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妖妃攻略 作者:雪山肥狐 文案: 如铁公子有个秘密,他其实是穿来的。 别人家的穿越都是当皇帝当将军,他却一失足穿成了太子的男宠,别人忙着争宠,他却忙着逃跑,一不小心就掉到了真命天子的马上。 “殿下,我喜欢你,要不咱俩搞个基?” 殿下可是要当皇帝的人,那他就当让皇帝不早朝的妖妃好了! 刀子嘴豆腐心钢铁直男皇子攻*主动热情爱撩爱吐槽受 穿越男成为一代妖妃的搞笑奋斗史,轻松向甜爽文,1v1,不傻白但是甜甜甜,HE 作者wb:雪山肥狐snow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如铁(受),穆承渊(攻) ┃ 配角:穆子赹,穆子越,穆承泽,云晞 ┃ 其它: 第1章 卖身 公子他姓颜,名如铁。 公子家里一共有兄弟四个,公子他爹给他大哥起名叫如金,二哥叫如银,三哥叫如铜,到他便顺理成章成了如铁。 公子家很穷,经常上顿吃了没下顿,虽然儿子们名字里有金有银,实际上连颗米都没有。公子他爹为了给光棍许多年的如金如银娶媳妇,为了家里少一张嘴也少个人吃苦,不得不考虑把仍是少年的如铜如铁给卖出去。 这年头,卖到青楼当小倌,得银十五两。 卖到宫中当内侍,得银二十两。 卖到太子府当男宠,得银二十五两。 总之,要后面就没前面,要前面就没后面,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如铜先选了小倌,还想着有招一日从良,如铁反应慢了半拍,只能去太子府,这才成了太子府的如铁公子。 如铁公子有个秘密,他,其实是穿来的。 如铁本来叫做卢轶,是个理工科大三的学生,今年才找到心仪的实习工作,好日子刚开了个头,就在地铁站下楼梯时,因为光顾埋头看手机不小心一脚踏空,丝毫没有痛苦地穿了。 恢复知觉时,他正脸朝下趴在水缸里,有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把他拖出水缸,疯狂拍打着他的脸。 “小铁,快醒醒,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那人见他没反应,一口气连扇了十几个巴掌,他被扇得头晕眼花,悠悠醒转,一看四周仍有点晕。他这一跤跌得整个世界都变了样,有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坐在身边,这汉子一身粗布衣服,有点像古装剧里的店小二,脑袋上还贴了个别致的馒头(发髻),他脑子昏昏沉沉,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叫了一声“二哥”。 汉子眼眶有些发热,抱住他摸了摸他的头道:“是二哥对不住你……” 听着汉子的哭腔,他不知为何心里也酸酸的。这周围不是什么地铁站,而是一间破旧的老房子,他躺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床上,抱着他的汉子他实际并不认得,却不知怎么一开口就叫人二哥了。实际上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双双过世,目前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哪来的二哥? 头很痛,嘴巴也干得厉害,他又一次迷迷糊糊脱口而出:“二哥,我渴。” 汉子立马擦擦眼睛,取了只瓷碗过来,那碗沿豁了个口子,里头盛了小半碗水。他盯着古董一样的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年头,谁还用这种碗啊? 尽管有些古怪,他直觉这个二哥不会害他,再加上口渴得厉害,顾不得多想直接就着那碗喝了。碗里的水清清凉凉,没有自来水一股子氯味儿,还有一点甜,他忍不住异想天开,也许碗是矬了一点,水却是农夫山泉呢? 喝完水,他开始思考这个二哥到底是谁,脑海里突然走马灯一样浮现出了关于二哥的记忆,这个二哥似乎与他很好,可他又十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这就奇怪了。他觉得自从一脚踩空之后哪里都不太对劲,脑袋被磕到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只得道:“二哥,我这是怎么了?” 汉子温声道:“你方才被水缸撞到了头,是不是有些晕?别怕,有二哥在,不会让爹卖了你的。” 啥??!! 他瞪圆了眼睛,怎么莫名其妙多出一个二哥还多出了一个爹?而且这爹似乎还想卖了他? 他爹,不是早死了么? 仿佛有心电感应似的,他下一秒就有了关于爹的记忆,不过这个爹不是留在他家相册里的某个已逝的男人,而是另一个老实憨厚、眉眼和二哥有些相似的老大叔,这诡异的感觉实在太不对劲,他摸了摸额头上鼓起的包,明明是从楼梯上滚下去的,怎么会变成被水缸磕到了头? 他再瞅了一眼二哥脑袋上的“馒头”,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试探地道:“二哥,这是哪里,我是谁?” 汉子被他傻兮兮的眼神吓到了,心想这孩子该不会是撞糊涂了吧?赶紧提醒他道:“这还能是哪里?大楚皇城,天子脚下,你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你怎么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你是我弟弟,颜如铁啊。” “啊???” 他张大了嘴巴。 大楚皇城、天子脚下??额滴神啊,他该不会是穿了吧?还有,颜如铁是谁? 一袋烟的功夫,他已确认自己穿了,穿的还是从来没听说过的楚朝。作为理科生,他的历史已差不多还给了高中老师,顶多记得西楚霸王项羽,而汉子,哦,也就是穿越之后的便宜二哥如银告诉他,大楚皇帝姓穆,不姓项,彻底让他醒悟过来,地铁站那一摔,直接让他穿到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朝代,变成了农家少年颜如铁。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大好成男,摇身一变愣是变成了十六岁弱鸡少年,寻死觅活也没用,这到底怎么穿的?? 而且穿就穿了,别人家穿越都穿成了皇帝将军,偏偏他穿到了穷到要卖儿子的颜家,还有一个吐血三升的名字叫做如铁,念快了简直与乳贴差不多,又好像在说他长了一张宛如机器人的脸,其实穿越后的小少年很耐看,清清爽爽的柳叶眉细长眼,只比穿越前的大帅哥逊色了一点点。 就在他穿过来的这一天,颜老爹终于下了决心,要把如铜如铁卖出去,卖身契都签了,如铁才搞清楚男宠是何意,傻孩子直接冲出去要寻短见。只是他从来一副小鸡胆子,没敢跳井改跳缸,且跳都跳了,大半个身子还露在外头。颜老爹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不如让小儿子冷静冷静,转身去和如铜交代。谁知如铁脑袋不慎撞到了缸沿,晕过去闷在了水里。待如银从外头回来觉得不对劲再捞起来时,如铁已由内而外换人了。 换芯后的如铁头脑聪明,谨慎小心,自从发现自己穿越之后,就借口撞到了头,在床上活活躺了两日,期间套了二哥如银无数的话,彻底摸清楚了状况。那些突然之间冒出来的记忆,其实都是如铁本人的,他想尽办法都没能穿回去,也没觉察到身体有何异样,有时瞧着铜镜里边如铁的样貌,越看越像自己的少年时代,只是个子有点矮。反正现代那一摔八成摔惨了,能在古代活下去也不错,他于是十分爽快地认了命,既来之则安之,他占了如铁的身体又有了如铁的记忆,干脆就做如铁好了。 “小铁,可好些了?” 王氏端了一碗稀粥过来,那粥水里就没几粒米。如铁接过来几口吞完了,心想怪道这白斩鸡似的身体经常没力气,长得又矮,估计都是饿出来的。 王氏望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心疼,揉了揉眼角道:“如银都告诉娘了,你爹也说,他再去求求陈国公府的管家,你不乐意就算了。” 去太子府做男宠哪有那么容易,要靠中间人引荐,颜老爹找的中间人正是王氏提到的管家,只不过得知小儿子差点没了,颜老爹也断了把小儿子卖出去的心思,羞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强扭的瓜不甜,万一如铁入府以后闹出了人命怎么办,颜老爹卖儿子也是为了儿子以后能有口饭吃,并不想把儿子活活逼死。 如铁这几日躺着早千思万虑过了,趁她开口赶紧道:“娘,我想明白了,反正我呆在家里也是无所事事,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好歹这一次能派上些用场,换点银子回来,大哥二哥的婚事就有着落了。” 他脑子里关于这一世的所有记忆都在,说话时注意一些并不难。 王氏纳闷了,这孩子前几日还寻死觅活的,怎么突然就深明大义了?难道这一撞,竟撞得懂事了不成? 王氏拍了拍如铁的手,轻声道:“小铁,此话当真?” 如铁点点头。他知道穷人家卖儿卖女大多也是没办法,原来的如铁就是丫鬟命小姐身,平时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稍微出点力就会生病,只能在家混口饭吃。颜家四个儿子,如金如银到现在还是光棍,如铜心高气傲不肯干活,如铁又不中用,颜老爹实在着急,机缘巧合之下听人说起皇城有名的清风苑欲买小倌、太子府急需男宠,还有皇宫也在招内侍,名额有限,要的正是如铜如铁这般年纪的男孩子,颜老爹心想这何尝不是一条出路,一咬牙就出此下策了。 这个时代,这几样行当都是下九流,原来的如铁宁愿去死,可穿越过来的这一位却不是这般想的。他在颜家数日,一顿饱饭都没吃过,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他也不想拖累对他有善意的王氏与如银,除了当内侍要切了某处万万不可,别的倒还可以尝试一下。且他穿过来之前,如铁本就已经稀里糊涂点了头按了手印,算是卖了身了,这会儿再反悔,那边也不会放过他,国公府什么的一听就是贵族,在古代,贵族要整死庶民可不就和捏死几只蚂蚁似的,他在大楚人生地不熟,没钱没权身体又不行,不愿再惹祸上身,男宠就男宠吧。 叫他说,做男宠总比做躺平让千人骑的小倌强,他在现代是个深柜,想开些权当自己找了个古代男朋友,机灵一点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唉,同样都是穿越,为何网文里的主角就能开金手指,建功立业佳丽三千,轮到他就只能做男宠?眼下金手指在哪里看不见,太子府男宠倒是有月银领、包三餐的,说不定每月还能攒下一点,若是太子府实在不好混,等积累到能开一间铺子的本钱,便想法子离开,到时候自力更生,就不必再寄人篱下了。 总之,这一回他下定了决心。 第2章 入府1.0 颜老爹听说儿子想开了大喜,王氏虽舍不得叫如铁受委屈,可她一个妇道人家,丈夫儿子都乐意,也没她置喙的余地,咬咬牙把压箱底的婚衣找了出来,那衣服她只穿过一次,拆开来再加上一点碎布头,连夜给如铜和如铁赶制了两件不算新的新衣。如铜如铁穿得红艳艳,脸上颜色也好了几分,这两个孩子眉眼多随了王氏,不像如金如银还有颜老爹,标准的庄稼汉,有心卖身估计也卖不出去。 颜老爹先把如铜送去了清风苑,老鸨一见唇红齿白的如铜,满心欢喜,爽快地给了银子,另为如铜取了个花名叫做彤儿,盘算着怎么也得调|教一二,自去给彤儿安排师傅不提。 如铜走了,如铁也不是特别伤心,他与如铜年纪相差不大,情分却一般。如铜一直很有主意,颜老爹一说要卖了他们,如铜首先就想了想当男宠与当小倌各自的好处,虽然大抵都吃喝不愁,但当男宠惹恼了太子说不定就直接赐死了,当小倌辛苦了一些往后还能从良,清风苑离家不远,爹娘还能时常探望,如铜便抢着选了小倌,也不管弟弟要怎么办,他对自己极有信心,巴不得如铁这个小没用的别跟着他,拖他的后腿。 如铜的心机,如铁懒得计较,他与王氏依依惜别,二哥如银在一旁难过得说不出话,如铁回过头抱了抱他,对王氏乖巧地道:“娘,一定要给哥哥娶个好嫂嫂啊。” 如银堂堂三尺男儿汉,愣是没忍住泪流满面。 大哥如金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他一向老实木讷,有心安慰弟弟两句,可如铜如铁也是为了他的婚事,这年头还有比子嗣传承更重要的吗?如金怎么都长不开嘴。 颜老爹跟着淌了会儿眼泪,哭够了,先领着如铁去了趟陈国公府。贵人家的男宠叫做公子,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得要有这个门道。因太子妃出身陈国公府,陈国公府作为太子岳家,经常为太子分忧,颜老爹平时租了陈国公府管家的地在种,从管家口中得知,太子近年来喜好男色,陈国公想为太子殿下寻一位贴心人,正愁府里没预备合适的,颜老爹便想到了自家儿子,向管家求了很久,说了不少好话。管家已找过几户人家,都不太满意,好容易碰上个送上门的,暗中瞧了一回,觉得颜老爹虽糙了些,两个儿子还是能看的,这才点头应允,最后定下了如铁,仍是要让陈国公先过目的。 管家在前头带路,如铁也不东张西望,低眉顺眼地跟在后头,见了陈国公先磕了个头,陈国公叫他抬头他才抬,一副老实懂事的样子,陈国公见了倒有几分满意。再看样貌,如铁长得清秀机灵,倒也不像外头那些浓妆艳抹的狐媚妖精,管家早已查过他的底,确定之前一直养在家里,是个清白妥当的,且颜家老小都拿捏在手里,往后也不怕翻出什么浪来。 陈国公心情不错,满意地摸了摸下巴处的短须:“待会儿去了太子府,要听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的话,尽力服侍好殿下,明白吗?” 如铁不敢怠慢,连连点头道:“明白了。” 管家在旁道:“你如今算是国公府献给太子殿下的人,凡事须谨言慎行,不可丢国公府的脸,否则不必太子殿下出手,国公爷、太子妃娘娘都饶不了你!” 如铁心里有数,陈国公与管家句句不离太子妃,看来做了公子,往后也得向着太子妃才行。只是这位太子妃挺迷的,丈夫沉迷男色居然还要“贤惠地搭把手”,大约古时的女性大多以丈夫为天,不敢违逆吧。 管家训完,不一会儿太子府的张公公便来领人了,见了如铁不住地嫌弃:“这等姿色,也敢往殿下跟前凑?” 管家刚还沉着脸,转眼便笑着掏了几张银票出来,直接塞入张公公袖中。 “这孩子虽非花容月貌,胜在听话乖巧,知根知底……这也是太子妃娘娘还有国公爷一番心意,还请公公往后照拂一二。” 张公公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拈了拈银票,这才换了张笑脸道:“既是太子妃娘娘与国公爷的意思,我必会一字不漏转答给殿下听,请他们放心。” 再回头细细打量如铁,挑剔地道:“既要我照应,我也不卖什么关子了,这孩子长得倒还周正,只这一身行头不大妥当。太子府能着正红的唯有太子妃娘娘一人,别说一个没品没阶的公子,便是入了玉牒的侧妃娘娘们,也不可穿这红色。” 如铁在现代有些宅,看过网文也追过许多古装剧,自是知道些妻妾间的讲究,没想到公子们也得遵守,闻言只能把才上身没多久的新衣脱下,叠好放入随身的包裹之中,垂眸道:“多谢公公提醒。这衣服原是我娘所制,我收好了,往后绝不再穿。” 张公公碍于陈国公的面子也不追究,反而翘着兰花指夸了他一通:“瞧着倒是个有孝心的,头一回也怨不得你。都收拾好了便随我去吧,我为你讲一讲太子府的规矩,免得你惹恼了主子还不知情。” 内侍特有的阴阳怪气令如铁浑身一麻,忙拱手道:“多谢公公了。” 管家将颜老爹拉到一旁,递给了他一只钱袋。颜老爹没敢再看小儿子一眼,父子俩几乎同时转身,颜老爹捧着如铁二十五两的卖身银回家,如铁则随张公公去太子府。太子府的男宠与侍妾差不多,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见面怕是比登天还难,想到此处,当爹的低头一声哽咽,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如铁初入古代,对以前从没听说的大楚很有些新鲜之感,前途未明也不惧怕。一路上张公公教了他许多规矩,如铁记性好,一时半会儿或许理解不了,但是全都强行记在了脑子里。到了太子府,张公公也没直接带他去见太子,而是给他指了个名叫暮雪的贴身丫鬟,让暮雪张罗着给他备水清洗。如铁带来的包裹直接便被拆了,翻来覆去地检查,待洗完了澡,又来了一堆内侍细细检查身体。如铁虽喜欢同性,被一堆内侍围着也很恐慌,他入府前穿的所有衣物都被收走,从头到尾包括束发的头巾,里衣亵裤通通换成了太子府的样式。 张公公给了他一块牌子,面无表情地道:“记住了,从今往后,你便是太子府的如铁公子,在太子府,公子地位等同侍妾,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伺候殿下,讨殿下欢心,明白么?” 如铁点点头,把牌子捏在手里看了一眼,只见竹制的牌子边缘包了金,上头刻着“如铁公子”四个字,这便是他的身份铭牌,类似的牌子公子们人手都有一块。 这就算成了。公子什么的虽然好听,其实连侍妾都不如,因不能孕育子嗣,充其量就是主子的玩物罢了。 听说古代宫女到了一定岁数就能出宫,不知太子府有没有这种先例? 如铁试探地道:“公公,若是年纪大了,会不会放我离去?” “怎么,你还想走?”张公公一声冷笑,“进了太子府,就是太子殿下的人,得一辈子服侍殿下,除非你死!” 男宠、侍妾不同于一般的下人丫鬟,被主子宠幸过的人,无缘无故放出去,会让主子颜面尽失。 “哦。”如铁眉头都未皱一下,躬身道:“多谢公公,我记住了。” 张公公对他恭敬的态度很是满意,又为如铁指了住处。男宠自然是住后院的,只是碍于性别,不能与妻妾们呆在一处。太子府将男宠都集中安置在北边角落里的岚院,距离南边太子妃、其他妃妾们的院子十万八千里远,院外还设了一道门,平日里由太子府侍卫看守,除非有太子命令,否则男宠们不准随意出入,被侍卫逮到可就地处死。 太子府对男宠看管极严,召寝时更不必说,被挑中的须由内侍带着,洗刷干净验明正身之后,才可前往太子所住墨竹院旁边的听海阁侍奉,完事了再由内侍领回岚院歇息。妃妾的规矩大体相似,只不过她们中的绝大多数是在墨竹院另一边的听潮阁侍寝,除了太子妃和几位上了玉牒的侧妃不必遵此例,太子每月会在固定的日子留宿,其余人等都没资格与太子共寝。 如铁分到了岚院最边上一间逼仄的小屋子,由暮雪负责照顾他的起居。这个小丫鬟极羡慕如铁,觉得一介庶民能伺候太子,简直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暮雪自己很想当侍妾,言语中无不流露出对太子的憧憬,只可惜她是府中的家生子,太子府像她这样的丫鬟遍地都是,压根入不了太子的眼。太子侍妾众多,随便哪一位都是姿容身段一流,不是皇上后妃所赐,便是来自勋贵之家,其中不乏出身高贵原可以做嫡妻的小姐们,她们做侍妾只是权宜之计,待日后太子殿下即位,就能直接飞上枝头做娘娘,且太子殿下目前尚无嫡子,太子妃膝下只有一女,若她们能诞下男孩,后半辈子也不愁了。 第3章 侍寝1.0 透过暮雪,如铁知道了一个确切的数,太子府后院,光顶了侍妾名头的就有三十二个,男宠因是太子近年来的喜好,包括他在内共有六位,加在一起近四十了,实际上太子并不贪恋美色,每月除了在固定的日子留宿太子妃与几位侧妃处,余下每人一夜,颇有些雨露均沾的意思。如铁自作聪明地一算,四十来个人按一个月排,其实并非每人每月都能轮上,也说明等待太子宣召的人比比皆是,若临时出了点意外,自然有人能顶上。 他才刚入府,就算心胸再豁达,也没到能随便与谁发生关系的地步,起码得先见过了,有个心理建设,免得到时一紧张,直接把太子踹下床,那就不好办了。 暮雪不知如铁在打什么鬼主意,笑着道:“公子初来乍到,不如让奴婢给公子介绍一下其他几位公子怎样?” “不必了。” 如铁看向窗外,他入岚院好一会儿了,另几位公子都待在各自屋中,并没有要出来结识的意思。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同在岚院就算是竞争对手了,太子就那一块肥肉,一个月都轮不过来,又来一个抢食的,谁会乐意啊? 如铁也巴不得不与他们来往,他胸无大志,就想混混日子攒够钱出府,以前看网文,这种深宅大院斗得厉害,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他而言再好不过,他就不信了,一门心思谁都不理,还会有人算计不成? 但是一点都不清楚周围人的情况恐怕也不行……如铁思量片刻道:“暮雪,这岚院有没有不能得罪的人?” “有。”暮雪的视线落在岚院最大一间屋子上,应声道,“合欢公子。他在殿下身边伺候得最久。奴婢听说以前有两位公子想寻他的麻烦,但是不久就不见这两个人了。” 如铁喜欢八卦,听见“不见”这两个字立刻竖起了耳朵。 “怎么不见的?被撵出去了吗?” 暮雪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是张公公奉了殿下的命令,将他们杖毙抬了出去……” 如铁:“…………” 他心里一阵战栗,仍是咳了一嗓子,假装若无其事地道:“明明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你怎么知道就与合欢公子有关呢?” 暮雪托着腮道:“奴婢也是猜的,但八九不离十了。想那两位公子初来乍到,连太子殿下的面都没见过,也没出过岚院,拢共就做了一件出格的事,他们不满合欢公子住的屋子最大,与合欢公子吵了起来,合欢公子很生气,后来太子殿下就处置了那两个人。” 如铁心想,原来如此,毕竟合欢公子伺候太子那么久,可算是太子的老相好,太子替老相好出手也在情理之中。 暮雪意有所指道:“在岚院,公子不想理谁都无所谓,但是合欢公子,一定别得罪他。”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这种小boss当然选择供着了,如铁深以为然,下意识便问:“那这位合欢公子喜欢什么?我的意思是,待我以后……” 以后有了钱再说。暮雪应是要他交好合欢公子,可这趟入府一穷二白,只能往后再拍马屁了。 暮雪哪能不知如铁的窘迫,笑着道:“公子不必着急,他不喜俗物的。若往后得了琴谱棋谱之类,倒是可以送给他。” “嗯……” 喜欢琴棋,应是风雅之人,如铁心里对合欢公子有了一点好奇,顺道记牢了这个人。暮雪又继续与他说了会儿话,见他神色困顿,不住地打呵欠,便抱了一床被子过来。 “公子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暮雪动作迅速,三两下便把床铺好了,接下去要伺候如铁更衣,如铁哪能让女孩子帮他脱脱穿穿,死活不肯,好说歹说把暮雪推出了房门(暮雪另有下人的住处)。他实在累得不行,上眼皮下眼皮直打架,才把门关上,转头就扑倒在床榻上。 太子府待男宠还不错,睡的被褥都是簇新的,软绵绵很是舒服,如铁把被子拱成了一个窝躺了进去,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他总觉得自己是新来的,定不会马上就安排侍寝,先睡一觉养养神来得及,谁知到后半夜,屋门突然被敲得山响。 如铁睡梦中还以为自己在现代,隔壁邻居又在开party了,翻了个身没搭理,不一会儿就连暮雪也在外头焦急地喊了起来。 “公子,快醒醒,殿下召您侍寝!!” 如铁被吵醒了,翻身坐起,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暮雪与张公公都快把门敲破了,如铁赶紧下床开了门。张公公脸色不大好,手中托着一只方盘,里头盛了一块倒扣着的牌子,他把牌子翻过来,在如铁眼前晃了一下。 那牌子,与如铁白天得到的身份铭牌一个样,原来同样的牌子一式两份,太子那边也有,便是用来召寝的。 如铁大梦初醒有些愣神,张公公等得久了,不耐烦道:“还站着做什么,殿下等着呢。” 张公公懒得与他啰嗦,手一挥,身后几个内侍齐刷刷扑上来,架起如铁就往外走。 如铁吓得瞬间清醒了,急道:“衣服,我的衣服还没穿!” 之前在睡觉,只穿了一件贴身里衣,这还罢了,上半身也没什么,里衣总比T恤严实,可下面穿的正是古代叫做亵裤的东东,实际就和四角内裤差不多了,哪能穿着内裤到处跑啊? 张公公满不在乎地道:“穿什么穿,反正一会儿穿多少都得脱了。” “啊???” 如铁被内侍们架着,挣扎也没用,还好后半夜路上基本见不到什么人,他被直接领到了澡房,白天入府时才在这里被刷掉一层皮,还想着能不能别洗第二次了,张公公脸一沉斥道:“为了殿下安全,必须得洗!” 说完内侍便把如铁丢进了浴桶里。 因要贴身伺候太子,绝不能有半点纰漏,不等如铁亲自动手,内侍已从头到脚给他狠刷了几个来回,如铁彻底清醒了,又在内侍们灼灼目光中被各种检查有没有夹带。洗完之后,内侍们为他披上一件薄薄的丝袍,如铁简直要囧死了。内侍们包括张公公在内,却是一脸麻木,大约每天夜里都有人穿成这样去侍寝,他们见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张公公眼瞅着差不多了,招了招手,有位年轻的内侍快步走来,递过来一只花梨木匣子。 该不会是什么助兴的药物吧?如铁异想天开,却见张公公拧开了小匣子,从里边取了一只约摸五寸长的玉棒出来。 如铁:“…………???” 张公公用一方丝帕包裹住玉棒递给他,外加白眼一枚:“还愣着干嘛,快含上!” “……哦。” 如铁以为这是他所不知的太子府众多规矩中的一条,依言接过来往口里塞,张公公唇角一抽,当即拦住,神情古怪地道:“你以前没用过玉势?” 如铁摇头,道:“什么是玉势?” 来不及了,张公公一阵风似地解释了玉势的用途,如铁的嘴巴还张着,怎么都合不拢,这个、竟然是古代的道具?! 天啊,他、他手里居然拿的是……如铁骨子里的洁癖因子发作了,有种冲动想把这玩意甩出去,这个、到底干不干净啊? 张公公见他满脸通红忽而又变煞白,已见怪不怪了,道:“这是新打的,岚院每位公子都有,往后你自己保管。” 如铁脸色这才好了些,抖了抖唇,结结巴巴地问:“我、为何我要用、用这个?” 张公公恨铁不成钢,连说带比划地教他:“用此物,你承宠才能顺当一些!” 如铁这会儿全都懂了,在现代,男男之间一般事先都会做好充分的准备,可是古时候,做主子的哪会屈尊去关心区区男宠?只不过性急起来也会让主子不适,这玉势就是一种解决法子,待适应之后就方便多了。 张公公烦躁地道:“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让他们帮你,殿下还在等着呢!放心吧,他们既非男人亦非女人,你不必有所顾虑。” 他一指身后那一整排面无表情的内侍,吓得如铁眉头一跳,赶紧道:“不用了,我自己能的!” 张公公将他推到浴桶旁的一道屏风后边,又甩给他一盒膏脂,催促他快些动手。如铁为难地看向手中的玉势,这到底什么世道,穿越过来什么金手指都没有还要他卖身当男宠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自己给自己用这玩意……简直了,还能有比他更苦逼的穿越党吗? 他原不想马上就侍寝的,可宣召来得太突然,这会儿已是骑虎难下,更何况做男宠早晚要走这一遭,就算能逃得了一时,不可能次次都逃过,若惹恼了太子…… 如铁无端想起暮雪说的那两位公子,连太子的面都未见过,直接就被杖毙了。他若是敢说个不,张公公得立马活撕了他! x!如铁暗骂了一句,实在没办法了,他这个深柜加小宅男在现代也是暗搓搓网购过各种道具来研究的,自从得知这玩意是何物,怎么弄想一想就明白过来。这可不太容易啊,如铁原想缓一缓,可是张公公一直催个不停,只得心一横蹲了下去,全当自己痔疮犯了在上药…… 好容易完成了任务,如铁背上冒出了薄汗。张公公转到屏风后扫了一眼,继续命内侍架起他,如铁差不多连走两步都不行了,腿根不停在打颤,等到了听海阁,如铁已大汗淋漓,内侍们在距离听海阁外一丈远的地方就松开他,让他自行进去。一方红线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脚下,如铁咬咬牙,赤着双足踏在毯子上,一步一顿,冷汗直流,不知过了多久,才挪入那道门内。 第4章 侍寝1.1 听海阁内烛火通明, 檀香冉冉, 如铁无心去看各处金碧辉煌的摆设, 一眼就见到设在屋子正中央的一座宽阔床榻, 床榻上方悬了顶芙蓉锦帐, 层层帐幔被放了下来, 帐中影影绰绰, 应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太子。 如铁立即双膝跪下, 他还记得入府前张公公教的规矩,不敢肆意抬头探视, 而是按张公公的告诫轻声道:“请太子殿下安。” 伸头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他跪直了静候太子的指示, 可是太子并没有理他。 过了一会儿,帐中传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仿佛谁被捂住了嘴, 闷闷的那种, 如铁吓了一大跳,但他仍不敢贸然抬头。 太子是在宠幸别的公子,如铁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原来还能有这种操作, 难怪人人都能轮到侍寝……真是,被乖巧谨慎限制了想象啊! 如铁听得面红耳赤,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赶紧双手握拳,指甲狠狠掐进肉里来维系清明。 不知过去多久,帐中有人道:“来人。” 候在听海阁外的内侍循声走了进来,一躬身将床帐高高撩起,然后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 那声音又道:“滚,去领二十板。” 如铁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还以为说的是自己,这时有人吃力地滚下床磕了个头,踉跄而去,低着头的如铁只能瞥见此人与自己一样□□的脚踝,再往上白瓷般的小腿布满了青青紫紫的鞭痕与牙印。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棍棒一下下击打肉体的闷响。就在不久前还与太子在一张榻上颠鸾倒凤的人,此刻正小声呜咽着,断断续续哭个不停。 此情此景,令如铁不寒而栗。 “你过来。”太子懒洋洋道。 左右再无旁人了,如铁硬着头皮膝行过去,离得近了,檀香已压不住情|事的味道,这扑鼻而来的浓烈气味让他作呕,如铁强压住不适,屏住了呼吸,一直挪到了床头,仍是跪着。 要侍寝了!该怎么办?话说太子才刚那什么过又要来,身子板可还行?! 他的脑子已不争气地乱成了一锅粥,想起外头受罚的公子才刚侍寝过,又觉得一阵恶心。 胡思乱想之际,一只白皙如冻玉的手伸过来,不由分说捏住了他的下巴。如铁不由自主看过去,先看清了太子的长相,那是一张过于苍白的俊脸,五官如刀刻的一般,因方才热烈的缠绵眼角有些泛红,乌黑的眼珠却透着丝丝冷意。 这可不是现代那些时刻得靠磨皮滤镜才能看的明星,而是纯天然的冰山美人,如铁很想奉承一句,可是紧要关头,他的幽默开朗聪明睿智全都跑光了,脑子里一根弦绷得紧紧的,连口大气都不敢出。这位动不动就杖毙人的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不论现在还是以后,他都惹不起。 太子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刮过,未曾停留。如铁只觉下巴一松,突然被放开了,看来他的姿容太子并不满意,悄悄松了口气。 太子推开锦被,径直走下了榻。 如铁倏地瞪大双眼。他看见太子的身上,以颈项为分界线,颈项以上,依旧是那个纯天然冰山美人,颈项以下却遍布着一块块丑陋狰狞的疤,仿佛被火烧过又愈合的模样,疤痕处的皮肉凹凸不平,好似一团一团的肉疙瘩,与那张美人脸还有健硕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 如铁很努力才没惊叫出声。 太子挑眉冷笑:“听说你是太子妃派来的人?” 如铁点点头,尽量不再往太子身上看,他是陈国公府引荐的,也就等于是太子妃引荐,当然可以算是太子妃的人。 太子道:“既是她派来的,定与她一样温柔贴心了?” 如铁不敢吭声,他完全不知这该如何作答,太子在念到“温柔贴心”四个字时,似乎很有些咬牙切齿。 太子道:“很好,那你就像她一样伺候吧。” 话音刚落,太子从床榻上飞快地拎起一团东西,朝他劈头盖脑抽了过来,如铁下意识抬起手臂去挡,只听见啪地一声脆响,他的臂上顿时多出一道血痕,就像火燎一般地疼。 “殿下!!” 如铁捂着皮开肉绽的手臂,惊恐地望向太子,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怎么突然之间就要打他? 太子手中提着一条皮鞭,伸出舌来舔了舔鞭上沾到的血,第二鞭下来的时候如铁疼得不行,本能地后退一步,一把攥住了鞭尾。他不敢得罪太子,抓到手的鞭子,略一迟疑就放下了。 血的味道令太子兴奋地眯起双眼,这个人知道反抗,与其他只会一味顺从的不大一样,多少让他有了点新鲜刺激之感。 太子道:“退一步,领十板。若你不躲不闪,说不定抽完了这顿,我还能有兴致疼一疼你。” 如铁总算明白方才那名公子为何连小腿上都是鞭伤和牙印了,来听海阁的路上他也设想了侍寝时的种种情况,可是谁能想到,太子居然是个施虐狂!而且还不许他躲,退一步十板,外头还在挨打的公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这个身体本就孱弱,鞭子和板子哪样能扛得住?眼看太子的鞭子又举了起来,如铁只能咬牙强迫自己忍耐下去,千万不要与太子动手,打不打得过是其次,外头侍卫内侍环绕,敢动太子,死是必然的,他可不想死! 太子狂性大发,狠狠打了如铁一顿,如铁伤痕累累,痛着痛着也就麻木了,他不记得自己到底何时晕过去的,醒来已经躺在了岚院自己的屋中,浑身都在痛,起都起不来,第一个念头便是撩开锦被勉强瞥了一眼,身上只有鞭伤无数,没发现什么恶心的痕迹,还好还好,太子并没有真正宠幸他,回想起那一身的肉疙瘩,他就有种想吐的冲动。 胃里空空荡荡,不太舒服,如铁正想着这时候要有一碗暖洋洋果腹的粥就好了,哪怕全是汤水一颗米都没有也行,暮雪手中端了一只碗,推门而入。 “公子,您可算醒了!!” 暮雪眼睛一亮,径直走进来将碗放到一旁。 一股苦涩的中药味从碗里飘了出来。没有粥,如铁有些失望,可他一想熬药一定也挺费劲,他才来了一天就受伤卧床,支使暮雪忙来忙去也不太好,愣是没显露出半分情绪。 “公子晕过去整整两天了,奴婢一直都在等着公子醒过来……” 暮雪激动说着话,将如铁扶起来,又把药碗塞到他手里。 “公子,快喝吧。” 如铁看了一眼药碗,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唇,那里还沾着药汁残液,嘴里也有些苦,应是之前他没醒来,暮雪给他喂药时留下的。 原来已经两天了,难怪他的胃会难受成这样子,若是两天了这个丫鬟还是没能想起为他备一碗粥,那就并非是因为太忙来不及,而是根本没这个心疏忽了。 也对,她本是这府中的家生子,一心想做太子侍妾,想来不太乐意服侍他这个庶民。 如铁平静地道:“暮雪,我饿了,去帮我找些吃的。” “那这药?”暮雪有些犹豫地望向他手中的碗。 “我还不至于醒着都要人喂,自己会喝的。你去吧,我眼下也吃不了什么东西,一碗热粥就足够了,别的都不用。” 如铁说得再清楚不过,暮雪点头去了。 她一走,如铁的目光就落在那碗药上,这药若是有毒,他估计也不会醒过来,可是他再不能按时吃这个药了,外伤在现代,吃药打点滴,最迟一月就好得差不多了,古代只能喝药汁,约摸超不过两月去,到时痊愈了又要侍寝,如铁受此惊吓,还不想那么快再见太子一面,他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只要不发热,哪怕不吃药伤口也能自然愈合。 ——还好,他的体温还算正常。 如铁迅速将药汁倒入床头摆的盆景中。往后药再送过来,他只吃一顿,其余两顿全都处理掉,努力把伤势拖到三个月之后愈合。 三个月,对他来说足够了。 在太子鞭下苦苦挣扎时,每一刻都很难熬,他后来都不太记得自己是如何撑过来的,脑海里唯一的信念是一定要活下去,然后想方设法离开太子府。 侍奉太子,等于找死。如铁已看得很清楚了,他越痛苦,太子就越快乐。若非他最后像条死鱼一样地晕过去,他很怀疑太子对他的折磨会持续到何时,这个人对床|伴相当暴戾,而且对他的生死又有绝对话语权,经过这顿毒打,他是真的怕了,若太子起了杀人取乐的念头,太子府又有谁会救他?是暮雪,是连面都没见过的太子妃娘娘,还是张公公? 恐怕在别人眼里,他这个如铁公子顶多也就是不见了而已。 如铁很惜命,他的性子是能混则混,随遇而安,实在混不下去了,唯有快刀斩乱麻,为了保住这条命,一定要逃,而且还要逃得无后顾之忧,最好不要连累王氏还有如银他们…… 他在现代喜欢各种密室游戏,收获颇丰。往大了想,这何尝不是一场逃脱游戏,只不过要找到离开太子府的捷径,还不被人发现,有三个月的时间,他得好好琢磨琢磨。 第5章 重伤 暮雪端着粥回来了。太子府吃食总是时刻都有的,粥尚有一丝余温。如铁接过来大口喝着,暮雪见之前的药碗干干净净摆在旁边,心里的担忧去了不少。 暮雪诚心实意地道:“公子,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嗯?”如铁捧着粥碗,微微侧过身子,以示他正在倾听。 暮雪道:“岚院的公子每个月都能轮到侍寝的,早一点好起来,就能早一点去伺候殿下了。” “……哦。” 如铁的反应甚是冷淡,她是没见到他已受了一身重伤,还是对太子的残暴习以为常?根本没人告诉他,太子有鞭笞床伴的恶习!按太子所言,像“太子妃一样伺候”就是挨鞭子,足可见,这个人对自己的正妻也丝毫没有怜惜之心。 暮雪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积极了,轻轻劝了一句:“公子,奴婢知道您吃了许多苦,可在太子府,要想过得舒坦,就该努力讨殿下欢心……虽然殿下雨露均沾,可是同在岚院,为何合欢公子的屋子最大,公子是聪明人,只要略想一想就能明白了。” 如铁嘴角抽了抽,莫非这才是暮雪之前指点他与合欢公子交好的原因?想让他沾合欢公子的光得太子的宠,日子便能好受一些? 其实他当男宠也是迫不得已,并未想过要去争什么,而且为了小命,他是打定主意要走的,越低调越好,没人会在意一个小透明的死活,可是得了宠就另当别论了。 像合欢公子若是“消失”了,说不定太子会让整个岚院的公子都跟着“消失”。 当然最重要的是,争宠他做不来。以前追宫廷剧,看后宫妃嫔们勾心斗角只为了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他都觉得不值,他自己又怎么会去做同样的事情呢? 瞧着暮雪待他也不是十分真心,如铁为了不被瞧出端倪,胡乱点了点头,将话题岔了开去:“我当时晕过去了,是如何从听海阁离开的?” 暮雪笑了笑道:“是张公公亲自送公子回来的。对了,殿下对公子的表现十分满意,还赏了这个——” 她从屋中多宝格上取下一个被红绸包裹住的物件,放到如铁面前。 如铁囧了,抽一顿就算表现好还得了赏?改明儿再拿刀刺一下,是不是就直接赏银子了? 他可不会轻易动摇,一点小恩小惠的,也值当拿命来换? “公子,快看看吧!” 暮雪双颊微红,催促着他打开一看。如铁百般不愿,还是无奈地揭开红绸,然后吓了一大跳。 红绸包裹着一件零零碎碎的衣服,非是他侍寝时穿着的那件袍子(那衣服早就被太子殿下的鞭子扯坏了),而是由几根简单的金丝银线串了玉铃而成,上头连块布都没有。 妈蛋快滚!如铁心里暗骂。 “还有呢!”暮雪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只叫人眼熟的花梨木匣子。 卧槽,怎么忘了还有这东西?! 如铁一时间脸红如血:“这……怎么会在你那里?” 暮雪似没听懂,将匣子打开,递到如铁面前:“这是张公公送来的。” 如铁感觉丢人丢到了家,捧着匣子宛如捧了个□□,飞快瞄了一眼。 让他心惊胆战的玉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同尺寸的铁棒。 x!如铁真想破口大骂。 暮雪道:“原来的碎了,张公公重新命人做了一个,说是耐用。” 如铁大骇:“原来的那个怎么碎的?” 该不会那些碎片,如今还在他体内,搞得好像犬夜叉里的四魂之玉吧?! 暮雪抿嘴乐,告诉如铁来龙去脉。原来侍寝当夜,如铁被太子打得神志不清,玉势自然掉落下来,不知怎地竟被脑子昏昏的他抓在了手里,拿来挡了太子一鞭,当场就碎成了几段。 太子觉得能与他对打的公子挺新鲜的,可惜如铁暴发完自己也晕菜了,太子殿下这下没了兴趣,直接就命张公公把人抬了回去,隔天又赐下了新的衣服。 除了合欢公子,岚院如今鲜少有人能得太子殿下的赏。故而暮雪觉得,其实公子的第一次侍寝还是挺成功的,至少比一般公子要强,兴许待伤养好了下回侍寝,直接就成了合欢公子第二呢。 如铁对太子的赏赐还有张公公的擅自做主无语极了,若能直接丢了多好,可他不能,明面上还得再三叮嘱暮雪把这些一言难尽的东西收好,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下回侍寝?哼,等下辈子吧! 如铁喝完粥便直接钻了被窝,忍着身上的剧痛,一边养伤一边开始满脑子计划,他要如何才能从太子府逃出去呢? 太子府除了太子本人,如铁真正认识的只有张公公与暮雪,可这两个都不可能助他逃走。除此以外他也只认得入府时走过的路,岚院到澡房、到听海阁的路,这几条道平时都是人来人往耳目众多,想要逃出去比登天还难,被岚院守门的侍卫捉到就是死路一条,而且只要他做出任何逃跑的举动,不论成败,连累颜家是必然的…… 看来,普通的逃法不行,如铁也不慌张,记得张公公曾提过“入了府就要伺候殿下一辈子,除非死了”,他对这句话的印象尤为深刻,灵光一闪就想到了诈死。宫斗网文什么的,诈死可是老梗,如铁能想到并不稀奇,可是对于太子府众人来说,肯定就是匪夷所思了。 若太子府众人都以为他死了,就不会追究颜家,也绝不会想要把他“捉回去”。另外他既是陈国公府献给太子的,身契也跟着落到了太子手里,这本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可是死了一了百了,身契自然也就失效了。 除此以外,他能机智迅速地想到诈死,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曾在大学游泳课学过闭气,只要不是按他的脉搏,光试鼻息的话绝对试不出来——这似乎不太可能,古代条件再有限,断定人死亡也不会只试鼻息不诊脉的,他的身份这就派上了用场,除非得到太子允许,一般人绝不敢轻易去触碰太子殿下豢养的男宠。这样一来,只要太子不在跟前,他若是靠闭气诈死,常人只能通过肉眼查看和试探鼻息来确认,是发现不了真相的,诈死应当可行。 如铁得出了一个初步的结论,又接着想,那诈死的时机该定在何时?最好太子不在,那些人就把他定为死亡丢出府去,这样的机会一定不会有第二次,务必要把握住了,只是怎样才能死得比较自然,还不惹人怀疑? 自然最好是让人以为他得了很严重的病暴毙了,然后就…… 如铁充分发扬了钻研密室时那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开始一步一步琢磨具体要如何假装生病。使劲想的结果,还真给他想起了一件小事。 原来如铁的身体不怎样,记忆中稍微干点活就要生病,经常喘不过气的那种,故而常被称为小姐身丫鬟命,可是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几乎每回犯病都有些蹊跷,别人干了农活流一身汗都是神清气爽,唯独如铁,每次回到家身上就像被蚊虫咬了一样,四处起包痒得不行,还有些气喘,家里人都以为他细皮嫩肉招虫子,也挺无奈的。因老颜家穷得叮当响,反正如铁只要不出去干农活歇息两日便会好转,也就没正式带去瞧过郎中。 细细想来,其实每次犯病都是在春忙之时,唯有一次下大雨反而幸免于难,那时也没见到什么蚊虫,倒是有许多恼人的柳絮…… 柳絮?? 他突然意识到,这病恐怕非是蚊虫叮咬所致,按现代人的说法,极有可能是这身体对柳絮过敏。而没有生病的那次,也是因为恰巧下大雨把空气中飞来飞去的柳絮给冲没了…… 从症状推断,他得的应是过敏引起的荨麻疹和哮喘,虽不致命,但是看着相当可怕,满身的疹子红包用来吓人一流,古人可是很怕会传染的。 眼下正好是春天。如铁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主意,不过他要先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会过敏。 他先安分养了几日的伤,趁着一日阳光明媚,让暮雪去折几支柳条回来摆瓶,理由也是现成的,他起不了床,全当是看一看外头的春色了。 他的伤愈合得虽慢,好歹精神不错,暮雪依言照办,过去几天才带回来了柳条,正是有絮的。因整个太子府没有柳树,暮雪为了讨好如铁,特意求了她爹,她爹便在出府办事时顺道从外头河堤上折了一些。 如铁拿到柳条时喜出望外,想了想把太子赏的那件衣服上的玉铃拆了一只下来,他不喜欢欠别人的情,便把铃铛作为报答给了暮雪。 “公子,这怎么行,这是太子赏的,奴婢怎么能……” 暮雪不住地推辞,可是眼里却流露出渴望与不舍。 倒并非这玉玲有多值钱,而是这是太子赏的,当不成太子侍妾,留个太子赏给公子侍妾的物件做个念想也好。 如铁从容地道:“你放心,太子殿下赏给我自然就是我的了,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应当不会怪罪于你。” 只是一只玉铃而已,不会有人发现,他也不会蠢到把整件衣服拆了送人,往后还能当两个钱呢! 暮雪终是满足地拿走了玉玲。如铁手里抓着柳枝,待她走后再细细打量,谨慎起见,他仅用单手摸了一把柳絮,果然当天夜里,那只手就痒了起来,一抓便起了一大片疹子,呼吸也不大顺畅。 看来让他经常犯病的罪魁的确就是柳絮了。如铁赶紧把这难得的柳条都收好,眼下过敏了他也不着急,过了两日,果真慢慢好转起来。暮雪后来发现了他手的异样,如铁只道是被蚊虫所咬,暮雪哪能想到那么多,也觉得是小事,没再过问了。 如铁开始在脑子里更详尽地计划,反正他养伤有的是时间,最好把能想到的细节都想到,有备无患。太子倒是没再想起他,张公公派了个小跟班来看了他一次,也算全了当初陈国公府的托付,除此以外,他的小屋子再没来过旁人,有几次别的公子侍寝,张公公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暮雪总要奔出去再三确认,生怕太子召的原是如铁,被他们错过了。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如铁巴不得太子一辈子都别再想起他来。 第6章 合欢 这一日,如铁倒了药汁照例躺着,小屋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瞧着是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美貌少年。 少年从袖中取了一块铭牌,道:“我是无忧,你还记得我吗?” 如铁缓缓摇头,这个少年既有铭牌,应是与他一起住在岚院的公子。他与另外几位公子都不熟。 无忧有些尴尬,主动道:“那日在听海阁,你我曾见过面的。” 如铁只去过一次听海阁,这一提醒就想起来了:“你难道是——在我之前侍寝的那个人?” 无忧苦涩地笑笑。 “你不也受伤了吗,怎么还能……” 如铁想,该不会打板子才不痛吧? 果然,无忧道:“这只是一点小伎俩而已。殿下喜用鞭子,顺从些便没事了,承宠后再赏一顿板子是常有的,负责行刑的侍卫那里我时常打点,听起来惨一些,实际不会真的伤我分毫,这路子岚院人人都有的,不算稀奇。” 如铁不动声色,心里却气得要冒烟了,果然其他人都知道太子殿下的嗜好,甚至还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侍寝规律,就他傻不愣登和太子硬扛到底了……哦,不对,他没钱,若让他去挨板子,估计侍卫会对他来真的。 不管怎样,结果都是他受重伤。 无忧感慨道:“自我入府,殿下一直都是那样,不管我使出怎样的手段伺候他,他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而你,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却得了他的赏。” 如铁:“……” 他怎么觉得这人就是来找茬的,冷冷道:“无忧公子,我与你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若你只是跑来冷嘲热讽,还请马上回去。我实在没兴趣继续听你的废话。” 无忧道:“不是的,我来是想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讨殿下的欢心。” 如铁嘴角抽了抽,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但转念一想,暮雪也说过,太子对他十分满意来着。 如铁原打算撵走无忧,一眨眼,又有了别的主意,嘴角勾起了一抹痞痞的弧度反问:“为何我要告诉你?” 无忧见他的语气的确像是知道什么,立即击了一下掌,道:“你放心,不会让你白说的。” 他的贴身丫鬟抱着一只木盒,应声从外头走了进来。 无忧命丫鬟打开木盒,只见盒中有一沓银票。他随意抽了一张出来,晃了晃道:“只要你告诉我,这一张五十两就归你。若我得了宠,盒子里的都给你!” 无忧眼睛微红,满是如铁看不懂的疯狂。 如铁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男宠,无忧为何一定要得宠他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不过无忧说得很清楚了,这张银票是报酬,如铁眼下缺的就是钱,无忧给得出,他当然也要得起。 古人应该不懂什么癖好,如铁委婉地道:“其实我没做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无意间反抗了他罢。” 无忧吃了一惊:“殿下莫非是喜欢烈性?” 如铁笑:“有可能。你看我受了伤,却也得了赏。” 无忧得了这个答案,反倒犹豫不决起来,要反抗不难,可是反抗必然会受伤,代价就是几月不能侍寝,到底值不值? 如铁哪管他复杂矛盾的心绪,拿了银票端茶送客,乌鸦嘴地想,该不会这人开了个头,其他公子都要来吧? 晚些时候,除了合欢公子,别的公子都来了,如铁一样卖了卖关子,重复了好几遍对无忧说过的话,短短时间,由一穷二白,一跃成了个小财主。 这些公子看来都是有钱人,如铁喜滋滋点着收到的东西,金银珠宝古董,应有尽有。暮雪走进来看见了,啊啊叫了几声,惊得说不出话。 如铁道:“暮雪,其他几位公子是什么来头啊?” 之前他没兴趣,眼下有了,这些公子背景非同小可,为何陈国公府偏就寻了个他这样的破落户? 暮雪道:“他们都是王公贵族们送给太子的。除了合欢公子出身贫寒,但他是太子殿下在外头亲眼瞧中的读书人,非要纳入府中。” 没想到太子与合欢公子还有这么一段,简直和强抢民男差不多了。如铁脑补了一出太子与合欢之间狗血的爱恨情仇,难怪合欢公子爱琴棋,原来以前是读书人,说不定与他一样,没什么背景呢。 暮雪道:“合欢公子是殿下自己看中的人,殿下待他自是不一样。奴婢听说这岚院就是因合欢公子才建起来的。后来公子们多了起来,合欢公子如今虽侍寝的次数与其他人一样,不过殿下一直让他住着最大的屋子,您来之前,也只有合欢公子得过赏。” 如铁怎么觉得暮雪这意思,大有要把自己抬到太子新欢的位置,不由得一阵恶寒。 他从那堆别人送的东西里,没找到琴谱或曲谱,而是挑出了两本古籍,道:“暮雪,替我把这两本书给合欢公子送去,告诉他,我的伤还未大好,等好了再登门拜访。” 既是读书人,书想必也会喜欢的。之前没那个条件讨好小boss,眼下可以了。虽然他打定主意要逃走,剩下的日子也不想出什么幺蛾子,再者,他不愿留在太子府,合欢实际也是被太子抢进来的…… 如铁忍不住异想天开,他们的情形有一点相似,说不定合欢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他的逃走大计有些复杂,全靠自己不太容易,若府中有人相助就好了。 无忧那样的,处处以钱开道,肯定靠不住,说不定何时就会出卖他,但是合欢公子,如铁对读书人很有好感,应可以试探一下。 暮雪应了,抱着古籍出门,没过多久,带了一盆莲花回来。 白玉为瓣,琥珀为蕊,墨玉为叶,雕琢得栩栩如生。 暮雪开心地道:“合欢公子直说谢谢,改日再来探望公子。” 如铁眯起眼睛打量着合欢送过来的玉莲盆栽。 古籍换莲?就连他这样的俗人,都觉得风雅无双。 还记得小时候曾被老师迫着背过的古文,莲,花之君子者也…… 如铁咂摸了半晌,环顾四周,遍寻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最后仍是从那堆公子们送的东西里,找出了一只沉香木簪。 如铁对簪子没什么研究,他瞧中的是簪尾刻的一簇灿烂秋菊。 如铁歉然道:“暮雪,麻烦你再跑一趟,再送一次,说是之前我漏了。” 莲,花之君子者也,菊,花之隐匿者也。 希望对方能懂他的意思。 只是这一次,合欢公子再没回什么了。 无忧那边,硬着头皮照如铁的话试了,下月侍寝时,被太子打得皮开肉绽,但也额外得了一些赏,如铁不知太子赏给无忧的是什么,只不过他不再是除了合欢公子以外唯一被赏的人,没那么打眼也是好事一桩。 受了无忧的鼓励,另外三位公子也各自反抗了一回,陆续都受了伤。暮雪急得不行,就怕照这样下去太子彻底忘了如铁,如铁却满不在乎。眼下岚院恐怕没几个身子康健的男宠了,他有些好奇,这么多人都不能侍寝的话,会不会又进别的新人呢? 再过去一月,大多数公子们的伤仍未痊愈,太子接连三日召合欢公子侍寝,破了雨露均沾的惯例,原来最后的得益者竟是合欢。暮雪悄悄告诉如铁,最近她给如铁煎药,曾听见无忧公子的丫鬟私底下在骂骂咧咧,什么趁人之危,狐媚惑主,虽未指名道姓,想也知道说的是谁,那丫鬟还想撺掇暮雪一起,暮雪不敢应,没过几日,她在岚院就再也没见到那名丫鬟,果然招惹谁都不能招惹合欢公子。 如铁听归听,到底谁得宠他并不放在心上。这段时日尽管他暗地里倒了不少药,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暮雪在的时候,他会尽量装虚弱一些,省得暮雪立马激动地去找张公公,把他因“病”撤去的牌子,重新摆回到太子面前。他的计划已想得差不多了,尽管穿成了男宠,一根金手指都没有,老天偶尔还是会善待他一下,他的运气还凑合,半月后恰逢太子生辰,正是逃走的绝佳时机。 如铁已从暮雪处得知,这一日太子会在府中设宴,朝中排得上号的达官贵人都会前来恭贺,太子府一定人头攒动,热闹无比。府中下人在这一日都会忙得像陀螺,若他赶在这一日“突然病逝”,必不会有太多人前来处理,府里大夫也不一定有空,只是一试鼻息的话,确信能瞒过大多数人。而且在这一天出事,张公公他们定会觉得晦气,不会马上报与太子,而是会往后压几日,待太子过了生辰再说,等到那时,别说太子会不会记得他这个人,相信他的“尸体”也早被处理掉了。 装病,装死都好说,之后把尸体送出府,还是或多或少需要人配合的。 如铁把无忧他们送的好东西,送了一大半给岚院守门的侍卫。他是这般想的,若是他“病逝”,一定会是这些离他最近的侍卫最先得信,给这些人一些好处,起码处理“尸体”的时候,他们不会太过粗鲁,再给他补上一刀。 这些侍卫中,有一名侍卫姓祝,在家中行四,人称祝四哥,和如金差不多的年纪,为人忠厚老实,如铁打听清楚了,太子生辰当日,就是轮到祝四负责岚院守卫,如铁便趁着暮雪扶他下床在院子里散步的机会,有意无意与祝四闲聊,得知祝四有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弟弟时来了兴致,不住地说自己想家想娘想哥哥,暗中一掐大腿还硬是挤了两滴鳄鱼眼泪,惹得祝四有些唏嘘。 祝四想起同样的年纪,自家弟弟正在爹娘膝下承欢,这位公子却只身一人卖入了太子府,太子府是个什么地方,祝四不是不清楚,郁郁寡欢的人多了去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再想家也出不去,祝四还特意宽慰了如铁几句。 如铁叹了口气,伤感地道:“都说世事难料,我在这府里无亲无故,若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身后能托付给谁,只有求一求祝四哥了。若我有一日去了,还请祝四哥帮忙给我留一点体面,别让我衣不敝体,再帮我通知我的爹娘哥哥,虽活着不能相见,死了还能瞧上一眼。” 说着说着他倒入了戏,真的有几分悲戚。 祝四觉得如铁公子心思重,也着实可怜,他已收了如铁不少东西,别的未必能帮上忙,这一点小事还是能做到的。 祝四道:“公子的伤马上就要痊愈了,千万不可胡思乱想。退一万步,若以后真有什么,有我在,一定会为公子通知家人,不会让公子太过狼狈,公子大可以放心。” 如铁得此一诺,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在他装死的时候,若能有人护着他,帮他通知家人更好,王氏、如银与他感情不错,应会为他收尸,只要不是就地埋了就行。 第7章 逃亡 万事俱备,只待太子生辰,等待的中途又额外冒出了两支小小的插曲。 合欢公子亲自来到了如铁屋里,如铁也终于有幸见到了岚院的小boss。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论外貌,如铁见过的几位公子都堪称貌美妖娆,也曾猜想过,被太子亲自抢进府的合欢会是怎样的绝色,可是他错了,合欢公子气质如兰,儒雅随和,一身的书卷气,其他几位公子加起来都望尘莫及。 这样的人怎会是男宠?说是神仙也不为过。 合欢公子也不问如铁的伤势,一见面,便从如铁送的那两本书谈起,出口成章,侃侃而谈。 如铁对古籍一窍不通,呆呆傻傻望着合欢。他虽出身农家,地位低下,骨子里却是现代人的意识,面对合欢这样俊雅标致的人物,不会生出什么自卑心理,只单纯觉得,看合欢相当顺眼,顺眼到后来,就成了深深的惋惜。 若非太子插这一杠子,合欢指不定会有怎样的锦绣前程,眼下却成了太子禁|脔,整日被困在岚院,个中滋味,如铁才来数月就有点受不了,何况合欢公子这样霁月光风的人,已在岚院呆了几年。 太子真不是个东西! 如铁长长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道:“你过得还好吗?” 问完又赶紧道歉,觉得自己驴头不对马嘴,实在太唐突了。 “不要紧。”合欢笑了一下,平静地道,“好不好的,还不都是一样?” 许是很久没与人聊天了,合欢与如铁一见如故,话说得有点多。 “记得我刚来时,也是与你差不多的年纪。那时我过得很不好,逃走了许多次,每一次都被太子捉回来打得半死,最后一次……” 他淡淡的目光透过窗户,瞥向院中,思绪也在那处飘荡了片刻。 “最后一次,他当着岚院所有下人的面宠幸了我,而后,又把那些下人全都杖毙,从此开始接受别的公子。” 再难堪的过往,这会儿提起来也没有任何神情变化,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怎么会这样?如铁生生打了个寒噤,心里闷闷的,他想不出安慰人的话,左思右想,只能从床榻上爬起,亲自为合欢倒了一盏清茶。倒茶时,他的手一直抑制不住在颤抖,眼角也有些发涩,把茶递给合欢时手脚不听使唤绊了一下,差点栽了个难看的跟头。 合欢端着茶,望着如铁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也没点破他的伤其实已好了,而且还行动自如。 合欢道:“你别难过,都过去了。” 这古井无波的语气,大约这个人真的认了命。 “我、本来有件事想拜托你的……” 如铁擦去眼里的湿热,他曾考虑过,若是能得合欢一臂之力,逃走的把握就大多了,可这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个人的想法,他到底了解合欢多少,合欢已经认命了,真的会帮他吗? 合欢见他抓耳挠腮欲言又止,体贴地道:“那等你想清楚以后再说。我与你还算投缘,只要不是想逃走自寻苦吃,我都会尽力帮一帮你。” “……” 如铁被他一堵,更加说不出话来。合欢的意思是要他别做无谓的抵抗,他还什么都没说呢,难道就已被看穿了? 不…… 如铁强打起精神,他已计划得差不多了,仅凭合欢的三言两语,绝不能轻易就放弃。 他与合欢不同,他想的法子合欢未必用过,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只是合欢既这般明确说了,他到底断了向合欢求助的念想。 合欢坐着饮了会儿茶就告辞了,自打这位公子来过之后,一直安静如鸡的太子妃都有些坐不住了,令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往岚院走了一趟,替她传几句话。 那婆子扭扭捏捏,拿了一方帕子,走几步便要往鼻子上捂一捂,仿佛岚院的空气闻不得。见了如铁连句好话都没有,便是一通劈头盖脑的训斥。 “你莫非不知自己是谁的人,怎么倒与那个贱人来往?” 哪个贱人?如铁无辜地眨眨眼睛,心里想的却是关我屁事。 婆子见他如此不上道,也不敢明言,命随行的丫鬟拿出了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 “这是太子妃娘娘特意赏给你的。往后你要更加用心服侍殿下,娘娘定会记得你的好,明白不?” 如铁瞄了一眼太子妃的赏赐,差一点没忍住笑出来,这是把他当女人呢?自他入府,太子妃连个屁都没放,怎么这会儿又上赶着来笼络他了? 大约,是怕他与合欢走得近。 如铁懒得管太子妃与合欢到底有何恩怨,一个太子正妻,一个太子抢进府的男宠,怎么瞧怎么像正妻斗小三,他一个要走的人,看这些就像看戏似的。 之前他养伤闲着,也回过头来想过自己入府会不会是太子妃的谋划,男人的想象力有时也是一流的,看过太多宫斗剧与网文的如铁还以为太子妃的终极目标是要把自己慢慢培养起来与合欢争宠,可是瞧着太子妃反应慢半拍的样子,又觉得她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估计真的只是想给太子添个伺候的人讨好太子,最后被他爹碰巧撞上罢了。 横竖他一定要走,有东西给就拿着,训斥则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如铁态度极好,婆子说什么他便配合地应什么,很快就把人满意地哄走了。 太子生辰就要到了,如铁伸了个懒腰漠然地想,暮雪,合欢,无忧,太子殿下,哦,还有太子妃娘娘,提前说一声拜拜啦! 五日后,太子府张灯结彩,太子生辰,皇帝亲临,还有一帮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到场,给足了太子面子。 暮雪很想瞻仰龙威,向如铁告了会儿假,从后院挤到正厅去了。 岚院的公子们也想出去见见世面,可是一来侍妾们尚且不能到场,何况是比侍妾还不如的他们,二来,之前为了邀宠,他们均有伤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子也不会准他们出来现眼。 合欢公子作为陪伴太子最久的人,破例被太子召去,带在了身边。无忧等人无比眼红,可是又没有办法,岚院照常由侍卫们看守,如今谁在侍卫处没有一点门道,但这一天没有太子的命令,侍卫绝不敢贸然把人放出去。 如铁用过早膳之后就借口要睡回笼觉一个人待在了屋子里,拿出了珍藏许久的柳枝。这几个月他反复尝试过几次,对出现过敏的时间心里有数,另外他发现,其实他对许多绿色植物过敏,只是程度不同,花却没事。所有他“不能碰”的绿色植物中,以柳絮最为严重,为了达到想要的效果,如铁下狠心用沾了絮的柳枝把整个上身都擦了几遍,待身上出现阵阵瘙痒时,他也没立刻就喊人,而是强忍着,等待着。 午膳时,公子们会聚在一处,因是太子生辰,太子殿下也许会亲自过岚院来,接受他们的恭贺。张公公是这般安排的,其实侍妾们,还有各位侧妃都在等着太子,太子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挨个探望,往年这样的日子侍寝都是太子妃,可各处的人必须得候着也是惯例。 如铁出屋时,为了让人注意到他的异样,穿得有些单薄。 无忧的丫鬟在岚院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无忧有些害怕,从不太爱搭理人的他,破天荒远远地向如铁打了声招呼。 如铁就当脸上因过敏起的红疹根本不存在,兴致高昂地走过来,离他比较近的一名公子,见到他的脸后霎时间瞪大了眼睛,刷地一下连退几步。 如铁的异样无忧自然也看见了,脸色变得煞白,就连声音也在发抖。 “如铁公子,你、你的脸……怎么了?” 无忧壮着胆子问了一下。 “啊??” 如铁演技大开,恍然不知一般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我怎么了?”摸了一圈之后,他不敢置信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怎么回事?!” 他说着话,手摸到了颈处,无忧从他敞着的领口见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红疹子,无忧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也往后退。 “你站住,别过来!” 公子们见惯了太子身上的肉疙瘩,自然不会觉得如铁的样子有多恶心,可太子是受伤所致,并非生病,如铁公子这样子,怕是招了什么恶疾了,瞧着不是疹子就是红斑,会不会传染他人?? 一位下人想起什么惊叫起来:“我、以前得过天花,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的……” 如铁腹诽,天花根本不一样好吗,不过他本就打算让多数人觉得他的病会传染,不愿靠近他,他“死”时,既要让人知道,处理他的人又要越少越好,再加上太子生辰,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都不会来人验看。 在古代,天花是很恐怖的烈性传染病。既然有人往天花带了,如铁灵机一动,假装懵懵懂懂地道:“天花……是什么?” 公子们脸色剧变,传染了天花可是要死人的,不死也与毁容差不多了,不知是谁起的头,他们一下子散了开去,各自带着下人逃命一样逃回屋中。 一个下人要跑出去汇报,当然首先惊动了守门的侍卫,今日负责守卫的正是祝四,得知如铁公子忽然得了恶疾,还疑似是天花,祝四心猛然一沉,皇上尚在太子府,如若真的爆出了天花,可要全体掉脑袋的!祝四急得满头大汗,当即下令将岚院封锁起来,他不敢擅自作主,一面抓紧派人去向张公公汇报,另一方面,他得让大夫过来看一眼,确认是不是天花,才好决定接下去该怎么办。 岚院的公子们见院门被锁了,受到了惊吓,这不正是印证了如铁公子得的是会传染的病?这会儿他们连府中的规矩都顾不得了,纷纷扑到院门口来,不住拍打着院门。 如铁这时哮喘的症状也来了,呼吸不过来,靠着墙慢慢倒在了地上。 祝四这会儿哪敢放人出来。可是眼下岚院的守卫也不多,皇帝亲临、宾客满座,必然是要先保证那些人的安全,祝四处的几个侍卫与公子们剑拔弩张,祝四亲自扯着一个大夫,走进了岚院。 第8章 睿王 因如铁是太子男宠,又疑似得了天花,大夫果真不敢轻易靠近,望了好几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人道:“呀,他……如铁公子怎么不动了……” 如铁静静地躺着,方才还睁着双眼,这会儿眼睛已经合上了。 岚院众人不敢靠近,唯一一个得过天花的下人,用帕子裹住手,捂住脸,上前试了一下如铁的鼻息,顿时呆在原地。 “他……死了。” 死了??大夫闻言抹了把汗,问了下如铁直到昨日都未见发病,这才喜道:“虽……症状瞧着有些像,但天花不至于这般快便……应、应不是天花的!” 闻言,公子们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但是马上又提到了嗓子眼,七嘴八舌地问:“不是天花,那会是什么病?” 关键是,会不会传染?? 有能力的大夫都被调到正厅去候着以备不时之需了,祝四领过来的这位就是个半吊子,嗫诺着道:“需再……观察几日才能得知。” “还几日,人都已经死了!” 祝四瞪了大夫一眼,他已冷静了一些,都春末了,近来也没听说何处有什么传染人的恶疾,如铁公子成日待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无缘无故就染病呢? 只怕这病虽急,却不传人。 为了安全起见,祝四仍道:“委屈几位公子,在确认岚院无事之前,得先在里头待上几日了。” 他望了一眼如铁的尸体,想起不久前答应过这位公子的事,谁知一语成谶了。他负责守卫岚院,若出了恶疾少不得也要担责任,干脆心一横,找来一条锦被,打开院门,大步走了进去,将如铁包住抱了起来带走,岚院的公子们没人敢拦,祝四把如铁的尸体带走,倒让他们安心了一些。 祝四命侍卫守住岚院,自己披了斗篷,将他和如铁严严实实地裹住。 “我来处理他的尸体。” 侍卫们悄悄松了口气,一般怀疑有恶疾是要立即把尸身烧毁的,能不沾手就不沾手最好。祝四是今日负责守岚院的,他若不主动,其他侍卫也不敢揽这个活。 祝四抱着如铁,侍卫们纷纷给他让了路,处理当然不能就在岚院,今日可是太子寿辰,皇上也在呢。祝四带如铁抄了条近道急行,半道碰见了火急火燎赶过来的张公公,张公公得知并非是天花高兴地要去烧香拜佛,见到祝四斗篷里鼓鼓囊囊的一团也能猜到是什么,忙掏出帕子捂住嘴,一叠声道:“赶紧弄出去烧干净了,太子生辰,可千万不能出事,我这就抽调几个大夫,再去岚院走一趟!” 祝四点头,张公公又丢给他一块令牌,太子府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得过问祝四的行踪,祝四持了令牌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后门。他是侍卫,本就能出入太子府,再加上令牌,里三层外三层的守门人还有皇帝亲卫,低着头直接就放行了。 祝四就近寻了一处荒废的宅院,他并不打算烧了如铁,既收了人家的钱,答应了人家的事就要做到,祝四先把如铁安置在院子里的桌案上,然后赶去颜家找寻如铁的亲人,如铁公子害怕死后衣不敝体,估计也会怕被火烧,交给亲人妥善处理,也不负当时的委托了。 为防有人误入对死者不敬,祝四干脆寻了把锁,从外头把院门锁住,他走后,被锦被包裹的如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他被祝四抱了一路,差点就被闷死在被子里了! 自由了! 如铁的心情就像鸟儿飞出了牢笼,可是还不能就此放松警惕,他千算万算,把过敏糊弄成恶疾,成功吓退了大部分人,祝四也把他弄出了府,可是没料到古人处理疑似传染病要烧尸!中途遇见张公公那会儿,如铁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还好有惊无险。 如铁不知祝四赶去了颜家,趁着祝四没在,赶紧溜走,他把裹身的锦被都堆到地上,一推院门,门却被锁住了,如铁见周围全是高墙,墙角处种着几棵一人多高的树,他一咬牙,攀着树的枝丫爬上了树梢,再借由树的高度,跃到了墙头,谁知这身体协调性不怎样,爬树已属勉强,关键时刻一下子没立住,竟直接从墙上栽了下去。 “啊啊啊啊!!” 难道千辛万苦从太子府逃出来,就为了活活摔死在这里? 如铁吓得魂飞魄散,闭紧了双眼,估摸着快要脸着地了,耳畔全是呼啸风声,迷迷糊糊间,只觉腰上一紧,似乎有什么托了他一把,缓解了他往下坠的力道…… 如铁等了很久,没等到血溅三尺的疼痛,于是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他发现了一条镶嵌着玉石的带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如铁一下子没认出这是何物,抬起了头,这回他见到了一双冷静锐利的眸子,一张俊俏至极的脸。 怎么突然跑出来一个美人?? 如铁不明所以,眨巴眨巴眼睛再看,他正以极不雅观的姿势,屁股朝上趴在一匹马的马背上,而那根饰有玉石的带子是?? 如铁一个哆嗦,立刻从马背上滑下来,那根带子分明就是骑马人的腰带,他方才似乎一直枕在人家腿根,这简直…… 如铁眼皮跳了跳,赶紧道:“方才不小心掉下来了,多谢相助。” 掉下去的时候没看见马,结果却恰巧掉在了马背上,想也知道,应是这位骑马的美……青年路过托了他一把,将他救了下来。 如铁像模像样拱了拱手,眼角余光又仔细瞅了一遍救命恩人,这青年二十多岁,戴金冠,束玉带,锦衣华服,貌比潘安,应是一位贵族公子。 青年公子尚未说话,远处飘过来一片黑点,后边还跟着一大股诡异的扬尘。小黑点仿佛会瞬移,一下子就来到了如铁面前,原来是一群侍卫装扮的人在飞奔。 领头一位中年汉子单膝跪下,对着青年恭敬地道:“殿下,属下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青年略一点头,汉子迅速起了身,如铁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又来了一位“殿下”时,一把尖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汉子持刀,厉声道:“你是何人,接近睿王殿下有何目的?” 如铁:“……” 睿王??? 如铁闲暇时曾听暮雪提起过皇城排得上号的皇亲国戚们,其中数一数二的便是睿王,当然暮雪也提过其他人,可是如铁一门心思逃跑,也没怎么记,能想起来睿王,实在是因为暮雪对这位青年才俊念叨得颇多。 据说睿王乃当今皇帝的二皇子,为贵妃焦氏所出,这位贵妃娘娘与皇帝青梅竹马,十分受宠,睿王是皇帝信任并宠爱的儿子,荣宠仅次于太子,且本身也相当能干,年仅十七便凭赫赫战功封了郡王。 只是有些可惜,像大部分宫廷剧演的那样,能干的皇子总是因非嫡非长的出身,与皇位无缘。 如铁有点懵,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逃离太子府,又遇见了睿王? 中年汉子见如铁默不作声,抖了抖刀锋,道:“快说!” 如铁生怕他拿刀的手滑,哭丧着脸道:“我、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睿王啊,我也不是故意接近他,我是从……咳咳,那堵墙上跌下来的。” 中年汉子瞥了一眼如铁所指的院子墙壁,摇头道:“瞎说!这宅子已荒废许久了,门上还从外头落了锁,怎么会有人的?” “……” 如铁解释无能。 “好了,玄明,别那么凶。”一直沉默的睿王道:“他的确是从墙上摔下来,被本王撞见,才救了他一命。” 如铁精神一振,许是救命之恩的缘故,总感觉这个美……睿王说话的声音低低沉沉,也很中听。 除去一身肉疙瘩不提,太子同样也是美人,可是太子说话时总是轻飘飘的,还好死不死总是伴以各种阴测测的笑,令如铁莫名想起了早些年在网络上泛滥的邪魅狂狷。 如铁脱线地想,果然人和人不能比,美人和美人也一样。 玄明收了刀子,戒备地道:“殿下,听说最近有一些无赖会假装被马撞伤,拦住骑马的人讹钱,殿下可要小心了。” 他不信任的目光在如铁脸上刮来刮去,就差对如铁直说:你就是想讹殿下钱的无赖! 如铁还是头一次被人质疑是碰瓷的,这可是人品问题,如铁急道:“我可是寻常百姓!你无凭无据的,乱说什么!” 玄明冷笑:“你这一身,哪里寻常了?” 如铁:??? 他闻言,低下头便往自己身上看去,在太子府时,为了让人看清自己身上的疹子,如铁穿得有些单薄,祝四把他塞锦被里带出府,衣襟也在磨磨蹭蹭之间敞了开来,而他着急跑出来时全然未觉,爬树上墙什么的,搞得灰头土面,身上脏兮兮的,还沾着几片绿油油的树叶。 如铁赶紧把树叶和灰尘都掸掉,系好衣服,抹了把脸,就听见玄明嘲讽地道:“瞧着像个野人似的……” 如铁狠狠瞪他一眼,不欲再与他废话,睿王救他一命他很感激,可仍是逃走要紧,祝四说不定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如铁无视玄明,向睿王自以为帅气地拱手:“多谢出手相救!眼下我有急事,必须得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冠冕堂皇的话只是客套,实际上他打死都不想再见到睿王,因为睿王是皇子,太子也是皇子,睿王应是太子的弟弟,从哥哥家逃走遇见了弟弟,还能有什么下场? 继续跑呗! 如铁转身要走,睿王瞥见他稍微干净的面容,神色一凛,大叫一声:“且慢!!” 侍卫们随之上前,将如铁团团围住。 如铁一惊,心想自己如何暴露了,睿王却道:“你转过来。” 如铁不敢贸然违抗,慢悠悠转过了身,他脸上的红疹此时已蔓延到了整张脸上,方才沾有灰尘看不太出来,因他将尘土差不多都擦尽了,红疹就变得分外明显。 玄明虎目圆睁:“殿下,他这……莫非是天花?” 睿王眉峰微蹙,沉思了片刻,果断道:“不是。若是天花,早就蔓延开了,可本王尚未听说皇城何处天花为患。且天花病人体有高热,这人神智清醒,看来并没有发烧,只是症状略有相似罢了。” 如铁以为红疹一出就天下无敌了,没想到却被睿王一眼看穿,于是改为大大方方地恐|吓:“不瞒你说,我也不知这是什么病,正要去医馆呢,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病也不知会不会传染,还请赶快让路吧!” 他因急切逃走被拦带了一丝愠怒,面对郡王之尊也未用敬语,惹得玄明火冒三丈。 睿王却仿佛不在意他的失礼,笑着道:“懂医的人眼下就有一个,何必舍近求远?” “谁?”如铁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玄明已如幽灵一般闪到他身后,果断扯住他一条手臂,将他按倒在地上,如铁反应过来拼命挣扎,他尚是少年人身形,体又弱,被玄明出其不意制住,一时间哪能挣脱得开。 “玄明,你出手太重了。” 睿王轻斥一句,下了马来到如铁面前。如铁被玄明按住动弹不得,脸贴着地,怒瞪着眼前那双绣了云纹的靴子,恨恨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睿王道:“当然是替你瞧病。若是小病小灾,也不必你再跑去医馆一趟,若是会传染人的恶疾,本王更不能放你四处乱跑了。” 玄明会意,将如铁的左臂高高举起,一名侍卫上前,将一块干净的素帕盖在如铁手腕上。 睿王捋起衣袖,隔着帕子,三指轻搭在如铁腕上,沉吟片刻,又对玄明道:“把他的衣裳解了”。 “你敢!!” 如铁顿觉屈辱,大叫一声,却被玄明狠踢了一脚。 玄明就像剥粽子一般,把如铁的衣裳剥了个精光,一块巴掌大的牌子从衣中滑落下来。 睿王盯着如铁□□的上身,见红疹分布的位置,大多集中在腋下,腰间及关节各处,十分确定地道:“这并非恶疾,应是被花草之类的冲了,这几日饮食清淡一些,好好休息,军中常有士兵得此病,不必担心。” 言毕,玄明便松了手,如铁简直快被气死了,是什么病他早就知道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恶狠狠回敬救命恩人一记白眼。 玄明骂道:“殿下好心为你诊脉,你这是什么态度!” 如铁漠然道:“现在我总可以走了吧?” 旁边的侍卫捡起了方才掉落的牌子,呈给睿王,睿王略扫了一眼,原想着物归原主,待看清楚上头的字样后却愣住了。 这是一块身份铭牌,背面阴刻着九蟒抱珠的图案,正面写着“如铁公子”四个字。在大楚,九蟒仅次于九龙,唯太子才有资格使用。 睿王道:“你是太子府的人?” 第9章 寿宴 “关你什么事!” 如铁惊慌失措,匆匆把牌子抢过来塞入袖中,着急要走,玄明这时想起来道:“殿下,这仿佛是太子府的公子才有的!属下有个远房亲戚在太子府做过工,曾经伺候过太子殿下养的……男宠们,他们身上就有这样的东西。” 他已说得十分直白,睿王不会不知道,如铁公子其实就是一个叫如铁的男宠。 太子府的确养了不少男宠,可那些人不是应该呆在后院,且今日是太子生辰,好端端地怎会跑出来?此地偏僻,若非睿王这几月公务缠身才回皇城,急着抄近道赶去太子府道贺,也不会刚好路过。 睿王本没有把这个突然从墙上掉下来,古古怪怪的老百姓当成居心叵测之徒,可一发现此人来自太子府,就觉得十分可疑。 他令侍卫拦住如铁,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如铁情急之下也编不出什么可信的谎言了,睿王救了他,又仿佛与他有仇似的,如铁干脆横眉冷对,保持沉默。 睿王冷笑:“好,你不说也成。来人,把他捆了。反正本王正要去太子府,顺道问一问皇兄就行了。” 左右齐刷刷应和,如铁被逼急了,只得道:“别绑我,我告诉你便是!我不想回去!” 好容易逃出来,再回去岂不是死定了?? 睿王向侍卫们递了个眼色,侍卫暂时把人松开,如铁揉了揉胳膊,还妄图垂死挣扎:“我……我是太子府下人。” 睿王鄙夷地望着他。 侍卫们倏地抽出了麻绳,如铁讪笑着改口:“我方才说错了,其实我是太子府的公子、男宠……” 如铁做男宠的经历不长,三言两语就讲完了。 事已至此,只能指望睿王大发善心放过他,如铁乖乖跪下给睿王磕了个响头,诚挚地道:“我虽算不得什么好人,也没有害人之心,只是想离开太子府而已。” 睿王奇道:“为何?” 太子府那种地方,不是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吗? 如铁腹诽,若在弟弟面前说他哥是变态会不会被打死? 太子的奇特癖好当然不能直说。 如铁自嘲地笑笑,说到底,也是他那会儿刚穿过来不知轻重,不晓得在古代也不好混吧? “若非迫于生计,我不会去当男宠。要是老天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宁可身无分文四处流浪,也胜过一辈子被困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任人欺凌。” 他这话真假掺半,小脸一皱竟有几分可怜。 睿王不吃这一套,一针见血道:“所以,你就逃出来了?” “……” 如铁认命地点点头。 睿王已命人去了他的衣裳,若是再扒了他的长裤,就会发现他贴着亵裤藏起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太子赏赐的金丝银线服,也被他拆掉了玉玲,金丝银丝一圈圈缠在了小腿上。此外,他的腰带上栓着一朵小小的玉莲,是从合欢公子送他的莲花盆栽上抠下来的,衣服的扣子也是特意让暮雪缝上的玉石,他没办法带走放在岚院屋中的大部分财物,只能忍痛割爱,捡轻软的小玩意带走,关键时刻也能换一点银钱。 这些都可算作他妄图带着财物逃跑的罪证,尤其是金丝银线,说他蓄谋已久,真的赖都赖不掉。 如铁叹了口气:“对,我是逃出来的。” 睿王紧接着道:“怎么逃的?” 如铁只好再把自己的如意算盘交代了一遍。睿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一直以为男宠与侍妾差不多,都是柔弱不堪的,可是眼前这个机灵古怪的少年,浑身没有一点男宠的样子,方才被玄明按在地上恨不得跳起来咬他两口,张牙舞爪活像一只纸老虎,谁知悄没声地,就把大半个太子府给算计了。 太子的眼光,还真是一言难尽哪。 “哎,哎……那个,我全都告诉你了,你可不可以当没见过我放我走?你看,你救了掉下墙的我,又何必再推我入火坑呢?” “你什么你!”玄明咬牙切齿道:“要叫殿下!谁许你这般没礼貌的!?” “睿王殿下。” 如铁从善如流改了口,觉得之前磕了一个头不够,又磕了一个。 “求求你,放我走吧。” 睿王半晌没说话,如铁误以为还有转机,毕竟这个人一开始救了他,令他多少觉得,这人的心肠不坏,都快穷途末路了,还不忘求一求这个人,他是真的不想再回去太子府了。 “抱歉。”睿王毫不留情地道:“你在太子府如何,本王并不想过问。于公于私,本王都该把你送回。至于你愿不愿意,能不能离开太子府,与本王无关,请自行去向皇兄陈述。” 不论如铁怎样讨饶,全被冷酷驳回,睿王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没绑着他了,而是令侍卫一前一后跟着他,美其名曰保护,实则也是怕他再度逃走。 就这样,如铁公子在睿王殿下一路“护送”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太子府。 太子府正厅锦华堂,依旧人头攒动,无比热闹。除了张公公,显然还没人得知岚院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而张公公即便知道也不会说,更不会有人想到,一个小小的男宠好不容易逃出府去,又被重新押了回来。 皇帝与其他皇亲国戚早就到了,睿王穆承渊姗姗来迟,众宾客均起身相迎。皇帝的两个弟弟,诚王、敬王乃亲王之尊,又是长辈,向睿王略一点头,余下各位世子、公子们都不约而同地行礼,叫了一声“睿王殿下”。 太子穆承澜上前,阴阳怪气地道:“二皇弟,你可来了。” 穆承渊一笑:“公务缠身,今日才回皇城,路上又遇见了一点意外,皇兄切莫怪罪。” 穆承澜道:“怎么会?你能来,就很给我面子了。” 兄弟俩寒暄了数句,听着亲热,其实不过摆摆样子,给在场的宾客看,也给端坐在首位的皇帝看。 太子与实力雄厚的弟弟之间,总有着难以言说的忌惮,尤其做弟弟的屡建奇功,就连母妃也颇受宠,明里暗里都是劲敌,这样的感觉相当微妙,也只有皇帝会觉得兄友弟恭了。 “承渊。”九五之尊率先点了睿王之名,微笑着道,“朕已看过你递上来的折子,这趟差使办得不错,辛苦你了。” “儿臣份内之事,父皇谬赞了。”穆承渊恭敬地一揖。 皇帝又转向太子语重心长道:“承澜,往后拿不定的事可多与承渊商量,让他助你。” “儿臣省得。”皇帝当着一众宾客大赞睿王,穆承澜心里不大乐意,几句话便岔了开去:“父皇,府里为了此次生辰,特意排了歌舞,父皇可要与儿臣一同观赏?” 皇帝指着他开怀大笑:“你倒是提醒了朕。你府上的歌舞总是比别处新鲜,趁着今日人齐,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花样都使出来,让朕开开眼。” 穆承澜脸上阴鸷渐散,眉飞色舞地击了下掌,马上便有两队颜色极好的异族舞姬鱼贯而入,伴随着暗处的丝竹乐声,翩翩起舞。 睿王与相熟的宾客打过招呼之后,便自行寻了一处稍远些的位置坐了。他身后原本亦步亦趋跟着一名裹着斗篷的下人,待他落座,那下人一时间突兀地立在他身侧,望着舞姬们曼妙的身姿有些愣神。 穆承渊轻斥:“发什么呆,还不快退到后边去。” 下人反应过来闪到一旁,不好意思地道:“睿王殿下,实在对不起,我以前没看过歌舞。” 穆承渊知道他没见过世面,刻意提醒他道:“今日父皇也在,你注意着些,待人都散了,本王再带你去见皇兄。” 如铁裹在斗篷里,闻言嘴角已耷拉了下来,这个睿王不知抽什么疯,非要送他回太子府,而且回就回了,直接把他丢到岚院自生自灭不就好了,还非要亲自带他去见太子本人,这是要他与太子当面对质吗? 还说什么会帮忙在太子面前周旋,如铁只想朝睿王竖一竖中指,外加一个冷笑,我真是谢谢你啊,非要把我推入火坑再塞给我一小瓶水,有毛用啊? 他所有的努力不仅被这个死脑筋付之一炬,还一朝回到了解放前,下个月——是不是又该侍寝了?? 如铁发狠地盯着穆承渊的背影,若是他的目光能冒火,睿王后背估计已烧出一个洞来了。 穆承渊就坐在前头,按理看不到他的一举一动,此时却道:“你总是盯着本王做什么,成何体统。” 如铁:??? 难道别人看歌舞他看美人也不行吗?不不不,是这家伙背后难道长着眼睛,怎么知道的? 如铁误以为这附近必有睿王殿下的耳目,板着脸不敢再浪费表情了。从他的角度,看不到穆承渊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案角一只金杯上,光滑闪亮的杯面正映着某个人的身影,与铜镜差不多了。 一曲毕,舞姬们行礼告退,皇帝龙心大悦,兴高采烈道:“夜郎国舞姬果然不同凡响,就是曲子相比之下逊色了一些。” 穆承澜就等着这句话呢,躬身进言道:“父皇,儿臣这里也有一位优秀的琴师。” “哦?”皇帝挑眉,“朕对琴艺可是格外讲究的。” 穆承澜自信地拍拍胸脯:“儿臣的琴师是一流的,绝不会让父皇失望。” 他照例击掌为号,这一次,缓缓步入锦华堂的是一位抱着琴的儒雅公子,如铁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心道原来是他! 岚院的公子都被侍卫暂时看管住了,唯有一个人例外,便是被太子点了名,太子生辰当日,能够陪在太子身侧的合欢公子。 如铁呆呆地想,原来合欢会弹琴啊。 皇帝很给太子面子,不仅免了合欢的礼,还赐了座,合欢公子仍是跪在琴边,广袖拂过,纤纤十指拨动琴弦,奏的却非高山流水,而是一曲六月飞雪。 皇帝脸色大变,当即摔碎了一只碟子,一位老臣顾不得君前失仪,厉声喝道:“大胆!!!” 一向稳重的合欢临阵竟出了岔子,穆承澜不知他是何用意,不解地问:“合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合欢双膝跪地,平静地抬起眸子:“皇上,草民有冤要申。” 穆承澜握住金杯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也不管皇帝如何反应,兀自对合欢道:“原来,这便是你费尽心机来到父皇面前的理由?” “没错。”合欢痛快地认了。 穆承澜漫不经心拨弄了一会儿手中的杯盏,格外温柔地问:“你想告谁?” 合欢抬头,毫不畏惧与他对视。 “草民要告的正是太子殿下!” 第10章 出府 锦华堂里的宾客们原都在窃窃私语,闻言全都噤了声,目光在太子与这位公子之间游移,不住地猜测他们之间有何深仇大恨——若非深仇,何至于要在太子生辰之际,在皇帝面前告发太子? 按穆承澜个性,往常必会怒而击之,此次他却表现地尤为镇定,嘴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道:“哦?说来听听。” 合欢朗声道:“两年前,太子强抢草民入府,令草民家破人亡。” 众宾客万万想不到这位公子与太子还有这般渊源。皇帝本来盛怒,听了合欢之言又转为震惊:“承澜,此人是谁,他所言是真是假?” 穆承澜慢条斯理地道:“父皇有所不知,这是儿臣府中的合欢公子,前阵子在儿臣这里求了许多次,想在父皇跟前露个脸。儿臣原是看在他伺候已久,且琴艺还不错的份上,遂了他的愿,没想到他会怀有这般心思。” 穆承澜绝口不提当年强抢合欢入府,皇帝了解太子,皱着眉头道:“那他所言可是真的?” 穆承澜道:“当年,父皇也知道的。” 当年……竟是当年! 皇帝面上闪过一丝黯然:“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年宫中大火,朕失去了最小的儿子承洵,而你为了救朕身负重伤,后来便一直郁郁寡欢,这两年才逐渐好了些——莫非竟与他有关?” 穆承澜微微点头:“儿臣的伤好了,却留下一身的疤,就连妻妾见了都要躲闪,儿臣满腹苦闷无处宣泄,时常出去散心,在一家书局意外遇见了合欢。” 穆承澜颇怀念地道:“合欢不知儿臣身份,也不嫌弃儿臣满身难看的疤痕,甚至鼓励儿臣振作起来。儿臣对他很是爱慕,就想把他长久留在身边。” 说着说着,他便沉浸在对美好往事的追忆之中,“想把他长久留在身边”,这是多么简单诚挚的愿望,其背后代表的含义却叫人毛骨悚然! 合欢回想起过去,眼神仿佛淬了毒,咬牙切齿地道:“草民怎么都未想到,相谈甚欢的挚友是太子,这便罢了,太子殿下竟还要草民委身于他,真是笑话!草民堂堂读书人,怎能甘心去伺候人的男宠?草民与草民的父母不愿意,太子殿下就绑了草民入府,还给草民下了药,趁着草民意识迷乱之时,按着草民的手,签下了身契。” “草民父亲寻上门来,想讨回自己的儿子,被太子殿下的人打得重伤,不治而亡。草民母亲本就体弱多病,听闻噩耗,哪经得起这般刺激,也跟着撒手人寰。” 皇帝听到此处,已明白了个中缘由,拍案怒道:“承澜,你真的因一己之私,做下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父皇。”穆承澜应得干脆,“儿臣做的,不会不认。但儿臣并非有意而为,怪只怪那两个老的,明知合欢已入了太子府,还要跟过来吵闹不休。” “你!!!” 合欢双目通红,死死掐着掌心,恨不得与穆承澜同归于尽。 张公公护主心切,抢出来道:“陛下,是老奴的错,是老奴命人打伤了合欢公子的父亲,太子殿下并不知情——他只是爱慕公子,何错之有?!” “好一个何错之有!”皇帝简直要被气死了,这与欺男霸女何异?“承澜,莫非朕没教过你爱民如子?记得你幼时心地善良,连只雀鸟都舍不得杀,为何如今却视人命为草芥?!” 穆承澜道:“因为儿臣的心已变冷了。自从受了伤,就知道这世上会真心待儿臣的人少而又少……父皇是不是对儿臣失望至极,儿臣自己也是。儿臣不仅强抢了合欢,还喜欢鞭笞妻妾,看着她们与儿臣一样痛苦,儿臣心里才会舒坦一些。” 他残忍且平静地谈起自己的暴虐,令在场许多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如铁从合欢公子献艺起脑子就不够用了,一直处于极度震惊状之中,闻言回过神来想,就算被妻妾嫌弃,这也不是你该报社的理由啊,合欢对你好还错了,你还要反过来害人家? 不,或许太子以为,让合欢伺候自己,才是抬举人家吧。 提及当年,要发怒的皇帝胸口又是一阵捶心似的疼痛。若非因为救他受伤,太子怎会性情大变?说起来,他也要担一部分责任。太子对他始终有救命之恩,他也不能不顾及太子的生母,尚在等着他回去的中宫皇后。 身为父亲,袒护子女,为子女出头是本能。 而身为一国之君,状已告到了面前,却不能置之不理。 “合欢,你起来。”皇帝看向地上跪着的人,“此事朕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你……有没有别的要求?” 皇帝想,自己儿子造孽,多少得补偿人家一些。 合欢磕了个头,道:“多谢陛下。草民想说的都说了,本也不指望太子受何惩罚,唯有一个请求,请陛下准草民一死。” 宾客们有些不解,死还不容易,只是合欢公子是何身份,也敢求皇帝赐死? 其实合欢求的是“准”,而非“赐”,一字之差,宾客不知情,如铁却是明白的,合欢自入府就逃了许多次,每一次都会被太子捉回去,受尽凌|辱。岚院只要有人得罪合欢都会被除去,显然太子在岚院有人,专门盯着合欢,合欢连死也身不由己,只能在御前求个痛快。 太子方才还无动于衷,此时却瞪圆了双眼连声质问:“你说什么,合欢,你怎么敢?!” “太子殿下,草民姓许名凌寒!”合欢恨声道:“草民早就不想活了,太子殿下已夺去草民的双亲,夺去草民许多重要的东西,难道就连死亡的权利,也要夺走么?” 太子仍是负气大喊:“我不准!” 合欢垂眸:“皇上在此,由不得殿下不准。” 皇帝揉了揉额角,太子竟把人逼到了这般田地,估计合欢……许凌寒已心存死志。 怎么办,他自诩不是昏君,许凌寒父亲的死到底是太子授意还是张公公所为,都要派人去查,只不过太子强抢许凌寒入府是铁板钉钉的事,许凌寒父母多少是因太子而死,他不会睁着眼睛硬把仇人往一处凑。 皇帝头一遭无视了太子,对着许凌寒温声道:“你虽告发了朕的儿子,朕并不会因此怪罪于你,但也不希望你就此死去。你既不愿伺候太子,朕便准你离开太子府,任何人都不得阻拦。你去吧。” 许凌寒一愣,眼中淌下两行热泪,叩首道:“多谢陛下!” 他的膝盖早跪得麻木了,起身时都有些踉跄,一步一步,不敢置信地挪向厅外。 “合欢!”穆承澜失声大叫,“这些年我待你如何?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哪一样少了你的,谁敢辱你,我都替你收拾了,你不愿日日见我,我便招了别的公子,每月只见你一次,妻妾我都视如草芥,唯独没对你动过手,凡事只要你开口,我都允你,试问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爱你?” “太子殿下。”许凌寒回过头,带着明显的嫌恶,一字一字道,“您的爱,与合欢这个名字一样,都让我无比恶心。” 穆承澜脸色煞白,怔忡了片刻后突然大笑不止。 须臾,他喘着气恶毒地道:“你走吧,我看你究竟能走到何处去,天下又有谁敢收留你?” “承澜,休出狂言!”就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 许凌寒停下脚步,微微侧首,眼露茫然。是啊,得了自由,出了太子府,他又该何去何从,他家中已无亲人,放眼望去天地虽大,却无他的容身之处。 “太子殿下说得对。” 许凌寒惨然一笑,低下头快步向外奔去,太子忽然预感到什么,起身欲追,锦华堂外传来砰地一声闷响,下人仓惶来报:“皇上,殿下,合欢公子触阶了!!” “不——!!!” 太子一声惊呼急急奔出,宾客们紧随其后,只见外边地上静静卧着一人,月光照在莹白的玉阶上,上头沾染的殷殷血迹宛如一朵朵红梅怒放。 穆承澜站立不住,跪下恸哭。 如铁也跟着跑了出去,见到许凌寒的尸体眼前阵阵发黑,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他面前逝去,他这一日奔波劳累,竟也有些站不稳了。 想出府,只有死路一条。难道这真的就是男宠的宿命? 他的身后,有人轻轻扶了他一把,如铁擦去眼角的水渍往后看去,睿王平静的面容,似对这一切早已看淡。 出了人命,太子寿宴再也进行不下去了,皇帝对太子很是失望,决定即刻摆驾回宫,彻查太子这些年的作为,先将太子拘在府中反省。宾客们纷纷识趣地告别。许凌寒的尸首已被抬走,玉阶上的血迹穆承澜却不准下人擦去。 他一个人呆呆坐在许凌寒曾躺着的位置,一言不发。 穆承渊来到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皇兄。” “是你。”穆承澜冷笑,“你还没走?这是想留下来继续看我的笑话么?” 穆承渊道:“皇兄多虑了。有件事想请示皇兄。” 穆承澜不理。 穆承渊道:“今日在来太子府的途中,我救了一个得了疾病的少年,经查似乎是皇兄府上的如铁公子。” 如铁咬牙,在太子面前双膝跪下,揭去遮掩身份的斗篷。 睿王只字未提他要逃跑,可以说很给面子了,但一个病了的公子怎会凭空出现在府外,本身就很可疑。 穆承澜听见公子两个字,下意识就想起宁可死也不愿意继续跟着他的合欢。他乏味地瞥了一眼如铁,眼下如铁脸上的斑疹仍在,穆承渊实在不记得自己何时收了一个丑八怪,大叫一声:“张全!” 张公公麻溜地滚过来,一眼瞅见了如铁。张公公心里直犯怵,如铁公子不是已经病死,被祝四带出去烧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穆承澜道:“这是谁?” 太子面前,张公公不敢隐瞒:“殿下不记得了吗,这是陈国公府献上的如铁公子,因得了病才成了如今的样子。之前、之前老奴以为他已死了,怕他得的是恶疾,就命祝四将他带出府去处置……” 睿王道:“这病瞧着凶险,却非传染人的恶疾,本不必如此。” 睿王懂医术,还很有几把刷子,连他都这么说,张公公自然一点都不担心了,讪笑着道:“看来是庸医误人,差点害了如铁公子。一场误会,多谢睿王殿下及时将人送回。” 不得不说,睿王讲话十分有门道,一开始并不先提如铁的病情,否则太子肯定第一个就会联想到如铁借病出逃,待张公公自己说出来就变成如铁是被害了,神不知鬼不觉,就助他洗去了怀疑。 原来帮忙周旋真的不只是说说而已。这算是睿王能争取到的最好的解决方式,可是如铁一点都感激不起来,合欢的死,已在他心头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阴影。 没了合欢公子,整个岚院在穆承澜眼里形同无物,至于几月前被他抽得皮开肉绽的少年,穆承澜根本没印象了,麻木且随意地道:“既然二皇弟喜欢,那么,就送给二皇弟吧。” 如铁:“……” 穆承渊:“皇兄?!” 穆承澜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了看面目全非的如铁,似乎对自己的神来之笔很是满意,哈哈大笑着道:“就这样,不要了,送给你!!” “殿下,这是不是不太好……” 张公公也不知主子到底抽的什么风,如铁公子可是陈国公府送过来的,直接转手岂非打陈国公府和太子妃娘娘的脸,也很打睿王殿下的脸啊。 穆承澜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怎么,父皇还未处置我,本太子说的话就已经不作数了?” 张公公自知失言,慌忙道:“殿下,老奴绝无此意!” 太子都当着睿王的面这般说了,当然不能再反悔了。 张公公擦了把汗,转向穆承渊道:“请睿王殿下先等一等,老奴这就带如铁公子去趟岚院,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 如铁脑子还是懵的,以为至少得挨一顿打,可他居然被太子转手送了人,这、宛如晴天霹雳一样毫无逻辑可言,还容不得他说半个不的剧情……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开金手指吧? 原来之前算是从现任男友处离家出走,又被未来男友捡到吗! 哎,如铁突然难过地发现,即便开了金手指也还是改不了他的男宠命。 他偷偷瞥了一眼睿王,发现对方也是懵的,他不能反对,可是睿王能,为了防止睿王这个死脑筋甩锅(而且十有八九会是如此),如铁赶紧讨好地朝未来男朋友飞了一个大大的媚眼。 天知道他因过敏整个都肿起来的脸抛起媚眼来有多恐怖,睿王本来还分心揣测着太子的目的,被如铁这一眼看过来,顿时就风中凌乱了,一时竟也没能反驳来自太子的“好意”。 自从亲眼见到合欢公子死去,穆承渊总觉得太子府的公子有些可怜,也难怪某人千方百计想要逃走…… 睿王默不作声算是应了下来。如铁便跟着张公公去取自己的行李了,其实他入岚院就没带什么东西,出逃时已收拾过一遍,这回干脆大大方方拿了许多之前想拿又拿不了的。 暮雪才瞧完热闹回来,好奇地道:“公子怎会与张公公一起,从外头进来呢?” 如铁心想,我若不回来,你都不知我溜出去了一趟…… 暮雪是家生子,与他这个半道来的主子心不齐也很正常,如铁不怪她,淡淡地道:“我被太子送与睿王了,马上就走。” “公子?”暮雪大吃一惊:“是不是您得罪了殿下,怎会如此?” 如铁道:“我也不知,你多保重吧。” 他把原来舍不得给的玉铃一股脑全都塞给了暮雪,并一些额外的小物件,到底是主仆一场,经历了许凌寒的死,他觉得凡事还是看开些比较好。 “多谢公子。”暮雪不好意思地笑了。 如铁道:“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暮雪目光涌动,犹豫再三,从袖中抽出了一样东西,向他耳语道:“公子,这是合欢公子特意留给您的。出事之前,他的丫鬟朝青私底下塞给奴婢的,奴婢害怕公子被牵扯进去,原想偷偷藏起来……” 暮雪说着话缓缓摊开了手,掌心里握着的正是如铁送给合欢的那一支沉香木簪,簪尾的秋菊下方,多出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刻字。 已无擎雨盖,犹有傲霜枝。(*) 如铁隐约能懂这话的意思,心中大恸,原来合欢早就准备好要赴死,历尽坎坷,许凌寒仍是个真君子,而他只不过是个假隐者罢了。 张公公仍在,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悲戚,擦了擦眼睛将木簪收好,提着自己的包裹,向暮雪道了别,在院子里其他几位公子不知是羡慕还是厌恶的眼神中,离开了岚院。 他走时,恰逢祝四焦急回府,与如铁迎头撞见。祝四曾去颜家找到了如铁的二哥如银,两人一起赶回那处宅院,谁知门还锁着,如铁的“尸身”却不翼而飞,祝四百思不得其解,待见到活蹦乱跳的如铁公子时,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怕是被算计了。 如铁无法多说个中缘由,轻声道:“祝四哥,保重!” 祝四是个聪明人,不会贸然上前拆穿如铁,他反而觉得如铁挺机灵的,被困在岚院实在有些可惜,眼下能光明正大离开太子府最好不过,祝四真心实意地道:“公子,您也保重。” 如铁从怀里摸出铭牌,交回到张公公手中。张公公将他的铭牌与另一块不知谁的牌子叠放在一起,用火折引燃,赤红的火焰迅速吞噬了两块牌子,将它们烧为了灰烬。 曾引如铁入府,再三为他讲解规矩的张公公道:“如铁公子,往后你再不是太子府的人了,好自为之。” 如铁点点头,沉默着朝岚院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以前从不知道,站在太子府门前,依稀能望见岚院最大那间屋子的屋顶,出府的路并不算长,可是有的人走了一辈子都没能走完。 如铁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他身后,春末的风仍带着一丝寒意,不断吹拂着地上的灰烬,飘起来,复又落下。 第11章 入府2.0 穆承渊一行人本都是骑马,归途多了一个如铁之后,总不能再像来时那样,由侍卫押着他了。穆承渊命玄明雇了一辆马车,如铁上车时,原本简易的马车内部已被人用毛毡细心裹了一层,还置了几个软垫,如铁靠坐在窗边,一言不发望着外头的景象,即便终于离开了太子府,他的心情仍轻松不起来。 许凌寒之死带给他极大的震撼,伤心之余他忍不住想,若他与许凌寒易地而处,他会不会选择死亡? ——定是不会的,与视名节如天的许凌寒不同,如铁始终觉得人活着总有希望,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眼下出了太子府,他的人生似乎已看到了一点希望,虽仍是男宠,可主子换人了,据他观察,睿王仿佛还不错,他好歹有了一些积蓄,不知这位睿王殿下肯不肯让他“赎身”呢?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子与睿王这对兄弟之间并不融洽,也有可能,只是换了个主子折磨他罢了。 这一日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如铁疲累至极,想着想着便歪在软垫上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有人轻轻敲了一下车篷,如铁迷迷糊糊听见玄明的声音道:“快醒醒,咱们已经到了。” 如铁从马车中钻出来,揉了揉眼睛,自从离开颜家,他只去过陈国公府与太子府,这两座府邸挨得较近,都坐落在皇城繁华之地,陈国公府就连门前的一对狮子都是玉石所雕,而太子府光侍卫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相较之下,稍远一些的睿王府要冷清低调得多,仅一队侍卫把门,但是从侍卫们矫健的身影看,到底与别处不太一样。 睿王戎马一生,他手下的人,自然多了一股杀伐之气。 哦,如铁不着边际地想,这样的侍卫恐怕更难收买了。 他听话地跟在穆承渊身后入了府,才刚进门,满府下人纷纷赶来请安,如铁下意识便要后退,穆承渊却一把拉住他,大大方方道:“这是本王的如铁公子。” “……” 如铁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竟看到底下人的眼睛不约而同亮了一下。 睿王殿下撂下一句话,便很不厚道地溜了。如铁马上被一群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老妇人包围,她们慈爱地望着他,七嘴八舌地问:“公子年方几何?家中还有何人?怎会来咱们睿王府的?” 隔着时空,如铁愣是在她们身上看到了居委会大妈们的身影。他对付老太太特别不在行,尤其是一群加起来几百岁的老太太,几乎问什么就答什么,老实地道:“十六了,家里还有爹娘和三个哥哥,因为穷被爹爹卖到了太子府,后来太子殿下又、把我送给了睿王殿下……” 老妇人不约而同拭了把泪:“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咱们殿下是个好人,公子跟了他定会好起来的。” 如铁囧了,怎么都把他当成与睿王有一腿了。 还有下人殷切地问他爱吃什么喝什么,如铁受宠若惊胡乱答了一气,之前在太子府被冷待惯了,这些人的热情反让他很不自在,正当脱身无能之际,来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头,贴心地替他解了围。 “你们这群没眼力见的,公子远道而来定是累了,快都散了,别老是缠着他问东问西!” 老头一声叱,下人们脚下仿佛生了风,顷刻之间退得干干净净。 如铁见这老头眉毛都一把了,下巴却还是光秃秃的,嗓子又尖又细,心想这位应与张公公一样,是掌管起居的总管内侍。 睿王府的总管内侍姓蒲,见了如铁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和蔼地道:“殿下把公子托付给了老奴,还请公子随老奴来。” 如铁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蒲公公,睿王府按制没有太子府大,却也四通八达,五脏俱全。以前太子府的张公公只要他闷头走路,多看一眼也不准,而这位蒲公公,却时不时地停下来,把王府主要地形都说给他听,生怕他会迷路似的。 放眼看去,整座王府的格局简单利落,比起太子府,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花花草草,却多出了一整块演练场,还辟了几个园子出来,绿油油黄澄澄的一片。 如铁望着这一地疑似油菜花的东西,惊疑地张大了嘴巴:“这是什么?” 蒲公公道:“菜地啊。” 如铁:“……” 原来瞧着像油菜花,结果还真是油菜花啊—— 莫非大楚太子的爱好是抽人,睿王殿下的爱好却是种地?? 蒲公公轻咳了一声,适时挽回了主子英明神武的形象:“殿下日理万机,当然不是他亲手所种,是玄明那几个糙汉,闲得慌非要折腾什么菜园子,老奴都说过多少次了,王府种菜成何体统,若是来了贵客,还不得把人笑死……可殿下尽由着他们,唉。” 他颇无奈地叹了口气,瞧着满园子的油菜花,脸上却是一片宠溺。 如铁总算见到一处与现代差不多,令他倍感亲切的景致了,不由露出浅笑:“挺好的。” 蒲公公又遥遥一指菜园旁的另一个园子:“这是殿下的药园,平常养着药草。公子若是进去可得小心一些,这药草可比菜精贵。” 如铁忍不住道:“是不是碰坏了,就会被罚?” 蒲公公道:“那是当然。王府的规矩,谁碰坏了谁就得重新种,直到种好了为止。” “……”如铁不敢置信,“就这样?不用挨板子吗?” 在太子府,吃饭时洒了一粒米都要被罚,惹得主子不爽也要罚。 蒲公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咱们王府可没那么讲究——莫非挨了板子就能补回来?” 如铁嘴角抽了抽,道:“不能。” “那就对了。”蒲公公自豪地道:“在咱们睿王府,只要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殿下绝不会轻易打罚,但若是有人作了恶,殿下也不会放过,会按军法处置。” “军法??” 头一次听说有人按军法治家,真的不会乱套吗? 蒲公公道:“怎么会乱?这府里的人,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几位老太太也是独子参了军,殿下特命人接入府中养老的,军法大家都熟,再妥帖不过。” 如铁道:“原来如此……” 难怪府里下人待睿王如此亲切,不知不觉,竟被狠刷了一波好感。 “对了,公公,怎么没听您提起这府里的内眷呀?” 如铁左右张望,他敏锐地发现,睿王府与太子府最大的不同,便是往来多是男子,没见到一个丫鬟,不太寻常。 这一问倒惹得蒲公公长叹了一声,打开了话匣子:“唉,一言难尽哪。殿下幼时,皇上就给殿下订过一门亲,对方是位花容月貌的侯府小姐。前些年原是要大婚了,那些挨千刀的北燕人一向对殿下又惧又怕,竟在新婚前夜掳走了那位小姐,殿下直接就从喜堂杀去救人,可是去晚了一步,小姐也没了。后来,皇上要再为殿下指婚,殿下总是推辞,就连侍妾通房也不肯收,府里就连个丫鬟也不留。他始终觉得,是自己连累了那位小姐,可作恶的明明是北燕人啊,与殿下何干,更可恨的是,皇城竟还有人传殿下克妻!!” 蒲公公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睛:“老奴以前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殿下开府时被娘娘派过来照顾殿下,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他的脾性老奴再清楚不过,多好的一个人,怎会克妻呢,唉……” 如铁心里也是一叹,别的不提,这一点他深有感触,他在现代的父母早逝,也有人说他命硬克父克母,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长大了谁还敢这么说,如铁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听说睿王克妻,他不由得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说话间,蒲公公已将他带到了的一处幽静的宅院。 “公子往后就住在此处了。只是这府里没什么丫鬟,得委屈公子自己照顾自己,有事没事都可以来找老奴说话。公子的病症,殿下已命人送了药,就在里头案上搁着呢,公子记得早晚涂抹,忌口个几日就无恙了。” 这就完了? 既没检查他的东西,也没把他推到澡房里刷掉一层皮,也太轻松了吧? 就连不是正经男宠的如铁都觉得少了什么,下意识道:“那侍寝呢?” 蒲公公满脸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哎,瞧老奴这记性,殿下的院子就在旁边不远处,公子想见殿下的话,走几步就到了。” 如铁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顿时无语了,隔壁不过几丈远就是另一处院子,玄明那个大块头在外守着,里边还能是谁? 蒲公公虽没再说什么,那闪出火花来的小眼神,如铁都快看不下去了,心想,你这是故意耍我呢吧! 蒲公公乐颠颠地走了,如铁硬着头皮走进分给他的宅院,整间院子占地不大,也没住旁的人,很是安静,院门处没有看守的侍卫,意味着他可以自由出入,里头稍大的一间屋子布置成了卧房,其余几间都空着,门上贴了字条,让他自己看着办就成。 如铁一脚踏进卧房,单这一间卧房就比他以前在岚院住的小屋子大了好几倍,秉承了睿王府的低调风,窗明几净,家具齐全,也没什么炫富的摆设,案上除了笔墨茶盏,还有一只掌心大的玉盒,打开满是墨绿色的膏状物。如铁警觉地拿起来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药香扑鼻而来,应就是蒲公公所说、睿王派人送来的草药了。 沉香木的卧榻上悬着罗帐,榻后有两只衣箱,一只是空的,如铁想了想便把自己的行李放了进去,另一只整整齐齐叠放着几件衣物,有绸的也有布的,都是再规矩不过的样式,最上头照样压了一张字条,写着不合身可告知蒲公公,重新再制。 简直就像在做梦,如铁坐在榻上想了一会儿还有点不敢相信,睿王府比起太子府轻松太多,在现代,奋斗的终极目标不就是为了能有个舒适的窝,眼下窝都有了,睿王府的人又总是孜孜不倦地给他灌鸡汤,有这么好的条件,他还真怕一不小心就想留下来混吃等死…… 当然,只是想一想而已。 做了这么久公子,他很有自知之明,也很清楚睿王府的人待他好,不过是看在睿王久未娶妻要人陪伴,他总不可能一辈子当男宠吧? 还是什么都别想,先把过敏给治好再说。 如铁把脏衣服脱下来,对着铜镜给身上红肿的部位涂药,这药清清凉凉,一抹上瘙痒感立刻减轻了许多。抹完了药,如铁从衣箱里挑了件月白色的衣裳换了,这衣服按他目前的身形有些大,不过有的穿就行,如铁也不挑剔,把过长的袖子挽上一些之后,就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第12章 侍寝2.0 如铁大约猜到来者是谁,理了理衣襟,确认并无不妥之后才道:“进来。” 穆承渊应声入内,玄明的身影在他背后不远处一闪而过。 穆承渊瞧了一眼如铁的气色,开口道:“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如铁跪下,真心实意磕了个头:“多谢睿王殿下相助之恩。” 若不是这个人,他至今还被困在太子府。 “快起来,不必如此。”穆承渊迅速摆了摆手:“本王过来是想问你,你往后打算怎么办?先不管蒲英他们说了什么,你自己想留下还是走?” 太子突然抽风搞了这么一出,令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意外住在了同个屋檐下,若能开诚布公说清楚再好不过。 如铁本该直接提走的,许是被灌了太多的鸡汤,鬼使神差顺着道:“留下如何,走又如何?” 穆承渊道:“你若留下来,从此就是睿王府的一份子,本王自会佑护你;走的话却得等上一段时日,皇兄才将你送出,本王若直接放了你,等同于打他的脸,最好是过去一年半载,待没人记得这事了,你再悄悄离去。” “放心,本王经常不在府里,若有战事,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趟,你不必太过拘泥。还有便是蒲公公那边,他是母妃的人,千万别让他瞧出端倪,惹母妃担心。” 睿王一口气说得相当周全,看来已深思熟虑过。如铁一怔,不由自主地点头,倘若之前还对这个人有过不满与猜疑,此刻也都尽数散去。 他取出了视若生命的五十两银票,对睿王道:“我爹当初卖我得了二十五两银子,就当是我赔给你的。” 对好人,如铁也不会不讲理,总不能叫睿王白白把他放了,人财两空。 穆承渊嘴角一抽,道:“不必了,你留着吧,身契待你走时自会还你。只是今夜本王过来了,也不好再走,就凑合留着在你这里。” “……” 如铁心道,不会吧,刚发了好人卡,这就要他侍寝了??折腾了一天都快累死了,还要伺候这位爷,千万不要啊! 如铁讪笑着道:“殿下,您、您看我这脸……” 对着这张脸都能下得去手,您还真是生冷不忌啊!! “脸怎么了?”睿王奇怪瞥了他一眼:“又不是没见过,睡个觉还用脸不成?” “呃……” 如铁被噎住,的确吹了灯倒是一样的。 睿王长腿一迈,先一步躺在了塌上,如铁磨磨蹭蹭把屋里的灯烛都吹灭,一见人都躺下了,也跟着上了床。 他脑袋一挨枕头就觉得不大对,太子府的规矩可还记着呢,没主子的命令,男宠不能自己爬床,可是主子都躺了,要怎么办? 如铁脑子里乱哄哄的,见穆承渊和衣而卧,思索片刻,挪到床角跪着,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可要宽衣?” 穆承渊已反应过来此人误会了什么,揉了揉额头道:“不必了。只是与你同榻,没别的意思。本王说了会放你走,就不会食言。” 哦,原来只是摆摆样子,如铁松了口气,而且听睿王的意思,往后也不会要自己伺候了,挺好的。 如铁立刻蹭蹭蹭挪过来,很自来熟地躺下占据了另一半床榻。 “其实你大可以放心。”穆承渊随口道:“你这样的,本王没兴趣。” 我这样的??我怎样了啊!! 如铁本来又累又困,闻言精神头一下子就上来了,合欢之死的悲愤压在心头还未散去,他带了点克制不住的怒意道:“怎么,殿下是嫌我脏还是嫌我臭?” 男宠怎么了,既没偷又没抢,怎么就十恶不赦了?这么看不上男宠,你怎么不去睡菜园子啊?! 士可杀不可辱! 屋子里烛火已熄,一片暗沉,他看不见穆承渊轻轻皱了一下眉:“你多虑了。本王只是嫌你蠢,又总是爱胡思乱想。” “…………” “还有,本王不喜欢男子。你在本王眼里,就和一块石头差不多。” x! 原来是直男——直男了不起啊!直男就可以鄙视穿越党引以为傲的智商吗? 如铁一下子杠精附体,憋不住握拳道:“请殿下赐教,我哪里蠢了?” 穆承渊困顿得不行,也不计较他的无礼,合上了眼睛道:“与本王顶嘴,你不是蠢是什么?” 卧槽,这人面上不错,私下怎么这般讨人厌? 估计未婚妻被杀的可怜单身狗都是假相,真叫人想踹他一脚! 如铁猛地转头,目光炯炯,却发现才片刻的工夫,本王已经睡着了。 “……” 还是算了。 睿王救过他,又答应放他走,对他来说有天大的恩情,趁人之危也非君子所为,鉴于种种不是理由的理由,如铁决定先放此人一马,下一次再踹。 他合衣躺着,身旁多出一个均匀的呼吸,换做别人,他或许不会这般在意,尽管他是个同,也不会随随便便对着一个男子,而且还是个直男就心生旖旎,可是睿王睡在旁边,总觉得有些别扭,真是奇了怪了。 而且在太子府隐忍了这么久,为何换了个轻松些的地方反而忍不住,睿王也是人上人,得罪睿王也会倒霉吧。 如铁为自己的鲁莽懊恼了一阵,还以为会纠结到睡不着,结果没多久便沉沉入了梦,在睿王府的第一夜便这般平安度过。醒来时天光大亮,枕边人早不见了踪影。 如铁生龙活虎地跳下床,只见案上灯座下边压了一张字条,如铁抽出来看了一眼,原是嘱他三餐会有人送过来,也可自行去厨房拿。字条旁放着一面昨日没见过的玉牌,如铁拿起来细看,玉牌正面刻着睿王府字样,背后却是通行二字,并非太子府发的那种,既是身份的象征,却也是挥之不去的枷锁。 通行令都给了,说明真的可以自由出入…… 如铁激动之余又想给穆承渊发好人卡,可是想起某人的毒舌,还是生生忍住了。他把令牌揣好,又心血来潮把昨日的字条找出来,与今日的放在一起,字迹竟是一样的。如铁笑了笑,把字条全都收了,信步出了院子。 蒲公公像只老母鸡一样地守在院门口,殷勤地道:“公子可要沐浴?” 如铁不怎么讲究,原想婉拒,可是蒲公公翻着花的闪亮小眼神又跑了出来,如铁想起不能让蒲公公起疑,于是客客气气道:“那就牢烦公公了。” 蒲公公喜得见牙不见眼,领着如铁去了澡房。热水早备下了,也没什么人在旁盯着,如铁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昨日涂的药膏很有效果,原本要两三日才消的红疹已退去不少,想起这东西早晚都得用,便趁着沐浴又涂了一回。 蒲公公重新为如铁备了崭新的衣物,笑着道:“都已按殿下的吩咐改过了,若仍不合身,再改便是。” 这个蒲公公,还真是不遗余力替主子刷好感哪,哎,可惜却不知道自家主子是个钢铁直男,不会对男人有兴趣的。 如铁一边腹诽,一边听话地换上新衣,这一回大小不差,且料子摸着十分舒服,心里感激,想着要不要道个谢,随口道:“睿王殿下人在何处?” 蒲公公道:“云将军请殿下去永昌侯府议事了。” 如铁对传说中的王公贵族仍是一头雾水,蒲公公见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刻意提点了一句:“云将军乃永昌侯与荣安长公主之子,与殿下年纪相仿,平时常有来往。” 如铁晕乎乎地想,公主前面再加个长,貌似是皇帝姐妹,一个长公主之子,一个皇帝之子,那不就是表兄弟? 如铁好容易理清这层关系,蒲公公又道:“还有敬王府世子与殿下关系也不错,至于诚王府就比较复杂了,他家共有七位公子……” “……” 如铁脑袋都大了一圈,一府一个柿子(世子)就已经够头疼了,还有什么七位公子,葫芦娃吗? 如铁忙道:“这些我不必都记得吧?” 蒲公公道:“公子总该知道的,往后说不定会遇上。” 如铁只好认命地听蒲公公气沉丹田,把诚王家的葫芦娃们挨个念叨了一遍。 蒲公公见他生不如死,怜爱地道:“若公子实在记不住,那么就只记六公子。六公子与云将军最亲近,也时常来咱们睿王府。只有一样,六公子耳不能闻,若是公子见到了,也别太奇怪。” 如铁内流满面,怎么不早说啊,这么明显的特征,总算能记住这个六娃了! 蒲公公念叨完,早膳已送过来了,因要忌口,都是些清粥小菜,如铁几口吃完,便想着趁穆承渊不在,偷偷溜出去看一眼。 蒲公公道:“殿下早有吩咐,公子想去何处都可以,但是要令玄亮远远跟着,免得公子找不到路。” 蒲公公招了招手,一名黑衣男子无声息地出现在三丈远的地方。 如铁见他的面容与玄明如出一辙,好奇地问:“玄亮,你与玄明是何关系?” 玄亮道:“属下是玄明的双胞胎弟弟。平时他负责殿下安全,属下负责府中事务。公子今日想去何处?” 如铁想起玄明对他总是吹胡子瞪眼的,倒是玄亮安静许多,笑着道:“我也不知呢,先带我四处转转吧。” 这便算是向蒲公公报了备,玄亮领着如铁,大摇大摆出了睿王府,守门的侍卫都认得如铁了,本来他还想试一试通行令牌,结果连令牌都没用上。 出了府,如铁便有些摸不着北,只在府门前的路上逛了逛,在临近的包子铺试着买了两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便回了府,一直吃包子喝茶,安分地呆到了晚上。 穆承渊这一夜并未过来。 如铁睡得无比踏实,第二日又去点心铺转了转,买了些点心。 第三日是酒馆小店。 第四日则是首饰铺与杂货铺,还买了点时鲜的果子带过来,分给了蒲公公等人。 …… 第七日,如铁的过敏症状已都痊愈了,睿王府周遭也溜溜达达逛完了,与蒲公公玄亮他们混得极熟,穆承渊算了算日子过来时,如铁壮着胆子恭敬地道:“睿王殿下,我想回家一趟。” 第13章 回娘家1.0 这几天玄亮一直跟着他,如铁直觉这是睿王的试探,相信睿王对他的表现应是比较满意的。 这么一点小事,穆承渊并未放在心上,这个如铁有点意思,每日只去一两处地方,也不多作停留,想来他在试探如铁的同时,如铁也在小心试探他的底线。穆承渊对机灵的人向来宽容,随意道:“你想回就回吧,记得早些回来。” 如铁应了,隔天起了个大早,睿王府离颜家挺远,蒲公公已命人备好了马车,如铁原想试着骑马,但到了鞍前就绝望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连马镫都踩不上,玄亮倒是表示可以把他直接拎上马,如铁瞅了一眼玄亮高大笔直的身板,又比了比自己的,郁闷地去坐马车了。 算起来,他离开颜家小半年了,不知家里过得如何。颜老爹虽把他和如铜卖了出去,到底也是迫于无奈,在古代待得久了,以前在颜家的经历总是历历在目,也许是原来的如铁想家,也许是他自己想,已不必再刻意区分到底是谁的心意。 颜家住在城郊的一处小村落,附近有田,道路狭窄泥泞,睿王府马车到了村口就不太方便入内了。 如铁下了车道:“玄亮,你在此处等一下,我看看就来。” 他至今仍只是个伺候人的,实在没必要带什么随从,搞得好像衣锦还乡似的。 “不可。”玄亮想都未想便道:“殿下交代过,公子在府中一日,就得保证公子的安全。” “我不过是回个家,能有什么危险啊……” 如铁好说歹说,玄亮执意相随,如铁只好让他先把马栓好,两人一起改了步行,饶是如此,身形魁梧一身黑的玄亮,仍引得附近村民频频注目。他们中有不少认识如铁,心里猜,莫非颜老爹家的小儿子发达了不成?因玄亮板着脸,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他们不敢贸然上前,只远远打着招呼,然后一起聚在颜家外头看热闹。 如铁时间不多,也没心情与人叙旧,一路直奔自家破落的院子,王氏正在院里坐着,与一个女子轻声说着话,忽然见如铁来了,连忙站起来相迎。 “小铁怎么回来了?” 王氏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只是稍一起身便露出了水桶般的腰腹,如铁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他不在的日子,王氏竟有了身孕。 “娘,快坐下。” 如铁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又让她继续坐着。 王氏拉住他的手,细细看了一回,含着泪道:“瘦了些,也高了。” 如铁笑而不语。 他之前在太子府养伤时还要更瘦,因要侍寝,太子府并不准男宠吃太饱,且大多数时候是进的流食,如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稍微拔高一点,就瘦得很明显。到了睿王府,开头因他的病症需忌口也是清粥小菜,过敏好了之后蒲公公倒是由着他爱吃什么便吃什么,如铁头一次把肚皮都吃得滚圆,差点把蒲公公吓死,愣扯着穆承渊给他诊了一回脉,当精通医术的睿王殿下抖着唇忍笑说出“吃撑”两个字时,那眼神,那语气简直让如铁无地自容,不过一转身他还是照吃不误,反正在睿王面前,他早就没什么脸面可言了。 王氏近旁的女子缓缓道:“婆婆,这位可是小叔?” 如铁瞧这女子眼生,想想既梳着妇人髻,又唤王氏为婆婆,定是家中为如金或如银娶的妻子,想不到这小半年的工夫,连哥哥们的婚事都错过了。 他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颜老爹将他与如铜卖了,本就是为了如金如银娶妻,这不是必然吗? 王氏拍了拍女子的手,对如铁道:“这是如金媳妇,你的长嫂薛氏。” 如铁与薛氏互相见了礼。 薛氏面皮白净,容貌一般,身形富态了些,据说这样的女子易生养,王氏与颜老爹是巴不得早些抱到小孙子的,给如金相媳妇,头一件就要找家中兄弟多的,图个好兆头,这便相中了同村门当户对的薛家姑娘。薛家本来不大乐意把女儿嫁过来,只是听说颜老爹把两个小儿子卖了得了不少钱,聘礼颇丰,薛家看在钱的份上便点了头,盘算着颜老爹年迈又疼爱长子,没了两个小的往后分家也能多占一些,谁知薛氏过门没多久,婆婆王氏竟老蚌怀珠又有了,只怕这个孩子,往后要靠如金来养了…… 薛氏心里有股子闷气,却也不能发泄出来,她嫁过来后,眼见丈夫如金忠厚老实,对以后没个想法,经常她说了半天也没反应,只能自己为自己算计了。 薛氏知道颜老爹卖了两个儿子,却不知究竟卖去了何处,颜老爹在家中也不许人提。而今如铁一回来,薛氏只觉眼前一亮,这位小叔带着随从,穿的虽非绫罗,却也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好料子,比她身上的粗衣强上太多,薛氏就以为如铁必是发了迹了。 薛氏满脸堆笑道:“难得小叔回来一趟,不知小叔在何处高就?待你大哥得了空,我们也好常去看你,都是自家亲戚,也该时常走动走动,相互照应。” 若是这位小叔能拉扯她丈夫一把也好啊,如金就知道闷头种田! 薛氏还不知如铁做了男宠,王氏却是知道的,怕如铁脸上挂不住,暗中扯了扯薛氏的袖子,想让她少说两句,薛氏却没理。 如铁将她们两个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面不改色道:“大嫂说笑了,我谈不上高就,原也是帮人做工的,被之前的主子撵了,才刚找到新的落脚之处。” 他这一答,倒把薛氏给噎住了。 王氏寻了个借口把薛氏支了出去,攥着如铁的手连声道:“怎么了,可有受什么委屈?你从小就没离开过我,如今却要去伺候别人……” 那些贵人主子,岂是好相与的,如铁打小呆呆笨笨,连句讨喜的话也不太会说,王氏在家里想起来提心吊胆的,生怕小儿子吃亏挨打,可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如铁是去做男宠,住在内院身不由己,她在外头,等闲也见不到面。 王氏哽咽着道:“被撵了也好,往后再别做什么男宠了,家里再穷,总有你一口饭吃。” 如铁温声安慰她:“都过去了。我刚去太子府有些不适应,惹得太子殿下不悦,后来把我送给了睿王殿下。我如今住在睿王府,睿王殿下待我挺好,还说一年之后就放我走……” 王氏被太子睿王什么的绕晕了,总之都是老颜家惹不起的人,听如铁这意思,以后还能回家来的,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如铁的目光落在王氏挺起的小腹上,穷苦人家孩子多,一来怕养不活,二来也是想着以后多个人养家,只是拉扯一个孩子长大谈何容易,王氏与颜老爹年纪又大了,孩子往后恐怕要靠哥哥嫂嫂,说不定还是会被卖出去。 这个孩子,应是他在这个时代的弟弟或妹妹。 如铁想起现代把他养大的亲戚,亲戚家也有小孩,会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他“哥哥”,他内心深处很喜欢小孩子,得知王氏怀了身孕,除了担忧,也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起了一点恻隐之心。 如铁从怀里摸出一点碎银,塞给王氏:“弟弟妹妹生下来,总不能饿着肚子,也给娘补一补身体吧。” 王氏咬着唇死活不肯收,如铁当初入太子府是签了卖身契的,他们已拿了如铁的卖身钱,又怎能再拿走如铁自己辛苦攒的银子? 薛氏在外头瞧这动静心急得不行,走进来劝道:“婆婆这是怎么了,小叔一片心意怎好推却?他也是心疼家里,心疼未出世的弟妹啊。” 如铁笑:“大嫂说得对,不若请大嫂帮忙收着吧。” 薛氏就等着这句话呢,忙不迭接过来收入袖中,心想婆婆腹中的孩子往后还不是得指望如金,她替如金拿这银子也是应当。 如铁都看在眼里,又与王氏薛氏说了会儿话,玄亮道:“公子,时辰到了,该启程了。” 如铁点点头,与玄亮出了门,恰逢二哥如银扛着锄头回来。 之前祝四误以为如铁已死,找到了颜家,正是向如银报的丧。王氏有孕在身,如银怕王氏伤心太过,硬是咬牙瞒了下来,颜老爹、如金处也未说,谁知他随祝四赶过去,如铁却不见了,如银不知发生了何事,回来再等祝四的消息,祝四却再未传来音信。 如银打听不到太子府的消息,一颗心一直七上八下,这趟回家猛一见到如铁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定了定神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好久没见,哥哥怎会突然这么说?” 如铁也不明白如银怎会有这般反应。 如银垂眸,瞥见如铁脚下的影子,放下心来,往院子里王氏的方向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太子府侍卫祝四来找我,说你,说你……” 如铁心道,原来如此! 难怪当初祝四把他放在破院里就不见踪影了,原来是给如银送信来了。 如银道:“我怕爹娘伤心,没敢说,自己先跟过去瞧个究竟,可是你却不见了。” 后头再不必细说,如铁自然明白,不得不扯了个谎解释一下:“一场误会。我只是突然生病背过气去了,眼下已痊愈,哥哥放心。” 如银欣慰道:“那就好。”想了想把如铁拉到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给他:“小铁,自你走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实在不该拿你和小铜的卖身银子成家,否则我这一生都良心不安的……爹娘催我成亲,我也没成,这是爹给我的,我还给你。” 颜老爹把如铁如铜的卖身银留下了五两,剩下如金如银每人二十两,娶媳妇成家怎么都够了。 如金听爹娘的话乖乖成了亲,如银却舍不得花这笔钱,后来得知如铁可能死了,更是悔恨交加,眼下如铁没事,他想着说不定把银子还给如铁,如铁能马上回来呢。 “哥……” 如铁掂了掂那钱袋,说不上是何滋味,至少如银有心了。他灵机一动,拉着如银道:“哥,这钱本就是给你娶嫂嫂的,不必舍不得用,若哥哥实在愧疚,可否为我做件事?” 如银道:“何事?” 如铁道:“我在太子府认识了一个朋友,前些日子去了,他家里也没人了,我原想为他立个牌位,可是身不由己,诸多不便,哥哥可否帮着立个牌位,逢年过节烧个香,如何?” 如银思索片刻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哥哥定为你做好了,只是你这朋友叫什么?” 如铁凑近如银,轻轻说出了许凌寒的名字,他与合欢公子相识一场,这是唯一能为对方做的了,古人都希望死后有人祭奠,在现代的清明节,许多人仍保持着扫墓的习惯,如铁很想亲自为许凌寒烧一烧纸,可是眼下他身在睿王府,且不论睿王忌不忌讳,为太子府的公子立牌位,本身就不太妥当,若如银能帮忙就好了。 如银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如铁又拿出珍藏的五十两银票,一口气道:“太子已把我送给了睿王,睿王殿下是个好人,不但不要我的银钱,还说好了一年后就让我走。眼下我不愁吃不愁穿,攒了这些也用不着,不若都给家里。不过哥哥也别轻易拿出来,留着压箱底急用。” 如银一见银票上的数目,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迟疑着道:“这怎么行,这是你的血汗钱。” 如铁道:“仅此一次,怎么不行?” 他觉得长嫂薛氏私心颇重,不敢贸然相托,方才一点碎银只是投石问路罢了。本来这钱想自己存,可万一家里有急用,也未必能马上找到他,放在如银身边最妥当不过。 如银道:“好,就由我来保管。但是这钱往后仍是你的,如何?” 如铁道:“知道啦,你也别再推三阻四,快些成亲吧!再晚一点,弟弟妹妹都要生下来啦!” 如银总算笑着应道:“嗯。” 第14章 碰瓷 如铁坐上马车,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他本没那么良善,但是回颜家一趟把钱都给出去了,这种平时想想就很傻缺的行为,他却毫不犹豫地做了,还做得相当开心,也许真是把颜家当成亲人了…… 如铁走神地想,也不知王氏这一胎是男是女,若是男孩,按着颜老爹的起名风格,难不成又要多出一个如锡? 他正腹诽着便宜老爹的品味,马车蓦地一震,停了下来。 “玄亮,怎么了?” 如铁想探出脑袋来看个究竟。 玄亮的声音道:“公子,遇见了一点意外,别着急,属下来处理。” 有地方坐怎会急呢?如铁掀起了马车帘子,放眼望去,车前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干瘦汉子,正抱着腿哎哎叫唤呢。 如铁道:“坏了坏了,怎么把人给撞了!” 玄亮绷着脸道:“没有的事,咱们的车也不快,这人突然就冲了出来,还没挨到他就躺下了。” 如铁囧了,这年头,还真有碰瓷的啊? 汉子见没人理他,一使劲叫得更大声了:“我的腿,腿断了!” 如铁在现代只听说过,还没真的见到碰瓷的,没想到碰瓷古代就有,赶紧滚下车去瞅了两眼,见这汉子三十出头,手脚干净,衣服也穿得光鲜,一双眼珠子不停乱转,被捂住的地方也未见血迹,看样子还真是来讹钱的。 以前他就想过,万一遇见了碰瓷的要怎么办,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眼下遇见了,当然选择反碰瓷回去啊。 如铁忽然夸张地大叫一声,抱着肚子在汉子旁边躺下了。 本来要取令牌把人逐走的玄亮:“……” 汉子警觉地道:“你干吗??” 如铁也学他的样子叫唤:“肚子,我的肚子被你撞得好痛!!” 玄亮:“…………” 汉子道:“少睁眼说瞎话,你自己走过来的,我何时碰着你了?” 因这汉子一直躺在地上撒泼,也惹来了不少路人围观。 如铁可不惧被人看,故意大声道:“我家的马车都没挨到你呢,你就被撞了,那我没挨到你,也可以被你撞啊。” 只可惜古代没有行车仪,要不然查一查录像断是非忒容易! 这汉子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经常瞅准了有马车路过就躺下来装被撞,讹些钱财。一般坐马车的地位如何,从马车装饰上能看出些门道,比如用纱帘珠帘的必是达官贵人,他不敢拦,也就欺负欺负一些用布帘的人家。这些人坐马车都有急事在身,不会专门停下来与他理论,甩下些钱,骂一声晦气就走了,汉子屡试不爽,倒是头一回碰了钉子。 如铁已过十六了,可是十六之前经常饿肚子,身形矮小,瞧着倒像是十二三岁,汉子也没放在眼里,张口便骂:“你这小孩,分明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如铁道:“我没有,肚子真的好痛,大叔你可不能跑,各位走过路过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帮忙把我们送去官府吧,我与这位大叔都受了伤,听说官府会破案,会验伤,帮我俩验一验吧!” 汉子一听要验伤,汗毛都竖起来了,恼羞成怒道:“我才不去!谁不知你们这些有钱人与官府穿一条裤子,你想耍赖就直说!” 说罢仰天大哭:“天啊,我上有老下有小,腿伤成这样,往后可让我怎么活啊!” 他哭得大声,如铁这个戏精一点都不肯认输,比他嚎得还伤心:“我一个人坐车路过,也不知怎么了,无缘无故他就被撞了,还要我赔钱,我、我爹娘知道我闯祸了,一定会打断我的腿,我往后可怎么活啊!” 反正汉子打滚他也打滚,汉子哭天喊地他也哭天喊地,围观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指着汉子鼻子骂:“赵大,你连人家小孩子都讹,还要不要脸了?” 也有人道:“该!成日作妖,就只许你讹别人,不许别人讹你?我可瞧见了,你根本没被马车撞,反而是你撞了这孩子!” 人们骨子里对弱小者都有一种天生的怜悯,以前赵大讹人,路人一般不会主动说什么,他们觉得坐得起马车的人至少是殷实人家,不缺这点钱也不会在意,带了些许幸灾乐祸的心理,权当看热闹了。只是当赵大欺负到小孩子头上,路人更同情小孩子,一个个正义感爆棚,就觉得赵大所为令人不齿,这会儿反而帮着如铁训斥起赵大来。 玄亮一声暴喝:“少啰嗦,赔钱可以,先随我去见官验伤!” 他本来是要亮出睿王府令牌,吓退这个不长眼的汉子,眼下形势大好,索性也想让赵大吃点苦头。 赵大迫于压力,爬起来啐了一口道:“你们全都是一伙的,欺负我一个,都给我等着!” 一扭身,他自己却溜了。 玄亮把如铁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笑着道:“公子真聪明。” 如铁摸了摸后脑勺,自己也笑了:“哎,失礼了。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这大叔有手有脚,竟平白讹人钱财,一点都不知羞。” 玄亮道:“若知廉耻,怎会去做无赖?” 还以为赵大这事儿就算完了,谁知如铁还没来及回到车上,围观的人群忽然让了个道出来,赵大引着一个锦衣公子又回来了。 赵大理直气壮一指如铁:“主子,就是这个人,他……” 被称作主子的眯眼一瞧,原来是个弱鸡少年,便把赵大往旁边用力一推,大骂道:“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废物!” 赵大悻悻地退到他身后,扯着嗓子对如铁示|威:“哼,小孩,你知道这是谁吗?” “谁呀?” 如铁呆了呆,总不至于是传说中的李刚吧。 赵大得意地道:“这位可是诚王府七公子,当今皇上的亲侄子!” 哦哦哦!如铁严肃地点点头,诚王府不就是葫芦娃家?可他……仿佛只记得六公子。 如铁老实地道:“不认识。” 皇上亲儿子他加起来都见过俩,亲侄子真算不得什么。 赵大被不识抬举的小孩气得半死,还欲再说,穆公子已不耐地抬了抬手,令他闭嘴。 穆公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就是你撞了本公子的小厮?” 如铁向他拱了拱手道:“这位公子,您弄错了,周围路过的叔叔伯伯可都瞧见了,我的马车根本没碰到他。” 明明这位穆公子瞧着也不比他大多少,却喊赵大做小厮,可真有排场。 穆公子道:“若你没撞,他身上怎会有车辙印?” “……什么?!” 如铁吃惊不小,诧异地去看赵大,才一会儿的工夫,赵大衣服上竟凭空多出两道灰印子,如铁明白过来,心想这人真是卑鄙无耻,为了讹钱,连伪证都做了! 他想了想,又仔细看了一遍自己坐的马车,扬起唇道:“穆公子,车辙与车辙可不一样。我这车轮子上头刻了一圈蝠纹,可他身上的印子却是笔直没有纹路的。哎,还有呢,我刚从城郊过来,那儿的泥土又湿又黑,瞧这车轮上还沾着不少泥点子,可赵大身上……恕我眼拙,只是蹭了点灰吧?” 如铁再一次感慨古代的不方便,也不能验一验痕迹。 他很有几分急智,反应也快,马上就有路人赞道:“这孩子说得在理,方才大家不都瞧见了吗,赵大身上干净得很,定是不知跑去何处沾了灰再回来讹人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穆公子的脸孔微微泛红,道:“少废话,本公子说你撞了你便撞了,难道堂堂诚王府还要讹你一个庶民不成?劝你尽快赔钱道歉,否则别怪本公子不客气!” 穆公子耀武扬威惯了,高高一掌扬起,似要教训如铁,玄亮眼疾手快,一把格开他的手,冷着脸道:“穆公子手下留人!我家公子可不是穆公子能碰的。” 穆公子眼珠一瞪:“大胆,你又是谁!” 玄亮从怀里掏出如铁的令牌,丢给了穆公子,赵大在旁边探头探脑瞧见了,腿一抖竟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心道难怪这小孩如此难缠,竟然是睿王府的人,可睿王府的马车怎么也用布帘啊? 穆公子吃了一惊,但是很快便镇定下来:“我怎不知睿王兄府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该不会是故意骗他的吧? 玄亮道:“我家公子才入府没多久。” “你叫他公子……” 穆公子蹙眉,睿王府哪来的什么公子?沉吟片刻后,他猛地记起了一件事:“听说,太子殿下前些日子赠了睿王兄一个男宠……” 如铁虽不满他大惊小怪的语气,仍大大方方道:“是我。” 围观之人里传来几声低呼,谁都没料到,这伶牙俐齿的小孩竟是养在王府的男宠。本以为是庶民被公子哥为难,众人还有几分义愤填膺,得知这小孩背后有靠山,竟生出了不如看戏的念头。 “哦,原来如此。”穆公子得知了如铁的身份,眼神便带上了些许不屑:“连本公子的人都瞧不起,我道你有多清高,不过是太子殿下玩腻了的一条狗,也敢在本公子面前大言不惭?” 他轻佻地道:“不如这样吧,看在睿王兄面上,你乖乖给本公子磕个响头,伺候得本公子满意了,今日之事本公子就不计较了。” 穆公子一脸嘚瑟,如铁怒极,他虽地位低下,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欺负的。他几乎立刻就打定了主意,整了整衣襟,快步来到穆公子面前,笑了笑爽快地道:“要我磕头,好啊。” 众人皆憋了一口气,不知这小孩要如何被欺负,如铁低下头,作势下跪,却是趁着穆公子得意之际,以袖为遮掩,抓住穆公子一条腿,施巧劲一拽。 穆公子“哎哟”一声,猝不及防竟被拽倒在地。 如铁迅速起身,没事人般地掸了掸袖子,笑着道:“穆公子,何必行此大礼。” “你!!” 四周爆出一阵哄笑,穆公子这一跌颜面尽失,赵大忙不迭扶起穆公子,为了给主子挽回一点面子,二话不说便要动手教训。 “玄亮救我!” 如铁大叫,他刚才气昏头了,最多冷不丁暗算一下穆公子,要和赵大这样的成年男子硬碰硬,可是要吃大亏的。 说时迟那时快,玄亮挡在如铁前头,抬起一掌,往冲过来的赵大胸前轻轻一拍,一声低喝:“退下!” 赵大便真的“退”了十来步。 玄亮碍于穆公子身份,不能对穆公子动手,但是整一整赵大完全没问题,拍他就像拍只蚂蚁似的。 “竟敢打本公子的人!”穆公子瞬间红了眼:“我、我告我父王去!” 如铁嘴角一抽,无所谓地道:“你告啊,最好闹大了,让皇上都知道,你这个皇侄纵容手下敲诈讹钱,还对小孩子出手——太子殿下穆公子总该认识吧,他犯了错,皇上尚且都要罚他思过,何况是你——” 如铁的脑袋忽然被人从后边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有人轻斥道:“快闭嘴。” 如铁一回头,就见穆承渊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 他的腿不由自主抖了抖,心想我该不会惹祸了吧? 第15章 护短 “睿王殿下!” 玄亮率先跪下了,带动了一片围观的人,就连狐假虎威的赵大也跪了。 玄亮对如铁比口型:“公子快来。” 如铁撇了撇嘴,跑到玄亮身边双膝跪下。 玄亮悄声道:“公子别怕,一会儿光看着就好。” 如铁:???? 四周已跪了一地,就剩一个穆公子孤零零站着。 穆公子脸色不大好,结结巴巴地道:“睿、睿王兄……” 这睿王怎么说来就来了? 穆承渊一言不发,锐利的目光逼视穆公子,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穆公子一咬牙也跪下了,拱了拱手道:“睿王殿下。” 穆承渊这才慢悠悠开了尊口:“承沛,你带着人在街上大呼小叫做什么?” 穆公子,也便是穆承沛道:“他、赵大被人撞了,我给他讨公道……” 穆承渊慢条斯理瞥了赵大一眼:“哦?被本王的马车、本王的人撞了,要本王赔么?” 三个本王压下来,赵大哪里敢再闹下去,赶紧磕了个头道:“睿王殿下,是小人弄错了……小人只是轻轻被碰到,不曾受伤,所以不必……” “不必与本王客气。”穆承渊勾了勾唇,“轻轻被碰到也不能马虎。玄亮,把人好生送刑部去,叫刑部侍郎仔细给他看一看,伤了残了再来找本王。” 玄亮精神大震,便要起身拿人,赵大连忙膝行至穆承沛面前,扯着穆承沛的衣角呜呜大哭:“主子救命!!我没事,真的没事,我都是装的!!” 若是被送去刑部,还能活着出来吗,睿王都说了,要“伤了残了”才肯罢休。 穆承沛只觉睿王隔空一巴掌狠狠抽在了他脸上,偏他还不能发作,这可是连他父王都要给几分面子的皇子。穆承沛咽了咽口水,不住赔笑道:“睿王兄息怒,我、被这个奴才糊弄了,这么点小事,何必劳烦刑部……” 穆承渊打断他道:“本王听说,皇城最近经常有人假装被撞讹钱,看来与这位脱不了干系。承沛,你很不必替他求情,免得让人误会,讹钱一事与你有关。” 穆承沛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赵大被玄亮带走。 如铁已看得呆了,果然恶人还是得由恶人……不,还是得由睿王殿下磨一磨。 以前觉得睿王毒舌,突然发现怼的人不是他的时候,还是挺英明神武又帅气的,如铁心里没忍住小小地荡漾了一下。 穆承渊忽而转向他勾了勾手指,如铁不明所以地起身,穆承渊亲自牵着他,走到穆承沛面前,冷硬地道:“本王府上的公子,再怎么不着调也是本王的人,是好是坏只有本王才能说。承沛,你想要他伺候,只怕你受不起。” 穆承沛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蠢,难怪睿王如此针对他,赶紧道:“睿王兄,是我一时失言,还请睿王兄恕罪!” 穆承渊学他之前的样子道:“先给本王磕个响头,本王满意了,就恕你的罪。” 如铁差点笑出声来,虽然穆承渊还顺便嘲了他不着调,可看在那句“是本王的人”霸气侧漏,把穆承沛吓得屁滚尿流的份上,他也不计较了。 难怪玄亮要他别害怕,因为睿王竟是护短的! 穆承渊乃郡王之尊,穆承沛没品没阶,本公子当然不是本王的对手。穆承沛几次可怜巴巴以眼神讨饶,睿王殿下却不予理会。 “承渊,承沛。” 穆承渊原来的位置,走过来一个身长玉立的青年,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其腰上悬着一柄宝剑,衣袖与腰封都束得紧紧的,正是一身英姿飒爽的武将装扮。 此人堂堂相貌,如铁都舍不得挪开眼,穆承沛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纠结无比,喃喃叫了一声:“云晞表哥。” 如铁耳朵尖听见了,心想,看来这青年就是蒲公公口中与睿王交好的云将军了。 云晞乃长公主之子,与穆承渊、穆承沛都是表亲,按理不好有所偏颇,但穆承沛纵仆行凶,明知如铁是睿王府的人仍要出言不逊,实在太讨打,就连他都看不下去了,严厉地道:“承沛,你做得太过了,的确该道个歉。” 又转向睿王道:“承渊,兄弟一场,得饶人处且饶人。” 穆承渊道:“好,看在你的面子,且饶他这一回。” 穆承沛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不服气地大喊:“磕头就磕头,有什么大不了,不要你管,也不必你假好心!!” 他就着跪地的姿势,咬咬牙敷衍地垂一垂首,这便算磕过了,然后起身拨开围观人群,飞也似地跑走了。 云晞顿时有些尴尬,转头正对上如铁晶晶亮的眼睛,笑着道:“承渊,你这位朋友,实在有点意思。” 别人都唤如铁为公子,只有云晞不一样,只这一个称呼,如铁便对他好感备增,双手抱拳讨好地道:“云将军。” 不得不说皇族的基因就是好,太子与睿王都是高颜值美人,云将军则是另一种温润如玉的美。倒是逃走的穆承沛,相貌平平,拖了后腿。 没谁不爱看美人,如铁忍不住多瞧了云将军两眼,殊不知云晞在边上看了全程,就觉得这少年方才还是个伶牙俐齿的机灵鬼,一眨眼又乖巧无比,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呆呆望着自己,着实有些可爱,云晞很想揉一揉头,但如铁是穆承渊的男宠,这般做太失礼了,云晞只能道:“你叫什么名字?” 如铁羞赧地道:“颜如铁。” 云晞心里完全是把他当弟弟辈的看,倒也没嘲笑他的名字,微笑着道:“我叫云晞,你既是承渊的朋友,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云大哥吧。” “云大哥。” 如铁心里小鹿乱撞,云美人居然和他说话了,还让他叫大哥,怎么可能会嫌弃啊! 他正暗自得意,忽然后方衣领一紧,已被人提起来拎到了一边,穆承渊面无表情地把他丢上马车,斥他道:“看什么看,云大哥也是你叫的?” 如铁内心深处早不怕这个会护短的直男了,不服气地回嘴:“为何不能!云大哥在和我说话,你怎么突然!” 穆承渊盯了他片刻,冷冷一笑:“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是长公主之子,你肖想不起。” 如铁本不是太冲动的人,可每回被穆承渊刺几句,都控制不住热血上头,脸鼓得像只河豚,哇哇大叫:“我才没有!” 明明给他出头的时候,他还觉得睿王这人挺不错,突然之间就来了个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给一点甜头再来一棒槌吗! 穆承渊脸沉得能拧出水来:“你是本王的公子,少在外头招蜂惹蝶。” 哼,什么招蜂惹蝶,觉得丢人了,这才是重点吧…… 如铁懒得理他了,就安稳地待在车里。玄亮脚程快,此处离刑部也不远,已送了赵大又返回了,为了防止再生事端,亲自驾车送如铁回了睿王府。 八卦消息一般都传得贼快,如铁到时,蒲公公已全听说了,早在府外候着,还没进门便狠狠啐了一口道:“没品没阶的,也敢欺负咱们睿王府的人,便是诚王爷也不敢这般无礼,呸!” 如铁好奇道:“蒲公公可是在说那个穆……穆承沛?” 蒲公公道:“谁没长眼就说谁!不过是个侧妃之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诚王爷眼光也不行,成日宠着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东西,人都要被得罪光了。” 如铁道:“他经常得罪人?” 蒲公公道:“是呀。被诚王爷宠得不像话,还成天找云将军和六公子的麻烦,被打脸不是一天两天了。云将军是谁?永昌侯与长公主的宝贝儿子,长公主都挺讨厌他的,这回就连咱们殿下也饶不了他。” 如铁听见穆承渊的名字,神色淡了些,拉着蒲公公继续八卦:“那他为何总要寻云将军与六公子的麻烦?” “这谁知道呀。”蒲公公无奈摊了摊手:“六公子与他年纪相仿,幼时生母去世,被云将军抱到永昌侯府养,其实也与养在长公主膝下差不多了,又得云将军悉心教导,虽耳不能闻,却习就了一身好武艺,连皇上都时有夸赞,老奴觉得,七公子应是眼热。” 如铁想起云晞曾替穆承沛求情,穆承沛一副极不情愿的中二样,居然是眼热?? 他好笑地道:“为何?穆承沛不是很得诚王的宠,皇上难道不夸他吗?” “他??”蒲公公嗤之以鼻,“诚王还有一个正经世子在呢,哪轮得到他!皇城那么多府邸那么多世子,皇上尚且记不过来,哪能记住一个侧妃之子。诚王爷倒是有心栽培他,三番五次向皇上提起,只是这个七公子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文不成武不就,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黄口小儿时写的一首打油诗,还不够人笑掉大牙呢。” “什么诗?” 如铁来了兴致,走进一间房,四面都是墙吗! 蒲公公苦着脸道:“这……老奴记不太清了。依稀是今日念书四五遍,明日念书四五遍,天天念书念不完……” 如铁黑线,随口道:“总有一天要逃学?” 蒲公公一拍大腿:“嘿,差不多。不过他哪有公子这般聪慧,叫老奴说,六七岁能写出这诗来也算有些灵气了,只是长大仍是这般水准,实在叫人无法恭维,偏诚王还把石头当个宝,对六公子这样的玉却视而不见。” 如铁听了一耳朵穆承沛的坏话,心满意足,还想再问问云将军和神秘的六公子,衣领一紧,又被人提了起来。 随后进了家门的睿王殿下满脸嫌弃地道:“还杵着做什么,去洗洗,一身的泥。” 我一身泥又碍着你什么了!如铁瞪他一眼,不想与他说话,随着蒲公公去了澡房。 “公子,公子!”蒲公公的小眼神又开始闪啊闪了:“看殿下的意思,必是要召寝了,老奴今日命人摘了不少的花,公子要不要用?” 蒲公公,你还真是你家主子肚子里的蛔虫啊。 如铁嘴角抽了抽,他可没那么容易上当,仔细回忆了一下道:“等等,我好像没见这府里有什么花啊?” 蒲公公被直中红心,摸了摸鼻子道:“在哪摘的公子就别管了,反正要多少有多少,公子要用吗?” 如铁双眼一亮:“好好好!给我有多少就来多少!” 嫌脏,一会儿敢过来就熏死他! 第16章 侍寝2.1 一柱香后,如铁沐浴完,浑身香气四溢地出来了,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皮肤红润,起码闻着气味相当足,以至于蒲公公隔了老远便说了一堆少儿不宜的话。 当晚睿王殿下过来时,还没进屋便捂住了鼻子,皱着眉道:“什么味?” “当然是香啊!” 如铁特意转了个身扭一扭,卖力地让自己香飘十里:“我想殿下可能不懂何为招蜂惹蝶,特意为您展示一下。” “……你是在报复本王?” 穆承渊不消片刻便明白过来,如铁身上混合了各种浓郁的花香,闻起来简直要人命,也不知是怎么想到的。 “我只是想给殿下提个醒,哪里是报复了。”如铁笑得花枝乱颤,“殿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虽卑微,可也是个有道德的人。殿下请放心,我是不会脚踩两只船的。” 他这大不敬的语气,哪里有一点卑微的意思。穆承渊倒不太介意,顿了顿道:“你有这样的自觉再好不过。一年以后你去往何处,本王都不会管,但只要你还在睿王府一日,便要谨记你的身份。本王不希望听见外头有任何流言蜚语。” 睿王的心思其实很好猜,毕竟公子算是内眷,没哪个男人会喜欢头上带点绿。 如铁没好气地道:“殿下既然介意,那为何不直说呢?” 还当着云将军的面变脸,搞得人摸不着头脑。其实他多看云晞两眼,不过是爱美之心,现代多少年了他都没能告别单身,要入他的眼没那么容易,起码光有颜肯定不行。 如铁慢悠悠扫了一眼穆承渊,还有乱发脾气的直男,当然更不行。 “你懂什么。” 睿王皱眉,太子对他甚是忌惮,明里暗里给他下过的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把如铁带进府,可以说有他的一点恻隐之心,太子的用意他后来揣摩了数次,也派玄亮一直跟着如铁,能够确定如铁没什么坏心,并非太子眼线,这就说明太子给他送人只是一时兴起,存心羞辱。不过睿王殿下也不是省油的灯,太子无非是想看他气得跳脚,他就偏要反其道而行,让世人都看到,他很宠太子送来的娈童,反正若论谁被绿了,第一个也不会是他。 只是,他不介意如铁来自太子府,不代表他不介意如铁当着他的面对别的男子心生好感,起码明面上,他的公子该对他忠贞不二吧? “总之,安分一点,本王也不会为难你。” 穆承渊这趟过来也是为了提醒一下如铁,以为说开了便没事了,谁知如铁玩上了癮,一时半刻不想收手了。 “是,我会按殿下的意思恪守本分——殿下要宽衣吗?殿下要饮茶吗?” 如铁宛如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带着馥郁的花香,嗡嗡嗡嗡围着穆承渊转个不停。 “离本王远一点!” 穆承渊警惕地盯着他,手搁在鼻子上就没放下来过。 “好的,殿下!” 如铁蹦到床上,一骨碌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歪头看着睿王,咧嘴一笑道:“殿下要来睡我吗?” “…………” 穆承渊恨不得把这个不知体统为何物的小混账踢出屋去,转念一想这并非自己的院子,忍无可忍之下一脚踹开房门,把自己给踢出去了。 如铁解气地大笑,正因为睿王嘴上毒归毒,心肠还是不错的,他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待人走后,他凑近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没想到这香味杀伤力竟如此大,待他下床寻了纸片揉成两团塞进鼻孔里,才凑合着睡了。 这次助他一臂之力的花瓣,蒲公公虽神神秘秘不肯交代来处,瞧着也挺精贵的,可不能随便就洗掉。 如铁以此为由,整整香了十日。即便后来舍得洗了,可这香味仿佛腌香肠似的,一度挥之不去,害他都以为自己要变身香妃了,约摸半月才渐渐淡了下去。 期间,穆承渊一次也没来过。 这可把蒲公公急坏了,殿下连续半月都未召寝,这说明了什么? 应该不会是一向康健的睿王殿下出了什么毛病,而是如铁公子失宠了。 虽然这位公子背景特殊,但毕竟是睿王府自开府以来,由睿王殿下亲自领回来的内眷,这在睿王府是头一份。蒲公公都以为睿王殿下多年来的心病有好转的迹象了,简直要把如铁公子当成了宝,殿下一开始的确也挺宠他的,可是这宠怎么跟吹了口气似的,失得太快了吧? 然而如铁公子本人一点也不介意,整日该吃吃该睡睡,瞧着以前尖尖的下巴,如今已变得有些圆润了。 蒲公公小心翼翼道:“公子,您是不是该主动些?” 如铁强忍着笑意,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有啊,那日我盛情相邀,殿下却没理我,瞧着脸色也不大好。” 蒲公公心道,这还了得,殿下该不会是病了吧?一般医者不自医,得尽快找太医来给殿下瞧瞧,这可不是什么小病小灾! 蒲公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五一十全捅给了宫里睿王的生母焦贵妃。爱子心切的贵妃娘娘当即摔了个茶杯,还在朝堂与众臣议事的睿王怎么都想不到,退朝之后,几名内侍把他团团围住,非要请他往焦贵妃的翊坤宫走一趟,在那儿,等待他的是太医院所有太医,焦贵妃抹着眼泪,皇帝正襟危坐,一见他便道:“承渊,朕听说你近来身子不适,别急,太医院医术高明,定会为你看好的。” 穆承渊:???? 待太医院的太医全都保证睿王殿下只是略有些上火,其他屁事没有,疲惫的穆承渊才被皇帝放回了睿王府,头一件事便是亲自查个究竟。 结果没费多少工夫蒲公公就主动招供了,然后泪流满面地见到睿王殿下迫不及待(杀气腾腾)冲去了傲霜院,哦,如铁公子的院子本没有名字,还是公子本人一时兴起自己起的。 “殿下,您来了。” 如铁这些日子过得滋润,完全是混吃等死的状态,偶尔还出去逛逛街购个物,心情很不错,睿王突然闯进来,也没多诧异,难得给了个好脸色。 穆承渊见如铁笑嘻嘻的,似乎还胖了些,不由怒极,脸上表情却诡异地趋于平静,道:“是你对蒲公公说本王不行的?” “没有啊。”如铁矢口否认,他既敢说,自是不怕当面对质的,当即便把对蒲公公说的话学了一遍,反问:“殿下,我可有半句谎言?” 这个……的确没有。 可睿王殿下敢断定,这货就是故意的,什么主动相邀也不理睬,怎么不提他当时身上有多难闻,还有什么脸色也不好,那股腻死人的香味能让人脸色好才有鬼了,怎么被蒲公公一传,就变成不行了? 真是伶牙俐齿啊! 穆承渊冷笑连连,回想起如铁当初在大街上捉弄赵大,他作为旁观者瞧着还挺有意思,只是当这股机灵劲全都用到自己身上时,就变成咬牙切齿了。 若是被个小鬼头简单镇住,睿王也就不是睿王了。 穆承渊忽而笑着道:“哦,照这么说,你的确觉得本王对你的盛情相邀无动于衷,很想讨本王的欢心了?” “呃……” 如铁一时无言,同样一句话,居然还能被这般解读? 穆承渊道:“蒲公公的花瓣仿佛有点用处,本王瞧着你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母妃今日也说,要本王好好待你。” 焦贵妃对儿子一直无欲无求也挺着急,好容易听蒲公公说,穆承渊有了另眼相待的人,焦贵妃自己不好插手儿子房中事,便指挥着蒲公公,时不时出谋划策。 那些花瓣,是贵妃娘娘令宫人们起大早从翊坤宫小花园里摘的,翊坤宫的园子眼下就如狂风过境一般,秃了一大片。贵妃亲自拉着睿王的手,语重心长地劝他怜惜眼前人,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如铁顿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往后缩了缩,道:“殿下想做什么?” “本王来你院子,还能做什么?”穆承渊尽量笑得一点都不曲扭,想想皇帝以为自己有病时的眼神,就恨不得把这小混账抓在手里□□一番,“你不是要为本王宽衣倒茶,还要本王睡你么?” 卧槽!!!! 如铁心里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他原就是看不惯睿王总是嫌弃他,故意气一气睿王。相处以来,他已知这个人只是空有一张刀子嘴,实际却是个正人君子,睡一张床榻上也秋毫无犯,不会动心的直男! 可他,居然一不小心把直男给惹毛了?? 如铁赶紧道:“您不是不喜欢男子,也看不上我这样的,还把我当成石头吗?” “呵,本王是不喜欢男子,至今仍是看你不上,依旧当你是块石头。”睿王的语调怪瘆人的,笑起来更瘆人,“但是看不上和不行,你觉得对本王来说,哪个更重要?” “…………” 如铁毫不怀疑,是个男人绝对不能不行!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给本王宽衣解带。” 如铁弱弱地道:“那个,殿下,我、我今日还没去过澡房呢,我还没——” 记得蒲公公的花瓣还剩了一些的,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哪那么多事,本王准你不洗,反正你也不会比那天更难闻。” 睿王笑得狡黠。缓兵之计没用了,如铁暗地磨了磨后槽牙,论武力,守在屋外的玄明他肯定打不过,至于睿王本人……能把这人打晕吗? 睿王仿佛觉察到他在想什么,慢条斯理道:“本王贴身肉搏还不错,想断手还是断脚,尽可以试试。” 瞧着一肚子坏水的小混账吃瘪,睿王殿下终于爽了一回。 如铁慌忙错开目光,他觉得自己成了海滩上的沙蟹,再张牙舞爪,一旦被按住就束手无策了。他想了半晌,不争气的脑子还是空空如也,睿王府虽不及太子府人多,架不住整个睿王府都是坚定的睿王党,不会有人帮他的。 自作孽不可活,如铁可怜兮兮地投降:“若是我不反抗,殿下还会按约定放我走么?” 睿王不假思索道:“当然。” 那……如铁视死如归地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就是失个身,做人总有失|身的一天,贞操什么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对方是个美人,都是男的也谈不上吃亏,就当、就当被狗啃了。 他为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嘴里一没留神也开始絮絮叨叨,睿王一记凌厉的眼刀戳过来,如铁赶紧闭了嘴。 “殿下,我、我伺候您宽衣。” 如铁主动滚去穆承渊身边,不太熟练地为睿王脱去外袍,摘下冠帽,放下一头瀑布般乌黑的发,希望对方能对他温柔一点。 古人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说,对头发保养皆很得当,如铁忍不住欣赏了一会儿长发美人,就在睿王眼神示意下拿起妆台上的一把玉梳,为他细细梳起了头发。 铜镜中印着一张精美绝伦的脸,睿王一身俏白里衣端坐着,半阖着双目,如铁的小心肝不争气地抖了两下,涨红了脸反复对自己道,我是被逼的,绝对不是因为睿王殿下是个美人才就犯的…… 一低头,竟发现手里捧的那一簇头发被无意之间打了个死结,解不开了。 如铁眼皮一跳,悄悄把那簇头发藏好,放下了玉梳。 “来。” 穆承渊微微仰起了下巴。 如铁鼓起勇气,替他去解颈间的珠扣。离得太近了,他都能看见睿王殿下浓密翻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的一片影。 珠扣又小又滑,如铁的手指哆嗦了好几次,总算一一解开了,然后将里衣从这个男人身上缓缓褪了下去。 第17章 侍寝2.2 他看到了一具近乎完美的男子身躯,如玉一样白皙,肌肉线条犹如刀刻,如铁的目光立刻挪了开去,脸上烫得好似着了火,口干舌燥且晕乎乎地想,上一回可不是这样的。 睿王对他这副呆样略有些不满,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如铁如梦初醒,慌里慌张转了两个圈后,完全想不起来侍寝有哪些注意事项了,不觉带了点羞涩问:“我、我要怎么办?” “你问我??” 穆承渊差点要被这个晕头转向的家伙气笑了,一时连自称都忘了用,摇摇头,一把揪住如铁的领子,将他按倒在了榻上。 如铁眼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顺畅无比地扯掉了他的腰带。 “殿下,等等,还有一件事!” 他深深喘了口气,估计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睿王是个美人,都是男的也谈不上吃亏,被狗啃了都无所谓…… “殿、殿下,可不可以,亲一下?” 如铁抱着穆承渊的手臂,可怜巴巴地哀求。 明明只是个再卑微不过的公子,却私心希望在即将到来的□□里能得到一点点温柔。 穆承渊微微一怔。 如铁却把这误会成了默许,仰起脸,在穆承渊的唇角轻轻一吻。 干净柔软的唇瓣一触即分,那一刻鼻尖仿佛还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待献祭一般的亲吻完毕,少年便自行倒回榻上,抬起手臂羞愤地遮挡住双眼,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但是过了许久,他都未等到屠夫的下一步动作。 最后等来了一张兜头罩下的锦被,遮盖住他衣衫凌乱的身躯。 穆承渊道:“这下你总该明白,有些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了?” 其实从一开始睿王殿下就没有要进一步的打算,从头到尾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胆大妄为的混账小子,等他痛哭流涕真心悔过,穆承渊也便收手了,谁知突如其来的亲吻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总是成竹在胸、见多识广的睿王殿下面对这一只躺平了的小羊居然有些无措,不得不仓促结束了这场闹剧。 还以为这一场捉弄定会让对方大发脾气,但是意外地,锦被下的人没有任何反应,穆承渊不知不觉张望了数次,底气略有些不足,就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怎么可能。 这诡异的念头一旦生成,便马上转瞬即逝。睿王殿下披上外袍,对着那团被子飞快地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火速离去,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脚步多少有一点凌乱。 x!! 如铁堵住耳朵,郁闷地翻了个身,攒了两辈子的初吻都献出去了,居然才告诉他这是个乌龙,他宝贵的初吻真是喂了狗了! 若这世上有后悔药可以吃,他一定会选择回到过去,把主动献吻的自己抽死。 睿王府内侍总管蒲公公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睿王殿下过上与其他王一样的生活,为此他操碎了心,恨不得摆香设案日日祈祷,可是殿下与如铁公子相亲相爱的戏码始终没有在睿王府上演。本来这一次侍寝之前,公子至少每日还会听他吹一通殿下,侍寝之后就彻底变成了“你说的是何人,本公子不认识”,完全地视殿下如无物。 一个巴掌拍不响,蒲公公真的没辙了,怎么越撮合,如铁公子对殿下就越不上心啊? 而睿王对此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好容易过去了几日,他觉得到底不能枉顾母妃的□□,勉为其难去过一趟傲霜院,可到了如铁公子小屋前,门都未入便脸色发青地走了,就连总跟着睿王的侍卫玄明,都不知主子怎么就改变了主意。 只有穆承渊自己知道,那屋子的门紧紧关着,一推之下进不去,应是从里边上了门栓。其实对睿王殿下来说,区区一间屋子非要闯进去又有何难,整座王府都是他的,就算真的下令召寝,如铁又能如何?只是一想到这人的态度,摆明了连戏都懒得与他演,穆承渊就觉得挺没意思的,他也不是对方不乐意还非要觍着脸凑过去的人,一次如此,下次连去都不必去了。 这是英明神武的睿王殿下这辈子尝到的第一个闭门羹,诡异的是,他心里虽不大舒坦,却没有一丝怒意,反而颇光棍地选择了放置。 眼下,他手中正拿着一份蒲公公送来的份例帐册,该发月钱了,府里众人都登记在案,他以往顶多扫一眼,这一回仔仔细细过了一遍,果然在末尾处瞧见了如铁公子的名字。 如铁入府晚,自然排在后头。公子月例是二两,只比总管略低一些,但某人都把他拒之门外了,每日无所事事,就这样也能领二两银钱? 穆承渊强忍下了一笔抹去某人月银的冲动。 他忽而想起玄亮曾报过,如铁把身上仅有的一张银票留给了家里。 这在穷苦人家再寻常不过,但是因他亲眼见过那张五十两的宝贝银票,这一举动便有了些许深刻的含义。五十两,按如铁的月例算得攒两年,全都毫不吝啬给了家里,起码说明这人孝顺,也说明颜家是真穷,否则不会卖了儿子还不够,还要继续拿走儿子辛苦攒下的银钱。 穆承渊自诩还是很体贴府里人的,内心挣扎了一下道:“给他……每月再添一些。” “啊?”蒲公公没听清,大声反问:“殿下要给谁添?” “……” 穆承渊怎么都说不出已到了嘴边的名字,转念一想才入府没多久就加月银,叫其他人怎么想? 罢了。穆承渊干脆道:“本王瞧这府里的月银也许久没涨了,这样吧,府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提两成。” “殿下真是宅心仁厚,老奴先替大家谢过殿下了!” 蒲公公大喜,一溜烟小跑着去四处传信。而做了件好事的睿王殿下,终于由不大舒坦变得舒坦多了。 睿王有令,府里众人皆山呼殿下英明,如铁有钱拿,心里也挺高兴,他虽苦逼地穿到了古代做了公子,但也有运道不错的时候,这不才入府没多久,居然涨薪了——而且还是普涨,反正有总比没有强。当然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次加薪的起因正是他自己,还以为睿王是不是脑抽了——有这么好的事,他巴不得睿王多抽几回,他可是从来都不会嫌钱多的。 最近在府里宅够了,胆子也肥了,如铁正琢磨着找点事来做,所图也是为了钱财,那张五十两一时痛快托付给了如银,他手头已没什么富裕的银钱了——在他所看过的网文里,穿越者都在古代赚了大钱,轮到他总不能穷死吧?要不然他也来试一试,只可惜他没念过金融,搞不出像样的投资企划书来,不如就先借着现代人的智慧,做点生意卖东西。 但是睿王这个小心眼的,会允许他去做生意吗? 如铁暂时不想见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问了蒲公公,蒲公公面色古怪地替他去请示,好在睿王没有蓄意为难,得到答案是可以。 既然可以的话,如铁想,那他到底卖什么好呢? 绸缎铺首饰铺香水铺等等等等通通都被人开过,且都赚得盆满钵满,可是如铁对这些一窍不通,因为身份低下也没有帮手,本钱都没几个,自认还是小本生意比较妥当。他上大学时打过几份工,帮人端过盘子洗过碗,要说小本生意,当属卖吃食比较容易赚,而且吃食尤其是小吃一类不算太难,比如他这些日子有目的地观察过,大楚皇城只卖白玉豆腐脑和白水粽,实在是暴殄天物,要不试一试卖各种口味的豆腐脑还有粽子,要知道这两样可是引发过南北口味之争的,因他自己都喜欢吃,做法都查过,一清二楚。 豆腐脑要做各种各样的卤,这个容易,至于粽子,料就更多了,为了防止古代土包子们被吓到,还是不要搞什么海鲜粽之类的奇葩,先把猪肉粽和枣泥粽捣鼓出来,让他先解个馋……哦,没有食材,是不是得先去勾搭一下王府里的厨子? 如铁贼兮兮地闪进厨房,睿王府的厨房由退伍的伙头兵孙伯在管,搁现代也就是学校食堂炒大锅饭师傅的水准,因皇族们饮食清淡,菜式也大多是蒸煮炖,且一道菜不得吃超过三口,也很浪费。至于下人和如铁,虽没有这般要求,明面上肯定也不能比睿王吃得好,不过比起太子府的刻意管制,睿王府简直就是天堂了。 如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容易饿,常自己来厨房取吃的,孙伯与他很熟了,忍不住笑话他:“公子,才吃过没多久,又饿了不成?” “哪有!”如铁撇了撇嘴,习惯性往灶台扫了两眼:“呐,孙伯会不会包粽子啊? 孙伯道:“当然会,只是没我媳妇儿包得好看。” 如铁只要有的吃就行,哪管好不好看,当下搓了搓手就给孙伯说了,孙伯略一沉吟便应了下来,如铁要的东西并不难得,拿些做菜的边角料就能做出来,府里现下也刚好有新鲜粽叶。晚些时候如铁再进厨房,孙伯把粽子都蒸好了,他已试过觉得味道还不错,便自作主张多做了一些。 如铁一气啃了俩粽子,孙伯爱琢磨,调出来的味道颇得现代的精髓,猪肉的咸鲜,枣泥的甘甜,且古代的水和糯米都是纯绿色无污染的,吃在嘴里香喷喷,如铁还想再吃,可惜胃里装不下了。 这个味道一定能大卖! 如铁抹了抹嘴,双眼大放绿光:“孙伯要不要与我一起开个小吃铺卖粽子啊!我出主意,孙伯出手艺,如何?” 孙伯:“……” 这粽子本就是如铁提出来的,孙伯对如铁的想法很是好奇,反正不必他掏钱,满口应了下来。如铁拉拢了孙伯这员大将,心满意足揣上了几只粽子,溜溜达达地走了。半道遇见玄亮,如铁果断献出了一只粽子,玄亮冷不丁被塞了满口,吃人嘴短,如铁坏笑着要他加入时,玄亮默默取了五两银子出来入伙……不,公子说是入股。 创业前期没有资金怎么办,当然靠众筹啊!玄亮还没弄清楚这股到底是大腿还是屁股,已俨然成了小吃铺的股东之一。 随后,如铁又逛了一大圈,遇见了不少人,有几分相熟的都掏了银钱出来,多则像玄亮那样的几两,少则几十文,因如铁是睿王殿下亲自带回来的,平时又挺好说话,人缘不错,大伙儿想着公子爱玩,不论怎样都要凑个热闹,对小吃铺子往后如何也没去细想。一圈下来,粽子都分光了,如铁也不可惜,为了小吃铺能多几样卖的东西,他揉了揉脑袋,决定这就回屋给孙伯写几个简易菜谱,再让孙伯好好琢磨琢,却不知,孙伯每日要给睿王送点心的,厨房里余下的粽子全飞到了穆承渊案上。 睿王殿下不爱吃粽子,孙伯道这是如铁公子想出来,与以往进的不同,穆承渊心情略有些复杂,但也没把粽子给丢出去,而是勉强摆在了案头。 玄亮过来办事时瞧见了,嘴角难得带了一丝笑意,道:“原来殿下这边也有。” 穆承渊道:“你吃过?” 他一直不动这粽子,说实话是怕机灵鬼搞什么幺蛾子来耍他。 如铁的粽子确实美味,玄亮仔细回味了一下,道:“吃过。公子拿给属下的,还让属下入……股他的小吃铺。” 穆承渊:???? 还真有幺蛾子?! 玄亮一向沉稳,怎么也被扯进去了? 穆承渊不动声色盘问了玄亮一番,他是知道某人想做生意的,也批准了,原来某人想卖粽子,因本钱不够正四处拉人入伙,穆承渊身为皇子、郡王,名下有不少产业,虽非他亲自打点,也知在皇城开个小铺子并不容易,别的且不提,单论这门面,皇城里寸土寸金,一个穷到要卖身的人,上哪儿去找合适的店呢? 穆承渊觉得多半成不了,玄亮的银子估计得亏。玄亮自己却不上心,请示完了也没立即走,而是望着案上的几只粽子,磨磨蹭蹭地道:“殿下若实在不用这东西的话,属下可否讨个赏?” 玄亮表示听说有咸甜两种味道,可他只吃了甜的,万分想试试另一种。 如铁弄出来的,真能吃? 穆承渊怀疑地给了玄亮一份,叫玄亮当着自己的面用,玄亮虽不解还是照做了。吃完,穆承渊也没说什么,直接就把他给打发了。 隔天,穆承渊特意叫玄亮过去,甩给他一百两银子。 穆承渊面无表情地道:“本王也想入……那什么。” 第18章 赔罪 玄亮嘴角不自然地抖了抖,到底没敢问主子怎么想的,抬眼只见案头的粽子没了,玄亮若有所思。 穆承渊对他道:“别让其他人知道本王有份。另外本王既投了钱,你便多替本王长长眼,蒲英那儿有几张房契,去挑挑看有没有适合做店面的。要做就做好一点,本王不希望投进去的钱打水漂,往后账目也送一份给本王。” 玄亮以为这是天大的好事,有殿下暗中支持,还愁办不成吗,忙替如铁应了下来。按睿王的意思不想让旁人得知,玄亮便以兄长玄明的名义把银子给了如铁,店面也说成是玄明的,如铁求之不得,待后来发现小吃铺最大的股东是睿王时追悔莫及,他辛辛苦苦挣的钱大都进了睿王殿下的腰包,再想加上睿王与狗不得入股的规定,早就已经晚了。 不过那是很久以后了,眼下对如铁来说,“玄明”的投入已够他开好几个店了,后边还有惊喜,一日后就连店面都得了,当然依旧是“玄明”的私产,好心借给如铁用的。如铁原意是前期先摆个简单的流动摊子,没想地方都有了,如铁特意去看过,白墙黑瓦,临着皇城最主要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若是把吃食都摆出来,估计整个皇城的人没过多久都会知道吧,简直不要太棒,如铁摩拳擦掌,就等着把必要的东西都置齐,要做的点心都定下来之后,便可开张了。 啊,对了,万事俱备,还差一个响当当的店名。一般来说,好的店名既方便食客们记,也会吸引人前来。 因是众筹的店,名字自然也得听大家的意见,睿王府众人议了半天,都没什么好主意,他们见识有限,想的无非是人名,至于叫谁的名好呢…… 玄亮知道些内幕,说什么也想为主子争取一下:“咱们都是睿王殿下的人,要不就以殿下的名来?” “不妥。未得准许,哪能擅用殿下名号。” 如铁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若真成了睿王小吃,谁还敢来,另外还不得被穆承渊那个小心眼的打死! 玄亮笑:“那不若就用公子的名字,反正都是公子的主意,相信大家都没异议。” 众人连连附和,如铁喜滋滋应了,他也是这般想的,其实叫公子小吃不错,清新脱俗,可他这个公子不是正经公子,不想背地被人笑话,便定下了如铁小吃这个名头。 如铁把要卖的几样都想好了,咸甜口味的豆腐脑,咸甜口味的粽子。孙婶在家闲着也来帮忙,如铁干脆又加上了一样孙婶拿手的小馄饨,因刚开始还不知客人会有多少,不好准备太多,孙伯府里也有活要干,那就搞限量供应好了。 店铺开张要选吉日,如铁缠着蒲公公挑日子,蒲公公拗不过,可是不凑巧,最近的黄道吉日都在一月后了,如铁身为现代人可以不在意,古人可是很讲究的,反正穆承渊最近也不来找他,就当是在百忙之前先放了个长假好了。 他坐等小吃店开张,坐等一年的时间到期可以拿身契,睿王府却突然来人了。 公子算是内眷,一般主子家中来人轮不到他们见客,如铁自己也对常来睿王府串门的朝堂重臣、睿王的至交好友没什么兴趣,这回蒲公公火急火燎来傲霜院找他,害如铁还以为自己的小吃铺出事了。 蒲公公擦着满头的汗道:“公子那店可好着呢,哪能有什么事,是诚王爷到了,殿下令老奴来寻公子过去。” 诚王?如铁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位是谁,中二少年穆承沛他爹。 如铁道:“我和他爹……咳,诚王认识吗?为何非要我过去?” 蒲公公道:“嗐,还不就是那不着调的七公子,前些日子冒犯了公子,诚王爷亲自带着家人请罪来了。殿下说了,全看公子的意思。” 赵大碰瓷那事过去可有一段日子了,若真有诚意,怎么才来?如铁心里和明镜似的,八成是后续又有了什么麻烦,令诚王爷不得不上门了吧? 这个诚王,一点都不诚。 如铁道:“蒲公公,是赵大与穆承沛发生什么事了吗?” “公子果真洞若观火。”蒲公公立刻拍了一记响亮的马屁道,“殿下要老奴给公子提个醒,刑部要定赵大的罪,但他一口咬定自己是为七公子办事,七公子少不得要受牵连,诚王定是冲着此事来的。” 如铁不解地道:“那他不该去找赵大吗,找我做什么?” 蒲公公道:“赵大被刑部收押,刑部看得紧,轻易见不到人。因此事公子是受害人,玄亮当初是以公子名义报到刑部,诚王以为若能征得公子原谅,去向刑部求一求情,说不定赵大与七公子便都不会获罪了。” 哦,原来是想私了啊,如铁挠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道:“刑部定的是何罪名,很严重吗?” 在现代,碰瓷顶多也就是拘留几日,算不得重罪。 蒲公公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笑着道:“刑部定了欺诈罪,得关几日大牢——这也不算什么。只是在大楚,一旦入罪都要施墨刑的。” “墨刑?” 如铁脑袋瓜子里只听说过宫刑。 蒲公公道:“便是刺字。罪名不同,刺的地方也不同。欺诈罪,约摸是刺在耳后。” 如铁:“……” 他大概能明白为何诚王与穆承沛都急得上门了,堂堂亲王之子若被刺了字,颜面何存?! “蒲公公该不会是说笑吧,刑部真的会给穆承沛刺字?皇上不会说什么吗?” 虽这位是个庶的,好歹也是个皇侄吧? 蒲公公道:“入了罪便会刺字。皇上也知道,早就发话啦。” 碰瓷不过芝麻绿豆的小事,皇帝如何得知? 说来也巧,几月前太子生辰,合欢公子舍命告发,皇帝被太子所做所为伤了心,虽仍未决定要如何处置太子,已在朝上公开下令王公贵族们约束子弟,不可纵容他们鱼肉百姓。 穆承沛所犯之错不大,放以前罚些银钱也便完了,可是眼下正撞到了枪口上,当日穆承沛、赵大与如铁闹起来,曾围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一位名叫杨治的便装御史,这位杨大人刚正不阿,认为此事很具代表性,回家后便一五一十写进折子里,趁着早朝将诚王府狠狠挤兑了一通。 皇帝一看,圣旨才下没多久,穆承沛所作所为可不就与公然抗旨差不多,当即令刑部秉公处理,刑部本已在睿王的督促下查得清清楚楚,皇上有令更不敢怠慢了,赵大既交代有穆承沛的份,刑部也特意取了证。 原来诚王虽宠穆承沛,也知这个儿子经常中二病发作惹是生非,少不得管教一二。穆承沛几月前曾为了青楼女子一掷千金,也被御史参了,不过到底是诚王家事,皇上也未多说什么。诚王甚觉丢人,回家抽了儿子一顿,除了一点月银,其他一概不许。穆承沛手头紧巴巴的,不能去寻欢作乐了,赵大便自告奋勇,想着要给主子分忧,两人商量出了碰瓷这个法子。 赵大每回讹的银钱,大部分都上交给了穆承沛,有个账本子记着一清二楚,被刑部搜找出来做了物证,也便是说,诚王府七公子的罪名是坐实了的。 其实穆承沛本没想着要惹官宦,省得麻烦上身,谁知阴差阳错,竟讹到了睿王府公子头上。这次赵大被睿王拿住送去刑部,穆承沛也没多着急,以为关个几日便放出来了,结果诚王上朝回来便把他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通,紧接着刑部也来了人,若非看在诚王面子,说不定直接就要把他给带回去了。穆承沛才知这次惹祸连皇上都知道了,不但手眼通天的父王没辙,搞不好他就得被推出去明正典刑。 欺诈罪听说要在耳后刺个骗字,穆承沛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且按大楚律,有案底者不得入朝,被刺了字难堪事小,一辈子做不了官就真的亏大发了。 诚王心疼这个儿子,也丢不起这个人,找心腹商量了一下,觉得上门道歉是唯一的出路,心高气傲的穆承沛也难得没反对。只是到了睿王府,穆承渊以礼相待,自称对他没有半分不满,可是每次一提起去刑部求情,便打太极轻飘飘绕了开去,后来竟让他亲自去向当日的男宠讨饶,穆承沛憋了满肚子气,可又不敢发泄出来。 他的父王——诚王穆子越却道:“此事既是承沛不对,道歉也是应当。还请睿王贤侄帮个忙,把那位公子叫出来吧。” 穆子越何曾这样低三下四求过比自己小一辈子的侄子,心里怄得慌,但做老子的比满脸纠结的儿子道行高出许多,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 穆承渊笑允,与蒲公公低语几句,蒲公公亲自跑去请人,很快如铁便来到了睿王府待客的山海厅,叫众人眼前一亮。 今日的如铁公子一身光鲜的衣裳,他本就年少清秀,一本正经梳了头戴了冠,真有几分不俗。 原来如铁已被蒲公公告知了来龙去脉,心想这算是正式亮相,他虽不待见睿王,更不待见穆承沛,不想当着诚王那些人失了睿王府的颜面,故而特意换了身亮眼的行头。 穆承渊深深一瞥过来,如铁心领神会,当即行了礼道:“殿下。” 两人目光一撞,如铁便想,穆承渊虽说全看他的意思,但是睿王自己到底怎么想的,透过蒲公公告诉他这么多信息,究竟是何用意? 穆子越笑着朝如铁微微颔首:“这位便是府上的如铁公子吗?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蒲公公躲在穆承渊身后,接连比划了几个手势,如铁便知这位上了年纪一脸慈爱的华服男子是诚王穆子越。不仅如此,穆子越左右还站了一群人,有男有女,为示诚意,这是拖家带口地过来了。 如铁大方向穆子越笑笑,好奇地望了一眼诚王身后的年轻公子们,不知这里头哪一个才是久仰大名的六公子。他以为按穆承沛相貌,诚王府必定都很路人,谁想诚王府来的男子包括穆子越本人在内,都是帅哥美人,看来只有穆承沛一个基因突变,偏这人还牢牢站了c位,总在眼皮底下晃悠,如铁暗暗摇了摇头,难怪都说诚王宠爱穆承沛了。 他还未作声,一直坐在穆子越左手边,一位身穿月华裙的优雅贵妇已焦急开了口:“这位公子,沛儿并非故意冒犯,他还是个孩子,请莫要因为一件小事,就轻易毁了他一生啊。” 这贵妇三十来岁,保养得当,一双美眸含嗔带怨,如铁不知这又是何人,向蒲公公投去求助的眼神,蒲公公不停地比着口型,对他道,侧妃,侧妃。 原来,这便是穆承沛生母,诚王府周侧妃。 周侧妃容貌艳丽,未嫁时就是皇城有名的美人,她很自信自己说出来的话大多数男子都不会拒绝,只可惜如铁骨子里是个同,侧妃娘娘再美也与一件好看的艺术品差不多,如铁反而很不爽她打着道歉的名号,明里暗里仍在替穆承沛开脱。论年纪,如铁比穆承沛还小呢,谁还不是个宝宝啊! 熊孩子的教养总与其父母离不开关系,想想穆承沛的中二性子,如铁就能猜到周侧妃是怎样的人了,假装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道:“周侧妃娘娘,实在对不住,那日我受惊过度,如今都还睡不好呢。” 蒲公公悄悄咧嘴,被睿王有意无意地一瞪,立刻板起了脸,什么受惊过度睡不好,到底是谁长圆润了? 第19章 试探 周侧妃没想到如铁公子居然这么不识抬举,若是在诚王府,她定叫人一巴掌扇过去了,可是眼下有求于人,睿王又在一边看着,周侧妃只得忍气吞声,勉强笑道:“公子可否要寻个太医来瞧一瞧?我刚好带了些珍珠过来,给公子磨成粉压惊最好不过。” 周侧妃向一名贴身侍女抬了抬手,那侍女马上奉上一只锦匣,当着如铁的面打开,里头盛满了拇指大小圆润晶莹的珍珠。 这么多?! 如铁顿时有些目眩,周侧妃瞧着他的脸色,颇得意地道:“这只是小意思,若是公子肯高抬贵手,另有重礼相酬。” 既然是来私了的,礼物少不了。周侧妃说话虽不中听,实在没必要与礼物过不去,如铁心里痒痒的,反正原不原谅也就是一句话,未必会起作用。 穆承渊忽道:“小铁,你既不舒服,那便坐下来慢慢看。” 如铁腰背一麻,睿王这是搞什么鬼,突然间叫这么亲昵做什么? 他不舍地望了一眼匣子里的珍珠,睿王为他指了身侧的位置,大庭广众之下不得不从。他踱过去安静地坐下,这般离周侧妃便远了些。周侧妃还有许多蛊惑人心的话未能出口,只能朝睿王福了福身,转头向穆承沛道:“沛儿,快来道歉。如铁公子心胸开阔,必不会为难咱们的。” 周侧妃此言绵里藏着针,如铁一阵沉默,难道不原谅就是心胸狭窄?若非看在珍珠的份上,他一定会直接怼回去。 “上回真是对不住了。” 穆承沛勉强拱了拱手,脸色僵硬,他自持亲王之子的尊贵身份,向一个男宠低头已是极限。 周侧妃在旁斥道:“沛儿,你既知错了,往后就把眼睛放亮些。如铁公子是睿王殿下的人,也是你能随意招惹的?” 穆承沛连连点头,如铁却实在听不下去了。 睿王的人不能随意招惹,敢情普通老百姓就可以了? 刑部要定的是欺诈,而非对皇族不敬,穆承沛与周侧妃还不知究竟错在何处? 他最后望了一眼珍珠,君子爱财,可也不是什么都能拿财物来换的。 如铁清了清嗓子,肃然道:“侧妃娘娘,穆公子有错,错在他指使赵大讹人钱财,而非他得罪了睿王府。除了我,穆公子还曾令其他百姓受害,光求我一个原谅也是没用的。” 诚王、周侧妃闻言,俱是一愣,区区一个男宠,居然敢驳他们?! 如铁图痛快,一口气说完就有些后悔,他所说句句属实,可也相当于把诚王府的脸皮当众扒了下来踩上两脚。 该不会,又给睿王府惹祸了吧? 如铁心虚地瞅了一眼睿王,睿王殿下面色如常,又瞅了瞅周侧妃与穆承沛,一个脸色铁青,一个脸色惨白,幸亏他坐在睿王身侧,否则,他都有点担心周侧妃那涂了丹蔻的指甲会不会挠花他的脸。 眼角处似有微光闪动,如铁凝神低头,却见睿王殿下从宽大的袍袖下面,露了一截拇指出来。 他忽然有点明白穆承渊为何要破天荒亲密地唤他了,既是在为他撑腰壮胆,也是在提醒他三思,原来睿王并不希望他就此原谅穆承沛。 ……这人糟心的,早让蒲公公转达不就行了,他还能不照办吗? 如铁心里默默比了个中指,但有睿王支持,也便有了底,料想诚王府不敢怎样。 周侧妃咬着牙道:“这么说,你是不肯原谅沛儿了?” 这明明不是重点啊!如铁对周侧妃的理解能力很无语,只得再复述一遍:“侧妃娘娘,我已说过,穆公子之错,在于他欺诈百姓,若百姓们都肯原谅穆公子,我是百姓中的一员,自然无话可说。” 好一个百姓中的一员!穆子越眸子一暗,在周侧妃要开口斥骂之前拦住她,沉声道:“莫非公子的意思,是要承沛向百姓道歉?” 如铁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不过穆公子若真做到了,至少说明穆公子很有悔过之心。至于刑部会不会因此免罪,并非我能置喙的了。” 他可谓实话实说,但在穆子越看来,却是此人一味推脱不乐意出头,穆子越心中暗恨,又不可能当着睿王的面,去强迫睿王府正得宠的公子。穆子越需要个台阶下,略一思量便道:“行,那本王让承沛照办!” “父王,我怎么能去向那些人……” 穆承沛急了,难道向个男宠低头不够,还要去瞧外头阿猫阿狗的眼色? “承沛,给本王闭嘴!” 穆子越怒意十足地瞪穆承沛一眼,若不是这个不争气的小子,他何至于跑到睿王府来丢人? 穆承沛立马脖子一缩,蔫了。 “诚王叔。”穆承渊一直在看戏,这时方道:“容侄儿提醒一句,律法并非儿戏。” 若说如铁是婉拒,没把话说死,穆承渊便是直接告诉诚王,抖小聪明是没用的。谁说原谅了就不必罚了?原谅了之前犯的罪过就能一笔勾销吗?那往后谁还拿律法当回事啊。 “多谢提醒。” 穆子越冷冷地拱了拱手,带着蔫了吧唧的穆承沛、差点咬碎一口银牙的周侧妃,还有浩浩荡荡的诚王府大军告辞,那匣子珍珠,一颗也没落下。 就说诚王一点都不诚了。 如铁翘首,还是没能找出六公子来,倒是几位诚王府公子中,有一位慢慢落在了后头,折回了山海厅向穆承渊拜了拜。 穆承渊顿感意外地挑了下眉:“承涣,你有何事?” “睿王兄。”诚王府五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试探地道,“你府上的点心挺好吃的,也……挺有意思的,可否让我带走几个?” 说着还咂了咂嘴,似在回味。 穆承涣所指的点心不是别的,正是孙伯在如铁指点下做出来的粽子。这几日孙伯差不多把能做的口味都做了个遍,睿王府众人就成了第一批试吃者,孙婶心思巧妙,把粽子包得玲珑可爱,还特意用五色细线缠了,下人们瞧着别有一番风味,就直接拿来摆到了山海厅待客的点心盘子里。 只不过诚王府风风火火过来是有急事,注意不到山海厅招待客人用的什么点心,如铁也没料到,居然还有人趁着诚王与睿王议事时,偷偷吃起了东西。 这位不知是几娃的公子……仿佛是叫穆承涣,还挺好玩。 如铁咧嘴乐。 穆承渊嘴角重重抽了两下,对这个不着调的堂弟无语极了,道:“你随意。” 穆承涣喜道:“多谢睿王兄!” 他从案几上的盘子里顺走了两只还有些意犹未尽,干脆把里头的粽子全都取出来,放在一块洁净的帕子上,包好了揣进怀里,就要道别。 穆承渊:“……” 让他随意,这货居然全拿走了,还真是不客气啊。 “穆公子,穆公子!”如铁上前叫住穆承涣,趁机为小吃铺打起了广告,“这粽子是孙伯做的,过一阵我们会在皇城开一家店,专卖粽子还有另几样小吃,穆公子若喜欢这粽子,到时可以去看看的。” “真的?”穆承涣双眼大放异彩,兴奋地道,“开店好玩吗?” 如铁:“……” 这位穆公子看来不止爱吃,还爱玩啊? 如铁憋着笑道:“开店很辛苦的。” “哦。”穆承涣立刻改口:“那我就只去吃好了。” 他向如铁仔细打听清楚了店的位置、开张时日以及会有哪些好吃的,心满意足地走了。 穆承渊在一旁光明正大地听,毕竟这个店他也有份,但玄亮不会事无巨细地禀告,睿王也不知如铁又折腾出了什么新花样,上次的粽子他尝过,倒也不是特别难吃,这个如铁,还是有几分能干的。 山海厅不剩什么人了,如铁想直接便走,穆承渊却叫住他,不太自在地道:“你方才做得不错。” 如铁公子是个机灵鬼。穆承渊以为机灵的人多半会选择识时务的做法,毕竟接受穆承沛的道歉,处理得当可以化解两边的恩怨,也可让诚王另眼相看。穆承渊透过蒲公公提醒如铁时,其实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如铁若真收下了周侧妃的东西,他也不会强人所难,可如铁却以百姓为由拒了,着实出乎他所料,这货虽有些见钱眼开,区区几颗珍珠,眼睛都能看直,可在大是大非上,却知轻重,懂取舍,比诚王府那些不着调的堂弟们不知省心多少,穆承渊对如铁的好感艰难上升了一点点,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如铁规规矩矩道:“多谢殿下夸奖,我只是实话实说。希望没给殿下惹祸。” 按他的性子,别人夸他,他必会大言不惭附和两句,可在爱打击报复的睿王面前,不得不收敛些。若没记错的话,他与睿王还在冷战期,正腹诽睿王怎么突然转性了,一抬眸,就见睿王殿下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如铁愣了愣,懊恼地转过脸去,决定回去傲霜院定要洗洗眼睛,绝不能再被睿王的颜给骗了。 穆承渊略感欣慰地道:“你能这么想,总算有点长进。至于你那个铺子……” 如铁一下子警觉起来:“殿下,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大伙的!” 穆承渊心想这货是不是误会了,蹙眉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本王只是提醒你一句,既知开店辛苦,何必亲自去做,找个信得过的,吩咐下去即可。” “……” 如铁惊悚地想,他这是在关心我? 不不不,八成因为开店要抛头露面,惹得本王不痛快了吧! 如铁爽快解释道:“殿下,我之前有请示过的,平时我只在后厨帮忙,回来再算个账而已。” ……算账?? 睿王听见了不得了的消息,这些日子如铁为孙伯写了几个依稀是菜谱的东西,孙伯看不懂,再加上蒲公公暗中操纵,竟一路问到了他这里,穆承渊一瞧,如铁那一手烂字似狗爬也就算了,十个中能错八个,还净是缺胳膊少腿的,难怪孙伯看不懂,穆承渊费了番工夫揣摩,重新誊写了一遍才搞定,想一想不免有些可惜,如铁瞧着挺机灵的,下笔却惨不忍睹,可是此人出身农家,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眼下却又突然告诉他,错别字连篇的人会算账?? 穆承渊轻笑:“少在本王面前说大话。” “是真的。”如铁坚持道,转念一想自己这般斩钉截铁的确有些武断,为了严谨起见又做了下补充,“其实我也不知账本子要怎么记,不过只是把条目记下来算个数的话,并不难。” 加减乘除,如果连这都搞不定,还上什么学啊! “哦?”穆承渊仿佛来了兴致,立即唤人拿了一本册子进来,“本王这儿有一本账,不若你来算一算?” 这便是有意试一试他了。 “这有何难!”如铁磕了个头,脆生生道:“请殿下给我纸笔。还有,若是上头记的东西我看不明白,还殿下请为我解惑。” 穆承渊道:“行。” 穆承渊依他所言备了笔墨,还要给他算盘,如铁却拒了,径直在地上铺开了纸,一边翻看着册子,一边不时记下一些叫人看不明白的符号,一柱香之后,如铁高兴地道:“我算了三遍,应是这个数。” 考虑到古人不懂阿拉伯数字,如铁特意用汉字把结果重新抄过,虽仍是缺胳膊少腿,奇烂无比,却足以让穆承渊刮目相看。 睿王府账房,在这短短时间内也未必能算上三次,如铁的字虽又写错了,但数目却是对的。 睿王奇道:“连算盘都不用,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要怎么说?如铁可不会轻易暴露穿越者的身份,想了想努力说服睿王道:“殿下,其实每个人都有所长,就当我是……心算的好了。” 他虽没打算盘,却打了满地草稿。理工科出身,写写算算是常事。这小册子原是一本账目,上头记载得相当清楚,收入支出,林林总总,有耐心多算几遍,总能得到对的答案。 但他高估了数学,也便是算术在大楚的普及程度,大楚官学、科举对算术均未做要求,读书人大多偏向于八股诗词,对于算术本身并不热衷,有钱人家的账目大多交由专人去做,故而在如铁只是很简单算了算数,却把睿王给惊艳到了。 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藏着掖着? 在他每每以为这货已经够叫人震惊的了,下一回,又会出新幺蛾……咳,新花样。 穆承渊不自觉期待起如铁的小吃铺来,也不知到时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第20章 桃夭 如铁觉察到穆承渊仿佛对他起了疑,算完账便果断告退了。玄明闪身而入,与他擦肩而过,待如铁的身影完全消失后,穆承渊道:“玄明,你再详查一下如铁。” 玄明早在如铁公子刚入府时就查过颜氏祖宗十八代,除了颜家是租陈国公府管家的地在种,其余并未发现异样,睿王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玄明紧张道:“殿下觉得他是太子眼线?” “不至于。”穆承渊摇了摇头,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茫然:“本王只是觉得他……身上似有未解之谜。也不必查别的,就只查他从小到大的经历。” 就算再天赋异禀,无非是某样能力比常人强,总不会净使些闻所未闻的手段出来吧? 穆承渊断不会想到世上还有驱壳仍在,内里却换了个人的奇闻异事,他是纯好奇,寻常农户怎会养出如铁这般眼界的孩子来的? 玄明匆匆领命,但如铁公子自出生到如今十几年光景,大大小小的事有够琐碎,一时半会儿也没个结果。 如铁回了傲霜院,开始反思起最近的作为,他也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过了。开小吃铺,算账,都不是一个男宠该干的事。如铁苦笑,若是在太子府,他断不会如此出挑,定是如履薄冰,一步也不敢放松,而睿王府……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从他的屋子恰能窥见不远处药园的一角。 而睿王府却是一个能令人放松警惕的神奇地方,这里的人待他都挺好,总是不知不觉就忘形了。 他之所以敢捉弄睿王,拒睿王于千里,也是笃定睿王为人正直,不会真的责罚他吧。 如铁正懊恼之际,蒲公公托着一只木匣过来了。 “公子,这是殿下命老奴找出来给公子的。” 蒲公公暧昧地朝他挤挤眼睛。如铁故意不作声,就知道蒲公公一准想着给他刷睿王的好感。 他径直接过匣子不太客气地打开,瞳孔蓦地放大,嘴里随之爆出一声惊叹,匣子里装的全是一颗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比之前周侧妃在如铁面前显摆的还要大。 蒲公公道:“这原是陛下赏给殿下的贡品,殿下特将这些赠予公子。” 另外还附了一段很穆承渊的话:“叫他多涨涨见识,省得一点小恩小惠就找不到北了,净给本王丢人。” 如铁:“……” 算了,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还计较别的做什么? “多谢殿下!”如铁自动滤去了败兴之言,兴高采烈道:“公公,这都是给我的吗?” 蒲公公再三道:“就是给公子的。殿下还说,公子这一回可别再大方送出去了。” “嗯?我何时送人了?” 如铁一时也没懂穆承渊的意思,他将满满一匣的珍珠全部倾倒在床榻上,打算从今往后夜夜都抱着珍珠入眠。都道珍珠粉能压惊养颜,这么精贵的东西他怎么省得磨成粉用,拿来抱着睡,兴许也能得些好处呢? 如铁抱着珍珠做梦都要笑醒,没过多久诚王府又放了一记大招,穆子越曾扬言要让穆承沛给百姓赔礼道歉,都以为只是说说而已,谁知穆子越竟派人来递了帖子,定好了日子,邀如铁与睿王去看穆承沛改过自新。 如铁有些不可思议,真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诚王他到底怎么想的? 穆承渊道:“他这是想干脆就豁出去让父皇得知,反正穆承沛最差不过认罪刺字,这样做至少父皇不会迁怒诚王府——若是没猜错,围观的人中必会有诚王府亲信,适时便可向父皇透露。” “殿下,那咱们去不去啊?” 如铁对朝堂动向没兴趣,但穆承沛如何赔礼道歉还是有些看头的。他总觉得这货极有可能要搞事。 “帖子都送来了,不去岂不是不给诚王叔面子?” 穆承渊抿唇一笑,诚王无非是想膈应膈应他,这么喜欢撒帖子,不如他也来帮个忙好了。 算起来,他与诚王之间本无仇怨,诚王素来狡猾,明面上是皇帝纯臣,实际却是太子的人,每每有大臣以各种匪夷所思的罪名弹劾穆承渊,追查下来背后都有诚王的身影,穆承渊逮住了机会,定要收拾一下这位不老实的王叔的。 于是这份帖子就在睿王入宫见驾时“意外”从袖中掉落,一下子就被眼尖的皇帝瞅见了,帖子的内容也让皇帝陛下上了心。 “承渊,你说子越为何要让承沛当众道歉?” 诚王府送与睿王的帖子上,白纸黑字乃是穆子越亲笔,皇帝理所当然认定此乃诚王主导,至于另一位主角穆承沛,对不起,皇帝这些年愣是连其长相都没记住。 “父皇,诚王叔的打算儿臣并不清楚。不过前几日,诚王叔倒是来找过儿臣。” 穆承渊不偏不倚,将当日诚王带穆承沛上门道歉一事说了一遍,点到即可。皇帝立马便将前因后果串了起来,沉思片刻后便懂了诚王的心思,神色淡淡道:“居然还有这种事,就连朕都想去瞧一眼了。” 诚王原是先去了睿王府上,想博同情没成功,眼下闹得沸沸扬扬,当众道歉演给谁看?诚王的心思已被睿王“无意间”戳破,皇帝再看诚王,就不觉得有何诚意了。 “父皇若想微服出巡,儿臣着人安排便是。” 穆承渊只字不提皇帝这是要去看诚王的热闹,反正皇帝要出行,他也不能拦着。 “嗯,你办事朕放心。” 皇帝满意地摸了摸下颌处的胡须,转睛一笑道:“承渊,你方才所说,拒了子越的公子,可是前阵子承澜送你的那个?” 之前怕睿王翻脸,就连皇帝也绝口不提起太子送的人,眼下睿王自己心无芥蒂地提了,皇帝当然要多问一句。 太子给睿王送了个男宠,皇城早传开了,这在关系好的贵族之间亦非罕见,只是太子一向视睿王为眼中钉,所赠公子,据传在太子后院长相最丑,打脸之意再明显不过。皇帝听说后,几次当着皇后的面直斥太子置兄弟之情于不顾,倘若睿王真与太子争执起来,皇帝也会很难办。 穆承渊脸上并无半分波澜,平静道:“正是皇兄送的那位公子。儿臣觉得他还不错,伺候得也好。” 皇帝仔细观察着睿王的神色,确定睿王是真的不在意,这才松了口气,毕竟睿王是他膝下唯一一个有军功的皇子,为人沉稳能干,就连皇帝自己,内心深处也相当喜欢睿王,因恐睿王与太子不睦,总是刻意压着睿王,免得太子心存嫉妒,幸好这些年睿王隐忍,从没让他失望,倒是太子,越发不像样子了…… 皇帝压下了对太子的不满,却仍要为太子说好话:“承渊,承澜太过冲动,但他没什么坏心。” “父皇。”穆承渊笑,“皇兄为人,儿臣很清楚。” 只是这种程度的打脸,穆承渊也不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皇帝此时提起男宠,可不单单是为了替太子说情:“承渊,你如今后院已有了伺候的人,朕与你母妃也放心了些。你皇祖母一直惦记着你,早就为你张罗了一些美人,你要不要看一眼,挑几个回去,做妃子还是侍妾,都随你。” 穆承渊静静地望着皇帝,并不说话。 皇帝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道:“都过去这么久了,莫非你仍在介怀?” 穆承渊拱手道:“父皇,哪怕过去再久,有些事也依旧是存在的。” “唉……若是当初朕没为你指婚便好了。”皇帝眼睛有些湿润,好端端的儿子愣是成了孤家寡人,这么多年都未娶亲,他回想起来也很后悔。 穆承渊安慰他道:“父皇不必自责,这是儿臣自己的选择。儿臣不想亲近女子。” “那,就再给你添个公子如何?你后院就一个人怎么行,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皇帝强打起精神,笑着拍了拍睿王的肩膀,皇太后为了睿王可算操透了心,这回男女都备下了,既然睿王仍是不肯亲近女子,那就继续男子好了,不得不说太子恣意妄为,某种程度上误打误撞,也算做了件好事。 穆承渊:“……” “公子、公子,不好啦,殿下又带了个人回来……” 如铁才把散在榻上的珍珠都收进匣中,蒲公公便一路大呼小叫着闯进了傲霜院。 如铁有条不紊地把匣子锁好,又抱着匣子放入衣箱之内,这才道:“殿下带了位公子回来?” 蒲公公点了点头:“是皇上所赐,太后娘娘亲自为殿下所挑……姓陶的一位公子。” 如铁心道,皇上与太后都有份,这后台可真硬。 蒲公公道:“皇上有谕旨,殿下也是没法子,公子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如铁忍俊不禁,他可是预定了一年后要走的人,睿王有了别的男宠与他何干? 不过在蒲公公面前,还是不能太无所谓了。 如铁装着有些伤心的样子,从案上捧了一盏茶,轻啜了一口,低声道:“我还好。这到底是殿下私事,我不便过问。” 蒲公公道:“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叫老奴说,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咱们殿下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只要公子乐意,别总是把殿下往外推,殿下还是会念着公子的。” 如铁一口茶吃呛了,蒲公公这是……指点他争宠?? 蒲公公是焦贵妃的人,代表了焦贵妃的意思,而贵妃是穆承渊生母,也就是说,焦贵妃其实希望他与被太后皇上派来的陶公子打擂?? 一时间,如铁只觉信息量有点大。 蒲公公见他复杂的小眼神便明白过来,无奈地道:“公子可别胡思乱想,老奴只是心疼公子罢了。还有便是陶公子待会儿必是要来拜见公子的,公子可得做好准备。” 蒲公公千叮咛万嘱咐,如铁嘴上应得痛快,蒲公公刚一走,他便把陶公子忘到了九霄云外,陶公子也没来烦他。用过晚膳,如铁有事欲找玄亮,在府里走了走,远远就见到穆承渊正与一陌生男子低语。 这男子身着白衫,衣袂飘飘,面容柔婉,体态纤长,唇角噙着得体的笑意,一双亮眸秋波横生。 如铁刚巧也着了一身白,只不过却是利落的劲装,与眼前这位宛若谪仙的男子相比,他就如同神仙身边立着的童子一般,如铁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不必问,这位一定就是陶公子了。 陶公子也看见了他,笑着偎向睿王道:“殿下,这位可是如铁哥哥?” 这一声“殿下”荡气回肠,如铁发誓,若他是睿王,说不定当场骨头都要酥了,只不过……他怀疑地看了看陶公子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身形,这人年纪明显比他大,怎么倒叫他哥哥? 哦……侍妾之间是以姐妹相称,到了男宠这边,可不就成兄弟了。 如铁友好地道:“我是颜如铁,你就是新来的公子?” 陶公子怯生生望了睿王一眼,红着脸道:“奴家本姓陶,名灼——是‘陶土’的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灼。太后娘娘觉得不好念,另给奴家改了个名,就叫做桃夭。” “原来是桃夭公子。” 如铁脸上笑意未减,诗经这两句他也会,陶灼多好听,太后愣给改成了桃夭,幸亏没姓任啊。 桃夭公子看着温温和和,甚至有些害羞,实际却很不简单,一边亲热地叫着哥哥,一边又朝睿王放电。什么太后改名,无非就是想显摆一下,给他这个哥哥一个下马威,如铁网文看得多,又无心争宠,这点手段在他眼里,不过是深宅侍妾们一贯的套路。 一个男子,非要装得娇娇弱弱,很娘的好吗,如铁乐不可支,又想,说不定直男睿王会好这一口。 他偷偷瞧了一眼睿王的神色,桃夭公子的手快缠到这位胸口上了,睿王殿下眉峰紧锁,显然不太喜欢。 “小铁。” 睿王忽而舒展了眉头,笑着唤他。 如铁被穆承渊低沉的声音搅得头皮发麻,心想这货又想干什么? 睿王将桃夭公子推开一些,往前紧走了几步,桃夭一直痴痴望着他,睿王回过头飞快地道:“桃夭,你刚来,先好好休息。本王还有事要与小铁说,过几日再去看你。” 然后一把攥住如铁,逃命似地溜了。 桃夭:“……” 猝不及防就成了挡箭牌的如铁:??? 有没有搞错,关我什么事啊!! 第21章 侍寝2.3--倒v开始 穆承渊拉着如铁, 直接回了久违的傲霜院。 如铁在后边大声道:“殿下, 您这样不太好吧?” 桃夭公子才刚入府, 肯定眼巴巴等着侍寝呢, 睿王却把人丢在一边, 跑来他的傲霜院呆着, 是不是嫌他最近过得太舒坦,非要给他树个情敌啊? 瞧着桃夭公子的神情, 都快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穆承渊有阵子没来了, 自行坐下倒了盏茶, 润了润嗓子道:“怎么,本王赏你的珍珠你这么快就忘了?过来坐一坐也废话这么多?” 如铁赶紧换了副狗腿子嘴脸,笑起来比珍珠还真:“这怎么能忘!殿下若再赏我些别的, 我一定盼着殿下日日都来!” “你这个……” 睿王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沉默了一会儿无奈摇了摇头,语气匆匆地道:“既如此,上次的事……就别与本王置气了。” 他是在道歉?! 如铁精神一振, 忍不住勾起唇角, 其实上次睿王的确过分了, 却也是他自己撩拨太过所致, 如铁早就不气了。 “上次什么事啊?”如铁故意挤了挤眼睛, “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敢生殿下的气?” “没有就好。” 穆承渊被他挤眉弄眼的样子逗乐了, 闭口不提如铁还将门栓了不让他进屋, 堂堂一个王在自己家居然被道门给难住了, 说出来都没人信,要多傻缺有多傻缺。 “殿下真不去找桃夭公子啊?” “他是皇祖母的人,不想。” 穆承渊就没打算要召桃夭侍寝。 不想那还给人说过几日去看人家?如铁默默心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为何太后娘娘选的不行?” 穆承渊道:“若是松这一下子,府里又要多出许多人来,麻烦。而且……” 而且睿王殿下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娘娘腔,方才不慎被摸了一手浑身都不自在,还怎么同床共枕?? 如铁见他脸色发黑,忍着笑颇体贴地道:“我懂。” 睿王本是直男,性向不同,还真挺难谈恋爱的。 “那接下去,就都宿在你这边了。” 睿王得寸进尺,已强行把接下去几个月的牌子都翻好了。 如铁:“……” 说好的只是来坐一坐呢?? 如铁压根不想伺候这个直男,假装很惋惜地道:“其实我笨手笨脚的,也伺候不好殿下,殿下不若……” 出门左拐,去睡菜园子吧! 谁知穆承渊完全没在乎他的推脱之意,兀自打断他道:“笨手笨脚?是有一些。上回梳个头还把本王的头发弄得不像话,得好好练练。” 如铁:????? 差点忘了还有这茬,如铁泪流满面,装不下去就索性不装了,耸了耸肩膀光棍地道:“殿下,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穆承渊忍不住笑出了声,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混账还挺好玩的,这些日子,他也慢慢摸到了这人的软肋,“你的珍珠还要不要了?还有,不侍寝可要扣月银的。” 什么?? 如铁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收回?扣月银……卖身契上根本没提啊,啥时候加进去的霸王条款? 想想睿王在自家作威作福,也是不必经过任何人允许的。 “哎哎哎,殿下,殿下!!”如铁愁眉苦脸地跟在穆承渊身后,想想到手没两天的宝贝搞不好要飞就一阵肉疼,打叠起精神讨好地道:“殿下想来,我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百八十个乐意了!请问殿下是要先饮茶,还是先宽衣?” 穆承渊憋不住了,连赏了他一串爆栗:“少贫嘴,先睡你再说!” 睿王殿下作息很好,早早便自行褪去外袍,靠坐在床榻上,手里顺道拿过如铁摆在案头的书,至于头发,已不敢再让如铁为他打理,放下来用一只玉环束好,随意笼在脑后。 穆承渊一翻书页,却是一册本朝历史,奇道:“怎么看这个?” 如铁道:“没法子,我也是找不到别的书了。” 大楚没有wifi,没有手机,刷不了围脖,看不了网文,更追不了剧,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想看四大名著,全都没有,闲得蛋疼只能翻一翻本朝史,看看老穆家是如何得的天下,又出了哪几位皇帝。 穆承渊怀疑地道:“你能看懂?” 如铁肚子里那点古文墨水实在有限,常用繁体字并不难认,只是合在一起就又拗口也难懂了,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如铁便大胆猜测,自行脑补。 穆承渊想想他那手错别字有点可惜了,把书还他,开恩一般道:“若有不明白之处,准你问本王。” 如铁已解了外袍爬上床,磕头不大方便,胡乱拱了拱爪子,笑嘻嘻道:“多谢殿下。” 他接过书,翻开一页,老天很给面子,第一句他就不懂了,抓耳挠腮了一阵,抬眼见睿王已撑着头昏昏欲睡了。如铁犹豫片刻,试探着道:“殿下,还醒着吗?” 穆承渊道:“……嗯。可是有不会的了?” 如铁心里暗笑,立即谄媚地把书递过去。 穆承渊道:“何处?” 如铁的手掌在这整页上划拉了几下,眼巴巴望着他,装可怜。 穆承渊:“……” 少顷,他揉了揉额头:“本王给你通讲一遍吧。” 本王难得没有挑刺,如铁喜笑颜开。他与穆承渊之间总是隔开了一大段距离,井水不犯河水。但既要听对方讲书,又要看清楚书上的字,离太远了难免吃力,如铁便开始暗搓搓地向睿王靠近,每次只挪一丁点距离,肉眼不可见,最后若被发现了,就装成是被知识吸引了。 古书其实挺无聊,如铁的丰功伟业进行到一半竟不知不觉睡了,夜半惊醒,发现自己正趴在睿王怀里,脑门上还盖了本书。 卧槽!!! 如铁赶紧把书丢到一边,把糊了一脸的口水擦干净滚回原位,还好穆承渊也睡着了,胸口里衣上还有一滩他的口水印。 呃…… 如铁正想摸下床找点什么擦一擦,窗口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窗棂上。 沉睡中的穆承渊倏地睁开双眼,如铁顿时吓得不轻,这货难道一直是醒的? “殿下,那个……” 如铁想多少为他涂在睿王衣服上的口水解释解释,穆承渊却以掌封住了他的嘴,短促地“嘘”了一声。 如铁乖乖闭嘴,眼见睿王殿下下了床,闪身来到窗边,将窗子拉开一道缝隙,迅速朝外瞥了一眼之后,又摸了回来。 睿王低语:“窗外有人。” “谁?!” 如铁瞪圆了眼睛,谁敢在睿王府偷听睿王殿下的壁角? 睿王府这么多年来全都是睿王亲信,除他之外,才刚进了一个新人就发生了这种事,该不会…… 如铁与穆承渊四目相对,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穆承渊道:“虽然此人藏在暗处,我看见了他不慎露出来的衣角,是白衣。” 如铁:“……” 桃夭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偷听也不晓得要换身夜行服吗? 穆承渊重新拉着如铁躺下,免得叫外头的人起疑。 如铁用他们两个才能听清的声音轻语:“他,到底想做什么,还有偷听就偷听了,为何要在窗户上弄出声响?” 穆承渊摇头:“方才那声是玄明的暗器打出来的。我与他定好了,这是示警之意。” 简而言之,守夜的玄明发现屋外有人,也一定发现是桃夭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故而没将人直接拿下,而是先向睿王提了个醒。 如铁不由紧张起来,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置,将计就计还是打草惊蛇? 睿王沉思片刻,道:“小铁,你会不会演戏?” “啊??” “今夜是你在侍寝,他该听见什么,索性就让他听个够。” “…………啊???” 如铁面露呆滞,一副听不懂人话的样子。 穆承渊直接翻了个身将他压住,笑着拧了拧他的脸:“平时瞧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就犯蠢——少来了,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我、我没有,都听殿下的。” 嘶,这睿王,手劲真大。 如铁揉了揉自己的脸,配合地道:“殿下想怎么做?” 穆承渊眼角余光瞥到半开的窗户处,窗外透进来一层淡淡的影,他心想桃夭这厮说不定要扒窗户了,来不及多言,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住如铁,亲了下去。 如铁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住挣扎,但是穆承渊铁了心不鸟他,推搡之际,如铁也看到窗口处的影子了,他大概能猜到睿王的意图——不过是在演戏,穆承渊不清楚桃夭有何目的,但不能让桃夭发现他与如铁之间的秘密,干脆就让桃夭以为他们两个正在亲热,此时此刻,的确也是这般最合常理。 如铁表示他可以忍,但睿王这砖头似的身板,这仿佛要把人生生压扁的力道,搞得好像强|暴,谁家侍寝是这样的啊? 老子真是亏大发了…… 如铁气呼呼瞪了一眼身上的人,认命地搂住对方的颈项回吻,尽力演好自己的戏份。 他随即感觉压在身上的力道轻了些,穆承渊定也没料到他会配合至此,下意识便要抽身,如铁赶紧八爪鱼似地抱上去,开玩笑,这时候撤,所有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 “好、好了吗?” 如铁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敢起身。 穆承渊晦涩不明的目光在他红胀的唇瓣与迷蒙的双目之间移动,心想这究竟是怎么了,自持力极好的他竟然入了戏,一时之间意乱情迷。 还好,如铁未发现他的失态,为了不被看穿,穆承渊暗地调了几次息,才让自己面上依旧游刃有余,尽量平缓地道:“没事了。” 如铁红着脸道:“那、殿下可以起来一下吗?” 第22章 侍寝2.4 穆承渊赶紧下床穿衣, 匆匆站远了一些。 (*) 如铁一夜没睡好, 蒲公公来叫时还犯着困, 没精打采的。睿王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与如铁鬼混了一通, 也没怎么睡, 走时居然神采奕奕,大约是两人体质的差别了。 切, 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直男。 如铁想想就觉得好笑, 大学男生寝室的死党们有几个没聚在一起做过猥琐的事?穆承渊堂堂一个王居然大姑娘上轿脸红了, 且这人手法拙劣令他窒息,还好悟性不错,稍一指点就有了进步, 否则如铁准要嫌弃他的。 偶尔被美人, 尤其还是尊贵的王服务一回(互相服务),如铁很有种自己也能日天日地的错觉,古语怎么说来着, 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还是挺有道理的。 “公子。” 蒲公公见如铁虽困顿仍沾沾自喜的神色, 欣慰无比地想, 公子之前瞧着不大上心,来了位桃夭公子刺激了一下, 马上和殿下好得像一个人。这桃夭公子入府也没得着什么好, 第一夜就未得召见, 往后可难说了……殿下昨夜是在傲霜院过的,早起去上朝时瞧着气色挺不错,心情也佳,如铁公子果真是一点就透啊。 蒲公公照例灿笑着问:“公子可要沐浴?” 如铁爽快道:“要的!公公不必一次次送我了,我自己去澡房就成。” “这怎么行!照顾公子是老奴的职责,公子还是随老奴来即可。” 蒲公公说着话,便将如铁往澡房引。这路如铁闭着眼睛也认得,跟着蒲公公走了一会儿,旁边小路上来了个人,蒲公公忽然站住不动了。 “见过桃夭公子。” 蒲公公礼貌地欠了欠身。 桃夭略一点头,一夜过去,他已换了身藕色衫子,其目的地与如铁相同,也是想去往澡房。只不过如铁是由王府内侍总管亲自陪同,而桃夭却孤零零一个,这当然是因为昨夜睿王宿在了傲霜院,否则今日跟在蒲公公身边的就该是他了。 昨夜本是他入府头一夜,却被如铁占了先,亏他第一次见到如铁公子,还未把此人放在眼里,毕竟论样貌、论身段,这个贱人有哪一样比得上他,可是居然?! 桃夭公子面色不善,看向如铁的眼神似要喷出火来。 如铁倒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见桃夭眼底一片青黑,就知昨夜鬼头鬼脑蹲在房外偷听的必是此人无疑。他打从心底厌恶鸡鸣狗盗之徒,故意道:“桃夭,昨夜歇得可好?” 桃夭被戳到痛处,冷着脸意有所指道:“还好。只是晚上有些凉,奴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倒是哥哥你,睿王殿下大驾光临,一定忙坏了吧。” 如铁点头:“我也还好,没怎么睡,正打算洗个澡回去补眠呢。” 桃夭拐弯抹角话里有话,却被如铁刺得气不打一处来,想起自己偷偷藏在屋外听到的动静,酸溜溜道:“殿下千金之体,白天又要操劳国事,哥哥多少也该劝着些,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净是打扰殿下休息。” 如铁网文看多了,经验丰富,桃夭是何意他再清楚不过,啰啰嗦嗦说这一堆,可不就是把他当成了惑主的狐狸精了? 不过在他与睿王演的戏里,自己似乎、仿佛、好像还真是一只狐狸精来着? ……那,这一次就专门演一演真正的狐狸精好了。 如铁这般想着,偏露出纯真的笑容,幽幽地叹了口气:“没办法,殿下根本不听我的,既然他坚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多谢关心啦。你这番话,还是留待侍寝时亲自与殿下说吧……对了,蒲公公。” 如铁转向一直旁听着的内侍总管,关切地道:“桃夭公子晚上觉得冷,麻烦公公再给他添一床被子吧。” 也省得这货冻得晚上睡不好,跑来听他和睿王的壁角——都已是炎热的夏天了,骗谁呢。 公子真是个妙人,蒲公公笑应了。 “你!!”桃夭脸色发青,愤愤然转过身去,如铁还以为他会拂袖而去,谁知片刻的工夫桃夭又转了回来,痛心疾首道:“哥哥,奴家一片好心提醒于你,想不到你却是个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枉殿下对你如此信任!” ……啊?这货怎么画风突变? 如铁往桃夭方才对着的方向望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大猪蹄子睿王到了,桃夭当然要变得义正辞严,博人好感了。 “小铁,桃夭。” 穆承渊远远打了一声招呼。他早上才出府没多久,就遇见前来传信的内侍,太后偶感不适,皇帝亲自侍疾去了,休朝一日。内侍怕睿王着急,没待他追问便道出了缘由,皇太后也非什么大病,只是天热胃口不大好,吃不进东西,有皇帝亲自盯着,眼下已好了许多。 穆承渊想了想,打算先折回去换掉一身朝服,沐浴更衣后入宫一趟,太后身体不适,就连皇帝都去侍疾了,他作为孙子辈也该去探望。 只是他才匆匆回返,就见桃夭堵着如铁在说什么。穆承渊想都未想就过来了,桃夭昨夜偷听壁角,穆承渊已令玄明去查了,此人明面上乃是太后与皇上所赐,实际还不知是谁的眼线,若无切实的证据,真不好贸然处置。至于如铁……经昨夜那番折腾,穆承渊自认已对他滋生了一种战友情谊,很难再对这货视而不见了。 “殿下!!!” 桃夭仿佛见到了救星,快走几步上前,这架势似要来个热情的飞扑,穆承渊上次没留神被他得逞,这次不动身色往边上挪了挪,桃夭没扑进他怀里,倒是差点撞到邻近的廊柱。 桃夭满腹委屈,红着眼睛道:“殿下,奴家没事,只是去澡房的路上遇见了哥哥,哥哥并没有对奴家做什么,也没有训斥奴家,请殿下不要误会。” 如铁:“……” 好厉害的倒打一耙,但都是网文里的套路了,如铁麻木地想,不过就是说反话告黑状吗。 这桃夭公子智商堪忧,竟当着他的面……呃,据说这就叫做上眼药,当他是死的吗,也当蒲公公是死的吗? 如铁悄悄去看穆承渊的神情,果不其然,本王已对奴家烦透了,若桃夭机灵些,定能发现睿王的冷漠,可是桃夭不知打哪来的自信,刚来睿王府就一厢情愿地以为睿王已对他情根深种,昨夜被冷落,都是如铁搞的鬼,只要把如铁扳倒了,睿王殿下自然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可惜钢铁直男睿王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皱眉道:“既然什么都没有,你红着眼做什么?想洗个澡不必如此吧?” “殿下!!” 桃夭伤心欲绝,睿王殿下怎会没瞧出来他被如铁公子欺负了? 穆承渊不耐看他动不动就快哭出来的样子,手一挥道:“蒲英,你安排一下,往后桃夭公子想洗澡,单独给他备了水送过去。最近天热,你先送他回屋,就让他在屋里好好待着,没事不必出来了。” 也省得这人成天在他眼皮底下晃悠。 干得漂亮!不愧是英明神武的睿王殿下,直接就把人禁足了!如铁朝穆承渊扬了扬眉,就差挥舞两根荧光棒了。 若说桃夭是奸细,如铁就是混账了,居然还想与他眉来眼去,穆承渊轻咳一声,只当没看见。 他既发了话,蒲公公躬身领命,牵着桃夭便走。桃夭犹如生离死别,眼中带泪,一步三回头,不停叫着“殿下”。 穆承渊头痛地按了按额角,如铁见人走远了,歪着脑袋学桃夭公子的调子扭扭捏捏地道:“殿下,奴家也想单独洗……” 天太热了,洗完跑来跑去又是一身汗,男宠并非主子,通常洗澡还是要去澡房的。 穆承渊见他一双灵动的黑眼珠乌溜溜转动,下意识便否了。 “不行。” 如铁撇了撇嘴,夸张地一声长叹:“殿下这般小气,往后我还怎么演戏,怎么当狐狸精啊?” 就这样还想当狐狸精??穆承渊失笑:“说不行就不行,你才多大,走点路怎么了?本来身体就弱,再成天不动弹,要养成什么样子?过一阵开店还不得累趴下?” 穆承渊头头是道,总之可疑的眼线是要被关起来的,狐狸精不行。 “哦。” 如铁没精打采继续往澡房走,蒲公公不在,连个陪说话的人都没了。 穆承渊勾着唇道:“忘了说,军中好兄弟常在一起洗澡,本王也要沐浴,就勉为其难陪一陪狐狸精吧。” 如铁:???? 和直男一起洗澡?? 真是够了!! 第23章 侍疾 穆承渊到寿康宫时, 皇后、后宫妃嫔、其他诸位皇子、公主们都已到齐了, 太后身体不适正是他们表现的大好时机, 更何况皇帝就在旁边看着, 说不定一举便能入了皇帝的眼。不仅如此, 诚王、敬王, 以及长公主也都到了,整个寿康宫欢声笑语不断。 太子穆承澜独坐在凤榻前, 陪皇太后说话。太子乃皇后嫡出, 皇后与太后原是亲姑侄, 若说太后她老人家手心那块肉是皇帝,那么手背肉就是太子。前阵子穆承澜惹怒皇帝被禁足,太后一直惦记着, 心心念念想见一见太子, 皇帝只得命人火速接太子入宫。穆承澜这一来,太后便拉着他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回,还特意让他伴在身侧, 这份恩宠在皇子皇女中, 也是独一无二的。 穆承渊目不斜视, 躬身请安。众皇子中, 太后最喜欢太子, 可这不代表她不喜欢睿王,毕竟睿王也是她的亲孙, 见穆承渊来了, 满意地点点头, 为他指了离焦贵妃近的一处座,令焦贵妃心生感激。 穆承渊刚坐下,位于皇帝身侧的皇后便笑着道:“承渊怎么才来?你皇祖母方才还念叨你来着。” 穆承渊尚未言语,爱子心切的焦贵妃忙替儿子解释:“承渊本要去上朝的,必是半道得了消息,难免手忙脚乱。” 皇后眼中精光四射,摸了摸腕间的红玛瑙串,慢悠悠道:“既是中途得知,为何倒未穿朝服?” 睿王一袭青衫,未着蟒袍玉带,显然提前换过了。 不过些微小事,皇后却咄咄逼人,平日与焦贵妃母子关系不错的荣安长公主看不下去了,莞尔道:“承渊这孩子心细,知道母后身子不适,过来看望特意穿得简单些,这是想随母后使唤呢。” 荣安长公主意犹未尽瞥向太子与皇后,穆承澜早知皇太后病了,依旧一身明晃晃的太子服,满身金玉地来了,皇后自己也是满头珠翠,相较之下,焦贵妃却摘了钗环,到底谁是真心来侍奉病人的,一目了然。 穆承渊垂首道:“一点小心思,实在瞒不过姑姑。” 皇帝大笑:“有朕在,承渊,你还想与朕抢着侍疾不成?” 皇后一向看睿王母子不顺眼,眼见着又咬上了睿王,长公主都出面了,皇帝自然要打个圆场,顺便也能讨太后开心。 果然太后心中熨帖,先拍了拍太子的手,又笑眯眯看向睿王:“还是皇上最孝顺,承澜与哀家贴心,承渊也不差,两个都是好孩子。” 太后私底下虽对皇后这位侄女甚是宽和,无奈皇帝对皇后感情一般,却视焦贵妃为知己,皇后不喜睿王母子,太后能理解,可皇后也不能当着皇帝的面牙尖嘴利、苛责睿王,这样岂不是更把皇帝往温柔贤淑的贵妃那里推? 以前皇后言语里刺贵妃母子几句,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也劝说一二,眼下皇帝都在打圆场了,太后心目中儿子最重要,且她本来也欲借这次身子不适,向皇帝求个情,撤去太子的禁足令,此刻当然顺着皇帝最好。 皇后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低头喝起了茶。她下首,一位宫装贵妇坐不住了,太后赞了太子又赞了睿王,明明皇上可不止这两位皇子。 “李妃姐姐,你有何话要说?” 夜嫔眼尖,注意到了李妃的神色,她是大楚臣国夜郎献上的联姻公主,自认比其他妃嫔出身高贵,皇帝太后平时都善待于她,她在众人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 李妃壮着胆子拉了拉身边一位皇子,跪下道:“太后娘娘,承润他最近也在为太后娘娘抄经祈福……” 太后笑:“真的么,承润?” 三皇子穆承润结结巴巴道:“是……皇祖母。” 李妃的宫人呈上来几篇经文,太后瞧了一眼,道:“承润有心了。” 穆承润乃李妃所出,开府已有四年了,去岁被皇帝封为端王。与睿王不同,睿王是太过出色,被皇帝强压着没晋亲王,而端王却是皇上头发胡子都快拔光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封了郡王。这端王从小个性怯懦,人前连句流利的话都说不出,身子骨也随了他娘,隔三差五就要病一场,娶了王妃也没好转。太后满头银发,至今只偶感不适,端王这个月却已病了两回才大安,一张脸仍是病恹恹的,李妃脸色也不太好,太后瞧着这娘儿俩就有些闹心。 端王身体欠佳,李妃却如此折腾端王,怕是心大了…… 太后淡淡道:“承润身子不好,李妃,你该多劝着他些,往后可别再费这番工夫了。” 李妃顿时有些失望,悻悻应了。 “皇祖母!承沁也有抄经的!!” 夜嫔之子,七岁的穆承沁跳起来道。 皇太后喜欢小孩子,忍不住逗他:“承沁,你也与你三哥一样吗?” “是!”穆承沁揉了揉鼻子,“可是我娘说我的字太难看了,不能拿给皇祖母看……” 太后被他满团孩子气却硬要愁眉苦脸的样子逗得合不拢嘴,一旁的穆承润只觉没趣。 皇后适时笑道:“承沁这一来,臣妾倒想起一件事。皇上,几位皇子的生母至少都是妃位了,唯独夜嫔还……臣妾想为她求个恩典。” 夜嫔是夜郎国人,其子不可能继承大统,绝对威胁不到太子,皇后早就有此打算,只待找个最佳时机向皇帝进言。方才她一时冲昏了头脑,估计已惹恼了皇帝,眼下主动提出来给夜嫔晋位,既可笼络夜嫔,又可向皇帝示好,一举两得。 皇帝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从善如流道:“皇后说的是,是朕疏忽了,夜嫔便晋为妃吧。” 夜嫔与穆承沁忙跪下谢恩。 太后笑道:“皇上,哀家可否也求个恩典。” 皇帝吃惊道:“母后有事直接吩咐便是,何出此言?” 太后道:“皇上之前罚承澜在太子府禁足思过,也够久了,哀家想请皇上看在哀家与皇后的面上,放了太子。” “母后……” 皇帝有些为难。 他何尝不想饶了太子,可许凌寒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大理寺已把当年的事查得清清楚楚,他亲自查看过卷宗,再三核对过各人口供,得知当年确是太子将许凌寒强抢入府,但许凌寒之父身死,太子却不知情,乃是太子身边的内侍总管张全命人毒打许父,致许父重伤,未及时得到医治而亡,许母也因此受惊过度去世。 可以说,太子虽未直接置人于死地,却是因他致使许家家破人亡。此情形……按律当绞。他一贯主张秉公执法,常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真的轮到太子犯了法,他又狠不下这个心依法处置。毕竟太子乃一国储君,又曾救过他的命,难道要他亲下诏书令太子伏法?他必然舍不得,但若有心赦免或轻判,许凌寒在太子府触阶而亡已人尽皆知,又要如何堵住悠悠之口,总不能把对此事有异议的人都杀个干净吧? 左右都不妥,这也是皇帝一直悬而未决的原因。 太后叹道:“皇上,哀家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也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哀家只是心疼自己的孙子……” 皇帝犹豫这么久,不过是想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保住太子,就算他真能硬下心肠,也不能忤逆太后之托。罢了,养不教父之过,太子做下错事,莫非他这个亲爹就没有一点责任?不论怎样,他仍想给太子一个机会,就算要他声名尽毁,他也在所不惜。 皇帝沉声道:“既是母后所求,承澜,你的禁足就免了。” 穆承澜自来了寿康宫一直有些恍惚,太后轻轻一推他的手肘,穆承澜这才反应过来,跪下给皇帝磕头,口中道:“多谢父皇!” 皇帝摸了摸他的发顶,和蔼地道:“只是你既犯了错,就要做好受罚的准备。不论父皇怎样罚你,都别怪父皇……父皇已尽力了。” “父皇……”穆承澜惊惧起来:“莫非,莫非父皇想要儿臣为合欢偿命?” 皇帝摇了摇头:“承澜,你曾于烈火中救朕一命,朕实在于心不忍判你死罪。但你强取豪夺,迫人身亡,势必要给人家一个交代……太子穆承澜听旨。” 众人包括太子在内,闻言皆跪下了。 皇后与太后焦躁对视,皇帝下定决心道:“你所犯之过,按律当判绞刑,但念在你救驾有功,朕决定革除你身上所有差使,令你为许家守灵三年,并捐出所有家产,厚葬许家人。你犯下此等罪孽,朕何尝没有责任,朕也会发一道罪己诏,希望天下人与太子,都能明白朕的苦心。” “父皇!!!” 一般皇帝发罪己诏,都是在极度危难之时,皇帝为了太子已顾不得了。 他心里终究还是舍不下太子,仍想给太子一次机会,既能保住穆承澜的太子位,又能给许凌寒,给天下一个交代,那就只好牺牲他自己的名声了。 皇帝的犹豫,穆承渊早就看在眼里,一声轻叹未说什么。穆承润却觉得皇帝偏心太过,差使、财产不过身外之物、即便要守灵,哪怕整整三年不在朝,太子仍是太子啊,这才是最重要的。 “父皇……” 穆承澜抱住皇帝的腿恸哭涕零。 “承澜。”皇帝含泪道,“千万别辜负朕的一片苦心。” 穆承澜仰起脸点了点头,皇后、太后都松了口气,皇帝一直未吐露对太子的惩罚,她们都担心皇帝会不会直接把太子给废了,幸好太子无恙。 皇太后目的既已达成,心中高兴至极,留众人用了膳。末了终于想起要关心一下另一个孙子,笑着道:“对了承渊,哀家为你挑的那个桃夭怎样?” 穆承渊斟酌了一下,谨慎道:“皇祖母的眼光,自是好的。” 太后哈哈大笑:“瞧把你紧张的,哀家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若是真不喜也不必勉强,告诉哀家一声,哀家再选便是。说来也巧,哀家一开始都挑花了眼,幸亏夜妃提醒,说桃夭长得标致,性子温顺,知书达理,拨给你准没错。” 太后随口笑赞夜妃几句,夜妃无比慈爱地看向坐在她身侧的四皇子,穆承渊微微一笑,玄明尚未查到桃夭的底细,这下子应有门道了。 用了膳,太后有些困倦,只留了帝后说说话,穆承渊告退时荣安长公主恰巧也退了,姑侄俩一起在玉道上并行。 “承渊,别怨你父皇……” 长公主想了一路,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皇帝总对睿王压得紧,却对太子如此宽松,这对睿王来说着实不公。荣安长公主不由想起一段往事,当年皇帝仍为太子,原想请旨娶焦氏为正妃,可太后,便是当时的皇后,硬生生插了一杠子,先一步求先皇为皇帝指婚自己的亲侄女,焦贵妃只能屈居为太子侧妃……后来皇帝登基,才晋为了贵妃。若非太后,焦贵妃此时便是皇后,那睿王不就是…… 皇帝并不爱皇后,对太子却颇宠,其原因与大部分皇帝一样,他偏向让嫡子即位,甚至愿意为了这个嫡子,打压有才干的睿王。另一方面,三年前宫中大火,太子不顾安危将皇帝救出,自己身负重伤,皇帝深受感动,故而不论太子犯下怎样的过错,他都一定会选择原谅太子…… 长公主因儿子云晞与睿王走得近,对睿王很有几分好感,免不了会为他鸣不平。焦贵妃母子看似风光,在这宫中实在憋屈。就拿今日来说,睿王只不过晚到了一会儿,就被皇后咬着不放,太后面上虽公正,暗地里也处处维护太子,还借病向皇帝求情,赦免太子。期间种种,不信睿王看不出来,但睿王总是沉默寡言,不争不抢,比起同是皇子的穆承润与穆承沁,他从不刻意讨好寿康宫。荣安长公主估摸着他大概连来都不肯来,更衣估计也是睿王刻意,因为即便睿王想侍疾,太后也不会允,还不如识相地把出头的机会让给太子。 “姑姑,别担心。”睿王温声道,说出来的话却叫长公主鼻子一酸,“我早就习惯了。” 长公主端详着面前俊俏沉稳的青年,时光已把他雕琢成了一柄利剑,世人皆知睿王十七岁便因战功封王,可是谁又真懂这里头的艰辛,睿王十五岁便去了战场,十五岁,太子尚在寿康宫太后面前撒娇,由皇帝手把手教着批改奏折。同样也是十五岁,睿王被伏击身受重伤,在军营一躺就是小半年,养好了伤才敢回返。 长公主之所以清楚个中细节,全因她的儿子云晞,也是这般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但云晞与睿王不同,驰骋疆场是云晞毕生所愿,又得了其父永昌侯倾力支持,长公主识大体,再舍不得也不能断了这爷儿俩的青云志,可睿王是皇子,千金之躯,哪轮到他去战场奔命? 穆承渊道:“姑姑或许不知,父皇一直希望我能成为不可或缺的国之栋梁。只有这样,不论何时何地,我才能保住母妃,保住自己。” 长公主心头微微一动,皇帝这是早早就灭了睿王争储之心,想以军功保全睿王母子,只是既有心佑护,为何不干脆更进一步?也许就连皇帝也没想到吧,睿王被这般压制,依旧能与太子分庭抗礼。那些番邦小国的士兵听见睿王的名字就吓得屁滚尿流,若睿王有意,大半个朝堂尽在囊中,有些人的锋芒,岂是靠遮就能遮得住的? 穆承渊道:“所以我很小就明白,若我真的想要什么,一定要靠自己去拿。” 长公主笑:“姑姑信你能做到。时辰还早,要不要随姑姑回府,云晞这月去了营中才回来,你们兄弟也许久没聚了。” 长公主相邀,又是去与至交相见,穆承渊无不笑允。 第24章 醉酒 睿王府。 这几日天热, 蒲公公晚间都会命人给傲霜院端来冰盆。如铁拐弯抹角向玄亮问清楚了这制冰过程, 原是冷天将井水装在缸中在屋外冻好, 再放入王府的冰窖之中, 夏季需要时再拿出来使用, 只是冰的库存有限, 得省着些用,一般下人处多是没有的。 古代夏天没有空调, 温室效应没现代那么严重, 最热的时候估摸着也就三十五六度, 不是很离谱,如铁的屋子又在阴凉处,静静心也能睡得下去, 只不过摆了冰盆, 自然更舒服一些。 这冰是井水冻成,即是说也能入口……如铁望着一盆子还未化完的冰块入了神,反正都摆在他屋里, 最后到底是化了还是吃了, 不会有人知道的。 都这时候了睿王还未出现, 今夜应是不会过来了。如铁一个鲤鱼打挺, 从床上窜起来, 在屋里转了一圈,草莓夏初才有, 眼下只有一串紫葡萄, 如铁便把葡萄都剥皮去籽, 用削水果的尖刀切碎,又找出一只水晶碟,从冰盆里捞出几块冰盛在碟中,用刀尖把冰戳烂,最后拌上碎葡萄,费了半天工夫,总算把一碗简易的葡萄刨冰做好了。 千辛万苦,全是为了这一刻的享受,如铁捧着亮晶晶的小碟子美滋滋,才舔了一口,就听见窗外有人道:“大晚上的,你在做什么?” 如铁一扭头,穆承渊直接手撑着窗台,一跃而入。 如铁:“……” 他疑惑地望了一眼门栓,确认自己没有锁门。 穆承渊趁他没注意,从他手里夺过盛刨冰的碟子,好奇地道:“这是何物?” “这是……呃,天太热我弄来吃的。不过是从冰盆里取的冰,不至于不行吧?” 如铁总觉得睿王殿下的言行举止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有问题。 穆承渊眯起双眼,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来,道:“好吃吗?” 如铁:“…………” 这位殿下,你是被穆承涣附体了吗?! 尽管心里吐槽,如铁仍老实道:“好吃,很解暑的。夏天我最爱吃这个了。” “哦。” 穆承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拾起如铁留在碟子里的小木勺,挖了一勺冰送入口中。 “好凉……” 他从没吃过冰,一下子被冻得不行,一抬眸眼睛竟有水润的光一闪过。 如铁:???? 不对劲,怎么感觉穆承渊性格大变?该不会这人有精神分裂症吧? 如铁赶紧上前抢过宝贝刨冰抱在怀里,随便扯了个谎道:“这是百姓家里才吃的,殿下吃不惯也很正常。” 听说这些贵人主子肠胃都很娇弱,夏天最多用点井水湃过的果子,哪能直接吃冰啊。 穆承渊凑过来道:“唔,好吃。” 如铁:“……” 他的狗鼻子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恍然大悟:“殿下这是喝酒了?” “是啊。”穆承渊难得温驯地点头:“今日皇祖母留了膳,后来又随姑姑去了趟永昌侯府,与云晞喝了几杯。” 原来一晚上没见人是去找云美人喝酒了,而且似乎还喝了不少…… 如铁想,也不知刨冰能不能解酒?水再怎么冰也是H2O,不能与酒精起化学反应吧。 穆承渊道:“明日,我就要去战场了。” 如铁:??? 最近有战事?没听说啊! 如铁试探地道:“殿下为何要去战场?” “是父皇的旨意。”穆承渊一下子笑得灿烂:“他要我自己去挣王位,不许我和皇兄争。” 如铁愣了,挣什么王位?穆承渊不是已封王了么? 该不会是…… 如铁缓缓道:“殿下,那个,打扰了啊,您今年几……那个贵庚?” 穆承渊道:“十五。” 哦,原来喝了个酒就活回去了! 如铁暗笑:“那殿下可比我还小一岁呢!” 穆承渊掐了掐他的脸,严肃道:“别闹。等我回来,就与你成亲。” 可爱的小醉鬼!如铁的小心肝抖了抖,差点笑岔了气:“你和我成亲??殿下能认出我是谁吗?” 穆承渊凑近仔细看了看他,终于觉察到了不对:“你是清仪……家的小厮?” 如铁:“……” 厮你个头,我明明是你的公子! 如铁一手牵了穆承渊,一手抱着刨冰坐下来,问:“清仪是谁?” 至少在睿王府,还没听说有人叫清仪的,如铁八卦地想,莫非是睿王的心上人? “清仪是……” 穆承渊顿了顿,笑着道:“我才不告诉你那是我王妃。” 如铁磨了磨牙,这智商还十五,我看你才五岁吧? 众所周知,睿王并未娶妻,所以十五时提到的王妃清仪,必定就是那个被北燕人杀了的未婚妻。 十五岁的穆承渊定不会料到,心心念念的未婚妻以后会惨死吧…… 而且年纪轻轻就去到战场也是无可奈何,是被皇帝逼的,皇帝连一丝机会都不给这个少年。 唉,如铁内心深处竟有些可怜他了,也不知哪根神经碰了线,挽住他的胳膊,煞有介事道:“殿下,不论往后怎样,你都要好好的……” 穆承渊以手撑着额头,醉酒的滋味并不好受,晕乎乎的感觉过去之后便是头痛欲裂。如铁这一通话他就算暂时听进了,酒醒后估计也会忘得精光。 “不对。”穆承渊蓦地抬起头来,目光骤冷,“清仪从不会这样说话,你是何人?” “啊??” 如铁头疼了,怎么这会儿睿王殿下又变聪明了? 他想起捧在手里的刨冰,玩心大起,拿小勺敲了敲水晶碟:“哼,居然被你看穿了!其实我是吃瓜路人,专门来卖刨冰的,殿下要吃刨冰吗?” 穆承渊:“……” 睿王殿下病了。 其实只是因酒后用了凉食略感不适,喝几副汤药,休息一两日便好,睿王自己懂医,府里草药都是现成的,本也没有什么,架不住被大嘴巴蒲公公报进宫里,一时间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宫里的太医奉命来了一波又一波,搅得穆承渊头疼,被变相禁足沉寂了几日的桃夭公子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一次次来到睿王所住的无极院,企图突破玄明冲入院内,当然每一次都被挡了回去。 桃夭见不到睿王,只能换个法子,每日立在傲霜院门前破口大骂如铁,因睿王就是在傲霜院“误食寒凉之物”的,罪魁祸首自然是如铁公子。然而如铁公子这一回挺沉得住气,闯了祸便龟缩起来,随桃夭怎么骂就是不搭理,睿王殿下听说后头更疼了,就连桃夭都晓得要来看他,如铁怎会这般没自觉,他令玄亮把如铁带到跟前,就是想看看此人作何解释。 “我问过殿下的,是殿下自己要吃,我还能拦着不成?” 如铁无辜地摊了摊手,而且吃一点就算了,居然把他的刨冰吃得精光,最后还枕着他的膝盖睡着,醉酒的人真是不可理喻。 穆承渊怒:“本王何时自己要吃的!” 如铁早有准备,声音立马高了他一截:“就知道你不会承认!殿下想想,若非你自己乐意,怎会跑到傲霜院来?你武艺高强,我难道还能强迫你?” 穆承渊:“……” 确是这个理。他一般极少喝醉,那夜长公主相邀,云晞又是挚友,穆承渊难得放松了心情,虽喝醉之后的许多事云里雾里,但他隐约记得似乎是自己走去的傲霜院。 只是,为何会是如铁那里? 穆承渊回想起来也有几分诧异,大约傲霜院是一个能让他开心起来的地方吧。 如铁怕他仍在怀疑,继续道:“殿下喝醉了,还以为自己是十五岁,给我说了很多当年的事,我知道那时出征非殿下所愿,还有那个清仪……” 穆承渊忽然暴喝:“住口!不许提她!” 如铁下意识一哆嗦,后知后觉记起蒲公公说过,穆承渊对当年未婚妻之死仍耿耿于怀。 如铁顿时有点心虚,连声道:“对不起,我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算了,这也不能怪你。” 穆承渊按了按酸疼的额角,他这会儿确信自己醉得不轻了,要不然如铁不会得知清仪这个名字。他在睿王府禁这个名字禁了多年,想不到,这名字依旧出现在他的梦魇里。 如铁鼓起勇气道:“殿下,你是不是很喜欢她,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别自责,其实当年你已尽力了……” “你知道什么?”穆承渊冷笑。 “对,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至少清楚一件事,你不该,也没必要总是困着自己。人生匆匆数十载,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以前、有两位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亲人去世了,当时的我生不如死,可是你看我如今不也过得有滋有味?时间总会冲淡一切,每当我回过头看那段经历,我还是会很难过,可如今的我已懂了,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我一直因为悲伤停在原地,他们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如铁把考虑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甚至不惜拿自己亲身经历做比,穆承渊的反应却出奇地漠然。 睿王冷硬起来宛如化不开的寒冰,叫人永远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你不必再自以为是地劝我,我不想听。” “……好。”如铁被他这一斥心情微涩,讥诮地道:“也许在殿下看来,我说的不过是些废话而已。” 穆承渊有些烦躁,仍是道:“不是那个意思,我与你不同。” “那还真是抱歉了。” 如铁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情,穆承渊终究是高高在上的王,为何他会像中邪一样误以为这样的人需要安慰? 说不定就是嫌他的心灵鸡汤不好喝,妈蛋的,往后再施舍一点怜悯给这个人,他就是猪! “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告退了。” 如铁揉了揉鼻子,拔腿便要走。他的眼睛因回忆痛彻心扉的往事还有些泛红,但是自尊却不允许他低下头来。 “站住,有何不痛快,一次都说清。” 穆承渊惊讶于他态度的转变,也能看出他是在负气,其实这些天他们两个比以往亲近多了,如铁经常在他面前忘了礼数,他都没有轻易与之计较,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不成? 如铁只漠然回敬他一句:“殿下与我是不同的人,没必要知道我在想什么。” 穆承渊:“……” 这就又杠上了?? 穆承渊也不痛快,如铁的话如同直接给他心头添了把火,故而他只是冷冷盯着如铁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第25章 眼线 睿王病愈之后, 玄明便递上了暗报, 穆承渊曾让他去查如铁的经历, 终于查得差不多了。 颜如铁一十六岁, 卖身入太子府前从未离开过其母王氏, 因自小体弱, 下地干活基本是帮倒忙,只能在家养着。其父大字不识一个, 王氏年轻时做过有钱人家的丫鬟, 略识些字, 给四个儿子开了蒙,故而他们都识一些字,但不多。至于算账, 王氏与颜老爹都不懂, 颜家穷得叮当响,正经的书都买不起,别提给儿子请账房先生教算账了, 实在不知如铁是从何处学来的。 玄明道:“他乃陈国公府举荐, 会不会是陈国公让人教的?又或者, 他在太子府向什么人学的?” 都不可能。穆承渊摇头, 如铁卖身是去做男宠, 陈国公若要使人教导,琴棋书画皆可, 为何偏偏是教算账?至于另一种猜测, 暗报上写着, 如铁刚入太子府,当夜侍寝就被打得皮开肉绽,足足养了三个多月的伤,后来便是趁着太子生辰之日出逃,这中间哪有时间去学算账? 太子府这一段遭遇如铁从未提过,穆承渊也直言并不关注,突然之间读到暗报上的叙述,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与如铁初见之时,原来此人在太子府如此艰辛,难怪要想方设法逃走了。 会算账始终是一大疑点,此外,如铁的个性也叫人生疑。暗报上明确写着,如铁在颜家时,胆子小又笨,大多数时候沉默寡言,可他认识的颜如铁,是个能言善辩、唯恐天下不乱的机灵鬼,这也差太多了…… 这其中必有缘故。若呆笨的一面是装出来的,这说不通,颜家背景并不复杂,从一出生就在亲爹亲娘面前装笨,还一装就是十多年,图什么,匪夷所思。若聪明的一面才是装的,就更不可能了,傻子装聪明,不是一眼就会被看穿吗? ……真是奇怪,本王为何要这般关注他? 起初出于好奇叫玄明详查,反而令自己陷入了重重迷雾。 “对了,”穆承渊又记起一件事:“他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亲人去了?” “应是没有。”玄明不知睿王究竟想打听什么,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全都说了:“颜家虽穷,近二十年却无人离世。哦,除了有一样,颜家以前的老家是在东边,有一年大旱,村里闹饥荒饿死了不少人,没饿死的纷纷去了别处,颜老爹就辗转来了皇城。当时颜家就剩下他一个了,那年他也才十岁,如铁公子还没出生呢——殿下是想知道这个吗?” 穆承渊道:“不是。” 但玄明之言起码说明一个问题,颜家在皇城没别的亲戚,何来至关重要的亲人逝世痛不欲生之说? 这个混账,又骗人。 穆承渊心里有些不对味,把手中的暗报丢在一边,不愿再去想如铁了。 玄明此时又递上了关于另一个人的调查。穆承渊接过看了几眼,神情愈发肃穆。 穆承渊召来蒲公公道:“桃夭现在何处?” 一般睿王就寝不是呆在自己的院子,就是有规律地去傲霜院,左右超不过这两处地方。距离上次去傲霜院已有段时日了,蒲公公挺盼着睿王去找如铁,穆承渊却主动问起了桃夭,蒲公公吃了一惊,这些日子殿下身体不适,桃夭公子每日必会在无极院外请安,蒲公公冷眼旁观,也未多说什么,莫非桃夭公子这就入了睿王的眼,要受宠了不成? 蒲公公恭敬地道:“桃夭公子被安置在凝香院。” 穆承渊道:“好。今日本王便过去瞧瞧。” “那、如铁公子那边……”蒲公公欲言又止。 “与他何干?”穆承渊脸色一沉。 “老奴明白了。” 又吵架了吧,蒲公公叹气,躬身退下,自去准备不提。 凝香院离无极院较远,穆承渊当初并不希望桃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蒲公公便善解人意地把桃夭公子安排在了远一些的院子。桃夭自入府以来日夜都盼着侍寝,得此消息激动不已,亲自下厨做了满桌饭菜,自午后起就跪在院中等着了。 穆承渊还未进院就听见桃夭身边伺候的下人阿华正在与桃夭说话。阿华是陶家家丁,与桃夭主仆情深,自从桃夭被太后赐给了睿王,他便跟在桃夭身边伺候。 阿华不愿桃夭痴等,力劝他道:“公子,进去歇一歇吧。待会儿睿王殿下来了,我唤公子便是。” 桃夭疲惫的声音道:“不了,我不累,殿下要来我高兴都来不及,恨不得第一个就让他见到我……殿下!!” 穆承渊恰好便在此时,与玄明一同走了进来。 桃夭终于等到了盼了许久的人,满面倦容一扫而空,眉目之间一派欢喜。 穆承渊麻木地点点头,免去他的礼。桃夭欣然起身,因跪得太久,腿脚早已不听使唤,幸而阿华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桃夭却令阿华退下,双眼痴痴盯着穆承渊,开心地道:“奴家做了几个小菜,殿下可要尝一尝?” 穆承渊早留意到了,道:“不必,本王已用过膳了。” “那酒呢?”桃夭不死心问:“殿下可要饮酒?” 桃夭一双玉手执起酒壶,优雅地斟了两杯酒,笑着道:“这是奴家以前得的桃花露,听说是用埋在雪下二十年的桃花所酿,奴家很好奇究竟是何滋味,殿下可否赏个脸,陪奴家一起尝尝?” 桃夭满怀期待递过来一杯酒,今日他特意挑了一身桃红色衫子,自信人如桃花,正与这美酒相衬。 穆承渊信手接过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酒液,瞥了一眼又放下了。 此时此刻睿王殿下虽身在凝香院,却仍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桃夭很想同睿王亲近,可玄明在场,不论他做何举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总是时刻跟随着他,盯贼也不过如此,叫桃夭浑身都不自在。 今日不论如何都要侍寝,桃夭咬了咬后槽牙,不顾廉耻道:“殿下,时辰不早了,让奴家伺候您休息吧?” 他就不信,玄明会一路跟到卧房里来。 “不用。”穆承渊摆了摆手:“本王来是有话问你。” 桃夭眉心没来由地一跳,随即甜甜笑开了:“奴家若能为殿下解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最好。”穆承渊缓缓道:“自你入府,本王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你是皇祖母亲自为本王选的,可陶家不过是宫外的寻常百姓,皇祖母远在深宫,如何会见到你?换言之,究竟是谁,将你引荐给太后?” 桃夭脸色变了变,强装镇定道:“太后娘娘一直想为殿下添人,着人从宫外专门挑了好些备着,其中便有奴家。” 穆承渊道:“哦?可皇祖母却不是这般说的。她是挑了不少候选,可其中并没有你,你是由夜嫔——哦,如今是夜妃了——亲自引荐,你与夜妃到底是何关系?” 桃夭没料到睿王竟清楚这段内情,而且还是太后说的,生怕穆承渊怪罪,忙跪下道:“夜妃娘娘原是好心。奴家在外头曾机缘巧合见过殿下,对殿下心生爱慕。奴家表叔在夜妃娘娘的启祥宫当差,无意间向娘娘提起,娘娘可怜奴家,便想着不如给奴家一个机会,中与不中,全看奴家造化……后来奴家被太后挑中,也是夜妃娘娘叫奴家千万不要透露,毕竟她是后宫嫔妃,怕叫殿下知道了徒生误会。” 穆承渊道:“她若真是给你一个机会,只需去找负责此事的内侍,吩咐几句即可,为何却直接将你引荐到皇祖母跟前,就不怕你落选,丢了她的脸面?” “除非,她对你很有把握,早就知道你能选上。”穆承渊勾了勾唇,“桃夭,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 “殿下!!” 桃夭花容失色,死死咬住嘴唇,方才一番话就是夜妃教他说的,竟被睿王听出了破绽,这该如何是好? 夜妃娘娘……夜妃娘娘远在宫中,定是安全的,而他已是睿王府的人了,眼下睿王才是主子,若再隐瞒下去,睿王会如何处置他? 桃夭浑身发冷,不敢再往下想了,这才道出了竭力隐瞒的事实:“殿下所言极是。奴家以前的确认识夜妃娘娘,其实奴家……是夜郎人,原是跟着夜妃娘娘来大楚的陪嫁之一。奴家自幼便得专人教导,原是要……要服侍皇上,可是却没想到……” 穆承渊漠然道:“没想到,父皇不爱男色,是么?” 桃夭尴尬地点了点头,男风在夜郎颇为盛行,夜郎国国君精心培养了他,希望他能助夜妃,也就是夜郎公主夺宠,可是大楚天子不喜男色,他便无用武之地了。 “奴家并非内侍,无法在宫中久留,夜妃娘娘便透过在启祥宫的心腹,将奴家安置在了陶家,对外则说奴家是陶家的公子陶灼。” 穆承渊道:“既如此,她为何后来又想方设法将你送入睿王府?” 桃夭迟疑着道:“奴家也不知夜妃娘娘是何意图,她只叫奴家好好服侍殿下……” 他说着话,怯怯地望了睿王一眼,发觉对方根本不为所动,知道瞒不住了,闭了闭眼睛道:“还有,若睿王府有要紧事,派阿华知会她一声。” “是吗,那你向她传了何事?” 穆承渊的反应不咸也不淡,桃夭赶紧膝行过去,牵住他的衣角哀求:“殿下,奴家没有传信,往后也不敢的,还请殿下信我!” “信你?”穆承渊冷笑,“你要本王如何信一个窥探本王的人?” 桃夭颤声道:“殿下?!” 难道连半夜听壁角的事也被发现了吗? 一定是!!否则这窥探二字从何而来? 桃夭慌了神,语无伦次道:“奴家、奴家本不想去的,都是夜妃娘娘再三嘱托,奴家没法子,殿下的院子和书房全有人把守,奴家混不进去,唯有如铁公子那里……奴家以为,殿下也许会对他说点什么。” 穆承渊厌恶地望着他,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厉声道:“你究竟通过阿华给夜妃传了什么消息?” “我没有!” 桃夭矢口否认,手腕处来阵阵剧痛,令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漆黑的眼眸里泪光点点。穆承渊脸上并无半分痛惜,只吐出了一个字:“说!” “殿下……”桃夭挨不住痛,这才流着泪道:“我、奴家只告诉夜妃娘娘……殿下很喜欢如铁公子,其他什么都没有,真的!娘娘要……奴家尽快夺宠,往后便能……帮她的忙了。其他,其他真的没有了!” 阿华出了几次府穆承渊一清二楚,见桃夭未再说谎,这才将人松开。当日寿康宫太后一席话,令他怀疑起夜妃与桃夭的关系,叫玄明照此方向去查,果真有所收获,陶家以前并没有一位叫做陶灼的公子,桃夭既是夜妃亲自引荐给太后的,必是夜妃心腹。至于桃夭的真实身份,穆承渊在与他对质前并未猜到,但当桃夭用桃花露邀宠,他突然想起桃花露乃夜郎国特制,二十年雪藏的桃花所成的桃花露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大楚寻常百姓不可能有,桃夭确是夜郎人没错了。 至于夜妃,她的动机也很好猜,一个皇妃,在非其所出的皇子身边千方百计安插心腹,所图还能是什么?只不过夜妃亲子穆承沁今年才七岁,身上有外族血统,前头又有三个哥哥,按皇帝与太后的性子,没什么意外绝不可能考虑四皇子,夜妃所谋实在太过渺茫,但……也不能小觑了。 “殿下、殿下!”桃夭哭求:“奴家知道的全都说了,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穆承渊,我要你的命!!”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一直潜在暗处的阿华手持尖刀冲了出来。他跟随桃夭来到睿王府,名义上与桃夭是主仆,实则是夜妃的接应,眼见桃夭身份被拆穿,心想睿王岂能饶得了他们,不如为夜妃、为夜郎国尽最后一点忠。睿王战功赫赫,对夜郎何尝不是一种震慑,丧心病狂的阿华摸出刀子,想与睿王同归于尽。 玄明寸步不离守在院中,为的就是时刻关注院内诸人的动向。阿华并无武艺,一出现就被玄明瞧见,玄明当机立断一脚飞出,大力踹在阿华膝盖上,阿华惨叫着,整个人横飞出去。玄明紧跟着上前,直接一掌震碎了他的琵琶骨,阿华痛得满地打滚,桃夭在旁跪着,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玄明大声道:“敢对殿下动手,你找死!!” 阿华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差不多已是个废人了,桃夭受此惊吓,疯狂地磕头,似乎想与阿华撇清关系:“殿下,是他自己冒出来的,与奴家无关啊!” 穆承渊倒也不会把阿华的帐算在桃夭身上,正要处置这两个夜妃的眼线,忽然听见玄亮在院外高呼:“殿下、殿下!” 玄亮沉稳,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凝香院来,穆承渊应了一声,令玄明代他处理相关事宜,先一步踏出去道:“怎么了?” 玄亮满头大汗,急冲冲道:“殿下,公子不见了!” 第26章 失踪 穆承渊愣了片刻, 反应过来玄亮口中的公子便是如铁, 脸色大变, 急道:“怎么不见的?” “方才在傲霜院, 公子让属下帮他从殿下的书房里拿几本书, 属下回去时, 公子却不在院子里了。” 玄亮回想起来仍有些懊悔,那几本书的内容风马牛不相及, 哪怕都在同一间书房里, 找齐也得费一会儿工夫——估计如铁公子就是故意支开他的。 穆承渊道:“府中各处可有找过?蒲英那里呢?” 玄亮道:“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 蒲公公与属下一起找的,实在没能找到公子,属下只好过来禀告殿下……” 玄明曾亲眼见过如铁从太子府逃跑, 插嘴道:“会不会又逃了?” 穆承渊瞪了玄明一眼, 怎么可能,如铁一年期满之后便可正大光明地离开,实在没必要犯傻, 作贼似地偷偷溜走。再者小吃店马上就要开张, 东西都备得差不多了, 怎会毫无预兆就撂挑子? 穆承渊道:“先去趟傲霜院再说。” 傲霜院还是维持着玄亮来找睿王前的样子, 穆承渊注意到床榻上的薄被已被展开, 说明如铁本没有要外出的打算,一掀锦被, 底下竟露出了满床的珍珠, 穆承渊无语, 这个财迷,这是要抱着珍珠睡?! 不过这也印证了,此人并非有目的出逃。 穆承渊思索道:“会不会有急事,突然回家去了?” 玄亮道:“属下也这般想过。可是公子家挺远的,得出城门,今日天色已晚,城门早关了,他回不去的。且王府的守门侍卫都没见到公子离开。” 穆承渊道:“那他应当还在府里……” “殿下、殿下!”蒲公公连滚带爬跑进傲霜院,大叫道,“老奴想起来一件事!” “今日殿下是去凝香院,老奴便令人将冰盆摆在了凝香院,中途曾遇见如铁公子,因前头冰盆都是摆在公子房里的,他还问为何突然就改了地方,老奴、老奴便实话实说了,公子似乎不大高兴。” 穆承渊:“……” 蒲公公虽未直言,可那哀怨的小眼神明显就是在控诉,殿下您惹得公子不开心,估计公子是故意躲起来了。 若换做别人,穆承渊还真信了,可是如铁的话,这货若有争宠之心,他就把姓倒过来写! 穆承渊揉了揉额角,道:“蒲英,他还与你说了什么,一句不许漏,全都给本王说一遍!” 蒲公公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公子没说别的什么了……哦,他还问老奴冰窖在何处。” 冰窖?? 穆承渊叹气:“那你告诉他了?” “公子问,老奴当然要说,有何关系吗?”蒲公公忽然之间脸色剧变:“莫非、莫非!” 玄亮捂脸,他与蒲公公哪儿都寻过了,唯独没去冰窖,谁会想到如铁公子竟会在那里! 穆承渊笃定地道:“他……爱吃冰。没了冰盆,所以便去冰窖了。” 蠢货,实在太丢脸了!什么生气躲起来,根本不存在,说不定是觉得冰窖凉快,直接便在冰窖里睡着了。 玄亮喃喃道:“可是冰窖不透气,公子他会不会……” 什么?! 穆承渊一下子怒了:“你怎么不早说!” 睿王殿下也不知自家冰窖在何处,王府活地图蒲公公带着睿王与玄亮,直冲王府最北边的角落。此处种了一小片绿竹,有一口水井被竹子环绕,井旁空地上修着一处不起眼的台阶,走近了才能瞧出来,这台阶通往地底,几十级台阶的尽头便是狭窄的石门,放眼望去,石门被一道黄铜锁锁住了。 蒲公公道:“这下面便是冰窖……可是已从外头上了锁,会不会公子压根没在?” 穆承渊心急如焚,但人命关天,不得不冷静下来:“不一定。也有可能外头的门锁住了,他被困在里边……” 钥匙平时由负责看守冰窖的下人保管,蒲公公要去唤人,穆承渊等不及了,干脆道:“玄亮,把锁给本王去了!” 玄亮拔出随身配剑,剑尖插进锁头利落地一挑,黄铜锁便松落开来。玄亮将锁抽去,推开厚重的石门。一般地窖皆不可直接入内,都得先敞一敞才能进人,可他还未禀告,穆承渊已抬腿闯了进去,玄亮阻拦不及,只得紧紧跟随。蒲公公从石门边的墙上取下两只烛台点燃,也快步跟在后边。 这冰窖建在地下,年代已久,冷气森森,再加上又是夜晚,伸手不见五指。蒲公公手中的烛台氲开了一圈昏黄的光,能照见的视野极其有限,穆承渊大略转了转,这地方挺大,尚未发现任何异样,心情难免焦躁起来。 他平时虽觉得如铁幺蛾子多,又常惹祸,对他也不恭敬,甚至还胡言乱语骗过他,可是内心深处,他并不希望如铁有什么危险。 穆承渊试探地道:“小铁,你在吗?” 蒲公公与玄亮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生怕自己动静太大,反把公子的声音掩盖住了,可是三个人静静等了一会儿,仍未有任何动静。 穆承渊又叫了几次。 虽是炎夏,蒲公公仍觉得寒意彻骨,搓了搓手臂小声道:“殿下,这儿冷,您身子要紧,要不您先回去,待老奴与玄亮慢慢找……” 穆承渊却道:“蒲英,你上去把府里年轻人都叫过来,多带上几盏灯——让他们多穿点。” “……哎。”蒲公公心知他这是不愿意走了,机灵地道:“那老奴顺便把殿下的披风拿过来。” “快去吧!”穆承渊头也未回。 蒲公公大致还记得来时的方向,留下了一盏灯,匆匆搬救兵去了。冰窖里的微光又变得暗淡了些。 穆承渊沉声道:“玄亮,从现在起,你与本王一起找。记住务必要摸到墙根才算完。” 玄亮点了点头,石门虽仍大开着,这地下久不通气,他有些担心睿王呆长了会憋闷,可殿下这架势,怕是听不进劝的,他得时刻都注意着,万一殿下觉得不适,就尽快把殿下送回外头去。 穆承渊正沿着墙一点点摸索,他耳力不错,忽然听见地上有什么轻轻滚过,忙屏住呼吸,取过烛台一照,原来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圆溜溜之物,一路滚到了他脚边。玄亮弯腰捡起来一看,竟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 玄亮激动地道:“殿下,这是……和公子床上的一个样!” “嗯,他果然就在此处。” 穆承渊握着烛台的手有些发颤,毫不犹豫地往珍珠滚来的方向走去。 微弱的烛光步步逼近,层层黑暗逐渐褪去,穆承渊隐约看见远处地上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其实根本还分辨不清,可他就是奇异地感觉到了,这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穆承渊举着烛台上前,终于看清楚这的确是个人,朝里一动不动躺着,穆承渊俯身摸到他的脸,将他转了过来,烛光一下子打在了此人脸上。 “是公子!!” 玄亮大喜,总算找到了。 如铁脸色发白,双目紧闭,身上裹了层破棉絮,穆承渊二话不说直接扯下外袍套在他身上,一手按住他的脉搏。 如铁此时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似乎能感觉到有人来了,但是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下意识乱抓一气,抓住了离他最近的睿王的袖子。 他费力将眼睛睁开,看了一眼眼前的人,艰难地辨认:“殿下?” “……嗯,是我。” 还能说话,穆承渊顿时松了口气,如铁手脚冰凉,脉相浮紧,应是冻着了,不论怎样人找到就好。 玄亮蹲下身,请求穆承渊把如铁放到他背上,这样就能尽快把人背出去了。 “还是我来吧。” 如铁自认出睿王后就又昏了过去,手里的衣角攥得死紧,穆承渊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干脆随他去了。只是这样就不便再把如铁挪到玄亮身上,得由他亲自背了。 本王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穆承渊默默想着,把如铁背好,蒲公公一边高喊着“殿下”,一边带领一大帮人冲进了冰窖,数十盏灯笼霎时间把整间冰窖照得雪亮,穆承渊环顾四周,这冰窖存冰,原是把冬日冻好的冰盛在硕大的石缸之中,外头再裹上厚厚的棉絮,存放在隔光隔热的地下,用时再取出来。眼下冰窖里好几只石缸外头的棉絮都被扯破,如狗啃的一般,被扯掉的棉絮都穿到了如铁身上,估计是被拿来用作保暖。 如铁躺的位置附近有个指头大的气孔,穆承渊问过看守才知,这冰窖自从建造时就有前后两道门,其中的后门早被封死,留了个气孔通气,面上原是挡住了的,而剩余的前门则用来通行,一旦关上严丝合缝。如铁不知用何办法找到了气孔,他选择待在通气的地方,一来容易被人找到,二来也不至于被活活憋死。 如铁被送回了傲霜院,没过多久便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床上,穆承渊就坐在床头一眨不眨盯着他,如铁暗道不好,刚酝酿出两滴鳄鱼的眼泪,被穆承渊一瞪,立刻就收了回去。 如铁只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没事人一样地道:“殿下怎么来了?” “少装蒜!快说,你怎会被困在冰窖里的?” 穆承渊听见他沙哑的嗓音就止不住火冒三丈,恨不得把如铁从被窝里拖出来抽两巴掌,到底怎么想的,一个人跑进冰窖,还差点冻死在里边! 英明神武的睿王殿下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如铁这个混账活活气死。 如铁见他脸色阴沉,生怕自己遭殃,讨好地道:“殿下别气,我全说……” 第27章 夜妃 一句话, 都是冰盆惹得祸。 平时觉得冰盆作用不大, 猛一撤走还真有些不适应, 总觉得床太热躺都躺不下去, 铺珍珠也不管用。如铁为了睡个好觉动足了脑筋, 以前有冰盆, 可以偷偷摸摸做个刨冰吃了再睡,现在没有冰盆, 那就换做冰淇淋吃, 也一样能凉快…… 冰淇淋制作略复杂一些, 鸡蛋牛乳都易得,如铁把牛乳热好,倒入打匀的鸡蛋与砂糖, 搅拌好之后只需冷冻了, 当然冰箱没有,也没有冰盆,只能凑合着把东西放进冰窖里, 典型的山不就我, 那我便就山。 他拐弯抹角从蒲公公处讨到了冰窖的位置, 怕玄亮念叨就把玄亮支开, 端着水晶碟去了冰窖。他到的那会儿石门仍是开着的, 王府下人才从冰窖里取了冰,准备送到凝香院, 如铁撇撇嘴, 待他们走了之后摸进去, 找了个隐蔽的位置把盛着冰淇淋的水晶碟放下,想一走了之时石门却从外头关上了,任他在里边怎么敲打都没用。冰窖里呆了一会儿就冻得受不了,他原也拿着门外墙壁上的烛台,发现石缸外头裹着棉絮,便把能卸下来的棉絮都卸了,顾不得脏,统统都穿在身上,抵御寒冷。 他想得很好,蒲公公每日都会命人来取冰,最多扛过一日,等人来了便能出去,谁知在这地下冰窖中,冷是其次,渐渐呼吸也不太顺畅,原来此处竟是不通风的,如铁为了多争取一些时间,不得不先灭了烛台保命。取棉絮时,他曾不慎触碰到了一些冰,手上沾有冰化成的水渍,正当他头昏脑涨时,忽然感觉手上潮湿之处似有气流吹过的凉意。如铁精神一震,想起来似乎有这么个常理,便随着能感受到气流的方向,逐渐摸到了地窖的气眼,将气眼上头盖着的些许杂物挪了开去。 这气眼所在之处并不透光,看不见外头是何情形,但是有气流通过就好。如铁贪婪地坐在气眼附近,心想自己一定能撑到明天,不知不觉,竟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睡得沉了便开始做梦,梦里他回到了地铁站,手里还拿着手机,躺在最后一阶台阶上。他揉揉被撞疼的后脑勺,龇牙咧嘴地发誓,以后再不一边下楼梯一边看手机了。地铁站里过往行人皆神色匆匆,没谁注意到他出了大丑,他笑着拍去身上的尘土,打算爬起来继续赶车。 摔下楼梯实在太可怕了,幸好他还活着,要不然一个穿越了怎么办? 他顺利跟着排队的人群挤上了地铁,还在庆幸自己不会迟到了,可是车门关闭之后四周突然变得一片黑暗,近在咫尺的人全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他难免有些心慌。 “小铁,你在吗?”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呼唤,穿过了长长的地铁通道,很奇怪,明明不是叫的他的名字,他却莫名不安起来。 这个声音,对他来说有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谁,是……谁? 一定还有谁,与他一样身在黑暗里。他使劲想,想得脑仁疼,声音越来越近,黑暗中有光骤然亮起,有个人握着一盏灯,正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昏黄的光照亮了此人的容颜,如铁豁然开朗,心里下意识便道,殿下…… 是殿下! 他终于想起来了,满心欢喜想朝着光的方向飞奔,可是双腿却好似灌满了铅,动弹不得。 我在这里! 他也想大喊回应,可是嗓子不知为何发不出任何声音,情急之下,他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顾不得去细想究竟是什么,抓起那东西,朝殿下掷了过去。 “……我当时怎么都醒不过来,总之一场误会。” 待后来发现自己半梦半醒之间丢出去的东西,竟然是铺床时不慎掉在袖子里的珍珠,如铁直呼走了狗屎运,若是没这玩意,他估计就在冰窖里升仙了。 “误会?”穆承渊冷笑,“你该不会以为,石门自己会合上吧。” 去一趟冰窖本无可厚非,但又是谁在外面关上了石门?如铁昏迷时他就仔细询问过负责看守的下人,那下人道,过去时门已关上,误以为里头没人才落了锁。 穆承渊问起有没有旁人路过,下人便提到了凝香院的桃夭公子。 一面之词,睿王殿下不会轻信,但桃夭当时是在厨房准备酒菜,王府厨房与冰窖离得不远,这是极有可能的,且当日负责取冰的下人也道见过桃夭,就连桃夭身上所穿都描述得分毫不差,两厢印证,纵使桃夭想抵赖也没用。 “殿下的意思是桃夭公子干的?不会吧,他为何要害我……” 凡事都讲究个动机,如铁话说一半就醒悟过来,除了桃夭,睿王府还有谁对他心怀不满? 如铁小心翼翼道:“是因为争宠?” 看来当狐狸精也是有代价的,有些人为了争宠可以不择手段。 穆承渊道:“他是夜妃派过来的眼线。” 夜妃?? 如铁对皇帝后宫一片茫然,穆承渊见他满头雾水的糊涂样,只得把夜妃的出身,以及她在后宫的地位详述了一遍。 如铁仍是有些发愣,不敢置信道:“所以殿下召见他,原是向他摊牌的?” “是。” 结果人还未来及处置,如铁就先出了事,穆承渊已很久没这般焦头烂额了。 “……” 如铁有些心虚,在去冰窖的路上,他曾经过睿王殿下的宝贝药园子,因为实在气不过某个大猪蹄子出尔反尔,就把药园里种的药草“略微”修剪了一下…… 如铁真想抱头装死。 穆承渊这会儿还未发现药园子遭殃了,肃然道:“我原打算将他拘起来,眼下已没这个必要了。就让他打哪来就回哪去,你觉得如何?” 如铁忙道:“殿下不必问我,我虽是受害人,没什么想法的,全凭殿下处置。只是之前殿下不还说,不能打草惊蛇吗?” 穆承渊冷笑:“此一时彼一时,敢对睿王府的人下手,本王容不得他。” 阿华想杀他,他不会记到桃夭帐上,但是桃夭故意将如铁关入冰窖,穆承渊只恨不能也叫他尝一尝天寒地冻喘不上气的滋味。 “那夜妃知道了怎么办?” 如铁本身也不是白莲花,别人害他他才不会帮人说话,穆承渊肯为他出头,他心里很是痛快,就怕给睿王府惹祸。 “不怎么办。”穆承渊傲然道,“在本王府里安插眼线,她还有理了,老虎不发威,当本王是病猫吗!” 如铁嘴角一抽,殿下,当初明明说不想惹麻烦的也是你! “那,太后娘娘还有皇上那里呢?” 别忘了,桃夭公子可是太后挑的,皇帝赐的,来头不小。 “无碍。”穆承渊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本王当然要亲自知会皇祖母与父皇,再将人正大光明退回给夜妃。她既有这个心思,本王就成全她。” 如铁见他胸有成竹,就知道自己完全是瞎操心,玩心机手段他铁定玩不过睿王,不如继续安安分分混吃等死。唉,没想到狐狸精才当了没几天就没对手了,这天下无敌的感觉…… “对了,这是何物?” 穆承渊从案上的托盘里取出一只水晶碟,里头盛了一坨奇形怪状的膏状物:“看守冰窖的人没见过,本王想,这应是你的吧?” “是我放进去的……” 如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经历这么多磨难还差点送了命,冰淇淋可算冻好了。 “你就是因为此物,进去冰窖的?” 穆承渊一见他那副馋样,就猜到了原委。 如铁既不好意思承认,也不能完全否认,搓了搓手讨好地道:“殿下,您想不想吃冰淇淋?放心,只吃一点点,保证不会不舒服的。” 穆承渊:“……” “殿下,殿下不好啦,您的药草……” 蒲公公满头大汗冲进来,不知哪个遭瘟的,竟然把睿王殿下的药草剪得一塌糊涂,等拿到了人,一定得让殿下好好罚过! 如铁赶紧向蒲公公吹胡子瞪眼,药草什么的,可千万不能让睿王知道,好容易这小气鬼肯尝一尝冰淇淋,他的计策是,吃人嘴短,只要吃了他的东西,睿王殿下就再不好骂他了。 “蒲英,怎么了?” 穆承渊循声抬头,嘴角刚巧沾了点奶渍。不得不说,如铁这货幺蛾子多,做出来的东西还是挺不错的。 而如铁净想着怎么讨好他,很自然便拿了布巾帮他擦拭。 蒲公公脖子一缩,似乎他来的不是时候,殿下好像又与公子和好了,这真是…… 真是太好了! 蒲公公心花怒放地替他俩合上房门,笑呵呵道:“什么都没发生,殿下与公子请继续,老奴什么也没看见。” 穆承渊稍后入宫见驾,只道桃夭公子在府里住不习惯,请皇帝将人归还给夜妃。睿王只字未提别的原因,皇帝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人是太后挑的,关夜妃何事?而后太后神色凝重地来了,揉着帕子向皇帝诉苦,原来同样的话睿王也奏请了太后,太后比皇帝知道得略多一些,一思量便明白了,夜妃一个后宫妃子,为何忽然对睿王的枕边人如此上心,皇后贵妃都没说什么呢,夜妃却巴巴地凑上来,为她出主意选人?恐怕桃夭不妥,被睿王识破,故而毫不客气地退回。 睿王为人谨慎宽和,甚少这般直接打脸,看来真被气得不轻。皇太后再偏爱太子,睿王也是她亲孙,与一个异族妃嫔孰轻孰重,皇太后心里再清楚不过,也对胆敢利用她的夜妃深恶痛绝,便当着皇帝的面,狠狠告了夜妃一状。 皇帝这下子全明白了,睿王多少还是给了夜妃颜面,未在人前说破,若换做寻常妃嫔,皇帝定会贬她去冷宫,夜妃好歹孕育了皇嗣,看在四皇子面上,皇帝下旨将夜妃贬为贵人,迁出启祥宫正殿,禁足半年,罚抄女诫百遍,期间不得与四皇子穆承沁相见。 皇帝怕四皇子听见什么风言风语,对睿王心生嫌隙,故而特意把四皇子叫到跟前,告诉他前因后果,夜贵人乃是咎由自取,与别人无关,同时也算断了夜贵人不切实际的念想。 穆承沁跪在皇帝面前泣不成声,以前他一派天真,总道凡事有母妃相护,谁知一夜之间几乎失去庇佑,再天真的孩童也会在痛苦中长大。 妃位还未坐热的夜妃娘娘,一下子跌成了贵人,自己却还不知究竟为何惹恼了皇帝,平日她仗着自己是夜郎公主,频频在皇帝太后面前露脸讨巧,对其他妃嫔也不太放在眼里,私下看不惯她的人不少,没谁出面替她求情。太后处对夜贵人避而不见,皇后得知夜贵人竟敢借太后之手谋算睿王,正巴不得他们斗起来,至于睿王生母焦贵妃,没寻上门扇夜贵人几个耳光就很不错了。 夜贵人几乎想破了脑壳,百思不得其解,皇帝甚至不许她与四皇子相见,直到她的宫中新进了两名内侍,竟是桃夭与阿华,夜贵人这才反应过来,当初她在太后面前引荐桃夭,原就想既讨太后欢心,又能趁机往铁桶一般的睿王府埋钉子,一举两得——难怪她忽然被贬,竟是此事败露了。 在她得知阿华竟还想刺杀睿王,生吃了这两个人的心都有了。 “没用的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夜贵人柳眉怒挑一记掌掴,涂了丹蔻的指甲划破了桃夭白皙的脸,桃夭捂住脸颊痛哭讨饶,夜贵人恨他背主,稍有不顺,便拿他教训,睿王也不要他,他还被皇帝下旨净身成了陶公公,这一生还有何指望呢。当初若非他见到如铁进了冰窖心生歹念,故意在后头将石门关上,兴许穆承渊还会拘他在睿王府,继续做个挂名的公子,毕竟睿王处事谨慎,并不想贸然搅得后宫不安,可因他一己之私,连这唯一的出路都断送了。 第28章 动心 被逐出去的桃夭过得怎样与如铁无关, 他安安稳稳待在睿王府养病, 并不知宫中这许多内幕。睿王府如今一派祥和, 大约之前差一点死掉, 穆承渊待如铁不像以往那样总是嫌弃了, 隔天就会过来探一探他, 偶尔也会教他念书。拜睿王殿下所赐,如铁已能看懂一些拗口的古文, 睿王别有用心地笑话他错字连篇, 如铁被刺激之余开始认真学起写字, 繁体字对他来说好认,但是笔画居多,并不好写, 他特意花了工夫去练去记, 进步也是神速。 如铁在睿王府人缘不错,府里人都知道他在冰窖挨了冻小病一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那些在王府荣养的老太太, 亲自为他缝了厚实的棉袄, 大概是怕他再冻着, 因睿王殿下与他一前一后病了, 老太太们还组团去了庙里烧香拜佛,为他和穆承渊求了平安符, 与棉袄一起给他送了过来。如铁有些哭笑不得, 但全都感激地收下, 与当初王氏为他离家时做的新衣放在一处。 孙伯受蒲公公所托,卯足了劲为如铁食补,睿王殿下这个懂医的破天荒也没拦着,害孙伯越发嘚瑟。如铁窝在床上,名正言顺享受了几日光吃不动的美好时光,再补下去双下巴都要补出来了,孙伯还嫌不够,直到如铁下巴上长出了一颗痘子,一诊脉,受凉才好些,立马又上了火。 男宠多少是个靠脸吃饭的行当,一颗痘就等于破了相,如铁对着铜镜瞧了又瞧,长吁短叹:“哎,殿下,是不是长了痘我就要失宠了?” 虽然他的语气很是哀怨,可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分明含着笑意。穆承渊对他经常突如其来就飙戏见怪不怪了,即兴陪他演了一回:“只是上火而已,过几日便好,不会影响爱妃当狐狸精的。” 我什么时候成你爱妃了! 如铁不自觉脸红了一下,原是想调戏调戏人家的,想不到竟被反调戏了!其实穆承渊最近待他不错,没有如愿见到睿王殿下的嫌弃,如铁都觉得这个直男有些讨人喜欢了。 可能在他失去意识之时梦见了睿王,故而醒来见到真人就分外有好感吧。 如铁暗搓搓地想,也不知睿王究竟直到什么程度。要知道性向这东西也有可能后天改变,睿王殿下遭遇情感挫折已多年未近女色,会不会变得对男色有兴趣呢? 其实他这样的男色,完全可以尝试一下的。如铁无视了下巴上冒出来的痘,对着镜子里的美少年满意地直点头。 睿王殿下的后背顿时凉意不断,这是有新幺蛾子要冒出来的预兆吗? 自从经历了冰窖风波,他对如铁的容忍度已高于常人,甚至可以说有一点点宠了,以至于这货在他面前愈发没个正形,睡个觉总把他当枕头,甩都甩不掉。当然睿王殿下不是小气的人,只要不乱流口水,都是男人睡相差一点可以忍受,可是如铁不止睡相奇差,口水也是必流的,害他每去一次傲霜院,衣物都得多备几套。 而且这个小混账,似乎笃定他不会动真格的,每次侍寝总是不知死活地捉弄他,时不时冒出来的“殿下要不要睡我”穆承渊已经听麻木了,最近不知抽什么风,又突然变成了“殿下来亲亲”、“殿下来抱抱”,人还病着呢,就不要脸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三番两次折腾下来,穆承渊面上仍是维持了冷静,内心早咆哮开了,什么亲亲抱抱,本王是那么不庄重的人吗! 要抱抱你自己去!睿王殿下每一次都漠然转身无视如铁,如铁也不计较直男的迟钝,屡败屡战,乐此不疲,等能起身了,干脆化言语为行动,趁睿王不备刺溜一下从后边贴上来,口中还振振有词。 “殿下不抱我,那就只好换我来抱殿下了。” 他就像一只考拉熊,恬不知耻地扒住了树干,内心带了点期待默念着,打飞机的时候不算,平常不讨厌才算。 微烫的脸颊轻轻贴着睿王的背,能感觉到对方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 如铁小心且试探地问:“殿下讨厌这样吗?会不会想要一脚把我踹飞?”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穆承渊黑着脸,一把将如铁提溜到前头去。练武之人身后被袭,睿王殿下差点就真抬腿了。 这算什么回答?有自知之明到底是讨厌还是不讨厌啊? 如铁想半天也没想出来,但要他从前边抱还是算了,他没那个胆量,也没桃夭那般厚的脸皮,万一对方是钢筋混凝土,脸被打肿了怎么办,他还得继续在睿王府住一段时日呢! 穆承渊皱眉道:“受寒才刚好些,你又想做什么?真没事了的话,不如去把药园恢复原样。” 纸包不住火,如铁在药园里乱剪了一气,到底被睿王知道了,穆承渊有心惩戒,只是如铁生病卧床中,故而一直放置。 “殿下可别,我病还没好利索呢——您看我这下巴,上火也是病!!” 如铁一听见药草两个字就头大,他靠近睿王是想试探一下睿王的性向,可不是为了让这个不解风情的直男把自己打发到药园子里。倒不是他不肯担责任,而是他如今的体质对绿叶子草很容易过敏,只在药园里待一小会儿,漫无目的地剪一剪倒是没事,正儿八经做工肯定不行,他想等到秋冬再说。 “既然还未好那就安分一点,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好好好,都听殿下的……” 真不愧是直男,本来还蠢蠢欲动的心,突然一下子就有点蔫了。 待如铁养病养到下巴上的痘消失,也到了诚王府帖子上定的日子。穆承渊一早就与如铁说好要一同去看穆承沛当众道歉,不止如此,宫里有人也要微服,穆承渊忙得昏天黑地,才赶在前一天安排妥当,如铁这时却不太想去凑这个热闹了。 就在不久前,皇帝下了罪己诏,主动替太子担去了合欢公子一案的大部分责任,连他这种不懂历史的人都明白,罪己诏相当于皇帝的自我检讨书,在君权集中的国家,作为统治者低个头有多不容易,可是大楚皇帝为了太子连罪己诏都下了,足见有多看重太子。不得不说,皇帝并非暴君,哪怕有心袒护,还是想着要给天下人交代,罪己诏就是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交代,皇帝肯拿名声来换太子一命,天子的名声,难道不比太子的命还重要吗? 在统治者眼里,这是肯定的。至于诚王府七公子穆承沛,皇帝既然率先为太子开了后门,就不会对这个皇侄太过严苛。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多久之前,此人还穷途末路,如今却一派轻松得意,叫人看了牙根发痒。 诚王府这一日包下了皇城最好的酒楼踏燕楼,请了一帮子权贵,按穆承沛的说法,市井之间他也带了话,只是按真正百姓的穿着打扮哪进得来这踏燕楼,穆承沛内心大大松了口气,总算不必真向阿猫阿狗们折腰了,而给面子到场的达官贵人,大多与他爹诚王认识,自然不会与他一个小辈计较,估计都是冲着他爹的名头来赴宴的。 穆承沛立在酒楼大堂原本搭来唱戏的高台上,深深一揖,朗声道:“家仆赵大前阵子惹事生非,给诸位添麻烦了,鄙人御下不严,特备了酒菜,向诸位赔罪认错。” 台下当即便有人站起来,义正辞严道:“下人家丁犯的错,哪有让主子致歉的道理?穆公子为人咱们都清楚,不必如此。” 穆承沛风度翩翩地颔首,一脸诚挚,叫不明真相的人看见,还以为他是被连累的。 ……实在太恶心了。 如铁本来与穆承渊一起待在二楼雅间,因穆承渊身份贵重,诚王府为其备了单独的位置,不必在大堂里人挤人。穆承沛所在的台子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一清二楚,如铁深知真相,被恶心得不行,正好睿王有事离开,他便想悄悄溜下楼去透个气。 当然,这次他没忘拉上玄亮,上回被桃夭钻了空子,也是他一时任性所致,蒲公公后来奉睿王之命念了他足足一个时辰,可不敢再独自行动了。 他眼尖地在大堂那堆人里瞥见了云晞,云晞似乎在与一个面生的少年公子交谈,待如铁兴冲冲赶过去打招呼,云将军却不见了。 奇怪,云美人去何处了? 如铁左顾右盼,一个不慎又在宾客中见到了穆承涣。穆承涣是穆承沛他哥,想不到也跑来看弟弟的热闹,还和同桌的人边吃边聊得起劲…… 如铁嘴角不受控地抖啊抖,睿王殿下对五公子的评价浮现在他脑海里,只有三个字,不着调,果真精辟得不行。 大厅此时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食客,穆承沛怕全是达官贵人太假,特意从府里调了些人手,换了衣物过来充作百姓,就算他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他们也会连声附和。 不过几句虚词,穆承沛说完便俨然拿出了主人家派头,跟随在诚王身边,时不时与贵人们交谈一二。如铁想听一听百姓的看法,与玄亮找了个看上去全是普通人,最靠外的桌子坐下。奇怪的是这些百姓要么闷头吃饭,要么在穆承沛大言不惭时齐刷刷叫几声好,如铁心里直泛嘀咕,明明那天围观碰瓷的人里也有帮自己说话的,穆承沛至少不是不知情,难道就没有人质疑一下,还是说百姓都惧怕诚王府呢? 如铁无意间掉了一根筷子,低下头去,只见与他坐一桌的人穿的都是崭新的布履。而他在大街上见过的平民,大都是灰扑扑的草鞋。 , 他忽然懂了,难怪这些人没有异议,因为十有八九都不是真的百姓。 好大的胆子,居然自编自导了一出戏,如铁心里气不过,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泄愤。 玄亮看在眼里,适时劝道:“公子别气,还是先随属下回去吧。” 如铁点点头,转也转过了,周围一圈都是诚王府的人,感觉不太妙。 第29章 微服 如铁正要回雅间去, 他近旁的空座同时坐下来两个人, 一位是包了头巾、皮肤黝黑的农家青年, 另一位则是身穿锦袍、温文清俊的中年男子。如铁好奇地朝他们多看了几眼, 这二位一穷一富, 一俗一雅, 完全不搭调,怎会坐到一起, 还时不时说上两句话的? 青年听了一会儿穆承沛之言, 毫不避讳地对中年男子道:“这位老哥, 我就说,反正从来都是下人不对,贵人主子们清清白白, 哪里会犯错呢。” 这青年嗓门颇大, 惹得同一桌的“宾客”纷纷皱眉,坐得离他远了一些。 中年男子有些不悦,仍好声好气道:“口下留德。穆……公子纵使有错, 也非十恶不赦之徒, 他既诚心道歉, 就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道歉谁不会, 诚心可未必。”青年咧嘴一笑, 顺手拍了拍身上所穿的布衣,讥诮地道:“看见我这身衣裳没?若不是我向人借来了一件干净衣服, 又托了点关系, 酒楼门口的伙计都不会放我进来, 这便是你所说贵人的诚心。” 男子尴尬地环顾左右:“怎么可能,这里的百姓难道不是……” 青年把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道:“听说都是诚王府的人。” 如铁大吃一惊,他方才偷偷扫过一眼青年穿的鞋,乃是一双货真价实的草鞋,说明这的确是一个百姓。难道除了他,还有其他人也看穿了穆承沛的把戏吗? 男子道:“我不信。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青年灿笑:“因为我就是百姓,而他请的百姓,我一个都不认得啊。” 男子:“……” 如铁忍不住插嘴:“这位伯伯,是真是假,看一下他们的鞋就知道了。” 男子虽疑惑怎么冒出了一个小孩,仍依言低头去看,只见四周全是崭新的布履,男子并未觉出不妥来,待他的目光落在青年脚上那双难得一见的草鞋时,这才恍然大悟。 如铁笑道:“穆公子太周到了,不仅请吃饭,还请换衣,请换鞋呢。” 男子也笑:“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因如铁穿的也是布履,青年便对他直言:“小弟弟,若你也是诚王府的人,麻烦离我这个百姓远一点,免得谈不到一块去。” “我?我可不是!” 我是睿王府的,可惜不能告诉你! 玄亮悄悄拉了拉如铁的袖子,如铁知道这是在催他走的意思,可是好容易遇见一个有见识的真百姓,他想让玄亮先等一等,嘿嘿笑着道:“我其实是来看热闹的,小哥你呢?” 这青年看上去二十出头,竟叫他小弟弟,如铁不甘示弱,也非要给对方加个小才罢休。 青年道:“听说诚王府包下了整座踏燕楼,吃饭不要钱,我当然是来混口饭吃的。” “你们两个倒是坦白。”男子赞许地摸了摸下巴。 如铁与青年一同望向男子,与他们两个布衣比,中年男子着藏青色宽袖广身锦袍,腰上坠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玉,手上一柄折金扇,清贵逼人。青年了然道:“阁下恐怕也不是百姓,而是一位贵人吧。” 难怪会与穆公子一个鼻孔出气。 如铁一下子警觉起来,对着男子看了又看,这男子年逾不惑,仪表堂堂,身后不远处还悄没声地跟了一位家丁样的汉子,与下人丫鬟一堆的权贵相比很是低调,却一点不显寒酸,网文里的这类人,通常都有令人咋舌的另一重身份。 果然,男子不慌不忙,优雅地拱了拱手道:“说来惭愧,我家里有一点闲钱,穆公子的帖子撒得多,我儿子前阵子得了一份,我在家没什么事,就想过来……看一看热闹。偶遇二位,这厢有礼了。” 如铁噗地笑了:“这位伯伯,看不出来您也和我一样啊。” 都只剩下闲和钱了,该不会是什么便装大人物吧? 网文里,喜欢便装的大多是皇帝或者御史。如铁曾在太子府远远见过皇帝,这位中年人样貌与记忆中的皇帝不同,因此直接就排除了皇帝这个选项。剩下就是御史,或者是别的官员,他是与青年一同过来的,专往庶民百姓处凑热闹,到底是何居心呢? 青年道:“既然咱们都不是诚王府的人,实在没必要为诚王府吵吵。不如看热闹的看热闹,吃饭的吃饭,管他穆公子有没有诚心,横竖与咱们几个无关。” 如铁喜欢这青年的率性,笑着道:“也是,并非咱们能操心得了的。” 男子觉得青年说话太冲,可是这无意间遇见的小孩年纪不大,浑身上下都透着机灵,有心逗一逗他:“那你说,该谁操心呢?” 如铁想了一下,道:“自是该刑部操心,皇上操心。” 男子笑:“你虽年少,懂得却挺多。” 青年就是个话痨,按捺不住插嘴:“要我说,刑部和皇上,还不都跟穆公子是一伙的。我猜穆公子搞这么一出,后头就能免于责罚了。最近是不是都这样啊?听说太子殿下害得人家破人亡,皇上也发了个道歉书,与太子殿下比起来,穆公子纵仆讹几个钱,还真不算什么。” 男子微微拧眉,一本正经地纠正:“是罪己诏,不是道歉书。” “……啊,有何区别吗?”青年面露不解,“反正就是道个歉,杀人放火就不追究了呗。这敢情好,赶明儿我来个劫富济贫,再叫我家老头来帮我道歉……” “小哥,这可不行,你会被抓起来的。穆公子道歉有用,你道歉才没用呢!” 如铁乐得合不拢嘴,还得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否则这眉飞色舞的青年指不定就在大人物面前胡诌出一个话本子了。 “嘿,别当真,我就这么一说。”青年腮帮子上有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有些俏皮,“像我这种人,贱命一条,道歉谁买账啊,只能安分守己啦。” 男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喃道:“改过自新,莫非不好么?” “伯伯,你弄错了。”如铁朗声道:“不是不好,而是并非所有的错都能被原谅。假若我砍你一刀,把你砍死了,我再向你道歉,伯伯你能原谅我吗?” 男子身后一直跟着的壮汉眼珠子一瞪,当即斥道:“放肆!” “他只是说说而已,无碍。” 男子摆了摆手,示意如铁继续。 青年嗤笑:“人死不能复生,原谅又有何用?” “就是这个理。”如铁再道:“不过倘若伯伯真的选择原谅我,是觉得我一定能悔改吗?” 男子反问:“你不能吗?” 如铁道:“也许能,也许不能,伯伯你又不会预知往后的事。但是我已被饶了一次,就知道再重的惩罚都不过是口头说说,从此就不会再心生畏惧了,也许下一次我会更加肆无忌惮。这位伯伯,你说那些惩罚,还有何意义呢?” 男子叹了口气,道:“你所说不无道理,但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像太子,他终究与百姓不同,他乃国之储君,若处以极刑,岂不是要惹得国家动荡?” 如铁与人辩论是把好手,眼珠一转机智地道:“伯伯,大楚有没有罪犯后来做了皇上的啊。” 男子斥道:“当然没有!我大楚历代天子皆顶天立地,怎会是罪犯?” 如铁道:“那太子呢?圣旨上说他强取豪夺,害得人家破人亡,他往后不还是要做天子,他也算顶天立地吗?” “这……”男子被问住了。 放普通人家,太子犯的事,早就被捕入狱了,还谈什么顶天立地。 如铁就此止住话头。他猜这中年男子是一名替皇帝巡视民间的官员,否则不会频频替皇帝解释,又频频过问他怎么想的,甚至不计较他与青年言语中越来越多的冒犯,十分之可疑。 看来上头很在意百姓的看法,这也许是一个能上达天听的机会,tbc or end? 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随玄亮离去,可是一想到锦华堂外的殷殷血迹,想到太子做的恶,真的能袖手旁观吗? 尤其是他很清楚,这个机会相当于是许凌寒付出生命得来的,他实在没办法对一条沉甸甸的生命说不。其实在他一点一点口无遮拦的时候,就已做出了选择。 只要假装自己是普通老百姓,顺着发一通牢骚,多多少少就能让上头知道,为了太子徇私,终归堵不住悠悠之口。 切记不宜太多嘴,免得过犹不及,又给睿王府添麻烦。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也许皇上也知太子做错了,但为人父母,怎么舍得处置自己的儿子?他也是一片爱子之心。” 本来不提皇上还好,提了就仿佛往油锅里倒了一桶水,如铁忍不住就道:“那许凌寒许公子做错了什么,他的父母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就活该丢了性命吗?” 而且就是同一个皇上,亲手将十五岁的穆承渊撵去战场,这就舍得了?这心眼偏得也是没谁了。 “你认识合欢公子?”男子有些吃惊,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死去的合欢公子姓甚名谁。 合欢之死始终是如铁心里的一片阴霾,他垂眸道:“我与许公子只是一面之缘。但连我都这样想,天下之大,总有人会为许公子鸣不平的。” “是这样?”男子微微蹙眉:“即便皇上下了罪己诏也不能平复吗?” 如铁见这人至始至终未流露出恶意,大胆地道:“恕我直言,在我家乡,有些孩子年幼,时常惹是生非,连带着他家大人都跟着没脸,大人若一味护着,还要被街坊邻居耻笑。那些小孩不过几岁,太子不是小孩子了,天下人又要怎么看皇上呢。” 男子深感震撼,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竟长长舒了口气:“你说得很好,这般年纪很是难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身上可有功名?” “萍水相逢聊个天,何必知道我是谁。”如铁说得够多了,谨慎地道:“我也是个百姓” 老天爷仿佛故意与他开玩笑似的,就在此时,有人隔着老远大吼了一声:“如铁公子!!” 如铁循声望去,蒲公公这个大嗓门领着穆承渊,从一堆人中挤了过来。 蒲公公寻如铁寻了很久,喜道:“公子,原来你与玄亮在此处。老奴可算找到你了!” …………完蛋了! 如铁一见穆承渊黑如锅底的脸就知道要糟,他才与臆想中的大人物说了几句话,还没来及溜回去就被逮到了。 如铁乖乖等着睿王殿下训斥。穆承渊面色不佳,但当他的目光接触到方才与如铁交谈的中年男子时,脸上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迟疑片刻后,对着男子轻轻唤了一声:“爹。” 如铁:“……” 这声爹,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在了他脑袋上。 穆承渊的爹不就是…… 卧槽!如铁被雷到了,他曾在太子府远远见过皇上的,怎么还是没认出来? 因为皇帝怕微服出行不安全,特意命暗卫给他上过妆,稍稍改了改样貌,再换掉金灿灿的龙袍,当然和如铁印象里的皇帝判若两人。 如铁哆哆嗦嗦望向中年男子,男子淡定地颔首,其身后的壮汉向穆承渊拱了拱手,恭敬地道:“二少爷。” 穆承渊在皇子中行二,封王前通常也被叫做二皇子,故而在外头的确是二少爷没错。 如铁扶额,额滴神啊,还真是皇上,他才刚说了一箩筐大少爷的坏话,会不会被老爷赐死? 第30章 进言 如铁腿一软就要跪下, 当今天子——穆子赹一见这情形便明白过来, 制止道:“这是外头, 不必如此。” 说着瞥了一眼睿王:“承渊, 他是你府里的?难怪有些与众不同。” 穆承渊根本不知如铁这个大嘴巴和皇帝说了什么, 唯恐皇帝怪罪, 飞快地道:“爹,小铁是我的公子, 他不知爹今日会来, 如有冒犯, 我代他赔罪。” 他原本将皇帝秘密安排在另一处包间,有侍卫长跟随,还有几波暗卫, 谁知他爹竟也玩起了开溜, 还和如铁溜到了一起。 穆承渊深深一揖,穆子赹有些好笑:“不知者无罪。你爹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真别说,你这个公子, 还挺聪明的。” 如铁尴尬保持着要跪下的姿势, 一个劲地傻笑, 想努力证明自己其实很傻, 微服的皇帝近在眼前都没认出来, 白追了那么多年的网文! 真是的,玄亮怎么也没提醒他啊……哦, 不能怪玄亮, 玄亮估计也不认识微服的皇上呢。 与他们一起闲聊的农家青年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何突然间这老伯的儿子就来了,突然间小兄弟又成了老伯儿子家的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眼瞎得连自家老爷都认不得。 原来是一家子啊,青年觉得没意思,拱了拱手道:“你们聊,我去别的地方转转,不打扰了。” 说完也不管别人脸色,自顾自地走了。 如铁见无外人了,马上狗腿地道:“老爷,您要喝茶不?我去给您倒水!” 穆承渊不觉瞪他一眼,穆子赹笑:“大家都在吃饭,我一个人喝什么茶。原来你是叫作小铁,来,给老爷说说,你觉得天下人因太子一案,会怎么看待皇上呢?” 穆承渊眼前阵阵发黑,这是说了什么,好端端怎么扯到太子了? 如铁囧了,偷眼看了看穆承渊,低下头小声道:“还是不了。我觉得老爷应该比我清楚。” 穆子赹道:“这我还真不清楚。” 如铁:“……” 他倒不是不敢说,反正已说了一箩筐了,只怕全部说出来,脑袋就要分家。 穆承渊无比头疼,如铁可怜巴巴望着他,他只得硬着头皮道:“爹,小铁没念过书,爹想问什么,我替他答。” 穆子赹道:“好,我也正想问一问你。承渊,这次你大哥的事,说实话,你怎么看?” 穆子赹记得刚做决定保下太子时,朝中重臣都劝他三思,但是睿王从头到尾都未说什么,故而穆子赹一直以为睿王是支持他的,在得知眼前伶牙俐齿的小孩是睿王府的人,穆子赹不自觉就想,连个小孩都颇有微词,会不会是……在睿王府里耳濡目染? 这些年,他一直压着睿王,睿王果真如面上表现的那样,不争不抢,不怨不恨吗? 穆承渊轻声道:“我听爹的。” 穆子赹一愣:“就这么简单?” 穆承渊道:“是。哪怕爹的名声会因此受损,哪怕爹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执法如山,将成为一句空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爹想救大哥一命无可厚非,儿子无话可说。” 穆子赹:“……” “承渊,你的想法我明白了。”穆子赹为难地揉着眉心,睿王是个机灵的,一开口就把利害关系都说透了,最后又摆明了全听他的,他就是想训斥两句,也无从训起。 算了,他也知睿王不易,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弟,怎样做都不能尽如人意,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铁在旁深呼吸了几次,他很清楚这是向皇帝进言的绝佳机会,咬咬牙道:“老爷,我可不可以也说一句实话?” 穆承渊:“……” 穆子赹对如铁的机灵率性很有些好感,和蔼地道:“我都听你说那么多了,还差这一句吗?你说。” 如铁壮着胆子道:“听说皇上下罪己诏,是因为养不教父之过,但是我觉得,袒护太子才是真正的养不教。” 这个如铁!穆承渊只恨不能当场把他给掐死。 穆子赹一时被震住,之前他可以当如铁是无意冒犯,但是眼下既知他是谁,还敢如此放肆进言,就连睿王向他陈述利害,都得拐着弯来,普天之下谁敢这么指责他? 穆子赹拉下脸道:“区区一个公子,真是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我生气?” 如铁老实道:“我怕。但是刚才老爷与我说了很多话,也没有怪我,我觉得老爷是个好人,应不至于因为我说了实话,就生我的气。” 穆子赹冷冷哼了一声,好人?先给他戴一顶高帽,还反复强调说的是实话,这样他再生气,可不就是听不进劝诫的昏君了? 此人真不简单……等等,这是睿王的公子?? 穆子赹忽然想起睿王身边久无人伺候,除去没几天就被退货的桃夭,剩下的,不就是太子送的那个了? 他顿时觉得,如铁多少有背主之嫌。 穆子赹漠然道:“你是不是很讨厌大少爷?” 如铁的心跳倏地加快了,他有预感,接下来自己将要回的话也许会得罪皇帝,也许…… 怎么办,要不要赌一赌穿越者的金手指? 他急中生智,不能跪下磕头,就只好双掌合十拜了拜:“不瞒老爷说,我是讨厌他,因为他所作所为,让老爷为难了!” “……” 穆子赹确信如铁一定是在讨巧,内心却不好受起来,他费力保住了太子,可是穆承澜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据说太子日日都喝得烂醉,没有一点悔过的样子,就连一个小小的男宠都能体会他的难处,而太子呢? 穆子赹到底没追究如铁,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便带着侍卫长回宫去了。 穆承渊气急败坏扯着如铁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是不是本王次次都不追究,你就得意忘形了?你知不知道,方才若是惹得父皇生气,你就直接被侍卫长抓起来砍头了!” 如铁成功蒙混过关,还在皇帝面前露了脸,总算有了一点穿越者的底气,理直气壮道:“因为他一直在问我的想法,若要砍我头早砍了。而且殿下自己说的啊,皇上也坚持执法如山的,我觉得只要有这个想法,他就会是一个好皇上。历史上这样的君王都成了一代明君,明君才不会随便杀人。所以我决定赌一赌,殿下你看,这不都好好的吗?” 赌你个头!竟敢妄议帝尊?! 穆承渊想都没想,直接一掌扇过去,如铁被他拍得嗷了一声,一蹦三尺高。 “带走!” 穆承渊果断令玄亮把如铁拎走。大庭广众之下如铁哪能让玄亮像提鸡崽一样地提一路,免不了负隅顽抗,目光一闪,指着远处大叫:“云大哥!我看见云大哥了!” 穆承渊皱眉:“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哪知这一下云晞的声音真的传了过来:“承渊,你在叫我?” 温润如玉的青年携剑而来。穆承渊见果真是云晞,反倒不好当着挚友的面教训如铁,于是示意玄亮先把人放下。如铁落了地,先得意地瞟了穆承渊一眼,小眼神别提多欠揍了,转向云晞却无比乖巧地鞠了个躬:“云大哥好。” 云晞还记得他,冲他点了点头:“你好。” 穆承渊被如铁酸到了,一把将这货拖过来按住,对云晞道:“难得你也会来凑这种热闹。” 云晞笑而不语。如铁眼尖,瞧出来云美人心情不太好,笑得也有些勉强。他对云晞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好感,关切地道:“云大哥,你怎么了?” 云晞道:“没怎么,可能呆久了有些累。” 穆承渊往四下看了一眼,道:“今日承涣都过来了,怎么承泽却没在?” 云晞道:“他有事先回去了。” 如铁看看穆承渊,又看看云晞,他们口中的承泽便是诚王府六公子,如铁久仰大名,却一直未能得见,一想,莫非就是方才匆匆一瞥,与云晞说话的少年公子? “诚王叔都在这儿了,他还能有何事?”穆承渊有些奇怪。 云晞不大自在地道:“我娘她,最近想为阿泽说亲。” “哦。” 穆承渊马上就明白了,穆承泽在诚王府不过是庶子,生母已逝,再加上诚王正妃去世多年,府里侧妃又只顾拈酸吃醋,哪会顾得上管一个庶子成未成亲?而在诚王这个当爹的眼里,除了嫡子和周侧妃生的儿子是宝,其他庶子都是草,当年若不是云晞心生怜悯,将年幼丧母的穆承泽抱回永昌侯府养,也不知这个耳聋的堂弟在诚王府能不能活下去。穆承泽后来在永昌侯府住了几年,与长公主一家感情深厚,长公主想为他做主也很正常。 只不过这于穆承泽来说是件好事,云晞为何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如铁道:“云大哥是在担心什么吗?” 云晞踌躇道:“阿泽他耳不能闻,也不知我娘会给他找什么样的女孩,会不会不懂事,照顾不好他……” “姑姑的眼光一向很好。”穆承渊完全不能理解云晞的纠结。 如铁可算有一次能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穆承渊了,这个超级大直男,难道就看不出来云美人有多在意穆……穆公子吗? 话说叫穆公子的还真多啊,一抓一大把。如铁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道:“云大哥是关心则乱,我觉得穆公子若是不喜,应当会告诉长公主。长公主既疼爱他,也会听一听他的意见。” 云晞道:“但愿如此。” 云晞和所有的穆公子都是表兄弟,寻常表兄弟要结婚,至于这么闷闷不乐吗? 听蒲公公说,云美人也没成家。若穆承渊是因为情伤,那云晞又是为了什么?古代贵族大多十五六就成亲了,一般在云晞这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永昌侯与长公主之子怎样看都是个香饽饽,古代又能三妻四妾,不存在喜欢的姑娘不能娶一说,所以到底是怎么剩下来的? 如铁有一双善于发现腐的眼睛,试探道:“那如果穆公子也满意长公主提的亲,皆大欢喜,云大哥就不会犯愁了吧?” 云晞认真想了想才道:“那是自然。” 因他片刻的犹豫,如铁已迅速给他与素未谋面的六公子盖上了一个“有JQ”的戳。 其实如铁发现云晞有同的倾向时多少有一点开心,大楚虽尚男风,绝大多数贵族子弟养男宠只是为了肉体之欢,谈不上真心喜爱,哦,太子对许凌寒或许爱过,但如铁始终以为,那不过是太子变态的占有欲而已。 穿越到古代做男宠,他身不由己,但是在能自己做主的感情上,喜欢同性,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件寂寞的事。 如铁的目光落在穆承渊身上,悄悄蹭过去扯了扯穆承渊的袖子,轻语道:“殿下,云大哥为何没成家啊?” 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在睿王面前提清仪,那云美人总可以问一下吧? 穆承渊:“……” 如铁怕他多想,连忙道:“殿下放心,我绝对没有肖想云大哥,我只是好奇……” 穆承渊道:“他这人有点毛病,不是真心喜欢的不要。姑姑与姑父都拿他没办法。以前父皇想为他指婚,他却以自己四处征战,不忍拖累女方为由拒了。姑姑又气又心疼他,不过姑父另有长子,他不必继承永昌侯府,姑姑于是去求了父皇,云晞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结果就拖到了如今。” 如铁激动得不行,果然他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准的,那既是说,云大哥极有可能是深柜,看这样子搞不好连自己性向都不清楚…… 要不要想法子帮一帮他?还有那个另有长子是何意? “殿下,云大哥为何不必继承永昌侯府?” 穆承渊道:“你连这都不知?姑姑是姑父续弦。姑父的发妻去世多年,膝下有一子叫云晖,那才是永昌侯世子。” “……啊??” 闹半天云大哥竟不能袭爵,长公主心里能乐意吗? 他虽没直接说出来,眼神便是这个意思了,穆承渊只好再道:“姑姑也是再嫁。当年南诏王仰慕姑姑,曾派人来提亲,姑姑为了大楚和亲远嫁,后来南诏王身故,姑姑归朝后便嫁给了姑父,两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我母妃和姑姑感情极好,小时我便常去永昌侯府,与云晞自幼相识。那时我最景仰的人不是父皇,而是姑父。说起来,姑父以前还曾做过姑姑的侍卫,最后凭战功尚主封侯,也是一段佳话。” 如铁听了一耳朵皇室机密,云晞不娶在古人堆里也算是怪胎了,难怪长公主会支持他,原来她自己与永昌侯也是历经曲折,故而眼界就与一般人不同。 “殿下……” 如铁下意识便想说,长公主和永昌侯都翻篇了,那您呢? “……嗯?” 穆承渊微微凝神,他以为如铁还想打听些别的八卦。 如铁一个紧急刹车,幡然醒悟过来,他曾因此与穆承渊闹过别扭,差一点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呃,我是说,殿下觉不觉得,云大哥和六公子……感情太好了?” 如铁其实更乐意yy穆承渊和云晞,毕竟这俩是从小一起光屁股玩沙子的竹马竹马,可是穆承渊都直言不喜欢男人了,云晞待穆承渊也就是个纯发小的兄弟情,证据就是,云晞可从来没操心过穆承渊的婚事。 本来云大哥、云大哥的听着就有点闹心,穆承渊狐疑地道:“他们两个与你何干?你又想什么幺蛾子?” “我是说他们两个……” 如铁凑到穆承渊耳边,低语了几个字,穆承渊脸色骤变,连敲了他十几下头,咬牙切齿道:“再乱说,不等云晞收拾你,本王先揭了你的皮!” “别、别,殿下我不敢乱说了。” 如铁抱着头一个劲讨饶,一看云晞,云美人压根不知他们两个在窃窃私语什么,正好奇地望着他们,如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云大哥,我的小吃店就要开张了,你到时带穆公子一起来玩好不好?” “我?” 云晞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睿王家的这个公子活泼得紧,连带把睿王殿下沉闷的个性都带得活泼起来了。 “嗯,就是云大哥,一定记得来噢!” 云晞温声道:“好。” 既是睿王府开店,必然要捧场的,嗯,还要带上阿泽…… 谢天谢地,他总算能有个不必纠结又能把阿泽叫出去的理由了。 第31章 幽会 一个包着头巾, 皮肤黝黑的青年拐进踏燕楼后边的一处暗巷, 刚把身上的衣裳换下, 摘掉头巾之后喘口气, 一只手忽然从后头伸过来, 牢牢按住了他的肩膀。 青年惊恐地向后看去, 只见一名矫健的黑衣男子看着他,微微一笑。 “你、你不是里头的那个……” 青年分明记得, 眼前这名黑衣男子, 作为方才那个小孩的侍从, 此刻应是陪在踏燕楼里的。 男子道:“你在里边看见的是我的孪生兄弟。我家殿下要我跟着你,看一看你究竟是为谁卖命。” 青年知道自己大意了,俏皮的笑容荡然无存, 迅速阴下脸道:“不知你在说什么, 请勿挡路。” 玄明悠悠地道:“你不是说自己贱命一条,借了衣裳才能来赴宴么?怎么,布衣底下穿的竟是侍卫服?依我看, 你是故意将那位老爷引到我家公子身边的吧?” “少废话。既然被发现了, 就别怪我杀人灭口。” 青年袖中寒光一闪, 一柄短刀已握在手中, 玄明敛起笑意, 也亮出了随身利剑。 夜深了,如铁推开窗户, 看了看四下无人, 偷偷摸摸披上外袍, 提着一只小灯笼,推开房门,一头扎进不远处的药园子。 药园里仍是当初被他搅得乱七八糟的模样,如铁回想起蒲公公讲过的睿王府的规矩,看来穆承渊是铁了心等他来收拾残局了。 头顶上一轮明月当空,银色的月光比手中灯笼照出来的光还要亮。如铁找了块干净的帕子捂住大半张脸,然后把灯笼放在一旁,蹲下身将地里疯长出来的杂草都一一拔去,但是那些被毁掉的药草,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他有些头大,想了想现代那些生命力顽强的多肉植物,有样学样,把药草的叶子折下来,插进土里,希望它们也能生根发芽,尽快长起来。 待他把药草粗略地整理完毕,月已上了中天,如铁站起来,抖去手上身上沾到的泥土,在园子里转了一圈。他没找到药园里的水壶,一般栽花种树都要浇水的,不如直接去打一桶水来。 他思索了一下水井的位置,要走出去时发现,药园的篱笆处立着一道身影。 如铁摘下脸上的帕子,不假思索道:“玄亮?” 那身影动了动,迎着月光向他走来,月光照亮了那人的脸庞,如铁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殿下?怎么会是你?” 他不就是因为这一夜穆承渊没来傲霜院,才放心大胆地跑到药园里来的吗? 穆承渊硬邦邦地道:“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本王不是玄亮。” 如铁忙道:“不不不,是我弄错了。我以为玄亮有事,没想到殿下这么晚会来药园……对了,殿下在这边的话,那玄明呢?” 难得只看到睿王一个人,玄明一般都会跟着睿王的。 穆承渊道:“玄明捉到了一条小鱼,正在处理。” 如铁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一提起鱼,便情不自禁抹了抹嘴巴:“那殿下是准备要烤了吃还是烤了吃?” 穆承渊一愣,随即笑道:“府里莫非短了你的口粮,你没吃饱吗?” “当然不是!殿下,烤鱼可好吃了,去了内脏架在火上烤一烤,再撒上一撮盐就是人间美味……哎,殿下,玄明抓的鱼能分我一点么?” 如铁把自己都说得流口水了。自从来了睿王府,他的吃货属性也愈发暴露了,穿越过来这么久,粽子吃过了,刨冰吃过了,冰淇淋吃过了,烤鱼却还没有吃……怎么办,越说越想吃,可惜他手里拿得是药锄,不是鱼竿! 穆承渊率军打仗,烤野味也是常事,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有人大半夜居然馋烤鱼馋得口水直流。穆承渊忍住笑道:“有没有你的份,得看玄明进展如何,不过今晚估计不可能了,改日吧。” 如铁赶紧擦掉口水,乖巧地道:“哦。” 穆承渊道:“记得皇城附近有条河,河里有不少鱼,若有空闲倒是可以过去走一走。嗯,到时就叫玄明玄亮抓鱼,他俩在行。不过你说得好听,自己会烤吗?” “会会会!”如铁双眼放光,“殿下,我烤鱼可拿手了,我还会烤玉米,烤土豆,烤什么都行的!” 要是有豆豉,孜然还有辣椒就好了……或者再去拜托一下孙伯? “还可以叫上孙伯孙嫂他们,还有蒲公公,这样有点像春游……我再带些点心过去,水边也不热,可以呆一整天避暑,晚上再回。” 如铁望着穆承渊傻乐:“殿下到时想吃什么,我可以做了捎回来给殿下的。” 穆承渊嘴角一抽,敢情他想出来的主意,这货居然还不打算带他?! 穆承渊淡淡地道:“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如铁也不知睿王殿下忽冷忽热,又是哪根经搭错了,不过眼下他正在兴头上,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一堆,又嘿嘿笑着否决了:“哎,我们都去,留殿下一个人也不好,不如殿下与我们同去,烤鱼凉了也不好吃的……” 这还差不多。穆承渊这才略满意地点头。 如铁想象了一下色香味俱全的烤鱼,顿时身上充满了干劲,再看地上的药草也不觉得头大了,兴奋地又把地上的土重新翻了一遍。 “你在做什么?” 穆承渊方才就想问了,他原是待在无极院,无意间发现药园里有灯火,决定过来一探,刚开始发现有个蒙面人差点就出手了,还好如铁叫出了声…… 闹半天,原来总是借口病还没好逃避惩罚的小混账在摆弄被毁坏的药草,穆承渊心里一阵欣慰。 “我……这是我弄坏的,按府里的规矩,不该由我重新种好吗?” 如铁并不能说,他觉得一边指责皇帝袒护太子,一边却又拖拖拉拉放纵自己,实在有些双标。 这货居然变懂事了! 穆承渊克制住要揉一揉他后脑勺的冲动,看了一眼那些重新“种上”的药草,顿时啼笑皆非,这到底是在补救还是在帮倒忙? “除了一样,其他全错了。你就是种十年也种不出来。” “…………不会吧?” 如铁捂住眼睛,真是太丢人了! 穆承渊难得善心大发,道:“看在你主动收拾烂摊子的份上,本王教你怎么种。” 如铁连忙凑上去竖起耳朵。 在此之前,很难想象一个古装美人刨起土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睿王殿下身体力行向如铁证实了,美人即使一手锄头一手药草,也依旧是风姿绰约的美人。 “就这样,看明白了吗?” 穆承渊把如铁糟践过的药草重新种了一遍。 “………啊??” 如铁眼花缭乱,到最后已分不清自己是在看药草还是在看睿王殿下翻飞的手指了。 穆承渊忍俊不禁地弹了弹他的额头:“平时瞧着挺机灵的,会算账,会胡说八道,念书写字的时候也不算愚钝,怎么种起药草来就犯傻了。” “我、对不住殿下教诲。” 如铁惶恐地垂下头,掩去脸上不自然的微红。 穆承渊也不生气:“算了,知道不易,往后少折腾它们就成。” “嗯……对了,殿下为何要亲自种药草啊?” 当初蒲公公为他介绍的时候他就有疑问了,堂堂睿王府不至于买不起药,要靠自己种的吧? 穆承渊道:“学医方便。” 这么简单?? 如铁道:“那殿下为何要学医?” 穆承渊好笑地道:“哪来那么多问题,本王若告诉你,你也回答本王一个,如何?” 如铁想,他可没什么让人奇怪的地方,点点头应了。 穆承渊平静地道:“九岁那年,本王得了风寒,太医开的药里混入了相克之物,幸好被翊坤宫一个懂医的老嬷嬷看出来了。那次死里逃生,本王便开始研读医书,试着自己给自己,还有母妃诊脉。” 天,这不是谋害皇子吗!如铁心有余悸,赶紧道:“那殿下有没有查到是谁下的手?皇上呢,皇上怎么说?” 穆承渊却不答,得逞一般地望向他,似在说,该你了。 如铁道:“殿下有何想问,尽管问便是。” 穆承渊道:“你是如何学会算账的?” 如铁:“……” 他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支支吾吾道:“我、是向我爹学的……” 谎言之拙劣,穆承渊早有准备:“你爹目不识丁,如何教你?” 卧槽,居然忘了睿王能查他的底细!那岂不是不论向谁学的都不对? 如铁急中生智道:“是……我记错了,我其实是……是做梦的时候,在梦里有个人教我的!” 梦里学的? 穆承渊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古人信鬼神也信命,梦境有时是种预兆,如铁这样说,穆承渊反而不好判断了。 如铁道:“是真的,上次我被困在冰窖,还梦见殿下来救我,结果殿下真的来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穆承渊半信半疑,总算勉强圆住了。 如铁松了口气:“殿下还没告诉我当初害你的是谁呢。” 穆承渊道:“是兰妃,父皇以前的一个妃子。因那件事被贬去了冷宫。” 如铁的疑问更多了:“她为何要害你?是嫉妒贵妃娘娘吗,还是想夺、夺……” 夺位?好像不太对,皇子争皇位继承权叫什么来着? 如铁一时想不起来,抓耳挠腮中,穆承渊被寥寥数语一提醒,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若他没记错,兰妃那时甚至比他的母妃焦贵妃还要受宠,且膝下尚未有皇嗣,为何要收买太医来害他呢?他非嫡非长,害他又有什么好处? 的确有些奇怪。 穆承渊若有所思,一抬眼,如铁激动地道:“殿下,我想起来了,是夺嫡……” “快闭嘴!” 穆承渊眸光一沉,啪地一掌拍在如铁脑袋上,太子还好好的呢,说什么夺嫡,简直找死! “往后这话再不许提,知道么?” 如铁被打得有点懵,反应过来就明白了,耷拉着脑袋道:“殿下对不起,是我一时忘形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他主动示弱,可怜兮兮的样子,倒让穆承渊反思起是不是自己的力道太大,把如铁给打蔫了。 ……算了,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人可不就是喜欢口无遮拦。 穆承渊胡乱揉了两把某人的头算是和好:“小铁,你记住,不是你对不起我,而是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远比你想象得复杂,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 “就像今日,你有没有想过,为何父皇偏偏就来到你那一桌?” 皇帝当时不是一个人来的,如铁经他提醒,迅速反应过来:“是那个青年小哥,他……” 难道皇帝是被故意引过来的! 如铁的脸刷一下子白了,亏他还因为在皇帝面前进了言沾沾自喜。 穆承渊道:“你别担心。父皇之所以微服,也是为了听一听百姓的想法。你说话虽不中听,但是在理。即便你没说,也会有别的人说的。” “别的人??” 踏燕楼的百姓不都是假的吗? 穆承渊道:“本王也放了人的。原想趁父皇微服之际,递一些话。” 如铁:“…………” 他揉了揉眉心,猜测道:“是那位小哥吗?” 穆承渊摇头:“与其说他是本王的人,倒不如说,是他打乱了本王的计划。他虽居心叵测,但也算歪打正着了。” 歪打正着……所以最后算是成了? 如铁心里的一点不安消退了,鬼使神差地道:“殿下为何要谋划这些,可是为了……” 他问得模棱两可,问出口也觉得自己净是废话。 合欢公子的死,一度让太子陷入了危机,其他皇子断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睿王自然也想要做点什么。 他一点也不惊讶,试问天底下哪个皇子不想要那个位置? 只是他身为穿越者,偏偏大楚在他所知的历史上并未存在过,他并不清楚穆子赹之后下一个继位的会是谁——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毕竟他这个穿越者的出现,就已违背了历史。 太子无德,睿王比他更适合皇位。撇去战功与出身,这个人头脑清醒,聪颖坚韧,更有一颗公正的心,虽有时嘴上不大客气,实际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若这样的人能再进一步,就更好了。 如铁也算能说会道,说起睿王的好却有些词穷,中华语言博大精深,仍不足以形容出他内心深处日积月累慢慢堆起来的心动。 穆承渊有一刻未说话。事实上,睿王没必要对一个男宠推心置腹,如铁都做好了他无视自己的心理准备。 “你真想知道?”睿王殿下反问。 哪怕如铁心里已差不多猜到了,仍是用力点了点头。 “下次再告诉你。”穆承渊一笑了之。 如铁:“……” “殿下,殿下!!” 这不对吧,下次是什么时候?本王哪都好,就是装13起来,实在叫人无法恭维。 第32章 侍寝3.0 药园子收拾完毕, 穆承渊打算去休息, 被如铁在后边跟着叫着, 不知不觉就一起回了傲霜院。 如铁的手指一路上有些发痒, 不觉背到身后去蹭了几回。 穆承渊眼尖发现了, 道:“你的手怎么了?” 如铁只好把手抬起来, 放到睿王眼前。果然碰了药草之后,他的手指就开始发红, 眼下已肿得像胡萝卜。好在这是夏天, 空气中没有柳絮之类, 应不至于长得满身都是。 穆承渊见过如铁过敏时的样子,随即明白过来为何他开始要以帕子遮脸了:“我的疏忽,你怎么也不早说?” 原来如铁总是一堆借口逃避惩罚, 是因他近不了药草。 如铁道:“我犯了错, 就该受罚,不关殿下的事。上回殿下给的药膏还剩一些,涂了就好了。” 他说着把用剩的药膏找出来, 却发现和药膏放在一起的几张纸, 是他才到傲霜院时有人留给他的便条。如铁心念一动, 穆承渊教过他写字, 瞧着上头的字迹竟有些像, 他一直以为是哪位贴心的下人所为。 如铁顺带把字条都拎出来:“这是殿下写的吗?” 穆承渊看都未看一眼,接过盛药的玉盒闻了闻, 道:“以前觉得你太聒噪, 懒得与你废话……这药是还能用。” 如铁囧了, 心想你就是承认自己好心会怎样嘛,懒得说话,你怎么不懒得写字啊! 他三两下就涂好了药,这药膏原是墨绿色的,抹在手上也是一片绿,爬上床时,如铁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又看了看对方雪白的里衣,有些为难。他因睡相太差已被说过无数回了,每回某人衣上沾了口水都要被说,要是再把药膏蹭上去的话…… 如铁识相地滚到了最边上。 穆承渊不解地道:“睡那么远做什么,改性了?” 这货不是成天嚷着要亲亲抱抱吗? 如铁笑着把两只爪子捞出来晃了晃,又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 穆承渊悟了,慢吞吞道:“你多虑了。本王倒觉得这药膏比你的口水干净多了。” 如铁:“……” 他迅速把自己塞进锦被,像只毛毛虫一样拱到穆承渊身边,试探地道:“殿下讨厌男子吗……不,我是说,有时人的喜好会改变,殿下会不会变得对男人有兴趣?” 穆承渊本想说不会,可是看见如铁亮晶晶的目光,不觉就改了口:“是吗?这本王倒是不知。” ……答案有些不一样了。 这说明,也许睿王没有想象中那么直? 其实穆承渊对他不错,对别人……仿佛也没这么体贴? 如铁心里好似泛起了阵阵涟漪,想,不如再试探一下。 他屏住呼吸,别有用心地挨近那双妃色的薄唇,反正亲嘴也不是第一次了。 穆承渊平时被他撩得多了,也不躲闪,一声轻笑:“你又想玩?” 他的眸子黝黑发亮,如铁怔怔地瞧了好一会儿。 殿下,若我不是想玩,你会如何? “别闹了,明日还要上朝。” 穆承渊忙了一天,早累得不行,兀自闭上双眼,一只手摸到如铁的头强行按进锦被,省得这货一双眼睛蜡烛似的,盯得他睡不着。 如铁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也不知睿王是真累还是在逃避,但的确很晚了,他自暴自弃伏在被子里,想呆一会儿再伺机而动,谁知没过多久真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睿王殿下早没了身影。 如铁后悔地捶床,多好的机会啊,怎么关键时候自己反而睡得像头猪呢?? 蒲公公照例来寻他,奉上了一盒新的药膏。 “这是殿下吩咐新制的,说公子用得上……” 如铁把盛着药膏的玉盒打开,发觉这一次里头的药换成了无色的凝膏,气味也极淡。昨夜他还在不停纠结药膏会不会蹭得到处都是,不过一夜的工夫穆承渊就都给他换了。 真是个再贴心不过的人,如铁感动地把药膏收好,有些扭捏地问蒲公公:“殿下喜欢什么啊,我的意思是,他帮我不少忙,我也该谢谢他的。” 如铁公子难得打听起睿王的喜好,蒲公公内心乐开了花,点拨他道:“殿下不太看重这些。不过殿下的生辰不远了,公子不若到时备点贺礼,不拘是什么,也是公子的一番心意,如何?” 如铁笑:“这个法子好。” 他打听清楚了具体日子,算了算原来穆承渊是天蝎座,如铁暗爽,他可是白羊座,天蝎配白羊,可不就是……水深火热?? 从星座学的角度,天蝎深情又偏执,难怪穆承渊一直对已逝的未婚妻耿耿于怀,希望他能有所改变,总是胡乱试探也不行,若能够解除心结就好了。 “对了,蒲公公可不可以告诉我清仪的事?” 如铁觉得自己是不是傻,之前竟没想到可以偷偷向蒲公公打听! “公子怎会得知她的?”蒲公公大惊失色,后退一步紧张地环顾四周,似乎很怕被人听见。 如铁道:“是有一次殿下喝醉了自己说的,不过他并没有说多少。” 蒲公公眼见四下无人,在如铁掌心飞快地写下了“顾清仪”三个字,小声道:“她是太后娘娘母家惠安侯顾府的嫡小姐,与殿下年纪相当,自幼相识,原是皇上在殿下小时就订下的婚约。可是后来顾小姐遭了难,殿下就再不许人提她了。” 如铁道:“原来如此……那她和殿下感情很好吗?” 蒲公公道:“说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殿下幼时的玩伴并不多,她是一个,云将军是一个。那会儿顾小姐与殿下也就四五岁大,惠安侯夫人常带顾小姐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在寿康宫总能遇见前去请安的贵妃娘娘和殿下。一来二去,贵妃娘娘就瞧上了顾小姐,特意去求了皇上,要不皇上怎会早早便为他们两个指婚?听说若不是顾小姐与太子殿下年岁差得多,原本太后娘娘是中意顾小姐做太子妃的。不过皇上自己都说,嫁给殿下也是一样。” “后来殿下奉旨出征北燕,这一去便是两年,回来后皇上为殿下封王,让殿下与顾小姐完婚,但是婚礼那几日,皇城混入了北燕奸细,他们从惠安侯府劫走了顾小姐,殿下拼了命去救,可是救回来人却已经没气了……一场喜事成了丧事。殿下深受打击,把顾小姐的嫁妆全都退还给了惠安侯府,从此与顾府再不来往。咱们府里药园的位置原是给王妃建的院子,殿下也命人拆了去,重新辟了药园出来。” 如铁心道,原来药园不仅是为了学医方便,也是睿王不愿触景伤情,他想想那日喝醉酒,似是十五岁出征前与顾清仪告别的穆承渊,这情伤看来比想象得深多了。 如铁叹道:“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再深的伤口总有愈合的一天,人总不能停步不前。 “可不是。”蒲公公想起来眼睛有些湿了,“这些年殿下不许身边人提起顾小姐的名字,每逢顾小姐祭日,殿下心情便不大好,太后娘娘、皇上要为殿下重新指婚,殿下也都不乐意。这么多年,府里只有公子一个。” 当然还有桃夭,不过桃夭是夜妃眼线,胆敢打睿王府的主意,蒲公公根本就没把他当个东西。 “殿下当初带公子回来,老奴高兴坏了,这些日子瞧着殿下对公子很是上心,老奴求公子,若有机会一定劝殿下想开一些。” 这也成了蒲公公多年的心结,说着说着就要给如铁跪下,如铁赶紧扶他起来,脸上却是一片愁云:“我也想劝,可是我一提,他就大发脾气。” 本以为会从蒲公公处探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没想到却是把青梅竹马、王爷情深给细化了,如铁有些涩然,什么殿下对公子很是上心,他也以为,还曾沾沾自喜,可是穆承渊连药园子的前身都避而不谈,也许在睿王殿下眼中,他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呢? 那,也没什么。如铁早知穆承渊是钢铁直男,哪那么容易就对自己另眼相待。既然下决心想帮忙,受打击可以有,半途而废可不行。这块在穆承渊身上发了炎、长了疮、还不许人碰的伤口,实在抹不平就不抹了,世上还有另一种治愈情伤的方式——和别人谈恋爱,放眼望去睿王府能担此重任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反正睿王殿下也不让女人靠近,要不直接掰弯算了! 如铁撸了撸袖子,斗志满满地道:“蒲公公,若是殿下回来,一定请他来傲霜院一趟!” 第33章 特别 诚王府的道歉宴搞得有声有色。早朝时, 便有几位官员不约而同地提起, 有太子殿下的先例, 他们也知该如何讨好皇帝, 无非是诚王教子有方, 穆七公子知错就改, 善莫大焉。当初弹劾诚王的杨御史,迫于形势也不得不低了回头, 极有眼色地闭了嘴。 穆子越意气风发, 再无什么烦心事, 面上仍端得严肃正经,有官员讨好,只略一点头, 轻易不露喜色。 皇帝曾亲自去了趟踏燕楼, 个中详情再清楚不过,诚王摆出这般装X的架势来,皇帝心里不大痛快, 就像如铁说的, 某些人真的给了机会就能悔改么?若真有悔过之心, 踏燕楼里又怎会有那么多乔装改扮的假老百姓? 皇帝既选择饶了太子, 也不好不给穆承沛机会, 神色淡淡地道:“承沛既当众道了歉,想来也知错了。朕看就由他监督赵大, 把讹的钱以十倍之数还回去, 以儆效尤, 往后再犯,定不轻饶。” 本来还在暗喜的诚王:“……” 赵大讹的钱,多数孝敬了他的主子,即是说,穆承沛把吞下去的全都吐出来还不够,诚王府还得搭进去一大笔银子。不过谁让太子都散尽家财了呢,只要逃过了墨刑,这笑脸就没白赔。 原来还准备要鼓吹一番的官员到底住了嘴,皇帝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过问了太子近况,得知太子仍是老样子,皇帝难得动了怒,即刻下了明旨到太子府训斥,朝臣们都觉出一丝不对来,太子殿下不是已经逢凶化吉了吗?皇上连罪己诏都发了出去,莫非还有后续? 而且皇帝的心情似乎很不好,稍有不慎便会惹来一通训斥,下朝时人散得格外快。穆承渊近来也无要务,离开时却被端王穆承润殷切叫住。 “二皇兄,可否赏脸到府里一叙?” 穆承渊注视着这个比他小了几岁,才刚二十出头的弟弟,毫不给面子地道:“没空。” 穆承润冷不防碰了个钉子,脸上也未显出难堪,笑着道:“承润只是有话想与二皇兄说,二皇兄何必拒人千里。” 穆承渊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穆承润为难地瞥了一眼四周,见穆承渊没有要配合的意思,只得凑近了,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量低语:“二皇兄,你方才也看到了,不论太子殿下闯下多大的祸,父皇顶多训斥两句,训完之后仍是备加宠爱。而二皇兄兢兢业业这么些年,可有一丝出格?偏父皇看不到,皇祖母看不到。论文韬武略,太子殿下哪及二皇兄?只不过他乃嫡长,天生高贵,咱们都得让着他,父皇、皇祖母也宠着他,可是他何德何能,这些年除了惹是生非还能做什么?可惜了二皇兄,立再多的功,到头来不过是与我一样封个郡王,一辈子屈居他之下。我自认资质愚钝,能封王已属不易,可是二皇兄,我真替二皇兄不值……” 穆承渊漠然道:“哦。” 穆承润满腔肺腑之言被生生截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继续表忠心:“二皇兄有所不知,我素来最敬佩二皇兄,倘若是二皇兄做太子,承润心服口服,绝无二话!” 穆承渊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穆承润道:“二皇兄,我的意思是……眼下父皇因合欢公子一案,对太子或多或少已有了隔阂,若咱们联手,兴许能、让父皇把太子废了……” 他一到要紧时便紧张,一紧张便结巴,太后、皇帝因此不喜。 穆承渊自然也清楚端王的短处,不动声色道:“如何?” 穆承润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一向敬佩二皇兄,愿助二皇兄取而代之。” 没哪个皇子不想当皇帝,穆承润当然也想争一争,可是那也得建立在除掉太子的前提下,否则一切都是空谈。他很清楚自己并不得帝宠,手头也无甚权势,而睿王与太子实力相当,有这两个人在,他上位比登天还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要睿王与太子斗得两败俱伤,那他就可坐收渔人之利。当务之急,是假意投奔睿王,借睿王之手斗倒太子,两强相争,届时睿王一定元气大伤,又对他毫无戒心,他就能轻而易举除掉睿王。 只是穆承润想得很美,穆承渊压根不按套路出牌,道:“本王没兴趣。” 穆承润一下子急了:“二皇兄莫非,不想要那个位置?!” 穆承渊微微一笑,穆承润但凡奉承之言皆畅通无比,说起具体的计划来却磕磕绊绊,个中真假再明显不过,只是端王身在其中并不自知。 穆承渊道:“本王没兴趣与你联手,也不必你相助。你且管好你自己罢。” 他抬手搭上穆承润的肩,心平气和地道:“昨日父皇微服去了踏燕楼,有人故意将他引到本王府上一位爱多嘴的公子身边,结果你猜如何?” 穆承润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头,缩进袖中抖了两下,不解地问:“二皇兄何出此言?” “没什么。”穆承渊抿了抿唇:“本王只是觉得奇怪,为何父皇竟会那么巧撞见本王的公子,而原本另一位在场的人,发现本王到了之后就开溜了。还好本王的侍卫武艺高强,尾随其后将他拿住。经查,此人外头穿着寻常的布衣,里边却是一套侍卫服。看来有谁在算计本王、算计父皇……承润,你可知他是谁的人?” 穆承润心肝微颤,还要强装镇定道:“这,我怎会得知?” 穆承渊笑道:“本王提醒你一下,各府的侍卫服为了方便管理,衬里上皆绣有字样。而被捉住的那名侍卫所穿,就绣着太子府三个字。” 穆承润吃惊道:“二皇兄的意思,这莫非是太子殿下所为!他……为何要这般做?” 穆承渊道:“本王也很奇怪。其实真正太子府侍卫服,绣的记号应是九蟒,而非太子府这三个字。” “……什么?!” 穆承润懊悔莫及,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因他府中的侍卫,衣服上是端王府字样,故而他令心腹潜入踏燕楼引起皇帝注意时,专门在里头穿绣了太子府字样的衣服,想着万一被发现,还能栽赃给太子。可是他竟弄错了,太子地位仅次于九五之尊,九蟒乃太子专用,当然与他们这些郡王不同。穆承润一向以为自己才智过人,唯一的短处便是不善言谈,从来想到一出便命心腹去办,他自视甚高,也未找人查证过太子府的侍卫服究竟是何样的,想蒙睿王,却被睿王一眼看穿了。 不,还不能慌。穆承润安慰自己,睿王顶多看出来侍卫服作假,没有确凿的证据,怎会得知是他所为? 穆承润定了定神道:“照二皇兄所言,是有人,故意栽赃太子?” 穆承渊道:“没错。太子近日都在受罚,怎会再找人在父皇面前进言?还故意借本王府中人之口,分明是想拖本王下水。” 穆承润妄图从睿王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小心地道:“那二皇兄可有头绪?” “有。”穆承渊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被捉住的侍卫当天夜里就已招了。” 招了??那可是心腹,怎能轻飘飘就一句招了? 穆承润身子一晃,勉强道:“他……招了什么?” 穆承渊笑:“他说,都是端王指使他的。” “……” 穆承润被吓得不行:“二皇兄,不是我!他……他连侍卫服都作了假,想必口供也不是真的,绝不能信啊!” “放心,本王不会轻易上勾,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算计本王的人。”穆承渊勾唇,在穆承润肩膀上不轻不重连拍了两下,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承润,好自为之。” “皇、皇兄……” 穆承润腿一软差点给跪了,睿王究竟信不信那侍卫是他的人? 若是信,为何没有直接禀告父皇?若是不信,为何又偏要对他说这些话? 穆承润咬牙想了很久,也没明白睿王的用意,这一场交锋他已败下阵来,原还想凭借三言两句挑得睿王与太子相斗,怎么感觉自己却被惦记上了? 睿王人已走远,只剩下端王呆若木鸡,汗洒了一地。 穆承渊回到睿王府,就看到蒲公公笑着迎上来,满脸褶子都开了花。 “殿下,公子请您过去,瞧着仿佛有什么好事呢。” 穆承渊:“……” 记得上次蒲公公说有好事,如铁一身浓郁的香味,要多难闻有多难闻,差点把他给熏死,这一回又能有何好事? 尽管内心讥讽,穆承渊还是应邀去了傲霜院,只见如铁难得梳了乖巧的书童双髻,穿着清清爽爽的一袭白衫,端坐在桌案前写字。 穆承渊走过去扫了一眼:“你在写什么?” 经他悉心教导,如铁顶多写十错一,缺胳膊断腿的字很少见了。 如铁笔下一顿,慌忙把纸藏入案上的一卷书中,站起来道:“殿下怎么走路没声的!” 穆承渊道:“不是你叫本王来的,何事?” 想起这人的手还是肿的,随即拉过来诊了回脉,又亲眼看了下患处,倒是好了许多,估摸着不出两日便无碍了。 如铁心里喜滋滋的,无比配合,完了挤挤眼睛问:“殿下觉不觉得我今日有些特别?” 特别?? 穆承渊搜肠刮肚了一阵,艰难地道:“特别安静。” 如铁:“……” “您不觉得我特别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吗!” 脑袋上顶了俩包子还好意思大言不惭? 穆承渊莞尔:“不觉得。你打扮成这样子,是要给本王当书童?” “哎……” 如铁摆出你真是没救了的嫌恶神情,摇了摇头。本来蒲公公还要他准备纱衣,被他严词拒绝了,睿王殿下一只脚都还没跨过直男那道槛,万一没对他一见倾心,反而吓出毛病来怎么办? 而且这些古人眼光都差不多吗?以前太子府的衣服就够让人无语了。 他觉得,都是熟面孔了,些微的改变总要有,得让人耳目一新,但对于直男来说又要是再正常不过的,因蒲公公说,那位去世的顾小姐知书达理,他猜直男大多喜欢这一类型,要他短时间内变得学识渊博不太可能,改个雅致的发型倒是可以,这双丸子头还是蒲公公的杰作,谁知在睿王殿下眼里居然成了书童,真是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行吧,书童就书童好了。如铁嘀咕着,仰起脸来认真地问:“那殿下喜欢我这样吗?” 他嘻嘻哈哈的时候居多,一下子沉静下来令穆承渊很有些不适应,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哼,就知道这人比标尺还直! 如铁使劲揉了揉笑成一朵花的脸,上前挽住穆承渊的手臂,亲热地道:“殿下跟我来就知道了。” 他看上去悠哉悠哉的,并没有什么急事。意识到这一点的穆承渊也没立刻走人,而是决定留下来,静观其变。 如铁引他来到榻前,率先把外衫脱去,就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穆承渊反应过来,失笑道:“原来你是要……这可是青天白日!” 如铁嘴一翘,道:“那又如何,就咱们两个有何关系,别说殿下不想!” 第34章 侍寝3.1 如铁和穆承渊偶尔也会很直男地一起做一下战前准备, 动手不动口的那种, 穆承渊自持清心寡欲, 并不沉迷, 猛然被他一勾, 竟有些意动, 又不想被看出来,忍不住笑道:“怎么, 你又有何幺蛾子了?” 如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轻轻咬了咬唇, 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想不想试试别的?” 别的?? (*) 如铁被打得“嗷”了一声,心道这才刚开了个好头, 绝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心思, 揉揉头笑着解释:“是想让殿下正常一点。” 穆承渊顿了顿,道:“我何处不正常了?” 如铁想,你受了创伤, 这么多年孑然一身, 情感麻木, 哪里正常了。 他避开那段穆承渊不愿提的往事, 努力劝道:“殿下既不乐意亲近女子, 可以试试看亲近男子的。怎样,是不是不太难?” 原来这是以身说法?? 穆承渊有些怒, 紧接着想起如铁之前曾捏造亲人去世的谎言来安慰他, 这么久他早明白了, 如铁是为了让他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出发点是好的。他虽没再计较,类似的情形再来一次,依旧会感到不痛快,只不过他尽量未在脸上显露,毕竟如铁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也挺不容易的。 “殿下?” 如铁有些紧张,睿王生理上并不讨厌同性,可怎么忽然就不说话了? 穆承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往后,不必如此了。” 他有种冲动想把这些年的郁结都吐露出来,可是能说给谁听,如铁吗? 脑海中刚闪现出一个名字,穆承渊下意识便把它抹掉了。 “殿下……” 如铁不知穆承渊内心深处的想法,凌乱的脑子里逐渐明朗起来一件事,加起来两辈子好容易有了喜欢的人,还未表白却被婉拒了。 他早知不会太顺利,沮丧有,还不至于望而却步,但是要装出完全无所谓的样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情绪还在酝酿之中,穆承渊却突然挑起他的下巴,在唇角处留下了轻如鸿羽的一吻。 如铁震惊地望着穆承渊,他反复摩挲着被亲到的地方,呆愣了片刻,傻傻地道:“殿下,你……” 穆承渊脸一热,暴躁地道:“你都替本王……了,本王就是心血来潮亲一下又怎么了,没别的意思。下一次你不准,听见没有?” 他笃定自己不会动心,却在见到对方露出受伤的表情时,忍不住做出了令人费解的举动。 这翻脸不认账的语气,如铁心里大喊,明明被吃了豆腐的是我吧?! 不过说不定对方也在纠结……看在穆承渊曾受过情伤,怪可怜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如铁飞快地道:“我听见了,殿下放心,以后不会了。” 这保证让穆承渊不觉放松了眉宇,如铁瞅准时机,胆肥地扑上去亲了他的脸颊一口,趁穆承渊发怒之前掀开床帐滚下榻,边跑边回头道:“殿下亲了我,我当然也要回亲的——没别的意思,真的!!” 说罢还不怕死地抛了个媚眼,又继续飞了个吻。 这个混账!! 穆承渊又好气又好笑,一掀纱帐,如铁生怕挨打似地,胡乱套上件衣服便蹿出门去。穆承渊在后头无奈地喊:“小铁,这是傲霜院,你想跑到何处去?” 如铁冲出去,与不远处守着的玄明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啊”地一声尖叫,又蹬蹬蹬跑回来了。 “你这个……” 有一刻,穆承渊真恨不得戳爆他的额头,想想还是忍住了。 “对不起殿下,我又回来了!” 如铁讪笑着,一头冲向床榻,把自己埋进锦被死活不肯出来,感觉浑身的热血都一股脑冲到了脸皮。他躲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怎么办,应是失恋了,为何却有一种刚陷入恋爱的羞涩感?? 穆承渊摸摸还沾着某人口水的脸颊,下了床来到案前,记得如铁之前藏起了一张纸,他留了个心眼一直惦记着,很快就从书里把那张纸找了出来。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歪歪扭扭写着睿王的名字,谢天谢地,字虽丑了一点,仍是对的,旁边还画了一颗鸡心,和一只芝麻饼。 穆承渊:??? 他斟酌片刻,实在猜不出来是何意,只得轻轻晃了晃那张纸:“小铁,你为何要把我的名字和饼摆在一起?” 如铁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瞧了一眼,噗地笑了,要怎么解释这个像芝麻饼的东西其实不是一个芝麻饼,而是他的自画像,与穆承渊这三个字之间还有一颗心呢,连在一起的意思再简单不过。 如铁深吸一口气,微笑着道:“下次再告诉你。” 第35章 开店 都道情场犹如战场, 如铁的战场烽烟已起, 对手却企图死不认账, 与他僵持, 没多久众筹的小吃店终于迎来了开张的吉日。这小吃店简直就是穆承渊的救星, 如铁忙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 每天倒下一沾枕头就睡过去,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撩睿王殿下。 算起来, 这小吃店是如铁在古代的一个执念, 他很看重小吃店的经营, 按他的设想,店里的点心精致好吃,又处在闹市, 不火天理难容。开张那一日, 店门口放了百响的鞭炮,来看热闹的人围了外三层里三层,如铁特意换了王氏为他做的喜庆的新衣, 迎客算账也不怯场。小吃店正堂按大楚民俗摆了一只米斗, 上头贴了一个红底的金字, 寓意为日进斗金, 店里还养了一只肥硕的橘猫, 这猫原是街上一户人家所养,因那家近来要搬出皇城, 带猫不大方便, 如铁便出主意把猫收养了下来, 从此吃什么都给猫分一份,这猫长得富态,毛色发亮,肚皮滚圆,居然有几分像现代笑容可掬的招财猫,平时就在店门口安静地趴着,来个客人就爱逗弄一下,倒也为小吃店赠添了几分人气。 小吃店顺利开了张,前三日内所有吃食一律打八八折,这是如铁为了吸引第一批食客特意制定的策略,孙伯孙婶一开始不太明白里头的门道,以为会亏本,三日后,小吃店的口碑已传了出去,上门的客人反而更多了,才短短几日,他们卖的几样花式粽子、各种口味的豆浆等小吃就迅速站住了脚。 皇城以前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店,一天售卖的点心都是固定的一个数,为了吃到这些别人吃不到的“限量品”,小吃店每天天不亮就排起了长队,人最多的时候能排到大街上去,去晚了可就没希望了。这几样吃过的人都说好,且价格也不贵,别人家的肉包子两文,点心四文,但包子是普通的猪肉包,点心一般只有绿豆糕豌豆黄,如铁家的点心花样繁多,每样就那么几块,虽卖到了五文,但物以稀为贵,每日能吃到的就那么一小撮人,能排在前头、吃上这限量点心的都不差这几个小钱,还觉得小吃店实在。点心卖完,小吃店也不着急关门,有各种馅的小馄饨供应,这个不限量,老少皆宜,只比外头清汤寡水的那种贵了一文,就算不是冲着点心,照样有人馋这一碗小馄饨,同样也是好吃得不行。 如铁之前请了两个人打下手还远远不够,又多请了一个,再加上他自己,刚好忙得过来,打烊后粗略一算,一日差不多有将近一两的毛利,生意算是很红火了。在古代这么久,如铁总算体会了一把穿越者的好处,有钱在手,万事不愁,他一边数钱一边异想天开,假以时日,自己没准也能成为富可敌国的人物呢! 最近客人们反响不错,一再要求小吃卖得再多一些,如铁正琢磨着下一次上新的时间,以及怎样才能帮孙伯准备更多的点心出来。孙伯做的东西受人欢迎,他自己也眉开眼笑,想他不过是个伙头兵,得了睿王殿下的照应,退伍后入王府当了厨子,厨艺还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肯定,孙伯觉得这辈子太幸运了,一门心思就是想怎么把小吃做得更好。 “小铁,我来啦!” 穆承涣戳了戳店门口懒洋洋的肥猫,兴冲冲从大堂跑进后院。这人自开张起天天都来,每次还都排在头几位,为的就是买当天限量的点心吃。小吃店起初为了防止排在前头的客人一口气把点心都买光,限制每人每样点心最多只能买两份,穆承涣每日都起个大早,光想着点哪几样吃的就得花一番工夫,风雨无阻。 如铁可算对吃货穆公子服了气,这位穆五公子是个爱玩的,尽管身份也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却经常与百姓玩成一片,又没有“睿王兄府上的公子我该避闲”这样的自知之明,以至于同为吃货的如铁与他混得极熟,甚至觉得穆承涣对于食物的点评相当精准,对自己很有启发。如铁干脆就邀穆承涣试吃新做的点心,以便孙伯改进。穆承涣平时虽不着调,对于喜欢的东西还是有几分脑子的,当即决定早晨的队还是要排,可以等打烊之后再过来试吃,两不耽误。这货难得智商在线了一回,倒叫如铁惊叹不已。 “承涣,试试这个。” 如铁早就准备好了,端了三碟香喷喷、个头与小笼包差不多的包子出来。包子其实比点心易做,也更大众化,他想卖包子很久了,思来想去,当然是选择口感和卖相都很好的流沙包,就是古时没有黄油,必须得找到黄油的替代品。如铁知晓几种方案,各自做了一些试吃,就等穆承涣一锤定音了。 穆承涣而今很有美食评论家的派头,先谨慎地净了手,用茶水漱口之后,再分别从面前的三只碟子里取了一只包子细细品尝。 每吃一口,他就止不住地赞叹,最后指着最边上那一碟,激动地说不出话。 原来承涣中意这种味道…… 如铁心里猜也是如此,在现代,猪油、牛油,还有椰油都可以做黄油的替代品,其中猪肉与牛油易得,后一种处理起来也不难,可是原料椰子却不好找——大楚皇城根本没有椰子树,故而如铁一开始是把它排除在外的。说来也是缘分,穆承渊前阵子帮皇帝安排微服私访得了赏,其中就有一样稀罕物椰子。新鲜的椰汁一般只有贵族才能喝到,且贵族也不会直接往椰子里插一根管子,而是由厨子先处理过了,取出椰汁再饮,通常一颗椰子放尽了汁液之后就被丢了,同为精华的椰肉弃而不用,简直暴殄天物。这次皇帝赏的椰子,穆承渊给了如铁一些,如铁得知厨房还有许多“没用”的椰肉,便自作主张讨了来,搅碎后熬成了椰油,作为小吃店的秘密武器。这次新制的流沙包,其中就有专门加了椰油的,便是被穆承涣挑中的那一碟。 穆承涣眼圈微红,感慨地道:“父王和七弟常饮椰汁,有一年赏了我一盅,我一直都记得那味道……” 诚王府受宠的是七公子,人人都当五公子是透明,不过一样吃食,倒成了受不受宠的体现。穆承涣亲口说出来,如铁心情有些复杂,刚想安慰几句,转眼穆承涣却笑道:“我真是做梦都想再尝一尝,想不到包子里居然会有同样的味道!小铁,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所以你是因为吃到了好吃的感动得眼红了? 如铁在心里朝他竖了个中指,背起双手一板一眼地道:“不瞒你说,我这的确是用椰子做的,只不过不是椰汁,而是椰肉。” 穆承涣只要有的吃就心满意足了,哪管那么多,倒是孙伯在旁担忧地道:“公子,椰子着实金贵,做成包子得卖多少钱才合适啊?” 如铁自己也不太确定,说金贵,的确一般人买不起椰子,可他用的是大多数厨子弃而不用的椰肉,这要怎么算? 反正椰油也不会一直都有,如铁思量一阵道:“就比普通包子贵一文,既然金贵,也让大家尝个鲜,反正等熬的椰油用完就不卖了,往后有了再说。咱们这叫做季度新品,往后再上就叫强势回归。” 如铁俨然一副商场精英指点江山的牛x样,孙伯连连点头。 穆承涣一口气吃不下那么多包子,决定把剩下的都带走,如铁见他往怀里摸了一会儿,怕他再取一条帕子出来,连忙命伙计去取专门打包用的纸袋过来。 说起这纸袋,也是如铁的一个小“创意”。若论牢靠程度,纸的当然不如塑料的,可是如铁这个不成器的穿越者,一来不知道塑料要怎么产生,二来觉得塑料也不环保,就决定先用纸制成简易纸袋,方便客人将吃食打包,顺便纸袋外面印了英文花体的Fe,代表元素周期表里的铁,算是小吃店logo,除了他没人能看懂,只他一个乐在其中。大楚的纸有些小贵,因此打包也要额外收一点包装费,免得有人想在这上头占便宜,另一方面也鼓励客人尽量在店里食用,这般点心的温度口感都刚合适,打包到家就不好说了。 穆承涣提着纸袋新鲜地转了两圈,他还没见过这种样子的袋子——原来纸也可以用来做袋子的吗?小吃店伙计还向他演示了袋子的用法,这袋子很轻,不用时可以叠起来,放进袖子里。 “这拿来盛包子刚刚好,但是不能洗,也别反复用,毕竟装过吃的会串味。” 如铁担心按穆承涣的脑洞,可能搞出比他还要厉害的幺蛾子,先交代清楚再说。 穆承涣略有些遗憾地点头,提着袋子要走,不慎迎面撞上一个人,待看清楚是谁后大喜:“表哥,你也来走小铁的后门吗?” 云晞的声音道:“承涣,你也在?” 原来云晞一直记得如铁的邀约,不巧的是,小吃店开张那几日正赶上军务繁忙,云晞便备了厚礼,命府里管家送过来。好容易这日得了空,总算能亲自登门拜访了,只是这会儿都打烊了,小吃店里原睿王府的下人都认得云将军,便擅作主张将云晞请到了后院。 “云大哥好!” 如铁也瞧见了云晞,并且深深地囧了一下,穆承涣的话怎么听怎么诡异,后门这个词可不是乱用的,说得好像他与云美人有一腿似的。 如铁乖巧地抱拳:“云大哥,还没谢过你的贺礼。” 开张那日,永昌侯府送来了厚礼,实在给他长了很大的脸。 “一点心意罢了,不用客气。”云晞有些不好意思:“我今日不请自到,还带了个朋友过来。” 表哥带来的会是谁啊? 穆承涣伸长脖子往云晞身后一瞅,顿时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抖着嗓子叫了一声“六弟”。 第36章 喂饭 啊??? 如铁激动了, 云美人居然真把六公子带来了! 云晞微微侧身, 给后面的人让道, 他的身后走出了一位俊俏挺拔的少年, 此人与云晞一样腰悬三尺青锋, 一双清冽的凤眸, 鼻若悬胆,唇若施脂, 依稀就是如铁曾在踏燕楼匆匆一瞥过的那位少年公子。 皇家真是盛产美人啊, 如铁心里口水滴答, 还不老实地给美人们排了个序,论样貌,这少年公子应是最好的了, 可是睿王殿下不知不觉多了一大波友情加分, 牢牢占据着榜首。 就给六公子排第二吧,如铁得意地想。 穆承泽向穆承涣略一点头,礼貌地叫了一声“五哥”, 又对如铁轻声道:“你好。” 因他没有要介绍自己的意思, 如铁也抱了个拳, 明知故问:“你就是云大哥常提的那个阿泽吗?” 穆承泽勾了勾唇, 道:“是我。” 对答之流利, 导致如铁才反应过来这竟是个耳不能闻的人。 怎么做到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如铁很想刨根问底,可是当着人家的面直接问似乎不太礼貌, 决定还是回去问一问睿王殿下。穆承涣似乎很怕这位六弟, 提着纸袋, 拘谨地客套两句之后,便飞也似地开溜了。 如铁道:“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跑这么快。” 穆承泽不语,云晞是知道承涣打小见到阿泽就有些发怵的,又不好明说,笑着解释:“承涣脸皮薄了一些,许是有点不好意思。” 就他那样的还脸皮薄?? 如铁憋着笑,亲自跑去灶上,想把好吃的都拿出来招待云晞,可是除了馄饨什么都没了,只得硬着头皮道:“云大哥,真是对不起,你好容易来一次,可是店里已经打烊了,小吃都没剩下,要不云大哥和穆公子先将就着用一些店里有的,待我回去后把所有的点心都给云大哥送到府上去?” 云晞来一趟也不是为了吃食,善解人意地道:“不必这般麻烦,有什么就上什么吧。” 如铁忽然有了个鬼点子,假装为难地挠了挠头:“其实……就剩下小馄饨了,还、只有一碗。” 只一碗?云晞犹豫了一下:“那还是算了。” 穆承泽却道:“表哥不是想来很久了吗,既然都来了,不妨就点来试试,一碗馄饨也不错。” 云晞嗔道:“那怎么行?我总不能只顾自己吃,不管你吧?阿泽,要不然你吃?” 穆承泽摇头:“表哥喜欢就行,我不要紧。” 如铁冷眼旁观,这对表兄弟让来让去的美德,都快把他的狗眼闪瞎了,云美人对睿王可不是这样的!他心里有数,兴致勃勃举起了手,出了个馊主意:“云大哥、穆公子,叫我说,你们不必推来推去,可以合吃一碗的。” 云晞:“……” 这样不是不行,省得两个人继续推让下去,云晞也未多想,从善如流地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如铁高高兴兴应了一声,一溜烟跑进厨房,对孙婶道:“来了两位贵客,婶子下双份馄饨,盛在一只碗里,都记在我帐上。” 平时一份馄饨量就挺足,何况双份。孙婶困惑地问:“店里碗不够了吗,一只碗盛会不会太小了?” “不会不会。”如铁一拍胸脯:“没问题的,客人就想这样吃。” 孙婶实诚,也不多问,依他所言办妥。如铁小心翼翼托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来到云晞面前,巧的是,就连羹匙也只有一只。 “云大哥、穆公子,小心烫,请慢用。” 如铁把碗放下,冲云晞一笑,也一溜烟跑了。 云晞莫名其妙:“他怎么也跑了?” 穆承泽从那一只调羹,以及盛得满满一碗馄饨瞧出了端倪,睿王府上的这位公子,让人说什么好呢? 他对于递上来的机会向来不会手软,温声道:“开店一般事情都多,表哥别管他了,咱们先用吧。” 云晞点点头,他确实有些饿了,取了羹匙,发现穆承泽手中空空如也,正含笑看着他,云晞恍然大悟,不对吧,怎么馄饨是一份,食具也只有一份? 他匆忙起身,想找个伙计再取一份食具过来,穆承泽却把他按住了:“表哥,这会儿都打烊了,店里没几个人,咱们将就着用吧。” “可……这要怎么吃?” 穆承泽从容一笑,从他手中接过羹匙,舀起一只馄饨,不慌不忙吹凉了,递到他唇边:“记得幼时表哥常喂我吃饭,今日轮到我给表哥喂一次,盼都盼不来,有何不可?” 云晞目光闪烁,不得不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吃了。 穆承泽又舀了一只,在云晞的注视下,很自然地送入自己口中。 云晞的脸有点热,仍是道:“小心些,别烫着了。” 穆承泽勾唇:“我就知道表哥不会嫌我的。” “怎么会?”云晞最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认真道:“我爹娘还有我,都很看重阿泽的。” 如铁躲在外头,把门扒开一条缝,鬼鬼祟祟往里看。 穆承泽明显对云晞有意,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能觉出来,此人对周遭的人和事都不太放在心上,甚至对亲兄弟穆承涣都很冷淡,唯独对云晞,但凡表哥说话,他都是微微侧首,目不转睛地盯着云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表情,这不是在意是什么呢? 如铁故意把双份的馄饨都下在一个碗里,只给一只羹匙,再要一份食具怎么了,穆承泽却借口店里打烊阻止了云晞,分明是他自己也有企图。 同一个碗,同一只匙,间接接吻了解一下! 看云晞的反应,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如铁早觉得云晞对六公子不同一般,结果还真是双向暗!就是进展太龟速,看得他恨不得冲进去,帮这两位挑明了,搞什么鬼,双向暗恋还是单身,这是要眼红死他这个苦恋钢铁直男的可怜人吗! 云晞一边吃着馄饨一边道:“对了,我娘上次提到的那位小姐,你觉得如何?” 穆承泽握着匙的手顿了一下,道:“表哥喜欢吗?” “那是我娘特意帮你相看的,你问我喜不喜欢做什么?”云晞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桌子,“你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 穆承泽道:“姑姑的眼光自是好的。但我不急,我前头还有五哥,表哥也未成家。而且……” 他凝眸注视着云晞:“而且我已心有所属了,姑姑问我,我也是这般说的。” 云晞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穆承泽笑:“我怕说出来吓着表哥,不急,往后表哥慢慢就会知道的。” 笨蛋!如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屁股上却突然挨了一下。 哪个混蛋敢踹老子! 如铁眼里火星四溅,猛一回头顿时化作了一江春水。 “殿下?!” 话说如铁公子这几日太忙,每天一沾枕头就着,穆承渊连着几夜过来,见到的都是一头死猪,很是无语。有心回去无极院,又显得他好像真是来找如铁做点什么的。穆承渊只好自己躺了,早晨临走时猪仍是没醒,穆承渊都怀疑他会不会不知道自己来过,这头猪好像真的累坏了,越看越瘦。 蒲公公善察言观色,主子的情绪稍有变化就觉察到了,还得不着痕迹地劝导。 “殿下,殿下这几日总是闷在府里,左右也无事,要不要去外头转转?” 穆承渊有些意动,仍是嘴硬道:“外头有何好转?” “咱们公子不是开了家小吃店吗,前阵子都开张啦。玄亮他们早去过了,府里就老奴和殿下没去,说句实在话,老奴很想去凑个热闹呢。” “……那就去。” 穆承渊换了身常服便走,小吃店他投了大部分银子,总得亲自瞧上一眼,省得血本无归吧? 蒲公公屁颠屁颠在前头领路,进自家的店哪管什么打烊不打烊,公子在何处就带殿下去何处。穆承渊走得急,一没留神脚底下踩到了什么,爆出一声抗|议的猫叫,原来店门口不远处一只肥成团的橘猫正在趴着晒太阳。穆承渊不小心踩到了猫尾巴,赶紧把脚挪开,奇的是,这猫被踩仍是懒洋洋的,动都不动一下。 蒲公公眉开眼笑,蹲下来挠了猫的下巴,道:“殿下,这还是公子抱回来的猫呢,听说叫做招财。” 穆承渊:“……” 还真是个吉利的名字。 想想每天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如铁,又想想这只懒到家的肥猫,不得不说,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处。 蒲公公一见猫就挪不动步,穆承渊只好自己进店去,店里有几个睿王府下人见到了他,穆承渊得知云晞与穆承泽也来了,心想怎么也得去打个招呼,他摒退了人,抬头就见店门虚掩,如铁正撅着屁股往门缝里看。 好歹也是本王的公子,这是什么德行? 穆承渊有些气闷,直接上前踹了如铁的屁|股一脚,当然没使劲踹。 “殿下,您怎么来了?” 如铁揉着屁|股,暂且把店里那对表兄弟忘在了脑后,热切地看向一身常服的穆承渊,难不成这几日太忙,冷落了睿王殿下,所以睿王殿下自动寻上门了?? 这还真是不来则已,一来就像下饺子啊。 穆承渊手里捏了把纸扇,轻轻敲一记他的头:“里边怎么了?你在外头做什么?” 穆承渊长腿一迈便要进去,如铁哪能让睿王殿下去当电灯泡,忙拉着他道:“殿下,那个……云将军在和六公子说话呢,别打扰他们。” 都是熟人,能有何打扰不打扰的,穆承渊见他神情怪异,狐疑地道:“你该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第37章 蛊惑 “殿下, 我是那样的人吗!”如铁瞪了瞪眼珠子, 过了一会儿笑嘻嘻地挽住睿王, “云将军他们在吃小馄饨, 厨房还有一些呢, 殿下要吃么?” 其实穆承渊这人, 有那么一点隐藏的吃货属性,尽管心里仍在不满, 他还是随如铁进到了厨房。 孙伯孙婶吓了一跳, 连忙跪下行礼。 睿王府里有哪些人在帮忙, 穆承渊一清二楚,反正这小吃店几乎是他出的银子,也是变相在为他办事, 穆承渊未有一丝不悦, 示意孙伯和孙婶继续忙自己的。 “婶子,我要双份馄饨,和刚才前面的一样哦!” 如铁朝孙婶眨眨眼睛, 孙婶会过意来, 心想公子这是要和殿下一起?不过在她眼里, 公子与殿下本就是一对, 亲热些也没什么。孙婶怕自己呆着碍眼, 麻利地煮好了馄饨,就拉着孙伯闪人了。 厨房有张小方桌, 如铁端着馄饨坐下, 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殿下, 只有这么多了,我也好饿,殿下与我一起吃好不好?” “少来这一套。”穆承渊一扇子啪地扇了上去,“锅里还有,本王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盛去。” 如铁假装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另取了碗匙出来,他想占穆承渊的便宜,赖着不肯去锅里盛,嘴里一个劲地念叨:“云将军都肯和六公子一起吃,殿下却不肯和我吃……殿下分我一点嘛。” 穆承渊最烦他喋喋不休,把碗里的馄饨直接拨给他一半。 “殿下最好了!” 如铁欢呼着,他劳碌了一整天,真的饿坏了,忙不迭舀了只馄饨塞进嘴里。他对客人说多了请慢用小心烫,临阵自己却忘得一干二净,一只馄饨下去,顿时烫得眼睛都红了起来。 穆承渊斥道:“慢一点,没人和你抢。” 怎么出来开个店,就像好几天没吃饭似的。 “嘿嘿,殿下!!”如铁嘴里包着馄饨,含混不清地道:“殿下觉得这店如何?” 小吃店的经营,玄亮有报上来。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穆承渊勉强道:“还行。” 睿王说还行,就是不错的意思。如铁心里高兴,再舀一只馄饨出来,这回知道烫了,鼓起腮帮子呼啦啦一通吹,惹得穆承渊直皱眉。 “殿下,你这样是不行的。” 如铁连吞了几只,穆承渊还没开吃,睿王殿下实在做不来吹这么幼稚的动作,只能眼巴巴等馄饨自己凉。 如铁果断道:“殿下,我帮你。” 他原是坐在穆承渊对面,趁机换了个位置蹭到穆承渊身旁,风风火火替他吹了,只是好几次他的气息吹到了穆承渊身上,穆承渊忍了又忍,到底没与他翻脸。 托他的福,馄饨总算凉了。穆承渊举止优雅地吃了一只,如铁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睿王殿下的手,忽道:“殿下,我来喂你好不好?” 若是睿王也能像六公子一样喂人吃馄饨就好了,如铁异想天开。 “吃你的,不必你伺候。” 可惜,睿王殿下快狠准地拒了。 “哎,殿下……” 瞧睿王殿下这吃相,不知怎么做到的,吃个馄饨脸上愣是连个鼓起的包都没有…… 哦对了,包子。如铁想起了正事,肃然道,“上次殿下赏我的椰子,我拿不用的椰肉来做馅料可以吗?” 若是不行就不上了,如铁表示全听殿下的。 穆承渊思量了片刻,道:“可以。” 如铁追问:“可那是御赐的,会不会不准用?” 他是怕又给穆承渊惹祸。 穆承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赏给你了自然就是你的,你看着办。” “好!” 如铁喜不自胜,在睿王这里过了明路,还有何可担心的。 “那可不可以给孙伯多些时间做点心呢?” “……行。” 穆承渊心道,只要本王每日用的和店里一样不就成了。 “对了,云晞和承泽在做什么?” 几只馄饨下肚,睿王殿下想起来还没见过好友。 如铁挤眉弄眼道:“殿下,他们在和咱们一样吃馄饨,只不过我只给了他们一副碗勺!” 穆承渊拧眉:“你在捉弄云晞和承泽?” “不是,我是在帮他们。”如铁凑上去轻声道,“殿下难道不觉得他们是两情相悦吗?” “胡闹!” 穆承渊脸绿了,顾不得眼前的馄饨还没吃完,就要走到店里去。 “殿下,殿下!!”如铁急了,跟在后头连声道:“我只是让孙婶给他们做了碗馄饨,若是殿下和云大哥一起吃,也不会有什么吧?” 穆承渊停下来想了一下,实在难以想象自己会与云晞在同一只碗里吃东西。 “所以啊,若真有什么,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是他们两个自己乐意。” 如铁说着,把厨房墙上一面紧闭的窗户打开,这窗原是方便传菜用的,因打烊才关了,这一开就传来了云晞与穆承泽的话语。 “阿泽,这馄饨不错,你再多吃一些。” “好。表哥,你累不累,要不换我来?” ……才一会儿的工夫,这都开始互喂了?? 如铁憋笑憋得辛苦,扯一扯穆承渊的袖子,把他拉到窗边,穆承渊就见到云晞平时提刀握剑的手轻轻巧巧捏着一只羹匙,在给穆承泽喂馄饨,穆承渊顿时觉得自己刚咽下去的馄饨要跳出来了。 就算实在迫不得已只能一起吃,也不必用喂的吧,承泽只是耳朵听不见,又不是缺胳膊断腿,而且居然还怕云晞会累着,他难道不知云晞在校场连挑十个人手都不会抖一下吗? 穆承渊没眼看下去了,腹诽完老实地坐回桌边,他完全没料到云晞与穆承泽有情,但是细想起来,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寻,即便是在之前的认知里,他也很清楚,云晞对从小养到大的承泽相当在意。 “殿下,你怎么想的?” 如铁以为这说不定是一个契机,能让睿王殿下明白,歪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什么怎么想?”穆承渊回过神来道,“你别胡闹,还有,不许出去乱说。” 如铁道:“这我当然知道。我是问,殿下会不会接受不了?” 瞧着睿王潜意识的反应仍是向着他们的,如铁觉得自己尚有一丝希望。 穆承渊道:“……还好。” 大楚养男宠的人家不在少数,穆承渊自己也有男宠,没觉得有何不妥,因为男宠本就是伺候男人的,会喜欢男人也正常。只是云晞和承泽并不是那种关系,居然也能互相倾慕,穆承渊似乎一下子就想开了,军中何尝没有男子相恋,这真的只是“他们两个乐意”而已。 他生于宫廷,这一生杀伐决断,真正称得上信任的朋友不多,赫然发现其中两个成了一对,一时间竟觉得孤家寡人的自己,有些落寞。 “殿下……” 如铁心念一动,跪下来膝行到穆承渊腿边,这个高度刚好能把脸轻轻靠在他腿上,而如铁也这般做了。 他缓慢又无比清晰地道:“其实我待殿下之心,与云将军待六公子之心是一样的。我知道我地位低下,没资格去肖想谁,可是我也有心,不止有心,还大胆地肖想殿下了……今天殿下来找我,我很高兴。我喜欢殿下,殿下可不可以也喜欢我?若做不到很喜欢,哪怕只是有一点喜欢也可以。” “小铁……” 如铁的坦率,令穆承渊有些犯难。当获悉这人近来对他总是很亲密的理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也许早就该发现的,却被他有意无意地忽视。而今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他反而是无措的那个。 他已多年不去触碰感情了,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麻木的,乍一听闻这段告白,心情究竟是喜还是怒,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但他终归清楚,换做另一个人,他或许都不会容对方把话说完,时隔多年,终是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不忍一直沉默下去,让他能再去想一想,这世上最虚无缥缈、变幻莫定的感情,还能值得他再信任一次吗?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如铁的柔软的头发,然后深深吐出了一口浊气。 “我……不知道。” “没关系的!” 如铁没指望能马上就被接受,但是触摸头发的温柔,让他心里有些藏不住的雀跃。他扶着穆承渊的腿微微起身,顺势坐上了对方的膝盖,穆承渊也没有要赶他下去的意思,如铁壮了壮胆子,伸手抚过穆承渊的脸颊,温言细语道:“殿下的馄饨还没吃完呢。” “嗯。” 刚才正吃着,因云晞与穆承泽的事,穆承渊没顾上了。 “……可我吃了好多。”如铁兴奋地咧嘴,一指自己油光水亮的唇,半开玩笑地道,“殿下还要吗?” 他的眼神混合了期待、狡黠、痴情,甚至还夹杂了那么一点点蛊惑。 穆承渊不置可否,他的沉默增长了如铁的气焰,如铁嚣张地抬起他的手指,轻缓地放在自己的嘴唇上,薄唇微启,便是一个滚烫的吻。 穆承渊呼吸一紧,只觉那唇的温度高得灼人,却也柔得好像最上等的绸布,一旦被缠住就再也不好抽身了。 “殿下……试一试好不好,这其实不难的。” 如铁闭上眼睛,低喃着靠过来,穆承渊本能地知道他说的“这”到底是什么,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近,到最后,他自己也把眼睛合上了。 四唇相贴了短短一瞬,有人恰在此时闯入了厨房,脚步声戛然而止,两个人如梦初醒,迅速分开。 “承渊、如铁……” 云晞一张俊脸涨得绯红,他刚才似乎听见了穆承渊的声音,便与穆承泽起身找了一圈,最后来到厨房,却没想到居然撞见如铁在与穆承渊拥吻,云晞当即把没出口的后半截话咽了回去。他也是头一遭直面男子之间的亲昵,一颗心怦怦直跳,想想还是替他们挡住了随后而来的阿泽。 潜意识里,他仍把阿泽当成需要他保护的少年,并不想让穆承泽看见这些场景。 “云、云大哥……” 如铁尴尬地擦擦嘴唇,果真是现世报,前脚他才拉着穆承渊偷听云晞与穆承泽的壁角,这俩后脚就来坏他的好事,唉,到底什么时候笔直的睿王殿下才能弯一弯呢? 第38章 表白 如铁做梦也想不到, 他会与穆承渊、穆承涣还有穆承泽在小吃店里凑一桌吃饭。 好嘛, 一桌三个皇族, 压力山大。 穆承涣为了一口吃食每日必到, 但是穆承渊和穆承泽联袂而来, 如铁差点跌碎眼镜。 “看什么看, 蒲公公托本王来喂猫的。” 穆承渊凶巴巴地道,蒲英找的这什么破理由, 本王像是喜欢猫的人吗! “殿下是说招财?” 如铁当初收养这只橘猫, 是有一点当招财猫图个吉利的念头, 名字也是按着起的。橘猫在现代容易吸粉,没想放古代也是,有几家富户专门拿了好吃的喂猫, 喂的次数多了, 招财越来越富态,连路都走不动了,再下去说不定就得强迫它减肥了。 “它太胖了, 殿下可别再喂它了。” 如铁朝穆承渊抛了个媚眼, 仿佛在说, 喂我喂我。 穆承渊可疑地扭过脸去。 他觉得自打和这货正儿八经亲了一回后, 自己就不太正常。 穆承泽不太说话, 多数时候只是默默看着他们。 云晞近来在兵部有要务,他原是去兵部等云晞的, 被路过的穆承渊看见, 穆承渊嫌他戳在那儿碍眼, 就与云晞说好,完事之后到小店相见,穆承渊也想来,如铁的小吃店,无意间成了这几位的聚会之处。 穆承泽幼时养在永昌侯府,那地方穆承渊常去,比起诚王府另几个堂弟,穆承泽自然要熟络的多,但两人都是安静的性子,不太爱交谈,唯有一旁的穆承涣是个例外,可是除了如铁会搭理他,也没别的人了。 穆承涣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长长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精神不好,点心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当然承涣再三保证,不是不好吃,而是他胃口不佳。 如铁道:“承涣,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终于有人问他了,穆承涣感激地道:“小铁,若是中意一个女孩子,要怎么办啊?” 如铁:“……” 一桌四个人,有俩是歪的,还有一个对女人没兴趣,问的真好。 如铁脸上闪着异样的光彩,八卦地道:“说来听听。” “前、前几日,我家里来了一位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看到她的,也是误打误撞,当时还有许多人在场的,听她说了几句话,觉得她人挺好的,就、就……” 穆承涣大大咧咧的性子,难得有了一丝扭捏。 穆承泽了然,道:“是前几日登门的曹宓曹御史家?” 穆承涣微不可察地一点头。 曹宓乃右都御史,有一独女视若掌珠,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周侧妃早早瞄上了曹家,以赏花为名邀请了许多贵妇,其中就有曹夫人和曹小姐,周侧妃有意让穆承沛与曹小姐结亲,想借机探一探曹夫人的口风。 当日诚王府客人有点多,穆承涣不知这赏花宴是为穆承沛相亲而办的,秉承着大小热闹都要参一脚的作风,他闯入了待客的花厅,还好花厅里有男有女,穆承涣混在其中也不打眼,他在诚王府不过庶妃所生,诚王爷大多数时候把他当个乐子看,真心不怎么管他,下人见了他,顶多就是叫一声“五少爷”罢了。 穆承涣呆了一会儿,发觉这宴席的主角是周氏母子,觉出一丝不妥来,却被穆承沛看见了。 穆承沛心高气傲,素来瞧不起这个五哥,当众训斥他几句,无非是想叫人知道,这个五哥不着调,相比之下,他就能干得多。周侧妃只顾摇着香扇噙着笑看热闹,也不制止。穆承涣早习惯了,穆承沛爱说就让他说,反正自己绝不搭腔,穆承沛耍了半天嘴皮口干舌燥,穆承沛便趁着他喝茶的工夫,偷偷藏到了一块雕花帘子后面,省得穆承沛没完没了。 帘子足有一人多高,他进去躲了一会儿,忽然帘子一动,一个丫鬟扶着一位小姐走了进来,见里头已有人了,“呀”地一声轻呼。小姐忙歉然道:“打扰了,不知此处有人,这就走。” 穆承涣一时好心,想着姑娘家娇弱,别让人跑来跑去,道:“我没什么事,还是你们留下吧。” 说完便低下头径直退了出去,结果又被穆承沛逮住念了一顿。 穆承涣豁出去了,索性大大方方坐下,吃吃点心喝喝茶,仿佛穆承沛念的不是自己,把穆承沛气得不行。 宴散时,有个丫鬟叫住了他,不一会儿,一位中年贵妇与一位小姐走过来,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便停下了,那丫鬟近前来福了福身道:“方才多谢公子了。” 穆承涣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解地道:“是不是认错了,我不认识你。” 丫鬟道:“奴婢没有认错。我家小姐适才觉得气闷,想去帐后休息……” 穆承涣失笑:“原是你们……” 帐中狭仄,穆承涣怕唐突女孩子,净低着头,愣是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瞧见,便是这会儿那小姐站在贵妇身后,也不知是何样貌。 穆承涣拱手道:“只是让一让,算不得什么。” 与丫鬟一道的贵妇露出赞许之色,又从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诚王府的公子?” 穆承涣老实地点头,报过了姓名。 贵妇方才也在厅中,隐约听穆承沛说了不少五公子的坏话,可没见五公子站出来,故而一开始也不认得穆承涣,想不到他竟在此处,瞧着憨厚实诚,可见人言未必可信了。 贵妇道:“今日多谢你。我女儿呆不惯人多之处,打扰到你了。” 换作别人,肯定便是一把场面话博人好感了,穆承涣却傻傻地道:“人多热闹一些,不好么?” 小姐轻轻笑了一声,道:“孤身一人,置于人群之中,瞧着热闹,其实这热闹与他何干?不若寻几个至交好友,高谈阔论也好,开怀畅饮也好,虽不热闹,但快活却是有的。” 贵妇觉得小姐说得有些多了,拍了拍小姐的手,道:“小女一时胡言,公子切莫在意。” 穆承涣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位小姐的话他仿佛有些明白,因为有时人多,他的确也不怎么快活,可他并不能出口成章,琢磨了半晌道:“我觉得小姐说的对。我爱玩,有时人多反而玩不起来,也是一个意思吧。” 哪有人当众承认自己爱玩的,丫鬟与贵妇都没忍住,噗地笑了。 小姐却道:“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挺好。” 穆承涣挠了挠后脑勺,不知所措,他壮着胆子偷偷看了一眼那位小姐,也没敢看脸,只瞥见了小姐鹅黄色裙摆,心想,是不是看见女孩子,都会心惊肉跳的。 “哈哈哈,还有呢还有呢?” 如铁觉得肯定没那么简单。 穆承涣结结巴巴道:“后来,后来就在这小店,又、见到了。” 这也不是穆承涣故意,最近他每日都来排队,都能买到限量的点心。有一次刚买完出店,就见一个丫鬟在外头急得直跺脚,原来小丫鬟起晚了才到,这会儿再排队也没戏了。 穆承涣认出这就是当日的丫鬟,也算半个熟人了,把自己买的那份匀了一半出来给她,也没好意思收她钱,可是他不知道丫鬟身后还跟了顶轿子,小丫鬟得了点心,高高兴兴送进轿子里去了。 轿帘微动,隐约可见一片鹅黄色,有女子柔声道:“谢谢穆公子。” 穆承涣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位小姐也来了。 他突然一阵紧张,也不知自己能说什么,胡乱摆了摆手,又想起那小姐在轿子里看不见,穆承涣不知怎么脑子一片空白,傻傻道:“这店的点心很好吃的。” 这回就连轿外的丫鬟也笑了。 第二日,小丫鬟起了个大早,破天荒排在穆承涣前头,雄赳赳气昂昂硬是要把买得的点心分给他,算是还他的,穆承涣哭笑不得,只得接过。 点心已重新被包上了一块崭新的绣帕,帕子一角绣着一朵鹅黄色的小花。 虽然丫鬟没说什么,可是穆承涣总觉得这帕子极有可能是小姐的,因为都是鹅黄色。他揣着那包点心回府,一连几日心里都七上八下,丫鬟和小姐也没再来了。 穆承涣的娘,诚王府的庶妃郑氏发现穆承涣失魂落魄的,一问才知竟还有这段曲折,听儿子的描述,郑庶妃略一想就知道那是谁,曹家小姐原是周侧妃张罗着要说给穆承沛的,郑庶妃在诚王府和他儿子一样是个透明,不敢得罪周侧妃,便不许承涣再提。只是穆承涣原本没心没肺,经她这一提醒,反而对那位其实没有真正见到面的小姐上心了,自己闷在心里憋得慌,就想找人吐露一下。 不过,即便对着他娘还有如铁他们,穆承涣也没说帕子可能是曹小姐的,并且被他藏了起来。 如铁促狭地笑笑,大力一拍他的肩膀:“承涣,原来你是害相思病了!” 穆承泽破天荒关心了一下穆承涣:“五哥,你打算怎么办?” 穆承涣这会儿脸红得不像话,期期艾艾道:“不、不知。” 穆承泽对诚王府的事门清,道:“周侧妃与曹家没有谈妥。我听人说,曹夫人觉得两人性子不合。” 这当然是说好听的,其实曹夫人看不上穆承沛。穆承沛不过王府庶子,得宠这么些年也没被立为世子,袭不了爵,且这人人品不咋滴,最关键一条,女儿不喜欢,爱女心切的曹夫人便拒了周侧妃。 穆承沛与曹家小姐没戏,在穆承泽看来,穆承涣大可以争取一下。 “真的?”穆承涣激动地要转圈圈了,“那、我去给我娘说,让她去曹府……不不不,这样太唐突了……” 穆承泽道:“你该去找父王。” 父王??穆承涣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从来没拿正眼看过我。” 穆承泽道:“父王有意与曹家联姻。曹夫人没看上穆承沛,若是你有戏,他必会助你。” 此外,诚王没有正妃,这种事由穆承涣生母郑庶妃出面也不得当。 穆承涣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虽然他挺害怕父王,但是为了曹小姐,就算被父王打一顿也值了,只是他有戏吗?? 穆承涣突然蔫了:“我与她拢共就说过一两句话,连她长何样都不知。” 如铁奇道:“那你喜欢她什么呀?” 穆承涣道:“我说不上来。她和父王那些妃子侍妾不一样,说的话很有道理,而且也没有看不起我。” 你的萌点还真是古怪……如铁道:“那万一她相貌平平,更或者丑如无盐,你要怎么办?” 穆承涣道:“人总会变老变丑的。” 言外之意,他并不在乎对方长相如何,反正美人他也看够了。 古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穆承涣能有此念头,也算惊世骇俗了。说他傻,其实某些方面忒明智。如铁着实没想到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如此至情至性,多少有些感动,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要不把人约出来问一下,其实对女孩子表白很简单的,你对她说我喜欢你,想娶你为妻就行了。千万记住,不以成亲为目的的表白,都是在耍流氓!” 他刚说完,穆承涣与穆承泽便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 一直不发一言默默听着的穆承渊厉声道:“本王看你是皮痒了,知不知道何为男女大防?” 又沉着脸对穆承涣道:“你私下这般议论曹家小姐,自是痛快了,置人家的名节于何地?” 穆承涣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嗫嚅着道:“睿王兄,我没那个意思……” 穆承渊已忍他很久了,不愿再与他多作交谈,迅速起身离了座。如铁不知他突然之间闹什么情绪,好言宽慰了穆承涣一番,然后像小尾巴一样,悄悄跟在穆承渊身后。 第39章 搞基 穆承渊冷声道:“走开。” 如铁不为所动, 笑嘻嘻道:“殿下, 承涣已决定去求长公主, 由长公主出面, 私下去询问一下曹夫人, 若是曹家同意, 再去正式请诚王为他做主,若是曹家不同意, 于曹小姐名声也无碍, 且他保证不会再议论曹小姐一句, 这样可好?” 穆承渊挑眉:“是你出的主意?” 诚王虽最终掌着穆承涣的婚事,到底是男子,不便亲自操持, 若是长公主肯点头, 既给足了曹家面子,诚王获悉后也不会怪罪穆承涣,的确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但长公主和诚王关系一般, 与穆承涣也不熟, 未必肯轻易出面, 可若是换成穆承泽或是云晞去求就不一样了。 如铁摇头, 推心置腹道:“我怎么可能会想到长公主那里去, 这主意是六公子想的。殿下……我觉得承涣遇见曹小姐都是意外,喜欢人家也是偷偷藏在心里, 没做什么出格之事, 殿下别生他气了。” 穆承渊轻轻一叹:“本王没生气, 只是在说事实罢了。” “可事实是,承涣并不算做错啊。殿下对他是不是太严厉了?” 还是头一次发现,穆承渊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古董,封建思想卫道者。 穆承涣暗恋曹小姐,搁现代根本不算什么,曹小姐还是单身,为何不能勇敢去追? 其实如铁也不是不能理解穆承渊,这个时代的规则如此,坚守规则不动摇的人固然可贵,冲破规则的人便是勇气可嘉了。 他还是想尽量替穆承涣美言几句,道:“殿下应当听说过脍炙人口的文君当垆、红拂夜奔吧,有时情之所至,又岂是人能控制得了的。” 穆承渊语气冷硬道:“你没念过书,听说的倒多。你可知,他们的故事之所以广为流传,皆是因司马相如、李靖为青史流名之人,人们才冠以才子佳人的美名,若他们一生都碌碌无为,卓文君、红拂女下场又是如何?恐怕人们只会一味嘲笑她们不守妇道,咎由自取。拿本朝的一些宗族来说,女子若被发现与人有私要沉塘的,真到了那时,男方又有几个会与她们同生死、共患难?反倒是她们的家人,除了要遭到各方诘难,还要承受被她们抛弃的痛苦,这些家人又何辜呢。” 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如铁不由自主点头,穆承渊极少会这样长篇大论。 “可若是令她们嫁给不爱的人,一生都郁郁寡欢,她们就必须得认命吗?在大楚,男子娶了媳妇还能纳妾,女子一辈子却只能嫁给一个男人,丈夫死了还得守节,她们也是人啊。反正左也是不如意,右也是不如意,为何不能为心中所爱博一博,起码那样还能有片刻的快乐可言。就拿我来说,我不也是在追求殿下?” 穆承渊道:“不一样。” 如铁愕然,哪不一样? “因为我是男子吗?” 穆承渊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与男女无关。我的意思是,你不该只放眼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这天下的规矩法则是为大多数人而存在的。倘若人人都像你说的,心中想什么便去做,无拘无束,这世道会乱成什么样子。丈夫与妻子的责任何在,父母与子女的责任何在?如你所说的情形,实在过不下去了,可以选择和离。” 如铁:“……” 说白了,就是法律与自由的冲突。可是这个时代,对于处于弱势的女子来说,和离太难了,便是现代社会,女子离婚也不易。 如铁热血上头了,与他辩道:“殿下有没有想过,这些女子在家中地位如何,要如何和离?她们的丈夫、父母、子女会准吗?若不准,又该如何?殿下知道吗,有些人之所以会铤而走险,也是因为走投无路了。” 穆承渊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道:“此处确实是有疏漏。” 如铁惊讶于他的坦诚,道:“那还有些丈夫,成天殴打妻子,难道也要她们忍受下去吗……” 穆承渊忽然摸了摸他的脑袋:“小铁,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一步,你早些回府。” “…………啊??” 未等如铁反应过来,穆承渊已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就走了??他到底是来干吗的?? 不过看这样子,穆承渊应是不会为难承涣了。 如铁去与穆承涣、穆承泽两兄弟汇合,他不在的时候,云晞已到了,果然一听说承涣需要求助长公主,云将军就自告奋勇把中间人的活都揽下了。 如铁一见云美人就心情舒畅,可惜穆承渊方才等了半天,云晞来了他自己却走了。 “云大哥!”如铁亲亲热热地道:“我请蒲公公送过去的点心你尝过了吗?” 因云晞上回只吃了馄饨,如铁后来便请人专门往永昌侯府送了一些点心过去。 云晞笑道:“都很不错。尤其是那个包子,连我娘都赞不绝口。” 如铁大喜,原来连长公主都尝过了,这椰油流沙包走俏得紧,每日一上便第一个被卖光了。 如铁得意道:“我这次特地给云大哥留了,云大哥走时再带一些回去,没准长公主会高兴的。” 托人办事,总要送个礼,长公主身份尊贵,自是什么都不缺,他只有略表心意了。 云晞会意,拱手道:“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铁继续讨好地道:“云大哥,你喜欢吃什么呀?” 云晞刚要回话,穆承泽却插嘴道:“照你方才说,对女子表白是说那些话,那对男子又是如何?” 我明明是在和云大哥说话,你添什么乱啊! 如铁白他一眼,穆承泽勾了勾唇,笑容却有些冷。如铁顿时明白过来,这货八成是吃醋,不肯自己与云美人说话呢。 那不如将计就计好了。 如铁眼珠一转,故意卖了个关子:“通常男子对女子表白,只要我说喜欢你便可,若是男子对男子么……” 穆承涣忙道:“小铁,打住,我又不喜欢男子!” 如铁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不喜欢自然有人喜欢啊,这有什么的。若没有男子相恋,何来龙阳之好?” 穆承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道:“怎么说?” “古代有个男子,侍奉皇帝的时候睡着了,皇帝为了不吵醒他,拔剑斩断了自己的衣袖,这不就是断袖的出处。” 如铁历史学的不好,八卦与奇闻知道一些,具体什么君什么帝的记不住。 穆承泽道:“是汉哀帝与董贤。” 穆承涣一拍脑袋:“那,小铁与睿王兄不就是断袖?” 如铁大方道:“我是断袖我承认。可你睿王兄不是。” 穆承涣乐了:“那小铁有喜欢的男人吗?” “承涣。”云晞忍不住想敲一敲穆五公子的头:“如铁是承渊的公子。” 言下之意,这不是废话吗,他还能喜欢谁? 如铁点头,心里却道,这虽是事实,可也不是理所当然。起码他对睿王,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的。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如铁心念一动,那他到底喜欢穆承渊什么呢? 穆承泽见他突然之间沉默不语,刻意提醒道:“你的话还没说完。” “……哦。”如铁蓦然回神,煞有介事道:“男子对男子表白,我最有经验。直接说‘要不要与我一起搞基’就行了。” 云晞、穆承泽:“……” 穆承涣小心翼翼道:“小铁,搞基……是何意?” 如铁笑:“这是我家乡土话,就是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之意,只有男子对男子才可以用哦!” “……” 穆承涣顿时歇了对曹小姐说一遍的心思。 云晞只是奇怪怎会有如此诡异的说法,穆承泽却拧眉深思,如铁忍笑忍得肚子都痛了。 离开小吃店时,穆承泽已拿定了主意。云晞带上了如铁精心包好的点心作为礼物,穆承泽却叫住他,沉吟片刻道:“表哥,你要不要……与我一起搞基?” 云晞:“…………” 啥???? 云将军只觉天旋地转,有生以来几次命在旦夕都没这么惊恐过。 但他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虽然脸上有些热,不过一会儿便镇定下来:“阿泽,你是在说笑吧?” “没有。”穆承泽淡淡道,“思来想去,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既能表我心意,又不至于让表哥太过惊讶。表哥,我想与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 这居然是真的??? 云晞无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等等,上次阿泽说的喜欢的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穆承泽说都说了,索性连他的手也一并握住,认真道:“表哥生气的话,是打是骂我都无怨言,只求表哥能给我一个机会。” “你这个……!” 温文尔雅的云晞,有生以来第一次竟有了想抽人的冲动,而且对象还是自己一直疼不够的阿泽。 云晞突然生硬地把手抽出来,施展毕生绝学,飞檐走壁溜了。 “表哥!!” 穆承泽以为自己十有八九要被拒,侥幸被接受都是走了狗屎运,可是居然还能什么都不说就逃的? 在后边按着穆承涣偷听许久的如铁吆喝了一嗓子:“还愣着干吗,快去追啊!!” 穆承泽如梦初醒,立刻便追随其后。 如铁这才放开穆承涣,穆承涣本来是要与表哥道别的,如铁怕他坏事,硬是半道按住了他,穆承涣亲眼目睹穆承泽告白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天啊,六弟居然喜欢表哥…… 如铁吓唬他道:“你看见归看见,可不许出去乱说,不然你的亲事小心云大哥不帮你!” 穆承涣捂住嘴,死命点头。 “这样才乖嘛!”如铁拍拍他的肩:“若是待会儿有人问,六公子怎么没与你一起回府,知道该怎样说吗?” 穆承涣心声,不会有人问的,一瞧如铁恐怖的眼神,哆哆嗦嗦道:“表哥先走了,六弟在小吃店多坐了一会儿,又用了些点心。” 如铁赞许地道:“这还差不多。” 第40章 偶遇 穆承泽向云晞告白了, 如铁觉得这算是件大喜事, 早早叫人打了烊, 打算回府说给穆承渊听, 但是穆承渊尚未回府, 等了一个多时辰仍未归来, 如铁便收拾收拾先睡下了。 夜半,身边的床褥一沉, 如铁睡得浅, 惊醒过来道:“谁?!” “……我。” 穆承渊有些无奈, 过傲霜院来睡个觉,这人要么睡得像头死猪,根本不知他来过, 要么好像见了鬼。 “殿下?!” 如铁就要披衣起床, 穆承渊却闭着眼睛将他按住:“不必了,我累了,别动。” “嗯……” 如铁重新躺下来, 听他说累了, 想为他揉一揉太阳穴, 可是抬手却触到了他的肩膀。 穆承渊笑:“小铁, 别闹, 让我歇会儿。” 许是累极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 如铁忍不住蹭到他肩头深吸了一口气, 穆承渊也没推开他。 如铁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实在憋不到明日, 主动汇报起了好消息:“殿下,我听见六公子向云大哥表白了。” 穆承渊本要入睡,突然间受到了惊吓浑身一激灵。 “……云晞应了??” 如铁道:“没,云大哥逃走了。” 穆承渊清醒过来,了然道:“那十有八九便是成了。他脾气虽好,但从小到大,不喜欢也不会藏着掖着。” 如铁摇了摇尾巴:“嘿嘿,英雄所见略同。” “承泽这人,性子隐忍,我还以为至少得再拖个一年半载的,想不到下手倒快……” 穆承渊勾唇,难得正经的睿王殿下也破天荒八卦了一回,可是想想穆承泽今日的言行,似乎又不像要表白,突发奇想道:“该不会——又是你捣的鬼吧??” 如铁正要暗搓搓地把头埋到穆承渊怀里去,闻言连忙打住了,道:“殿下干吗老是怀疑我?我什么都没干!” 穆承渊哼了一声:“你前科太多,我不信。” 如铁道:“是真的!呃,除了,我给他们讲了一点点,男子之间要如何表白。” 穆承渊:“……” “算了,下不为例。”他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往后他们两个的事你不许再插手。” “好。” 如铁应得利索,反正到时还可以插嘴的。 “……插嘴也不许。” “噗,殿下,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吗!” 如铁的手不知不觉已爬到胸前,想趁机来个拥抱,若此时此地能再亲到一起,说不定就直接干柴烈火被翻红浪了。 他想得挺美,中途被穆承渊识破,轻轻推开了他。 这点打击算毛线,如铁仍在跃跃欲试,穆承渊忽道:“小铁。” 如铁“嗯”了一声。 穆承渊道:“我今日去找刑部尚书了。若女子婚后不幸,无法和离,可往本地府衙投递状书,由府衙据实裁定,不得推脱。” “殿下,你这是?” 如铁惊坐起来,难道是因为他白天说过的那些话,睿王听进去了? 难怪迟迟不回,竟是在操心这个! 穆承渊道:“律法若有不足,做臣子的自当上折禀告,希望往后秉公守法的能多一些,铤而走险的少一些。只是修改律法乃国之大事,我与刑部尚书说的都不算,还需经过庭议,最后到实施,还得不少时日。” 如铁兴奋地道:“没关系,只要有这个心就……殿下您真好!!” 霎时间醍醐灌顶,他想明白到底为何他会喜欢睿王了。 出色的样貌只是锦上添花,因为睿王是这样的一个人,仁慈坦率,聪明果敢,想不喜欢也难。 穆承渊道:“还有,我要说清楚,我并非厌恶那些追求真爱的人,而是讨厌他们做了出格之事,却反过来要求别人宽容自己。” 如铁诧异道:“还有这种人?” 穆承渊道:“怎么没有。” 如铁竖起了耳朵,穆承渊却犹豫着道:“小铁,若是我……” “嗯??” 穆承渊顿了顿,还是把如铁趁机靠过来的脑袋弹到一边,道:“没什么,下次再说吧。” 云晞与穆承泽接下去有半月未出现,穆承涣心急如焚,再在小吃店见到云晞时,穆承泽未在,云晞给穆承涣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长公主已答应帮忙,不日就要往曹府走一趟。 穆承涣感激涕零,如铁另外问起六公子,穆承涣只道六弟出城散心去了,不到三五个月回不来。如铁很怀疑一个耳不能闻的人能不能独行,会不会有危险。云晞得知后,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大约云美人心里在意,脑袋还没转过弯来。 如铁很想再为六公子敲敲边鼓,小吃店一个姓张的伙计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道:“公子,不好了,附近有一家新开的点心铺,也开始卖与我们差不多的点心了,而且还是不限量,价钱比咱们便宜!” 这么快就有人跟风,如铁早想过了,胸有成竹地道:“不怕,咱们还是坚持咱们的做法,切记不可糊弄客人。” 小张嘟哝道:“可是我看见好几位熟客都跑到那家店去了。” 如铁安慰他道:“会回来的。咱家总有新点子,有些东西,比如咱们的流沙包,他家肯定做不来,有对比才有伤害嘛。” 不过,绞尽脑汁却被轻易仿了去,任谁都不会高兴。别家若是做得太差,还要影响自家的口碑,这要怎么办? 如铁不可能叫另一家关门,他想起了知识产权,若是能撺掇穆承渊把产权法建立起来,虽不记得具体条款了,能对原创起到一些保护作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虽然大部分点心方子并非他自己想出来的,可在这个时代,他的确是创始人,别家吃了他家的东西偷偷把菜谱默出来照着做不行,换汤不换药也不行,若是实在想卖与他家一样的,那……还可以加盟连锁店? 如铁有些兴奋,他这个才开始起步的小吃店,莫非就要开始扩张计划了吗? 想到此处,他人还在店里,拿着纸笔记录客人的需要,差一点就手舞足蹈起来。 “伙计,有点事想问你。” 如铁定定神,看向面前这桌的三位客人,一位三十多衣着寻常的男客,领着一位姿色中等的少妇,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今日店里有伙计请假,如铁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临时就客串了一下跑堂。 男客人指着菜单道:“一碗馄饨多添一份,是不是比直接买两碗要便宜?” 如铁笑道:“是这样没错。只不过汤汁是一份的,会影响口感。” 菜单上白底黑字,其实加起来也就便宜了一文钱,不过的确有人会图这样的便宜就是了。 男子一拍桌子道:“成。那我要一碗馄饨,加两份。再给我另外拿三只碗出来。” 如铁道:“客人,多加一份就很满了,加不了两份的,不如买两碗,其中一碗多加一份,如何?” 男子怒道:“别人家都行,为何就你家不行,明摆着坑我钱呢!” 别家行,那你为何不去别家吃呢! 如铁不动声色道:“真不成。我家没有那么大的碗。” 男子还在骂骂咧咧,见如铁没反应,转眼又斥骂起身旁的媳妇:“败家娘们,非要来吃这么贵的馄饨,我看你是疯了!” 少妇忍不住道:“你说什么呢!我的嫁妆可全都补贴给了你,你做生意亏了那么多钱我可有说过什么,以前与我山盟海誓,如今连碗馄饨也舍不得我吃了?” 一旁的老妇人有气无力道:“吵什么吵,平日在家吵还嫌不够吗,非要到外头来丢人现眼,这馄饨到底还吃不吃了,不吃就走吧!” 男子迟疑着道:“娘,一碗多出一文钱呢,要不儿子就点一碗给您吃吧。” 老妇人道:“少祖,娘知道你孝顺,可你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力,娘舍不得,要不还是你吃吧。” 做媳妇的被当成了外人,气得脸色铁青,从耳垂上直接撸了一只耳环下来,丢在桌上道:“孙少祖,别做戏了!伙计,给我上三碗馄饨!” 男子见状,破口大骂:“你连我给你的定情信物都舍得拿出来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媳妇刺他一句:“连一文钱都出不起,还留着这玩意作甚!伙计,快拿去,我要三碗馄饨!” 如铁有些无奈,道:“本店不是当铺,不能直接拿物抵的。” 他这些日子在睿王府多少长了些见识,这耳环是用一种白色珠子串了丝线所制,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不是珍珠也不是玉,瞧着倒像是涂了色的木头珠子,拿去当,估计当铺也不会收。 男子火大得很,竟连如铁也迁怒上了:“这不能那不能,你还开什么店做什么生意!” “快给我闭嘴吧!” 媳妇争一口气就是要吃,把耳环重新拿起来,提起裙摆跑出去,不一会儿跑回来,将耳环一下子甩到男人脸上,大哭道:“你这个杀千刀的,你当初对我说这是你冒了极大的风险得来的贡品耳环,天下仅此一对,当铺老板却说这就是极普通的木头,白送他都不要,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为了你连荣华富贵都不要,你怎能这般骗我?” 男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不过片刻就不耐地道:“骗你又怎么了,我家里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来的钱去买贡品,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你为何就看不出来?还不是怪你自己蠢!再说,你当初跟了我不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我可有逼你,还说什么愿与我同甘共苦,一辈子都伺候我,这才过去几年,瞧瞧你如今成了什么模样,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我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媳妇捂脸恸哭,老妇人摇了摇头,沧桑的声音对如铁道:“对不住,伙计,叫你看热闹了,我们还是不吃了。” 这一家三口来了多久就折腾了多久,不少客人都在指指点点,换了别的老板没准早撵人了,如铁想着和气生财,也未有一丝怨言,一路送他们出店,又道:“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往后吵架,还是别带到公共场合来比较好,赶明儿得写个禁止喧哗的条子贴在显眼处,要不真的影响食欲。 店里人多,他只是略想了想,很快就把这一家三口忘在了脑后。到了快打烊时,店里没什么食客了,如铁待在柜台后边正算账呢,一个女声道:“伙计,你这儿招人吗?” 如铁抬起头,只觉面前的女子有些眼熟,他很快想起来了,指着女子道:“你是……方才来店里的客人?” 就是那一家三口中的媳妇! 女子惭愧地福了福身:“对不住,所嫁非人,后悔莫及,却给店里添麻烦了。” 她不生气的时候倒是有一股娴静的气质,且出口成章,应是念过书的。 古代受过教育的女子少而又少,要么是书香门第,要么是富贵人家。 如铁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这女子梳着寻常的妇人髻,略施脂粉,体型有些微福,眼角也有些细细的皱纹,不过看这眉眼,年轻时也是一副好相貌。 他估摸着这是个婚姻不幸的女子,有心帮她一把,道:“我家招人的,不过长工已满了,只有帮忙打扫洗碗的短工,大姐你做吗?” 妇人道:“做的!我缺钱,短工长工都可以!” 如铁便拿出了一个簿子,问:“你叫何名,我给你登记一下。” 妇人迟疑着,轻轻说了三个字:“顾清仪。” 第41章 婚变 如铁吓了一大跳, 笔一抖差点落下一大片墨来,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出嫁女子都是随夫姓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干笑一声道:“大姐, 原来你夫家是姓顾啊, 这个姓不太常见的。” 妇人脸上顿现赧色, 道:“他姓孙,是我姓顾。” 如铁:“…………” 还真是顾清仪啊?? 可是, 穆承渊当年的未婚妻顾小姐已死, 天下之大, 同名同姓也是有的。如铁魂不守舍地记下来,那妇人却道:“你写错了。” 她从如铁手中接过笔,重新写下了“顾卿仪”三个字。 一手秀丽的蝇头小楷, 却是“卿”, 不是“清”。 如铁长长舒了口气,音是一样的,原来是他想岔了, 虚惊一场。 如铁笑着拱了拱手:“顾大姐, 我姓颜。” 顾卿仪也笑了一下:“那我就叫你小颜好了……对了小颜。” 她神神秘秘环顾了一下四周, 轻声道:“我听说, 这家小吃店与睿王府有关?” 如铁笑眯眯点头:“嗯!” 不止有关, 这家店还是睿王府的人一起凑的份子! 顾卿仪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站着出了会儿神道:“那我能见到睿王殿下吗?” 皇城有传睿王克妻, 想不到年轻姑娘们不敢肖想的睿王殿下在已婚妇人堆里倒是个香饽饽, 如铁促狭地道:“怎么, 顾大姐想见睿王?” 顾卿仪幽幽地道:“我与他是旧识。” 如铁:“……” 啥??? 顾卿仪又道:“听说他这些年一直未曾婚娶,小颜,你可知是何原因吗?” 也许是顾卿仪这三个字带给他的冲击太大,如铁觉得自己还未缓过来,已陡生出一个不妙的念头,反问她道:“顾大姐,你知道原因?” 顾卿仪什么都没说转过脸去,如铁看见她眼里闪过一点晶莹。 如铁再无心做事了,顾卿仪,顾清仪,难道刚好那么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飞奔回睿王府,穆承渊未在,蒲公公上次该说的都说了,不,应当说,睿王府谁都不会告诉他,除此以外还能找谁? 如铁想起一个人,大叫一声:“玄亮!!” 着黑衣的男子立刻现身。 如铁上气不接下气道:“快,送我去永昌侯府,拜托了!!” 玄亮见他浑身冷汗,脸色苍白,应是什么急事,忙要去备车,如铁连马车都顾不得等,而是直接让玄亮骑马载他,一路风驰电掣跑到了永昌侯府。 云晞正要出门,这几日未见到穆承泽,他始终放心不下,已向皇帝告了假,亲自去找阿泽,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刚巧与如铁撞见了。 “云大哥!!”如铁着急喊他。 “小铁,你怎么了?” 尽管内心焦灼,云晞还是很有礼貌地停下来与他说话。 如铁不顾一切扯住他的袖子,大声道:“云大哥,你认不认得顾清仪?” 云晞道:“你是说承渊当年的未婚妻,惠安侯府顾小姐?” 如铁点点头。 云晞道:“认得。当年我随承渊去迎亲,就在他身后一起骑马。后来顾小姐出事,也是我与他一起去救人的。” 果然,云晞是知情人! 如铁急道:“云大哥,求求你告诉我,你是亲眼见到顾小姐她死了吗?” 云晞犹豫了一下,并不说话,但是这一下足够了。 如铁道:“我今日在小吃店遇见了一个女子……” 也叫顾卿仪,念过书,会写字,与睿王是旧识,而且提起往事,眼含泪光。 云晞已明白过来,迅速道:“这里不是谈话之地。小铁,你随我来。” 云晞将如铁带到自己的书房,问:“之前你是从何处得知顾小姐的?” 如铁神情有些呆滞,道:“蒲公公那听说了一些,殿下、殿下那里……” 不对,他赫然想起,不论清醒还是醉时,穆承渊本人并没有提起过任何关于顾小姐的细节。 云晞道:“他们是怎么告诉你的?” 如铁道:“成亲当日,顾小姐被北燕奸细掳走,殿下去救她,但是人救回来了,命也没了。” 云晞道:“不对。承渊与我杀尽了北燕奸细,把顾小姐安全救了回来。” 如铁一怔:“那她怎么会??” 怎么会死的? 云晞道:“当时救回来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与她在一起的一个下人。原来那日,北燕奸细到惠安侯府抢人,恰逢顾小姐带了她的人要走。” “走?” 如铁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新婚之夜,她要走去何处? 云晞冷冷吐出四个字:“她要逃婚。” 什么青梅竹马,自幼相伴,睿王征战沙场,不甘寂寞的顾小姐却喜欢上了与她朝夕相处的其他人,移情别恋了。 如铁倒吸一口凉气,道:“是……那个下人?” “不错。”云晞冷声道,“正是与她一起被掳走的顾府下人。当时顾小姐便跪下来求承渊,说她已委身此人,这人才是她的真爱,求承渊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是承渊年少气盛,哪受得了这般羞辱,他不允,顾小姐是太后亲戚,他一怒之下,直接带着顾小姐与那男子入宫,求见太后。” 如铁喃喃道:“太后如何处置此事?” 云晞道:“详情我也不知。但是隔天,顾府就为顾小姐发丧,说顾小姐被救回来时已丧命了。承渊从此再不提她。” 云晞虽不知个中内情,但是顾小姐救回来时人还是活的,进了宫一趟反而就变成救回来是死的了,再加上穆承渊一反常态保持缄默,猜也能猜到,定是宫里的贵人做了什么手脚。 他暗地留了神,发现逢年过节,顾府的人从不给顾小姐上坟,也不再提起顾小姐,没过多久,他在街上见到了与顾小姐极为相似的一个女子,激动地告诉了穆承渊,穆承渊也没有任何反应。云晞便知,顾小姐或许如他所想,其实并没有死。 若顾小姐另有喜欢的人……如铁忽然拉住云晞,比划着道:“云大哥,顾小姐的名字,清仪的清怎么写?是清水的清吗?那时那个男子,云大哥还记得叫什么吗?” 云晞一笑,纠正他道:“是卿本佳人的卿。那个男子……仿佛叫做孙少祖。” 都对上了! 原来蒲公公写错了顾小姐名字,害他一开始就弄错了,从头到尾都是顾卿仪! 只是蒲公公乃睿王心腹,不可能不知顾小姐名讳,为何会写错? ——因为穆承渊不许睿王府的人提起,蒲公公只好故意错一字,就不算是违背主子的意思了。 如铁心里一阵剧痛,太后的处置虽是机密,可是根据结果看再明显不过,她定是疼爱顾小姐,就放她与她的情郎远走高飞,对外则宣布顾小姐死讯,这样顾小姐的名声保住了,顾府与太后的颜面也保住了,至于睿王,却要让他生生背负克妻之名,让别人都以为顾小姐是被睿王拖累,死于北燕人之手!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何那日穆承渊听说承涣喜欢曹家小姐时面露不快,提起追求真爱时便咬牙切齿,因为曾有个人,以真爱为名狠狠扎了穆承渊一刀。 如铁眼里不停有眼泪流出来,把云晞吓了一跳,他却一边说没事一边跑了出去。 泪眼朦胧中,玄亮静静地在等他,如铁道:“玄亮,你知道殿下在何处吗,带我去见他。” 玄亮点点头,往天上放出了一枚响箭,没过多久,另一枚同样的响箭在另一处高空绽放,遥遥相应。 玄亮策马狂奔,最后带如铁到了睿王府。 这会儿工夫,穆承渊已赶回来了,正在傲霜院等着如铁,他见到玄亮发出的信号,知道如铁去过永昌侯府,不由心生疑惑。 “殿下!!” 如铁飞奔上前,一把抱住他。 穆承渊见他满脸都是泪,抬手替他抹了一把,道:“你怎么了?” “殿下……”如铁哭得抽抽搭搭的,就是不肯放开他:“我今日,遇见了一个名叫顾卿仪的女子。” 穆承渊:“……” “所以,你就去找了云晞?” 穆承渊不得不承认,如铁很机灵,他不允许睿王府的人提,这人就能通过别的法子打听出来了。 如铁闷声道:“殿下,我都知道了,对不起……” 穆承渊顿了顿道:“这与你何干?” 如铁道:“我不知事情竟是这样的,殿下、殿下你别难过……” 穆承渊一怔,道:“早就不难过了。” 而且说这话也太晚了。 如铁道:“那殿下还喜欢她吗?是因为念着她才不肯娶妻的吗?” 穆承渊道:“恰恰相反,我很讨厌她。” 如铁:“……” “哦!”他连忙把眼泪都擦干了,亲昵地摸了摸穆承渊的脸颊:“所以殿下是对女子心怀芥蒂,不肯亲近?” 穆承渊苦笑:“说实话,我与她小时也没见过几次,后来定了亲,见得更少,但我一直以为她会是我的妻子,不断告诉自己要好好待她。成婚当日,她被北燕人抓走,我心急如焚去救人,北燕人耀武扬威,我设想了种种可能的情况,哪怕她遭遇不测,我依然会娶她过门。只是没料到,最后她却跪下告诉我,她已与别人定了终身,她可以为那个人抛弃荣华富贵,抛弃顾家,只想要他的朝夕陪伴。她还求我成全他们。” “我自然很生气,也很冲动,把事情捅到了皇祖母那里,妄想皇祖母能为我做主。” 从提都不能提,到终于能谈一谈了,穆承渊已平静了许多,如铁情不自禁握紧了他的手,他已从后来的种种猜到太后的选择了。 “皇祖母单独召见了她。我不知她究竟对皇祖母说了什么,皇祖母最后对我道,事已至此,她绝不可能嫁入皇家,也不能再在顾家待下去,只能让她暴毙。但她终究与皇祖母有亲,皇祖母舍不得赐死,将她暗地逐出了顾家,从此不闻不问。” 如铁道:“其实太后逐她出顾家,就相当于成全她了。” 穆承渊点头:“我当时也有些想不通,明明错不在我,为何我的妻子却没了。” 第42章 重逢 如铁想想喝醉酒一派天真的承渊弟弟, 一阵心疼, 安慰他道:“是她有眼无珠, 错过了殿下, 不是殿下的错。” 对比顾卿仪落魄的丈夫孙少祖, 如铁也觉得她极度没有眼光, 似乎当年那男子还用下作手段骗了她,后来又百般嫌弃她。如铁曾对她心生怜悯, 如今却不再这样想, 有时柴米油盐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 这或许就是她心心念念抛弃荣华富贵、抛弃家族,得来的与心上人在一起的机会,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是看起来也更像她伤害身边的人, 任性妄为得来的报应。 其实贫贱夫妻也有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但显然不是顾卿仪与他争吵不休的丈夫。追求真爱本身并没有错,错就错在, 她从没真正了解过抛弃荣华富贵、抛弃家族之后的“幸福生活”, 也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 更没有看清她的良人是不是真的值得她舍弃一切托付终身。 一头热血就扎进去不管不顾, 不是勇敢, 而是鲁莽,不是纯真, 而是愚蠢, 还要求所有人都原谅她, 接受她,祝福她,没的叫人恶心,还是少打着真爱的幌子,自私自利了。 穆承渊道:“皇祖母千方百计保下了顾小姐,也要我看在她的面子上,不再提顾卿仪失节之事,以保全顾家的颜面。我应了,皇祖母对我心有愧疚,后来又与父皇为我张罗了几次指婚,可是我一见那些小姐,就会想起曾经受过的屈辱。” 那些女子,对他会是真心的么?会不会又背叛他,一个与他青梅竹马的顾卿仪尚且如此,那其他人,又会如何? 穆承渊心平气和道:“所以,我再不信什么情比金坚。听说她后来过得也不太好,只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因他信守对太后的承诺,并不能肆意吐露,直到如铁找到了真相,穆承渊深觉,这段过去终于成了他可以平静谈起的往事,如铁真是功不可没。 “殿下……”如铁握住他的手,心疼得无以复加,轻声呢喃道:“我不会背叛你,也不会离开你,你可不可以喜欢我?” 穆承渊微微一笑,注视着他澄澈的双眼,反问:“你会吗?” “我会。”如铁慎重地举起一只手,并起三根手指:“若殿下不信,我可以发誓的。” 一瞬间,穆承渊眼眶有些发热。 顾卿仪对他来说已成了过去,眼前的这个人可信吗,会不会又欺骗他,背叛他,留下他一个? 这些他都不得而知,可是这一刻,他却想试图信一次这个会为他泪流满面的少年,反正他也实在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殿下,公子,打扰了,属下有要事禀告!” 玄亮急切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打断了他的遐思。 穆承渊起身将门打开,玄亮大步流星走进来,行了个礼道:“殿下,公子,小吃店有人闹事。” 如铁闻言吓了一跳,急道:“怎么回事,何人吵闹?” 大楚民风还是挺不错的,如铁并没有额外请什么保镖护院。 玄亮道:“小吃店的人递了消息,一对夫妻在店里发生口角打起来了,具体原因尚不清楚。” 怎么最近总是接二连三出这种事?如铁生怕打起来把小吃店搞砸了,急得不行,穆承渊看在眼里,道:“既如此,你便随玄亮过去看看吧。” 如铁应了一声,随玄亮出了屋,过了一会儿又特意跑回来,一双眼睛不太放心地看了他一眼,魂不守舍地走了。 他前脚刚离开,穆承渊的脸便沉了下来,冷声道:“玄明,你也与本王走一趟。” 如铁的店已开了个把月,皇城谁人不知这店与睿王府有关,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睿王府的店里生事。 如铁到时,小吃店外已聚了一堆看客,店里的桌椅板凳倒了一大片,打架的男女已被强行分开。店里虽没请保镖,但是每日都有轮流值守的伙计防个盗什么的,大事这些人做不了主,也是头一遭遇见这种情况,见如铁终于到了,心中一块石头也就放下了。 打架的两个人,暂时都安静了下来,男子脸上被挠的满是一道一道的指甲印,女子嘴角眼角都有淤青,发髻也被扯乱了。 如铁还奇怪怎么会有夫妻吵架吵到小吃店来的,一看可不就是顾卿仪与孙少祖这对奇葩。 顾卿仪见了他仿佛见到了救星,奔过来哭着道:“小颜,快帮帮我,我丈夫他要打我!” 孙少祖道:“贱人!你以为有人来了就能护得了你吗?我说你为何要来这家店吃馄饨,还在这里找活干,闹半天这店竟是你以前的情夫开的,真是臭不要脸!” 顾卿仪受不了这种污蔑,跳起来道:“是他又如何?他比你好一千倍,是我对不住他!” 说罢,竟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 如铁脑子里嗡地一声,什么以前的情夫,孙少祖这个混蛋竟敢颠倒黑白攀扯睿王,顾卿仪也是个拎不清的,这事与睿王有何关系,说了半天不还是没说清吗! 但凡沾到一点桃色,人们都意淫地起劲。他已听见有人在好奇地打听,这家店的店主到底是谁。 如铁不可能让人说出穆承渊的名号,压低声音对玄亮道:“能不能想法子让那男子闭嘴?” 玄亮早看那人不顺眼了,藏在衣袖下边的手掌一翻,隔空打出一道劲风,孙少祖只觉胸口好像被谁重重拍了一掌,接下去嘴巴开开合合,可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铁站出来,朝四下大方地拱了拱手,一脸正色对孙少祖道:“这店是我与几个朋友一起开的,我就是店主,但我根本不认识你。若你再胡说八道,坏我清名,我一定去府衙告你诽谤之罪!” 身后的伙计见公子都发话了,纷纷跟着大骂孙少祖:“这是在外头,又不是你家,凭什么动手打人还毁了店里的东西,快赔钱!” 孙少祖傻眼了,这小吃店的后台不是睿王府吗,怎么会是一个小孩子当家? 他本以为能把睿王闹出来,以当年之事要挟,说不定能得一大笔封口银,没想到竟搞错了,还要反过来叫他往外赔钱? 孙少祖早年以做生意为名,把顾卿仪偷偷从家中带出来的那一点嫁妆都挥霍得差不多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也没管一旁的妻子。顾卿仪望着丈夫的背影默默流泪,她到底嫁了一个怎样的人啊,三天两头与她吵架不说,还在大庭广众下对她大打出手,以前的温柔体贴全都没了。 孙少祖心虚地一逃,看的人没有热闹可看,也陆续散去。 如铁让人把顾卿仪带进店里,顾卿仪跪下来道:“小颜……颜公子,你是睿王府的人吧,求求你帮帮我,让我见睿王一面!” 如铁屏退了左右,包括玄亮,这才对她道:“对不起,殿下他不会见你,你求我也没用。” “不,他会的。”顾卿仪擦了擦眼睛执拗地道:“我是他的未婚妻,他对我很好,甚至为了我一直不娶——他一定是在等我。” 如铁见过不少不要脸的,还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对这位顾小姐的同情丁点都没了,冷声道,“不管以前如何,你与殿下已是陌路。你而今有婆婆有丈夫,请牢记你的身份,别再妄图打扰殿下。” “不!!”顾卿仪绝望地道,“这是你说的,不是他,不是他!!他与我青梅竹马,不会这般绝情!” “为何不会!”如铁一声冷笑,“你真自私,当初弃他而去,与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你绝不绝情——你有没有想过他才是你的未婚夫,是你的青梅竹马?” 顾卿仪道:“对不起,我当时也是受了蒙蔽,我已知错,后悔了,所以我才会来寻他,求他原谅我……” 如铁毫不客气道:“算了吧,若道歉有用,还要捕快做什么?你让他原谅你,然后呢,你再与他在一起吗?” 顾卿仪道:“只要他心中有我,有何不可?” 怎么过了这些年,这个人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如铁厌恶地道:“哦,到时你再离开你现在的丈夫,和殿下在一起?别做梦了!多谢你当年不嫁之恩,殿下如今很好,太后娘娘和顾家早就对外宣布顾小姐已死,你竟敢冒充顾小姐,小心被太后娘娘得知,要了你的命!” 顾卿仪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哆嗦,她没料到如铁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番狠话来。太后当年的确曾告诫过她,不许她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否则杀无赦,顾卿仪不敢去招惹太后,也不敢返回顾家,否则她后悔了,第一个就该找顾家求助才对。思来想去,眼下只有睿王仍念着她,她又怎能不费尽心机接近睿王,求他把自己带回到以前无忧的生活,哪怕要她嫁给睿王,她也毫无怨言。 抱着这唯一的希望,她曾去过睿王府,可府门前的侍卫就像石头做的,没人理她,她也进不去。后来听说睿王府在皇城有家小吃店,她先摸到了小吃店的位置,也混入小吃店找了份活干,眼看离睿王越来越近了,可是这个颜如铁却推三阻四,不肯助她! 顾卿仪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怨恨,争辩道:“你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想见他一面。” 如铁道:“我家殿下日理万机,没空见你。我这里地方小,也住不下你这尊大佛,请回吧,往后都别来了,另外把你丈夫弄坏的那些桌椅板凳都结一结。” 按他的心性,本不想把事情做绝,可是顾卿仪就像一条不要脸的蛇,你对她好,她就要千方百计地缠上来,唯有对她抡一抡锄头,叫她死了这条心。 哎,这样的人当初怎就成了睿王殿下的未婚妻了,贵妃娘娘和皇帝的眼光还真是不咋滴。 顾卿仪被请了出去,还依依不舍回了好几次头,店里伙计对她都冷若冰霜,没人在意她,顾卿仪含泪出了店门,迎面却见到了一个人。 这几年,她在民间吃尽了苦头,绝美容颜早已不在,可这个人仍是临风玉树,一如当初。 承渊…… 顾卿仪潸然泪下,以前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竟会舍弃堂堂郡王不要,选了一个只会甜言蜜语的下人? 看一看孙少祖究竟带给了她什么,每天天还没亮她便要起床干活,伺候丈夫和家里老太太,忙里忙外没个停歇,她原本白皙无暇的手早就布满了茧子,玫瑰红的脸蛋也只剩下枯黄。起初浓情蜜意仍在,孙少祖也常哄着她,纵使受点委屈也算甘愿,可等她从顾家带出来的贴补用完,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孙少祖的本性便暴露出来,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吵闹不休是常事,在她嫁给他两年都无所出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对她动了手,甚至……甚至要她去做暗娼,说这样钱来得快,她怎么肯,又怎么甘心? 她宁可抛头露面,去给人做工挣钱。 这些年,她曾在一些富户打杂,亲眼见过这些人家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与她以前相比,这些算得了什么呢,她以前是惠安侯府的嫡小姐,谁不知太后娘娘就出自惠安侯府,连皇帝的妃嫔见了她,也要亲亲热热叫她一声顾小姐的! 身份地位到底意味着什么,当她失去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她才知道被她肆意抛弃的过去究竟有多好,幸好天可怜见,让她与睿王重逢,她一定还有机会回去的! 顾卿仪慌忙整理了一下衣物,她虽容颜不在了,到底也不想在穆承渊面前太过难堪。 “承渊!”她试图用最甜美动听的声音呼唤眼前的青年,“对不起,这些年我吃了不少苦,才知你对我最好……” 穆承渊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看着她,待她抽抽噎噎把满腹的委屈都哭完,才冷冷说了一个字:“滚。” 顾卿仪一下子跌坐在地,她想起来了,那表情,其实叫做深恶痛绝。 如铁想起顾卿仪的话就来气,一个人在后院闷头坐着,不一会儿来了个人,也默默在他身边坐下了。 “殿下?!” 如铁张了张嘴,睿王怎么来了,这会儿过来,会不会中途遇见顾小姐啊,他倒不是怕睿王对顾小姐有余情,只是怕睿王会难过罢了。 “你方才有没有见到——” 穆承渊淡淡一笑:“什么?” “……没、没什么。” 以后还是尽量别提顾小姐,这对于睿王来说是道疤。他已说得很清楚了,顾小姐也不会再上门了吧。 以前如铁也会好奇顾小姐究竟长什么样,待见到了真人,他再也无法直视追求真爱这四个字了,也难怪穆承渊会讨厌出格的人。 其实算起来,睿王府最出格的不就是他了? 自己不觉得,成天追在穆承渊后头表白,也许对方最反感的就是他这样的。 “唉。”如铁发愁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经常让殿下很难办?” 穆承渊道:“…………还好。” 如铁道:“殿下,我会努力做一个规规矩矩的人,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穆承渊笑,方才在玄明的安排下,他把如铁与顾卿仪之间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说不感动是假的,毕竟如铁替他说出了心声,这么多年来碍于太后的颜面,没人会主动替他抱不平,唯有这个傻不愣登的少年会在意他,心疼他。 穆承渊忽然就想俯身亲一亲这个少年。 若如铁这时抬头,一定会觉得睿王殿下中邪了,目光额外温洵,可他正忙着无精打采,觉得自己追求睿王仍是漫漫长路,错过了睿王殿下难得外露的一点柔情。 想规规矩矩做人?没问题! 睿王殿下想,再给一点时间就再给吧,本王且再等等,看你还有何幺蛾子,到时候一并都收了。 第43章 短别 然而还没等到如铁改邪归正, 九月初, 西边有匪作乱, 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情势紧急, 皇帝令睿王领兵剿匪, 旨到之日即刻启程,如铁得知时, 睿王行囊都已备下。 穆承渊的确曾说过一年半载都未必会在府中, 但是自如铁入府, 睿王隔三差五都会过来,他便没把这话放心上。原来经常要去打仗是真的…… 如铁问蒲公公:“殿下几时能回?” 蒲公公命人把常用的几味草药都收好装入药箱之中,腾出空来对如铁道:“按以往经验, 怎么着也得个把月。” 如铁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他的生辰……” 蒲公公道:“唉, 殿下今年的生辰恐怕也不能在府里过了。” 如铁:“……” 睿王以前也经常这般吗? 怎么办,他要送的贺礼还没来及准备,而且只能在生辰那几天做才有意义…… 如铁道:“真的赶不回来吗?” 蒲公公道:“公子, 打仗不易, 那帮土匪强盗都是不要命的, 殿下过去了也得谨慎行事。” “哦……” 如铁有点蔫, 府里给睿王送行他也去了, 想想自己亲口说的要规规矩矩做人,只一味盯着睿王看, 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睿王殿下腰悬宝剑, 一身威武铮亮的银甲, 英气袭人,宛如武神下凡。蒲公公是看着他长大的,每趟出去都要牵肠挂肚,一见他这副样子眼圈就红了,泣不成声道:“殿下在外头可要当心哪!” 如铁听蒲公公唠叨了一堆有的没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府里老太太们送上了平安符与亲手做的干粮点心,就他空着一双手,主要是他也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意。 ……有了!! 如铁从兜里摸出一颗浑圆的珠子,捏在掌心里。 这便是当日他被关在冰窖,睿王来救他时,他情急之下掷出去的那一颗珍珠。后来觉得这珠子很有一点幸运的意味,又是睿王赏的,如铁就暗搓搓带在了身边,不如就送这个吧。 终于轮到他了,如铁把珍珠奉上,真心诚意地道:“祝殿下一切顺利。” 穆承渊一眼认出这正是自己以前赏的珠子,记得如铁财迷心窍常常抱着珍珠睡,眼下居然肯拿出来送他,也挺不容易了。 “多谢。” 穆承渊匆匆接过收入袖中,军情紧急,马上便要走,玄明已在身后催他了。 穆承渊道:“玄明,再等一下。” 说罢拉着的如铁走到一旁,众人颇有默契地转过身去,穆承渊轻声道:“我把你的身契托付给了蒲英,若到了期限还没回来,你自行问他要便是。” 如铁下意识点头,随即想,不是个把月的工夫就能回返吗?他在睿王府呆得顺风顺水,都快忘了还有身契这回事了。距离一年之期还有半年呢,为何平白无故就说起了他的身契? “殿下,你……” 难道怕有什么意外才…… 穆承渊眼神微漾,就知这货又想歪了,照旧敲了一下他的头道:“不过是例行交代罢了。本王打过的仗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少胡思乱想。” 可是再身经百战,不也一样要冒生命危险吗…… 如铁说不出你别走这样的蠢话,斟酌片刻道:“那殿下千万保重……” 他多想睿王再多与他说两句话,若没有几句,一句半句也行的。 穆承渊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殿下,该启程了。” 玄明又催,穆承渊松开拉着他的手臂,转身欲走,如铁鼓起勇气道:“殿下!!” 他想最后来一个临别的拥抱,情急之下只扑到对方的背,但穆承渊还是如他所愿地转了回来。 一直都很嫌弃他没头苍蝇一样求抱的人,第一次回抱了他。 “……殿下??” 如铁觉得心脏不太好了,睿王对他到底有没有意思啊。 这时亲一下不算不守规矩吧? 如铁羞涩地撅嘴凑上去,谁知亲了个空,穆承渊已放开他转身上了马,玄明紧随其后。 万马奔腾的真实场景,哪怕只是短短一瞬,见过之后他只能由衷地感慨,这世上的英雄男儿,莫过于此。 烟尘滚滚,马蹄阵阵,而他喜欢的那个人,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蒲公公哽咽着道:“公子别担心,殿下定会平安回来的。” “我没……”如铁迅速调整了一下不慎流露出来的一丝丝感伤情绪,拽着蒲公公的袖子道:“公公,再给我刷一刷殿下的好感吧。” “公子,好感老奴倒是懂,可要怎么刷呢?”蒲公公既难过又有点困惑,“是用刷子吗?” 如铁:“……” 府里少了睿王,感觉空了一大半,自这一天起,府里所有人每日都会为远在战场的亲人烧香祈福,兵部有剿匪的军报,留守的玄亮每日必去打听,如铁白天守着小吃店,一回来倒头便睡,忙忙碌碌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穆承泽散心回来了,不出所料,云晞果真与他在一处了,虽没有放到明面上来,但是云美人眼中的深情都快溢出来了,与六公子又总是成双成对地出入,哪能瞒过如铁的火眼金睛。穆承涣的婚事紧接着八字也有了一撇,长公主出马一个顶俩,看不上穆七公子的曹家对穆五公子竟意外地有好感,诚王爷听闻后心花怒放,他正求之不得想拉拢曹御史呢,故而也没理会周侧妃母子的羡慕嫉妒恨,径自与曹家商定了正式提亲的日子。 云晞与六公子还好,只偶尔过来探望,睿王去剿匪了,他俩也不会刻意朝如铁炫耀。穆承涣就不一样了,这货可是每日必到的,还一次又一次,极没有眼色又不厌其烦地向如铁请教提亲该准备哪些礼,毕竟到了那一天,他也是要跟着他爹诚王上门的,穆承涣紧张得不行,一紧张就忍不住问得多,害如铁每次一见到他就想拿点心堵住他的嘴。 唉,一个两个都幸福了,为什么他这个已婚(名义上),反而硬是被这群单身狗(名义上)塞了一嘴的糖,如铁很有些郁闷。 蒲公公笑道:“公子,老奴最近在给殿下写家书,公子要不要也一起来写?” 家书?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如铁眼睛一亮:“打仗真能看信的吗?” 蒲公公道:“当然能。兵部有专人送过去,但是殿下会不会回、何时能回,就不清楚了。” “总觉得不太靠谱,兵部会不会弄丢啊……”如铁自言自语,但是已坐下铺开了纸笔。 都说巾短情长,到了他这里,却是情长无处诉。若是写下满篇告白,岂不是显得他太纠缠不休了? 睿王殿下是在打仗,哪有时间看他废话,不如简短一些吧。 王府日常,蒲公公已啰嗦了七八张纸,不必他详述,而他自己,每日开开店,养养招财,逗逗承涣,千篇一律,也没什么可说的。 如铁思量许久,只好写:“一切顺利,盼殿下早日归来。” 然后自娱自乐地在末尾写了穆承渊的名字,涂了鸡心还有烧饼。这样即便他不署名,对方也能知道这是谁写的了吧? 薄薄的一页,与蒲公公厚厚一叠实在没法比,如铁又欺负睿王不懂,硬是把信叠成了心型,也省得写的烂字被送信的人偷看了去。 这信连同其他人的家书,通过兵部、信史、收信的士兵,辗转落到收信人手中时,已过去了半月。 穆承渊从厚厚的信封里倒出了一连好几张纸,以及被叠得奇形怪状的另一封信。 满满几大张乃蒲公公所写,大到皇城气候,小到菜园丰收,事无巨细,通通都提了一笔。穆承渊对蒲公公的长篇大论早有心理准备,一目十行地看完,而另一封还没拆就能猜到是谁又在作妖。 军中有名副将叫做段攸,凑巧也是在这一日拿到了家书,无意间看见睿王在尝试拆信,笑着道:“原来殿下也收到了一样的家书。” 穆承渊道:“段将军何出此言?” 段攸道:“殿下有所不知,属下家中有个笨婆娘,不识几个字,每每给属下寄家书,总要把信叠成心的样子,寄托她对属下的思念。” 穆承渊:“……” 段攸虽口口声声说妻子笨拙,语气里却没有一点不满。但凡军营的人都知道,段将军的媳妇彪悍至极,时常与段将军拌嘴吵架,谈起这个麻辣媳妇,段将军嘴上嫌弃,心里却爱得不行,若有人敢说他媳妇不好,他定会把那人揍得满地找牙。 所以段将军真的不是在炫耀么? 原来这般叠法还有深意……穆承渊不觉笑道:“给本王写信的人,倒不是个笨的。” 段攸道:“那殿下可知怎么拆吗?需不需要属下帮忙?” 穆承渊直接便道:“不必了,本王自己来。” 这叠法看上去复杂,只要顺着痕迹去拆,一下子便得了。 有些像某人,张牙舞爪闹腾腾的,生气起来还不爱理人,但是顺毛捋一捋就特别乖,穆承渊到了军营总是想起双丸子头,然后就不能再往下想了。 信中只有一句简短的话,最底下又是他的名字,鸡心还有烧饼。 穆承渊心念一动,问段攸道:“段将军可知这是何意?” 段攸瞅了一眼,忍着笑道:“这个,我媳妇也画过。中间仍是颗心,便是心悦之意,后边那个……咳……瞧着仿佛是张人脸。” 看惯了名人字画的穆承渊又仔细端详了一遍,怎么都看不出芝麻饼哪一点像人。不过如铁连字都写不好,把人画得像饼,也挺正常。 那他画的到底是谁? 穆承渊出了会儿神,把信纸收好。 蒲公公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到了睿王殿下回信,他写了拉拉杂杂一堆,睿王只有寥寥数语的交代,不过蒲公公很是满意,重赏了前来送信的信史。 如铁把睿王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没发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除此以外,也没有随信一起送回来的别的东西,已经很肯定了,睿王没给他回复,蒲公公都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 怎么会这样…… 其实睿王很少会做失礼的事,八成是见他的信叠得复杂,没有拆吧…… 如铁受挫都受得麻木了,决定下一次还是规规矩矩来,然而蒲公公回信的回信还没写完,突然玄亮从兵部带回消息,睿王率大军要返程了! 如铁不敢置信地道:“不是说至少得要个把月,怎么这么快就搞定了?” “是真的,公子。”玄亮笑:“殿下去前就与云将军商定好了各种战略,因是机密,兵部没往外漏一点风声。那帮强盗也够窝囊的,一听是咱们殿下,吓得都不敢应战,殿下只打了一次就溃不成军。总之一帆风顺——这都是三日前的消息了。” 蒲公公流下欣慰的泪水,仰天拜了拜:“多谢神佛保佑,殿下要回来了!” 如铁顾不得跟着他说话,撒腿就跑,礼物,睿王的生辰礼还没准备,之前都说赶不上,他都已经放弃了,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按睿王现在的脚程…… 如铁开心地想,今年的生辰能赶上了! 这大概是睿王打得最得心应手的一场仗,不仅如此,大楚军离皇城还有一天的路程,穆承渊不便让士兵太过劳累,便令段攸领军跟在后边,自己则带着玄明快马加鞭,返回了皇城。 战役细节在军报中已详述完毕,皇帝率百官亲迎,大殿上赏完了一圈,焦贵妃也着急想见儿子,睿王又去了一趟翊坤宫,与焦贵妃说了会儿话,回府时已有些晚了。 蒲公公带着府里人在门口候着,穆承渊一回来便齐刷刷磕头请安。 风尘仆仆的睿王殿下扫视着跪了一地的人,有些意外盼他早日归来的那个却没在。 睿王殿下张了张嘴,蒲公公赶紧道:“公子在准备给殿下的贺礼,老奴马上去叫他!” 穆承渊道:“……罢了。” 他直直站了一会儿,去厨房或者留下来等都很刻意,决定还是先回无极院休息,就在此时,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突然捧着一只巨大的海碗,拨开众人一路冲了过来。 “殿下,殿下!!” 穆承渊:“……” 他觉得自己有些头疼,还没看清楚来人,就被连推带拉,送入了最近的一间屋子。 穆承渊眨眨眼睛,手里不知何时已拿上了海碗,并一双长筷。 如铁久违的笑脸近在眼前,乐呵呵说着讨打的话:“殿下,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第44章 醉酒2.0 自打得到睿王要回府的消息, 如铁就开始着手准备礼物, 他从很久以前就想好了, 要给穆承渊亲手做一个天下独一无二的生辰礼——简易版的生日蛋糕, 可是折腾了很久, 还是没能把蛋糕给折腾出来。 做蛋糕的材料易得, 步骤也相当简单,如铁在现代都用电饭锅自己做过, 以为十拿九稳, 可是正式准备起来, 打发蛋清替代奶油总是失败,做出来的东西硬得像石头,根本没法吃。 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如铁仔细回忆每一个细节, 再三核无误后, 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他这身体体质不佳,打蛋清总是没几下就累了,停停歇歇的——该不会是这个缘故吧? 如铁囧了, 本来没有电动搅拌器就不太容易, 眼下硬件又不行, 要怎么办? 他左思右想, 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找人帮忙。 这个人, 绝不能是蒲公公那样的大嘴巴,也不能是对睿王殿下毫无隐瞒的玄亮, 更不能是不理解鸡蛋清为何要打发非要追着他刨根究底的孙伯。 没办法, 听说睿王回来了, 高兴之余,他只能硬着头皮找睿王本人了。 还好,睿王没有拒绝他,不算久别的重逢,穿着铠甲的美人好像更美了。 “殿下,能帮我把碗里的东西搅拌一下,搅到它发白、冒尖为止,可以吗?” 如铁努力让自己猥琐的神情变得自然一些,先用筷子比划了一下,这并不难,难得是持之以恒。 穆承渊瞅了一眼碗里黏糊糊的东西,确信这必是新的幺蛾子,既然答应了也不多问,任由如铁把一块干净的布系到他的盔甲外头,说是防止在帮忙时,把他的战甲弄脏。 浴过血的铠甲,还会怕脏吗? 穆承渊其实并不在意,他只是觉得,看如铁围着他转来转去挺有意思的。 打扮完毕,他就开始按如铁所言搅动碗里的东西,如铁不太放心,不时看上两眼,挑剔地道:“殿下,你的力道太大了,收一些……那个,这会儿又小了……好,就这样,方向不能变,殿下坚持住!” 穆承渊烦不胜烦,很想把幺蛾子直接扣如铁脑袋上,怎么,本王大老远跑回来出力,你还敢挑三拣四? “……殿下累不累?我给你擦擦汗吧?” 如铁念叨完拿了一块布巾子过来,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 虽然布的味道闻上去不大对,如铁偶尔贴心一回,穆承渊还是挺受用的,也就没给他半途而废。 折腾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如铁高兴地道:“殿下,可以了!” 穆承渊低下头,发觉手里这碗幺蛾子已变了样,看上去有些像用皂角时起的沫,但是要厚重得多。 “……这是何物?” “贺礼!但是得到生辰才能给殿下哦!” 在睿王府,穆承渊若真想知道什么是瞒不住的,如铁自己先说清楚了,省得睿王殿下起疑。 穆承渊:“……” 他本不太看重生辰,一般蒲公公和他的母妃都会为他布置妥当,今年就连如铁都在信里盼他归了,对这个生辰,穆承渊还是有些期待的。 只不过既是送给他的贺礼,为何还要他亲自出力,本末倒置了吧? 如铁不管他怎么想,得了手便忙不迭把碗抱在怀里,远远朝他飞了个媚眼,奔回厨房去了——打发好的蛋清不能长时间放着,得马上进行做蛋糕的下一步才行。 风尘仆仆回到家还要继续干活的穆承渊:“…………” 他到底为何,特意赶在生辰之前回来的? 睿王生辰转眼已至,如铁小吃特地关门庆祝,睿王府摆起了好几桌酒席,所有人都不分尊卑地坐在一起,这是焦贵妃的意思,感谢他们为睿王的付出。宫中贺礼从早晨起就接连不断,除去贵妃,太后、皇帝也各有赏赐,但是这一日,除了至交好友过来略坐一下,并未见到朝廷官员前来道贺,穆承渊是低调的人,□□看他相当不顺眼,他便不会落人口舌,像太子那样大操大办,所以即便是生辰这一日,睿王府也几乎都是自己人。 穆承泽随云晞过府来给穆承渊道贺,穆承涣也死皮赖脸地跟过来了,顺便把他与曹小姐的事亲口告诉睿王,相关人等他都已谢过了,就差睿王一个,睿王虽然对他凶了一点,但也是为了他好,穆承涣很是感激,如铁甚至与他说好,等他大婚要给他包一个全是点心的大红包。 今日,穆承渊才是主角,平时睿王府最沉默寡言的下人也要站出来给他敬一杯酒,再加上云晞难得有机会灌他,这会儿更是不停向穆承泽使眼色,这两人心有灵犀,一左一右不住地劝酒,而穆承渊来者不拒,通通接过来一饮而尽。 宴散时,睿王殿下已明显有了醉意。 蒲公公麻利地把人领到如铁跟前,道:“老奴接下去还有事,殿下就麻烦公子照顾了。” 下人们都很识趣,蒲公公这一说,立马行了个礼都散了。 如铁还有生日礼物要单独送给穆承渊,正等着呢,闻到穆承渊身上浓烈的酒气,心想该不会又喝醉了变成承渊弟弟吧? 他伸出两个指头试探道:“殿下,这是几?” 穆承渊仔细看了一眼,握住了他的手指。 如铁:“……” 好吧,看来承渊弟弟又醉得不轻。 如铁道:“殿下,你是想吃蛋糕还是蛋糕呢?” 穆承渊笑:“蛋糕。” 如铁把历经波折的生日蛋糕拿出来,古代条件实在有限,又没有电饭锅烤箱,做出来的蛋糕底部焦了,整体味道还是不错的,涂上睿王殿下亲自打的“奶油”之后,已有那么点意思了。为了弥补外形上的单调,如铁原想插几只蜡烛作为装饰,比划半天还是放弃了,一来这蜡烛烛油可不能吃,掉在蛋糕上就完了,二来古代的蜡烛不是白的就是红的,都不太合适。 如铁只好临阵磨着孙伯教他用食物雕花,挑了几种不同颜色的蔬菜瓜果出来,刻成形状诡异的花摆在蛋糕上,如此这般就变得漂亮多了,生日蛋糕也顺理成章成了水果口味。 如铁招了招手道:“殿下,快来许愿。” 穆承渊皱着眉,不太情愿的样子,如铁温声哄他道:“听说在生辰这一天许愿最灵,错过了这次,可要等到明年了。” 如铁点起案上一支小小的红烛:“先来许愿,许完愿就吹蜡烛,然后再吃蛋糕。” 穆承渊不等他说完,直接就把蜡烛吹灭了。 如铁囧了:“殿下,这可不行!” 没听说古人不会许愿啊? 如铁重新把蜡烛点上,突生一计,诱骗穆承渊道:“你跟我学,我说一句,你说一句。听好了,这次可不能错了!” 如铁指着自己,笑嘻嘻地道:“我喜欢颜如铁。” 他想得挺美,还以为能占到便宜,穆承渊却没跟着他说,待他说完,仍是一气把蜡烛吹灭了。 如铁终于明白过来,这醉鬼八成是见不得蜡烛亮着。 虽然有点小遗憾,如铁没一味地纠结下去,把蛋糕拿过来,用银刀切成几块。 这蛋糕他本打算就做给两个人吃,可是架不住王府最小的锅都有脸盆那么大,最后做出来愣是成了十二寸,比设想的大了一圈,也薄了些。 如铁把切好的蛋糕盛进水晶碟里,配了一把银果叉,递给睿王。这一块蛋糕上头刚好配了一朵胡萝卜花,样子还挺喜庆。 穆承渊好奇地望向碟子里的蛋糕。 如铁用惯了手,嫌果叉不方便,自己直接拈起一块塞进嘴里,这贺礼味道不错,香软可口,作为生日蛋糕来说,应当合格了。 他两三下就把自己那份吞完,穆承渊却动都未动。 “殿下怎么不吃啊?” 穆承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今日承渊弟弟话有些少,如铁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动静,便自作主张拿起碟子里盛的蛋糕,送到他唇边。 穆承渊很顺畅地咬了上去。 如铁心里嘀咕,这不是挺能吃的吗,怎么叫他吃反而就不动了? 一块蛋糕很快就所剩无几,如铁要放手了,突然指尖一暖,被轻轻舔了一下。 如铁:“……” 他抬头看向穆承渊,对方若无其事地舔光了他手上不慎沾到的奶油。 如铁清了清嗓子道:“殿下还想吃吗?” 穆承渊不解地望着他。 如铁被那双黑亮的眸子瞧得心里痒痒的,贼兮兮地道:“咱们做笔交易如何,亲一下,吃一口……嗯,要不亲一下,吃两口也行。” 他故意把腮帮子鼓得高高的,打算好好为难一下承渊弟弟。 穆承渊想都未想,便亲了他一口。 “……” 卧槽,居然这么容易就!!! 如铁像傻子一样地呆了片刻,干脆把蛋糕丢下了,脸上泛着可疑的红云,道:“再来一次。” 等又一次亲过来的时候,如铁假装偏了偏头,两人的唇不小心撞上,一触即分。 如铁傻乐了一会儿,眨眨眼睛:“再来?” 穆承渊又亲,如铁没再躲了,捧着他的脸,亲了回去。 第45章 醉酒2.1 这是承渊弟弟, 如铁强忍着没敢甩舌头, 怕吓着人家, 可是美色当前, 是个人都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难得对他若即若离的睿王是这样的毫无防备, 要不再努努力生米煮成熟饭?穆承渊是君子,不会赖账…… 还是算了, 谁让这是他喜欢的人?就算不喜欢, 也不能没有原则用强的啊。 如铁微微一笑, 牵住穆承渊的手:“殿下,我带你出去玩吧。” 穆承渊道:“去何处?” 今日虽是睿王生辰,但在民间并非节日, 附近的街上可没什么好逛的。 “你跟我来就是了。” 如铁左手托着一块蛋糕, 右手牵着睿王殿下,大大方方出了府。经历了几次走岔道,来到一间月老庙。这庙顾名思义, 供奉的是掌管姻缘的神仙, 地方虽不大, 香火却很旺盛, 每日都有许多青年男女慕名前来祈愿。 他在小吃店偶然听人说起过, 此处求姻缘很灵,生日愿望没许成, 就想着不如来这里拜一拜。 如铁把蛋糕放到供桌上, 自己先跪下, 现代人本是不信鬼神的,可他都穿过来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如铁磕了个头,对着慈眉善目的神像道:“月老,请保佑我和殿下在一起。” 转念一想月老可能管不了男男,又道:“……实在不保佑也没关系。” 说完闭上眼睛虔诚地一拜。睁眼时,他发现穆承渊竟也在旁边跪着。 如铁不敢吵他,静等了一会儿才状似无意地道:“殿下许的什么愿?” 这位可是承渊弟弟,万一许个什么卿仪王妃,如铁真要哭死。 穆承渊摇头,一本正经道:“不能说,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还有这回事?那刚才许的愿不就没用了?谨慎起见,如铁赶紧在心里把愿望重新补念了两遍,生怕它真的失效了。 这下子总行了吧? 许完愿,如铁还想手拉手逛街约个会,一出庙门,玄明已在外头候着了。他而今区分玄明玄亮很有一套,两人虽是兄弟,气质个性截然不同,玄亮温和,玄明冷硬,他只看了一眼就能分出来。 “玄明,你怎么来了?” 今日穆承渊放了玄明、玄亮两兄弟假,若不是玄明神情严肃,如铁一定以为他也是来拜月老求姻缘的。 玄明向穆承渊拱了拱手,道:“府里有贵客,请殿下速回。” 能让睿王速回的贵客不多,寥寥数语,如铁已明白过来,但是睿王还醉着,把人领出来容易,速回就不知对方肯不肯配合了。 如铁小声道:“殿下,要不咱们回去?” “好。” 穆承渊意料之外地听话,时间紧迫,玄明牵来了睿王的马,如铁刚要说他不行,穆承渊一个翻身利落地上去,伸手一拉,如铁只觉眼前一晃,马已在□□了。 “殿下,你你你你你你这是醉驾吧??” 睿王府离月老庙并不远,如铁觉得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穆承渊听不懂他在念叨什么,一甩马鞭,一阵猛烈的颠簸之后,直接把人抱了下来。 ——不用抱的不行,如铁的脚都站不稳了,差点以为穿过来这条命,要交代在马身上。 回了府,蒲公公亲自迎上前来,将他们往山海厅引。大厅里已坐着一男一女两位贵客,男子四十开外,下巴蓄了短须,目光沉稳,气宇轩昂,女子身着素雅的湖蓝色裙衫,肤白若雪,风姿绰约,眼中带着隐隐笑意,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如铁这下子更站不住了,这男子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认不出来,就是皇帝本人,至于皇帝身边的女子会是谁,皇后? 穆承渊恭敬地道:“父皇、母妃,儿臣来迟了。” 如铁原还担心睿王醉了要如何见驾,可一见这人行云流水的举止就有点懵了,怎么喝醉酒还能这般自若的? 皇帝近在眼前,如铁不敢当众去问睿王,只得先把满腔疑惑压了下去。 “承渊。”穆子赹笑,“今日你生辰,朕一时起意来看看你,你不知道也正常。不介意朕带你娘一起来凑个热闹吧?” 穆承渊道:“怎么会,父皇、母妃大驾光临,儿臣高兴都来不及。” 穆子赹还认得睿王身边的小少年,摸摸胡子笑了:“小铁,咱们又见面了。” “皇上!” 如铁赶紧跪下磕头。 穆承渊能站着说话,他若是也站着,估计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 穆子赹调侃道:“朕长得有这么吓人吗,怎么每次你一见朕都好像受到了惊吓?” 其实论长相,皇上非但不吓人,还是一位美大叔,否则也不会有太子和睿王这样的美人儿子,让如铁害怕的只是帝王之尊罢了。 如铁赶紧拍马屁道:“皇上,这不是受到惊吓,而是被折服。” 这个如铁!穆子赹忍不住唇角微扬,偶尔听他拍一拍马屁,还是挺舒服的,今日睿王生辰,就不为难了吧。 焦贵妃默默打量了如铁数次,这才开口道:“你就是渊儿的公子?” 蒲英私下给她说得很清楚了,眼下睿王身边只有一个男宠,就是太子送出的那一位,睿王居然三天两头就召寝,生辰当日还带着人家出去逛街,看来蒲英说得对,睿王对这位如铁公子挺上心的。焦贵妃也着急儿子这些年身边没个知冷热的人,眼下高兴都来不及,儿子终于正常一点了,她心里只有感激,看如铁的眼神就和丈母娘看未来儿媳差不多,充满了慈爱。 如铁毕恭毕敬道:“贵妃娘娘好。” 原来这就是穆承渊的生母。如铁偷偷瞅了一眼贵妃的面容,年轻几岁一定是天姿国色,睿王真会长,集贵妃与皇帝的长处于一身,俊美英气。太子长得也好看,可是太子沉郁暴戾,一比较他就想给睿王加分了。 焦贵妃向近旁的一名内侍递了眼色,马上就有人送来了一对镶宝的金项圈,焦贵妃温声道:“这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渊儿。” 贵妃出手如此大方,倒让穆子赹觉得自己小气了,于是皇帝陛下一声轻咳,内侍又送上了一份笔墨纸砚。 穆子赹语重心长道:“你上次为许凌寒仗义执言,虽莽撞了些,勇气可嘉。朕赏你文房四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往后跟着承渊多念念书,要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多谢皇上、贵妃娘娘!” 如铁最喜欢赏赐,但从小到大除了小学校长,还从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类似教导的话,感慨之余,心里还有些小九九,皇帝认可自己说的话了,但这没什么卵用,太子仍是好好的……只不过皇帝既一心维护太子,为何又要在睿王生辰时特意赶到睿王府来? 当初太子生辰,皇帝可是光明正大御驾亲临的,瞧着这会儿倒像是微服,即是说,皇帝想给睿王道贺,也得偷偷摸摸的吗? 穆子赹道:“承渊,父皇有些话要对你说。” 如铁心系睿王,巴不得凑上去听,一点都没意识到皇帝是在撵人,蒲公公怕如铁呆头呆脑地杵在那里惹得皇帝不快,忙拉着他告退。如铁在山海厅外等了半日,里头也没人叫他,估摸着真没他什么事了,便一个人回去了傲霜院。 没吃完的一大半蛋糕仍在案上摆着,丢了太可惜,可是不丢放着也会坏,如铁舍不得,这里头也有穆承渊的一份心血,他决定还是由自己来把这些蛋糕都消灭了。 “公子……” 蒲公公一路跟着,他是知道如铁为这蛋糕花了多少心思的,只不过皇上、娘娘过来了,殿下总不可能置之不理,待会儿皇上、娘娘回宫,殿下也必是要去护送的,今日八成不会再过来傲霜院。看着公子一个人吃蛋糕,蒲公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蒲公公,你吃不吃?” 如铁倒没那么多愁善感。他纯粹是想多个人能吃快一些。 也不知蒲公公脑补了什么,一拍大腿,道:“吃!老奴舍命陪公子!!” “啊,对了!”如铁从屋子里抱出圆滚滚的橘猫,“今日小吃店休息,我怕招财没吃的,特意把它带回府了!” 蒲公公颇爱他养的这只猫,当即眉开眼笑道:“记得厨房还剩了些鱼肉的,老奴这就去拿,公子没怎么吃东西吧,老奴也顺便给公子带些酒菜过来。” 如铁连声道:“好好好,只吃蛋糕就怕甜得吃不下呢!” 穆承渊把皇帝、贵妃送走再过来时,傲霜院只剩下残羹冷炙了。蒲公公伏在案上人事不知,穆承渊吓了一跳,一按他脉搏,却是喝醉睡着了。 穆承渊无奈,他都可以想象得到屋里会是什么样子了,进屋一看,如铁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包子,面向里无声息地躺在榻上。 睿王殿下还惦记着没吃完的生日蛋糕,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最后,他不死心把如铁盖着的锦被掀开了一角,突然间从里头蹿出一道黑影,直扑睿王殿下。说时迟那时快,穆承渊一掌朝那东西劈了过去,只听见喵呜一声尖叫,那东西扒住了他的衣襟。 穆承渊低下头,与一只橘猫大眼瞪小眼。 “……招财?” 小吃店的猫怎么跑府里来了,而且还躲在如铁的被子里。 招财猫不太喜欢睿王殿下,因为睿王每次都对他凶巴巴的,招财转了个身,拿尾巴对着睿王,企图重新钻回到主人暖烘烘的被窝里去,穆承渊一把抓住它,往窗外蒲公公的方向一丢。 “喵!!!!” 招财炸毛了。 穆承渊顺手关窗,躺到了如铁身边。 第46章 侍寝4.0 如铁立刻翻了个身靠过来, 眼里满是亮晶晶的笑意。 “殿下!” “怎么还没睡?” 穆承渊任他滚到肩头。 “本来睡了的, 但是殿下一来就醒了。”如铁欲盖弥彰地解释, 他不过是想赌一把, 赌睿王会不会再来看他。 结果叫他有些小得意。 穆承渊很清楚如铁睡着了是什么德行, 随便这货怎么说了, 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本王的蛋糕呢?” “这会儿才来哪还有啊……”如铁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不怕死地道, “已经全被我吃了!” “……”穆承渊故意皱眉:“今日是我生辰, 这是给我的贺礼, 你要怎么赔?” “殿下真好意思说!”如铁撇了撇嘴,“您还装醉呢,逗我好玩吗?” “……好玩。” 某人实在太招掐, 穆承渊信手掐了一把, 如铁这些日子因店里的事忙得瘦了,但是脸上皮肤养得不错,水嫩嫩的, 摸起来有点像豆腐。 睿王殿下默默地想, 没有蛋糕, 那就勉为其难拿豆腐来赔吧。 如铁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吃亏了, 就势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道:“殿下在月老面前许的什么愿?” 若是承渊弟弟他还有几分担心,但是睿王殿下的话……不对, 他更担心! 成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这是看上谁家小姐了啊! 穆承渊道:“你就这么想知道?本王的愿望失灵了也无所谓?” “那殿下会告诉我吗?” 如铁心里酸得能拧出汁来, 想着要是什么女人,失灵就失灵好了。 “其实说给你听也无妨。”穆承渊带了点暗示道:“本王求月老,给本王一个公子。” 如铁:“…………” “殿下不是不喜欢男的吗?” 钢铁直男这设定,怎么可以说变就变?? “再说、再说您不是已有一个公子了吗!”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桃夭当着如铁的面勾搭睿王,如铁也没觉得怎样,眼下只因一句含糊不清的说辞,浓浓醋意全都冲着臆想中某个幸运的男人去了。 穆承渊笑了笑,道:“是有一个。可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本王了。说实话,有些舍不得。” 这是头一次,他对着如铁,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 “……殿下!!” 如铁的感觉就像是突然被绣球砸中了,原来幸运的男人是他自己!他心潮起伏,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令他把全身的重量都扑了上去,大声道:“不会的,他喜欢殿下,若殿下也喜欢他,他是不会离开殿下的!” 穆承渊道:“是真的吗?” “是真的!”如铁一双亮眸灿若星辰,抬头冲他咧嘴一笑,“那殿下喜欢他吗?” 喜欢吗? 穆承渊忘了自己究竟答了什么,等意识到时,他已紧紧拥住了怀里的少年,与他唇齿相依,缠绵亲吻。少年的唇瓣莹润甘甜,舌头却如其人一样狡黠,打着圈舔过他的下颚、喉结,存心要点燃他心头的□□。穆承渊自恃冷静,这会儿神智也被烧得差不多了。 他十分艰难地把如铁从身上撕下来。 如铁自己也□□焚身,眼神迷离地望着他。 穆承渊咬牙把理智拉回最后一道防线:“你还想不想拿到你的卖身契,离开睿王府了?” 原来,他是在顾忌这个…… 如铁可怜兮兮道:“卖身契我想要,殿下我也想要,可以吗?” 穆承渊冷笑:“不可以。” 你哪来的胆子把本王排在后边?! “唉。”如铁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那我岂不是就只能一辈子留在睿王府做公子了?” “做本王的人,莫非委屈你了?” 穆承渊有些怒,才刚贴着他说了一箩筐的喜欢,全都被招财吃了吗! 如铁道:“也不是。” 反正他这人挺宅的,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呆在一个地方不动最适合他。在睿王府这么久,若不是穆承渊提起,他都快忘记有卖身契这回事了,可是爱情和自由,现代人都不会轻易放弃自由。哪怕,他不会真的拿这个自由去做点什么。 如铁诚恳地道:“殿下,我是真的想要卖身契,也是真的想要和殿下在一起,这两者并不冲突。我会安分地呆在殿下身边,做什么都可以,殿下说了算,我只是不想当自己是卖给殿下的。因为、因为……” “因为我喜欢殿下,与卖身契无关。” 他使劲把眼睛眨出一点水光来,力图装出深情款款的样子。 “哼,花言巧语。”穆承渊不会轻易上他的当,抬手敲了一记他的头,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那就按之前的约定,一年以后还你。若你伺候得不好,本王便多扣一年。” “……殿下,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就擅加条款?反正我是不会认的,也不会伺候你!” 如铁说到做到,为了自由和尊严,从穆承渊身上把爱情的屁股抬起了一丢丢。 这种程度的威胁对睿王殿下来说连根毛都算不上,穆承渊冷笑着道:“你不认,那本王也不会喜欢你。” “你这是坐地起价!!”如铁真的出离愤怒了,大叫着要从他身上滑下去,“我改主意了,你就等着一年以后我拿到卖身契,再来与你谈情说爱吧!!” 穆承渊:“……” 箭在弦上,两厢情愿,若这时还把人气跑了,算怎么回事啊? 睿王殿下为了眼前的幸福,只能机智地先认怂了,不太情愿地道:“若你不乐意,那就还是按之前的?” 这卖身契,他原也没有要扣下来的意思,马上给都没问题,就是感觉某人紧张卖身契紧张过了头,睿王殿下不太爽,故意为难罢了。 “真的??嘿嘿嘿嘿,谢谢殿下!!” 如铁高兴地躺回去奖励了他一个热烈的舌吻,本来就是,恋爱双方是平等的,搞个卖身契摆在中间,还以为是在卖身呢。在古代,和一个王平等是妄想,如铁也不会没事给自己找虐,那就我也是自由人,他也是自由人好了。睿王殿下说话算话,既然肯还卖身契,就一定不会食言。 真是可喜可贺,下一步,就该趁热打铁了! “殿下。”如铁谄媚地道:“其实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 第47章 妹妹 在外头睡着的蒲公公, 被猫砸到惊醒过来, 安抚了好一会儿炸毛的招财, 才想把扰人清梦的混账东西给找出来训斥一顿, 忽然间听见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蒲公公是个人精, 站着听了一会儿, 慢慢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四更天刚过,蒲公公在屋外小声唤道:“殿下、殿下, 该上朝了。” 穆承渊不舍地坐起, 这一夜如铁与他如胶似漆, 忽然之间抱了个空,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道:“殿下……” 穆承渊帮他掖好锦被,温声道:“我先去上朝, 回头再来看你。” 如铁点点头, 昨夜他累得惨了,不消片刻就又睡了过去。 穆承渊穿戴完毕,蒲公公已在外头候了多时, 穆承渊仍不大放心地叮嘱:“让他多睡会儿, 别去吵他。” 蒲公公道:“殿下请放心, 老奴省得, 不会让任何人吵到公子的。” 穆承渊又交代了一番, 这才离了傲霜院。 如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昨夜刚和喜欢的人开了荤, 心里美极爽极, 但是身上好像被一百辆马车碾压过, 他还惦记着去澡房洗一洗,清理一下,外头蒲公公一直守着,听见屋里有动静,便令人把浴桶抬了进来。 如铁被蒲公公闪亮的小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毕竟在睿王府住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 蒲公公哪能看不出来,笑呵呵地道:“公子不必害臊,这府里没什么事能瞒过老奴。对了,需要老奴给公子按一按吗?” “不用!” 如铁嗓子都有些哑了,恨不得立马钻地洞里去,蒲公公这意思,以前他与睿王盖棉被纯聊天,人家也是一清二楚的,毕竟真有了什么,每次还能活蹦乱跳去澡房吗?太明显了,人家只是不说,陪着他与睿王演戏罢了。 蒲公公道:“公子不必有所顾虑,公子和殿下好好的,老奴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往后若有什么都告诉老奴,老奴会尽心尽力服侍公子的。” 如铁明白这是睿王的意思,心里一暖,道:“多谢公公了。” 蒲公公知道他脸皮薄,把浴桶留下,自己和一干人全都退了出去,在外头等着。如铁像只乌龟一样慢悠悠爬进浴桶,泡在温热的水里总算让他全身舒坦了一些,再一看身上的痕迹,如铁的脸红到了耳朵根,深呼吸了几次,不断对自己道,都是成年人,没什么大不了。 洗完了澡,如铁又像乌龟一样慢悠悠地爬出来,蒲公公敲了门之后,又另外送了一只玉瓶进来。 “这是上好的伤药,殿下让老奴给公子备的。” 如铁:“……” 总觉得从今往后,他的脸就不能称之为脸了。 蒲公公端来了青菜小粥,如铁饿得狠了,顶着蒲公公泛花的小眼神吃了个饱。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到处走动,孙伯孙婶代他在小吃店盯着,蒲公公怕他无聊,又把招财抱了来陪他。 如铁逗弄着昏昏欲睡的招财,过了一会儿玄亮来了,也没进屋子,直挺挺站在院子里道:“公子,您的兄嫂来了。” 哥哥嫂嫂?? 如铁上次回家,告诉了家里人他已住进了睿王府,但是过去这么久颜家也没人来,算算日子,王氏约摸就是这两月要生了,莫非已经生了? 如铁顿时来了精神,这就要去见哥嫂,蒲公公咳了一声,遥遥一指如铁的脖子,那上头还有几颗色彩鲜艳的草莓,如铁只得在衣箱里找了一圈找到了一件披风,把脖子还有大半张脸都遮盖起来。 蒲公公忍俊不禁:“要不还是老奴扶公子过去吧。” “别,我自己能行的。” 如铁羞愧难当,他虽不忌讳对人说起男宠的身份,可是连路都走不动,还要蒲公公扶着才能过去,这也太离谱了……看来以后还是收敛一点,千万别再往死里勾搭睿王了,这货技术不咋滴,架不住是个永动机啊!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踱出去,玄亮已把人领进府里。原来如金如银还有长嫂薛氏都来了,玄亮不好把人直接领到山海厅,而是找了平时不太有人、僻静些的祥安堂,方便他们几个说话。 如铁到时,茶都已上好了,如金如银不敢坐王府的椅子,一直站着,薛氏则眼热地望着祥安堂的摆设,恨不得上手摸一摸,即便睿王府很低调,随便一处布置也不是她这等村野妇人能见到的。 “大哥、大嫂、二哥。” 如铁的腰弯不下来,只能向哥哥嫂嫂略一点头,眼神亲热地打招呼。 如金如银走过来,如金不善表达,都交给如银了,如银喜道:“小铁,你做哥哥了!” 如铁就猜到是这件事,大笑:“弟弟还是妹妹,娘她还好吧?” 如银道:“是妹妹。不过开头不大顺利,幸好有你留下的银子,大夫到得及时,母女平安!娘要我们来给你报信呢!” 实际上王氏生产当日遇见了大出血,差点一尸两命,十分凶险,虽后来没事了,王氏特意叮嘱如银不要泄露,免得如铁挂心。故而如银只是轻轻带过。 如铁听说自己升级当了哥哥,顿时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开心地道:“那就好!我就说那银子留着备一备说不定有用,用得上就好。过阵子我就去看妹妹!” “你这么久没回,娘也盼着你呢。”如银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糊的信封来,带了丝忸怩道:“这是我给你的。我两月后就要成婚了,小铁若有时间,来喝二哥的喜酒吧。” 如铁又惊又喜:“真的吗二哥!我二嫂是哪里人?” 如银道:“是咱们村老何家的姑娘,小时候还抱过你的。” “啊??”如铁可没什么印象了,打哈哈道:“二哥喜欢就成!” 提起未来媳妇,如银面露幸福:“能娶她,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如银的红信封里装了一枚红色的铜钱,有报喜之意,如铁眼珠子一转,悄悄与蒲公公耳语几句,蒲公公忍着笑出去了。 如金在旁看着他俩不语,如金媳妇薛氏慢慢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笑着插嘴道:“小叔,嫂子听说你在皇城开了家小吃店,生意很是红火?” 如铁谦虚道:“并非我一个人的店,是睿王府许多人一起投的钱,我平日帮忙算个账,跑个腿而已。” 薛氏是知道如铁小吃的,心里哪信这是别人家的铺子,一下子抓紧了手里的帕子道:“小叔是不是还缺帮手啊?” 店里其实不缺人了,如铁仍是道:“嫂子问这个做什么?” 薛氏笑道:“你大哥心疼你,怕你开店太累,想过来给你搭把手,你看看他能做点什么?依嫂子看,也不必太关照他,就……让他当个管事如何?” 如金没料到自家媳妇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推了推薛氏的手臂轻声道:“碧莲,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说过的……” 快闭嘴!薛氏光火地瞪他一眼,她难道不是在为他着想,为他们家着想?成天种田有何前途可言,好容易小叔有点出息,当然要先帮衬家里人了。 薛氏这点心思如铁一清二楚,原来他还真想过把两个哥哥叫过来帮忙,只是这店是众筹,若他安排了自家人,别人要怎么想?而且小吃店离家挺远的,每日也很辛苦,必不能两头兼顾,如金如银未必会乐意,如铁也就没开这个口。只是没想到薛氏自己会提出来,若是来帮工,如铁当然欢迎,但薛氏一张嘴就想让如金当管事,这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他不能也不该一个人做主的。 如铁不喜薛氏这般算计,婉拒道:“嫂子,这店我都是不拿工钱的,实在不好意思叫大哥也像我这样。” 薛氏道:“怎会不给你工钱?” 如铁叹道:“实不相瞒,当初开这店,因我没钱只能多出主意多出力,这才算了我一分子呢。” 所以帮工是他应该的,有分红不要工钱也无所谓。 薛氏有些生气,她一直以为这店就是如铁自己开的,怎么感觉把如金放进去还要白做工,薛氏当然不乐意了,道:“你大哥也是一片好心想帮你,只是家里情况你也知道,若没有工钱,我与你大哥倒是无所谓,爹娘和妹妹要怎么办?所以大约帮不上忙了。” 如铁一揖:“多谢嫂嫂体谅。” 如银却道:“小铁,要帮什么忙尽管吩咐。大哥成家了不方便,你二哥我没什么顾虑的。” 如铁大笑:“二哥少夸海口了,你马上也要不方便啦!” 蒲公公回来了,也递给如铁几个红信封,如铁把信封分给了如金如银还有薛氏,道:“弟弟我最近也有好事,这是给哥哥嫂嫂的,大家都来沾一沾喜气吧。” 如金道:“还是小铁周到。大哥二哥都成了家,以后就轮到小铜和你了,到时大哥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如铁笑:“那我就先谢过大哥了!” 管事没当上,以后还要搭上红包,薛氏简直要被如金气死。如银知道如铁是睿王男宠,怕如金的话令如铁为难,特意向如金使了眼色,可惜如金未能领悟,而如铁说说笑笑,瞧着也不太在意。 如银抽了个空对如铁低语:“你上回托我办的事,已办妥了,就在离咱家不远的青蝉寺,那里主持很不错,还帮你那位朋友念经。哥哥觉得,在家里立牌终究冷清了些,不若在青蝉寺,能多受些香火,离菩萨也近。” 如铁道:“多谢二哥如此尽心。” 如银道:“都是自家兄弟,该当的,真要说谢,二哥还没谢你呢……” 如铁生怕他又要像祥林嫂那样念叨卖身这一茬,忙摇头晃脑不肯听了。 最后,他最关心的来了。 “对了二哥,妹妹叫什么名字,起好了吗?” 第48章 弹劾 睿王心情很好, 早朝时, 就连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都觉察到了, 以前睿王面冷, 偶尔有人政见不同, 唇枪舌剑到让人下不来台, 眼下睿王嘴角一直扬着一个肉眼可见的弧度,再有人质疑, 睿王只是淡淡扫那人一眼, 懒得搭理了! 穆子赹八卦精神一下子上来了, 又不能当着朝臣的面问儿子,只是过个生辰而已,心情至于那么好吗? 皇帝陛下当然不知, 昨夜刮风下雨, 睿王刚告别了一场大旱,这会儿归心似箭,巴不得马上就回去抱他的水蜜桃呢。 早朝在睿王诡异的好心情中过得飞快, 快散朝时, 一位五品御史站出来奏道:“皇上, 臣有一本。我朝有官员藐视皇恩, 私自贩卖御赐之物, 还请陛下严查!” 穆子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贩卖御赐之物等同于欺君, 是谁那么大的胆子? “陈恕, 你所参是何人?” 陈御史道:“臣要参的, 正是睿王殿下。” 朝堂谁不知睿王洁身自好、秉公任直,此言一出,倒有超过半数的官员心想,陈恕是不是搞错了,睿王犯错,怎么可能呢。 穆子赹瞥了一眼穆承渊:“睿王,可有此事?” 穆承渊道:“并无。” 但御史可风闻奏事,睿王当即转向陈恕道:“陈大人何出此言?” 陈恕并不直言,反而问:“睿王殿下是否在皇城开了一家店?” 穆承渊道:“陈大人是说如铁小吃?这店并不在本王名下,但的确是睿王府的人开的。” 陈恕阴阳怪气道:“睿王殿下不否认便好。” 永昌侯云重也在朝上,不解道:“开不开店怎么了,有何不妥?” 虽说本朝禁止在朝官员经商,谁家私底下还没个把生意啊。 穆子赹也没觉得睿王有问题,陈恕已深深一揖,道:“陛下,云侯,非是睿王府的人不能开店,而是这小吃店卖的东西不妥。臣听说,这小吃店的吃食远近闻名,其中有一样椰子味儿的包子,不知睿王殿下知不知道。” 穆承渊已知其意,不慌不忙道:“略有耳闻。” 陈恕愤然道:“椰子在我朝乃贡品,唯有天子才能享用,不知睿王府的小吃店,是如何做出椰子味的包子来的?” 群臣皆没想到陈御史会在一道点心上发难,结合他之前所言,该不会是睿王府的人擅自用御赐的椰子做了包子馅料拿去卖了? 这……不能吧?以前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穆承渊道:“本王前阵得了父皇的赏,其中一样便是椰子。本王府里的人便拿厨房弃用的椰肉熬油,做成了这道小吃。” 陈恕道:“那殿下就是承认贩卖御赐之物了?” 穆承渊瞥了他一眼,道:“你非要钻这个牛角尖,本王也无话可说。” 诚王穆子越出列道:“陛下,睿王一向严于律己,臣相信此事非他授意,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看上去,诚王在给睿王求情,但实际上,却是想把睿王的罪名坐实了。 永昌侯有些着急,睿王平时聪颖过人,今日怎么这般容易就认了,那他要怎么帮睿王说话? 诚王这人,无风也要掀起三尺浪,听说上次诚王七公子穆承沛差点被刑部抓了,诚王对睿王大为不满,好不容易逮到睿王的错处,怎会轻易善罢甘休? 永昌侯不由得为睿王捏了一把冷汗,穆承渊却胸有成竹,对穆子赹道:“父皇,儿臣不觉得这样做是错的。我朝惯例,椰子向来只用椰汁,果肉一概弃而不用,便是父皇的御膳房也是如此。睿王府的人若没有做出这道点心,那椰肉也一样是要处理掉的。敢问陈大人,这是不是就算藐视皇恩,丢弃御赐之物呢?” “这……” 陈恕哑口无言,算的话,御膳房首当其冲,第一个就有罪,若不算的话,他又凭什么攀咬睿王呢? 永昌侯听得明白,摸了摸下巴笑道:“朝上得赏的大有人在,殿下不妨问一问那些人。” 穆承渊点头,朝穆子越一拱手,目光如电,不客气地道:“诚王叔,记得王叔府上也得了父皇的赏,不知王叔是如何处理的?” 穆子越脸色有些难看,穆承渊真是巧舌如簧,他一不小心就要被拉下水,索性不屑地道:“这种事本王怎会得知!” 站在诚王附近的敬王抢着替他答了:“唉,照陈大人的说法,这次不止王兄,恐怕本王也要和睿王贤侄同罪了。” 敬王乃亲王之尊都这般说了,另几位被赏赐了椰子的官员也不好装傻充愣,不得不出来一同附和。 右都御史曹宓出列道:“皇上,陈大人刚直,但却有些小题大做了。不瞒皇上,臣家里也有皇上赏的椰子,以及其他瓜果。臣以为皇上赏赐这些东西,原就是让臣用了,与皇上同乐,感受皇上待臣的一片心意。臣心怀感恩地用完,也便是遵了旨。剩下的果皮果核并不能用,那厨房收拾掉不算有错,同样,睿王府的人拿不用的椰肉做点心,也是无可厚非。” 穆子赹叹道:“曹卿,还是你看得透彻。” 闹半天不就是拿弃而不用的椰肉搞了点花样吗,哪里就藐视皇恩了,难不成赏了吃的还要把果皮果核什么的供起来,那得招多少虫子啊。 陈恕挣扎着道:“可椰子乃贡品,岂能做成包子,随意卖与百姓?” 骁勇将军云晞忍不住道:“陈大人,既然弃用的椰肉另外做成包子不算藐视皇恩,那为何百姓不能品尝?莫非陈大人觉得百姓不配吗?” 陈恕心里就是别扭,寻常百姓如何能用得了贡品,但他能堂而皇之地说我就是看不起那帮平民吗,必然不能,当今皇上可是仁君,处处体恤百姓,他不过一介官吏,怎能和皇上反着来! 永昌侯父子,和睿王真是一丘之貉! 陈恕抹了把汗道:“云将军误会了,臣不是那个意思。” 陈恕原是背地里得了诚王授意,穆子越不得不捞他一把,道:“陈大人的意思本王有些明白,到底是皇上赏赐,用作赚钱的营生是否欠妥当?” 永昌侯立即道:“诚王爷有所不知,民间做个包子也要本钱的。这包子长公主很是喜欢,臣也命人去买过,只比普通的肉包贵了一文,且数量有限,拢共也没卖出几个,这就算赚钱了?” 刑部尚书储亮性子耿直,极少理会这些朝堂纷争,此时却杀了出来,行了个礼一板一眼地道:“皇上,臣也想说道两句。” 皇帝一见这个闷葫芦都憋不住了,忙点头示意,储亮朗声道:“臣在刑部破案,没听说过什么椰子味的包子,但是论谁赚钱多,这臣倒是略知一二。臣曾去过礼部尚书顾大人的女婿开的珍宝阁,亲眼见到里头挂了一幅先帝字画,标价三千两金,便是诚王府周侧妃名下的绸缎铺,也挂牌卖过内务府的料子,听说一尺要银五十两,皇上,内务府的东西可是进上的。” 本来这场纷争就没礼部尚书顾珍什么事,顾尚书突然就被点了名,与穆子越一起,差点被半道杀出的储亮给气死,云侯父子帮睿王就算了,你一个管刑部的,不好好破案,成天盯着人家开的店里有啥,这是想干什么啊! 他们不知,因睿王近来上折修改大楚律,也专程请教过刑部,与刑部尚书相谈甚欢,储亮打心眼里就喜欢办实事的人,对睿王挺服气,若是如铁在场,定要说储大人是睿王殿下的小粉丝。 永昌侯微微一笑:“储大人掌刑部,一向讲究真凭实据,看来比起睿王府的小吃店,的确还是两位大人更赚钱了。” 礼部尚书出身惠安侯府顾家,乃惠安侯之亲弟,与太后是同族,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且先帝字画确有一些散落民间,即便有买卖也不稀奇。但是内务府的布料怎会无端跑到诚王府侧妃那儿去,穆子赹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一笔,至于睿王,他压根没觉得这个能干的儿子有什么问题,笑着调侃道:“哦,照这么说,承渊这包子还卖便宜了。” 穆承渊道:“这原是开店的人定的。他想让百姓都吃得起,若非椰油难制,恐怕也不会比别的包子贵。” 穆子赹惊叹:“好一个让百姓都吃得起,若朕有空,倒想去会一会这开店之人了。” 穆承渊勾唇:“父皇也曾见过他的。” 穆子赹:“……” 一语惊醒梦中人,穆子赹猛咳了两嗓子,瞧睿王这诡异笑容,莫不是如铁开的吧? 果然,诚王接下去便酸溜溜地道:“听说这店乃睿王府如铁公子所开,如此抛头露面,睿王贤侄倒是不介意呢。” 诚王的冷嘲热讽,穆承渊不以为意,反而淡淡地刺他一句:“王叔的侧妃都能开店,王叔尚且不介意,侄儿又有何可介意的。” 穆子越怒,周侧妃的绸缎庄只是挂在名下,周侧妃本人并不会亲自出面去打理,哪里像颜如铁那样不自重了,更何况,区区一个男宠怎能与他上了玉牒的侧妃相提并论! 穆子赹见诚王越说越不像话了,一笑了之道:“行了,都别争了。朕与承渊的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是个爱热闹的,想不到这阵子竟还出来开了店。子越,你没见过此人,自是不知他性子有多活泼,一贯如此罢了,只不过此乃睿王家事,实在没必要在朝上提。椰子的事既已弄清楚了,那便到此为止吧。” 穆子越当然见过猖狂的如铁公子,并且恨之入骨,可是皇帝陛下显然对如铁印象极好,更以睿王家事为名不欲多谈,穆子越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如铁送走了兄嫂,正要迈着企鹅步一点点踱到傲霜院去,穆承渊刚好下朝回来了。 “……殿下!” 如铁冷不丁见到刚确定关系的男朋友,喜出望外,整个人都像被阳光照了一般。 “你的腰怎样了?” 穆承渊只字不提方才在朝上的唇枪舌剑,倒是对如铁走路的姿势比较有兴趣。其实如铁这年纪,当爹的大有人在,可是他个子不高,这一年虽长了些,在穆承渊看来身板仍是不够,真怕他吃不消——想起昨夜的水蜜桃,穆承渊就有些心猿意马。 如铁不顾脸在发烧,大言不惭地道:“好多了,估计晚上就全好了。” 光明正大偷听的蒲公公一下子没憋住,猛地笑呛了。 如铁在某方面很是坦率,喜欢就是喜欢,想要就是想要,若欲望面前都要装,人还有何快乐可言呢。 穆承渊私心觉得这货比以前更会勾搭人了,起码勾自己一勾一个准,关键是他还挺乐在其中的。 如铁尽量自然地牵住他的手,主动道:“殿下,我想回家看看,可以吗?” “……” 穆承渊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了“回娘家”三个字。 “当然可以,要带什么直接就叫蒲英去办,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想起不久后恰是休沐,穆承渊不假思索道:“再等几日,本王也去。” 如铁喜出望外:“可是我家有些远,让玄亮陪我去也是一样的……” “少说废话。”穆承渊弹了弹他的额头:“本王说了去就去。” 如铁有生以来第一次痛快地闭了嘴。 蒲公公是看着穆承渊长大的,哪能不知这会儿睿王殿下在想什么,额滴神啊,殿下到底知不知道哪有主子陪男宠回娘家的,不过对于这位内侍总管来说,睿王殿下就是规矩,别的都无所谓! 蒲公公极有眼色地道:“老奴这就下去好好准备!” “蒲英,等一等。”穆承渊记起玄明的暗报上提到过王氏有孕在身,对如铁道:“你娘她是不是身怀有孕?” 那需要注意的可就多了。 殿下怎么连这都知道?如铁只惊讶了一瞬,转念一想,他既入了睿王府,穆承渊查他的底细再正常不过,也没放在心上,爽快道:“我就是回去看她和刚出生的小妹妹的!” 蒲公公明白过来,道:“多谢殿下和公子提醒,老奴会另备一些送给小孩子的礼。” “你去办吧。”穆承渊满意地遣退了蒲公公,问如铁道:“对了,你妹妹起名了吗?” 他也想到了颜家一言难尽的起名风格,觉得这小女孩前途堪忧。 提起便宜老爹给妹妹起的名字,如铁整个人都不好了,郁闷地道:“叫如玉。” 颜如玉? 穆承渊随口赞道:“陌上人如玉,嗯,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哪里不错,这名字也太俗了。”如铁一脸嫌弃,“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我老妹吗?” 那还不如叫如锡呢。 穆承渊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这名可是有典故的,怎么搁如铁这里百般看不上,不过如铁的担心也有些道理,毕竟女孩家的闺名,时刻被人念来念去是不太妥。当然颜老爹目不识丁,自是不知如玉的典故,如是老颜家这一辈的字,颜老爹纯粹觉得儿子们是金银铜铁,那女儿不就是玉?碰巧罢了。 穆承渊道:“你既不喜,那我给她换个字如何?” 如铁一下子激动起来:“殿下,可以吗?” 他对妹妹的名字再有异议,颜老爹估计都不会听他的,但是睿王赐名就不同了,颜老爹肯定会感激涕零。 穆承渊沉吟片刻,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了一个“若”字。 “如玉即是若玉,她是你家唯一的女孩,独特一些也好,你觉得如何?” 如铁反复念了几遍,不得不说,睿王殿下的品味还是蛮不错的。 “多谢殿下,妹妹以后一定会很感激殿下的!” “我要她感激做什么。”穆承渊心念一动,用笔杆轻轻挑起如铁的下巴:“你是哥哥,不如你替她感激?” 如铁涨红了脸,论撩人他也算经验丰富,怎么破天荒被个钢铁直男撩到了? 男人啊,果然一沾恋爱就毫无理智可言。 如铁自我检讨了一秒钟,立刻化身树袋熊,挂到了睿王身上。 穆承渊从善如流地搂住他的腰,试探地按了一下:“这里真不疼了?” 嘶!!这人手劲怎么还是这么大! “疼!”如铁快乐地大叫一声:“殿下若能帮着揉一揉我会更感激的!” 穆承渊愉悦地勾了勾唇,去哪里揉?当然是榻上啊。 第49章 捣乱 如铁好似一只打了胜仗的鸭子, 挺着胸脯一路摇摇摆摆地到了小吃店。因他一直没来, 孙伯孙婶嘴又严, 店里伙计还以为他病了。 小张委屈道:“公子, 您可回来了, 愁死我了!” 如铁体贴地拍拍他的肩:“小张怎么了?莫非我不在的时候生意不好?” “咱家生意何时不好了?”小张揉了揉后脑勺, 道:“公子还记得那位顾大姐吗?” 原来是她……如铁声音沉了几分:“她怎么了,还和丈夫吵架?” 上次见面之后消停了一阵子, 如铁还以为她不会再出现了。 小张道:“她倒是没再和她丈夫到店里来吵了。只是最近总来拐弯抹角地打听公子, 打听睿王殿下, 我都烦了。” 如铁脑中警铃大作,心想这人真是贼心不死,道:“那她有没有对你说别的什么, 比如她与殿下相识之类?” “这倒没有。”小张很肯定地摇头。 看来顾卿仪还没有不要脸到四处去说以前的事!为防意外, 如铁先给小张打起了预防针:“你不知道,她这人似乎有些癔症,成日胡言乱语, 所以我才没留下她。记得她说什么都别信!” 小张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总是神神叨叨的, 原来脑子有病啊!” 嗯。如铁赞同地点点头, 可不就是公主病, 以为全世界都围着她转, 她一回眸,满世界都鲜花乱窜。 对付这种人还是得狠一点, 叫她尽早清醒过来, 如铁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往后她来了你也别理。” 小张弱弱地道:“那她丈夫来了呢?” 如铁道:“敢打人就直接报官, 不管顾大姐怎样,打人总是不对的!” 小张道:“我明白了,公子请放心。” 这边才交代完,孙婶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公子,不好了,有几位客人说吃了店里的小吃上吐下泻,聚在前头说要讨个说法!” 如铁大惊:“怎么回事?” 孙伯已出面去询问了,被那几位客人推推搡搡,孙婶哪见过这阵势,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孙婶道:“点心都是我家那口子亲手做的,绝对没有偷工减料,也没有半点不新鲜,我敢对天发誓!公子,你信我们!” 相处这么久,孙伯孙婶的为人如铁当然相信,只是有客人吃了点心不舒服也得查清楚了。 “孙婶,你别急,我过去看看。” 玄亮怕如铁被人冲撞,一直在前头护着,为他开道。小吃店人声鼎沸,除了不舒服的几个人,原本在店里逗留的食客也慌乱起来,有要求退货的,也有看热闹的,还有人想趁机浑水摸鱼。 说不舒服的共有三名男子,都三十来岁,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如铁来到那三人面前,温声道:“叔叔伯伯,实在对不住,我是这店的管事,既然你们都觉得不舒服,不妨先坐下来等一等,我这就派人去请大夫过来,给叔叔伯伯瞧一瞧,再请皇城府尹过来查一查。叔叔伯伯请放心,若我们卖的吃食有问题,一定还诸位一个公道。” 既请医又报官,这般处置并无不妥,如铁低眉顺眼,态度又极好,其中两名男子火气顿时去了一半,点头称是,剩下一名男子面露豫色,同时也是这名男子声音最大。 这男子掏出一个纸袋子道:“点心就是在你家店里买的,吃了之后,我们几个就闹肚子了,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何还要报官,莫非你是想敷衍我们?” 如铁看了一眼袋子,能认出这正是他搞出来的方便纸袋,上头的logo也是真的。但光凭一个袋子就下结论未免太草率了,这男子着急的态度有些可疑,如铁多了一个心眼,慎重地道:“请稍安勿躁。肚子疼究竟是不是我家点心引起的,谁都看不出来,还是请官府过来查个清楚,我们大家都能放心。若确认是我家的点心有问题,我一定加倍赔偿,负责到底,即便要封店我也无话可说。” 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点心都被吃进肚了,还能查出什么来?依我看,无商不奸,你就是存心想赖账罢了!” 玄亮有些担心,对如铁低语:“公子,要不要属下去请殿下过来……” “无凭无据,就请他来为我做主吗?”如铁轻轻摇了摇头:“玄亮,还是算了,我不想让殿下为难。” 如铁对男子道:“我家点心一天只出一次,数量有限。你们买的虽都吃光了,其他人那里总会有剩余,可以请府衙过来一验。” 店里这么多食客,若真有问题,为何其他人却没事,这也是蹊跷之处。如铁对自家做的东西很有信心,但既有人闹上门来,势必要尽快解决,给所有食客一个交代。因为看热闹的越来越多,若拖个几日,最后即便证实与小吃店无关,不好的影响已扩散开去,要知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无形的损失很难全数挽回。 他一提议报官,立刻有人朗朗道:“店家,我今日买的点心还未来及用,尽管拿去一验!” 如铁循声望去,却是常来报到的穆承涣,感激地朝对方一点头。 涉及到吃食,穆承涣可是很清醒的:“说起来,我也是这家店的常客,来这店里买点心的十有八九我都见过,为何却从未见过你们三个?” 其实小吃店自开张以来,口碑极好,绝大部分食客本不愿相信这里的点心会有问题,穆承涣开了个头,也陆续有人觉得这几位很是可疑。 “你这话是何意!”男子顿时恼怒起来:“我们慕名而来,吃坏了肚子还要反遭怀疑不成?” 穆承涣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 如铁又远远看了一眼男子手中攥得紧紧的纸袋,好奇道:“三位是一起的吗?” 另两名男子相对好说话些,指着那名男子道:“是一起的。李生特意买了点心回去请我们吃,若没见过我们也很正常。” “听见没有!”李生得意道:“是我今日过来排队买点心回去的!” 穆承涣仍是坚持,他真的没见过李生。 “你没见过又如何?”李生一脸不耐:“我都拿得出这家店装点心的纸袋,还能有假吗!” 如铁道:“李生,你一共买了几样点心,都是拿这只袋子盛的吗?” “没错。” 李生记性极好,通畅地报出了店里几乎所有在售的点心。 如铁心里已有了主意,坚持令玄亮去一趟府衙,没过多久玄亮带回了一名捕快,如铁拱手道:“捕快大人,就是这几个人,我怀疑他们冒充店里的食客,造谣生事。”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三名男子都坐不住了,李生破口大骂:“明明是你卖的东西不干净,害了人还要倒打一耙,小小年纪却是个十足的奸商——你爹娘怎么教你的!” 府衙过来的捕快姓吕名峰,当即斥道:“断案讲究真凭实据,有证据就上证据,没证据就退一边,你骂人家爹娘做什么!” “吕捕快,我可是有证据的!” 李生抢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亮出了纸袋,道:“我有人证和物证!” 如铁微微一笑:“吕捕快,我也有证据。” 他所指正是李生手中的纸袋,倒叫围观的人摸不着头脑了。 吕峰于是把李生拿着的证据纸袋要过来,如铁也从承涣处要了同样的纸袋。 如铁道:“吕捕快,请看一看,这些袋子有何不同?” 吕峰看了又看,两边的袋子样式都一般无二,看不出来有何区别,道:“并无不同。” 如铁却道:“有不同,袋子数量不一样。” 李生冷笑:“这能说明什么?” 如铁道:“你确定,你只有这一只纸袋吗?” 李生不假思索道:“没错。” 如铁道:“其实本店每样点心都会分开用纸袋盛,因为怕不同的点心放在一起会串味。” 他边说边示以穆承涣给的纸袋子,穆五公子今日共买了三样点心,果然每样点心都各自分装在不同的袋子里。 如铁道:“李生买下了几乎所有的点心,却只用一只袋子,这不符合本店的规矩。由此可见,他极有可能并不是在本店买的点心,只是空拿了一个本店的纸袋而已。” 吕峰拧眉思索,又与店里伙计,穆承涣以及其他食客依次确认后道:“的确有这个可能。” 李生急了,抢白道:“是这样的,我想起来了,买点心时店里人多袋子不够用,伙计只给了我一只……” 如铁意味深长地一笑,当即让孙伯端来按李生所描述的几样点心,当着吕捕快的面对李生道:“照你所言,这便是你今日所买的点心,麻烦你用手里这只纸袋全都装起来。” 李生不疑有他,道:“这有何难!” 他迅速拿起纸袋,装入两样点心之后还要再接着装,突然之间他愣住了,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一只纸袋根本放不下那么多样点心! 李生仍妄图狡辩:“不好意思,我记岔了,当时应该还有几只袋子的,被我弄丢了……” 吕峰冷笑:“一会儿只有一只,一会儿又是弄丢了?那你是何时何地弄丢的?李生,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府衙都会查个清楚,千万别再记错了,否则,府衙的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如铁又道:“既是你亲自过来排队买的点心,那你是几时到的本店?” 李生仔细想了想,道:“是辰时。” “你说谎!” 这回不待如铁说话,穆承涣十分肯定地道:“这店里的点心数量有限,每天刚过卯时外头就排起一长队人,你若是辰时才过来,根本不可能买到的!” 吕峰道:“李生,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生说不出来,另两名同伴这才恍然大悟:“你一直给我们说点心是你亲自过来排队所买,莫非竟是骗我们的?” 吕峰这下子明白了,漠然道:“哦,原来人证也是假的。” 众目睽睽之下,李生只得交代了实情,原来他到店已快巳时了,点心早就卖完,怕回去被同伴耻笑,听说附近另一家店也卖差不多的东西,只是口碑远不及如铁小吃,李生心想反正两个朋友也是头一次吃,应是吃不出来有何不同的,干脆改了主意去那边买了。 玄亮怒道:“你既没买这家的点心,怎么还有脸上门闹事!” 李生面露愧色:“是我起了贪念,原本大家吃了点心闹肚子,我私下找到了那家店,店主不欲声张,很痛快就赔了钱,我觉得如铁小吃生意更好,若是带人来这里闹,会赔更多……” 他说得有模有样,但真的只是一时起意吗? 不对,连小吃店的纸袋都有,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如铁道:“那你的袋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李生实在瞒不下去了,跪下道,“是……那家店店主给我的,他不止赔了我钱,还给了我这只纸袋,说只要我肯来这里捣乱,定能拿到更多的赔偿,就是他给我出的主意。” 至此,围观食客都明白了,这是另一家店蓄意陷害,小吃店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有暗地担心自己会不会也拉肚子的客人,总算能放下心来了。 吕峰带上李生,直接去那家店寻人,可遍寻不到他所说的店主,倒并非店主不在,而是,店主根本就不是李生所见到的那个人,李生直接傻眼了。 如铁心里明白,李生怕是遭了算计。对方的目标显然是搞坏小吃店的名声,那家店应就是小张曾提过的,后开起来跟风的那一家,既不限量,还特意仿了他家几乎所有的小吃,总觉得并不只是同行竞争那么简单。 第50章 交心 李生被吕峰押回了府衙,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 如铁去后厨帮孙伯的忙了, 丝毫不知在方才的人群中, 有两个人一直在远远看着这一场变故。 听说如铁开了小吃店, 穆子赹十分好奇, 抽空拉着睿王出来转一转,也想尝尝据说连排队都买不到的包子, 结果撞上了这摊子热闹, 点心也没能吃成。 不过, 这场戏仍是精彩至极,穆子赹摇着折扇戏谑地道:“承渊,你家如铁愈发机灵了, 居然还会破案。” 真是不看不知道, 一看连皇帝都吓一跳。 穆承渊也有些意外,但是高兴与赞赏更多一些。 穆子赹道:“他做得很好。不过另一家店却有些过了,朕倒想知道, 是谁那么大的胆子, 连睿王府的店也敢栽赃陷害?” 穆承渊多少有所怀疑, 但从他的角度, 多说一句易适得其反, 索性保持缄默。 皇帝一声令下,自有暗卫去查, 不过半日就查到了, 原来这店是一位方姓商人所开, 穆子赹与穆承渊从未听说过此人,这还罢了,但是这店铺的地契经查却是在诚王府穆承沛名下。 穆子赹哪能不知贵族们惯用的手段,若是放在平时,他未必会多心,但诚王与陈御史才在朝上弹劾了睿王,他转身就发现诚王七公子私下开了一家一模一样的小吃店,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看来李生闹事,也并非只是因为一家店想挤兑另一家店的生意,若方才如铁认栽给李生赔了钱,接下去指不定就有人要借此事弹劾睿王祸害百姓了。 而这另一家店,显然与诚王府有莫大的关系。 穆子赹很清楚,这些年诚王与睿王并不和睦,穆子赹有心压一压睿王,故而诚王对睿王的刁难,他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不和与蓄意构陷是两码事,皇帝对睿王这个儿子还是挺上心的,否则也不会在穆承渊生辰当天亲临睿王府。 诚王的确有些过了。 还记得储亮在朝上提到了内务府,穆子赹也令人查过,原来内务府副总管正是诚王亲自引荐,为了讨好诚王,时常把上一季剩下的布料送到周侧妃处,本来这一点东西皇帝不会放在眼里,只是整个内务府都是皇帝的,未得允许,竟敢私自拿去做人情,暗卫甚至查到,这位副总管有贪污之嫌。 穆子赹道:“承渊,你怎么看?” 穆承渊毫不迟疑道:“儿臣是小辈,皇叔再不妥,儿臣也不该私下议论皇叔。” 穆子赹心里暗叹,睿王哪怕与诚王有隙,也不屑在他面前说长辈坏话。诚王却总挑睿王的不是。穆子赹待兄弟一向优渥,轻易不想伤兄弟之情,前提是这个兄弟的手不能伸太长,前头踏燕楼的事他还记着呢,穆承沛胆大妄为,难道诚王会不清楚?内务府副总管贪污,和诚王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看来是时候该彻查一下内务府,给诚王敲一敲警钟了。 穆承渊不便当着皇帝的面数落诚王,回去便把如铁拎过来仔细敲打了一番。 “什么!”如铁受到了惊吓,“殿下说撺掇李生来闹事的那家店是穆承沛开的?!” 至于穆承渊为何会得知小吃店发生的事,如铁并不奇怪,玄亮在,外头又有那么多看热闹的,迟早会传进穆承渊耳朵里,不过他并不知睿王当时就在人群中,陪皇帝看热闹看了全程。 穆承渊道:“也未必就是他开的,还有可能是诚王叔,挂在别人名下罢了。” 穆承渊顺道将诚王联合陈御史弹劾自己的事说了一遍。 这一出又一出的原来早有预谋,否则御史怎会注意到一道小小的点心?如铁气不过,大声道:“他们欺人太甚,莫非就让他们得意下去?” 穆承渊道:“这正是诚王叔高明之处,御史可风闻奏事,父皇轻易不会怪罪,至于另一家小吃店,不在他们名下,自然也与他们无关。” 如铁气愤地磨了磨后槽牙,恨不得把诚王与穆承沛咬上两口:“诚王为何总与殿下过不去,是因为上门道歉那次咱们没给他面子吗?” 一样水养百样的人,明明五公子和六公子都挺不错的。 穆承渊摇头,沉声道出了原委:“诚王叔已逝的正妃是顾家人,正是母后的嫡亲妹妹。可以说,诚王叔是母后在前朝除了顾家之外的帮手、耳目。除此以外,礼部、户部、吏部,都有他们的人,皇祖母对母后也是偏爱有加。” “……” 卧槽,闹半天诚王与皇后是一伙的,皇后那边肯定是太子了,所以才对睿王百般不顺眼吗,而且六部中一半还被他们占了,连太后都偏向那边,他家殿下要怎么办,如铁有些急了。 “不过也别担心。”穆承渊紧接着道:“姑姑、姑父,还有敬王叔,刑部、工部、兵部都是支持我的。” “…………” 如铁小心翼翼道:“殿下对我说这话是何意?” “告诉你一些朝堂的事。”穆承渊平静地道:“作为我亲近之人,你该知晓。” 以前穆承渊虽未亲口承认,如铁知道他有争储之心,只是从未见他有所行动,如铁这人心大,慢慢就放到了脑后,这一下突然挑明了,尚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铁印象里的争储,便是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可穆承渊并非这样的人,即便之前有打压穆承沛的机会,他也没动什么手脚,反倒一心一意按律办事,就算诚王数次弹劾于他,他也仅仅是反驳自辩,一码归一码,对五公子和六公子都十分照顾。 穆承渊道:“你不说话,可是觉得我不像?” 如铁轻声道:“殿下真的想做皇帝吗?” 穆承渊道:“我已到了如今之地位,若要往后不受猜忌,只能自己去坐那个位置,为何不想?这早已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若我不能登上皇位,支持我的人,我要保护的人,都将会是一场浩劫。父皇有意保全我,我明白,可是他错估了太子的心胸,也错估了我的志向。” 他挺直了后背,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掷地有声,无比坚定地道:“我既想护大楚万里河山,也一样想给百姓一个凿饮耕食,四海升平的天下。” “小铁,相信我,我能做到。” 认真的男人真的好帅……如铁默默收回黏在睿王脸上的花痴目光,擦擦口水正色道:“那殿下打算怎么办?” 穆承渊道:“我不想屠戮兄弟,没有十分把握,我不会贸然行动。” 如铁恍然大悟:“所以殿下才……不去计较诚王?” 穆承渊笑:“并非不计较,该出手时还是要出的。” 如铁的小吃店有他的份,故而他私下也很关注小吃店的经营,玄亮曾向他提过有一家总是抢生意的小店,穆承渊出于谨慎查了查,没想到背后竟是诚王,椰肉一事如铁很早就报备过,诚王既命人仿如铁的点心,那么早晚会注意到,穆承渊一直等着呢,恰当时机便抖出诚王勾结内务府的蛛丝马迹,剩下的就都交给皇帝了。 也是诚王作死,在朝上弹劾睿王还不够,还要污蔑如铁,穆承渊在皇帝面前未有半句怨言,心里已是怒极,暗卫为何如此快就查到了诚王府,少不了他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踏燕楼一行,皇帝既对太子有了不满,对诚王更是大打折扣。诚王妄图借穆承涣的婚事拉拢右都御史,曹宓为官多年,岂能那么容易就被拉拢,跟着太子势必会得罪睿王,反之亦然。曹宓只要做纯臣就好,根本不会帮诚王说话。诚王自以为地位巩固,但是与有皇后、太后撑腰的顾家相比,却是太.子.党中最薄弱的一方,蹦哒得太高太久太嚣张,也该下来了。 穆承渊不会去动太子,他的计划便是逐一削弱太子势力,此消彼长,当朝堂都是他的人,太子再也无法压制他,父皇将不得不考虑易储,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为平和、也是最不伤父子情的方式。 在此之前,绝不能让皇帝发现他的真正意图,他也不会对皇帝显露出凌厉的一面,因为他是潜在暗处的持弓之人,千钧一箭,志在必得。 “殿下,你会害怕吗?” 如铁对历史不熟,也知道历朝历代,通向皇位的路总是以血肉铺就。 “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会怕。” 穆承渊淡淡一笑,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天下人都在看着他,端王也在等着他与太子两败俱伤,他每走一步,便离那个位置近一些,危险也越大。 “我怕遭受背叛,怕死在战场,还怕很多很多。但我最怕的,是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殿下……” 如铁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这双手看似与其他贵族一样白皙精致,但是翻过来看,掌心处有过刀伤,指根布满了薄茧,这并非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睿王身为尊贵的皇子,却也受尽了一般人吃不到的苦楚,才有而今这般坚定的心志。 如铁毫不怀疑睿王的能力,也不怀疑睿王是否能得到那个位置,似乎只要睿王乐意,皇位就一定非他莫属——他就是对喜欢的人有这般自信。皇家盛产塑料兄弟情,既要夺位,兄弟之间的争斗免不了,穆承渊不愿屠戮兄弟,这份心胸,也就睿王有气魄拿得出来。 “殿下,你一定会得偿所愿,我也会帮你的!” 如铁目光涌动,心潮起伏。自从进了睿王府,他愈发懒散,只想混日子谈恋爱,从没仔细思考过自己穿越过来有何意义,说不定,他突发奇想,说不定他就是为了辅佐这个既冷静又仁慈的青年,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如铁顿时豪气干云,虽不知自己具体能帮上什么忙,但是管他呢,他就是想助睿王一臂之力! 穆承渊有些感动,也有些好笑:“你能帮我什么,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但也要量力而行。我问过玄亮,为何当时不直接报给我,你猜玄亮说了什么?” “他说,‘公子还没找到证据,不想让殿下为难。’” 如铁咧了咧嘴,这是夸奖吗?他当然知道,因为这的确就是出自他之口。 “小铁,多谢你为我着想。” 穆承渊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如铁有护他之心,他觉得很是难得,又觉得这人十分懂他,同时他也担心如铁浑浑噩噩为他所累,虽有玄亮时刻跟着,又有他的佑护,如铁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往后这样的事怕是冰山一角,你也要多个心眼,别总怕我会难办,这没什么,我只担心你受了委屈,我却毫不知情——小铁,你记住,你是我的人,护你是我该当的。” 卧槽! 如铁简直要被他闪瞎眼了,呆呆地道:“殿下,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穆承渊:“…………” 古人含蓄,哪有开口闭口就谈情爱的,睿王觉得这货简直太不成体统了,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股喜悦之情在奔腾翻滚着,叫他通体舒泰。 他假装无所谓地咳了一嗓子,嘴角带着笑意道:“那还愣着干吗,你不是常说来抱抱吗?” 第51章 刺痛 如铁拎着一只食盒, 来到了无极院外。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了正事主动求见睿王, 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俗话说得好, 一夜夫妻百日恩, 算起来他已与穆承渊恩爱了几百日, 应不至于像以前的桃夭公子那样, 直接被拒之门外吧? 近来他抽空把知识产权的概念整理了一下,做了个勉强算是条陈的单子出来, 打算有目的地把产权法的思路透给穆承渊。既然决定帮助睿王, 可不是口头说说的, 必须得拿出一点诚意,省得睿王小瞧他了。这产权法就是他能想到的其中一样,有诚王设计陷害在先, 他也不算“师出无名”, 只要此法建立起来,他就能光明正大扇诚王的脸。当然,若只得这么一点浅显的好处, 如铁才懒得费这么大的气力, 他要的是对大楚千秋万代的好处, 产权法能保护与激发人们的创新热情, 对于一个国家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也能为睿王的政绩添上一笔。 有睿王在的地方,必然会遇见玄明。如铁笑着对守院的壮汉拱手:“玄明大哥, 劳烦带我去见殿下。” 玄明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 道:“属下自会禀告殿下, 还请公子先回去,耐心等待。” “为何还要先回去啊?” 如铁辛苦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能尽快见到睿王。 玄明轻咳一声,提醒他道:“若无通传,殿下的院子只有王妃才能进。” 如铁:“……” 玄明之言如同一桶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他这才记起,同样的规矩在太子府也是有的,因他在睿王这边如鱼得水,早忘得一干二净。能见殿下的只有王妃,他算什么呢?就算心里装的是正事,落在旁人眼里,也就是变着法在邀宠吧。 玄明已把规矩说得十分清楚,强留下来也没意义,如铁改了口,把食盒递出去道:“请代我把此物转交给殿下,待他有空再来找我。” 这食盒里盛着他新做的点心,托蛋糕的福,他发现睿王喜欢奶油,于是想方设法搞到了牛乳,把真奶油制了出来。两只泡芙原是打算在谈正事时一起品尝的,却没想到身为公子,想见对方一面都如此艰难。 他一个人站在无极院外,忽然间有些失落,人总是这样贪得无厌,没有爱情时满脑子都是只要能与对方在一起就行,有了爱情又开始不满足。就算生在现代,同性也不能成婚,自己是不是公子又如何呢,莫非不是公子,就能随意进这院子了? 睿王是主,他是仆,必然也是不能够的。 如铁甩甩头,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情,他向来不愿太过纠结,潇洒地回屋去了。 玄明拎着食盒入内拜见,穆承渊正在翻阅公函,近来要务颇多,没顾得上去傲霜院了,乍一见这食盒就想起来某个人,当即便有些挂念。 他匆匆平复了一下心绪,将食盒打开,硕大的水晶碟里放着两块看上去有些像酥饼的点心,各自包裹着一团若隐若现的乳白色膏状物,不断散发出香甜的气息。令他一下子想起生辰那日尝过的奶油。 穆承渊哪能不知这是谁的杰作,笑着道:“可是如铁来了?” 玄明道:“公子给殿下送了点心,还说有事要与殿下商量,眼下正在傲霜院候着。” “……”穆承渊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蹙眉道:“玄明,你为何不让他直接进来?” 玄明犹豫着道:“殿下,主院一向只有王妃才能……” “玄明。”穆承渊厉声打断他,“从今往后,这府里他想去何处都不必阻拦。” 玄明自知失言,忙给睿王跪下了:“殿下,是属下怠慢了公子,还请殿下责罚。” “罢了,这也不能怪你。” 穆承渊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玄明尽忠职守何错之有,说到底是他自己疏忽了。 他已然没心情继续办公,起身理了理衣物,往傲霜院走去。 两处院落挨得极近,穆承渊推门而入时,如铁正百无聊赖地在纸上画芝麻饼,穆承渊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心里却笑,这又是在画谁呢。 “殿下,这个给你。” 如铁既没哭也没闹,一反平常直接扑上来啃两口的热情,径直把条陈递过来,安静地等穆承渊指示,绝口不提方才受到的冷遇。 他越是谨慎乖巧,穆承渊心里越不是滋味,记得这货以前还争锋相对,心眼堪比针尖,怎么得了宠却反而成了锯嘴的葫芦,一个字都不肯多提了? 穆承渊也不好贸然去问,你是不是真觉得委屈了。 猜来猜去横竖都是无益,他不得不先把心思放到正事上来,看了几行字逐渐就被吸引过去,一口气全都读完。 “所以,你是希望本王能建立这个……归属法?” 产权两个字并不好解释,如铁干脆取了个巧,换个古人能接受的说法。饶是如此,这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名字让睿王不觉皱起了眉,他知道如铁幺蛾子多,却没想到多至如此。上次为了修正律法中夫妻和离这一条,就已颇费周张,这回直接来了个无中生有,归属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具体有何用?” 若只是为了向诚王报一箭之仇,太小题大做了,也并非睿王作风。但睿王也未贸然拒绝——他想听一听如铁的解释。 如铁善于从实例入手,胸有成竹道:“小吃店点心被人仿了,看上去也就是少挣几个钱,没什么大不了。可若是文人的文章被抄了仿了呢?文章被窃,文人深受打击,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却被冠以别人的名字流芳百世,到头来谁还会费劲去想文章到底该怎么写,反正到时随便用一用别人的就成。长此以往,咱们能看见的文章也就千篇一律了。殿下想一想,这样真的好吗?” “剽窃之风,其实并不限于吃食、文章,抄袭不费成本,又能白得许多好处,这般容易之事天下有几人会拒绝?一味听之任之,不加约束,世人都只想着抄,往后还会不会再有火.药、纸张这样伟大的发明?” “你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 穆承渊的脸色逐渐严肃,的确没必要为了一己之私去立法,但是为了保护大楚子民独有的想法,却是很有必要的,别的暂且不提,火.药意味着什么,穆承渊征战沙场,再清楚不过。 “这归属法的确利国利民,待我与刑部议过,会在恰当时候上折请示父皇。放心,我会注明这是你的主意。” 如铁本想给他刷政绩,慌忙摆手道:“殿下不必如此客气,我不在乎。” “为何不在乎?”穆承渊笑,“这是你辛苦想出来的,我不能占你的功劳,不是么?” 如铁就怕自己表达不清,还好睿王一点就通,他欣慰之余,那点不快也随之放到了脑后,还能有什么比睿王的大业更重要呢。只是一下子把知识产权都划拉到自己身上也太不要脸了,他仍坚持道:“殿下记得就好,真的不用提我。” 穆承渊打定了主意,也没在这上头多做纠缠,剽窃之风自古就有,他更好奇别人都未注意的事,如铁怎会想出来的。 “小铁,你是如何想到这个法子的?” 如铁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打算把他的来处告诉穆承渊,古人信鬼神,万一把他当成妖魔鬼怪怎么办? 虽然眼下有点小纠结,他和穆承渊挺好的,实在没必要去试探这一段感情。 如铁卖了个关子,耍赖一般道:“殿下可不可以先别问,以后若有机会,我再告诉殿下好不好?” 穆承渊不想强迫他,笑着道:“那好,我不问,你觉得合适再说罢。对了……你找我来,可还有别的事?” 若是这会儿向他哭诉,他便能趁机说出无极院的规矩已做了更改。 如铁低下头看了一眼案上乱七八糟的涂鸦,王妃什么的,宛如突然冒出来的一根尖刺,一点都不疼是假的,其实这刺一直都在,只是他总以为睿王不近女色,脑袋一发热只想着追求对方,潜意识便无视掉了。 古人不可能不娶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穆承渊这样的皇子、郡王,他以前从没想过,若是睿王有朝一日娶了王妃要怎么办。 难不成要像太子府那样,只不过以前他是呆在岚院,在睿王府就变成他呆在傲霜院,那到底有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他是真心喜欢睿王吧。 放在现代,男朋友要和别人结婚了,如铁一定胖揍对方一顿,再果断休之,可是换作穆承渊他却不能如此豁达。真的是……先喜欢的人就输了。 若以后睿王娶妻,他绝不会胡搅蛮缠,悄悄走了也就是了。虽然发过誓,可是对方先不要他的,就不算他违背誓言,辜负了对方。 若是没有…… 何必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不会刻意去求睿王不要娶妻,睿王可以应他很多事,唯独这一件是不可能的,往后还要做皇帝的人,真会为了他绝嗣吗,说不定,连继承皇位的资格都没了。 如铁脸带微笑,心里却疼得厉害,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有阵子没见殿下了,有些想念。” 穆承渊心里也很想他,但是公务为重,笑了笑道:“你送的点心我尝过了,很不错。” 如铁:“……” 其实特意做了两只泡芙,就是为了两人一起。 穆承渊等了又等,始终等不到如铁的抱怨,只好自己道:“无极院的事我已知晓了,往后再不会有人拦你了。” 如铁眼睛一瞬间有些模糊:“多谢殿下为我破例。” 他极少蔫成这样,穆承渊不太放心道:“你真没生气?” 如铁道:“没有,没生气。” 只是突然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了。 穆承渊以为他仍在介怀,劝他道:“这原是我疏忽大意,怪不得玄明。你别气,想要什么我都赏你,当给你赔礼道歉。” 一不开心就赏,还真是古代贵族的通病,说不定多不开心几次,就变有钱人了。 如铁忍不住道:“对于殿下来说,我是什么呢?” 穆承渊永远体会不到这个问题有多难,理所当然道:“我的人。” 如铁笑了笑,决定把心事藏好,故意嫌弃地撇嘴:“泡芙都被殿下吃光了,那我吃啥?” 穆承渊:“……什么?” 如铁小声道:“殿下不是要赏我吗,我想吃猪蹄。” 猪蹄??? 穆承渊惊了:“这怎么能吃?!” 如铁被他一脸茫然逗笑了,一本正经道:“当然能。可以和雪豆一起炖得烂烂的,菜名就叫大猪蹄子。” 穆承渊道:“好,你想吃就让厨房去办。” 如铁瞧着高兴了一些,又嘚瑟道:“我还想吃……小鲜肉。” 穆承渊道:“何为小鲜肉?” 睿王殿下风中凌乱了,怎么全都是他听不懂的菜式? “这都没听说过吗,鱼肉和羊肉放在一起焖,就是‘鲜肉’啊。但鱼和羊都要挑长得好看的才行。” 如铁大言不惭,说得好像真的一般。 穆承渊:“…………” 鱼和羊也能好看吗? 他很确定如铁是在耍他,自知理亏也没生气,摸了摸如铁的头,无奈道:“还有别的吗?” 如铁鼻头一酸,实在不忍心继续为难,假装眼里进了沙,胡乱擦过之后勉强道:“就这样,没有了。” 身为一个王,他真的够好了。实在不该拿现代人的思维去苛责他…… 管什么正妃不正妃,眼下就是他一个人的,与其长吁短叹,不如好好珍惜每一天。等以后娶了妻,一次性都伤心难过完。 穆承渊不知他百般曲折的心思,笑着逗他:“其实还有一个,你一叫他就会来,比什么猪蹄鲜肉易得多了,也很好吃,要吗?” “要!” 如铁的睫毛上还沾着一滴水,却噗地笑开了。 “他可不可以每天都来?我不是想那什么……只是想每天都和他说说话,可以吗?” 一般男人留宿后院,都是为了寻欢作乐,故而有沉迷误事之说。只不过以前两个人也是在一起纯睡觉的,怎么好上了反倒不行? 穆承渊觉得,是如铁太能勾他了。 只是女子会有闺怨,如铁也会有吗? 穆承渊想让他尽快开心起来,欣然道:“你别每天勾他就成。” 如铁慎重地一点头:“那好,殿下让我勾我才勾。” 睿王应了,当夜就从无极院搬到了傲霜院。 ------附:如铁公子侍寝记录 第一夜。 如铁裹着被子在榻上滚来滚去:“殿下我可以勾你吗?” “可以。” 穆承渊看了他一眼,开吃。 第二夜。 如铁:“殿下……” 开吃。 第三夜。 如铁:“……” 开吃。 第四夜。 如铁捂着屁股使劲往被子里钻:“殿下不要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穆承渊把他拖出来,给他按了半宿,看着怀里被按到粉嫩娇羞(错觉)的水蜜桃,还是忍不住下嘴了。 第五夜。 如铁惊恐地道:“殿下咱们还是分房睡吧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穆承渊不爽地冷哼,本王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么? 开吃照旧。 第六夜。 累惨的睿王抱着累惨的如铁,得出结论,不是如铁会勾人,而是自己的定力变差了。这傲霜院果然还是长住不得。 第52章 回娘家2.0 玄亮在前头架车, 穆承渊与如铁待在马车里。睿王殿下从来去何处都是骑马, 坐马车少而又少, 但是如铁仔细一想回家路途遥远, 他有过一次和睿王殿下骑马的经验, 这一路都骑马, 非得把屁股磕青了不了,还是坐马车好, 舒舒服服, 顺便摸个小手亲亲抱抱什么的, 多有意思啊。 如铁好说歹说,睿王总算屈尊与他一起上了马车,没多久就体会到了马车的好处。如铁枕在睿王膝上, 脸上泛着红潮, 支支吾吾说起向往已久的车震马震,好容易有男朋友了,怎能没有各种play?! 睿王惊呆了, 他知道这货经常想起一出是一出, 居然还这般好色且不要脸, 这真是…… “白日宣淫, 我知道。”如铁拿脚背蹭一蹭他, 笑嘻嘻道:“记得古书有云,‘好色即淫, 知情更淫, 是以巫山之会, 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由此可见,我喜欢殿下,已到了白天黑夜都想淫一淫的地步,殿下难道一点都不心动吗?” 穆承渊怒,这货到底看了什么书,真想把他开口闭口全是淫的嘴给缝上。 什么书?红楼梦!当然这书大楚没有,只是其中的金句如铁烂熟,这会儿记起来,就想拿来调戏一下男朋友。 如铁见他一张白玉般的俊脸难得涨红了,还不知死活继续撩拨:“唉,就知道殿下没那么喜欢我,不想淫我……” “快闭嘴!” 穆承渊赏了他一记爆栗,如铁总算不说话了,改为眨巴着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明知是假的,穆承渊也受不了他装成这样,只好威胁他道:“你还想不想回家见你妹妹了,若是不想,本王马上就震了你!” “想想想,殿下别,我错了!” 如铁差点笑死,又怕撩过头对方来真的,赶紧点头,马车上怎么可能胡来,玄亮还在外头呢,往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知道错了就给本王闭嘴!”穆承渊瞪他一眼,如铁配合得缩成一团,把脸藏到膝盖后面乖乖坐着,看上去仿佛真的知错了。 穆承渊从后捏了捏他细细的颈子,如铁最近一直有点消沉,出来一趟明显开怀多了,他不忍心又把人弄蔫了,犹豫着道:“若你真想一试,待回来的时候,本王把玄亮遣走,咱们寻个没人的地方……” 本王这是造了什么孽,穆承渊实在没脸说下去了。 “噗,殿下!!” 一个好端端的钢铁直男为他生生变成了这般德行,如铁自觉罪孽深重,咳,殿下往后可是要做皇帝的,那他呢,要做就做勾引君王不早朝的妖妃什么的…… 穆承渊不知如铁想到了什么,突然之间猛拍大腿,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宛如智障一般。 颜家早知如铁要回来,如金夫妇、如银还有颜老爹都在等着了,王氏正在坐月子不便出屋,颜老爹把女儿抱了出来,才生下来不到一月的小女孩一直在沉睡,如铁一来却好似心有灵犀一般,睁开了黑玉似的双眸,好奇地望向自己的哥哥。 如铁感觉自己的心被猛地揪了一下,这小女孩长得白白嫩嫩,已能瞧出眉眼很像王氏,自然也很像他,他忍不住握住小女孩蜷着的手,感受到了骨子里那不可思议的血脉亲情。 颜老爹自从把如铁送入太子府后就一直没见过小儿子,虽他也是为了如铁好,内心深处仍有些愧疚,主动道:“记得你这么大的时候,脸上身上都是皱巴巴的,还未长开。” 如铁笑道:“那我岂不是像只猴子?” 他能感觉到颜老爹的示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也能明白颜老爹的无奈,但不论是他还是原来的如铁,都不可能对颜老爹像原来一般亲近,只是这样能说说话便行了。 颜老爹总算得到了儿子的回应,满足地眯起双眼。 如铁对众人说了睿王的赐名,颜老爹无有不允,忙跪下代女儿谢恩,从此颜家的女儿便叫若玉了。 只是颜老爹并不知,为若玉赐名的睿王殿下此刻就在他的屋子里。穆承渊来前就与如铁说好,不必透露他的身份,否则这一家子估计就不能自在地说话了,如铁深以为然,故而从进颜家起,穆承渊便一直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 如铁小心抱住若玉,转过身去向穆承渊献宝,还试图逗若玉一笑。但他笨手笨脚毫无章法,若玉根本不给他面子,倒是睿王难得对这个与如铁有几分相似的小孩展了一回笑颜。 薛氏注意这位青年很久了,好奇地道:“小叔,这位是谁?” “这是……” 哎,大意了,方才光顾着在车上打情骂俏,也没事先商量出个称呼来。 穆承渊道:“我是公子的贴身侍卫。” 如铁:“……” 原来睿王也是戏精。 薛氏已知如铁是睿王府公子了,她眼尖地发现除了上次护送如铁回家的随从(玄亮)以外,还多出另几个下人,就连贴身侍卫都有,带过来一车的礼物,睿王殿下亲自给若玉赐名,便是她曾见过的富户也没这般排场,薛氏暗想,看来小叔很受宠了。 没能让如金做小店管事也没关系,薛氏讨好地道:“小叔,你回家来,睿王殿下定是百般不舍吧?” 这要怎么说呢,睿王本人就在他们中间,如铁私下调戏人家调戏得飞起,当着亲戚的面却有些拘谨,道:“还好。” 薛氏想起娘家的嘱托,笑着道:“小叔越发出息了,可否帮嫂子一个忙?放心,这次必不会叫小叔为难。我娘家有个妹妹,心灵手巧,能做点绣活,一门心思想去贵人家里长长见识,爹娘也拗不过她。小叔既身在王府,可否帮忙看看,到了王府招丫鬟时捎带给她报上?即便不成也没关系的。” 薛氏说话仍有些不客气,但是比以往宽和许多,想来是被家里特意指点过。这原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睿王府根本没丫鬟。如铁不愿虚虚应了让人空等,便直接说出了实情。 “嫂子,不是我不想帮你,王府不招丫鬟的……” 薛氏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怎么可能?贵人主子难道都不用丫鬟伺候吗?” 如铁笑:“殿下真不讲究这个。嫂子若是不信,可以找其他人打听打听的。” 薛氏将信将疑,如铁故意暗示她道:“嫂子想一想,举手之劳我还能不帮吗?殿下他身份尊贵,若真有意还能少得了伺候的人,可是睿王府不止没有丫鬟,就连侍妾都没有一个,这说明什么呢?” 薛氏不觉道:“什么?” 如铁朝穆承渊暧昧地挤挤眼睛,转向薛氏正色道:“说明殿下很讨厌女人,不想要女人伺候。” 穆承渊:“……” 薛氏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是啊,所以睿王不才收了小叔当公子?她若是强行把人送去岂不是犯忌,那娘家妹妹还能有好吗? 薛氏脑补出了一头冷汗,赶紧对如铁道:“是嫂子没弄清楚,小叔听过就算,可千万别向睿王殿下提起啊。” 如铁含笑点头,心想他是不会提的,因为睿王殿下已全部听到了。 “想做丫鬟这有何难,我为嫂子办妥便是!” 外头突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如铁回头,只见从屋外快步走进一个人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正是去了清风苑后就再也没见过面的如铜。 与过去相比,如铜变了不少,一身锦绣绫罗,后头还跟着两个着黑衣的下人,将用大红绸缎裹住的礼物放下之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如铜拱了拱手道:“爹,大哥,二哥,我来晚了。” 当初离家之时,他不过是一介穷苦少年,而今举手投足温文尔雅,眼角堆了万种风情,一眼望去,便能觉出与常人不同。 如铜的到来让如银多少有些惊讶,明明他与如金去清风苑报喜时,如铜神色淡淡,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兄弟几个中就属如铜心高气傲,不愿回来也属常情,怎么突然就回心转意了? 如银想不明白,不过人都来了,总不能让如铜为难,如银温声道:“小铜,欢迎回来。” “三哥。” 如铁主动打了声招呼,他觉得眼前的如铜有点陌生,有种他也说不上来的诡异感觉,莫非是在清风苑呆久了的缘故? “还真是巧啊。” 如铜看向如铁,轻轻一笑。 他一向不太看得起自家扶不上墙的兄弟。如金愚钝,如银傻气,如铁更是个小没用的,都是一滩烂泥。当初颜老爹要卖他与如铁,如铜自己挑了清风苑,被老鸨好生调.教了一番。挂牌之后,因他比那些自幼养在清风苑的小倌多出了些清新淳朴的韵味,竟有好几位客人相中了他,老鸨也颇捧他,彤儿一举成了红牌,他脑子灵光,明白自己的好处,愈发在这上头下功夫,平时为了不贬身价,接的也都是达官贵人,眼界开了,便更看不上兄弟们了。 如金如银告诉他妹妹降生了,如铜内心毫无波澜,但是后来听说如铁要回去,如铜心里起了涟漪,这个小没用的原是卖去太子府,又被太子辗转赠给了睿王,如铜曾回来见过王氏,听王氏说如铁而今在睿王府混得不错,睿王甚至许如铁一年期满之后便可离去,相较之下,他已深陷清风苑,赎身可望而不可求,那些与他度过良宵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着恩爱,实际上又有几个真心待他,记得他委身的第一个恩客,他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讨好,那人却在得手之后当着他的面得意地叫了他一声贱货。 如铜并不难过,他很有自知之明,既选了这条路,那他就是下贱之人。而如铁不过是个男宠,与他有何差别,连这样的都能得宠,如铜心里很有些嫉妒,定是这个小没用的走了狗屎运罢了。 这一趟与其说是回来看妹妹,倒不如说,如铜是专程回来看一看如铁的。 但是一见之下,他心里便涌上了深深的不甘,他们两个同样的父母,容貌也不相上下,为何如铁仍是当初的模样,甚至目光澄澈,神采飞扬,而他,他很清楚,他已成了彤儿,浑身上下都被打上了青楼的烙印,说什么清新淳朴与其他小倌不同,不还是一样做着迎来送往的行当,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如铜心中晦涩无比,面上却含着笑对薛氏道:“嫂子,我认识不少贵人,收个小丫鬟不成问题,包在我身上。” 薛氏起初还有些犹豫,听说这位三叔在清风苑可是红牌,她骨子里还是挺瞧不起这些人的,但如铜貌似很好说话,不像如铁那样推三阻四,薛氏心想,自家亲戚就该互相帮衬,于是向如铜行了礼,欢喜道:“那就劳烦三叔了。” 如铜抢了这个忙来帮,实际有点落如铁的面子,如铁也没觉得有啥大不了,薛氏不来找他他还松了一口气,在一旁打酱油看热闹。 送走了薛氏,如铜有些刻意地问:“小铁,你在睿王府是何位份?” 如铁道:“没有。” 男宠算什么位份,撑死了府里人也就叫一声公子罢了。 “是吗?看来得宠也不过如此。”如铜轻飘飘地道:“我如今已是清风苑的红倌了,身价三千金。” 如铁:“……”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何觉得如铜和以前不一样,因为这人脑子出毛病了。 身价三千金是好事吗?像他辛辛苦苦在小吃店做工,每月也就赚三两银子,要攒三千金得到哪辈子去,如铜为何还面露骄傲?攒不到钱不就等于要一辈子待在青楼里了? 如铁实在不能理解如铜的想法,顺带一提,他目前身价依然是二十五两,他家殿下是个大好人,不要他的卖身银子不说,最后还给他投怀送抱,如铁早就想好了,等他拿到卖身契之后就把那玩意给撕了,只要睿王不娶妻,他就赖在睿王府不走了。 如铁不知该说什么,如铜却在等着,如铁勉强道:“三哥,恭喜你了。” 如铜得了这言不由衷的回应,脸上也有了些笑意,装模作样又带着一丝畅快道:“这有何可恭喜,同是伺候人的,我是小倌,迎来送往,你是男宠,连侍妾都不如,半斤八两。男人喜欢咱们什么,咱们心里都清楚,只看上去风光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如铁干脆不言语了。 穆承渊的脸色霎时间变了变,他极不喜如铁这个三哥,但碍于如铁的面子,睿王没有发作。 第53章 求婚 如铜眼尖, 发现一直陪在如铁身边的青年侍卫有些不对劲, 凭他在清风苑阅人无数, 他觉得这名男子很是可疑。 一般来说即便是贴身侍卫, 也不会真的寸步不离, 尤其是主子与家人亲密交谈之时, 这侍卫跟得未免太紧了。此外,如铁的侍卫样貌极好, 这在大户人家可是犯了忌的, 因为侍卫可自由出入, 若是长相太过出众,极有可能祸及后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铜紧盯着如铁的侍卫, 谁知对方根本不拿正眼瞧他, 倒是如铁时不时与侍卫眉来眼去,更让如铜确定此人并不简单了。 如铜心里有了猜测,故意拉着如铁道:“你我久未见面, 不若今夜就一同在家中住下, 促膝长谈如何?” 如铜以前可是连理都懒得理这个弟弟的, 如铁不想与他纠缠, 道:“不行。我与殿下说好要回去的。” 如铜道:“只一夜, 明早就回,耽误不了什么事。睿王既肯让你来, 你再求一求他, 让你多住一晚, 相信他不会拒绝,否则也太不近人情了。” 他着实有些咄咄逼人,就连颜老爹都忍不住道:“小铜,你别为难小铁,他回来一趟不容易。” “爹这话说的,莫非我就容易了?” 如铜的声音霎时间冷了下来。 颜老爹同样对如铜有愧,未能再说什么,如铁头都大了一圈,真怕如铜要吵架,赶紧道:“都别说了,我去给殿下传个信,可是成不成就不一定了。” 如铜道:“好,理当如此。” 如铁说罢便拉着贴身侍卫一同出了屋,寻了一个僻静之处商量对策。 “殿下,你怎么看?” 穆承渊不喜如铜,面无表情道:“你想留就留,不想留就走。” 如铁烦躁地挠了挠头:“不想留。但是也不想别人说你不近人情。” 他这般坦率倒让穆承渊的不悦一下子去了几分,勾起唇角道:“那就留下来,看看你那三哥有何把戏。反正这两日休沐,就当本王陪你玩了” 如铁心中微动,嘴上却不客气地道:“殿下还真是想得开啊……” 两人一同回去,自然就成了睿王殿下允了,皆大欢喜。如铜原是要为难如铁,想不到睿王果真对如铁有求必应,如铜看向如铁的目光愈发意味不明起来。 颜家拢共三间草房,以前兄弟几个俱在,父母一间,兄弟们两两一间,后来如铜如铁被卖了出去,如金又成了亲,就变成父母一间,如金夫妇一间,如银一个人住。眼下如铜如铁要留下来过夜,父母与兄嫂是动不得的,如银便打算与两个弟弟挤一挤,他很主动地把不算大的床让了出来,自己则打地铺。 如银如此安排,如铁立马囧了:“我和三哥睡没什么,可我的侍卫要怎么办?” “不过是个侍卫,随便在外边对付一宿就成。” 如铜不以为然。 那可不是寻常侍卫!!如铁急得不行,总不能他睡床,反而让睿王在外头吹一晚上夜风吧? 如银体贴地道:“要不,就让他进屋,与我一起打地铺?” 如铁:“……” 让睿王打地铺,也不像话吧? 如铜道:“习武之人,哪那么娇弱。叫我说,你那侍卫也该好好调|教一下了,咱们说话也不知回避,蠢钝至极。” 如铁:“…………” 就寝时,蠢钝至极的侍卫没再出现,如铁扒在窗户上往外偷看,只远远瞥见玄亮的身影守在马车外面,由此推断睿王应是宿在了马车里。 如铜言语中不停在炫耀清风苑纸醉金迷的生活,以及那些为了他一掷千金的恩客,如铁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被如铜套出了众筹开店的事,如铜赫然发现如铁哪怕进了睿王府骨子里依旧是个穷酸,心中的不满才逐渐消散。 如银早就睡下了,因他白日要做农活累得慌,如铜的絮叨就没听见几句,没多久如铁假装自己也睡着了,如铜一个人自言自语挺没意思,渐渐地没了声响。如铁又等了等,轻轻叫了如铜几声,如铜也没反应,如铁便轻手轻脚下了床,扛起自己的被子溜出屋去。 这一趟出门蒲公公确实备了不少东西,唯独没有被子,天已很冷了,如铁有些担心睿王会着凉。 玄亮正守在马车外边闭目养神,突然发觉有人靠近,一睁眼就见如铁猫着腰蹿过来,一手托着被子,另一手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玄亮默默让了个道,目送如铁钻进了马车,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站到了稍远处。 穆承渊还未入睡,裹着披风在想事情,见如铁过来了,给他腾了位置出来,道:“你怎么来了?” “我怕殿下会冷。”如铁爬到他身边,指指带过来的被子道,“殿下放心,这被子虽破旧了些,洗得很干净的。” 穆承渊摇头,解开披风将如铁拉了进去,如铁摸了一把披风内里,竟是一层厚厚的皮毛,一点都不冷。 如铁很自觉地拥住对方,露出两只眼睛环顾四周,坐马车来的路上还好一些,要真在马车里睡一宿还是略有些闷的。 如铁眨了眨眼睛,生出了个主意,他向穆承渊讨了一把锋利的小刀,从斗篷里钻出来,马车内的高度通常比一般人身高要矮一些,如铁稍微直起身,就能够到顶,他摸索了半晌,轿子顶部是一整块木板,如铁尝试用刀子把四角用来固定的木楔子挑开,再往上用力一推,便把木板卸了下来。 穆承渊:“……” 一股凉意登时从头顶泄了下来,如铁舒了口气逃进斗篷里,再用棉被在两人外头厚厚实实裹了一层。 如铁邀功一般道:“殿下,这样就能透气也不会冷了。” 穆承渊好笑地敲敲他的头:“你若觉得闷可以掀帘子,怎么倒去把轿顶开了。” 如铁忙道:“那可不一样!” 他得意地指了指两个人的头上:“殿下快看,今晚有星星的!” 古时没什么污染,放眼望去轿顶那一方天空星斗灿烂。上下五千年,人间经历了沧海桑田,但是日月星辰却没怎么改变。 如铁道:“我以前就想,若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带他看一看星星。” 穆承渊微微一笑:“为何?” 如铁道:“因为生命也好,感情也好,总是短暂的,而这些星星却不是。”他仰起脸撑着下巴,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男朋友:“我觉得普天之下再没有比星星更永恒的了,我想把这永恒的美景送给殿下,祝殿下与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祝福的话语都是美好的,他心里明白,永远在一起并不现实,即便总有一天睿王要娶妻,他将不得不结束这一段感情,如铁也希望在此之前的短暂日子,他们两个能快快乐乐。 穆承渊虽不明白年纪轻轻的如铁怎会笑着说出这样一番沧桑的话语,但是此时此刻这个沐浴在星光下的少年,让他既怜惜又动容,此前他一直为某个念头犹豫未决,几乎是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他抱住倚在他肩头的少年,在他额前轻轻落吻,慎重地道:“会的,我答应你。” 如铁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原打算先睡一觉,天亮前再悄悄溜回去,神不知鬼不觉。没人在耳旁喋喋不休了,他很快便困得不行,睡眼朦胧中,却见穆承渊仍清醒地坐着,如铁强打起精神道:“殿下怎么还不睡?” “……在想事。” “是宫里的事吗?” 睿王要处理的机密太多,如铁并不会特意询问,只几个字简单带过。 穆承渊道:“与宫里没关系——但是与你有关。今日你三哥提醒了我,你没有位份易受欺负,我打算为你请封。” 如铜说话很不中听,穆承渊虽生气,可又无法反驳,如铁确是他的男宠,这阵子他过得舒心也没刻意去想什么,如铜的话无意间刺激到了他,穆承渊想起,如铁去无极院曾被玄明拦下,哪怕后来规矩改了,如铁没再去过一次,那时穆承渊尚不能体会如铁的不开心,等如铜当着他的面数落如铁,身临其境他才知自己错得离谱,那些脏水更叫他怒火中烧。 公子之位,等同于侍妾,实际连侍妾都不如。以前如铁是太子胡闹之下送给他的公子,他可以无所谓,那么往后呢?他愿意与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让如铁做男宠,任人欺辱吗? 不论如铁怎么想,穆承渊自己就做不到。 妾之卑微,他不是不明白。想他的娘虽为贵妃,说到底也是皇帝的妾,而他也不过是个庶子,个中艰辛,他比谁都清楚,侍妾比妾还要低下,更遑论公子? 他不想一心跟着他的如铁,到头来却落得连侍妾都不如。 既然喜欢了,便不该辜负,既动了心思要给,那就给最好的。原来当日并非无极院规矩不妥,而是如铁的位份不对。 穆承渊已反复思量过了,说出口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小铁,你可愿做我的王妃?” 如铁:“…………” “殿下,这是来真的??” 天啊,现代都还不能结婚呢,这这这……该不会是耍他吧? 如铁傻眼了,穆承渊笑着握住他的手:“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当然是真的。” 如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甚至想甩自己几个巴掌。他内心深处的担忧,从头到尾连提都没提,睿王是怎么想到的? 这么贴心,这么英明,这么…… 什么为了对方着想,全都是不得已,妈蛋,都这时候了谁会假意拒绝啊! 如铁赶紧道:“我愿意!但是真的可以吗?” 穆承渊道:“可以,本朝也不是没有先例。我的曾祖圣宗皇帝,当年就立过男妃。” 原本他还要说得再详细一些,发觉如铁完全摸不着北,好笑地道:“你之前读的本朝史,都读哪去了?” 如铁红着脸死活不肯承认,那本睡前读物拢共没翻几页,就是被他拿来做幌子靠近睿王的。 穆承渊道:“万事开头难,有先例就好办。” 请封侧妃不成问题,但是穆承渊志不在此,正妃之位含义深远,有点难度,但也并非毫无把握,只看他如何运作了。 “我当王妃的话,可不准殿下纳侧的,这样也行吗?” 如铁就是故意试探,都让他当王妃了,如铁对自己的魅力,俨然有了一点底气。 穆承渊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好,不纳就不纳。” 若是想都未想就应得干脆,如铁定会疑心是在哄他,可是睿王分明仔细考虑过了…… 如铁失声道:“为什么?” 他都要怀疑这个睿王是不是穿来的了,古代贵族三妻四妾的观念不是都深入骨髓了吗? 穆承渊反问:“做丈夫的,不该对妻子一心一意吗?” 如铁:“……” 说得真有道理!如铁咬了咬牙,道:“那以后呢?” 王妃和他平时乱yy的妃可不一样,这是明媒正娶,若以后睿王当上皇帝,那他不就是…… 卧槽,他被自己吓到了。 穆承渊霸气回应:“不必担心,都交给我。若是连这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以后。” 不愧是英明神武的睿王殿下!如铁一阵眩晕,完蛋了,自己已妥妥是只狐狸精了,睿王为了他竟连男妃都要立了…… 果然金手指不开则已,一开就吓死人的节奏啊! 他荡漾地尾巴都要翘起来,再看穆承渊,却是理所应当的淡然,如铁猛地悟了,这哪是什么金手指,而是……他家殿下太好了。 “殿下究竟怎么想到的?” 穆承渊也不瞒他:“今日你三哥口吐狂言,让你难堪了。还有无极院那次也是……对不起,才反应过来。” 如铁明白了,哽咽着道:“多谢殿下……” 睿王哪有对不起他,虽然有时反应迟钝,但却是全心全意为了他好的。只要有这份心…… 如铁觉得,哪怕最后仍不得不三妻四妾,他也不会走了。 穆承渊不欲他难过,刚想劝说两句,谁知如铁还未伤心一会儿便擦擦眼睛特灿烂地一笑:“殿下这般待我,我无以为报,咱们这就来震一次好不好?” 穆承渊:“……” 这个不知廉耻的小混账!怎么都要做王妃了还惦记着这事呢! 穆承渊肃然道:“你别乱来,你爹娘哥哥他们就在屋子里……” 如铁都要做正儿八经的妻了,哪里还与他客气,直接动起了手脚,嘴上却无辜地道:“那殿下也别乱起反应啊。” 第54章 请封1.0 车震易被人发现, 清理起来也不方便, 最终没能得逞, 但是在如铁一再坚持下, 用别的方式亲近了数回, 两个人相拥着叠在一起, 睡了过去。 醒来天早亮了,如铁完全忘记要提前回屋, 嘚瑟地念着“少年击剑又吹箫”这句诗, 边念还边对睿王放电, 眼睛就像抽筋了似的,穆承渊没好意思斥他,毕竟昨夜受不住诱惑一起疯的还有自己。 如银如铜正站在屋前等着他们。 “小铁, 昨晚你去何处了?” 如银一觉醒来, 听如铜说如铁不见了,心里很是紧张,而如铜一张脸始终似笑非笑, 害如铁都以为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如铁镇定地道:“夜里冷, 我怕我的侍卫冻到, 给他送被子去。” “哦。”如铜毫不买账, 尖酸地道, “什么被子,至于要送一夜吗?” 如铁:“……” 一来二去, 如银也听出来了, 如铜就是在针对如铁, 而如铁彻夜未归,似乎还和那名侍卫有些关系。 如银本能觉出了一丝不妥,莫非如铜是在怀疑如铁与那侍卫有染? 事关弟弟清誉,可不是闹着玩的,如银赶紧打圆场道:“小铜不必多言,小铁也是关心他的朋友。” 如铜哪会听二哥的劝,他自以为已拿捏住了如铁的把柄,心中无比快意,反而对如铁开恩一笑:“想不到你看着傻乎乎的,胆子倒是挺大,居然还养了姘头,你也该小心一些,别把人都当傻子。” 如铁:“…………” 你才是傻子吧? 如铁揉了揉眉心道:“三哥,你误会了,他真不是我姘头……” 如铜兀自道:“在我面前,还想扯谎?是怕我到处乱说,坏了你的好事,还是怕睿王得知容不得你?” 唉,如铁实在搞不懂如铜怎会变得听不进人话,一门心思就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之中,只得道:“我都说了不是,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辙。” 如铜更得意了:“看,你果然承认了。” 如铁:“……” 哎,反正他与睿王,勉强也能算作是姘头吧。 如铜心满意足,没多待便走了。如铁腹诽这货非要留他一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拿住他与穆承渊的把柄? 回想起来,如铜曾好几次打听过“那名侍卫”的情况,不过都被他岔开了,往后如铜若得知他的姘头正是睿王本人,那还不得气死? 如铁有些好笑,莫名其妙的人走了,他也松了口气,玩心大起,干脆亲亲热热挽着姘头去看若玉了。 他这一大方,直接吓坏了如银。如铁打算去青蝉寺转一转,临行前如银别别扭扭地劝他:“小铁,你既说睿王殿下待你很好,那就别做对不起人家的事,往后离了府再想旁的也不迟。二哥的意思,你明白吗?” 如铁心里快笑死了,认真道:“二哥,我明白。只不过我估计等不到那一天了。” “什么?” 如银一下子紧张起来。 如铁笑眯眯凑近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话。如银半天回不过神,眼看如铁的“姘头”——那名“贴身侍卫”走过来,冷不丁瞥了他一眼,如银手脚发软,差一点就当场跪下了。 额滴神啊,这人、居然就是睿王?? 穆承渊觉得颜家人里如银还是不错的,当着他的面道:“你是小铁的二哥,不必如此。这趟出行本王不宜表露身份,下次再来探望。” 如银:“…………” 苦逼的如银快昏过去了。 青蝉寺距离颜家不远,乡野寺院,规模不大,很是清静。如铁按如银所说,在佛堂里找到了许凌寒牌位摆放之处,如银果然言而有信,常来为许公子上香,牌位旁还供了一盏长明灯。 如铁对穆承渊道:“殿下,此人是我朋友,可以让我自己待一会儿,拜一拜他吗?” 穆承渊也瞧见了牌位上的名字,沉默着点点头,大步走去佛堂外等候。 如铁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玉莲,放在牌位前。这还是他当初从许凌寒送他的莲花盆景上抠下来的。这趟回家,他就想着要过来探望,不知给许凌寒带什么东西合适,思来想去,他与许公子之间也只剩下此物了。 如铁默默看了一会儿许公子的牌位,想起他刚穿到大楚来不久,在岚院呆过的三个月,想起第一次听说许公子,第一次与许公子见面。那时他还觉得许凌寒是高深莫测的小boss,一眨眼已天人永隔。 许凌寒会不会得知他最后能出府竟是被太子当礼物随意送了人,而他千方百计想做到的,许公子究其一生没做到的,就这般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世事无常。他以前总是抱怨自己没有金手指,然而比起一生凄苦的许凌寒,他已好上太多,还能与人相爱相守,如铁合掌拜了一拜,由衷希望若有下辈子,许公子再也不要遇见太子了。 以后若有机会,他仍会选择为许公子仗义执言。 如铁并没有待太久,他与许凌寒之间没有太多想说的话,过来看一眼,仿佛了了他长久以来的一个念想,许凌寒代表着他的过去,走出佛堂,就见到穆承渊颀长挺拔的背影。 如铁无声笑了笑,这才是他要去往的未来。 睿王是行动派,既拿定了主意,择日便往宫中递了牌子,入宫探视生母。皇后虽不喜贵妃母子,却也不会在这上头落人口舌,一收到睿王的牌子便使人去翊坤宫知会了贵妃。穆承渊到时,有位贵妇领着一位盛装的小姐,刚巧在向焦贵妃道别,见睿王来了,母女俩不慌不忙福了福身,也未多做片刻的停留。 “母妃。”穆承渊目不斜视,深深一拜。 “渊儿,你来了。” 焦贵妃见到儿子很是高兴,忙屏退了殿内伺候的人,拉着儿子的手一同坐下。 “方才那位小姐你可瞧见了?觉得如何?” 自从顾家小姐没了之后,睿王一直无心女色,眼下既收了如铁,焦贵妃觉得也该为儿子操心一下婚事了,偌大的睿王府总没个正妃怎么行。 穆承渊笑:“母妃又看中了谁家的女儿?” 焦贵妃温声道:“当然还是顾家。本宫想着,卿仪既与你无缘,换作她的妹妹卿雅也可算是补偿于你。” 顾卿仪与人私奔,太后、顾家捂得严,焦贵妃与皇帝都不知情。焦氏一直以为儿子对已逝的顾家小姐仍未忘情,便是连顾小姐的名字都不许人提,此番她说起时,也留意了一下睿王的神色,见他平静如常,心道儿子看来真的是过了这道坎了。 适才过来翊坤宫的乃是顾卿仪的嫡亲妹妹顾卿雅,年方及笄,容貌与其姐很有几分相似,焦贵妃觉得穆承渊应会喜欢。 穆承渊却道:“母妃不必费心了,儿臣与顾家并无来往。” 焦贵妃嗔道:“渊儿,何为并无来往,你皇祖母莫非不是顾家的人?算起来卿雅、卿仪都还是你的表妹呢。” 她千方百计想为儿子争取与顾家的婚事,也可谓用心良苦。皇太后与顾家都是偏太子的,睿王若是能与顾家结亲,兴许能让太后与顾家改变主意,毕竟太子妃不是顾家人,太子即位后,后族便成了陈国公府,但若是睿王娶了顾家嫡女,日后登基,顾家便出了三任皇后,这得是多大的体面啊。 想当年她极力促成穆承渊与顾卿仪的婚事,也是另有打算。不过那时她并不知儿子有心帝位,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借太后与顾家之势,保住儿子。 穆承渊道:“母妃的苦心儿臣明白,但是母妃想过没有,皇祖母会不会允,父皇会不会允?” 就算太后与皇帝都没意见,皇后会让他轻易就与顾家绑上吗? “顾家只要有母后和皇兄在,便不会站儿臣。更何况,儿臣也想要一位信得过的王妃。” 言下之意,睿王对顾家也不信赖。 焦贵妃顺着儿子的话细细一想,这些年来,顾家何曾对睿王示过好,她才有意召来顾夫人与顾小姐,稍稍透了些口风,顾夫人却没搭腔,坐了不多久就要告退,便是见到睿王也不热络,可见顾家对这门婚事应是无意的。 睿王所言不无道理,焦贵妃也未坚持,反而笑着道:“照你这么说,你已有王妃的人选了?” 这倒是天大的好事! 穆承渊道:“儿臣正是为此而来。母妃,儿臣想为小铁请封。” “你说什么?”焦贵妃花容失色:“小铁?他,你的公子?” 她以为自己定是听岔了,可睿王坚定地点点头,焦贵妃呆了片刻,始终不敢相信:“渊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他不是男子吗?你如何能为他请封?” 穆承渊道:“男子又如何?曾祖父当年不也立过男妃。” “可你不一样!”焦贵妃急道,“你曾祖是皇帝,三宫六院,即便封个男妃又如何?可你……你如今还没有正妃,若、若让他为妃,岂不是惹人笑话,往后谁还肯嫁你为妻!” “母妃多虑了。”穆承渊笑,“儿臣为喜欢的人请封,自然是正妃。” “你还想让他当正妃!!” 焦贵妃从来都没动过儿子一根指头,眼下却恨不得抽儿子一顿,前几年无欲无求都快成和尚了,好容易缓过来又要立一个男人为正妃,这究竟是怎么了? 心里再气,焦贵妃仍是软下声劝道:“你喜欢他是他的福气,他已在你身边服侍,你想怎么宠都行,何必一定要立为正妃——渊儿,你有没有想过,若……若他真成了你的王妃,你还怎么去争那个位置,总不会还要妄想立他为后吧?” 穆承渊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父皇眼下虽对皇兄心有不满,却仍未到要易储的地步。儿臣的确有儿臣的计划,可是一旦儿臣出手,父皇便能得知儿臣有争储之心,很难再对儿臣存父子之情,届时不管输赢,儿臣都会遭父皇厌弃。承润想坐收渔人之利,承沁也另有打算,他们都盼着儿臣与皇兄斗得两败俱伤。母妃,儿臣其实争也是输,不争,也是输。” 他说起穆承沁之母夜贵人往他府里按钉子,穆承润派人打乱了皇帝微服的计划,焦贵妃不寒而栗,连声道:“渊儿,怎会如此?” 穆承渊道:“因为儿臣如今之地位,已与皇兄旗鼓相当,皇兄只要被动一动,儿臣第一个就是众矢之的。若儿臣再有强有力的妻族,更会让父皇不安,让皇兄不安……为今之计,儿臣需要略退一步。 焦贵妃道:“你所说的退,莫非就是立如铁为正妃?” “没错。”穆承渊不慌不忙道,“立他为正妃,便意味着儿臣不会得妻族相助,也无所谓子嗣。父皇并不希望儿臣与皇兄争,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儿臣彻底放心,以为儿臣无心帝位,才能冷静公平地看待儿臣所做的一切,儿臣的把握反而更多一些。” 睿王分析得清楚透彻,皇帝是何态度焦贵妃也明白,睿王生辰时皇帝亲临睿王府,仍不忘当着她的面告诫睿王兄友弟恭,儿子只有一次机会,说白了就是以退为进,可是一定要靠娶男妃才能达成吗? 不一定,可这却是最直接了当又不刻意的方式。 焦贵妃深深叹了口气,道:“是本宫不争气,委屈我儿了……” 若她是皇后,她的渊儿生在中宫,何必要受此等委屈? 穆承渊笑:“母妃何出此言?小铁慧黠机灵,儿臣很是喜欢,一点都不委屈。” “好。”焦贵妃疲惫地点点头,“那侧妃你瞩意何人?” 正妃是男子不能生养,即便侧妃生再多的孩子,都只能是庶子了。不过往后日子还长,中意的庶子也还是能抬举成嫡子的。 “母妃。”穆承渊提醒她道:“儿臣既决定走这一步,侧妃也一样不能松口,否则关于正妃的安排岂不是白费?儿臣自有主张,还请母妃不要着急。” 他句句在理,焦贵妃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内心一阵酸楚:“渊儿何必糊弄本宫,你在想什么本宫莫非还不清楚,你是想就守着一个人了?” 穆承渊被她识破,也不着急辩解,而是跪下恳求道:“我心如此,求母妃成全。” 焦贵妃眼角湿润,遥想当年,她是太子师、大学士焦崇之女,与尚是太子的穆子赹两情相悦已有盟誓,可是为了江山皇位,穆子赹最后弃她娶了顾家嫡女。后来她虽也辗转成了太子侧妃,但是与皇帝之间,再也回不去心中只有彼此的岁月了。 这些年皇帝对她有情,并不算负她。她亦知,作为皇帝,皇位理应比感情更为重要。而她的儿子,也到了为皇位、为感情筹谋之时。 “渊儿,你真要如此,不会后悔?” “母妃。”穆承渊温声道:“儿臣很小的时候就想过,以后若有心仪之人,定不会让他受母妃曾受过的委屈。母妃不也教导过儿臣,要对妻子一心一意吗?儿臣已下定了决心,这辈子都不会负他的,江山与他,儿臣都要。” “好……”焦贵妃透过盈盈泪光,注视着儿子坚定的面容,“就冲你这句不会负他,母妃助你一臂之力。” 第55章 请封1.1 宣德殿。 穆子赹正在批阅奏折, 内侍总管匆匆来报, 穆子赹即刻放下笔, 宣睿王觐见。 穆承渊行大礼道:“父皇。” 穆子赹打从心底喜欢这个儿子, 最近睿王又是协助刑部修改律法, 又是剿匪有功, 穆子赹依旧为怎么赏赐睿王愁白了头。 亲王暂且还不行,或许他可以把这个恩典给贵妃, 晋她为皇贵妃。虽然大多数时候皇后、皇贵妃不会共存, 焦贵妃担得起这个位置, 偶尔破一破例,未尝不可。 穆子赹道:“承渊,你有何事?” 穆承渊道:“儿臣想请父皇赐婚。” “承渊, 你可是相中了谁?” 穆子赹闻言乐开了花, 睿王这些年一直咬死不松口,眼下居然自己想开了,穆子赹挺高兴, 想着不论睿王求的是谁家姑娘, 他都会尽力满足。 穆承渊点头, 道:“父皇, 儿臣想请封颜如铁为正妃。” 穆子赹:“……” 他从龙椅上站起身, 缓缓踱到睿王身边,短短十几步的距离, 心思已经瞬息万变。睿王从不会在御前开玩笑, 也便是说, 睿王既然说出这番话,就是认真的。 “为何会是他?” 穆承渊道:“儿臣喜欢他,想为他请封。” 穆子赹有些奇怪,这样冲动且陌生的字眼会出现在睿王口中。 这睿王,到底在想什么呢? 穆子赹道:“承渊,你的曾祖父的确封过男妃。但那终究与正妃不一样……你知道立一个男子为正妃意味着什么吗?” 若真娶了男王妃,便意味着与帝位无缘,别的不提,穆子赹和大楚官员绝不会容许大楚出一位男后。 不过,睿王终非太子,穆子赹没有让睿王继位之意,睿王愿娶男妃,等同于主动放弃皇位,对朝堂、对太子、还有对皇帝来说,都是一桩好事,如此来看,倒也不是不行…… “父皇。”穆承渊深深一揖:“儿臣来求父皇,就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他答得这般干脆,倒叫穆子赹生出一丝不忍来。 睿王娶男妃,对太子而言的确是好事,可是对睿王自己呢? 他一直在打压睿王,若再给睿王娶个男妃,是不是太委屈睿王了? 穆子赹叹了口气,道:“承渊,朕不想允。” 穆承渊能得来这一叹就很满足了,道:“父皇若不允,儿臣就斗胆,用这次的军功来换。” 穆子赹:“……” 皇帝可算知道睿王有多坚决了。既然睿王自己乐意,又有诸多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身为帝王,他该就势应诺,只是为何点这一下头,却觉得有千斤之重? 因为这一应,就真断了睿王继位的可能。 穆子赹心烦意乱:“你先回去吧。容朕再想一想,过几日再给你答复。” 穆承渊叩谢离去。 穆子赹当即去了一趟翊坤宫。 焦贵妃盛装迎驾,眼皮仍有些肿,穆子赹了然道:“承渊都与你说了?” 焦氏无奈地道:“说了,说他看上了小铁,还求臣妾在皇上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穆子赹实在想象不出睿王会这般莽撞,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一向稳重,怎么也这么不懂事?” 若他之前对睿王的意图还有些顾虑,都被焦贵妃这一通埋怨给吹散了。 焦氏道:“皇上,渊儿再大都是臣妾的孩子。臣妾真的舍不得……” 穆子赹幽幽一叹:“朕也一样。” 焦氏道:“其实臣妾心里很犹豫,渊儿还是头一次这样来求臣妾。臣妾怕这一次若是不允,他下一次想通又是何时……而且臣妾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小铁。” 穆子赹笑:“他能走到朕跟前来求赐婚的确不易。可小铁不是已跟了他么?何必一定要抬举成正妃?” 他想起曾为合欢公子仗义执言,三言两语就能将上门来挑衅的人打发走的如铁,不慕权贵,聪明伶俐,听说还给睿王帮过不少忙,他对这个孩子颇有几分赏识,睿王身边拢共就这么一个伺候的人,能让睿王从当年的事走出来,估计也是真的入了睿王的眼…… 穆子赹沉吟片刻,道:“正妃终是不妥,侧妃如何?” 郡王侧妃可是要入玉牒的。颜如铁一介庶民,能得此位,已是破例。 焦贵妃笑:“可渊儿只求正妃之位。” “胡闹。”穆子赹斥道:“娶个男人又不能生,非要占这正妃之位有何用?他若真喜欢,平时多宠着些便是了。” 焦贵妃将一缕额发捋到耳后去,笑着应:“臣妾原也是这般劝他的……” 穆子赹顺着贵妃的动作,瞥见她腕上戴着的一只翠玉镯,焦贵妃性俭,这玉镯已戴了有些年头,穆子赹依稀记得这镯子还是她在潜邸为侧妃时自己赏她的。 其实与焦氏早年定情时,穆子赹曾赠过她一只鲜红的珊瑚镯,只因他后来娶了顾氏女为正妃,焦氏成了侧室,红珊瑚镯便不相宜了,焦氏识大体,一直未戴出来过,顾氏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硬是将那镯子寻了出来,当着她的面“不慎”摔碎。这些他都知道,可他碍于太后与顾家的情面,并不能发作,只能转而赏了这只翠玉镯,作为补偿。 顾氏骄横,焦氏隐忍,为了后院安宁,她从不在他面前诉苦,甚至瞒着他偷偷服用避孕的汤药,待顾氏诞下嫡长子与嫡长女几年之后,焦氏方敢有孕……这些他也知道。 纳焦氏为侧妃时,他就曾想过,平时多宠着她便是了……真的只是宠就够了么?他难道就没有后悔过,若她是后,若睿王是他的嫡子,该有多好? “皇上。” 焦贵妃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这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女子流着泪跪下道:“皇上对渊儿的一片苦心臣妾明白,渊儿对小铁的心思臣妾也明白,这些年臣妾从没有求过什么,如今斗胆求皇上,就让他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 穆子赹想起来了,他打压她的孩子多年,可不就是为了太子地位巩固?他已剥夺了睿王许多东西,难道还要继续剥夺睿王的婚姻? 穆承渊满心愧疚,亲自扶起贵妃,长叹一声:“静妍,这些年是朕对不住你。” 他既无意睿王继位,何不让睿王过得自在些,去做他当年没有做到的事? 皇后在长春宫惴惴不安了很久,听说睿王这一趟入宫是求指婚,皇帝随后去了翊坤宫,不知睿王妃要花落谁家,惠安侯顾夫人带着女儿先头也被贵妃召了去,这阵势,若皇帝这一次依旧是为睿王指了顾家嫡女,是不是代表皇帝心里还是中意睿王的,那她儿子的太子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无奈皇后打听不到翊坤宫内的动静,也不知贵妃与皇帝到底说了什么,皇帝这晚却未宿在翊坤宫,转身往长春宫来了。 除去初一十五,皇帝鲜少来皇后处,皇后喜不自胜,话里话外都在趁机打听睿王的婚事,穆子赹本就不喜皇后的性子,将她的别有用心通通看在眼里。他既有意成全睿王,便想让这门婚事更周到一些,颜如铁的身份做王妃实在不够,皇帝原打算令皇后之兄、惠安侯顾琰在顾家给如铁按个身份,睿王既无心皇位,不如借此缓和一下太子、顾家与睿王的关系,一举两得。 可是皇后这般作态,皇帝又不乐意了,不论娶男还是娶女,睿王总算想通了,可不能再叫皇后给人添堵。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永昌侯府。睿王既与永昌侯一家交好,这事还是托付给永昌侯夫妇比较妥当。 永昌侯与长公主连夜被召入宫,得知是为了睿王婚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再一听皇帝的打算,纵是与睿王交好的荣安长公主也有些不淡定了。 睿王曾往永昌侯府递过消息,永昌侯与长公主也觉得按睿王心胸,应不至于为了一个男孩子就真的弃了皇位,那么便是破釜沉舟,以退为进。眼下睿王与太子僵持不下,皇帝偏向太子,对睿王便是不利,此举倒是可以迷惑太.子.党,开辟出新的局面来。永昌侯一直都很欣赏睿王,试问天底下几人有这样的胆略敢在这节骨眼上娶男妃,偏睿王就做了。 但是永昌侯与长公主万万没想到,皇帝会有意让睿王妃落在永昌侯府。颜如铁身份太低,又做过太子男宠,实在不妥,若能将他的身份改成侯府的人,就好听多了。 荣安长公主这辈子最遗憾的事莫过于膝下无女,不能与睿王亲上加亲,有这般机会,立刻试探地道:“皇兄,臣妹常听晞儿说起这位公子,听说最是机灵不过,还在外头开了个店。” 穆子赹笑赞:“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品性也好,你见了定会喜欢的,就是出身差了些。” 永昌侯与长公主心有灵犀,反应也不慢:“臣觉得这孩子聪慧过人,是个可造之材,不若就由臣收他为义子,接他进永昌侯府住几日。” 其实穆子赹更想直接把人放在长公主名下,只不过这样如铁可就成了永昌侯嫡子了,虽名义上与睿王登对,可是长公主凭空冒出这么大的儿子,定会惹人闲话,若由永昌侯出面收为义子,再好不过。 穆子赹心里熨帖,嘴上仍是推辞了一番:“他出身寒微,举目无亲,做云侯义子恐怕太抬举他了。” 永昌侯叹道:“皇上莫非忘了,臣出身穷苦,若非皇恩浩荡,哪能尚主封侯?且他也并非举目无亲,从今往后,臣与长公主就是他的亲人。” 穆子赹与永昌侯相视一笑,这就把如铁的身份问题解决了。至于如铁的底细,穆子赹早查得一清二楚,皇帝陛下对卖了亲儿子的颜家百般看不上,既然当初都签了卖身契,那如铁就与颜家再无关系,也不必去征求颜家的意见,只要他眼下的主子,睿王同意即可。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睿王怎会不允? 第56章 回见 长公主与云侯想着认义子前, 还是要亲眼见一见真人的。云晞也挺喜欢如铁, 当然高兴自己就要多个弟弟了, 应两位长辈所求, 亲自带他们去小吃店走了一趟。 云晞只道父母要来看看, 如铁还是很清楚两位长辈是何身份的, 特意与承涣一起先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又备好了长公主爱吃的点心候着。贵人来了, 也不主动往跟前凑, 毕恭毕敬行过礼之后, 就去忙店里的事了。 永昌侯很满意他宠辱不惊的态度,长公主则瞅着如铁那张脸心里乐,睿王不近女色多年, 她还以为能入睿王眼的指不定是个怎样妖娆的狐狸精呢, 没想到却是个清秀讨喜的少年,之前到底是谁在传长得丑了?且能说会道,做事利索, 长公主心里很是满意, 当即就向永昌侯点点头, 云晞心知这便算是定下了。 长公主与永昌侯又仔细商量了一番, 回去禀告了皇帝, 皇帝大喜,心想永昌侯府真上道, 交给长公主夫妇果然是对了, 这才把睿王宣进宫, 告诉他自己准了这门婚事,让睿王好好准备,又给了睿王一道密旨。 穆承渊带着复杂的心情谢过了皇帝。 如铁还不知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了永昌侯义子,他正和孙伯讨论下一季要出的点心,此外承涣得知如铁会做一种甜甜软软的小点心(蛋糕),想亲自为曹小姐做一做,如铁也在给承涣写菜谱,睿王却突然令玄亮把他带回府,据说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在等着他。 如铁吓了一跳,以为他家殿下又被哪个不长眼的给参了,慌里慌张跑回去,穆承渊却好整以暇地在傲霜院等他,见他来了,二话不说便拉他上榻。 如铁:“……” 虽然正是黏糊期,穆承渊还是很要脸的,一般也不会急色到这种地步,特意把人叫回来就为了做这档子事。 (一只小河蟹爬过) 做完,如铁连抬抬手臂的力气都没了,手指伸进睿王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疲惫地道:“殿下怎么了?” 穆承渊摸了摸他的头:“父皇有一道密旨给你。” 如铁:??? 皇帝怎会突然下旨给他,该不会是赐婚没成,反而要赐死他吧? ……难怪方才要往死了做啊。 如铁似乎明白了什么,双目含泪道:“殿下,你要保重……” 穆承渊额角起了一排青筋,差点把他的脑袋敲破,如铁这才捂着头笑:“哎,又被殿下看穿了。” 皇帝为何要下密旨,自然不是要他的区区小命。 穆承渊请出明黄色的布帛,如铁动都动不了,只能举起酸疼的手臂胡乱拜了拜,穆承渊这才把圣旨交到他手上。 “噗!!皇上要我去永昌侯府住段时日,为什么啊!” 如铁匆匆看完圣旨,完全不知皇帝打的什么主意,还以为皇帝是要直接封他当王妃呢。 穆承渊道:“让你去你就去,反正不会是坏事。” “嗯……可是,去了那边是不是就见不着殿下了?” 圣旨不可违,可是圣旨干吗突然要他挪地方,待在睿王府不好吗?这一挪,会不会回不来啊? 穆承渊把他捞在怀里,叹了口气道:“你放心,父皇已准了婚事,约摸半年就能回来了。” 皇帝摆明了不想让睿王娶平民,打算为如铁改个身份,具体实现起来便是,先让如铁住到永昌侯府,由永昌侯收为义子,再下旨赐婚,之后钦天监定吉日,礼部筹备郡王婚礼,这一通忙下来,至少也得半年。 穆承渊把皇帝的心思简要解释一遍,如铁懵了。 “殿下是说,云侯要认我为义子?” 难怪长公主和云侯要来小吃店,那他不就成了云美人的弟弟? 如铁本身就是穿来的,算是换过一次身份,眼下又换,也不会想不开。但是由平民之子一跃成了侯爷义子,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这是殿下的安排吗?”如铁看向穆承渊。 穆承渊摇头。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得母妃相助,父皇为了巩固太子位终会应允,都在他谋划之中,如铁落到永昌侯府却纯属意料之外。长公主与云侯毕竟是他敬重的长辈,穆承渊若有此意,必会先与长公主通气,而他之前递给长公主的消息,也仅仅是他要请封如铁而已。 定是父皇不满如铁的身份,只是这般安排倒令他与永昌侯府的关系又进了一层。对于穆承渊来说,永昌侯虽没有顾家那样大的势力以及盘根错节的关系,但云家属朝堂新贵,兵权在握,平日就支持睿王,也不必担心妻族不好应对。 如铁瞧着没心没肺的,有时偏就想得多,穆承渊怕他误会,忙道:“这是父皇之意,我从没有……” 如铁咂摸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动容地道:“我明白。” 他的身份,被人看不起很正常,更何况他还做过太子男宠,可以说有段世人看来极为不光彩的过去,虽然他与太子并没有发生实质的关系,但他从未刻意向人提起过,也不屑去提,这只是他的一段经历,甚至并非他自愿,怎能算是他这个人的短处?真的有没有被太子碰过有那么重要吗,人生在世,谁还能保证不遇见渣男? 睿王磊落,心胸宽广,若他特意去说,才是真的看轻对方了。而睿王是怕他胡思乱想,才特意解释。 如铁承他的情,坦然一笑:“多谢殿下为我筹谋,别说是去永昌侯府,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去。” “你把永昌侯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穆承渊皱眉,本来他还担心如铁过去会不会不习惯,而今他更担心如铁幺蛾子太多,会把永昌侯府搅得鸡犬不宁。 必须得让云晞帮忙盯着…… 穆承渊转念又想,以前如铁对云晞就特别亲近,总是云大哥、云大哥叫个不停,眼下真成云侯之子了,得管云晞叫什么啊? 穆承渊一向淡定的心,忽然酸了起来。 他突兀地清了清嗓子,道:“过去之后,要听姑姑、姑父的话,凡事不要自作主张,也不要强出头。” “嗯……殿下放心吧。” “我会命玄亮暗中带了人守在府外,你若有急事,可直接寻他。” 玄亮乃睿王侍卫,若跟随如铁住入永昌侯府,恐伤长公主夫妇的颜面,毕竟云侯要认如铁为义子,往后如铁与长公主他们才是一家人,穆承渊虽与长公主感情很好,也不能随意往人家家里头放人,一个不慎直接就会影响长公主夫妇对如铁的态度,玄亮只能待在外边,以备不时之需,如铁在永昌侯府自是安全的,若是出门,便能用得着了。 如铁失笑:“殿下,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不必如此吧?” 以前玄亮既是保护也是盯梢,如铁完全懂,怎么都要成婚了,还总是跟着他?永昌侯府难道不安全吗,莫非还怕他跑了不成? 穆承渊不耐地道:“本王说守便守,不必啰嗦。” 如铁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道:“小吃店要怎么办?” 这店就是他与睿王府的人一起开的,结果他要去永昌侯府了,还管着睿王府的店,肯定瞒不住其他人,而且也不大合适。 穆承渊道:“孙伯自会替你打理。” 如铁道:“那殿下也帮我看着些,那店玄明投了很多钱,万一亏了,他会哭的。” 穆承渊:“……不会。” 如铁奇道:“殿下又不是玄明,怎么知道他不会呢。” 穆承渊想了想,还是忍住没告诉他自己才是投了很多钱的那个人。 如铁又道:“我若是走了,殿下会想我吗?” 穆承渊迟疑了片刻,道:“有空我会去看你。” “殿下……” 如铁眼眶一热,腰腿都不怎么酸疼了,想想住进永昌侯府要大半年抱不到了,心里先软和了下来。 “时辰还早,让我再多陪陪殿下。” 穆承渊眸光渐深,也没提永昌侯府已来人了,且劳烦他们再等一会儿吧。 永昌侯与长公主亲自前来,也很体谅睿王的心情,只当不知,坐着喝了会儿茶,不多久穆承渊便携如铁出来,虽穿着从头到脚并无一丝不妥,如铁微红的眼角仍能看出些端倪来。长公主心想,睿王还真宠这个男孩子啊。 永昌侯当着睿王的面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他们是来接如铁的。穆承渊直接令如铁改了称呼认了亲,永昌侯为义父,长公主自然就是义母了。 “爹爹,娘。” 如铁机灵,叫义父义母总没有爹娘亲。 永昌侯高兴地应了,长公主霎时间红了眼圈,她自云晞之后就再无所出,想不到时隔多年,又有了一个儿子。 “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长公主慈爱地握住如铁的手,又对睿王感慨道,“承渊,姑姑、姑父也算看着你长大,想不到与你还能有这般缘分。” 虽圣旨未下,睿王妃已是定了,穆承渊笑着叫了一声:“岳父、岳母。” 永昌侯喜道:“殿下放心,臣会与长公主会照顾好他的。” 穆承渊道了声谢。 如铁要带的东西蒲公公已火速收拾好,一并交给了永昌侯府的人。如铁要走,蒲公公很舍不得,只不过这是天大的喜事,蒲公公只难过了一瞬,立马就想开了,只等着公子回来,就能改口叫王妃了。 长公主与永昌侯又坐了一会儿,这便要带如铁回府,永昌侯府的马车就在外头,云侯与长公主先一步上了车,有下人跪在地上,专等着扶如铁坐上去。 如铁谢绝了长公主与云侯的好意,自己爬上车,蓦然回首,睿王就站在府门外,形单影只。 如铁毫不迟疑向义父义母道了声歉,下了车跑回到睿王面前。 穆承渊腰侧不知何时戴上了个青丝缠琉璃珠的络子,里边装的并非玉佩,而是一枚莹白珍珠。 如铁的心情也因这珍珠明快起来,他的手藏在袖子底下,悄悄去勾睿王的手指。 睿王扬唇,用力捻了捻他的指根。 如铁把手松开,恋恋不舍地招手:“殿下回见。” 穆承渊笑,摸了摸他的发顶,道:“回见。” 如铁重新上了车,待马车移动起来,他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挑起帘子来眼巴巴地向外张望,睿王的身影却不见了。 如铁:“……” 这个直男,一点都不浪漫! 第57章 义子 永昌侯府与睿王府略有不同, 一般的侯府按制没有王府大, 但因永昌侯府的女主人是荣安长公主, 永昌侯又为大楚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府邸乃皇帝亲自所选, 除了两朝荣宠的惠安侯府, 其他侯府皆望尘莫及。 有主母的人家,自然比没有主母的人家精细得多。如铁到永昌侯府当日, 长公主已比着嫡子的例, 为他挑好了院子并伺候的丫鬟小厮, 就连衣服都提前备足了。 永昌侯把家里人都聚在一起,隆重介绍了如铁。府中除了永昌侯夫妇外,还住着永昌侯世子云晖一家, 云晞得了消息便从外头赶回来, 向爹娘还有如铁道贺。 如铁看着云晞满心欢喜,难怪他一见云美人就备觉亲切,原来云美人与他注定有兄弟之缘。 他朝云晖、云晞拱了拱手, 有些羞涩地道:“义兄。” 永昌侯搓了搓手道:“都叫我与长公主爹娘了, 这还叫什么义兄, 反倒生分了。小铁直接叫哥哥就好。” 云晞连连点头, 云晖满脸峻容, 一同看向新弟弟。 “二位哥哥。” 如铁心念一动,原来云晖硬朗, 与云侯长得更像一些, 云晞的俊美容貌多是随了长公主。 如铁又向云晖之妻乔氏问了好, 云晖与乔氏育有三子一女,都算是如铁的侄子侄女,如铁离开睿王府时,蒲公公往如铁的行李里塞了好几个荷包,里头放了金银锞子,如铁本来不知作何用途,一见几个孩子茅塞顿开,一人发了一个,孩子们都开心地聚在乔氏身后好奇地望着他。 云晖为人稳重,云晞与如铁很熟了,哈哈笑着伸手过来,揉了揉他的头,朝他眨眼道:“哥哥想这样做很久了。” 如铁:“……” 这位哥哥,你是被我家殿下附身了吗! 长公主温声道:“你既入了我云家,往后就是永昌侯府的三公子了。有些话我必须要先给你提个醒,你的身份已今非昔比,往后只会更加尊贵。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皇家与咱们是亲戚,若再遇见什么不长眼的人找茬,直接教训便是。” 如铁心里一暖,长公主这是特意提点他呢,忙道:“多谢娘,我记住了。” 云晖之妻乔氏也关切道:“小铁初来乍到,缺什么少什么也别不好意思,尽管给爹娘、哥哥还有我说。” 如铁点头,捧着茶水端到长公主与云侯面前,云重伸手接了,永昌侯府没有小姐,长公主和他都很想要女儿,可惜这把年纪估计不可能了,能多个儿子代替女儿也不错。看看刚认的儿子乖巧懂事,可是在家呆不了几天就要嫁人了,云侯突然生出了一丝惆怅。 长公主喝了口茶,携了如铁的手笑眯眯道:“你与承渊的事,家里人都知道了,你放心,你是永昌侯府的人,侯爷与我定会好好为你操持的。” 相比云重的惆怅,长公主内心则是一片狂喜,终于可以体会一把嫁女儿攒嫁妆的心情了,就比如这衣裳,如铁穿着合身是合身,只是快大婚了不宜太素净,得再裁新的才好,还有婚服,睿王婚礼定是由礼部安排了,婚服也不必她准备,只是历来王妃都是女的,男王妃的婚服礼部有章程吗? 长公主想,礼部那些人的眼光挺一言难尽的,要不由她亲自挑好了样式,再交给礼部去办? 得先和贵妃通个气。还有新房的家具摆设,也得与贵妃说道说道…… 不消一刻钟的工夫,嫁子心切的长公主已从婚服一路想到喜房布置上去了。 云晞对如铁道:“往后若他欺负你,回来告诉哥哥,哥为你做主。” 如铁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究竟是谁,不好意思道:“云……哥哥,殿下待我很好,不会欺负我的。” 除了嘴毒一点,有时特别保守,浪漫基本没有,还真没什么不好的,要不然怎么能被他看上? 云晞自告奋勇带如铁去房里歇息,如铁不停缠着他问东问西,爹娘在时不便提,私底下什么都敢说,如铁都快忘了与穆承渊滚过多少回了,料想云晞与六公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一问之下,表哥和阿泽只是甜甜地拉小手逛街…… 他俩到底谁攻谁受啊? 论武力当然云晞强,可是这个新出炉的哥哥性子温和,如铁赌五毛云晞是受,当然他不可能在这上头撺掇云晞,要是被穆承渊得知,定会骂死他的! 云晞微笑:“承渊说你鬼点子多,让我防着你一些——你在想什么?” 如铁:“没、没什么。” 殿下,你怎么可以在哥哥面前这么诋毁我?! 如铁红着脸,朝云晞勾勾手指,云晞不明所以凑上前去,待如铁说完,云晞的脸也成了红布。 “小铁,你问这做什么?” “关心你和六公子啊。”如铁笑得特别讨打:“哥哥知道《龙阳一百零八式》吗?” 云晞眼一亮:“是武功秘籍?” 如铁道:“答对了!学会这个,哥哥就可以把六公子吃……压得死死的!此秘籍天下就我会,殿下都只学了第一招,哥哥要不要学?” 云晞想起睿王之言,谨慎道:“还是算了。” 可是把阿泽压得死死的这念头好似中了邪,竟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云晞叹了口气,犹豫着道:“要不,你先给我讲一讲?” 如铁装x似地大笑:“天机不可泄露,我用画的!” 他奔进屋取了纸笔埋头作画,次日,云晞收到了一个薄薄的绘本。 云晞翼翼小心展开来看,只见巴掌大的本子上,画着许许多多的饼。 云晞:“……” “小铁,这是何物?” 如铁挠了挠头,不会吧,睿王貌似都懂了,云晞却看不出来吗? 如铁努力启发他:“哥哥你看,这圆的,下边还有四条,像什么?” 他甚至使劲扭了扭身子,云晞思绪飘忽了一阵,好歹是上过战场的将军,见识匪浅,恍然大悟道:“韭菜……饼?” 如铁:“…………” 从芝麻饼到韭菜饼,他的画技有那么差吗,这明明是人啊,两个人叠在一起的春宫啊!! 如铁受到了重大打击,蔫蔫地道:“哥哥还是与六公子一起研究吧,兴许能有所发现呢?” 云晞爽快应了:“好,我不明白,还有阿泽呢。” 云晞与穆承泽最后到底有没有瞧出来什么,如铁不知,那本子被云晞拿走之后就没再还回来。几日后,穆承泽来了永昌侯府,都是老熟人了,如铁只觉六公子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了。 怎么回事,莫非被攻了?? 穆承泽道:“多谢。” 如铁:“…………” 如铁已成永昌侯义子,想来想去应该好好孝顺两位长辈,特意去请教云晞:“爹娘喜欢什么呢?” 云晞道:“咱爹喜武,与武有关的一切都喜欢,至于咱娘,她很中意你做的包子。” 如铁心想,喜武的话送刀送剑都可以,可是椰油流沙包已卖完没有了,要不再想点别的点心? 现代女孩子皆爱甜食,但一般又会控制不会吃得太甜,泡芙油腻了些,并不合适。长公主仪态万方,满头乌发保养极好,可见平时在饮食上,也是很注意的。 不若做些不太甜的奶黄包出来。如铁研究过一回流沙包,这两者的做法相差不大,问了问下人厨房在何处,就一头钻进去折腾了。他在睿王府都是自己动手惯了的,长公主拨给他的下人丫鬟经常没活干,又得了长公主之令,必须得伺候好新主子,主子既下了厨,他们只好在外头守着。 云晞路过,暗暗称奇,也道如铁一片孝心,回去报给爹娘,大大夸了如铁一番。云侯与长公主对如铁更满意了。 如铁把奶黄包做得小巧,挑了几只盛在玉盘之中,特意围成了一朵花,看得长公主喜上眉稍。送给云侯的则是一把从兵器铺挑的锋利短刀,如铁不懂刀剑,全靠云晞出主意挑选,蒲公公还在一个单独的荷包里给他塞了好几张银票,如铁舍不得用睿王的钱,他开小吃店有段日子了,自己攒了些银子,一点没心疼全投了进去,永昌侯夫妇愿收他为义子,他也是打从心里感激他们的。 可怜了玄亮,每日就在府外巴巴守着,如铁不是根本不出来,便是由云晞亲自领着去买东西,玄亮只能远远跟着,殿下让他保护公子,顺便看看公子过得怎样,玄亮左看右看,得出的结论是,公子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仿佛还胖了些。传信给睿王,睿王感慨,还是长公主会养人,只是这小混账瞧着怎么一点都不想他? 蒲公公最懂睿王心思,出主意道:“公子初到永昌侯府,凡事也做不得主。殿下若是想念公子,去永昌侯府看看也无妨的。” 穆承渊早就想去了,可圣旨还没下,也不能隔三差五就往永昌侯府跑。 蒲公公转了转眼珠道:“长公主是殿下的姑姑,殿下此去乃是探亲,并无不妥。况且殿下不还有厚礼要送去给长公主么?” 厚礼? 穆承渊想起来了,如铁被云侯收为义子,以后是要以永昌侯府的名义嫁过来的,永昌侯府明面上也会给如铁安排嫁妆,长公主、云侯肯收如铁为义子,就已很给他面子了,总不能在这上头还要劳烦两位长辈操劳,他已着人备了一些,打算恰当之时就送过去。 真是当局者迷。穆承渊当即就令蒲公公去准备,起身前往永昌侯府。 第58章 表哥 如铁正在看云晞、云晖两兄弟用沙盘对局, 云晖与云晞虽非一母所生, 关系却很融洽, 如铁一直以为云晖是如金那一型, 可是当云晖铺开了沙盘, 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 眼中尽是夺目的光彩,云晖因为体质原因并不擅武, 却对兵法极熟, 对上云晞这个真将军也不露怯, 如铁本来对古代兵法一窍不通,只在边上看两眼,云晖唯此时妙语连珠, 兴致勃勃, 如铁看不懂也会为他细细讲解,几个回合下来,如铁竟也破天荒能看懂了。 “大哥真是厉害!” 如铁由衷地赞叹, 云晖一抹汗珠不甚在意地颔首, 头一次朝如铁露出了笑容。 永昌侯颇有深意地瞥向长子, 没过多久也加入了围观的行列, 长公主与乔氏在远处花园子里说着家常, 边看几个孩子玩闹,边喝茶吃点心。 管家来报, 睿王殿下到了。 长公主忙令人把睿王迎进来, 如铁正与云晞、云晖说说笑笑, 冷不丁听说睿王来了,不知是站好还是坐好,住在永昌侯府的这几日他看着没心没肺,其实除了与人说话,剩下的时间都在偷偷摸摸想睿王了。 睿王一身雪白的衣袍,只腰上、袖口绣了象征身份的金线蟒纹,一尘不染,飘逸若仙,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生生帅了如铁一脸。 “承渊怎么来了?”长公主笑看了如铁一眼,只见如铁的眼珠子都要飞到睿王身上了,她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想逗逗两个小辈。 穆承渊镇定道:“我过来探望姑姑,给姑姑、姑父送点东西。” 睿王的一点等于好几车,金银古董应有尽有,长公主知晓他的意思也不推辞,睿王如此周到,送过来的这些她也不会占了去,都添到如铁的嫁妆里好了。 永昌侯对穆承渊笑:“云晞他们兄弟几个在玩沙盘,殿下要不要过来瞧瞧?” 穆承渊当然要去。 云晞等着他呢,给如铁使了个眼色,道:“小铁,你还不认得这位吧,这是睿王。” 如铁对外是云家的远亲,被永昌侯认为义子,养在府中,按理与睿王并不相识。 如铁心领神会,垂首恭敬地抱拳:“睿王殿下好。” 睿王淡淡地应了一声,如铁抬起头,两人的视线相碰,却忍不住缠在了一起。 如铁满脑子都是睿王与他往日的欢爱,云晞在旁唤他,一时间浑然未觉,云晞不是不懂思念之苦,见他这副样子,反倒不好意思再插嘴了。 云晖好似专门来搞破坏的,主动拍了拍沙盘道:“睿王殿下很久未见了,要不要也来一局?” 其实穆承渊与云晞关系更好一些,难得永昌侯世子主动邀战,倒叫穆承渊高看了一眼。 云晖莞尔道:“我弟弟人见人爱,想娶他,当然得先赢过我这个大哥。” 云晞立刻放弃竹马情应和:“也得赢我!” 永昌侯摩拳擦掌,小铁要出嫁他也很舍不得的,道:“算我一个。” 穆承渊:“……” “放马过来。” 睿王潇洒地一撩衣袍,就在如铁对面坐下了。 蒲公公随侍左右,不停朝如铁挤眉弄眼,这会儿悄悄跑到如铁身边,替他家殿下问一句:“公子希望谁赢?” 如铁笑着未语,一双眼睛却黏在了睿王身上。 术业有专攻,穆承渊不是云家父子的对手,好在永昌侯与云晞均放了点水,轮到云晖时倒是战了个痛快,穆承渊果不其然输了,但是三局两胜,整体来说也是睿王赢了。 “承让。” 穆承渊微微一笑。 如铁赶紧打圆场道:“爹和哥哥都厉害极了,殿下也很棒!” 永昌侯父子硬是磨了睿王一个时辰,心满意足。云晞一拉云晖道:“承渊你再坐坐,我与爹、大哥另有要事,让小铁陪你玩。” 如铁瞠目结舌,怎么突然就轮到他了,他根本还不会呢! 穆承渊笑着看向如铁:“你也要与本王对战?” 永昌侯他们都很识相地走人了,眼前就剩下一个蒲公公,也配合地弯腰,去数地上的落叶。 如铁摇头,道:“我不大会这个,只怕会扫殿下的兴。” 穆承渊道:“那本王教你?” 睿王坐得笔直,没有半点要与如铁亲近的意思。如铁有些气他装腔作势,不抓紧时间来个爱的抱抱,蹭地站起来,就要坐到他身边去。 穆承渊忍不住道:“你不是更喜欢坐在哥哥身边吗?” “……我哪有??” 如铁摸不着头脑,只觉睿王殿下的语气怪怪的,突然之间灵光乍现,以前他叫云大哥,睿王就总是不太爽,莫非殿下吃醋了?? 如铁奸笑着坐到睿王身侧,贴着他耳朵道:“我明明更喜欢坐在表哥身边的。” 入永昌侯府的第一日,长公主就他的身份特意提醒过他,他已是永昌侯府的人,所有的穆公子都是他的表亲,自然也可以叫穆承渊一声表哥。 穆承渊一愣,冷不防被叫了表哥,竟觉得有一点甜,难怪穆承泽成天跟在云晞后边表哥、表哥地叫个不停,听起来是很悦耳没错。未提防间,耳根已有些红了。 如铁心想果然如此,故意撒娇道:“表哥,你好不容易才来看我一次,怎么也不说话?是不是表哥不想我啊?” 穆承渊:“……” 睿王殿下翘着唇角把如铁靠过来的身体扶正了,顾左右而言他:“快坐好,歪歪扭扭像什么样子。” 睿王闪避了如铁的亲近,如铁很不高兴,撅起的嘴快能挂油瓶了,一直在偷听的蒲公公快笑死了,也不埋头捡树叶了,对睿王道:“表少爷头一次见殿下就觉得亲近,这也是缘分。” 如铁眨眼,他怎么忘了睿王是个老古董了呢,原来“第一次见”就必须恪守礼法,正好调戏调戏,顺着蒲公公添油加醋道:“我一见表哥就觉得面善,心里就算做了旧相识,好像与表哥久别重逢一样。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表哥海涵。” 这番不要脸的浑话令穆承渊忍不住笑:“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表弟好好坐着便行了。” 如铁继续比划道:“方才见表哥腰侧戴了一物,不知是什么,可否借我一看?” 反正大家都在奉旨演戏,穆承渊便解了络子,交到如铁手上,特意叮嘱道:“这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所赠,表弟可要小心拿好。” 如铁勾了勾唇:“表哥放心,我一定轻拿轻放……” “哎哟!”他夸张地惊叫一声:“这可不是寻常之物。我听说,这么大的珍珠能给人带来好运道。不瞒表哥,我以前就有一颗差不多大的,有一次因我贪玩被困在冰窖里,就是靠这个,被我……朋友找到的,我后来就把我的送给了朋友,祝他一切顺利,大约表嫂也是这个意思吧?” 穆承渊一下子就懂了,难怪去剿匪前如铁要送一颗珍珠给他,但是什么“朋友”,令人不爽,不过看在“表嫂”的份上,暂不追究。 穆承渊道:“本王竟不知珍珠还有这样一层含义,多谢表弟指点。本王与表弟一见如故,也送表弟一件见面礼。” 穆承渊给蒲公公递了个眼色,蒲公公从袖中取出一只匣子,递给如铁。 如铁兴致勃勃打开,里头躺了一枚状如凝脂、通体净白的方形玉牌,只简单串了根红绳,刻痕、点缀一概没有。 蒲公公道:“这是殿下亲自挑选的羊脂美玉,特意命匠人雕琢的。表少爷请看,这玉牌周身并无一点装饰,无饰便是无事,故而也叫做无事牌,有平安无事之意。” 穆承渊:“…………” 蒲英话太多了,都说光了他说什么! 如铁笑道:“多谢表哥。” 这可是信物!如铁当即便把无事牌挂在了脖子上,当着睿王的面,捧着玉牌虔诚一吻,以示喜爱。 穆承渊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本王下次再来看表弟。” “哎,表哥这就要走了?我送送表哥……” 如铁慌慌张张跟在他后面,蒲公公在前头引路,走的却是一条幽静的小道。永昌侯府下人极有眼色,也都未跟过来。 如铁赶了几步追上睿王,拉住睿王的袖子,他决定没有抱抱就不让人走了。 “殿下,我知道你讨厌不守礼的,但是殿下能来看我,真的很开心。” 穆承渊回过头道:“没有讨厌,你不一样。” 睿王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如铁果断追问:“什么不一样?” 穆承渊道:“你是我的人。” 这护犊子一样的表白……如铁仍是慢慢弯起了唇角。 “殿下,爱我你就……” 他顿了顿,突然改主意了,道:“殿下,我喜欢你,要不咱俩搞个基?” 如铁嘿嘿笑着张开双臂,话还没说完穆承渊便抱住了他。炽热的吻落在唇上时,如铁听见了睿王的喃喃低语。 “你说得对。有时情之所至,又岂是人能控制得了的。” 半月后,皇帝下旨,将永昌侯府三公子,赐婚睿王为正妃。 圣旨一出,朝野震惊。此前这门婚事并未漏出半点风声,就连皇后都被蒙在鼓里,皇后只见长公主频繁出入翊坤宫,正提防着焦贵妃要与长公主联手使坏,猝不及防,皇帝却为睿王赐婚永昌侯府的公子,这可是男王妃,皇后差点笑掉大牙,这就是这两个女人的阴谋诡计?放着满朝贵女不娶,跑去娶一个男人,就算是云侯之后又如何,听说还是睿王自己求来的,可不就是自寻死路! 而且朝堂谁人不知永昌侯就两个儿子,哪里来的三公子,这个王妃很明显来路不正!皇后急令心腹李嬷嬷着人去打查,这些年她虽贵为中宫,皇帝对她并不亲近,她知道在皇帝心里她是远远比不上焦贵妃的,可即便是皇帝最爱的女人,当不了太后又能如何?焦贵妃终是败了…… 太.子.党无不欢欣鼓舞,端王穆承润翻来覆去一夜未睡,四皇子穆承沁与其母夜贵人也特意为此事见了一面,皇太后本来在婚事上对睿王有愧,得知是睿王自己求来的,只轻轻叹了一声,而支持睿王的大臣亦心里有数,本朝第一个男王妃,愣是很诡异的,谁都没说出来反对的话。本来礼部最有资格过问此事,但顾尚书是太子的人,睿王自己退出他高兴还来不及,再者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直接下旨为的就是堵住其他人的嘴,睿王又不是太子,娶个男王妃不影响朝纲,更何况还有圣宗皇帝的先例在呢!顾珍顾尚书直接向云侯、睿王道了声喜。 圣旨发到永昌侯府,长公主领着如铁接旨谢恩,给前来传旨的内侍塞了个大红包。云晖夫妇、云晞都向如铁道喜,如铁规规矩矩磕了不少头,还得假装害个羞什么的,内心却是一片狂喜,日等夜等,总算是等到了! 当然圣旨刚下,还不能马上就成亲,郡王大婚哪能草率,婚期定在半年之后,这还是睿王去了一趟礼部和钦天监,亲眼看着相关官员圈下的最合适也是最近的日子。 紧接着,宫里又来了两个长得像棒槌的老嬷嬷,说是奉了皇后懿旨,要在婚前,给未来的睿王妃教一教规矩。 第59章 烤鱼 永昌侯府的三公子是云侯义子, 云家对外没有特意隐瞒, 但是这位三公子的来历, 都一致说成原本是云家远亲, 得了云侯赏识收为义子。与睿王的指婚则是天赐良缘, 原来睿王在永昌侯府偶遇三公子, 心中甚是喜爱,特意去求了皇帝。皇后派出去的人, 暂时只打听到了这些, 不论睿王到底怎样想开的, 圣旨已下就是定了,睿王往后还能有什么威胁?一下子去了这么多年的心腹大患,皇后心情极为舒畅, 给王妃教规矩倒不是故意搞鬼, 只是循旧例,她还巴不得睿王与男王妃早些成亲呢。 两位嬷嬷出现在永昌侯府时,如铁整个人都不好了, 网文里的嬷嬷都不是善茬, 难道他一个男人, 还要被嬷嬷逼着头顶茶盘学走路吗? 一位姓秦的嬷嬷道:“公子说笑了, 您身份尊贵, 不久又要嫁入皇家,老奴哪用得着教您这些, 只是给公子说一遍皇家的规矩, 公子听着, 记住就好。” 原来是叫他上课啊,如铁松了口气。 另一位李嬷嬷道:“还有一些出嫁的东西,也要请您亲自备下。” 如铁:??? 除了思想教育课,还有手工制作课? 待真的上起课来,他才知道所谓的教规矩有多难熬,皇家规矩林林总总加起来要上千了,嬷嬷们看上去面冷,实际却很和善,没有故意与他为难,只是不厌其烦一直教他到把所有的规矩都背出来为止。 至于手工也不是做别的,而是亲手做一只送给睿王的荷包,这是大楚婚庆习俗之一。嬷嬷们知道他是男子,从来没摸过绣花针,只要他能做出来即可,图案花样一概没有要求,是圆是扁是丑是美,睿王满意就成。 除此以外,每日嬷嬷这边的课上完,长公主还要亲自教导他,让他记住皇城各府基本情况,以前他是男宠,蒲公公惯着他只认寥寥几个人也就罢了,以后做了睿王妃,和各府打交道的时候多了去了,总不能两眼一抹黑,连对方是谁家都不清楚吧? 还有身为当家主母该如何待人接物,也得尽快学起来。长公主肯提点,如铁求之不得,不就是恶补才能升级吗,拿出备考的劲头,咬咬牙卷卷袖子上了。 他一旦认定某个目标,就会脚踏实地去做,长公主和嬷嬷们都夸他有进步。月余,睿王收到了未婚妻亲手做的礼,一个无法言喻、形容诡异的……据说是荷包的东西。 穆承渊揉了揉眉心,道:“蒲英,这是何物?” 蒲公公捧着未来王妃的手艺,毕恭毕敬一看,只见一团肉桂色的荷包圆头圆脑,后面还拖着尖尖短短的尾巴。 蒲公公苦着脸道:“殿下,老奴眼拙,实在看不出来啊。” 穆承渊只好派人去把段攸段将军请了来,段将军的夫人和王妃某些方面挺像的,段将军粗略扫了两眼,道:“殿下,这约摸是一条鱼。” 鱼?? 穆承渊道:“何鱼?” 看这颜色,莫非是条锦鲤? 段将军可不是风雅之人,随口道:“红烧鱼。” 穆承渊:“……” 托段将军的福,穆承渊倒想起了烤鱼,记得某人馋得口水直流说,殿下,烤鱼可好吃了。 穆承渊把红烧鱼荷包收好,与珍珠挂在一起。作为回礼,稳重的睿王殿下给永昌侯府下了帖子,力邀长公主一家去河边烤鱼。 如铁觉得很奇怪,他做的明明是个年年有鱼,怎么就变成烤鱼了,不过睿王还记得他爱吃什么,如铁得意地想,虽然嘴上不肯说,心里还不是很喜欢他。 永昌侯与长公主齐齐寻了借口留在了府中,任小辈们去玩乐,云晖夫妇、云晞带着如铁应约,睿王也给穆承泽、穆承涣发了帖,穆承涣请示过睿王后去了趟曹家,他前些日子已与曹小姐定亲了,有丫鬟陪着,曹夫人也没拦着他们见面,穆承涣便想带曹小姐出来透透气。 几家人见了面,很默契地分了工,玄明玄亮已提前抓了不少鱼,云晞把如铁一脚踢给了睿王,自己跑去和穆承泽杀鱼,把鱼清理干净,如铁与睿王动手烤鱼,穆承涣则与曹小姐做几个小菜,最年长的云晖夫妇负责摆盘。 云晞不论做什么都是把好手,不多时便把鱼杀好了,转身就见到穆承泽正对着一条欢蹦乱跳的鱼一筹莫展。 云晞笑着拍拍他的手:“阿泽,你先看我做一遍。” 快如闪电,手起刀落。穆承泽却道:“表哥,我没看清。” 云晞再示范,穆承泽仍是摇头,仿佛不太懂。 云晞慢慢把鱼都杀完了,心里纳闷阿泽虽然听不见,可是幼时学个剑都不至于这般艰难。 云晞道:“阿泽,你看明白了吗?” 穆承泽点头:“看明白了,表哥做什么都好看。” 云晞:“……” 面红耳赤的云将军本来要把鱼肉切一切,结果错手剁成了肉泥。 穆承泽道:“表哥,不如我们来做丸子吧。” 玄亮生起了一堆篝火,上头架了个架子,又摆了许多干净的叉子。 穆承渊亲自动手,把鱼叉好架到火上,时不时熟练地翻烤两下,差不多了再散上粗盐,递给如铁。 如铁以考察睿王的手艺为名,直接就把鱼给私吞了。 “殿下手艺真好啊!!” 如铁吃得满嘴流油,舍不得撒手,这个味道可以去开烤鱼店了! 穆承渊忍不住勾起唇,拿叉子戳他:“这么一点东西,也值得你大呼小叫?” “因为是殿下做的啊!”如铁谄媚地眨眨眼睛,原味烤鱼太香了,他连手指都想挨个舔一遍,怕睿王嫌弃还是忍住了。 如铁从身边的篮子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对睿王道:“殿下,殿下,我弄到了一些调料,我们来做各种味道的烤鱼好不好?我来给鱼上料,殿下只要一直烤就行啦!” 穆承渊点头。 如铁翻到一只小瓶子,灵机一动,倒出了一些在手上,故意道:“这是特地给殿下找的,殿下来尝尝这个!” 穆承渊不明所以浅尝了一口,原来是甜的奶油。睿王喜欢奶油,又是如铁做的,就着如铁的手把奶油都舔光了。 如铁被他无意中舔了又舔,连打了好几个哆嗦,当即酥到骨子里去了,荡漾地道:“再来?” 穆承渊觉得不大对,摇头拒绝,直接把瓶子收走,手指上蘸了点奶油,伸过去。 “该你了。” 如铁心花怒放地舔起他的手指。 穆承渊:“……” 睿王殿下想起了该死的一句歪诗,少年击剑又吹箫。 穆承涣第一次邀曹小姐出来玩,拘束得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丫鬟们帮忙架起了一口锅,穆承涣不是掉了菜叶子,就是差点摔了碗。 “媛媛。”穆承涣红着脸轻咳一声:“一会儿我把盘子炒了,你端着菜来接。” 曹媛点点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在曹小姐的认知里,君子远庖厨,很少有男子会自己动手。 穆承涣在她的注视下同手同脚地去炒菜,热滚滚的锅子刺啦一下油倒多了,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穆承涣赶紧从丫鬟手中接过一桶水,二话不说全部倒进了锅里,锅里的菜半生不熟,通通浮了起来。 穆承涣总算没那么紧张了,抹了一把汗道:“要不,我们改做汤吧。” 目睹一切的云晖夫妇:“……” 云晖:“他们何时能弄好?咱们何时能吃饭?” 乔氏笑:“夫君别急,坐下等一等吧。” (我是趁众人不备的小河蟹) 最后他们吃到了鱼丸汤,鱼肉是云晞剁的,丸子是穆承泽搓的,汤水是穆承涣与曹媛烧的,碗筷是云晖夫妇摆的。由于负责烤鱼的人中途不知去向,结果鱼都烤焦了,调料也撒了一地。 云晖没有一点眼力见地问:“睿王殿下和小铁方才去何处了?” 睿王面不改色道:“突然有些饿,去找点东西吃。” 如铁脸蛋红扑扑的,嘴唇有点肿,抖着腿坐在穆承渊身旁,煞有介事地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城里来的人住进了小山村,他很看不上村里人做的饭,说他就是饿死,死外边,从山上跳下去,也不会吃村里人做的东西,可是没过多久他就饿坏了,一边津津有味吃着饭一边说……” 如铁看向穆承渊:“殿下知道他说什么吗?” 穆承渊身临其境地想了想,不太确定道:“……真香?” “答对了!”如铁敲着筷子笑眯眯道:“我和殿下刚才就是去找那碗据说真香的饭去了。” 第60章 决裂1 如铁的婚事按部就班, 如银娶妻却比如铁还要早一些。因睿王妃原本的身世不能对外透露, 颜家至今仍不知如铁已被云家收为义子。期间如金妻子薛氏又想走如铁的关系, 撺掇如金一起来了睿王府, 蒲公公只推说如铁出门远游不在府中, 薛氏不甘心下次再来, 如铁仍是未在,薛氏便有些起疑。 这时, 皇帝为睿王赐婚, 整个皇城都知道了, 只是大多数百姓只知睿王要与永昌侯府联姻,却不知睿王要娶的是位男王妃,皇帝不欲大肆宣扬, 一般老百姓也不知永昌侯并没有女儿。 薛氏听说圣旨之后, 心里猛地打了个突,睿王要娶王妃了,往后还能宠着如铁吗?这似乎再明显不过, 男人谁不喜新厌旧, 要她选, 她也会选娇滴滴的王妃, 男宠不能生儿育女, 再得宠,又能宠到几时呢? 薛氏这点担心还未来及对自己的丈夫透露, 睿王府却传出消息, 为了给未来的王妃祈福, 府中要放出一部分下人。宫中逢喜事也常这么干,睿王府的做法不算稀奇,然而这一次被放出的人中,听说就有睿王府唯一的公子颜如铁。 这其实也是皇帝授意,如铁总不能又是王妃又是男宠,总要把一头彻底解决了。借这个机会对外宣布,睿王府已没有如铁公子这个人了,以后过门做王妃的就是永昌侯家的三公子。 皇帝对颜家百般看不上,自然也不会派人刻意把内幕通知给颜家。薛氏也是偶尔在街上听人说的,赫然发现自己还没从如铁这里得到一星半点好处呢,如铁就要被赶出睿王府了,这怎么办? 薛氏忙把如铁的消息一个字不落转达给家里,包括睿王要大婚,如铁要被赶出府,颜家人聚在一起替如铁着急,可是任谁都拿不出个主意来。 颜老爹想了很久才道:“要不,我再去国公府打听打听?睿王大婚,怎么就要赶走小铁了?” 薛氏道:“公公,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睿王府是为了祈福。再说睿王府是睿王府,您去陈国公府打听有什么用,陈国公也管不到睿王头上啊。” 颜老爹仍是一愣一愣的,搞不太清楚明明是祈福,为何就要赶人了。 如金一贯没什么主意,如银却道:“我觉得这未必是什么坏事,小铁以前不是说过,睿王到了一年要把卖身契还他,眼下被赶出来,不也就是提前恢复自由身了吗?” 薛氏一愣,道:“那小叔要怎么活?” 如银道:“他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实在不行回家来,多个人也多份照应。” 如金听如银一说,顿时放下心来,道:“你说得对,咱家这么多人,不怕的。” 两个儿子都这般说了,颜老爹也慢慢想开了,以前是为了给老大老二娶媳妇,为了让老三老四吃饱饭才不得不把儿子卖了,眼下两个儿子一个已成家,另一个也快成亲了,家中还有点积蓄,有何好担心的呢? 薛氏心里不大乐意,本来颜家就没什么钱,爹娘还有妹妹都是如金在养,如铁再一回来,往后分家还能给如金留下多少? 这可不成,如铁早就卖身出去了,按理也不算老颜家的人,只是回来住几天也罢了,总不至于分家还要算他一份吧? 可是颜老爹、如金兄弟明摆着都想如铁回来,薛氏一时不好插嘴,就想等她和如金单独相处时提点丈夫几句。 王氏哄着若玉入睡,将女儿放入摇篮之后才道:“小铁现在人在何处?” 比起儿子往后要待在哪里,王氏更担心儿子眼下是否安全。 薛氏道:“小叔不知去了何处,我问了睿王府总管,他都说不大清楚呢。” 如银默,如铁若是一个人流落在外,会不会有危险?不管怎样,得先把人找到再说。 如银第二天便去睿王府周围寻人,当然不可能寻到,如铁就好像消失了一般,睿王府的人嘴都很严,闭口不提这个名字,如银一路打听到如铁开的小吃店,那店仍用着如铁的名字,但是店里伙计都说,已很久很久未见到公子了。 如银有种直觉,如铁既说了这店有他一份,必然还是会回来的。他不惧奔波辛苦,隔三差五便过来小店看一看,店里管事的孙伯孙婶见他总是来寻如铁,偶尔也会与他说一两句话,借他一张凳子坐着休息,大约老天也可怜他,有一日,如银正靠在墙根逗弄小吃店的橘猫,意外就听见了如铁的声音。 “孙伯,孙婶,我来看大家啦!” 如铁拎着一只食盒,大摇大摆向熟人打招呼,长公主和云侯都道大婚前不能再回去睿王府了,如铁便想着过来小吃店转一转也是一样。 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意外遇见二哥如银。 如铁还不知如银已找他很久了,高兴地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小铁。”如银见他精神气十足,猜想被赶出府对如铁来说影响不大,先放心了一大半,笑着道,“你去哪儿了?有没有找到落脚之处?若还没有,就随我回家去吧。” 如铁一愣,如银这是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 如银道:“家里已知你被赶出睿王府了。你别担心,往后只要有哥哥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挨饿。” 如铁囧了,他都要做睿王妃了,怎么就被赶出府了? 哦,好像听云晞有一次提过一嘴,如铁要学的也多,当时没太在意,这仿佛是皇帝陛下的意思,皇帝不喜他过去的身份,好容易给他按了个新出身,他再能演,古代这条件也不能一人分演两角吧? 王妃如铁和公子如铁,赶明儿再给做几个牌子来给睿王翻,上头全是他自己的名字。 如铁不觉就想入非非,再一看如银满脸倦怠,知道他为了找自己跑了不少地方,如铁有些感动,可是皇帝的意思,他也不能随意透露,既然公子如铁被放出府了,就顺着往下说吧。 如铁道:“二哥,我自有住处,你不必担心。倒是二哥自己,记得二哥快成婚了,筹备得怎样了?” 如银笑道:“你没事就好,咱们这样的人家有何可讲究的,到了日子我与你二嫂拜个堂就成了。” 如银这几日为了找如铁没少奔波,也把如铁的事给未婚妻何氏说了,如铁若是没去处回家来,如银少不了照顾一二,瞧着长嫂薛氏一直没开口,如银想,要不就让如铁跟着他过,反正他这辈子不能再丢下这个弟弟了。 如银也怕何氏介意,把自己的打算都坦白了,若何氏不乐意,趁着还未嫁过来,这门婚事就作罢,如银也不希望家里吵吵闹闹。好在何氏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家中也有幼弟,她很赞成如银去帮如铁。如银就觉得自己这个媳妇儿真是找对了。 如铁既问了,如银便笑回一句,如铁也在筹备大婚,一听这样简单,忙道:“不行不行,二嫂必要给二哥绣荷包的,到时二哥两手空空,太没诚意了,二嫂人都要嫁给你了,至少得给人家买个首饰吧!” 如银经他一说,深觉自己马虎了,何氏是个好女子,不该辜负,如银思索片刻道:“那、我去首饰铺给她挑一根簪子如何?” 如铁道:“什么都好,主要这是二哥的心意!” 如银往身上一摸,顿时僵住了,着急出来寻人也没带几个钱。 如银尴尬道:“小铁,你有没有……” 如铁倒是有许多嫁妆,睿王、长公主真心待他,随便挑一样出来都是贵重之物。可是也不能拿他们的心意送人啊,如铁在身上使劲翻了翻,上次为了给云侯买礼物,把银子都花光了,未来的睿王妃与如银一样,穷得叮当响。 看来,只能再向别人借钱了。 如铁脑子转得飞快,试探地喊了一声:“玄亮?” 三丈外,玄亮果真应声出现,把如银吓得不轻。 如铁朝玄亮不太自然地飞了几个媚眼:“玄亮,你身上有没有银子啊?” 玄亮:“……” 如铁向玄亮借了点钱,总算把如银支走买首饰去了,说好了在如银婚礼上相见,他去道一声喜不难,可是该如何安置颜家,让他多少有些发愁。 皇帝很明显并不想他与颜家再掺和到一起,可是颜家早晚要知道,薛氏若得知他往后做了王妃,还能不凑上来吗?毕竟也算是亲戚,要他直接就与颜家决裂,他好像也有点下不去手。 长公主意味深长道:“有些事你以前遇不到,能开开眼界也好。咱们这样的人家,往后要处理的还多着呢。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若这一次转过弯来了,以后也不会愁了。” 如铁不太懂她话中的深意,但是瞧着长公主也赞成他走这一趟。到了如银成亲之日,长公主要他换上寻常布衣,不让他带任何仆从,更叮嘱他不可随意泄露如今的身份。 如铁慢慢有些猜到了。 如银的婚礼请了新郎、新娘两边的亲戚长辈。得了如铁的劝,如银送了何氏一支亲手挑的银簪,说好待往后有了钱再买更好的,何氏知道如银穷,得了这份礼物,心里还是甜蜜蜜的。 如银亲自动手,把喜堂布置得妥妥帖帖,如铁让孙伯帮忙在婚礼当日送了些点心过来,摆在喜堂里待客,如铁小吃在皇城很有名气,也算给颜家长了脸,就冲这个,前来贺喜的人也不少。 薛氏冷眼旁观,心里却很有些嫉妒,公公婆婆都说给如金如银娶妻的钱是一样的,为何她嫁过来什么都没有,何氏与如银的喜事却这般热闹?会不会是如银前阵子跑去找如铁,如铁悄悄给如银塞了银子? 别看如铁对她推三阻四,对如银那叫一个亲近,上回王氏产女差点就不好了,家里哪有钱请大夫,如银却一下子拿出了五十两银票,剩下来的银子至今还在如银那儿放着呢,这钱又是哪里来的?平时她多问一句,婆婆就叫她别管,她觉得这银子指不定就是如铁或者如铜孝敬家里的,被如银私吞了。同样是兄弟,如金就没有这样的心眼,赚的钱都是老实充到公中,实在太亏了。 薛氏腹诽着如银,看新进门的何氏也不顺眼,后头还有让她更气闷的,她与如金成婚时,拢共才来了几个人,轮到如银成亲,不止人来人往,如铁和如铜都传了信要过来,他们到底有没有把长兄长嫂放在眼里? 偏如金高兴得什么似的,薛氏苦口婆心劝他看清楚如银的为人,如金却道:“二弟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根本不放在心上,薛氏一肚子委屈无处诉,只能跑回娘家,求娘家人帮忙给出个主意。薛家当初把女儿嫁入颜家,就是图嫁给长子能多得一点钱,当即就撺掇薛氏提分家,反正如铜如铁已卖身出去了,老颜家的财产没他俩的份,如银既成了亲,是不是就该分家了。 真的要分吗?薛氏捏紧了帕子,心里有些犹豫。可是看见如铁、如铜都来了,薛氏就觉得,人都聚齐了,正该分家才是。 第61章 决裂2 如铁之前有侍卫又有下人陪同, 这一次穿得朴素, 只身前来, 仿佛正应了被赶出府的传闻。如铜一身花团锦簇, 走路都要由两位俏丽丫鬟扶着, 惹得宾客纷纷侧目, 好奇颜家老三到底做何营生,怎么还有这样大的排场?如铜却连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 如银成不成亲他不在乎, 他仍是听说如铁会来, 他才来的。 如铜先不动神色打量了如铁一番,故意坐在如铁身旁,不停叫丫鬟为他端茶倒水, 可是如铁目不斜视, 只顾看喜堂上的热闹。眼见如银与何氏穿着喜服过来了,如铁身上带了两只亲手做的荷包,他这荷包有个好处, 缝得比一般荷包要大, 如银待如铁不错, 如铁往荷包里塞了要送给如银的东西, 外头瞧着也不打眼, 就是有点丑。本来他想直接把荷包送出去,但是碍于薛氏那双贼亮的眼睛一直在旁边盯着, 如铁不好太下薛氏的面子, 让如银难做, 故而荷包他没拿出来,想寻个没人的时候再给。 至于薛氏和如金,一来这俩成亲时如铁还在太子府自身难保呢,总不会还要再给他们补一份礼,二来薛氏此人太爱算计,如铁不喜欢,他自己的东西,当然爱怎么送就怎么送。 如银拉着何氏向如铁行礼,又特意取了一点碎银交给如铁,嘱他替自己还给玄亮。如铁见何氏站在一旁得体地微笑,虽谈不上什么花容月貌,沉静的性子与如银倒是绝配,如铁心里很为如银高兴。 如铜哪管薛氏眼不眼红,直接命人送上两匹上好的料子,一对青花瓷瓶,全用大红绸裹好了摆到案上,倒不是他与如银关系有多好,而是样样要压如铁一头,送的礼都要挑个大显眼的。 薛氏顿时被酸得不行:“还是三叔大手笔,二弟、二弟妹真叫人羡慕啊。” 如铜勾唇笑道:“嫂子快别夸我了,都是自家人,我也只是略表心意罢了。” 薛氏差点被如铜气死,如银与何氏热热闹闹拜了堂。 王氏惦记如铁,如银这边礼成,宾客也散了,王氏便走过来,想与小儿子说说话。 “小铁,你眼下住在何处?要不要回家来,家里虽苦些,好歹有个照应。” 如铁去做男宠,王氏一直都心惊胆战,就怕他得罪了主子要挨打,如铁到底是她所出,王氏心里是很想儿子回来的。 薛氏耳朵竖得高高的,多了个心眼想弄清楚如铁身上到底有没有银钱,睿王府和太子府总不是白呆的,是个人都会藏点私房吧?若如铁有钱,她还是很欢迎他回家的。 如铁微微一笑,还未答话,如铜却无比轻快地道:“是啊,你被逐出睿王府,没人养也不是办法。回家虽丢人,好歹也是条活路。” 如铁:“……” 他忽然懂了长公主的用意,苦笑着道:“娘,三哥,我在朋友家住呢,身上没几个钱了,也不知往后该怎么办。” 如铜径自道:“你那个姘头呢,怎么也没跟着你,是不是一出事就丢下你自己跑了?我早看出来了,那种小白脸有什么好的,亏你还养着他,在他身上倒贴了不少吧。” 如铁:“…………” 如铁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可不是吗,整个人都贴给他了。” 如铜摇了摇头:“以前还觉得你运气比我略好一些,看来不过如此。你往后打算怎么办?虽然我认识不少达官贵人,可你也不是什么身家清白的小丫鬟,光是你伺候过太子和睿王,就没人敢要了。除非,你愿意跟我去清风苑,我去求一求妈妈,说不定她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收你进去打杂。” 如铜说着说着竟翘起了二郎腿,仿佛能使唤如铁是多么令他兴奋的一件事。 如铁想象了一下,自己若真的跟着如铜去清风苑,估计某人会一把火把清风苑给烧光的,那场面实在太恐怖了。 不待他拒绝,如银已走过来道:“小铁都出府了,还去什么清风苑,当然是留在家里。” 如铁犹豫着道:“留在家里当好是好,可我……我真没什么钱了,小吃店也不是我自己的,我若是留下来,这身体又干不了农活,岂不是要拖累家里?” 王氏含泪道:“什么钱不钱,难道你为这个家做得还不够?不能干活又怎么了?” 如银道:“小铁,你别担心,你二哥没什么本事,但可以多做一份工的。” 颜老爹也应和:“实在不行你就回来,爹……不会再狠心第二次的。” 如铁眼睛有点湿,哽咽着道:“谢谢娘,谢谢二哥,我……就是怕万一时间长了会讨人嫌。” 如金在旁听了一会儿,道:“不会的……” 薛氏重重咳了一声。她算听出来了,如铁出了睿王府,至今没找到下家,身上没什么钱,又不能做农活,如金如银还非要把人往家里领,白养着他吗?以前如铁在睿王府吃香的喝辣的,也没见他帮衬家里,就算为了哥哥成亲卖身了,也不必养他一辈子作为报答吧?如银说得好听,他来养,到时还不是要算到大家头上?再说了,如铁以后若是成亲,这钱谁给他出啊? 这个家必须得分了。 薛氏下定决心道:“公公,婆婆,二弟,二弟妹,趁着大家都在,我有一件事要说……咱家都靠如金与二弟,眼下二弟也成家了,家里人越来越多,我想,是不是也该分分清楚了。” 如金一下子没听清,皱眉道:“碧莲,你想说什么?” 如铜嗤笑:“大哥听不出来吗,大嫂这是想分家呢。” 颜老爹颤巍巍看向薛氏:“你真是这个意思?我与你婆婆还活着呢,你就想分家了??” 薛氏嘴硬道:“公公您先别急,如金是长子,哪怕分了家,您与婆婆他也不会不管,只是我与如金,二弟妹与二弟,以后也会各自有孩子,住在一起终会不方便,不如趁着大家都在,和和气气先说清楚了。儿大总要分家的,也不一定就伤感情。” 如金一向对薛氏很好,没舍得说过她一句重话,眼下却道:“闭嘴!谁让你说这些的!” “谁让说的?没谁让说!”薛氏眼圈一红:“如金,我已有一个月身孕了,难道就不能为自己的孩子多想一想?” 所以她才这么介意如金如银让如铁回来,家里还有个若玉呢,再多个如铁,往后她孩子怎么办,喝西北风吗! 大儿媳妇有孕,本来是件喜事,王氏与颜老爹却高兴不起来。薛氏仗着怀孕把分家提出来了,就算这一次没分成,往后硬是住在一起也别扭。 颜老爹叹了口气,道:“要分就分吧,反正早晚都有这一天,你想怎么分?” 薛氏兴奋地看了一眼如金,道:“如金是长子,爹娘理应由他来养,妹妹还小也离不开娘……只是如金要养这么多人,我眼下又怀了孩子,二弟、二弟妹都还年轻,请体谅我们一下,恐怕要多给如金一些。” 何氏颔首道:“应该的,大嫂说的也有道理。” 薛氏道:“我想着按……按人头分。”她飞快地瞟了如银与何氏一眼:“我们这边老小加起来一共六口人,二弟、二弟妹那边是两口,那就我们占三,二弟、二弟妹占一,如何?” 如铜心思敏捷,当即笑出了声。 王氏急道:“不对啊,如银那边是只有两人,可是小铜小铁他们……” 薛氏不扯破脸也不行了,咬咬牙道:“三叔、小叔他们签了卖身契,算起来已不是颜家的人了。” 如铜笑到眼泪都要出来了。 如铁忍不住嘲道:“真是妙啊大嫂,用得着就是一家人,分起家来就不算一家人了。” 薛氏硬着头皮道:“我可有说错?你都卖给别人家了,难道不是这么个理?” “大嫂放心,我身价三千金,看不上这点银子的。这个家本来就与我没关系,我就是来看小铁热闹的。” 如铜抠去眼角的泪,拍拍如铁的肩:“今日的戏真好看,我已看够了,你随意。” 如铜哈哈大笑着,领着丫鬟扬长而去。 如铁:“……” 薛氏装模作样叹道:“小叔,不是大嫂不愿收留你,大哥大嫂上有老下有小,恕大嫂顾不上你了。” 如铁点头:“大嫂也有大嫂的难处,我明白。” 如银道:“没关系,小铁跟着我们就行。” “不!”王氏忽然失声恸哭:“小铁是我儿子,我已弃了他一次,难道还要再弃一次?” “真无耻!”她指着薛氏激动地大骂:“我儿子不关你的事,我自己来养!” 薛氏面无表情地劝她:“婆婆,您与公公年事已高,还能养他几年?他跟着二弟他们,或许还能过得轻松些,婆婆若是想念,还是能常去看他……” 忽然啪地一声脆响,薛氏脸颊一痛,捂着脸吃惊地望向如金:“我有孕在身,如金,你居然打我?” 如金怒道:“你看你做的好事,居然这样对娘说话,不打你打谁?!” 薛氏就像被点了的爆竹,当即炸了开来,与如金大吵大闹,颜老爹坐在边上叹气连连,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对如铁心有愧疚不假,也不喜薛氏自作主张,可是薛氏肚子里怀着他的长孙,要他怎么选? 如金与薛氏大吵了一场,薛氏威胁大闹,若不分家,她就一碗药堕掉肚子里的颜家长孙,与如金和离。颜老爹舍不得小孙子,不得不同意分家,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和如金薛氏生活在一起,未满周岁的若玉离不开王氏,王氏离不开自己的丈夫,再想让如铁跟着她也不行了。 真无耻,王氏觉得自己是在骂儿媳,又恍惚觉得自己是在骂自己。 薛氏虽挨了如金一通怨,为了自己的儿子,心里仍觉得是值得的,发狠道:“既然定了,咱们这就去找中人来,把字据一并立了!” 如金为了孩子不得不忍她,一下子又恼怒起来:“你还怕谁要反悔吗?” 如铁已看得够清楚了,朗声道:“好,立就立,也该立。省得以后说不清。劳烦嫂子再给我加上一句,我已卖身,不再是颜家人,以后不会要颜家半分家产,颜家人也不必来找我。” 薛氏巴不得他不要来拖累自己,喜道:“好。” 如银道:“小铁,别这样,不论发生何事,你都是我弟弟。” “多谢二哥。”如铁平静道:“我想字据上写的是事实,也是我和大嫂各自的心里话。谁待我好,我会铭记于心的。” 第62章 决裂3 薛氏心满意足, 仍要假惺惺地劝一劝:“谁家兄弟不分家呢, 你放心, 往后你想来看公公婆婆我也不会拦着, 至于别的还是算了。” 字据都写了, 王氏抹着泪, 颜老爹和如金心里也不好受,如金如银之前挣的银子都是放在一起交由王氏保管, 加上颜老爹与王氏的积攒, 分成了四份, 如金三,如银一,三间草房给了如银一间小的, 倒是没什么变化。 如银对如铁道:“你二嫂才刚过门, 要不草房先给你二嫂住。咱哥俩凑合一下,在外头打地铺,等以后赚了钱, 二哥再给你盖的。” 如铁笑得直打跌:“二哥, 你这亲成了和没成有啥区别啊!” 何氏把银簪取出来, 又把耳上的一对银耳环摘了, 交给如银:“别的先不急, 你还是把这些当了,咱们把房子盖上, 以后慢慢来。” 如银笑应:“好。” 薛氏正得意地数着银子, 突然间觉得数目不太对, 跑过来问如银:“二弟,你是不是还有银子没交?” 如银一愣,不知她在说什么。 薛氏急切地道:“上次婆婆生病,你拿来请大夫的五十两银票,算起来还有的剩呢,怎么没见你拿出来分啊!” 如银平静道:“那不是公中的银子,是小铁让我帮他存的钱。大嫂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大哥、问爹、问娘。” 如银跑去草房,从一个坛子里翻出一个包袱,拍了拍递给如铁:“差点忘了,也该把剩下的还给你了。” 什么,钱是如铁的?如铁不是没钱了吗!薛氏一直惦记着这笔钱呢,一下子傻了眼。 如铁坏笑起来:“二嫂的簪子耳环可不能当,都放回去,这草房咱也不要了,都留给大哥大嫂吧!我这钱就送给二哥盖新房子好了!” “还有这个!” 如铁当着薛氏的面,从怀里掏出一对荷包,塞给如银:“祝二哥、二嫂新婚快乐!” 打脸什么的,当然要当面打才爽! 如银接到沉甸甸的荷包吓了一跳,打开一看,里头装满了金银锞子。 如铁洋洋得意:“我是没钱,只有这些而已!” “小铁,你……” 如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些锞子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十两,有金有银。薛氏惦记的那一点银钱与这相比算得了什么呢,而且就算那一点银子,如铁也不会如她所愿留给她! “小、小叔……” 薛氏被金子银子闪得眼花,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下了什么蠢事,想讪笑着挽回时,如铁迅速沉下脸道:“薛氏,若没有记错,我跟你可不是一家了。往后别再以任何借口出现在我面前……” “否则,我就以你方才亲笔立下的字据,去府衙告你心怀不轨!” 如铁与薛氏翻脸,也没有半分留恋。 颜家人都惊呆了。 如铁叹口气,目光从颜老爹、王氏还有如金痛苦的脸上缓缓扫过,或许他们对他还有骨肉之情,他甚至一度以为他们会站在他这一边,只是当他的存在对这个家没有任何好处,他们需要在他与别人之间做出选择时,仍是会牺牲掉他,默许薛氏把他赶走,不管有没有苦衷。 天下谁人不自私,一只手伸出来手指尚且有长短,何况是人,薛氏以腹中骨肉要挟,如金、颜老爹舍不得,王氏舍不得丈夫和女儿,都是人之常情,如铁都明白,正如当初卖他,也是为了给如金如银讨媳妇一样。 他也很自私的,既然他们选择不要他,他也可以不要他们,相忘于江湖。 如铁摸去眼角的湿意,转头看向如银、何氏,一脸严肃。 “二哥,你信我吗?” 能与他苟富贵勿相忘的,只剩下二哥、二嫂了。 如银道:“你是我弟,我当然信。” 如铁心里既有对颜家的怨,也有对如银的感激,与颜家决裂,也相当于把如银拉下了水,可不能不讲义气丢下如银。他想了想,道:“对不起二哥、二嫂了,二哥既然信我,以后就跟我走吧。反正这个家,二哥也没什么份了。” 如银反复思量了许久,爹娘和妹妹到底有如金在照料,很安稳,如铁却是一个人游荡在外没个照应,如银点头:“好。我没什么,只是要辛苦你二嫂了。” 何氏挽住了如银的手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一直站在如银这一边,丈夫走,她势必也要走。 如铁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长公主无非就是想让他和颜家彻底择开,让他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他已把颜家上下都看清楚了,也让薛氏立下了字据,以后薛氏后悔也没门了。他不会去恨如金他们,当然也不会再记挂他们了。 一个人的仁慈,还是留给值得的人比较好。 如银是值得的,他必须得把如银安顿好,如铁想过了,若睿王不肯让如银入府,那他就把小吃店的股份和收入都转给如银,让如银也能有事情做。 如铁带着如银和何氏走出了颜家,刚出村,他们都见到村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端坐着一个人,不住往村里张望。 如铁大喜,扑上去要嚷,那人抬手捂住他的唇,轻轻嘘了一声,把如铁拉上马车,又朝如银看了一眼。 何氏从没见过那人,心里纳闷,如银却已认出来了,那不就是如铁的小白脸姘头……睿王殿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如银彻底晕了。 穆承渊对如银还是很满意的,如铁有意收留,穆承渊便将如银带到了睿王府。如银才知,睿王要娶的王妃娘娘正是如铁本人。 如铁轻声道:“二哥会怪我没有明说吗?” 若他直接告之自己就是王妃,或许根本不会与颜家决裂。 如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思来想去一声叹息:“你有你的苦衷。这个家也不是你要分的,而是大嫂。” 如银与薛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时间比如铁长多了,薛氏有何毛病,如银一清二楚。 “爹娘大哥他们……也是因为大嫂闹成那样,并非他们的本意。” 如铁道:“我懂,没怪他们,真的。” 可是若一个人被一群人捅过一刀,好容易伤口愈合了,结果又被同一群人捅了一刀,他还会义无反顾地再与那群人在一起吗? 反正如铁不会。 他不去主动捅还,就已是仁至义尽了。 如银后来在睿王府做了管事,与何氏一起住进了睿王府。起初他很担心自己会给如铁拖后腿,但是睿王却直言如铁心腹太少,在睿王府、永昌侯府没什么根基,需要一个绝对忠于如铁,如铁也信得过的人陪在如铁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人选他物色了很久,如银没有放弃“一无所有”的如铁,是最合适的。 都是为了弟弟,如银没有理由推脱,看睿王这架势,估计以后再也不必担心弟弟会失宠了。 如铁带回了如银,长公主有些惊讶,她以为如铁会与颜家人全部断绝来往,但是回过头来想一想,如铁在试探颜家人,而她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如铁。永昌侯府一开始的确是因为利益才与如铁成为一家人,有这段关系在,只要永昌侯府不倒,如铁背后便有为他做主的家族,同样只要如铁在睿王府站稳脚跟,永昌侯府与睿王之间也会更加亲近。 说利益的确伤感情,只是有时明明白白的利益,反而比看不透的人心更牢靠。更何况,长公主望着如铁领着云晖的几个孩子玩乐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个孩子心思剔透,他们全家也是真心喜欢的。 秦嬷嬷和李嬷嬷教了几个月,表示如铁已能把皇家各项规矩倒背如流,终于功成身退了。礼部在长公主与贵妃督促下,亦布置好了新房和婚服。 新房按睿王的意思设在傲霜院,原来的院子用来大婚有些小了,睿王二话没说直接扩建了一番,与无极院之间只隔了一道门。长公主带着如铁去看过,那道门就建在院子里,也没什么侍卫看守,方便出入。王与王妃各有各的主院,这个时代的规则如此,穆承渊不能免俗,但是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特意为如铁留了一道门。 长公主是过来人,哪能不明白睿王的意思,睿王待如铁如此上心,令她想起去探望焦贵妃时,贵妃向她略有些伤感地透露,为了这个王妃,睿王竟连侧妃都不打算纳了。长公主作为未来王妃的母族,听着当然高兴,对如铁转达了睿王之意,语重心长道:“他是真心对你,你也别辜负他。” 如铁点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也困惑很久了:“殿下怎会愿意不纳侧的啊?” 并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太符合这个时代的世界观,害他差点以为睿王也是穿来的。 长公主道:“这其中是有缘故的……小铁,承渊的身世你可知道?” 如铁惘然,什么身世,殿下不是皇子吗? 长公主笑着拍拍他的手,将皇帝、焦贵妃还有皇后当年之事简单说了一下,穆承渊自己不可能提,别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讲起皇帝的情史,如铁不知也很正常了。 对如铁来说,这段往事有够狗血,也是网文里常见的她爱我我不爱她我爱你可是我又不得不负你,焦贵妃被皇帝所负,轮到她教育自己的儿子,便灌输了许多要忠于妻子的观念。那时睿王早早就与顾小姐定亲了,焦贵妃从小就对他耳提面命,希望儿子能一心一意对待顾小姐,为了向顾小姐背后的惠安侯府示好,大婚前硬是连个侍妾通房都没给睿王安排,免得扎顾小姐的眼,焦贵妃可谓煞费苦心,结果睿王与顾小姐竟然没成,自那之后也一直是一个人。 儿子长情,焦贵妃很为他担忧,内心深处也是引以为傲的。可以说,睿王会有今日的性情一大半是她这个当娘的磨砺出来的,故而当睿王跪下来求她成全时,焦贵妃再不舍,终是应了下来。 如铁越听越怀疑,天啊,他、他这是捡到漏了吧? 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难怪技术那么令人发指…… 第63章 大婚1 “顾小姐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承渊这孩子我了解, 他既选择了你, 那便是真的放下了。” 长公主以为, 关于睿王的前未婚妻还是有必要给如铁提一提的, 总比经别人的口生出事端来得好,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如铁嘴角一抽, 长公主和贵妃娘娘好像都不知道顾小姐当年私奔了,他家殿下是个守信的人, 云晞也不会乱嚼舌根, 结果搞得全天下都以为顾小姐是睿王的白月光, 其实在睿王眼里,顾小姐与洪水猛兽差不多。唉,真可怜, 这孩子完全是被顾小姐祸害得都有心理阴影了, 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 睿王真的长情吗,如铁不知道,他翘着唇角想, 等他与他过完这辈子, 大约才能确定吧。 礼部送来了王妃的婚服与凤冠。婚服之前送来过一次, 已按如铁的身形修改缝制, 从内到外整整一套都是绛红色, 衣衫鞋袜齐全。穿在里边的中衣是最轻软的蚕丝织就,最外头的锦袍上绣了一整只活灵活现、展翅欲飞的金凤, 因婚礼是在年后天寒地冻之时, 领口袖口还特意缝了一圈细密雪白的狐毛, 腰间佩以结了吉祥如意扣的丝绦,显得人体态修长。凤冠则是一顶飞凤赤金冠,镶了一圈细碎的红宝石,正中则是一颗象征郡王正妃品级的宝珠。 如铁戴上凤冠,穿上婚衣,俨然觉得自己也像个英俊潇洒的新郎了,忍不住有些小得意,竟提着袍子起劲地转了两个圈,看得长公主手痒,恨不得敲他两记头,真是的,嬷嬷们教了这么久的规矩,一眨眼就丢了吗? 罢了,反正是在自家府里。早知这么坐不住,就该让礼部按裙子做的。只是睿王应该更喜欢如铁穿男装吧。 长公主还记得几次进宫与焦贵妃商议大婚细节,她总能与睿王不期而遇。当初定下这婚服样式时,睿王也在场,虽然什么都没说,只全程在一旁安静地坐着,可是长公主不经意间抬头,就能发现睿王挂在唇边的浅浅笑意。 ……眼看承渊与如铁终于要大婚了,云晞却还是孤家寡人,还有承泽年岁也不小了,长公主揉了揉眉心,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不着急,一个个来。 几场大雪之后,如铁度过了他在大楚的第一个新年。除了脑子里经常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冒出来,言行举止已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长公主、云侯都给他封了红包,除夕夜成家了的都早早休息了,如铁本打算与云晞一起守岁,坐在院子里才看了半宿的烟花就睡着了,云晞叫他不醒,就想把如铁背回屋去,才把人扶起来,眼前却见影子一闪,墙根下多出了个清俊公子。 云晞禁不住调侃道:“睿王殿下居然这么晚还过来?” 穆承渊沉默着走上前,把如铁从云晞怀里抱下来,换到自己背上。 云晞:“……” 穆承渊挑唇一笑:“多谢。” “动静别太大了。” 云晞轻声提醒他,又看了一眼伏在睿王背上睡得口水直流的如铁,他既替这个弟弟高兴,又觉得一向守礼的睿王突然来这一出,实在有些别扭。 当然,若是云晞得知睿王还和如铁打过野战,恐怕不会轻易把弟弟交出去,而是会觉得睿王殿下其实是个衣冠禽兽。 云晞搓了搓手,过年这几日各府都是一堆事,阿泽也没办法过来,云将军灵机一动,睿王既然都翻墙了,他也可以依样画葫芦,去诚王府看望阿泽啊。 云将军打定了主意,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穆承渊背着如铁,慢慢走到了屋里,把人放在榻上,抖开锦被包裹住。如铁睡得迷迷糊糊,似乎感觉到谁把他背起来了,是他很熟悉的气息,潜意识他想靠近背着他的人,穆承渊刚为他盖好了被子,如铁便从被子一头滚了出来,扎进他怀里,仍是在呼呼大睡。 穆承渊:“……”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如铁给掐醒,是不是随便谁送他回房,这货都要投怀送抱啊。 穆承渊的手指已摸到了如铁的脸颊,如铁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亲昵地蹭了蹭,低声呢喃道:“殿下……” 穆承渊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被如铁抱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放到如铁肩上,反抱住他。 如铁总算睡醒了,揉了揉眼睛,刚爬起来,刹那间又吓得跌回去了。 “殿下怎么来了?” 快大婚了,他与睿王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听说皇子们过年都是要入宫伴驾的,这是特地来看他的吗? 穆承渊从怀里摸出了个厚实的红包,想起蒲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得说点吉祥话,可是除了宫里那几位,睿王还从没给别人拜过年,也不知一般的拜年要怎么说,迟疑着道:“小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如铁哈哈大笑,感动地扑上去,把红包塞袖子里,这个人虽不太浪漫,但是认定了谁,就会一门心思对谁好,会疼人,就算直也直得可爱。 如铁抱住睿王的脖子,兴奋地啾了一口:“新年快乐啊,殿下!” 睿王被他的喜悦所感染,也学他的语气,道:“新年快乐。” 剩下的日子,如铁掰着手指数着数着就到了。二月初一夜里,长公主、云侯与他秉烛长谈,然后他只睡了两个时辰,初二一早天还未亮,便被几位嬷嬷、下人挖起来,沐浴过后,换上了婚服,如铁深吸一口气,一想到今日就是大喜,激动地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虽他不是女子,永昌侯府仍请了五福嬷嬷为他梳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亲自为他梳了头,戴上凤冠,提起朱笔在他眉间画下了一片凤翼,这是大楚皇族婚嫁时才会画的比翼妆。新人眉间各自绘有一片凤翼,成双成对,意在指天造地设,比翼双飞。想来睿王那边也一定会有他的另一半了。 如铁不必绞脸,嬷嬷给他用了极淡的一层胭脂,在脸颊上抹开,又点了点唇之后,才把铜镜端给他,这一打扮,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镜中人明眸皓齿,脸生霞蔚,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了! 五福嬷嬷笑道:“王妃可真好看。” “是吗?”如铁对着镜子左瞧右瞧,大言不惭道:“我也觉得。” 一屋子丫鬟下人不约而同掩唇乐,如铁还想说几句赞美自己的话,长公主已亲自抱着玉瓶与如意过来催了。 “吉时快到了,准备好了吗?” 长公主把两件东西递给如铁,她已不是头一次见到婚服凤冠了,但乍一见到如铁略施加脂粉,一身俏丽的红装还是微微愣了一下,忍不住伤感地想,难怪睿王会这般喜欢小铁了。 如铁拿好了怀里的玉瓶如意,五福嬷嬷取出一条鸳鸯戏水的喜帕给他盖上,他自晨起穿衣就没吃过东西了,长公主很有应对的经验,怕他饿着,趁人不备往他袖中塞了一块玫瑰饼,又嘱他不许多吃。吉时到了,丫鬟们最后给他披上一件火红的狐裘,扶他出屋,永昌侯与世子都在屋外等着。乖巧可爱的儿子还没捂热,就要被人娶走了,云侯有些郁闷,表示最近不想见到睿王这个儿婿,背新娘的任务落到了云晖身上。永昌侯世子便背起如铁,大步流星往府外走去。 如铁听见了热闹嘈杂的唢呐声,但他蒙着盖头看不见周遭是何情形,云晖每经过一处都会轻轻告诉他一声,最后云晖停了下来,温声道:“小铁,要上花轿了。” 新娘子的脚不得沾地,云晖托着如铁,旁边似有人帮了一把,稳稳当当把如铁塞进了一个暗沉密闭的空间——这应当就是花轿了。 然后,如铁听见了睿王的声音。 “多谢舅兄。” 已、都已经改口了?? 如铁本来只是激动,盼这一天盼得太久,其实并不怎么紧张的,却因这一句称呼,忽然坐立难安起来! “起轿。” 轿子往上微微一动之后,便平稳地移动起来。如铁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喊停,只有唢呐的声音一路相随,他壮着胆子将盖头掀起一角,抓紧时间四处打量。额滴神啊,他一个穿越男,居然被塞进花轿嫁给了一个王爷做王妃,这种网文里才有的场面,还是他自己结婚,怎么可能错过不看一眼?! 如铁把轿帘扒开一道缝偷偷往外看,只见一条长龙,十里红妆,左右还有一队队的侍卫相护,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 如铁心里乐,在一堆人中使劲找寻着新郎的身影,按理来说睿王今日该骑马又穿了婚服,不是会很显眼吗?可他找得整个人都快掉外头去了,仍是没有找到。 另一侧轿帘一动,睿王探进头来,眉毛一皱轻斥:“你又想做什么,还不快坐好。” 殿下,噢不,老公! 如铁眼睛一亮,以前觉得新郎官胸口扎朵大红花实在有够傻气,可是换了睿王就是玉树临风,锦上添花,妥妥的如意郎君,额间一缕凤翼,怎么看与他都是一对。 如铁笑嘻嘻回他:“我在看殿下啊。” “成何体统。” 穆承渊笑骂一句之后,就把帘子放下了。 什么体统,如铁算了解这个男人了,还不是借口要训他,偷偷过来看他一眼。他不也有同样的感觉吗,不亲眼见到就不太踏实,总算见着人了,如铁心愿已了,乖乖放下盖头,这一路都规矩了下来。 第64章 大婚2 长街上, 一双眼睛躲在人群之中, 远远注视着迎亲的长队, 充满了不甘和嫉恨。 “睿王殿下终于成亲了, 听说娶的是永昌侯府的小姐, 天啊, 这位小姐嫁妆可真多,足足有二百抬了吧, 永昌侯嫁女真不含糊!” “可不是, 皇上赐婚, 永昌侯世子亲自背上花轿,嫁过去就是睿王妃,天底下几个女人有这么大的体面啊!”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在最前头骑马的就是睿王殿下, 长得可真俊啊……” 人群中的那双眼睛愤然离去。 她的身后一直尾随着一名男子,男子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往前挤了过去, 奋力拨开人群。 “等一下!”男子高声道, “我要见睿王,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男子刚一现身, 就被两侧侍卫便冲出来, 将他团团围住。 一位青年将军缓步走了过来,沉声道:“来得正好, 等你很久了。” “你、你是……” 男子觉得这将军乍看之下有点面熟, 他想起来了, 多年前,他曾与这位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久违了,孙少祖。本将军专门候在此地,就是招待你们这些不速之客的!” 云晞抽出腰侧的利剑,令手下士兵将意图不轨的人带走。睿王担心这次大婚又会有别国奸细混过来,提前做足了准备,云晞亲自出马保护如铁安全,否则,背新娘子上花轿这么重要的事怎能让大哥一个人独占! 只不过奸细没捉到,反而捉到了心怀叵测之徒,云晞面沉似水,敢坏睿王和小铁的好事,别怪他不客气。 永昌侯府离睿王府隔着三条街,但因睿王是皇子,接到新娘之后先得去宫中拜过天子,之后才能回府拜堂。迎亲的队伍几乎绕了大半座皇城,沿途百姓都沸腾了,如铁坐在轿中自是感受不到睿王娶妃的盛况,到了皇宫还以为到了睿王府,喜娘刚把他搀下来,如铁在轿子里闷得不行,想撩起盖头喘个气,睿王一只手就伸过来,把他整个脑袋都糊住了。 如铁:“……” 还未来及掀起的盖头,彻底又被遮了回去。 穆子赹道:“承渊,恭喜你了。” 穆承渊一拽如铁的袖子,如铁回神,认出了皇帝的声音赶紧下跪,长公主只让他要矜持,一切都听喜娘和睿王的,谁晓得还要进皇宫啊!他也不知大殿之上都有谁,两眼乌漆墨黑的,让他磕头他就磕个不停,一紧张还有点用力过猛,撞在了金砖上。 穆子赹唇角抽了抽,道:“别误了吉时,快去吧。” 如铁如蒙大赦,刚要松一口气,接下去立马又被塞入了花轿。 如铁:“……” 花轿又被重新抬了起来,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总算听见了如同天籁的一声“落轿”。 如铁这回不敢乱动了,就由喜娘馋着他往前走,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四周都闹哄哄的,他仿佛听见了永昌侯、云晖他们的声音,其实他已随睿王入了府,走进了布置在山海厅的喜堂。四下皆已张灯结彩,布置妥当。睿王娶妃一改往日的低调,客人来得颇多,待客的蒲公公不停跑来跑去,脸上笑意却未减分毫,望穿秋水,盼星星盼月亮,殿下终于把公子娶回来了。 喜娘清了清嗓子道:“王妃,该跨火盆了。” 如铁没想到他这辈子花轿也坐了,居然还要跨火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生怕一个不慎烧到喜服,急中生智来了个高抬腿,差点就把扶着他的喜娘给拽倒了。 这一动,前来观礼的宾客都急了。火盆里实际上只放了几块半着不着的炭,蒲公公自己都试着来来去去跳过好几回,绝不会有问题,谁知半道突然出了这岔子,王妃绝不能摔了,蒲公公想赶紧上去搭把手也来不及了,就在此时,后方一直跟在如铁身后的人,往前一步扶了如铁一把,待喜娘站稳后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正是已在睿王府的如银。 宾客齐刷刷松了口气,开怀大笑起来。如铁一路上一直抱着的玉瓶如意被请走,喜娘塞给他一段红绸,如铁从盖头里只能瞥见被自己攥紧的这一端,另一端轻颤了一下,慢慢收紧。 终于到这一步了,他想,对面应当就是殿下了。 喧哗嘈杂一时间都逐渐远去,如铁只听见自己热烈的心跳,恒古不变的三拜过后,尘埃落定。 红绸牵引着他,又踏上了新的旅程。 穆承渊送如铁进入傲霜院的新房之后才离开,他其实很想与他坐着说说话,陪一陪他,只是外头宾客还在等着,永昌侯把儿子嫁过来还没到一天就大有悔意,看这架势非要把他灌醉不可,还有敬王府的承汶、承浩,几个关系与他不错的堂兄弟也扬言不会轻易放过他,大喜的日子,睿王心情好得很,这些人就是一起上,他也不惧。 今日之前,他内心深处一直隐隐担忧着这门婚事,尽管他已不断告诉自己,如铁不会像顾小姐一样与人私奔,北燕奸细也早就被他处理掉了,但是多年来的阴影,仍让他无时无刻不绷紧脑子里的那根弦,从如铁搬进永昌侯府起,他就让玄亮专门守着他,婚礼这一日更是请云晞亲自领兵护送,直到确认花轿里坐的就是他,他已顺利接到了人,才逐渐放松了心情,像个正常的新郎那样,洞房花烛夜,意气风发时。 树影处,玄明现身,单膝着地向他下跪行礼,穆承渊目光一凛,莫非这一次,又有何事发生了? “殿下,云将军捉住了一个形迹可疑之徒……” 穆承渊换了身利落的青衣,随玄明进入一间重兵把守的屋子,云晞已在里头等候多时,穆承渊一进来,云晞便起身相让,若非孙少祖所言太重要,他绝不会轻易命人去把睿王请过来。 孙少祖被绳索捆着,坐在地上,见睿王来了,不住地磕头。 穆承渊皱眉凝视着这个男子,有一度他恨不能把此人碎尸万段,化成灰他都是认得的。 云晞厉声道:“孙少祖,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是……是!”孙少祖哆嗦了一下,道:“睿王殿下,当年是……我对不住您,可我、也是被逼的。” 睿王像看死人一样地看着他。 孙少祖硬着头皮道:“我也不想做悖德之人,是顾二爷,他找到我,让我故意接近顾小姐,讨她欢心……后来也是顾二爷教我,让我说服顾小姐与我一起逃离顾家。” 孙少祖曾是顾家下人,他口中的顾二爷就是现礼部尚书顾珍,惠安侯顾琰之弟。 穆承渊本不想被这段往事污了双耳,奈何挚友请求,他又何等敏锐,已从孙少祖的话听出了蹊跷。 顾卿仪是顾琰嫡女,顾珍是她的亲叔叔,哪有亲叔叔撺掇下人去勾引侄女的道理? 穆承渊道:“顾珍为何要这般做?” 孙少祖道:“皇后娘娘不希望顾小姐嫁给殿下,可是又不能公然违抗皇上的旨意,她便找顾二爷商量对策。圣旨已下,就算顾小姐毁容、病了,殿下说不定都会娶回去。顾小姐是顾侯之女,顾侯爷又一直未表态,顾二爷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若是顾小姐自己做出了什么丑事,就算殿下肯娶,皇上也未必肯答应了。” 顾珍让孙少祖带顾卿仪在新婚之日私奔,睿王必定会发现,此事一闹大,婚事自然也就作废了,他哥顾侯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但顾珍这个主意太馊,顾小姐名声扫地,顾家还能有什么颜面不成?且顾府其他人也不是傻子,一个深闺小姐和下人纠缠不清,就真的全都看不出来吗?当然不可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顾侯没多久就发现了孙少祖与女儿的私情,也发现了真相,当即冲到弟弟顾珍那里,狠揍了顾珍一顿。 然而丑事已经做下,就算把顾珍打死也没用了,顾侯原本想着遵从指婚,也算是在睿王处多一条后路,可是女儿已失贞,若当作不知硬是嫁过去,便是天大的祸事,睿王与女儿婚期已近,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绞尽脑汁填补顾珍闯的祸了。 “顾侯爷命人冒充北燕奸细,把顾小姐与我带走……想,想以此让顾小姐暴毙,都推到北燕人身上,殿下也不会深究的……” 穆承渊浑身热血都凝结成了冰,惠安侯府掌礼部,礼部负责与各国交际来往,熟悉各国习俗,要找些北燕人的装扮并不难。堂堂侯府,当年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歹人进入,还偏就准确无比地把待嫁的新娘子强行带走,因为那就是顾侯爷自己的人! 顾侯为了避免人起疑,反正此事一出他与睿王的关系决计不会好了,干脆就造谣这群北燕人是睿王仇敌,以此激怒睿王,急怒攻心之下,睿王根本不会去查这些敌国奸细,且大楚与北燕交恶,要怎么查?!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家作为受害者,太后、皇帝也会帮顾家说话。 顾侯比顾珍还要心狠手辣,那群假扮北燕人的心腹就是派去送命的,他的亲生女儿在此计中定是活不成了,他也不在乎。可是没想到睿王与云晞最后竟把顾小姐给救了。顾卿仪全程被蒙在鼓里,没有一点脑子,还跪求睿王原谅,丑事还是被睿王得知,最后由太后出手摆平,太后是顾家人,有北燕人犯事在先,岂能不用这送上门的借口,安抚睿王,让顾小姐暴毙,至于顾家与睿王的关系,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顾珍与皇后的算计,顾琰的狠毒,都被顾小姐的不守妇道给掩盖了过去。 顾卿仪自幼常伴太后左右,太后不忍赐死,放了她一条生路,这些年,孙少祖带着她过得很不好,欠下了多笔债务,顾卿仪天天在他面前念叨睿王的好,想与他和离,孙少祖怎么肯放过这个傻女人,自然不允,顾卿仪近来不知又从何处得知刑部通过了什么新和离法,据说若是她坚持也是能离的。这个女人,孙少祖早没什么感情了,就想借这个女人再多弄点钱来。他曾在路上偶遇顾珍,想求顾珍给几个银钱,可是顾珍却置之不理。此次睿王大婚,孙少祖便想反过来把事情再告诉睿王,谁给他钱,就把顾卿仪给谁。 第65章 大婚3 孙少祖把知道的实情都说了出来, 觍着脸做祈求状:“过去是我不对, 那个女人我也不要了, 只要睿王殿下给我二百两银子……不, 一百两, 一百两就够了!” 云晞怒不可遏:“你还想要钱, 卖妻吗?” 孙少祖道:“卖卖卖!将军大人您若是看得上也成……” 云晞一脚踹了上去。 穆承渊没再看孙少祖一眼,沉默了许久, 起身缓缓走了出去。 “承渊!” 云晞紧跟其后, 担心地叫了他一声, 也不知睿王怎会是这个反应。 “我没事。”穆承渊揉了揉眉心,“今日多亏了你。前头宾客还在,我还得……” 云晞见他脸色不佳, 关切地道:“你还是快去休息, 今天是你大喜,冷静一点。我暂且充作亲友,替你出面挡一挡。” “你本来就是……多谢。” 穆承渊与云晞多年至交, 碰了碰拳之后, 不再多言, 转身往傲霜院走去。 他自认对顾小姐已麻木了, 就算是一丝憎恨都懒得给了, 但是得知这一切竟是皇后和顾家在背后搞鬼,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真的一点也不可怜顾卿仪, 北燕人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顾家与皇后计划的,她的背叛却是货真价实,皇后、顾家,欺人太甚!! 即便早知皇后不是什么好东西,穆承渊也克制不住满腔怒意,他身上的戾气如此明显,以至于在不远处等着的蒲公公都感觉出来了,忍不住道:“殿下要这样去见王妃吗?” 穆承渊如梦方醒,他见到了蒲公公担忧的神色,傲霜院新房烛火通明,还有人在等着他。穆承渊垂眸看了看身上的青衣,去见孙少祖前,因怕弄脏了婚服,他特意换过装的。 穆承渊道:“先等一等,本王去换了这身衣服就来。” 待他重新穿上大红婚服,人也彻底冷静下来,一报还一报,顾家他早晚要收拾,今天是他大喜之日,岂能因为过去的人和事,就把盼了这么久的新娘给怠慢了? 他掩去了所有戾气,轻轻推开房门,这里头等着他的,才是他的王妃。 新房中红烛高照,房中却空无一人。 穆承渊只觉一股寒意从后背爬了上来,脸色变得煞白。 蒲公公在后边偷瞄了一眼,也吃惊不小,忙道:“殿下别着急,王妃许是等不及出去了,老奴这就去找找……” 蒲公公立刻小跑着去寻人了。 穆承渊呆呆站着,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遥远的回忆。 新房里传来喵呜一声猫叫,肥胖的橘猫慢悠悠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 招财。穆承渊想起来了,这猫是他特意命蒲公公从小吃店里抱走,以后就打算养在府里陪着如铁的。 他苍白的面色稍稍好转了些,抱起招财进屋,打量起新房里的一切,床榻上锦被凌乱似有人躺过,喜帕被随意丢在椅背上,一桌酒席也被人动过,果子被啃得只剩下果核,一壶茶几乎都喝空了,酒水却未动一滴。 穆承渊突然知道他的新娘去何处了。 如铁这一整天没吃东西,又没睡好,长公主给的玫瑰饼连最后一点饼屑都被他在轿子里啃光了,因怕怀里的玉瓶如意摔了,也不敢打瞌睡,最后都到了新房,得知还要等睿王在外头喝酒待客不知要等到何时,如铁又饿又渴又困,把喜娘遣走之后,顶着喜帕,就着桌上现有的茶点填了填肚子。 为了图吉利,洞房里的吃食都比较清奇,如铁吃到了生饺子,生汤圆,饿得很了一开始也没在意,等反应过来泪流满面,他一个男人生什么生,而且饺子汤圆都是两只,如铁虽然觉得多此一举,还是把另一只给睿王留下了。 没什么可吃的,酒要喝交杯,不能乱动,如铁便倒了好几盏茶,混了个水饱。吃完他就有些困了,摘了喜帕在床上躺下来小睡了一会儿,之前没吃没喝,突然一下子连喝了好几杯水,硬是把睡着的自己生生给憋醒了。 有情况就得解决,如铁觉得在新房传恭桶有点恶心,于是跑去了外头的西间(厕所),净手之后,实在饿得不行了,便拐到厨房去晃了晃,想从厨房里顺点好吃的。厨房里没人,下人都跑去山海厅了,锅里热着一大盘雪豆炖猪手,如铁愣了一下,心想大晚上怎么还有人啃猪蹄,瞧着有很多只,数都数不过来,他都是王妃了,王府就是他的家,从自家盘子里拿两只猪蹄应当可以吧? 如铁迅速拿了猪蹄包好,塞进了袖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刚出厨房一步,就听见有人道:“小铁,你在做什么?” 如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忍笑看如铁在厨房里鬼鬼祟祟,谁家新娘子不乖乖待在新房,大晚上跑出来偷东西吃的? “二哥怎么会在这里?”如铁激动了,“莫非锅里的猪蹄是二哥特意给我留的吗?” “嗯?”如银笑,“那是殿下特意叫孙伯给你准备的,说是你爱吃。” 如铁:“……” 哦对了,这道菜还有个艺名叫做大猪蹄子。 如铁道:“二哥怎么会在厨房外头啊。” 如银道:“殿下让我今日都跟着花轿,才得了空,过来找点东西吃。” “原来二哥一直在啊……” 如铁心念一动,和云晖一起扶他上花轿,还有跨火盆时帮他一把的那个人,大约就是如银了。 他忽然想起睿王的那声“舅兄”,当时云晖与如银都在,睿王真是用心良苦啊。 “对了。”如银从怀里掏出两个红色信封递给如铁,温声道:“小铁,恭喜新婚。” 怎么有两个红包?如铁有点闹不明白了。 如银与他媳妇何氏,不会分成两个红包来送,那另一个是谁? 如银轻声道:“大哥说他答应过你,你成亲的时候要给你封红包的。” 如铁心情有些复杂,接过红包来拆开,如银的是两枚红色铜钱,还有何氏亲手绣的鞋袜荷包一对,如金的则是零零碎碎二十五两银子。 二十五两,正是他当初卖身的数目。如铁的鼻子不受控地酸了起来。如银见状,忙笨手笨脚摸一摸他的头:“莫哭,新娘子要笑的。” 如铁被他说的开心了起来,两人站在一起又说了些话,一会儿蒲公公火烧眉毛一样地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王妃,您……您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卧槽!!如铁一拍脑袋,不待蒲公公说第二遍,立刻一阵风似地往回跑。 傲霜院新房,如铁推门而入,就见到睿王正抱着招财安静地坐在床沿。 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睿王,大喜的日子,居然反过来叫睿王等他。 “殿下,我刚才是去西间了,真不是故意……” “没关系,我知道你会回来。” 不会与人私奔,也不会被北燕人劫走。 穆承渊微微一笑,俯身把招财放到了地上。 如铁赶紧把一旁的喜帕拿起来重新盖上,长公主说,这盖头,一定得要睿王亲自揭开才行。 兵荒马乱的新婚夜,新郎才与新娘碰上头,坐到一起。 要矜持,如铁默念着,在袖子底下摸到了睿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他忍不住在盖头下面傻乐,洞房花烛夜,同样画了比翼妆的睿王,真是会让人流口水的那种俊。 喜娘虽然没在场,但是留下了喜秤。睿王无师自通取过来,将如铁的盖头挑开。 他总觉得,这样看如铁的脸格外粉嫩,活脱脱就是一个羞涩的水蜜桃。 过去什么的都不重要了,他的王妃总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穆承渊凑上去,在那双红润的唇上轻轻一吻。比起寻常的新婚夫妻,他们之间多了许多默契。再亲时,如铁已顺从地闭上双眼,穆承渊的呼吸重了几分,就要去解他衣带上的如意扣,如铁的袖子里冷不丁滚出来一个纸包,紧接着肚皮响亮叫了一声。 “……怎么,你没吃饱?” 穆承渊愣是停了下来,捏了捏如铁的脸颊。 如铁快要前胸贴后背了,红着脸把人推开,还不忘讨好地问:“殿下,你要不要吃猪蹄?” 纸包打开,正是两只香气四溢的猪蹄。 穆承渊一见就明白过来,笑话他道:“不是说只去了西间吗?” “我……顺便。” 如铁心一横,反正他已经矜持过了,这猪蹄就是给他备的,在饿晕和出丑之间,他津津有味地啃起了猪蹄。一室的旖旎,顿时都被肉香驱散了大半。 如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连啃了两只猪蹄,总算没那么饿了,剩下的骨头之类一股脑都塞给了桌底下的招财,招财这几日在睿王手下一直过着清心寡欲和尚猫般的生活,忽然得了个大赏,极有眼力见地叼起猪蹄,从窗口奋力蹿了出去。 吃饱了就该思□□了。如铁准备今夜与睿王大战三百回合,睿王殿下却一改方才的急色,好整以暇地坐到桌边,朝他一扬手中的酒杯。 “王妃吃饱了,就来陪本王喝酒如何?” 第66章 大婚4 “这个我知道, 是合卺!” 如铁表示终于有一样他精通了, 不就是喝个交杯酒吗! 他主动上前执了壶, 给两个人都满上。睿王微笑着看他动作, 如铁伸长胳膊, 绕过睿王的臂弯, 举起酒杯送到唇边,先浅浅抿了一口。 穆承渊眉宇间一派轻松祥和, 道:“不对。” 如铁嘴里的酒还未来及下咽, 穆承渊已捏着他的下巴, 飞快贴上他的唇,从他口里吸走一些酒液,喝了下去。 “如何?” 抢到一口酒的睿王殿下, 难得语气中多了点炫耀。 被调戏了!如铁心里乐开了花, 嘴上却不服输道:“就这样吗?我也会!” 他一口气饮下杯中一大半的酒,撅着嘴,双颊鼓鼓地来到穆承渊面前。不知是不是故意, 睿王此时却不亲他了, 分明要看他如何应对, 如铁转了转眼珠, 嬉皮笑脸坐到睿王膝上, 双手淘气地捧住他的脸,自己把唇送上去, 将一直含着的酒液喂到对方口中。 穆承渊笑着把他嘴里的酒都喝光了, 如铁眼里闪过得逞的笑意, 假装自己也喝了不少,抹了抹唇道:“再来?” 如此往复了数次,一壶酒逐渐被睿王喝了下去,如铁好奇地望着他,怎么喝这么多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穆承渊对如铁的了解,简直到了一抬屁股就知道这货要拉什么屎的地步了,笑着戳穿他:“你是想灌醉本王?” 如铁点点头,其实找承渊弟弟来洞房也不错啊,就是很可惜,至今只见过纯情少男一次。 穆承渊好心告诉他:“本王心情好,就不会醉。” 如铁心想,原来第一次喝醉是心情不好啊……咦,那时究竟为何心情不好来着? 时间太久了,还是算了,没必要刨根究底,至于眼下为何心情会好,如铁老脸一红,破天荒结结巴巴地道:“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往后……希望殿下都、开开心心的。” “……嗯。” 穆承渊笑着环住他的腰,将他的上身搂抱在怀,脸埋在他胸前,深深嗅闻着。 腰上痒,心里更痒,如铁想,怎么这货还不动,明明啃猪蹄之前还很有兴致的,不至于被他肚子一叫就都叫没了吧。 “小铁。”穆承渊忽然道,“与你成亲,我有自己的打算,也用了手段,但是你要相信,这里边确有我的一点真心。” “……殿下??” 如铁未提防间听见这样一番话,胡思乱想的脑子逐渐冷却下来。在永昌侯府备嫁之时,他就从长公主处得知了一点风声,这门婚事,睿王以前只对他笼统地说求到了母妃相助,并不肯告诉他个中细节,其实皇子娶男妃,皇帝还允了,天底下哪有那么顺当的事,更何况睿王以后还要夺位,手底下那些大臣竟没一个站出来反对,想也知道睿王必是花了不少心力。出嫁前一日,长公主、云侯特意告诫过他,以后凡事都要站在睿王的位置多想一想,别说睿王有自己的打算,就是真的利用这门婚事做点什么又如何呢? 他很清楚娶男妃终究对睿王的大业不利,以退为进,听上去很有道理,实际睿王根本没必要去做这样的退让,说到底不还是因为这一点真心吗。 同样因这一点真心,睿王处处照顾他,三番五次打破规矩来看他,在两人的院子里专门为他建了后门,还特意记下他一时口舌之快,随口编造的爱吃的东西。 如铁感动地亲他一口,笑问:“那殿下的一点究竟是多少?” 穆承渊笑而不答,继续道:“你的卖身契……” 妈蛋啊,如铁心想,居然完全忘记了有这玩意,怎么都当王妃了,还给他说这个,有完没完了! 睿王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如铁,如铁接过来瞄了一眼,三下五除二撕得精光。睿王才道:“其实父皇下旨之时就该还你了,我出于一己之私一直留着,因为……” 睿王小声道:“因为,害怕你突然跑了。” 如铁:“……”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这货这么话多,可不就是上次婚没结成的后遗症? 穆承渊道:“还有,我今日也让云晞在外面守着……” 如铁干脆堵住他的唇,否则还不知要听见英明神武的睿王殿下究竟做了多少傻事,这些事既让他感动,又让他怜惜不已。 如铁胡乱去解他的扣子:“殿下别说了,都过去了。” “嗯,我也都明白了……” 明白了真相,也不会再被过去困扰了。 “咱们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合卺酒也喝完了……哦,还有饺子和汤圆。” 如铁朝桌案上努努嘴,穆承渊唇角一抽,夹起如铁剩下的生饺子、生汤圆配合地吃了,新婚夜那点步骤,仿佛再没落下什么了。 “殿下,接下去要怎么办?” 如铁喜滋滋抱住他,端详着美人的俊颜,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懂。 穆承渊与他四目相对,笑着道:“接下来,王妃该给本王生个小世子了。” 生你妹!如铁揪住他的领子,迫不及待地啃了上去。 自认十分有技巧的缠绵深吻之后,穆承渊煞风景地咂了咂嘴:“怎么有股猪蹄味?” 如铁冷笑:“莫非殿下吃过猪蹄?” 都亲过百八十回了才来嫌弃,早干吗去了! 穆承渊道:“没有,我只吃过你。” 如铁:“…………” 钢铁直男在线乱撩,这是要逆天啊! (一只叫老公的河蟹) 第67章 谢恩1 如铁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被阳光照醒了。难得的是, 穆承渊仍躺在他身侧, 以极其别扭又执着的姿势抱着他。 往常这时候, 睿王都去上朝了, 难得这会儿还在。 如铁忍不住翻过身, 趴在他胸口,打量起自己的古代夫君。左看右看都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美人, 眼睫毛既长又翘。如铁无声地笑着, 咧了咧嘴, 就要往那张俊脸上悄悄印一个吻。 蒲公公在外头恭敬地道:“殿下、王妃,该起了,今日还要入宫谢恩呢。” 穆承渊几乎是在同时睁开了眼睛。 如铁刺溜一下弹出去一丈远, 他都快忘了昨夜究竟大战了多少回合, 身上欢爱的痕迹太过明显,一下子没找到衣服,只能暂且用锦被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待他裹好之后, 穆承渊才开口唤人。 蒲公公领了一帮子内侍仆从, 送了两套崭新的衣物进来, 又抬过来一只浴桶。来来往往的人令如铁多少有些不自在, 他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光着走来走去, 只好假装自己是只真包子,待穆承渊把人都遣退了, 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起来去泡澡。 穆承渊好笑地看着乌龟慢悠悠爬进浴桶, 道:“本王也要洗, 与王妃一起吧。” 噗!!如铁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水里,还好穆承渊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 穆承渊不解道:“又不是没一起洗过,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如铁大囧,道:“殿下别闹了,不是要去宫里吗,可不能迟了。” 穆承渊肃然道:“你想哪儿去了,本王是那样的人吗?” 哦,本王是正人君子!如铁自觉在狭小的浴桶里给睿王殿下挪了个位置出来。 言犹在耳,这澡洗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洗干净,如铁趴在榻上伤心不已,说好的不是那样的人呢,男人靠得住,猪都会上树!要不是蒲公公连着催了三次,还不知要洗到啥时候去呢! 穆承渊有些不好意思,都怪浴桶太小,王妃太诱人,新婚燕尔,擦枪走火什么的…… 穆承渊轻咳一声:“我带你去马车上。” 如铁嗓子都哑了,仰起脸警觉地望着他。 “……”穆承渊保证道,“是去宫里,真的。” 如铁点点头,死活不肯他用抱的,睿王殿下只好背起他家王妃,大步流星去坐马车。 一直守在外头的蒲公公顶着睿王殿下时不时的眼刀,主动道:“天冷,殿下与王妃千万注意身体。” 说罢奉上了两条厚实的斗篷,穆承渊接过来,亲手把如铁包成了一个球,他仍怕如铁冷到,还命人拿来了手炉,塞进如铁怀里,再由蒲公公为他自己披上斗篷。马车早已备下了,却并非如铁以前常坐的那辆,轿帘换成了毛皮,车壁用厚厚的棉絮包裹了几层,不透一丝寒风,里头不止宽敞了数倍,还摆了一张矮桌,数个软垫,备了茶水糕点若干,前头的马奔跑起来,就如同一个移动的小包间了。 如铁抱着手炉坐在马车里,东瞧西看稀罕得不行,没一会儿睿王也进来了,与他并排坐在一处。 如铁道:“殿下,这马车以前怎么没见过啊?” 睿王一向骑马,不常坐马车倒是真的。 穆承渊道:“才叫他们备的,往后就给你用,省得再遇见不长眼的人。” 如铁知道他这是在说以前碰瓷的赵大呢,心想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殿下还记仇啊。 玄亮微微一揖,为他们驾车。如铁累得不行,车里又布置得舒适,轻轻一晃就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穆承渊让他枕在膝上,如铁放心睡了一会儿,中途醒来,穆承渊不知何时也阖上了双目。 如铁轻手轻脚凑上前去,总算偷到了一个吻,乐颠颠继续睡去了。过了片刻工夫穆承渊睁眼,替他把斗篷裹好,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 小憩之后,皇宫也到了。宫门前已有翊坤宫的内侍在候着,得知太后与皇帝都在寿康宫等着,穆承渊便携如铁直接往寿康宫去了。 如铁算起来还没正式拜见过皇帝,心里有些紧张,道:“殿下,待会儿我该说什么?” 穆承渊道:“记得都随我叫。在宫中,多说多错,百言不如沉默。” 如铁忍俊不禁:“殿下也是如此吗?” 难怪睿王也不太爱说话。 “嗯……”穆承渊在衣袖底下牵住他的手,不慌不忙道:“别担心,皇子大婚第二日,按例是要带正妃入宫谢恩的,父皇既准了这门婚事,就不会为难你。” “那其他人呢?” 如铁后知后觉地想,这不就是丑媳妇见公婆?呸呸呸,谁丑了! 穆承渊笑:“我母妃自不必说。皇祖母于我有愧,也会向着你。至于母后,她一向尖酸惯了,若待会儿听见你不爱听的,无需与她计较。其他妃嫔并无资格指责于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如铁咋舌,光应付皇帝、太后和皇后估计就要累死了。宫里boss众多,得时刻打起精神来,总不能才刚大婚就拖睿王的后腿,叫人笑话。 穆承渊见他突然之间如芒在背,不觉莞尔:“以前在父皇面前也没见你怕过啊,这是怎么了?” “殿下,这可不一样。” 如铁撇了撇嘴,以前皇帝对他印象是好是坏他不在乎,可是如今皇帝都成公公了,谁家新媳妇不想讨好公婆啊。 穆承渊道:“有何差别?” 如铁道:“差别就是……哎,万一说错话做错事怎么办?” 穆承渊握住他的手,认真道:“你别怕,父皇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倘若真的做错了什么,还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 “殿下……” 如铁内心安全感爆棚,盯着睿王宽阔的肩膀想,莫非这就是有老公罩着的感觉? 反正连皇帝都见过了,其他人有何可怕?如铁不再担忧,与穆承渊说说笑笑,顺便看一看皇宫里的风景,很快便到了寿康宫。 太后在主位坐着,左右则是帝后,妃嫔们也差不多都到齐了,巧的是,太子、端王还有四皇子也在,大家都对刚出炉的睿王妃,也便是神秘的永昌侯府三公子好奇极了,也想知道睿王究竟娶了一个怎样的男子,故而在例行请安之后,不约而同留了下来。 睿王既娶了男妃,对太子已无威胁,皇后四肢百骸就像浸了蜜,笑着对太后道:“母后,他俩今日来得可有些晚了。” 太后笑斥:“承渊这是新婚,起晚了一小会儿也很正常,咱们做长辈的就是体谅一些又如何呢,想当年谁不是这般过来的?” 皇后道:“是儿媳思虑不周,其实儿媳也盼着他们来呢。” 内侍来报睿王、睿王妃到了,太后着急见孙子与新孙媳,赶紧命人传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都落在随即入殿的一对新人身上。 睿王肩宽腿长,平日不是着青色便是玄色,难得穿了大红底绣了金竹叶的锦袍,俊美如玉。旁边的王妃是个面色红润的清秀少年,一身浅金色绣红竹叶的袍子,样式与睿王一致,头上戴着玉凤冠,一双乌黑的眼珠甚是灵动。 真是一对璧人。皇太后年纪大了,喜爱热闹,见到如此喜庆般配的二人,心中十分欢喜。 穆承渊带着如铁,请安问好。 太后把如铁叫到跟前,看了又看,直看得如铁浑身不自在,又揶揄地问了几个诸如“承渊待你好不好”的暧昧问题,如铁记得睿王的叮嘱,只简短地答了,并不多言。 睿王终于成亲了,不管娶男还是娶女都由他了,睿王妃瞧着是个懂事的,老太太很是满意,当即从腕上取下了一串玛瑙,亲自给如铁戴上,又另赏了他一对平安扣。 “是个不错的孩子。”皇太后笑着拍拍他的手,善意道:“往后可要与承渊好好过日子。” 如铁红着脸点了点头。 皇帝以前就认识如铁,此刻却不便点破,大笑道:“朕听说你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承渊忙,你没事可常进宫来,陪太后说说话。” 如铁跪下磕头,脆生生道:“多谢父皇。” 皇帝被这一声叫得通体舒泰,仿佛一眨眼又多出了个儿子,至于子嗣,睿王都已大婚了,往后还能有侧妃、庶妃呢,皇帝压根就没多想。 皇帝一高兴,挥挥袖子也赏了一对羊脂玉如意。 两位boss都有赏赐,其他人也不能落下,焦贵妃笑看了如铁与儿子半晌,给了一对精致的玉蝴蝶,碍于旁人在,如铁无法与正牌婆婆多说什么,依旧跪了,真心实意给婆婆磕了个头。 皇后亦笑:“抬起头来,本宫也看看。” 如铁依言抬了头,与皇后对视一眼便规矩地垂眸,心道这皇后果然不是善茬,眼神就和刀子似的。 皇后再过去便是太子穆承澜,太子自合欢一案后被罚,三年不得入朝,平时除了入宫探望皇后太后,基本便是在太子府闭门不出的。 如铁当然认得穆承澜,但穆承澜早不记得他了,站在太子身后随侍的张公公无意间看了睿王妃一眼,脸色大变,给身侧宫人使了个眼色,悄悄走出殿去,不一会儿,殿外便有几名宫人走进来,托着手巾帕子,分别站到几位主子身后。 皇后左看右看,没觉得睿王妃有何过人之处,客套地道:“既嫁入了皇家,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本宫没备什么厚礼,就送你一件摆设吧。” 皇后朝身边的宫人递了个眼色,马上有宫人端着方盘走近。只见盘中锦缎上,放着一串紫玉雕琢的葡萄。 一见此物,众人的脸色顿时都变了变。 第68章 谢恩2 且不说送礼应送双数, 葡萄虽有多子多福之意, 睿王娶的可是位男妃, 皇后祝这二人多子, 不是打脸是什么? 皇后掌管后宫多年, 断不会不知道送这礼物有何深意, 睿王自己不与太子争了,皇后心里很是得意, 就想当着众人的面扬眉吐气一番, 她视焦贵妃为死敌, 睿王妃是焦氏儿媳,打他的脸,也就等同于打焦氏的脸。 什么出身永昌侯府, 不过是认下的义子, 又不是亲生,这里头指不定有什么猫腻呢,太后居然把一直戴着的手串赐了下去, 想当初太子妃过门, 太后可没这般热络。 皇后就是想落一落睿王妃的面子, 干笑一声道:“这是本宫一番心意, 收下吧, 不必与本宫客气。” 宫人将紫玉葡萄端到如铁面前,如铁就发觉周围气氛明显不对, 贵妃与皇帝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他作为开朗大方的现代人, 哪能想到区区一个摆件还有这般讲究, 只能看出这玉水色还成,葡萄栩栩如生,究竟哪里不妥? 该不会,这玉葡萄有毒吧?如铁不敢轻举妄动了。 穆承渊眼露寒光,冷冷道:“既是母后所赐,你拿着便是。” 有他这句话,如铁心里有了底,把紫玉葡萄接了过来。 皇太后额角突突直跳,幸好贵妃与睿王都没说什么,睿王妃看上去笑脸盈盈,不知是心胸开阔还是压根没转过弯来——什么心意,皇后分明是给睿王、给贵妃找不自在,爱找茬的毛病又犯了!她怎么就不瞧瞧这是什么场合,睿王大婚第二日,当着后宫嫔妃和皇帝的面,还有没有一点国母风范?! 皇后太嚣张了,真叫太后脑仁疼。太后揉了揉眉心,试图在亲侄女把事情弄糟之前先把人撵走:“皇后,方才听你似在咳嗽,若是身子不适,不如先回长春宫召太医看一看。” 皇后笃定自己儿子能登上大位,胆子也肥了不少,她与太后本是姑侄,太后向睿王妃示好,皇后心里记恨,不领情道:“母后放心,儿媳并无大碍,承渊大喜,儿媳很为他高兴,也想凑一凑热闹呢。” 太后用心良苦,却被皇后顶了回去,当即便生了气,拉下嘴角懒得与皇后说话,皇后浑然未觉,一味盯着如铁道:“这礼物你可喜欢?” 如铁再迟钝,也能从穆承渊的态度猜到这其中并不简单了,皇后竟追着他问感受,估计是要嘲笑他,如铁想了想,反正他也不知葡萄有什么特殊含义,所谓不知者无罪,皇后想嘲就让她嘲好了,又不会少块肉,干干脆脆道:“儿臣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玉石摆件……多谢母后赏赐。” 穆承渊勾了勾唇,紧随其后道:“儿臣见识浅薄,也未曾见过,还请母后明示。” 如铁没办法才瞎说了大实话,睿王趁机就把锅甩了回去。 皇后一口恶气没出来,反而被噎着了。她怎么都想不到,睿王母子一向隐忍,怎么来了个睿王妃之后,睿王就变得伶牙俐齿了?居然一个两个都装不懂,还要她明示,她能说,本宫就是想借此嘲讽吗? 皇后还是挺要面子的,明面上不能真与睿王翻脸,只得挺直了腰杆道:“这是多……福之意。” 到底没把多子两个字说出来。 如铁恍然大悟,喜道:“多谢母后解惑。” 皇后的挑衅不知不觉就被化解了,妃嫔们松了口气,皇后尖酸刻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妃嫔们也不敢多说,只能当什么都未发生过,太后却在边上看得一清二楚,皇后无理取闹,被睿王趁机反将了一军,葡萄有何用意睿王不可能不懂,倒是睿王妃,太后都有点糊涂了,他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的啊。 就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已揭了过去,皇帝淡淡道:“这玉葡萄倒是让朕想起了另一件玉器,也是紫玉所制,叫做紫气东来。” 皇帝开了话匣子,太后笑着捧场,道:“可是先帝爷当年赐给皇上的紫玉屏风?听说被光一照,犹如紫云缭绕,才得了这么一个名字。” 如铁正想吐槽皇太后这乱七八糟的比喻,屏风好歹是固体,怎样也不会变得像气体吧,却听得皇帝朗朗道:“母后说的没错,正是这座屏风。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拳拳心意朕都明白,她既送了紫玉葡萄,朕便应个景,一并送上朕的紫气东来,以贺吾儿新婚之喜。” 如铁呆了呆,之前皇帝给的玉如意就已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了,怎么还有东西要赏?而且还是从先帝那儿得来的,有够贵重。怎么感觉皇后这一搅合,倒便宜了他与睿王似的。 总之有礼物收,不亏就是了。 如铁这边与睿王双双叩谢,那边皇后看皇帝的眼神都变了,她送出去的玉石葡萄并非珍品,而是她令心腹去玉石铺上随便花了点银子买来的,紫气东来却不一样,那可是货真价实先帝的赏赐,记得从前还曾在皇帝寝宫紫宸殿摆过一段时日,紫气东来与紫宸殿,两者都有一个紫字,皇帝这是何意,即便睿王娶了男妃,还是更满意睿王吗? 皇后心烦意乱,越想越不对劲。皇帝又转向贵妃道:“两个孩子大喜,你送玉蝴蝶寓意虽不错,终究薄了些,朕也为你额外选一份礼吧。” 贵妃行万福礼谢恩,皇帝直接使唤内侍总管李思贤道:“去把珍宝阁里暹罗进贡的红珊瑚镯给朕拿过来。” 李总管亲自飞奔去珍宝阁,取来了一对鲜红的镯子,奉皇帝之命,把镯子交到如铁手上。 皇帝笑:“好好拿着吧,这是朕替贵妃赏给你的。” 于是如铁得到的礼物中又多出了一对珊瑚镯,这一趟入宫,礼物多到双手都拿不过来了。 这一双艳红如血的镯子,在皇后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皇后被怄得不行,她记得皇帝与贵妃定情之物就是珊瑚镯,想当年被她使计毁了去,现如今皇帝为何特意当着她的面替贵妃赏下这对镯子?她可算明白过来,这一连串的赏赐都是专门打她的脸呢 紫气东来是为了安抚睿王与睿王妃,珊瑚镯则是替贵妃报当年之仇! 皇帝本就对皇后诸多不满,睿王与贵妃之前的恳求也起了作用,在皇帝眼里,睿王甘愿放弃皇位迎娶男妃,自是受了不少委屈的,皇帝巴不得多补偿睿王一些,偏偏皇后要挑此时耀武扬威,也就和直接戳皇帝肺气管差不多了,皇帝气得不行,打起皇后的脸来也是丝毫不留余地。 皇后咬牙揣度皇帝的心思,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宫人适时奉上了布巾,皇后接过巾子后愣了片刻,抬手擦去额角渗出的薄汗,此后便陷入了沉默。 如铁与睿王,在贵妃近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们对面便是李妃与端王一家,陪在李妃身侧的端王妃朝如铁好奇望了几眼,柔声道:“听长春宫的嬷嬷们说,睿王妃有一双羡煞人的巧手,不知今日是否能见一见睿王妃的杰作?” 从亲戚关系上来讲,如铁与这位王妃是妯娌,然而在他所熟知的皇城世族关系中,端王与睿王的关系一般,听说端王还曾算计过睿王,结果导致如铁对端王府的人怎样都亲近不起来。端王妃不知何故非要看他的手艺,如铁很怀疑秦嬷嬷和李嬷嬷究竟散布了什么谣言,自己的手艺自己清楚,连神仙都救不回来,怎么可能是什么巧手。 如铁不确定道:“我的手艺很差的,你真要看?” 端王妃双眼放光,点了点头,心想可算能找到睿王妃的短处了。妯娌之间总免不了比较,端王妃家中有翰林院高官,自诩太子妃之下就是她了,可是眼下多了一个睿王妃,论永昌侯府的出身比她还强,睿王又是能与太子比肩的皇子,端王妃自觉被比了下去,就想在其它地方着补回来,听长春宫的嬷嬷们议论说睿王妃女红不行,端王妃不过是想叫众人都注意到这个事实而已。 如铁随口与穆承渊说了一声,便把睿王身上系的荷包解了下来。这荷包就是婚前手工课的产物,如铁每回做东西都做得极大,荷包也是,睿王后来干脆废物利用,把定情的珍珠装了进去,令瘪瘪的荷包鼓了起来,看上去总算有点像某种奇特的鱼了——胖头鱼。 此前穆承渊都以为他做的是红烧鱼。 端王妃远远一看,受到了惊吓,蹙起秀眉道:“这是何物?” 如铁道:“这是我做的一个年年有鱼的荷包。” 端王妃:“……” 她低下头,不停拨弄着手中亲手缝制的绣帕,近来帝宠颇多的江嫔瞧见了,笑着道:“端王妃的帕子可真好看。” 再瞅一眼睿王妃的荷包,江嫔是个头脑简单的,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道:“睿王妃这手艺差得太远了……” 如铁笑了笑,听说江嫔与李妃交好,当然是赞端王妃,贬他了。宫中是非真多,葡萄他虽然不大懂,但是荷包帕子却懂了,睿王告诉过他,除了太后、帝后还有贵妃,其他人均没资格教训他,江嫔与端王妃送上门来,那就只好让她们自取其辱了。 如铁不以为意道:“我娘教导过我,咱们这样的身份,做个荷包帕子什么的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论绣工,谁还能比过宫中绣娘啊。” 江嫔出身富户,家中就是靠绣娘起家,江嫔顿时眼睛都红了,端王妃手中的绣帕差一点被扯破,睿王妃的娘是谁,正是荣安长公主! 如铁扳回一局,暗自得意,穆承渊向来不参与女眷话题,待如铁说完,就把那只在众人眼里丑陋透顶的荷包要了过去,郑重挂回腰侧。 此举无疑是在为睿王妃撑腰。端王妃忽然间有些扎心,她的女红再好又如何,端王从不用她做的东西,而且端王总是生病,对她也很冷淡,哪有睿王这般体贴。 第69章 谢恩3 端王妃本意是要刁难如铁, 却被如铁四两拨千斤, 挡了回去。他是男子, 端王妃却拿女子擅长的活计来说事, 如铁当年网文看得多, 这种刁难都不必动脑子, 直接就甩出了标准答案。 长公主究竟说没说过并不重要,关键是, 若人们开口时加上某某说, 某某之言, 一般都会把听众震住,如铁要的就是让端王妃与江嫔尽快闭嘴。 端王妃声音并不高,贵妃离得近, 一五一十全听见了, 贵妃觉得端王妃有些胡搅蛮缠,打圆场道:“翊坤宫新进了个嬷嬷,本宫瞧着一手绣活还不错, 赶明儿让她给端王妃、江妹妹绣几条帕子送过去。男孩子粗手粗脚, 肯静下心给渊儿做荷包已属不易, 还是别难为他了。” 贵妃似在数落如铁, 但她点出如铁终是男子, 做荷包也是应嬷嬷要求,就算女红不行又如何呢? 端王妃揉着绣帕, 还想再说道两句, 端王嫌王妃找茬不成, 反给他丢人了,一记眼神过去,端王妃不敢出声了。 李妃笑道:“贵妃娘娘厚爱,怎敢劳烦贵妃娘娘的人。” 三言两语,便果断结束了这段小小的插曲。 江嫔眼圈仍泛着红,皇帝无意间看过来,问了一句,睿王贵妃皆在,江嫔不敢添油加醋,只得如实说了,提及绣娘,江嫔一直酝酿着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 她懂得怎样让自己看上去更美,眼下她正得宠,只要稍微流露出一丝委屈,说不定皇帝会心疼她,她家境虽殷实,到底仍是平民,若皇帝也替她抱不平,说不定会赏赐些什么,比如也给她爹娘一个贵族身份? 皇帝眉一皱道:“睿王妃是男子,你非要去挑这个刺做什么。再者朕也未觉得他是在说你。” 皇帝近来宠爱江嫔,是觉得江嫔性子率真、开朗爱笑,他讨厌总是哭哭啼啼的女子,江嫔一做美人捧心状,皇帝就厌烦了。 江嫔心头一惊,忙跪下请罪:“皇上教训的是,嫔妾误会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皇帝摆了摆手,叫她坐了回去。 皇后远远注视着如铁,若有所思,以往遇见江嫔这等小妖精被斥,她少不了幸灾乐祸一番,许是皇帝对她不遗余力地打脸,令她很是伤心,皇后一直提不起精神,只在听见江嫔说起睿王妃之母荣安长公主时,犹如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蓦地亮了一下。 “澜儿,你过来。” 皇后开口唤了太子。穆承澜原是与太子妃在一处,坐在皇帝身边,睿王娶妃,穆承澜并不在意,自从合欢公子死后,他的性子愈发阴郁,经常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皇后叫他,穆承澜很明显是在发呆,未能及时反应,待太子妃轻轻推了推他,他才茫然起身。 皇后瞥了一眼皇帝,皇帝也正戒备地望向她,皇后这一叫唤,在场诸人都听见了,就连太后都不禁皱紧了眉头,皇后还有完没完了,这又是想做什么? 皇后自嘲一笑,内心终是疯狂起来,不顾一切对太子道:“澜儿,你皇弟新婚,怎么也该向他道个贺才对。” 穆承澜很听皇后的话,尽管他不喜睿王,仍是来到穆承渊与如铁面前,无甚诚意地拱了拱手,道:“恭喜二位。” 如铁随着穆承渊,大大方方叫了一声“皇兄”。 皇后巴望着太子见到睿王妃之后的反应,可是穆承澜看了一眼如铁,神情漠然。 太子绝不会包庇睿王,皇后并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异变,不由得怀疑起张公公藏在布巾之中传给她的消息,原来张公公在殿中见过睿王妃之后,便断定睿王妃正是太子当初转赠给睿王的那名男宠,想方设法告知了皇后。 皇后就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反复思量过,云侯义子也便是睿王妃,她在赐婚时才听说有这么个人的,据说睿王对其一见钟情,亲自去向皇帝求了指婚,此前除了长公主一家还有睿王,谁都没亲眼见过此人。皇后一直觉得牵强、有猫腻,甚至还着人调查过,因此事于她和太子有利,皇后没有发难,反而乐见其成。仔细一想,若睿王妃真实身份是那名男宠,那就能解释,为何谁都看不上的睿王唯独对此人一见钟情,永昌侯府又是怎么就忽然蹦出来一个义子了…… 恐怕此人原本就是在睿王府伺候,睿王中意在先,永昌侯成全认义子在后。 皇后自认了解皇帝,皇帝绝不会同意男宠入皇家还做正妃,即是说,皇上并不知道睿王妃真实身份,睿王与永昌侯府便是欺君之罪! 皇后对永昌侯一家子的厌恶,并不比对贵妃母子的厌恶少,若真如此,她就能向皇上进言,治他们的罪,最好也让睿王与太子一样三年不入朝,她才开心。 可是为何太子见了睿王妃却没有一点反应? 皇后悄悄把太子召近了,一问才知,太子根本记不清当初送给睿王的男宠是何样貌了。那时如铁得了过敏症,太子一直都以为送出去的男宠天生如此呢。 太子没把睿王妃认出来,皇后有些着急,睿王大婚正得意,很该挫一挫他的锐气,总不能让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溜走了。皇后慌忙向心腹宫人使眼色,宫人得了令去找张公公想法子了,没多久一名太子府丫鬟匆匆入殿…… 这丫鬟本要伺候太子妃,并不起眼,可是当她“无意间”见到殿中坐着的某一位贵人之后,一时不察竟跌倒在地,太子妃被惊到,失态地尖叫,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名丫鬟吸引了过去。 “公子!” 众目睽睽之下,这丫鬟欣喜地喊了一声,而她对着的方向,正是如铁! 如铁:“……” 他有些不敢置信,从皇后突兀地叫太子前来道贺,他就觉得皇后又要使坏了,只是他也不能未卜先知。丫鬟一倒地他便认出来了,正是他最早在太子府时,由张公公指给他使唤的丫鬟暮雪。 若是在别处,他与暮雪相认也无妨,可是在寿康宫大殿之上,他却万万不能。看来皇后已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想要以此来做文章了。 如铁看向穆承渊,穆承渊轻轻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应,如铁也是这般想的。 他的身份,皇帝、睿王都知道,云侯认义子也是皇帝的意思,有这个后盾在,不必畏惧。 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如铁就像四周其他人一样,除了瞪大眼睛面露困惑之外,再无其他神色。仿佛他真的从没见过这个丫鬟,也不知她从何而来。 皇帝喝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在寿康宫喧哗!” 暮雪赶紧磕头,壮着胆子道:“启禀皇上,奴婢是太子府丫鬟暮雪,本是跟来伺候太子妃娘娘的……只是奴婢方才见到……见到奴婢以前曾经伺候过的,太子殿下的一位公子,一时忘形……请皇上恕罪。” 皇帝神色淡淡,他很清楚这丫鬟是谁让放进来的,不动声色道:“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寿康宫都是主子,哪来的什么公子。” 暮雪直直看向如铁,过了半晌垂眸道:“是,奴婢许是真的认错了。” 皇后已知这丫鬟定是张公公派来的了,偏道:“你认错了谁?坐在这儿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还能被你一个丫鬟认错?” 暮雪咬了咬唇,似有难言之隐。皇后语带威胁道:“你可想清楚,千万别说错了。” 暮雪抖着手,遥遥一指如铁:“奴婢……方才见到睿王妃,还以为见到了以前的主子。” 皇后故意笑道:“睿王妃可是永昌侯义子,你一个小小的丫鬟,怎可能在太子后院见过他?” 暮雪道:“奴婢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天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吗?” 皇后道:“你说的那位公子,叫何名字?” 暮雪道:“公子姓颜,名如铁。” 她刚说完,多数人面面相觑,睿王妃是云侯义子,没人会去打听他具体姓什么,但名讳确是如铁没错。 皇后露出恶毒的笑容,道:“只一个名字,又能说明什么呢。” 暮雪道:“奴婢知道许多公子的事。公子是……差不多一年前,由陈国公府引荐,卖身入太子府做男宠的。他性子好,也很受宠,太子殿下很喜欢他,还赏了他许多东西,隔三差五便会召寝。后来,太子殿下不知为何,就把公子送给了睿王殿下……” 如铁死死抓住衣角,就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跳出去扇她一掌说,你撒谎!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暮雪所言真真假假,关于受宠和侍寝全是捏造,而偏偏就是这些细枝末节,极易惹怒他。倘若他真的被激怒了,就等同于向众人宣告他是如铁公子本人,是不是就正中皇后下怀了? 而且,他担忧地看向睿王,希望睿王不要轻信暮雪之言,这似乎有点难度,就连他自己听了都气血上涌,难保睿王不会冲动,他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刻意去解释。 “殿下……” 如铁在袖子底下挽住穆承渊的手,只能靠掌心的热度来抚慰对方。穆承渊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冷静,但是目光却冰到了极点。 暮雪说完,忐忑不安地望向皇后。她今日跟着太子、太子妃入宫,只不过一直在外头伺候,张公公忽然找到她,要她去指认如铁公子,张公公承诺,办成此事后就让她得偿所愿,做太子侍妾,暮雪对如铁谈不上忠心,没什么犹豫便应了。张公公还要她添油加醋,暮雪以为不过是说几句话,等到了大殿之上,皇帝、太后皆在,暮雪有些害怕,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按张公公教她的做了。 她的话已成功让大部分人起疑,睿王妃来历的确有些奇怪,这些人事不关己地想,若不是男宠固然好,若是男宠,先侍奉了太子又侍奉睿王,还成了睿王正妃,那得是怎样的妖孽,可是睿王妃一点都不像。 皇太后看如铁的眼神已透着冷意,若真是男宠,她必不会叫这人继续留在皇家! 穆承渊起身,不慌不忙踱到暮雪面前,鹰隼般的眼睛盯了她片刻,沉声道:“你所说的公子叫做如铁,本王的王妃也叫如铁,你是想说什么?” 他气势惊人,眉目之间皆是戾色,暮雪心里有鬼,不敢坦然与睿王对视,低着头道:“奴婢以为……睿王妃就是如铁公子。” 穆承渊冷笑:“本王娶的是何人,难道本王不清楚,你却清楚?凭你几句话,就想污蔑王妃?” 第70章 谢恩4 暮雪摇头道:“奴婢没有污蔑……除了奴婢, 还有张公公, 还有、还有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嬷嬷也曾见过公子的。” 穆承渊怎会让她把人都叫上来, 利落道:“用不着这么复杂!倘若王妃真的入过太子府, 为何皇兄皇嫂却什么都未提, 难道他们的记性竟不如你?” 太子一开始未认出如铁, 此时再开口太过蓄意,是以太子保持了缄默, 至于太子妃, 如铁入太子府不过一日就受了重伤, 太子妃也没有召见,如铁与她互不相识,反而成了有利的佐证, 被穆承渊果断拿来反驳。 寿康宫正殿, 睿王殿下舌灿莲花,力挽狂澜:“你说之人都与你是一路,本王又怎知你们是不是从何处探得了王妃的名字, 故意陷害?” 暮雪无言以对, 除了找些人出来, 她也没实证了, 穆承渊便是料定如此, 其实要证明如铁身份,卖身契是最好的证据, 可这玩意不在太子府, 新婚夜已交由如铁扯碎了, 穆承渊以言语相激,就是想试探对方是否还握有其他证据,事发突然,皇后仿佛也是半道才得知的,匆忙之间发难,必做不了太多准备,一个暮雪看上去吓人,顶多就是让他们自乱阵脚,穆承渊稍一强势,暮雪便不知所措了! 皇后见暮雪不顶用,一本正经道:“依本宫看,既有人质疑睿王妃身份,不如命有司详查……” “此言差矣。”睿王严词道,“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丫鬟,空口白牙一句质疑,就可调查王妃,赶明儿再有别的人冒出来,是不是还要王妃给一个交代?王妃乃本王亲自向父皇求来的,是不是连本王也要一并查?” 睿王争锋相对,毫不退让,惹得皇后柳眉倒竖,太后不得不出面道:“承渊,你别激动,你母后也是一片好心,想查清楚了还睿王妃一个公道。” 太后自己也偏向找人调查一番,无风不起浪,就算有人蓄意诬陷,为何不诬陷别人,非要诬陷才刚入皇家的睿王妃?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不定此人就有不慎重之处。可是就算要查,完全可以暗地进行,睿王很明显护着睿王妃,何必非要在御前与睿王争执起来? 皇太后想竭力平息睿王的怒意,皇后却叫嚣道:“若他清清白白,纵是调查一番又如何?” “不必了!”旁观多时的皇帝冷哼一声,道:“承渊的婚事是朕亲自下的旨意,难道朕的儿子娶妻,朕会不先查个清楚吗?皇后,你可是在质疑朕?” 皇后一下子怔住,在她的记忆中,皇帝虽不待见她,该给的面子还是会给,从未对她如此剑拔弩张,今日不仅当着太后与众妃嫔的面打她的脸,还直接这般训斥于她…… 经年的怨恨一旦爆发,皇后的心都凉透了,皇帝明摆着在帮睿王,即便睿王妃做过太子男宠都无所谓吗? 明明是她与太子稳赢,为何皇帝反而更对睿王母子刮目相看? 皇后的心被妒火填满,理智全无,双手握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没留神竟充满怨怼地道:“皇上,您怎能如此偏袒睿王?” 她一出口,太后便知坏了,皇帝虽然待皇后不怎样,却一直护着太子,皇帝准睿王娶男妃,说到底还是太子得利,皇后怎会这般脑子不清楚? “朕偏袒睿王?”皇帝怒极反笑,若不是为了太子,睿王何至于要做这般退让?他对皇后失望透顶,迅速沉下脸道,“皇后,朕看你是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竟当着朕的面口出狂言。也好,回你的长春宫呆着去,等病好了再来见朕!” 皇帝袖风一扫,李总管立刻领了两名年轻内侍来到皇后面前,毕恭毕敬请皇后离开,穆承澜心事重重追了上去,皇后毕竟是顾家人,太后此时不便帮皇后求情,仍叹了口气劝道:“皇上,她毕竟是一国之后……” 皇帝冷冷道:“她是一国之后,更该母仪天下!母后不也看到了,她今日哪有一点皇后的样子!过去朕看在母后与先帝的面子,不与她计较,她可有半分感恩,反而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身为嫡母,她是如何对待朕的皇子的,承澜是她的孩子,承渊莫非就不是?非要在大喜之日给人难堪,传出去丢的是谁的脸?” 太后默然,她也知道皇后实在太不像话了。皇帝生气她无话可说,可让皇后待在长春宫养病,相当于变相禁足了,何时是个头? 眼下皇帝正在火头上,怕是劝不好的,皇后也该得个教训,不若以后再在两边慢慢规劝,至于睿王妃…… 太后笑:“皇上可是查过睿王妃的底细了?” 皇帝非但查过,而且就是他本人坚持要把如铁放在永昌侯府的,眼下如铁遭人质疑,他当然要护着睿王妃,否则岂不是寒了睿王的心? 皇帝一叹道:“朕早就查过了,这孩子不错,荣安与永昌侯的眼光,母后当信得过。” 太后便知不宜再过问下去,也不能再去质疑睿王妃,不管怎样只要皇帝心里有底,她也就放心了。 暮雪一个人仍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发现突然之间皇后就被皇帝赶出了寿康宫,太子走了,太子妃追在太子后边,张公公不知去了何处,没人管她了。 皇帝皱了皱眉,看向睿王:“承渊,这丫鬟要如何处置?” 穆承渊与如铁交换了一个眼神。如铁刚欣赏了一场精彩的年度大戏,不待他出手,睿王与皇帝直接就把居心叵测的皇后给收拾了,皇帝成了站在他这边的秘密武器,而睿王……如铁得意地想,我夫君刚才可真帅。 暮雪要如何处置,如铁并不关心,这场戏毕竟是因他而起,如铁怎样都想凑个热闹,站起来道:“父皇,儿臣有话想问一问这名丫鬟。” 皇帝略一点头,觉得睿王妃还是心善,民告官按律尚且要挨顿板子,这丫鬟无凭无据就敢质疑王妃,少不得也得让她吃点苦头,要不然置皇家威严于何地? “公子,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暮雪情急之下,膝行过来向如铁连连磕头,如铁可注意到她叫的仍是公子,当然不会应,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如铁默默心道,不好意思了暮雪,你既然不仁,我也可以不义。 如铁待她磕足了头,才和气道:“你是叫做暮雪吗?” 暮雪含泪点头,过去如铁并没有对不起她,她实在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就跑出来指证如铁。 如铁笑道:“暮雪,我并不认识你,与你是第一次见。但我很是好奇,大殿上这么多人,你为何一见我,就知道我是睿王妃呢?” “这……” 暮雪慌了,按她的说辞,她只认识如铁公子,正常情形,她应当辨识不出如铁的王妃身份,只能指认他是太子府男宠…… 可没人为她引见,她竟也准确无误地叫了好几声睿王妃。 暮雪脸色煞白,惊悚地道:“是……张公公,他……他告诉我公子做了睿王妃,要奴婢、要奴婢……” “父皇,儿臣想问的已问完了。” 如铁嘴角勾勒出一抹得意的笑,暮雪猛地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她这番说法,不就是把张公公给拉下水了?? 皇帝听得清清楚楚,怒摔了一个茶盅,张顺本是太子的人,皇帝轻易不想牵扯太子,且方才见太子魂不守舍,也未跟着皇后起哄,想来太子并不知情,都是皇后猖狂所为。 皇帝厉声道:“朕就猜此事与皇后脱不了干系,否则她为何要这般失态?” 焦贵妃闻言,忙领着妃嫔们跪下恳求道:“皇上请息怒,事情还没弄清楚,千万可不能冤枉了皇后娘娘。” “她几次三番针对你,针对承渊,何曾为你说过情,你却还要为她说好话……” 贵妃不求还好,一求皇帝更是火冒三丈,对睿王的愧,对贵妃的怜,还有对皇后的怨交织在一起,愤怒之情空前高涨,终于让皇帝做了一个决定。 他命宫人将贵妃扶起,对着跪了满地的后宫嫔妃,也对太后道:“顾氏骄纵,当着朕的面都这般做派,朕实在难以想象往后她又会做出什么来,朕……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从今往后,妃嫔、命妇们不必再去长春宫请安,一切宫务交由贵妃暂代,就让皇后一个人好好养病吧。” “皇上!!”太后急了,每次帝后不合,她都要费一番心力去劝说,只这一次,她也□□后顶撞了她,原想让她多少受一点教训,可是这架势,莫非皇帝竟要废后? 那太子呢,太子要怎么办?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若皇后被废,穆承澜就不再是嫡皇子了,太子之位如何保得住?! 皇帝托住太后的手道:“母后,您不必担心。” 皇帝知道太后最关心的是什么,为了太子,他不会废后。可是在太后看来,皇帝把皇后给架空了,皇后徒有其名,这与废后又有何区别? 皇太后乃先帝嫡妻,也经历过不少明争暗斗,虽着急皇后处境,可是很快就冷静下来,只要皇后之位仍在,太子就能保住,这宫里有她,外头还有顾家,顾琰、顾珍都很能干,只要皇帝一日用得着他们,就绝不会废后的。 太后稍微放宽了心,只是就连她也想不通,不过多了个睿王妃,一眨眼的工夫,事情怎会到这般田地? 睿王朗声道:“父皇,关于王妃身世,儿臣还有一些话要说。” 皇帝知道睿王委屈,道:“你的王妃,想说就说吧。” “多谢父皇。”睿王一双冷冽的眸子环顾众人,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道:“也许在座各位心里都在纳闷王妃究竟是何人,本王可以坦白告诉各位,他是云侯义子,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 “想我大楚开国皇帝□□之母孝义皇太后,曾先后嫁过两任丈夫,太宗皇帝之妻孝清皇后,乃是与前夫和离,改嫁的太宗……再近一些,卫国公夫人是改嫁过的,唐国公夫人乃侧室扶正,原为唐国公通房……本王以为,这些都不过是人之常情,本王的王妃,别说他是云侯义子,即便不是,在本王眼里他都是最好的,本王容不得别人对他说三道四。” 睿王直接就挑明了立场,并且道理一堆,人家根本不在乎王妃是何出身,敢质疑睿王妃,便是与他作对 第71章 谢恩5 “承渊之意也是朕的意思。”皇帝此次明显站在睿王这一边, 道:“睿王妃乃朕所选, 永昌侯与荣安长公主之子, 最是妥当不过, 从今往后, 朕不希望再听见谁拿睿王妃的身世说事。” 皇帝连义子的义都省了, 可见是不是云侯长公主亲生都无所谓。众妃嫔不约而同抖了抖,其实睿王妃是何身份重要吗, 只要皇帝、睿王认可不就成了。虽然是个男子, 但是牙尖嘴利, 后台又硬,端王妃没讨到好处,江嫔被斥, 就连皇后都被撵回长春宫去了。看来往后得罪谁都别得罪睿王妃…… 皇后没在了, 余下众人也没说多久的话,穆承渊便带着如铁告退。回府的马车晃晃悠悠,不疾不徐, 与来时不同, 坐马车的人终于不必赶时间了。 如铁靠坐在软垫上, 心里慢慢整理这一趟入宫的感悟。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亮相, 鸡飞狗跳出了不少乱子, 总体来说有惊无险。只是经历了货真价实的宫斗,机灵如他, 回想起来仍有一点后怕, 若没有睿王, 恐怕他一个人是招架不来的,他很佩服睿王、贵妃的急智,不仅在关键之时帮他挡住了不怀好意的人,也助他彻底摆脱了身份可能带来的隐患。最后在各方有意无意推动之下,皇帝对皇后的不满彻底爆发了出来,如铁的正牌婆婆焦贵妃寥寥数语,挑得龙颜大怒,皇帝终是下决心夺了皇后的实权。 焦贵妃多年荣宠不衰,要说没有一点城府是不可能的,小白兔教不出睿王这样的儿子,贵妃是沉得住气的人,与睿王一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害,光这一点,只会骄横挑衅、计谋粗略的皇后就没法比。 但是皇后背后有顾家、有太后支撑,膝下还有太子,没那么容易就下台,睿王要想夺位,这些都要解决,也不知睿王如何打算? 思及此处,如铁几次想对身畔的睿王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穆承渊一手撑着额头,垂眸抿唇,即便在马车里也坐得端直,如铁有种感觉,睿王似乎并不愿与自己交谈。 他不可避免地想,难道睿王是在生气?毕竟暮雪把他说得如此不堪,就像是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周旋在太子与睿王之间,连他自己乍一听都受不了,睿王会怎么想…… 虽然在皇帝面前,睿王坦言并不在意他的身份,可那是为了保住他不得已说的谎话,还是睿王真实的想法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起初并不打算解释与太子的关系,可若是因他什么都不说,反而被宵小之徒乘虚而入,那就得不偿失了。 要不还是老实交代吧。反正睿王自己也是处男,没什么大不了。 如铁酝酿了半晌,鼓起勇气道:“殿下,你是不是在生气?” 穆承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有。” 如铁撇了撇嘴,心道来的时候随便让他枕,这会儿却连个笑都不给,肯定气得在冒烟吧。睿王殿下的心眼小得很,芝麻绿豆的事,能记很久呢。 如铁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有件事想对殿下说,我其实……” 如铁噎住了,这个扯淡的世界,这要怎么说! 对了……他机灵地拐了个弯,试探道:“暮雪刚出现时,我都来不及与殿下细说什么,殿下是如何得知她说谎了啊。” 穆承渊道:“这不难,玄明从前也曾查过你,我是信玄明,还是信一个素未谋面的太子府丫鬟?” 如铁:“……” 合着他担心了半天,睿王早就掌握了一手资料,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吗? “记得你我初遇之时,你就在逃,我要送你回去,你还不乐意,差点被我捆了带走。若真如暮雪所言,你还会绞尽脑汁离开太子府吗?” 因为暮雪从头到尾并不知如铁私逃一事,她自己以做太子侍妾为荣,还以为别人都与她一样,可是睿王第一次见如铁就发现了,如铁并不贪慕权贵。暮雪的添油加醋,在穆承渊看来,满满都是漏洞。 穆承渊忍不住勾起了唇,似在回忆一头从墙上栽下来的如铁有多可笑。 如铁也想起被称之为野人的窘态,咬牙切齿道:“殿下英明。” 原来这货不是没往心里去,而是都理智地分析过了。 不知为何,如铁心里有一点失落,他其实更希望睿王说信任他,而不是把所有推断都摆出来。 可睿王不就是这样的人?对他百般维护与照顾,他很感动,可是想要讨句好听的话,对不起,一概没有,有的全是无意识的撩,还总是撩得他挠心挠肺。 算了,不要与直男计较。如铁不动声色道:“那殿下在御前说的那番话还作数吗?” “嗯。”穆承渊清澈的双眼与他相接,道:“作数。” 如铁无声地笑了一下,该主动交代了,可被这双眼睛注视着,他却鬼使神差地选择了继续试探:“殿下的意思是,我伺候过太子,殿下也不会介意,对吗?” 这还是头一次,如铁把在太子府的过往摊开来说。穆承渊沉默了半晌,也经历了说与不说的天人交战,涩然道:“我以为,我不会介意的。” 如铁道:“……哎。” 以为不会介意,实际便是介意了。这个时代,除非事不关己,又有几人会真的不在乎,否则许凌寒为何一心求死,不愿意苟活? 穆承渊是这样的反应,如铁并不意外,他只想熟练地翻个白眼,鄙视这人出尔反尔,倒也不是非要苛责。 睿王常为了他破例,也不会大度到事事都体谅,如铁了然地拍拍睿王的手,道:“其实暮雪的话还是让殿下生气了,对吗?” 穆承渊“嗯”了一声,紧接着道:“但我明白,这怪不得你。” “殿下……” 如铁怔了怔,他现在知道了,这个人,是真的尽力了。 就好比当初得知顾小姐被掳走,按当时的情形必定名节难保,那时睿王内心深处一定极痛苦,但他却毅然想要娶她,未把这份痛苦强加于人,之所以厌恶顾小姐,也是因为她的背叛令他彻底失望了。 他说过这是人之常情,哪怕他会介意,也一样是人之常情。 如铁忽然觉得,这货到底是哪里来的宝藏,怎么偏就被他给捡到漏了呢。 “殿下生气的话……那我要怎么办?” 如铁微笑着,从他身后箍住他的腰。穆承渊本也没有要迁怒的意思,浴血战场的人都知道一个道理,人生匆匆,应当惜取眼前人。他既决定请封如铁为正妃,就意味着这段过往,他也一并要接受。 道理他何尝不明白,但是暮雪所言实在令人恼怒,穆承渊想一个人悄悄生一会儿闷气,气过了便好了,仅此而已。如铁一靠近,他也就放下了。 “你想如何?” 穆承渊抬手摸了摸如铁的脸颊,漠然心道,管他以前怎样呢,反正从今往后都是自己的了。 “我想……想告诉殿下一件事。”如铁把脑袋枕在穆承渊肩膀上,贴着对方的耳朵,假装若无其事道,“太子拢共只翻过我一次牌子,然而那天他只是把我打伤了……殿下,你懂的。” “……什么?”穆承渊完全没懂。 如铁笑容有些僵硬,觉得非要解释的自己有点傻,转过脸去别扭地道:“没什么,殿下自己去想吧……” 穆承渊反应过来,一下子拽住他的手臂,将他从身上拖下来:“你是说,他没有??” 如铁只得道:“殿下信不信我?信就是没有,不信就是有。反正这种事我也不会自证……” 穆承渊斩钉截铁道:“我信!” 遇见天大的事都能冷脸反击的睿王殿下,突然间笑成了一朵花。 如铁无比鄙视这个直男傻不愣登的样子,可是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嘴角上扬。 有没有是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谁不想一生只遇见对的人呢。 “对了,你为何不早说?” 穆承渊傻乐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回过神来简直想把眼前奸笑着的小混账给掐死。 “忘了。”如铁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对殿下来说,这很重要吗?” 穆承渊认真想了想,笑着道:“你说重要就重要,说不重要就不重要。但是你一直不说,给本王造成了……” 造成什么来着,能舌战群雄的睿王殿下一时语塞,竟卡了壳。 如铁唇角一抽,随口道:“精神损失?” “对,就是这个。”穆承渊正色道:“本王曾在归属法里读到过,觉得还有点道理。王妃,你给本王造成了精神损失,须得……赔偿本王。” 如铁:“……” 这货是来真的吗?? “原来殿下想要赔偿?”如铁像个土匪恶霸一样大笑三声:“反正要钱没有,要命我也不给,只剩下肉体勉强能拿来赔了……只是不知,殿下想要怎样的肉?” 他自以为淫|邪地摸摸下巴,连抛了好几个媚眼过去,昨夜战况激烈,腰还没缓过来呢,可是车震的机会千载难逢,睿王技术又难得进步了一丢丢,如铁拼了命也想试一试的。 穆承渊道:“即是赔偿本王,就得听本王的。” “好,我躺平,殿下随意!” 新马车地方够大,两个人一同平躺都不成问题,晃晃悠悠也是情趣,如铁早就暗搓搓地研究过了,麻溜地就要躺下来,穆承渊脸孔微红,赶紧拉住他:“不必了,你别躺。” 脸都红了,睿王殿下这是想解锁什么新姿势呢?? 如铁失笑道:“好好好,都听殿下的,我奉陪便是了。” 玄亮驾着车,马车里突然传出王妃惊讶的叫唤,殿下也在笑,后头逐渐安静下来,玄亮经验丰富,面不改色且尽职地将马车赶到睿王府,找了蒲公公接班。蒲公公在车前静候了好一会儿,两位主子一直都未下车,蒲公公实在有点担心,轻轻叫了一声殿下也无人回应,蒲公公只得亲自上前掀开轿帘看一看。 这一看,蒲公公差点笑出声,只见王妃坐在马车里,弓着背靠着车壁委委屈屈睡着了,他的膝盖上,舒舒服服枕着沉睡中的睿王殿下。 大婚差不多折腾了一宿,入了宫又剑拔弩张的,两位主子定是都累坏了。 蒲公公体贴地放下轿帘,翘着兰花指对左右道:“好好守着,待主子们休息好了再召你们。” 第72章 暗斗1 如铁睡了个饱, 虽然腰背仍有些酸疼, 精神头十足, 晚膳时还多吃了一碗饭。吃饱喝足洗刷完毕, 便命人把这一趟入宫得的东西都拿过来, 在宫中他只顾着收礼, 还没仔细赏玩过。富贵人家的礼尚往来有这样那样的讲究,如铁没什么鉴宝的本事, 这方面也不在行, 便缠着穆承渊讲给他听, 趁机学习一下。穆承渊还是很欣慰他这般知上进的。 头一样自然是太后所赠的玛瑙手串,这玩意据说已在皇太后手腕上戴了几十年,必是珍品无疑, 太后又亲手给如铁戴上, 足可见示好之意。但是如铁很有几分自知之明,皇太后十有八九是看在睿王的面子,心里有多喜欢他也未必, 从她最后瞧他的眼神, 如铁猜, 她应是不会动不动就把自己召进宫了。 平安扣、玉如意、玉蝴蝶等等, 都是寓意吉祥之物。如铁骨子里仍维持着以前的穷酸, 好东西舍不得用,看过一遍之后就叫人收起来。至于皇后送的玉石葡萄, 他这会儿也彻底明白了葡萄的含义, 穆承渊问他要如何处置时, 如铁略一沉吟,就命人摆到了山海厅。 “反正是摆件,摆出来也叫大家都领一领皇后娘娘的赏,殿下觉得这样如何?”如铁笑嘻嘻道。 要他说,这种拐弯抹角损人不利己的手段实在太low了,换个心胸开阔的来,压根就不会放在心上。 贵妃送的皇帝送的他都舍不得用,这个不会舍不得,如铁暗搓搓想,最好下次遇见皇后,再得点别的赏。这个葡萄玉质地一般,皇后娘娘还是太小气了。 穆承渊道:“你处置即可。” 睿王本来准备了一篇话,打算在如铁心情低落时好好安慰安慰他,可是皇后送的礼对财迷如铁来说完全不起作用,穆承渊不知该笑皇后恶毒的心思都落了空,还是该笑他家王妃神经太粗了。待紫玉屏风搬过来之后,睿王更从王妃眼睛里见到了金子才有的光,屏风共有六扇,如铁趴在屏风上,痴迷地抚摸着足足有门板那么大块的玉,心想这要是卖出去,能得多少钱啊? 哦,御赐的东西,不能卖。 如铁擦掉口水,换上正经的神色,这么大的好东西,收起来就看不到了,怪可惜的,用起来又太张扬,他纠结得不行,穆承渊看在眼里,道:“你既喜欢,就搁在房中。左右就咱们两个看,也不打眼。” 如铁幸福地应了。这屏风一搬进房,满室都是轻柔的紫光,连香炉子里飘出来的烟气都染上了一层紫色,难怪叫做紫气东来,后来他才晓得,这一片高贵绮丽的紫色,正是罕见的帝王紫,难怪皇后一见皇帝赏了这屏风,眼珠子都烧红了。 至于珊瑚镯,穆承渊倒是没额外说什么,只道:“好好收着,母妃生辰时送过去,她定会喜欢的。” 如铁点头,皇帝、婆婆还有皇后之间八卦,不必睿王亲自告诉他,长公主早说过了,皇后的敌意还真是经久不衰啊。 如铁好奇道:“殿下,皇后一直都是今日这样吗?” 穆承渊道:“不是。以往当着父皇、皇祖母的面,她顶多嘴上不客气几句。我也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失态。” 可不是吗,如铁心想,被屏风还有珊瑚镯一砸,皇后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皇后的疯狂,一半是被太后纵容、皇帝忍让给惯出来的,另一半则是被今日的皇帝给逼出来的。以前她还算聪明,就算经常尖酸刻薄,有何算计到底还是联合顾家私底下来。睿王娶了男妃,她以为终于能扬眉吐气了,却被皇帝当着妃嫔的面接二连三打脸,直接气得昏了头了。 如铁道:“殿下,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穆承渊:“……” “啊啊啊错了!”如铁面红耳赤道:“是,天欲令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沉不住气的,一般都会被早早爆头,成不了最后的赢家。 睿王一招以退为进,也并非毫无用处,这不就争取到了皇帝吗?太子对皇帝有过救命之恩,睿王只能通过这样的法子,一点点,把皇帝偏了的心给拉回来。 太子府丫鬟在御前指认睿王妃原是太子男宠,隔天传到了永昌侯府,荣安长公主面沉如水,按大楚婚俗,新婚第二天要拜见的是婆家,永昌侯府作为娘家,长公主与云侯当日并未在寿康宫,倒是把皇后这场戏给错过了。虽然皇帝已明令不许人再提,还禁了皇后的足,长公主仍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可恨她不在场,否则以永昌侯府的名义,就能直接打皇后的脸,皇后这明显是没把永昌侯府放在眼里啊。 长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拔了簪环跑去皇帝面前跪下,求皇帝准如铁与睿王和离,理由也是现成的,皇后乃众皇子嫡母,新婚第二日就挑儿媳的错,这在整个大楚都闻所未闻,明摆着是对如铁不满,对永昌侯府不满。云家又不是养不起儿子,既然儿子嫁过去不得喜欢,不如领回家,另寻良人,也省得扎皇后的眼。 皇帝头疼,哪有刚成婚就和离的?偏他劝不了长公主,毕竟如铁是他要放在永昌侯府的,皇后也是在他眼皮底下闹个不停,算起来他是半个罪魁。皇帝只得一边向长公主赔笑脸,一边火速召睿王进宫。 水蜜桃娶回家还没焐热,就要面临离婚危机的睿王:“……” 好在长公主对睿王这个儿婿相当满意,睿王一来,长公主脸色好了不少,皇帝趁机劝了又劝,长公主的气总算消了。皇帝也意识到了,皇后这一折腾,得罪的可不只是睿王,还有永昌侯府,要怎样才能安抚永昌侯府? 要知道永昌侯府比较特殊,这一家子都是深明大义之人,早些年长公主和亲南诏,历经千辛万苦才返朝,与永昌侯云重结亲,云重为大楚立下了汗马功劳,长子云晖目前在工部办差,次子云晞更是十几岁就随父上战场杀敌,还曾救过睿王的命,可以说,一家人都深受皇帝器重。以前皇帝几次要提云侯爵位,都被云侯婉拒,而云晞虽是皇帝亲外甥,因是嫡次子,身上愣是连个爵位都没有,皇帝越想越觉得对不住永昌侯一家,也不管云侯与长公主会不会拒绝,下旨封云重为宁国公,云晖为宁国公世子,至于云晞,皇帝觉得永昌侯这个封号不错,直接赏给云晞了,也算对亲外甥这些年来的补偿。 皇后这一闹,直接导致云家一夜之间变得无比显耀。云重成了宁国公,娶妻荣安长公主,长子为宁国公世子,次子为永昌侯,小儿子为睿王妃,这势头连惠安侯府都比不上了。放往常,太后难免要向皇帝念道几句,可正因为皇帝赐爵是为了安抚永昌侯与长公主,就连皇太后也不好多说什么。 长公主告完状,转身便去了睿王府看望小儿子,见如铁虽被皇后挤兑了一番,仍面色红润,吃得好睡得香,心里也就踏实了。御前求和离,其实是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态度,长公主心里跟明镜似的,皇后不就是仗着背后有太后、有惠安侯府撑腰吗,这回好了,如铁成了国公府义子,比起太子妃来都不差,皇后还能说什么?就算做过太子男宠,侍奉过睿王与太子又如何?长公主冷笑,她也是二婚,皇后这是瞧不起谁? 皇后被困长春宫,顾家与太后商议了一阵,为防皇后地位不保,没几日,一顶青衣小轿将惠安侯府嫡小姐顾卿雅抬入了太子府为侍妾,不出几日,太子穆承澜便请封顾氏为侧妃,因只是侧妃,不必皇帝点头,皇太后便可做主。 皇帝得知时,顾小姐已火速成了顾侧妃,皇帝心里很有些不痛快。当年太后想把顾卿仪留给太子做太子妃,皇帝考虑到太子与顾小姐年岁差得多,身边不能总没个正妃,且惠安侯府本就是太子外家,实在没必要再为太子娶一个出身惠安侯府的太子妃,陈国公府的小姐相比之下更为适合,皇帝才做主,将太子妃定为陈国公府小姐,又逢贵妃相求,顾卿仪则定给了年龄相当的睿王。 时隔多年,太后与惠安侯府,又起了让顾卿仪之妹顾卿雅入太子府之心,这是怕他再不允,故意让顾卿雅先做了太子侍妾,然后再由太子去太后面前请封,悄没声地就弄了个顾侧妃出来。若是太子直接求娶顾卿雅为侧妃,一边是太子,一边是惠安侯府嫡女,少不得要他亲自下旨,可是如此一来直接就把他给绕了过去,皇帝心里怎能不耿耿于怀? 太后自知理亏,事后到皇帝面前请罪,皇帝面对亲娘,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对太后、对顾家,内心也多了些忌惮。顾家为何着急把嫡女送到太子身边,不就是怕皇后万一不行了,以后至少还能有个当皇妃的女儿,说不定仍能做皇后呢。 算起来,顾家何尝不是皇帝自己的外家,皇帝一向对顾家很是照顾,可是这个外家包括皇后、皇太后,明显只想给家族捞好处,皇帝是执掌天下之人,考虑的是江山社稷,哪能只把眼光都放在外家的荣耀上? 皇帝终究是姓穆的,不姓顾。自古外戚既是后盾,也易成祸害。他当初未给太子定惠安侯府嫡女,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能让顾家势大下去。可是太后、顾家仍是坚持让顾小姐入了府,看来宁国公府的崛起,顾家有些慌了。 第73章 暗斗2 皇帝想了想, 命李总管亲自去给几位王妃送礼, 道是王妃们操持府务辛苦, 赏赐以太子妃为首等, 顾氏女为太子侧妃, 皇帝提都未提, 如铁才刚新婚,也沾光混了个赏, 至于比太子妃低, 那是正常的, 太子妃品级同亲王正妃,他不过是郡王妃而已。 赏赐送到时,如铁与睿王正在永昌侯府住对门。皇帝封了云侯为宁国公, 府邸刚巧就在原来的永昌侯府隔壁, 收拾收拾搬个家很方便,需要按制修整的地方就慢慢修,云家暂时还住在永昌侯府。新出炉的宁国公才不管这些内宅之事, 只管领着三个儿子一个儿婿捣鼓沙盘。听说太子府多出了个顾侧妃, 皇上又赏了几位王妃, 长公主与世子妃乔氏微妙地对视一眼, 低头喝茶的喝茶, 逗孩子的逗孩子。 惠安侯府也太心急了,居然把好端端的嫡女送去给太子做妾, 太子还没登基呢, 这就瞄准了未来的凤位。可是太子妃尚在, 就算顾家有太后撑腰,只要太子妃无大错,就不可能越过太子妃,皇帝赏赐,不就意在提醒太子与顾家吗?哪怕太子妃突然出什么意外没了,顾氏被扶正,作为继室,在太子妃牌位前仍是要行侧室礼,再者陈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会由着顾侧妃窃取太子妃之位吗? 叫长公主说,顾家这一手实在不怎么高明,不过是把太子府搅得更乱罢了。 惠安侯府所图,都是建立在太子往后能做皇帝的基础之上,可太子真的能登基吗?长公主悄悄瞥了一眼在教如铁玩沙盘的睿王,这皇位往后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殿下输了!” 如铁起劲地敲了敲沙盘,吸引大家的注意。 宫里头太憋闷了,在睿王府容易天雷勾地火,如铁很担心长此以往会不会精尽人亡,这几日待在云家正好缓一缓。因是自家地盘,如铁放开了不少,皇帝给了睿王一段时间的婚假,如铁喜欢,穆承渊也打算陪他在此多住两日。 云晖、宁国公都靠拢过来,看了看沙盘,不约而同道:“没错,睿王殿下的确输了。” 云晞还咕哝道:“承渊,你怎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穆承渊:“……” 怎么会犯?还不是为了让一让如铁这个小混账。小混账方才连输十局,凶巴巴地道:“殿下,再输我要告我娘了!” 告诉长公主会有什么下场?差一点被和离的睿王殿下只得让他赢了。 结果小混账翻脸不认人,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穆承渊也不与他计较,含笑道:“我认输便是。说吧,是打还是罚?” 如铁挖了一个大坑,终于把睿王逮到了,兴高采烈道:“当当当,殿下,你是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穆承渊道:“这是什么?” 如铁道:“真心话顾名思义就是说真话,大冒险就是做一件很不好做到的事。不过殿下放心,我不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难题……” 可你会整幺蛾子,穆承渊心道。 “嗯,要说何话,做何事?” 如铁贼兮兮道:“真话就是,你是何时喜欢我的?” 云晖、云晞还有宁国公的眼睛齐刷刷亮了一下,男人有时也挺爱八卦的。 穆承渊:“……我选大冒险。” 如铁道:“大冒险就是,咳咳,殿下,亲大哥或者二哥一下,亲脸就成。” 穆承渊:“……” 云晞有些不自在,忙道:“这样不大好吧?” 云晖却大方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亲就亲!” 云晖以为云晞与睿王关系好,睿王必定会挑云晞,可是穆承渊自知云晞与穆承泽的关系,就不会与云晞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云晞最先就被排除在外了。 但是宁国公世子……穆承渊的目光落在云晖硬朗的脸上,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有点恶心。 宁国公眼见睿王脸黑了,想起长公主的叮咛,不能让儿婿出丑,忙道:“要不,你亲我?” 穆承渊:“……” 他觉得宁国公那张脸更不行。 如铁捂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差一点从坐着的椅子上滚下去,被云晞一把拉住。 有人走过来道:“表哥,睿王兄,睿王嫂,你们在做什么?” 云晞赶紧起身招手:“阿泽!” 许久未见面的六公子不紧不慢走过来,笑看了一眼沙盘中的对局。 如铁被冷不丁叫了一声皇嫂有点得意,摇头晃脑道:“我们在玩游戏,殿下方才输了,要罚他亲大哥、二哥或者爹呢!” 穆承泽还以为自己看唇型看错了,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不行!” 如铁朝云晞飞去一个了然的眼神,道:“都是男人,怎么不行?” 穆承泽拧眉,一本正经道:“云晖表哥和姑父都已成家了,不合适。表哥他也不喜欢这样,不如……我替表哥来。” 罪魁如铁笑得肉抖,道:“好!这样一来就没什么可选的了,殿下和六公子请尽快吧。” 穆承渊脸都要黑转绿了,穆承泽则是冻成了冰渣子。云晞揉着额角,想笑又觉得不太厚道。如铁则在比来比去,睿王殿下与六公子到底哪个更攻一点。 半晌,穆承渊放弃了,忽道:“你替本王哭了的那次。”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他在说什么,如铁突然之间反应过来,大冒险太难,所以睿王还是选择了真心话,那他这话的意思不就是…… “殿下原来那时候就?” 穆承渊勾唇道:“你说不会叛我,我记住了。” 兴许对这个小混账有点动心还要更早一些,但他真正意识到却是那一回。 如铁心花怒放,合不拢嘴。 云晞与穆承泽倒还好,云晖和宁国公眼睛都要瞎了,暗恨自己为何非要来凑热闹。 罚过后,又新开了一局,穆承渊没再让着如铁,如铁不负众望输了,大家都有些好奇,睿王殿下会提怎样的要求。 如铁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深情道:“殿下想要我说真心话我就说真心话,想要我大冒险我就大冒险。” 他几乎能猜到睿王可能会问什么,并且做好了准备,若是对方想知道,他就不再隐瞒,全都说给他听,他相信,若他告诉睿王自己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人,睿王也不会叫他失望。 穆承渊却道:“我一时还未想好。” 如铁明白过来,这人既答应了要等他自己说出来,就不会食言。如铁感动不已,道:“那殿下就留着,等以后想到了再告诉我。” 乔氏正巧领着几个孩子去吃点心,经过时对云晖浅浅一笑,叫了一声“夫君”。 世子夫妇都老夫老妻了,云晖浑不在意地点点头。穆承渊想起什么眼神骤亮,如铁顿了顿,未等穆承渊开口,已合掌讨饶了。 他自认脸皮厚什么都敢说,百无禁忌,可若要他当着大家的面喊夫君,臣妾实在做不到啊! 穆承渊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那就等王妃晚上再喊吧。 穆承泽若有所思,云晞怕他想歪,赶紧岔开话题:“阿泽,这几日未见,你去何处了?” 穆承泽道:“这两日府里乱得很,刑部来人了……才得空过来。想不到才多久,太子府就多了个顾侧妃。” 太子府多了顾侧妃代表什么,在场众人都明白,但是诚王府这是…… 穆承渊与云晞、宁国公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皇帝对诚王不满,派人调查内务府贪污案有段时日了,看来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穆承泽随手拿了两只泥塑的战马,置于空荡荡的沙盘上,好整以暇看向穆承渊。 “一匹马外头看着是好的,里头却都烂了,另一匹受到了惊吓,睿王兄打算先收拾那一匹?” 穆承渊有心试一试如铁,故意道:“小铁,你觉得呢?” 如铁不用想也知道穆承泽话里有话,里头烂了的马是已被刑部寻上门的诚王,而受惊的马则是着急把嫡女抬入太子府做妾的顾家。刑部看来已掌握了切实的证据,皇帝也有意收拾诚王了,当然是先把诚王按死。顾家后头还有太后呢,那可是皇帝亲娘,没那么好对付,千万不能急于求成。 穆承泽既是以泥塑马做比,如铁顺着道:“两匹马本来互有联系,一匹可以说是另一匹的爪牙,受惊的那匹很壮实,一时半会儿怕是降服不了的,当然是趁着它自顾不暇,把坏了的那匹先收拾了……兴许,呃,能再吓一吓它?” 穆承渊点评:“话虽说得乱七八糟,理却没错。” 如铁得意地挑眉,接下去道:“殿下也要小心打蛇不死,黄雀在后。” 比如诚王会不会反扑,端王会不会趁机作祟? 穆承渊笑,这货心眼倒是多,狠揉了如铁脑袋一把,表示他听进去了。 如铁顶着一头乱毛有点发愁,诚王不是好东西,收拾诚王他没意见,穆承泽似乎与他亲爹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巴不得诚王倒台,可是穆五公子…… 如铁犹豫着道:“承涣怎么办?” 因为备嫁、新婚,如铁差不多都是在府里极少出去,很久没见到穆承涣了。 穆承泽惊讶他竟能想到承涣那里去,眼里难得透了些柔光:“不必担心。五哥前些日子被分出去了,父王怎样,应是牵连不到他的。” 如铁:“……啊???” 第74章 暗斗3 穆承涣与曹媛先订了亲, 婚期却比如铁还要晚, 曹夫人疼爱女儿, 想多留女儿一年。她其实更偏向让清风霁月的女儿嫁个小吏, 无忧无虑过一辈子。诚王府门第是高, 穆承涣只是庶子, 又不受宠,女儿嫁过去, 必是要受委屈。当初若不是觉得穆承涣人好, 女儿自己也相中了, 长公主亲自出面说和,曹夫人才点头应下这门亲事。 曹家是清贵人家,曹夫人对穆承涣也没别的要求, 只一条, 不许纳妾,这条件足可以吓退许多人,穆承涣是个实诚的, 他觉得自己应付不来父王那么多的妃妾, 当场就点了头。穆子越自己想通过这门婚事拉拢曹宓曹御史, 儿子纳不纳侧他才不管, 正可谓皆大欢喜, 不料却激怒了诚王府某些人。 曹家小姐本是周侧妃想定给穆承沛的,曹夫人却拒了穆承沛选了后来的穆承涣, 周侧妃就觉得定是曹夫人看不起她, 穆承涣的娘郑庶妃又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蛊惑了诚王。听说这门婚事还是荣安长公主牵的线,可是长公主根本不来诚王府,估计连穆承涣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怎会忽然想起要说亲的?周侧妃可是知道,诚王另一个不中用的儿子与长公主那边关系挺好,显然穆承涣、郑庶妃暗地里也往那边使了劲了。 这些贱人!周侧妃想起来就牙痒,给诚王吹了无数枕头风,妄想把穆承涣这门亲事给搅黄了,诚王很宠这个侧妃,差不多有求必应,可在穆承涣的婚事上却不松口,还告诫她不许插手。加上郑庶妃在众人面前老实谨慎,穆承涣则是不着调惯了,周侧妃反而逮不到错处,曹小姐与穆承涣的婚事也就定了下来。 木已成舟,周侧妃似是消停了,没过多久,穆承涣不知为何惹恼了穆子越,在府里被穆子越公开打了板子,周侧妃是妇道人家,不知个中原委,穆子越只道穆承涣坏了他的事,他连带对曹家也有怨言,原来两家虽定了亲,曹宓就是只狡猾的狐狸,不肯助穆子越一臂之力也就罢了,还在朝上替睿王说话,穆子越明面上没说什么,回府朝穆承涣撒撒火总是可以的,毕竟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周侧妃见诚王恼怒的样子,显然又是不待见穆承涣了,不由得起了旁的心思。 几月后,郑庶妃服侍诚王时出了岔子,据说给诚王亲手做的袍子上有根针未取下,差一点扎到诚王,且那针后头竟验出来有毒,诚王盛怒,要把郑庶妃降为侍妾赶出府去,穆承涣跪求了一宿,诚王本就看穆承涣不顺眼了,恨这个儿子暗通睿王,成日与自己作对,曹家又不肯为他所用,周侧妃还有意无意火上浇油,不停说郑氏母子的坏话,诚王最后冷着脸,甩了一包银子、一张地契给穆承涣,令他与郑氏出府,自生自灭。 因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诚王府也没大肆宣扬,至今没几个人知道,谁会去关心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去向? 如铁颤声道:“承涣他也没做什么啊,怎会如此?” 穆承泽道:“穆承沛与父王特意仿你开了个店,伺机行事。被五哥无意间得知,于是他就……” 如铁恍然大悟:“原来那次有人闹事,承涣是故意来给我解围的?” 穆承泽道:“他太傻了,以为假装路过不会被看出来,父王却不那么想。” 如铁叹了口气:“可是他、他什么都没对我说啊?” 明明组队去烤鱼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的!也根本看不出来。 穆承泽叹道:“他这个人头脑简单,觉得帮了你对不起父王,以为被罚过也就算抹平了,谁成想后来出了事,父王查都未查,就要撵他出府……” 郑庶妃是诚王身边的老人了,怎会不知诚王的忌讳,新衣上还留着绣花针这种低级错误,怎么可能会犯?就算真没留神,诚王也只会当成不小心,又怎会无缘无故去验针上有没有毒? 且在古代,银针就是拿来试毒的,若有心施毒,涂抹在银针上不是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吗?可若是用了银针都试不出来的毒,那估计连太医都得仔细研究一番才能确定,哪那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了? 疑点太多,郑庶妃八成是被冤枉的,恐怕有人故意陷害,诚王不管有没有觉察,反正他看穆承涣不顺眼,就把穆承涣撵了出去,更或者,诚王是借机在打曹家的脸。 如铁道:“他如今身在何处?曹小姐那边可怎么办啊?” 穆承泽道:“父王分了他一个庄子,日子过得还成。曹家倒是真心待他,也没作废这桩婚事,曹夫人本来对他的庶子身份也不喜,对曹家来说,他离开诚王府未尝不是件好事。” 如铁喃喃道:“我一定要去看看他……” 也是他疏忽了,新婚之日,他全程盖了盖头,要不就是待在新房,也没去核对宾客名单与礼单,这些都是睿王在打点,如铁以为穆承涣定是来喝了喜酒的。而穆承渊未见到穆承涣也没说什么,毕竟睿王与诚王不合,也不便过多询问诚王家事,且睿王本身对穆承涣不太热络,阴差阳错,如铁才得知承涣的近况。 说走便走,如铁拉着穆承渊一起去了穆承泽提供的地点。承涣的庄子坐落在城郊,瞧着不大,但是种了好些蔬菜瓜果,还有鱼塘,拢共只住了两家农户,还有个二进的小院子,房子有些破旧,不过就承涣与郑氏两个主子,过得倒还悠闲。 穆承涣之母郑氏,如今被赶出府没了庶妃之位,只着寻常布衣,与未来的儿媳妇曹媛一起在日头底下做针线。见到睿王与睿王妃光临,郑氏与曹小姐远远行了礼,曹小姐亲自去端茶倒水,郑氏则留下来待客。 如铁当承涣是朋友,自然对郑氏有几分敬重,连忙让郑氏继续带着曹媛做针线,自己则跑去找穆五公子。穆承涣正一副农人装扮,戴着斗笠,挽了衣袖、裤管蹲在地里,把如铁吓了一跳,以为他这是窘迫得要自己种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穆承涣被诚王厌弃,说到底也是因为帮了他,谁知穆承涣却一把撩起斗笠,朝他咧嘴笑了起来。 “小铁,你是来看我的吗!”穆承涣欢乐地大叫,“要不要来试试一起插秧,我发现还挺有意思的!” 如铁:“……” 如铁也学他的样子,把裤腿挽了,抬脚跑到地里去。 穆承渊注视着他一瞬间就沾上泥点的小腿肚,嘴角顿时有些抽搐,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把他家王妃拦下来。 如铁很快淌着水跑来跑去:“是挺有意思的哈哈哈!!” 他跑完一个圈,想好了,才慢慢走向承涣:“对不起,承涣,我才知道,害你被赶出来了。” 穆承涣惊讶道:“不关你的事,你为何要道歉?” 如铁道:“我都知道了,承涣,那次有人去小吃店闹事,你是在故意帮我……” 穆承涣慌忙摆了摆手:“是父王不对,他想陷害你。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又不能揭穿他,只能尽力。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多亏了你聪明……” “其实……”他不好意思道,“当初那个李生拿去作假的纸袋,是七弟趁我不注意从我屋里拿的,小铁,我……我一直不敢和你说,我也很对不住你。” 如铁失笑道:“这算何对不住,只是个袋子,到处都有的,不从你那里拿,他也可以从其他地方得的。” “对。”穆承涣乐呵呵道:“所以咱俩这就算扯平了,你也没对不住我。我和我娘就是被父王赶出来的,不关你事。” 穆承涣站在四处都只见泥巴的田埂上,颇有气势地一扬手:“小铁,待我这庄子里的粮食卖了钱,再去小吃店买点心吃!” 如铁连忙点头,有志者事竟成,承涣认真起来,气场也挺足的。 谁知穆承涣下一句便泄了底:“先说好了,你可得给我每样留一份。” 看过穆承涣的近况,如铁难免为他抱不平,好歹是位王府公子,从小也是锦衣玉食,突然之间什么都没了,怎么受得了这份落差,幸好这人缺心少肺,反而能随遇而安,曹小姐又对他不离不弃,可谓患难之中见真情了。若是换个人,光粗茶淡饭就过不下去,承涣还能自己跑去种田,实在太不容易了。 究竟是谁陷害承涣,如铁隔得远也不知情,心里总想为承涣做点什么,还是没忍住向穆承渊念叨了两句。 诚王府那点破事,穆承渊是知道的,先把人抱住了再弹他的脑门道:“以前觉得你挺聪明的,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诚王府这次的水不浅,他一个不得宠的庶子,趁这机会能摘出来未必是坏事。至于曹家,诚王叔眼里只一个周侧妃,曹小姐若嫁入王府,少不得还要与周侧妃打交道,曹家怎会乐意?眼下承涣自立门户,曹小姐往后也不必受委屈了,曹家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放心,曹宓素有贤名,既定了亲,绝不会因为他遭难就悔婚。” 第75章 暗斗4 如铁囧了一下, 心里腹诽这人怎么连曹家的事都知道, 嘴上却道:“多谢殿下为我解惑, 也许分出去对承涣来说有好处, 可也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啊, 这样岂不是会让作恶之人更加嚣张吗。” 诚王要赶儿子, 犯不着动手陷害,穆承涣之前因曹家的婚事得了诚王青眼, 指不定就有人眼热。能在郑庶妃亲手做的衣服上动手脚, 必然少不了收买郑氏身边伺候的丫鬟, 能用这下作手段害人的能有几人? 穆承渊道:“你莫非还想审一审诚王府的人?” 如铁道:“怎么可能,我倒是想,诚王不会准的。殿下, 我打算尽可能帮一帮承涣, 那人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承涣落魄,我就偏要帮他出人头地!” 穆承渊笑了一下,道:“出人头地可不容易, 你要怎么帮?” 如铁道:“大哥在工部, 我想让承涣在工部谋个职位, 跟着大哥办差。听说本朝八品以下的官职, 皇族子弟可以自荐, 是真的吗?若要自荐,殿下清楚要准备哪几样东西吗?” 比如举荐信什么的要不要写, 有这个现成的福利, 如铁想让穆承涣试着走自荐这条路, 虽是皇族,最终也得经过官员筛选与考核,通过了才行。 穆承渊道:“我是清楚。只不过你既向我打听,为何不直接找我帮忙?” 穆承渊还以为如铁所求是何大事,工部的王尚书是他的人,只要他一句话,穆承涣可直接去工部历练,合适的话再由工部尚书录用。工部事务繁杂,底层官员空缺不少,一般只要脚踏实地办差,得个八品以下的小官不成问题。自荐虽是一条不错的路,可明显由他出面把握更大,如铁为何不直接找他呢,穆承渊有点不明白。 如铁道:“我与承涣商议过啦,按章程来即可,大哥如今就管这摊子事呢,爹和二哥都说大哥挺严厉的,若是觉得承涣做不了,也是不成的。” 这也是穆承涣的坚持,穆五公子无忧无虑晃荡了这么些年,也要开始为前途考虑考虑了。不考虑不行啊,他娘和曹小姐往后就靠他了,就算她们都很体谅,穆承涣作为一个男人,自己吃点苦算不了什么,总不能叫家眷一辈子只住在庄子上,跟着他吃苦。他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得个机会就成。如铁秉承能自己想办法就自己想办法、坚持不给睿王拖后腿的念头,就琢磨出了这么个主意。 若穆承涣还在王府,求一求诚王也便成了,眼下都被分出去了,诚王哪还会管他,穆承涣倒是曾放下身段求过未来岳父曹宓,可是曹宓身为右都御史,心有余却不能帮,曹大人成日间盯着别人徇私不徇私,别人反过来盯他的也不少,若是主动为女婿走起关系,这右都御史的位置恐怕就难保了。 曹宓在朝上帮过睿王,这事儿穆承渊原本就在留意,算是还曹宓一个人情,听完如铁的计划,穆承渊好笑道:“你特意拉我过去看他,不就是想提醒外头的人他背后有我,怎么这会儿反倒舍近求远了?” 如铁小心思被戳穿了也不懊恼,嘿嘿笑着道:“我们自己就能办妥的,不好意思劳烦殿下……我只是有点担心,殿下并不在工部,若还出面举荐,会不会有徇私之嫌?” 身为王妃,应当要谨言慎行,不能动不动就找老公开后门。睿王一向公允,涉及朝堂,如铁也吃不准他肯不肯帮这个忙,更不想对他干涉太多,能自己解决不如就自己上。 “王妃,你想太多了。父皇本就鼓励举荐,再说,即便是本王,也不能随心所欲就把官位给谁,承涣若是做得不好,工部尚书一样不会留他,本王只不过是给他一个机会罢了。” 穆承渊深深注视着如铁,心想这货是不是傻子,居然以为不是他出面就不会有影响了吗?穆承涣若去云晖处当差,云家难道不是睿王妻族,有心人若想挑事,怎样都能沾上边的。如铁乱七八糟的小聪明一堆,在大局上终究还是差了一些,念在他是为自己着想,穆承渊也不忍心驳他,勾着唇道:“罢了,你既不想让本王办,本王就替你们写一封举荐信,你带去找云晖就行。” “殿下真好!”如铁眉开眼笑地凑上来,奖励了一枚湿漉漉的口水吻。 穆承渊拐了几个弯,总算帮上王妃的忙了,面不改色地道:“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叫殿下?” 如铁叫殿下都习惯了,就连做梦都这么叫,脸上一红,轻声道:“那我该叫什么?” 穆承渊提示过他无数次了,可每回要他叫名字他都要想歪,索性换了个说法循循善诱:“岳母、云晞是如何叫我的,你怎么不学学,你与我难道不比他们亲?怎么叫哥哥倒是欢,叫我倒成了殿下了。” 如铁:“……” 长公主本是睿王的姑姑,睿王以岳母称之,是刻意要从如铁这边论关系,这回暗示得如此明显,如铁总算明白过来,不就是直呼其名吗,总没夫君那么难以启齿,但是哥哥什么的,这位殿下,您的万年老陈醋还没吃完吗! 如铁重重地咳了一声,想掩盖内心深处一点点诡异的羞涩感:“知道了,承……渊!” 艾玛,殿下的名字怎么这么甜! 他觉得自己被甜昏头了,慌里慌张就要逃窜,没注意到名字的主人一脸幸福的笑。 睿王殿下不容易,费劲周折,终于满足了,从此床下叫名字,床上叫夫君,他的人生圆满了。 举荐信准备完毕,穆承渊不许如铁偷看,装在信封之中还神神秘秘上了火漆,如铁拿到就带了穆承涣一起去工部找云晖,云晖接到举荐信之后仔细阅读了一遍,意味深长地扫了如铁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让手底下的人按章程来,很快工部派来了两名官员,要分别对穆承涣和如铁进行考校。 如铁:??? 大哥真严,怎么连他这个送信的也要考试吗! 如铁为了承涣的前途,拼了! 工部官员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色:“请问您是睿王妃……阁下吗?咳咳,本部已收到举荐,入职考核现在开始。” 这考核很是奇怪,题是官员所出的,要连考三场,第一场是地理,第二场是算术,第三场是写文章,经历过高考的人都懂,俨然一个简单版的2+1。 如铁考得头昏眼花,确认看不看得明白的都尽量写了,卷子交上去后,在官员一言难尽的眼神中,仓惶逃走了。 穆承涣信心备增:“小铁,我觉得这次能成!” 都是基础题,只要过两场就好,穆承涣虽然喜好玩乐,也是进过学念过几天书的,否则不会想要谋个职位,对他来说,只算术有一点难度。 如铁欲言又止,不敢给承涣泼冷水,承涣考得不错,他自己却拖后腿了。 考得不好要怎么办,睿王妃后悔了,浪费了睿王殿下亲笔的推荐信,要不回去使劲求一求,散发一下狐狸精的魅力,让殿下保佑承涣一定过? 宣德殿。穆子赹见到了几张卷子,因是睿王亲自拿来的,皇帝勉为其难瞄了一眼,差点被这狗屁不通的卷子给气笑了,刚想训斥两句,却见睿王跪下了。 “承渊,你这是何意?” 穆承渊拱了拱手道:“父皇,此人‘文’卷和‘山’卷答得漏洞百出,‘算’卷还是有些许可取之处的,工部的规定,两卷及格者才可取,儿臣仍是想举荐此人入工部任制造司主事。” 穆子赹心道,前两卷哪里是漏洞百出,分明是根本没眼看,字也丑。因确实被前两卷气到了,穆子赹也没细看最底下的‘算’卷,闻言仔细翻了一下,他发觉睿王说得没错,‘算’这一卷几乎全对,答卷人的确在算术上颇有天赋。穆子赹素来爱惜人才,也不拘一格提拔过不少官员,但制造司主事不过就是个从八品的官,睿王若是想破例直接找工部尚书议一下就成了,实在没必要报到御前来啊? 皇帝还以为睿王遇见了难处,道:“可是你与王平之持不同意见?” 王平之乃工部尚书,穆子赹是知道他与睿王关系不错的。 穆承渊道:“王大人同意了,是儿臣想向父皇报备一下。” 穆子赹好奇心大起,究竟是何人,值当睿王这般兴师动众,遂命内侍拆开被封住的姓名一栏,一看那似狗爬的烂字,哦,睿王妃。 皇帝:“……” 皇帝总算明白了:“承渊,你是想让你的王妃入朝为官?” 穆承渊道:“是。儿臣以为,小铁的才干可进工部,但他怕经儿臣举荐有‘徇私之嫌’,不肯应了儿臣,故而儿臣想着向父皇禀告一下。” 大楚并不禁一家子在朝为官,从这个角度讲,睿王举荐如铁本不算什么,如铁虽有两卷未及格,但是按才华破格取用,哪里就算徇私了。 睿王妃之智,穆子赹也是知道的,睿王与刑部在修订了有关夫妻和离的部分条款后,又提出了归属法,上头署的名就是如铁,睿王详述了这归属法的种种好处,也让穆子赹对睿王妃好感备增,有这番见识,不为朝廷所用实在太可惜了。 只是,如铁毕竟是睿王之妻,别的王妃抛头露面有伤风化,至于睿王妃,以前如铁还是男宠的时候,就在外头开了小吃店,一个男人非要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仿佛也不大合适。而且就连睿王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否则也不会举荐了吧。 皇帝爱才,心里已偏向准了,隐晦地提醒道:“工部人多事杂,你可舍得?” 穆承渊坦然道:“舍不得。但是儿臣也不想拘了他,他终究是个男子,不该像深宅女子那样,就守着一方院子,白白把才华浪费了。” 其实按睿王心性,他是恨不得把王妃卷起来塞在袖子里藏着的。如铁有时很是乖巧,但遇事也有主见,性子坚韧,活泼伶俐,穆承渊实在想象不出把这样的他长久困在府里会是什么样子。 既娶了他,就该对他好。穆承渊也想讨他欢心,尽力让他高兴一些,当然每次听见他说“殿下真好”的时候,穆承渊会觉得,自己这个丈夫约摸做得还不错。 第76章 暗斗5 皇帝笑道:“你都这样说了, 朕便同意让他试一试。” 穆承渊叩谢退下, 皇帝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蓦地想起, 这似乎是睿王第二次有求于他。 第一次则是求指婚。 睿王在他印象中聪明能干, 似乎没有这个儿子办不到的事, 所以生平难得几次求助,皇帝都历历在目, 他却不记得太子曾求过他什么, 因为实在太多, 记不过来了,记得最清晰的,仍是他救过他的命。 端王也甚少来求他, 却是不敢, 四皇子则是太小,童言童语通常也是不做数的。 皇帝不知不觉在脑海里把几位皇子比较了一通,赫然发现睿王似乎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原来这个儿子也有拿不定主意, 需要他做主的时候, 皇帝为这个认知感到意外, 却并不讨厌。他甚至觉得, 睿王从小就懂事,也该与他亲近一些了。 如铁与睿王面对面坐着, 一副心虚、做错事的样子, 偷偷瞥向正襟而坐的睿王。 穆承渊手里拿了不多不少刚好三张纸, 从某张纸背透出的鬼画符看,仿佛是他的考卷,如铁如临大敌,工部难道已和睿王开过家长会了吗? 如铁挠挠头,满脸堆笑道:“我是不是考太差了?” 穆承渊标准地一扬眉:“还好。” “是吗?” 如铁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走狗屎运过了,穆承渊却道:“过了一场,两场未过,没有全军覆没,是还好了。” 如铁:“……” 如铁又道:“那承涣呢?” 穆承渊仍是道:“还好。” 如铁道:“他也挂……咳,没过两场吗?” 穆承渊道:“他与你相反,过了两场,一场未过,还好通过了。” 如铁:“哦……” 怎么感觉他的还好和承涣的还好很不一样? “那殿下可不可以再给一个机会?”如铁惭愧地低下头:“我可以参加补考的!” 穆承渊微微勾了勾唇:“这样重要的考试,没听说工部有这种章程。” 话虽如此,睿王殿下似笑非笑看着如铁,浑身散发着一股“来啊来求我啊”的迷之气息。 如铁自认在老公面前能屈能伸,拱了拱爪子扑上去求了,直求得眼露水光,唇瓣红肿,衣衫凌乱,睿王殿下才餍足地舔了舔嘴,把一直藏着的另一张纸交出来。 如铁赶紧打开,一看却是一份委任状,大致就是,他得了工部制造司主事一职,可以去工部走马上任了。 如铁傻眼:“怎么成了我,不是承涣啊?” 穆承渊道:“也有他的。他通过了考核,工部已给他发过去了。” 睿王见如铁嘴巴张得老大,仿佛能塞进去一颗鸭蛋,笑着道:“怎么,你还没想明白?本王当初写了两个人的举荐信。” 所以工部才让他也一起考?!如铁反应过来激动地道:“殿下,您真的准我去制造司?” 要知道王妃一般都是王的贤内助,必须得待在府里管家,必要时也得做一些应酬交际,哪能正儿八经进工部办事?如铁对主持王府内务没什么兴致,有蒲公公这个能人在,睿王府一直井井有条,基本不用他操心,至于交际应酬,自从去宫里走了一趟,他就觉得宫里那些女人实在闲得慌,宫心计虽好看,身临其境还是挺累的,他想助睿王夺位,有那时间,真不如想想怎么把现代那些有用的东西再现出来。 这些日子他已陆续做了许多准备,能想到的都记了下来,已在一点点透给睿王了,如铁不怕睿王起疑,也许在睿王潜意识里已觉得他与普通人很不一样了,寻个适当的时机,他就能水到渠成地说出来。 但是他要做、想做的太多,一个人忙不过来,比如他把电能引入这个时代,水力风力发电都很不错,关键是电机都没有,电机又要怎么来…… 古代缺的就是这些现代看来最基础的东西,明知可以点燃一场大火,却唯独少了一颗能燎原的火星。一个人的智慧总是有限,何况他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现代人,有些知识只是记住了、会用,并不深刻,他急需能与他一起钻研,能够真正帮他实现这些“荒诞不经梦想”的人。 睿王要他去制造司,刚好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要帮承涣谋职,六部的职能如铁都打听过,工部制造司职能宽泛,各方能人异士也有不少,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其中就有人专门做发明,如铁甚至暗搓搓地想过可以鼓动睿王把他提的一些思路放到制造司去,着人好好研究一番,可他还没表示出来呢,睿王居然主动让他进制造司,就好比让老鼠掉进了米缸,乐都要乐醒了。 “天啊,殿下,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不必点就通了啊!” 谄媚讨好之余,如铁又完全忘了该叫老公的名字,穆承渊微微一笑,看来他做对了,让如铁去工部的决定,他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这几日婚假,如铁去何处,穆承渊都会作陪,通常如铁会去的地方不多,无非就是永昌侯府与小吃店,中间还去看过一回穆承涣,穆承渊本也没刻意去想自己收假之后,如铁一个人待在府里会做什么,他曾让如铁学其他人家的主母那样管家,如铁却仍是都交给蒲公公打理。 穆承渊起初以为如铁是想偷懒,但是亲眼目睹这货捋起袖子帮小吃店算账,还擦了擦桌子跑起了堂,他却不这么想了。这时的如铁虽然忙得满头大汗,眼里却盛满了亮晶晶的笑意。看得出来,如铁其实很乐意干活,一点也不懒。 还有,如铁还提过很多稀奇古怪的建议,有些他能理解,有些尚且还不能。记得给他出主意时的如铁,眼睛也分外明亮。 穆承渊算看出来了,他家王妃喜欢干粗活和整幺蛾子,不是一般的王妃。他想让王妃高兴,小吃店的经营如铁自婚后就交给了如银,不必每天都过去了,穆承渊冥思苦想,总算想到了一个能让王妃天天都高兴的办法。 如铁想帮穆承涣,穆承渊也想帮如铁,打算把这两个人都弄到工部去,工部有个制造司,除了建筑屯田水利之外的活,都由制造司管,里头乐衷于研究奇技淫巧的人也不少,让王妃过去专门整幺蛾子,有云晖盯着,穆承渊还是挺放心的。起码云晖是有原则的人,既能照看如铁,又镇得住如铁,不像蒲公公,自打王妃过了门,蒲公公对王妃和王妃的猫就只剩下盲从了。 睿王要做的事,没有办不到,哪怕如铁考试过关不了,他心里亦有计较。睿王妃入朝为官,定会引起不少反对,睿王见多识广自是不惧,但经过上次皇后这一闹,他发现若是提前报备,父皇便会给予支持,然后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何尝不是一种父子间的信任与默契,故此对于睿王来说只是一件寻常小事,他仍专门入宫一趟,如实禀告了皇帝。 其实这招最早使用者是王妃,王妃说过,这种方式就叫做打……直球。于是睿王殿下默默打出了一记直球,顺便钓一下各种心怀不轨的鱼儿们。 工部不久就把官服送了过来,从八品的官服以暗蓝色为底,补子是鹌鹑,佩绶带,如铁试了试,少年面目清秀,身形俏丽,硬是把这呆板的官服穿得别有一番韵味。 穆承渊艰难地挪开目光,他突然不大想让如铁去工部了。 “承渊,承渊,你觉得怎样?” 如铁习惯穿上新衣服之后兴奋地转几个圈圈。 穆承渊淡淡道:“不错。只是天冷,这一身有些薄了,不妨在外头多罩一件纱袍。” 睿王的不错就是非常好的意思,如铁喜道:“多谢殿下,我知道啦!” 如铁心想穿了官服,不如趁机试试制服play,正一脸严肃地思考这次要怎么勾人,蒲公公却一路小跑着过来了,胖成一团的招财跟在他脚边不安地扭动着,似乎被吓到了。 “蒲公公,发生何事了?” “殿下、王妃,诚王府周侧妃还有七公子到了!” 诚王与睿王一向不对付,通常不来则已,一来就有奇葩的事要发生,如铁也算有经验了,警惕地道:“他们这是想干吗?” 蒲公公急道:“刑部把诚王给抓起来了。周侧妃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说是咱们殿下前脚入宫,刑部就去抓人了,她和七公子哭着喊着要殿下给个说法呢!” 如铁大怒:“她是泼妇吗,刑部抓的人与殿下何干,她怎么不去刑部哭!” 穆承渊懒得理一介妇人,漠然道:“通通叉出去。” 如铁忽然有了主意,道:“殿下,先等一等,我想去会一会这个女人,看她究竟发什么疯,可以吗?” 穆承渊不太放心地望着他,周侧妃的跋扈是皇城出了名的,上次诚王在还好一些,眼下她正哭闹不休,万一冲撞了怎么办? 如铁拉着他的手道:“殿下,谢谢你总是护着我,可我总要学会自己处置的,不是吗?” 穆承渊眸光闪了闪,低声道:“好,就让蒲英陪你走一趟。” 第77章 诚王1 去见周氏之前, 如铁还要额外做些准备工作, 转向蒲公公胸有成竹道:“蒲公公, 咱家有那种, 很便宜, 碎了也不心疼的碗或茶盅吗?” 睿王府哪有那种东西, 要么是低调的精品,要么就是打不烂的铜器, 蒲公公眼珠子一转, 从招财的窝边拖出一只瓷盆, 里头还剩了半拉猪蹄。 蒲公公道:“主子,就剩下招财的饭盆可用了。” 招财愤怒大叫:喵呜!!! 如铁摸摸招财的头,示意蒲公公拿猪蹄堵住招财的嘴, 笑眯眯道:“对不住啊招财, 完事之后我另赔你一个铁的!” 如铁又与玄亮嘱咐了几句,叫来几个下人如此交代一番。 然后他脱去身上的官服,换了一套大红生金的锦袍, 身披掐了一圈兔毛边的羽缎斗篷, 手里拎着招财的饭盆, 藏在斗篷里, 随蒲公公不慌不忙走向山海厅。 周氏已骂过了一波, 一身素衣在穆承沛陪同下坐着,不停拿帕子抹着眼泪, 嘤嘤抽泣几声, 好一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她身旁的案几上就是皇后所赏的紫玉葡萄, 也不知是不是下人存心使坏,没把真果盘端上来,只给她一个摆件,连杯热茶都没有。 看来就连下人都很不待见这二位了。 如铁一扬下巴,不客气道:“周侧妃、穆承沛,你们来睿王府做什么?” 他已是皇上亲封的郡王正妃,肯来看一眼这些人就算很给面子了,要行礼也轮不到他。 穆承沛脸容惨淡,穆七公子忘了谁也不会忘记如铁这张脸,明明就是个低贱的男宠,太子不要的一条狗,居然做了睿王正妃,还跑到他面前呼来喝去,不过就是狐假虎威罢了! 穆承沛心里暗恨,刑部来人把父王带走了,若不是要打探父王的消息,何至于要跑到睿王府来? 穆承沛不想理如铁,也做不来像他娘那样张口就嚎,略有些僵硬地道:“我们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睿王兄的。” “你什么你!”蒲公公久闻七公子大名,不爽很久了,翘着兰花指怒喝,“你算什么东西,王妃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如霹雳一般的斥骂,令周侧妃的嘤嘤抽泣突兀地停顿了一下,变得更加大声起来。 穆承沛一滞,若换做在诚王府,他定要一脚踹上去骂一声刁奴,可这是睿王府内侍总管,穆承沛不敢太过放肆,隐忍地拱了拱手,道:“……睿王嫂,我们想见睿王兄一面。” 如铁“哎”地应了,伸出指尖挠了挠光滑的下巴,奸笑着道:“真是不巧啊,殿下他不想见你们。” 一般不在家比较给面子,但是如铁一点面子都不想给,他也没说错,睿王本来要赶这二人出去的,当然就是不想见。 穆承沛被噎得没话说了,周侧妃哭声骤停,抬起淌着泪水的脸,颤声道:“我们好端端求见,他却连个面都不肯露,分明就是做了亏心事!我偏就要等在此地,等到他来为止,问问他,为何他要陷害王爷!我家王爷虽与他政见不一,到底是他的长辈,何曾对他动过手!” 寻常女子这般哭法,早眼泪鼻涕都分不清了,周侧妃妆容都还是好好的,如铁心里有数,向前迈出一步,道:“周侧妃,你何出此言?” 周侧妃本没把如铁放在眼里,只想尽快闹到睿王出来,她向穆承沛递了个眼色,故意自己从椅子上滑下来,假装是被谁推倒在地,抹泪大哭:“王爷就是我的命,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就一根绳子吊死在睿王府门前,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睿王逼死了我家王爷!” 这女人,好言好语装听不见,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不摔盘更待何时! 如铁眼中冷芒大盛,一甩手腕,招财的食盆飞了出去,啪的一声精准地砸在周侧妃脚边裂成了几瓣,碎瓷飞溅,直把周侧妃吓得哭声都止住了,她好歹是国公府出身,嫁给诚王做侧妃之后也是锦衣玉食,谁给她这般颜色看过? 摔盘子的滋味真不是盖的!如铁在心里回味了一下,恶狠狠道,“闭嘴!你家诚王只是被带走,刑还没判呢,你嚎什么丧!再说,你哪只眼睛见到是殿下做的,皇上、刑部都没说什么呢,你一个深闺妇人却知道了?非要往殿下身上扯,你安的什么心,是觉得你是女人,没人敢动你吗!” 周侧妃差一点就被碎瓷片割了脸破相,惊惧地望着如铁,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什么,穆承沛在边上振振有词道:“我父王与人和善,秉公守法,也就与睿王兄在朝上争执过,刑部储尚书一向不爱搭理人,难得与睿王兄有些交情,偏这次来府里抓人的就是刑部,真的与睿王兄无关吗?为何他前脚刚入宫见皇上,我父王后脚就出事了?” 睿王入宫到底是去做什么的,如铁来之前已了解过了,还不是他考得太差,害他家殿下不得不专门去皇帝面前给他备个案,一想到自己鬼画符的卷子皇帝都看过,如铁就觉得实在太丢脸了,怎么却反被穆承沛拿来说事? 如铁冷声道:“说到底是捕风捉影,又不是你亲眼所见,殿下还在婚假中,久未管朝堂之事了,此次捉人的是刑部,你们想知道什么,怎么不直接去找储大人??” 穆承沛道:“我大哥去刑部打听过,却被储大人赶出来了。” 穆承沛所说的大哥,便是诚王世子穆承泓。 如铁鄙夷地道:“哦?我说呢,原是在储大人处碰了钉子,就来睿王府撒泼闹事啊,真当殿下脾气好,不会与你们计较吗?” 周侧妃听见“撒泼”两个字,地都顾不得躺了,飞快地起身,指着如铁的鼻子激动地道:“怎么,莫非我们还闹错了?我家王爷可是当今皇上之弟,皇上一向信任有加,若非小人作祟,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刑部怎会把他带走?王爷常对我说,他与睿王不睦,若有事,定是睿王在背后捣鬼。都这时候了,睿王藏起来不见人,派你出来敷衍应付,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如铁对周侧妃的脑补很是佩服。诚王爷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对皇上阳奉阴违,皇上早就疑他了,刑部把人带走,也必是有了确凿证据,怎么经周侧妃这张嘴一说,就成了被陷害的忠良? 如铁装x地背过手:“殿下不见你们,是因为你们无理取闹,他根本没必要见,可不是心虚。我来见你们,也不是敷衍,而是好奇。” 周侧妃喃喃重复:“好奇?” “对啊。”如铁特和善地一笑:“我很好奇厚脸皮的人会唱什么大戏,啧啧,果然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套。要我说,你若有什么真凭实据,只管往上告,要上吊也请自便,喏,椅子就在你身后,睿王府房梁高,怕你挂不上去,你自己搬一张垫个脚吧。对了,绳子要不要给你备一根?” “你!!” 周侧妃玉指点着如铁,她就是笃定睿王最多任她闹一场,不会真拿她怎样。睿王若不出手,自是心里有鬼,睿王若是出手,她就能去皇上面前哭诉睿王对长辈内眷无理,即便诚王真有罪,皇上也会有所体恤。可恨这个睿王妃,竟如此羞辱她,还特意穿着连她都不能穿的正红锦袍来见她,周侧妃的眼睛都被这一袭正红色染红了,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什么宁国公义子,皇家这套把戏也就是骗骗老百姓,不就是仗着睿王宠爱上位的男宠吗,真当自己出身高贵了?! 周侧妃也是被气糊涂了,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区区男宠,靠着勾引太子与睿王上位……” 蒲公公就要出言训斥,如铁拦了拦他,冷笑着摇头。他的目的就是要刺激这个女人,揭穿她可憎的面目,他才不信她真的敢去死,试问一心求死的人还会在意自己的妆容吗?周侧妃实际是强盗逻辑,根本不占理。倒是她上赶着送上门来,令如铁不由得想起了穆承涣,承涣被赶出府也处处透着可疑,诚王正妃去世多年,诚王府里一直是周侧妃管家,按她这种强盗逻辑,一定与她自己脱不开关系。 如铁决定再诈一诈她,提高嗓音道:“周侧妃,随你怎么说,你心思歹毒,做下害人的勾当,就觉得别人都与你一样吗?” 周侧妃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倏变,转而大怒,也不知就近抓住了一件什么东西,来不及细看,就泄愤般往地上一砸,嗷地一声尖叫之后,一掌向着如铁挠了过来,保养得当的尖指甲眼看就要划到如铁脸颊。 “王妃!!” 蒲公公吃惊不小,迅速挡到如铁面前,他忠心耿耿,反应极快,有人却比他还要快,周侧妃突然之间气势全无,双手提起停在半空中不动了,口中乱喷的污言秽语也随之停了下来。 穆承沛急道:“母妃,您怎么了?” 周侧妃自己也奇怪,可是举着的手放不下来,她使劲啊啊了两嗓子,也说不出话。 玄亮就站在不远处,时刻保护王妃成了他职责的一部分。如铁向他飞了个眼,心想会隔空点穴真的很了不起,就是能为所欲为。 如铁对蒲公公道:“贼人上门闹事,咱们可不能放任不管。请公公把闹事的人摆到大门口去,向街坊邻居都说清楚了,她擅闯睿王府,还……” 如铁停下来瞥了一眼方才周侧妃摔的一地碎片,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笑,心情愉悦继续道:“她还摔坏了母后的赏赐,被侍卫当场捉住。摆够了三日,再送她去刑部,我们做小辈的,体恤她对诚王叔的一片深情,特送她去牢里与诚王叔团聚。还有,请储大人顺便调查一下周侧妃,据传诚王爷很多事都对他这位爱妾说呢,也许对刑部查案有帮助。” “对了对了。”如铁又想起了什么好玩的,自己先笑了起来,与蒲公公低语,“派人去请承涣过来一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起看个热闹。” 蒲公公立马懂了,麻溜道:“王妃放心,都交给老奴,老奴这就去办。” 穆承沛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母妃可不是贼!” 如铁这会儿挺看不上穆七公子的,起码周侧妃还敢发个疯,穆承沛却只敢躲在他娘背后,让他娘替他开道,真是他娘的孝顺得很呢。 如铁讥笑道:“她不请自来,还摔坏了赏赐,不是贼是什么?不知穆公子是打算陪她站街,还是打算陪她坐牢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穆承沛咬牙切齿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如铁本也不会叫人把穆承沛一并绑了,毕竟穆承沛是皇族,还要给皇上留几分面子的。收拾穆承沛得用别的法子,他家殿下说,归属法就要开始试用了,如铁在后边悠悠道:“穆公子,慢走不送。” 反正你的好日子,也没几日了。 周侧妃自打出了娘胎,还没受到过这般屈辱,她被几名内侍搬到了睿王府门前,像个门神似地立着,动弹不得,身上挂了个木牌,上书“诚王府周侧妃”几个似狗爬的烂字,周围一圈侍卫看着她,每隔半个时辰,便会大声诵读她所犯下的过错,叫往来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再无不明白。大街上男男女女,都盯着她瞧。更可恶的是,站了一会儿蒲公公还端出了一盆水,给她迎头浇下,口中乐道:“殿下有令,侧妃娘娘嘴巴太脏,命老奴给侧妃娘娘好好洗一洗。” 天寒地冻,周侧妃冷得直哆嗦,可仍是双手双脚微张,维持着威风凛凛要挠人的动作,脸上表情凶恶,妆容已糊成了一片,眼角是黑的一滩,嘴角是红的一滩,堪比无常,吓得路过的小孩子哇哇直哭,转身拿小石子砸她。很长一段时间,大楚百姓教训家里不听话的崽,开口便是,小心诚王府周侧妃娘娘来把你叼了去。周侧妃已与虎姑婆齐名。 最叫周侧妃受不了的是,穆承涣不知被谁叫了来,他穿着一身暗蓝色从八品官服,从她身边慢悠悠经过,走着走着,仿佛才看出是她,吃惊地捂住嘴,左看右看之后,小心翼翼走到她面前,蹲下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朝她点了点头,拍拍屁股走了。 周侧妃松了口气,穆承涣在她眼里就和二愣子差不多,她一直很看不起他,谁想这个二愣子居然抢了她儿子的婚事,周侧妃谋划了很久才把他赶出府,可他居然做了官?怎会如此? 没过多久,穆承涣又回来了,扶着一身布衣,穷酸到让周侧妃不忍直视的郑氏,郑氏脸上挂着笑,嘴里念叨着什么,匆忙看了她一眼之后,就拉着穆承涣走了,可是她却忘不了,郑氏的嘴角一直是翘着的。 穆承涣第三次来了,这回带着曹小姐。 她清楚地听见曹媛吃惊道:“这,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周侧妃?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穆承涣憨笑着道:“我觉得有点像呢,要不咱们再看一遍?” 周侧妃此刻若是能说话,一定要骂得穆承涣狗血淋头,你还有完没完了?! 第78章 诚王2 “殿下, 我做得如何?” 如铁把周侧妃安排得明明白白, 转过身就在睿王面前挤眉弄眼地邀功, 毕竟这么多网文网剧追下来, 人家也想试一试如来神掌是何滋味, 老让殿下帮他打脸怎么行。 穆承渊笑评:“很有你的风格。” 挑得周侧妃大怒, 都把皇后赏赐给砸了,既把看不惯的东西给处理了, 又能膈应皇后, 顾家与诚王本是一股绳, 此举等同于用诚王府的手打顾家的脸,顺便还给穆承涣出了口恶气,一举多得。最后把人搬去做门神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实在太损了, 周侧妃这辈子估计别想抬起头做人了。 在穆承渊眼里,这个女人竟敢辱骂王妃,还对王妃动手, 怎么罚都不过分。睿王府有他镇着, 他倒想看看, 究竟谁敢来替周侧妃说情。 穆承渊敛起不自觉流露出的漠然, 发现如铁正讨好地凑近了, 凝望着他,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仿佛在说夸我夸我, 穆承渊恍惚觉得, 若是这货长了尾巴, 此刻一定狂摇个不停。 “……还不错。” 穆承渊斟酌了一下,勉强给了个赞,如铁顿时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穆承渊怕他骄傲,决定给了糖之后还要再给一棒槌,笑着道:“听说你摔了招财的饭盆,想好怎么赔了吗,要不就从你的月例里扣吧。” “……殿下,这怎么行??” 铁盆子原来也是要钱的啊,如铁的心在滴血,自从当了这个王妃,他好像一天比一天小气了,赏赐礼物都揣得好好的,王妃俸禄也攒起来了,每月零花钱、打赏就指着府里月例还有小吃店收入,恨不得只进不出,招财可不可以凑合一下用泥盆子啊! 若招财能听见主人心声,一定会唾弃地甩他一脸猪蹄。 从某种意义来说,守着睿王府这座金山,还想把银子掰成两瓣花的财迷睿王妃也是个奇葩了。 睿王妃收拾了诚王府周侧妃一顿,皇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事关两个王府,没多久皇帝就知道了。这个周侧妃在皇帝还是皇子时就挺能折腾的,皇帝对她有点印象,毕竟曾是皇城出了名的美人,可是据说美人愣被整成了门神,皇帝嘴角直抽,心想睿王媳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皇上,哀家听说这诚王府周氏冲撞了睿王妃,可是真的?” 皇后仍在禁足中,皇太后勉为其难得帮她照看大局,诚王一直是太子不小的助力,皇太后怎么着也得过问一句,伺机试探一下皇帝对诚王、对顾家的态度,刑部突然就把诚王给抓起来了,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究竟怎么一回事?有些宗亲都拐弯抹角问到太后这里来了。 穆子赹冷冷道:“一个妇人,还是有品阶、上了玉牒的亲王侧妃呢,跑到睿王府大吵大嚷,成何体统,不罚她罚谁?哦,听说还毁了皇后赏赐之物,胆子也够大!” 皇太后一听皇帝这语气,必是向着睿王那一边了,也不知怎么了,自从睿王大婚,皇帝看睿王和睿王妃就一直很顺眼,皇太后心里有点着急,仍尽量语气舒缓地劝道:“皇上不也说了她是亲王侧妃,子越的事哀家不清楚也不便过问,刑部对外还什么都未公布呢,睿王府就这样扣着周侧妃,是不是不大妥当?” 穆子赹面色古怪地笑了笑,道:“母后放心,眼下周氏已不在睿王府了,睿王已把她移送到了刑部。” 皇太后大惊:“这,这不能吧?” 一个女人若进了牢房,还有何名声可言? 穆子赹道:“为何不能,她大闹睿王府,毁了皇后赏赐,还口吐狂言,说是承渊向朕进了谗言,命刑部抓了子越,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构陷皇子!” 睿王入宫究竟为了什么,皇帝比谁都清楚,这个儿子谨慎严明,就算想举荐王妃做一个从八品小官,也是按章程考了试,试卷请他亲自过目之后再议的。虽然是件小事,皇帝心里很是熨帖,周氏竟敢胡言乱语,质疑睿王品性,皇帝恨不得踹她两脚,睿王这些年来何曾在背地里编排过谁,他的皇子也是随便什么东西就能泼脏水的? “哼,朕看她不止胆子很大,耳朵也很灵呢,承渊何时入的宫,她一个深闺妇人倒是知道得一点都不差。” 皇帝怒意十足,话中似有深意,皇太后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有人把宫里的消息透给了周侧妃,诚王被捕这么大的事,这个女人怎么敢就跑到睿王府去闹,莫不是有人支使? 皇太后还是挺在意皇帝的,此刻顾不上周侧妃了,忙道:“皇上可是怀疑有人窥探帝踪?这不是闹着玩的,皇上可要担心哪。” “母后放心。”皇帝心里一叹,眼里带着稍许暖意,道:“朕已命暗卫去查,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 皇太后微笑着拍拍皇帝的手,没再继续往下问了。皇帝提都未提诚王因何被抓,恰恰就说明了,皇帝对此讳莫如深,再一个劲试探,只怕要惹得皇帝不快。皇太后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只不过即便没再问下去,她也知诚王这次凶多吉少。刑部若没有得到皇帝授意,怎可能轻易关押一位亲王,她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别看皇帝对宗亲一向宽待,若是触了皇帝逆鳞,仍是会翻脸无情。 诚王这一次若真的摊上了大事,到底要不要帮?皇太后有些犹豫。她身在宫中,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的帽子压下来,她就开不了口,说到底,还得看顾家会不会伸出援手。但是最近有皇后被禁足在先,顾家又瞒着皇帝把嫡女抬入太子府做妾在后,眼看皇帝对顾家的态度有些冷了,若是在这风口浪尖上再出什么岔子……太后不敢想了。 皇太后私下招来身边伺候的王嬷嬷道:“去请惠安侯夫人入宫一趟,哀家有要事交代于她。” 王嬷嬷是太后当年从顾家带到宫中的丫鬟,得了令毕恭毕敬福了福身,便出宫去了惠安侯府。 诚王府这几日乱成了一锅粥。诚王不在,府里数诚王世子最大,穆承沛一回府就去求了他大哥,要穆承泓去向睿王求情,也许看在诚王世子的面上,睿王能放了周侧妃,穆承泓却怎么都不肯应。 原因无他,穆承泓一直以来在睿王面前就形同路人,两人顶多逢年过节遇见了打一声招呼,睿王府敢对周侧妃出手,看来便是连诚王也不放在眼里,他这个世子去了有何用,只怕再把睿王得罪得狠了。且周氏母子去睿王府闹事之前怎么没想过要请示他这个世子,眼下出了乱子,就拿他当挡箭牌了? 穆承泓虽然挺无能的,这种时候也不会上赶着去给周氏母子擦屁股。再说周氏待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周氏共有两个儿子,诚王府三公子与七公子都乃周氏所出,之前她就不断给诚王吹枕头风,差一点就让诚王动了改立世子的念头。好在穆承泓已逝的娘——诚王妃是顾家女,诚王不愿因此得罪顾家,穆承泓的世子位虽坐得摇摇摆摆,可也坐了很多年。 穆承沛干转了几个圈,世子见到他就躲,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却不顾周氏死活,只想明哲保身,还反过来劝了他几句,至于别的兄弟穆承沛都看不上。诚王不在,诚王府就成了一盘散沙,穆承沛不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想救他娘,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的外家齐国公府这些年已没落,他手头只有几个惯会讨好的小厮,没人帮得上忙,穆承沛只好不断安慰自己,想着三日期满睿王府就能放了周氏,不至于真把人送去刑部,谁知三日后,派出去接周氏的家丁来报,睿王竟直接把人送到刑部大牢去了。 穆承沛一边大骂睿王毫无人性,一边收拾好了东西去刑部探望,他爹诚王眼下不让见,周侧妃倒是可以。周氏被关押在女囚处,和好几名女囚待在同一间牢房里。那些女囚都非良善之辈,见周氏细皮嫩肉,总以折磨她为乐,狱卒也不管。穆承沛赶到时,周侧妃蓬头垢面,形容憔悴,已吃了不少苦头。穆承沛也不知该怎么办,吃的用的递进去,没一会儿就被其他女囚瓜分了,周氏半点都捞不着,还对穆承沛很有些怨念,总觉得他根本没尽力。周侧妃自从进了大牢,就变得格外暴躁起来,不断咒骂睿王,咒骂如铁,有时连穆承沛也一起骂,穆承沛只好在牢门外继续干转圈。 转着转着,穆承沛总算想起来要使银子打点一下,把人先保释出来。他硬着头皮带了礼物和银票去拜访刑部尚书储亮,储亮早听说周氏大闹睿王府,话里话外都在骂他与睿王勾结、陷害诚王,储亮连个好脸色都懒得给,直接连人带礼拒之门外。他与睿王有点交情不假,可哪次不是靠真凭实据? 内务府贪污案,储亮一直在暗中跟进,皇帝也拨了人协助,已查了小半年了。目前已证实诚王的确与贪污有关,还挖出了萝卜带出泥,查到诚王贪污可不止内务府这一处。前几年不少州县大旱,朝廷拨款赈灾,正是由诚王主理,赈灾银诚王也贪了大头,皇帝见到储亮查获的账册时龙颜大怒,这才令刑部不要顾忌抓捕诚王。因最近睿王大婚,储亮一直压着,免得有人要借睿王大婚向皇帝求情,大婚一过就果断上奏,储亮也是铁了心要把诚王这条蛀虫给彻底铲除了。 至于已触犯了大楚律的周氏,储大人先命人收押了,她为何没有单独关一间房,牢房里为何刚好都是厉害的女囚,储大人从不过问这些细节,都是底下的人主动为上司分忧,周氏胆敢污尚书大人清名,这些都还是轻的了。 第79章 诚王3 周氏作为诚王爱妾, 诚王口供中也多次提到贪污的银两, 多数交由周氏保管, 再加上睿王府递过消息, 储亮也觉得是时候查一查这位侧妃娘娘了。谁知不查则已, 一查就连见惯大风大浪的刑部尚书都惊呆了, 后宅女子手段多他是知道的,但周侧妃格外心狠手辣, 买通丫鬟陷害庶妃, 打压非其所出的庶子, 等等等等。 最叫人毛骨悚然的,她早年诞下的一个孩子身体孱弱难以养活,怕因此失了宠, 竟把所出的亲骨肉, 与另一名侍妾所出、年纪相当的健康孩子对调,后来恐遭人怀疑,更是对亲子和那名侍妾下了药, 侍妾当场被毒死, 孩子幸好被护着, 只是因此聋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 与掐死亲女的武后相比, 周氏的狠毒也不差多少了。 睿王府,拿到了暗报的穆承渊一声叹, 也把暗报拿给如铁看。 “原来周侧妃竟是、竟是……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连亲儿子都能舍, 如铁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穆承渊道:“我已把消息传给了他。” 如铁点头, 睿王虽未明说,这个“他”是谁,大家心知肚明。这个消息乍一听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可是一想把自己卖了的爹娘,如铁罕见地沉默了。 穆承渊揉了揉他的发顶,道:“既是刑部查出来的,储亮一定会报给父皇。” 如铁心道,周侧妃估计得凉透了,毕竟诚王是宗室,这不就相当于混淆皇族血脉?呃,虽然混来混去都是诚王家的人…… 睿王想得比他多,皇帝讲究以仁治国,周氏对子不慈,谋害亲子,是很犯忌讳的。 皇帝得知后也没在朝上议,出了这档子事,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皇帝与宗人府商议对周氏的处置,皇太后本想看在诚王的面子尽量劝一劝,也被周氏所为恶心得不行,诚王的案子刑部仍在审理,该取的证都取了,boss们商量之后,一致决定先处决了周氏再说。 穆承沛根本还不知怎么了,这几日诚王府人来人往,经常有人被带走问话,穆承沛见怪不怪了,可是他娘只不过在睿王府闹了一场,皇帝怎么就要她的命了? 穆承沛忽然记起一件事,擦擦眼睛,飞跑去一座大门紧闭的高大府邸,用力拍打着门环,对里边的人道:“快出来,快出来,我想起来了,是你们害了我母妃!” 周氏为何会去睿王府大闹,本来刑部只道是带诚王去问话,周氏与府里人还是等着诚王回来的,孰料诚王一去不回,周氏虽着急,可也没有要去找谁闹一场的意思。直到一日午后,周氏在自家园子里听见几个小丫鬟私下议论睿王最近入宫入得勤,也不知是不是与睿王有关,周氏本就知道诚王与睿王不睦,加上心里着急,当即便信了几分。 穆承沛回想起来浑身发冷,那几个嚼舌根的丫鬟后来不知去向,他一直以为,她们也是被刑部带走问话的,可是周氏被关押几日,丫鬟也没回来,穆承沛后知后觉想起,诚王被带走之后,周氏一个姨表妹过府来探望过,那之后没多久,就出了周氏大闹睿王府这摊子事了。皇城里没什么不可能,那位姨表妹就是这府邸主人的妃妾,诚王府是太子的人,挑拨周氏大闹睿王府,就等同于挑拨太子与睿王,如此一来,这府邸的主人才有机会。 “是你!一定是你害了我娘!”穆承沛大哭。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一名内侍懒洋洋打开府门,看了一眼手都拍肿了、痛哭流涕的穆承沛,轻蔑地道:“殿下说了,周氏有今日,全是她咎由自取,你若是还想送她一程就赶紧去,殿下可没那个闲工夫看你闹腾。” 穆承沛哭着跺了跺脚,心里虽恨又拿对方没办法,可疑的丫鬟找不到,他没有一点证据,怎么办,就要行刑了,他实在救不了她了。 穆承沛踉跄跑到菜市口,原想送她最后一程。待听见监斩官细数周氏种种恶行,他久久不能回神,这是真的吗,周氏换过子,她换走的是谁,留下的又是谁? 路边争相看热闹的人都在加油添醋议论着这个为了争宠可以连亲生骨肉都毒害的女子,周氏在牢里时不顾体面日夜咒骂所有的人,死到临头却冷静异常。她高昂着头,睥睨着这些卑微的人们,穷人家卖儿卖女尚且都能被谅解,她不过就是舍了一个会拖累她的孩子,那个孩子的命都是她给的,只是换一下,下个药,有何不可? 刽子手缓缓举起了刀,穆承沛跪下了,周氏原来并不是他的亲娘,但她也养育他长大,娇纵着他,让他得到父王的宠爱,可是母亲两个字却生生卡在喉咙里,怎样都说不出口。 周氏远远朝他摇了摇头。她对穆承沛本也没什么真心,母慈子孝都是拿来给诚王爷看,哄诚王爷的,她真正惦记的三儿子却如她所料,一直没有出现。 周氏有些失落地垂下头,目光所致,她瞥见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一双寒潭般的眸子漠然注视着她,手上还捧着一座牌位。 她认得这个少年,她曾恨不得这个少年永远都没有被生下来的。她有今日,她之所以要死,都是因为这个少年的存在! 少年动了动干涸的唇,无声地说了一句话,本来平静等死的周氏如同见到了鬼魅,发疯般大喊:“你滚开!快滚!我不想看见你!!” 她在诚王府一向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沦落到这般田地,被他见到,比被穆承涣那个二愣子撞见,还要令她难堪千倍万倍。 穆承沛吓了一大跳,他也看见了那个少年,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何他这一生总是讨厌他,不停寻他的麻烦,痛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与他,从生下来就注定了互不相容。 “穆承泽,你想干什么?” 穆承沛也见到了牌位,并且猜测,那就是监斩官口中被周氏毒杀的侍妾,他连长相都记不得的生母。 “我?”穆承泽轻轻笑了一声,梦呓一般道:“我带我娘来看周氏是怎样的下场。” 他已经都知晓了,他的身世,还有周氏对他的毒害,但是这些又能如何呢? 周氏一直惊恐地大叫大嚷,刽子手不得不揪着她的头发,狠踢了她几脚,要她老实一点。众目睽睽之下,她被按住,闪着寒光的刀锋落下时,她的瞳孔里仍映着她最惧怕的少年,眼里恍惚有一滴水落了下来,不知是在哭她自己,还是在哭别的什么。 “母妃!”穆承沛嚎啕大哭。 穆承泽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抹不自然的嫣红,他也说不上来此刻他是怎样一种心情,她终于死了,大抵就是如此。 他不觉往后退了一小步,身形有些狼狈,一只小小的玉瓶滚了过来,撞到了他的靴子,是周氏伏法时从她袖中掉落的。 穆承泽怔了片刻,捡起瓶子打量了一眼,只见瓶底刻着一个极浅的泽字。 他收好玉瓶,一言不发地转身,忽然撞入了一个无比坚实的怀抱。 穆承泽熟悉这温暖的气息,他本无泪意,却一下子湿了眼角。 云晞仍是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穆承泽听不见任何声响,但他知道,表哥一定在说,阿泽,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 诚王穆子越,顶着亲王的名头,张扬了一辈子,做了许多贪赃枉法之事。周氏被处决之后,刑部尚书储亮正式上本弹劾诚王,朝堂上照例有一番唇枪舌战。刑部并非御史台,储尚书上本必是有真凭实据的,随着刑部一一给出了实证,为诚王辩解的人越来越少。皇帝全程冷漠,任由刑部尚书慷慨陈词,右都御史曹宓与诚王是姻亲,仍站出来力挺刑部,加上这几日诚王府的变动,再看不出来皇帝的意思,就是傻子了。 礼部尚书顾珍只礼节性质疑了两句,惠安侯顾琰也到了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太.子.党的领头是顾家,一看顾家这二位的态度,哪还有不明白的,顾家约摸是要放弃诚王了,也是,虽然睿王退出了储位之争,如今的朝堂仍不是太.子.党的天下,那些原本站睿王的人,并没有倒向太子。他们都转而支持皇帝的决策,此时正纷纷与曹御史一起痛骂诚王有负皇恩。 “子越的事,朕深感痛心。”皇帝终于开口,一句话就认定了诚王的罪,“朕本不想处置任一个兄弟,但是证据确凿,国法难容。” 惠安侯顾琰出列求道:“陛下,请看在诚王乃是先帝之子,看在他亦为大楚立下不少功劳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刑部这一次准备得当,看来调查了不少日子,且证据确凿,诚王的罪名势必难以洗清了,顾琰通过夫人,从太后处得了告诫,他并不打算帮诚王辩解,只聪明地选择替诚王求情。诚王毕竟是先帝仅剩的几个儿子之一,若处置了诚王,怕是要令宗室寒心的,顾琰言语中才有意提到了先帝。 果然,掌管宗人府,目前年纪最大,头发胡子都白了的慎王有所触动,亦出列颤巍巍道:“子越也是一时糊涂,老臣算看着他长大的,求皇上看在老臣的薄面,法外开恩哪。” 第80章 诚王4 “皇上, 慎王叔。”敬王穆子起道, “王兄有负皇上信任, 贪赃枉法, 犯下的亦非小过错。臣还记得那年大旱, 致我大楚上万子民流离失所, 王兄却还要贪污给他们救命的赈灾银,所作所为, 令人不齿, 亦让宗室蒙羞。臣以为当明正典刑, 方不堕我皇族之名。” 敬王乃诚王、皇帝之弟,诚王若不中用了,自然由他来顶替诚王在朝堂的差事, 且这话也只有敬王来反驳才合适, 当今皇上可有苛待兄弟?并没有,他对诚王、敬王一直信赖有加,是诚王恣意妄为, 借着尊贵的身份胡作非为, 慎王虽心疼先帝血脉, 但是令宗室蒙羞, 换做先帝在世, 也会下狠心处置。 慎王叹了叹,改口道:“皇上自有决断, 是老臣一时糊涂了。老臣也是担心牵连过广, 朝堂动荡。” 皇帝道:“慎王叔的苦心朕明白, 多谢慎王叔体谅。” 慎王德高望重,若代表宗室继续反对,皇帝要处置诚王到底不太容易,诚王与太子不同,太子到底是皇帝的儿子,如何处置当然是由做爹的说了算,而诚王是皇亲国戚,处置了诚王,其他宗室难免唇亡齿寒。还好敬王识大体,寥寥数语打消了慎王劝阻皇帝的念头,皇帝为何要处置诚王,说穿了还不是诚王自作自受,惹怒了皇帝,其他宗室可不是这样的,都像敬王这般本分,慎王还乐得清闲呢。 顾琰眼看老狐狸慎王倒戈,同样的话他不好再说第二次,遂向顾珍使了个眼色,顾珍便替他道:“皇上,臣还记得当年先帝在时,曾亲口夸过诚王稳妥,谁知这些年他竟变得如此,臣始终不太相信,总觉得这里头似有隐情。” 顾珍仍想让皇帝看一看先帝的面子,而且意有所指,诚王也许是受人蒙蔽,只要皇帝觉得可疑,能拖一时是一时。 但他这话可触怒了储亮,储亮梗着脖子冷笑道:“顾尚书的意思,是在下没有调查清楚就抓人了?您若真觉得他无辜,也别光耍嘴皮子,就请您拿出他无辜的证据来,否则随口一说谁不会?先帝当年的确曾夸赞过诚王,但一晃数十年,物是人非还少吗。赈灾的银子当初可是直接送到诚王爷面前,他自己收下的,以他的地位,难道还有人能逼迫他贪污受贿?” 再说先帝以前夸过的人多了去了,有多少是客套,有多少是真心,先帝不过随口一说,顾珍颇有些拿了鸡毛当令箭的意思。 皇帝瞪储亮一眼,道:“行了,这么争锋相对做什么,朕让你当尚书,难道是让你来吵架的?做好你的本分,别的你不必管!” 储尚书告罪,顾尚书同样被噎得求不了情。 这种情形,想帮诚王的人就没剩下多少了,没有慎王与顾家这样的身份,说什么也不顶用,就连曹大人都大义灭亲了,他们还能怎样,搞不好一个不小心要被牵连进去,有几位的确也有点猫腻,就怕刑部下一个要查自己头上,这会儿正巴不得与诚王撇清关系呢。 “有人曾对朕说过一句话,不是所有的错都能被原谅,朕深以为然。相信先帝在天之灵,也会赞同朕的决定。” 皇帝见再无人反对,便提出了对诚王的处置。他自认待兄弟不薄,但是兄弟一旦越界,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穆子越被削官夺爵,终身圈禁在诚王府中,这些年贪得的银钱尽数归还,家产全部充公,没有罪及子女与其他宗室,慎王也放心了。 顾琰、顾珍本想为诚王世子争一争,把王位落到穆承泓身上,没想到皇帝竟直接夺爵了。没了王位,诚王府众人不就与普通宗室差不多了?皇城最不缺落魄贵族,顾琰咬咬牙想,既然都到了这般田地,也谈不上帮太子什么忙了,顾家要一个废物何用,就让穆子越在诚王府安静呆下去吧,实在不行,等太子登基,再想法把人给弄出来。 只不过,那也得要太子与顾家,到时还记得曾经鞍前马后的诚王府才行。 睿王因婚假,巧妙避开了这一场风波,但个中细节,睿王从头到尾都很清楚。筹备大婚时,他就在暗处助储亮调查诚王,其中有不少证据、线索,都是由穆承泽这个堂弟亲自搜罗递上的。 当年穆承泽与养母陈氏被周侧妃下了药,有忠心的下人求到诚王面前,诚王却始终不闻不问。最后陈氏身亡,穆承泽中的毒较浅,未死却耳聋了。穆承泽心里痛恨周氏,也一样痛恨见死不救的诚王。他手头势力有限,为了扳倒自己的父王,一直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直到皇帝对诚王不满,因内务府贪污一案有彻查诚王之意,穆承泽才通过睿王,向刑部递交了这些年查得的一切。 他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视礼法为无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若说云晞是他这辈子要报的恩,诚王与周氏,就是他必须得报的仇。 穆承渊虽不大赞同穆承泽的一些做法,但此人经历坎坷,性子孤僻,加上耳不能闻,很多念头自是与常人不同。穆承渊也欲除掉诚王,与穆承泽不谋而合,这段时日他虽不在朝上,但是要达成最终目的并不难,刑部只需按部就班,宗室有敬王顶着,并不需要与一定会帮扶诚王的顾家直接对上,只要令朝堂上睿王的人,都支持皇帝即可。这也是顾琰、顾珍发现睿王人虽不在,但朝堂仍不在把控之中的根本原因。 诚王犯了国法,又朝臣支持,皇帝既有心,必会处置诚王,皇家惯例是削爵圈禁,有慎王盯着,不会殃及诚王子女。诚王这一去,宗室中能接替诚王的就是敬王了。此消彼长,顾家一时却还未能察觉,太子失去了诚王这一助力,最终得益的又会是谁。 至于穆子越被人押着回到诚王府,发现满府疮痍,而他一直宠爱的周氏亦被处决,还有刑部查出的周氏种种罪行摆在眼前,心中是何滋味已没人会在意了。 周氏大闹睿王府,原是受人挑唆,穆承沛既能想到,穆承泽也一样,睿王助他复了仇,投桃报李,这关于另一位皇子殿下的消息自然落到了睿王手中。 睿王眉峰一挑,他早就告诫过端王不要挑事,端王既不听,他也不必客气了。端王既能得知他入宫的时辰,在皇帝身边定是放了人的,若是被皇帝发现了会如何? 穆承渊召来玄明,如此这般交代一番,玄明得令,匆匆而去。 穆承渊勾了勾唇,挑事的端王不难解决,难的是如铁生辰快到了,在公事与私事之间无缝切换的睿王殿下,开始苦苦思索起该送王妃一份怎样的生辰礼。 相识不过转眼的工夫,他的王妃已长了一岁,今年十七了。 这可是婚后第一个生辰,这几日如铁各种明示暗示,什么玉有一块就好了,珍珠有一匣就够了,猪蹄再好吃也不能天天都吃,更不能往脖子上绑红绳故意学他…… 这货就差在脸上直接写明一句话:殿下,我在等你的礼。 穆承渊想想就觉得好笑,笑完又有些发愁,除了玉、珍珠和猪蹄,连他自己都不成,英明神武的睿王殿下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要送什么。 实在看不下去的蒲公公提点他道:“殿下,不若送王妃喜欢的?” 穆承渊点点头,说得没错,但是王妃喜欢何物? 据他观察,仿佛是银钱,吃食,还有幺蛾子…… 前两样当礼物,穆承渊看不上。睿王殿下默默心道,难不成本王也要整个幺蛾子出来吗? 第81章 诚王5--倒v结束 睿王为睿王妃的生辰礼发愁之际, 端王穆承润却被皇帝召进了宫。 对于端王来说, 皇帝还是头一次单独只召见他一个, 穆承润一颗心七上八下, 请过安跪在龙案下首, 忍不住偷眼往上看, 正与横眉怒目的皇帝对上。 穆承润当时便有些发颤,皇帝一直未叫他起身, 待他足足跪了一刻钟, 皇帝忽道:“承润, 你派人混进朕的侍卫队做什么?” “……父皇,儿臣没有!” 穆承润下意识便去回想,只迟疑了短短一瞬, 一方端砚便砸了过来。 “你没有?”皇帝言语中透着不容辩驳的威严, “那又是谁将睿王入宫的消息泄露给周氏?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府上一名妃妾与周氏有亲,承润, 你告诉朕, 她前些日子去诚王府做什么了?” 穆承润道:“妇人家的事, 儿臣、儿臣真的不知……兴许, 她听说诚王叔被、刑部带走, 想劝周侧妃想开一些……” 皇帝道:“那诚王府少了的几名丫鬟呢,为何却到了她身边伺候?你这妃妾出手倒是快, 诚王还未定罪, 她怎就提前把别人家的丫鬟, 收入你端王府了?” 皇帝说着话,用力掷下一封暗报,落到穆承润脚畔,穆承润心惊胆战捡起来一看,那上头一字不差,记载的竟是他那位妃妾,收买诚王府丫鬟时说过的每一句话。 穆承润急得直冒冷汗:“父皇,这、这都是妇人胆大妄为,儿臣并不知情!” 皇帝已然洞悉一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沉声道:“你不知情?你以为,朕方才为何要提侍卫队?你以为,你的人办事就真的天衣无缝?” 穆承润脸色差得吓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不可能的,他共派了三个人正式应选宫廷侍卫,经过层层淘汰,只留下最机灵的一个,再想方设法调到御前,对外则是称这人失踪了。为了埋这颗钉子他花了好几年的工夫,就是为了能尽快掌握皇帝的动向,睿王入宫正是这颗钉子往外递的消息,他确信绝对可靠,经手的宫人、内侍也都是千挑万选,潜藏已久,究竟何处出了岔子? 皇帝缓缓击了下掌,一具尸首被暗卫抬入殿内,穆承润睁圆了双眼,这死了的人,并不是如他所想埋在侍卫处的钉子,而是——他认出来了,而是当初,他派去踏燕楼,特意把皇帝引见给如铁公子的一名心腹,自从被睿王逮住之后就音信全无,被他逐渐忘却的那个人! 可那人不是应被睿王处置了吗,怎会在暗卫手中。 穆承润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只听见耳边皇帝的声音道:“此人一身内侍装扮,身上揣了一包银两,与侍卫处一名御前侍卫在宫里起了争执,被暗卫当场捉住后,他便咬破嘴里的□□包自尽了,据查,他衣服里另穿了一套侍卫服,上面绣有太子府字样。” “父皇,这、这不该是太子殿下的人吗,与儿臣有何关系?” 穆承润只能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希望不要被皇帝看破。 “太子的人?哼,你告诉朕,朕何时改了太子规制,什么太子府!这种粗浅的错也敢在朕面前卖弄!死掉的这人,暗卫已查到,曾做过你端王府的侍卫。而杀人的,朕查过他的底,看上去无甚可疑,可是恰巧这两人的家小,都住在一处叫碧水居的庄子上……承润,你告诉朕,碧水居是谁的产业?” 暗卫报上的结果,令皇帝勃然大怒,一个曾做过端王府侍卫,另一个是御前侍卫,看上去没什么关系,两人家小却在同一处,碧水居是端王妃一个陪嫁庄子,明摆着都是端王的人,怕是分赏银钱时争执起来了,一方被另一方打死。死掉的那个,里头穿着绣了“太子府”三个字的侍卫服,可太子府用的该是九蟒,这没脑子的是想嫁祸太子呢?? 皇帝严刑拷问活着的侍卫,那人熬不过,便交代了端王要他传递皇帝的动向,包括睿王入宫觐见一事,皇帝顺藤摸瓜,把接应的人都找到了。本来皇帝就对周氏大闹睿王府存疑,怀疑身边有谁的眼线,暗卫也在查诚王府那几日都去过谁,两边就都对上了,居然是端王这个不孝子! 一件露出马脚的侍卫服,这是想出了事就嫁祸给太子;让周氏去睿王府大闹,并非明面上挑拨诚王和睿王这么简单,诚王是顾家、太子的人,这离间的其实是太子与睿王! 难道睿王不争了还不够?也对,睿王不与太子斗得两败俱伤,端王要怎么上位?! “父皇……”穆承润一听见“碧水居”三个字便知道完了,他不敢嘴犟,只能指望皇帝念在父子情分饶他一回,“儿臣,儿臣有罪,求父皇看在儿臣一时糊涂……是、是初犯,原谅儿臣这一次吧……” 皇帝乜着他,冷笑一声道:“一时糊涂,初犯?承润,你曾把死去的这个人安插到踏燕楼,在朕面前做过戏吧?” 皇帝都认出来了,那时太子陷入了合欢公子一案,回想起来,若非路遇某位青年,他不会坐到如铁那一桌去,可不就是刻意的么?如铁是睿王的人,一言一行都会记到睿王头上,好让他以为是睿王授意,这不还是在挑拨睿王与太子的关系,甚至挑拨睿王与他的关系! 端王竟在那时就算计他,真是个好儿子啊! 皇帝眯起双眼,又甩了个茶盅出去,端王不敢躲闪,被砸了个脑袋开花,这趟入宫,真是被骂得狗血淋头,头破血流啊。 “儿臣、儿臣……” 端王情急之下总是结巴,这辈子都改不过来了,要怎么解释,已经死了的人,其实一直都在睿王手上。他潜藏在皇帝身边的心腹本来好好的,一定是睿王,是睿王把一直拘着的那人放了出来,那人曾是他心腹,懂端王府的联络方式,引出了钉子然后再自尽嫁祸……时间过去那么久,那人是不是忠心很难说了,也有可能直接就招了所知道的一切,睿王身边有高手,布这么一个局易如反掌…… 他是被睿王坑了,被从前那个心腹给坑了,钉子暴露,还被皇帝觉察到了踏燕楼的事! 端王颤声道:“父皇,是睿王害我,真的是他害我,是他演了这一出戏……” 皇帝感到一阵厌烦,从龙椅上走下来,看了看眼前面容苍白,满脸冷汗的儿子,突然抬起一脚,狠狠踹了上去! “你还想狡辩?朕问你,你那名挑拨周氏的妃妾可是睿王的人?你用来嫁祸太子、后来死掉的侍卫可是睿王的人?你埋在朕身边的钉子可是睿王的人?” 穆承润瑟缩道:“他们……他们的确都是儿臣的人,可是之前那个去踏燕楼的心腹被睿王抓住,一直不知所踪……” 他以为睿王后来没再有什么表示就是放过他了,没想到隔这么久,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敬给他! “你还敢提踏燕楼?”不提往事还好,一提皇帝更是怒火中烧,“不知所踪就是被睿王抓的吗?你的钉子一开始不也是不知所踪,然后跑到朕身边来了?承润,你敢做却不敢当,真是教朕失望!” 这话真是如刀尖一样,剜着穆承润的心,穆承润抱住皇帝的腿哭求:“父皇!儿臣真是被陷害的!” “承润。”皇帝失望地道,“你可知,朕给你的封号,为何是一个端字?” 穆承润抬起泪湿的脸,怔怔望着皇帝。 “你从小文课不错,大学士都常在朕的面前夸你,可惜你性子怯懦,在朕、在太后面前,你总是过于紧张,表现不佳,还以为朕会不喜吧,其实朕并不会因为这些轻视你。朕的儿子,难道就一定要口若悬河吗?朕知道你学识很好,口才不佳又有何关系呢?朕一直希望你能做一个品德端正的人,更胜过出口成章。” “父皇……” 穆承润热泪盈眶,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听到的交心话,竟在此刻听见了。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他到底为了什么,非要与太子、与睿王争呢? 他想让他的父皇知道,他一点都不比两个哥哥差,他只是容易紧张了些,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是他不论怎样尝试,总是一次次地出丑,父皇定也觉得他很没用吧……所以他才想争,想让父皇亲眼看一看,他也能坐上那个位置! 可父皇,原来并没有轻视他。一直以来,竟是他会错了意,走错了路…… “儿臣,是儿臣辜负父王的期许了。” 穆承润松开手抹了抹眼睛,跪直给皇帝磕了个头。在皇帝身边放人是大罪,被皇帝查出来,他认了,就算不想认也没有办法了。 皇帝道:“承润,朕知道你……好面子,朕好容易给你封了王,这个王位朕不会拿走,但是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朕的面前,朕不想再看见你。” 穆承润含泪道:“父皇,您怎样罚儿臣,儿臣都无怨言。” 继诚王之后,端王也被圈在府中,李妃哭得死去活来,圣旨上光是窥探帝踪、诬陷皇子这两条,任谁看了都知道端王这是彻底没戏了,当然,以前也轮不到他。 周氏大闹睿王府时传得沸沸扬扬,端王紧接着就被圈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端王诬陷的究竟是谁。穆承润还能有王位,完全因为他也是一位皇子,换做别人,恐怕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第82章 生辰1 皇帝罚了端王, 心情郁郁。端王确是罪有应得, 但亲手圈了儿子, 滋味并不好受, 哪怕他平时待端王比较冷, 不代表他就不疼这个儿子了, 否则不会费尽心思,为其封王。可他的一番苦心, 端王却不懂。 罢了, 圈了也好, 省得这个心思大了能力却差一截的儿子往后再做出别的事来。穆子赹到底是一国之君,伤痛之余也知道自己必须振作,想想这些日子以来, 另一个儿子睿王被泼了多少道脏水, 心中歉疚,又把睿王召进宫来,想先和颜悦色安抚一番, 再给点赏赐作为补偿。可是睿王一来便面容深沉, 眉头紧锁, 似乎正被什么难事困扰着。 皇帝大发善心道:“承渊, 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说来给朕听听?” “……是。”穆承渊恭敬道:“王妃生辰,儿臣不知该备何礼。” 就为了这个?皇帝正捧着茶盅呢, 差点一口茶就给喷出来, 心想这真是睿王吗, 怎么公事上能干得不行,转身却连自家王妃都搞不定?真是糊涂啊! 不过皇帝自己也有毛头小子的时候,睿王对睿王妃挺上心的,他又不是不知道。儿子和儿媳怎样,说到底是他们自己的事,小两口不该好好的吗,莫非像太子与太子妃一样面和心不和就好了? 皇帝有点乐,原就抱着安抚睿王之心,索性大手一挥,道:“这有何难,宫里有的,你若是看上就拿走,朕当赏你了。” 穆承渊眼睛一亮:“不瞒父皇,儿臣本来看中一物,正不知该如何向父皇开口。” 皇帝这回真喷了茶,笑骂一句:“臭小子,你这是故意等着朕吧!” 穆承渊拍马屁道:“父皇英明。” 皇帝哈哈大笑,一扫最近被端王那个一团糟的惹出来的烦心。他一点都不介意睿王在他面前耍这种显而易见的小心机,还很感慨成了家的确有好处,睿王比以前活泼多了,也讨人喜欢了,嗯,这都是睿王妃的功劳…… 皇家表达喜爱的方式一致都是赏赏赏,睿王回府时,睿王妃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一堆礼物淹没。 “给你的。” 睿王大刀阔斧将皇帝赏赐拨到一边,把他要送的“礼”专门拿了出来,眉目之间满是得意。 贺礼装在一个大长匣子里,被一块布虚盖着。睿王没有非要生辰当日才送礼的执着与浪漫,何况这礼瞒不住好奇宝宝如铁,到手当日便主动交出来了。 如铁盼星星盼月亮等这份礼物等了好久,凑上去好奇道:“呐,是什么?” 他发现布忽然自己动了一下,风中凌乱了,这敢情还是活的啊?? 穆承渊扯住布的一角,轻轻一揭,露出底下的赤金笼。一只修长的黑猫安静地卧在笼子里,抬起宝石般清澈的蓝眼,审视地望向如铁。 如铁不由自主咧了咧嘴,隔着笼子,尝试着摸了摸猫的头顶,这猫稍稍避让了一下,后来仿佛知道他是主人,便任他亲近,也不挠人。 如铁边摸边道:“这是哪来的猫啊?” 这猫与招财很不一样,一身毛黑得发亮,又隐隐透了层红色,威风凛凛,一看就很有来头。 穆承渊道:“这是一只玄猫。本王想,你已有一只招财了,再养一只应当也不会很麻烦。” 如铁:“……” 诶呀殿下,瞧这别扭的,直说想再弄只猫来成双成对不就好了? 现代有些国家视黑猫为恶灵,其实有些朝代却把黑猫当吉祥物的。如铁对黑猫没什么偏见,心里早乐开了,嘴上却道:“不麻烦,多谢殿下。” 穆承渊笑:“你喜欢便好。” 一直旁听的蒲公公急得不行,殿下都是娶了媳妇的人了,怎么还是不开窍?他今日是随着睿王进宫去的,忍不住插嘴讲起了这礼物背后的故事。 “王妃,这可是殿下亲自向皇上求来的珍品玄猫,据说能避邪祟、辨百毒的。宫里原有主子相中这猫了,皇上都没给,知道殿下是要给王妃作生辰礼的,就给了咱们殿下。” 这原是一段小插曲,宫里瞄上这猫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与如铁有过一面之缘的江嫔。一般在宫中能养宠物的都是得宠的,江嫔这段日子圣宠大不如前,也是想借机吸引皇帝注意,一个母家没什么势力也没诞下皇嗣的嫔,再没了皇帝宠爱,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宫中猫狗房饲养的猫并不少见,想要什么样的都有,这玄猫却是难得的稀罕物,江嫔实在喜欢,穆子赹不置可否,江嫔便派了个内侍日日照料,想着时间一长,磨着磨着皇帝也就默认了。 她无非是想讨个巧,谁知睿王居然在御前求了玄猫,皇帝既放话让睿王随意挑,就不会在这上头小气。蒲公公奉旨去取猫的时候,江嫔身边的内侍阴阳怪气刺了蒲公公几句,意在指责睿王抢了江嫔娘娘的东西,蒲公公呵呵冷笑也没搭理,只管拿了玄猫就走。 宫里耳目众多,很快内侍骂人的话就传进皇帝耳朵里,玄猫乃是皇帝赏给睿王的,对睿王有怨不就是对皇帝有怨?皇帝也不含糊,江嫔没有盼到她想要的猫与帝宠,却得到了将她降为贵人的旨意,连一宫主殿也住不得了。 同样得罪了皇帝,起码夜贵人膝下还有四皇子,仍是有指望的。江贵人什么都没有,好容易才从一帮子莺莺燕燕中熬出了头,内侍上下嘴皮一碰,又给打回了原形,皇帝明显厌弃她了,与她交好的李妃娘娘也为了端王整日里郁郁寡欢自顾不暇,很快宫里就没谁想得起江贵人这号人物了。 如铁把玄猫抱出来道:“乖乖,这猫真这么厉害?!” 看来的确能避邪,直接就把嘲笑过他的江嫔给避成江贵人了。虽然笼统来说嫔和贵人只差了一级,可这一级就是天差地别,皇帝嫔的位数是有限的,乃一宫主位,贵人则不然。 蒲公公得意道:“可不是吗!咱们殿下也不会送寻常的猫啊!” 如铁点点头,玄猫与招财确实不同,招财虽懒了一点馋了一点,见了如铁好歹会主动跑过来卖萌求蹭,玄猫则是优雅的贵族,大多数时候会谨慎地与人保持距离,喜欢安静地待着。 如铁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猫有一点像殿下。 他强行把玄猫团进怀里揉了揉,道:“它有没有名字啊?” 穆承渊已给玄猫取过名了,却勾唇道:“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按如铁的起名风格,橘猫叫招财,玄猫八·九不离十要叫进宝的。穆承渊已让蒲公公备好了两块铭牌,待玄猫正式命名了,就给它和招财挂上,凑个对什么的。 如铁嘿嘿傻笑:“殿下真让我取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就叫它——旋风吧!” 穆承渊:“……” 说好的进宝呢?睿王殿下总算也体会了一把不按牌理出牌的纠结,不动声色道:“为何要叫旋风?” 如铁道:“因为长得黑啊。我记得有个长得黑的人物,外号就叫做黑旋风。” 睿王:“……没听说过。”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生辰礼叫什么当然得听王妃的,铭牌只好让蒲公公赶紧拿去改了。 如铁把招财抱过来,与旋风摆在一起。与苗条的旋风相比,招财简直就像是一只三围都一样的球,落地后望了一眼即将要住在同个屋檐下的伙伴,立刻被这只优雅漂亮的贵族猫吸引了。 “喵?”招财慢慢挨近旋风,歪着脑袋,讨好地打了声招呼。 旋风:“……” 如铁以为自己眼花了,竟从旋风眼中读出了一丝鄙夷。 这情形似曾相识,反正感情可以培养,如铁异想天开道:“也不知橘猫和黑猫能生出什么猫来。” 睿王殿下欲言又止,他好像忘了告诉王妃,旋风和招财都是公的。 这次生辰,如铁很期待。其实穿过来时也是差不多的日子,只因穷苦人家的孩子很少会过生辰,加上他在现代一个人,对此也不在意。一直到大婚前要拿八字去合,他在现代身份证件上记的日子都是公历,大楚人惯用阴历,如铁不会换算,入乡随俗就用了原身的生辰,睿王特意记下了这个日子,说是以后会给他过,他从那一天起便开始期待了。 睿王在想贺礼,如铁也在暗中准备,他以去工部办差前,要多与同僚熟悉为由,经常地跑去穆承涣家,穆承涣之母郑氏善裁剪,如铁就求郑氏帮忙做了一套衣服,打算在生辰那天,哄着睿王穿上。这是如铁的小心机,若动用睿王府或是宁国公府的人,睿王很容易就会察觉,穆承涣这边就不一样了,而郑氏感激如铁帮忙给儿子弄了份差使,自是满口应下。 这衣服是如铁按记忆中现代西服的样式画下来的。原本西服料子比较特殊,他手头能弄到的布料始终太软了些,导致成品更像奇奇怪怪的短衣。郑氏有一双巧手,形抓得比较准,如铁为了量睿王的尺码也费了不少心思,不能直接把尺子取出来,只好各种想办法,闹得睿王有些羞涩,王妃最近尤为热情,抱了他的腰还要抱他的腿,抱了腿再抱手臂…… 如铁辛苦得黑眼圈都出来了,郑氏每回听如铁比划更辛苦,黑眼圈不比他少,能做出来也不易,最后找了个与睿王身形相似的下人过来比了比,又改过几回,如铁瞧着才满意。 第83章 生辰2 终于到了生辰这一日, 如铁事先用彩纸糊了许多小尖帽出来, 上头贴了许多亮闪闪的碎金纸, 睿王府人手一顶, 连玄明玄亮都有, 勒令他们全都戴上。蒲公公脑袋上竖着歪歪斜斜的尖帽, 笑得见牙不见眼,要多傻有多傻, 睿王实在没勇气与这些人一样, 尖帽拿在手里却没戴。 云家人和长公主也到了, 因着诚王府近日的变故,穆承涣和穆承泽没来,但也派了人过来问候。宁国公、云晖和云晞都自发戴上了帽子, 云晖还额外拿到了一只纸筒, 带了条小尾巴,不知做何用途,不小心一拉, 竟飞出了一串金纸。云晖于是兴高采烈拉了好几只。 如铁是寿星, 与其他人不同, 神采奕奕地戴着贵妃与长公主合送给他的宝石冠。孙伯专程为如铁做了超大号的生日蛋糕, 比如铁第一次做的漂亮多了, 奶油都上了可食用的艳色。如铁凭记忆磕磕绊绊教孙伯裱了一点简单的花,孙伯便连更复杂的样式都琢磨了出来。这次的生日蛋糕图案是百花穿蝶, 糕饼里铺了水果和奶油的夹层, 是真正水果口味的蛋糕了。生日蜡烛也请匠人制了许多细条的, 能插在蛋糕上的那种,一共十七根。 如铁亲自点燃了蜡烛,默默许过愿之后,一气把烛火吹灭,又亲手把蛋糕切好,分给睿王府众人。他们中的许多还是第一次吃到蛋糕,睿王这一天为王妃摆了酒席,府中下人与宾客都吃着蛋糕喝着酒,别有一番滋味,睿王特许可以闹到深夜。 如铁拉着睿王早早溜回了房,他自己也备了一只很小的奶油蛋糕,就摆在卧房里,但他做这东西的目的可不是拿来吃的。 如铁合掌,认真地道:“承渊,你帮我实现刚才许的愿好不好?” 穆承渊对于他的愿望与自己有关有些惊讶,更多是由衷的喜悦,不觉也认真道:“好。” 如铁满意地亲亲他的唇以示奖励,然后从身后刷地掏出一只纸袋子,打开。 “这是专门给殿下做的衣服,殿下换上好不好?” “……” 穆承渊的视线落在那一叠黑缎上,仿佛能预见到这次的幺蛾子会是怎样的效果,颇有些骑虎难下,须臾,艰难地点头。 如铁心花怒放:“我给殿下换吧!” 他轻巧地帮对方褪去原本穿的锦袍,一件件,包括中衣,都搭到一旁的屏风上,取出纸袋子里盛的衣物,先是一件蚕丝衬衫,睿王肩宽腿长,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一上身便把衬衫挑了起来,露出一片赤.裸的胸膛,他是精瘦那一型,线条流畅,却并非夸张到要爆肉,虽已看过无数遍了,如铁仍是没出息地直咽口水,很想上手摸一摸,但还是强忍住了,为他一颗颗系上扣子。 然后是纯黑的西服外套,大小分毫不差,柔软的布料,硬是被睿王撑出了原该有的型,如铁仿佛见到了自己那个时代的精英总裁。 如铁愣了愣,不声不响地从纸袋里挖出了一条领带,替穆承渊小心系上。这一整套行头中,只有领带是他的手艺。按他自己绝不可能做出一整套西装,就算真做出来了睿王肯穿,他看了估计也会哭的,只得拜托了郑氏。可是听说送领带有套牢的意思,如铁没忍住暗搓搓地自己上手了,反正就和一根带子差不多,再粗大的针脚也能凑合。 如铁美滋滋为穆承渊系上领带,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殿下,再等一等!” 如铁拿了玉梳,将穆承渊按到铜镜前,摘去冠戴重新梳头。他幻想让美人如瀑般顺滑的一头乌发披在脑后,突然手下一顿,眼角余光一扫,他又把某簇头发弄得打结了。 如铁依旧不动声色把打结的地方藏好,将人扶起来。 他深深注视着眼前的男子,冷俊的面容,一丝不苟紧扣的西服、衬衫,还有笔挺的领带,无不透着一股禁.欲的气息,要是有副金丝眼镜就好了……没有也挺好,睿王一头乌发,精致的五官,本身就散发着东方贵族的美感。 如铁为这身衣服折腾了小半个月,为了美人果然都是值得的。 “看够了?” 西服的样式让睿王殿下略有些不自在,如铁给他穿的都是衣襟前开的,太短,而且里头那件比外头的还要长,实在不成体统。还有一条不知何用的带子,穆承渊觉得有点勒人,忍不住就想拿掉。 “别扯别扯。”如铁忙按住他的手,悄声道:“殿下要不要穿着这衣服来一次?” 真的做梦也想被西服霸总这样那样啊! 穆承渊虽然不太懂如铁这货为何一脸荡漾,但来一次他却是懂到骨子里了,微笑着道:“来。” 如铁手背到身后,摸索着什么,忽然出其不意抽出来,沾了一手奶油。 穆承渊望了一眼他身后不远处的蛋糕,明白了。这套路睿王很熟,凑上去就要亲他的手指,只见如铁贼笑了一声,指尖一翻,睿王脸颊上顿时一凉,好像被糊了团东西,揩了些下来一尝,正是奶油。 “哈哈哈哈!” 如铁笑得前仰后合,过生日有蛋糕,哪能不抹脸啊?睿王生辰那次他就想这么做了,可惜那阵子做奶油不易,没舍得浪费,现在好了。 睿王面无表情把脸擦净,拿起一旁的蛋糕。 “殿下,我错了,别,我真错了!” 如铁一边笑一边躲,滚到门边一下子拉开房门,有几人收不住跌了进来,竟是蒲公公、宁国公、云晖还有两只猫。 如铁夺路而逃,睿王也顾不得地上的人,举着蛋糕追了上去。 “方才那是……” 宁国公仿佛看见了睿王散着发,还披了奇怪的褂子一闪而过。 云晖恨不得自插双目,还得尽力劝着老父亲:“爹,咱们要不还是继续喝酒去吧。” 宁国公回魂:“对对对……” 睿王一向守礼,定是他喝多了看错了。 蒲公公揉着额头,额滴神啊,殿下怎么那副装扮?不过这是在睿王府,殿下爱怎么穿就怎么穿,还有殿下的头发…… 宁国公和云晖没过多久便走了,蒲公公担心两位主子,等了又等,只见奇装异服的殿下折了回来,肩上扛着一只被涂了一脸奶油差点笑岔气的猴子……不,王妃。 主子们进屋去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了,蒲公公为他俩合上房门,尽职地想,这奶油可不是容易洗的,得多备些热水才行。 生辰过后,如铁便正式去工部制造司报道了。制造司迎接他们的正是云晖,拐了几个弯,发现又落到了自家人翅膀底下,这有人罩的感觉…… 穆承涣与如铁一样,见了云晖,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就变轻松了。 云晖被两个小辈用孺慕的眼神瞧着,颇有些得意,拍着两人的肩膀对制造司的属下道:“这是我两个弟弟,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一双双眼睛立马都看了过来,刚当上从八品小官的弟弟要窒息了,没想到云晖直截了当便说了出来。 制造司是个奇特的地方,在这里办差的,除了云晖之外,从官服上看一律都是从八品,也便是说,顶头上司很有可能就是云晖本人了。 果然云晖道:“小铁、承涣,制造司与别处不同,你们与其他人一样,都直接归我管束。在此处,咱们只论公务,不论私情,若你们有不妥之处,我也不会纵容包庇。这是制造司三十条司规,你们都要好生记熟,不可违背。” 云晖命人拿过来两本蓝皮书册,一人一本。如铁与承涣都好似怀有深仇大恨似地盯着手中的册子,云晖莞尔,又给两人指了各自的办公之处,位置并不相邻。 如铁揣着册子,以目光向穆承涣道别。坐下来一边翻看册子,一边四处打量。 来之前,他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制造司占地极大,但所在之处离工部主事堂较远,七拐八绕,他与穆承涣差一点就走岔了,向沿途官员打听,有不少官员并不清楚制造司所在,想来工部在六部中垫底,制造司从职能来说,又与打杂差不多,知道的必定不多。 可是见到云晖之后,他却不这样想了,云晖官居工部右侍郎,是工部尚书之下的二把手,从八品主事到正三品的右侍郎之间,还有大大小小其他的官职,可制造司的所有从八品,都是直接归右侍郎管,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制造司正是某种意义上的直辖! 如铁醍醐灌顶,再细读手中的蓝册,册子中至关重要的一条,在制造司任职期的经历不得对外透露,官员与官员之间未得许可,不得就差事进行交流……这地界可是保密的。再结合它虽杂却涵盖甚广的职能,这个制造司,极有可能是大楚的有关部门了,还是专门做秘密研究的! 如铁要飘飘然了,方才一路行来,见到同僚们都在闷头写写算算,有几个在拆装不知名的器物,说不定就是在搞发明呢。 云晖单独找他谈话,温声道:“小铁,王大人与睿王殿下都对我说了,从今日起,你有何想要做的,都可直接递给我,我来给你安排。咱们制造司别的没有,各行当的人才多的是,就怕你想不到。” 如铁像模像样拱了拱手,道:“云大人,属下明白了。” 云晖满意地点点头,他这个弟弟真不错,挺上道的。 如铁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他想先把电的常识给普及了,什么是电流,什么是正负电荷,云晖听了一会儿,便唤了几个人过来一起听,这些人开始还有些不在意,随着如铁的陈述越来越深入,他们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真的吗?可以有不用马拉着就能跑起来的车?” “灯可以不用灯油就亮起来吗?” “人也可以从山脚下一下子就跑到山顶去?” “能的。”如铁微微一笑,“等咱们把电流和电灯搞定,这些就都不远啦!” 云晖身为右侍郎,对这些本不在行,但是光用听的他也明白,倘若眼前的少年所说的一切成了真,那该是怎样光辉耀眼的景象。 他是宁国公世子,看上去身份尊贵,其实能在如今这个位置,他一直都战战兢兢。他本是云重去世的发妻所出的孩子,云重再娶长公主时,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会在继母手下过得很艰难,也做好了要把世子之位让给弟弟的准备。但是长公主要他放宽心,保证不会夺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这些年来,她信守承诺,也为了他的婚事、子嗣而操心,也许他和这位继母永远不会像他和生母那样亲近,但他也是从心底敬重她的。 作为回报,他把更多与父亲相处的机会让给了弟弟,在弟弟表现出惊人的武学天赋时,悄悄放弃了戎马一生的梦想,放弃了学武,哪怕他也一样狂热地喜爱兵书,云家不能出太多将领,他既占据了世子位,那么别的就都该交给弟弟了。 他默默听从父亲安排,进了六部之中最末等的工部,靠资历熬到了右侍郎的位置,本以为自己会继续熬下去,如铁的出现,忽然让他体会到了驰骋疆场才有的野望。 面前踌躇满志的少年让他开始相信,未必只有战场才能成就一个人,只要有雄心壮志,太平盛世亦可以! 第84章 生辰3 如铁说得口干舌燥, 制造司的人仍是有些不开窍, 围着他问个不停。到了晌午该进膳了, 云晖要带他一起, 穆承涣也拎着包袱过来寻他, 包袱里头盛着曹媛做的点心, 更有不少同僚开口相邀,如铁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 制造司忽然起了点骚乱, 似乎有大人物造访, 平时难得见到云侍郎以外的长官, 突然间来了一位,难免吸引人的眼球。制造司众人皆屏住了呼吸,只见——大名鼎鼎的睿王殿下手中提着一只食盒缓缓经过。 “小铁, 来陪本王用膳。” 穆承渊向云晖略一点头, 就算问候过了舅兄。云晖很不爽,这明明是他的地盘,他的属下, 他的弟弟! “殿下, 您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如铁哪顾得上大哥的暗示, 早屁颠屁颠朝睿王……的食盒扑过去了, 他饿坏了。 穆承渊给了云晖一记胜利者的眼神, 这明明已是他的王妃了! 穆承渊温声道:“早晨走得急,没能让蒲英给你准备。” 其实睿王殿下就是故意的, 虽不能时刻把王妃揣在袖子里, 把人弄到工部来, 用膳时也能有借口见上一面的! 云晖头一次想用厚颜无耻来形容睿王,此人在睿王府作天作地没人管就算了,还想作到制造司,当他这个头头是摆设吗! 云晖果断道:“制造司有工餐,不劳睿王殿下费心。” 说罢如同老法海一般,拎着可怜巴巴的许仙,弃白娘子而去。 制造司其他人此时才知,云侍郎介绍的这位弟弟,竟然就是睿王妃!神啊,他们居然和一位王妃共事了! 漫天星斗,许仙历经磨难总算被放回家了。 独守空房的白娘子,不,睿王殿下怨气森森道:“怎么这么晚?” 如铁连要了三盏温茶,一气灌了下去,趁着传膳的间隙,又狼吞虎咽了许多点心。穆承渊都有些心疼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府,他都要怀疑云晖是不是虐待下属了。 如铁笑道:“制造司同僚都是热心肠,和我讨论了很久,他们中有人已按我说的法子琢磨出了简易电池,殿下,我觉得应该很快了……” 穆承渊见他人虽疲累,但是双目分外有神,静了静,道:“所以,你很喜欢那里?” “没错!”如铁爽快道,“多谢殿下替我安排!” 还沾着点心屑的嘴凑近,睿王嫌弃地施舍了一个吻。 如铁心情愉悦,热好的饭菜端上来了,甩开膀子大吃,穆承渊亲自舀了碗汤递给他,斟酌着道:“……那你注意些,别太累了。” “不会的!”如铁感觉自己兴奋起来能跑个三千米不成问题,“殿下,你等着瞧吧,我一定很快就能让你看到的……” 我想让你的江山变得更加壮阔。 “好。” 穆承渊微笑,看如铁边吃边拿筷子戳戳点点,一副气吞山河的样子,若是没有饭粒从筷子上掉下来就好了。 制造司发生的事,他都知道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仍是没问出口。可能都习惯了发生在如铁身上的不寻常,睿王慢慢觉得,其实答案是什么,也不重要了。 在如铁的提示下,制造司做出了第一只炭丝灯泡,配合改良后的简易电池,制造司的屋子里亮起了第一盏不需要灯油的明灯,这灯亮了一天一夜都未熄灭,大大鼓舞了人心。 因为仍在不断改良中,暂时还不能对外透露,如铁与云晖只等着制造司完成比较大的照明电路,让皇帝与所有官员,都惊艳一把。 三月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太子生辰。 诸王照例要去太子府恭贺。穆承渊去岁刚好有公务在身,赶得急了些,这次没什么事,也能带了如铁早早过去。 “承渊,一周年快乐!” 如铁在袍袖底下捏一捏睿王的掌心,这个日子对他来说有点特殊,记得与睿王相遇,正是太子生辰之时。 穆承渊朝他扬了扬唇,心中想的却是,太子府终究不是睿王府,王妃在身边,这一趟过去,怕是得谨慎再谨慎了。 穆承渊带了不少人,临行前招财扒住如铁的裤腿喵喵叫着,表示它也想一起跟去,如铁只好抱上它,想着带只猫去也不错,说不定那些无聊的女眷见他在逗猫,也不会特意来与他说话了。 锦华堂一如既往热闹,如铁却还记得合欢公子在堂外流的一地血迹,有些不自在,穆承渊看出来了,打算坐一会儿,便带着如铁告辞回府。 皇帝照例在这一日亲临太子府,皇后因一直在禁足中,趁着太子生辰,太后求了求,皇帝便解了禁令,携皇后过来一同探视太子,也是想安太子之心。久未露面,皇后清减不少,似乎大病初愈,面色虽不大好,到底没再说出惊人之言。 皇亲国戚们都在,皇帝意味深长道:“承澜,又长了一岁,可别再让朕,让太后为你操心了。” 穆承澜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子经过合欢公子一案后,一直在颓废着。太子妃陪他坐着,时不时柔声细语劝着他,太子却经常置若罔闻。以往最感兴趣的歌舞这次都未安排,太子好似对很多事都失去了兴致,皇帝希望他是真心在为许家忏悔,生辰虽比往常办得简单了些,也未舍得怪罪。 皇帝环顾四周,视线落在皇后身上,道:“趁着大家都在,朕有一事要宣布,贵妃近来身子不适,皇后既已大安了,今日起宫务仍是交回皇后处置。” 如铁吓了一跳,上次他入宫拜见,婆婆都是好好的,掌管宫务得心应手,怎么突然说不适就不适了? 穆承渊一早接到传信,心里已有准备,眼神示意如铁稍安勿躁。 皇帝身旁的皇后暗喜,禁足了数月,她总算能冷静下来,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了,谢恩的同时故作关切道:“不知贵妃妹妹得的什么病,可好些了?” 皇帝见她一派祥和,以为她终于有所长进,也没驳她的面子,笑着解释:“不是病,贵妃有孕在身,太医说了需要静养。” 焦氏那个贱人,竟趁着她禁足的时候又怀了身孕?!皇后重掌六宫的喜悦全没了,差一点把嫣红的指甲拧断,脸上还要继续维持笑容,道:“恭喜皇上,恭喜妹妹了。” 皇帝瞥她一眼,道:“贵妃勤勉柔顺,伴朕已久,这般年纪,是在冒生命危险为朕孕育皇嗣,朕甚感之,决定册封其为皇贵妃。她的册封礼,就有劳皇后了。” 如铁含笑望了穆承渊一眼,婆婆战力真高啊,皇后在太子生辰一定会被放出来,宫权迟早要交,没想到了贵妃这里竟成了好消息,这回可以放心了。 与他相反,皇后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谁没生育过皇子啊,为何焦氏有孕就升做了皇贵妃,还要她操心那个贱人的册封礼,想当皇贵妃,简直做梦! 皇后口中不得不应,心里却恶毒道,纵使贱人有孕又如何,未必能生下来,先叫她马失前蹄再说! 穆承渊念着如铁,起身道:“父皇、母后,王妃有些不适,儿臣想先告辞,带他回府。” 皇帝道:“怎么回事,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看看?” 穆承渊道:“父皇放心,儿臣懂医,没什么大碍。” 皇后却道:“承渊,你皇兄难得与你一聚,你再多陪陪他吧。睿王妃若是不适,可让人扶他去偏厅休息,本宫再派个太医过去给他瞧瞧,兴许过一会儿便好了。” 皇后这番安排看似充满了关怀,并无不妥,穆承渊再不乐意,也不得不从。看得出来,皇后似乎不愿让他们离开,而且还试图分开他们,穆承渊虽在两人身边都放了人,多少有些担心。 如铁道:“殿下,没事的,我先过去待着,你有空再来找我。” 其实如铁还好,多是心理上的膈应,只是睿王既在皇帝面前说了,也没法推辞说不想过去了。 穆承渊点头,不再多言。蒲公公随着如铁过去偏厅,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生怕他出一丝纰漏。过了不多时,就有一个太医装扮的人,说是奉了皇后之命过来给睿王妃请脉,如铁准了,他其实是心理原因,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太医诊过脉之后,也未发现异样,简单交代了如铁几句,起身告辞。 太医之后是几个宫人,专门过来端茶倒水伺候睿王妃。如铁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茶水也一并未用。 紧接着来了一名内侍,道是睿王殿下有事,请他移步荷花池一聚。 如铁知道太子府里的确有个荷花池,就在原来的岚院附近。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按他多年饱览网文的经验,这个内侍八成是谁派来要害他的。睿王来太子府前就叮嘱过,要他切勿乱跑,即便真要过去荷花池,睿王定会先亲自接他,而不是派个面生的内侍前来传话。 如铁目光炯炯,道:“你是何人,假冒殿下名义有何目的?” 内侍拱手,好声道:“王妃,您误会了,真的是殿下之令。皇上临时起了兴致要过去赏花,点了殿下随驾,这才命奴才过来接王妃的。”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物:“这是殿下给奴才的信物,王妃若是不信,见一见此物便明了了。” 蒲公公从他手中接过来,反复检查过后才交给如铁。如铁一看,正是他亲手制的那只年年有鱼荷包。 可他就是觉得不对。他家殿下何其谨慎,这荷包一直都挂在身上,没有突然就托付给人,自己却不过来的道理。 如铁仍坚持道:“我不舒服,皇上和殿下都知情,就不过去了。劳烦你转达殿下,说我就在此处等着他。” 劳资就不过去,你能奈我何! 第85章 毒计1 那内侍怎样都说不动如铁, 也没法子, 只得磕了个头出去了。 蒲公公道:“王妃, 此人甚是可疑, 要不要老奴跟去看一眼?” 如铁道:“不了, 也许他的目的就是引咱们走开呢?” 睿王身上的荷包在此人手里, 如铁也有些心绪不宁,但是睿王身边有玄明在, 应当不会有问题。退一万步, 若是连玄明都解决不了, 他盲目跑出去只会更添乱。 如铁努力说服自己静下心来,忽然听见招财在外边喵喵直叫。 蒲公公爱猫心切,频频张望, 招财叫得有些急了, 如铁便做主,让他把猫放进来。自从来到太子府,一没留神, 招财这只没良心的猫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去何处鬼混了, 这会儿才知道过来寻主人。 招财浑身都脏兮兮湿漉漉的, 似乎曾掉入水中, 耷拉着脑袋,分外可怜。 蒲公公去拿一旁的布巾, 如铁去抱招财, 突然斜刺里蹿出一道黑影, 撞在如铁手上。 这一撞令他及时收了手,倒并非很痛,只是他被吓到了。 如铁定睛一看,一只黑猫挡在他面前,朝招财不住地龇牙。 “旋风?” 如铁认出了黑猫。出门前向他撒娇的是招财,他根本没带旋风,旋风怎会忽然出现,是它自己一路跟到太子府来的吗? 招财委屈地喵喵叫,想过来如铁这一边,旋风四爪抠紧了地面,浑身黑毛都炸了起来,蓝宝石般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血雾,喉咙里不住发出咆哮,似在训斥招财。 招财被它吼了几声,缩成一团不敢动了。 “这是怎么了?” 蒲公公也很诧异,旋风同样不许他靠近招财,否则就与他急。 旋风的异样令如铁猛地想起蒲公公曾说的,旋风是一只能避邪祟,辨百毒的玄猫,难道…… “别碰那两只猫!” 一直暗中跟随的玄亮此时现身,将如铁挡在身后,来不及解释,先用帕子捂住口鼻,手掌又裹了层层纱布,这才一手一猫地拎起来,仔细查看。 过了片刻,玄亮把旋风放到地上,单手拎着招财,肃然道:“王妃,旋风没事,招财身上被抹了药!” 玄亮追随睿王已久,阴私手段几乎都能辨认得出,他既这般说了,如铁自然相信,紧张道:“是什么药?” 玄亮垂眸:“……一种烈性媚药。这药相当猛烈,若是靠近了吸一口,便会神志不清,后果不堪设想。” 如铁反应过来,媚药是什么他很懂。原来有人通过招财给他下药,定是想害他乱性,栽赃陷害。眼下他在明,敌人在暗,就算他处处提防,也是防不胜防,谁能想到自己养的猫会有问题?且这媚药看上去对招财并无作用,单凭他一双肉眼分辨不出,多亏了旋风和玄亮…… 如铁对玄亮道:“妥善安置招财,想办法把它身上的药先去了,你自己也要小心,别中招了。” 玄亮点头,带招财去处理不提。 如铁放心抱起旋风,旋风眼中的血雾已褪去,毛也不炸了,又恢复成原来那只优雅的贵族猫,静静趴在如铁怀里。 如铁开始思考下药的人会是谁,以及这样做的目的。给他下药,必是要坏他的名声,一般在这样的计划中,定会有一个女受害者。再想想方才那名可疑的内侍,倘若幕后都是同一个人,把这些事串起来便是,对方引他去荷花池,通过招财给他下药,那准备好的女子说不定就在荷花池附近。只是对方却没想到,他既没有离开偏厅,也没有中媚药…… 如铁灵机一动,不,对方并不知他根本没碰招财,正常情况,他应该已中了媚药,他身边没有留任何女子伺候,之前端茶倒水的宫人早都遣出去了,若还想继续害他,定会千方百计送个女人过来,或者仍是要把他带走才是。 如铁想了想低声道:“接下去不管外边是何人,咱们都别放进来。” 蒲公公对招财差点害了如铁仍心有余悸,连声道:“老奴听王妃的,誓死捍卫王妃!” 如铁:“……” 怎么感觉怪怪的! 如铁与蒲公公焦急等待着,一时半刻都很难熬。屋外不断有人试图扣动房门,门窗都从里边栓上了,来的人通通不吭声,如铁也不问,不让对方猜到屋里此时的状况。 如他所料,这些人只尝试推门与翻窗,并不敢真的闹出大的动静。 集中的一段骚动过后,安静了许久,又有人来了。不同的是,这一次,此人轻唤了一声:“小铁。” 这声音在如铁听来犹如天籁,真想立刻就把眼前这扇门打开,但他唯恐敌人找来了声音能乱真的,强压下满腹的思念,问:“你是谁?” 外头笑回:“你夫君。” 妈蛋!如铁目光闪了闪,又有点想跟着笑,再问:“知道何为真心话大冒险吗?” 外头不假思索道:“要么说真话,要么办一件难以办到的事。” 如铁飞快地把门打开。穆承渊就立在门外,静静注视着他。如铁赶紧把人拖了进来。 虽然顶多分别了一个时辰,却像隔了好几年,如铁紧紧拥抱住他,他也很担心他的,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许久,穆承渊揉了揉他的发顶,道:“我家小铁真机灵,没有上当。” 如铁嗔道:“明明是殿下太笨了,这么久才来……对了,外头发生何事了?” 穆承渊漠然道:“不知,静观其变吧。我一直被太子拖着,荷包丢了,不来看一眼始终不放心。” 穆承渊会丢荷包,虽是意料之外,也绝非偶然。太子有个女儿叫做吟月,今日由下人领着到锦华堂来拜见皇帝,吟月年纪比四皇子还要小两岁,皇后很喜欢这个孙女,亲自抱起来逗了逗她。吟月下了地就直奔睿王,想要睿王陪她玩,睿王身为长辈不好拒绝,与吟月说了会儿话,吟月便哭着喊着想要他腰侧挂的荷包。 皇后特意劝了又劝,睿王心里明白,这荷包估计是被盯上了。他将计就计,当着众人的面解了,交给吟月。果然吟月拿去玩了没多久便哭着回来说,荷包不知掉在何处了。 皇帝马上命人去找,又训斥了吟月,睿王已暗中令玄明盯着了,他想去偏厅寻如铁,太子却端了酒杯过来,不停与他说话,睿王一时无法脱身,只得先等一等玄明的消息。 玄明悄悄来报,有内侍持荷包去了偏厅。如铁若听信那内侍跟着出去了,就会有睿王的人暗中接应,但是如铁压根没出来,而玄明发现不断有可疑之人前去偏厅,也暗中留意了。 皇后道太子在荷花池做了番布置,力邀皇帝过去赏花,皇帝笑允。皇后怕是另有所图。太子已醉了,被人扶下去休息,睿王也借醉意告辞,过来寻如铁。这一次,皇后却未阻拦。 如铁取出失而复得的荷包,又把招财身上带了媚药的事说了,睿王目光凝重,果然有人欲对如铁下手,幸好未能得逞。回想宴席上各人神态,谁在使坏已相当明显,他也想到了同一个问题,皇后欲害如铁,这阴毒计策中可能用到的女子,会是谁? 这时,玄明在屋外急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出了事,皇上命殿下、王妃马上过去。” 穆承渊与如铁心有灵犀对视一眼,原来这另一个人竟是太子妃!皇后何其歹毒,竟对自己的儿媳下手! 穆承渊略一想便明白了,皇后并不喜太子妃,因为太子妃出身陈国公府,并非顾家人。顾家有个嫡女前阵子做了太子侧妃,太子妃若出了事,自然可由这位侧妃顶上。此计看来是要诬陷如铁与太子妃有染,既能名正言顺废了太子妃,同时又能除去于她来说很碍眼的睿王妃,皇帝也会因此迁怒睿王,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 因如铁谨慎,此计并未得逞,还以为那女子也会没事,谁知太子妃却仍是遭了难…… 穆承渊沉声道:“走,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皇后敢害如铁,他绝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皇帝受皇后所邀,兴冲冲带着一行人到了荷花池,这时节荷花尚未开放,池子里本没有什么好看的,但因池子周围被人栽了一圈桃树,桃花灼灼,树下又种了许多鲜花绿草,倒是显得春意盎然。 皇帝很给面子道:“太子有心了。” 一名内侍突然发现树丛里地冒了一片衣角出来,壮着胆子道:“什么人?” 皇帝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遣了侍卫过去查看,没多久侍卫便惊慌失措地跑回来道:“皇上,太子妃娘娘出事了!” 太子妃衣衫凌乱,卧在草丛中,皇帝远远看了一眼便转过脸去,同样来了太子府的陈国公几乎站立不住,皇后捂唇惊呼:“天啊,这孩子是怎么了?” 席间,太子妃不胜酒力告退离去,都以为她是回去院子里休息了,谁曾想竟这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皇后唤了几个胆大的嬷嬷上前,嬷嬷们检查后道,太子妃仍在昏迷中,浑身是伤,怕是遭了歹人毒手。 这话说得稍隐晦了一些,但是众人心里都明白,太子妃这般模样,还能怎么了,而且十有八九不会是与太子,否则怎会出现在此处? 第86章 毒计2 嬷嬷们找来衣服, 给太子妃盖上, 皇帝立刻派人去唤太子与睿王, 御前只留皇后、陈国公, 惠安侯、长公主、敬王几人, 慎王年纪大了, 受不得这般惊吓,也命人扶下去了。 陈国公哭道:“皇上, 您可要为老朽做主, 老朽就只有这一个女儿!” 惠安侯顾琰也道:“连太子妃都敢冒犯, 真是胆大妄为!” 皇帝其实很怀疑这是有人算计的,刚好那么巧,就是在太子生辰之日, 就在他的面前, 压都压不下去。倘若真有这么个人,这人害太子妃,究竟是何目的? 太子妃自从嫁给太子后, 一直勤勤恳恳, 并无过错, 陈国公都跪下了, 皇帝微微一叹, 道:“人都已昏迷了,还是先救人要紧。去传太医过来, 给太子妃看看伤。” 陈国公老泪纵横, 替女儿磕头谢恩。 皇后用绣帕抹了抹眼角, 装模作样叹道:“真是可惜了一个好孩子,无缘无故怎会受这种罪,往后可怎么办?” 皇帝瞪了皇后一眼,太子妃这般模样,必不是她自己乐意的,翻来覆去地强调,这是给人伤口上撒盐吗? 太子妃恰在此时咳嗽了几声,悠悠醒转。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待见到嬷嬷们与皇帝,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张脸变得灰白,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做了个决定。 “父皇,儿臣被贼人所害,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太子妃不顾一身脏污,爬起来膝行几步,不住给皇帝磕头,很快额角便印出了血痕。 “儿臣清白已失,自知已是皇家的耻辱,对不起殿下,对不起父皇母后,便是立刻死去也不足惜!可是儿臣真的不甘心,不甘心看着贼人害了儿臣,还要继续欺骗父皇与母后!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太子妃字字泣血。皇帝心中一动,道:“如此说来,你知道是谁行凶?” 太子妃咬牙道:“儿臣虽失去了知觉,可在那之前,知道是何人近身……是睿王妃,就是他!父皇,求您为儿臣做主!” 穆承渊与如铁一路上已听玄明简要说了说太子妃的情况,谁知刚一到,就听见太子妃披头散发,向皇帝咚咚磕着头,一边道:“父皇,就是睿王妃害我!”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此时集中到了如铁身上。 如铁都有些无奈了,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待在偏厅,连门槛都没出,怎么就成了玷污太子妃的人了? 只不过有人蓄意要害他,罪名落在他身上也不稀奇。 皇帝听完太子妃哭诉,看向结伴而来的如铁与穆承渊,眼中已透着冷意,道:“你们来得正好。睿王妃,太子妃指认你,你可听见了?” 如铁道:“父皇,我听见了。” 皇帝皱眉,他虽不大相信是如铁做的,太子妃作为受害者,更没有理由冤枉如铁。 皇帝道:“你可有话要说?” 穆承渊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对如铁说话,便挡在前头道:“父皇,绝不会是王妃。有儿臣的侍卫和蒲公公为证,他自从去了偏厅,根本没出去半步!” 太子妃两行清泪缓缓落下,皇后却斥道:“睿王侍卫所言,定是对睿王妃有利,不足为信。承渊,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觉得太子妃是在以自己的清白污蔑他吗?” 穆承渊忍住怒意道:“儿臣所说是事实,并无捏造。” 长公主也道:“皇兄,臣妹相信小铁的为人,会不会其中有何误会?” 太子妃与睿王妃并无仇怨,就算有,也不可能弃清白于不顾,故意在众人面前演戏。皇帝并不认为太子妃会说谎,可是他也了解睿王,睿王不是会徇私之人,片刻的犹豫,已令太子妃万念俱灰,她飞快磕了个头,道:“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儿臣愿以死明志!” 一个满身是伤的弱女子,竟不知何处来的气力,站起身,跌跌撞撞往荷花池奔去! 这是要寻短见……皇帝失声道:“快拦住她!” 宫廷侍卫、内侍、宫人一拥而上,睿王身后飞出去一道影,抢在他们前头,将太子妃拦下。 玄明将太子妃牢牢按住,太子妃拼命挣扎,声嘶力竭:“放开我,让我去死!” 睿王急道:“皇嫂,请冷静!想一想吟月,你若真想复仇,绝不能就这样死了!” 皇后所言既是在激睿王,也是在激太子妃,太子妃若死了,如铁才真是说不清了。 听见女儿的名字,太子妃似有触动,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跪坐了下来。 如铁悄悄松了口气,这个样子,应该不会再要自尽了吧? 穆承澜姗姗来迟,酒仍未醒,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有些糊涂,看向满脸泪痕,双目通红的太子妃道:“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怔了怔,眼泪又止不住往下落。 皇后把太子叫过去,简单说了两句,太子神色复杂,瞥了皇后一眼,走到睿王面前道:“二皇弟,请给太子妃一个交代。” 睿王看也不看他,只对太子妃道:“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想问一问皇嫂,皇嫂是否亲眼所见?” 众人一想也是,见到太子妃时她是昏迷的,真的把人看清楚了吗? 睿王道:“皇嫂也想捉到贼人,倘若王妃真的不是凶手,那贼人岂不是要继续逍遥法外?” 睿王之言,的确说中了太子妃的心思。太子妃擦了擦泪水,勉强回忆当时的情形,道:“我从锦华堂出来,本欲回自己的院子,有下人来报,说睿王妃在荷花池附近游玩,突然身子不适晕倒了,让我过去看一看。他是客,我是主,总不能置之不理,谁知我刚到此地,就被下了药。他蒙了面,我的确未能看见他的真面目,但是匆忙之间,他……他说了一些混账话,说他在岚院时就钟情于我……做了睿王妃也是身不由己……我才如此肯定。” “一定是他!” 陈国公跳了起来,恨不得扑上去殴打如铁,别人不知睿王妃身份,他可是记得的,当初这人就是以陈国公府的名义送给太子的男宠。幸好长公主一直不信如铁会做出这种事,唯恐陈国公冲动之下误事,忙令身边的侍卫将他拦住,免得他打扰睿王。 睿王冷声道:“皇嫂,你提到的下人是谁,还能找出来吗?贼人既蒙了面,却仍说自己是睿王妃,这不是很奇怪吗?” 太子妃经他一说,也觉得何处不对劲,带了点茫然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报信的下人……头一路都低着,记不起来了。” 睿王道:“我相信皇嫂之言,但是王妃的确没有离开过偏厅。” 皇帝隐约有点明白了,太子妃绝不会胡乱指认,睿王也不会徇私包庇,二者看似冲突,其实太子妃之言也印证了她的确遭了算计,睿王妃是贼人自己透露的,这本身也是一处矛盾,睿王说得对,既蒙面,为何又要自己说出身份来?贼人算计了太子妃,难道就不会算计睿王妃了吗? 皇帝道:“这事确有蹊跷,朕觉得,应找刑部来详查。” 睿王、长公主等人,甚至陈国公都是希望刑部能查个明白的。皇后却道:“皇上,不能找刑部!太子妃之事,莫非要闹得人尽皆知,那丢的可是皇家的脸!” 刑部储尚书可是站睿王的,皇后肯定不会容忍睿王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再说难道要让全天下都笑话太子,笑话皇家吗? 睿王意味深长道:“记得母后以前怀疑王妃身份,却坚持要有司详查,如今想来,真是判若两人。” 皇后心惊,道:“承渊,你这是何意?” 睿王并未答话,皇帝道:“皇后,你既不想让刑部查,那要如何?” 皇后缓缓道:“臣妾想起来,原来臣妾这里也有证据。皇上是否记得,睿王妃在宴席上身有不适,臣妾曾提过,要派太医过去诊脉?” 皇帝点头,不止是他,在场众人都听见了。 皇后道:“传那名太医来。” 太医匆匆被带到,看了一眼皇后,跪下哆哆嗦嗦道:“臣奉皇后懿旨去为睿王妃诊脉,却发现睿王妃不在。” 皇后从容道:“睿王声称睿王妃根本没出偏厅,可是太医却未见到人,后来报到了臣妾这里。请问,这要作何解释?” 这个太医原来是和皇后一伙的,还真是睁眼说瞎话,如铁差点被气死,他一直在想如何应对,此时也差不多整理个头绪出来了,挨近睿王耳语:“殿下,你相信我吗?” 睿王瞪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 如铁叹道:“殿下真好……” 他也不能总是躲在睿王身后,被睿王护着! 如铁自己站出来,对皇帝道:“父皇,关于太医,我可不可以等会儿再解释?我有几句话想问一问皇嫂。” 皇帝觉得疑云重重,如铁既开口说了话,当然是要听一听他作何辩解的,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你问吧。”皇帝准了。 太子妃充满仇恨的双目望向如铁,痛苦的记忆令她微微颤抖。 如铁也未靠近她,远远一拜,诚挚地道:“皇嫂,也许我接下来的话会让你难堪,但是请你记住,我的目的和你一样,都想抓住真正的贼人……” 太子妃冷笑,她如今还不够难堪吗! 如铁道:“皇嫂是否记得,那人的声音、身形,与我可相似?” 若是在现代,验一验DNA就能真相大白,古代没条件就麻烦多了。不过,因他不肯上当,太子妃仍遭了难,要害他的人匆忙之间未必会找到与他声音身形都相似的人! 毕竟,他可是有金手指的,可以赌一赌。 太子妃蓦地一愣,如铁的声音仍有少年人的清越,身形瘦削,与她差不多高,正是因为近在眼前,与她印象中的贼人不知不觉形成了比较…… 太子妃咬牙道:“那人嗓音暗沉,身形、身形……” 她痛苦回忆着覆在她身上的那个人,艰难吐出几个字:“身形,比我高,壮实许多。”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铁的个子其实与太子妃差不多。捏着嗓子或许声音还能作假,但是身形却骗不了人。 皇帝与长公主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果然不是如铁。 如铁自己也放轻松了些,再道:“皇嫂,你受了很多伤,可是与他厮打过?有没有伤到他?” 太子妃也意识到真凶可能另有其人,鼓起勇气道:“我被下了药,迷迷糊糊又觉得不对,尽力了,也不知有没有伤到他。” 如铁道:“可是在此处?” 太子妃咬牙,指向荷花池边另一处树丛。 皇帝命侍卫过去搜查,的确到处都是断枝乱草,似有人扭打过,地上还躺着一条下人样式的腰带,看来应是贼人慌乱之间落下的。 这说明贼人当时是下人装扮,或者就是下人。 如铁看过那处的情形,又看见太子妃身上仍沾着的草叶,道:“不是我。” 穆承渊会过意来,也道:“不是王妃。” 皇帝道:“为何?” 如铁解释道:“身形是其一。其二便是,地上这些痕迹,可见皇嫂的确与凶手缠斗过,皇嫂身上仍沾有草叶,那么当时凶手身上也一定会有,而我近不得绿草,否则身上会起红疹。父皇可让内侍验看。” 皇帝看了一眼太子妃,的确看到了她身上的草叶,他的内心已相信不是如铁了,仍叫内侍总管李思贤亲自去看,确认如铁身上无恙。如铁又当着皇帝的面,拿那处的断草擦拭手指,果然不多时,手指已隐隐现出了红色的斑疹。他也没想到,这个要命的体质,居然有一天会被用来证明他自己。 穆承渊将他那只手指紧紧握住,道:“这只是皮肉相冲,并不过人,父皇放心。” 皇帝点头:“朕也觉得不是他。能证实再好不过。” 皇帝凌厉的眼神扫视众人,冷笑道:“看来,有人是想污蔑太子妃与睿王妃有染!” 如铁心想,皇上终于想到了,真不容易啊! 如铁拱手道:“不瞒父皇,我在偏厅,也有人试图要我来荷花池,我不适便未过去,没想到会有事发生。” 穆承渊提醒道:“皇嫂也是被人骗至荷花池的……” 为何都刚好是荷花池? 皇帝想起了他自己,究竟因何要来荷花池,而且还偏偏就撞见这一幕了? ……是皇后。 皇帝醒悟过来,若真是太子有心布置,为何太子自己不提,还喝醉了,却是皇后开口相邀? 皇后甚至阻挠刑部来查,的确与上次的反应判若两人。 皇帝淡淡道:“……还真是巧啊。” 皇后心知不妙,不敢吭声了,这与上次质疑睿王妃身份可不一样,太子妃遭了难,太后又不在,皇帝这架势,必是要查下去了。 如铁道:“父皇,儿臣有办法找到那人,到时究竟是谁搞鬼,也就清楚了。” 皇帝道:“你有何法子?要不要朕找刑部来帮忙?” 如铁微笑:“不必。其实儿臣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儿臣没按那人设想来到荷花池,那人的计划必是被儿臣打乱了,匆忙之间仍是害了皇嫂,连腰带都落下而不知,会不会此人还在府中,甚至根本来不及走远?” 皇帝道:“朕的侍卫之前都守住了太子府,不会随意放人出入。” 皇帝当即把侍卫头领叫过来,确认这段时间并没有可疑之人离开太子府。 如铁朗声道:“那就请父皇把太子府所有侍卫、下人都集中起来,儿臣有位证人可以指认真凶!” 第87章 毒计3 皇帝把人都召集了, 原以为如铁是要查腰带的主人, 可是腰带样式常见, 这些人都绑着腰带, 身上未找到草叶, 也无伤口。兴许凶手根本没受伤, 逃走后特意清理过自己,并不好找。 如铁给暗处的玄亮使了个眼色, 让玄亮把招财放出来, 然后对聚集起来的这些人道:“我养的这只猫机缘巧合曾见过真凶, 对方不知道它有个好处便是认人,但凡谁抱过它,它都记得。” 皇帝:“……” 用猫来认凶, 真的靠谱吗?但是如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睿王也未提出任何异议。皇帝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先看一看再说。 如铁叫他们都蹲下来,方便招财辨认。肥滚滚的橘猫伸出鼻尖来使劲嗅了嗅,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闻到了什么气味, 缓缓踱起步来。 几乎所有人都盯住了这只肥猫, 看它究竟会在谁的脚下停留, 猫逐渐走过一个人, 两个人…… 如铁忽然走到一人身畔,指着这人道:“父皇, 就是他!” 此人其貌不扬, 乃是太子府一名寻常下人, 闻言立即跪下,受惊一般道:“王妃,不是我!不知王妃何出此言?” 皇帝也不明白,如铁的猫其实并未在此人脚下停留。 如铁自信道:“因为你见了招财之后捂住了口鼻。” “这……不是很正常吗?”此人仍妄图狡辩。 如铁道:“我这只猫身上曾被歹人下了药,只要吸进一口,就会失去意识……可是我方才根本提都未提,你怎会想起要捂住口鼻的?定是你本就知道他身上抹了药,下意识就怕自己闻到吧!” 这人瞳孔倏地放大,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皇帝脸一沉,立刻就有侍卫过来,将此人牢牢捆了。 如铁道:“父皇,我这只猫被下过媚药,至少此人是知情者。皇嫂之所以昏迷,怕也是这药所致,只要逮住了一个,便能顺藤摸瓜,把其他人都找出来,也包括害皇嫂的那名贼人!” 当初拿着荷包要引他走的内侍,如铁出于谨慎并未当场抓住,有些可惜了,他也未在这些人中寻到此人,定是已经躲起来了。不过如铁的目的本就不是抓特定的某个人,知情者也好,下药者也好,他之所以如此这般放出话来,也是故意而为,好让敌方提高警惕,太过紧张反而露出马脚。 他利用的正是人的潜意识,明知一个东西有害,是会不知不觉躲闪的。因此别人都在看招财,他却只注意这些人的神情,只要稍有躲闪,便是心里有鬼。 他也想过依靠旋风的本事,只是不清楚对方身上是否刚好就带了药,于是换成让招财“戴罪立功”。 “好。”皇帝不禁大赞:“你果然是个机灵的!” 既抓住了一个,便等同于找到了突破口,皇帝当即命暗卫不惜一切代价,撬开此人的嘴。 皇后此时很是着急,她早知道,今日在太子府将上演一场好戏,睿王妃与太子妃会被下药,她可以除去看不顺眼的人,只要她配合,利用吟月将睿王的信物弄一件到手,再将皇帝引到指定地点荷花池即可。 此计天衣无缝,可是当她到了荷花池,为何只发现受辱的太子妃?皇后不知发生了何事,不过既然太子妃一口咬定是睿王妃所为,她能趁机落实睿王妃的罪名也不是不行。皇后原本派太医过去,就是为了做假证,可是没想到睿王妃竟能自证清白,而且还靠一只猫就捉到了人? 皇后眼光晦暗,被抓的这个人,究竟能不能经得起暗卫拷问,若是招供,又会招出多少? 胡思乱想之时,又有人见势不妙,趁乱欲逃。睿王眼观六路,反应敏锐,立刻道:“谁敢擅动!” 天色已晚,那人潜在暗处,低头掩面,难以追踪,如铁从袖中迅速抽出一物,众人只见睿王妃手中突然冒出一道炫目的亮光,隔着老远,竟把那人照得无所遁形。 皇帝一边令侍卫拿人,一边好奇地张望,只见如铁手里捏着一个扇筒状的物件,光就是从那筒子里照出来的。 有了这道亮光相助,侍卫很容易便将人抓到,押至皇帝面前,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来。如铁大吃一惊,已有旁人认出来了,这一次被捉的竟是太子府岚院的无忧公子! 如铁想起害太子妃的人曾莫名提到过岚院,按无忧的身形倒也吻合,他心念微动,令侍卫直接剥去无忧的衣裳,无忧身上虽无草叶,可是背上却有不少伤痕。 皇帝喝道:“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无忧犹豫着道:“是……近日侍寝时太子殿下打的。” 太子有什么毛病,如铁一清二楚,他亲自上前验看无忧后背上的伤,太子一般是用鞭子,或者叫人打板子,无忧的伤明显都不属于这两种,而是一道道尖锐的抓痕。 如铁了然:“打的伤不至于如此。” 皇帝知道这恐怕就是侮辱太子妃之人了,一声令下,便有侍卫去岚院搜查,当场在无忧所住屋子的床底下,找到了一件尚未来及处理、缺了衣带的下人服,算是人赃并获! 陈国公掩面长啸,恨不能将无忧碎尸万段,太子妃呆坐在地上,犹如泥塑的一般,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要真凶伏法,可真的抓到了人,纵使千刀万剐,她的名节仍是回不来了。 如铁沉声道:“无忧公子,你为何要害太子妃?” 无忧沉默着看向远方:“不一会儿,你就会明白的。” 伴随着无忧被抓,之前拿住的人也在暗卫逼问下招供,原来他们都是受太子府顾侧妃指使,要陷害太子妃与睿王妃! 竟然不是皇后……如铁与穆承渊对视一眼,可从皇后种种反常来看,她不可能不知情,那么顾侧妃有可能是给皇后顶罪吗? 惠安侯顾琰在此次变故中,一直是个安静的旁观者,乍一听见嫡女的名字,一张脸顿时白了,立刻跪下来道:“皇上,臣那女儿胆小慎微,怎可能会做下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求皇上明察!” 皇帝摆了摆手,让侍卫只管去拿人。他心中已对皇后起疑,眼下又冒出了一个顾侧妃,他还记得这就是顾家当初千方百计塞给太子做侧妃的女儿,不论如何,此事都与顾家脱不开干系,惠安侯还要装腔作势,皇帝根本不打算理他。 “无忧,你原来是顾家的人?” 如铁想起来了,当初住在岚院的几位公子,除了他与合欢,其余都是富贵人家送到太子府的,无忧本姓肯定不是无。 无忧声音嘶哑,听上去有些飘忽,他道:“我本是顾家旁支的庶子,入太子府,也是想博个前程……” “太子妃娘娘,我对不起你。” 无忧突然对着太子妃的方向,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 “害你非我本意,我也有我的家人,没办法……本来,不该是我。” 本来不该是他!可是如铁一直没出现,顾侧妃急了,太子妃是一定要失贞的,否则筹谋这一大圈有何意义,太子妃不犯错,她如何上位?顾侧妃匆忙之间想到了无忧,无忧乃是男宠身份,不易惹人怀疑,且他的家人都拿捏在顾家嫡支手里,不得不从。 事已败露,无忧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他这辈子虽是男宠,并没有做过别的亏心事,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被他害了的太子妃。 太子妃在听见“不该是我”这一句话时,唇瓣微动,她的泪已流光了,嘴里接连爆出一串古怪渗人的笑,可是在场没有谁忍心苛责这个苦命女子。 太子妃狂叫:“你去死,你去死啊!!” “多谢太子妃娘娘。” 无忧再次重重磕头,他的眼角也有一滴泪滚落。 无忧像只死狗一样被暗卫拖走。 太子已旁听许久,此时回过神来道:“就是他害了太子妃?” 皇帝知道太子必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沉声劝他:“承澜,看开些,此事怨不得太子妃,她也是受害者。倒是你那位侧妃,你也该长点心眼了。” 太子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侍卫已奉命把顾侧妃带了过来。 顾卿雅被毫不怜惜地推倒在地,仰起一张小脸来,这是个美貌娇艳的女子,可是谁能想到,这副美丽脸孔下面,竟有着比蛇蝎还毒的心肠。 皇帝直言道:“顾氏,若你老实交代,朕可以免去你皮肉之苦。” 一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顾卿雅一见有侍卫来寻她,就知道有人坏了事,此刻趴在地上不住地哆嗦。这些计策也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她身边有个从顾家带出来的老嬷嬷,因心疼她堂堂侯府嫡小姐竟做了侧妃,总忍不住为她鸣不平。顾卿雅又何尝不希望太子妃的位置能马上空出来,嬷嬷悄悄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她是顾家小姐,当今太后、皇后都是顾家人,她身后又有惠安侯府在,定会为她做主。皇后虽在禁足中,仍是高高在上的中宫,老嬷嬷自称在皇后娘娘跟前有人,可帮她暗中求得皇后相助…… 老嬷嬷就这样说动了顾卿雅。她们的计划可以除去太子妃给顾卿雅让道,除去睿王妃向皇后示好,虽阴毒了些,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道太后、皇后的心就不狠吗,她们的双手就一定干净吗? 顾卿雅的狠戾青出于蓝,中途如铁未能中计,却也是她坚持让顾家以前送给太子的男宠无忧对太子妃下手,继续将毒计进行下去。 老嬷嬷在侍卫到时就自尽了,只剩下顾卿雅一个,顾卿雅不敢把皇后拖进来,皇后毕竟是太子之母,皇帝会不会相信她很难说,不得罪皇后,皇后兴许还能救她,若是得罪了,皇后绝不会有事,而她只会死得更惨。 皇后听完顾卿雅所言,也彻底放心下了。这个傻妞一直不知身边的老嬷嬷至始至终都是皇后的人,就等着她自己往里跳呢,太子妃是皇后儿媳,皇后不好亲自下手,找人代行就成了。 惠安侯仍是跪着,听完顾卿雅所言,一个劲磕头道:“皇上,此女一人所为,实与惠安侯府无关,惠安侯府并不知情!” 这个女儿没脑子,不要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拖累顾家! 皇后喃喃道:“卿雅也是受人蒙蔽,求皇上看在顾家的面子……” 反正老嬷嬷已死,全都推到死人身上就行。 皇帝勃然大怒:“你住口!犯下这么大的罪过,你居然还替她说话,太子妃是你儿媳,你就不心疼?!” 皇后默默收了声,拿帕子拭泪。 皇帝恨不得踹顾卿雅两脚,也恨不得踹惠安侯和皇后两脚,碍于亲娘是顾家人,他只得命人先把顾卿雅关入大牢。无忧和相干下人都是死罪,顾卿雅要如何处置,他仍要先知会太后一声。 睿王忽道:“父皇,请恕儿臣无礼。” 皇帝:……??? 睿王叫住侍卫,匆匆行至顾卿雅跟前,顾卿雅不知所以看向睿王,睿王忽然飞起一脚,将她踹了出去! 顾卿雅一声惨叫,脸直接着地,又是尘土又是血的正对着皇后,皇后受到惊吓,不由得尖叫起来。 睿王漠然哼了一声,冷冷道:“无耻贱妇。” 第88章 毒计4 睿王竟然踹了顾卿雅?? 此时此刻如铁的内心, 正激动地为睿王打call。在蜜罐子里泡久了, 差一点就忘了他家殿下还有毒舌这项技能。以前觉得顾卿仪够奇葩, 与她妹妹顾卿雅相比, 简直小巫见大巫, 无耻贱妇, 骂得真好,而且对面就是皇后, 殿下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他家殿下手劲脚劲都挺大的, 脸着地的顾侧妃, 瞧着已和猪头差不多了,怎么办,他也好想踹。 再看皇后, 整张脸都憋成紫的了。 “皇上!!”皇后克制不住握拳高呼, “睿王怎能、怎能这般……” 这是忤逆嫡母!皇后怒不可遏,居然当着她的面对顾家人动手,睿王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一介罪妇, 胆敢构陷睿王妃和太子妃, 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皇帝冷笑, 他一点也不觉得睿王过分, 踹一下怎么了, 若非看在太后面子,他早自己踹上去了。 皇后仍要争辩, 睿王淡淡道:“父皇, 请恕儿臣鲁莽, 儿臣有生以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卑鄙歹毒的女子。” 无耻贱妇,卑鄙歹毒,都是面朝着皇后说的。 顾卿雅虽未能把皇后交代出来,皇帝是被谁引至荷花池的,吟月弄丢的荷包如何到了顾卿雅手里,睁眼说瞎话的太医是谁的人,顾卿雅害太子妃可以说有她的目的,但她为何要害如铁…… 睿王心里再明白不过,顾卿雅是做了皇后的刀,皇后居然对自己儿媳动手,真是让人恶心至极! “你这是何意?!” 皇后大声怒斥,别以为她听不出来,睿王就是在骂她,在打她的脸。 “只是在骂该骂之人,母后何必这般激动。”睿王轻描淡写,话锋一转,道,“儿臣还有几件不明白的事,想请母后赐教。” “第一,母后为何要邀大家到荷花池,第二,吟月拿去的荷包掉在了何处,第三,母后派去给王妃诊脉的太医,为何说谎?” 皇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道:“睿王,本宫乃中宫皇后你的嫡母,你怎能用这样的语气与本宫说话!” 睿王漠然拱手,道:“哦,那求母后赐教。” “你大胆!”皇后怒。 皇帝也早对皇后生疑了,冷声道:“这几件事,也是朕想知道的。承渊若是大胆,那朕也来求一求你,如何?” “皇上!!”皇后惊呼,当着众人的面,皇帝这是要让她下不了台,不再顾及太后与顾家了吗? 皇后咬咬牙道:“去荷花池,是因澜儿的布置,皇上可去问澜儿。吟月才几岁,小孩子家弄丢了东西,莫非还要怪罪到臣妾头上吗?至于太医,他的确是向臣妾报过睿王妃不在的,许是刚好那阵子走岔了,睿王妃既不是凶手,又何必追究。” 睿王冷笑:“母后既知可能走岔,为何又以此为由质疑王妃!” 皇后强硬道:“当时他的嫌疑最大,便是本宫也疑他,如何?” 皇后一扭头,见穆承澜只是默不作声站在一旁,心头不满起来,道:“澜儿,你母后被人刁难,难道你就光看着吗?” 太子慢吞吞走近,皇后心中有了底,仰起下巴道:“澜儿,你告诉他们,荷花池究竟是谁的布置?” 太子怪异地看她一眼,道:“父皇,二皇弟,荷花池原是我命人布置的。” 睿王并不惊讶,太子乃皇后亲子,护着皇后也是必然。 皇后正要得意,穆承澜紧接着道:“也是母后提前让我这般做的。” 什么??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般算计究竟是为了谁,而她的儿子竟然不向着她?难道,太子是在怪她没有提前告知吗?可是自从合欢公子案后,太子愈发消沉,几乎不问世事,皇后怕他露出破绽,才故意不提,至于为何要安排在荷花池,自是方便太子妃事后羞愧自尽的,即便苟活下来,陈国公府也没脸再占着太子妃之位,到时她就会向皇帝求旨,将太子妃降为侧妃,抬顾卿雅为正妃,这般也不会得罪陈国公府,令太子失去陈国公府的支持…… 太子并不喜太子妃,此计对太子来说明明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何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太子,这时反而要与她作对?! 穆承澜道:“母后,儿臣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二皇弟有些话,儿臣亦是赞同的。” 睿王哪些话?无耻贱妇,卑鄙歹毒。穆承澜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连他都被皇后恶心到了。 “儿臣再不喜太子妃,她终归是儿臣明媒正娶的妻子。母后,今日是儿臣生辰,您还记得吗,您想过儿臣是何感受吗?” 他虽身为太子,可母后、顾家,何曾真的在乎过他的想法?有时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具行尸走肉,要塞侍妾就塞了,要立侧妃就立了,要他在酒席上拦着睿王他也拦了,但凡皇后要他做什么,不管后不后悔他都照做了! 今日是他生辰,亦是合欢死忌,他只想早点醉过去,也许还能在梦中见合欢一面,合欢从来都不肯入他的梦,再让他看一眼。 “母后,儿臣想说的都说了,儿臣有些累,告辞了。” 穆承澜叩首之后,也不去管太子妃,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后失声大叫:“澜儿,快回来!” 太子却不管不顾,一路走远。 睿王在旁提醒她道:“母后,是否还要将吟月的乳母召过来,问一问她荷包是如何丢的?” 皇后被太子突然的反弹乱了心神,吟月乳母是她的人,就是乳母悄悄趁吟月不注意拿走荷包,再转交给一名内侍,作为信物去偏厅骗走睿王妃的…… 玄明悄悄在睿王耳边低语几句,睿王点头,玄明曾发现如铁待的偏厅外有些可疑的人出现,如今跟着侍卫顺藤摸瓜,亦把人都抓住了,带到皇帝面前。 如铁抬手一指,激动道:“父皇,可算找到骗我出去的内侍了!” 皇后脸白了,睿王妃指的虽是顾卿雅的人,可就是此人与乳母接头,转交信物的! 如铁还想起一事,笑着道:“父皇,儿臣不是说稍后再解释太医的事吗?儿臣想说,他手上戴了一串玉佛珠。其实儿臣以前从未见过这位太医。父皇猜猜看,儿臣是如何得知的?” 这个机灵鬼!皇帝瞪了瞪他,然后向李总管使了个眼色。 李总管上前,那位被召来作证的太医姓王,李总管当着众人的面撩起王太医的衣袖,确实有一串戴在手腕处的玉制佛珠。 这玉佛珠平时藏在袖下,根本看不出来,睿王妃如何得知?自然是在王太医挽袖之时见到的。那太医何时会挽起袖子,当然是在替人诊脉之时。 皇帝对王太医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面前做伪证,说你根本没见过睿王妃!” 王太医吓破了胆,连声道:“皇上,不关臣的事,是皇后娘娘让臣这样做的……” 皇帝道:“皇后,你听听,承澜、王太医都是怎么说的,你还要等朕拷问过吟月乳母,拷问过眼前这些人,才肯说真话吗?” 皇后以为自己过关了,其实不然。睿王恨她兴风作浪,陷害如铁,不会这般轻易就放过她,如铁眼见睿王进攻了,也屁颠屁颠地跟上,夫唱夫随。皇后可是大仇人,若能就此解决皇后,他家殿下离帝位就近了一大步。 惠安侯顾琰此刻也回过味来,莫非他女儿是做了皇后的刀子?皇后是他嫡亲妹妹,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一贯眼皮浅又爱作妖,从小到大,惹了祸都是顾家给她兜着,没想到如今竟闯下这般祸来,若他得知,定不会同意皇后胡来,这里头算计的意味太过明显,都当皇帝和睿王是傻的吗?而且就连区区一个睿王妃,皇后都对付不了。 顾琰心里虽怨,保女儿还是保皇后,哪个对顾家有利,他还是很清楚的。顾卿雅经过此事,绝无可能再得到皇帝的认同成为太子妃,已形同弃子。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可以再送,却不能在此时,令皇后真的倒了台。 顾琰直挺挺跪着,他已做出了选择,绝不能把这火引到顾家身上来。 面对皇帝的问话,皇后闭口不言,内心在认与不认之间不断挣扎,给顾卿雅出谋划策的老嬷嬷死无对证,她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挨不过顾侧妃相求才帮的忙,把罪过都推到顾卿雅和老嬷嬷身上,皇帝顶多再禁她的足。她本不想认罪,可若真让暗卫介入,查出点什么来,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皇帝一直在等皇后回话,皇后过了许久才道:“是臣妾一时糊涂,卿雅求了臣妾很久,臣妾才答应帮她的。臣妾以前看睿王妃不顺眼,原以为她只是想让睿王妃出丑,没想到,她的心肠这般歹毒,竟把睿王妃和太子妃都算计了。” 顾琰咬牙,不得不替女儿磕头认罪:“是卿雅连累了皇后娘娘,都是卿雅一个人的错。事到如今,只求皇上给她留个全尸。” 顾家明摆着要丢卒保车了。 推得这般干净,皇帝将信将疑。睿王却道:“给王妃的猫下药,是谁的主意?” 皇后道:“……是顾侧妃。” 睿王厉声道:“撒谎。” 睿王殿下击了一下掌,换玄亮上前,掏出一块纱布,那纱布上沾了一层药粉,上头还沾了些猫毛。 睿王看向皇帝,道:“父皇,这就是下在猫身上的药。此药是一种烈性媚药,主要由一味叫做血天女的药草制成。血天女喜寒,却是至阳之物,在大楚境内并不生长,因其还有别的药效,大楚的血天女都是他国进上的,因此只有宫中御药房才有,即便是太医,开具血天女时也极为谨慎。” 王太医猛地一哆嗦,睿王都看在眼里。 “兴许母后事多,真不记得了。父皇,儿臣恳请查阅御药房记录,看是何人近来取用了血天女。” 如铁恍然大悟,只要证明媚药是皇后弄来的,皇后就不可能推脱罪责。难怪顾卿雅说踹就能踹了,还能与皇后争锋相对,原来殿下藏了一手呢? 千言万语在他脑海里汇聚成了一句话,这医真不是白学的,睿王殿下666! 第89章 毒计5 媚药就是王太医亲自配的, 御药房记录上取用血天女的也是王太医, 他深知瞒不住, 眼看皇帝就要应允, 王太医抢着道:“皇上, 臣有罪, 臣招了,臣全招, 此药是臣所制……” 睿王目光如炬:“你为何人配制这药?” 王太医耷拉着脑袋道:“是皇后娘娘要的。臣有个习惯, 在御药房记录上, 除了会签上自己的名字,也会一并写明是何处索要,取用血天女时, 臣写的便是长春宫……” 王太医也是一时谨慎。还以为这媚药用完就没了, 谁能想到,竟被懂医的睿王看了出来,并且还准确说出制这药需要血天女, 王太医悔到肠子都青了。 “皇后娘娘许臣太医院副院首一职, 除了要臣配置此药, 还要臣作伪证, 说去诊脉时并未见到睿王妃。臣全招了, 求皇帝看在臣是自行招认的份上,饶了臣的狗命。” “王太医, 你含血喷人!” 皇后除了谩骂, 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她本欲撇清关系, 可是胆小如鼠的王太医居然给她挖了个坑,媚药若是她命人制的话,就不可能装作不知情。 王太医这会儿也不惧皇后了,生怕皇帝不信他,大声道:“臣说的都是真话,不敢再对皇上有所隐瞒。臣家中还有皇后娘娘的厚赏,身边有房妾室,也是皇后娘娘的人。” 皇帝又一次对皇后深深地失望,道:“王太医所言,朕会命暗卫核实,皇后,你还有何话要说?” 皇后彻底慌了,不由自主看向惠安侯,巴望嫡亲兄长能替她求情,顾琰却不再开口,女儿与皇后之间,他选皇后,顾家与皇后之间,他却是要选整个顾家的! “皇上,臣妾、臣妾……臣妾对这些真不知情,定是王太医蓄意陷害!” 皇后心一横跪下了。她就是咬死自己只是受了蒙蔽,皇帝又能如何,难道他会把堂堂国母投入天牢吗? 宫中还有太后,她还有太子,最多就是禁足! “好,好……” 皇帝怒极,一连道了几个好字。为何睿王一提御药房,王太医就慌了?王太医明摆着是皇后的人。若顾卿雅是主谋,她并没有害睿王妃的理由,事实上,只祸害太子妃容易得多,何必非要冒险把睿王妃给绕进去?原来媚药是皇后下令制的,这就全都说通了,皇后一向视睿王、睿王妃为眼中钉,于是把要害的人都凑到一起,一石二鸟…… 他一直以为这个皇后只是尖酸刻薄、不识大体,没想到还如此歹毒,证据都指向她时,竟然还要耍赖,真是无耻贱妇没错了! “你,真是朕的好皇后!” 皇帝被怒火充盈,李总管唯恐他太过生气会伤到龙体,小声劝了又劝也不顶用,都被皇帝一把推开了。 “来人,即刻将皇后押送回长春宫,由御前侍卫负责看守,任何人不得探视,长春宫伺候的人全都送入慎行司,一个不留!顾氏去侧妃之位,相干人等交由刑部彻查,谁是主谋,谁是从犯,都给朕查清楚了!” 连珠炮似地说完旨意,他深深看了皇后一眼,道:“皇后,朕希望你是真的不知情。” “皇上!!” 皇后急了,上回禁足,皇帝并没有动她身边的人,可是眼下却把她的人都送入了慎行司,她有几个心腹,可是知道她不少事情的,若进了那种地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相较之下,顾卿雅等人入刑部受审,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此次太子生辰,皇后本是仪态万方地随皇帝前来,最后却被御前侍卫秘密押回了皇宫。 皇帝遣散太子府的宾客,除了当时在御前的几个人,其余大多数都不知荷花池发生了什么变故。皇帝安慰了太子妃一番,怕太子妃想不开,准陈国公把女儿带回府小住。太子瞧着对太子妃也不上心,竟没再过问太子妃一句,陈国公又跪在御前哭嚎,嚎得皇帝愈发疲惫,好说歹说总算把陈国公劝走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宗室们差不多都已回去了,睿王与如铁却还未走,坚持留下来陪他,皇帝本来又累又怒,但是两个小辈担忧的眼神,竟让他觉得舒服了不少。 “承渊,小铁,让你们看笑话了。” 皇后与顾卿雅作妖,皇帝也跟着丢人,看向如铁的眼神充满了歉疚,多机灵的孩子,这回若是奸计得逞,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父皇,没什么的,这不是父皇的错。” 如铁这人心大,反正他避过去了,就不会去想那些根本没发生的事。自从他入了皇家,皇帝待他一直很不错,还经常赏他东西,此时的皇帝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位伤感的老父亲,他不大会安慰皇帝,说出来的话实际有些冒犯了,皇帝却觉得很难得,毕竟在位这么多年,都是别人请他断是非,却从没有人会对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皇帝默默心想,睿王妃真是个好孩子。 穆承渊道:“父皇,儿臣今日也失态了,还请父皇谅解。” “这也不是你的错。” 皇帝拿如铁安慰他的话转而安慰睿王,皇后与顾氏所为,他也很不耻,睿王冲撞皇后情有可原,踹顾卿雅那一脚,亦令他解气不少,想不到睿王会有如此率性的一面…… 两个孩子都很好。 皇帝瞅瞅陪在身边的这两个,又想想甩下一堆烂摊子给老子,自己却在醉生梦死的太子,还有被圈了的端王,又是一叹。 他发现,自从睿王打算放弃皇位,他心里的遗憾好像慢慢变多了。 穆承渊与如铁送走皇帝,才登上回府的马车。 招财已在角落里睡得四仰八叉,旋风卧在它身旁,抬起头来淡定地扫了两人一眼,又趴下了。 蒲公公刚放下轿帘,穆承渊放在如铁腰侧的手一下子收紧,将如铁揽入怀里。 在皇帝面前时并不能多提,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一日究竟有多凶险,凶险到两个人静静抱在一起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既惶恐又无比庆幸。 如铁枕在他肩膀上,想了想,道:“承渊,咱们该怎么办?” 打不还手,都不是他与他家殿下的风格。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皇后身边的人都被关入了慎行司,皇帝对皇后的态度已跌至谷底,甚至当着一干皇亲的面,令人把皇后押送回宫,一国之母的体面已荡然无存。 睿王双目铮亮,道:“她该下来了。” 如铁琢磨了一会儿琢磨不透,干脆不去想了,劫后余生很该来点狂野play,如铁觍着脸亲上去,想要车震,穆承渊被他亲得火起,如他所愿将他放倒。 正当气喘吁吁火热之时,王妃袖子里突然煞风景地滚出一个筒子。 睿王殿下都麻木了。如铁不知从哪学来的恶习,喜欢往袖里塞各种玩意,新婚夜还曾塞过猪蹄,这回又是什么,瞧着仿佛是捉无忧公子时用到的东西。 如铁一下子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把筒子抱在怀里,吹一吹并不存在的灰尘。 穆承渊嘴角抽了抽,道:“可是你最近的新幺蛾子?” “什么幺蛾子!”如铁轻轻呸了一声:“这可是本朝第一把手电筒!制造司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方才可都靠它了!” 本来想作为一周年的特别礼物卖弄一下的,没想到先派上了用场。 他把这称为“手电筒”的筒子轻轻一拧,啪一声脆响,夺目的光就照亮了整间车厢,再一拧,光就没了。 如铁不停拧啊拧,得意道:“此物很厉害吧?” 睿王:“……” 这个样子有点傻倒是真的。 第90章 番外一 顾卿雅 顾家嫡女顾卿雅, 是惠安侯顾琰最小的女儿, 其叔为礼部尚书顾珍, 嫡亲姑姑为中宫皇后, 当朝太子是她嫡亲表哥, 皇太后则是姑祖母。这样显赫的出身, 顾小姐一直是皇城贵族小姐中的头一份,从小到大就想着, 自己一定要嫁给天底下最显赫的人。 这世上最显赫的当属皇家, 顾卿雅毫不怀疑自己要嫁给皇族, 人选也早就挑好了,她想嫁给下一任皇帝,以后与她身份尊贵姑姑一样也做皇后, 除此以外的其他人她都看不上。 惠安侯府理所当然以太子马首是瞻, 顾卿雅也早就瞄好了太子妃之位,只是她那短命的嫡姐当年没能赶上做太子妃,轮到她也是一样, 她与太子年岁差得太多, 她还很小的时候, 太子妃就已是陈国公府嫡小姐了, 并且至今身体仍好好的, 不太像要病逝的样子。 摆在顾卿雅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嫁给别的皇族, 一是仍旧嫁给太子, 但是做侧妃, 顾卿雅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条,虽然选择别的皇族,比如睿王,她能做正妃,但是不能做皇后,她的人生还有何乐趣呢,太子妃是有人了,可太子至今仍没有嫡子,她是太子嫡亲表妹,若是嫁过去一举得男,还愁没有好日子吗? 顾卿雅做好了打算,顾夫人心里其实也存着差不多的念头,女儿一坚持她也认了,顾卿雅的爹顾侯却不大乐意,毕竟顾家嫡女做妾实在丢人,顾琰丢不起这个脸,哪怕皇后向他暗示了许多回,顾琰都未同意,他更想把女儿嫁到其他侯府做正房太太。 顾卿雅已及笄了,不能拖太久,心里着急,好在老天似乎也有要成全她的意思,皇后突然犯了错被皇帝禁足在长春宫,妃嫔命妇不得前去打扰,紧接着皇帝又封了宁国公,云家论爵位竟高了顾家一头,顾琰入宫与太后议事,回府之后脸上阴云密布,因为皇后的失误,他不得不加重在太子身上的筹码,这筹码便是让嫡女与太子联姻,因之前皇帝未把顾卿仪指给太子,轮到顾卿雅了,顾琰怕直接求指婚皇帝不允,只能先斩后奏,让顾卿雅先入府做太子侍妾。为了不被有心人发现,惠安侯府尊贵的嫡小姐连一身嫁衣都未盼到,便低调地入了太子府。 她告诫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皇太后与她爹都已对太子交代过了,太子也痛快答应了,过几日就会为她请封,并且尽快让她怀上子嗣。一切看上去并无不妥,负责迎接她的张公公也是满脸堆笑,特意为她安排了一处独立的院子,顾卿雅却隐隐有些不安,但是一想到未来皇后的宝座,还有即将成为她夫君的太子表哥,仍是一点点放宽了心。 入府那日,她前去拜见太子妃,那个不到三十便现了老态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顾卿雅以为太子妃怕是觉察到自己的位置被盯上了,很久之后才知,太子妃只不过是在感慨,又一个女人跳进了火坑。 入府第一夜,太子便点了她侍寝,顾卿雅原本既娇羞又期待,但是当张公公令她随内侍去澡房沐浴,再去听潮阁时,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是太子嫡亲表妹,是惠安侯府的嫡小姐,太子为何还要她与其他侍妾一样去听潮阁? 张公公劝了她几句,意在解释太子殿下也得按着规矩来,叫她先委屈几日,待封了侧妃,便可在院子里等待殿下,顾卿雅心想她都已做了侍妾,太子表哥就在听潮阁等着呢,总不能都嫁过来了还要耍小姐脾气,咬咬牙忍耐了下来。 她听话去了听潮阁,如愿见到了太子表哥,然而她的新婚夜,没有红烛,也没有凤冠霞帔,太子对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甚至连衣物都未脱,便开始了粗暴的掠夺,完事后太子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便叫内侍收走那张染了血的白喜帕,唤来张公公赶人。她被张公公扶着,蹒跚离开了听潮阁,一回头发现,另两名侍妾,已在门外等着了。 顾卿雅伤心欲绝,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告病躺了三日,这期间太子一次都没来瞧过她。 身上的伤痛逐渐愈合,顾卿雅的心却有些冷了。她发现了一件事,她心心念念的太子表哥似乎只把她当成了寻常侍妾,但是几日后,太子亲自为她请封,又令顾卿雅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会不会是前头太子有所顾虑,私底下还是对她挺满意的? 得封侧妃之日,太子照例过来留宿,耻辱的听潮阁终于不必再去了,可是这一次太子对她仍是没有多余的言语,但当太子褪下了锦袍,准备与她共枕眠时,顾卿雅却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知道太子曾为了救皇帝被火烧伤,却没想到,伤好后的痕迹是如此令人作呕,顾卿雅忍住要吐的冲动想要承欢,太子眯起眼睛,看穿了她的强颜欢笑。 “贱人!” 婚后,她的太子表哥开口与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依旧是粗暴的掠夺,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不同的是这一次太子留下来过了夜,对于顾卿雅来说,则是多遭了几回难。 此时,她甚至有些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仍在惠安侯府的闺房之中,尚未被送入太子府,还能去嫁给别人做正房太太。可她已是太子侧妃了,还能再回头吗? 天亮了,太子终于离去,顾卿雅想起身洗漱,身边的丫鬟却按住她道:“侧妃娘娘,还是再躺一会儿吧,太医说了,多躺一会儿易受孕。” 那丫鬟是太子的人。顾卿雅只得屈辱地躺着,直到那丫鬟说可以了为止。 她知道,太后、顾家极希望她怀上太子的子嗣,她虽然对太子有些失望,也想要一个孩子,尤其是男孩,说不定那样能慢慢笼住太子的心。 太子仿佛也有这个打算,接下来一个月,都宿在了她的院子,她很快变成了太子后院所有人的眼中钉,在他们眼里,她一跃成为侧妃,还夺走了太子所有的宠爱,夜夜霸占着太子,只有她渐渐知道,太子只是单纯想要一个顾家的子嗣而已。 她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想讨太子欢心,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侍寝的次数多了,她自己也麻木了。午夜梦回,她有时能听见枕边的太子在念叨一个人的名字。 合欢。 顾卿雅知道这个人,此人乃太子男宠,曾在皇帝面前状告太子,令太子被皇帝责罚,后来引咎自尽了,没想到太子至今还惦念着他。 顾卿雅做了一个后悔终生的决定,她想去合欢公子住过的地方看一看。她透过张公公,知道太子常去那里,一个人静静地待上半天。 顾卿雅以侧妃的身份,买通了岚院的守门侍卫,顺利入了岚院,进到了合欢公子曾住过的屋子。 这是岚院最大的一间房,床褥都是簇新的,燃着最上等的香,房里有一座极大的书架子,摆了数不尽的书,屋子中央设了一座五弦琴,案上有一幅未完成的画卷,画笔就搁在砚台上,砚台里的墨都未干,仿佛这屋子的主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顾卿雅疑惑地去看那幅画,此时太子刚好来了,顾卿雅着急躲到屏风之后,好在太子并未四下走动,他径直来到屋子中央的琴座后边,呆呆坐下来,坐了几个时辰犹如泥塑,快到傍晚才起身匆匆离开。 顾卿雅赶紧从屏风后出来,太子最近晚上都是要去她处的,她来不及多想,把案上那张未完成的画卷了卷收入了袖内,带回去琢磨。 她迫切想知道合欢究竟是怎样的人,想知道合欢受宠的原因,她仍是未死心,想要太子真正的宠爱。 那画上乃是一朵盎然挺立的莲花,只匆匆勾了线,光看笔锋便可知作画人的风姿,顾卿雅也是学过画的,她从满屋的书卷猜测,合欢公子应是个才华横溢之人,她决定就从这幅未完成的画入手,打了几次稿子后,她试着为这一幅画上的莲精心上了色。 她想让太子知道,天底下有才华的,并不只有合欢公子一个。 她命人把画晾干挂在屋里,想让太子见到,当夜太子过来,迎面就见到了合欢公子未能画完的那幅画。 太子气得浑身都在抖,厉声道:“贱人,你怎敢动他的东西!” 这是太子第二次对她说话,他依旧是叫她贱人。 顾卿雅当晚受到了一顿毒打,腹痛如绞,几欲昏死过去。她惊恐地发现,裙子下摆被血染红了。 张公公悄悄为她叫来了大夫,大夫证实了她心中所想,她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就这般没了。 她自得宠后一直战战兢兢,就怕太子妃与其他人趁她不备害了她,日也防夜也防,可是没想到,她竟栽在了太子手上。 太子攥紧了那张画坐在地上,发红的眼珠子瞪着她,丝毫不顾忌她才失去了孩子。 顷刻之后,他像抱着自己的爱人一样,抱着那张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屋子。 顾卿雅的眼泪流到了嘴角,在地上呆呆坐了一夜。 顾夫人闻讯赶来,对着女儿劝了又劝,孩子以后还能有,为了顾家,为了她自己,可不能因此伤了与太子之间的感情。 顾卿雅失声恸哭,她与太子,何曾有过什么感情。 她消沉了一阵。岚院因她的缘故撤换了所有侍卫,院中另几位公子,也被打了板子。 顾卿雅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但是她很快发现,她失宠了。 太子从此再不进她的院子,一向对她很和蔼的张公公渐渐也不来看她了,她无数次尝试给顾家送信,可是不论她写了什么说了什么,顾家收到的永远是报平安,以及太子待她很好。她成了后院翘首等待侍寝的众多女人之一,可是别人都能等到太子的雨露均沾,她却什么都等不来了,哪怕她低下高贵的头颅,费尽心机去太子妃身边伺候,哪怕她在太子经过的小径上蹲守,假装与他意外相逢,哪怕她用尽了以前她看不上的低贱手段,太子只当她不存在。 慢慢的,后院其他人都对她冷嘲热讽,提起她,都会轻蔑地道:“哦,那位失宠之后用尽法子都爬不上殿下床的侧妃娘娘。” 顾卿雅以前还会流些眼泪,后来只剩下麻木地活着,还是一位从顾家带过来的老嬷嬷提醒了她,其实有没有太子宠爱,有没有生下儿子都没关系,太子妃与太子相敬如“冰”,膝下只一个女儿,不照样稳稳当当的吗? 顾卿雅醒悟过来,原来她还可以想法子直接做太子妃,这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老嬷嬷指引她求助皇后,又与她定下了良策。有皇后相助,她觉得自己定能成功,太子妃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太子生辰之日遭了算计,那一日帝后亲临,当着帝后的面,太子妃遭了难捂都捂不住,皇家不会容得下一个失了名节的女人,只要太子妃让了位,有皇后帮腔,她就能被扶正。就算太子不再拿正眼瞧她,他也还是会按皇后,按顾家的意思,再一次为她请封。 她焦急又兴奋地等待着,可是左等右等,此计中的另一个人始终未能出现,她的网已撒了下去,骑虎难下,为了不让计划泡汤,她灵机一动让顾家早年送进来的公子无忧,冒用睿王妃的名义继续行事。 她做到了,她令太子妃痛不欲生,可是没过多久,侍卫便来捉她,老嬷嬷听到风声之后便自尽了,她被带到皇帝面前,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已被人拆穿。 她一直憧憬的是做上太子妃,做上皇后,从没认真想过会有落败的一天,她被恼怒的睿王踹晕,醒过来发现身在刑部大牢,顾家没人来探望她,皇后娘娘似乎也忘了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日日都要被狱卒提出来拷打一顿,即便她早就如实交代清楚了也没用,狱卒冷笑着道:“你既让人痛不欲生,人也能叫你痛不欲生。” 狱卒收了陈国公的钱,对她看管很严,她被锁住手脚,咬舌自尽也被救了回来,以后的日子更加难熬,她被折磨得容颜不再,只盼刑部早点判她死罪,早点行刑,早点让她得到解脱。 盼啊盼,某一日,狱卒却把她放了出去,道是皇帝立了新太子,要为新太子大赦天下,她也在被赦之列。 顾卿雅的泪早哭干了,瞪着一双死鱼眼,不敢置信道:“不可能,太子殿下还有顾家,还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在呢,怎么会?” 她被放出来时还想过回到太子府,安安稳稳做个侍妾都行,待太子登基后,就是贵人常在她都认了,怎么会变成新太子了? 原来在她被困牢里,不知外头岁月之时,皇后一贬再贬,顾家早已失势,皇太后明哲保身,顾不上太子了。 她疯魔了许久,双目逐渐聚焦,平静道:“告诉我,谁是新太子?” 狱卒道:“是睿王殿下。” 竟是睿王!! 顾卿雅灰败的脸上现出了疯狂的神色,她知道那是个英俊又能干的皇子,曾经在翊坤宫,贵妃有意为她与睿王牵线,曾经她离凤座那么近,若是她当初跟了睿王,绝不会是如今的情形,可是那时骄傲的她,根本看他不上! 她忽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变为撕心裂肺的哭,干涸的眼窝再也淌不出一点泪水了,她只能干嚎,为了她已枯萎的青春,太子被废了,那她当初一门心思嫁给太子,一门心思加害太子妃,还有何意义? 第91章 废后1 太子生辰, 帝后去了太子府。皇太后虽因年纪大了不能东奔西跑, 心里也十分高兴, 命人在寿康宫置了席面, 吃了些酒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得到消息时, 皇后已被拘在了长春宫,身边伺候的人也都入了慎行司, 皇帝更不准任何人探望, 即便皇太后亲临长春宫, 也被侍卫统领委婉劝了回去。 皇帝命暗卫挡了惠安侯夫人入宫求见的牌子,又不让人告诉皇太后原委,铁了心要先查出真相, 皇太后过去几日才知太子府发生了什么, 差一点就厥过去。 皇后真是出息了,竟对太子妃下手,还想一箭双雕, 若真成了皇太后也服气, 可没想到会被人揪出来吧, 难道上次吃睿王、睿王妃的苦头还没吃够, 才放出来多久, 就又要去碰铁板?这回连伺候的人都没了,还要她拉下一张老脸再去求皇帝不成? 皇太后泪流满面, 心道皇后是不是要把太子的位置折腾没了才甘心, 生了好半天的闷气才想起这几日顾夫人没入宫, 看来顾琰的意思是不管皇后,毕竟顾侯女儿顾卿雅这次也栽了…… 皇后被关在长春宫,也不知是何情形,皇帝侍卫连她都挡了,皇太后坐立难安,还是决定往皇帝的宣德殿走一趟。 “母后,朕未与母后商量,就将皇后关入了长春宫,还请母后见谅。” 皇太后尚未开口,皇帝便先深深一揖。 皇太后见皇帝面色沉痛,一阵恍惚,忙道:“皇上日理万机,还要顾及哀家的感受,哀家其实都明白。” 皇帝又伤心一叹,道:“朕原本也不想如此,只是皇后这一次实在太过了。” 皇帝命人把这几日刑部审问几个主犯的口供都呈给了太后,太后看过,嘴唇都气哆嗦了。皇后声称自己不知情,只是是受了顾卿雅蒙骗,可事实却是,下药是皇后亲自提出来的,药也是皇后命人准备的。皇后害睿王妃、太子妃之心昭然若揭。 皇太后本想为皇后说几句好话,如此一来却被堵了嘴,皇帝一脸愁苦,显然也是被皇后气得不轻。以前与皇后吵架,皇帝多是向太后大肆抱怨,如今一副伤透了心的模样,太后到底心疼儿子,还要反过来安慰他:“哀家也不知该说什么,皇上千万保重龙体,别太生气了。” 皇帝唉声叹气道:“母后,朕也为难。当时宗室、大臣都在看着,若不处置皇后,陈国公府那边要如何交代,陈国公向朕哭诉了半日,朕也没脸见他了……承澜在生皇后的气。承渊心疼小铁,一时没忍住与皇后辩了几句,还向朕赔礼道歉,小铁还跑来安慰朕,唉,都是好孩子,皇后却做出这种事来,母后您说,朕该怎么办?” “这……” 皇帝从没在太后面前这般低落,太后疼惜不已,剐了皇后的心都有了,道:“她向来跋扈惯了,也该受点教训。皇上按自己的意思办吧,哀家明白,不会再惯着她,为她求情了。” 皇后确实不是东西,幸好皇帝没迁怒太子,也没迁怒顾家的意思,皇太后想,不如就让她在长春宫安静待着,之前皇后被禁足,宫里就挺好,看来皇后即便一辈子不出来,也碍不了大事。 皇帝道:“多谢母后体谅。朕寻思着,以后就让她多陪母后念念佛,母后也好教导教导她,只是朕……对她太失望了,以后都不想再见她,也不想她再出来惹事,母后以为如何?” 皇太后对此处置还是挺满意的,皇帝即便伤心欲绝,仍顾及她、顾及了太子,太后将心比心,忍不住道:“皇上最近是不是想着给贵妃升位份啊。” 皇帝坦然道:“这几年朕的妃子甚少有孕,贵妃陪朕已久,又是这般年纪了,朕很开心,也想补偿补偿她。” 太后道:“贵妃确实不错,对哀家也孝顺,皇贵妃一位,她担得起。皇后如今这样子,自顾不暇,哀家看,贵妃的册封礼就交给哀家来办如何?” 皇后总是胡作非为,太后也怕长此以往会影响她与皇帝之间的母子情,一有机会,定是要想法子弥补的,亲近贵妃,就是她三思后的决定。 皇帝大喜:“多谢母后。只是贵妃有孕在身,不宜操劳,母后就连宫务也一并接过去才好。” 太后揶揄道:“皇上,你这是连哀家都算计了?行啊,为了皇上,哀家乐意。只不过哀家年纪大了,等皇贵妃把小皇子生下来,这宫务还是要交给她的,皇上到时可别舍不得。” 皇帝笑:“母后何出此言,是她的话朕很放心的。” 母子俩彼此心照不宣,就把后宫格局定了下来,皇后从此有名无实,交给太后看管,皇贵妃代掌六宫。太后支持皇贵妃,可弥补皇后之祸,太子之位还是稳的,同时暗示皇帝,皇贵妃只能是皇贵妃,皇帝也默认了。 无忧即刻被处死。相关内侍、宫人全都杖毙。顾卿雅被打入天牢,皇帝打算关她一段时日,让她多受点折磨再处斩,皇太后为了大局连皇后都可以舍下,哪里还会去管顾卿雅的死活。 皇帝与太后相谈甚欢,他觉得从睿王处现学的法子还是挺管用的。 翊坤宫,贵妃躺在美人榻上,腰往下盖着厚厚的毯子,脸色有些发白。 如铁坐在她近旁的红木椅子里,小心翼翼看向她尚不明显的腹部。 “母妃,近来胃口怎样?” 他对怀孕知晓的不多,也就是些在现代人尽皆知的小常识,帮不上忙。 焦氏笑道:“这孩子调皮,不像渊儿那般叫人省心,再说本宫年纪也大了。” 这便是说,这一胎有些辛苦。 如铁掰着手指道:“母妃多吃水果,多喝牛乳,少吃凉寒的东西,经常下床来走一走,听说对怀孕的妇人很有好处。” 又笑:“母妃风华正茂,哪里年纪大了,儿臣一点没觉得,瞧着就与大姐姐差不多。” 哪个女子都想永远年轻,如铁这话太贴心了,焦氏展颜道:“小铁这张嘴真是会说话。本宫都觉得你比渊儿更像本宫的儿子了。” 如铁得意地瞥了一眼身旁坐着的睿王,道:“儿臣说的是实情,可没有半点虚假。殿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一向不大会表达。” 焦贵妃笑:“他就是这样。记得小时候他爱吃甜,心里想吃,却怎么都不肯说出来。” 冷不防被亲娘揭了老底的穆承渊:“……” 如铁惊喜道:“真的吗真的吗?” 从小就这么别扭啊? 睿王便是而今也很爱甜,若不是总要习武,如铁真担心某一天脱光了发现他只剩下一大块腹肌。 穆承渊轻咳一声:“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提这些做什么。” 如铁道:“母妃别理他,儿臣爱听,母妃若是不累,再多讲一些吧。” 焦贵妃喜欢这个儿媳,也许一开始同意睿王娶男妃,是带了点无奈的成全,眼下却与长公主一样真心喜欢如铁,不仅因为如铁待人实诚,而且还是睿王不小的助力,听睿王说最近还入了工部办差,谁家儿媳这般能干? 太子生辰发生的事,皇帝怕贵妃受惊,缓了几日才一点一点透露给她,焦贵妃也明白了,难怪皇后自打回宫就一直销声匿迹,原来竟是陷害如铁和太子妃被查出来了。焦贵妃气归气,也得顾念腹中骨肉,反应不宜太过激烈,转念一想,真是幸亏如铁灵敏,以前她看这个儿媳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如今越看越觉得与睿王般配,就连皇帝私下里也常说,睿王妃很不错,端王妃与太子妃,皇帝可没这般赞过。 而且自从如铁来了翊坤宫,整个翊坤宫都热闹了不少。以前焦贵妃喜静,睿王毕竟是开了府的皇子,入宫探望并不方便,即便来了也不太说话,有点冷清。因贵妃孕事,且不久就要升位份了,皇帝准睿王和睿王妃随时入宫探望,睿王入宫身边总是带着如铁,简直就像多了只麻雀,成天叽叽喳喳,逗得贵妃合不拢嘴。 没一会儿皇帝也到了。近来他也觉得翊坤宫热闹,关键这热闹还不是唱歌跳舞才有的,皇帝有时处理完奏折过来,就发现儿子儿媳都围着媳妇在说笑,与寻常人家差不多,还能吃到如铁小吃店的点心,看到睿王妃的新幺蛾子,比如上次的手电筒就很不错,比灯笼方便多了,皇帝打算让制造司多造一些,给暗卫人手配一个。 几人相继都行了礼,皇帝过来坐下,对贵妃道:“册封礼的日子母后已定下了,你不必一大早便去守着,只要到时换上朝服慢慢过去即可,朕会亲自陪你过去。” 皇帝近年来鲜少有子女出生,对贵妃这一胎很是看重,同时也是为了给贵妃撑场子,以示恩宠。听说睿王在府里很宠睿王妃,几乎要什么就给什么,皇帝嗤之以鼻,瞧瞧什么才是宠,朕这样的才是。 册封礼由皇帝亲自陪同,未免盛宠太过了,放往常太后必要劝诫,可是难得太后都同意了,皇太后以前并未苛待过贵妃,对贵妃很是客气,但是对亲侄女皇后才是真的亲热,眼下肯向贵妃示好,睿王、贵妃都很清楚,定是这一次被皇后作出来的。 有皇帝、太后撑腰,焦氏的册封礼平安无事度过,晋为皇贵妃,摄六宫事。 贱人当皇贵妃了,皇后满腹怨恨。她如今要么被困在长春宫,要么被侍卫请到寿康宫陪太后念佛,长春宫以前伺候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两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嬷嬷,一个是太后的人,一个是皇帝的人,日夜监视着她,除此以外,太子、惠安侯夫人都没来看过她一眼。 皇帝没在吃穿上为难她,但是初一十五,这些本该宿在长春宫的日子也不会再来相见了。皇后气得在长春宫砸东西,砸了一圈过后,嬷嬷通通给她换得只剩下一些软垫,随便她砸。 皇后趁着去寿康宫念经的工夫,向皇太后诉苦,皇太后如今更心疼皇帝,怪皇后给太子、顾家拖后腿,也不理她,便是有妃嫔过来请安,皇太后都不让皇后出来见人,只一味拘她在佛堂里。皇后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一一辨认都有哪些人。后宫妃嫔都是势利眼,以前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如今她不行了,马上就跑到太后这边来讨欢心,她听见她们羡慕地说起皇贵妃的册封礼,说起皇帝在册封礼之后连着一个月都宿在了翊坤宫…… 焦氏真不像话,不能侍寝还硬要霸占皇上,太后居然不予训斥,哦,还免了她日常请安,皇后便是想当面骂贱人两句也做不到。 正当皇后七窍生烟之时,慎行司里有个过去在长春宫伺候的宫人,受不住日夜刑罚,招供了一件陈年旧事。 多年前,皇后曾透过以前的兰妃买通太医,在翊坤宫二皇子染上风寒之时,往药里放入了相克之物。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皇帝震惊,原来皇后除了设计陷害睿王妃与太子妃,竟然还害过皇嗣!因为涉及焦氏和睿王,那场风波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当时也有些想不通,当年的兰妃只是空有宠爱并无子嗣,怎么就敢把手伸到皇子身上来,原来竟是皇后暗中捣鬼,就好像,皇后透过顾卿雅对睿王妃和太子妃下手一样。 皇帝想得难免就更多了,皇后这么早就对皇子出过手,那她还有没有做过别的什么? 皇帝决定叫慎行司继续审下去,直到帮着皇后害人的奴才们把所有的事都吐出来为止。 第92章 废后2 皇后已很久很久都没见过皇帝了。虽然后位仍是她的, 这宫里却没人把她当成皇后, 嬷嬷们总是对她重手重脚, 大声呵斥, 皇太后嫌她近来哭诉得多, 也不让她去寿康宫礼佛, 于是她长久呆在长春宫,连日子都记不大清了, 直到两位嬷嬷告假, 她才知, 这一日已到了中秋。 难怪长春宫近来总有些闷热,冰盆是不要指望了,就连她那好姑姑皇太后都不记得她, 现如今宫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翊坤宫, 听说太医已确诊皇贵妃这一胎是个皇子,约摸到了十二月份就要降生,皇帝连名字都提前给六皇子备好了, 叫做承泫。皇后却觉得, 皇帝高兴得太早, 六皇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还很难说, 宫里可没几个安分的, 她还巴望着谁能给贱人使点绊子,一尸两命才好。 皇后如今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乐子, 用了膳便坐下来, 太后虽不让她去寿康宫, 却叫她日日都抄经,寿康宫的嬷嬷会定期检查,若是她完成不了,少一张便少一顿饭。皇后尝过嬷嬷不少手段,即便她们不在,她仍专心抄经,等她抄完了一天的分量,就该睡觉了,即便中秋也是如此,并没有什么不同。 皇后抄完了书,起身时突然见到了灯下阴影处隐约站着一个人,皇后吓了一跳,抄好的经文散落了一地。 长春宫如今门可罗雀,没什么人会来此处闲逛,皇后壮着胆子道:“谁在那儿?” 回答她的是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诡异风声,其中夹杂着零零碎碎,年幼孩童的啼哭。 不可能,宫里目前最小的四皇子也有八岁多了,稚嫩的哭声从何处而来? 皇后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哆哆嗦嗦道:“谁,是谁?” 孩童的声音哭哭停停,忽近忽远,似在念叨着什么,慢慢地皇后听清楚了,他一声又一声的,喊的正是“母后”。 宫中虽有许多妃子,但后只有她一个。皇后骇得大叫:“谁是你母后,本宫只有澜儿一个孩子!” 有人呵呵轻笑起来,道:“皇后娘娘莫非忘了,宫里皇子们可都要叫娘娘一声母后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不都叫过吗,六皇子马上就要生下来了,往后也要叫母后的,只是可怜五皇子,还不知如今在黄泉哪处飘荡呢。” 皇后惊恐地瞪大双眼,道:“五皇子?!” 那人笑道:“是呀,正是当年死于大火之中的五皇子承洵,皇后娘娘难道这么快就把他忘记了吗?” 皇后道:“本宫没忘、没忘……” 她抱着头,似乎努力在想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忽然之间动作一顿,向着之前灯下的黑影扑过来。 皇后仓促间抓到了什么,大叫着用力推搡:“什么五皇子,本宫叫你装神弄鬼!” 啪地一声,一盏挂起来的灯被她推倒在地,她所在之处,并没有其他人。 远处又传来孩童的啼哭,毛骨悚然地叫着母后。 皇后四处找寻,都找不到人影,反倒有一阵阵阴风刮过,八月的夜晚没来由变得寒冷至极,偌大的长春宫,只听见她一个人清脆孤独的脚步声,踏踏踏,踏踏踏。 孩童又在哭了。皇后被吵得不行,忍无可忍、恶狠狠道:“吵死了,不许哭!你是什么鬼东西,也敢来吓本宫!” 那孩童抽泣起来,皇后恼了,不管不顾道:“还记得永寿宫那把火吗,本宫能烧你一次,就能再烧你第二次!” 长春宫突然之间亮如白昼,皇后眼睛被刺得生疼,不得不稍微闭眼了一小会儿,待她再度睁开双目,只见皇帝一身龙袍,满脸肃杀之气端正地坐着,直视着她,他的身边是控制不住要发怒的太后,这两位的身后,站着她最厌恶的睿王与睿王妃。 皇后刹时间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慎行司审出了皇后当年透过兰妃害二皇子的真相,皇帝又命慎行司继续审,既有一个心腹开了口,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开始交代皇后的真面目。 皇帝慢慢得知,皇后会在妃嫔初次侍寝后的第二日,为她们送去绝育药,美其名曰滋补汤,后宫至今只有寥寥数人逃过。皇贵妃从不喝皇后给的汤药,皇后也奈何不了她,便有了后来暗害二皇子的举动。李妃运气好,第一次侍寝就怀上了端王,又看端王看得紧,夜贵人得四皇子时,恰是琅琊国君前来大楚与皇帝会猎之时,皇后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且夜贵人是外族女子,其骨血对太子几乎没有威胁,皇后便放了她一马。 还有另外两位公主以及五皇子的生母,皆是自己谨慎小心,逃过了一劫。五皇子是一位低品阶的贵人——许贵人所出,这位贵人生产时遇上了大出血,太医只保住了五皇子,但是可怜的五皇子仍是两岁不到便去了。 那时的皇后有皇太后撑腰,对每位妃嫔的绝育药只下一次,待她们反应过来也拿不到证据,却已是中计了。 皇帝没想到皇后不仅害过二皇子,竟连妃嫔的生育都拿捏在手里,要知道他年轻时宠幸的妃嫔不在少数,子嗣却不丰,成年皇子的数量在大楚历代皇帝中更是少得可怜,但因膝下还是有皇子的,到底没往那方面去想,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后宫最起码是清明的,却没想到早已灰暗至此。 最后,皇后心腹李嬷嬷熬不过酷刑交代了一件事,直接让皇帝肝胆俱裂。 几年前,令他耿耿于怀,也令五皇子丧生的那场大火,竟与皇后有关! 李嬷嬷只隐约知道了些蛛丝马迹,为了从慎行司的酷刑中摆脱出来也顾不得了。皇帝第一反应便是命暗卫去彻查,可是当年知情的宫人内侍都被皇后处理掉了,暗卫也无计可施,皇帝为了求证,不得不找人商议。 他如今颇信任睿王与睿王妃,便找来穆承渊与如铁俱实相告,如铁震惊之余,便给皇帝出了一个主意,装神弄鬼诈一诈皇后。 这是如铁第一次奉旨搞幺蛾子,弄出的剧本都经过周密布置,为了怕避免皇太后再求情,甚至请皇帝以一起探视皇后的名义,把太后诓了来。孩童的哭声,是找了个与当时的五皇子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忽明忽暗的灯光效果,由暗卫们集体使用手电筒所得,冷风,则是令一排内侍对着十几只冰盆子一个劲的扇扇子,至于挑动皇后情绪的旁白,就是如铁本人,他发育的有些晚,最近正处于变声期,皇后竟没认出来,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语,就引得皇后误以为是五皇子来索命了。 就算皇后再狡猾,会耍赖,只要作了恶,内心深处总是会做贼心虚的。 皇太后颤声道:“皇后,你老实告诉哀家,当年承洵的死,可是你做的?!” 她还记得那个年幼的孩子,因为许贵人早逝,无人照料,她就把五皇子养在了身边,可是没想到,穆承洵竟在一次火灾中意外丧生。 她一直都这么以为,可是如今得知,火灾竟是人祸,而且极有可能是皇后做的,皇后是她请先帝降旨赐给皇帝的正妻,也是她疼爱并护了许多年的亲侄女,这叫她情何以堪,她是如此信赖皇后,可皇后居然对皇嗣下手,她岂不是养了一条毒蛇许多年! 皇后唇边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意,她方才已等同于当着皇帝、太后的面承认五皇子的死与她有关,该来的躲不过,她没再像皇帝担心的那样百般推脱,稍稍迟疑了一下,道:“是……是我,母后。是我不慎令永寿宫燃起大火。承洵贪玩,竟乱跑进了永寿宫,我一时糊涂,将他关在了内室……” 五皇子便是在火灾之后被人发现,生生闷死在内室里的。 皇后本就不欲有其他皇子与太子争,焦氏所出的二皇子,已让她动了害人之心,五皇子出身虽不高,却入了皇太后的眼,皇后有机会自然也想除之,起火时的顺手之举,不会有人知道,甚至人们都以为,是五皇子自己调皮,不小心跑进内室出不来了。 这场火灾来势汹汹,永寿宫尽毁,大火甚至蔓延到了离永寿宫最近的甘泉宫,当时的皇帝生着病,正在甘泉宫静养,召了太子侍疾,是太子不顾危险,将皇帝一路背出了甘泉宫。 皇太后听清楚皇后之言,已出离愤怒了,脸孔上一派狰狞,她抿紧了唇起身,摇摇摆摆走到皇后面前,抬手一掌,狠狠扇在了皇后脸上。 “别叫哀家母后!贱人,你竟敢对哀家的孙子动手!” 这个女人是她的亲侄女没错,可是睿王、死去的五皇子,与太子一样,都是她的亲孙子! “是本宫,就是本宫做的!谁让你口口声声说支持本宫,却把五皇子那个贱种养在身边,你难道不知,太后亲自养育皇子意味着什么吗,都是你逼本宫的,根本怨不得本宫!” 皇后干脆与太后撕破了脸,声嘶力竭。反正她已是死路一条,不如把这些年对太后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一次说个够。 “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虚情假意,一边安慰本宫,一边却给皇上安排秀女,还对焦氏那个贱人示好!澜儿大婚时,你对太子妃是何态度,睿王大婚时,你又是什么态度,都当本宫是瞎的吗!” 太后恼怒地又一掌扇去,连保养多年的指甲都连根折断了。 “蠢货,哀家是为了皇上,为了皇家,你又是为了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哀家!” 皇后疯了一般大笑:“本宫早就看清了,天底下你最疼的就是你儿子,至于本宫,不过是你的一颗棋,需要时就哄一哄,不需要就抛在脑后,什么母后,本宫本来也不指望你,想做什么自己就做了。不过五皇子之死,的确是被你害的哈哈哈……” “哀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想到惨死的五皇子,皇太后浑身发抖,捂着心口,老泪纵横。 皇帝面无表情道:“承渊,小铁,送太后回寿康宫。” 睿王与如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遵了旨,扶皇太后出去,皇帝这是要单独与皇后摊牌了。 长春宫一片萧瑟,着龙袍的男子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与他结发的妻子。 皇后以为也会受到皇帝的掌掴,可是却没有,事实上,皇帝连一根指头都不想碰她,他觉得打这个女人实在脏了他的手。 皇帝冷声道:“承渊九岁时,往他的药里加相克之物的是你?” 皇后绝望一笑,点了点头。 “给妃嫔赐绝育药的是你?” 皇后再点头,幽幽道:“可是李嬷嬷他们招了?” 皇帝不理,继续道:“那承洵呢?” 皇后冷笑着理了理乱了的云鬓:“莫非臣妾方才说得仍不够清楚,皇上还要我再说一遍?” “朕是要你再说一遍。”皇帝沉声道,“当年永寿宫大火,到底是不慎,还是故意?承澜救朕,到底是巧合,还是蓄谋?” “皇上,澜儿是你的嫡长,你怎能连他都信不过?”皇后即便是被太后接连扇了耳光也没流过一滴泪,此刻却忍不住珠泪连连。 皇帝冷硬道:“朕并非信不过他,朕是信不过你。朕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立你这个蛇蝎女子为后。” 第93章 废后3 “是吗?”皇后抹去脸颊上的泪, 掩唇轻笑,“既然臣妾说什么皇上都不信, 皇上就别问臣妾了。臣妾也知道皇上恐怕早就后悔了,如今的顾家对皇上已是鸡肋一般的存在,臣妾自然没什么用了,也该给皇上最爱的女人让位了吧。” 皇帝漠然道:“随你怎么说,朕无需向你解释, 也不想解释。” 当初娶顾氏为正妃, 虽是奉旨,说到底仍是他自己的选择,皇帝扪心自问,其实最开始他是真的想过要好好待她的, 究竟从何时起,连见她一面都觉得厌烦, 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了呢? 他已想不起来了。她总是与他争锋相对,冷嘲热讽。对她最初的印象,早就被她的尖酸骄纵逐渐抹去,她做下的一切他既觉得震惊, 又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人, 是他自己从没有看清过她罢了。 身在帝位, 他这一生注定会有数不尽的女人,但是能令他记住的, 记一辈子的, 或许只有两个。 一个是他亏欠了多年, 真心爱着的人,另一个是他此刻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真心厌恶的人。 都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与皇后数十年夫妻,却还是到了相见两厌的田地,想来她与他一样,心里也只剩下满满的恨,否则因何要残害他的子嗣,是为了让她的儿子能顺利登上帝位,为了她身后的家族能继续荣耀下去吧。 皇后,你到底把朕当成了什么? 皇帝一直想知道,却已不愿再问出口。 “你是朕的发妻,朕不会杀你,但是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多谢皇上。”皇后微笑着欠身,“皇上要不要听一听臣妾的解释?” “不必了。”皇帝道。 “……也对,事已至此,都是臣妾咎由自取。臣妾怎么想的,对皇上来说早不重要了吧。” 皇帝也未提要如何处置皇后,只留下她一个人静静跪坐在原地。 在确定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再不会回返时,她才对着空空荡荡,唯有历代皇后才能入住的长春宫,放声大哭。 蓦然想起年少时,她还是顾家小姐,而他是温柔俊雅的太子表哥。若她没有对他心生爱慕,没有撺掇爹娘跑去那时是中宫皇后的姑姑面前求指婚,该有多好。 一直以为她能牢牢把握住一切,凤位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她从不容许任何人来抢,可是费尽了心机作尽了恶,到头来还是要把什么都交出去,一无所有。 她原想无所谓地告诉他,这些年他在她的眼里已什么都不是了,她爱的只有凤位,只有她的太子。 可他,最后却连听一听她的心声都不肯。 皇太后因皇后之故,回到寿康宫后便发起了高烧,皇帝亲自守了她一宿,天亮时皇太后烧退苏醒,望着满脸倦容的儿子,太后哽咽着道:“皇上,都是哀家的错,哀家当年不该去求先帝,非要让你娶这贱妇啊!” “母后……”许是累的,许是想起了惨死的五皇子,皇帝双目都红了。 太后泣道:“哀家虽也姓顾,不敢再求皇上饶了皇后,可太子是无辜的,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太子……承洵已经去了,哀家再不能失去任何一个孙子了。” 皇帝坚定道:“皇后是皇后,太子是太子,朕明白,不会迁怒。但是皇后,必须得废。” 太后微微一怔,随即颔首,皇后瞒着她犯下了滔天大罪,还害死了五皇子,她恨不得亲手掐死皇后,就算有顾家的面子,她往后也不会管这个贱妇了! “哀家都听皇上的,皇上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 皇帝经这一夜已想清楚了,当即命人来拟了诏书,由内侍总管李思贤亲自去长春宫传旨。没过多久,整个皇宫都传遍了,皇后心思歹毒,残害皇嗣,皇帝念在其为太子生母,特废去后位,降为静常在,永世不得晋封。 因皇太后身体不适,如铁就陪着睿王守在寿康宫外,目送李总管匆匆离去。 睿王有些疲累,从皇后心腹被打入慎行司起,他就命人出手了。此前他已查得皇后曾通过兰妃对他动过手脚,此次便瞅准时机,把一点点蛛丝马迹神不知鬼不觉递给慎行司的人,才撬开了某些人的嘴。皇后犯下的罪过,也得以一件件暴露在阳光之下。 甚至还有几年前的火灾。火灾之后,永寿宫几乎所有当值的人不是病死就是下落不明,睿王因机缘巧合,曾救助过一名受了重伤的永寿宫侍卫,得知这场火灾是因皇后而起,他一直藏着这把刀,虽然作为人证的侍卫最后没能救活,但只要他在恰当时机把刀子递出去,照样能揭穿被掩盖的真相。 这场火灾一直是皇帝心里的痛,皇帝以往都不乐意深究,睿王也只能在皇帝对皇后大为不满,决定彻查皇后时,通过慎行司引起皇帝的怀疑……他不会像端王那样在皇帝身边明目张胆地放人,行事也要避开暗卫,这些天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十分辛苦。如铁设计诈皇后,既是在帮皇帝找寻真相,也是在助他一臂之力。 皇后亲口承认了罪行,事关皇嗣,皇太后也不会再护着她,皇帝已下了圣旨。 “殿下……” 如铁紧紧握住穆承渊的手,他们是不是成功了? “嗯。” 穆承渊向他心领神会地笑,两人十指交握走到僻静之处,仿佛庆祝一般,轻轻碰了碰彼此的唇。 太子背后这位骄横跋扈数十年,罪行累累的皇后,终于下来了。 长春宫,李思贤捧着皇帝亲笔的废后诏书,大声诵读。 对于跪着听旨的皇后来说,这一幕似曾相识,再讽刺不过。 封后时,他赞她贤良淑德,废后时,他斥她心肠歹毒,明明都是同一个人,也不知变的是他,还是她。 皇帝真狠,要收回她身为后宫之主的金宝金册,降她为连贵人都不如的小小常在,从今往后还不许提她的位份,这便是说,她的澜儿日后登基,也无法再给她太后之位。做夫妻这些年,他总是记不住她最爱什么,却记住了她最讨厌什么,每每打她总能打在痛处。 “皇上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已对您仁至义尽了,还特意赐您一个静字,希望您冷静反省。静常在,快谢恩吧。” 除了谢恩,她还能如何?没连累太子,已是万幸了。 曾经的皇后,如今的顾氏重重磕完一个头,嘴里恭敬地低喃:“谢主隆恩。” 皇帝贬皇后为常在,后宫和朝堂已都知晓了皇后残害皇嗣的事,一时间群情激愤,不少妃嫔站出来控诉静常在曾给自己下过绝育药,太医院正组织了太医,给她们挨个诊脉,也有御史弹劾惠安侯府家教不严、教女无方,顾常在和顾侧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带顾家所有已出嫁未出嫁小姐的名声都被连累得差不多了…… 宫里宫外都乱糟糟的,矛头全都对准了顾家,同出身顾家的皇太后默许了人们的谩骂,惠安侯顾琰更是闭门不出,倒是陈国公大呼痛快,破天荒在家中摆酒,连唱了三天三夜大戏,皇帝知道内情,只是摇了摇头,一声叹息随他去了。 外头虽吵,却很神奇地没有殃及太子,皇帝对太子的态度,从圣旨便能看出来,他还没放弃这个儿子,皇后如此罪行,便是赐死也不为过,但看在太子的面子,皇帝仍是轻轻放下了。聪明的朝臣便都绕开了太子,随着皇后被废,太子失去了金贵的嫡子身份,无德暴虐,充其量也就占了个长字。后宫位份最高的皇贵妃膝下已有了睿王,眼下又怀着一个六皇子,指不定何时就扶正了,那太子的处境可就更尴尬了,被废只是早晚的事。 剩下几位皇子中,端王已遭皇帝厌弃,没听说圈了的皇子还能登上大位,四皇子年幼,身上又有外族血统,五皇子早逝,六皇子还没生出来,怎么看都应是皇贵妃所出的二皇子——睿王。 可睿王不是已经不争了吗? 不,朝臣们惊觉,睿王从没在明面上表示过他要放弃皇位,人家充其量只是娶了个男妃而已,睿王妃论出身,可不比太子妃低。说睿王没有子嗣,那是因为人家至今只娶了一个王妃,还没纳侧,太子倒是妃妾众多,折腾这些年,也没折腾出个嫡子来。 经历过诚王的倒台,皇后被废,太子被夺了嫡子身份,失了不少助力,岳家陈国公府对他颇有微词,身边最得用的只剩下顾家,而睿王却是皇帝膝下唯一一个有军功在身的皇子,得了半数朝臣支持,刑部、兵部、工部都站睿王,宗室中还有长公主与敬王在,生母位份最高……这么一比,太子除了年长并没有什么优势,再说皇家哪会真的讲究长幼有序啊。 墙头草的大臣们,看睿王的眼神难免热络起来。皇帝也发现了,睿王的势力,废后之前尚不明显,废后之后,他就明白过来了。 睿王的确未曾说过他要放弃皇位,臭小子竟连他都骗了! 不过,皇帝对睿王还是有几分满意的,皇后被废,诚王被圈,哪个不是他们咎由自取,睿王的确很有手段,但是凭他从不做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之事,皇帝就觉得,睿王能坚持自己的底线,十分难得。 皇帝也会忍不住在心里去比较,皇后被废,太子那个不省心的,成天醉生梦死,终于晓得要来他面前哭一哭,开口闭口无非是替静常在说情,却不明白皇帝已开恩过了,而睿王从来都没干预过皇帝的决定,皇后害了五皇子完全可以赐死,皇帝只降其为静常在,睿王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恳请皇帝节哀,保重龙体。五皇子死亡的真相对于皇帝来说并不好受,可是太子提都没提五皇子,这才是最让皇帝介意的。 皇帝心里腹诽太子的不懂事,又看了一眼在满朝文武热切的目光中依旧波澜不惊的睿王,皇帝而今知道了,睿王都是装的。 臭小子,他愤愤地想,压了你这么些年,竟然还不死心,那朕就勉强给一个机会吧! 皇帝下旨,晋睿王为亲王。 第94章 废后4 大楚皇帝一般只册封除了太子之外的其他皇子为郡王, 亲王爵位大多是留待新君施恩的。在大楚,亲王的超然之处在于是与太子同品阶,亲王见了太子虽要行礼,太子亦要回礼。皇帝以前之所以不升穆承渊的王位, 也是不想把二皇子放到这样一个特殊的位置, 既是怕太子心生嫉恨,也是为了保全二皇子。 如今,废后顾氏差不多败光了他对太子一脉的好感,尤其是在得知五皇子就是死于顾氏之手时,皇帝也是人,哪怕理智上告诉自己,不能因此迁怒太子,他仍是会不由自主地去审视这个宠了很久的儿子, 去掉了嫡子身份,去掉曾经救他的恩情,太子是否真的适合皇位, 而睿王呢? 他决定试探一下太子, 也试探一下睿王。太子总是被他捧着,睿王则是相反, 他倒是想把对这两个人的态度对调一下, 看他们如何应对,晋睿王为亲王, 理由也是现成的, 按睿王的军功, 早该提了。 礼部尚书顾珍很想反对,顾侯却不准他做出头鸟,这个节骨眼上,顾家绝不能再出状况。静常在那边证据确凿,绝无翻案的可能,皇太后虽是顾家人,极有可能明哲保身,皇帝眼下的态度也很令人琢磨不透,晋睿王为亲王,这是不准备打压睿王了,可是皇帝却也没流露出要废太子的意思,看来是有所动摇,想在睿王与太子之间选一个…… 顾珍替顾琰跑了一趟太子府,力劝太子道:“殿下千万不能自乱阵脚,皇上正看着呢,殿下只要像往常一样即可。” 穆承澜对皇帝大失所望,竟恨声道:“父皇罚我三年不得入朝,我能如何?即便我最近都安安分分,他不还是升了睿王?他以前从不给睿王机会,为何如今却这般待我?” 顾珍忙道:“太子殿下噤声,皇上自有他的道理。皇后被废,皇上未罪及殿下,殿下就该明白,皇上心里仍是有殿下的。再者,睿王虽晋了亲王,他仍是臣,太子殿下才是君。殿下不必惊慌,皇上此举是在试探殿下,宠辱不惊才是殿下应有的气度。” 穆承澜怒道:“什么宠辱不惊,既然我才是君,为何还要给我难堪,他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顾珍无言,他要怎么说,难道直接告诉太子,你如今在皇上眼里,可不就是和睿王一样的皇子了,起码睿王还有一个随时都可能当皇后的娘,到时他才是嫡皇子,你的地位自然不如他了! 顾珍一个头两个大,还得安慰跳脚的太子,睿王这边得了旨意,对于一窝蜂过来道喜的朝臣,下意识客套两句便溜了。 睿王去了工部制造司,顶着云晖要杀人的目光,把正在教同僚画电路的如铁拎了出来。 制造司的秘密工程已到了紧要地步,如铁抹了把脸,茫然道:“殿下,怎么了?” 一没留神,满手的墨蹭到了脸上。 穆承渊默默用袖子给他擦净,斟酌片刻道:“父皇晋我为亲王了。” “哦……” 如铁根本就没那个意识去揣测圣意,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老公升职加薪了,一般这种情况要怎么庆祝来着? “那等我这边完工,殿下请我吃馆子吧……不不不,我更想吃殿下烤的鱼!” 穆承渊揉了揉他的头道:“都行。” 睿王本来有一丝喜悦,毕竟这是头一次,他到了与太子如此近的位置,如铁的冷静反而歪打正着,令他清醒过来,晋亲王又不是改立太子,离他的目标还很远,睿王觉得没啥大不了,与王妃一起吃个饭就满足了。 两封暗报没过多久就摆到了龙案上,皇帝先拿起其中一封,太子对他的旨意颇有怨言,礼部尚书上门劝了几次,太子依旧流露出了不满,还进宫见了太后,太子府的下人最近都挨了罚。 暗报上记的满是怨恨之言,皇帝略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又拿起了另一封,这封暗报上只有短短一句话,睿王和睿王妃去烤鱼了,除此以外,睿王府并没有任何变化。 皇帝:“……” 皇帝觉得自己有些难以接受,与太子相比,睿王不骄不躁是好事,可也太淡定了吧,臭小子,朕晋的可是亲王爵,一顿烤鱼就完了?? 李总管颇有眼力见地送了一只食盒过来,说是睿王和睿王妃为了谢恩特意准备的,皇帝命人打开一瞧,是几条烤鱼。 李总管用银针验过之后,皇帝一边吃一边挑剔地想,睿王的手艺真不怎样,比他当年差得远了。 吃完鱼抹了抹嘴,皇帝做出了另一个决定,他决心让暗卫重查太子救他的真相,当年连命都不顾来救他的太子,总该是真心爱戴他这个父皇的,怎会这般轻易就说出不敬之言? 他从废后处未能得到的真相,也许在太子身上会找到答案。 长春宫是历代皇后居住之所,静常在失去皇后之位,长春宫自然也就住不得了,她如今住的是清心苑,与其说这是给妃嫔的住处,倒不如说,这就是个关罪人的小佛堂。太后依旧要她每日抄经,两位嬷嬷也仍是日夜监视着她,瞧着与之前并无不同,但她的生活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静常在。” 江贵人由宫人扶着,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了上位,对她不客气道:“见了本小主,还不快行礼?” 静常在怒瞪她一眼,自从她搬到清心苑,总是有不长眼的人过来挑衅,江贵人就是其中一个。大概失宠失得有些久,后来太医又诊断出她被灌了绝育药,皇帝决计不会再宠幸她了,江贵人就有些破罐子破摔,每日都会来寻衅闹事。 静常在位份虽下来了,脾气还没下来,起初受不了这等落差,与江贵人大吵过几次,可恨她身边没有伺候的人,江贵人却有,静常在经常被内侍宫人按在地上打,当然后宫责罚自有一套,不会在脸上手上等显眼处落下伤痕。每次她挨打,两位嬷嬷都像瞎了聋了动都不动,江贵人于是更加变本加厉。 静常在前几日受了不少暗伤,仍未痊愈,不敢造次,只得忍气吞声跪下行礼。江贵人扬起下巴,命宫人端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勾起唇道:“忽然想起,本小主还没赏你这个。” 静常在惊恐地后退:“江贵人,这可是宫中,你怎敢……” “我怎么不敢!”江贵人忍不住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面孔曲扭地道:“你也知道这是在宫中,你当初怎么敢对我下药,害我失宠的!” 这江贵人居然把失宠之过全部推到了别人身上。 “放心,这药你喝了不会死,不过是碗绝育药,反正你能生也没用,皇上不会再看你一眼的哈哈哈……” 江贵人拼命挣扎,仍是被牢牢按住,滚烫的药汁从她喉咙口浇下,她痛得满地打滚,泪流满面。 这一刻,她多希望太子能来救她,太后和皇帝都靠不住,她只剩下太子了。 “不过喝了一碗药而已,别这么娇气。”江贵人抬起朱履踢了踢她的脸,“快起来,随本小主去给皇贵妃请安。” 不论受过妃嫔多少毒打,每日的这一刻总是静常在最屈辱的时候,她必得去翊坤宫向焦氏请安,以前她即便被拘在长春宫,仍是皇后,也不用向皇贵妃行礼,可是如今不同了,她已被去了后位,皇帝后宫数皇贵妃位份最高,她这个常在,按宫规是要向皇贵妃低头的。 皇帝可真狠,不肯赐她一死,毕竟死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 翊坤宫里清香四溢,皇贵妃有孕,听说睿王妃坚持不让燃香,皇帝便命人送了许多瓜果来,以果香代替寻常的香料。 皇贵妃由宫人扶着走出来,靠坐在美人榻上,她的肚子已高高隆起,太后免了她的请安,但是妃嫔向皇贵妃的请安却是不能免的。 江贵人换了张笑脸道:“皇贵妃娘娘气色真好,真叫嫔妾羡慕。” 皇贵妃微笑着看她一眼,视线也随之落在她身后的静常在身上,温婉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静常在就是最恨皇贵妃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以前她再怎么刁难,这个贱人总是表现得与世无争,呸,后宫女子怎么可能不争,这贱人就是故意做给皇帝看的,把皇帝迷得五迷三道,居然又怀了龙嗣,还做了皇贵妃,甚至要她反过来向她请安! 几乎所有人都行过礼了,静常在低着头,站得直直的不肯动,江贵人的宫人在后边推了静常在一把,静常在往前一扑,额头撞到了地。 江贵人故作惊讶道:“静常在,你在做什么啊?” 皇贵妃笑道:“姐姐,只是请安,不必行此大礼。” 众妃嫔不知怀着何样的心思,都掩唇笑了起来。 静常在恨得要死,她恨折磨她的江贵人,恨嘲笑她的妃嫔,更恨口口声声叫她姐姐,提醒众人她是废后的皇贵妃! 静常在被烫伤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趁众人不备,站起来欲向皇贵妃扑去,她过得真的好苦,太子也不来看她,她就是死了也要拉这个贱人垫背! 可她才走了一步,就被翊坤宫的内侍们踹断了膝盖。 这些内侍都有武功,听说是皇帝因着皇贵妃有孕,特意调过来保护翊坤宫安全的。 静常在捂住膝盖,断骨处的痛令她直不起腰来。 “发生何事了?” 朦胧中,她听见了皇帝的声音,江贵人之所以如此热衷来翊坤宫请安,有一大半原因也是因为经常可以在翊坤宫见到皇帝。 她痛得发抖,有妃子道:“皇上,静常在方才冲了出来,差一点撞到皇贵妃娘娘。” 静常在感受到了皇帝充满寒意的眼神,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很害怕皇帝看到她如今狼狈的样子。 皇帝漠然道:“拖出去,杖二十。” 静常在被内侍拖了出去,她以前也常罚别人,并不知竹杖抽在身上竟是这样疼,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李公公道:“留她一条贱命,别把人打死了,她犯的错,死都便宜她了。” 静常在挨不了几下便晕了过去,醒来时,有人拧了帕子,按在她额头上,柔声唤道:“皇后娘娘。” 静常在摇了摇头,她想说,她已不是皇后了。 那人笑道:“皇后娘娘,您想不想报仇,我来帮您。” 第95章 诬告 如铁在现代是个工科生, 虽不是学霸,但在他磕磕绊绊的指点之下, 制造司已能做出比较复杂的电路, 需要用到的一些矿物,因也是工部在管,很容易就弄到了手。出乎他意料的是,大楚有个村子居然自己挖出了石油,这在现代可是“工业的血液”, 村民却觉得这玩意易燃易爆极度危险,都弃村逃难去了,如铁得知后也很无语,请云晖把石油都装进铁桶之中小心运了回来。 手电筒、电池、灯泡都还好,因他只记得最基本的电磁理论,电机制造司摸索得久了些,也终于在小半年后做了个小的出来, 并以制造司为中心架设好了电线。检视之日如铁特意挑在了晚上,工部尚书被请了来, 打开开关的那一刻, 整个制造司亮如白昼。 王大人被这派既平凡又奇异的景象震撼到了, 久久不能回神。这位年过半百的尚书喜极而泣:“各位同僚, 大楚以你们为荣!” 一向在六部中垫底的工部,以一封喜报成功吸引了满朝文武的眼球, 朝臣们一致停下对皇帝到底是中意睿王还是中意太子的猜测, 齐聚制造司。在此之前, 许多官员并不知还有这样一个机构,只不过是一群再寻常不过的从八品,到底能干出什么来呢,结果却让他们惊得眼睛都不舍得眨,在他们看来,不过架了几根线,竟能让夜晚变得比白日还要亮,简直是神仙所为。 皇帝很是高兴,他见过如铁的手电筒,得知手电再方便也不能一直使用,也是需要经常更换电池的,这次的电灯比手电还亮,还不必人带在身上,如此一来,只要把各处都装上电灯,即便是在晚上,人也可以行动自如了。 皇帝浑然不觉自己无意间已堪透了电灯的用途之一,其实把灯设在墙上的,叫做壁灯,设在房梁上垂下来的,叫做吊灯,各处都装上灯,其实就叫做路灯。 皇帝龙颜大悦,表彰了制造司的众人,从八品都往上提到正八品,又亲自接见了他们,当他见到如铁本人时,似乎能明白制造司为何能做出这么大的功绩了,工部尚书在奏折中表明如铁才是首功,皇帝觉得这个儿媳太长脸了,一高兴直接给他官升三级,升成了正七品。 如铁囧囧地想,得,这回成七品芝麻官了。正七品的官服补子是黄鹂,比从八品的鹌鹑强。 睿王比自己晋了亲王还要高兴,不止让如铁请他吃烤鱼,还顺便请了云晖以及全制造司、全睿王府的人下馆子,当然钱是睿王自己掏的。 如铁发现睿王平时都挺低调,只有在他的事情上总是特别招摇,动不动就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富二代气息,与他成亲、给他凑嫁妆、赏赏赏是如此,为他庆祝升官也是如此。觥筹交错间,如铁望着这人一本正经淡漠的脸,知道睿王心里其实乐开了花,他跟着高兴,也彻底不管了。 饭饱酒足之后,小两口还体验了一把小别胜新婚的乐趣,皇帝陛下近来为了表达对睿王的重视,硬是不讲理地塞了一大堆公务给睿王,如铁在制造司也是紧要关头,两人都忙得昏天黑地,明明最后都要回府睡在同一张榻上,却好像很久都没见了一般,亲热一次还以为是在偷情…… 云晖给他放了假,如铁叫嚣着要与睿王大战三百回合,把错过的车都补回来,结果才一回合,就以很诡异的姿势睡死过去,叫都叫不醒,穆承渊只好搂着他一起睡,结果把腰闪到了,睿王次日还是要上朝的,在蒲公公惊讶的小眼神中,睿王殿下淡定地捂着腰,一拐一拐地走了。 蒲公公回过神来敬佩地想:“王妃可真厉害啊。” 工部在朝上大出风头,人们才知工部这一次的功臣竟是睿王妃,睿王娶亲时十里红妆的壮观景象众人都还记得,官员们私底下对这位王妃褒贬不一,有人觉得睿王妃立此大功,就该得到嘉奖,也有人觉得,睿王妃身为内眷,竟与自己的夫婿同朝为官,简直伤风败俗、不成体统。 官员都是私下说说,碍于睿王与皇贵妃如今的地位,没人会真的自讨没趣。睿王妃虽是内眷,也是男子,光这一点,很多人都已习惯,不能用世俗的眼光看待这位王妃,他已助工部做出了电灯,听说往后还能有电车、电梯……若真能如此,可就是千秋之功。 礼部尚书顾珍一直拧紧了眉,若有所思。次日,顾珍便在朝上弹劾工部尚书王平之卖官鬻爵,为了讨好睿王,竟把睿王妃弄进工部担任官职。 顾珍笑道:“臣以前并不知晓睿王妃在工部为官,昨日乍然得知,出于谨慎便查阅了一下吏部的官员登记,得知睿王妃是由睿王殿下亲自向工部尚书举荐的。众所周知,本朝准许举荐官员,故而睿王殿下举荐王妃并无不妥,但是不论举荐还是自荐,都需经过考核,考核通过方能授予官职。因此臣便调来了睿王妃当初的考卷。” 顾珍手中拿了一叠卷宗,得了皇帝准许,给同在朝上的官员传阅之后,上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定睛一瞧,正是如铁当初鬼画符的考卷。 顾珍正色道:“相信诸位都看到了,睿王妃的卷子,有两卷并未通过,按例不得取用。臣想请问工部尚书王大人,睿王妃是如何入的工部?是否王大人看在睿王殿下的面子,令睿王妃为官?臣以为,睿王妃虽立了大功,此风不可长,否则我大楚吏治堪忧!” 皇帝怪异地看向一脸凛然的顾珍,他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如铁入制作司,睿王特意向他备过案,在他眼里并无不妥,顾珍一个礼部尚书居然质疑起工部官员的任命,皇帝不会简单得以为这是顾尚书忧心吏治,眼下顾家皇后被废,他又晋了睿王为亲王,顾珍怕是有些慌了,想借着弹劾工部尚书的名义,进一步弹劾睿王吧。 皇帝不动声色,此事睿王那边既知要报备,必是有所准备的,只看睿王如何应对。 皇帝先问工部:“王尚书,你怎么说?” 工部尚书王平之垂眸道:“睿王妃当时的卷子,臣也看过,‘文’卷和‘山’卷的确均未通过。只是不知顾尚书是否看过‘算’卷,睿王妃这一卷答得很是出色,臣与睿王殿下议过,一致同意破格录用。睿王妃所任从八品制造司主事一职,臣身为工部尚书是能够自行定夺的。不知顾尚书因何会以为,臣是在卖官鬻爵?” 顾珍当即吃了一惊,他想着终于能弹劾睿王了,只匆匆看了两卷未过就没再看下去,按理来说此种情形不该录用,他以为王平之必是卖了睿王面子,王平之与睿王之间必有人情来往,那他说成卖官鬻爵并不为过。可是那剩下的一卷,竟能扭转乾坤? 顾珍不信这个邪,不要脸地从皇帝手中把‘算’卷重新求了回来,仔细查看。 刑部尚书储亮怕顾珍动手脚,也在旁边瞄了一眼,朗声道:“皇上,王尚书所言非虚,‘算’这一卷几乎无错,且臣方才也看过另外两卷,字迹一致,并无作假。” 皇帝点点头,睿王妃那种狗爬似的烂字,想模仿也不容易。 王平之接着道:“不瞒顾尚书,这‘算’卷上的考题乃是我朝一位算术高人所留,工部自建立以来,唯有睿王妃得此佳绩,请问顾尚书,本官又有何理由不录用他呢?” “这……”顾珍硬着头皮,强行指出一种不太可能的可能,“会不会在批阅时,有所疏漏?” 顾珍越说越离谱了。云晖看不下去,主动出列道:“工部考核是我负责批阅,顾尚书可是在说我徇私?” “云侍郎与睿王妃可是一家人。” 顾珍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云晖与睿王妃本就是一家,他不信其中没有猫腻。 云晖懒得与他啰嗦,直接请示了皇帝,将工部所封存的‘算’卷所有考题答案请出来,当着顾珍的面验过印信,由两位大学士根据答案,再一次核对如铁的卷子。 大学士皆道:“此卷所判无误。” 云晖冷笑:“顾大人是否还要质疑工部封存的答案?” 都到了这个份上,顾珍无力地摇了摇头,道:“皇上,是臣误会了,臣一时疏忽,未看到‘算’卷,错怪了王尚书与睿王殿下,臣愿意道歉,也请皇上责罚。” 顾珍自认态度极好,皇帝应当不会与他计较,可是此时的皇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顾珍从皇帝的沉默中觉察出了一丝异样。 睿王此时出列道:“顾尚书,本王方才作为当事人,不便与顾尚书理论。王尚书与云侍郎既已澄清,本王便想再多问顾尚书一句话。” 顾珍心头一紧,向睿王拱了拱手道:“睿王殿下有何指教?” 睿王不错眼珠地盯着他,朗朗道:“顾尚书若是质疑王妃,难道不该先核实再行弹劾?本王记得,顾尚书并非御史,没有风闻奏事之权,是不是就该承担诬告官员之罪!” 当初他是想顺便试下能不能钓鱼,结果顾珍却咬钩了! 顾珍脑子里嗡嗡作响,直道不好,一向优待顾家的皇帝笑问刑部尚书:“储亮,诬告是何罪?” 储亮对律法倒背如流,目光炯炯道:“诬告者反坐。顾尚书告王大人与睿王殿下卖官鬻爵,在我朝,卖官鬻爵当削官流放,那么顾大人也该削官流放才对!” 第96章 猫车 顾珍一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皇帝笑道:“顾尚书也没真去刑部状告, 可不能这么说。顾珍,以后不可再胡乱猜疑。最近礼部的事情也多了些, 你太忙, 心中有疑自是不能及时向王尚书、睿王求证。这样吧,朕给你派个帮手,你把手头的事都交给他处理,也好替你分担一下。” 顾珍一时转不过弯来, 皇帝这是饶了他, 还要给他加派人手? 皇帝看向睿王道:“承渊,礼部左侍郎一职, 你可有适宜的人选?” 原礼部左侍郎于月前病逝,此位空缺, 顾珍本来已有人选了, 就是作为他心腹的右侍郎, 折子递上去皇帝却一直未批复, 反而在此刻问起睿王的意见。 穆承渊恭敬道:“父皇, 儿臣并不清楚礼部事务, 实在无法推荐。” 皇帝摸摸下巴,他何尝不知礼部是顾家的地盘, 睿王没有趁机往里塞人,不错。 皇帝满意道:“既如此,朕就与几位尚书议过之后再选。” 最后定下来是翰林院一位老臣, 皇帝还令顾珍悉心教导, 原来顾珍想把自己人往上提一提, 结果却被半道杀出的这人给占了去,皇帝选的必是纯臣,左侍郎一般又被视为尚书的接班,顾珍很有些怀疑,皇帝其实是有意让此人接替他礼部尚书的位置了。 顾珍此后一直浑浑噩噩,难道皇帝真的要对顾家动手? 顾琰这几日称病,顾珍下朝后立刻去探望兄长,顾琰听说朝上发生的事,直接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道:“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这阵子必须忍耐,切不可轻举妄动,谁让你又去招惹那边的?” 顾珍这么大个人,还要受兄长教训,不服气总是难免,争辩道:“我只是气不过那个男宠,竟做了朝廷命官,还受到嘉奖。” 顾琰斥道:“皇上金口玉言承认了他,他已是铁板钉钉的睿王妃,男宠两个字休得再提。” 顾珍想了想,睁大眼睛道:“兄长如此替他说话,莫非以为咱家还能转投睿王不成?” 顾琰瞥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只道:“顾家是太后母家,与皇上有亲,与睿王自然也是有亲的。” 顾珍急道:“朝野上下谁都能投睿王,唯独我顾家不能。众皇子中,太子才是与顾家最亲的。若是睿王登基,他的外家和妻族,可没咱家什么事。皇上会看皇太后的面子,睿王却未必。兄长莫非忘了,当年睿王欲娶卿仪,发生了那件事,睿王与顾家早已势如水火……” 顾琰一提当年就来气:“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出的馊主意,何至于如此得罪睿王!” 顾珍皮笑肉不笑道:“谁让当初兄长也是这般犹豫不决,想两头都占好的?不妨告诉兄长,前阵子我遇见孙少祖了,原来那厮早就告诉睿王当年顾家的所做作为。别忘了,当年我虽出了馊主意,可是北燕奸细却是兄长的手笔。睿王与兄长,断无合好的可能了。兄长还是好好想想吧,太子才是咱们的嫡亲外甥,顾家不帮他帮谁呢?” 顾琰文质彬彬的脸一下子变得晦暗不明,他知道顾珍话不中听,说的却是实情。顾家即便从今往后都不问朝政,睿王却不会放过顾家,应当说,任何一个皇子都会善待顾家,唯独睿王不会。 顾家,必不能让睿王登基! 睿王府。如铁一直在呼呼大睡,浑然不知自己竟惹得几位尚书争吵起来。因他这段时日在制造司呆得久了,突然歇下来反倒不太习惯,睡饱了起床,时辰仍是很早。睿王不在府里,如铁有点寂寞,一时无聊,搬了张椅子坐下,远远看自家的两只猫玩乐。 招财又肥了一圈,之前胖得像球,这会儿前爪已够不到后爪,走路肚子都要挨着地了。见招财这样子,如铁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好虽然最近宅了一点,小腹还是很平坦的。 旋风还是一如往地高雅,卧在屋檐底下闭目养神。招财嘴里叼着一只猪蹄,走到旋风身边,把猪蹄放到旋风眼前,还用爪子推了推,如铁硬是从一张肥胖的猫脸上看到了谄媚两个字。 旋风眼睛都没睁,这只贵族猫不愧是从皇宫出来的,招财不挑食,几乎什么都吃,旋风则是只吃小黄鱼,对于招财视若珍宝的猪蹄,没有半点兴趣。 招财扭动圆滚的身子,讨好地去蹭旋风,旋风不理,招财委屈地叫了一声,走了。如铁以为这便完了,过了一会儿,招财又叼了一条油炸小黄鱼过来,照样放到旋风面前,再去蹭旋风。旋风这才睁眼,伸了个懒腰,弓了弓身,优雅地吃起了黄鱼。 如铁已看得呆了。 招财又喵呜喵呜叫了会儿,在旋风面前乖巧地趴下,犹如一只黄团子。旋风吃完了鱼,抹了抹脸,慢吞吞爬上了招财的背。 如铁:“…………” 这两只居然真的搞基了?不能吧,猫也能搞基吗?! 如铁不敢打扰两只猫,悄悄走远了,找来蒲公公语无伦次道:“公公,招财和旋风它们两个……” 不都是公猫吗,为此他还遗憾了好一阵,没有小猫养了。 蒲公公喜道:“都说猫随主人,咱们府里的猫当然是随殿下和王妃啊。” 如铁嘴唇抖了抖,难怪他会觉得招财的谄媚如此眼熟了。 他自己浪得飞起,看两只猫妖精打架却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赶紧溜走,又遇见了如银有事找他。 如银如今替如铁打理小吃店,他的妻子何氏,跟他一起住在睿王府,平时帮老太太们做些针线活,日子过得挺不错。小吃店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已完全具备了开另一家分店的条件。如铁打算这就开分店,地点都找好了,他花月例心疼,这种时候可不含糊,取了自己攒的俸禄出来交给如银,这次他打算仍是让睿王府众人一起入股,再加上穆承涣,承涣手头也缺银子。还有玄明,也要感谢他的鼎力相助。 分店的事交代完毕,如银又交给他一份刑部送来的文书,大楚的归属法已建起来了,正归刑部管,如铁得到消息,头一个就把小吃店的菜谱都报了上去,以行动支持归属法。刑部派人就他报上的材料进行了一番调查,又连续观察了几个月之后给他备了案,授予他文书。如铁从今往后可算是有专利登记的人了,只不过在登记时,人名换成了别的名字,他实在不好意思把前人智慧的结晶都落到自己身上,便用“华英雄”代之,如银还夸如铁办事越来越谨慎了。 都料理完了,如铁想起一件事,把如银神秘兮兮拉到一边,问:“二哥知道皇城谁琵琶弹得最好吗?” 如银道:“应是明月楼的蝶语姑娘。” 明月楼和踏燕楼可不一样,踏燕楼是酒楼,明月楼可是青楼。 如铁拿手肘撞了一下如银,调侃道:“二哥居然去过妓馆,真看不出来啊。” “我才没有对不起你二嫂,只是听说而已!”如银涨红了脸忍不住朝如铁吼,心想弟弟真是什么都敢说。 “那就好,那就好。”如铁挠了挠后脑勺,紧接着又讨打地问,“那哥哥知道见她一次要多少银子吗?” 如铁想去会一会这个蝶语,也不知自己的零花钱够不够,一想到可能还得见许多次,就有点肉疼。 如银:“……” 睿王在朝上战完了顾珍,扶着腰回府,蒲公公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 “殿下,不不不不不好了,王妃去逛青楼了,老奴拦都拦不住……” 总是伶牙俐齿的蒲公公都结巴了。 穆承渊一听这还了得,换了朝服马上就冲出去,敢去妓院,王妃这是要爬墙的节奏啊! 这一日的明月楼,与往常一样,欢声笑语,人来人往,并无不同,蝶语姑娘的心情却有些憋闷。 她可是明月楼的头牌,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段有身段,身价三千金的那种,客人光见她一面就得五两银子,听她弹一支小曲得花十两,至于别的都得另算,就这样还有一堆人哭着喊着想要见她。今日来了位少年公子,给老鸨说要包下她十日还不必她□□,一口气就甩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蝶语以为自己遇到了金主还挺高兴,这金主虽然年纪小了些,长得眉清目秀,穿着华服,说不得就是有钱人家的纯情小公子出来玩呢。 蝶语美滋滋地带着金主回屋,结果房门一关,她还没来及装羞涩,这位小公子便行了礼道:“蝶语姑娘,我有一事相求,素闻姑娘是弹琵琶的高手,请教我弹琵琶好不好?” 蝶语:嘎??? 她还以为这是小公子的情趣,也许教着教着就教到别处去了,忙害羞地应了,后来才知真的只是教,小公子要她抱着琵琶坐在一丈开外,露出老鼠偷油般的神情,兴奋地盯着她——怀里的琵琶。 “蝶语姑娘,你知道哆来咪发索拉希都吗?” “蝶语姑娘,你看我的手按的对不对?你别过来,远远看着就好,男女授受不亲。” “蝶语姑娘,你刚才教的那个音我又忘记了,麻烦你再教一遍。” “蝶语姑娘……” 蝶语烦不胜烦,什么金主,分明就是个祖宗!她已经弹了无数遍,这个祖宗还是不大会,她真想把琵琶直接砸这人脑袋上,教你个头,还男女授受不亲,那你来什么妓院,不就是二百两吗,老娘不干了! 小公子微笑:“蝶语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我弹得如何?” 蝶语也不知他这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弹的是个什么,只想赶紧让这祖宗滚蛋,敷衍道:“公子悟性极好,已学得差不多了。” 小公子狡黠地眨眨眼睛:“蝶语姑娘少哄我了,我还弹得很不好呢,我可是给了血汗钱整整二百两的,十天一天也不能少。你可别半道就撂挑子啊。” 蝶语再被折腾下去估计就要老十岁了,无奈道:“算老……我求公子成不成,我还要做生意呢,这样吧,我把银票全还给公子,公子去别处寻个乐师来教,如何?” “不如何。”小公子道:“大家都说琵琶弹得最好的是蝶语姑娘,我这十日必要学会的,求蝶语姑娘再教教我吧。我有个很喜欢的人要过生辰了,有首歌想弹给他听,给他一个惊喜,但是我一点都不会……” 小公子说着说着,不再嬉皮笑脸,眼眸里竟带着一丝哀求。 蝶语是性情中人,实在拗不过他,道:“你这样乱弹是不行的。这样吧,你把曲谱给我,只教你弹这一曲,兴许能成。” 小公子立马来了精神:“没谱子,但是我能唱行吗!” 蝶语:“……没谱就滚!” 小公子:“我会唱我会唱,求你教我!” 明月楼蝶语姑娘的屋外,静静伫立着两个人,站在前边的那位,将按在门上的手放了下来,对身后的黑衣壮汉低声道:“玄亮,你继续守着。” 玄亮道:“殿下不进去吗?” 穆承渊勾了勾唇:“还是不了,这是他想给本王的惊喜。等本王的生辰,自然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第97章 你是谁1 在如铁的软磨硬泡之下, 蝶语总算把此人由根本没法听的乱弹锤炼到弹的曲子稍微也能入耳的地步了。十日期满,蝶语姑娘毫不客气拿扫帚赶人,并附送临别赠言一句:“公子千万别给人说这琵琶是我教的。” 如铁连连点头, 心想蝶语姑娘还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 这些日子, 他学弹琵琶的时候玄亮一直都在外守着, 如铁出师, 玄亮也罕见地松了口气,仿佛这些日子受了酷刑。如铁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这是虚心求教, 没什么可笑话的,还有许多人五音不全不如他呢。 为了专心学琵琶, 他甚至和睿王都分了房, 免得开起车来太过兴奋, 把好容易记住的指法给忘了。 他的脑回路一向清奇, 穆承渊实在不能理解鱼水之欢和弹琵琶有何干系,但是王妃特意求他, 穆承渊想想生辰时将要收到的惊喜勉强应了,其实就睡前在无极院装模作样待一会儿,等如铁睡着,就从两个院子连着的那道门偷偷进来,和如铁挤一个被窝,第二日趁着如铁还没醒, 再悄悄摸回去。 蒲公公心里有数嘴上不说, 玄明玄亮也不会多言, 反正睿王殿下仗着武功高强乐此不疲,王妃这几日满脑子都是琵琶累得不行,愣是没发现异样。 十日不多,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睿王的生辰一般都是比照往年,由焦氏亲自操办,但是今年却有些不同,睿王已娶了王妃成了家,皇贵妃有孕在身,便全权托付给了如铁。 按旧例对如铁来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睿王已是亲王了,邀请的宾客要比做郡王时多一些,长公主全家,敬王家还有几部尚书都到了,还有一群不知谁家的小豆丁,笑嘻嘻管如铁叫王嫂,如铁心都要化了。宴席庆祝就按去年来,宴席完了就该轮到他的惊喜了。 如铁掐指一算,差点忘了还有皇帝。皇帝去年是微服携皇贵妃而来,今年皇贵妃有孕,怕是不会再来了,也不能特意去打探皇帝的行踪。如铁只好一直等到晚上,皇帝仍没有踪影,如铁便放心撺掇穆承渊一起出了府。 睿王府门前的大道上,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上跨了一座桥,如铁把睿王引到桥上,要他等着,自己却跑了。 穆承渊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这附近的灯笼大多都被灭了,有些暗,他听见河面上有人呼唤,低头一瞧,只见一艘亮着光的小船晃晃悠悠摇过来,如铁穿了一身与上次类似的“西服”,怀里抱着琵琶,坐在船头,朝他招了招手。 见他望了过来,如铁撅唇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得意地挤了挤眼睛。突然间河两岸不约而同亮了起来,沿途的酒楼、店铺都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原来是如铁令人提前在屋檐、墙壁挂上了许多串在一起的小灯泡,又不知怎么让它们都亮了起来。因为近水,水面上也映出了地上的景象,水里地上的灯光连成一片,站在桥上,宛若置身漫天的星辰之中,穆承渊似乎明白,惊喜大约是什么了。 很美。 这一夜天上并没有星,但是浩瀚的人间灯火倒映在穆承渊的眸子里,纵是见多识广的睿王,也忍不住默默惊叹。 “殿下!” 如铁在小船上叫了一声,他的脚边随之亮起点点红光,这是些更小的灯泡,个个都被红绸包裹住,发出了柔和的红光,这些光远远看去组成了鸡心的形状,段攸段将军教过穆承渊,这鸡心就是心悦、喜欢之意。 如铁拨弄着怀里的琵琶,弹起一首怪异的曲子,和着曲调温柔地唱起了歌。夜风轻轻拂动衣角,如铁的歌声飘飘荡荡,净是些叫人面红耳赤、直白的词,穆承渊有些不大自在,这歌他从未听过,但是他很喜欢。 一曲毕,如铁双手圈成了筒状,冲他大喊:“承渊,我喜欢你!愿殿下与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穆承渊当然记得,这正是他们一起在马车里看星星时许下的诺言。不论听如铁重复多少遍,星火中的翩翩少年,仍是会让他无法抑制地心动。 “生日快乐。”如铁已上岸来到他身边,笑着挽住他的手臂,“承渊,我送的生辰礼你喜欢吗?” 穆承渊凝视着他,道:“喜欢。” “我就知道!”如铁喜不自胜:“以前我就想着,一定要点好多灯,唱个情歌再表个白什么的。” “所以你才跑去学琵琶?” 这些日子如铁在明月楼做了什么,穆承渊很清楚,也知道如铁的胳膊为了练琵琶都肿了,待他睡着之后,穆承渊总要用药油给他揉一揉。 “原来殿下都知道了?”在人眼皮底下逛青楼逛了十日,如铁还是有点心虚的,幸好爱吃醋的睿王破天荒没生气,如铁赶紧自我检讨道:“我觉得景色还不错,就是弹得不怎样……” 时间太紧,又没有曲谱,蝶语也是根据他唱的歌推敲出主要的旋律再来教他的。 如铁原意是想弄个月下弹吉他,多撩人啊,可是古代没有吉他,琵琶和吉他的外形四舍五入差不多,非要选一种乐器,他就选了琵琶。结果这两样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导致他弹出来的曲子也怪腔怪调的。 穆承渊道:“很好听,我喜欢。” 虽然睿王殿下不太听得懂。 如铁短短一会儿工夫听他说了两个喜欢,心里高兴,恨不得跳起来连翻几个跟头。 “那殿下还有其他想说的吗?” “……有。”穆承渊注视着他充满期待的双眼,小心翼翼道:“你……是谁?” 他的王妃,总有着千奇百怪的念头,也总能把不可能化为可能,尤其近来,如铁在工部大放异彩,制造司有人偷偷说,睿王妃之智近乎妖了,穆承渊心中一直刻意无视的陌生感愈来愈强烈,直到今夜如铁穿着陌生的衣裳,对他唱着陌生的歌谣,这一切竟让他脱口而出。 不是“你如何会想到这些的”,而是“你是谁”。 如铁笑了笑,终于还是被觉察到了……他最近也没对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做掩饰,早想好了要顺其自然,若是穆承渊问起,他就会坦白。 如铁真挚地道:“这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故事。请殿下一定要相信我。” 穆承渊点头道:“只要你愿意说,我便信你。” 如铁想了想,尽量用他能明白的方式道:“有一个人,他并不是当世之人,他来自许多年之后,也许几百年,也许上千年的另一个世界。他在他原本的世界出了一点意外,醒来之后就发现、发现……” “发现他自己,成了颜如铁。” “……” 穆承渊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过了半晌才艰难地道:“你是说,你并不是……如铁,只是你,变成了他?” 如铁颔首道:“是,也可以这么说。确切来讲,这具身体是他的,而里头的灵魂……也就是魂魄,是我。” 穆承渊:“……” 哪怕睿王做了十足的准备,仍是无法反应过来,毕竟身体与魂魄属于不同的人,实在太离奇了。 如铁道:“殿下,你别怕。” 他尝试着去拍拍穆承渊的手,想安抚对方紧张的情绪,却被穆承渊下意识挣脱了。 看得出来,他的说辞已令对方相当困扰。 也许这些日子,睿王对他太好,以至于他太得意忘形,太自信了。毕竟对方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古人,一旦得知他是穿越者,应会把他当成妖魔鬼怪之类来对待吧? 如铁有些后悔,为何一冲动就说了呢? “殿下,你别怕。”如铁再次道,“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妖魔,我在我那个世界,也是一个寻常人。我只是……只是太喜欢你了。” 说完这些话,对方神情似有松动,仍不是他想要的反应,他等了很久,惊觉眼泪已悄悄爬满了脸颊,便粗鲁地用手背抹掉,他还是想再等一等。 “殿下。”如铁强颜欢笑道:“你可不可以再和我说句话?” 拜托你,什么都可以,你明明说,会信我的…… 穆承渊张了张口,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如铁的心慢慢地变凉,真没想到,才说过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的话,这么快,就要被打脸了。 不作死就不会死,都怪他自己……是他不该以为,古今之间的鸿沟,真的可以因为感情两个字就轻易化去。 “真的对不起……殿下曾经对我很好……我、我……我不该……” 他受伤地抿紧唇,自以为潇洒地鞠了个躬,一转身,赫然发现在古代他是孤零零一人,没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地方可去。这个时代,原也没有非要他存在下去的理由。 一直以为他与合欢不一样,人活着总有希望,总比死了强,可若是他的希望,从此再也不愿接受他了呢? 他困兽般转了两个圈,极度悲伤之间竟不记得身在何处,只想尽快从对方面前逃走,模模糊糊随便选了个方向,奔了过去。 他忘了脚下是一座青石板桥,这种桥没有护栏,加之他跑得飞快,几步就踏空了,向着脚底下的河水栽了下去。 如铁忽然清醒了,妈蛋,劳资只是失恋,不想寻死啊啊啊啊!! “王妃!” 守在远处的玄亮惊呼,旋即飞身赶来,但他轻功再高仍有一段距离,远水救不了近火。 如铁一头掉进河里,呛了一口水,情急之时,有人紧跟着跃入河中,拉住他一条手臂,将他托了起来。 如铁看清楚此人后,立刻眼泪汪汪,像树懒一样抱上去:“殿下居然来救我,太感动了呜呜呜!” 穆承渊浑身都是水,面色铁青,从未如此失控地怒吼:“我不准你死!” 第98章 你是谁2 穆承渊用玄亮递过来的干净披风包裹住怀里的人, 一路奔回睿王府。 府里众人包括蒲公公在内,都以为睿王和王妃独自去庆祝生辰了,猝不及防见到睿王抱着如铁, 脸色极差, 浑身是水地冲回来, 几乎都惊呆了。 穆承渊迅速掏了一张方子出来, 道:“蒲英,去烧热水、熬药,准备手炉脚炉, 多拿几套衣物,厚被褥全都找出来!” 蒲公公心知殿下与王妃这副样子怕是遇见了什么意外落了水, 忙去准备穆承渊要的东西。穆承渊一脚踹开傲霜院的门, 把如铁抱到榻上, 先找了一大块布巾出来, 飞快将如铁身上的水渍都擦拭干净,他自己也弄干了, 抱着如铁躺到已铺好的锦被里去。 不多时,蒲公公已把五六个手炉脚炉搬进来塞入被中,熬好的药汁放在案几上,怕两位主子仍是会冷,又点了几只炭盆子烧得旺旺的送过来。 穆承渊道:“都退下去,任何人不得入内。” 蒲公公二话不说行礼告退。 房内只剩下穆承渊和如铁, 如铁虽落了水浑身冰冷, 好在没有受伤, 人也能动。深秋的河水比起冬天来到底没那么寒凉,他盖着被子被穆承渊紧紧箍在怀里,抵着对方的胸膛,铺天盖地的暖意令如铁鼻子发痒,有些泪目,迫不及待就要把头钻出来。 穆承渊按住他道:“别动。” 如铁僵了一下,只得重新缩回去,一时间沉默无言。 穆承渊待他身上暖和了些,起身喂他喝药,喝完药又抱着他继续躺了一会儿,如铁身上冒了些热汗出来,穆承渊回府之前就给他诊过一次脉,眼下又诊了一次,确认没事了,这才道:“你睡,我出去。” 如铁急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殿下,你别走!” 穆承渊无奈道:“我也沾了水,去收拾干净再过来,你先睡。” 如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哦,那我等着殿下……” 穆承渊身体康健,洗完热水澡就行了,连药都不必喝。回来时如铁已趴在锦被里没有动静了,方才喝下去的药汁里有安神药物,加上他心情大起大落,很容易便会困倦。 穆承渊怕如铁闷到,重新给他盖好被子,望着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一时间陷入了深思。 这一切对他来说发生得太快,他那时甚至没回过神来,毕竟谁会想到枕边人竟来自后世? 对于如铁,穆承渊有过很多疑问,他曾猜测如铁可能是修仙之人,或者另有奇遇,就算这货说自己是狐狸精转世,他都认了,就是没想到如铁居然来自后世——倘若只是那样可能还好一些,可身体是颜如铁,魂魄却是另外一个,这也太…… 这远远超出了穆承渊能想象的范围,要他一下子就接受这样的如铁确实有些困难,但他内心深处又是相信如铁的,以至于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许多细思恐极的往事。 譬如初遇时撞见的是谁,与他成婚、缠绵的又是谁,至始至终他都没能发现如铁身上有“另一个人”的痕迹,反而后知后觉记起了更多的可疑之处,无不在诉说着如铁的破绽,否则他也不会贸然问出“你是谁”这样的话,大约他无形之中,也觉得如铁并不像是一般的大楚人吧。 穆承渊心乱如麻,一时间,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情绪。 厌恶吗?绝对不是。 至于亲近……仿佛又隔了点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亲近的,究竟是谁。 但不论如何迷惘,有一点他心知肚明,以前他并不喜欢男子,而今亦然,除了如铁,他对别的男子无意。他想要娶他,立他为正妃,从来不是因为容貌和身段,若不是冲着这个人,同样的男子他绝不会多看一眼。 如此说来,他真正的王妃,他喜欢的,应是这个来自后世的魂魄才对。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睿王,第一反应便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魂魄之说若是被人得知,定会传成妖言惑众,他父皇恐怕第一个就容不得下如铁。 第二反应他还没来及有,如铁便说了些令他摸不着头脑的伤心话,其实之前如铁对他所言他都听见了,只是因为在想事没能听进去,也不知自己到底应了什么做了什么。 看见他伤心落泪,穆承渊其实很想安慰他,又觉得该等自己都想清楚了,再与他说话。 可是如铁竟选择投河自尽,穆承渊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便追着那道身影跃入河中。 什么魂魄、身体还有后世,人死如灯灭,这一刻他只知道若是任由如铁这样死去,就什么都没了。 如铁绝不能死。 看着熟悉的人被河水一点点吞没,他从未如此惊惧过,这才意识到,原来对他来说,答案如何并不重要,他所求不过是这个人能平平安安陪在他身边,至于到底是何人,怎么来的,爱怎样就怎样吧。 他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似乎还吼了如铁,那是因为下一刻,他真的就要哭出来了。落在他脸上的水,没人知道除了河水之外,还有别的什么。 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这个人。 他抱着如铁一路狂奔,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待他把一切都安顿妥当,仍是无暇去想其他。 幸好人没事,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穆承渊望着床榻上的人,竟有种失而复得的窃喜,结结实实松了口气,刚一躺下,如铁便如往常一样缠上来。这一觉他睡得不□□稳,梦里似乎仍在不安,睫毛上沾着水,令人无端想起,投河时淌了满脸的泪。 穆承渊亲了亲他的双眼,也如往常一样抱着他入眠。 如铁已很久没梦到现代了,不知怎么回事,他又梦到了现代的家人,他见到早逝的父母带着襁褓中的他去警局上户,负责记录的警员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把他的名字写错了。” 年轻的父亲很不负责地说:“轶和铁写起来差不多,别改了,干脆就叫卢轶好了。” 真是个噩梦,即便在梦里,如铁也深深地被囧到了。 画面一转,他又到了古代,与睿王颠鸾倒凤,原来是个有颜色的梦,他有点美,谁知车开完了睿王冷着脸道:“离婚。本王爱的是如铁,不是你。” 然后他就被休了,睿王拔雕无情,把他发配到边疆去修城墙,风吹日晒不说,还经常饿肚子,吃不饱饭。 穆承渊亲他眼睛那会儿,他正梦见被一块巨大的石板压住,起不来,好想哭,嘤嘤嘤,殿下救我,不要不理我! 如铁好容易才从梦中醒来,懊恼地发现,关键时刻他又睡着了。若非眼皮是肿的,他一定以为,向穆承渊吐露身份也是一场噩梦。 睡了一觉,他已彻底冷静下来,知道这一次自己错得离谱,今日是睿王生辰,两个人都很高兴,他私底下连奶油蛋糕都备了好几个,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多好的计划,可他怎么就脑一抽坦诚了身份,还宛如失了智一般落到水里,把好端端的生辰都搅黄了。 而且既然选择了和盘托出,他就该多些勇气等下去,或者干脆再来一次死缠烂打。其实睿王不顾危险亲自下水救他起来,就代表对方仍是在乎他的,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现在再后悔都晚了。 是他太过激动,又太在乎睿王的看法,一时之间乱了分寸,大约这一日从极乐到极悲落差太大,他的内心也在极度不安着,他本不该这么心急与敏感,也不该如此马虎的。 他这边稍有动静,穆承渊便醒了,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试了试他有没有发烧。 如铁想起噩梦,心有余悸地抱住穆承渊,小声道:“殿下一直都在吗?” 穆承渊道:“嗯,刚睡了一会儿。” 如铁抬起头,对上睿王黑沉沉的眸子,他记得被救时,他曾吼了他,如铁婚后还没挨过训,他觉得睿王真的很生气,可是眼下这么一瞧,穆承渊一脸平静,似乎又没那么生气了。 自己闯的祸就得自己弥补,如铁鼓起勇气道:“对不起,我不分场合就乱说,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想好了,若是殿下真不能接受,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行不行?” 穆承渊道:“不行。” 说过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没听说还能收回的。 如铁怔了怔,道:“对不起……” 穆承渊叹道:“你没对不起。这本就是我问的,你只是答了我,把生辰搞砸的,是我。” 如铁:“……” 他、他是不是听错了? 如铁赶紧道:“殿下救了我,还帮我暖身,没有对不起,是我太沉不住气,还误会了殿下……” 穆承渊道:“是我一时没想开,令你误会,对不起。” 他与如铁,一个刻意不问,一个刻意不说,其实穆承渊设想过种种情况,觉得如铁有过怎样的经历他都能接受,也渐渐当成是某日他随口一问,如铁随口一答的小事,随意就揭过去的那种,谁知最后竟发展到如此地步。 归根结底,都是他一时未能体会自己的心意,何必把责任推给别人,咎由自取的是他,该说对不起的也是他才对。 如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屎运,试探道:“殿下方才说一时想不开,那现在……” 现在呢,可是想开了? 穆承渊道:“你再告诉我一次。你,究竟是谁?” 如铁发觉自己已被圈得紧紧的,他逃不了,对方也一样无处可逃。 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禁锢,他不会失足落水,对方的臂弯也不会让他有被冷落的错觉。 原来,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退无可退,自然只能勇往直前。 如铁也反手把穆承渊抱得紧紧的,这一次他再不会冲动了。 “那我原原本本给殿下讲一次……殿下想从什么时候听起?” 穆承渊道:“就从你到大楚的第一天开始。” 第99章 你是谁3 如铁把穿越当日的经历说了一遍, 道:“那时卖身契才签下没多久,原来的如铁忽然又不乐意了,跳缸寻死, 之后就是我了。” 穆承渊心里豁亮, 难怪玄明的暗报说如铁进了太子府就性格大变, 还有会算账和一手错别字, 原来的颜如铁不可能会,也是来自后世才有的。 果然他遇见的只是这一个人,王妃好歹没娶错, 穆承渊压下内心的喜悦,接着打听道:“原来那个……去何处了?” 如铁老实地道:“我也不知。除了他的一些记忆, 我就再也感受不到他了, 许是跳缸的时候起就不在了。” 穆承渊点头:“那你最好别告诉如银。” 睿王的意思如铁明白, 毕竟如银的真弟弟可能早就死了, 若得知是他这个穿越者占了弟弟身体,如银不可能毫无芥蒂。 如铁理所当然道:“我肯定不会与哥哥说的。” 穆承渊不觉瞪他一眼, 不会与如银说,却反而与他说了,这货到底怎么想的? 如铁笑得肚子疼,道:“殿下别气,因为殿下老是觉得我奇怪,问了我好几次, 但二哥从没问过我。这是我仅剩的秘密了, 我觉得总有一天瞒不过殿下, 也不想瞒着殿下。” 这相当于变着法夸睿王聪明,也突显了睿王在他心目中不一般的地位,穆承渊仍是假装不满地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如铁道:“既然已签了卖身契,我只能先过去太子府,原以为可以混混日子,攒点银钱等年纪大了出府的,后来的事殿下就都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睿王府一开始也是想混日子的,殿下是个好人,答应放我走,我计划等一年期满就远走高飞,再想办法开个店赚点小钱。” 对于他想混日子,穆承渊有些不悦,没好气道:“后来怎么就不混了?” 如铁道:“因为我喜欢殿下,想和殿下在一起。我是后世之人,知道一些后世才有的东西,就想多少为殿下出点力。” 其实按他本来的脾性,他没什么大的志向和追求,只管自己过好就行了。就算是穿越者,也是个顶没出息的穿越者。 “所以,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妖魔,我在我那个世界,也是一个寻常人。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穆承渊想起如铁曾说过的一段话,这人颇有些厚脸皮,对他说过许多次喜欢,穆承渊大多是高兴而欣喜的,还是头一次这般被感动,尤其是,他知道为了制造司的那些活,如铁费了多少心血,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他…… 若非他碰巧问起,极有可能不会得知如铁的付出,虽然如铁常讨他欢心,却从不会刻意强调自己的辛苦。对他来说,得知如铁的来历是种震撼,得知自己被如此深爱着,何尝不是另一种震撼。 穆承渊想说谢谢,可是望着怀里的人,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捏住如铁的下巴,在他唇瓣上奖励似地亲了一口。 亲完发现,这货呆滞了。这是什么表情?睿王殿下很不爽,接着又动起了手,说一千道一万,王妃仍是王妃,他该知足了。他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的生辰可没过完呢。 如铁面红耳赤,原以为穆承渊哪怕想得再开,也会对他有所抵触,可是眼下睿王殿下兴致高昂,似乎半点没受到影响。 真是太蠢了,他怎会以为这才是正确方式,是噢,两个人都躺在一个被窝里了,还能讲什么道理……做人的道理吗? 如铁表示不服,要与睿王理论,认真被教了一通如何做人之后,穆承渊才餍足地放开他,用被子把他裹成一只球。 穆承渊拍了拍球道:“王妃,你真名叫什么?” 如铁一点也不担心了,轻声说了两个字,穆承渊又要他用后世的方式一笔一划在自己手心里写一遍,记下来。 夫夫俩继续说着私房话。 “你的身份,以后万不可告诉别人。” “嗯……” “想要我私下叫这个名么?” “不。”如铁惊讶于睿王的细致,婉拒道:“我都习惯了,改了口万一被人听去了不大好。” 他对这方面并不执着,且想想那些诡异的噩梦,他说不定本来也该叫小铁才对。 穆承渊点头随他去了,又好奇起后世究竟是何样的,如铁打叠起精神给他讲了讲现代的飞机、汽车、火车、轮船,信息网络还有高楼大厦,好几次念叨着要致富先修路……路路路就复读机了,然后被孜孜不倦的穆承渊晃醒。 “小铁,你说的……手机是何意?” 额滴神啊,饶了他吧,他好想睡觉。早知告诉睿王真相就会变成熊猫,那他一定打死都不说! 穆承渊得知如铁那个时代并没有大楚,有些难以接受,他毕竟是皇子,必是希望大楚千秋万代的,可是根本没有存在过,怎会如此? 这个问题如铁自己都解释不了,若他能解释,也许就不是做个胸无大志的穿越者了。向睿王说清楚他的世界许多国家没有皇帝,这也很难,睿王对后世的执政制度颇感兴趣,如铁不太懂政治,尽量拣简单的与他说了,看得出来睿王似有感悟,可是在想什么就不肯透露给他了。 切,他也有趁机要占便宜的地方。 “殿下,我们那里都是一夫一妻哦,重婚要坐牢的,不止会被和离,还要没收作案工具。” 其实现代的律法并没有后边两句,如铁为了幸福着想,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虽然睿王已承诺不纳侧,乍一听心情仍有些复杂,没收作案工具,是他想的那样吗,睿王很不孝地想到了身边女人最多的穆子赹,幸好他父皇是大楚皇帝。 “在我们那里,女子不是男子的附属,她们不必三从四德,也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可以做她们喜欢的事,可以从政、从商、从医……她们并不比男子差,在许多行业,据我所知,女子的优势比男子还大。很多女子比男子优秀得多。” “若殿下以后能任人唯贤,不拘泥于是男还是女,相信一定会有所得。” 如铁似模似样拱了拱手,以示尊重。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他并不指望穆承渊一下子就能接受,但是作为陪伴在睿王身边的人,睿王肯举荐他去工部做事,说明睿王潜意识里愿意平等看待夫与妻,在这个基础上,他有把握能一点点说服睿王。 “……知道了。” 睿王揉了揉他的发顶,一种捡到宝的自豪之感油然而生,想想这个宝差一点就没了,睿王驴头不对马嘴地道:“从今日起,你对我说的话,我会尽力记住。若我想不通,你可多劝劝我,但绝不能想不开。” 如铁:??? 他这么惜命怕死的一个人,何时想不开了? 一个念头迅速在脑海里成形。 “殿下,你该不会以为……” 以为他掉进河里,是因为想不开,所以才想通得如此之快,还对他好得不像话? 不可否认,他当时的确伤心过了头,可并非故意寻死。这真是一失足就成了千古恨了。 “我要声明,在桥上是意外,真的只是意外……” 穆承渊肃然道:“不管是不是意外,答应我,永不叛我,更不能以任何方式离开我。” 如铁原本还要继续澄清的,穆承渊莫名严肃下来的脸,让他忍不住发自内心地微笑,低下头,带了一丝羞涩道:“好,我都答应你。” 得他一诺,穆承渊也跟着浅笑:“那我亦答应你。” 如铁:“什么??” 穆承渊道:“我答应你,不论你来自何处,不论你是谁,我都信你,与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殿下…… 如铁的眼睛有点湿了,睿王如此有诚意,他好像再不必担心睿王会拔雕无情,把他弄去修城墙了。 睿王今年的生辰可谓过得惊天地泣鬼神,其实睿王自己挺满意,王妃对他再无隐瞒,还化身热情听话的水蜜桃,带领他没脸没皮了许久,据说是作为惊吓的补偿。 夫夫俩关起门来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府里人对于王妃落水都绝口不提,然而外头的人却没这般默契。外边都在传睿王妃在睿王生辰当日点了很多烛火,当众唱着连妓女听了都会脸红的歌向睿王示爱,最后还不慎落了水。 御史弹劾睿王妃有伤风化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来,如今满朝文武都看着与太子同品阶的睿王呢,皇帝不得不大肆训斥一通。睿王认错态度极好,当即表示王妃也受了罚,知道错了,皇帝便罚了睿王与睿王妃各两月俸禄,息事宁人。 礼部尚书顾珍倒是想借题发挥,皇帝愣是没理他,御史也没再不依不饶,其实就是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没什么大不了,且睿王都说了,王妃用的是灯泡,并非真正的烛火,不会引起火灾,说穿了就是一对小夫妇感情正好呢。 皇帝以为,睿王在大事上不含糊,对上睿王妃却很有些要昏头的迹象了,他不过就是为了陪伴皇贵妃没能亲自去盯着,结果就闹出了这般动静,落水也不知要不要紧,皇帝下了朝火速派了一队太医去睿王府请脉,完全无视了睿王本身也会医,又派李总管暗中打听睿王妃到底唱了什么歌,叫御史们这般羞愤,个个好似被调戏了的小媳妇似的。 那一夜,青石桥附近灯火通明,的确吸引了不少围观百姓。李总管打听清楚后,找了两名年轻内侍在皇帝面前学了一下,皇帝听完只觉老脸没处搁,什么“只怕爱上你,不敢靠近”的,龙体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难怪睿王这几日容光焕发,原来这就是根由啊…… 皇帝有些眼热,不由自主跟着哼哼了两句,觉得调子还不错,对李总管道:“叫他们多练练,练熟了给皇贵妃唱一唱,解个闷也不错。” 李总管忙笑着应了。 民间皆传睿王与睿王妃感情很好,堪称夫妻恩爱的楷模,皇帝与有荣焉。与此同时,另一对小夫妻差点让他愁白了头,太子妃自出事之后一直在陈国公府住着,终是不像话,皇帝想下旨,令太子接回太子妃好好过日子,陈国公却亲自携女在宣德殿外跪了半日,请他恩准太子妃与太子和离。 儿女都是债,皇帝一时间脑袋都大了。 第100章 和离1 陈国公此人, 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其祖上曾对大楚开国皇帝有过救驾之功, 到了如今这一代, 陈国公虽成了碌碌无为的庸人, 没有继承半分祖先的风采, 但是从未出格过, 爵位也很稳妥。陈国公府历经百年沉淀, 与皇城各府几乎都有亲。皇帝当初考虑将陈国公嫡女杨氏立为太子妃,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顾家作为皇帝外家、太子外家,不能再势大下去,对于太子来说, 平庸的陈国公显然要比狡猾的惠安侯更容易掌控。 可惜太子终究未能体会皇帝的苦心,与太子妃杨氏貌合神离, 成婚这些年,愣是连个嫡子都没有。杨氏膝下至今只有一女吟月, 平常交由下人乳母照料, 太子也不过问。 其实杨氏在吟月之后还怀上过另一胎, 但是太子后院妃妾众多, 斗得厉害,这一胎终究没能保住,事后该撵的撵了, 该罚的罚了, 杨氏再没传出好消息来。因每位妃妾每月只能轮到一夜侍寝, 能怀上子嗣的少而又少, 太子曾有过庶子,一样沦为了后宅之争的牺牲品,太子自己也不上心。 自从顾侧妃陷害太子妃败露,被打入天牢,杨氏就一直住在娘家未曾回府。这期间,太子连陈国公府的门都未登过,惹得一向没什么脾气的陈国公直接动了怒。 顾卿雅和皇后陷害太子妃陈国公是知情的,对自家女儿只有心疼的份。杨氏刚回家那会儿,要么整夜睡不着,要么睡了不过片刻便惊叫着醒过来。陈国公怕女儿想不开,叫妻子日夜陪伴,饶是如此,杨氏仍自杀过几次,割腕每次都被及时发现,救了回来,最后一次她想吞金,沉甸甸的金子拿在手里,陈国公夫妇都给她跪下了,杨氏望着头发已白面容憔悴的父母,流着泪把手里的金放了下来。 她失了贞无颜苟活,可是她的爹娘何其无辜,却要他们承受与她一样的痛苦? 杨氏终于不再寻死觅活,可心头郁结难消,日日垂泪,眼睛哭得已有些不好。陈国公想安慰女儿,派人去太子府接吟月,都被张公公挡了回来,陈国公只好亲自去太子府一趟。 杨氏不在,太子府乱糟糟的,无人管教吟月,吟月身边的乳母因参与谋害太子妃被抓,新的乳母又不尽心,陈国公到时,吟月正散着发辫,蹲在杨氏的院子里哭,陈国公格外心疼,二话不说就要带外孙女走,张公公拦了一下,火速派人去请示太子,只得了穆承澜淡淡一句“随他去”。对这个女婿,陈国公彻底失望了。女儿失贞虽是奸人所害,到底是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太子心里有怨也在情理之中,但吟月是太子之女,太子连亲生骨肉都不在乎,还能指望他在乎什么呢? 陈国公很想扇穆承澜一巴掌,骂他两句,杨氏如今这样子,皇后难道没有份,太子有何资格嫌弃杨氏、苛待吟月,却不知穆承澜根本不是嫌弃,而是没想起来。杨氏对他来说,和其他妃妾一样,都是可有可无,只想爬他床的女人之一,太子妃不在了,自有旁人可以补上。 陈国公等到最后也没见到太子,只得带了吟月回府。为女则弱,为母则强,吟月就是杨氏的一帖良药,杨氏听陈国公讲了吟月在太子府的处境,硬是生出了一股狠劲,为了女儿不被人欺负,她必得好好活着,哪怕世人都嫌弃她,知道她不干净了,但是世人与她何干,吟月才是她辛苦怀胎十月、历经磨难生下来的至亲之人! 杨氏至此,也总算明白了爹娘的不易,有她这个失贞的女儿,爹娘面上无光,可是毅然选择护着她,换成小门小户,她可能早就被唾沫淹死了,而她的爹娘,愣是一句风言风语都没让她听见,受奸人所害何其不幸,但是生在陈国公府,有这样的爹娘又是何其有幸。 杨氏抱着吟月,向爹娘深深一拜,陈国公这些天头一次露出了一点宽慰的笑意,知道女儿总算想通了,心里一块巨石可算落了地。眼见杨氏气色慢慢好转,陈国公夫妇仍免不了为女儿发愁,女儿往后要怎么办? 杨氏在府里这几日,陈国公也知道她过去过的什么日子了,臂上背上全是被太子打的陈年旧伤,杨氏以前却不肯透露一句。叫陈国公说,太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放着发妻不亲近,却念念不忘一个死人,难道女儿在府里养好了,还要再送回去受人糟践?他很疼这个女儿,自然舍不得。 陈国公让妻子探了探女儿的口风,得知杨氏对太子已无感情,杨氏如今有吟月要操心,对以后也不是全无打算,她一个已出嫁的妇人,娘家始终不能久留,原想着以后回去,就带吟月搬到庄子上住,对太子眼不见心不烦,等吟月长大嫁了人,她就算熬出头了。 陈国公或许在旁人眼里没什么用,却是一个相当有魄力的爹,得知女儿打算之后,干脆替女儿做了一个决定,他想让女儿与太子和离,杨氏才刚三十出头,怎能年纪轻轻就一辈子困在庄子上守活寡? 与太子和离,按陈国公府的势力,重新为杨氏找个知冷热的人改嫁不难,不和离就得一辈子被太子恶心着,别说什么熬过了这阵子以后就能当皇后的蠢话,太子眼下就不把杨氏当人看,这还是上头有皇帝的时候,等太子自己做了皇帝,就能对杨氏好了?简直是痴人说梦。再说,太子也未必就能登基,中宫皇后恶有恶报已被废了,太子没了嫡子身份,就凭这么个德行,陈国公真不信他能登上那个位置,还不想杨氏到时被太子拖累呢! 陈国公既提了,杨氏想了想也有些心动,于她来说,名声反正已败了,还能再糟到哪里去,太子府那地方她若能呆得下去,就不会提出以后带女儿搬出去的话。她对太子早就失望了,就算他以前对她总是冷冷淡淡,按例才会见她一面,后院之争从不为她做主,还总是打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都习惯了,可她受不了得知自己受辱时,太子那依旧视若无睹的神情。 他在乎的是在生辰之日受到了羞辱,在乎的是被搅了醉生梦死的雅兴,唯独不在乎她这个人,也不在乎他们的女儿。杨氏多少次在噩梦中醒来,梦见的不是对她施暴的恶人,而是太子冰冷的眼神。最开始就是这样的眼神让她不想再活下去。 在陈国公府住了这么久,她才渐渐想起来,她也是爹娘疼爱的女儿,再要她回去太子府,她其实是不乐意的,娘家人肯为她出头,她很感激,只是按她这种情况,穆承澜又是太子身份,和离恐怕很难,她只怕会连累爹娘,连累陈国公府。若是太子肯休妻她也认了。 和离和休妻可不一样。陈国公冷笑:“皇上都说了,你是受害人,为何要他休妻,既过不下去,当然是和离,再把吟月要回过来,带在身边。你放心,有爹在,必有办法让你脱离苦海。别说就你和吟月,多几个人咱家也养得起。” 杨氏自是信她爹的,点点头应了下来。 陈国公府是陈国公本人做主,几个儿子与杨氏打小关系也不错,得知杨氏遭遇,全都义愤填膺,陈国公带着儿子们去太子府叫门,要穆承澜答应与杨氏和离。 穆承澜好歹是一国太子,被陈国公这么闹上门,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他本也不是十分沉得住气,阴着脸便让张公公撵人。陈国公的儿子们也不是吃素的,大概平庸惯了没什么长处,个个养得膘肥体壮,张公公一时竟请不动,正与陈国公说着好话,不知谁喊了一声,两边推推搡搡动起了手。 陈国公有些心机,提前给儿子们说好了,只许挨打,不许动太子的人,他要的就是太子纵仆行凶的铁证,太子府一片混乱,这时礼部尚书顾珍恰巧到了。 顾珍受顾琰所托,这几日都会过来探望,顺便指点一下太子。前阵子睿王、睿王妃有伤风化,皇帝只罚俸了事,私下却赞睿王与睿王妃琴瑟和鸣,相比之下,太子与太子妃就显得有些凄凉。现如今皇帝的好感对太子很重要,顾琰以为,太子当尽快把太子妃接回府好好安抚,皇后做了蠢事,总不能再叫太子寒了陈国公的心。 顾琰想得固然没错,可是陈国公已不满到了极点,顾珍到达太子府时,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顾珍好容易找到了张公公,得知陈国公竟是想让太子妃与太子和离,那还了得!太子身边净是些下人仆从,没法与陈国公对话,顾珍便自告奋勇前去说和。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杨氏有个弟弟,头脑略简单了些,得了亲爹告诫,不得动太子的人,可是顾珍明面上不算太子的人,是惠安侯府顾家人,顾珍姓顾,而害杨氏的皇后以及太子侧妃也姓顾。这个弟弟怒不可遏,当即抡起铁拳一顿胖揍,要给姐姐出气。 顾珍还没来及说一句话,便“哎哟”一声遭了打,脸肿得老高。陈国公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也不阻拦,他当然知道顾珍是要做什么,想替太子说情,那就该换惠安侯顾琰亲自来,顾珍算什么东西,有何资格跑到他面前说道?堂堂陈国公府可与专靠女人往上爬的惠安侯府不一样! 陈国公等儿子揍完顾珍,便马不停蹄带了杨氏去宫中跪求皇帝。 见了圣驾,陈国公未语泪先流,倒叫皇帝吓了一跳,关切地问了几句,陈国公便道太子妃与太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求皇帝准其和离。 皇帝极度震惊还未反应过来,陈国公便泣道:“老朽就这么一个女儿,哪怕被太子殿下打死,老朽也要求一求皇上!” 皇帝见陈国公冠帽都歪了,脸上也有擦伤,多了个心眼,叫侍卫去打听一二,得知太子府发生的事之后,皇帝当即气得摔了几个茶盅。陈国公可是正经册封的公爵,又是太子岳丈,太子竟命人对陈国公动手,陈国公的儿子们都挨了打,呆在家里卧床不起呢! 皇帝本就对陈国公有愧,再爆出这档子事,立刻就召太子入宫,偏太子这时正在火头上,放话出去说什么人都不见,最后还是李思贤亲自去了一趟太子府,把太子请进了宫。 待亲眼见到穆承澜,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皇帝眼里已泛着冷意,看向满脸怒容的太子。 “承澜,杨氏要与你和离,你觉得如何?” 第101章 和离2 穆承澜觉得皇帝这是明知故问, 语气淡漠道:“父皇,杨氏既嫁给儿臣, 一辈子就都是儿臣的人, 儿臣对她是好是坏, 她都该受着。若是因为陈国公所求……” 穆承澜意味深长瞥了一眼陈国公, 不无讽刺道:“儿臣只斗胆问父皇一句, 若是后宫妃嫔们的父亲恳求, 父皇也会与她们和离吗?” “放肆!” 皇帝怒瞪太子,他当然不会和离,但是他更不会随意殴打皇亲国戚! 太子揍了人仍气焰嚣张,陈国公闻言流下了热泪, 皇帝于心不忍给陈国公赐了座,再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子妃。太子妃一身青衣, 只挽了寻常的妇人髻,簪了支白玉簪, 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 这身打扮虽素净了些, 沉静的神情昭示着她已过了心中那道坎, 皇帝不由点点头,想不到太子妃倒是个坚韧的性子。 皇帝转而问太子妃:“杨氏,你怎么想?” 杨氏叩首道:“父皇恩德, 这些日子准儿臣呆在家中养病, 只是儿臣终究清白已失, 心如死水, 实在不宜继续留在殿下身边伺候。” 太子妃看在与太子过去的夫妻情分,并未提常年挨打受伤一事。皇帝觉得太子妃还是挺念旧的,想再尽力劝一劝,穆承澜却甚是轻狂地道:“太子妃既如此识大体,那就让本太子休了你,如何?只是你需得在父皇面前以吟月的名义立下毒誓,终身不得另嫁,这样你也愿意?” 穆承澜讥诮地睨着太子妃,天底下只有他不要的女人,断没有不要他的女人,想和离不可能,休妻他倒是可以满足! 太子欺人太甚,陈国公急道,“小女做太子妃这些年,并未犯七出之过,太子殿下因何要休她?” 穆承澜脱口而出了一个“淫”字,杨氏哪怕已放下了,身子仍是一颤。 陈国公冷冷道:“太子殿下莫非忘了,太子妃失贞正是殿下之母静答应所致,太子妃若犯了‘淫’这一条,静答应是犯了什么过错?” 听说不久前静常在又冲撞了寿康宫,被忍无可忍的太后贬为答应了,都不是皇后了还这般蹦哒,小小一个位份,可不剩多少能供她挥霍了。 皇帝道:“承澜休得胡说,那件事太子妃何错之有,你若有心怪罪,只管去怪静答应。” 太子恨陈国公大咧咧把堂堂太子之母和静答应放在一起提,恶狠狠剜了陈国公一眼,道:“那件事即便不算,她也有无子之过。” 太子妃这些年虽有嫡女,到底未能为太子诞下嫡子。提及子嗣,杨氏略显不安,陈国公早有准备,嘲讽地道:“听闻太子府妃妾众多,太子殿下雨露均沾,太子妃见太子不过寥寥数次,太子府其他妃妾,亦未能给太子添个男丁,如此看来,也未必就是太子妃之错。” 太子真想骂陈国公是老匹夫,自己女儿生不出儿子,却要反过来疑他身子不行。 皇帝斥道:“承澜,这还不是你自己荒唐,如何怨得了太子妃?!” 当家男子若想与哪个妻妾诞下子嗣,自然就该多多召幸,若是连阿猫阿狗都要雨露均沾,于子嗣上很不利,皇帝自己都是爱找谁找谁,太子瞎起个什么劲啊。 且大楚有几任皇后、皇贵妃正是无嗣的,太子若因无子就休了太子妃,岂不是打历代皇帝的脸? 太子挨了训,正想找其他理由,却都不大合适。太子妃这些年操持府务、打理后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任凭他也挑不出个错来,看来按七出休了太子妃不大可能了。 陈国公趁太子无言之际,复又跪下,道:“太子殿下说不出休妻的理由,但是老朽却有非要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和离的理由。” 皇帝皱眉:“究竟是何理由?” “皇上,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老朽为何非要拆散女儿姻缘?若只是小夫妻置气,老朽二话不说定会帮劝着,可是太子殿下所为,已非一般的夫妻不睦了。” 陈国令杨氏轻轻抬起手腕,令皇帝能见到她手背上的旧伤,道:“老朽上次将太子妃接回家中,老朽的夫人发现她旧伤累累,问及原委,才知是太子这些年鞭笞所致,老朽以前只是有所耳闻,以为不过流言,做不得数,未曾想到竟是真的。老朽知道刑部曾对和离的律例做过改动,若是女子常被丈夫毒打,可向府衙请求和离。老朽就指着这一条来求皇上,宁可令女儿和离归家,也不愿她再受磋磨。” 陈国公为了女儿,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如此用心,倒让皇帝一叹,他此前呵斥太子,也是想向着太子妃说话,既让陈国公消气,也好打消太子休妻的念头。他觉得太子妃这个儿媳还是不错的,和离、休妻说到底都有伤皇家颜面,若太子妃执意不想侍奉太子了,他可指一处府邸让她单过,同时令太子不得打扰。可是陈国公既搬出了律例,皇帝不能再和稀泥了,总不能让陈国公真的闹到皇城府衙,大楚律中关于夫妇和离的那一条他也清楚,原是体恤一些女子和离不易,没想竟要用到太子妃和太子身上。 皇帝沉默了片刻,令宫中有经验的嬷嬷带太子妃下去验看伤势,不多时嬷嬷回来报,太子妃除了手背,身上各处皆有旧伤,从伤痕看,已有些年头了。 许凌寒去后,太子的残暴已愈来愈烈。 皇帝曾听太子亲口承认过鞭笞妻妾,还以为打的不过是侍妾下人,没想太子私底下这般狠戾,居然连嫡妻都下得去狠手,妻和妾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太子难道就没想过太子妃背后的陈国公府,没想过为他指这门婚事的君父? “承澜,这真是你所为?” 皇帝多希望太子能矢口否认。 穆承澜垂眸:“是儿臣所为。儿臣这些年心中郁结,唯有这般才能让儿臣畅快,父皇也知道的。儿臣……改不了了。” 皇帝是知道,太子对他有救命之恩,换做以前,他定会心疼太子,但是太子妃满身是伤的铁证,连同陈国公的哭诉,还有陈国公府的公子们受的伤都摆在眼前,皇帝对太子实在疼惜不起来,他并不能昧着良心说,太子不痛快,就能理直气壮殴打嫡妻了。 更何况,太子还曾逼得许凌寒在御前自尽,皇帝费了好大的劲,罪己诏都下了,对太子仍怀着殷切希望,太子如今却直言,改不了了。这无疑是往皇帝心头插了一把刀,太子可以说曾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继承人,他在太子身上倾注过多少心血,如今就有多失望。 娇纵,暴戾,喜怒不定,太子的性子哪有一点像他,不如说像极了静答应,毕竟有一个静答应那样的娘,而且就是对于静答应,太子也看不出有多少真心。静答应刚被贬时,太子在他面前求过一次情,可那之后,却没有去看静答应一眼,也许是为顾珍顾琰所劝,害怕龙颜大怒,可是母子之间如此凉薄,叫他看了也要摇头。 记得夜贵人被贬,他曾禁止夜贵人与四皇子穆承沁接触,但是解禁之后,穆承沁日日都会去夜贵人处探望,这般孝心,就连皇帝知道了都不忍苛责。太子竟是要连一个稚童都不如了吗? 陈国公竭力道:“皇上,大庭广众之下,太子连老朽和老朽的几个儿子都打,有不少人都见到了,若是关起门来对发妻拳打脚踢,又怎会有半点怜悯之心?不只如此,老朽曾去太子府看望吟月,吟月还那么小,身边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吟月尚是太子殿下嫡女……老朽真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老朽的女儿、外孙女了……” 杨氏闻言也想起了女儿。她怎样都无所谓了,可是吟月她怎么舍得。陈国公说着话,跪在地上不起来,杨氏插不上嘴,只能含泪在旁边给皇帝磕头。 穆承澜无动于衷望着他们,道:“父皇,您难道就忍心儿臣做大楚唯一一个与太子妃和离的太子,受尽天下人耻笑吗?” 宣德殿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冷凝。 许久,皇帝颓然道:“朕再想一想,承澜,陈国公,你们都退下吧。” 穆承澜与陈国公依次步出了宣德殿,随即回了陈国公一个挑衅的眼神,他示意身边的内侍去拉扯杨氏,要杨氏随他回府。 杨氏急道:“我不回去!” 穆承澜当着陈国公的面甩了她一掌,口中骂道:“贱人,不就是打了你几下,居然敢在父皇面前害我出丑!” “太子殿下!”陈国公铁青着脸护住女儿,高声嚷道:“老朽纵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会让你带走她!皇上今日虽未同意和离,可也未否决,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太嚣张了!” 穆承澜满不在乎道:“你留她几日都一样。她生是本太子的人,死是本太子的鬼,想逃是逃不掉的,除非她死了……” 除非死了。 穆承澜猛地想起一个就是死也要逃开他的人,已过去很久了,他可以谁都不在乎,可是想起合欢的死,他的心仍是会痛。 如今他仍是太子,可差不多也是什么都没了,仅剩下一点点太子的体面。他不知皇帝在睿王与他之前到底会选谁,但是他很笃定父皇不会向着外人,在他仍是太子时,保住他这一点体面。殊不知,这一幕都被躲在墙角的一名不起眼的内侍看了去。 “……太子真是这般说的,这般做的?” 皇帝严肃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内侍,内侍轻轻点了点头,皇帝摆了摆手,令此人退下,坐在龙椅上出神想了很久,待他要起身时,倦意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皇上!” 李思贤急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皇帝苦笑:“朕没事,只是一时气到了……备辇,朕想去皇贵妃处看一看。” 龙辇很快载着皇帝到了翊坤宫,皇帝却不急着让人通报,而是下了辇让李思贤扶着他一步步慢慢走过去。 如铁正边弹琵琶边唱歌给皇贵妃腹中的孩子听。 “母妃,儿臣这是在胎教。承泫多听几次,说不定生下来就会唱歌呢。” 可怜的六皇子还未出世,已被他的皇嫂提前盯上了。 真的能行吗?如铁已多了一项弹琵琶的技能,天天都被魔音灌耳的穆承渊很有些怀疑,如铁信誓旦旦地说现代人都这样,对着孕妇的肚子吹拉弹唱都可算是胎教,说胎教便是打娘胎就开始教的意思,做胎教的孩子通常会很聪明,穆承渊当然希望亲弟弟能聪明一些。 皇贵妃一直抿嘴乐个不停,上回皇帝命人给她表演了一段睿王妃给睿王唱的小曲,把皇贵妃都听得脸红了,如铁在自家婆婆面前还是很要脸的,臊得半月没敢入宫,这回专程为了新幺蛾子——胎教而来。 他倒是没再唱什么冻人情歌,改唱儿歌了,为了承泫小弟弟煞费苦心地练习,每日他的枕边人睿王是在“两只蜜蜂”的歌声中醒来,又是在“两只老虎”的歌声中睡去,久而久之当成了军营的号角。皇贵妃倒觉得这些歌很有童趣,她多乐一乐,说不定以后这孩子的性子会变得开朗。 皇帝静静听着翊坤宫内的热闹,人都有一种本能,见过了那边的冷,自然而然就会想要贴近这边的暖。他之所以选择身心俱疲时赶来翊坤宫,也是知道睿王与睿王妃会在今日入宫。 皇帝站着,直到内心的悲伤散得差不多了,这才叫李思贤通报。 皇帝到了,如铁与穆承渊不慌不忙行了礼,齐齐叫道:“父皇!” 皇帝慈爱地望着他们,笑道:“又过来看母妃了?今日睿王妃可有什么惊喜?” 皇帝是觉得幺蛾子这个词,说出来实在有损他的威仪。 皇贵妃往皇帝手里递了茶盅,如铁当即为皇帝表演了儿歌若干首。 皇帝喝着茶,他很喜欢儿歌轻松简洁的旋律,随口一哼,道:“不错,挺喜庆。” 对于如铁接下来说,要让六皇子生下来就会唱歌,皇帝直接就把茶喷出来了。睿王妃总唱歌,他倒是无所谓,六皇子若是总唱歌,不就是不务正业了吗? 这个儿子生出来他必是要好好管教的,往后再不能养成太子那样的性情…… 皇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道:“今日,朕见了太子、陈国公还有太子妃。” 第102章 和离3 陈国公领着儿子, 在太子府那一场大闹人尽皆知,如铁和睿王都清楚陈国公欲让太子妃与太子和离。估计皇帝也想提这件事。 只是他不开口, 如铁与睿王都没法接, 如铁想了想, 问:“父皇, 皇嫂可好些了?” 睿王如今地位特殊, 多说会令皇帝生疑。如铁觉得打眼的事由他来就好, 反正他是与太子妃一起被陷害的,问一句并不为过。 皇帝却未直接提和离一事,而是接着太子妃近况道:“她已好些了。如今还在陈国公府住着,朕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太子与太子妃不能总分开吧?” 如铁于是窥得了皇帝的态度,皇帝其实并不同意和离。太子与太子妃的身份摆在那里, 就是最大的阻碍。如铁自己对杨氏始终有一丝怜悯之心,虽然两人从前在太子府没见过面, 杨氏待他并不热情, 甚至派嬷嬷训斥过他, 其实这些都是正妻的处世之道, 如铁也没少块肉,不会因此就记恨太子妃,对于被家暴和被迫·害的女子, 他总想尽力帮上一把。 但他若是插手, 会不会影响睿王? 如铁不觉求助地看向睿王, 睿王完全料到这货在想什么, 轻轻颔首。 如铁得了鼓励,结结巴巴道:“父皇,儿臣觉得……觉得……皇嫂其实挺可怜的,真不如和离了的好。” 皇帝习惯他直言了,也不追究他的无礼,道:“何出此言?” 一般夫妇要和离,身边人通常都是劝和,这人却是劝分,不大一样。 如铁道:“儿臣入宫时,就听说陈国公和皇兄为此大吵了一架。皇嫂嫁给皇兄这些年,想必受了不少苦,她一直都在忍让皇兄,究竟是何原因,令她忽然想要和离?” 当然是因为皇后与顾卿雅的陷害,也只能有那件事了。当时太子对太子妃不闻不问的冷漠态度,也让皇帝心惊。 如铁道:“其实不论休妻还是和离,对女子来说都会很艰难,她们名声尽毁,甚至可能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若非有苦衷,怎会轻易就选择和离?尤其皇嫂嫁给了一国太子,和离了,皇兄仍是太子,皇嫂却什么都不是了,受到的责难远比寻常人家大得多,若不是真的过不下去,她怎会毅然舍弃一切?所以依儿臣看,皇嫂对皇兄是真的死心了。” “……嗯。” 皇帝也记得太子妃曾言,她已心如止水。皇帝虽同情太子妃的遭遇,也替太子妃说过话,他仍是偏向太子妃不论怎样都留在太子身边。 皇帝道:“过不下去,分居两处也未尝不可,为何非要和离?” “恕儿臣直言,儿臣知道一些被丈夫毒打的妻子,哪怕想尽了办法不住在一起,妻子仍是会挨打,即便分居了,丈夫仍是可以理直气壮找上门,没有闹出人命之前,即便是府衙也不好插手,因为他们还是夫妻,世人皆以为,这不过是家事。痛不在自己身上,都觉得和为贵,可若是丈夫如此殴打陌生人,府衙会置之不理吗,人们会袖手旁观吗,难道做妻子的竟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了吗?” “皇兄并不在乎皇嫂,既然他们之间已无感情,何必非要假装仍是夫妻。对皇兄来说,只是一纸和离书,也许还会被百姓小小地议论一阵子,但是对皇嫂来说,却相当于重新给了她一条命。父皇,儿臣觉得人命比较重要。” 如铁把想说的都说了,停下来瞅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皇帝还是挺喜欢听他啰嗦的,如铁的观念总与大部分人不一样,皇帝有些触动,尤其当如铁提起痛不在身都觉得和为贵、人命比较重要时,他无端想起了陈国公最后的哭泣之言。 老朽真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女儿和外孙女了。 皇帝其实知道,太子后来当着陈国公的面打了太子妃。也许真的痛不在身,他并不能体会陈国公是何感受,但这份愧疚,却越来越沉重了。 如铁小声道:“若父皇的公主被驸马毒打,父皇会如何?” 谁敢打朕的公主,朕诛了他! 皇帝明知如铁在给自己下套,仍瞪了瞪眼珠子以示愤怒,如铁看着他不说话了。 皇帝对太子是拳拳父心,陈国公对太子妃何尝不是,而吟月也是皇帝的嫡亲孙女。 皇帝叹道:“你扯了一堆,无非就是希望朕准太子与太子妃和离。朕对陈国公有愧,也很同情太子妃。可是大楚此前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朕若是准了,岂不是会让整个皇室都跟着被人议论?身在皇家,就不能只为自己考虑。” 原来父皇就是怕丢人。如铁脑子转得飞快,撅着嘴道:“按父皇的意思,难道皇兄鞭笞妻妾,就不给皇室丢人,皇嫂受不了想和离,却会给皇室丢人吗?” “小铁!”穆承渊眼看某人胆子越来越大,且越说越不像话,适时阻止。 如铁赶紧拱爪子道:“父皇别生气,我是实话实说!” 皇帝宽容地笑笑,却未驳斥如铁,他也知道,什么皇室颜面、不能只为自己考虑,全是他的借口,他之所以不准和离,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太子的缘故。 和离终会变成太子的一个污点,会让太子丢脸,皇帝终究对太子还有一丝不舍。 穆承渊道:“父皇,其实儿臣……也有些话想告诉父皇。” 睿王难得会趟与太子有关的浑水,皇帝诧异之余,也想听一听睿王的看法。 穆承渊道:“儿臣知道父皇是为了皇兄着想。皇兄做得过了,父皇若让皇嫂继续待在皇兄身边,其实是在纵容皇兄,并不能助他改正错误,对皇兄的名声也不利,更不宜化解皇兄与陈国公府的恩怨。” 皇帝顺着睿王的话细细一琢磨也明白过来,和离虽不好听,只代表夫妇不合,与太子暴虐的名声相比算得了什么呢,太子与太子妃和离,总比太子殴打太子妃致死来得好一些,莫非强留下太子妃,太子就能改好吗? 至于陈国公府,若是不和离,恐怕太子就树了一个一辈子的死敌,唯有和离才能化解,虽然有些丢脸,可太子若真的要脸,何必又要鞭笞妻妾,连亲生女儿都不管? 睿王连太子的处境都考虑了,甚是难得,皇帝不由自主就被说服。睿王看事透彻,也明白他对太子的苦心,如铁则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皇帝觉得这一对都很熨帖,忍不住笑道:“照你们的说法,不管是为了太子妃还是太子,都得和离了?好吧,朕承认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给朕一些时间……朕再考虑考虑。” 如铁朝睿王使眼色,睿王望天,父皇这时说再考虑,通常都是准了的意思。 如铁松了口气,也不枉他弹了那么久的琵琶了。 皇帝考虑了三日,最终准太子妃与太子和离,但要先与皇太后说一声,毕竟太子是太后喜爱的孙子,总不能瞒着太后就把孙媳妇给弄没了,皇帝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都说了,还以为太后会反对,可是皇太后却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原来皇太后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颇介意太子妃失过贞的,听说陈国公居然帮女儿在御前求和离,皇太后心中不喜,以为定是杨氏撺掇,要她说,早些让这样的人离开皇家是好事,太子还能赶紧再娶一个贴心的,都是静答应造孽,连累太子与太子妃和离,太后一转身,就把静答应每日要抄的经文加了一倍。 皇太后没意见,皇帝便派人去太子府和陈国公府宣旨,负责传旨的内侍把旨意念完,穆承澜怎么都想不通,父皇怎会准他与杨氏和离的? 陈国公可不管太子殿下想没想通,他带着身上缠着纱布的儿子们,过府来将杨氏当年的陪嫁一车车运走,顺便收拾杨氏与吟月剩下来的东西,皇帝直接封了吟月为郡主,既然太子不管吟月,那么吟月就交给杨氏来养,以后宫里自会给吟月郡主安排婚事,也不必太子操心。 杨氏把太子妃品阶的冠服叠好,放在卧房的床榻上,了无牵挂地走出曾经属于她的院子。她穿了一身珍珠白的衫子,一条红似火的石榴裙,这是她未嫁时最喜欢的一套装扮,一路上遇见的莺莺燕燕,见了她要么不知所措,要么仍是未反应过来向她福身,杨氏的心怦怦跳动着,她觉得自己好似变了个人,她爹让她只管抬起头,跟着她的兄弟一路堂堂正正向前,其他什么都别管。 都说女人家成了婚一辈子就定了,没想到她作为太子正妻,也能结束这段绝望到死的婚姻,重新开启新的人生。 穆承澜带人守在府门前,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沉着脸对杨氏道:“你发誓!” 因为皇帝的旨意,太子不得不写下和离书,他可以放这个女人走,但她曾是他的妻,他绝不准她再投入别人的怀抱。 杨氏微微一笑,有爹和兄弟陪着,还有圣旨在,她有何可怕,皇帝连提都没提,太子还妄想困住她吗? 杨氏眸中带笑,头一次向折磨了她数年的男人反唇相讥:“你做梦。” 陈国公府的公子们跟着发出了嘲弄的嘘声,有个戴了斗笠面纱、专程赶来看热闹的路人,顺便教了他们两句骂人的口号。原来这位路人的朋友,也曾被太子虐待过。 陈国公府的公子们排了两遍之后,齐刷刷响亮地道:“太子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穆承澜脸上青筋暴起,就要命人上去厮打,却被张公公死死拦住。 皇帝因太子殴打陈国公和几位公子,罚了太子一年俸禄,并令太子向他们赔罪,太子再不能出乱子了! 穆承澜在张公公再三催促下,不情不愿、小声道:“对不住,都是……本太子的错。” 最后两个字,连穆承澜自己都听不清楚。 陈国公冷着脸不说话,他的公子们“切”了一声作为应答。 杨氏未再看穆承澜一眼,在家仆的搀扶下坐上家里的马车。马车慢慢动起来,杨氏不知为何,竟想起了与太子大婚时的场景,记得她曾羞涩地看向挑开喜帕的青年,他对她也曾有过短暂的温柔与体贴,可是自从宫中的那场大火之后,他就变得易怒、暴戾,有几个侍妾被他身上的伤吓到,侍寝时不小心捂住了嘴,他便疯狂地惩罚她们。其实杨氏真的从没嫌弃过太子,只是太子已不愿相信她关切的眼神,反而觉得她是在做戏…… 罢了,昨日种种对她来说,都已是过眼云烟,与她再无关系了! 陈国公骑了马,经过戴斗笠的路人身边,恭敬地拱了拱手。 皇帝未当场应下他的请求,过了几日却恩准了,这其中必有缘故。听闻睿王与睿王妃近日常入宫探望皇贵妃,眼下又见到了这名来看热闹却又故意掩盖容貌的路人,陈国公心里顿时亮堂起来。 “多谢阁下相助,否则小女不会有今日之生机。” 路人得了夸,不好意思道:“举手之劳,希望皇……希望杨小姐往后一切顺利!” 陈国公猜中了,也不揭穿,笑着道:“老朽正有一件事拜托,还请帮忙递个话。请他……多注意顾珍。坊间有传言,他的王妃是老朽献给太子的男宠,顾珍曾特意来找老朽打听过。如今老朽算看清了顾家的真面目,虽不知顾珍打的什么主意,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路人开始有些困惑,后来逐渐听明白了,慎重地一点头:“我定会向他转达。多谢陈国公。” 女儿之事已尘埃落定,陈国公无比痛快地摸了摸胡须:“依老朽看,他以后必将前途无量,就当老朽提前向他道贺了!” 第103章 惊魂1 如铁把陈国公的提醒一句不落地转达给了睿王, 顾珍打探过颜家的消息,陈国公的意思是要睿王警惕顾珍使坏, 这么说, 顾珍有可能会对颜家下手? 如铁对此人的印象尚且停留在斯斯文文的礼部尚书身上, 有点拐不过弯来。 “堂堂一部尚书, 也会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穆承渊淡淡道:“有何不可能, 知人知面不知心。顾珍歹毒, 顾琰阴险,各有特色。” 他这般笃定,倒叫如铁好奇起来:“殿下是与他们交过手吗,否则怎会这般清楚?” 穆承渊道:“吃过一次亏自然就清楚了。” 原来就连睿王都被这俩兄弟坑过?看来真得小心防备…… 不过, 如铁就没见睿王吃过谁的亏,估计是穿来之前发生的事了。他想从睿王口里套出一点话来, 但是穆承渊打定了主意不说,嘴巴也死紧, 如铁用尽了浑身解数, 都没打听到什么, 只能放弃, 继续研究顾珍。 “殿下觉得他会怎么做?” 穆承渊已考虑过了,暂时还不知顾珍的意图,那么只能先尽力做好准备。 “顾珍很聪明, 父皇既开了金口定了你的身份, 他必不会像静答应那样再撞南墙。让如银多留意颜家的消息, 我也会派些人手过去, 确保那一家老小的安全。” “承渊……” 如铁早和颜家断了关系,睿王仍做出这般布置,叫如铁好生感动。 他虽不与颜家来往了,如银仍是颜家人,经常会补贴如金和颜老爹,并不瞒着如铁,如铁得知后也不阻拦。如银若是钱不够了,如铁便会偷偷拿出自己的例钱塞给何氏,这样也不算违背当初立下的字据。他可以不去管颜家如何,总不能看着如银、何氏没饭吃。 穆承渊见如铁顿了一顿,故意张大嘴巴,装出很吃惊的样子,忍不住拧了拧他欠揍的脸,嘴里笑骂:“在我面前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两个私底下的动静。那边没来闹你,如银也算有功了,总不能真叫顾珍对颜家下手,用颜家人来威胁你。” “嗯,谢谢殿下!” 颜家到底也没有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对如铁来说应是陌生人一般,并没有仇恨。真落入顾珍手里,如铁还是会为难的。 睿王既有准备,他以为十拿九稳了,甚至暗搓搓地盼着顾珍早一点行动,早一点露馅,早一点被打脸。太子身边就剩下一个顾家,皇太后如今对皇贵妃和睿王的态度都很软和,说不定顾珍再加把劲,太子之位就直接不保了。 可是哪有那么顺利,因为陈国公的儿子太过英武,顾珍被揍得鼻青脸肿上不了朝,暂时只能消停地待在家里养伤。皇帝体谅陈国公爱女心切,口头安慰了顾珍几句,他正有心削一削顾家的势力,顾珍病了,便体贴地让已熟悉礼部的左侍郎暂代尚书一职,这下子不只顾珍,就连顾琰都被惊动了,才刚入冬没多久,顾家人就感受到了三九天才有的冷意。 寿康宫。皇太后这大半年来都很忙。皇贵妃有孕在身,宫务都交到了太后手上,太后觉得这是皇帝一片孝心,投桃报李,她也会尽力照顾皇贵妃,佑护皇贵妃平平安安生产。后宫有皇太后镇着,只有极个别人不安分地蹦跶,都被皇太后无情打压。对于某只没眼力见的出头鸟,皇太后也当着众妃嫔的面降位训斥,后宫一下子变得清净许多。 太子妃与太子和离了,皇太后从百忙中抽了空,问过皇帝之后,便开始操心太子的婚事,突然之间却发现,能选做太子妃的贵女少得可怜。倒不是说如今的贵女年龄不对或是才貌一般,事实上才貌双全的适龄小姐不少,各府夫人们前来寿康宫请安也很勤快,可当太后提起太子身边没正妃照料时,这些夫人却一致沉默了。 皇太后在宫中多年,哪能不知这些夫人的意思,她们并不希望女儿做太子妃。说起来这都得归功于一个人,陈国公。太子之前的正妃杨氏就是陈国公府的小姐,陈国公上回和太子大打出手,就是为了让杨氏与太子和离,结果闹得皇城各府都知道了,太子暴虐成性,连嫡妻都打,但凡疼女儿的都不想把女儿嫁过去。 当然,也有人觉得太子只是脾气不大好、陈国公太小题大做,可另一方面,太子如今一直走下坡路,睿王则刚好相反,指不定等皇贵妃生下六皇子,皇帝一个龙颜大悦,皇贵妃就成皇后了,睿王就成嫡子了。这些人仍在睿王与太子之间观望,都想为自己家结一门好亲。太后这时急着为太子挑正妃,他们都觉得为时过早呢。 再剩下一撮人,却是直接冲着睿王来的,睿王眼下只有一个王妃还是男的,傻子都知道未来的睿王侧妃有多金贵了。 皇太后一圈问下来,难免有些失望,她心心念念的太子,怎就连个正妃都娶不到了,这些夫人居然还话里话外打听睿王,皇太后心里堵得慌,却不好表现出来,睿王也是她亲孙,大婚快一年了,确实也该娶侧妃了。 静答应如今这样子,皇太后断不能再让她插手太子婚事,睿王生母是皇贵妃,太后眼下正苦心经营与皇贵妃一脉的关系,她若是有意替睿王选侧妃,绝不能绕开焦氏。故而皇太后并未松口,想着改日再与皇贵妃商议一下睿王的侧妃人选,她先把太子妃给定下来。 还以为太子妃人选有的是,谁知挑来挑去竟选不到人,皇太后又怕把条件降低会委屈了太子,若太子妃家世一般,不就比睿王妃差太多了?皇太后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最后就只剩下顾家。 惠安侯顾夫人尴尬地坐着,与皇太后四目相对。犹记得不久之前,她与太后还在商议怎样让嫡女顾卿雅入太子府,那时太子还很抢手,如今就变成太子妃选不到人了。其实太后一看她,她就猜到了太后的意图。可是顾卿雅是顾侯最小的嫡女,顾家哪来的嫡小姐能做太子妃,总不能叫太子娶个庶女吧? 可叹造化弄人,顾卿雅就是为了当上太子妃疯魔了,结果如今太子妃一位空了出来,顾卿雅却不顶用了。 皇太后也清楚顾侯家的情况,咬牙暗示:“请顾侯再想想办法,哀家记得顾珍膝下也有嫡女。” 都这时候了,顾珍嫡女也使得,但是顾珍是礼部尚书,并非惠安侯本人,虽然对外都说是惠安侯顾家,到底还是有区别的。皇太后的意思,是叫顾琰把顾珍嫡女认到自己名下,这样太子娶的仍可算是惠安侯嫡女。 顾夫人弄明白太后之意,心事重重地去了。 皇太后疲惫地揉揉额角,亲自去把太子妃人选报给皇帝,皇帝扫了一眼便放下了,心里有些冷,太后果然中意的仍是顾家。经过了杨氏与太子和离,皇帝对太子很失望,杨氏是他当年亲自挑给太子的,他不想再为太子这般操心,既然皇太后选了顾家,就顾家吧。 皇太后也顺便提了睿王侧妃,皇帝唯恐皇太后再给睿王塞个姓顾的过去,赶紧道:“承渊大婚没多久,咱们就张罗着给他娶侧妃,朕怕荣安面上不大好看。” 其实皇帝想多了,皇太后深知当年的顾卿仪是何去向,按睿王的性子绝不会再娶顾氏女,太后也不会勉强睿王。 皇太后笑眯眯道:“承渊大婚都快一年了,便是驸马都能纳侧了,不算失礼。他如今也大了,总没子嗣怎么行?” 皇帝心想睿王至今没有子嗣的确不大好,便道:“承渊若是纳侧,皇贵妃必然闲不住,不若等她生养完再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那就再等一等。” 皇太后也是这般想的,她有她的私心,至少睿王与太子在婚事上不会撞了。皇帝既不反对顾氏女当太子妃,最好不过。 她等着顾家把嫡女报上来,顾珍嫡女她见过,是个不错的,谁知顾夫人隔日带过来的,却是顾琰的一个庶女! 皇太后拧眉:“顾侯这是何意?” 顾夫人道:“这便是夫君的意思,虽是庶女……好歹、好歹是惠安侯亲生。他已把这孩子记到了臣妾名下。” 顾夫人不敢再看太后一眼,那庶女自打入了寿康宫,畏畏缩缩连头都不敢抬。 皇太后大失所望,顾琰到底在想什么,一个惠安侯亲生,就暴露了顾琰对亲弟弟的忌讳,顾侯并不想让顾珍越过他成为太子妃的生父,就算把顾珍的孩子改记到自己名下也不成,这是唯恐顾珍夺了自己的爵位呢! 皇太后一阵憔悴,顾家何时成这样了? 她恹恹的,对顾夫人也没了好脸色,可顾侯才是顾家之主,他执意如此又能如何,太后已向皇帝提过了,总不能再叫太子去娶外头什么侍郎的女儿吧? 好歹也是记在顾夫人名下……皇太后强打起精神,看了一眼新出炉的顾侯嫡小姐,一见那女孩小家子气的模样,皇太后就脑仁疼。 “……顾夫人今日带了一位小姐去了寿康宫。奴才打听过了,这小姐原是顾侯庶女,才刚记到顾夫人名下。” 一名内侍跪在地上,吞吞吐吐说完,皇帝批折子的笔骤然停下。 他记得惠安侯已没有嫡女了,遂找人查了查,没想到皇太后与顾琰为了顾家,竟让太子娶顾家庶女?! 皇帝不顾手里拿的是本奏折,一下子把纸都揉拦,用力甩了开去。 内侍心惊胆战地退下,换做平时不常露面的暗卫统领进殿。 皇帝压下满腔怒意,道:“朕让你查的事,查了这么久,可有结果了?” 暗卫统领拱手道:“臣幸不辱命。只是还请陛下……做好心理准备。” 暗卫统领跪下,把一份暗报举过头顶,李思贤刚要接,皇帝却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自己亲自从龙椅上走下来,接过了暗报。 直到他一步步走回去,坐到龙椅上,才把暗报打开,一个字一个字极慢地读下去。 半晌,皇帝浑身都在发抖,道:“这上面所言都是真的?” 暗卫统领道:“是真的。臣已把当年的人证找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皇帝急道:“宣!” …… 皇帝一夜未眠,天空泛起鱼肚白时,皇帝命李总管召太子入宫。 已是冬日的皇城,起了寒风阵阵,这风虽冷,却将天上的阴云吹得干干净净。 第104章 惊魂2 穆承澜头一次如此狼狈被召入宫, 李思贤连让他好好收拾一番的工夫都没给,硬是让张全将他从岚院合欢公子的屋子里请出来, 急急忙忙换上那身九蟒太子服, 便请他上了宫中来的轿子。 与往常不同, 李思贤身后, 还跟着几名暗卫装扮的人, 皇帝居然派暗卫来请他, 穆承澜心情难免有些惴惴,这又是发生何事了? 自从杨氏与他和离,他多少在顾珍劝说下收敛了一些,也未再招妃妾侍寝, 免得看见她们就生气,又会去打她们。这几夜他都是宿在合欢的屋子里, 得到了片刻宁静,可以说这是自合欢去后, 他过得为数不多的安心日子, 不至于有问题才对。 难道, 是静答应又在折腾? 对于这个生他养他的娘, 穆承澜也很无奈,他已被静答应拖累至此,也替她求过情了, 她还想怎样, 真以为她还是长春宫高高在上的皇后吗? 他知道她是亲娘, 他已听了她一辈子的话, 可是眼下,他们两个还是冷些的好。他也知他在皇帝心目中大不如前了,否则皇帝绝不会把睿王抬上来。 胡思乱想之际,李思贤已领着他进入殿内,皇帝正襟危坐,双目微红。 不知为何,见到这样的父皇,穆承澜莫名地不安起来。 皇帝定定地望着他,仿佛好像从没见过这个儿子似的,目光中竟透着些许陌生,等他站了一会儿才道:“承澜,朕一大早便召你入宫,让你受惊了。” 穆承澜摇了摇头。平时这会儿早上朝了,宣德殿却仍没什么动静。穆承澜好奇地向四周张望,只见到了一些暗卫。 穆承澜道:“父皇今日不必上朝吗?” 他被罚三年不得入朝,天天在太子府闲着,闲着闲着已忘了这一日恰好休沐。 皇帝也没花功夫纠正,只道:“朕不上朝,朕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你。” 穆承澜道:“父皇请问。” 皇帝道:“承澜,你身边的内侍张全,伺候你很久了吧……朕怎么记得,你最早开府时,带的并不是他?” 穆承澜道:“以前儿臣的内侍总管是一位姓姚的公公,后来年纪大了,儿臣便准他离府了。” 皇帝道:“你可还记得具体是哪一年?” 穆承澜明显顿了一下,这才道:“儿臣不记得了。父皇,莫非是张全惹了您?若真如此,父皇直接处置便是了,不必问儿臣的。” 皇帝道:“与张全无关。朕是想打听那位姚公公的下落。关于当年永寿宫大火,朕查到了一些事,要他确认。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皇帝提起姚公公,又问是哪一年,穆承澜就有些心惊,只希望是凑巧。眼下,皇帝又公然说起永寿宫大火,穆承澜便知,这不是凑巧,皇帝就是为了那场大火,特意召他入宫的。 想当初,皇帝即便获悉了皇后趁永寿宫火灾暗害五皇子的事,都没有专门召他问过话,说明那时皇帝仍信任他,觉得与他无关,可是如今却专门召他入宫…… 穆承澜的手心已有汗水,他不可能不记得从小陪着他的姚公公,更不可能忘记姚公公离开是哪一年,但是方才已在御前说了谎,他势必还得继续面不改色地编造谎言。 穆承澜尽量以寻常的语气道:“姚公公已离开多年,他的去向儿臣也不知。” “是吗。”皇帝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幸好朕的暗卫,替朕把人找到了。承澜,你可想见一见这个人?” 什么?! 穆承澜满脸震惊,这表情却不是装出来的了。 姚公公当年明明没有回乡,连他都不知这人身在何处,怎么就被暗卫找到了? “儿臣、儿臣……” 穆承澜有些着急。 皇帝不等他说完,便向一直跪着的一名暗卫点了点头,不多久,暗卫便从殿外带进来一个人。 一个白发苍苍,大半张脸爬满疤痕的人,此人脸上的疤痕与寻常的刀伤剑伤还不大一样,是一种凹凸不平的肉疙瘩。虽然有大半张脸都是疤,还是能分辨得出眉眼。 更何况,穆承澜只要一见到此人脸上的疤就认出来是谁了,因为这疤与他身上的一模一样,是经历了火灼痊愈之后才留下的。 父皇,怎会突然想起去找这个人的? 这人跪下给皇帝行礼,又看向穆承澜,怯怯地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穆承澜目光闪烁不定,过了许久才应道:“姚公公,好久不见。” 姚公公浑浊的眼睛里一下子溢满了泪水,不停地向穆承澜磕头:“殿下,老奴对不起您……” 一句对不起,穆承澜便知,皇帝已什么都清楚了,他辛苦瞒了这些年,日夜都像熊熊烈火一样,炙烤煎熬着他的真相,终于被发现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连他这个太子也不能幸免。 穆承澜闭了闭眼睛,惨然一笑。 “承澜,朕都知道了。”皇帝的声音也在发抖:“你是想自己说,还是让姚公公替你说?” “儿臣……儿臣自己说吧,父皇叫儿臣来,也是为了这个吧?” 既然再也瞒不住了,穆承澜便爽快跪下来,给皇帝磕了个头,然后说起了一件在他脑子里重演了无数遍的陈年往事。 当年永寿宫大火,并非皇后不慎才引发的,就是一场蓄意谋划的大戏。皇太后在那一年收养了五皇子,睿王在外征战,又立下了不少战功,皇后唯恐太子地位不保,在兄长顾珍的唆使之下,想出了一条歹毒的固宠之计,以一场大火演一场戏,换来太子对皇帝的救驾之恩,换来太子在皇帝心目中从此独一无二的地位,更换来顾家与皇后下一朝的荣宠! 永寿宫当时并无主位,皇后挑皇帝得了风寒、身体不适之时,想方设法让皇帝迁入离永寿宫最近的甘泉宫养病,又让太子请旨侍疾,陪在君侧。 接着,皇后路过永寿宫,佯装不太舒服,便进了永寿宫稍作休息。她在一间宫室之中命人点起了火,永寿宫本来的宫人内侍都被提前调离得差不多了,还被特意放了些易燃之物,当值的几个要救火时,却发现永寿宫吉祥缸里根本没有水……就这样,永寿宫救火未能及时,火势越来越大,终于蔓延到了皇帝所在的甘泉宫。 太子自然是命身边的人先去救火,待身侧无人时再亲自背皇帝逃出甘泉宫,当时皇帝服用的药汁里有安神药的成分,皇帝已然睡了过去,这也是怕皇帝中途另有主意,反而误了太子救驾。 只是皇后处是按计划顺利进行,太子这边却屡出岔子。先是皇帝与太子说了一会儿话,药喝得稍晚了些,入睡也晚。穆承澜做贼心虚,生怕皇帝没睡着,又等了一会儿,好容易等皇帝睡沉了,却发现一个惊悚的事实,他一个人背不了皇帝,好容易背起来,连路都走不动! 太子平时养尊处优,连提个东西都没亲自做过,且皇帝又高大,正当壮年。火势渐渐高涨起来,无奈之下,太子找到了随他一起入宫的心腹姚公公,姚公公二话不说背起了皇帝,与太子一起跑出了甘泉宫。 当然,出殿时姚公公仍是把皇帝放到了太子背上,好歹让太子装一装样子。外头焦急等着的人哪会去管一名内侍,太子背着皇帝出来了,便是太子殿下救了驾,皇后出了永寿宫一直在甘泉宫外守着,更是亲口认下了这一说法。 只是太子逃得有些晚,他和姚公公都被大火烧伤了,皇帝却无恙。按皇后所想,太子和皇帝本不该受伤的,皇后在外头坐立难安,倒也不是装出来的,事后虽心疼太子,却抓住机会加油添醋地说,太子是为了皇帝身受重伤。 “……儿臣的伤看着虽重,实无性命之忧。自那以后,父皇果然对儿臣和颜悦色,甚至为了儿臣,处处打压睿王。睿王纵使战功无数又如何,怎比得上儿臣的救驾之恩?得了皇祖母青眼的五皇子,也被母后……静答应的人骗到了永寿宫,一并烧死了。” 太子说着说着,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这还是他这些年第一次主动提起去了的五皇子。 皇帝哪怕已提前知道了真相,听他再说一遍仍大为光火,到处找寻手边能砸的东西,案上之物此前已被砸得精光,皇帝满腔怒意无处发泄,竟将面前的龙案一脚踹了下去! “你们竟敢、竟敢如此欺朕瞒朕,烧了两座宫殿,害死了五皇子,就为了得到朕的宠爱?朕真是瞎了眼,一直对你信任有加!” “皇上!” 李思贤扑到皇帝身边,深怕皇帝盛怒之下伤及龙体。 另一条人影挡在太子前头,飞出去的龙案直直撞到了这人。 穆承澜抬眼望着护住自己的姚公公,皇后当年本来要像处置永寿宫当值的人那样处理掉姚公公,她连身边的人都下狠心灭了口,怎会饶过知晓实情的姚公公。还是穆承澜求皇后让他自己动手,私底下却念在姚公公多年的照顾,悄悄将人放走。 当初是这人在关键之时帮了他,却也是这人,最后将他卖了。 “殿下,是老奴对不住殿下……”姚公公的眼泪和着头上的血流下来,“殿下放了老奴一条生路,老奴却反过来指认殿下……老奴不想,不想的……可是老奴的亲人都被暗卫拿住,没有办法了……” 穆承澜怔怔的,眼里也有水光闪过:“这终究是本太子犯的过错,藏了这些年,早晚有一天……本太子一直都知道,不必你啰嗦。” “五皇子……承洵……皇祖母喜欢他,把他养在身边,我以前常去寿康宫,他也喜欢缠着我。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我明知母后要害他,而我却……什么都没说……” 穆承澜艰难地说完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长长吐了口气,没人比他更懂其中的滋味,午夜梦回,风吹过屋顶的声音,总是让他误以为那是承洵被困在永寿宫时的哭嚎。 那声音不停敲打着他的心,他既恨那个总是对母后言听计从的自己,也恨经不起一点风浪居然会对一个小孩子念念不忘的自己,身上丑陋的烧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妻妾见到他但凡露出一点异色,也会惹他暴躁发怒,唯恐他们看出一点端倪。 他只能借口他们都是在嫌弃他一身的疤,只有狠狠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太子殿下不容冒犯,看到他们与他一样痛苦,才能排解内心山洪一般的情绪。 还有一个意外,那就是合欢。穆承澜喜欢合欢,合欢从来不会露出过令他厌恶的神情,也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才对他好,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合欢的掌心处有一颗红痣,去了的五皇子也有。 还记得初见那一天,合欢在阳光底下朝他友好地伸出手,那时他恍惚觉得,这个人肯对他笑,就是代表承洵在天之灵原谅他了。 第105章 惊魂3 穆承澜感到前所未有的释怀, 他是欺骗了父皇,他是对五皇子见死不救。当他把这一切都说出来的时候, 他觉得内心令他不堪忍受的重负, 一下子都消失了。 原来这些年日夜折磨他的, 是他仅剩的良知, 他一直以为, 他的良知已随着五皇子, 一起葬身在了永寿宫的火海之中。 “对不起,父皇。儿臣瞒了您这么久。” 从他记事起,母后就不停对他说,本宫只有你了, 你一定要听本宫的话,给本宫争气…… 这争气便是从小时候的坐上太子位, 到后来的坐牢太子位。他从亲眼见她使手段,直到他也成为她的手段。 她总是说, 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知道, 可是为何却感觉自己拥有的越来越少。 这个太子位他始终坐得很辛苦, 总是时不时担心会露馅, 合欢已离他而去,有时他觉得,自己已什么都没有了, 就只剩下这个位置, 有时又有更加疯狂的念头不断冒出来, 就让他失去这个位置作为惩罚, 一了百了该多好。 终于,他不必再担心了,也不必再听母后的话了。 “儿臣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是杀是剐,还是像三皇弟那样被圈起来,都听父皇的。” 穆承澜到最后竟平静地行了大礼,连他自己都暗暗称奇。 原来他内心隐隐向往的,竟是这一刻的坦白。 皇帝本想大骂穆承澜一顿,应该说,不论怎样骂这个孽子都不解恨,可是看着太子这般跪在眼前,他一个字都骂不出了。 这是他第一个儿子,他手把手地教导他处理政务,寄予厚望的儿子,再失望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儿子…… 他曾为他事事操心,始终做不到像对待端王那样,眼不见心不烦。 踹飞了龙案之后,皇帝的力气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垂着头沮丧地坐在龙椅上,从没觉得自己这般力不从心过。 “承澜,有时朕真的会想,是不是朕不会教儿子,没把你给教好……” 待穆承澜反应过来时,眼泪已不受控地掉了一滴在地上,可在抬头之前,他就用袖子迅速把地上的水渍擦干。 “没……父皇别这么想。若……可以回头,我真的很想做父皇希望我成为的那一种人……可我真的,改不了了。” 若可以回头,他会在母后威逼利诱时严词拒绝,他会告诉承洵不要去永寿宫,他会好好对待许凌寒,哪怕对方讨厌他,也不强抢对方入府,不做任何羞辱对方的混账事,不打骂妻妾,只安生地做父皇和百官期待的太子、皇长子。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犯下了种种不可挽回的过错,成为了一个暴戾残忍的人,恶揉进了骨子里,再也改不了了。 “……儿臣自认已担不起太子一位,愧对父皇的教诲。记得父皇告诉过我,犯了错,就要受罚。儿臣如今也知道了,不是所有的过错,都能被原谅……” 何必要等着父皇下旨废他的太子位,他真的累了,好像这一辈子,都在为了这个位置而活。 “好,好……” 皇帝情绪激动,当着太子的面,难过地落下眼泪。 身为生杀予夺的君王,他见识过太多的阴谋诡计,血腥杀戮,却是头一次像这般感受到了切肤的疼痛。刀由他最疼爱的儿子亲自挥出,比他的敌人所持,还要锋利千倍万倍。 太子怎么入宫来的,就怎么被送了回去。 穆承澜独自来到了岚院,离开时他心绪不宁,回府后他却彻底轻松了。 “滚啊,都滚吧,本太子再也不需要你们了!” 他勾着唇,把妃妾还有男宠们召集起来,当众宣读他的决定。最早是母后要他雨露均沾,莫要被任何一个女子所迷惑,直到他把合欢抢回来,合欢不待见他,次次出逃,他妄图磨掉合欢的傲骨,可心里最先投降的仍是他,只能以雨露均沾为借口,一月见合欢一次。 这些妃妾、男宠,除了伺候得久的有些眼熟,大部分他都不认得,这些人都乱了套,惊慌失措地奔走。张公公捶胸顿足,为他连连叫屈,他都无所谓了,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不再是太子了,太子的体面,他也勿需再顾忌了。 此时的他是疯狂的,却又无比清醒,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他甚至听清楚了风的声音,轻轻吹过满屋子的书卷。 穆承澜在合欢睡过的榻上躺下,闭上眼睛,从未如此快地入眠。 这一夜,他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以他们初见面时的样子,一个心怀晦涩,一个笑容坦荡。 “……许公子,你来了。” 穆承澜暂时忘却了锦华堂外的点点血迹,渴望地向着闪闪发亮的人影抱去。 在他就要触碰到对方的一刹那,那道身影化成了片片落梅,随着一道虚无缥缈的风,洋洋洒洒散了一地,唯独没有一片,落在他身上。 皇帝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太子,伤心归伤心,肩上的重担仍要挑着。太子是要废,可他才废了皇后没多久,时机不对,不能再贸然废了太子,皇太后那边,若有何动作也瞒不下去。 趁着夜色,皇帝先去了趟清心苑,一个他以为永生不会踏足的地方。 李思贤屏退了负责监视静答应的嬷嬷们,静答应今日刚被江贵人打过,膝盖处的旧伤仍未养好,吃力地福了福身,嘲弄地道:“皇上怎会有兴致到嫔妾这儿来的?” 猛地见到住的地方来了人,她总以为是太子终于想起来看她了。 皇帝毫无感情的目光略过她一身脏污,还有伤痕累累的手指,方开口道:“朕来是想问你,为何要让太子骗朕?” 皇上……都知道了…… 静答应浑身热血都往头上冲,却不是着急向皇帝磕头谢罪,而是失控地上前捉住皇帝的衣角:“你说过不会怀疑澜儿的!” “可事实却是,你与他合起来骗了朕,永寿宫大火并非不慎,而是蓄意,你甚至把五皇子骗到了永寿宫,你究竟还想瞒朕到几时,朕对承澜莫非不够好?” 皇帝怒不可遏甩开她,他就是想知道理由,之前他不耐听她的解释,到底为何这女人如此恶毒,教唆儿子欺骗君父,还对其他皇嗣下毒手。 “哈哈哈……皇上都知道了,终于来问臣妾为什么了?哈哈哈……” 静答应笑着笑着竟忘了自己被废,不知不觉就用起仍是皇后时的自称。 “因为你有易储之心,都怪你自己!”静答应高高抬起下巴,谴责皇帝时心里满是快意,“就是那一年万寿节,你喝醉酒宿在长春宫,嘴里却胡乱念着睿王的名字,你连做梦都想着那个贱人的儿子,还敢说对我的澜儿好?都是你自己的错!我不为澜儿争,难道等着你改立太子吗!” 皇帝错愕不已:“朕念了睿王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 啊,他想起来了,他经常打压睿王,那阵子对睿王心怀愧疚,故而难免会…… 可居然会有人听信酒醉之言? 皇帝拧眉:“朕那时并没有易储之心。” “不,你撒谎!”静答应激动地道,“还不是因为澜儿救过你,否则你早就另立太子了对不对!” “时至今日,朕没必要对你撒谎。”皇帝道出了一个事实,“朕当初选择送承渊去战场时就曾告诉他,要他自己去挣王位,不准他与太子争,你竟不知朕究竟是为了谁?!” “你撒谎,撒谎,休想骗我!!” 静答应歇斯底里,大吼大叫,看上去快晕倒了,如今才告诉她,皇帝当年并没有易储之心,那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太子好,至少太子是了解她的苦心的! 想到太子,静答应终于冷静下来,道:“你敢说过去没有易储之心,如今也没有?” 皇帝冷笑着起身,只给她留下了一句话:“不论朕易不易储,都不会轮到你当太后。” 他的身后,静答应带着一丝决绝给他磕头,皇帝的心果真在动摇,太子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死不足惜,绝不能让她的澜儿失去太子之位! 李思贤重新陪皇帝回了宣德殿,这一日他都快透不过气了,皇帝定比他更受煎熬,他是皇帝心腹,可以说陪皇帝度过了不少至关重要的时刻,以前从未见过皇帝如此伤心,尽管对于他这样的奴才,皇帝绝不会轻易透露半句。 李思贤斗胆道:“皇上,请恕老奴僭越,皇上要不要去翊坤宫散散心,皇贵妃娘娘快到临盆的日子了,皇上以往每日都会过去的。” 李思贤并不敢做皇帝的主,只衷心希望皇帝能尽快振作,前阵子废后之时,皇帝也是心情不佳,也是思量着去翊坤宫,去过之后心情就好多了。 李思贤自然就想着,是不是该去翊坤宫了。 “闭嘴。” 皇帝却瞪他一眼,皇贵妃是何情形皇帝再清楚不过,都这时辰了,怎能再去翊坤宫让皇贵妃忧心? 太子救驾的真相水落石出后,他已觉得自己不大好,强撑着一口气,送走太子之后又过来清心苑质问静答应。虽面上不显,静答应疯狂的叫嚣令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他再不能自欺欺人地说,仅仅是被气到了。 “李思贤,宣太医……” 皇帝再也支撑不住,靠在了李总管身上。 皇帝病了,需要静养。 皇太后只知皇帝急召太子之后就病倒了,急忙去探望皇帝,又把太医院的太医都叫到面前仔细盘问,太医们纷纷掉了一番书袋之后,皇太后总算明白了,皇帝这是急怒攻心闹的,估计太子又犯下了过错,惹得皇帝生气了。 皇帝面容倦怠,对于当日之事,闭口不提,李总管和暗卫知情,但是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们不会透露一个字。皇太后只得派人去请太子来。 穆承澜倒是无所谓,毫无遮掩地都说了,皇太后哪怕是妇道人家,都想上前踹穆承澜一脚。这人与静答应为了争宠都干了些什么,五皇子并非误入永寿宫,被静答应临时起意害死,而是从头到尾被骗过去的,就是静答应蓄意,皇太后大骂静答应还有穆承澜一场,对于顾珍,皇太后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没想到此人如此歹毒,竟敢算计皇家,连顾珍都牵扯进去了,她还有何办法能把顾家摘出来? 皇太后亲自在皇帝面前替顾家请罪,顾珍和太子所犯不是小过,她若仍是求情,恐怕会伤了皇帝的心,不求情,皇帝或许还能念在她的薄面,给顾家留一条活路。 皇帝劝了皇太后几句,休息了几日后把暗卫查得的证据都送到刑部去,他彻底厌弃了顾珍这个人,连面都未见,便判了顾珍削官流放,反正已有人选暂代尚书一职,不会影响礼部运作。太子拘在太子府,无旨不得外出,同时赐惠安侯顾琰之庶女为太子妻,却无太子妃封号。 那名庶女本已被记在顾夫人名下,算是嫡女了,直接被一道圣旨打回了原形,嫁给太子却无太子妃封号,礼部连简单的婚礼都未筹备,只让惠安侯府直接把人送去太子府,反正惠安侯府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至于一路被贬仍苟延残喘的静答应,皇帝和皇太后都表示不想再见到此人,把人打入了冷宫。 第106章 黎明1 上回皇太后被废后刺激得生病, 是由皇帝亲自看护,太后好了之后也看开了不少, 这次轮到皇帝要静养了, 皇太后就是为了皇帝也不能倒, 何况这宫里还有个快生养的皇贵妃, 有一大摊公务都指望她呢, 皇太后很快便振作了起来。 皇帝身有不适, 宫中妃嫔、皇子皇女自然排长队等着侍疾,想趁机献殷勤的妃嫔们煲了各式各样的汤,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皇帝闻都不想闻, 都叫李思贤挡了,只放皇子皇女入殿。 太子皇帝最近都不想见, 被圈了的端王也一样,四皇子自告奋勇想侍疾, 可他年纪太小, 有心无力, 皇帝不想折腾一个小孩子, 故而照顾皇帝最多的仍是睿王与睿王妃。 皇贵妃快临盆了,皇帝不许她来过了病气,睿王和睿王妃便每日带过来皇贵妃的问候, 有时是一只斜插着梅花的摆瓶, 有时则是一两页诗笺, 倒叫皇帝想起了年轻时, 心情也慢慢愉悦起来。太医说了,这病本是怒气所致,想方设法高兴起来,病好得就快了。 “父皇,儿臣今日特意做了好吃的给父皇吃!这次可没准备殿下的份!” 如铁故意朝皇帝努努嘴,命李思贤端上了一只茶盅,这茶盅几乎有一枝筷子高,上头还罩着一个盖子,盖子上挖了个指头大小的圆孔,瞧着与皇帝寻常用的样式不太一样。 这个如铁,总有些新花样,还有一双巧手,皇帝喜欢看他折腾,早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了,与他一唱一和,用眼角一扫睿王,道:“行,朕就一个人吃,不分给承渊的。” 明明就在病榻前守着,却被亲爹和媳妇无视了的睿王:“……” 如铁从李总管手中拿过一只细小的竹管,先把管子插进茶盅盖子的圆孔里去,然后递给皇帝。 “父皇,这里头盛的是珍珠奶茶,可好喝了。儿臣已请太医看过所有的食材,太医说父皇可以喝的。” 奶茶在大楚原是有的,不过是由其他国家传过来的,皇帝面露豫色,如铁却道:“这茶没有膻味,父皇可以放心尝尝。” 要送东西之前,他可是仔细打听过了,大楚的奶茶是酥油所制,味道像极了现代的酥油茶。如铁喝过酥油茶,据说喝惯了很香,只是他个人不大习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这茶的膻味,但人手一杯的珍珠奶茶就没有…… 如铁试着用牛乳和四季春茶勾兑现代的奶茶,牛乳中放了点蜂蜜,煮过之后几乎闻不出奶腥味。宫中的茶叶都是上品,烧出来的茶极香,与牛乳混在一起,气味诱人,珍珠则是用芋粉和焦糖做的。 皇帝闻到了一阵以前从未闻过的香气,果然不似一般的奶茶,尝遍了御膳房的手艺,他有点心动,想尝尝这机灵鬼的手艺,而且用竹管喝茶,他还是第一次见。 李思贤托着茶盅,皇帝按如铁的比划,轻轻就着竹管吸了一口,只觉这次的奶茶热度刚刚好,奶的香甜和茶的醇厚融合得巧妙,皇帝被惊艳到了,又连吸了几口来喝,冷不防竹管里窜上来一物,吓了他一跳,感觉小小的,圆圆的,入口还有点微甜……唔,仿佛是搓得极小的丸子。 这丸子很有劲道,皇帝情不自禁嚼了起来,如铁在旁解说道:“父皇,这就是珍珠,口感如何?” 皇帝点头,所以才叫做珍珠奶茶吗?也说得过去,比如珍珠丸子汤里的珍珠,也不是真的珍珠。 把嘴里的珍珠咽了下去,皇帝肃然道:“大善。” 他觉得这奶茶挺对胃口的,也不必李思贤帮他拿,自己一手捧着茶盅有滋有味地吸溜起来,看得李思贤馋虫都上来了,心想以后定要向睿王妃讨一点来尝尝。 一边的睿王目光灼灼盯住皇帝的茶盅,手不觉伸向腰侧挂的胖头鱼荷包,他好可怜,只有装在这荷包里头的一颗货真价实的珍珠,吃不得也喝不得。睿王殿下有点委屈。 皇帝饮完了奶茶,感觉浑身毛孔都舒畅了,睿王默默取了一只有些陈旧的脉枕出来。 皇帝笑:“承渊可是要为朕请脉?” 睿王跪下道:“请父皇准许。” 皇帝很清楚自己的毛病,这也不是大秘密,睿王想诊就随他去了。把睿王眉头微挑安静沉思的样子看在眼里,皇帝心情很不错,睿王一向谨慎孝顺,这是不放心太医,一定要亲自给他诊过呢。 睿王一直都很好。皇帝暗自点头,行,就这个臭小子了。 “父皇再休息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睿王得出的结论与太医并无不同,皇帝知他用心了,赞了他两句之后,趁机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朕若是休息下去,朝政怎么办?承渊,你不若再替朕分分忧?” 睿王一怔,下意识便往外推:“父皇,还有几位尚书在,儿臣不大合适。” 皇帝道:“有何不可。你与承澜同品阶,承澜不是这块料子,就你来如何?” 睿王忐忑道:“儿臣……是怕不会处理。” 臭小子装什么装,以前打番邦眼睛都不眨的是谁,御史都吵不过的又是谁!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是傻还是蠢,不会处理就不晓得来问朕?朕就算病着还有几位尚书,教你一个绰绰有余!” “儿臣、儿臣……” 睿王不知所措地跪着,如铁知道轻重,也不敢插话,干脆跑去与睿王跪在一处。 皇帝懒得与他啰嗦,直接命李思贤捧过来一大摞奏折,颇有些无赖地道:“先替朕把这些积压的折子批了,练练手。” 睿王:“……” 皇帝叫人往寝殿里置了一张案,就在龙榻不远处,美其名曰御前批奏折,并准睿王随时请示,还使唤李思贤亲自为睿王磨墨,睿王骑虎难下,只得提起笔,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笑着冲他点点头。 睿王硬着头皮拿起最上头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他经常上朝,对政事很了解,平时善于举一反三,要请示得也极少。待把所有的奏折都处理完,时间已过去了很久,皇帝闭着眼睛躺在榻上睡着了,如铁也靠坐在椅子里脑袋点啊点地打瞌睡。 睿王把奏折都收好,交回给李公公。朝李公公做了个离开的手势,李公公略一点头,睿王朝龙榻行礼,也没出声唤人,把睡着的如铁背起来就走。 “承渊、承渊……” 如铁伏在他背上,一双足舒服地晃来晃去,眼睛都不想睁开了。他知道背着自己的是谁,就势搂住穆承渊的脖子,还讨好地蹭了蹭背。 穆承渊身形一僵,回去的步子顿时加快了。 关于皇帝为何会生病,为何多留他侍疾,甚至叫他代为处理奏折,他们两个心有灵犀,私下并没有多议论一句。 顾珍被削官流放,罪名是教唆废后火烧永寿宫,杀害五皇子,只是若永寿宫当年的大火是蓄意,那么甘泉宫的救驾之恩又是什么? 看来乌云虽能蔽日,总有一天都会散去。 如铁不知被背着走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塞进了温暖的被子里。 这么久的身体力行,他已明白一个道理,被子再好哪有殿下好,如铁仍是抱住穆承渊的颈子不愿撒手。他一旦睡着就有一股黏糊劲,成婚时间越长越放肆,不过穆承渊本也没什么要事,解了衣裳抱着他躺入被里。 睡到后来,如铁是被亲醒的,还有一只窸窸窣窣肇事的手,在到处煽风点火。 “殿下……” 如铁情动时连声音打着颤,都老夫老夫了,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很快就渐入佳境,可是始作俑者睿王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睿王委屈巴巴道:“王妃,本王也想喝珍珠奶茶。” 如铁“嘎”一声差点笑抽过去,殿下,你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撒娇卖萌? 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能看到睿王撒娇?不行,一定不能说出来,否则以后都没得看了! 如铁玩心大起,假装正经地道:“那个啊,那不是被父皇喝完了吗。” 穆承渊:“……哦。” 睿王殿下眨眨眼睛,失落地垂下头。 “哈哈哈哈殿下你别这样,我怎么可能不留你的份!” 如铁一刻都舍不得让睿王宝宝失望,立马端出另一杯热气腾腾的珍珠奶茶,外加一枚性感的飞吻。 一般这种情形,是只狐狸精都会怎么说呢? “殿下,你是打算先吃奶茶还是先吃我?” 穆承渊:“……” 穆承渊淡定地接过奶茶浇到狐狸精身上:“本王一起吃。” 李思贤确定睿王出宫后,才凑近皇帝轻唤:“陛下……” 皇帝睁开双眼,李思贤扶着他坐起,往他身后塞了若干软垫,把睿王方才批好的奏折递过去。 皇帝看完这些精心挑选出来试探睿王的奏折,眼角有些湿了。 李思贤惊道:“皇上,太医说您不可再生气了。” 皇帝缓缓摇了摇头:“朕没生气。把这些都发下去,也把朕的旨意一并发了吧。” 皇帝不适,令睿王穆承渊代行国事,六部尚书需尽心辅佐睿王,直到皇帝病愈。 睿王与太子平级,在皇帝默认下,与太子相提并论了一段时日,但是皇帝还未明确表露过更中意谁。以前当然是太子,可睿王晋了亲王以后就很难说了,这次的圣旨里皇帝向世人公布了自己的态度,他头一次越过了本是储君的太子,令睿王暂代国事。 实际上,皇帝在给太子赐婚惠安侯庶女,却迟迟未封太子妃之时,就表现得很明显了,掌管宗人府的慎王跑到病榻前委婉地提醒,皇帝喝着奶茶淡淡道:“罪妇所出,与侯府庶女,甚是相配。” 皇帝这是对太子失望得狠了,既然穆承澜自己也不想要这太子位,那就只论出身好了。太子生母静答应已被贬入冷宫,论出身,太子甚至还不如四皇子,这才有与庶女般配一说。 朝臣们此时哪能不懂皇帝的意思,皇帝定是有意另立储君,碍于某些原因,暂时太子还未换人。皇帝子嗣不丰,中意的储君人选十有八·九会是睿王,只是皇帝一日未正式提起,就不是定论,谁都不敢贸然相问。 新储君是谁虽没明说,但是皇帝对太子的厌弃却是不加掩饰的。穆承澜也只能一声不吭接受,这都是他作恶多端应得的报应。 皇贵妃临盆之日一天天近了,如铁很有些担心,古代妇女生育是一道坎,就是在现代,这道坎也会死人,即便皇贵妃不是第一胎了,都说会很轻松,如铁仍是如临大敌。 生育本来的风险是其一,而今废后已被打入冷宫,皇太后笑脸相向,端王、太子闭门不出,睿王代皇帝处理朝政,宫里宫外都是形势一片大好,可也不能掉以轻心,网文里十有八九都是如此,居心叵测之人总是会选在女子生产时动手,轻易害人性命。 他想不到如今的情势之下还有谁会对皇贵妃动手,不过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皇贵妃乃睿王生母,无论如何不能有事。如铁知道她一定会对生产那一日贴身伺候的人事先做好安排,这倒不必操心,就怕到时产房外头出现什么情况。 他有目的地在皇帝和睿王面前说了许多宫廷小故事,无一例外都提到有妃嫔在生产时被动过手脚遭了殃,皇帝听得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隔日便让睿王负责往翊坤宫调派了大量侍卫,这些侍卫都是由睿王亲自挑选,再交由皇帝过目,负责保护翊坤宫的安全,这父子俩心里也是很明白后宫阴私的。 如铁觉得还不够,万一产房里发生点什么呢?到时皇帝、太后、睿王还有他一定会在外边守着,可是里边却只有皇贵妃一人,真要有一两个背主的奴才,防都防不住。 如铁在宣纸上画下翊坤宫的简要地形,把代表他、睿王还有皇帝等人的圈都画上,想了想,又开始画一些长条形的镜面符号。 穆承渊只看见一纸的框框和圈圈,不解道:“你又在想什么?” 如铁道:“做一个潜望镜那种原理的镜子……就是人在水底,却可以看见水面的景象……” 如铁做灯的时候,工部全力支持,找到了不少矿物,其中就有石英砂,可在高温下锻造玻璃。有了玻璃,比铜镜更清晰的玻璃镜也就有了。第一面玻璃镜当初是献给皇帝的,睿王府傲霜院卧房里,摆的那面铜镜也早换成了玻璃样式。潜望镜的原理是利用光的反射,只要有普通玻璃镜在手,就能做出来。 穆承渊虽不知何为潜望镜,但是从水底下看水上,再联系如铁画的框框里写着产房两个字,他稍一想就懂如铁的意思了。 “你难道是想弄一个这东西通到里边去?别胡闹!” 如铁道:“我没胡闹,我觉得若能看见产房里会更安全。” 换别人穆承渊肯定把人的脑袋都拧下来了,因是如铁,才压低声音劝道:“父皇不会准的……而且你让谁看?” 里头躺的可是皇贵妃,即便是亲儿子睿王也不得入内。 如铁道:“这个问题我想过,不对着床就行,只盯伺候的人,免得他们动手脚外边却不知……要不我就让父皇自己看?” 在医院,重症病房的墙壁是玻璃的,监控有时会侵犯人的隐私,可有时恰巧也是监控能救人一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端看窥探者的用心。 穆承渊:“……” 睿王国事繁忙,也不知如铁使了什么手段软磨硬泡,皇帝居然准了,同意如铁在里头置一个“潜望镜”,由皇帝亲自盯里边伺候的人。镜子保证不会照到皇贵妃,也不会影响其生产。 “的确,亲眼看着就放心多了。” 皇帝也希望陪伴他多年的皇贵妃在这节骨眼上能顺利诞下六皇子,母子均安,即便荒诞一些又如何? 一场病下来,皇帝连宠幸年轻妃嫔的心都淡了不少,老了老了,还是觉得当初的那个人最好。 翊坤宫置于重重保护之下,又有皇帝保驾护航,如铁总算放心了。 第107章 黎明2 正待众人都等着皇贵妃再为皇帝添个小皇子时, 夜郎国国君夜秋前来朝觐,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夜郎乃大楚臣国, 每年此时, 夜秋都会亲自前来, 虽今年皇帝病了, 睿王代政, 也不妨碍夜郎进贡,夜秋来前送了国书,礼部都按章程提前布置好了。 皇帝已能下榻走动,有空就悠哉悠哉地陪皇贵妃四处散步, 睿王处理朝政很有一套,夜郎国国君一来, 皇帝也依样画葫芦,都交给睿王去招待。除了夜秋初到时皇帝必得出来露个面, 接受夜秋的跪拜, 其他都不必操心, 皇帝甚至好心情地邀夜秋留下来参观六皇子的洗三宴, 夜秋也应了。 后宫夜贵人乃夜秋之女,皇帝特许夜贵人携四皇子穆承沁在接近前朝的景轩阁与夜秋见上一面。夜秋十分感激,还特地为夜贵人去岁所犯下的过错请罪。 皇帝大度地表示既往不咎, 夜贵人只是一个小小贵人, 他反正不会再宠幸她了, 给四皇子、夜郎国国君些薄面也不错, 遂将夜贵人依旧挪回启祥宫正殿,至于升位还是免了,夜贵人过去一年是思过,并非有功,皇帝可不会真忘记夜贵人往睿王身边按钉子的事。 睿王忙得不可开交,如铁都觉得自己快成怨妇了,成日连见老公一面都难,可是越忙就代表皇帝越器重,离那个位置也就越近,他总不能在关键时候拖后腿打扰睿王。皇帝还拍拍如铁的头要他体谅,在如铁贤惠地表示再忙一点也没关系时,睿王果不其然更忙了。如铁只好抢在自己要发飙之前,把自己打包丢到了娘家宁国公府。 宁国公近来很是清闲,征战了大半生,他想多陪陪长公主了。如铁到时,他已与长公主手谈了两局,两局皆输,第三局眼见就要输了,宁国公豁出去一张老脸,硬是把两枚棋子藏了起来,被长公主一通笑骂,宁国公却死不认账。 世子妃乔氏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去了,云晖和云晞两兄弟都不在家中,穆承泽却是破天荒在的。原来云晖被工部尚书请了去,商议制造司相关事宜,云晞则是苦逼地被皇帝捉了壮丁,夜郎国国君来朝期间,负责皇城守卫的将军正是云晞,与睿王一样,云晞也是忙得不沾家,穆承泽便经常替表哥过来看望长公主夫妇。 如铁是宁国公收的义子,穆承泽则是宁国公夫妇打小看着长大的,彼此都不是外人。如铁婚后常回,也不与自家人客气,与长公主夫妇打过招呼之后,就让他们继续下棋不必管他,结果就变成他与穆承泽大眼瞪小眼,真的太无聊了。 穆六公子话极少,这位少爷也没有任何要交谈的意思。如铁枯坐了半个时辰,把憋了一肚子的气都坐完了,觉得还不如回去等睿王,正打算告辞时,如银却通过门房找了过来。 “小铁,那边出事了。” 如银在他耳边低语,神情严峻。 那边?? 如铁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宁国公府,如银已知他被长公主夫妇收养,定是怕当众提起他会尴尬,故而语焉不详地改称颜家为那一边。 如银的意思便是颜家出事了。 “二哥,发生何事了?” 如银道:“大嫂带若玉上街,一个转身的工夫若玉就不见了,家里急得不行。幸好殿下之前派了人,好容易才得知若玉的下落。” 颜若玉是颜老爹的小女儿,今年两岁,话都不大会说,如铁还抱过刚出生没多久的若玉,对这个小妹妹很是喜爱。这段时间薛氏的孩子已出生了,是个男孩,颜老爹给其取名叫小毛。虽然如铁后来没再去过颜家,有时补贴如银时,会特意夹带专门给小孩戴的长命锁片,或是金银手镯,刚好都是双份。如铁不喜薛氏的功利,孩子却是无辜的,不能叫这么小的孩子就体会到人间冷暖。如铁也默许了如银把他的东西送给小毛。 颜家有两个孩子要养,如金颜老爹都是男子,平常都是要下地的,在家也不会带孩子,王氏一把年纪了,精力有限,若玉和小毛,实际都是薛氏在带。薛氏既要操心家务,又要带两个孩子,两个孩子正是吵闹不休的年纪,把薛氏烦得不行。 她必不会苛待小毛,却在王氏、颜老爹、如金不知时,悄悄打骂若玉,照顾也不尽心。有时明明两个孩子都有份的东西,她偏要偷偷多拿一些给自己的儿子。这次若玉不见,也是薛氏照看不周,上街抱了小毛,只叫若玉自己跟着,和一位妇人说话入了神,转身若玉就不知去向。 薛氏弄丢了若玉,也知犯了大错,被公婆还有丈夫责怪,大哭大闹,寻死觅活。如金和颜老爹也顾不得她了,赶紧出去找若玉,寻了半天未有结果,伤心之际,若玉却在傍晚时被如银抱了回来。 原来睿王之前派去暗中保护颜家的人还在,发现若玉不见,一边给如银报信,一边火速去查若玉下落。这些人手段非比寻常,不出半日就把若玉找到了。有个庄稼汉趁薛氏不备把若玉抱走,藏在一户农家。睿王的人及时把若玉救走,交给问讯赶来的如银,也抓到了带走若玉的那名庄稼汉。 如铁刚一听说若玉不见了,嘴上不言语,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幸好如银后来又说找到了,如铁只道人没事就好,如银却从袖中取了张画像递给他。 被抓住的庄稼汉招认,是有人给他塞了钱,要他抱走若玉的。睿王的人手中有会画画的,便按庄稼汉所述,画了张像出来,如银觉得此事不同一般,虽然若玉找回来了,没什么危险,仍想着要报给如铁。 如铁一看画中人斯斯文文的样貌,竟是与顾珍像了七八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上来。 顾珍这是想做什么? 迟迟未对颜家动手,后来被削官流放,如铁都以为他再也不会出来搞鬼,故而放松了警惕,若不是睿王谨慎,仍留着当初派出去的人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顾珍专挑小孩子下手,真不要脸,这人都穷途末路了,还想偷偷把若玉抓走威胁他吗? 更叫如铁奇怪的是,顾珍不是已被流放了吗,怎会出现在皇城附近? 如铁把自己的疑惑说了,一直旁听的穆承泽分析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次被罚的只有顾珍,顾家仍在,暗中出手帮顾珍一把不是没有可能,他已是亡命之徒,小心为上。” 穆承泽道:“这样吧,我去刑部打听一下,押送顾珍去流放之地的差役究竟是谁,是不是真把人送到了。” 有人帮忙是好事,如铁忙道:“多谢你啦。” 穆承泽背对着他浅笑:“王嫂不必客气。” “……” 如铁总觉得何处不大对,穆承泽是个行动派,交代了几句便走远了。 如银吞吞吐吐道:“小铁,颜家那边……其实还没好。若玉回来之后就发起了高烧,找了几个大夫都看不好。” 如铁急了:“二哥,你怎么不早说!” 这么小的孩子,哪扛得住?? 如银也是没办法,他吃不准如铁会不会出手帮忙,凭他自己,请不到好大夫。 宁国公此时道:“小铁,你拿我的帖子去找黄大夫,他精通儿科,与我有几分交情,相信会随你们走一趟。” “爹……” 如铁万分感激地看向宁国公,没想到宁国公竟会帮颜家一把,他口中提到的黄大夫,正是皇城数一数二的郎中。 宁国公与长公主对视一眼,道:“救人要紧,还不快去?有话等你回来再说。” 如铁点点头,赶紧带着如银去找黄大夫。黄大夫见过了宁国公的帖子,也同意随他们去一趟颜家,如铁决定亲自跟过去看看情况。黄大夫是宁国公的朋友,只让如银带人过去也不大好,顺便还能看一眼小若玉。 坐马车的话,一天就回来了,皇贵妃未必今日就生,就算真的发动了,他也赶得上,若玉却等不得。 如铁打定了主意,中途拐回睿王府,对蒲公公道:“劳烦公公帮我告诉殿下一声,我去去就回。母妃万一发动了,殿下要入宫,麻烦他把旋风和招财都带上。” 这是如铁的底牌,旋风能辨百毒,到时跟着守在外边,万一有人身上带了不好的东西混进去,也能马上被发现。 蒲公公心领神会道:“王妃放心,老奴定帮王妃转达,王妃多带几个人过去,一定让玄亮寸步不离跟着。” 如铁道:“那是当然!” 顾珍虽在暗处,想使坏却已被识破,如铁若是他,就会好好躲着,不会随便出来乱走,即便真的遇见也不惧,他让玄亮挑了几个功夫不错的王府侍卫,带上黄大夫和如银,风驰电掣往颜家去了。 一路很是顺利,没遇见什么事,到了颜家草房,就听见王氏绝望的哭声,如铁差点吓坏了,顾不得问候,直接带着黄大夫、如银冲进屋去一看,小女孩浑身滚烫,盖着厚厚的被子孤零零躺在榻上,都没声了。 黄大夫摸了摸若玉的额头,又按了按脉,连声道:“好险!” 他说完便让如铁如银把冰冷的屋子弄暖和一些,然后把若玉的厚被子掀了,手腕脚腕都露出来,叫跟进来的王氏给若玉在这两处不停擦拭温水。 颜老爹着急道:“使不得!小玉已发烧了,断不能再受凉的……” 黄大夫冷冷道:“都烧成这样了,再捂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颜老爹不懂医,他只知发烧都要捂汗的,出了汗不就好了,前几个大夫也没告诉他。 王氏拉一拉颜老爹的袖子劝道:“咱们还是听大夫的罢!” 如铁和如银各抱了一个炭盆走过来,颜家本来也用不起炭,这天冷得厉害,还是如铁派侍卫去临近的富户花钱买来的。 黄大夫开好了方子,如银便奔去药铺里抓药。 如铁摸了摸若玉的额头,发觉热度已稍微褪下去了一些。 黄大夫道:“这孩子受了惊,又吃了燥热之物,这才烧起来。喝过药若有反复,就用温水擦洗,切不可再捂着了。” 如铁也听说小孩子发烧不能捂,故而黄大夫要把若玉的厚棉被拿掉时,他是举双手赞同的,眼下若玉果然好了些,方才还睁了一次眼,水灵灵的黑眼珠望着他,好像在问他是谁,如铁感觉被戳了一下,心里软软的,黄大夫的医术真不是盖的,起码和他家殿下不相上下了。 黄大夫给若玉看完了病,如铁付过诊金,又要给黄大夫塞个大红包,黄大夫只道不必,如铁便派两个侍卫把黄大夫先送回家去。 王氏和颜老爹忙向如铁道谢,如铁都与睿王成婚这么久了,颜家人也都知道了,睿王妃就是如铁。颜老爹后悔莫及,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却被薛氏这个败家娘们给毁了,若玉也是薛氏给弄丢的,这薛氏就是个搅家精!如若不是她生养了小毛,颜老爹真想叫如金把这不省心的媳妇给休了,这样如铁不就回心转意了吗?有如铁帮衬,如金再娶个好的也不难…… 颜老爹越想越觉得应当如此,不觉开口唤道:“小铁……” 如铁微微皱眉。 一直跟在如铁身边,沉默寡言的玄亮斥道:“大胆,你是何身份,也敢直呼王妃名讳?” 玄亮人高马大,又是一袭黑衣,吓得颜老爹不敢出声了。 王氏没脸再去靠近如铁,只福了福身道:“多谢王妃相助……王妃忙了半日是不是累了,可要坐下来歇一歇?” 如铁见她关切的样子,心里喟叹,也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自己寻了处地方坐下。 他一身华服,与破旧的草屋格格不入,王氏与颜老爹看了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如银知道如铁心里有根刺,也不替爹娘辩解,亲自为如铁倒了盏茶过来:“家里没什么东西,我方才沏了点热茶,多少喝些吧。” 如铁点点头,接过如银递的茶水喝了几口,放下茶杯对颜老爹、王氏道:“我本没什么想说的,若玉是你们的女儿,好好照顾她,别再让她挨打挨骂了。” 薛氏一直站在院子里,面容惨淡,全家都在怪她弄丢了若玉,若玉因此还得了重病,加之来的是睿王妃,她根本没脸跟进屋去。颜老爹、王氏闻言才知晓薛氏平时都干了些什么,纷纷跑去质问她。如铁和如银在屋子里,就听见薛氏高声哭喊了几句,一会儿颜老爹气愤地嚷嚷着要打薛氏,王氏在旁阻拦。 如铁叹气,如金走进来,才过去一年多,这个汉子已添了少许白发,看着比差不多年纪的如银老多了。 如金不理会院子里的闹剧,径直对如铁道:“红包可收到了?” 如铁点点头,他成婚时从如银处得了两个红包,其中有一封就是如金给的,如铁猜到了。 如金笑:“他对你好不好?” 如铁道:“挺好的,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如金想说,以后他若是欺负你了,可以告诉大哥,但是以前他就说不大出来,如铁和颜家闹翻了,就更说不出来了。 如金只能道:“那便好。” 颜老爹还在骂个不停,薛氏捂着脸呜呜呜地哭着,王氏劝不动丈夫心力憔悴,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进屋照顾若玉去了。 如金把一岁多的儿子小毛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好让如铁看一眼。如铁见这个嘴里吐着泡泡的小男孩,脖子上挂着玉锁片,一手一只小金镯,小脸胖嘟嘟的,相比之下若玉就有些瘦,身上只有玉锁,没有镯子。 如铁想了想,道:“东西应该都是双份的。” 如金明白过来:“是我粗心,没把小玉照顾好,以后我会好好待她的,该她的一样也不会少。” 如金叫薛氏进屋,当着如铁的面,要她把贪了若玉的东西都交出来。薛氏不干,大骂了如金一顿。这一次如金却和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坚持叫她交还,不然就把儿子戴的通通摘下来还给若玉。薛氏拗不过,只得哭哭啼啼去自己屋里,拿出红布包着的小金镯,还有几个小棵子。如金把东西都拿过来,转交给了王氏,让王氏替若玉保管。 如铁瞧了半天热闹,一看时辰不早了,与如金道别。如金起身相送,两人刚出了门,就见一道身影静静站在屋外,如铁和如金乍一见都吃了一惊。 此人生得清秀,面容与如铁有几分相似,穿一身艳丽的红袍,眼角处媚意横生。 如金率先把人认出来了,欢喜地道:“小铜,你怎么来了!” 如铁也不知自己走的什么狗屎运,几乎每次回来都能撞见如铜,该不会是如铜故意来找茬的吧? “大哥。” 如铜见如金都是正常的,一对上如铁就好似点了炮仗一般,尖酸地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睿王妃啊。上次还说被逐出府,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敢情是攀了高枝就想甩手啊?” 如铜故意说得大声,还装模作样行了个礼。如金面色难堪,如铁被顶得够呛,如铜这意思,难道是他先不要颜家的,说反了吧? 如铁忍着气道:“你来做什么?” 如铜道:“怎么,妹妹病了,只许你来探望,却不许我来?” 如铁不想与如铜杠下去,一指里屋:“若玉还在睡,你去吧,别吵到她。我要走了。” “你先别走!” 如铜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做什么??” 如铁一整天脑子里的弦都绷得紧紧的,玄亮几乎是同时抽出了佩剑。 如铜被玄亮的剑迫得连退了几步,换了张笑脸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如今已从良了,咱们和好吧。” 如铁:“…………” 原来如铜还真是专门来找他的??凑上来只为告诉他这件事,真的是,连好好说话都不会,非要刺他,还吓他一跳。如铜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不过能从清风苑那种地方脱身,的确是个不错的消息。 这一趟回颜家,收获颇多。如铁不觉勾唇笑道:“什么和好,咱们何时吵架了。恭喜三哥,可是找到命定之人了?” 如铜自豪地点头:“有一位公子。不仅给我赎身,还说要给我名分。” 如铁颇有些触动,原来大楚除了睿王之外还有别人会这般想,实在难得,男人与男人之间有名分不易,他不由得道:“那你可要好好珍惜呀。” 虽然如铜的脾气他无法恭维,但是能在大楚遇见同类人,如铁还是挺高兴的。 如铜垂眸,睫毛微颤,轻轻点了点头。 如铁对如铜的坏印象可算好了些,两人竟破天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如铜没一会儿就又阴阳怪气起来,如铁算知道这人的臭脾气了,不刺他两句就不舒服,也不把不中听的话放在心上。其实如铜最能明白如铁当初的处境,不说膈应的话还是挺不错的。 如铁眼看天要晚了,不走不行,拍一拍如铜的肩道:“府里还有事,咱们下次再说吧。” 如铜推推他:“还有另一个好消息没来及告诉你,说完你再走,如何?” 如铁奇道:“你还有好消息啊?” 如铜趴在如铁耳边,轻飘飘慢吞吞地道:“你可知,给我赎身的那位公子是谁?” 如铁当然不知,如铜朱唇轻启,笑着说出了一个名字,如铁望着他愈发灿烂的笑容,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第108章 黎明3 如铁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磕磕巴巴道:“你怎会遇见他,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如铜与他说的, 正是顾珍! 如铜轻抬起自己的手腕, 朝着指尖的方向吹了口气, 仿佛一点都不奇怪如铁的反应。 如铁只觉得有些怪异。 “好人?”如铜低笑了一声, “亏你在皇宫呆了这么久, 居然还想分好人坏人?有时我真怀疑, 你是怎么当到王妃的,难道就凭你这张脸吗?” 如铁顿了顿,心想这人又在说酸话了,见识了皇后等人的恶, 他觉得如铜只是尖酸了些,也不算大奸大恶之徒, 说不定是受了顾珍蒙蔽,好心劝道:“顾珍阴毒, 说话也不可信, 你千万别与他搅在一处。” 如铜一下子沉了脸:“我管他如何, 莫非有人给我赎身, 我还要拒绝,重新回去清风苑过苦日子吗?” 如铁与他说不到一块去,急道:“他一定有阴谋!对了, 你还不清楚吧, 若玉就是被他找人抱走的……” 如铜道:“我清楚。” 如铁:“…………你说什么?” 如铜勾了勾唇, 一个字一个字道:“我说我清楚, 否则,怎会把堂堂睿王妃引过来?” 如铁:!!! 如铜吃吃笑道:“你不知道,要引你上勾有多难。你根本不会见颜家的人,除了若玉,你对她倒是有几分关心。只是光生病的话,未必会报到你那里,不见了就不一样了……哦,你带来的大夫有没有给你说她吃了燥热之物?这还是我给顾大人出的主意,给她喂一口鹿血,果然没多久她就发热了。你看,失踪加高烧,双管齐下,你果然还是快马加鞭赶过来了。” 如铜的笑让如铁战栗。他不敢再小看如铜,还以为把若玉救了回来,便是破解了顾珍的阴谋,却没想到,这才是顾珍谋划的开始。 顾珍和如铜,究竟想做什么? “……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们有何目的?” 如铁身边还有侍卫和玄亮在,如铜突然之间露了真面目,玄亮已握着剑,暗中令侍卫接近,围住如铁。只是睿王原先派来保护颜家的人手,不在近旁。 之前玄亮尚能震慑如铜,眼下,如铜反而笑得更张扬了。 如铜道:“顾大人为我赎了身,不过要我办妥一件事,才肯给我名分。你不是要我好好珍惜吗,那就乖乖听我的话,也许我会饶你一命。” 如铁道:“如铜,你是不是疯了?” 如铜道:“我是疯了,我究竟何处比不上你,凭什么你可以直上青云,我却只能做个下贱的小倌,明明爹娘都一样,不该差那么远的!” 自从得知如铁竟做了睿王妃,而当初那名寸步不离的侍卫就是睿王本人,如铜早已被嫉恨淹没。 从郡王到亲王,傻子都知道睿王说不定还能有更大的造化,如铁亦是如此。而如铜在清风苑因与另几名红倌抢客,受到了挤兑,很快就有比如铜还要清纯,还要青春貌美的男孩子冒出来。这个行当没有谁能独占鳌头,如铜以前还能挑客,后来只要老鸨领人进屋,他就从了。 相比他过得越来越不如意,弟弟却越来越顺,如铜对如铁就只剩下越来越多的恨意。 顾珍不知怎么寻到了清风苑,要为如铜赎身,条件是如铜必须为他办事,如铜立刻就答应下来。 如铁道:“你是在怪我?可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选的吗?” “不!”如铜怒道:“你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他的面容一瞬间曲扭到了极点,又一点一点舒缓下来,柔声道:“你猜,顾大人要给我什么名分……你绝对猜不到的。顾大人说了,我只要把他交代的事办妥,他就让我当太子侧妃。你知道,太子可是要当皇上的,而睿王只是个王罢了……” “这是我唯一能比过你的机会,我为何要拒绝?不妨告诉你,这是我第一次做你口中的坏人,你是我弟弟,我本来还有些许不安,看到你这么蠢,我也就放心了。” 如铜拍了拍手,四周已有近百身穿夜行衣的人围拢过来。 “我刻意靠近你,千方百计与你说话,只不过是在帮顾大人拖延时间。你说,这一次你会不会输给我?” 玄亮护着如铁,手中嗖地飞出去一只响箭,如铁抬头望着那箭扎入夜幕,笑着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比什么输赢,但是殿下一定不会输的!” 睿王近来为国事所困,夜郎国君又来了大楚,几乎各处的人都要寻他,他近日一直代皇帝待在宣德殿,好容易才处理完政务,打算回府,刑部尚书储亮却找了过来。 刑部最近在查一件杀人案,有名市井男子光天化日被人割了脖子,因事发时没有任何经过之人,刑部一时之间没什么头绪,闹得人心惶惶。今日这男子的妻子来了刑部,说是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线索,办案官员听妇人说完之后,立刻便把这个看似普通的命案视为烫手山芋,甩到了刑部尚书那里。 只因这妇人说,她和她丈夫一向与人无争,只与睿王有过节,她怀疑是睿王对她的丈夫下了毒手。 储尚书当场就愣了,怎么可能是睿王,大楚谁犯法都不可能是睿王,且不说睿王的为人,按睿王如今的地位,何必要做令自己身败名裂之事? 妇人顶着储尚书质疑的目光,将与睿王的过节和盘托出。原来这妇人是睿王从前的未婚妻,新婚夜与人私奔,中途被北燕人捉走,后为睿王所救,她向睿王坦承了私奔的事实,被太后赶出家族,流落民间。前阵子她与丈夫在街上意外重逢了睿王,没多久丈夫横死,她与丈夫安分守己,从没有过什么仇人,故而她怀疑,是睿王在报当年的夺妻之恨。 这妇人名叫顾卿仪,她被杀的丈夫叫做孙少祖。 储亮震惊不已。睿王当年那场婚变世人皆知,没想到北燕奸细掳走睿王未婚妻之说还有个中隐情,妇人所说细节也对得上,储亮不得不先去了趟惠安侯府询问顾侯,顾琰意外地配合,得知这夫妇的名字之后也认了,不停地道“家门不幸”,甚至还亲自去了刑部一趟,认了认已被逐出家门的女儿。 看来顾卿仪所言当年之事,并非作假。 储亮下一个便直接寻了睿王,他虽不信睿王会杀人,亦不得不承认孙少祖之死,睿王确有动机。睿王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若沾上命案,即便最后查出来与睿王无关,还是会声名受损。储亮自然希望尽快排除睿王的嫌疑,免得被人捅到朝上去。 穆承渊听完储尚书洋洋洒洒一大篇话,顾卿仪、孙少祖在他心里连个涟漪都没落下,只淡淡道:“无稽之谈。” 储亮道:“殿下,实在对不住,我一向公事公办,必须得问殿下一些问题,还请殿□□谅。” 睿王也知储尚书不易,并没有要为难的意思,储亮问什么便答什么。所幸孙少祖死时,睿王恰在御前一直未曾离开,人证一堆,其中还有皇上,皇宫与发生命案之处隔得极远,睿王是不可能去杀人的。 储亮与睿王细谈之下,又发现了一处矛盾,若是睿王想杀孙少祖,当年才是动机最强烈的时候,也便是说当年最气愤恼怒之时尚且放过了,如今婚姻和美位高权重,又怎么可能再去杀人呢? 储亮只要证实此案与睿王并无直接关系就好,至于真凶是谁,刑部就只能慢慢查了,他倒觉得,非要咬上睿王的顾卿仪透着几分可疑。 储尚书心满意足地离开,穆承渊却拧起了眉,孙少祖怎么死的他并不关心,但是顾卿仪为何非要指证于他,顾琰从前绝不提顾卿仪私奔之事,为何今日却如此配合,睿王觉出了一丝不寻常。 他本要回府,被储尚书这一通打扰,已晚了许多,出了殿,睿王仍在想着这起古古怪怪的命案,被冷风一吹,忽然想起蒲公公之前给他递了消息,颜家小女儿得了重病,如铁请了郎中带了几个侍卫匆匆往颜家去了,后来蒲公公未再递信,如铁到底回了吗? 睿王顾不得多想案子了,策马奔回睿王府,就在府门前迎面撞上了正要离开的穆六公子。 “承泽,你怎么来了?” 原来,穆承泽自告奋勇去查顾珍的下落,已从刑部查到了消息,当日押解顾珍的差役,似乎不知从何处得了一银钱,回皇城之后就不干了。他想方设法寻到这人,最后证实是顾家使了银子,顾珍根本没往流放之地去,如今不知藏身何处。 穆承泽本想过来提醒如铁,可是没想到如铁去了颜家还未归来,穆承泽便觉得不大对。 “睿王兄,我听王嫂还有如银说,颜家小女儿出事也是顾珍使的计。” “颜家小女儿出事?何事?” 蒲公公给睿王传的话,倒是未提顾珍,估计是如铁走得匆忙,未与蒲公公说清楚。 穆承泽便把颜家小女儿失踪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穆承渊此时把两边发生的事串在一起,忽然就发现,颜家小女儿丢了,是顾珍使坏,孙少祖之死,顾卿仪强行指证,顾琰的态度也是在推波助澜……这两边看似毫无关系,却都透着顾家的影子。 顾家到底想做什么? 穆承渊觉得,他们似乎并不只是想带走颜若玉以及令他陷入案子那么简单。 穆承泽道:“我方才发现王嫂不在,就想着此事告诉睿王兄也是一样……” 穆承渊一个激灵,道:“你说什么??” 如铁没在? 睿王府大门恰在此时被人从里边撞开,蒲公公冲出来大哭:“殿下,王妃还没回来,老奴快急死了!” 穆承泽和蒲公公的话,穆承渊不会不信,如铁与颜家的关系已不好了,不可能一声不吭就留宿。 他迅速查了查府里侍卫,发现随如铁过去的人中,除了临时领命送黄大夫回城的侍卫仍在,其他都没回来,如银也不见踪影。 穆承渊又命蒲公公去请黄大夫,得知若玉发热,大致是因为吃了燥热之物引起的。 大夫一般只看病,不说多余的话,在睿王面前,黄大夫好心说出,若玉嘴里有一股血腥味,疑是吃了鹿血的缘故。 颜家那种地方哪里来的鹿血?不必想,肯定是顾珍把人带走之后喂的! 为何要劫走小女孩,为何又要让小女孩生病,如铁未归的结果摆在眼前,穆承渊几乎能确定,顾珍的目地根本不是拿住颜家人威胁,而是……如铁本人。 玄明急道:“殿下,方才底下人来报,有人看到了玄亮求救的暗号……” 穆承渊目光骤冷,玄亮武艺高强,若连玄亮都发出了求救,这代表如铁真的很危险,他必须尽快找到如铁。 穆承渊果断道:“玄明,把府中侍卫都叫上,随本王去一趟颜家!” 玄明道:“可是殿下,这个时辰城门已关……” 颜家在城外,城门关了就出不去了。 穆承渊忽然明白过来,顾家为何非要在他身上弄这么一起漏洞百出的案子,为的就是让储亮来找他,拖住他,这样就算他发现如铁不见了,也赶不及。 不能拖到明日!否则危险就更大了! 穆承渊咬牙道:“出不去就冲出去,等本王回来再向父皇请罪!” 玄明不再多言,领命去叫人。 “殿下,殿下!”蒲公公十万火急地跑过来:“宫里来报,皇贵妃娘娘发动了!” 为何,偏就是在这个时候! 穆承渊耳畔阵阵轰鸣,一瞬间他回想起如铁开玩笑与他说过的选择题。 “殿下,若是我与母妃掉入水里,殿下会救谁?只能救一个哦!” 救一个?穆承渊不会忘记自己当初的回答。 “当然是救母妃,你这么聪明,怎会掉下水。” 言犹在耳,这一次,他仿佛听见如铁的声音依旧在说:殿下,你只能选一个哦! 不能再拖了,穆承渊怔忪片刻,回过神来道:“承泽,你去趟宁国公府,替本王求长公主入宫,去翊坤宫照看皇贵妃……” “其余人等,随本王出城救人!” 第109章 黎明4 玄明先行一步, 去向城门校尉交涉,守城门的是个爆脾气, 即便亮出睿王的身份也不买账。 “殿下, 他们还是不肯放行……” 穆承渊道:“不必多说, 把王府令牌留下, 事后赔罪。” 玄明奉命, 欲仗剑强取, 忽听得背后有人高喊:“承渊,等一等!” 穆承渊回首,一柄宝剑已抢在玄明之前亮了出来。 云晞闪身,挡在睿王前头, 对城门校尉道:“你们可都看清楚了,今日非要出城的是我, 与其他人无关!” 城门校尉暗暗叫苦,他们被剑架住了脖子, 不得不把城门开了道缝出来。 穆承渊心知云晞这是帮他担了罪责, 低声道:“大恩不言谢。” 云晞温和地笑笑:“你我兄弟, 不必客气。阿泽都告诉我了, 可惜我负责巡防,脱不开身,小铁就拜托你了。 睿王点头, 不再多言, 一行人顺利出了城, 往颜家所在的村落急驰。 快马加鞭, 比平常快了一倍不止,到了颜家附近,已快到后半夜了。 颜家几间草屋灯都熄了,看上去甚是平静,玄明却瞧出了异样。 “殿下请看。” 玄明遥遥一指其中一间草屋的窗户,纸糊的窗裂了个大口子,风刮着窗户纸呼啦啦地响,这么冷的天,是不可能放任不管的。 穆承渊了然道:“小心埋伏。” 睿王府侍卫严阵以待,玄明拾起一块石头,朝着院门用力掷去,石头砸在门上发出轻响,忽然之间,从草屋中钻出了数十名持着利刃的黑衣人,睿王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侍卫亮剑迎敌,一场厮杀之后,便将这些人尽数拿下。 但是还没睿王开口审问,黑衣人便挨个咬碎嘴里的毒.药,玄明眼疾手快,将其中一人下巴卸去,其余的人顷刻之间便已毙命。 仅剩的黑衣人咬定自己就是留下来杀人灭口的,并不清楚主子的意图。 穆承渊眸光微动,既然能在此地埋伏,便说明之前在草屋里住的人,都被控制了。 “搜屋。”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玄明领头,侍卫们小心进入屋内,不多时,从里头推出几个手脚被捆住、嘴里塞了布巾的人,这几位穆承渊都认得,正是颜老爹、如金、王氏还有如银! 侍卫们为他们松绑,如银口中的布巾一被取走便跪下磕头道:“殿下,请救救小铁,小铜把他带走了!” 如银道出经过,如铁要回府时,如铜来了,如银隔得远,不知如铜与如铁说了些什么,突然就冲出了一伙黑衣人,把如铁、玄亮他们团团围住。 玄亮放了响箭出去,召集了睿王派出来保护颜家的人手,与黑衣人大战了一场,只是人数悬殊,玄亮带着如铁逃走,如铜率人追赶。余下的黑衣人将颜家人都捆了起来,推入屋内,又把一地的尸体拖走,埋伏在此地。 穆承渊道:“小铁往何处去了?” 如银指了一个方向。 穆承渊让如银留下照顾家人,自己即刻带着侍卫,去追寻如铁。 离开草屋越来越远,中途再没遇见攻击,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其中夹杂着几张熟悉的脸,应是之前派出的人手,以及如铁带过来的几名侍卫。 睿王的心情愈发沉重,最后在附近一处断崖上寻到了玄亮,玄亮身上多处受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玄明亲眼见到弟弟如此,霎时间红了双目,抢上去扶起玄亮,抖着手指去试玄亮的鼻息。 片刻,玄明哽咽着道:“殿下,他还活着……” 穆承渊点头,去按玄亮的脉,发现他是因失血过多昏厥,便命侍卫取出随身带的药物,即刻给玄亮上药包扎。 玄亮已找着了,如铁和如铜附近都找遍了,未曾见到。穆承渊站在崖边,试着往下望去。 底下黑樾樾的一片,因是夜晚,即便打着灯笼、照着手电,仍是什么都看不清。 玄明上前劝道:“殿下,天太黑了,看不到底下的状况,也不知这崖有多深,不若等天亮了再……” 玄明就差把实话说出来,若真的夜里摔下悬崖,生还的可能极小。 “他等不得,本王也等不得。” 穆承渊痛苦的目光瞥向那一片黑暗,纵使底下是刀山火海,他也要亲自去看一眼。 “本王马上下去,玄明,你随本王一起,替本王掌灯。” “殿下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玄明,本王心意已决。”穆承渊厉声道,“你若是抗命,本王便换别人!” “殿下!!”玄明实在劝不动,只得道,“属下誓死追随殿下,还请殿下不要动怒!” 穆承渊当即命人拿出精铁制的绳索,一头与玄明各自栓在腰上,另一头栓在崖边树上,由侍卫负责守护。他与玄明一人各拿了几只手电,一起往悬崖深处慢慢滑下去。 这崖没有想象得深,往下落时穆承渊与玄明四处皆照过,底部也未见到人。 穆承渊喜忧参半,喜的是如铁一定还活着,忧的是,他至今仍不知他身在何处。 折回崖上后,玄亮没多久便清醒过来,捂住受伤的腹部就要起身:“殿下,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王妃……” 穆承渊把玄亮按了回去,只道:“他在何处?” 玄亮忆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如铜身边的杀手死士太多,饶是玄亮把身边睿王的人手都召集起来,也未能突破,玄亮一个或许能逃出去,但他定要护着如铁,才逃到了断崖附近。 “玄亮,你快走!” 如铁抹了把脸,他也是头一次遭遇这阵势,心知再这般下去,两个人最后都得死。如铜的目标是他,若玄亮逃走,如铜未必会去追赶。 “不行!属下奉命保护王妃,绝不能独自离去!” 玄亮很想说,即便不是奉命,我也会保护你,可他看着如铁坚毅的脸,始终没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跟在如铁身边这么久,谁会不喜欢这个机灵可爱的少年,就连殿下都陷进去了,何况是他? 那时他还管如铁叫公子,知道公子和殿下有个一年之约,他曾暗搓搓地想过,若是公子离开了睿王府,那他就把心里话都告诉公子。 可是后来公子喜欢上了殿下,殿下对公子也并非无意,他知道自己再肖想下去就是悖主,也及时克制住了。 从此只做一个本分的侍卫,哪怕要他献出性命也无妨,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别死心眼!如铁向玄亮使了个眼色,对如铜道:“我放弃抵抗,要杀要剐你随意,别为难活着的人!” 如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如铁主动走向如铜。 玄亮一剑挑飞了近身的两个杀手,拼命去拉如铁,但是如铁没有理他。 如铁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道:“玄亮,你别莽撞,若我出了什么事,只管告诉殿下,揍死丫的,为我报仇。” 玄亮眼里蓄了泪,一声长啸扑上去,如铜本要放过他,无奈玄亮又杀了过来,连派出六个杀手,才勉强拖住。 如铜没对如铁动手,而是与如铁对换外袍之后,把如铁带走了。 玄亮奋力击倒最后一名黑衣人,他想去找如铁,可是连站都站不住了,渐渐失去了意识。 “……颜如铜带走了王妃,我听见他与一个黑衣人说,尽快送他们回城。” 如铁还活着! 这对穆承渊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他紧接着想起,皇城无疑是在他眼皮底下,如铜为何要回城,还带着如铁,就不怕被发现吗? 而且为何,要与如铁互换衣物…… 不好! 穆承渊乍然想到一种可能,立刻带着没受伤的侍卫返程,玄明留下善后。既然如铁是被如铜带走,那么直接抓住如铜就行了。 翊坤宫。 皇贵妃半夜发动,实则出乎许多人预料。虽然妇人生育,差个几日也属正常,可在皇宫里当差的都是医术最好的太医,皇贵妃又在翊坤宫重重保护之下每天诊脉安胎,应当不会相差半日。 实际上,皇贵妃是遇见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这个月份的孕妇,多是要经常起夜的。宫人们像往常一样扶着皇贵妃,可是没想到有个守夜宫人脚滑了一下,皇贵妃受了惊,躺回去没多久肚子就隐隐作痛。 焦氏知道自己恐怕要生了,依次派人去皇帝处、太后处报信,去请太医,心腹宫人们要把她扶入早就备妥的产房之中,两名提前挑好的稳婆也飞快赶到了。 太医过来诊脉后道:“六皇子很是康健,既然发动了就生下来,这一胎也可算是瓜熟蒂落了。” 稳婆们闻言,也相继看了看皇贵妃的状况,只是见红还未破水,不必急着入产房,应是还要再等一等的。 皇帝收到消息之后,火速从寝殿赶来,皇贵妃还在坐着喝茶,时而由宫人扶着起身走一圈。 “婉妍,你还好吧?” 皇帝担心地不行,怎么要生了还这般从容? 皇贵妃拧眉忍过了阵痛,道:“皇上,稳婆说了,臣妾怕是还要再等一会儿。” 不多久,荣安长公主求见,皇帝准了。皇太后年纪大了,本已睡下,派人传话来说稍晚一些便到,皇帝也让太后注意身体,别太着急。 “皇兄,晞儿今日发现城外有些状况,报给了承渊,因他巡防脱不开身,承渊与小铁便替他过去一探,这会儿他们都入不了宫,臣妹便想着来看一看。” 长公主三言两语就把睿王还有睿王妃不在给圆了过去,这是她来之前就与云晞、穆承泽商量好的。如铁不见了,睿王眼下正着急救人,有何罪过先都让云晞顶着,免得有人借题发挥,待一切水落石出了再说。 皇帝笑道:“朕知道他们一片孝心,难得惦记了这么久,事到临头却没在。只不过他俩也是孩子辈,有朕陪着皇贵妃就够了……倒是辛苦你这么晚还跑过来。” 长公主能来,皇帝还是挺高兴的,亲自给长公主赐座。长公主谢了恩,同时令心腹宫人把手里捧的笼子递过来。 “皇兄,这是小铁托臣妹带的。” 详细来说,是如铁托了蒲公公托了穆承泽托了长公主带的。 皇帝十分好奇地看了一眼,只见硕大的笼子里关着两只猫,一黑一橘。黑的有点眼熟,瞧着像是他从前赏赐给睿王的那只玄猫。橘的那日在太子府就见过了,才半年多一年不到又胖了不少,这么大的笼子都快塞不下了。 皇帝一见玄猫就明白过来,道:“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皇帝命人把笼子打开,两只猫出来以后却没乱跑。旋风仿佛知道自己回到了老家皇宫,一反常态精神抖擞,对着招财喵呜几声轻叫,招财如小媳妇一般,肥胖的身子紧紧贴着旋风,一小步一小步规矩地走着。 两只猫踱到角落里,安静地坐下。 皇贵妃也忍不住朝两只猫看了又看,如铁说过会把猫送过来,应就是这两只了。虽然两个孩子没在,翊坤宫已提前做了种种布置,皇贵妃心中还是挺放心的。 她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密集,额角渗出了汗水,两个稳婆都向她点头示意,皇贵妃让她们扶了一把,站起身勉强给皇帝行了礼:“皇上,请稍等臣妾片刻。” 皇帝点点头,依稀记得睿王出生时,他有要事未能过来翊坤宫守着,只是后来才知,她疼了整整一夜。 皇帝而今已被如铁灌输了许多诸如“生育时的疼痛远比被刀砍疼得多”的念头,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斟酌着道:“婉妍,你和承泫都要平平安安出来见朕。” 皇贵妃留下一个苍白的笑容,由稳婆搀扶着进了产房。 第110章 黎明5 自从皇贵妃进去之后, 皇帝便有些坐立难安,他想起如铁设的“潜望镜”, 忙命人把椅子摆到镜前, 看了一会儿里边的情形——他看不到躺在产床上的皇贵妃, 这是必然, 只能时不时看见两个稳婆, 还有来来去去的宫人。 皇帝应诺过要照看一二, 双眼直直盯着镜子。长公主也想瞧一瞧,可是皇帝压根没有让她一起看的意思,长公主若是擅动便是对皇帝无礼,索性一门心思喝起了热茶。 皇贵妃进去没多久, 太后便到了。因大半夜被叫起来,太后的脸色不大好, 不过她也是希望六皇子平安诞生的,见了皇帝寒暄了几句, 歉然道:“皇上, 哀家来晚了。” 皇帝道:“辛苦母后。这边有朕守着, 母后一会儿便回寿康宫休息吧。” 皇太后笑:“这可不行, 哀家是专程过来等承泫的。” 皇帝与太后说话间隙,仍不错眼珠地盯着镜子,皇太后好奇地问:“皇上在看何物?” 皇帝特意显摆了一下这镜子的用途, 也让皇太后一起来开开眼界。皇太后一听说这是睿王妃做的, 便打起了退堂鼓。以前因废后的缘故, 她不大喜欢如铁, 可睿王一副把如铁当眼珠子疼的架势,皇帝瞧着对如铁也有些宠,太后爱屋及乌不会刻意刁难,心里也不会很愉快。 皇太后始终觉得,贸然去看产房内的景象未免太失礼了。但她拗不过皇帝,原打算扫一眼了之,谁知她这一眼,竟通过镜子见到产房中一位长相老实的稳婆,趁人不备,将一撮粉末倒进了另一位稳婆的茶盅里。 “皇上,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皇太后脸色大变,抬头见到了皇帝错愕的神情。 真的有奴才在产房搞鬼,而且还被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亲眼看见了! “李思贤,赶紧把这稳婆带出来……不许惊动皇贵妃!” 皇帝火烧眉毛一般,连声令李思贤想法子拿人,李总管什么场面没见过,叫宫人好声去传稳婆出来问话,只道皇上想知晓皇贵妃的情况,待稳婆们都出了产房,动手脚的钱稳婆马上便被抓了起来,宫人悄没声地把茶盅收走,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挥了挥手,叫另一名李稳婆该干吗干吗去。方才这阵势,李稳婆吓了一跳,隐约猜到钱稳婆约摸是犯了事,皇上仿佛能知道产房里的动静,李稳婆手脚冰凉地回到产房,一句话都不敢说。 能进这产房的,都是千挑万选的心腹,本来稳婆一名足矣,皇贵妃特意选了两名,也是怕临阵有事能做个替补。心腹宫人发现少了个稳婆,哪还有不明白的,但此时皇贵妃生产最要紧,她们默契地就当从来没钱稳婆这个人。 “荣安,你替朕继续盯着。” 皇帝把重任托付给了跃跃欲试的长公主,与皇太后一起审钱稳婆。 钱稳婆本就心里有鬼,面对的又是两尊大佛,当被她碰过的茶盅摆在眼前,钱稳婆扛不住重压,磕头如捣蒜,不待皇帝问,自己便全都招了。 “皇上,太后娘娘,是静答应,是她要奴婢这么做的!” 钱稳婆痛恨自己一时财迷心窍,她本来对皇贵妃很是忠心,可她的大儿子不知怎么最近染上了赌博,把家财都输了不算,还欠下一屁股的债,求爷爷告奶奶给她递了信,钱稳婆虽然有份好差使,身边也没那么多钱,就在这时,静答应寻上了门。 钱稳婆不知本该待在冷宫的静答应是如何跑出来的,还拿出了她儿子按了手印的巨额欠条……威逼利诱之下,钱稳婆同意在皇贵妃生产时动一点手脚,她是负责接生的,自然知道许多能让孕妇一尸两命的法子,就连太医都看不出来,关键是她曾为皇贵妃接生过睿王,皇贵妃因此很信任她。 钱稳婆要想动手,必不能让另一名同行看破。她便想了个法子欲挤走李稳婆。通肠胃的药并非毒.药,即便翊坤宫守卫重重,也不会觉得有问题。她只要趁产房里忙得团团转之时,把药下在李稳婆的杯子里,李稳婆喝下去就会拉肚子,不得不退出,这样皇贵妃就落入她一个人的手中。 只不过,她很确定下药时身旁无人的,皇上是如何得知的? 皇帝闻言大怒,正好太医也在,令太医看过杯子,确认里头是通肠胃的药无误,本来若是别人发现,皇帝还要质疑一下,可他和皇太后都是亲眼所见,不就相当于当着他们两个的面谋害皇贵妃,静答应都贬到冷宫了还敢作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皇帝命李思贤去把静答应带过来,要钱稳婆与静答应当场对质。 这些日子静答应已被冷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样,双颊红得极不自然,两只眼睛深深陷了下去,眼神透着最后的疯狂。 “是你收买的钱稳婆?” 静答应一反常态地冷静,乜了钱稳婆一眼,矢口否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静答应,都是你让我干的,你怎么能不承认??” 钱稳婆傻眼了,反应过来哭求:“皇上,太后娘娘,奴婢真是受她支使,不然奴婢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害皇贵妃啊!奴婢大儿子欠下了赌债,欠条都在她手,定也是她做的……” 皇帝生怕吵到皇贵妃,命李思贤堵住钱稳婆的嘴,他不是聋的,当然听见了钱稳婆所言,也令暗卫即刻去查了。 静答应依旧咬紧牙关死不认账。 后宫如今是太后在管,皇贵妃和六皇子若在太后眼皮底下出了事,皇帝必会迁怒,皇太后是真心希望皇贵妃与六皇子平安的,被静答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差点厥过去。 “来人,把静答应和钱稳婆都堵上嘴,拖到殿外,要她们磕头磕到皇贵妃平安诞下六皇子为止!” 钱稳婆一边砰砰磕着头,一边以凶狠的目光凌迟静答应,静答应却不理睬。她的额头因磕到地撞出了血,血蜿蜒落到脸颊上,静答应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负责盯着“潜望镜”的荣安长公主失声道:“皇兄、皇兄,另一个稳婆把一根很长的银针藏进袖子里……” 静答应听着里边惊慌失措的动静,得意地想,皇帝为何会以为,收买人只会收买一个呢。 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皇帝也没想到两名稳婆都有问题,急出了一头冷汗,把稳婆都抓出来容易,皇贵妃要怎么办? 荣安长公主试着道:“皇兄,臣妹府里倒有个懂接生的嬷嬷……” 长公主只恨自己没把那个嬷嬷带在身边带进宫。 “不行,婉妍等不了!” 皇帝虽信任长公主,只怕来去路上太久,皇贵妃撑不住。 两位稳婆都不见了,想不惊动皇贵妃也难,不多时,从产房跑出一位宫人,跪下镇定地道:“皇贵妃恳请太后娘娘准许,赐身边的嬷嬷一用……” 皇帝顿时明白了皇贵妃的意思,太后身边有一位当年曾给他接过生的丁嬷嬷,本来都要令其出宫荣养了,因丁嬷嬷舍不得太后与皇帝,至今还留在太后身边伺候。 皇贵妃,这是将她与六皇子的性命都交到了皇太后手中。 皇太后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沉思片刻道:“丁嬷嬷,那就请你为皇贵妃接生吧。” 皇帝眼中闪过片刻挣扎,皇太后姓顾,可皇太后也是他的生母,是六皇子的祖母。 皇帝无声叹了叹,道:“多谢母后。” 随皇太后过来翊坤宫的丁嬷嬷,福过身后进入了产房。 皇帝与长公主轮流看着“潜望镜”。 一刻钟后,有内侍通报,睿王妃来了。 长公主面露欣喜,睿王这是终于把人救出了吗? “小铁,你来晚了,承渊呢?” 皇帝松了口气,他正想夸一夸如铁这个好儿媳,“潜望镜”真是个好东西,抓坏了心肠的奴才,一抓一个准。 如铁叩首道:“父皇,他还有事未处理完,儿臣先过来了。” 皇帝笑:“朕知道你们都很孝顺……对了,你脸上怎么遮了道纱啊。” 其实如铁一来皇帝就发现了,睿王妃脸上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鼻子往下都被一道白纱挡住。 如铁把纱轻轻掀起一角,低着头道:“父皇,儿臣这几日有些咳嗽,太医已瞧过了,无甚大碍,儿臣担心皇贵妃想来看一看,太医便让儿臣用白纱遮挡。” 皇帝远远一瞥,发觉他脸色如常,应是不大严重。宫中若有人咳嗽一般也是要遮纱的,如铁真的很懂事,皇帝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你就坐下等吧。” 如铁谢恩,在荣安长公主旁边坐下了。 长公主望了一眼身边的如铁,她觉得有些奇怪,自从如铁入殿,问候了皇帝和皇太后,从头到尾却未与她说一句话,可是转念一想,这孩子慌慌忙忙跑回来,定是吓坏了,长公主也未放在心上。 一直静坐在宫室角落里的旋风忽然不安地站了起来,浑身黑毛根根炸起,澈蓝的双眼变得通红,朝着如铁的方向喵喵直叫。 长公主与太后均道:“这猫是怎么了?” 皇帝知道玄猫的用处,莫非层层保护下的翊坤宫里还有什么邪祟毒.物? 可是直到方才,玄猫都没有动静。 出乎所有人意料,旋风叫了半晌,随后就像一支离了弦的利箭,向如铁冲去,一头撞在如铁腿上。 如铁被撞痛了,“哎哟”叫了一声,皱着眉头,反把旋风轻轻踢开! 皇帝道:“小铁,这猫不是你在养的,怎么瞧着它与你不大亲近?” “……”如铁苦笑:“父皇,许是儿臣生病戴了面纱,它就不认得儿臣了。” 皇帝道:“原来如此。” 招财犹豫不决地踱过来,如铁扫它一眼,伸出了手,招财喵了一声,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又转身望望被踢到一边的旋风,居然肥屁股一扭,弃主人于不顾,去给旋风舔毛了。 即便有招财安抚,旋风仍在叫唤,且叫声越来越凄厉。 “父皇。”如铁道,“要不先把猫送出去,儿臣恐会吵到皇贵妃。” 皇帝亦是如此想的,不论如何只要守住产房,也不惧再有什么邪祟会惊扰皇贵妃,这玄猫的确太吵了。 皇帝命人把两只猫送出殿去。 长公主略有些不快,这猫毕竟是如铁托了一圈人要她务必送入宫的,怎么人来了反而嫌猫吵了? 因是在御前,长公主不便发作,想回府以后再说。 如铁比往常安分许多,时而轻咳一声,皇贵妃正在里头生孩子,外边的人也没什么心情说笑。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黎明到来,产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皇帝与皇太后大喜,丁嬷嬷没多久便抱了一个金色襁褓出来,眉开眼笑地给皇帝、皇太后道喜,皇贵妃已诞下麟儿,母子均安。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皇太后率先从丁嬷嬷手中接过六皇子,只一眼就觉得这孩子长得有几分像先帝,皇太后差点落泪,一抱上就舍不得撒手了。 皇帝趁太后没注意,溜去收拾好的产房悄悄看了一眼,皇贵妃睡了过去,一切安好,皇帝转身便开始与太后抢孩子,他自己的娃,自己还没来及细看呢,只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红彤彤皱巴巴的六皇子像只小猴子,哪有一点先帝的风采。 六皇子自打从娘胎出来嚎了一嗓子,之后就一直在睡,浑然不觉自己被传来传去,长公主也凑上去看六皇子,如铁却仍是坐着不动。 皇帝向他招手:“小铁,过来看承泫!” 如铁笑弯了眼,站到皇帝身后,远远注视着六皇子。 皇帝这会儿注意力都在六皇子身上,与太后争起六皇子眉眼长得到底像谁,一点都不觉得疲累。 李思贤亲自去六宫各处报喜了,如铁从一名内侍手中捧了一碗茶,送到皇帝面前,道:“父皇,您守了一夜,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皇帝想也没想就接了过来,往唇边送去。 第111章 弑君1 “父皇!” 翊坤宫殿门口响起了一道声音, 随即走进来一个人。 皇帝手一顿,看向此人:“承渊, 你总算来了。” 睿王风尘仆仆却不露倦色, 笑道:“儿臣一路过来都听说了, 高兴得忘了形, 未来及通报便进了殿, 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大方道:“无妨。朕也很高兴。快来瞧瞧你刚出生的弟弟, 朕觉得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睿王应了,走上前去看皇太后怀里抱的六皇子,皇帝又忍不住凑上去议论了一回。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想起来手中的茶,睿王却道:“父皇, 这茶似乎没有热气了。天冷,父皇龙体要紧, 还是换一杯吧。” 是这么回事,一会儿的工夫, 皇帝就觉得茶盅的确没什么热度了, 闻言立刻便有内侍过来, 将原先那杯请走, 重新换了盏热茶。 睿王道:“父皇,儿臣和小铁今次外出,发现了一些特殊情况。” 睿王及时按住话头, 环顾四周, 皇帝明白了, 睿王定是发现了什么机密, 想独自禀告。皇太后和长公主都很识趣,依次告退,皇帝命人送走皇太后与长公主,又把闲杂人等都遣退,六皇子也被抱回到皇贵妃处。 御前,只留下睿王还有睿王妃。 皇帝道:“承渊,究竟何事,可以说了吧?” 睿王把皇帝原本要饮的那盏茶拿过来,之前的内侍本要收走,被睿王以眼神制止。 “父皇,这是方才的茶。” 睿王忽然做了一个失礼的动作,直接将整盏茶泼到了地上。 皇帝吃了一惊,尚未开口,翊坤宫铺着的厚厚的羊毛毯上,已赫然烧出了一个冒着青烟的洞! 皇帝毛骨悚然,睿王是何意再清楚不过,有人竟在方才的茶里下了毒。 皇帝即刻召暗卫进来,经查,只有泼掉的那盏茶里有毒,皇帝想起他差一点就饮下那茶了,顿时浑身汗毛倒竖。 “承渊,究竟是谁要害朕!” 皇帝第一时间就把睿王给排除了,若非睿王,他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 “入殿的茶水,都试过银针,不会有毒,翊坤宫布置了层层守卫,宫人、内侍入殿,也会被搜身彻查,藏不住毒,故而毒一定是在殿中下的,有毒的这杯茶,父皇可还记得,经过了谁的手?” “你是说……” 皇帝不由看向如铁,正是如铁从内侍手里接过,捧到他面前的。 如铁“扑通”一声跪下了,颤声道:“父皇,不是儿臣!” 皇帝也想说怎么可能,话到了嘴边却卡在了喉咙里。他猛地想起自如铁入殿之后,玄猫的一系列反常,因他当时心思都在皇贵妃身上,被如铁的解释混过去了,可是回想起来,那并不是寻常的猫,玄猫的举动,原是想警告如铁有异! 皇帝眸光一沉,挥了挥手,立刻有暗卫去检查如铁,如铁不敢反抗,身体已在瑟瑟发抖,暗卫发现他缩在袖子里的右手,拇指指甲里还有残留着药粉。暗卫将药粉刮出来,重新混入新的茶水之中,本是无毒的一盏茶,一眨眼便让银针变了色。 这是人赃俱获了。 皇帝大怒:“颜如铁,朕待你不薄,你竟敢弑君!” 如铁起身要逃,身后却站了一排暗卫。 睿王眼神跟着瞥向如铁,吐出惊人之语:“父皇,是他下的手,但他并不是小铁,只是长得像罢了!” 睿王一脚踹在此人膝上,迫使此人重新跪下,伸手将此人面上的纱取下,露出一张脸来。 皇帝乍见这张脸有些震惊,从坐椅上走下来,仔细端详之后发现,此人与如铁颇有几分相像,细看之下,还是能觉出来不同。此人甚是狡猾,自打入殿就借口生病戴着纱,只露出一双相似的眼睛,很难辩认。虽然这道纱曾当着皇帝的面短暂取下来过,可当时隔得远,此人又低垂着头,依旧看不真切。 外边的守卫会检查出入宫人、内侍的发辫、鞋底、包括衣服都要拆开,指甲也不能留,但对主子们,却无法这样严格,守卫对睿王妃的样貌没那么熟悉,一见戴了纱,身穿华服,还长得与睿王妃如此相像之人,都只会以为是睿王妃本人而放行。 皇帝叹道:“这是谁,竟与小铁如此相似,小铁又在何处?” 睿王道:“这是如铁以前的三哥,颜如铜。顾珍与他劫持了小铁,儿臣一路追过来,本不知他们的意图,可是入殿时,却意外见到本该下落不明的小铁。儿臣与小铁朝夕相处,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有人假扮,撞见他给父皇端茶,儿臣就知道,他一定在茶水里动了手脚。” 皇帝打了个寒噤,道:“真是好险,幸亏你来得及时!” 睿王自从得知如铜与如铁互换了衣服,就已猜到如铜可能要假扮如铁,只是当时他还不知如铜这么做的目的,直到他发现“睿王妃”竟在他之前去了翊坤宫,如铁的灵动慧黠,不是长得像就能冒充得了的,每日耳鬓厮磨,穆承渊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更何况他还提前得知如铁被带走,如铜又与如铁互换了衣服,许多疑团便迎刃而解。 顾琰、顾珍千方百计劫持如铁,又拖住睿王,就是为了让如铜假扮的王妃能顺利混入翊坤宫,他们确信,按如铜的长相戴上面纱,不会有人辨认出来。 顾家如此大的手笔,睿王唯恐他们所图没那么简单,也让云晞在宫外严加防备了。他到的甚至还要早一些,皇帝盯着产房,穆承渊便一直在暗处盯着假王妃如铜,若如铜动手,就直接揭穿,可是如铜除了把猫给弄出来,并没有任何动作。 穆承渊曾听如铁加油添醋地说过旋风发现毒.物时的异样,确定如铜极有可能要下毒。他一度以为皇贵妃和六皇子是如铜的目标,可那碗茶经了如铜的手是递给皇帝的,如铜和顾家原来竟是想弑君! 谁都不会想到,六皇子诞生之时,正是一场宫变的开始。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贵妃和六皇子身上,包括皇帝自己都是,若李总管在场,极有可能还会替皇帝再验一验茶水,可是李总管去各处通知六皇子降生的喜讯了,就连李总管都不在,以皇帝熟悉的人,对皇帝下毒,正是最佳时机! 如铜和顾家,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如铜已失手,被睿王制住之后一直一言不发,突然间趁人不备,伸长脖子去含有毒的拇指,他心知自己未能成功,往后必定要受尽刑罚,不如毒死自己一了百了。 他的动作虽快,睿王却是一直盯着他的,抬手一掌生生将他那条手臂断了半截,如铜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不已,断断续续交代了顾珍要自己做的事,劫持如铁,假扮睿王妃,给皇帝下毒。 睿王又掐头去尾讲了自己被案子绊住,颜家附近埋伏的杀手,以及顾家收买差役,顾珍并未被流放的事实。 皇帝只是因皇贵妃生产被转移了注意,凝神一想还想到了其他蹊跷之处,他来到翊坤宫时,曾无意间听太医提到过,皇贵妃是受了惊才发动的,生产时又遇见了稳婆被静答应收买,同一天之内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本就是计划好的,目的都是为了最后一刻的弑君做准备,不停地在混淆皇帝和众人的视线! 仅凭静答应和顾珍两个人,做不了那么多,宫里宫外必然都有帮助他们的势力,其中顾家一定逃脱不了干系, 皇帝自认对顾家够宽待了,顾珍曾撺废后焚毁宫殿,杀害皇子,捏造太子救驾之功,本是要株连、遇赦不赦的大罪,可他看在太后面子,只判了顾珍一人削官流放,并没有殃及整个顾家,可顾家又是如何回报他的,不止对皇贵妃下手,他们还要弑君! 皇帝就连他们为何要弑君都想清楚了。顾家是站太子的,他因为时机未到还没来及废去太子,一旦他驾崩,继承大位的仍是太子,可若是他改立了太子,原来的太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至于为何非要假扮睿王妃下毒,除了让他放松警惕,也是明明白白告诉天下人,向皇帝动手的是睿王一脉,好将弑君之罪尽数推到睿王身上,彻底绝了睿王即位的可能,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倘若他们得了手,这将是一场怎样的浩劫,就连皇贵妃、六皇子估计都难以幸免。 想起才刚生下来未满一个时辰的六皇子,皇帝的心变得无比冷硬,他决定将计就计,既然有人费了那么大的劲想弑君,不如就让他们拭一个吧,也好看清楚,他们背后到底还有谁。 如铜被堵住嘴秘密送入一处暗室。他以为他能顺利等死,可是没多久,门打开了,进来了一个背着光的人。 如铜害怕地盯着此人,他记得就是这个人,一掌断了他的手臂。 穆承渊冷声道:“小铁在何处?” 如铜怔了怔,道:“我不知,不是我……” 话音未落,穆承渊一拳裹着风,狠狠砸在他肚子上。 如铜五脏都在痛,嘴里不停地咳嗽着,咳出了血沫。 穆承渊仍道:“他在何处?” 如铜失控地尖叫:“我不知道!!” 穆承渊又是一拳,继续问:“他在何处?” …… 如铜不知挨了多少拳,睿王咬定他知道如铁的下落,不论如铜回答不知道,抑或是根本不答,总有拳头落在他身上,如铜被打过几次就发现了,若是他不说,这个人定会把他活活揍死。 “我,咳咳,死都不会告诉你……” 如铜觉得自己快死了,就是死,他也不想让如铁好过。 他与如铁之间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可他就是讨厌如铁,明明是同个爹娘,明明都是下九流的低贱之人,他远比如铁聪明出色,能上青云的该是他,为何他的人生却如此晦涩,好容易有一个赢过如铁的机会,还要他拿命来换,如铁却轻轻松松拥有了一切…… 这不公平。 他在清风苑陪客,听见客人们都在羡慕地说起睿王与睿王妃有多恩爱,他也是极羡慕的,羡慕能当王妃的人,也会忍不住想,若是他当初选择去当太子男宠,王妃说不定就是他了。 有一段时日如铁曾去过明月楼学琵琶,青楼后来都传开了,睿王妃大驾光临明月楼,清风楼的老鸨实在眼热,背后说个不停,彤儿耳朵都快出茧子了,不服气道:“他不是与我长得差不多?” 老鸨哈哈大笑:“你?也不照照镜子,不过是个千人骑的贱货,那可是王妃,天生贵相,你拿什么与人家比?” 如铜一直倔强地以为自己比如铁强,可在世人眼里,却是他拿什么都比不上如铁。 顾珍许诺他的,他何曾真的信过,何曾不知失手了会如何,可他只有这一个机会,一条贱命,过得去就是通天大道,过不去至少他毁了如铁,不会再有人说他比不上了。 “你找不到他的……我要让他受尽我所受的苦楚……我给他穿上了我的衣服,给他下了药,把他丢在、丢在……” 如铜神志不清地念叨着,双眼忽然迸射出异样的神采,仿佛见到了如铁的惨状,他赫赫笑了两声,最后几个字,连同他的舌头一起,被他咬碎。 他就是自尽,也不会说的。 第112章 弑君2 静答应在翊坤宫外跪了很久, 犯了事的钱稳婆已被搭了下去,静答应不肯走, 她听见李思贤往各处报喜的声音, 知道皇贵妃已平安诞下六皇子, 那个贱人逃过了她的算计, 不过不要紧, 本来那个贱人生不生得下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澜儿就快要做皇帝了,到时一个先皇妃嫔,就算生的是神仙都没用。 静答应不再磕头,她跪坐在地上, 等着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可是左等右等, 李总管都回去了,仍是什么都未发生, 就在静答应以为还没动手时, 一群内侍没头苍蝇似地奔了出来, 哭着道:“太医, 宣太医!!” 静答应心头一喜,虽晚了些,这应是得手了, 里头在急着等太医呢。 她眼睁睁看着所有太医踉跄冲进翊坤宫, 这动静惊动了不少人。翊坤宫外原就守着不少侍卫, 这些侍卫把许多前来道喜的妃嫔都一一请了回去, 只道皇帝忽然身体不适,急需静养,令各位妃嫔回去等待,侍卫们顺便就把各宫都守住了。 静答应叫住一名跑出来的内侍,打探翊坤宫内的情形,那内侍一张脸惨白,使劲摆手怎么都不肯说,静答应将一张银票悄悄塞入内侍袖中。 内侍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心有余悸道:“挨千刀的睿王妃,居然在皇上喝的茶里下了毒……” 静答应呼吸一滞,道:“皇上如何,睿王呢?” 内侍低声道:“皇上觉出不对就让暗卫当场处决了睿王妃,又派人去捉拿睿王了。皇贵妃和六皇子被软禁。皇上……皇上他吐了好多血啊……也不知能不能……李总管都快急死了,不准奴才乱说,奴才什么都没说,娘娘您也什么都没听见!” 内侍急急忙忙走了。静答应慢慢勾起了唇,有一种一吃毙命的毒.药,只要指甲盖那么一点,就能毒死好几匹马,皇帝已被下了毒,定然活不长久。这个占据了她大半生的男人,就要永远地去了,静答应忽然捂住自己的嘴,最后一次为他流泪。 “……皇后娘娘。” 有人经过静答应身边,轻轻推了推她。 静答应擦去腮上的泪水,道:“都办妥了。” 对方不放心看了又看:“怎么没见颜如铜出来?” 静答应嗤笑道:“自古敢谋害皇帝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不过是个下九流的小倌,借他一张脸用用罢了,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当太子侧妃、当皇妃?” “死了也好,省得再处置了。”对方安下心来,笑着福了福身:“那我就先恭喜娘娘了……娘娘,咱们也该去看看皇上了吧?” “嗯……” 静答应点点头,真当自己仍是皇后之时,像模像样伸出手让对方扶住,却错过了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鄙夷。 静答应由这人搀扶着,进入了翊坤宫正殿,殿中看来已经历了一场大乱,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就连侍卫都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李思贤、焦氏和六皇子不知去向,皇帝一个人斜躺在椅子里,脸色如纸,龙袍上全都是一大片一大片黑色的血迹。 在他不远处的地上,卧着“睿王妃”的尸体,身上还插着一柄利剑。 终于死了,静答应亲眼见到了皇帝那张熟悉的脸,怔忡过后,便是扬眉吐气的大笑。 “被你废了,贬入冷宫又如何,本宫还是回来了!就算本宫当不得太后,只要澜儿是皇帝,本宫就不会有苦日子过!” 站在她身边的人显然比她要更谨慎一些,上前试了试皇帝的鼻息,确定皇帝真的已经死了,这才击了下掌,外头立即有一队侍卫冲进来。 此人按捺不住激动道:“皇上已崩,快去请慎王爷、敬王、顾侯、太子、四皇子,还有几位尚书大人过来!” 睿王应当正被皇帝的暗卫围堵,端王被圈也不着急去通知,其他妃嫔还有皇太后那边,当然要等大位定下再说。 侍卫很快便把人都带到了,甚至仍在景轩阁逗留的夜郎国国君闻讯也来了。 “皇上、皇上……” “父皇!!” 太子和四皇子都为皇帝的死痛哭流涕,大臣们也在抹眼泪,生怕自己不够伤心。 慎王大恸:“皇上这是为谁所害!” 静答应朗朗道:“睿王妃毒害皇上,已被就地正法,此事定与睿王脱不了干系!” 敬王吃了一惊,任谁都看出来皇帝如今中意睿王,睿王不可能看不出来,怎会去做这种蠢事?! 敬王直言道:“皇上如此器重睿王,他为何还要弑君?” 静答应道:“睿王如何想的并不重要,睿王妃尸首在此,证据确凿,皇上临终已派暗卫去捉拿睿王了……请各位节哀,眼下还是新帝要紧。” 这几位得知皇帝被害,宫中急召,就知找他们来究竟是做什么的,心中虽悲痛,到底也明白立新君最重要。几个人中属慎王辈分最大,擦了把泪道:“还请皇太后出来,与本王、敬王还有诸位尚书一起,共同商议新君人选。” 静答应假意道:“皇太后自从得知皇上崩逝,痛不欲生,身体抱恙,来不了了。” 敬王道:“如今是皇贵妃摄六宫事,那就有请皇贵妃代太后主持大局。” 静答应冷笑:“睿王犯下如此大过,焦氏焉能决定帝位?顾侯乃皇太后之侄,他所言亦能代表太后之意,慎王、敬王乃宗室领头人,几位尚书则代表了朝中大臣,已很齐全了。” 敬王心知顾家恐怕已控制住整个皇宫了,企图杀出一条血路:“大胆罪妇,你是何身份,竟敢妄议新帝!” 静答应镇定地道:“我虽是罪妇,却也是太子之母。奉劝诸位还是先把新君定下,看我不顺眼、斥我几句事小,惹得朝堂动荡罪过可就大了。” 慎王道:“静答应所言也有道理,眼下的确应先立新君,再为皇上发丧。关于新君人选,大家怎么看?” 穆承澜在皇帝身边哭着,心头却不由得暗喜,顾侯和静答应都是向着他的,父皇未来及废去他的太子位,莫非他遭了厌弃,还能登上帝位?反正他就当破罐子破摔了,能当上固然好,当不了也不会太失望。 果然,顾琰道:“我大楚一贯讲究祖宗家法,太子乃国之储君,皇上驾崩,自然是该太子即位,相信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敬王反对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已失帝宠,皇上若有意太子,为何却让睿王代政?依本王看,所谓睿王毒害皇上不过一面之词,当务之急该找到睿王对质,找出谋害皇上之人,再立新君也不迟!” 兵部、刑部、工部尚书皆赞同敬王之言,礼部尚书也罕见地点头。 顾琰道:“凶手要抓,新君也要立,两者并不冲突。太子再不得帝宠,终究还是太子,睿王是不是凶手,与太子何干?” 吏部、户部以前是站太子的,后来太子不行了,纷纷要和太子划清界限,眼看顾家得势,又争先恐后地附和顾琰,所谓墙头草,不过如此。 只剩下慎王尚未表态了。 慎王为难道:“本王曾试探过皇上口风,皇上称太子为罪妇之子,的确对太子很不满,否则因何太子正妻,迟迟未封太子妃?恕本王实在无法枉顾皇上的意愿。” 老狐狸慎王不肯拥立太子,只怕皇帝夜里要起尸扒他家窗户! “话说回来,若睿王果真与皇上被毒害有关,本王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不要,也不会让睿王即位…… 顾琰笑了笑:“慎王爷该不会有心端王吧?” 慎王肃然道:“端王构陷皇子、窥探帝踪,已被皇上圈禁。我大楚,从无圈禁的皇子继承大统之先例!” 慎王乃宗室之首,掌管宗人府,他若是不给个确切的态度出来,就不好办了。如此磨蹭,怕也是想找到睿王再说。 静答应身边一人笑盈盈道:“慎王爷,诸位大人,皇上可并非只有三个皇子。”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此人,恍然大悟道:“夜贵人!” 静答应惊呼:“你、你这是何意?” 夜贵人一直陪在静答应身边,听几位王爷老臣唇枪舌剑,此刻却突然站出来道:“太子暴虐无德,人尽皆知。太子之母静答应焚毁宫殿,杀害五皇子,令后宫不少妃嫔绝育,全都是皇上昭告天下的罪行,虽皇上明令静答应永世不得晋封,太子若即位,仍是免不了会令世人参拜其母,此女德行,如何担得,由此可见,太子并不适合这个皇位。睿王谋害皇上,端王窥探帝踪,便是刚出生还不知往后能不能立住的六皇子,都不足以继承大统,唯有四皇子!” 夜贵人双目雪亮,朝她的四皇子伸出一只手,道:“沁儿快来!” 穆承沁本来与穆承澜坐在皇帝身边痛哭,被宫人推了一把后,穆承沁站起身,复杂地看了一眼穆承澜,跌跌撞撞向夜贵人走去。 夜贵人拍拍他的手道:“沁儿,好孩子,快去求你慎王叔公!” 穆承沁向慎王跪下道:“叔公,求求您选承沁吧,承沁保证会做一个好皇帝的!” 慎王有些犹豫,万一睿王真毒害了皇帝怎么办,四皇子身上虽有外族血统,到底也是皇嗣。睿王党与太子·党仍是争执不下,若是选了四皇子,反而都可以和平共处。 慎王抬头问顾琰:“惠安侯,你怎么看?” 顾侯笑道:“既然其他皇子都不行,那就只能四皇子了。四殿下也是皇上之子,太后之孙。依我看,四殿下不错。” “兄长!!” 静答应懵了,和她同个阵营的顾琰怎会忽然转投四皇子的? 她来回望着快要母仪天下的夜贵人还有惠安侯,手脚发凉:“你们、难道你们……” 夜贵人三番两次来找她,口口声声要为她报仇,她一开始没同意,后来皇帝真的流露出废太子之意,她这才下定决心与夜贵人联手弑君,抓紧时间将太子拱上帝位。 在她看来,夜贵人是异族,又失宠多时,对皇帝心怀仇恨并不奇怪。静答应身为皇后时的势力已被皇帝拔出,可她到底是顾家人,想法子联络顾侯、顾珍不难,由她牵线,夜贵人与顾家搭上了头,共同谋划了这场弑君大戏,顾珍、顾侯在外,夜贵人、静答应在内,共同配合,互相照应。也是夜贵人给了静答应许多银钱,买通了冷宫总管,否则凭静答应一个人怎么跑得出来,又如何收买为皇贵妃接生的稳婆? 平时夜贵人藏在幕后,静答应出面奔波,若是被识破,静答应一力担下罪责。静答应全都是为了太子,说好了太子即位后,封四皇子为亲王,夜贵人为太妃,把太皇太后的权利都抓在手里,静答应做不得太后,后宫往后便以夜太妃为首,可事到临头,夜贵人竟要让四皇子上位,而顾侯也不反对? 静答应这才明白,夜贵人怕是与顾侯另有协定,自己被夜贵人利用了,四皇子这是要踩着太子的肩膀一步登天! 顾侯缓缓道:“太子无德,不足以服众。我顾家,自然拥戴足以服众的皇子。” 顾琰记得弟弟顾珍说过的一句话,顾家可以站任何一个皇子,唯独睿王不行。他只要不站睿王即可,太子虽与顾家最亲,终是扶不起的阿斗,慎王老狐狸定不会立太子,顾家何必在太子身上浪费时间,四皇子不错,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往后只会更倚重他们这帮老臣。 夜贵人抿着红唇笑:“静答应,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做新君之母么?就凭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早就把太子拖累得当不了皇上了。要怪就怪你自己蠢吧。” 静答应气得浑身发抖。 夜贵人道:“敬王爷,另几位大人以为如何?” 敬王怒:“本王说什么都不会站一个黄口小儿!” “敬王爷。”夜郎国国君夜秋笑道:“四殿下身上有我夜郎血统,您对四殿下不满,便是对我夜郎不满,夜秋怕是要请敬王爷借一步说话了。” 夜秋一直不言不语,众人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此时一开口,恫吓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兵部尚书当即斥道:“夜秋,夜郎乃大楚臣国,你竟敢干预新君人选!” 夜秋呵呵干笑了两声,随即便跑来两队夜郎国士兵,将兵部尚书强行带走,兵部尚书一路叫骂着被拖了下去。 众人顿时惊悚了起来,夜郎国的兵,何时跑到宫里来的? 原来夜秋此趟朝觐,本就是抱了目的而来!最近一段时日整个皇宫的注意力都在将要生产的皇贵妃身上,皇帝大病初愈,睿王初掌朝政应接不暇,加之静答应、顾侯熟悉皇宫,夜秋借着与夜贵人多次在景轩阁相聚的机会,竟把一小部分侍卫分批换成了夜郎人,今夜更是趁着皇帝中毒,宫中大乱,里应外合,引狼入室! 夜秋慢悠悠道:“本来并不想为难诸位,只是个别人太不识抬举了。再问一遍,立四殿下,谁还反对?” 夜郎之心,随着四皇子的名字被提出来,已昭然若揭!夜贵人背后有夜郎做后盾,对皇位志在必得! 夜贵人在外的帮手顾侯好声劝道:“诸位,识时务者为俊杰,除了四殿下,咱们还能立谁,别忘了,四殿下终究是皇上血脉。如此一来,大楚与夜郎还能永世修好。” 敬王啐他一口道:“此乃大楚天下,岂能容做臣子的夜郎玷.污!夜郎人今日便如此横行,往后这江山到底是姓穆还是姓夜?夜秋,你若是想把本王也一并带走,那就带吧!本王不屑与卖国求荣者为伍!” 老狐狸慎王也不干了:“本王受皇上所托,掌管宗人府多年,怎能做出背叛皇家之事,若四皇子只是皇上之子,本王无话可说,若四皇子心系夜郎,本王宁死不立四皇子!” 夜秋面露狰狞:“那你们就给死鬼皇帝陪葬去吧!” 夜郎兵得令,刚要对两位王爷动手,殿外嗖嗖飞进几只羽箭,将最近的夜郎兵一一射中,几个夜郎兵哼都未哼一声就倒下了。 “殿外何人?!” 夜秋大喊,话音刚落,便被迎面而来的一只利箭贯喉,一箭毙命! 夜贵人紧紧抱住四皇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大叫。 伴随着李思贤久违的一声“皇上驾到”,穆子赹由睿王扶着,身后跟着一长排弓箭手,大步走了进来。 “皇……上?” 静答应一时间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皇帝冷声道:“怎么,朕还没死呢,你们却争得如此起劲?” 敬王忙去看躺在椅子里的尸首,皇帝道:“不过是暗卫的雕虫小技,专门等着宵小自露马脚的。” 慎王、敬王还有几位尚书大喜,皆跪下道:“吾皇英明,皇上万岁!” 第113章 弑君3 殿外传来厮斗之声, 不多时,宁国公兴冲冲奔进来道:“皇上, 臣已将所有混入宫中的夜郎兵尽数拿获!” 宁国公虽不年轻了, 战力有目共睹, 自从皇帝决定将计就计, 他就被急召入宫, 应对宫中异变, 被夜郎人架出去的兵部尚书,也救了回来,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皇宫上空冲上来几只响箭, 有暗卫进来奏报:“皇上,夜秋在皇城的住处已被云将军带兵围住, 此次随行的夜郎人都被抓了起来,一个不落。” 夜贵人不住地颤抖, 夜秋这一次来到大楚皇城, 带的都是夜郎精锐, 竟被皇帝全都剿灭了。 皇帝待周遭的一切处理完毕, 才道:“夜贵人、顾琰,你们所做的一切朕已一清二楚,若非这次变故, 朕恐怕还不知惠安侯竟向夜郎投了诚, 也不知夜贵人光做太妃还不满足, 还有做太后之心。” 夜贵人与顾琰定下的弑君之计, 至关重要的一步在于将皇帝毒死,然后趁宫中一盘散沙之际,借助夜郎之力出其不意拿下皇位,除了四皇子,大楚的确也没有其他皇子可选,但眼下皇帝不仅没有死,被污蔑毒害皇帝的睿王就在君侧,夜贵人眼皮直跳,看来他们的计谋,已彻底败露了。 夜秋当着夜贵人的面就没了性命,夜贵人心里虽恨,可也要保全自己和儿子的性命,她是能屈能伸之人,忙跪下道:“皇上,是静答应威胁嫔妾帮她的,嫔妾举荐自己的儿子也是以为陛下已去,无可奈何之举。” 静答应冷眼旁观,夜贵人每说一个字,她就嘲弄地笑一笑。若是夜贵人一心拥护太子,静答应或许还会把一切都扛下来,此刻她只恨不得背叛她的贱人与她一起死,哪肯一个人背锅呢。 皇帝沉声道:“你就编吧,静答应被贬冷宫,能反过来去胁迫在启祥宫的你?夜秋既参与弑君,便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朕决定,即日起撤去夜郎国国号,改为明州。我大楚派兵驻守明州,原夜氏皇族一律入奴籍,你和承沁既然心系明州,朕就遂你的愿,在明州为承沁建府,你与承沁就住在府中,不得踏出半步,违命者斩!” 夜贵人花容失色,按大楚国力收拾弹丸之国夜郎并不难,夜秋决定助夜贵人一臂之力时就曾清楚地想过失败会如何,奈何成功的诱惑太大,夜秋也有野心,也想做大楚之主,可以说,他完全是死在自己的野心之下,连累了整个夜郎。 穆承沁八岁多了,也隐隐懂了皇帝的意思,皇帝这是要把他赶出皇宫,不要他了,穆承沁皱着小脸泣道:“父皇,儿臣什么都不知道,求父皇饶了儿臣吧!” 夜贵人也哭:“皇上,这是嫔妾一个人的罪过,与沁儿无关,他还只是个孩子,被嫔妾利用,他不懂这些的!” 皇帝漠然道:“他若真的不懂,怎会去求慎王叔选他,并许诺做一个好皇帝?朕这是在教他,既然想做皇帝,就该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你说静答应拖累了太子,你何尝不是拖累了承沁。朕留你一条命,都是看在承沁的面子,你该知足了。” 皇帝命人把夜贵人母子带走,对兵部、礼部两位尚书道:“朕方才所说的对夜郎的处置,二位回去拟个具体的章程交给朕过目。明州事毕,朕就把人送过去。” 皇帝也没与另外几位站太子的尚书计较,只让一头冷汗的尚书们全都退下。他虽是诱敌之计,尚书们到底不知,不论坚持太子还是睿王,都可算是情有可原,唯独选四皇子,那才是真的居心叵测。 皇帝凌厉的目光看向顾侯:“顾琰,你还有何话可说?” 顾侯自知皇帝这回饶不了他,他也彻底放弃为自己讨饶,只道:“请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为顾家留一点血脉……” “朕就是太纵容顾家,才留下这么大的祸害。”皇帝一句话便堵了他的嘴:“朕一直都在给顾家面子,你又是如何待朕的?你记住,顾家往后所受的一切,皆是你、顾珍,还有静答应带来的,朕会让刑部从严处置,你的族人会永远记住你的。” 顾琰抖着唇,叩首谢恩。 皇帝雷厉风行处置完了夜贵人、顾琰之流,只剩下了一个静答应。 静答应直挺挺站着,木然地看着顾琰、夜贵人受罚,轮到她时,才哑着嗓子道:“你是不是终于想要处死我了?” 静答应已在冷宫受尽折磨,若不是为了太子仍在支撑,她早就不想活了,就连弑君都失败了,她还能为太子做些什么呢。 皇帝道:“朕的确早该处死你。” 静答应道:“好……” 穆承澜怔了怔,失声叫着“母后”,扑至静答应脚边。 静答应俯下身去,摸了摸他的发顶,含泪道:“澜儿,对不起,本宫被骗了,没能让你当上皇帝……” 穆承澜大哭:“母后,儿臣不想当太子,真的不想了!” “别说傻话。”静答应只当他是孩子气,笑着抹泪:“往后得靠你自己了,母后再也帮不了你了。” 皇帝向李思贤递了个眼神,李思贤捧过来一盏清茶,放到静答应面前,又令两名内侍去把穆承澜架开。 皇帝对静答应道:“朕把你给朕下的毒酒赐回给你。饮过此酒,朕便与你恩断情绝,你死后亦不会葬入皇陵,朕会把你送回顾家。” 静答应睁大了眼睛:“你……这是要休了我?” 皇帝道:“朕恨不得从来没娶过你。” 静答应道:“好、好……” 果然还是他打她最痛,每一次都在七寸上。 她捧着茶杯,毫不犹豫仰头饮下。 “母后!!” 穆承澜哭着挣脱了内侍,不顾一切朝她扑来。 静答应想,其实被皇上休了又有什么呢,她还有她的澜儿。 皇帝最后一句话飘飘荡荡入了她的耳:“承澜暴虐无德,当不得太子之位,曾向朕自请废储,朕,准了。” 一声不知是谁的轻叹过后,静答应慢慢合上了眼睛。 “皇上,皇上?!” 皇太后由宫人扶着疾步走入殿内,她因皇贵妃生产守了一夜,回寿康宫后便睡过去了,皇帝又特意派侍卫守住了寿康宫,故而皇太后一直不知外头情形,醒来后发觉有异,派了身边的嬷嬷出去打听才知,有人弑君,宫中混入了夜郎人,皇太后不顾危险,坚持要来皇帝所在的翊坤宫看一看。 皇太后握住皇帝的手道:“皇上可曾受伤,贼人是否都抓到了?” 皇帝温声道:“朕很好。至于贼人,朕怕母后为难,已都处理了。” 皇帝命李思贤一五一十告知皇太后详情,皇太后久久不能回神。 “皇上,你是说,静答应联合夜贵人、顾琰弑君,夜郎国趁虚而入?” “……是。朕已处死了静答应,夜贵人与四皇子择日送去明州圈禁,顾琰交由刑部依律处置。因朕一时疏忽,致使贼人钻了空子,朕已决定废去承澜的太子位,不能再等了。” 皇帝大刀阔斧地处置这些人,派侍卫守住寿康宫,也是不欲皇太后第一时间再来求情。 “皇上……哀家无话可说。哀家……只求皇上保重龙体。” 皇太后默默流泪,顾家和静答应之所以如此,还不是她一次次求情?若皇帝真没了,最后真被夜贵人得手,还能有她的活路吗? 皇太后受了重大打击,沉痛地道:“哀家以后再也不过问顾家了,等皇贵妃身子痊愈,哀家就把宫务都交还给她,含饴弄孙就够了。” 还好她有六皇子……想起六皇子,皇太后的心才稍稍平静一些。 折腾了半日,皇帝打算去看看皇贵妃以及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也不知这场宫变有没有吓到皇贵妃,皇帝当时是把皇贵妃秘密送到承乾宫去了,他打算就在承乾宫歇一歇,这便要起驾,却见到睿王跟在后边怅然若失的样子。 皇帝如今瞧这个儿子越来越顺眼,关切地道:“承渊,你累了一夜,快回去休息吧。” 睿王双膝跪下道:“父皇,儿臣想告个假。” 皇帝了然:“是不是还没找到小铁?” 睿王疲惫地道:“没有。颜如铜至死都没说把人关在何处了,他既带了小铁回皇城,应是来不及再把人送出去的……儿臣以为小铁仍在城里,已令底下人重点搜过顾府,还有顾家的几座别院,都没找到小铁的下落。顾珍至今仍在逃,儿臣觉得,小铁也有可能在他手里。” 皇帝叹道:“你别急,朕令云晞带兵一家家的找,总能找到的。” “多谢父皇。” 穆承渊顾不得会扰民了,叩首谢恩,专注去寻人。 如铜给如铁下了药,他不是没想过如铁可能的处境,对他来说,他很清楚自己要的不过是如铁平安归来,别的都不重要了。 成婚这么久,他已与如铁在许多事上心有灵犀,多希望如铁冥冥之中能让他知道去向,可是至少目前来说,还什么头绪都没有。 此时,被睿王寻到要翻天的如铁已昏睡了很久,终于在一片嫣红之中醒来。他发觉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既不是睿王府,也不是宁国公府。身下是一张充满脂粉味的床,床帐、褥子、锦被通通都是红色,有点像成亲时的喜房,但是料子却有些糙,圆圆的八仙桌上没有龙凤烛,也没有大红喜字。 真是奇怪的地方,莫不是如铜把他丢到谁家待嫁的闺房中了?也不知玄亮伤势如何,有没有见到殿下…… 如铁躺了一会儿,没等到如铜出现,自己便坐了起来,耳畔一片哗啦哗啦的铁链响动,原来他一只脚的脚踝被拴在了床头,铁链有他拇指那么粗,试着掰了一下,果然掰不动。 ……如铜还真是恶趣味啊。 好在这链子并不短,大约考虑到他可能想下床在屋子里走动一下,链子的长度能让他在就近的桌椅上坐下,摸一摸远处的门窗却不行。有个临近的梳妆台他能够到,上头摆的红木首饰盒却是空的,连根针都找不到,更别提能撬开锁链的利器了。 如铁在屋子里连转了两圈,突然觉得有点热,他忍不住把身上的衣袍盘扣解开,这衣服原是如铜的,自打如铜把自己的衣服与他的对换,又给他闻了什么东西,他就人事不知了。 记得晕过去前,如铜在他耳朵边说了什么,如铁努力地回想。 “这件衣服是我初.夜时所穿,如今给了你,也叫你尝一尝伺候客人的滋味。你放心,我会给你加点料,不会让你太难堪的……” 如铁拨弄扣子的手突然顿住,他好像明白大冷天的,为何他却越来越热了。 变态的如铜,居然对他下了药,而且肯定是媚药之类! 他虽是个同,对女的没兴趣,可是难保神智不清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如铜自己是小倌,说不定还给他找了几条大汉候着呢…… 那场面,略一想就有点反胃。 以前在太子府差一点中招,如铁就思考过万一有一天真的遭了怎么办,他还特意问了问睿王,所谓媚药并没有网文里写的那么玄乎,□□焚身是很难受,发泄出来就好了,并不区分什么攻受,比如他是个小受,不会非要强迫他用后边才能解脱。 如铜这个傻x,当小倌当惯了,以为人人都与他一样吗!劳资好歹是个男人,也可以用前边解决的!虽然劳资是个同,不喜欢女人,可是五指姑娘,劳资还是很喜欢的! 如铁已有些呼吸不稳,趁自己还有一点意识,掏出了魔爪。 屋子里的热浪一点点褪了下去,如铁鼻头冒出了汗水,才觉得好些了,外头传来了女子之声:“彤儿,彤儿醒了吗,张公子来看你啦!” 彤儿??张公子??? 如铁是知道如铜的花名的,电光石火间忽然洞悉了如铜的险恶用心,这厮一定是仗着与他有点像,跟他对换衣服,自己去当王妃,让他顶替做小倌,还给他喂下了媚药…… 万一,万一睿王不知情,该不会与如铜发生点什么吧? 那可是劳资的男人!! 如铁要炸毛了,蹭地站起来,屋外又在催了:“彤儿,你怎么不说话,张公子要进来啦!” 如铁内心啊啊尖叫起来,怎么办,现在可不是分心去想睿王的时候,外头的女人不知是不是与如铜一伙的,不能贸然吐露身份,要怎么把这女人和张公子给骗过去?? 如铁眼角余光扫到了床边的恭桶,如铜把他锁床上,不想他出屋,这个必然是备了的。 如铁豁出去了,反正丢的也是如铜的脸,集中生智道:“别进来,我正出恭呢!” 第114章 墙头马上 张公子一直垂涎彤儿, 奈何清风苑点彤儿的客人不少,张公子手头紧总是排不上号, 这回他从亲娘那偷拿了不少银票, 满怀色心而来, 顿时就被里头一句话给熄了火。 张公子赶紧捂住鼻子, 嘱咐身边的老鸨:“等他收拾好了本公子再过来, 你收了本公子的钱, 可得把人给本公子留着!” 老鸨陪笑陪得脸抽筋:“那是自然,彤儿刚巧不大方便,到时多罚他几杯,一定伺候得公子满意。” 老鸨也是久经沙场的人, 张公子服服帖帖被哄走。老鸨在屋外踱了几个来回,估摸着里边差不多了, 狠捶了几下门:“彤儿你个小贱人到底好了没有,张公子难得大方一回, 你可不能把人赶跑了!” 然而屋子里却没声。 老鸨吃了一惊, 她怎么一见张公子的银票, 就忘记此彤儿非彼彤儿了…… 以前的彤儿很是乖巧, 断不会当着客人的面这般失态。前阵子,彤儿被一位有钱的客人赎走,一日前又偷偷摸摸回来找她, 说是家里困难, 想叫弟弟顶替他继续在清风苑混下去。 老鸨一见他带来的少年, 与他长得的确有点像, 心里颇有些满意,想着以前彤儿的常客,说不定还能续上。彤儿与她谈妥之后,亲自把昏睡中的弟弟锁在床上,又喂下一瓶清风苑常用的□□,道是这弟弟以前在富贵人家当过男宠,养得有些娇纵,很不听话,只能如此。 老鸨哪能不懂彤儿的意思,清风苑这种地方有几个是心甘情愿进来的,她倒是无所谓,反正按她的经验,接过一回客自然就认命了。 彤儿留下弟弟悄然离去,老鸨正等着新彤儿醒了之后好好教一教规矩,哪知这个新彤儿竟如此不懂事,一出口就差点把客人撵走,老鸨怎么都叫都不应,情急之下寻了只鸡毛掸子过来,又叫上三个护院,打算先好好调.教一下这个彤儿,再把人给张公子送过去。 老鸨一脚踹开房门,突然咚地一声,门框上滚下来一物,正砸她脑门上。老鸨眼一黑差点被砸晕过去。 护院忙把老鸨扶住,老鸨一瞧,砸到她的是一只夜壶,抹了把脸大怒:“好你个小贱人!竟然戏弄老娘!看老娘不逮到你,打断你的腿!” 放眼望去屋子里哪都没有彤儿的身影,但彤儿是被锁在床上的,老鸨只叫三个护院顺着锁链去找。 护院们很快发现,锁链的另一端没入了一只衣柜。 老鸨冷笑,这真是自寻死路,令他们赶紧动手,三个护院猛地拉开柜门,柜子里坐着的少年冲他们歪头一笑,摸出一只粉盒,撅起唇奋力一吹。 护院们顿时嗷嗷惨叫起来,粉盒里的脂粉飞到了他们的眼睛里,又痒又痛,他们顾不得抓人了,齐刷刷去抠眼睛。 如铜这间房还是挺不错的,使劲一找,杂物不少。如铁把粉盒收入袖中,又附赠他们一人一记撩阴腿,男人的眼睛和裆部都是要害,护院们不知该揉眼睛还是护裆,疼得直打滚,一时半会儿没什么战力了。 老鸨眼见三名护院一下子就不中用了,那少年不慌不忙从柜子里出来,脑门上的汗都快流下来了。她着急大喊着想要冲出门去,却没留意脚底下横着一条绸缎,老鸨被绊住,脸朝地,华丽地摔了一跤。 如铁慢悠悠走过来,他虽不小心上了如铜的鬼当,但是设计一些简单的小陷阱对付这几个饭桶,绰绰有余,如铜想他被人侮辱,还真的有点难度。 以前他无牵无挂或许还有委屈求全之心,如今心有所属了,能逃出去一定要逃,逃不出去,那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护院到处打滚,撞碎了不少东西,如铁随意从地上拾起一个碎片,架到老鸨脖子上。 老鸨都要吓尿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彤……这位公子,您,您究竟想干吗,求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如铁道:“有三件事。第一,我不是彤儿,第二,给我把链子解了,第三,送我出门。” 老鸨连声道:“好好好!您不是彤儿,不是!谁再说您是彤儿老娘和他急!链子我马上就给您解!” 说罢哆哆嗦嗦从腰侧荷包里掏出一把小钥匙,如铁却不接,往脚踝的方向努了努嘴,老鸨被碎片架着脖子,不敢作祟,亲自替如铁开了锁,除去了链子。 如铁嘿嘿一笑,把锁链反缠在老鸨胳膊上锁住,钥匙腹黑地一丢。 老鸨殷勤道:“公子,我,我送您出去吧……” 如铁低声警告她:“你别想耍什么花招,大不了咱们就试试是这碎片快,还是你的那些饭桶护院快。” 老鸨被说中了心事,急道:“公子,我的命在你手上,哪里敢啊?” 老鸨领着如铁出了门,彤儿的屋子原是在清风苑二楼,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客人。 老鸨被制住,只得假装身边的如铁是嫖客,时不时还得强颜欢笑与人打招呼,谁知如铁也在不停地与人说话。 “镇国公的三公子?”如铁略一点头,“你还真有兴致,听说你家老爹才刚被御史参,就又出来花天酒地了?” “你、你……” 被称作三公子的人惊得手里的酒杯都掉了。 “寿宁侯的上门女婿?哎,你这是瞒着媳妇偷偷出来的吧,小心回去跪算盘哟。” “李将军家的……” “靖安侯世子……” 一大帮贵客被当众揭穿了身份,恼怒地盯着老鸨身边的大嘴巴,恨不得将这人碎尸万段。 但是这人……怎么越看越眼熟?? 如铁回忆了一下睿王的气场,学着本王的语气淡淡道:“怎么,本王妃在此,你们都不认得了?” 他从不用自称,总觉得有些傲慢,但是眼下不傲一回不行。 众贵客不约自主抖了抖,再一细看,妈呀,这还真是睿王家那口子! 因工部屡立奇功,如铁经常被皇帝拉到朝上表扬,这张脸勋贵人家并不陌生。至于如铁为何会反过来认得这些人,首先得归功于婚前长公主对他的恶补,再者跟了睿王这么久,朝政他虽不主动过问,该知道的也知道不少。 睿王本就与太子同品阶了,睿王妃也跟着水涨船高,清风苑所有的贵客都比不上,这两日皇城戒严,听说是因为顾家联合夜郎国要弑君,皇帝废了太子,还打算把四皇子送出宫,以后这天下还能是谁的? 贵客们心里有数,全都恭敬地跪下,口中道:“睿王妃千岁!” 老鸨要窒息了,僵着一张脸仍不敢置信:“你你你竟然是睿王妃???” “嗯!”如铁笑得特别灿烂。 完蛋了,彤儿竟把睿王妃弄到了清风苑,她、她连查都没查,还想调.教睿王妃,让人家接客…… 老鸨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快和脖子分家了,一翻白眼昏死过去。 有这么多人认出了他,如铁倒是不惧这老鸨使坏,索性把人丢开了手,径自往窗外望去。 他也知自己身在何处了,想看一看清风苑离睿王府究竟有多远,如铜装成他的样子,这里头还夹着一个顾珍,左思右想,应当不会是为了勾引睿王,就怕他们利用睿王妃的身份做什么坏事,得尽快把这个消息传达给睿王才行。 也是无意间一眺,如铁发现窗外小径上有人策马而来,原本这条道人来人往再寻常不过,许是马蹄声太急了些,他鬼使神差向着骑马人看了又看,莫名有些期待。 一看之下,如铁的心脏差点停住,居然真的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睿王为了找如铁连觉都顾不得睡,顾府和顾家别院已被翻得底朝天,云晞领了圣旨带人挨家挨户去找,他告了假专程跟着,可是却未有任何进展,百姓都道最近没见过陌生人,更没见过睿王妃。 一天都是如此,越是找不到,他就越心焦。云晞、蒲公公都劝他要冷静,可他实在冷静不下来,既害怕如铜是故意乱说,如铁早就被害死了,又害怕如铁实际还活着,却因为一直找不到,生生被误了性命。 晦涩的念头就像毒蛇一样,时不时钻出来啃噬着他的心,明明他已选了如铁,为何还是让他晚了一步,若他早些追赶过去,是不是就能把人给拦下来,也不至于连人在何处都不知道。 太子被废,顾家被连根拔起,他在朝中的地位已无人能及,可他一点都不开心。若可以,他宁可放弃到手的一切,只回到如铁决定去颜家的那一刻,他一定会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冲回府,好好陪着如铁,告诉他,他们两个哪都不要去。 但,怎么可能?? 他只能强行振作,迫自己把如铜自尽前那些污言秽语翻来覆去地推敲,想从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也是灵光乍现,他想起如铜以前卖身的清风苑还没寻过,虽然云晞与他挨家挨户去找,仍是有重点的,找的大多是隐蔽的别院、庄子、地窖等处,也是他找人心切,先入为主了,一般藏人并不会藏在太热闹的地方。但若是如铜反其道而行…… 若如铜就是存心报复,大胆地把如铁丢在自己待过的小倌楼呢?? 不去一趟清风苑怎么都不放心,若是清风苑没有,那就把皇城所有的青楼酒楼通通列出来再找一遍! 穆承渊都没睡过觉,好容易被蒲公公劝着稍微闭一会儿眼,起了这个念头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当即飞身上马,任凭蒲公公在后头怎么叫都不听。 他从未踏足过风月之地,向人问清道之后,一味抄小径便往清风苑赶。快要到时,临近一处阁楼楼上有人推开了窗,穆承渊心里忽然有了一股奇怪的直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一瞬间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倚在窗口朝他招手的红衣少年不是如铁是谁,他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殿下,我这就下去,你可千万得接住了!” 如铁双手卷成筒状开心地叫着,一抬腿爬上窗台,本来可以好好下楼梯右拐的,可他连这一点时间都舍不得等,真怕这个人一眨眼就不见了。 穆承渊奔至窗下,朝他伸出手臂,如铁心里默念一二三,纵身往下跳去。 很快他就如愿投入了温暖坚实的怀抱,上一次他从墙上摔下来,落地姿势实在不怎么雅观,这一次他被牢牢抱在胸口,听着两个人的心跳。 如铁心想,我才不是娘受,绝对不是。 可是眼泪却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流,身上各处也疼了起来,尤其是手上。 为了制住老鸨,他就近拿的一块碎片,也把自己的手割破了。 在被如铜追杀时,在被喂了药房外还堵了人时,他都没有流过眼泪,为何总算安全了,眼泪却止不住呢? “别哭……我终于找到你了。” 穆承渊的眼睛也是红的,刚帮他把眼泪擦干净,如铁反而哭得更来劲了。 落在睿王眼里,浑身都是伤,眼泪这么多,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穆承渊心疼不已,搂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别怕,都没事了。” “睿王殿下,睿王殿下,我真不知道他是王妃,也没有强迫他接客……” 老鸨从里头挣扎着爬出来,疯狂磕头讨饶,她好冤,啥都没干就被吊打。来个王妃收拾她一顿就算了,连睿王都来了,清风苑怕是得完。 睿王冷冷道:“你与颜如铜勾结,伤害王妃,罪加一等。” 玄明闪身出现,老鸨被一路拖着仍在哭嚎:“殿下明鉴,我没伤他一根汗毛,他手上那伤也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真的!!” 但是很可惜,没人信她了。 第115章 承诺 穆承渊已寻到了如铁, 便命玄明立刻去给宫里还有宁国公府送信。他抱着人没说两句甜蜜话,如铁忽然耳鸣目眩, 不受控地晕倒了, 把穆承渊唬得不行, 又是诊脉又是掐人中, 好一通忙活。 原来如铁体弱, 虽婚后在睿王府养得不错, 这两日一直昏睡,滴水未尽,醒过来又劳心劳力,彻底放松下来之后就撑不住了。 穆承渊觉察到如铁正发着低烧, 赶紧载人回府,蒲公公老泪纵横, 还隔着很远就迎了上来,府里人奔走相告, 嘴甜的冲过来说了很多吉祥话, 嘴笨的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干脆跪下来给殿下和王妃磕头。招财与旋风围着睿王打转, 差点就把睿王给绊倒了,被抹着泪的如银一把拖走。 王妃不在时,睿王府像笼上了一层阴云, 人人都愁眉不展, 如今可好, 殿下终于把王妃给寻回来了。 如铁被轻手轻脚放到榻上, 穆承渊让孙伯去煮如铁爱喝的几样粥,蒲公公去熬药。如铁的身体仍有些虚弱,醒过来也不能大补,只能从清淡的粥喝起,慢慢调理回去。 穆承渊亲自为他包扎手上的伤口,左看右看,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舍不得把人吵醒,就在床头守着,坐等如铁醒来。 没过多久,如铁就睁开了眼睛,初醒时仍带了点警觉,不动声色观察了一番,发觉自己是在睿王府,睿王的身影近在眼前,一下子就安心了。 他目不转睛盯着睿王,满打满算只是两日未见,那张俊脸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睛底下一片青黑,估计为了寻他都没怎么休息,他以前从没见睿王坐着就睡着的。 如铁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欢喜,想趁对方睡着的工夫摸一摸对方的脸,再亲一口,可是身上软绵绵的,还饿得烧心,他后知后觉想起,似乎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屋子里洋溢着粥的香味,粥碗在睿王手边,如铁想挣扎着爬起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再让睿王多睡一会儿,可是肚子太不争气,咕噜噜一阵出格的乱叫,居然把睿王给吵醒了。 太丢人了,如铁赶紧钻进锦被,假装肚子叫的不是他。 穆承渊忍笑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可算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如铁红着脸,矜持地点点头,随后肚子又亢奋地叫了两声。 穆承渊倒也没笑话他,把人扶起来,单手搂住,舀起一勺粥吹凉了,自己先喝一小口试了试,再送到他唇边,见如铁乖乖张嘴喝下了,又接着舀下一勺。 每一次,都是自己只喝一点,喂他多一些。 如铁表面上从容淡定,内心却炸成了一朵烟花,天啊,殿下居然这样喂我! 算起来他教过睿王许多现代人的习俗,睿王在很多方面接受度极高,却一直不肯与他合用食具,求了多少次都没用,然而今日却破了例。 巴掌大的碧玉小碗,两个人一碗粥显然不够。睿王在如铁的火热注视之下又端起另一碗。 如铁忍不住道:“承渊,你为何……” 穆承渊笑:“你是怪我抢了你的粥?” 如铁摇头,他正巴不得如此,开玩笑,明明对方的口水都吃了不少,这一点算什么。只是突然间这么温柔,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穆承渊道:“你不介意就好。” 睿王仍是如此喂他,两人亲亲热热把粥喝完,又把药碗拿过来。 如铁双眼晶亮,期待地望着睿王。 然而温柔的睿王这一次却不凑过来喝他的药了。 如铁只好一个人把苦涩的药喝完,拍一拍身侧的空位,穆承渊会意地躺下来,把他抱住。 如铁翻身爬到睿王身上,乱摸了一气,也没摸出个所以然来,酸溜溜地道:“承渊,如铜有没有接近你?” 穆承渊还不知他是在乱吃飞醋,既然如铁主动提到了如铜,睿王便把顾家、夜贵人弑君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其中就包括如铜假扮如铁,毒害皇帝。 如铁囧了,他只知道如铜是个疯子,没想到这么疯,居然跑去弑君,可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条毒计,若非睿王及时赶到揭穿了如铜,夜贵人和顾家的阴谋就得逞了,四皇子一登基,然后大家都没有然后了。 当时的情形,一定千钧一发,剑拔弩张。 可是不对啊,如铁总觉得按睿王的谨慎,不至于被逼得如此紧迫:“你接到宫中消息,为何不直接去守母妃,却先跑到颜家来了?” “你说为何?” 穆承渊反问的同时,把如铁的手指贴到唇边亲了一下。 如铁笑着摇头,睿王心思缜密,他猜不出来。 “承泽查到顾珍实际没有被流放,也把若玉的事告诉了我,你一直没回府,有人又发现了玄亮求救的暗号,我想你一定陷入了危机。就在此时母妃也发动了。” “所以,你是因为我才……” 不会吧?? 如铁可记得以前让穆承渊做的单选题,睿王殿下毫不给面子地选了母妃,如铁还气他至今是个大直男,都不晓得哄一哄媳妇。然而玩笑归玩笑,现实是现实,倘若睿王选择入宫,如铁完全不会怪他,毕竟一边是亲人一边是爱人,换他也不知会怎么做。 可临到关头睿王却选了他。 “你……到底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穆承渊道,“母妃那边有父皇,有皇祖母,有许多人,可你却只有我。” 当时的艰难决断,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语气淡淡的一句话。 有些人做了一分,恨不能说成八分,而穆承渊不一样,哪怕他做了八分九分甚至十分,他也什么都不说。 如铁感动地抽了抽鼻子,道:“殿下,你这样是不对的,这种情形你该说,我爱你,离不开你,脑子里边全部都是你。” “哦。”穆承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学他的语气道:“你爱我,离不开我,脑子里边全部都是我。” 如铁怒,这货一定是故意的,虽然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不对。 “快跟我说!我,爱,你。” 穆承渊:“我……你。” 如铁要抓狂了:“中间是什么,被你吃了吗!” “……”睿王冷酷道:“风太大听不清。” 如铁得不到想要的,眼珠一转,道:“你不肯说,那咱们就来交换如何?我告诉你我在清风苑的经历,你把中间的字吐出来,如何?” 穆承渊道:“好,若你乐意。” 这有何不乐意的?如铁很高兴他的配合,主动交代了教训老鸨和护院的细节,至于手掌上的伤,的确是他自己不小心蹭的。 绘声绘色地说完,这货等着被表扬,可睿王的重点已完全歪了。 那个老鸨,竟敢口吐狂言!还有那个张公子,竟敢觊觎王妃!! 老鸨被刑部接收了,睿王决心让玄明再好好查查张公子,说不定就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 睿王心里已把胆敢欺负王妃的人凌迟了一百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一脸期待的王妃,琢磨了一下道:“做得不错。” 如铁大喜,紧接着羞涩地挠了挠头:“其实还有的,如铜给我下了那种药……” 穆承渊毫无芥蒂地看着他。 如铁笑:“殿下知道我是怎么解的吗?” 穆承渊为如铁诊过脉,发现他体内仍有残存的一点点媚药,故而有些低烧。如铜的确对如铁下了药的,至于如铁如何处置,他若是不乐意说,穆承渊就当不知,他若是乐意说…… “……怎么解?” 如铁得意洋洋瞥他一眼,锦被里的五指姑娘东翻西找,发现新目标,激动地围攻。 穆承渊一时呼吸不稳,如铁勾唇贼笑:“就是这么解的,殿下明白了吗?” “……嗯。”穆承渊把暗中使坏的水蜜桃扣在怀里,一本正经道:“可是你身上的媚药,并没有解干净。” 骗人的,这种害人的东西,不早早除去留着过年吗,如铁方才喝下去的药汁就已经解了,可睿王完全不提这个事实。 如铁一愣,难道当时太匆忙,五指姑娘的效果还不够明显? 他当即就要再试一试。睿王却道:“这样太辛苦了,还是本王替你解吧。” 辛苦吗? 五指姑娘每天要做那么多事,还受了伤,当然辛苦。 如铁严肃地点点头,自己辛苦地爬上去,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睿王没忘,睿王殿下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如铁满面红云要投降时,穆承渊俯在他耳边轻语。 如铁回过神后仍是很气:“殿下,你怎么可以只说一个字!” 妈蛋的,差点就没反应过来,爱就一个字,他只说一次吗! 睿王妃终于找到了,皇帝也松了口气,毕竟如铁是无辜的。隔天睿王带着睿王妃入宫,皇帝瞅着如铁手掌上厚厚的纱布,又赏赐了不少东西。 皇帝还是老样子,如铁主要目的也不是见他,而是去承乾宫看望皇贵妃还有刚出生没几日的六皇子。 这次宫变翊坤宫死了不少人,皇帝觉得不大吉利,连同长春宫一起重新大修,皇贵妃就暂住在承乾宫。月子中不便见人,如铁隔了屏风问候之后,皇贵妃就让嬷嬷把六皇子抱出来给他看,如铁以前天天给六皇子胎教,比谁都盼着六皇子平安降生,可是六皇子生下来谁都见过了,他却因为某些原因,最后一个才见到。 嬷嬷教如铁怎么抱孩子,如铁一边抱一边惊呼:“他怎么这么小啊!” 手、脚还有脸都是小小的,依旧是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只,浓密的胎发都贴在脑门上,有点丑。 嬷嬷悄声道:“殿下以前也是这样的,长一长就好啦。” 如铁心花怒放,哼着歪七扭八的歌去逗六皇子,好像隔空逗着承渊宝宝一样。 这个时候的小婴儿还看不清任何东西,可他就是会突然咧开嘴,朝如铁露出无齿的笑容。 趁如铁在抱六皇子,皇贵妃把穆承渊叫到一边。 “承渊,你皇祖母前阵都说了,要本宫出了月子便为你留意侧妃人选,本宫想再问一问你,这么久了,你还是坚持不纳侧吗?” 第116章 无意 穆承渊微微一笑:“母妃这么久, 可有后悔跟在父皇身边?” 皇贵妃嗔道:“你这孩子,这怎么一样。” 穆承渊道:“又有何不同呢?” 皇贵妃道:“罢了, 本宫就猜到你不肯。你已有了今日之地位, 若坚持不纳侧, 相信你父皇也不会强迫。只是你的子嗣要怎么办?你就真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了?” 皇贵妃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如铁身上, 言尽于此, 穆承渊完全懂她的意思。 谁不想要自己的子嗣, 如铁嘴上虽然没说,实际很喜欢小孩,不论是颜家的若玉,还是六皇子承泫, 宗室几个别人家的孩子偶尔上门,都要恋恋不舍看上半天, 若是他自己所出,一定舍不得撒手了。穆承渊也曾想过, 一个长得像他和如铁的孩子, 脾气像如铁, 或者像他, 都很好,他会好好教这个孩子念书习武,等孩子大了便继承父业, 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只是, 以上最多就是存在脑子里不切实际的念头, 睿王很清楚他娶了个男妃, 生为男子,如铁并不能生育。 “既然他不能生,那就算了。儿臣可以过继子嗣。” “渊儿,过继终非亲生。”皇贵妃试探道:“何不寻几个侍妾,侍妾不算侧室,也不入玉牒,你并不算违背当初的诺言。往后若有了孩子,就放到小铁名下,你俩也算有了后。至于那些女子,你往后不再亲近便是了,实在不行,就远远送走。” 皇贵妃所言,也是许多大户人家的主母不能孕育子嗣时的手段。 睿王道:“母妃,小铁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有自尊,也很善良,若真发生这种事,他要如何自处?他不会拆散孩子和生母,可是他会痛苦万分,到头来一定会离开儿臣……” 皇贵妃拧起秀眉,有些动容。 “儿臣喜欢他,不想他伤心难过,所以儿臣并不能去和侍妾生孩子。”穆承渊想起如铁使出浑身解数,迫他说的话,忍不住勾了勾唇,继续道:“若儿臣与他易地而处,看着他与别的女人纠缠,儿臣也不会乐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儿臣宁可过继子嗣。” 皇贵妃拍拍他的手,笑道:“你既执意如此,本宫无话可说。你的脾性本宫很了解,本宫原是怕你无后,惹人诟病……本宫年纪已大,这一胎,太医本来劝本宫三思的,可是本宫想到了许久没有孩子的皇上,也想到了你。渊儿,本宫的意思,你明白吗?” 皇贵妃在产房临危之时,能果断做出向太后求助的正确决定,就说明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此次生育六皇子,对她还有睿王来说,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穆承渊心领神会道:“多谢母妃为儿臣着想。其实得知母妃有孕之后,儿臣就曾想过,承泫将来的子女是最合适的。” 这个弟弟与他血脉最近,不仅如此,穆承渊还想过就让穆承泫以后娶了若玉,因为若玉是如铁的亲妹妹,他们两个结合生下的孩子,身上同时拥有穆氏和颜氏的血脉,就像他与如铁亲生的一般。 只是这个念头,随着如铁向他坦诚身份,后来也逐渐淡化了。他喜欢的小铁,实际是来自后世的人,穆承渊实在没必要再去苛求另一边的血脉,何况距离两个孩子长大还很久,六皇子以后未必会喜欢若玉,若玉也未必就会嫁给六皇子。 此时的六皇子尚在襁褓中傻笑,浑然不觉自己的娃已被亲娘和哥哥定出去了。 皇贵妃道:“既然你都想好了,你皇祖母那边,本宫就替你回绝。但你身边一直只有一个正妃,少不得被人议论,你皇祖母、父皇若赐你几个侍妾,你还能挡得住?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吧。” 穆承渊谢过皇贵妃。母妃说得没错,他可以不纳侧妃、庶妃,但上头若想塞侍妾是挡不住的,硬是挡了,就要有人说如铁嫉妒心强,不能容人了,对如铁以后也不利。 穆承渊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承渊,承渊,你快来!”如铁抱着六皇子笑嘻嘻叫他。 穆承渊应了一声,翘首望去,如铁身上铺了一层柔和的日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令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也许他这一生,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永远不会拥有真正的子嗣,但若是没有这个人,也不会有他如今的一生。 一生换一生,挺好的,至少他觉得值得。 如铁三两下把六皇子的裤子扒了,承乾宫里烧着地龙,并不冷,嬷嬷也没拦他,六皇子光着屁股蛋还挺乐。 如铁扫了一眼六皇子的两条田鸡腿,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怪异,闷头乐了一阵之后,把六皇子高高举起来:“殿下,你看他的丁丁是不是好小,哈哈哈哈!” 穆承渊:“……” 丁丁是何意,如铁为了情趣特意教过的,穆承渊懂,可是就算眼下六皇子的丁丁的确小得可怜,连小指的尖都不如,身为皇嫂,也不能看皇弟那里啊,简直不成体统! 穆承渊刚要出言训斥,如铁这个大嘴巴又道出了惊人之语:“嬷嬷还说,殿下当年比他还小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承渊:“…………” 嬷嬷捂着老脸,不忍直视,她瞎说什么大实话,眼看睿王殿下一言不发把光着屁股的六皇子从睿王妃手里救了下来交还给她,然后牵着狂笑不止的睿王妃走了,此后一连几日,睿王妃都抱恙没进宫来。 睿王不肯纳侧,倒是超出了皇太后与皇帝预料。如今的顾家按律已被贬为庶民,因顾珍、顾琰的罪行,嫡支皆受牵连入狱,皇太后失去了支撑她的家族,对于睿王纳侧妃也没什么想法,她不愿与皇贵妃一脉对着干,就都交给皇帝拿主意。 皇帝本已物色了几个不错的人选,亲王按律可以有四名侧妃,睿王大婚又晚,皇帝想索性一次都挑齐了,他比较看好吏部、礼部、户部三位尚书家的嫡小姐,这三部原先在朝堂上并不支持睿王,往后若是与睿王结亲,对睿王也有益处,另外还有一位唐国公府的小姐,品貌俱佳,做太子妃都绰绰有余。 皇帝都替睿王考虑好了,这四位侧妃将以唐国公府小姐为首。以后若是睿王更进一步,唐国公小姐便可直接升做太子妃。他而今虽挺喜欢如铁的,可如铁终究是男子,睿王正妃可以是男的,往后的太子妃、皇后总不能是男的。到时不得不委屈如铁一下,好在这孩子与睿王感情不错又懂事,应当会体谅。 顾家已败,顾珍、顾琰这些年所作所为都被刑部查得一清二楚,皇帝也就知道了睿王当年婚变的真相,免不了心疼睿王,还特意让暗卫对这四位侧妃背景德行进行了调查,以免再给睿王带去不快。 皇帝为睿王操心至此,就等着与皇贵妃议过了就下旨,可是当他兴冲冲去承乾宫找皇贵妃,皇贵妃扫了一眼皇帝圈出来的人,只道睿王根本不愿纳侧,皇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抓心挠肝地把睿王召进宫,只想问问这个儿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好端端地就不想纳侧了? 睿王跪下道:“父皇,儿臣答应过小铁,儿臣不能负他。” 皇帝怒道:“他不能生,难道还不许你为子嗣考虑,怎么就叫辜负了?便是寻常女子,也不敢拦着丈夫纳侧!” 睿王道:“儿臣自己也不想。儿臣往后会过继承泫的子女,父皇不必为儿臣担心。” “……”皇帝气得抓起笔筒要砸过去,仔细一想又舍不得,“承泫才多大,他是专门给你生孩子的吗!你怎么就不能自己生了??” 睿王道:“不瞒父皇,儿臣是不能。因为以前的事,儿臣始终对女子心怀芥蒂,若是真想娶妻生子,早就做了,可是儿臣一直都……若非小铁,恐怕儿臣至今仍是孤家寡人。若父皇真的给儿臣纳侧,儿臣也不会亲近侧妃,还请父皇别让儿臣辜负了小铁,还要再辜负其他女子。” “承渊……这是真的?” 睿王说得隐晦,皇帝却听明白了,手里笔筒掉了下来,顾家以前对睿王做的那点破事他知道,睿王多年未娶他也知道。 睿王轻声道:“是,儿臣对女子无意。儿臣府里,也从没有侍妾丫鬟。” 他是真的对女人没什么想法,并不算欺君。尤其是在婚后,他只想守着王妃过日子。 皇帝:“……” 都是顾家害了睿王,皇帝眼里淌下泪来:“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才告诉朕?” 穆承渊道:“以前没成婚,儿臣也没仔细想过,婚后才慢慢发现的。” 穆承渊重重磕了一个头:“除了纳侧生子,儿臣可以做很多事,而且承泫他过几年就会长大……父皇,这是儿臣最后一次求您。” 穆承渊相当于把所有底牌都摊开放在皇帝面前,他在赌皇帝会不会放弃他,只是不论皇帝的决定如何,这一次他都不会输得太难看。 若皇帝因此选择六皇子,他给亲弟弟让道也心甘情愿! 第117章 哎嘿 皇帝深思了许久, 睿王既然把一切都说开了,他该怎么办?论才干和品行, 睿王远胜于其他皇子, 即便不肯纳侧, 子嗣问题一旦解决了也就没什么了, 总不能因睿王对女子无意, 再舍了睿王吧? 而那些真被舍弃的皇子, 哪个不是犯了大过,睿王莫非就与他们一样罪大恶极了? 皇帝是很生气,可这份生气之中,对睿王的心疼占了大头, 毕竟这是极私密的事,睿王若是有心隐瞒, 也能瞒得下去,可是睿王偏就选择都说出来, 是想和当初立男妃、任命制造司主事那样过明路吧。 臭小子,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如铁! 皇帝长长一叹, 睿王这是掐准他的脉搏了, 若因睿王的坦诚就放弃这个儿子,他还真舍不得。 难道,就这样成全睿王? 皇帝又有种想砸人的冲动, 恶狠狠吐出一口浊气道:“……你既无意, 朕难道还能逼着你宠幸谁不成?子嗣你已有打算, 朕就不为难你!其他侧妃你可以不要, 唐国公府的嫡小姐不纳不行,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这位小姐样貌品行都不差,与你很是般配。” 皇帝就差直说,他是按着太子妃挑的人。 穆承渊道:“儿臣有小铁就足够了,那位小姐再好,于儿臣并不相干。嫡女为侧终是不妥,也委屈了唐国公,父皇还是为其另寻良人吧。” 之前非要嫡女为侧酿出祸事的是前惠安侯府,皇帝当时很看不上,如今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罢了,睿王后院至今都没半个女子,物色一个能当太子妃的侧妃硬塞过去又有何用?且睿王妃出身宁国公府,长公主说不定又要替儿子求和离了…… 皇帝一咬后槽牙咆哮道:“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的名声你倒是不在乎,朕还要脸呢,赐你几名侍妾,你再推辞朕就削了你的爵,派你去塞外喝西北风,终身不得与你的王妃相见!” 穆承渊:“……” 不得不说,这一招不讲理睿王还是惧怕的。 皇帝蛮横地把事情都定下来,为何非要塞侍妾,睿王若是有侍妾没有侧妃,也能说得过去,免得往后惹人非议。且侍妾地位低下,究竟有没有获宠,也不会有人去关心了。 穆承渊试探道:“父皇,若儿臣应了,这些侍妾能不能由儿臣自己来定?” 皇帝一愣,回过神已愤怒地把笔筒甩了出去,只可惜准头太差,离睿王还有半尺远。 “你这是和朕讨价还价呢!为了一个如铁,就不怕朕罚你吗!” 睿王坚定道:“儿臣愿意领罚。” 这个臭小子…… 皇帝伤心地想,怎么就比朕当年硬气呢。 一向孝顺的睿王难得顶撞了皇帝,皇帝最后仍是罚了他。 后位一直空悬,六皇子满月宴上,皇帝下旨,立皇贵妃焦氏为后,同时正式废去皇长子穆承澜的太子位,降为怀侯,皇三子穆承润降为端侯,皇四子穆承沁为明侯,至关重要的太子人选,却未能一起定下。 皇帝儿子只封了个侯,表明已受到厌弃,反过来讲,如今得宠的皇子,就只剩下焦氏所出的二皇子与六皇子了。 封后大典上,焦氏身穿皇后朝服,长长的裙摆绣满了金色凤纹,头戴九凤冠,从女官手中跪接了金册金宝,向皇帝、皇太后行礼,皇帝亲自将其扶起,昭告天下。 焦氏得封皇贵妃之时,废后的罪行就已逐渐揭露,更别提这个女人后来还参与弑君,焦氏坐上凤位,几乎所有人都预料到了,并无异议。 皇帝觉得自己终于把亏欠焦氏的补上了,一高兴当众抱了抱最小的六皇子。皇家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皇帝异常亲热的态度惹得个别朝臣开始胡思乱想,得宠的皇子就只剩下两位了,皇上到底是中意睿王还是六皇子这匹黑马啊? 不论如何,从今往后都是新皇后的天下了。 如铁在封后大典之后觉出了不妥,若说后宫不得一日无后,与国不可一日无君道理相似,储君人选应比皇后还重要,尤其皇帝在这上头吃过亏的,为何却不立太子? “殿下知道原因吗?” “……本王不知。” 睿王好整以暇地掐掐他逐渐圆润的脸蛋,并不提自己在御前拒绝纳侧,惹恼了皇帝。皇帝虽没有做任何明面上的惩罚,睿王心里却明白,皇帝不立太子,恐怕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这是想告诉他,皇位不是非他不可,还有六皇子呢。 穆承渊失笑,不论君心如何,他已很满足了。 “殿下,你要记住,皇上给你的才是你的,皇上不给,你一定不可以用抢。” 如铁绞尽脑汁,抠了一句经典电影里的台词出来,想提醒一下睿王。 历史上即便封了皇太子最后熬不过皇帝的也大有人在,何况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如铁担心睿王等太久有所动作,伤了父子之情,最后也功败垂成。 穆承渊一愣,眼里散发着柔光:“我明白,永远不会的。” 封后大典完毕以后的宫廷宴席,如铁和许多内眷夫人坐在一处,她们拐弯抹角地显摆自家女儿,如铁不是聋的哑的,自然知道她们意欲何为。睿王作为目前品阶最高的皇子,身边只有一个男王妃,夫人们都在瞄准睿王侧妃之位了。有几家还很炫耀地说,皇帝已打听过自家女儿的情形,她们打算提前和睿王妃通个气。就连长公主都特意点拨他,只要坐牢了正妃之位,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如铁是不担心,他有很多法子可以叫这些七嘴八舌的妇人闭嘴,但是这么多人都在说睿王至今还没个子嗣,如铁心里很难过,哪怕他脸皮够厚,也说不出睿王曾许诺他不纳侧的话,毕竟时间已过去了很久,离太子位还有一步之遥的睿王,仍是会做出与当初一样的选择吗? 古人十分看重子嗣,即便不能,如铁也不怪他,这个世界的直男睿王,对来自后世的他,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你怎么了?” 穆承渊注意到如铁最近似有忧思,但是却依旧缠他缠得紧。 如铁勉强笑道:“没什么。承渊,你是不是该有个后了……” 哪怕给自己做过千八百次的心理建设,真的说出来,也像刀扎的一般。 如铁叹了口气,换了个易出口的说法道:“殿下,在我那个时代,如果攻与别人结婚了,还与受在一起,叫做渣攻,如果受放任攻和别人在一起,叫做贱受。” “我知道为了那个位置不能没有子嗣,殿下不必顾及我,殿下不渣的,一直对我很好,一开始是我追求的殿下,可我却没什么能给殿下,我不能再……再给殿下拖后腿。我也不是贱,只是……只是太喜欢殿下了……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 如铁死死咬住嘴唇,低着头说完就把脸藏进睿王的衣襟里,表示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硬要把自己的宝贝往外推,真不是人干的,实在太痛苦了。 穆承渊心想,你都难过成这样了,哪里不在乎了。 把怀里的水蜜桃挖出来,睿王严肃道:“正好,本王也有事想与你说。” 如铁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水滴,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睿王道:“答应过你不会纳侧,父皇那边我已报备过了,他不会给我指婚。” 如铁眨巴眨巴眼睛,仿佛听不懂人话了,反复咂摸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殿下是说,不会有别人?” 穆承渊道:“是。” ……你骗人,不可能的! 如铁眼泪汪汪:“那子嗣要怎么办?” 穆承渊道:“以后过继承泫的即可。” “哦哦哦哦哦哦……” 如铁心想,完蛋了,这么容易更不可能了,都是假的,是做梦,索性把脸凑过去:“殿下可不可以抽我一下?” “嗯?好端端抽你做什么?” “让我从不要脸的美梦中醒过来啊。” “…………” 穆承渊简直要被气死,可是又舍不得动这货一根指头,只得把水蜜桃压住啃了又啃。 差点被啃得体无完肤的水蜜桃哭唧唧道:“殿下不要了,我信,我信还不成吗!” 原来不是做梦,殿下真不会和别的女人成亲了?? 如铁迅速把眼泪一键换成傻笑,讨好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皇怎会答应的啊?” 也怪不得如铁不信,六皇子都还没豆丁大,皇帝若不是被雷劈了,怎会同意睿王身边只有一个男妃,还过继别人的子嗣呢? 穆承渊道:“我已与父皇说清楚了。我不喜欢女子,不想要女子伺候。” 如铁:“……” 怎么这话有些耳熟,这不是以前拿来糊弄薛氏的说辞吗? 如铁干笑道:“殿下真的不喜欢女子啊?” 穆承渊反问:“府里连个丫鬟都没有,你说呢?” 如铁明白过来,握着他的手哽咽着道:“殿下,你真的太好了……” 居然为他放弃子嗣,放弃女人,一心一意只和他搞基。 “我、我以后一定为殿下赴汤蹈火,火上浇油,出生入死,死不足惜!” 如铁一激动就满嘴开火车,穆承渊实在听不下去了,久违地扇了一下某人的脑门:“快闭嘴,本王还没说完!” 如铁高兴道:“哦,哦,殿下请继续!” 穆承渊道:“总之侧妃你不必担心。唯一不太好的是父皇坚持要赏侍妾,我实在无法推托……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可也不能叫外头的人说你心胸狭窄。” 如铁感动道:“我明白,殿下是要我当她们不存在吗,我会做到的。” 穆承渊却道:“不是。记得你还欠本王一个真心话大冒险,本王想好了,就大冒险好了。” 如铁:“……啊???” 殿下,突然的你到底想干吗? 事实证明,睿王殿下只是借口想搞幺蛾子了,且这幺蛾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把高级玩家如铁都给惊到了。 几日后,皇后亲自对外透露,睿王与睿王妃鹣鲽情深不愿纳侧,人们还没从睿王侧妃之位突然就飞了的震惊之中缓过来,皇帝又下旨一口气赏了睿王六名侍妾。 看上去皇帝仿佛在打睿王的脸,可是往深了想,睿王反正已娶了正妃,往后的子嗣都是庶子,小小侍妾可以解决子嗣问题,也不会影响睿王妃的地位,皇帝实则是赞同睿王不纳侧妃的。 一点都不想要侍妾的睿王给自己争取到了最后一丝自由,到底是哪些侍妾,由他自己做主。一下子进太多人睿王府安排不过来,每日仅迎一位过门。 这六位小姐不知来自何处,不知是何容貌,但听说都是睿王自己挑的,真是羡煞无数旁人! 第一位入府的幸运儿穿了一身浅粉衣裳,梳了双髻,明眸皓齿,犹如出水芙蓉,因是殿下亲自选的,蒲公公看了毫无疑义,乐呵呵领着人去见了睿王殿下。 睿王一脸严肃道:“进了王府不可作恶,本王每月见你一次,其他日子都会去王妃处。” 侍妾大失所望:“怎么就一次?是不是太少了?” 睿王:“那两次?两次不能再多了。” 侍妾:“三次不能再少了!” 睿王不满道:“你是怎么当侍妾的,与本王讨价还价成何体统!” 侍妾忙道:“殿下我错了,两次就两次。” “这还差不多。”睿王继续道:“记得平时要像敬重本王一样敬重王妃。” 好奇的侍妾连忙举手:“请问殿下,王妃在殿下心目中是什么人?” 睿王:“王妃当然是本王……的人。” 侍妾:“殿下你敢把省略号都说出来吗!” 睿王:“……少废话,快来侍寝!” 第一位侍妾总算磕磕绊绊入了府。 第二位侍妾,橘衫。 第三位侍妾,黄衫。 …… 直到最后一位蓝衫侍妾也顺利与睿王见了面,如铁忙得腰都快断了,翻开府里新造的侍妾名册,满意地看到上头一水的人都姓卢,小红小橙小黄小绿小青小蓝都是他亲自起的昵称,还可以有不同的性格,爱好,口头禅。 睿王太损了,居然让他假装侍妾走过场,反正也不会有人关心这传说中的侍妾都有谁,戏精如铁很久没演戏了,经常演着演着就自己和自己争起宠来,有时睿王也与他一起演。 一个侍妾可以有两天play,掐着手指排来排去总算排到了睿王妃。 这几日的戏份非常热闹,刚轮到吃醋的王妃拿了侍妾名册大发雷霆质问睿王。 “殿下,你还记得重婚要怎么办吗?” 睿王:“……行了,本王把作案工具都送给你。” 第118章 立储 时光如白驹过隙, 一转眼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中,发生了许多事。如铁的官位因为层出不穷的幺蛾子, 往上又升了一级。工部在大楚皇城附近建起了第一个小型火力发电厂, 主要道路和皇宫都铺设了电线, 建了路灯, 宫中正式启用电灯照明。“不用驴马就能跑起来的两轮车”还有“站在上面就能动起来的毯子”也都在制造司紧锣密鼓的研究之中了。 大楚已开设了第一家银行, 人们如今有了银钱会存到大楚银行中, 这银行是朝廷出面开的,有大楚每年的税银为担保,存个一年半载便可拿利息,利率虽然不算高, 比一般人藏在家中划算,朝廷则通过银行把百姓们的银子集中起来, 去做一些稳定的买卖获利。 驿站正式更名为大楚邮局,新增了为百姓投递书信以及货物的职能, 又多了个名为邮递员的行当, 虽然目前寄一次书信需要的时间并不短, 但是人们不必再千方百计托人送信, 只需要付很少的一点银钱,委托给邮局即可,可比到处送人礼欠人情来得方便。 如铁小吃今年开到第三家分店了, 许多到皇城来的旅人都会专门去这家小吃店坐一坐, 尝尝以前从未听说过的美食。这店开设至今, 跟风者无数, 自打大楚的归属法正式通过之后,有几家都被刑部请去喝茶,罚了不少银钱,相继关门,如铁小吃便成了一枝独秀,生意兴隆。 这成了归属法最经典的一个案例,因为如铁小吃颇有名气,不止一家拥有自创食谱的店铺得知后把目光投向了归属法,许多文人墨客也把自己创作的诗集、话本等备了案,还不止一次打赢了与抄袭者的官司。人们都开始慢慢接受,主意、构思等无形的东西,也是个人资产的一部分,正如别人的衣服未经准许不能随便拿来穿,别人的想法同样也不能随便拿来给自己谋利。 在睿王、睿王妃的大力支持下,大楚诞生了一个专为被家暴女子提供帮助的民间组织,前太子妃杨氏第一个加入进去,杨氏的经历令许多长期遭受家暴的绝望女子都重拾希望,不乐意继续与丈夫过下去的,杨氏便助她们去府衙投状求和离。 皇帝在这三年中仍未立新太子。宫中得圣宠的妃嫔越来越少,皇帝最宠爱皇后,皇太后呆在寿康宫只管享福,后宫在皇后管理之下井井有条。睿王仍时不时被皇帝以身体不适为由抓过去处理朝政,只是睿王再不会因为公务疏忽了家人,特别忙碌时,仍会把王妃留在身边。 六皇子已满三岁了,由小猴子脱胎换骨成了眉清目秀的伶俐小童,集多方宠爱于一身,直接被帝后宠成了宫中一霸,宫人内侍见了他都要绕道走。宫中另一霸则是睿王妃,他经常和六皇子一起没大没小地搞事,每次帝后不仅不予责备,还大有维护之意。 当然也不是没人镇得住他们,六皇子和睿王妃的克星都是睿王,不同的是六皇子一见到亲哥睿王就会收敛,睿王妃特别喜欢不怕死的调戏睿王,最后总要被睿王拎回府单独收拾。 这一年,北燕进犯大楚边境,睿王请战,皇帝未允,命骁勇将军云晞率军相抗。云晞大破北燕,北燕国君送来降书,愿向大楚俯首称臣,皇帝将北燕改名为燕州,而在北燕一役中跟随云晞的穆六公子,亦立下了奇功。 大楚军班师回朝,皇帝大喜,犒赏三军。恰逢新年将至,皇帝图个喜庆,别出心裁地命云晞与睿王各组一只队伍出来,以蹴鞠比赛庆祝大捷。 这种热闹的时候如铁一般都像脱肛的野马,肯定要搞一搞幺蛾子的。 “父皇,蹴鞠这么有意思,却也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儿臣可不可以当众解说一下呢?” 蹴鞠和足球有一点像,如铁虽不精通,也是略懂的。睿王教过他规则,但是下场就想都别想,只能当个主持人临时过过嘴瘾。 皇帝一听他只是动动嘴皮,定不会把比赛搞砸,爽快地准了,通常有如铁在会便很热闹,过年很该热闹一些才对。 到了比赛当日,如铁身穿红黑两色的袍子裤子,头上扎的发带却是红色。 皇帝往场上一瞧,原来云晞那一队通通穿了黑衣,睿王是红衣,忍不住笑话如铁道:“原来这个解说只面上是公平的,心里却向着承渊。” 如铁大言不惭道:“那是当然的啊,儿臣和夫君才是一对!” 经过睿王这几年的锤炼,如铁当着人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叫夫君了,这算质的飞跃,皇帝却有些替他害臊。 睿王妃哪都不错,就是脸皮太厚了。 不过睿王与睿王妃感情是真的好,这些年睿王果真没纳侧妃,别的不提,光这一条,皇帝还是挺佩服的。 他曾拨了不少侍妾过去,以免睿王被人说道,也存了试探睿王之心,看睿王是否真对女子无意,结果去打探的暗卫回来之后都挺一言难尽的,赐下去的侍妾最后都成了睿王妃,皇帝是答应过让睿王自己选,可也不能这么个选法啊,睿王这是以行动告诉他,连侍妾也不想要呢。 皇帝一气之下压了三年,愣是没立睿王为太子。 但睿王这三年扎扎实实地给他干活,睿王妃又是个知冷热的好孩子,皇帝嘴上不肯承认,心里还是挺满意的,不知不觉已变得松动了。 近在眼前的蹴鞠场上,两队向皇帝行过礼之后,便开始了较量。 云晞那一队都是军中精锐,还有一个与他心意相通的阿泽,联手起来无人能敌。 穆承渊的队伍则是宗室贵族,对面将军们武功虽整体高了他们一截,但将军们很少蹴鞠,倒是这些公子哥,经常在一起玩蹴鞠的不少,睿王也是个不错的指挥。 两边可谓旗鼓相当,如铁和穆承涣弓着身子来来回回搬了几趟,把好几张白色的布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镜子搬到御前。 皇帝好奇道:“小铁,你又在弄什么?” 如铁道:“父皇,有这些镜子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皇帝对如铁以前做的“潜望镜”印象极深,听说有新的镜子了,定要开开眼界。 白布都被张开挂了起来,如铁和穆承涣又把镜子的位置都摆好。 如铁催促道:“承涣,快,我要看殿下,快给我切殿下!” 穆承涣在制造司成了如铁的好搭档,这些镜子摆得贼溜,埋首拨弄了两下,所有的幕布上都出现了睿王的身影。 皇帝猛一见儿子放大版的俊颜:“……” 如铁给帝后行了礼,特意清了清嗓子,拿起自制的喇叭抑扬顿挫道:“父皇、母后,各位朋友,大家好!今天的比赛由我负责给大家解说!首先出场的是红队队长睿王,我对睿王殿下的赞美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他英俊不凡,仪表堂堂,玉树临风,高大威猛……” 他这喇叭就是个铜做的筒子,但是效果不错,整个蹴鞠场上全都听见了,哄然大笑起来,睿王脸一热脚一滑差点摔倒,这货到底在说什么啊! 皇后和众妃嫔乐得腰都直不起来,长公主嘴角抽了抽,眼中却带着笑意。 皇帝黑着脸道:“废话少说!” 如铁一见被嫌弃了,赶紧略过对睿王的赞美直奔主题:“总之,我爱红队队长,红队加油!下一个出场的是黑队队长……” 皇帝:“……” 穆承涣配合着转动镜子,换成云晞出现在幕布上。 望着自家儿子,长公主很有些欣慰。 睿王觉得自己的脸都没处搁了,不过心情还是挺不错的,敬王世子穆承汶正好将鞠球踢向他,穆承渊稳住鞠球对云晞笑道:“云晞,你我兄弟多久没交过手了?” 云晞与穆承渊是过命的交情,知他有意一战,云晞爽快道:“不必多言,放马过来!!” 开场不久,两队队长直接战在一处。 如铁不知不觉已看得入了神,蹴鞠和近代足球的技巧很不同,将军们的武艺和睿王的战术都让人眼睛一亮,他光顾着战势完全忘了解说,可是喇叭还在手里呢,皇帝只听得他的大嗓门不停在叽叽咕咕:“殿下快把球传出去!殿下快射门!殿下小心!殿下……” 皇帝黑眼圈都快出来了,关键是他还听不懂。 皇后笑道:“小铁,你要不要喝口茶润润嗓子?” 如铁总算停下来,把喇叭放下,兴冲冲去喝茶了。 皇帝眼神示意,李思贤憋着笑,把睿王妃的喇叭偷偷藏起来了。 如铁一口气喝了三盏茶,回来也没想起喇叭,乖乖找了张椅子坐下。 蹴鞠比赛到了至关重要之时,双方分数咬得极紧,鞠球飞到了睿王斜前方,这个位置有些高了,如铁正猜他要如何应对,睿王却忽然往如铁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如铁不解地与他对视。 睿王朝如铁眨眨眼睛,勾起唇,纵身跃起,凌空一脚将鞠球踢入风流眼(球门)中。 “……” 如铁惊掉了下巴,殿下你这是在故意耍帅吧?! 两队终究战平了,皇帝望着底下一排英气勃勃的青年,龙心大悦。 “有尔等栋梁,实乃我大楚之幸!” 皇帝在这些年轻人里,见到了自己的儿子睿王,睿王请战北燕,他想都没想便驳了,不是对睿王不放心,而是舍不得睿王以身犯险。 这场蹴鞠很精彩,睿王是个能干的,有这么多人相助,以后应当无忧了。 皇帝想,朕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不生气了罢。 皇帝道:“朕有一件事,趁着我军大捷一起宣布,朕决定立承渊为太子。” 众人齐齐跪下,“皇上万岁”的呼号响彻天际! “父皇……” 穆承渊不太敢相信,一直以为皇帝还要再生他几年气的。 皇帝微微一笑:“承渊怎么还不谢恩?” 穆承渊立即跪下道:“多谢父皇!” 皇帝亲自来到他身边,手刚挨到睿王的肩膀,突然轻微地晃了一下。 “父皇?!” 穆承渊睁大眼睛,伸手扶住皇帝,他颤抖着去摸皇帝的脉,皇帝仍是笑着,并未拦他。 稍远一些的如铁和皇后,沉浸在深深的喜悦之中,暂时都未看出异样。 穆承渊眼里涌起了热意。近几年,皇帝一直没犯过病,太医院一直道皇帝身体不错,脉相却并非如此,皇帝龙体实际已很孱弱了。 皇帝笑道:“朕的身体如何朕自己心里有数,是朕压着太医没让他们说,你也别告诉你母后,免得她担心。朕累了,想歇歇了,以后也该交给你了。” “朕以前不许你抢承澜的太子位,其实朕一直都知道,皇子中数你最出色,这位置不是你抢的,是朕真心想要立你。” 皇帝拍拍他的肩,只是寻常的动作饱含了千言万语。 “是,父皇,儿臣……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穆承渊哽咽着,磕头谢恩。 第119章 太子妃之争 被立为太子可是天大的喜事, 如铁以为会有一辆缠绵悱恻的车,早早回傲霜院兴高采烈地等着, 穆承渊却一直未来寻他。后来还是蒲公公过来了一趟。 “王妃, 殿下让您先休息。” 蒲公公揉揉怀里的招财欲言又止。 “……” 如铁眼皮一跳, 心想该不会睿王当上太子就嫌弃他这个糟糠男妻了吧? 他都不必问睿王身在何处, 就果断把傲霜院与无极院之间的门推开。婚后如铁从未主动打开过这扇门, 门后的无极院其实是穆承渊理事之处, 也藏着睿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如铁一直觉得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不该贸然去打扰,可被立为太子还要躲起来,分明不对劲, 此时对睿王的关心就超过了一切。 他来到穆承渊以前的卧房,首先发现桌案上放了几只空了的酒坛子, 睿王殿下平常不太饮酒,就算喝再多都很情形, 只是据说心情不好才会醉, 这么久如铁拢共就遇见到过一次。 莫非…… 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如铁, 伫立在窗前。 如铁尝试着唤道:“殿下?” 穆承渊回头, 困惑道:“你是谁?” “……”如铁有过一次经验了,尽量维持脸上的笑意不变,友善地道, “殿下今年贵庚?” 穆承渊:“十五。” 如铁兴奋地搓搓手, 真的是承渊弟弟呀! “我今年二十了!比殿下大多了, 该轮到殿下叫我哥哥了!” 穆承渊:“……你是谁?” 如铁道:“殿下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我是……是殿下很重要的人。” 十五岁的承渊弟弟还没成亲呢,订婚对象还是过两年就要逃婚的顾小姐。如铁怕直接说自己就是妻子,吓到对方,睿王殿下这时候,显然还是个笔直的小直男呢。 穆承渊有些醉意,迷迷糊糊想不了太多,只觉得眼前之人非常熟悉,可他偏就叫不出名字来。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如铁灵机一动:“我乃长公主和云侯新认的义子,叫如铁。论辈分,你该叫我什么?” 穆承渊与长公主夫妇感情极好,不觉便道:“表哥。” “诶,表弟!” 如铁忍笑上前,大大方方牵住他的手。 “你只是喝醉了,忘记了一些事,不过不要紧,明日就会好起来的。” 穆承渊想抗拒,可潜意识又觉得该是如此,一时间竟让如铁近了身。 “我……醉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 如铁大爱他这副纠结又乖巧的样子,按捺不住狼血沸腾,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低声呢喃道:“你是醉了,还醉得不轻,都忘了你没和顾小姐成亲,你娶了我……” 穆承渊大惊失色,推开他道:“你……休要胡言!” “不是胡言!”如铁仍不依不饶地缠上去:“承渊,你怎么可以忘了我?我们成婚四年,是一对神仙眷侣。还记得床前那面镜子吗?记得房里的紫玉屏风吗?记得招财和旋风那两只猫吗?记得你生辰我把自己当礼物送给你吗……有很多开心的事,我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别说了!!”穆承渊痛苦地捂住头,“我只记得父皇,父皇他不要我与皇兄争,他要我自己去挣王位,我哪怕战死了,他都不会在乎我……” 如铁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承渊弟弟一直是十五岁,这大约是睿王人生的第一道“伤”,他没办法与任何人倾吐,只能默默忍受着,一直埋在心里,唯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不小心爆发出来。 那年他才十五,那时的他还未想过要争储,却仍是要承受被父亲明言放弃的痛苦,哪怕心里再明白这是为了保全他,可放弃终究是放弃。哪怕他后来成为了独挡一面的睿王,最终成了太子,这伤依旧是存在的。 如铁再没了逗他的心思,紧紧抱住他道:“殿下不是的,父皇心里也有你,他和你一样,总是什么都不说。你还有母妃,还有我……” “真的吗?”穆承渊满头大汗,抬起清澈的眸子注视着他。 “是真的。”如铁道,“接下去你可能还会遇见很多痛苦的事,你记住,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把苦都过完了,就会只剩下甜了……在此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 穆承渊在他怀里安静得听着,慢慢闭上双眼。 如铁以为他睡着了,欲起身扶他回榻上,穆承渊却误以为他要离开,反手将他搂住,迷迷糊糊道:“你别走……别离开我……” 如铁一愣,重新回抱住他,试探道:“殿下,还记得我是谁吗?” 穆承渊睁开眼睛看了看他,轻声道:“小铁。” “承渊!” 如铁眼睛有些湿了,心里却很高兴,这是终于想起来了吗? “究竟怎么了?你为何心情不好?” “是父皇。父皇他……已病入膏肓,没几年了。” 如铁怔了怔,道:“我明白,我以前,有两位至关重要的亲人去世……” 穆承渊的手爬上来,摸了摸他的脸颊,似要拭去他的泪。 如铁其实没有哭,抓住那只手,贴到自己的脸上。 穆承渊道:“我不是不明白,生离死别人之常情……” 如铁接着道:“可轮到自己,还是会难过。” 穆承渊点点头。 如铁道:“可是难过没什么用,不如抓紧时间多想想办法,宫里有太医,有你,咱们还可以去民间寻厉害的大夫试一试……” “嗯……” 如铁的主意特别多,穆承渊听他说着说着,真的睡过去了。 之后,两个人尽心尽力为皇帝寻医寻药,穆承渊酒醉时的事本也记不大全,只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如铁再没见过承渊弟弟,这也代表,睿王能控制住心情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坚强的人,皇帝的病虽没什么起色,可是至少,他们两个都努力过了。 过完这个年,便是太子册封礼,皇帝当着奉先殿列祖列宗、满朝文武以及各位宗室的面,正式立睿王穆承渊为太子。 群臣和宗室等这位新太子等了三年,若是刚废太子之时公布,免不了还有人要替废太子——如今的怀侯说道两句,可是这三年睿王积威已久,群臣和宗室都心里有数,睿王如今算是嫡长,德才兼备,六皇子才多大,皇上不立睿王立谁? 唯一的不足是睿王暂时还未有子嗣,可是睿王府里有侍妾,有子嗣是早晚的事,皇帝和睿王都不急,他们急什么呢? 群臣和宗室皆无反对意见,但是接下来太子妃的人选,半数的人却嚷嚷起来。 睿王既当了太子,太子妃按理就该是睿王正妃,可坏就坏在,睿王妃是男妃。以前睿王只是郡王,他的王妃是男子终究影响不大,即便升为亲王,仍不是储君,朝臣们还不至于要去争议王妃人选,可就是因这一点始料未及,睿王当上了太子,而且十有八九会登基,这太子妃再不拦着可就真的不行了。 毕竟谁都清楚,太子妃之争,正是未来的后位之争。 反对的大臣统一拧成了一股绳,以礼部尚书为首,跪求皇帝“为太子殿下另立太子妃”。 皇帝还气穆承渊当年拒了他千挑万选的唐国公府小姐呢,只一股脑往穆承渊身上推:“太子,你觉得如何?” 穆承渊早有准备,不动声色道:“若是另立太子妃,王妃要居于何位?” 礼部尚书道:“自然是退居侧妃之位。” 这位尚书姓董,正是继顾珍之后任礼部尚书一职的。 穆承渊嘲道:“众所周知,太子妃必得是正妻。本太子已有正妻了,董大人身为礼部尚书,莫非要我停妻再娶?” 董尚书道:“臣并无此意,恕臣直言,太子妃一位关系重大,需有德者居之,这德其实是女德,太子妃合该是女子才对。” 董尚书忍不住瞧了睿王妃一眼,因是在奉先殿中,睿王妃也是在场的。他极希望这位王妃能有点眼力见,自行让出正妻之位,免得太子殿下为难。 谁知这位王妃居然向他挑衅一笑,朝天翻了个白眼。 如铁心声,殿下多好啊,为了劳资侧妃侍妾都不要,劳资干吗还要把殿下让给别人!劳资王妃都当得,太子妃如何当不得! 只是穆承渊叮嘱过他,叫他矜持一点,全部都交给自己,免得如铁一开口,把大臣都给怼死了。 虽如铁什么都未说,董尚书仍气得够呛。 穆承渊无视了如铁的嚣张,对董尚书道:“董尚书日日上朝,可知如今上朝路上的电灯,便是王妃与工部做出来的,我大楚如今有银行,有邮局,也是王妃的主意……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有王妃一份功劳,莫非这般功劳,还比不上闺阁女子,当不得太子妃一位?” 董尚书道:“臣亦承认睿王妃于国有功,但他毕竟不是女子,不能为太子殿下生儿育女,恐会影响殿下的子嗣。” 穆承渊道:“本朝也有数位皇后未能孕育子嗣,便是在座各位大人的妻子,也有未能诞下嫡子的,难道通通要休了再娶?”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董尚书道:“可是殿下至今也未有侧妃……” 不待他说完,穆承渊便抢着道:“那是本太子敬爱王妃,不愿纳侧,但是府里侍妾,王妃从无亏待。” 皇帝眯着眼睛听太子与朝臣在吵,时而惬意地抿一口茶,闻言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太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睿王妃和侍妾和平共处?呵呵! 第120章 情话【完结】 董尚书眼看几条理由都被驳得体无完肤, 憋了一口气道:“太子殿下至今无嗣,难道王妃就没有一点责任?” 董尚书此举相当于捅了马蜂窝, 不止大臣们暗暗摇头, 连皇帝都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但这也是大臣们都关心的, 他们都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 穆承渊冷冰冰道:“董尚书, 本太子有自知之明, 已向父皇、母后坦言, 若是一直无嗣,便过继六皇子日后的子女。董大人是否满意?” 众臣一听,果然子嗣这方面太子是有准备的,皇上也是知情的, 而且太子殿下还很年轻呢,侍妾们都没怀上, 与王妃关系不大吧?? 但说句实在话,太子殿下若连子嗣都考虑好了, 立个男太子妃, 甚至男皇后, 还真没啥好说的。 宗室这边对于太子未来的子嗣可能要过继还是挺满意的, 宗室领头人慎王脑子转得贼快,六皇子才三岁多,往后是啥样都不清楚, 太子若有嗣最好, 无嗣说不定以后还得从宗室里找, 到时花落谁家, 谁家都开心。 而且睿王妃出身很妙,他是荣安长公主与宁国公义子,长公主乃皇室中人,宁国公云家虽一门显赫,到底是新贵,不如百年世家势力复杂,也不会像以前的顾家那样,都忘了皇上姓什么了。 老狐狸慎王笑着摸了摸愈发雪白的胡须:“若是太子殿下都想好了,老臣倒觉得睿王妃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另一位宗室领头人敬王一直是站太子的,与长公主关系也好,本就是属于不反对的那一派。 宗室忽然之间松口,董尚书应接不暇,心知子嗣上为难不了了,只得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道:“殿下还很年轻,子嗣暂且可以不提,咱们就只论德行。殿下可还记得,睿王妃经常被御史弹劾吗?” 除了身为男子,这也是董尚书极不满睿王妃当太子妃的另一个原因。这些年,睿王和睿王妃没少被罚俸,如今睿王做了太子,肯定不是太子殿下德行有愧,自然就是睿王妃的问题了。 已升任左都御史的曹宓笑道:“董尚书怕是有所误会,御史台虽弹劾过睿王妃,其目的都是希望睿王妃做得更好。依本官看,睿王妃只是性子跳脱了些,瑕不掩瑜,大方向上还是无错的。” 御史们这些年弹劾睿王妃的次数是不少,无非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他们都觉得睿王妃总是当街向睿王示爱,太不成体统。不过人家只是不要脸了一点点,既没有祸害百姓,也没有大逆不道,关键是睿王妃在工部做出的政绩,御史们心里是服气的,弹劾睿王妃大多是恨铁不成钢。听说过年时的蹴鞠赛,睿王妃又向睿王……太子殿下口吐狂言了,真是的,就不能做个正儿八经供人景仰的王妃吗? 别看御史台老弹劾睿王妃,御史们都不是迂腐之人,睿王妃与太子殿下如此恩爱,非要拆散人家,那才是德行有问题! 紧接着宗室之后,御史台又表明了态度,与礼部尚书拧成一股绳的越来越少,礼部尚书强撑着,也是为了自己所剩无几的脸面。 董尚书最后道:“殿下若立男妃,就不怕被后人耻笑吗?” 穆承渊道:“枉董大人在礼部任职这么久,既知太子妃之位重要,却忘了正妻当之、天经地义的道理。古人云,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本太子绝不会做违背良心之人,谁若是想笑,就让他笑好了!” “太子殿下……” 董尚书跪下了。 他不愿让太子立男妃,是怕太子名声受损,但是太子自己都不在乎,他又能如何呢? 陈国公此时道:“皇上,太子殿下,各位大人,老朽并无官职,也不过问朝政,老朽只是想让各位看一份东西。” 陈国公从怀里掏出长长的一张绢布,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 “这是老朽从民间搜罗来的一份百姓联名书。这上头的人,平时深受睿王妃之恩,心中感激,得知今日是太子殿下册封大典,他们一同请求皇上立睿王妃为太子妃。” 这些名字之中,也有杨氏和陈国公之名。 睿王妃提出的归属法、和离法帮助过不少人,大楚银行、邮局都受到百姓推崇,要在民间寻得这样一份联名并不难。 这是穆承渊的杀手锏,朝臣们在他娶正妃时没有言语,必会在立太子妃时为难,如铁曾助杨氏和离,由杨氏之父陈国公去牵这个头,向皇帝反馈民意,再妥帖不过。 他已是太子了,只要他授意,会有许多人甘愿受他驱使,为如铁说话,可是面对董尚书的诘责,他却要一个字一个字亲自来反驳。 这是他的王妃,他容不得别人污蔑与诋毁,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不论是当太子妃还是当皇后,是谁在给王妃撑腰。 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被人耻笑又如何? 正妻当之、天经地义! 他是王,如铁就该是王妃,他是太子,如铁就该是太子妃。 连一辈子都要给,何况是区区位份? 穆承渊一拉如铁衣角,与如铁一起跪下。 “父皇,儿臣也请求,立王妃为太子妃。” 太子亲自请封,外加民意,皇帝总算点头道:“大善。朕,准了。” 其实皇帝私底下已命李思贤为如铁备好了太子妃服饰,只是想看一看太子的应对。 结果看了一场热闹,太子坚持已见,没有被朝臣牵着鼻子走,皇帝既欣慰又放心,打算再过一年,就正式传位给太子。 对于如铁当太子妃,皇帝没什么异议,他用三年的时间,看着太子,也看着如铁。这两个孩子很恩爱,相信他们两个不会像他一样,白白浪费这么多年的光阴,才明白自己最想要什么。 至于以后极有可能会出现本朝第一位男后,皇帝颇无赖地想,横竖不是朕的皇后,朕不必在意。 如铁去内室换好了衣服出来,与穆承渊并肩拜过帝后还有大楚穆氏列祖列宗,然后一起接受百官还有宗亲们的朝拜。 望着黑压压下跪的人群,如铁心中既有感动,也有身在高位的刺激。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竟然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男宠,变成了太子妃,而且未来还极有可能变成皇后。 在穆承渊得立太子之时,他还完全想象不出,太子妃就好像光是个称呼,但是一眨眼,他就穿上与太子登对的朝服,带了凤冠,任凭长长的衣摆拖过奉先殿一地的金砖。 如铁感慨地道:“殿下……其实我以前真的从没想过会有这一天,这一刻。” “那又如何呢?”穆承渊笑道,“反正以前是你陪着我,以后你也都要陪着我……我愿意。” “什么??” 如铁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穆承渊看着如铁的眼睛,认真道:“我说我愿意,与你一起搞基。” “太子殿下。”如铁挽住他的手臂,想笑又想哭,“这真是你说过的最好听的情话……” ——古代*完,后有番外—— 第121章 番外二 现代1 “完蛋了!怎么回来了!!” 卢轶躺在地铁楼梯最后一阶台阶上欲哭无泪。 绝对不是做梦, 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穆承渊与他当了一年的太子和太子妃,这期间他们试了许多治疗皇帝的法子, 也找遍了名医, 皇帝的身体竟真的有了起色。但是皇帝也没留恋帝位, 主动禅位成为太上皇, 带着太后四处游玩散心去了。 新皇登基前夜, 他美滋滋试穿皇后朝服, 一个不小心,踩到了长长的衣袍下摆,跌了一跤,一头磕在廊柱上, 妈蛋的,就又穿回来了! 不行, 他不甘心,都要当皇后了, 他一回来, 老公和两只猫可怎么办? 他知道, 在大楚, 觊觎他老公的人成千上万,得赶紧回去,万一老公再娶, 黄花菜都凉了。 “这位朋友, 你还好吧?” 有位路过的行人见他形容狼狈, 好心扶了他一把。 卢轶抽着气道:“多谢啦。” 他穿回来, 好像对于原来的世界只是一瞬间,后脑勺还在疼。 “不用客气。” 行人随和地笑笑,就要转身离去。 卢轶瞥见这人的脸,一瞬间呆住了,虽然穿着发型完全不一样,但是这张俊雅的脸,还有淡漠如兰的气质…… 他不可能会忘记这个人。 “你是许凌寒?”卢轶脱口而出。 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的行人诧异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卢轶脑子里飞快闪过很多想法,许凌寒在大楚已死去多年,是穿越到了自己所在的现代,还是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呢? 巧的是就连名字都一样,他又要怎么解释,在现代,他和这个人还是头一次见。 卢轶道:“我……我猜的,你和我一个朋友长得很像。他就是叫这个名字。” 许凌寒笑:“那还真是巧啊。” 卢轶注意到这人穿着笔挺的西服,手臂下夹着公文包,左侧胸前佩有某大学的校徽,一般学生哪会乖乖戴校徽,又是这般光鲜的穿着,极有可能是大学教师了。 “许、许老师,你相信穿越时空吗?” 卢轶浑然不觉自己这套说辞就像个傻兮兮的搭讪者,惹得对方警觉起来。许凌寒轻咳一声道:“这位朋友,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你摔得不轻,记得去附近的医院看一下。” 卢轶:“……” 这是把他当成脑子摔坏了?? “你等等,我真不是随便乱说的!” 卢轶想叫住许凌寒,可是这人走得飞快,他才从楼梯上滚下来没多久,关节都在疼,好容易爬起来,许凌寒早没影了。 害他摔跤的罪魁祸首手机这时震得山响,卢轶赶紧接了,手机那边传来一声狮子吼:“姓卢的,你还来不来上班了!” 卢轶好话说尽,笑脸赔了无数,那头还在破口大骂,卢轶听久了脾气也上来了,生气地道:“你爱咋滴咋滴吧,劳资不干了!” 虽然这份实习得来不易,可是工作丢了可以再找,老公却只有一个,他可没时间和这些领导磨叽了。 卢轶重新回到楼梯的顶端,他觉得自己之所以能穿越,就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为了回去大楚,他再摔一次也不是不行,可是不论他以怎样的姿势摔多少次,只是身上平添了几道伤,还引起了地铁站保安人员的注意。 无奈之下,卢轶只好撒谎说他失恋了。 保安人员一致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然后礼貌地请他离开。 卢轶没别的地方可去,匆匆往家赶,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搜索关于大楚的资料。在互联网发达的今日,搜索引擎能查询到的任何楚朝、楚国相关,都与大楚穆氏不沾边。 他又去搜穿越,结果得到了一堆网文、网剧的简介,参考价值不大。主人公们都是不小心遇见意外就穿过去了,没说还有穿回来的,更别提穿回来还想再穿回去的。 有个号称全是穿越者的神秘论坛,卢轶注册进去后,发帖提问有没有人去过大楚,结果有人留言告诉他说,这个论坛全都是秦始皇时代的古穿今,卢轶差点就被忽悠买下一整套兵马俑套餐了。 总之,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反而浪费了不少时间。卢轶后来突发奇想用许凌寒的名字进行搜找,赫然发现与他一样同处现代的许凌寒是一位物理系教授,难怪他一说穿越,许教授就当他脑子坏掉逃走了。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脸,许教授的存在给了他很大慰藉,如果这个世上有许凌寒,会不会也有穆承渊? 卢轶又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搜穆承渊的名字,很遗憾什么都没找到,就连帝号都查过了,结果处仍是空空如也。 卢轶不死心,他打算赶去许教授所在的学校,说不定再见许教授一面,能从中获得什么灵感。 他次日起了个大早就去了,然而许教授却出差了,这一日正值大学校庆,卢轶一个人在陌生的校园里飘来荡去,身边人来人往成群结队,就他形单影只,有些凄凉。 连大楚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他心里差不多沮丧到了极点,漫无目的跟随着人潮,有学生不小心挤到了他,向他道歉,他麻木地应着,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讲了些什么。 似乎今天也是这学校天降的国外交换生前来报道的日子,有不少载着国外友人的车子,缓缓驶入了校园。 有一辆通体漆黑线条流畅的名款跑车,一出现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学生们都在兴奋地猜这车上坐的到底是谁,这样的出场如果再撒上一点花瓣,多像老套的少女漫画啊。 卢轶刚好就在距离车头不远的地方冷眼旁观,车开过来的时候,他心不在焉来不及躲闪,幸好车开得极慢,快要撞上时停住了。 他听见了开得很响的车载音乐。这是一首老掉牙的情歌,因为他曾用琵琶笨拙地弹了无数遍,一听这活泼的前奏就知道了。 卢轶忍不住心里跟着哼唱起来,可能是这歌给了他勇气,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轻易放弃。 熟悉的旋律中,有人打开了车门,他看见了一双一尘不染的皮鞋,一名戴着墨镜的瘦削男子走出来,优雅地理了理西服,朝他浅笑。 卢轶只觉得这男子的笑容说不出的眼熟。 紧接着又一名男子躬身从车里出来,这人比第一个男子略高了一些,一样戴着墨镜,全程没有丁点笑容,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他就站在第一个男子身后,感觉这两个人极为亲近。 卢轶也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第三个男子原本想像前头两个那样帅气地下车,但临出车门时皮鞋被绊了一下,脑袋撞上了车门。他揉着前额走出来,墨镜也没戴住,掉在了地上。 第三个男子长得很俊,朝他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这张脸卢轶极熟,虽然换了利落的短发,左耳还有耳钉,并不妨碍他把人认出来。 穆承涣?! 卢轶差一点就惊掉了下巴。 “你好啊。” 穆承涣伸出一只手,马上就感受到来自身后车里刀子一般的眼神,只得把手放了回去。 “我叫穆承涣,很高兴遇见你。” 这个世界居然有承涣…… 卢轶傻傻转向另外两个人,和承涣在一起,还很亲密的会是谁? 因为穆承涣的二,这两人不得不一起摘掉墨镜。 ……太好了,卢轶感动地要哭了,果然这个世界还有短发版的云晞与穆承泽! “你好,我是云晞。” 云晞伸出手,与他友好地握了握。 “你好。请问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有许教授的前车之鉴,卢轶不太敢确定这几个到底认不认识他,更不敢去问穆承渊的下落。 因为他搜过,根本没有嘛。 卢轶的眼睛有点红。 穆承涣憨笑着道:“小铁,我们老大想和你聊聊。” 卢轶:“…………” 穆承涣的脑袋瞬间被云晞按了下去。 “承涣,你知不知道何为惊喜!” 卢轶颤声道:“你们,你们是——” “嘘。”穆承泽道:“长话短说,我们是来接你的。” 车里的最后一个人出现了,他身穿裁剪得体的西服,手持一大束火红的玫瑰,眉眼与卢轶记忆中一模一样,只除了发色,这个世界的穆承渊不知为何,有一头浅金色短发。 卢轶本来感动地想哭,一见那头发顿时眼泪就憋回去了:“承渊,你怎么染头发了,这个样子好中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承渊:“……” 云晞和穆承涣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眼看某人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卢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该不会,这不是染的吧??” 穆承渊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妈蛋的,卢轶总算明白了,难怪查不到,他查来查去查的是本国人,这个世界的穆承渊是歪果仁…… 卢轶慌忙改口道:“金发贼好看!和你特别配!咱们以后都不用点灯了……” 就连穆承泽都勾了唇,顺手抱住要倒下去的云晞,穆承涣快笑岔气躺到地上去了。 穆承渊懒得理他们,在热烈的背景歌声中,径自把手里的玫瑰递过去。 “小轶。”他还记得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温声道,“和我回去吧。” 登基大典前夜,如铁撞到廊柱之后一直昏迷不醒,太医院所有太医都瞧不出来患了何病。穆承渊清楚如铁的来历,太医束手无策之后,便改招传说中的高僧们进宫做法。 登基大典一推再推,百官跪求,穆承渊无奈只得先登了基,暂缓立后事宜。高僧们一直围着如铁打坐念经,但如铁也未有任何好转。 宫中都在传未来皇后命不久矣,被蒲公公揪出了几个嚼舌根的奴才,狠罚了几波之后,流言总算压了下去。继这些高僧之后,穆承渊开始命人四处张贴皇榜,寻找能够给如铁“看病”的高人,但来的基本都是浑水摸鱼的,皇帝陛下自己懂医,这些人一开口,就知道是骗子了。 一日,一位名叫了痴的僧人揭了皇榜,这位僧人见过如铁之后,只简单道出了两个字“离魂”,穆承渊便知,这人可能真的有些与众不同的本事。 了痴道:“这症状极为罕见,一般魂不离体,魂死则身灭,除非这魂和身体,本来就曾分开过……” 穆承渊道:“实不相瞒,他原是来自异世之人,因意外附在这具身体上。” 了痴道:“原来如此。只是这魂并不是随便就能附上的,能附身者,皆因其本源一致。由此可见,这原来之人与陛下所言异世之人,本就是同一个。” “竟是同一个人?”穆承渊吃惊不小。 了痴笑道:“是。否则魂魄乱附,岂不是会天下大乱?这世上既有大楚,亦有他所在的异世,两世如何皆是表象,唯有人是同源。贫僧猜测大约是他与这边的人同时遇见了意外,魂魄误附在了这边的身体之上,而异世那边亦未身死,故而魂魄不稳,回到异世去了。贫僧以为,只要把他叫回来即可。” 穆承渊道:“如何叫?” 了痴道:“陛下乃真龙天子,有真龙之气相护,贫僧可以送陛下过去寻他。只是为了安全起见,须得有三名与陛下血脉相近之人相护。异世与大楚既是同源,想来陛下在那边应也是有的……” 穆承渊顿悟:“你是让朕的魂魄,附在与朕同源的异世之人身上,去找回小铁?” 了痴道:“陛下聪慧,无人能及。只是贫僧法力有限,无法让陛下逗留太久,陛下找到人便赶紧归来,以免伤及龙体。” 穆承渊思虑再三,决定孤注一掷,叫了痴全力以赴。为了防止期间出乱子,召了宁国公与敬王守在宫中,又点了云晞、穆承泽还有与如铁关系不错的穆承涣随行。 了痴告诉他,在异世,一个人的姓名、年龄、性格乃至样貌都有可能发生改变。过来之后,他发现其他人至少样子都差不多,唯独他成了华裔,还顶了一头金毛,这所大学天降的国外交换生就是他。卢轶的年龄比原来的如铁大了些,模样倒未如何改变,穆承渊很容易便认出来了。 “谢谢你不顾危险来找我。我愿意跟你走,但是回去之前,可不可以和我做一件事?”卢轶双掌合十,求他道,“承渊,咱们在这个世界做一天的情人好不好?” “不可。”云晞劝道:“了痴大师曾说,陛下待不了一天的。” 卢轶道:“那半天行吗,再不行,四个小时……两个小时?” 穆承渊舍不得叫他失望,点头道:“……好。” 他既同意了,另三个人便极有眼色地退了。穆承渊带着卢轶独自返回车里,在学生们疑惑不解的眼神中,驱车离开了学校。 这个交换生到底是来干吗的,搞基吗?? “殿下竟然会开车!?” 卢轶从没坐过这么豪华的跑车,东摸摸西看看,很有些新鲜。 穆承渊已登基了,应当叫陛下,但是殿下对卢轶来说是很甜蜜的称呼,总拧不过来。 穆承渊也不介意,笑着道:“过来之后自然就会了。” 这世界的原身是富豪之子,超有钱,了痴施法让原身的灵魂暂时陷入了沉睡,穆承渊待不了太久。卢轶的情形与他不一样,颜如铁原身的魂已死了,他才两边都可以呆,也正是因为如此,魂魄不稳,一个意外就穿了回去。 卢轶道:“先别想太多,咱们快抓紧时间去约会吧!” 第122章 番外二 现代2 穆承渊如今也算是现代人了, 提起约会,脑子里自动浮现的都是高级餐厅、会所、私人游艇, 卢轶却拉他去了KFC。 一国之君兼富豪之子身高一米八, 与一群小学生在一起挤来挤去, 凭直觉把对方大约会喜欢的“菜式”点了个遍。当他端着满满几只托盘走回来时, 隔壁全是小女生们艳羡的眼神。 “给你的。” 穆承渊把吃的全都拨到卢轶这一边。有点想不通, 这种油腻腻的东西, 怎会有人喜欢。 卢轶把才咬了一口的鸡翅放下,歪着脑袋微微一笑:“殿下喂我?” 穆承渊随即拿了一根薯条蘸了点酱,卢轶慢慢凑上去把薯条啃完,顺带舌尖舔了舔手指。 穆承渊又有些坐不住了。 卢轶笑嘻嘻道:“你离得太远了, 坐近些好不好?” 穆承渊依言与他坐在一侧,卢轶从兜里翻出一副旧耳线, 插在手机上,分了一边给他。 “殿下, 咱们来看电影吧!” 他之所以选KFC, 是因为点一些吃的就能坐很久, 即便两个男人也不会惹人注意。 卢轶有以前网购抽奖中的某视频网站会员, 手机登上去随便挑了一部三十分钟左右的文艺片来看。他根本不在乎这片子主题是什么,纯粹就想体验一把和恋人一起看电影的乐趣,因为专门的影院要提前预定, 他们的时间已不够了。 穆承渊不论做何事都很上心, 花了几分钟研究完这片子狗屁不通的逻辑, 正要斥两句, 忽然发觉卢轶压根没管电影,滴溜溜的眼睛只顾盯着他看。 成亲好几年了,大庭广众被媳妇这么瞧,已做了皇帝的穆承渊仍有些羞涩。 “你在看什么?” “……没有。” 卢轶大方收回视线,手规规矩矩放在桌底下来回摩挲着膝盖,小声道:“我想酝酿一下感情,可是殿下的头发好出戏……” 穆承渊自己也不爽这发色,冷哼一声不由分说把卢轶的手拽过来牢牢握住。 “看不惯就别看。” “我没有!”卢轶矢口否认,顿了顿又道,“偏要看!” 面上的两个人似在吵嘴,可藏在暗处的手早已按捺不住十指交缠。 这个世界原本的他们从无交集谈何亲近,机会难得,说不定这辈子就这么一次,只能做几个小时的情人。 回过神,不知名的片子已播完,手机黑屏了好一会儿。 卢轶低下头小声道:“我家就在附近……殿下还是去我家吧。” 其实他一路想了许多能两人一起的节目,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地方,想去却没去成。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他最想抱一抱他,亲一亲他。 穆承渊多是听从他的安排,既然他想待在家里,二话不说,便把人送了回去。 “先等等,我想买点东西。” 卢轶慌慌张张从车里跑出来,跑进家边的小超市,摸走便利架上一排商品。 穆承渊紧随其后,也拿走了一只小袋子,放在一起结账。 卢轶脸红到了脖子根,他拿的可是几大盒安全套外加润滑油,殿下不会不懂吧? 进了家门,穆承渊淡定自若去洗澡了。卢家长久只住着一个人,房子是一室一厅一卫,很小的卫生间用了一块帘子遮挡,隐约还能听见水声,看到对方的身影。 卢轶心怦怦直跳,把自己脱得精光,躺进被子里,以断后路。 黑暗中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穆承渊洗净了出来,就见到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爱人。 虽然记忆中的长相有些变化,但是这双眼睛,不论怎样都不曾改变。 穆承渊掀了被子,躺到卢轶身边。 “承渊,你的头发……” 卢轶失声叫了出来,穆承渊略显中二的浅金发色,进了一次浴室就变成了普通人的黑。 穆承渊笑:“怕你不习惯,刚才染了一下。” 原来那个袋子是染发剂啊。 卢轶还以为对方也买了套子,倒显得自己居心叵测。 可他就是想勾引他,特别地想。他在现代不过是个普通人,可是对方却依旧乐意宠着他,爱着他。 “殿下。”卢轶红着脸推推枕边人,在被子底下把玩对方的手指。 穆承渊转过身来看他,下一秒,就封了他的唇。 殿下实在太凶残了!卢轶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像张烙饼似得翻来覆去,可是心里又幸福得要死。 “我都准备好了,你动手吧。” 已经开过了车,没什么遗憾的了。卢轶视死如归,还使劲把脖子往前伸了伸。 穆承渊:“……你又在想什么幺蛾子?” “我说的难道不对?殿下这次过来,应该是要让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体‘死去’,这样我才能永远留在大楚吧?” 了痴神神叨叨了一堆,卢轶弄懂了中心意思,现代和大楚可谓是两个平行世界,因他在现代仍活着,相当于一个灵魂对应了两具身体,可能会有影响。穆承渊既是来带他回去的,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不就是把他在现代的身体毁了吗? 他不怕死,就怕殿下下手不够狠,弄得他半身不遂、半死不活什么的。 穆承渊:“……” 不得不说,卢轶聪明过了头。 了痴确曾如此暗示过,只是穆承渊不肯。卢轶是他喜欢的人,他下不去这个手。 穆承渊轻描淡写道:“……有我在,魂魄不稳又如何?大不了下次再来找你。” “真的??”卢轶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简直快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哎,殿下真不是要我死啊??!” “不要。” “太好了!!本来我还想说,能不能让我自己挑个体面一点的死法呢。” “……” “那什么。”卢轶突然害羞道:“买的套套才用了两个,还有好多呢,殿下舍不得杀死我的话,要不要试试日死我?” “…………你怎么能这么浪?” 穆承渊莫名有点怒,又有点手痒。 “殿下你连浪都知道啦?”卢轶欢喜道:“我一向只对殿下才浪的!” ……这倒是。 穆承渊瞬间没脾气了,来一趟现代,不止无师自通了很多事,还知道这货不管怎么浪,他都口是心非喜欢得紧。 “没多少时间了,下次吧。” 他温柔地摸一摸怀里人的发顶。 “那,殿下再见?” 卢轶微笑着亲了亲他的唇,再睁眼也许就是大楚皇宫了。与现代的自己道别,他一点都不难过。只要能与殿下在一起,他就很满足了。 “……再见。” 穆承渊的手中飞出一团金色的亮光,这光将卢轶团团围住,太耀眼也太暖了,他一眨眼就昏昏欲睡。 穆承渊抱住他倒下来的身体,在他耳边轻声道:“下次,我让了痴再想想办法,等大楚的事都了结,我应当也没了挂念,再陪你来这边生活。” “听说这个时代原本的‘我’会英年早逝,若你先回来了,就再等等我。” 主角们都去约会了,云晞带着穆承泽、穆承涣到处晃悠,因实在无处可去,不知谁掏出了一张黑卡,刷了两间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穆承泽果断把表哥和自己分在一间,另一间踢穆承涣去住。 穆承涣很不乐意,总统套房明明有好几张King size的床,有温泉浴缸,还有落地玻璃窗,大家一起住多热闹,干吗非要把他挪到另一间去? 穆承泽道:“不好意思,打呼免谈。” 等等,我打呼我怎么不知道?? 穆承涣刨门无果,孤零零待在自己的总统套房里看电视看到睡着,隔壁房间的灯却一直亮着。 很快到了约定的时间,去异世的一行人相继醒来。 宫室内的宫人才刚点燃檀香,了痴也才交代完需要注意的事项,宁国公与敬王正打算守住殿门。 另一个世界的一切仿佛南柯一梦。云晞、穆承泽还有穆承涣都记不得为何会坐在皇帝身边了。 穆承渊却没忘,他着急起身去看床榻上睡着的如铁。 如铁似乎做完了一场大梦,使劲揉着眼睛道:“殿下,我可都听见了,说好了,你千万不能食言,我等你,你一定要来。” 穆承渊眼里的深情似乎都要溢出来,笑着道:“……好。” 第123章 番外三 承泫 穆承泫板着一张小脸, 正襟危坐。脸上严肃的神情与他才四岁的奶包子身板格格不入。 他的面前跪着三名内侍、一名宫人,不住地向他磕头, 嘴里喊着“殿下明鉴”。 穆承泫前几日跌了一跤, 摔掉了一颗门牙, 张嘴就要漏风, 轻易不说话, 只以眼神各种示意他的贴身内侍米凡替他发言。 穆承泫瞥了一眼米凡, 米公公心领神会道:“呔,究竟是谁把殿下的杨枝甘露给打翻了的,念在你们都是翊坤宫的奴才,快些出来认个错, 领了罚也便罢了,否则被殿下查出来可是要送去慎行司的!” 如今的长春宫和翊坤宫均已经过了大修, 因皇帝心里膈应废后顾氏住过的地方,特意改了规矩, 让焦皇后仍是住回翊坤宫, 穆承泫年纪还小, 又是嫡皇子, 自然跟着母后住,但是自己的事情,他已会自己处置了。 一名内侍坦然道:“殿下, 奴才只是负责把太子妃吩咐的杨枝甘露送过来, 放下后便走了。” 第二名内侍着急接着他道:“殿下, 杨枝甘露送来后, 奴才隔着碗摸了一下,觉得有些凉了,恐殿下用了不适,便送去小厨房热一热。” 穆承泫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瞪了瞪他,真是多事啊,杨枝甘露这种人间美味,当然是凉的好吃! 唯一的宫人泣道:“奴婢把杨枝甘露热好,就放在灶台上,奴婢也不知如何就洒了。” 第三名内侍道:“奴才奉殿下之命来取甜点,到小厨房的时候,就发现杨枝甘露已洒了大半。” 合着这几个人,没一个主动招认。 穆承泫伸出肥嫩的手指,挠了挠光秃秃的下巴,眼珠转了转,看向不远处的小花园。 米公公立刻道:“既然你们都不说,就一起去小花园跪着吧!” 内侍宫人都苦着脸出去了,另一名宫人匆匆入殿,行了个礼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来看娘娘,娘娘请殿下过去相聚。” 穆承泫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指了指多宝格上放的一只红木箱。 米公公为难道:“殿下,可使不得,还是让奴才抱殿下过去吧!” 穆承泫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米公公只得把红木箱取下来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副光滑的石板,这石板足有成人一掌那么宽,下边还嵌着四个圆溜溜的轮子。 米公公把这板子恭敬地放到穆承泫脚下。 “殿下可千万小心,慢着些滑,您的门牙可不能再磕着了。” 真啰嗦,穆承泫懒得理,抬起一只小短腿踩上石板,另一只用力一蹬,石板栽着他滑动起来。 米公公追在后头喊:“殿下……” 穆承泫咧嘴乐,连蹬了好几下,石板溜得飞快,一下子就把米公公甩到了老远。沿途的内侍宫人急忙躲闪,六皇子一只包子畅行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穆承泫像阵风一样刮进正殿,撞上了一堵结实的人墙,顿时滑板飞了,包子也被提着衣领拎了起来。 放肆! 穆承泫最讨厌被人拎,四爪腾空后自以为机智地乱抓一气。 可是他的爪子什么也没挨到。 穆承泫大怒,一抬头正对上一张俊俏冷漠的脸,且这脸与他有八分相似。 穆承泫立马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神情,张开漏风的嘴甜甜叫道:“皇兄!” 穆承渊把六皇子放到了地上,轻斥道:“承泫,身为皇子,在宫中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穆承泫小爪子抱在胸前胡乱拱了拱,可怜兮兮道:“皇兄,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宫中谁人不知六皇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哥太子殿下。因为就太子会罚他,帝后都对这个小儿子疼爱得紧。 穆承渊亲自没收了他的滑板,交给气喘吁吁赶过来的米公公:“既然知道错了,回去把三字经抄两遍,皇兄明日来查,切不可让人代笔。” 穆承泫方才是装可怜,这下子是真可怜了,一般皇子是五岁开蒙,因他聪慧,皇帝早早给他指了老师教导,三字经他会,可是他才四岁,连笔都拿不稳,抄两遍三字经等同于要他的命了。 穆承泫眼睛里泪珠滚啊滚,向总是疼他爱他的皇后看过去。那小眼神别提多惹人疼了。 皇后轻咳一声,用绣帕擦擦嘴角不说话,她知道太子是为了六皇子好,定不会去驳太子。可是穆承泫却发现了她藏在帕子后面的可疑弧度。 “……” 穆承泫懊恼地想,母后靠不住。 他又饱含泪光瞥向太子妃,太子妃如铁是他皇嫂,经常与他一起横冲直撞,接收到六皇子求助的眼神,太子妃起身给太子递了一盏茶。 “承渊,你别生气,承泫他还这么小,你怎么能罚他抄三字经呢……” 巴拉巴拉。 穆承泫连连点头,皇兄是个狠人,但是很听皇嫂的话,有皇嫂罩着,皇兄应不至于和他这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吧? 一边是夫君,一边是同盟,如铁也很为难,斟酌着道:“叫我说,抄三字经用处不大,不如抄宫规吧……就抄一遍,一遍如何?” 穆承渊勾了勾唇:“好。你说情,那就一遍宫规。” 穆承泫:“……” 皇后忍不住用帕子捂脸。 如铁搞定了穆承渊,暗自得意,私底下朝六皇子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穆承泫大怒,这个坑货,知道宫规多少字,三字经是多少字吗!本来半天工夫就抄完了,这下子一天都抄不完,他还只有四岁,就要叫他熬夜吗! 穆承泫不甘心白白被坑,趁着太子妃笑得见牙不见眼,故作天真道:“皇兄,承泫的滑板是皇嫂送的,皇嫂是不是也该陪承泫一起抄书啊?” 如铁脸色一变,怎么帮这小子说话,这小子还反咬一口!白眼狼,妥妥的白眼狼! 穆承渊笑:“承泫,你说的也有道理。你皇嫂的确该罚,只是他的字太丑,与你一起抄书,怕把你给带歪了。皇兄另有法子罚他。” 要如铁当着小孩子的面领罚,多少有些难为情:“殿下、你打算怎么罚我?” 穆承渊瞥他一眼,背过手道:“等回府你就知道了。” 如铁似乎想到了什么,满脸通红,心花怒放。 穆承泫气结,嬷嬷可都告诉他了,皇兄八成又是要打皇嫂屁股,让皇嫂进不了宫,这算什么惩罚? 穆承泫唯恐天下不乱地道:“皇兄,你别打他屁股,就让他抄书吧!” 穆承渊:“……” 因六皇子说了不雅的词,被太子扇了一通屁股。 太子力道极轻,六皇子的屁股蛋实际连个红痕都没留下,但是太丢人了,穆承泫哭丧着小脸坐在一边。米凡很有眼力见,知道六皇子不高兴了,抱了一个毛绒绒圆滚滚的东西过来,放在六皇子怀里。 这是太子妃与太子养的一只橘猫,经常随主子入宫,六皇子刚会走路就和这橘猫一起玩,情绪不好的时候,摸摸这猫心里就舒坦了。 穆承泫把招财的脑袋都快摸秃了,这才决定先不那么生气了。 给我好吃的就原谅你,穆承泫向如铁使眼色。 小白眼狼,才不理你,如铁犀利的眼神回击。 “母后,儿臣这次做了很多唇膏,母后要不要试试?” 如铁从袖子里倒了许多只管子出来,里面装着各色口红,宫中最近很流行太子妃亲手制的唇膏,这玩意比唇脂方便,颜色还多,据说每种颜色——色号都独一无二,有阵子皇后唇色一天一个样,把皇帝迷得不行,妃嫔们来请安的时候都快眼红死了,太子妃到底哪来的奇思妙想,弄了那么多颜色出来,若能得一管,就能得宠了…… 据太子妃口述,他还有压箱底的绝顶色号,名叫斩渊色,从不轻易示人。 咳,有太子殿下名讳,你懂的。 是个女人都爱美,皇后也不例外,拉着如铁研究了一番,选了几个中意的色号,暂时顾不上六皇子了。 穆承渊也在看那些唇膏,若有所思。 穆承泫见无人搭理,越发地蔫了。 如铁又拿了些小吃店的吃食出来,穆承泫没吃到杨枝甘露,本就觉得少了点什么,被这些好吃的一激,顿时口水都快淌下来了。 穆承泫眼巴巴道:“皇嫂,有何点心?” 虽然太子妃很坑,但吃食方面的幺蛾子一流。 如铁把泡芙、雪媚娘、芒果班戟通通摆出来,外加一大碗杨枝甘露。 “听说你今日没吃到,这是特意给你的。” 如铁不忍心再晾着六皇子了,笑着让米凡把玉碗端给六皇子,每次他一见六皇子身边的米公公就想乐,居然谐音是米饭,哈哈哈! 六皇子挣扎片刻,痛快地接受了,一边优雅地吃甜点,一边仇大苦深地想我这也是迫不得已,绝对不是与皇嫂和好…… 呜,杨枝甘露好好吃。 “皇嫂,承泫还想再要一份!”星星眼卖萌。 …… 六皇子摸着微鼓的肚皮,迈开小短腿,心满意足回了屋,忽然想起来被罚跪的几个人,让米公公陪他往小花园走了一趟。 几个人都乖乖跪着,六皇子玉雪精致的小脸满是严肃。 “都想明白了吗?” 这些人仍是一味喊冤求饶。 穆承泫凝神,往这几个人身上看去,只见其中一个人的衣襟上爬着许多蚂蚁。 杨枝甘露是甜食,被泼了大半,定会沾到弄翻他的人身上。 穆承泫不假思索道:“凶手就是你!” 第124章 番外四 支持原创 早些年, 诚王府在皇城还是鼎鼎有名的,伴随着诚王府主人穆子越被削爵圈禁, 其最宠爱的周侧妃被斩首示众, 风光无限的诚王府跌落尘埃, 偌大的府邸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 牌匾也没了, 平时只有小猫两三只, 轻易都没人能想起来。 下人都已散得差不多了,除了寥寥无几的忠仆,穆子越仍勉强维持一家之主的威严,家产基本都被没收了, 儿子拖家带口的,能赶的都赶了出去, 妃妾中只留了两个颜色最好的,其余都被发卖, 穆子越身边就只剩下穆承泓、穆承洛还有穆承沛三个儿子, 其中前一个是他嫡子, 后两个是他昔日看在周侧妃的面子疼爱的庶子, 穆子越让这三个儿子想法子赚钱养家,他则继续维持一家之主的威严。 穆承泓与顾家有亲,一开始惠安侯府看在穆承泓面子, 多少还能接济一二, 日子还不至于过得特别艰难, 后来眼瞅着惠安侯府也不行了, 顾家嫡支都入了牢,听说顾琰勾结夜郎谋反,穆子越为了撇清与顾家的关系,竟连嫡子都赶出了家门。 穆承泓立在府外当街大骂穆子越没有良心,穆子越只叫下人赶人,他之前一直让穆承泓当世子,都是看在顾家面子,如今顾家已败,他看不出穆承泓还有何可取之处,这人家小不少,又不会赚钱,直接撕破脸还能省一笔花用,再也不必担心会得罪人了。 这样一来,赚钱的重担就落到了穆承洛与穆承沛肩上。 穆承洛乃穆子越第三子,周氏亲生。当年为谋取诚王世子之位,周氏曾下了一番功夫,求穆子越为穆承洛寻了名师,以求儿子文武双全,博诚王欢心。实际上,穆子越也颇看重这个儿子,被圈之前已在吏部为其谋了个五品的官位,后来贪污案发,皇帝明面上虽只罚了诚王一个,可是吏部尚书极善察言观色,随便寻了个由头,穆承洛的官职就没了。穆承沛想要去吏部闹,穆承洛却把弟弟拖回了府,皇帝显然不待见他们这一家子了,再闹下去只怕小命不保,以前他的官位是吏部看在他爹面子上给的,眼下爹不行了,人家不给面子也很正常。 不过,穆承洛心里仍是憋了口气想当官的,能如此理智,是因为他觉得不需要吏部照应,靠他自己的本事也能在朝堂赢得一席之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打算走科举中状元,到时晾吏部也不敢小瞧他了。 穆承洛平时书念得勤,对自己很有信心,穆子越知道这个儿子有点才华,再三斟酌之后,用仅剩的一点银子,通过穆承洛的恩师给他捐了监生,可直接参加会试。这一年科考很快就到了,穆承洛信心十足入了考场,最后是被人抬出来的,科考连考三场,一共九日,穆承洛连四天都未熬过就在号房里生了重病。 穆承洛只道出师不利下次再战,穆子越从大夫处得知这个儿子往后得精养着,受不得半点劳累,在屋外呆呆坐了半晌便离开了,未再过问穆承洛一句。 穆承洛卧床不起,养活诚王府的重担,都堆到了穆子越最疼爱的小儿子穆承沛一个人身上。 之前穆子越和穆承沛仿如铁小吃开了个店,想抓住睿王的把柄,这店就只有地契挂在穆承沛名下,刑部把地契没收了去,倒也没为难店主,店主当初一口气交了五年房租,刑部不欲扰民,便让店主继续租下去,直到期满为止。 这店主姓方,是诚王府放在暗处的人,平时藏得极深,刑部也未能查出切实的证据。如此一来虽没了地契,可店还在,也算诚王府的主要收入了。 穆承沛嫌有一个方店主夹在中间,还要额外给人分钱,如今并不富裕,能省一点是一点,很快便以极低的价强行盘下了这店,放到了自己名下。因这店一直仿卖如铁小吃差不多的点心,且不限量,很多人不明真相来到店里,生意还是挺不错的,穆承沛没花什么心思就轻轻松松赚到了钱,但是不久以后,刑部差役便寻上了门。 原来,大楚通过了归属法,如铁小吃店的吃食做法已备了案,像穆承沛这种尝过人家的点心就自己做出来卖已不被允许了。 “贵店所作所为实乃抄袭,需立即停止营业,对如铁小吃进行赔偿。以后若想售卖,需得到如铁小吃准许才可。如若再犯,按律严惩!” 差役在店门上贴了封条,又罚了穆承沛一笔银钱,穆承沛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点心是仿的又如何,只要有人买,为何不能卖? 穆承沛讨厌颜如铁,并不想与此人打交道,而且听说备案者明明是叫“华英雄”,穆承沛借口没听说过,拖了几日暗中观察,跟风如铁小吃的店可不只是他这一家,穆承沛很怀疑是不是颜如铁仗着背后有睿王撑腰,故意给他使绊子。 结果他发现,所有的店都被罚了钱,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穆承沛稍微放宽了心。被罚过的店主有一些转了行,他反而起劲地想,跟风的店都很赚,若是都关了,只剩下他一家岂不是更好?抱着个金饭碗,他才不会傻到去做别的。 穆承沛的小吃店没过几日又悄悄开了张。为了糊弄刑部,他还是想方设法遮掩了一下,把点心的名字换了,只要起的名不同,就不一样了吧,不一样哪能算抄啊? 小吃店生意红火了几日,刑部的人又来了。这一次专门把穆承沛关进了大牢,原来穆七公子卖的点心虽改了名字,用料仍是一模一样,这回可不是初犯了。 负责审理的官员道:“如铁小吃的备案包括食谱在内,你既改了名又如何?现有两边小吃店的食客为证,本官也唤专人核查过了,你仍是在卖人家的点心,触犯了大楚律!” 穆承沛连道冤枉:“只是卖了一些点心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 官员肃然道:“如今有了归属法,方子、菜谱都可算作家产,你窃了人家家产还以此生财,与吸血的蚊虫又有何区别,不以为耻,明知故犯!” 以前穆子越企图以一道点心定睿王的罪,如今报应不爽,因点心下狱的竟成了穆承沛。有人质疑,只是几口吃食,至于如此严格吗,刑部却道,律法如此,勿以恶小而为之。 穆承沛下狱关了月余,出来后之前赚的钱都被刑部没收,还欠下一屁股的债,刑部比上一次罚得狠多了,不仅如此,按大楚律,入了罪的人都要施以墨刑,也便是刺字,穆承沛当年在诚王运作下逃过了“骗”字,这一次没人帮他了,坐了趟牢出来,他的嘴角处,多了一个“盗”字。 欺诈是为骗,剽窃等同于盗。 穆七公子走在路上,都有人盯着他窃窃私语。 “没想到瞧着人模狗样的,居然是个小偷啊!” “呵呵,这可不是寻常小偷,别的小偷只偷钱偷物,这位公子厉害了,听说连人辛苦想出来的食谱都能偷,改改名字自己就卖出去了,靠吸别人的血汗挣钱,真是臭不要脸。” “咱们还是离这种人远一点。说实话,我以前不明真相还去他的店里吃过,往后可不会再去了,我喜欢的点心竟是他仿人家做的,既然这是犯法,我再买不就是助纣为虐吗?以后该多多光临正主才是,说不定正主一高兴,又出了新的点心,我也有的吃了!” 穆承沛甚觉丢人,捂着脸逃回了家。 穆承洛从病榻上惊坐起来:“承沛,你这是怎么了?” 穆承沛烦躁道:“没什么,不关你事!” 穆承洛也瞧见了穆承沛嘴角处的刺字,一言难尽道:“你还是老实做人吧,好歹也是个皇族,怎么能去偷啊……” 穆承洛想,弟弟做过小偷,即便他入了仕也会遭耻笑的。 “哥,连你也不理解我!” 穆承沛双目通红,他受这般委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虽然他并非周氏所出,以前与穆承洛的兄弟情也不是假的,穆承沛仍把穆承洛当亲哥看,可是眼下,他却觉出穆承洛未必与他就是一条心了。 穆子越看重的儿子都不中用了,小吃店也没了,穆承沛顶着脸上的“盗”字,不论做何营生,别人都不信任他,也没钱进账,穆承洛还没死了科举之心,折腾来折腾去就是赔银子的货,穆子越觉得再下去就快吃不上饭了,把儿子们拎出来又扒拉了一遍。 算起来,出息的儿子也不是没有,穆子越第六子穆承泽如今在兵部混得风生水起,皇帝面前也能排得上号,可是这个儿子自幼就没听过穆子越的话,诚王府之所以遭难也是这个不孝子勾结睿王在背后搞鬼,穆子越拒不认这个儿子,即便饿死,也不会拉下脸向穆承泽求助。 穆子越想起了另一个儿子穆承涣。穆承泽有睿王、永昌侯相护,抄家也没影响到他,穆承涣却是因为提前被逐出府,躲过了一劫。穆子越以为这个儿子虽不着调,总是和睿王妃混在一起,对他这个爹多少还是有点敬畏之心的,且穆承涣听说在工部也当了官,穆子越思来想去,决定让穆承涣养他,每个月给他送银钱过来。 穆子越命穆承沛去给穆承涣带话,如铁正拉着睿王待在穆承涣的庄子上呢,他想把水龙头做出来,得找个地方先试验一下,穆承涣自告奋勇把自家庄子提供出来,他住的地方虽小但不易出岔子,很符合如铁的要求。水龙头若真的做出来了,也是大功一件,如铁有心助穆承涣再上一层楼,还特意拉睿王过来助阵。 穆承涣眼下已和曹媛成了亲,庄子上有鱼塘也有地,每月还有俸禄,虽不像大户人家那么富裕,小日子还是过得和和美美。郑氏如今正式做了当家太太,以前窘迫的时候穿着布衣,日子一天天好了,也重新换回了绸缎,穆承涣和曹媛都很孝顺,郑氏就等着儿子儿媳尽快让她抱上小孙子呢。 穆承涣家没什么空闲下人,穆承沛来的时候,玄明帮开了门,穆承沛一见玄明那张脸,当场腿都软掉了。 “你、你你你不是睿王府侍卫吗?” 玄明道:“是,有何贵干?” 穆承沛撒腿就跑,被玄明一手揪住了领子,将人提到穆承涣、睿王与睿王妃面前。 “殿下,王妃,穆公子,门口有可疑之徒。” 穆承涣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了人,道:“七弟,你来做什么?” 穆承涣自打被赶到庄子上之后,穆承沛还从未来过,怎地突然上门了? 穆承沛见穆承涣还有如铁都好奇地盯着他脸上的刺字,羞愤欲死,用手捂住脸,硬着头皮把穆子越的意思大致说了一通。 如铁:“……” 把儿子撵出去不要人家了,最后却提出要人家来养,天底下还有如此不要脸的爹吗? 郑氏激动地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当初我苦苦求他他不听,定要逐我们母子出府,而今见承涣出息了,却要巴上来拖累承涣……他凭什么?!” 凭什么? 穆子越自然凭他是穆承涣的老子,穆承泽他不敢招惹,穆承涣还是可以拿捏的。 穆承沛也道:“穆承涣,你可不能丢下爹不管。” 穆承涣是个老实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总不能再对穆子越置之不理,穆子越好歹对他有生养之恩,就冲这个,穆子越让他养,他就得受。 只是穆承涣也有自己的难处,他既要养穆子越,就得把穆子越接到身边来,光给银子他给不起,他也要养家的,总不能不管媳妇和娘,若是把爹接过来,互相照应倒是可以。 穆承沛一听不乐意了,穆子越得了穆承涣的银钱,他也能沾点光,可穆承涣若是把穆子越接到庄子上,他总不能死乞白赖跟着吧,穆承涣早就与他们分家了。 有如铁和睿王镇着,穆承沛不敢多说,回去如实告诉了穆子越,穆子越咬咬牙应了,因他是圈禁,想换地方住需得经过御前,如铁趁机在皇帝面前替穆承涣刷了不少好感,皇帝对常跟着睿王妃搞幺蛾子的穆承涣有些印象,如铁一五一十说了诚王府的事,皇帝就觉得穆承涣是孝子,穆子越却是恶心透顶。穆子越想换地方,他还是准了,也对此事留了心。 穆子越住进庄子头天晚上就很不习惯。他总觉得穆承涣家的饭菜都有一股子怪味,吃不香。而且此地做什么都得他自己动手,仅有的下人全去种地了,郑氏不待见他,曹媛是儿媳,不可能处处照顾,穆承涣又常去工部不在家,穆子越一个皇族,住了几日愣是觉得自己都快和乡下人差不多了。 没有美婢,他想进郑氏的屋子,叫郑氏伺候,却被一向温顺的郑氏扇了耳光。粗茶淡饭了几日,穆子越过得很不舒心,后来还是打算回去诚王府,坚持叫穆承涣给他送钱,还要养另几个儿子,皇帝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下旨把穆承涣出继给了宗室一户没有儿子的人家,这家最近得了睿王暗示,正求皇帝帮忙寻个子嗣呢,上头还有爵位,穆承涣不仅甩掉了诚王府的包袱,还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中了。 至于诚王府那几口子,皇帝心想,还是继续圈着,再敢蹦哒就通通丢到牢里去,反正牢饭还是管饱的。 如铁见穆承沛脸上刺了个“盗”字,才想起来怎么回事,刑部把穆承沛赔的钱都送到了睿王府,如铁好笑之余,觉得自己亦当之有愧,决心把这些赔偿还有这几年他个人从小吃店所得的钱都捐给国库。 对于爱财的王妃来说,这真是大手笔了。穆承渊明白他的心思,也把自己那一份以股东“玄明”的名义一起捐了,支持如铁。 如铁由衷感激玄明一直以来的帮忙,特地寻了个日子向玄明道谢,可是真玄明却一问三不知,摸不着头脑。 如铁豁然开朗,这些年,“玄明”的银子,借给如铁的地契都是玄亮亲自交过来的,玄亮没必要冒充兄长,能借用“玄明”名义的,还能有谁? ……殿下怎么能这样? 如铁既感动于睿王的好意,又对自己辛辛苦苦开店,赚的钱都进了睿王的腰包有些别扭。 该怎么办呢? 如铁眼睛一亮,故意道:“玄明大哥真好啊,给我投这么多银子,还不收房租……殿下你说,我是不是该请他下馆子,吃烤鱼啊?” 穆承渊:“…………不准!” 第125章 番外五 报仇 顾卿仪把做好的饭菜都装在一只小竹篮里, 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出了城匆匆来到一户农家。 她环顾四周, 确认无人注意之后, 才轻轻扣了三下木门。 门内立刻有人警觉道:“谁?” 顾卿仪压低声音道:“是我。” 里头这才把门打开, 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 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一只手伸过来, 夺走了她手中的竹篮。 顾卿仪抬脚走进去,关上木门,男人已飞快地把饭菜取出来,大吃特吃上了。 顾卿仪道:“你究竟还要藏多久?何时能送我走?” 男人却道:“外头风声如何?” 顾卿仪道:“皇城戒严了, 来的路上一下子多了好多兵。刑部尚书几次追问我孙少祖到底怎么死的,我真的好担心他会看出破绽。” 男人好似对刑部尚书没什么反应, 只喃喃道:“好多兵……何人领兵?” 顾卿仪道:“是睿王与云将军。” 男人一怔,手中的筷子不觉掉落:“竟是他们两个!那便是说、便是说……” 宫变失败了!若非如此, 睿王怎会带兵出现在宫外, 在他的计划中, 睿王应被当成毒害皇帝的真凶抓起来, 宗室和暗卫都不会放过睿王才对。 男人不甘心道:“除此以外呢,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顾卿仪摇头道:“我……我不知,我怕被人瞧见, 一直躲在家里。” “……要你何用!” 男人恨恨地把筷子丢到一边。 顾卿仪这段时日一直担惊受怕, 闻言瞬间被激怒了:“是啊, 我是没什么用, 你别忘了是谁帮了你的忙,你杀了我丈夫,我却没有揭发你,还助你指证睿王……你躲在此处,又是谁给你送饭的?” 男人冷声道:“怎么,这会儿知道后悔了,想去投奔你那旧情人了?告诉你,晚了。” 顾卿仪皱眉:“你这是何意?” 她的丈夫孙少祖正是此人所杀,但是顾卿仪对孙少祖早没什么感情了,她想与孙少祖和离,孙少祖却把她绑在家里,让他娘看着她不让她走,还四处说她不守妇道。她恨不得骗了她一辈子的贱男人早一点死,故而这人找到她,表示会杀了孙少祖替她出气时,她应了! 孙少祖被杀,她就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人要她在刑部介入调查之后,适时揭发睿王有杀人嫌疑,事成之后便给她一大笔银钱,送她远远离开皇城。 顾卿仪恨孙少祖的欺骗,同样也恨穆承渊的无情,她做梦都想再过上富足的生活,只需动一动嘴皮,这样的条件她求之不得,可是后来,却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她按计划去揭发睿王,可刑部并没有如她所想把睿王抓起来,储尚书很快就证实睿王与孙少祖的死无关,反而疑上了她,而杀人凶手也要她帮忙把他藏匿起来,还时不时打听皇城中的消息,可是对刑部破案的进展,却浑不在意。 皇城突然戒严,这人好似知道些什么,种种巧合令顾卿仪害怕。 男人笑道:“你想过没有,为何我要让你去揭发睿王?因为宫里有人要弑君,如此一来就能拖住他了。” 弑君?! 顾卿仪得知这个秘密,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连退了几步,站都站不稳了:“天啊,顾家几代荣宠,你……你竟敢弑君?!” 男人狠戾地道:“我已被削官流放,有何不敢?你怎么不看看,皇上对顾家的宠还剩下几分?不弑君难道还任由他把顾家给毁了?既然他翻脸不认人,那就别怪我换个皇帝。只要他死了,太子殿下登基,顾家也就安全了。” “你!!” 顾卿仪有生以来想的最多的不过是些情情爱爱,本以为对方是为她出气,可是想不到对方竟如此大胆,连皇帝都敢杀! “我不知你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对了,我、我是被骗了,本来与我无关的……” 顾卿仪的身体微微颤抖,她一直在后退,直到后背顶到了木门。她竟和一个逆贼搅在一起,太可怕了,谋反弑君可是要掉脑袋的! “被骗?”男子短促地笑了一声,眼里盛满了不屑,“卿仪,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没什么长进。老实告诉你,你帮我拖住睿王便是我的同谋,外头这么多兵,极有可能是在抓我,我若是被抓,也不会放过你。” “不,我没想弑君谋反!” 顾卿仪尖叫一声,她想把门打开,远远逃离这个男人。 “你最好识相一点。” 男人先她一步按住木门,冷漠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你丈夫的死你既知情,一样脱不了干系,没人救得了你,也没人会来救你。你若是乖乖听我的话,替我打探外头的消息,适当之时我便会带你走,你放心,承诺你的我会做到。” 顾卿仪的手落在门上,久久未曾言语。她知道,这个男人说的都是事实,她不知不觉已入了圈套,撇不干净了。就是再不想,也没用了。 迟疑了半晌,她才道:“若我照做了,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那是自然。”男人得意地笑,似乎很满意她态度的转变,“毕竟我可是你二叔,咱们是一家人。卿仪,你记住,二叔不会害你。” 男人说着,松开了手。顾卿仪咬咬牙,推门而出。 男人顷刻之间敛起笑意,这个没脑子的侄女总算被哄住了,他哪会真去管这个蠢妞的死活,可若在这时失去这唯一的助力,他可能会寸步难行。 究竟何处出了岔子,他的计划不会有任何问题,可是他一直没听见帝王驾崩的丧钟,颜如铜这是失手了吗? 那……静答应和负责接应的人呢? 这时,木门又有规律地扣了三下。 男人不耐道:“你又落了什么?” 外头是顾卿仪怯生生的声音:“二叔,我的篮子还在里边……” 男人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竹篮,还有桌上的残羹冷炙,走过来把门拉开。 一柄剑随即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男人错愕地瞪着眼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脸色苍白的壮汉,这名壮汉他曾见过,是睿王穆承渊身边的侍卫。 “顾大人,好久不见。” 睿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顾珍循声望去,是睿王矫健的身影,他的脚边趴着一滩烂泥似的顾卿仪,另一名侍卫正按着她的颈项。 “二叔……” 顾卿仪怕得直抖,没想到一出门便被睿王的人拿住了,她也是没有办法。 “睿王殿下,你找顾某有何事?” 顾珍的慌乱只是一瞬之间。 穆承渊道:“找你算一算新仇旧恨,顺便告诉你,静答应还有顾琰已经伏法了。” 顾珍哪怕设想过这两人的处境,但是被睿王这般直白地说出来,仍是目眦尽裂,恨得要命。 穆承渊道:“本王并不想与你多言,只一句,你的兄长顾琰并没有拥立太子,他投奔了夜郎。” “你说什么,他竟然!!” 顾珍不敢置信,可是睿王没必要挑拨离间,他怎么都没想到,兄长会反手把他和静答应卖了。 呵,这才是亲哥,上回皇太后据说想让太子娶他家嫡女,可最后报上去的却是他哥的庶女,他哥也没给他任何说法。 顾琰就是这样的人,他顾珍又何尝不是,顾卿仪是他哥的女儿,他的亲侄女,他也一样下得去手。 他们一样的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怪不得最后如此结局。 顾珍梗着脖子大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想杀就杀吧!” 穆承渊道:“父皇有旨,抓到你可就地诛杀……玄明、玄亮!” 玄明、玄亮齐齐应了一声,玄明本就一直跟着睿王,玄亮重伤未愈,听说发现了顾珍行踪,仍坚持向睿王请命,过来拿人。 穆承渊道:“旧仇已无所谓,新仇一定要报,揍死丫……的,替王妃报仇。” 颜如铜已死,掳走如铁是顾珍策划,这账自然是要算到顾珍头上。 玄明放开了瘫倒在地的顾卿仪,与玄亮对视一眼,两个人抻了抻手筋,将顾珍逼入屋内,关上了木门。 屋子里传来阵阵惨叫,顾卿仪浑身发抖,泪眼朦胧中,有人从她身边经过,顾卿仪不顾一切去抓那人的衣角,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承渊,二叔他胁迫我,孙少祖是他杀的,他还要我指证你,我都是被逼无奈,求求你别怪我……” “谁准你叫本王的名字?”穆承渊冷冷注视着她,漠然一脚将她踢开:“你犯的罪本王没兴趣,去向刑部交代吧。” 顾卿仪趴在地上不停地啜泣,睿王身后来了两名差役,毫不客气地将她拖走。 “差役大哥,差役大哥,求求你们,我真是被骗的……” 顾卿仪大哭,差役却嗤之以鼻:“这位大婶,你装什么纯,杀人谋逆这么大的事都能被骗,莫不是把你卖了你还要给人数钱吧?” 顾卿仪羞愤地道:“我真是被骗的,你们听我说,我真的好命苦啊……” 差役敷衍道:“好好好,你说你说,我们听着……” 本来顾卿仪尚在挣扎,这会儿已不知不觉松动下来,跟着差役走了。 差役们有些好笑,大约这个傻大姐到了牢里,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进去的。 玄明、玄亮收拾完顾珍,玄明依旧回到睿王身边,玄亮却跪下道:“殿下,属下想离开一段时日……” 穆承渊沉吟片刻,道:“你的伤的确也该好好养一养……你还回来么?” 玄亮坚定地道:“回。属下是殿下的侍卫,永远都不会背叛殿下。” “本王明白了。”穆承渊点点头:“你放心去吧……王妃那边,会再做安排。” 玄亮叩首,起身离开,远处一抹身影飞奔过来,他明白那是谁,仍噙着笑与那道身影擦肩而过。 “殿下,你有没有事啊?” 如铁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呼小叫。他是从大嘴巴蒲公公那里得知睿王正与玄明玄亮追击顾珍,而顾珍仿佛是与顾卿仪一路的。而他之所以着急赶来,并非是害怕睿王与顾卿仪有旧情,只是担心睿王会不快。 穆承渊道:“好端端的,怎会有事。” 如铁见他果然平心静气,没有半分波澜,可算放心了,左右看了看,试探地道:“那顾……顾小姐呢?” 穆承渊道:“刑部。” 如铁:“……” 睿王殿下还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啊。 “小铁,你来的正好。”穆承渊勾起唇道:“玄亮告假,要离开一段时日。” 如铁想起方才似乎也见到了玄亮的身影,只是情急之下没打招呼,笑着道:“他受了伤还过来助殿下一臂之力,挺不容易的,也该好好休息啦,殿下多给他些假吧,养好了伤还能四处吃一吃,玩一玩呢。” 就知道吃!穆承渊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 “你真不知他为何一定要来吗?” “不知,殿下知道吗?” “……本王也不知。” 怎么感觉殿下有一点冷? 如铁才不管那么多,厚着脸皮在他耳边低语:“我只知殿下为何一定要来。” 穆承渊静静地望着他。 如铁灿笑:“当当当,殿下是想为我报仇吧!” 穆承渊望着这张得意到变形的脸,眼里极淡的一丝冷意也被烫化了。 他难得坦率一回,牵着如铁的手温声道:“是啊,可不就是为了你。” 第126章 番外六 泽云1 云晞第一次见到穆承泽, 是在诚王某一年的生辰之时。 身为长公主与云侯之子,年纪轻轻就立下战功, 自然吸引了不少眼球。云晞不太喜欢应酬, 他随爹娘赴宴, 问候过主人诚王之后, 便离开了正厅, 往待客的园子走去。 隆冬时节, 天上飘起了雪花,已有机灵的下人为云晞打起雪伞,园中为数不多的客人都走了,下人恐云晞受寒, 把伞递到云晞手里,想火速回去为云晞取一件皮斗篷, 云晞便自己一个人撑着伞立在雪中,欣赏了一会雪景。 就在此时, 远处有只灰扑扑的包子滚了过来, 云晞目力不错, 但在他反应过来这是何物之前, 包子已滚到了他腿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巴住了云晞的腿。 云晞吓了一大跳, 隔远了他还以为是谁养的猫狗宠物, 近了才发现, 这包子竟是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 孩子身后陆续跟过来几个婢女, 边跑边骂骂咧咧,一见云晞便极不自然地住了嘴,不敢靠近了。 云晞也不管那些婢女,径自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发顶,笑着道:“你是何人?” 这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仰起小脸望着云晞,摇了摇头。 云晞以为这是认生的表现,倒也没再问了,大冷的天,瞧着孩子穿得很是单薄,衣袍都是旧的,沾了不少尘土,难怪一眼看过去灰扑扑的,说不定就是哪位下人家的小孩,误闯到园子里来了。 他觉得这孩子多少有些可怜,反正已有人为他去取斗篷了,冷不了多久,云晞索性解了最外边的皮袄,要给孩子裹到身上。 婢女中有一位认识他,连忙行礼道:“云公子,天寒地冻,小心身体。我家六少爷已习惯了,没事的。” ……六少爷? 云晞一愣,难道这孩子竟是穆子越之子,他的表弟? 再去看这孩子,眉眼之间的确有穆子越的影子,只是穆子越的儿子们他方才见过,都待在正厅里,最小的七公子穆承沛养得白白胖胖,这位若真是表弟,年纪似乎与穆承沛差不多,怎么他却从未见过? 云晞想起来了,诚王有个儿子耳不能闻,甚少带到众人面前,方才他与孩子说话,孩子并无反应,该不会就是这孩子吧? 果然,婢女道:“六少爷因听不见性子顽劣,冲撞了云公子,还请云公子海涵。” 婢女虽在道歉,言语中对六少爷却无半点尊敬,令云晞十分不喜。 这孩子根本没撞到他,一言未发很是乖巧,如何就变成性子顽劣了? 云晞不顾婢女劝告,把皮袄套到了孩子身上。堂堂亲王之子穿得连下人都不如,可见在王府里过的什么日子了。 孩子披着不合身的衣服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许是觉得身上暖和多了,朝云晞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云晞觉得这孩子有些面善。 去拿斗篷的下人回来了,为云晞披上斗篷,云晞喝退对孩子虎视眈眈的婢女们,自己把孩子抱起来,一同走去正厅。 长公主很奇怪云晞只是出去一趟散个心,忽然就带回了一个孩子,叫人打听了才知,云晞带回来的孩子,竟是穆子越第六子穆承泽。 负责打听的人也觉得这孩子可怜,连孩子的身世一并说了,生母已逝,耳不能闻,亲爹诚王一直当没这个儿子,随便一个下人都能欺负到这孩子身上。 长公主长吁短叹,孩子正坐在云晞怀里,往嘴里拼命塞着东西,狼吞虎咽的样子似乎很久没吃饱饭了。 这个孩子太瘦弱了,云晞心里可怜他,多要了些瓜果点心,希望能把孩子喂饱一些。这是在诚王府,他们一家子是来赴宴的,只能如此,略尽一点力。 长公主待得比平常久了些,最后仍不得不回府。穆承泽吃饱了肚子,趴在云晞怀里昏昏欲睡,云晞一起身,他立刻就惊醒了。 云晞把他放在地上,摸一摸他的发顶,要他听话。 穆承泽牵着他的衣角仍不肯撒手,直到婢女过来,硬是掰开他的手心,将他抱起,他在婢女怀里挣扎着朝云晞伸过双手。 云晞有些难过,待他回府了,这孩子估计又要没人管了。 他始终有些放心不下,过了两日,独自一个人鬼使神差又找借口去了趟诚王府,经过花园时惊讶地发现,有只裹了皮袄的包子就在他曾经站过的地方呆着,不停地张望。 他问过府里下人,道是六少爷不知中了什么邪,不管怎样劝着拦着,都要过来此地,仿佛在等什么人。 云晞不敢置信地走过去,穆承泽仰起小脸看着他,扒住他的腿。云晞把孩子抱起来,孩子一头扎进他怀里,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出了声。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不知已受了多少委屈。 当初找到云晞,也是被总欺负他的人逼得没办法了,想躲一下。 这个人待他很好,让他穿得暖暖的,还有东西吃,孩子就总盼着云晞来。因是在园子里遇见的,大约觉得还能在此地再见到,一天不来就等一天。 大冷天,已等了足足两日。 云晞深受触动,觉得这孩子与他有缘,他不忍心再叫这孩子受苦了,就起了把孩子抱回去养的心思。永昌侯府与诚王府关系一般,云晞便直接带孩子去见了诚王,开门见山谈了谈条件。他知道诚王不喜这个孩子,未必不能开口要,作为交换,他会助诚王的手下得三次军功。 一个没什么用、只会丢人的儿子,居然能换三次军功,诚王觉得很值。再加上永昌侯府只是帮忙管教,并非正式收养,诚王没怎么犹豫便应了。 永昌侯之后才得到消息,他一向疼爱云晞,云晞执意如此,永昌侯也便点了头。 长公主得知后揪着云晞的耳朵念叨了一整天,可是看见云晞怀里的小可怜,长公主长叹一声,她知道这孩子的身世,能被云晞看中,未尝不是这孩子的运气。 长公主心软,被云晞抱着小可怜跪地一求,穆承泽就此留下了,开始了在永昌侯府的新生活。 云晞与阿泽亦师亦友,教他读书习武,也教他唇语与说话。阿泽初到永昌侯府还有些害怕,睡觉都抓着云晞不肯放手,云晞只好带着阿泽一同起居,喂水喂饭都亲自上阵。因怜惜阿泽生母已逝,无人疼爱,等阿泽十岁了,才把他单独挪到另一间屋子去。 长公主一直很头疼云晞的婚事,别看云晞孝顺,很听她的话,可在婚事上很有主张,扬言要么不娶,要娶只娶喜欢的。其实儿子对婚姻的态度,长公主心里是赞同的,可是据她观察,云晞根本没打算认识哪家小姐,这要怎么喜欢?长公主暗中撮合了几次都以云晞无意而告终,后来又来了一个时刻需要操心的阿泽,云晞的心思愈发不在成家上了。 与云晞年龄相仿的睿王,婚事也不顺遂,长公主与睿王之母焦贵妃关系不错,两人一见面就愁儿子们的婚事。睿王可以说是长公主看着长大的,长公主很喜欢睿王,可惜膝下无女,要不然就能与贵妃结亲,贵妃也有点同样的意思。 一次,听说有户人家的公子喜欢上了挚友,寻死觅活非要娶进门,长公主起初权当个乐子来听,渐渐就觉得不对味,对云晞和睿王也疑神疑鬼起来,后来发现一场误会,这俩就是纯发小,长公主放心了,大约云晞和睿王各自的姻缘都还没到呢。 这时的阿泽还是颗小豆芽,云晞忙起来,便托关系好的睿王帮忙照看,但是阿泽既不肯亲近睿王,也不肯让睿王抱,睿王对总是无缘无故就撅蹄子的堂弟没什么耐心,最后还是长公主出马搞定了阿泽,可以说,阿泽虽是云晞抱回来的孩子,大部分时间还是养在长公主膝下的。 穆承泽在长公主眼里,渐渐也与亲子差不多了,若非他是诚王之子,说不定长公主会收养这个孩子,看得出来,云晞对阿泽很上心,若是成了亲兄弟,云晞只怕会更高兴吧? 时光飞逝,一眨眼,穆承泽已十七了,因永昌侯府的照料,虽耳不能闻,但是精通唇语,面上已与常人无异。两年前,因诚王坚持,穆承泽不得不搬回诚王府,诚王本来算盘打得极好,永昌侯府帮他教养不受宠的儿子,长大了他再要回来,一点都不吃亏。穆承泽回府之后,穆子越发现这个儿子能文能武,起初很是满意,但穆承泽根本不听他使唤,搬回来住,就真的只是住而已,仍是一有空就往永昌侯府跑。 穆子越拿伦常压他,拿言语威胁他,穆承泽便背过身去不理不睬,若是想用阴私手段,倒霉的准是穆子越本人。穆子越意识到这个儿子不是省油的灯,动了几次没能动得了穆承泽,又忌惮此人身后的永昌侯府,若直接赶出去,肯定便宜了别人,穆子越敢肯定,这个儿子巴不得如此,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也只能随他去了。可以说,在一堆不受宠的庶子中间,穆承泽无欲无求,叫亲爹拿捏不住,也算是个异数了。 自打阿泽离府之后,云晞有些不大习惯,只是感情上云将军比较迟钝,归结于自己太关心阿泽了,穆承泽仍时不时过府来探望,云晞便把内心的异样强压了下去。 阿泽已是翩翩少年,俊俏如玉,与云晞很是亲近,云晞一见阿泽就满心欢喜,挪不开眼。当年的小可怜长大了,长公主决定为穆承泽提一门亲。这些年,她仍没能搞定儿子,瞧着云晞与阿泽感情极好,不若先把阿泽解决了,阿泽有人照顾,云晞说不定眼热了也想讨个媳妇呢? 长公主对穆承泽的疼爱也不是假的,虽然穆承泽只是王府庶子,又有残缺,长公主却挑得相当尽心,品貌要好,出身也不能差,还着人专门试探女方口风,要不会在意阿泽听不见,会照顾人的。皇城这样的女子并不多见,可长公主还真就找到了。 云晞那阵子被长公主叫到跟前,一听说是给阿泽选媳妇,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比长公主还能挑,总嫌这不行那个也不好,挑来挑去,自己倒先郁闷了。 我为何要如此在意? 云晞这时已结识了睿王家的如铁公子,被如铁笑嘻嘻问起,是不是阿泽愿意就行了,云晞明显有些迟疑。 他根本没问过阿泽的想法,潜意识就已觉得那些女孩都配不上阿泽了。可阿泽娶亲,不该看阿泽的喜好吗,他插在中间算怎么回事? 云晞有些气闷,没再去管长公主挑了谁,后来穆承泽登门,被长公主单独叫过去谈话,应就是谈婚事的。云晞心心念念惦记着结果,却没问出口,好容易寻了个借口,把阿泽叫到了如铁小吃店,假装若无其事地问起,却得知阿泽竟有了喜欢的人,因此拒了长公主选的婚事,云晞整个人都恍惚了。 阿泽跟了他这些年,他怎么一点都没发现? “我怕说出来吓着表哥,往后表哥慢慢就会知道的。” 穆承泽与云晞说话时一双凤眼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让云晞一直有种错觉,阿泽从不会对他有所隐瞒。 可是为了喜欢的人,从小养到大的阿泽,竟也开始瞒着他了。云晞无比心酸地想,阿泽喜欢的究竟是谁啊? 第127章 番外六 泽云2 睿王家的如铁公子性子活泼, 云晞觉得他挺有意思,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也是头一次与人谈论起了龙阳之好。 云晞在军中待过, 见到过男子相恋, 他是心胸开阔之人, 从没觉得有何不妥, 也从没往自己身上想。阿泽意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一再询问,云晞若能早早发觉异样就好了,也不至于在阿泽叫住他告白之时,如此地失态了。 “表哥, 你要不要与我一起搞基?” “思来想去,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既能表我心意,又不至于让表哥太过惊讶。表哥, 我想与你一生一世, 不离不弃。” 云晞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似乎前一刻他还在为不知阿泽喜欢的是何人而苦恼, 下一刻就发现,阿泽喜欢的竟是他自己。 他和阿泽的关系,也在此时发生了剧变, 云晞忽然清醒地意识到, 阿泽不再是灰扑扑惹人疼爱的小包子了, 眼前的少年与他一样是一个成熟男子, 看向他的目光里,有爱也有欲。 这样的目光令云晞不知所措,他也曾短暂逃离,最后仍是选择与穆承泽一起坐下来,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养成的习惯,便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阿泽。 云晞鼓起勇气问:“为何会是我?” 他怎样都想不通,这世上分明还有那么多出色的人值得阿泽去喜欢。 穆承泽只轻声道:“为何不是你?”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他的手掌紧紧包裹住,云晞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放弃挣扎,由他牵着了。 云晞上有父母,做不到像阿泽那样斩断一切。长公主一直盼着他成亲,他无法对长公主坦诚这段感情,他和阿泽只能在一切可以私会的地方偷偷相见,从最初红着脸牵牵小手,一直到毫无廉耻地纠缠。他在感情上并不敏锐,直到深陷进去了,才知道自己对阿泽有多喜欢,这样的喜欢好像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在阿泽表白之前,就已存在了,只是他如今才意识到而已。 云晞很羡慕睿王,起码睿王身为皇子,仍敢向皇帝求娶如铁,皇家有时极为严苛,有时也因各方利益意外地包容,端看幕后之人如何筹谋,睿王的手段也令云晞十分佩服。 只是他和阿泽,与睿王和如铁终究不同,长公主的脾性与焦贵妃也不同,若是告知他并不想与任何女子成亲,也不想有子嗣,估计长公主第一个就承受不住,这些年云晞屡屡拒绝她相中的女孩子,长公主已为他操碎了心,他怎么都做不出,再往她心口上插一刀。 穆承泽知晓他的难处,也不强迫,每每睿王光明正大地带睿王妃出来串门,云晞最多与阿泽在袖下彼此牵住一只手指,远远看着他们。 穆承泽道:“其实表哥能钟情于我,我就很满足了。” 阿泽这辈子也有必须要做到的事,他娘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可他全都记住了,他和他娘都是被周侧妃毒害,而亲爹诚王却包庇凶手,连个郎中都不肯给他们叫。穆承泽这些年一直想替他娘报仇,在外人眼里他无欲无求,若把与表哥的感情公布于世,恐会拖累表哥。云晞对长公主的不忍,也可以说替他解了围。 诚王终于在阿泽与睿王的联合谋划之下失了爵位,被皇帝圈禁,周侧妃也入了牢,刑部竟查出,穆承泽是周氏亲子,他最后仍是决定带着养母牌位去看周氏行刑,夙愿已酬,在难以言喻的心情之下他差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幸好云晞一直陪在他身边。 机缘巧合,他从临死的周氏处得到了一只玉瓶,玉瓶底部刻着一个极浅的泽字,瓶子被送到睿王处,很快便查出来是一瓶□□。穆承泽还未反应过来,云晞已激动地抱着他浑身发抖。 阿泽的耳聋是被周氏所害,云晞当初把他接回府之后就想尽了办法,连太医都请过了,因始终不知周氏用了何种毒,不论怎样医治都没效果。从周氏处得来的这瓶毒.药,会不会就是当年所用,若真如此,阿泽的耳聋,是不是就有希望治好了? 睿王与云晞议过几次,很快太医就根据这毒找到了对应的解药,但是很不凑巧,解药也是以毒攻毒,剧毒无比。周氏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匆匆留下了一道永远解不开的迷题,她究竟是想给阿泽留一线生机,还是想继续害他,骗他一起下地狱? 所幸穆承泽当年中毒不深,这解药不必服用太多,太医们也另备了别的手段,万一并不能拿来解毒,也能除去多余的毒性,只是对身体损害极大,也具有一定的危险。 “要不还是算了。” 云晞虽然希望穆承泽能听得见,但他并不忍阿泽以命相搏。 穆承泽却抓着他的手道:“可我想试一试,太医说有极大的希望,说不定就能听见表哥的声音了。” “……好。” 云晞拿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少年没办法,心想阿泽若有事,拼了命也要把人给救回来。 穆承泽服下了解药,经过了三天的煎熬,终于苏醒。 他看见云晞倚在床头,闭着眼睛睡着了,这三天他一直守着他,寸步不离。 穆承泽带了些忐忑,去触摸表哥的脸颊。 云晞马上就清醒了,盯着他,高兴地叫了一声“阿泽”。 屋子里很安静,穆承泽自己都不敢出声,这些年做梦都想听见表哥的声音,终于听见了,阿泽忍不住热泪盈眶。 表哥的声音,有如他生命中的天籁,和他自己偷偷想的,一模一样。 能听见之后,他还需要习惯各种声音,医治持续了很久,体内的余毒也要清理干净。穆承泽与云晞都不会特意宣告,身边人都是顺其自然才反应过来的。 如铁得知,是在很久之后了。 “哥哥,这是真的吗?” 如铁鬼鬼祟祟与云晞嚼耳朵,云晞幸福地点点头。 如铁惆怅地道:“那哥哥就不能随心所欲地叫了呀。” 云晞:“……” 虽然如铁说的没头没脑,与他经常不在一个脑回路上的云晞竟然破天荒听懂了。 “也、也没什么的……” 云晞受到了惊吓,慌忙咳了几嗓子。 “哦。”如铁贼笑,“那他是不是要哥哥说了很多羞死人的话?” 云晞红了一张俊脸,真的很想掐死这个没羞没躁的小混账,因为都被小混账说中了。 云晞忍不住反击:“你难道不是!” “我和殿下才不一样。”如铁的脸也有些泛红,自豪地道,“我可是主动说的!” 云晞嘴角一抽,这有何可炫耀的。 “哥哥要和娘坦白吗?” 如铁自己幸福了,当然也希望与他是同一类人的云晞能幸福的。 “我不知道……” 想起仍在为他的婚事操心的长公主,云晞神情黯然。 如铁很想帮帮他,穆承渊却不准,唯恐如铁幺蛾子太过,弄得一团糟,有些事只能交给当事人自己解决,故而幺蛾子专家也只能干着急。 云晞的解决之道便是拖。既然无法说出口,就只能让爹娘自己发现。 他和穆承泽始终未成亲,又过去了几年,长公主和宁国公看出了端倪。 宁国公很疼这个儿子,对他来说,这是儿子自己的选择,只要儿子愿意,他不会反对。 相比之下,长公主的反应很激烈,她冷了云晞一段时日,更闭门不见阿泽。宁国公不得不夹在中间,不断劝慰,后来又遇见北燕战事,皇帝令云晞领军,穆承泽不论如何都要跟随,离开皇城的前夜,两人一起在宁国公府外跪了一宿,长公主纵是铁打的心肠也化了。 时间越久,她就越放不下这两个孩子,不得不接受事实,北燕大捷之后,云晞与穆承泽可谓苦尽甘来,长公主肯让阿泽登门,也便是默认随他们去了。 万事俱备,他俩只差一张婚书。这婚书也是历经波折。北燕一战,两人皆有功劳,不约而同跑去皇帝面前求指婚,有如铁和穆承渊珠玉在前,他们也想过了明路,皇帝却道要与长公主商议暂时未应,穆承渊登基之后,云晞与穆承泽又专程求了一次。 穆承渊是明白父皇当初为何不允的,这是特意留待他施恩,也给足了长公主面子,让她有接受的时间,不过既然求到了他面前,两个都是好友,尤其云晞还救过穆承渊,交情匪浅,这婚必是要赐的。 “承渊,让我来写圣旨好不好?” 穆承渊做了皇帝,如铁自然就是皇后,他已很久没搞过幺蛾子了,云晞和穆承泽的喜事,怎样都要参上一脚,保证只会更加热闹。 穆承渊想想如铁应当翻不出什么浪来,到底还是顺了他的意,给了一张空白圣旨,并勒令他不许写错字。如铁挽起袖子,提笔不假思索就写下了几行字,邀功一样送到穆承渊面前。 皇帝陛下瞅了一眼,唇角抽了抽,掏出玉玺默默盖上。 皇后大喜,皇上都准了,这样可就成了奉旨搞幺蛾子了! 永昌侯府接到圣旨,皇上体恤穆六公子与永昌侯一片深情,特赐六公子为云侯正妻。 穆承泽与云晞对视一眼,明明求的是结为连理,怎么就让阿泽变成云夫人了? 后头还有更荒唐的,圣旨上狗爬似的烂字勒令云夫人必须穿女装举行婚礼。 云晞大窘:“阿泽,这圣旨是不是弄错了?” 看字也知道谁在搞怪,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但是好矛盾,女装的阿泽云晞很想看! 穆承泽能追到表哥,脸皮肯定不薄,区区幺蛾子难不倒他,反正关起门谁是夫谁是妻早就定了。未来的云夫人对云侯温声道:“能与表哥成亲,穿女装又如何?只要表哥心里有我,做什么我都乐意。” 云晞直接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得不说,这次的幺蛾子很贴长公主的心,好歹这回是娶进门,而并非嫁出去,又是皇帝亲自赐婚,长公主唏嘘了几声,就亢奋地投入到儿子婚事筹备中去了。 成婚当日,永昌侯府帝后亲临,百官道贺,永昌侯云晞一身新郎官装扮,俊美不凡,新娘子红裙飘飘,比起云侯还要略高一些,由穆承涣气喘吁吁背下了花轿。宾客们见了新娘的“倩影”一致都道神仙眷侣,天造地设。长公主用帕子抹了抹眼角,这辈子能看到云晞娶亲,她也算没有遗憾了。 如铁很想看一眼新娘子容貌,可新娘是只给新郎看的,真可惜出了这么个好主意,自己却没落到好处。他怎甘心到此为止,灵机一动,在宁国公耳边低语几句,宁国公笑了,找来管家嘱咐一番。 新娘子要跳火盆了,管家端来的火盆燃着足有一尺高的火苗,宾客们都惊呆了。 其实这火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穆承泽想随意把裙摆撩起来,直接飞过去。云晞不顾这火盆是给新娘一个人跳的,径直走到穆承泽身边,朗声道:“阿泽,表哥与你一起。” “表哥……” 穆承泽心头微动,紧紧握住云晞一只手,云晞一甩袖子,凌厉的袖风生生压住了火势,一眨眼,两人都轻轻松松跨过了火盆。 宾客们掌声雷动,云晞与穆承泽拜了堂,如铁拍着巴掌,看着这对新人远去的身影,不知不觉,也像长公主那样,眼角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