雪逢,雪逢醒一醒,吃点东西再睡。”   这么会功夫易雪逢已经睡着了,被人吵醒后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恹恹道:“我困。”   宁虞道:“你不困。来,喝点粥,你方才不是说肚子饿吗?饿久了又要不舒服了,我扶着你,只喝一点也成。”   易雪逢浑身疲软,被宁虞扶着靠在他怀里,强行掀着眼皮喝了一口粥,只是一口他就皱起了眉头:“甜的,不喜欢。”   宁虞说:“你喜欢。再喝一点,喝完了就让你睡觉。”   易雪逢:“……”   易雪逢被他从头到脚折腾了够,只是精神不济懒得和他闹,这回被连塞了个“你不困”“你喜欢”,就算精神再差他也有些无语了。   宁虞又喂了几口粥给他,易雪逢皱着眉喝了几口,就偏头不要了。   宁虞道:“还饿吗?”   易雪逢恹恹摇头,有气无力道:“师兄,我想睡觉。”   宁虞疑惑:“你不是一直在睡吗?”   易雪逢:“……”   易雪逢咬牙:“我说的不是那个睡觉……”   宁虞“哦”了一声,俯身将他轻柔放在榻上,将被子盖上后便把手给塞了进去。   易雪逢刚阖上眼睛,就感觉宁虞温热的手探到被子里,轻轻掀着他的衣襟抚在了他的心口旁边。   易雪逢眼睛都睁不开,含糊道:“做什么?”   宁虞:“刚吃完东西给你揉揉胃,你会好受点,睡吧,入夜我叫你吃晚饭。”   易雪逢这回连一个字都回应不了,头微微一偏,几乎是顷刻间就睡了过去。   宁虞果真坐在一旁给他揉了半刻钟的胃,看到易雪逢紧皱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他这才收回手,俯下身在易雪逢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他起身将衣服整理好,草草束了发走出了内室。   清川君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瞧见宁虞出来立刻踩着门槛走了进去:“剑尊,有要事……”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宁虞朝他冷声道:“有什么要事不能等会再说,没瞧见我受伤流血了吗?”   清川君被噎了一下,茫然在他身体上扫视,受伤?流血?哪儿?   宁虞矜持地微微偏头,十分隐晦又不失放荡地露出脖子上几道划痕,哼了一声等着清川君自己发现“伤势”,十分闷骚。   清川君:“……” 第106章 我家   清川君牙疼地低下头, 强行稳住自己才抬起头,保持着微笑, 道:“剑尊伤得可真重, 需要灵药吗?”   宁虞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现在又开始装洒脱,淡淡道:“多大点事儿, 哪里用得上灵药——怎, 你方才说有要事,什么要事?”   清川君默默磨了磨牙,道:“秋将行死了。”   宁虞一愣,神色有些古怪:“死了?怎么死的?”   “掉入了炎海中, 尸骨无存。”清川君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时秋长老在那里, 只是不知道是秋长老下的手还是秋将行自己主动跳下去的。”   宁虞皱眉道:“我师尊呢?”   清川君道:“秋长老好像……有些伤心,现在还在炎海边坐着。”   宁虞看了看内室,觉得易雪逢还要再睡一段时间,便点点头:“嗯, 我去瞧瞧,你……”   他刚要说清川君留在这里等易雪逢醒, 转念想起来易雪逢不喜清川,只好道:“我很快就回来。”   清川君颔首:“是。”   炎海边缘依然炽热, 秋满溪依然坐在边缘,双腿垂下,被滚烫的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宁虞缓步走上前, 敛袍坐在秋满溪旁边,目视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黑暗,轻声道:“师尊。”   秋满溪长发被风吹得微乱,眸子失神地眨了眨,道:“雪逢呢?”   宁虞面不改色:“在睡觉。”   这个时辰在睡觉本该是十分奇怪的,但是秋满溪却没有察觉出什么来,“哦”了一声,就继续盯着远处的虚空出神。   宁虞见他这样,大概也猜出来了秋将行是怎么死的了,他微微挑眉,道:“如果不是你的话,当年我在术法没成之前就将他爹杀了,他平白得了这么多年的命,您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不怎么会安慰人,说了几句话之后,硬邦邦道:“您……不要为这种人伤心。”   秋满溪回想起方才秋将行在他面前纵身跃下的模样,还是觉得浑身发寒,他轻轻摇了摇头,感觉自己方才未抓住秋将行的手还在微微发着抖。   “无事,我坐一会就好。”   宁虞拧眉:“您……”   秋满溪摆摆手,道:“不用陪着我了,我等会自己回去。”   宁虞幽幽道:“您认得路在哪里吗?”   秋满溪:“……”   秋满溪偏头瞪了他一眼。   宁虞被瞪了一下,反而笑了:“我等会让清川过来接你回去。”   秋满溪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想回归鸿山。”   宁虞道:“我和雪逢合籍之日应该很快会定,若无急事希望师尊再等等。”   宁虞这句话倒是听得像是人话,秋满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他那个不解风情嚣张跋扈的大徒弟了。   宁虞:“嗯?”   秋满溪想到易雪逢,点点头:“嗯,好。”   宁虞有些不放心秋满溪,又待了半天,见秋满溪一直惨白的脸色好看了些,又叮嘱了一堆有的没的,这才起身离开了。   他回到住处的时候,易雪逢刚醒。   他昨晚没睡好,疲惫地睡了两个时辰困意就消了,他很少白日睡觉,没了睡意便迷迷瞪瞪地清醒了。   宁虞刚将清川君指示过去接秋满溪,回到内室刚好看到易雪逢张开眼睛。   宁虞赶忙过去:“醒了?”   易雪逢抬手揉了揉眼睛,恹恹“嗯”了一声,撑着手臂缓慢坐起来。   他眉头死死皱着,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宁虞这回懂了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道:“你饿了吗?”   易雪逢小脸苍白,疲倦地点点头:“嗯,还有点渴。”   宁虞出去让人给他弄了些清淡的粥过来,等粥的时间倒了杯水递给他。   易雪逢披着宁虞的外袍坐在床沿,因手上没多少力气,便用两只手抱着个小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水,长长的羽睫微微垂着,落在眼底一片小小的阴影。   宁虞兴奋的点有点奇怪,十分诡异地被易雪逢那仿佛蝴蝶似的羽睫勾得心神荡漾,要不然易雪逢现在在喝水怕他呛着,他可能会直接上手去碰那羽睫。   易雪逢小口喝完了一杯水,将杯子放在一旁,抬起头正好对上宁虞直勾勾的眼神,他愣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宁虞喉结轻轻动了动,纠结了半天突然道:“你闭上眼睛。”   易雪逢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宁虞:“闭。”   易雪逢只好听话地闭上眼睛,眼前刚刚陷入一阵黑暗中,便感觉宁虞突然朝他靠了过来,接着眼尾像是被什么风撩了一下似的。   宁虞一个如同蜻蜓点水似的吻落在了易雪逢的眼尾。   直到他离开后,易雪逢才茫然张开眼睛,摸着被吻得眼尾有些不知所措。   而这时,粥也刚好到了。   易雪逢又喝了小半碗的粥,就偏过头不想再喝了。   宁虞也没逼他,将碗放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易雪逢修长的手指,道:“秋将行死了。”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疑惑道:“死了?怎么死了?”   宁虞摇头:“反正就是死了,多余的你不必多过问。”   易雪逢皱眉:“那师尊呢?”   宁虞道:“师尊无事。”   宁虞的手从来都闲不住,就算是说着话,手指也将易雪逢手指的每一处直接都捏了个遍。   易雪逢被他捏得有点痒,蹙眉想要将手收回去,却被宁虞握得死紧不肯放手。   宁虞道:“不用胡思乱想,还饿吗?想吃什么?”   易雪逢还在想秋满溪,闻言心不在焉道:“不想吃。”   他用脚勾着一旁的靴子,正要去穿靴子,刚一弯下腰眉头就皱了起来,手都在微微发抖。   宁虞一见,按着他的腰让他直起身来,道:“穿鞋子做什么?找师尊?”   易雪逢点点头。   宁虞见拦不住他,只好单膝点地,将易雪逢的小腿捏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拿着靴子为他穿起来。   易雪逢愣了一下,突然满脸通红想要将脚收回来,却被宁虞捏着不能缩回。   易雪逢讷讷道:“师兄……别这样,我自己可以。”   宁虞垂着眸给他专心致志地穿鞋,没理会他,穿好了左脚穿右脚,他又转身寻了个干净的外袍给易雪逢穿上,见他穿上自己的宽大的袍子不知怎么心情更好了。   宁虞捏着易雪逢的手,缓缓抚过他的骨节,心想:“他从头到脚都是我的了。”   易雪逢没注意宁虞在得意什么,穿好衣服就要往外走,被宁虞一把扯住了手臂。   宁虞见他只知道自己往外走,突然有些不高兴:“你知道师尊在哪里吗你就出去?”   易雪逢微微歪头,疑惑道:“你不是知道吗?”   只是这一句话,宁虞又突然心花怒放起来,他抓住易雪逢的手,将自己的手指同他相扣,握得紧紧的根本挣脱不开。   易雪逢无语地看着他。   宁虞道:“跟着师兄走。”   易雪逢:“……”   易雪逢还从来没见过宁虞说这种得意得几乎尾巴翘到头上的话,默默无语了片刻才跟着宁虞往外走。   宁虞好像一夕之间开了窍,知道易雪逢现在身体不怎么舒适,拉着他走得极慢,不过应该也有炫耀给其他人看的成分在其中。   只是很可惜,今日宁虞出门没看黄历,他扯着人晃悠了大半圈,愣是没瞧见一个人。   宁虞恨恨咬牙,气十分不顺,他心道平日里不想见人的时候一大堆都在那戳着挺碍眼的,怎么现在想见人就一个都瞧不到了?   出门时,宁虞原本心情很好,现在不知怎么突然好像有些气愤,易雪逢疑惑地看着他,道:“怎么,谁惹你生气了?”   许是两人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宁虞觉得能将自己内心从不对外说的一些乱七八糟的都能告诉易雪逢,所以也没隐瞒,直接道:“路上怎么没人?”   易雪逢道:“啊,大概是还在集市上吧,你想见谁?”   宁虞将握着易雪逢的手抬起来晃了晃,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出极其可怕的话:“我就想炫耀炫耀。”   易雪逢:“……”   易雪逢十分牙疼,再三确认:“你刚才说了炫耀是吧?”   宁虞觉得自己内心所想没什么可隐瞒的,点头:“是啊,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易雪逢艰难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   你未免形象崩得太彻底了,要是有个外人在旁边看着,可能会觉得你被哪个骚浪的孤魂野鬼夺舍了。   宁虞:“觉得什么?”   易雪逢:“没什么,还是先见师尊再说。”   宁虞“嗯”了一声,总算是顾忌着易雪逢现在不宜长久走动,放弃了拉着他绕远路去集市转一圈的打算。   两人走了片刻终于到了炎海边缘,秋满溪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边缘,看模样好像还在发呆。   易雪逢看到他有些落寞的背影,心尖一疼,快步走上前:“师尊。”   无论是秋将行还是宁虞来见秋满溪时,他都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颗顶天立地的巨石一般巍然不动,但是此时易雪逢还未走近,只是唤了一声师尊,秋满溪几乎是立刻就回过了头。   易雪逢脸色苍白,飞快走到了秋满溪身边。   秋满溪神色一僵,忙撑着手站了起来,往前面迎了几步,摆手道:“别,别靠太近呀,这里的热浪能将你烫一层皮的。”   宁虞在一旁瞧着十分不是滋味,心道我刚才来的时候,您可坐得比谁都稳,也没提那什么劳什子热浪的事儿。   易雪逢已经不是当年的寒灵脉了,自然是畏惧热的,他刚在秋满溪身边站定,就看到他师尊从怀里拿出了个灵器,往他怀里一塞,周围的热浪顿时往一旁散去。   易雪逢胡乱将灵器塞到了袖子里,上下打量着秋满溪,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师尊没事吧?”   秋满溪温柔笑了笑:“师尊能有什么事啊,不必担忧。”   易雪逢这才点了点头。   秋满溪又和他说了几句话,瞥见宁虞在一旁梗着脖子不说话,疑惑道:“徒儿,你热吗?”   宁虞这才幽幽看了他一眼,道:“还没烫死呢,难为师尊还记得我。”   秋满溪笑了笑,宁虞是他从小看着长大了,自然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他道:“你皮糙肉厚的烫一烫又怎么了,我家雪逢可不一样……”   他还没说完,宁虞就走上前,一把揽住易雪逢的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微微挑眉,对秋满溪道:“我家的。”   易雪逢:“……”   秋满溪:“……”   秋满溪开始沉思,自己的脾气是不是真的太好了,要不然怎么没在小时候把这混账东西给抽死呢? 第107章 比剑   宁虞短短几句话就将秋满溪气走了, 如愿揽着易雪逢慢悠悠回去。   易雪逢一路上若有所思,一直在低着头思考问题。   宁虞道:“在想什么?”   易雪逢没隐瞒他:“我就是在想秋将行到底是谁, 他为何要杀我?”   宁虞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糟心, 他蹙眉道:“人都死了, 多思无益,你与其想他, 倒不如多想想我。”   易雪逢愣了愣, 古怪地抬头看他:“想你?想你做什么,你不就在这儿吗?”   宁虞扣着他的五指晃了晃,淡淡道:“再多想一点,最好满脑子都是我才好。”   易雪逢:“……”   易雪逢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道:“师兄, 你这样让我觉得之前那些年对你的那些了解全都是假的。”   宁虞挑眉:“嗯?”   易雪逢一言概之:“别这样, 我慌。”   宁虞抓着他往前走,漫不经心道:“慌什么,走,我们去集市玩儿。”   易雪逢被他拉了一踉跄, 好脾气地道:“你之前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现在怎么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   宁虞道:“之前是之前,人总会变的。”   易雪逢“哦”了一声, 抬手将面容变回林浮玉那张清冷的脸,才任由宁虞抓着他往集市的方向走去。   宁虞无意中一回头就猝不及防对上“林浮玉”的脸, 他面无表情地被吓了一下,皱眉道:“怎么突然变回来了?”   易雪逢道:“如果被人认出来了,免不得要有一堆麻烦。”   宁虞还是不满。   易雪逢微微挑眉, 使出杀手锏:“而且不知道是哪个人说的,不喜欢我那张脸来着。”   这句话一说出来,宁虞顿时不敢造次,握紧易雪逢的手,小声嘀咕了什么。   易雪逢凑近:“你说什么?”   宁虞道:“我说你怎么这么记仇,都多久的事儿了怎么现在还翻出来,算旧账也不是这样算的吧?”   越靠近集市的那条街人就越来越多,已经有些人认出了这两人,正私底下相互通传,表面上却仿佛在看陌生人似的,眼神一扫就过去了。   宁虞还在说:“如果要翻旧账,那我也翻一翻吧。”   易雪逢头疼地按住了额头。   “你应该在仙道大典之前就重生了吧,那时我也在寒淮川,为何你第一时间不去寻我?”宁虞垂着眸用眼神质问,“嗯?我们在百年前便已经行过道侣之事,你回来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去找我?反而在那寒淮川一待就是好多日,如果不是我发觉蛛丝马迹,你指不定到现在都不会主动认我。”   易雪逢被数落得有点心虚,小声反驳道:“我不是已经忘了吗?”   宁虞:“忘了就算了?就算那几日的事情忘了,但是我是你唯一亲近的师兄这个事你总该记得吧,嗯?嗯嗯?”   易雪逢撇嘴:“那个时候你待我又不好,我专门去记那个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宁虞这下眉头都要皱成一个球了:“我待你不好?什么时候?”   易雪逢哼唧:“就那……那……还有那……”   宁虞被他“那”的满脸茫然,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修无情道时可能不近人情到不分敌我,立刻截了这个话题不再深挖,唯恐让易雪逢在反过来翻自己旧账。   他“啊”了一声,指着一旁的糖人摊,道:“吃糖人吗?”   易雪逢摇头:“我不怎么喜欢吃糖。”   宁虞拧眉,又指了指旁边那个:“糖炒山楂?”   易雪逢见他跃跃欲试想要买点什么东西的样子,无奈点头:“可以。”   宁虞忙上前去买了。   易雪逢的手终于能歇一会了,他在路的边缘盯着身形高大的宁虞站在一群小孩子当中面无表情地要糖炒山楂的模样,不知怎么突然笑了出来。   他正站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就对上了夜芳草笑得眼睛都没了的脸庞。   夜芳草笑嘻嘻道:“小仙君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宁剑尊呢?”   易雪逢指了指前方被一群孩子包围的男人,夜芳草笑容一僵,表情险些崩了。   他揉了揉脸,嘀咕道:“我觉得现在像是在做梦。”   先不说能同自己自小憧憬到大的玉映君面对面叙旧了,就眼前宁剑尊坠入神坛亲自去买山楂这种事,就完全不是他这种脑瓜子能想出来的。   易雪逢笑了:“集市都开这么多天了,按照道理来说你也该逛个遍了,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夜芳草忙收拾好情绪,凑到易雪逢耳畔小声嘀咕:“我是陪人出来的,小仙君还不知道吧,归鸿山的雀声来蛮荒了。”   易雪逢听到雀声的名字,怔了怔才道:“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夜芳草道:“来了好几天了,我也是知道不久,前几天秋长老让我去陪着她,说是别让她跑丢,但是她这个人也太冷了,我都陪了她两天了,她连个眼神都没给过我,搞得别人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跟踪狂魔。”   夜芳草觉得十分委屈,说着就赖叽叽地蹭着易雪逢的肩膀,撒了一个好大的娇。   被一个男人像是大型灵兽似的在肩膀上蹭,饶是温和如易雪逢也被蹭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抖了抖肩膀,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夜芳草的眉心让他不要折腾自己。   夜芳草正要趁此机会多蹭两下,被戳开有些不满。   易雪逢只好道:“剑尊马上要回来了,如果你不怕死尽管继续蹭。”   夜芳草:“……”   夜芳草立刻站直了身体,仿佛无事发生。   易雪逢忍笑。   这回夜芳草运气十分好,在离开易雪逢肩膀的一刹那宁虞刚刚买好山楂转过身,自然就没瞧见他那辣眼睛的撒娇一幕,夜大师也算是死里逃生了。   宁虞细长的手指捏着油纸包走过来,瞥见夜芳草眼中瞬间浮现一排大字——这碍眼的东西是从哪冒出来的?   夜芳草默默咽下一口老血,颔首行礼:“剑尊。”   宁虞知晓夜芳草同易雪逢相交甚好,也没有让他太过难堪,勉为其难地一点头,将山楂递给易雪逢,道:“我尝过了,这回的不酸。”   易雪逢皱着眉头接过来,宁虞又忙道:“也不甜,不酸不甜刚刚好。”   易雪逢眉头才舒展开了。   一旁的夜芳草险些吓得脖子都伸长了。   易雪逢拿着山楂慢条斯理往前走去,他有话要同夜芳草说,宁虞也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去握他的手,后退半步,冷漠地盯着夜芳草光溜溜的后脑勺释放杀气。   同易雪逢并肩而行的夜芳草险些给吓哆嗦了,瞥见身边的易雪逢还在慢条斯理地拿着木签将糖衣拨开,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   易雪逢拨开了一半糖衣,戳了个山楂咬了一口,觉得没那么甜也没那么酸,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又戳了一个给夜芳草:“吃吗?”   宁虞的眼神更可怕了。   夜芳草哪里敢吃,头摇的像是拨浪鼓。   易雪逢像是察觉出了什么,偏头瞥了宁虞一眼,低声道:“别吓他。”   宁虞道:“我没有。”   说着,从善如流将冷冰冰的视线收了回来,又开始盯着易雪逢的腰出神。   易雪逢:“……”   宁虞的视线太过炽热,易雪逢不自觉地理了理衣服,有些无奈,他拿着木签戳了两个山楂串在上面,回身递给了宁虞,道:“吃这个,也别看我。”   宁虞皱着眉不情不愿地接过去,视线终于安分了下来。   夜芳草在一旁叹为观止,恨不得拿个留影珠给录下来。   易雪逢见他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无奈道:“你不是瞧过许多话本吗,怎么吓成这样?”   夜芳草三魂去了六魄,讷讷道:“但是话本上没有写过这样的。”   蛮荒魔修写的戏本能有文化到哪里去,十本有九本半全部都是在写这两人是如何在床上打架的,不过蛮荒魔修也喜欢这样的剧情,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本,这一百年下来,简直算得上是蛮荒另类龌龊指南了。   易雪逢却不知道这些,他只看过一本,还以为那本只是特殊的,便好奇道:“那话本上都写了什么?”   夜芳草脸绿了一下,突然感觉到方才那股要杀人的视线又回来了。   他冷汗直流,咬着牙艰难道:“就……写,你们两人,相爱相杀,一言不合就打架的。”   易雪逢“哦”了一声,心道这著者还真有想象力。   两人胡乱说了个话题,易雪逢才突然想起来正事:“对了,方才你说雀声来蛮荒,她来做什么你知晓吗?”   夜芳草歪头想了想,道:“好像是来找剑尊的……吧,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无意中听到她在和旁人打听宁剑尊住在哪里?”   易雪逢愣了愣,回头看了宁虞一眼。   宁虞在蛮荒这么多年,住处应该不少人都知晓,怎么雀声还要四处去打听?   易雪逢道:“你知道她在找你?”   两颗山楂已经被宁虞吃完了,此时他正叼着根木签,牙齿咬着让木签上上下下动着,闻言嗤笑一声:“她找我难道我就要去见她吗?她谁啊,多大的架子啊?”   易雪逢有些无奈,道:“她找你做什么?叙旧?”   宁虞道:“叙旧?叙哪门子旧?我猜她指不定是在哪里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觉得我真的对寒淮川的小仙君下手了,所以过来咒我死的吧?”   易雪逢:“……”   易雪逢无语地看着他,心道咒你死难道还要专门跑过来一趟吗,那雀声也真是闲得慌。   三人正在说着,一旁突然走过来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是雀声。   她远远瞧见了宁虞,连同一旁的“林浮玉”一起,当即脸色变得极其阴沉,握着剑冷若冰霜地走上了前。   宁虞眼尖地瞥见她,一挑眉,反手将易雪逢抓着按在怀里,朝着雀声露出一抹冷笑。   雀声冷冷上前,死死握着剑柄,吐字如冰:“宁虞,你到底什么时候死?”   易雪逢:“……”   还真是专门来咒宁虞死的?   这百年来宁虞大概已经习惯了这句话,更何况现在易雪逢正活生生地被他抱在怀里,心情前所未有的好,他淡淡道:“反正你是没机会瞧到了。”   意思就是我就算死,也会死在你后面。   雀声:“……”   雀声大概本来就是打算来杀了这狗贼的,被这一句话激得直接发了怒,立刻拔出手中的剑,锵的一声,寒光闪出。   易雪逢一怔,刚要出声,宁虞却开口截住他的话:“怎么,你想要同我比剑?”   雀声冷笑:“整个三界自然是无人敢和宁剑尊比剑的,您的剑人尽皆知,绝无仅有。”   她一语双关,宁虞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易雪逢:“……”   他大概从没见过宁虞这么吃瘪的神色,呆了一下才怔怔回神。   见雀声这般执着想要杀宁虞,易雪逢大概也猜出来了她为何会这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赶在宁虞暴怒之前往前走了一步,淡淡道:“师妹,把剑放下吧。”   雀声一怔,愕然看着他。   她的视线又冷又利,仿佛一把利刃似的死死在易雪逢脸上看了半天,嘴唇轻轻动了动,喃喃道:“小师兄?”   易雪逢垂眸:“嗯,是我。”   雀声手中的剑猛地脱手,哐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第108章 相配   雀声本能上前想去抓他, 醋得不行的宁虞立刻冷冷瞥了她一眼,将易雪逢揽得更紧了。   雀声虽然知晓这两人的情感并非正常的师兄弟, 但是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这些年来易雪逢死了时宁虞那般情深义重的模样她看着虽然觉得奇怪, 却并未有过其他的感觉,毕竟她就算有心想要阻止, 却也因为两人阴阳相隔而无法多说什么。   但是现在, 易雪逢活得好好的,同占有欲十足的宁虞站在一起时,雀声本能地觉得碍眼。   她眉头紧皱,冷声道:“我要同小师兄说话, 碍着你什么事了, 滚!”   易雪逢古怪地看了一眼雀声, 心想这小师妹小时候怕宁虞怕得不行,每回见着都吓得望他身后躲,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女出落的亭亭玉立, 气质冷若冰霜,不知这些年是怎么长的胆子, 竟然敢对宁虞说出“滚”这个字了。   宁虞对她一向没什么好脸色,两人往往见面一言不合就开始问候对方什么时候死, 许是也听惯了这种话,他面不改色道:“什么小师兄?谁是你小师兄?”   易雪逢无奈失笑,晃了晃手低声道:“师兄。”   宁虞偏头啧了一声, 似乎十分嫌弃,但是见易雪逢似乎有话对她说,只好捏着鼻子忍着,依依不舍地撒开手,往旁边走了几步,一副“老子才不稀得听你们说什么废话”的模样。   夜芳草也十分有眼力劲地躲在了一旁。   易雪逢看了看周围的人山人海,笑着指着一旁一条幽静的巷子:“去哪里,可以吗?”   他这般彬彬有礼,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似的,雀声的脸色一僵,才轻轻抿了抿唇,道:“嗯,好。”   两人缓步走进巷子里,巷子中空无一人,极其幽静,只隔着几步便是喧嚣集市。   易雪逢走了半天,双腿有点发软,索性靠在墙上,微微偏着头看着雀声,唇角依然嗔着笑:“可真快,你都长这么大了。”   雀声欲言又止,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能像幼时一样,站在原地,怔然看着他不知要如何开口。   易雪逢柔声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雀声又沉默了片刻,才讷讷道:“小师兄,你还生我气吗?”   小的时候雀声的性子十分怯弱,哪怕自己犯了一点小错都要眼泪汪汪地问易雪逢:“我错了吗?小师兄生我气吗?”   易雪逢那时也年少,但是在比自己还小的人面前总是会故作成熟,端着一副无所不能的师兄模样,温柔地安抚她:“我不生气。”   只是这一句话,便能让这个稚嫩的少女心花怒放好久。   但是百年过去,易雪逢定定地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雀声,心中却早已没了少时的疼惜,他轻声道:“我不生气。”   雀声听到了熟悉的回答,猛地抬起头,潋滟眸中几乎要放出光亮。   易雪逢道:“只因为没有必要了。”   雀声一愣,才刚欢喜了一瞬的心顿时如坠冰窖。   我幼时不生气,是因为我在意你,不想你受伤难过;   我现在不生气,只是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你。   雀声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易雪逢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撩着袖子将雀声脸颊上的清泪擦了擦,声音又轻又柔:“别哭啊,我又没有说什么重话。”   雀声怯怯抓着他的袖子,哽咽着摇头。   这句并不是什么重话,却能让她至死都记得曾经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易雪逢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道:“我听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对宁虞心有怨恨,我能问问到底为什么吗?”   雀声抬着头,眼泪簌簌流个不停。   “你怨恨他没有救我吗?”易雪逢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皱着眉想看他们却又别扭得要死不想看的宁虞,不知为何突然笑了笑,“还是怨恨他当年在仙道大典上那句话?”   雀声怔怔看着他,道:“他……他配不上你……”   易雪逢听着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笑得更开心了,他温柔地看着雀声,认真地问:“哪里?”   雀声一愣,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来了。   易雪逢道:“你们所有人都说他配不上我,但是到底又是哪里配不上呢?难道说我易雪逢是什么天神转世,圣人留福吗?还是说他宁虞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邪?”   雀声:“小师兄……”   易雪逢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多尊贵的命格,也不会去想什么人能配上我这种无趣至极的问题。我想与之厮守之人,只要他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愿意接纳我,那他无论是妖魔鬼怪还是奸佞痴傻,我全都不在乎。”   当年在他入蛮荒后,归鸿山除了宁虞之外,没有一个人去看过他。   所以就算雀声当年没有做伤害他之事,他重生后也无法像是少时那样对待她,就像是他再也不想再回归鸿山那样。   雀声的身体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神色恍惚地看着他。   易雪逢轻飘飘地说完这些话,并没有再多留,他彬彬有礼地一颔首,没再等雀声回答,转身离开了巷子。   而雀声听完他的话,也没有再留他。   她无话可说。   易雪逢走出巷子之前,宁虞不知怎么的正在和夜芳草说话,两人正说到……   夜芳草:“……往东走,巷口挂了三个小纸人的店面,那里面的书是整个蛮荒最齐全的,还有许多画呢,这几天集市我都瞧着了,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了,到晚上都还有的。”   宁虞语气不善:“画?什么画?有穿衣裳吗?”   夜芳草吓得不轻,忙道:“玉映君百年前就陨落了……啊!不是,是传闻嘛,传闻陨落了,蛮荒魔修记性又差,能记得君上长相的几乎没有,那些画全都那些画师凭空想象的,同玉映君完全不一样的!”   夜芳草连说带比划,简直要将手指头给晃断了,宁虞的脸色才好看些。   他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行,我给你几个人,你去那店,给我砸了。”   夜芳草险些给他跪下:“剑尊啊,那可是六朝君的地盘啊!”   宁虞道:“那就更得砸了!”   夜芳草吓得冷汗直流,正要挣扎着再劝他一劝,易雪逢就到了,他皱眉道:“你们在说什么?砸谁?”   夜芳草忙干笑:“没什么没什么,砸核桃砸核桃!”   易雪逢狐疑地看着他,又扭头去看宁虞。   宁虞倒是不想对易雪逢扯谎,直接面不改色道:“砸了那个画你相貌的店。”   易雪逢:“……”   夜芳草:“……”   夜芳草差点就膝盖一软跪下了,被早有准备的易雪逢一把薅着手臂戳那了。   易雪逢微微挑眉:“画像?怎么,你还是不喜欢那张脸?”   宁虞道:“别瞎说,我都同你解释了,那不是我的本意。”   易雪逢道:“那你为何好端端地去砸旁人的店?”   宁虞哼了一下,道:“那就不砸了。”   夜芳草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看易雪逢的眼神更加憧憬了——能将传言中冷血无情的剑尊几句话制服到这种地步的,不憧憬都不行了。   易雪逢和夜芳草又聊了几句,才分路而行了。   逛了大半天,宁虞终于能有时间和易雪逢独处了,一见旁边没旁人立刻就抓着他的手往住处赶。   易雪逢无奈道:“天才刚黑,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宁虞道:“赶紧回去……”   易雪逢疑惑看着他,还没等表态,宁虞就像是等不了了,拉着他直接走进了一旁一个幽静的巷子,将易雪逢给按在了墙上。   集市上灯火通明,巷子里没点灯,只能隐约瞧见彼此的轮廓。   在一片灰暗中,宁虞按着易雪逢,抬手扶住他的下巴,直接覆唇上去。   易雪逢的瞳孔微微一缩,有些被动地承受了这个吻。   宁虞不知在哪里学来的耍流氓的套路,将易雪逢按在墙上吻不说,手还十分不安分地顺着易雪逢宽大的袖子往里面钻。   就在手几乎要抚在易雪逢的肩膀,易雪逢终于忍不住,抬手按住他的胸口往后推了推,终于结束了这个险些令他窒息的吻。   易雪逢微微喘了几口,才瞪他一眼,将宁虞还在他袖子里的爪子给拎出来,挑眉道:“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是君子所为吗?”   宁虞皱眉,抬手按了按易雪逢有了些血色的唇,不满道:“别闹。”   易雪逢:“谁在闹啊?这里这么多人来来往往,两个大男人在这巷子里拉拉扯扯不堪入目,你都不知道丢人的吗?”   宁虞又按住他的肩膀低头要亲,易雪逢却笑着偏过头,让他一下落了空,吻在了耳垂上。   易雪逢推他:“你别再外面折腾啊,要闹回去闹,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宁虞一路顺着他的耳垂吻到了脖子,而后像是上了瘾似的,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头伏在他脖子上咬着脖颈处一小块软肉小小磨着。   易雪逢被他磨得浑身酥麻,不自觉道:“剑尊?师兄?”   宁虞哼唧道:“我就咬一下,也不行吗?”   易雪逢犹疑地看着他。   宁虞将下巴垫在易雪逢肩膀上,道:“如果被旁人瞧见了,你就喊‘宁剑尊走火入魔要吃人饮血’,不就成了吗?”   易雪逢:“……”   宁虞自觉找到了一个上等的借口,便再次扶着易雪逢的下巴,直接朝着双唇咬了上去。 第109章 身份   “走火入魔”的宁剑尊按着易雪逢咬了半天, 易雪逢忍无可忍推开他时,自己脖子上差点被咬出血了。   易雪逢捂着脖子瞪了宁虞一眼, 宁虞大概是咬得舒心了, 还难得地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易雪逢被他笑得彻底没脾气了, 笑骂道:“你属狗吗,怎么逮着人脖子咬?”   属狗的宁虞挑眉, 拨开自己的领子, 道:“你也可以咬还回来啊?”   易雪逢瞥了他一眼,道:“大庭广众之下,我还是要脸的。”   宁虞没在意易雪逢话里骂他,握着他的手就要出去, 只是刚走两步, 易雪逢突然皱眉道:“外面不是集市吗, 怎么这么安静?”   宁虞也有些疑惑,两人走出去后,一整条街就仿佛解了禁似的,全都开始各干各的事情, 一时间喧嚣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个场面有些熟悉,易雪逢沉默地低下了头, 突然不想出去了。   相信不到明天,整个蛮荒都要传出“剑尊同小仙君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巷子里去偷情”的事了。   宁虞倒是对这个没什么在意的, 依然面不改色地和易雪逢回了家。   来回折腾了一天,易雪逢十分疲倦,洗漱后便滚到了床上睡觉。   他还没怎么睡着, 宁虞就端了个小瓷瓶走了过来。   易雪逢懒洋洋地抬头一看,脸顿时绿了,他捞着枕头朝宁虞扔了过去,闷声道:“起开,别让我看到那个。”   宁虞漫不经心地偏头躲过暗器,淡淡道:“想什么呢,这只是普通的药,没那个效用的——把衣服掀开。”   易雪逢还是觉得不开心,皱着眉将中衣掀开,露出全是青痕的腰身。   宁虞不知犯了哪门子神经,十分钟爱握易雪逢的腰身,清晨两人折腾了半天,易雪逢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他握断了。   宁虞坐在床沿,面不改色地将药涂在手心,轻轻地推在易雪逢的腰上。   宁虞常年练剑,手劲十分重,刚一抹上去,易雪逢就皱眉“嘶”了一声,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宁虞将手劲放轻,淡淡道:“别瞪我。”   易雪逢道:“你小力一点成不成?!”   宁虞:“用点力将药推开就好了,能少受点罪,你别乱动。”   易雪逢只好不情不愿地趴下了,皱着眉含糊道:“我受这么多罪还不是因为你,你还好意思说。”   宁虞垂眸抹药,道:“我错了。”   易雪逢:“……”   易雪逢突然觉得自己是出现幻觉了,他诧异地回头去看宁虞,觉得这句“我错了”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比三界众人集体飞升还要梦幻。   易雪逢道:“你再说一遍?”   宁虞十分听话:“我错了。”   虽然说着“我错了”,但是宁虞的表情却一副“谁让我宠着你,就勉强认一回错吧”。   易雪逢:“……”   易雪逢面无表情,打开他的手盘膝而坐,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错哪儿了,老实交代。”   宁虞认错纯属是不想易雪逢生气,但是错在哪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见易雪逢神色肃然,脸上写着“你要是说错就死定了”的几个字,宁虞被噎了一下,歪头想了想:“不该不让你睡觉,拉着你胡闹……”   易雪逢:“呵。”   宁虞一看,哦,不是这个,又尝试着:“不该用那个药?”   易雪逢几乎是凶狠地瞪着他。   宁虞皱眉,他只是随便一说,并没有觉得自己做的哪里不对,被瞪了本能觉得有些委屈,想要为自己正名:“那个只是药膏,我只用一点你不会太难过,早上你不是还问我那个药在哪里吗?”   易雪逢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我问,只是,想要过来,然后把它砸碎!你,懂?”   宁虞:“你不喜欢?”   易雪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脸都红了,他一字一顿道:“你看我像是喜欢的样子吗?”   宁虞:“你不喜欢,为什么早上我要去给你弄早饭的时候,你还勾我的腰让我别走?”   易雪逢简直要疯了,一把拽着宁虞的衣襟将他压在了床上,面无表情地说:“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三界那么多人,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看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   宁虞古怪地看着他:“你不难受了?”   易雪逢将手放在他脖子上一圈,冷冷道:“我掐死你就不难受了。”   时隔这么多年,宁虞再一次开了荤,到最后如果不是易雪逢的腿都在不住发抖,他肯定要折腾到晚饭都吃不成,此时见到易雪逢又活蹦乱跳的,他又开始起了色心,抬手抚了抚易雪逢的后颈,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不舍得——如果不难受了我们再……”   易雪逢的手往上一抬,直接捂住他的嘴,咬牙道:“想都别想。”   宁虞只好歇了心思:“那睡觉吧?”   易雪逢:“你在我身边,我睡不着。”   宁虞皱眉,道:“那你克服一下。”   易雪逢:“……”   易雪逢本来满脸严肃地给他找茬,宁虞这句话一说出来,他一个没忍住直接被逗笑了,俯在宁虞胸口笑了半天才起身。   宁虞不懂他笑什么,但见他心情好了不少,也微微弯了弯眸子。   易雪逢翻身滚到里面,扯着被子盖上,歪着头看着垂眸解衣襟的宁虞,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等过几日,我们回寒淮川瞧瞧吧。”   宁虞手指修长,在黑色的衣襟中上下翻飞,十分好看:“嗯?去寒淮川做什么?”   易雪逢道:“你都把别人小仙君拐到手了,难道不应该去说一声吗?你还真以为夜芳草跟着我过来就是保护我的啊?”   宁虞手指一顿。   易雪逢:“那孩子指不定早就把我们之间的事同他师尊说了,林临……临樊飞升就留下一个血脉至亲让他们照料,如果让临樊君知晓他们照料着直接将人照料到魔修床上了,不冲过来撕了你才怪,你还想吃完不认账的吗?”   宁虞道:“可是你又不真的是临樊的儿子,他们凭什么过问你之事?”   易雪逢同他解释了一番自己陨落后切云和临樊做的那些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旁人并不知晓啊,在寒淮川中人看来,我依然是临樊之子林浮玉,同你之间的关系也是义父子。”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笑,道:“你不想让别人指着你脊梁骨骂为老不尊,不顾伦理诱拐义子吧?”   宁虞皱眉道:“那你什么时候恢复身份?”   易雪逢一眨眼:“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宁虞肃然道:“就现在吧。”   易雪逢:“……” 第110章 听话   宁虞总是在说一些让易雪逢无语的话, 他也把这个当做浑话,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去睡觉了, 并没有怎么在意。   宁虞见易雪逢背对着他睡觉, 伸手去戳他的后背:“雪逢?”   易雪逢不理他。   宁虞继续戳。   易雪逢被他戳得实在是忍不了, 回身瞪了他一眼,道:“闭嘴, 此事回了寒淮川再议。”   宁虞只好不说话了。   易雪逢浑身不舒坦, 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清醒,他浑浑噩噩往旁边摸了摸, 没摸到人。   宁虞已经起床,一旁的被子都凉了。   易雪逢头发乱糟糟的,他睡眼惺忪地胡乱抓了抓, 打了个哈欠,正要穿衣下床,神识中突然传来一个仿佛许久不见的声音。   “爹。”   易雪逢手指一顿:“切云?”   切云“嗯”了一声:“你出来一趟。”   易雪逢犹豫了一瞬:“你在哪儿?”   切云:“后院门口,宁虞下了禁制,我进不去。”   易雪逢将鞋子穿好, 走到窗边看了看, 宁虞并不在院中练剑, 许是给他弄吃食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拧眉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声张,悄无声息地走至了后院的门口, 将门给打开了。   门一开,切云立刻从外面冲了过来,一把扑到了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肩上,轻轻蹭了蹭,闷声道:“爹,我好想你。”   易雪逢任由他挂着,回头看了看并没有人看到,便揽着切云走了出去,顺手将门关上了。   易雪逢抬手摸了摸切云的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前几天还差点把宁虞弄死,现在怎么还敢过来啊?不怕他杀了你?”   切云小声道:“我不让他瞧见,他要杀我我就跑,这样就不会让爹为难了。”   易雪逢想笑,只是笑完却有些心酸,他将切云推开,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轻声道:“我同宁虞之事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的,而且当年之事也是我有愧于你,切云……”   切云摇头:“我们不说这些,是非对错,你我心中都清楚,不必愧疚。”   易雪逢犹豫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和切云说话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切云才轻声道:“爹,他对你,好吗?”   易雪逢点头:“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切云的那句“有我对你好吗”硬生生吞了下去,他似乎想露出一抹笑,最后却没能成功,只是勉强勾了勾唇角,很快就落了下去。   他轻轻道:“是吗?”   易雪逢:“怎么了?”   切云轻轻摇头:“没什么,对你好就好。”   他又上前拥了易雪逢一下,还没等易雪逢抬手回抱他,就飞快地撤身离开。   易雪逢诧异地看着他,切云抬起头,终于露出一个如平日里那般人畜无害的笑容,他眸子一弯,道:“若是有事你便唤我,我就在蛮荒。”   易雪逢还想在说什么,院中便传来宁虞的声音:“雪逢?易雪逢?”   切云笑了笑,道:“回去吧。”   易雪逢上前一步:“切云……”   他刚想要去抓切云的手,切云的身体却直接化为一丝黑雾,被风一吹就消失在了空中。   易雪逢对着空无一人的虚空看了许久,手才缓缓地收了回来。   院中的宁虞几乎要把床给吃了都没找见易雪逢,此时正在暴躁地到处喷火。   易雪逢悄无声息叹了一口气,将门推开走了回去,他还没走两步,察觉到他气息的宁虞立刻闪身出现在他面前,眸子赤红仿佛要吃人。   易雪逢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师兄。”   宁虞强行忍着上来将他带回去锁起来的冲动,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满目赤红收回去,身上的骇人气势也消散了。   他微微垂眸,让羽睫挡住眸中的杀意,接着缓慢走上前,抬手将易雪逢乱糟糟的长发拨到耳后,冷声道:“你去哪里了?”   易雪逢没隐瞒:“方才切云来了,我同他说了几句话。”   宁虞闻言没有想易雪逢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反而极其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他要来为何不从正门过来,偷偷摸摸地从后门?”   易雪逢微微挑眉,也没把他的冷淡放在眼中,淡淡道:“从正门?他若是真的从正门过来,你保证不会打他吗?”   宁虞冷冷道:“我在你心目中便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吗?!”   若是宁虞这般说话,其他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好在易雪逢从小到大都习惯了,见宁虞气成这样,竟然还点点头,老实地回答:“嗯,你自小就这样,爱记仇的事整个归鸿山都知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怎么才发现这个问题?切云前段时日算计过你一回,差点把你弄死在佛珠中出不来,就你这种性子哪里能忘得了?指不定还想着要把切云给揍个半死报了这个仇呢。”   宁虞:“……你!”   他“你”个半天,愣是没“你”出个所以然来,还把自己气够呛,索性直接甩手走了。   易雪逢见他似乎真的动了怒,撇撇嘴跟了上去:“师兄?师兄。”   宁虞气得要死,怒道:“别叫我,也别跟在我身后!”   易雪逢“哦”了一声,逗他:“意思就是说,我现在自由了?能随意出去了?”   宁虞立刻回头:“想都别想!”   易雪逢忍笑,强行绷着,道:“那你方才还说别让我跟在你身后?”   宁虞一时语塞,只好冷冷瞪着他,等着他自己主动道歉,自己再勉为其难地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易雪逢挑眉,道:“剑尊,你真的好难懂啊,让我别跟着你,却又不让我自己出去,你到底想要我怎样,给个明白话啊。”   宁虞冷冷道:“你不是一向不听我的话吗,怎么现在又肯听了?”   易雪逢:“我有不听吗?”   “有。”   “什么时候?”   宁虞自己倒是不耐烦了:“反正我说有就有。”   易雪逢往后退了一下,道:“那你说出一个来,我听听看?”   宁虞想了想,道:“今晚双修吧。”   易雪逢脸色一僵,本能道:“想都别想。”   宁虞立刻抓紧机会,冷笑一声:“呵!”   易雪逢:“……”   这个趁火打劫的人怎么还没被自己掐死呢? 第111章 冥灵   宁虞念叨了许久, 拉着易雪逢回了前院,突然瞥见了抱着一堆书匆匆过来的清川君。   易雪逢眉头一皱, 本能地将视线偏过去不愿看他。   清川君没想到自己会瞧见易雪逢, 也被吓了一跳, 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怀中的书也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连忙蹲下身去捡, 宁虞原本面无表情想将易雪逢带到房里哄他吃早饭, 余光扫到清川君手中的书,表情顿时裂了, 他突然有些心虚地将易雪逢揽着转了个身,低头问他:“饿了吧?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易雪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方才不是说准备了粥?现在又问我做什么?”   宁虞正色道:“你只是想问特别想吃什么?”   易雪逢仔细想了想,这些年他很少有食欲, 就算吃东西也纯属为了不让自己饿死,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想吃的,只能勉为其难地说了个:“茯苓糕吧。”   宁虞一边揽着他往里走一边头也不回地伸手给清川君比了个“先走”的手势,嘴中还在道:“胡说八道,你根本不喜欢吃这个。”   易雪逢疑惑道:“可是你喜欢吃啊。”   宁虞:“……”   宁虞被噎了一下, 神色复杂地看了易雪逢半天, 才道:“那你喜欢什么?”   易雪逢道:“我喜欢什么都行。”   宁虞有些心疼, 恨不得把他抱着像小时候那样揉一揉, 他强行冷着脸,道:“不行,你一定要想个喜欢的。”   易雪逢只好又冥思苦想了半天,才试探着道:“我当年在蛮荒时, 清……有人曾给我寻来一包茶叶,我最喜欢那个。”   喜欢喝茶?   宁虞道:“大早上的不能喝茶,再想一个。”   易雪逢:“……”   易雪逢瞥了他一眼,看出来了他在无理取闹,懒得理他,直接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给甩掉,头也不回地进了房。   外室的桌子上已经放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几个小点心,宁虞还亲手用刀将一个点心雕成了个奇丑无比的花样,瞧着似乎是一片雪花的模样。   易雪逢不太喜欢吃甜点,坐下后瞥了那个几乎瘫成一个饼的“雪花”点心,无奈叹了一口气,伸手捏着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宁虞见他进了房间吃东西,忙将房门关起来,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清川刚把书给收好,十分无辜地看着他:“剑尊。”   宁虞皱眉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清川道:“您说君上一般起得很晚,所以我便趁这个时候来给您送书,没想到被他撞了个正着,清川知错。”   宁虞没多在意,走过去一把将清川手中的书劈手夺了过来,手一甩就塞到了手指上的储物戒中,心不在焉地摆手:“先走吧,别让他瞧见。”   清川君唇角抽了抽,没有多留,躬身一礼,正要离开时,宁虞突然问:“我一直都未曾问过你,既然你也是道修和魔修的混血,为何却没有出现秋将行那般情况?”   两族混血一般很少能有活到成年的,往往都是不到十七岁就身死魂散,这么多年来,清川还是宁虞瞧见的第一个能活到这么大的人。   清川眸子轻轻一闪,垂着眸轻声道:“是君上救了我。”   宁虞一怔:“雪逢?”   清川神色有些悲伤:“是。”   “他是如何救的你?”   按照宁虞所知,易雪逢在蛮荒自身都难保,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去救一个这么棘手的孩子?   宁虞正要再问,电光火石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突然一缩。   清川见他这副模样,便知晓他猜到了,再次颔首一礼,没有再说一句废话,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宁虞愣在原地许久,才缓慢地转身走进了房中。   易雪逢已经喝完了一碗粥,此时正在皱着眉将碟子里的点心往一旁花盆的土里埋,听到脚步声立刻将手缩回,心虚地坐着不动了。   宁虞心神有些难平,在门口看了易雪逢许久,久到易雪逢都以为自己做的事都被他发现了,他才缓慢走了进去。   易雪逢见他走到自己身边,连忙仰起头冲他一笑,道:“你去做什么了?”   宁虞依然面如沉水地看着他。   易雪逢撇撇嘴,将笑容收回去,道:“好,我知道了,下回我吃了便是,不就是几块点心吗,你至于这么拉着脸吗?”   宁虞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易雪逢疑惑看他:“什么事直接说不就好了吗?”   宁虞又看着他,道:“你会对我撒谎吗?”   自从易雪逢重生后没有来寻自己,而且这段时间还三番五次地背着他往外跑,宁虞就对他没多少信任可言了。   易雪逢指天:“我……”   他刚要发誓,宁虞就抬手捂住他的嘴,面无表情道:“你先别说,我还是等晚上再找个时间问你吧。”   易雪逢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等晚上再问?   易雪逢原本不懂,直到真的到了晚上,他才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宁虞抬手抚着他的后颈,缓慢地顺着他后背一节节的骨头往下按去。   易雪逢死死咬着他的衣襟微弱喘着,最后实在是受不住,骤然急喘了一口气,才一把勒住宁虞的脖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弄完再问,轻一些。”   宁虞的手又缓慢划过几根骨节,最后停留在崩得死紧的腰线上,他命门被掐着也没有觉得有丝毫的威胁,反而将他拉得更紧,凑到易雪逢耳畔,声音沙哑地道:“我现在就想问,问完我就放了你。”   易雪逢眼眸失神,迷茫了大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有气无力道:“那你快点问,如果不是什么要事,我一定掐死你——啊!”   宁虞斯文禽兽似的将易雪逢身上半脱的衣衫拢了拢,手指划过易雪逢一碰就浑身发软的地方,最后含着他的耳垂,轻声问他:“你身上的冥灵心到底去哪里了?”   易雪逢原本整个脑子都似乎被搅浑了,乍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被吓醒了,他勉强张开眼睛,对上宁虞阴沉的眸子,突然有些心虚地将他脖子上的手给松开了。   宁虞目光沉沉看着他。   易雪逢眸子有些失神,瞥见宁虞锁骨上被他咬出来的齿痕,有些讨好地凑上前轻轻在那艳红的齿痕上轻轻舔了舔,声音因为沙哑十分勾人:“师兄啊。”   宁虞“哼”了一声。   易雪逢揽着他的背,小声道:“你不想双修了吗?”   宁虞拦住他微微发抖的腰往旁边一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一边双修一边回答我的问题,节约时间。”   易雪逢险些尖叫出声,喘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艰难地抬脚去踹宁虞的小腹。   宁虞:“快回答,我数到三,你要是不想回答,那到明天晚上也别想再张嘴了。”   易雪逢悚然一惊,他正要开口,就听到宁虞说:“三。”   易雪逢:“……”   易雪逢忙艰难撑起身体去抱他的脖子,小腿因为他的动作微微发着抖:“我说,我现在就说……”   宁虞凑上来含他的唇,漫不经心道:“嗯?说罢,我听着呢。”   易雪逢的手被他别着按在枕上,只好不情不愿地瞪了他一眼,嘀咕道:“你没猜到吗?”   宁虞道:“如果我猜不到,你就一辈子都不告诉我吗?”   易雪逢被看穿了心思,只好撇嘴不说话。   宁虞:“说。”   易雪逢犹豫了半天,道:“那我说了,你不能因为这个再逼问我了。”   宁虞十分痛快:“行。”   易雪逢这才道:“听说有正道进入了蛮荒后我便隐约猜出来了自己可能不得善终了,所以在临出去之前将冥灵心……给了清川。”   所以清川才会清醒了这么多年,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即使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听到易雪逢亲口说出来宁虞还是心口一疼,一股酸涩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要该先心疼还是该斥责他。   易雪逢说完后窥着宁虞的脸色,见他没有想发怒,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他揽着宁虞的脖子,道:“好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不要这般在意。”   宁虞怎么能不在意,易雪逢临死前将冥灵心赠给了自认为真心待他的人,最后那个人却也是间接害死他的凶手。   宁虞盯着易雪逢那张脸,沉默了许久才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那蛮荒那颗呢?我寻来给了你,你给自己用了吗?”   易雪逢又是一怔,本能地想要扯谎,宁虞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冰冷的视线直直望着他的眸瞳,让他没有半分勇气再想撒谎。   易雪逢喃喃道:“给了你。”   这个宁虞早在百年前就猜到了,那时他伤得太重,能活过来几乎是一个奇迹,更何况修为不退反增,只是那个时候修了无情道的宁虞根本就不会多想,便将此时扭头忘了。   此时听易雪逢这般说,宁虞呼吸都有些颤抖,半天才道:“那我身体中为何没有冥灵心?”   易雪逢道:“因为我用了牧雪深给我的办法只是将灵力灌进去了。”   他十分乖巧,有问必答,只是想着宁虞知道后能饶自己一条小命。   宁虞依然在看他,眸中罕见有了些许水光。   易雪逢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愣了一下才有些狼狈地偏过头去躲开他的视线,他之所以做这些并不是想要宁虞感激他,他当时只是觉得如果自己那时没有这么做,肯定会悔恨终身的。   易雪逢偏着头,耳尖有些发红地道:“我都说了,你答应了不再闹了的,快起来,我想睡觉。”   宁虞又看了看他,才轻轻吸了一口气,道:“谁说我答应了的?”   易雪逢一呆:“啊?可是你刚才……”   宁虞道:“我刚才只是答应了不会因为这个而在逼问你,我说我会停了吗?”   易雪逢:“……”   易雪逢怒道:“你算计我!?”   他话刚说完,就被宁虞一个动作恨不得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宁虞面无表情道:“什么叫算计?没看到我现在因为你当年的自作主张在生气吗,你别惹我,要不然明天晚上都停不了。”   易雪逢:“……” 第112章 同归   切云从宁虞住处回去, 半路上路过玉映殿,听到里面一阵鸡飞狗跳, 还没等他靠近细听, 一个人突然将门撞开, 直直摔在他面前,脸朝地, 十分狼狈。   切云默默移开了脚。   地上的人挣扎了半天才满脸是血地抬起头, 瞥见切云立刻眼泪汪汪地喊:“切云,你终于回来了!”   切云看清楚是螣蛇, 立刻面无表情地一脚踩在了他头上。   螣蛇:“……”   螣蛇化为本形,漆黑的身体缠着切云小腿上不住地蹭:“之前你不是要撺掇着我们把宁剑尊给弄死吗,怎么半途自己就不见了, 害的我们差点被雪逢给打死。”   螣蛇嘤个不停,切云不耐烦地甩了甩腿:“起开,我正烦着呢,别招我揍你。”   螣蛇:“刚才相欢已经揍了我一顿了,你瞧着我身上的伤痕, 你还忍心下手吗?”   切云:“忍心。”   螣蛇:“……”   螣蛇见切云这般狠心, 只好撇撇嘴化为人形站了起来, 揉着腰往玉映殿里走, 边走还在小声嘀咕:“当初要不是我们保住你的魂魄,你早就跟着雪逢一起去了,现在倒好,扭头就不认人了。”   切云挑眉:“你在说什么?大点声, 让我也听听。”   螣蛇怕挨揍哪里敢大声说,只好飞快跑了进去,不再理他了。   他一头撞到了玉映殿里,相欢恰好拎着骨刀走出来,他面容本就冷厉,瞥见切云后脸色更阴沉了,他皮笑肉不笑道:“你还活着呢?”   切云对他友好的问候不置一词,扭头就要走。   相欢却快走几步,站在台阶上冷冷看着他:“我劝过你,是你不听,落得这般田地怨不得旁人。”   切云脚步一顿,缓慢回头冷冷看着他:“这般田地?什么田地?”   相欢似乎想冷笑,但是唇勾了勾却没笑出来,他撇过头:“你自己知道。”   切云看着他的神色几乎算得上是怨恨了。   什么田地?切云自然知道,自从他当着易雪逢的面想要杀了宁虞时,便已经做好了会被易雪逢怨恨一生的准备,只是当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切云却怕了。   他怕易雪逢冷漠疏离的眼神,怕再也不能在易雪逢面前做那个不谙世事天真愚蠢的剑灵。   自从易雪逢被宁虞带走后,切云就一直很清楚易雪逢和他再也不能回到之前那样了,只是知道归知道,他却不敢承认,哪怕是亲眼见到了易雪逢。   现在相欢毫不留情地将他最后自欺欺人的一层薄纱都给扯掉,让他不得不去面对。   螣蛇和其他两只兽窝在一旁瑟瑟发抖地看着两人对峙,小声传音道:“你说他们两个……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对付?”   雪鸮讷讷道:“不是当初切云要救主人,相欢却不愿吗,都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他们怎么还没和好?”   螣蛇倒是没听过这个,疑惑道:“相欢不愿?为何?”   九尾狐:“还魂本就逆天而行,而且魂魄复原后无论雪逢能不能复生,他的魂魄都不得再入轮回了,相欢不想他当孤魂野鬼……然后两人大打出手,打了好几日,要不然临樊君过来,指不定他们两个要打到只能活一个的地步。”   螣蛇都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   自那之后,切云和相欢便不对付,见面必先嘲讽对方一番。   两人面对着冷冷对视,最后还是切云罕见地没有在意相欢的挑衅,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相欢头一回见切云狼狈至极的背影,却没有赢过一局的骄傲,神色反而更冷。   螣蛇小心翼翼地游过来,小声道:“相欢啊,雪逢的魂魄……真的已经不入轮回了吗?”   相欢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厉声道:“若不是当年你们三个任由他胡闹,根本不可能到这个地步!”   指不定易雪逢早已入轮回,要是运气好一点投胎成人,现在都开始第二世了。   螣蛇无端被骂,委屈撇撇嘴,道:“可是当时你不是也帮我们去聚魂魄了吗?”   相欢的眼神更冷了,螣蛇不敢再说,飞快跑走了。   相欢孤身一人站在玉映殿的台阶上,看着湛蓝的天幕,眸中悲色缓慢浮上来。   易雪逢已经不能入轮回了,而且还会因为那具灵物堆砌而成的身体长生不死。   鲛人的生命十分漫长,相欢瞧着也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但是性命却几乎比三界中的所有人活的都要长,也因为如此,他最能明白那种生命漫漫,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视之人一个个离开的痛楚。   他不想易雪逢连轮回都入不了,也不想他用着这一具长生不死的身体活到孑然一身孤苦一生。   在切云将易雪逢的残魂带走时,他根本没有抱任何切云会将易雪逢复活的希望,就那般浑浑噩噩过了数十年,少年步入玉映殿,浑身熟悉的气息几乎瞬间就让相欢认了出来。   世事难料,非他一己之力所能阻止。   不过好在现在的易雪逢并非孤身一人。   翌日一早,易雪逢蜷缩在锦被中,闭着眸睡得正熟。   他实在是太过疲累,宁虞起身洗漱,又在院子里练了半天的剑他依然没有醒。   眼看着日上三竿,宁虞再也忍不住地跑过去,轻轻推了推易雪逢的肩膀:“雪逢?雪逢啊。”   易雪逢成天被他“雪逢雪逢”的叫,此时都成了习惯,本能地“嗯”了一声,眼睛睁都没睁:“师兄,怎么啦?”   宁虞摸了摸他的额头:“都什么时辰了不知道吗,快起来吃点东西。”   易雪逢挣扎着抓着他的手往下拉了拉,含糊道:“我想睡觉,求求师兄了再让我睡一会吧。”   宁虞十分受用:“那好吧,再睡半个时辰吧。”   易雪逢立刻将他的手给甩开,抓紧时间睡回笼觉去了。   宁虞:“……”   宁虞见他困成这样,也没有招人烦地硬拖着他起来,亲力亲为地出去准备了粥和点心,还找来了两个小炉子,一个温粥,一个烧水打算等会泡茶。   易雪逢十分守时,答应了只睡半个时辰,时间一到就算在困倦还是挣扎着穿衣起来了。   他揉着眼睛洗漱了一番,走出院子时,宁虞正在垂眸泡茶,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道:“茶刚刚泡好,尝尝喜欢吗?”   易雪逢正抬着手绑发带,嗅到茶香忙披头散发地跑过去,从背后抱住宁虞,下巴枕着他的肩膀嗅了嗅宁虞手中的茶香,眸子一弯:“嗯,很香。”   宁虞将他拉着坐在了一旁,倒了一杯茶给他,见易雪逢接过,从他手中抽出发带,绕到他后面去给他绑头发。   易雪逢捏着茶杯抿了一口,正要说话却感觉头发丝险些被人薅掉一大把,他“嘶”了一声,皱眉道:“放着吧,等会我自己弄。”   宁虞强装镇定,直到自己这双握剑的手什么都干不了,只好用发带草草绑了两下,便坐回易雪逢身边:“如何?”   易雪逢眸子弯着,将茶杯朝他一晃,道:“手艺不错。”   宁虞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他的手,绷着脸,道:“再说一遍。”   易雪逢失笑:“我在夸你。”   宁虞点头:“我知道,只是你很少夸我,我想多听几遍。”   易雪逢:“……”   易雪逢古怪地看着他:“我没夸过你吗?”   宁虞摇头:“没有,昨天晚上的不算。”   易雪逢:“……”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昨天晚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耳根猛地一红,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还要不要听了?”   宁虞正襟危坐:“要听。”   易雪逢清清嗓子,重复道:“宁剑尊,你泡茶的手艺真的很不错,简直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我很赞赏你。”   宁虞听着这极其夸张的赞赏,眉头都要飞起来了,他抓着易雪逢的手晃了晃,道:“再夸几句。”   易雪逢哭笑不得:“有你这样追着别人夸你的吗?”   宁虞不答。   易雪逢无法,只好转移视线,将杯子捏起来又抿了一口,突然道:“这是什么茶?”   宁虞道:“你最喜欢的。”   易雪逢诧异地看着他:“你从哪里弄来的?”   宁虞沉默了一下,才道:“蛮荒一直都有,这些年我每年都会备一些。”   易雪逢捏着杯子的手一顿,愕然看着他。   宁虞不想多提这些年来他是如何过来的,将一旁的粥递给他,道:“先别喝茶了,喝点粥再说,你不饿吗?”   易雪逢沉默地接过粥,没有再多说,十分听话地将粥小口小口喝完了。   宁虞这一百年来是如何过来的,同易雪逢在蛮荒那些年是如何活过来的,两人已经深埋心中,不肯露出来一丝一毫徒增对方的悲伤。   易雪逢喝完粥后,和宁虞对视了一眼,不知出于什么感觉又将视线移开了。   宁虞道:“你想说什么?”   易雪逢欲言又止了半天,才终于再次对上宁虞冷然的眸子,轻声道:“我一回来,应当先来寻你的。”   宁虞哼了一声:“你本来就应该这样,我从来不会害你,你防我防成那样……”   他本来想多说几句让易雪逢心疼心疼他的,但是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这种求着易雪逢心疼他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太跌份,只好将未说完的话给吞了回去。   易雪逢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煞风景,他轻轻探身,隔着桌子凑到宁虞面前,没等宁虞反应过来,就轻轻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宁虞身体一僵,呼吸都要停止了。   哪怕两人灵力早已水乳交融,宁虞还是会被这一个吻弄得心跳加速。   易雪逢一触即分,轻声道:“我们先去寒淮川吧,将此事解释清楚后,日后再不分离了,好不好?”   易雪逢的温柔是自小长在骨子里的,这样轻柔地喃喃问他“好不好”,宁虞半个魂都没有了,哪里还会拒绝,只知道点头。   易雪逢一笑:“那明日过去吧,我去寻夜芳草说一声。”   他原本只是试探试探宁虞现在对他的态度,没想到他这句话说出来,宁虞竟然点头同意了。   易雪逢试探着道:“我……想一个人去找夜芳草。”   宁虞面不改色:“嗯,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易雪逢奇怪地看着他,宁虞面无表情,只是耳根已经十分明显地红透了,看来是被迷得不清。   易雪逢却不想趁这个时候离开,反而抬手捏了捏宁虞发烫的耳垂,无奈笑道:“师兄,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我说我一个人去寻夜芳草。”   按照宁虞之前恨不得把他锁起来的架势,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地同意这件事?易雪逢怀疑他头脑发热根本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宁虞根本就没有他想象中那样不能撩,听到他的话简直被他气笑了:“我都答应了,你还问来问去,是巴不得我把你锁在房里吗?”   易雪逢见他十分清醒,立刻笑开了,他双手缠着宁虞的脖子,十分亲昵地在他脖颈处蹭了蹭,道:“你这回怎么这么好说话?鬼附身了不成?”   宁虞抱着他的腰,省得他晃来晃去把自己给晃下去,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一直都这么好说话。”   易雪逢笑得趴在他肩上起都起不来。   宁虞沉默了一会,又道:“我只是突然觉得,要是之后再这般紧逼你,无论你性子再好,迟早有一日还是无法忍受逃离我逃得远远的。”   易雪逢一怔。   宁虞轻轻在他后背拍了拍:“我知晓自己的性子如何恶劣,但是雪逢,我不想骗你……这种性子我已经改不了了,就算改也只是表面上的,我无法变成那种你喜欢的温如春风的样子。”   易雪逢愣了半天,才轻声道:“你如何知晓我会喜欢温柔之人?”   宁虞不假思索:“因为你就是这种人,最和你相配的也应当是这种人。”   易雪逢愕然看着他。   宁虞说完后,又立刻抓着他的手,道:“但是你已经选了我,不能再选其他人了,我……我会尽力去做不让你讨厌之事,也会好好待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寻来,别人能做的,我全都能做。”   易雪逢瞧见过蛮荒那几本话本,那上面书写的宁虞是个十分会说情话的人,但是再多再美的情话,在易雪逢心中却都赶不上宁虞现在说着这番话。   别人能做的我全都能做,我虽然不温柔,但是我会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性子不做你讨厌的事。   易雪逢怔怔看了宁虞许久,突然再次抱住他的肩膀,喃喃道:“谁说的,我最喜欢你这样的人。”   虽然表面上瞧着顽劣桀骜,往往一接触便会将人推地远远的,十个人中有九个半都不喜欢他,但是只有同宁虞接触久了才能知道,他的温柔就像是一层在利刃之下的薄纱,虽然瞧着单薄如纸,却极其珍贵,一腔真心只会悉数给自己最重视之人,没有半分偏颇。   他对所有人都不温柔,哪怕是对着易雪逢,也很少会有温和的神色,但是所说之话所行之事却能让人感觉到他并非表面上表现的那般冷漠。   易雪逢轻轻拥着他的后背,再次柔声重复了一遍:“最喜欢你。”   从小到大,最喜欢你。   宁虞眸子微微张大,接着轻轻一弯,罕见地露出一抹轻柔至极的笑容,他回抱易雪逢,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世间诸多阴差阳错,将两人推向远方,所幸殊途终能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