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我以外全员非人[重生]》作者:稚楚   文案:   大妖怪九凤血统唯一继承人卫桓,一朝牺牲于反突袭战,却奇迹重生到敌方阵营,变成了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类。   为了查明死亡真相,卫桓被迫重返母校——妖域第一学府山海大学,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人类学生,解锁“除我以外,全员非人”的刺激校园副本。   别的不说,卫桓最怕的就是自己前世克星,毕竟当年身负九重分身技能的他,每一次都能被这只金乌识破真身。   卫桓:为什么你能一眼就认出我?   云永昼:因为我是你老公。   [上辈子就裹不紧的马甲,这辈子换个小号就能躲过一劫吗?]   【武力值爆表·清冷傲娇美人攻VS前世武力值爆表今生有待觉醒·flag王者嘴炮受。】   本书又名《重生之霸道教官强制爱》、《论九凤的金丝雀养成法》、《重生后我成了克星的老婆》以及《花式单口相声表演手册》。   排雷:   1、妖怪题材剧情流(未来架空),热血少年向。   2、有糖,有刀,有回忆杀。   3、暗恋向,不是直球不是直球。   4、受话特别多,特!别!多!(会恢复原身)   5、【空口鉴抄爱好者求别看,有盘上盘,拒绝无凭无据就说“像xxx”。】   6、默念第5条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桓(huan二声),云永昼 ┃ 配角:一大堆帅哥美女 ┃ 其它:现代妖怪,热血向 第1章 重获新生   我可是打不死的九凤。   卫桓总爱这样说,笑着说,扬着下巴说,浑身上下透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意气。无论是第一次站上校内决斗场,还是当初被困不死城绝地反击之时,他从来如此。   临死前也是一样。尽管那时的他千疮百孔,翅膀被人类的轰炸机炸得粉碎。坠落在地爬都爬不起来的他,还狼狈地咬牙说我决不会死。   但终究是死了。   妖不像人,没有来世。妖魂本来就来源于天地万物的灵气,妖心毁灭,妖魂也就消散,回归天地之中,这是他们无可逆转的归宿。卫桓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当他再一次睁开这双理应长眠的双眼时,以为自己在做梦。   脑子乱得一塌糊涂。逐渐聚焦的视线隔着玻璃罩对上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仰躺在碎裂玻璃罩里的卫桓抬起手,想摘去罩在脸上的呼吸机,可手臂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侧头一看,一大堆奇怪的导管贴片连在他身上。   这如果是梦,也太真实了。   转头看向周围。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他似乎躺在一张病床上,周围全是屏幕爆裂的仪器。正在此时,天花板的一角轰然倒塌,卫桓立刻推开玻璃罩下床。眼睛瞥向房间里同样碎裂的玻璃隔板,它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隔板外是一整排操作台。   卫桓搞不懂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已经死了,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味儿冲天的破实验室会有这么重的妖气,还是他自己的妖气。照理说妖怪死了之后妖气和妖魂都应该散得一干二净了才对。   既然妖气都还在……卫桓深深地吸了口气,企图运灵唤出双翼,可身体却没有半点反应。   怎么会这样?卫桓皱眉。   他将手掌贴上自己的左心房,闭上眼睛。那颗曾经可以随时被感应到的九凤之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心跳。   开什么玩笑?他的妖心呢。   房间又猛地晃动了一下,坍塌的房间一角出现了一个空洞,成为这个封闭房间唯一一个出口,卫桓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从洞口走出去,外面同样是一阵黑暗。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怕黑。甬道幽深,他的心跳很不正常,甚至在绞痛。   醒来之后的世界没有一处是合理的。   走了没多久,死寂一般的甬道上端忽然传出刺耳的警报声,“所有部门注意,236实验室疑似发生事故,7494号试验品逃出实验室!立刻封锁所有出口,武装部门出动回收试验品!”   回收……试验品?   卫桓右肩一阵刺痛,侧头一看,实验服的白色布料下隐隐透着红色的光。抬手将衣服扯开来,右肩肩头竟然印着一个黑色编号。   “7494……”   顾不上仔细查看,警报声再次响起,右肩皮肉传来的痛感愈发明显。卫桓拉上衣服加快脚步来到甬道的尽头,太过晦暗的视野让他无法准确分辨,只能靠双手摸索。   这么大的震动下,大门倒是纹丝未动,卫桓伸手向门边摸去,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手掌大小的屏幕,屏幕一瞬间亮起,出现输入密码的提示,他试着按下几个数字,不知从哪儿传出了略带金属质感的反馈人声,“密码错误!”   操,居然有声音?!   卫桓立刻收手,可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在门里面!快解锁!”   “报告,因为爆炸的破坏力损坏了程序,现在正等待响应中!”   卫桓心下一惊,这么快就赶来抓他了?   沉沉的黑暗中闪现一丝微光,站在门边的卫桓一侧头,循光看过去,原来墙边有一个洞口,那些警卫的手电光从洞口里透了进来!   他飞快地胡乱按上屏幕上的数字,那个金属提示音像是卡顿了一样,不间断地报错,“密码错误!密码错误!密码错误!密码错误……”   “里面的人还在破解密码!”   “快!去找技术人员!”   能拖延一时也是好的,他必须在这个时间内找到出路。   卫桓努力稳住已经失控的心跳。一复活就被追杀,实在是太刺激了。他来到透光的出口,这洞口并不大,需要再搬开一些石块,可他担心惊动警卫,只能稍微搬动一些,洞口渐渐大了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卫桓仍旧不死心,如果妖力可以恢复,无论外面有多少人,根本都不是他的对手。试着再一次运灵,这副身体仍旧死气沉沉,毫无反应。   他甚至感应不到自己的妖气了,离开刚才的实验室后就一干二净。   “来了?快来解锁!”   卫桓紧贴洞口,等待最佳时期,黑暗可以带来太多的视角盲区,只要他掌握好时间,一定能够从他们的盲区里逃走。   “打开了!”   就是现在。他极力搬开最后一块大石,在警卫人员破门的瞬间从这个残破的洞口逃了出去,成为漏网之鱼。   右肩被洞口石板的利角刮伤,猩红的血逐渐浸湿他的袖子,卫桓捂住右肩加快脚步从警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转角处又传来了新的声音,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两下,瞥到墙角的一个因爆炸而破损的通风口。   “定位显示就在附近!”一个年轻警卫激动地跑到转角,“就在这里……人呢?”   “是不是定位出现问题了!”另一个赶来。   “不可能啊……”他看着手中的监视仪,“得快点找到,否则博士会弄死我们。”   卫桓背贴着通风口隔板蜷着,胸膛一起一伏,背后冷汗涔涔。被划伤的肩膀开始疼起来,他不由得瞥向伤口。   等等,定位?   卫桓盯着右肩,那个编号仍闪动红光。卫桓忍着疼用手指摁了好几下印有编号的位置。果然,皮肤的下面隐约可以感受到一块坚硬的拇指大小的凸起,边缘清晰,像是芯片。   就是这个。卫桓拿出刚才顺手从实验室拿走放在口袋里的手术刀,深吸一口气,左手握紧刀柄,咬牙刺进自己的右肩。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额角渗出汗珠,喉结上下滚动,锋利的刀尖剜开皮肉,触到那个坚硬的芯片。   血顺着刀尖往下淌,卫桓眉头紧皱将刀柄用牙咬住,右臂尽可能地侧到自己面前,微颤的左手伸过去,心一横,手指探进被刀子割开的伤口中,将那块芯片生生拔了出来。   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开,卫桓靠在隔板大口喘气,盯着手里带血的芯片。   没想到他也会沦落到被人类用这种东西摆布的一天。   将芯片毁掉丢弃,又努力撕下衣服的下摆紧紧将伤口缠住包扎好,卫桓从通风口连接的通道一路向外爬,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处的竟然是地下,通风口连接的管道全是封闭的地下结构,卫桓凭着直觉一路逃离,拉开一处阀门,爬上梯子。   一路向上,向上。   终于,掀翻井盖的卫桓从地下研究所逃了出来。刚爬出窨井就差点被一辆迎面过来的自行车给撞倒,天生超脱常人的反应力让他飞速闪开,等到那个骑车的人类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离开,卫桓才又走回去,用脚把窨井盖掀起来盖好。   “没摔进去算你小子命大……”他嘁了一声,自言自语。   抬起头,卫桓总算是看清自己现在逃到了哪儿。视线所及都是肮脏混乱的街区,拥挤楼房挤压着本就狭小的空间,各色霓虹灯牌混杂闪烁,一切都光怪陆离。   道路两旁的刺青店和叉烧铺对着播放各自的歌,一个是刺激鼓膜的电音,另一个则是老掉牙的舞曲。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印有怪异脸孔的通缉令,一张盖过一张,如同祛除不掉的廯症。红色油漆喷出的字样夸张而斑驳,写着“反对妖怪暴政,加入抵抗行动”的口号。   居然会有这样的标语?   对啊。卫桓忽然醒悟,敢这么光明正大把这种反叛的标语写在墙上的,也只有一个地方了。   这里藏匿着许多被人类族群抛弃的“边缘人类”,被妖怪称之为“高危人群”的聚集地——暗区。   天黑得彻底,街上的人不多,迎面走过来一个手拿香烟的粉色头发女孩,鼻钉耳钉唇钉样样都有,渔网袜配长皮靴,靠近时张开红唇朝着发愣的卫桓吐了个烟圈,藏匿其中的舌钉闪闪发亮。   这地方全是人,可比妖还像妖。   还没等卫桓好好享受逃脱过后的贤者时间,一阵机车发动机的声音窜过去,本来跟他没关系,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实验服被勾住了!   摩托车开得飞快,卫桓被拽着直接在地上摩擦,肩膀都快磨烂,疼得要命。风呼呼地刮着耳鼓膜,夹杂着摩托车主的声音。   “我去,你谁啊!”   “我还想问你呢!”卫桓忍着痛抓住了那人的腿,凭借自己过硬的实战能力,蹬地借力抓着车主翻身,跨坐在摩托车后座大喘气,“你挺会开的啊挂的我半条命都没了,你开得不是摩托是拖拉机吧!”   前头那小子木了吧唧道,“……我开的是拖拉机,把你拖上来了,那你是什么?”   卫桓:“……哇你的逻辑真的好棒棒哦。”   伤口实在太疼,疼得他直龇牙都没功夫继续跟这人斗嘴了。按理说不应该啊,他以前愈合力很强的。   车主见他不说话,啪的一下把头盔的眼罩往上一推,回头瞧他,“哎兄弟,你刚刚的身手太牛逼了吧!”   不是,这是夸人的时候吗?   “停车停车!”   “你都上来了还停什么车啊,去哪儿?我送你不就完了。”   “把你给嘚瑟的,谁让你送……”   剩下半句还没说完,卫桓忽然顿住了,身后再一次传来之前的警报声。   “已成功追踪到7494号试验品!所有分队,全力追捕!”   作者有话要说:  卫桓:我选择再死一次。   作者:两个月不见好想你们呀~带着三儿子跟大家打滚卖萌求收藏~~~   卫桓:卖萌我擅长啊!你们想看什么样儿的(兴致勃勃摆出各种表情)大声告诉我桓桓是不是超可爱!可爱你就收藏一下我!   作者:不好意思云永昼这边拒绝营业了……   注:卫桓本体是九凤,不是凤凰啊。出自《山海经·大荒北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句曰九凤" 第2章 命不久矣   “欸?这不是那杀千刀研究所的人吗?这大晚上的怎么跑出来了。”坐前头的小男生一边提速,一边闲聊似的发问,和目前生死时速的紧张气氛莫名违和,“你知道他们追谁吗?”   卫桓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我。”   “哦。”那哥们儿回头,过了两秒。   “卧槽???”   “别废话了哥哥,快跑吧,这是上天给你的试炼。”卫桓一边瞎扯淡一边转头查看,后头车队的距离不断拉近。远处巨大的广告牌此刻更新了广告,屏幕上是某种新型低耗能人造食品。   妖族的日益强大不断挤压着人类的食物链和资源,以至于他们只能通过科技生产谋求生路。   广告的背景音乐是电子乐版本的赛马,节奏飞快,卫桓听着头疼不已。他的脑海闪过许多画面,黑色的房间、阵法、磁场、流了满地快要干涸的血液。   “我天,我这可是头一天出任务,怎么这么倒霉啊。”   心态一向好到出奇的卫桓习惯性发问,“什么任务?”   “哦我的妈。”男生突然抬起右手拍了一下嘴巴,“我刚刚说任务了吗?我不能说的。”   卫桓嘴角抽搐:“……你开心就好。”   一群光着脚脏兮兮的小孩儿飞快跑过去,手里不知从哪儿捡的机械元件,差点儿撞上。广告牌又一次换了,屏幕上是一行大字——濒危人种保护日。   躲开孩子们,骑车的男生又道,“保护什么保护,人类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还好意思弄出什么保护日。”   卫桓没有作声,他和这个人类少年站在完全不同的立场。在大部分的妖怪看来,人类只是他们食物链的一个环节,当初妖族掌权者多为和平派,种族壮大时期都愿意将人类视为平等的一个族群,承认他们身为人的权利,可后来随着妖族内部矛盾的加深、人类不满足于区服妖族的统治,两个种群的纷争日益加重,摩擦四起,战争频发。   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人类的保守党手握政权,和妖界联盟国签署了合约,达成暂时的和平发展,可这和平的表象下仍旧是暗潮涌动。   尽管卫桓是个混不吝,可他在这种时候反而拎得清。人与妖积怨千百年,父母在战争中殉职,自己也是为了维稳而死,可他从来没有恨过普通人类。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牺牲品。   想到这里,卫桓无声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间瞥到远处的钟楼,发现电子显示屏右下角的年月日。   心跳像是骤停一般。他突然抓住摩托小子的肩膀,“上一次反击……”话还没说完,他立刻又改口,“我的意思是,人类突击战是什么时候?”   男生吓了一跳,摩托车都跟着晃出一个S型的走位,“突击战……七年前了吧,那会儿我还是小学生呢,好久没打仗了。”   卫桓的心跳越来越快,就像此刻混乱的大脑。   七年……   难不成他过了整整七年才诈尸吗?   卫桓抓住男生的肩膀,风声太大,他提高了音量,“你刚刚说好久没打仗了,那现在是什么形势?赢了?”   “也不是!”那男生的声音也拔高了,“怎么可能赢,现在凡洲的执政党就是妖怪的傀儡,人类现在惨的一匹好吗。”   他走的这几年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吗?卫桓又问道:“人类……我是说现在的首相是宋成康吗?”   “宋成康?”男生像是反应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你说他?早下台了!都不知道换了几代了。现在的傀儡党……唉不说了。”   看来他说的傀儡党,应该就是没有实权的被妖怪掌控的政党了。那以前保守党的人呢?还有那些成天喊着要和妖怪打仗的激进派,都去哪儿了?   思绪被贴着卫桓耳朵擦过的什么东西打断,那玩意儿还最后击上了前面这个男生的头盔,当的一声脆响,速度太快。   “卧槽?!”那男生骂了一句。   “他们带武器了。”卫桓转头望向后面,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些人就拿起枪支,对准了他这个目标。   “你这有可以挡子弹的东西吗?”   “没有。”那个小男生声音都颤起来,“不是吧他们一会儿要开枪吗?”   “给你枪你开不开?”   “我不开,我不敢。”   “……哇那你真棒。”卫桓深吸一口气,看见前面有一个巷子,巷子口似乎是什么烧烤摊之类的小店,“哎哎,往那个巷子口开。”   机车猛地大转弯,车身都快贴上地面,卫桓趁机伸长手臂一把将烧烤店前摆着的折叠小桌捞起来,四个腿儿一折,正好挡住飞过来的子弹。   “你好机智啊!”   “你车技也不赖,老司机这波挺稳的。”卫桓打嘴炮的同时低头仔细查看桌面,他们的子弹似乎不一般,在桌面留下来的痕迹很小,和普通子弹不同。   “等一下,这个巷子……”   卫桓一口气刚放下又提上来,“你别告我前面是死胡同啊,你说我现在就跳下去一头撞死。”没准儿又读档重来。   “不是,是大路。我怕他们在另一头堵着!”刚说完,巷子的另一端果然传来了追捕队的鸣笛声,巷子口八成已经被堵了。   视野不太清晰,卫桓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靠近左边墙壁的地方,有几个一米高的金属垃圾桶,上头搁了一块半米宽的废弃长木板。   “从这儿走。”卫桓身子左倾,抡开胳膊把手里的折叠桌掷向木板底下的第一个垃圾桶,咚的一声,第一个垃圾桶倒在地上,原本平放着的长门板失去平衡,朝着他们这头倾斜下去,一端落在地上呈斜坡状。   “聪明!”车主握着把手的手狠狠一转,直接从卫桓打出来的斜坡上驶去,“抓紧我!”   卫桓的身子和摩托车一起腾空,连人带车在半空划出一道圆弧,最终越过那些防守在巷子口的追捕车队,隔了十几米落地。   “我靠!太爽了!”骑车的男生压低了身子,疯狂提速,把那些车甩得老远。   “爽点真低……”卫桓小声bb,”你要是能飞还不乐疯过去。”   风呼呼地吹过去,小男生根本没听见卫桓的吐槽,自顾自道:“那边有一个特别隐蔽的路,从那儿走他们肯定追不上。哎对了,我看你身上穿的衣服……那个标志好像是杀千刀研究所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们干嘛抓你?”   “一睁眼就进入追杀副本,我也很慌张呢,都没个发任务的npc……”网瘾少年卫桓忽觉后颈一痛,伸过手去居然拔下来一根针管,“卧槽??”   视线逐渐模糊,还没等他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握着这截针管昏了过去,趴倒在前面男生的背上。   卫桓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没穿校服,戴了顶黑帽子,用人类形态混迹在一个混乱的贫民窟。   对了,这里不就是暗区吗?   他若无其事地走在一群人类之中,看起来和他们并无二致,反正这种地方也不会有妖类探测器。梦境被五光十色的灯光切割,像是破碎的镜子一样,折射出好多好多诡异又瑰丽的画面。   手腕被一个人类男孩儿拉住,他的头发是蓝色的,和上善学院的那些鲛人一样,可又不大一样。卫桓被拽到地下室,里面满是跟着音乐摇头晃脑的人类,他们的手里拿着颜色诡异的液体,人类称之为酒。   妖怪不喝酒,或者说,不喝人类酿制的酒。   但卫桓向来离经叛道,妖族越是不让做什么,他越是喜欢做什么。   酒精把意识搅得一团乱。混乱中唯一清明的瞬间,就是他被拽离的时候。视线晕乎乎地从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一点点上移,宽大黑色外套,藏在里面露出一点点边缘的深红色校服,白皙的侧颈,再上移……   那是一张比卫桓见过的所有人类、所有妖怪都好看的脸。哪里都好,就是不爱笑。   [私闯禁区,你是想连累我跟你一起被处分吗?]   忽然惊醒。   卫桓睁开双眼,不知为何,有种怅然若失的错觉。   他以前的确来过暗区,而且不止他来了,那个冷冰冰的家伙也跑来抓他回去。可卫桓怎么始终记不起遇到他之后和回到学校受罚之间的那段记忆,间断的空白。   房间的门忽然间被推开。   “哎,他醒了诶!”   是熟悉的声音,就是那个摩托小子。卫桓抬头,准备坐起来,摩托小子倒是笑嘻嘻拉了个椅子跨坐在床边,“你别着急起啊,我叫莉亚过来看看,看你还有没有别的毛病。”   “莉亚?”卫桓不解,不过当事人很快就拿着器具走进房间,是个漂亮的褐色短发女孩,“就是我,我是医生。”   说是医生,可没有白大褂,反而穿着黑色露脐装和短裤。   任由这个漂亮的女医生给自己检查,无事可做的卫桓朝摩托小子扬了扬下巴,“哎,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我?”摩托小子明朗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衬得他的小麦色皮肤更黑了,“你叫我阿祖吧。”阿祖下巴抵在椅子背上,“你呢。”   “卫……”下意识脱口而出,卫桓忽然发觉自己现在直接和一个见面不过两次的人类道明身份有点过于轻率,于是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魏恒。”   卫桓反应快,阿祖没感觉出他的异常,“委鬼魏?”   他点点头,“嗯,永恒的恒。”   “那我叫你阿恒。”   莉亚收了仪器,脸上没什么表情,“现在的状况和昏迷的时候差不多。”说完她看向卫桓,语气严肃冷淡,“你最好坦白你的来历。”   卫桓心里一惊,被发现了吗?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副身体的来历,怎么坦白。   “什么意思……”事到如今,只好打马虎眼。   莉亚双臂抱胸,挑了挑右边眉毛,“你的身体很不正常。”说完她掀开床边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这里面是我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芯片,一共有二十三个。”   看着盒子里还带着血迹的芯片,卫桓一时间语塞。   可下一秒,莉亚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匕首,抵上了卫桓的咽喉,“说,你跟137研究所的人有什么关系?”   卫桓双手抬起做投降状,“哎哎哎,别激动别激动,你说你这么漂亮一小姑娘,怎么动不动就拿刀子怼人呢……”   阿祖也赶紧抓住莉亚的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昨天我亲眼见到137研究所的人追杀他来着,要不是我天降神兵,他小命都没了!”   卫桓脸上笑嘻嘻,心里mmp。要不是你昨天把老子的衣服勾住了,我怎么会上你的贼车。   莉亚的表情放软了些,可刀子依旧没收回来,“你穿着137试验品的实验服,可是137的试验品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研究所。每天凌晨从里面出来的,只有一车一车试验失败被运到坟场的死尸。”   卫桓根本不知道那个研究所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所以他们是用活人做实验?   “你一定不是普通人类。”莉亚手腕一抖,收了刀,冷笑一声,“算了。反正用不着我动手,你也活不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桓,你不是想再死一次吗?满足你。 第3章 还魂之谜   活不长了?   卫桓愣了两秒,皱眉看向莉亚,“你开什么玩笑?”   连阿祖也一头雾水,“对啊,他、他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说完揉了把卫桓的手臂,又拍拍他的大腿,“这也没缺胳膊少腿儿的啊。”   “这个。”莉亚扔给卫桓一截针管,“我验过了,是妖毒。”   妖毒?   卫桓将那针管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果真是妖的气味,好像是……   钩吻。   而且是妖心上百年的钩吻,这么强的妖气,恐怕是抽干了一整株钩吻才会有的。握住针管的手忽然没了气力,人类不清楚也就算了,卫桓是妖,对这玩意儿的杀伤力再清楚不过。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无数遍,钩吻这样的毒妖能避则避,轻则身体麻痹,重则重伤难愈。人类碰上必死无疑。   他现在一点妖力也没有,不就是个人类?   “别想了,你最多还有两星期。”莉亚拿过针管,扔进医药箱。   “哎哎哎,你别扔啊……”卫桓伸手想把针管夺回来,却在医药箱里里看到了一面镜子,狭小的镜面映照出他的脸。   卫桓一瞬间浑身僵硬。   这怎么可能!?   他慌乱地拿出那面镜子,不可置信地盯着里面的那张面孔。   这不是他的脸,不是卫桓的脸。尽管他在过去就一直喜欢保持人类形态,可镜子里的却那个人却是完全陌生的,看起来就像个十六七岁的人类少年。   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地变重。原以为自己复活了,只不过暂时失去了妖力,到此刻卫桓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他的身体,这明明白白就是一个普通人类的躯壳!   不可能的。卫桓扯开自己的衣襟,一颗心彻底沉下去。   曾经那枚自出生就印在锁骨上的蓝色九转凤纹,不见了。   这的确不再是九凤的身体了。   “你干什么?”莉亚细长的眼睛露出狐疑,“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老实交代,你到底跟137研究所的人有什么关系。”   阿祖也觉得卫桓怪怪的,他叹口气,“137研究所的人丧尽天良,用活人做实验,如果你是试验品,真没必要帮他们隐瞒什么。”   “我没有要替谁隐瞒。”卫桓现在脑子乱得很,举着镜子的手垂下来,“我是真的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那个实验室里,他们在追捕我,”他回忆着当晚的细节,“是,他们的警报广播里的确叫我试验品。但我不知道究竟是试验什么。”   阿祖道,“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刚逃出来?”   卫桓点头,“对啊,刚逃出来没一会儿。”   “那天晚上暗区发生地震了。”莉亚打量着卫桓,“你知道吗?”   卫桓忽然想到自己当时在实验室里感受到的强烈妖气,但他始终有所防备,“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实验室都快塌了,要不然我也不能趁乱逃出来。”   那么重的妖气,明明就是自己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生后一切都太不合理了。死了就死了,还弄出……   死。   卫桓蹙眉。他死得合理吗?   就算当时自己被人类敌军围攻,就算有轰炸机有机甲,可照他的愈合力,总不至于那么快死掉。   死了七年,他现在的原身在哪儿?九凤家的族墓?还是说被人类敌军分尸了?   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卫桓试图回忆自己死前的那天发生的事,可无论怎么努力都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   阿祖挺信任卫桓,看他这么痛苦也有点于心不忍,于是仰头看向莉亚,“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有可能是地震弄坏了研究所的设备,他才找到机会逃出来。而且他的确是被人追杀啊。”   “审他的是我,你闭嘴。”莉亚又道,“那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有没有户籍,在哪个区?”   这就把卫桓难住了,他瞥了一眼镜子里陌生的自己。他还真不知道这副身体的原主之前是干什么的,连名字都是瞎编的。   “我不记得了。”编谎话也不是不可以,可这个莉亚看起来很是谨慎,加之他本来就不是人类,瞎编很容易露馅,“我只记得我从实验室醒过来之后的事。”   阿祖小声道,“会不会是被洗脑了……”   莉亚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卫桓也陷入了沉默,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没回神,脑子一片混乱。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原本真的以为自己死了,以为九凤一族的血脉到他这儿算是断得干净。   自从没了父母,卫桓就知道自己必须独自一人扛起九凤一族,七年前丧命战场他也没后悔过。现在他居然复活了,虽说是借着别人的身子吧,但总归是回来了,这就像是一地死灰里又窜起来点儿火星子。   可这火星子还没燃起来,紧接着又是一个当头棒喝,告诉他活不过俩星期。   那他复活个什么劲儿,还不如死了。   死……一想到这个字,他浑身难受,大约死过一回的人才能体会这种痛苦。   不。   卫桓心里不甘心,哪怕就是这么一点火星,他也得翻成火苗,不,翻成火团,火把,熊熊大火。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彻底回来。   莉亚见他低头不语,以为他知道自己活不长,心里难受,想说点什么可又嘴硬开不了口,阿祖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又瞪回去,一瞥眼,正巧看到卫桓抬起头问道,“这个妖毒有解药吗?”   “没有。”莉亚相当之果断,“最多十五天你的内脏就会彻底衰竭。这些天里你手腕静脉会逐渐变成紫黑色,全部变黑之后,你就没救了。”   听着她的话,卫桓一面觉得心凉,一面又有些疑惑。137研究所的人如果是出于想杀了他的目的,为什么不直接用一击致命的毒药,或者干脆连车带人炸了他,而是用这种还算慢性的毒,而且还是妖毒。   难不成他们是有解药的,是想在这段时间内追查到他的下落,如果查不到,死了也就罢了,抓回去还有活路。   卫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副身躯对他们来说是有价值的吧,否则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毁掉他?   这是个积极的思路。   “哎!”一直听着的阿祖突然一拍大腿,“我倒是有个办法。”   莉亚哼了一声,“你能有什么办法。”   阿祖表情激动,可声音却压低几分,食指竖起朝天上指了指,“上头……不是有一个特牛逼的妖怪大学吗,听说他们给每一届新生的入学考试第一名都准备了奖品,听说里头有一个就是反魂树的果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是惊雷一下子劈醒了卫桓。   对啊。他当年可是差一点就成为山海大学入学考试第一名的天选之子,如果不是遇到那个克星……   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反正最后也没拿到反魂果。   反魂果是妖族神树反魂树的果实,目前现存的只剩下一棵,十年才结一果,说是给妖怪吃了,妖力可以倍增,汁液可以复活死人。就因为没弄到反魂果,卫桓之后每回输给克星,都赖这果子,心想肯定是这家伙吃了果子加了buff,要不怎么可能那么牛逼。   “你疯了吧,”莉亚的声音打断了卫桓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她嫌弃地瞥了阿祖一眼,“那个学校大门的结界,连大部分的妖都进不去,就凭他?”   隐约间听见胸口中箭的声音,卫桓和莉亚的视线相对,尴尬地笑了笑。   我可是山海大学当年的校草,你这个无知的人类太妹……   “也对哦,可是只有反魂果可以起死回生。”阿祖的脑袋再次耷拉下来,“而且最近正好赶上山海大学十年一度的招生……”   “你就是想自己去凑热闹!”莉亚冷哼一声,“你忘了老大说的,绝对不能去上面。”   老大是谁?他们这难不成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黑社会组织?   还有,上面是哪里?卫桓心里疑惑,该不会……他们口口声声说的“上面”,就是他以前住的昆仑虚?   这还是卫桓头一次从人类的口中听到有关妖族领地的话。自古以来人类和妖怪就站在对立面,随着妖族的势力壮大,两派的争斗也从一开始的对抗变成了妖怪压倒性的掌控。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弱小的人类只能被妖族侵略,就连最初的居住地也渐渐被占领,到如今留给他们的只剩下极小一部分陆地,名为凡洲,这是他们合法居住的地区。   剩下的大部分领土都被妖怪占领,统称“妖域”,各个种族集结起来,建立了一个联邦制体系。妖域范围广袤,血统珍贵力量强大的大妖怪,基本都聚集在昆仑虚和蓬莱海这样灵气深厚的地方。   昆仑虚是所有妖怪领地里最特殊的,许多年前,疲于人妖苦战的凤凰为了保留昆仑虚的安宁,在归隐之前倾尽妖力构建出一个强大的结界,支撑着整个昆仑虚,使其成为一个悬浮于空中的妖都。   而阿祖口中的妖怪学校,也就是卫桓的母校山海大学,就在昆仑虚的中心。   照常理来看,人类的确无法进入昆仑虚,可卫桓身为山海大学曾经的优秀在读生,当然知道结界入口的藏匿处。   阿祖和莉亚两人看着一言不发的卫桓,都以为他陷入了死亡倒计时的自闭情绪中,于是他们也就没多说,默默离开房间。盘腿坐在床上想到腿麻的卫桓,终于做出了决定。   等到天黑的时候,阿祖敲门进来,给卫桓带来了一份盒饭。   “这可都是好东西,你看,培养皿海带,这我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了吃呢。还有这个,人造牛排,虽然是合成蛋白质吧,但是味道还……”   卫桓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打断了他热情洋溢的推销,“阿祖,你想看热闹吗?”   “啊?”阿祖放下盒饭,摸了摸自己的寸头,“什么热闹啊。”   卫桓挑了下眉尾,手往天上一指。   “上面的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   注:钩吻   钩吻,马钱科、钩吻属植物胡蔓藤,多年生常绿藤本植物。   《梦溪笔谈》:钩吻,《本草》一名野葛。主疗甚多,注释者多端,或云可入药用,或云有大毒,食之杀人。予尝到闽中,土人以野葛自杀或误食者,但半叶许入口即死。以流水服之,毒尤速,往往投杯已卒矣。   其实就是所谓的断肠草,和金银花很像,所以很多人误服。 第4章 山海大学   “这就是你说的结界?”   阿祖一脸怀疑地盯着眼前这堵画满奇怪图案的涂鸦墙,正中间是一行红色油漆喷上的字——Go fuck yourself.   “就是这儿。”卫桓嘴里头叼了根草,小声嘟囔,“上次我就是从这过来的……”   阿祖还是半信半疑,两人偷跑出来以后,卫桓就坐在后座指挥自己东跑细看,几乎把暗区兜了个遍,最后在这堵墙跟前停下,还信誓旦旦说这就是通往昆仑虚的结界入口,可……怎么看都不像啊。   “那你准备怎么进去?”阿祖两手抱胸,看着卫桓。   其实卫桓心里也没底,他想的是只要自己的妖力还尚存一丝应该都能从这堵墙穿过去,要是实在不行,就绕着暗区溜达,看能不能逮只偷渡的小妖,借他的妖气从这堵墙进去。不过老实说,这些方法卫桓都没试过,毕竟上辈子是只大妖怪,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得很。   “我先试试看。”说着,卫桓伸出手掌贴在墙面上,试着像以往那样将妖力凝聚起来。   阿祖在一边看着,心里打鼓,“能行吗,你又不是妖,这种结界人类怎么可能进得去……”   谁知下一秒,一道白光闪过,阿祖下意识后退两步。   卫桓兴奋地转头去看阿祖,“看!我成功了!这不就……”   谁知下一秒一个人从墙的那头撞了出来,把以为自己找回大号密码的卫桓撞倒在地。   “卧槽,什么情况……”卫桓拍着屁股从地上起来,身边多了个瘦了吧唧的小男生,趴在地上找东西。   阿祖指着这个男生,说话都结巴起来,“他他他他哪儿来的?”   卫桓下巴冲墙壁扬了扬,“都跟你说有结界了,还不信。”   阿祖吓得躲在了卫桓的后头,“那那那那他不就是妖吗?!”   “你怎么这么怕妖?”卫桓看他一眼,谁知阿祖激动道,“当然怕!也就你这种刚从研究所跑出来的家伙不怕,不知道天高地厚……”   “怕成这样还搞得跟黑社会组织似的?你们组织怎么把你给选进去的啊。”   阿祖辩道:“我们才不是黑社会组织!我们是保护人类的组织!”   套出话了。所以才会跟137研究所对着干吧……基地放在暗区也是为了监控研究所?莉亚和阿祖看起来都不像是主要战斗力量,应该还有其他成员吧……对了,那个老大呢,他是谁?   线索太少,问题太多。   “不跟你扯白了。”卫桓试图转移话题,朝刚才那只小妖走了两步蹲下来,“找什么呢,我替你找呗。”   “眼镜,”男孩儿说话怯生生的,头也半抬不抬。卫桓一眼就瞅见,“在这儿呢。”他捡了眼镜递过去,“喏。”   其实他心里是觉得奇怪的,从那头儿穿过来绝对是妖没错了,可戴眼镜的妖……   “谢谢,谢谢。”结果眼镜,男孩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卫桓这时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的家纹,是两个半重叠的明黄色圆圈,颜色鲜明,照理来说,家纹颜色越明显,表示血统越纯正。   重明?   男孩儿抬起头,羞涩地冲卫桓笑了一下,“多亏你帮我。”他又看了看附近,“请问这是哪里呀?”   阿祖看他柔柔弱弱的,倒也不怎么怕他了,但还是站在卫桓的背后,“你不知道?这里是暗区。”   戴眼镜的男孩吓了一跳,“暗区?”他小声自言自语,“糟了糟了,我怎么来这儿了……”   估摸着是结界穿越术使错了。卫桓看着他,心里一喜,这下好,送上门一个大妖怪血统的小孩儿,去昆仑虚就不用愁了。想到这个卫桓开口都高兴几分,“我叫魏恒,他是阿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推了推眼镜,脸上还有几分羞涩,“景云。”   “好名字啊。”卫桓拍了拍景云的肩膀,“你是要去山海吧?”   景云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卫桓凑到他的跟前,使了个眼色后揽过他肩膀压低声音道:“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是重明鸟。”   “你?”景云下意识低下头,隔着镜片遮住自己的眼睛,“你怎么……”   “别遮了,不是眼睛。”卫桓把他手弄下来,翻过他的手腕,“这个。”   没等景云反应过来,卫桓又道,“你是不是迷路了?不然咱俩合作吧,你带我进结界,我领着你上昆仑。”   阿祖在一旁听见这话,立马拽过卫桓,“你怎么敢说那两个字啊!”   “瞧我这破嘴。”卫桓毫不走心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对着阿祖眨了眨右眼,“你想去吗?带你一起?”   阿祖松开手,“那还是算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不是,你不怕啊,万一上面的妖把你圈养了,或者干脆吃了,你可怎么办啊。”   “圈养?”卫桓的脸上露出狐疑之色,“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圈养呢?”   在妖界,圈养人类曾经是一大风潮。但因为部分妖怪过于残暴,大肆囚禁虐杀人类,影响恶劣,在卫桓祖父的极力推广下,反圈养法案颁布,结束了妖怪可以将人类随意作为奴隶使用的历史。不过尽管法律明令禁止,也架不住部分权势滔天的大妖怪家族仍旧知法犯法。   “我还想问你活在什么年代?“阿祖更是无语,“你知道这几年人类有多少被圈养吗?数都数不清,尤其是凡洲的保守派下台后,傀儡派刚接手人界的时期,几乎每个大妖怪家族都有圈养人类,那段时间……“   阿祖越说越激动,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继续道:”那段时间,甚至都有人类自己贩卖自己的同类,就在暗区的黑市上,一条人命换来的钱都抵不了高档一点的有机餐厅的一顿饭钱。“   卫桓彻底惊住了,他还活着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现在这个时代,天变得太快了。   “我想问一下,什么是圈养?“景云弱弱开口。   这个小重明居然不知道什么是圈养?卫桓更吃惊了,怎么说重明鸟也都是大妖怪了,居然连这个也不懂。   虽说如此,他还是耐心解释:”你是妖,我是人,如果你现在要圈养我,只需要用妖力在我身上烙下你的家纹,这样我就是重明鸟家的奴隶了,我再也没有人身自由,一举一动都会在你的监控下,并且……“卫桓顿了顿,“你只需要稍微运一点妖气,我就会死,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阿祖听下来觉得毛骨悚然,这人居然就像讲故事一样轻轻松松讲出来了。   “好可怕。”景云咽了下口水,“难怪叫圈养,简直是把人类当成牲畜……”   “其实最开始这种妖术并不叫圈养,而且也分很多种,这只是最恶劣低级的一种,把人类当成动物一样任其宰割,慢慢流传下来就有了圈养的别称。”卫桓皱眉想了一会儿,“这个妖术的学名好像叫结契来着,当初并不是用来圈养人类的,而且有很多种,妖和妖之间也可以,最高的一种好像是血契,但我不记得具体效力是什么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阿祖搓着胳膊,“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你懂这么多,竟然是人类。”景云又道,“可你怎么领着我去昆仑虚?连我都没去过。”   “放心,我有招。”不过卫桓有些奇怪,重明鸟的本家明明就在昆仑虚,和九凤本家很近,怎么这个小重明没去过昆仑反倒还迷路了呢。   景云原本也发愁,他的结界穿越术不管用了,要是再不赶紧去到山海,大门就要关上了,“那你真能带我去吗?”   卫桓四指指天,“对天发誓。”   “你疯了!”阿祖推了他一把,“你还真想去啊,这天都快黑了,你……你上去万一……”   “天黑怕什么?妖又没有天黑就犯狂躁症的习惯。”卫桓笑着拍拍阿祖的肩,“再说我为了这条命也得去啊。去了,我还有活路,不去我就只能等死了。”   怕也得去,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景云的手掌已经抵上墙壁,掌心开始扩散出黄色的光芒,他回过头朝卫桓伸出手。   “那……那你万事小心!实在不行就找机会逃回来!我……我每天都会在这儿兜风的!”残留的夕阳把阿祖的脸照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傻气又真诚。   在死胡同兜风?这家伙还怪可爱的。   卫桓抓住景云的胳膊,回头看了眼阿祖,脸上挂着爽朗的笑。   “行啊,等我回来。”   跟着景云穿过墙壁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但结界并不只有一层。他们来到了一个烟雾迷茫的地方,景云轻声道,“我刚才就是在这里迷路了。”   想也知道,这层迷雾结界原本就是给闯昆仑虚的妖怪设的,卫桓自小生活在昆仑虚,偷溜出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虽说现在变成人类,可偏巧碰上个同属性的风系妖怪,法术都是相近的,本家还在昆仑,连老天爷都帮他回山海。   “我帮你。”卫桓打量几眼,“你身上带了什么重明一族的信物吗?”   景云摇摇头。   怎么这么可怜。卫桓耸耸肩,“行吧,翅膀呢,把翅膀变出来。”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景云乖乖变出翅膀,羽毛鲜亮橙黄,看起来怪晃眼的。卫桓揪了一根羽毛,“我可是妖怪学博士。”   “真的吗?”景云眼睛都亮了,“哪里颁的?”   “我自己颁的。”卫桓厚脸皮地挑了下眉,“现在默念重明的家族心诀。”   景云闭上眼睛,下一刻他们的周身开始起风,风漩将卫桓和景云包裹其中。   “快,手腕凝妖气,结界穿越术。”卫桓用重明羽飞快地拂过景云手腕上的家纹,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妖符。   “好。”景云右手食指搭上左手手腕,周身的风漩中出现丝状黄色光芒,“可我还是没方向。”   “没关系,它有就行了。”卫桓将手中的重明飞羽拂上景云双眼,心中也开始默念通往山海的穿越密钥,然后将重明羽往空中一抛,“什么都别想,默背心诀。”   飞羽被卷入风漩之中,在两人的头顶转了好几圈,忽然朝南边飞去。合眼的景云也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迷雾结界的破解,抓住卫桓的胳膊将他带出迷雾之中。   结界的变换快得可怕,两人一瞬间就来到了山海大学的门口。景云心里奇怪,他的穿越术刚学不久,刚才也只是想来到昆仑虚的妖都,没想过直接去山海,怎么就直接到了。   山海大学的大门很高,高的一下子望不到头,直插云霄,不像其他的大学,牌匾造得一个比一个富丽堂皇,山海的门上什么都没有,建造之初就是如此。说是建造,可这门事实上也是个结界,是初代校长凤凰凝结的,大门十年开启一次,意味着广招天下妖族学生,不过有一点很特别,这扇大门有他自己的想法。   一只体型庞大的巨虎一跃来到这扇红色大门前,踱着步子准备走进去,谁知一道白光将他挡在了外面,巨虎瞬间幻化出人形,又试了一次,仍旧不行。   围观的众多妖怪开始议论纷纷。   “连这么厉害的虎妖都不行?”   “是啊,看来我是没戏咯。”   “听说山海的大门能辨别学生的潜力和悟性,不一定按照妖力的强弱来筛选。”   见了这一幕的景云有些慌,脚不自觉往后撤了两步,卫桓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别跑啊。”他低声道,“这虎妖戾气重,还杀过不少人。”   “你能看见?”景云有些吃惊。   “我猜的。”卫桓的确看得见,他虽然妖气全无,但是却能感受到别人的妖气。这只虎妖身上的妖气是紫黑色的,煞气重,山海向来不收这种学生。   “可我……”   “别可了,跟我来。”众目睽睽之下,卫桓连拖带拽把景云弄到了大门前,景云连连后退,直想往卫桓后头躲,“我不行的。”   “男人不能说不行。”说完这句,卫桓猛地使力,一把将景云推向大门。谁知下一刻,景云竟真的消失了,像是从这红色大门穿了过去似的。   “欸?刚刚那家伙进去了?”   “前头十几个厉害的妖怪可都没进去呢。”   “不是,跟他一起来的是个人类啊。”   意识到这一点,众妖之间的气氛逐渐开始变化。   “人类怎么敢来这儿?难不成是刚刚那只小妖圈养的宠物?”   “那他也敢把这个人类扔在这儿,真不怕被人吃了。”   “啧,这世道真是变了,人类都敢进昆仑虚了。”   话越说越难听,卫桓充耳不闻,直接迈步准备进入山海大门。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觉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迅猛的妖气,煞气满满。卫桓敏捷地侧身躲开,眼见一只锋利虎爪收回去,他转身朝后面跑开,和那虎妖拉开距离。   快要隐没的天光显得眼前的虎妖越发凶悍,他的人类形态是个将近一米九的壮汉,双眼瞪得发红,脸上虎斑若隐若现,双手仍旧是虎爪形态,一爪子就能把卫桓现在这副人类皮囊挠得鲜血淋漓。   “你他妈是个什么狗杂碎,也配来这里?我今天非活剐了你的皮!”   利爪直伸上来,和他的脸仅咫尺之遥,卫桓轻飘飘后躲,侧头让开,又转过头,笑得明朗,“那倒是不必了,怪麻烦的,感觉您这爪子干不了细致活儿。”   顷刻间,躲过虎妖右臂的卫桓屈肘猛撞他右脸颌骨,下一秒又撞上他的左脸,在虎妖疼得发懵的时候,右脚发力上跳,左腿屈膝顶上虎妖胸腹,抬手肘,从上而下在他天灵盖猛烈一撞,肘击三连,速度快得惊人。   “这人类……不简单啊。”   “好快啊……哎,不过人就是人,只有死路一条。”   虎妖的头骨受到猛击,整个人发晕,连连后退了几步。卫桓皱着脸揉手肘,“嘶,疼疼疼……你头也太硬了我不会骨折吧……”   恼羞成怒的虎妖直接现出原形扑向卫桓,速度快了好几倍。之前一直插科打诨,可认真打起来,卫桓还是没掉以轻心,尽管从前的他一定不会把这样的妖怪放在眼里。   一番过招都被卫桓以柔化刚,相安无事。对于他这样的近战高手来说,鲁莽派的对手是最不值一提的。   原本只想跟他周旋周旋,可就在虎妖张开血盆大口再次扑来时,他的胸口猛地一痛。   糟了,是钩吻的毒。   眼见虎妖朝他跃来,捂住胸口的卫桓浑身动弹不得。   浪过头了,卫桓心中暗暗咬牙。   等等,好熟悉的妖气——   脑海中出现一个名字,顷刻间,连连几道金光闪现,划破夜空。这光如有实体,像无数柄利刃一样飞劈下来,虎妖疼得惨叫不已,还不见伤口,血已经溅了一地。   看到这光刃的瞬间,卫桓已经了然。虎妖与他之间的土地上平白起了火,一条汹涌火线将它们隔开,熊熊烈焰织成一道天然不可违抗的屏障。   背对着山海大门的卫桓,在重生后,第一次听到了前世熟悉不已的声音,还是和过去一样,冷淡又孤高。大概是毒素的作用,这颗脆弱的人类心脏连跳动频率都乱了。   “还打吗?”   转过身子,数十团烈焰箭矢一般朝卫桓飞射而来,以他的身体为圆心环绕周身,逼近到极点的火焰点亮了深沉的夜色,将空气烧得发烫。   还是老样子,和十年前初遇时惊人的相似。   卫桓伸出双手做投降状,脸上却露出朗然笑意,“不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重明鸟出处   晋王嘉《拾遗记》卷一:“尧在位七十年……有掋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又眼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翮而飞。能搏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   简单点说,重明鸟的眼睛有两个瞳孔,力气很大,能驱赶凶兽。 第5章 惊鸿一面   卫桓自打重生过来一路险象环生,连一个熟脸儿都没见着,现在总算是遇到个认识的,虽说称不上老友,甚至可以说是宿敌,但卫桓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情绪波动。   重生之后的逃亡与风波都像是大梦一场,看到面前这个人之后,他才能真正确信,自己的的确确是回来了。   作为九凤家九代单传的独苗,又同时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能力,在旁人的眼里,卫桓从出生就赢在了起跑线上。十年前,就在这扇红色大门的后面,顺风顺水十八年的他第一次遇到自己人生中的克星。   “哎,那不是北极天柜的卫九?瞧他那骚包样儿。”   “人出生在那样的家族,风骚点儿很正常。军官世家,换做是我早就横着走了。”   “嘁,他牛逼只是因为他继承了大妖怪的血统,再加上九凤家族的地位,要是他没从自己爸妈身上继承能力还不就和我们一样?”   “话虽如此,能同时继承父母能力的妖也不多啊,他身上可是两样都有呢。”   “嘘,小声点儿,人都过来了……”   都是参加山海大学的招生,别人都是小心翼翼地来到门前,提着一颗心往门里走,生怕被这扇门挡在外面,可卫桓倒好,翅膀都懒得收,直接飞了出去,比那些早就入学的学生还驾轻就熟。   “妖比妖真能气死妖。”   “唉,这次又没戏了。”   卫桓在空中转了一圈,停在半中央,黑色羽翼舒展开来,“扬昇,快点儿。”   落在后头的清俊少年脚尖着地,将背后的墨蓝色羽翼收起,“阿桓,你也下来吧,在天上实在太打眼了。”   虽说卫桓还想浪,可看了看一起长大的好友扬昇,他最终还是落了地,翅膀消失在肩胛骨,“天上怎么了,我们可是要进扶摇学院的人,扶摇直上九万里呢,就这么点高度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可你刚进来就拉仇恨。”扬昇摇摇头,“你爸妈知道又要说你。”   扬昇的性格比起卫桓沉稳许多,但也不算死板,偶尔也和卫桓斗嘴斗到不亦乐乎。从小卫桓就是个好惹事儿的主,爸妈经常嘱咐扬昇,让他多管着点卫桓,可这祖宗仍旧我行我素。   “说就说,反正我都来扶摇了。天高皇帝远,让他们说去呗。”   扬昇听了,不由得叹口气,“你肯定是要去扶摇的,我还没着落呢。”   卫桓心里明白,扬昇是毕方鸟[1],毕方一族和九凤不同,相较于风系的妖他们家族的能力其实更偏向火系,可扬昇却没有继承父亲操纵妖火的能力,而是像母亲一样,善于御风,可以调动风阵,凭空造风。   山海不同于其他的妖族学校,正式入校之后的学生将会被择院树精依据各自天赋分配到不同的学院——风系的扶摇[2]学院、火系的炎燧[3]学院、水系的上善[4]学院和木系的嘉卉[5]学院。不同学院的学生将采取不同培养模式,因材施教。   想到扬昇的心病,卫桓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没事儿,我看那炎燧学院也没什么好,管得严,火系妖怪脾气还差得要命。进了扶摇咱俩就能一直在一起,多好啊。等到时候我们都毕业了,指不定还能留山海当个实战教官什么的。”   “你不上战场吗?”扬昇看向他。   卫桓摆手,“不上,谁爱上谁上,哥哥我九代单传惜命得很。”   “你以后该不会要生一箩筐小九凤吧。”   “那必须啊,我这么好的基因,一定得娶个最漂亮的妖,给我生一火车皮小孩儿,要不然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广大少女暗许的芳心啊。我跟你说,今天哥哥我进校了,山海大学的校草,舍我其谁?”   扬昇望天,“你要是哪天死了,一定是嘚瑟死的。”   进了大门只是第一关,要想正式入学必须通过新生选拔赛,也就是新生入学考试。总的来说分三轮,先笔试,通过笔试的考生才有资格进入第二轮的实战淘汰赛,两两对弈,直到决出第一名。   卫桓就是冲着这个第一来的,打从他想进山海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想好了,连领奖时候的感言都在脑子里过了千八百遍了。   “听说笔试成绩放榜了?!”   “嗯,就在主楼那边。”   在操场草坪打盹儿的卫桓被扬昇摇醒,“你笔试考得很好。”   “废话……”半梦半醒的卫桓含混不清地回答,“我笔试肯定是……”   谁知下一秒迷糊的卫桓就听见扬昇道,“不过第一名的名字真好听,让人眼前一亮的那种。”   卫桓跟条鲤鱼似的扑腾一下弹起来,“你说什么?我不是第一名?”   扬昇下巴点了点,“对啊,你是第二。”   “第二?”   开什么玩笑!   卫桓袖子一撸从草坪上起来,走没两步黑色羽翼就忽地打开,飞去了人山人海的主楼。主楼前悬浮着笔试排名榜,从上而下一个五米高的幻象光幕,榜下乌泱泱一大片考生,卫桓直接飞到了榜前,悬在半空,脑袋生杵在榜首位置。   第一名,云永昼,150分。   第二名,卫桓,149分。   “谁给我扣的这一分?”半空中的卫桓转过身子,又气又恼,“云永昼又是哪个小妖精?”   扬昇也飞了上来,把卫桓硬拽了下去,“我刚打听了,这个云永昼是金乌云家的小儿子。”说完这句他就开始冲卫桓使眼色,“你想的没错就是上头那个云家。他们去年才从蓬莱海搬到昆仑虚妖都,新官上任,举家搬迁。”   “我管他什么背景,新来的还敢这么嚣张?”没放在眼里的笔试第一就这么被人抢走了,卫桓的斗志一下子被激起,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云永昼……”   他瞟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压他一头的名字,“你最好给我撑久一点。实战赛我可就不会手软了。”   卫桓有一个惊人的天赋,堪比言灵的立flag能力。分分钟打脸,脸都活生生打皮实了。   “你刚刚不是还在放狠话呢吗,现在发什么呆啊。”观战台上的扬昇朝着站在场上的卫桓喊话,“你给我清醒一点。”   “我靠……”卫桓转过头,眼睛都直了,“这个云永昼长得也太他妈好看了吧。”   “我讲个鬼故事。”扬昇面无表情,“……卫桓,你在比赛,决赛。”   “哦!对对对……”卫桓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差点忘了。”   卫桓是个十足的颜狗,他本来觉得自己长得已经是妖怪里最好看的了,成天美得不行,甚至因为觉得自己的原型不够好看天天保持人类形态,谁知道这下子见着比他还好看的人了。   穿着一身黑的云永昼从对弈台的另一端走出来,阴影一寸寸在他脸孔上后退,直到整个人被光明笼罩。   他的皮肤很苍白,五官精致,像个没有表情的雕塑,脸上唯一的色彩便是左额额角的红色火焰,拇指大小的金乌家纹,额发之下若隐若现,被他过于苍白的皮肤衬得艳丽非常。那双瞳孔的颜色淡得出奇,阳光浸在里面,如同一颗剔透又冷硬的琥珀。   云永昼淡淡地望着卫桓,神情冷漠。   “本次赛事是最后一轮实战赛!规则一如之前,前半场不得使用法术,下半场哨声响起后,百无禁忌。”教导主任白虎林正则的全息投影投射到裁判台的正中间,他的虎尾卷起一柄金色的校旗,对弈场外的两排妖鼓越敲越快,越来越响,“比赛正式开始!让我们期待本次新生赛冠军的诞生吧!”   旗子挥下的瞬间,全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在观众,尤其是看台上女观众的眼里,这是一场大饱眼福的对战,昆仑虚谁不知道九凤家的儿子长得好看,好看就算了,性格还好,跟谁都能聊上天,从小到大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对面的小金乌更是漂亮,浑身还透着股清冷劲儿,比起妖怪倒更像是神仙。   这回可是真神仙打架了。   卫桓扭了扭脚踝又甩了两下手,笑看对面不远处的云永昼,对方依旧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他越是这样,卫桓越是想逗他。   “哎,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一句话都不说。”卫桓笑得一脸灿烂,从红色上衣领口露出来的锁骨上印着一枚蓝色九转风纹,回旋的九道纹路扭转相连,组合成一枚圆形妖纹。那是九凤一族特有的妖纹。   也就一句话停顿的功夫,卫桓已带着风来到了云永昼的面前,鼻尖几乎都要凑到他的鼻子上。   场外观众都被卫桓惊人的速度惊呆。   “卧槽他好快!”   “你没看小九凤的前几场?都是速战速决的,有几个连法术都没用就被他活活用格斗打趴了。”   “好帅啊小九凤!”   面对一个能力惊人的对手,云永昼纹丝不动,只用那双淡薄的琥珀色瞳孔凝视着卫桓嚣张的笑脸。额发被卫桓的风撩起,露出左额角的赤色家纹。   “你不说话是因为被我迷倒了?”卫桓不要脸地扬了扬眉毛,“我知道我长得帅,可你有必要这么盯着我吗?”   云永昼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线条分明的嘴唇抿起,眉眼间都是戾气,似乎十分厌恶卫桓这样不分轻重的调戏。他一记重拳过去,卫桓侧身晃开,“好险好险,不能打脸。”   刚说完,下一个拳头离他的眉梢只差一寸,带气的风荡开卫桓的额发,露出他少年气十足的剑眉星目。   侧头躲开攻击的卫桓还不忘插科打诨,“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恃靓行凶了。没事儿,你这么好看,我原谅你。”下一秒卫桓撤步后退,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到目前为止他一招也没有出过。   “哎……”卫桓两手叉腰着倒步走,“咱们打个商量,你冲我笑一下,叫一声桓哥,我就再让你三招,怎么样?”   这个“再”字似乎戳中了云永昼的神经,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一刻也不停留,上步侧身踹上来,卫桓原本还想说话,被他这么猛烈的进攻弄得脑子没转过来,话也丢在了半路,侧身躲过,可这竟然是一记左右连环飞腿,卫桓忙不迭躲让,双臂来回格挡,一边挡一边开嘴炮,“哇好厉害,好厉害,你怎么这么能打,长得好看还能打,真棒。”   其实他是真惊喜。原本还以为就是个笔试侥幸领先的书呆子,没想到近战也不差他几分。   戴着护踝的腿只差几厘米就到卫桓眼前,被他下腰躲过,腰肢在空中划了一大圈,又堪堪站稳,“呼,好险,你真的好强啊,哪里学的腿法?给我介绍个老师呗?”   卫桓的话越来越多,云永昼的进攻速度也越来越快,一招一式都透着股狠劲,躲让的卫桓耳边全是他出招时带起的凛冽风声。   看台上的观众看着对弈台上的两人,一红一黑,一攻一守,踢摔闪扫,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剩两个不断晃动变换的虚影。   只闪躲不出招的卫桓像是根本没有衡量自己与对弈台边缘的距离,猝不及防间,他的脚只剩下一半还踩在台上,失去平衡的身体往后一仰。   “天!他要掉下去了。”   “完了完了,要输了。”   台上观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全场顿时一片鸦雀无声,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云永昼收脚后撤,却见卫桓朝他勾起嘴角。   踏空一半的脚暗自猛蹬台子边缘,卫桓一个挺身,右手抓住云永昼的肩膀,借力空翻向上,整个人翻过云永昼的身子,在他的背后落了地。   整套动作既快又轻,行云流水,令人意想不到。   停留原地的云永昼也愣了半秒,眼睛微眯了眯。身后传来卫桓调笑的声音。   “妈呀,差点被你推倒。”卫桓做作地拍了拍胸口,“幸好我及时从美色中醒悟过来。”   听见看台上传来的欢呼声,卫桓立刻挺胸收腹伸直胳膊,模仿体操运动员一样朝四面观众行礼致意,抛出飞吻,“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云永昼转过身,皱眉盯着卫桓,眼神越发狠厉。   可卫桓却还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脑袋一歪,“我发现你不笑也很好看。”说完这句,他忽然叹了口气,嘴瘪起,像个孩子。   “唉,我未来老婆要有你一半好看,我都心满意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毕方:   《五藏山经·西山经》: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毕方的外形象丹顶鹤,但是只有一条腿(一说为只有一只翅膀),身体为蓝色、有红色的斑点,喙为白色。毕方不吃谷物、吞吃火焰,据说毕方的出现预示着大火。   四大学院名字出处:   [2]扶摇:出自李白的《上李邕》“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首诗真的太卫桓了,这也是我最早定下来的名字。   [3]炎燧:燧字取自燧人氏,燧人氏是中国古代神话中钻木取火第一人,被奉为“火祖”,《拾遗记》云:“燧明国有大树名燧,屈盘万顷。后有圣人,游至其国,有鸟啄树,粲然火出,圣人感焉,因用小枝钻火,号燧人氏。”   [4]上善:出自《老子》:“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5]嘉卉:出自《诗经·小雅·四月》:“山有嘉卉,侯栗侯梅。”,意为美好的草木。 第6章 羲和之瞳   妖和人不同,对于性别的区分并不明显,像鲛人之类的妖甚至在成年之后才会出现性别区分,因此妖和妖的结合也没就那么多规矩。卫桓这话一说出口,场子一下子就热了起来,看台上又是起哄又是吹口哨的,向来脸皮厚的卫桓还笑嘻嘻冲着这些人招手。   坐在看台里的扬昇就差退场了。这家伙老毛病还是改不了,颜控又嘴炮,打架就打架吧嘴还叭叭叭地不消停,好像那张嘴才是本体。   说完刚才那句话,卫桓明显感觉对面云永昼的气场都变了,变得更冷了,冷得人直打寒颤。他赶紧道,“我是发自内心想夸你,别生气啊。”   云永昼抬眼向上看了看,又沉下来。见他这样,卫桓也跟着望了望,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型沙漏已经快流逝一大半。他们这样一直耗下去很快就到下半场。卫桓还没打够,好不容易棋逢对手,必须要玩个痛快才行。   就这么一晃神的时间,云永昼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脚步又轻又急,身形压低,轻如鬼魅,完全是刺客的打法。卫桓虽然比一般人敏捷许多,但还是被云永昼击中了左肋,肋骨一阵闷痛,他下意识捂住肋骨后退两步,嘴里还小声念叨个不停,“啊疼疼疼疼下手太狠了吧……”   下一刻云永昼左脚做支点用力一蹬,侧身对着卫桓的头踢过去。   卧槽,至于这么拼吗?卫桓俯下身子躲开他的飞踹。   好时机。   半蹲在地的他伸长右腿朝云永昼支撑身体的左脚横扫过去,云永昼垂眼瞥到,机敏回旋左腿,但终究是没有完全躲开,身形不稳向后倒退两步,展开步子站定,盯着卫桓的脸。   卫桓吊儿郎当道:“虽然你不对我笑,但三招我还是让完了。”   此话一出,他便飞步来到云永昼眼前,即使不运妖气,他的身体素质也好过妖族绝大部分同类,全凭天分。   不过云永昼也不是吃素的,即便卫桓摆起了进攻的架势,一招一式打得漂亮,可他依旧防守稳固,并没有让卫桓在短时间内占到上风。   防得这么死,还真挺厉害的。但卫桓察觉到一点,云永昼格外喜欢用腿。也是,腿这么长,力道又重,是个不小的优势,要想赢他就不能拉开太远的距离,越近对卫桓越有利。   可他长得实在好看,越近越好看,让卫桓都不忍心照着云永昼的脸打,所有的拳法都只照着他的腰腹打,可云永昼却是拳拳到肉,每一次进攻都是直指要害。   “上半场可快结束了!”   “加油啊!”   看台上的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涌来。过近的距离使得云永昼的腿法不得施展,但他也看出来,卫桓事实上并没有施展出全部的能力,这一点反倒更加刺激了云永昼。   “我越看你越好看。”卫桓再一次上前,伸手预备锁喉,“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姐姐妹妹的?介绍给我吧。”   云永昼眼神一冷,乘势抓住卫桓的手腕,抬腿朝他的腰正踹上去。   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卫桓吃痛弯腰,一张俊俏的脸都皱了起来,但他已经摸透云永昼的套路,一脚绝对不会罢休,于是忍痛也要用脚蹬地借力,趁着云永昼缠住他手的功夫整个人空翻过去。   时间的尺度莫测难辨。   这一幕在云永昼的眼里被一帧帧割裂开,他看见卫桓抓住自己的手,看见他的长腿后蹬向上,旋转,腾空,他微笑时候藏不住的尖尖的小犬牙。   在一帧一帧被拉开的画面里,云永昼眼看他身轻如燕地翻过去,越过他的头顶。   在所有人眼里,卫桓是被云永昼抓住双手、受人限制的那一个,谁知云永昼却反被他抓住手腕借力翻过去,而且卫桓根本没打算站定,而是直接倒在地上,靠着体重将云永昼也拽倒。   他的双臂箍住云永昼的手臂,从后面将他紧紧地抱住,手就跟粘住似的抓着云永昼的手腕不放,稍一侧身,两腿也盘上云永昼的腰身,活像只不要脸的无尾熊。   整个人被卫桓缠在地上,他根本没有预料过这种结果,云永昼眉头紧锁,正要用力挣开他,哨声就响了起来。   “上半场结束——”妖鼓再一次响起,悬空的鼓槌连续越敲越快,最后咚的一声戛然而止,教导主任林正则雪白的虎尾甩了过来,将旗子从上而下挥下来,“双方打成平手,进入第二轮。”   “两个人都挺厉害的,这一届的新生不得了啊。”   “上半场就是开胃菜。”   “对啊,妖力都没有使出来呢,九凤对金乌,好期待啊!”   卫桓似乎挺满意这个平局,抱着都忘了撒手,忽然听见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   “松开。”   这是云永昼第一次开口。   说不上为什么,全场骚话不停的卫桓忽然有些语塞,换做平日他肯定笑嘻嘻地说“就不松。”可现在他却有些愣神。脑子里回荡着云永昼的声音,不仅仅是两个字那么简单,倒像是一片冷冷的云,轻飘飘落在他心头,随即凝成一片冰,嵌进去,不出来。   卫桓松了手,云永昼站起来,兀自朝对弈台的另一端走过去。   他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只是性格太冷了。卫桓也爬了起来,拍手看着云永昼的背影。   这真的是金乌吗?金乌不是太阳之子吗。   哪有这么冷的太阳。   中场休息的几分钟,卫桓一会儿压压腿,一会儿转转腰,可眼睛始终盯着云永昼,看着他那张漂亮又冷漠的脸。云永昼的视线却没有一刻放在卫桓的身上,眼神是放空的。   扬昇在赛前打听过云永昼和别人的对战,毕竟能一步一步来到实战赛的决赛一定是有真本事的,但他所能打听到的并不多,因为云永昼所有胜局之中,几乎有一半是没有使用法术的。   也就是说,他和卫桓一样,仅凭近战就已经解决了一般的敌人。而且他还打听到,云永昼的能力和卫桓一样,都是复合型的。   “阿桓,你下半场要小心,别插科打诨了,打稳一点。”   听见扬昇的嘱咐,卫桓仰着头笑道,“我知道,他不是简单人物,我不会轻敌的。”   “他可是火属性的妖。”扬昇仍旧很担心,“你天生就怕火,等会儿可要小心。”   卫桓点头,虽然他怕火,但火也并不会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心理上的恐惧更大,可他对自己的能力一向有信心,“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中场休息的这几分钟,看台上的女生视线仍旧集中在对弈场上的两人身上。   “这个红衣小九凤真的好帅,笑起来真的好阳光啊。”   “我喜欢黑衣的小哥哥,是金乌吗?金乌始祖可是神格,气质真的太棒了。”   “这个比赛一路看下来,我算是明白了一点,越厉害的人长得越好看。”   “对对对,真的越好看能力越强。”   鼓声再一次响起。   “下半场开始!”   哗地一声,正转着脖子的卫桓后背忽然生出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憋死我了。”他的翅膀闪动几下,在对弈场卷起一阵风暴。云永昼的黑色上衣被这风吹得微微鼓起,深棕色的短发被吹开,露出他左侧额角拇指大小的红色火焰印记。   “来啊金乌。”卫桓右侧脸颊渐渐出现三道蓝色妖纹,嘴角勾起,笑得很邪,“太阳之子。”   云永昼身后也展开一对雪白羽翼,卷出的风漩与卫桓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观战的人群中开始有人惊呼,“金乌的翅膀不都是黑色的吗?”   “对啊,我记得蓬莱金乌一族都是黑羽。”   “听说这个云永昼是金乌家门唯一一个白羽金乌,是初代金乌转世呢。”   “好厉害……”   初代金乌?这么厉害啊。卫桓双翼扇动数下,卷起一阵风浪,和许多风属性的妖不同的是,他可以将风具象化,通过双翼的摆动将风塑造成任何东西,虽说强度硬度和持续时间都还有待开发,但是这样的能力已是罕见。   “其实吧,”卫桓停留在半空中,眉峰微挑,“我对长得好看的人都很温柔的,只要你现在服软,叫我一声桓哥,我一会儿就不……”   话还没说完,两团烈焰朝卫桓飞来,左侧右闪,将将躲开火焰,卫桓有些不高兴了,发起小孩脾气来:“喂!你也太凶了吧,你妈妈没告诉过你要让别人把话说完再动手吗?”   坐在看台观战的扬昇不禁摇头,“等你把话说完得等到什么时候……”   观众们的视线都跟着两个选手不断向上,伸长了脖子仔细看着这场对战。同样飞上天空的云永昼双手蓄着两团火焰,一言不发朝卫桓飞去,转瞬间,数不清的烈焰接连冲来,铺天盖地,这架势根本不像是新生入学比赛这么简单。   “金乌真的太强了,御火能力一流呀。”   “战斗力金乌和九凤都没得说,都是百妖榜的前排。”   卫桓左翼猛地一扇,一阵狂风横涌而来,烈焰扑上来的时候,竟好像在空中被什么阻挡了一样。   “是风阵!卫九把风变成了风墙,挡住了云永昼的火!”   “靠,我今天竟然能看到九凤家族的绝技!太刺激了!”   “这不是卫青云将军的能力吗?我听说他在战场上能化风为刃,以一挡万!”   “没错,这就是卫青云的儿子卫桓,他继承了父亲御风化物的能力。”   风墙的作用并不是永久的,只能抵得了一时,云永昼的火焰却是无穷无尽的,那双通体雪白的羽翼朝卫桓一扇,一阵巨大的火幕飞涌过去,隔着风墙卫桓都能感受到这烧灼的高温,几乎要将他融化。   卫桓脸上的妖纹越来越蓝,连瞳孔都开始透出隐隐的蓝色,身体不断地妖化。   “不愧是金乌。”卫桓笑了笑,双翅扇动的同时,地上开始崛起一座冰峰,风本应该来去无形,可这座冰峰却闪着幽幽蓝光,将火幕阻挡在外面。   这一幕让在场的观众都热血沸腾,议论四起。   “我之前就听人说,这种能力也是分等级的,稍好一些的可以将风化为己用,变成看不见却可以起到物理作用的实体,更厉害一些的则能让风也变得有形,甚至能够看见。以前只是听人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我都看不到对面了!难道这御风化物术真的什么都可以变吗?”   云永昼眼睛微微眯起,冰冻的棱柱将卫桓的身形遮蔽。看着这高大的冰峰,他掌心的火焰忽然间灭了。   手掌攥紧。   “金乌灭了火,是要投降吗?”   “不应该啊,我感觉他还没有发起进攻呢。”   “你们快看!”   随着云永昼手臂一挥。从天而降无数道金光闪闪的光刃,狠厉地刺上那座冰峰。   顷刻间,坚硬冰峰被生生凿出裂痕,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金光在破碎冰棱的折射下变得愈发晃眼,高大冰墙分崩离析,轰然倒塌。   “这下子卫九没的躲了吧。”   “还说不准呢。”   “卧槽,刚刚云永昼那一招分明是光,这可是最罕见的属性,听说只有初代金乌才有驭光的能力,其他金乌都只能御火而已,卫九这次完了。”   “等等,卫九……”   倒塌的冰山转瞬间再一次幻化成风,在那背后,竟然出现了九个一模一样的卫桓,同样的黑色羽翼,同样痞里痞气的笑容,只是他脸上的妖痕连同原本深黑色的瞳孔都变成了蓝色,锁骨上的九凤家纹闪着幽深的蓝色光芒。   九个完全相同的身影于空中悬浮,这场景,仿佛误入棱镜迷宫一般。   “这就是小九凤继承的第二个技能?”   “对,这是他妈妈林霜的裂魂分身术。”   九个卫桓冲着云永昼同时开口,妖化使他的犬齿变得尖利,“我喜欢你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下一刻他们齐齐闪动羽翼,卷起比之前强九倍的狂风,连看台上的观众都被风力震住,几乎无法睁眼。   云永昼的双翼在强风之下难以维持正常的展开,甚至成为了一种阻力,他被强风吹得一点点后退,索性收了翅膀落地,右手凝出一道金光长矛插在地上,支撑着自己在巨大的风漩中站稳。   卫桓再一次闪动羽翼,将风力加大一倍,对弈场上的校旗统统被掀翻,看台上的观众几乎都睁不开眼,纷纷举着胳膊抵挡强风。   就在局势即将再次发生逆转的时候。   卫桓发现,一直低垂着头的云永昼忽然间抬起头,看向了他。   “卫桓!”   看台上的扬昇突然开口,“他的眼睛是羲和之瞳!”   羲和之瞳?   他的眼睛……卫桓此刻才发现,云永昼那双淡漠的瞳孔变成了金色,闪烁着太阳的图腾。   还没等卫桓弄明白这其中的厉害,烈焰和光刃就已经将他团团包围,准确的说,是将九个完全相同的分身中唯一一个真身包围住,炽热的火焰在咫尺间直逼卫桓的脸孔,熊熊燃烧的烈焰映照在他蓝色的瞳孔之中。一柄尖锐的光刃对准了他的咽喉,只差几毫米,就可以狠狠插进去。   怎么可能。   “你为什么可以一眼认出我?”   作者有话要说:   注:   羲和   出自《山海经·大荒南经》:“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太阳女神,金乌之母 第7章 重返母校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谁能想到,十年过去了,卫桓再一次和云永昼见面居然还是这样的场面,原封不动,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云永昼的身上已然穿上了山海的教官制服,帅得卫桓挪不开眼。   别的不说,就冲这套制服,卫桓当年就想着毕业后一定要留在山海当教官。山海四个院的学生校服无论从颜色还是款式上都各有不同。   老师也有自己的制服,文化课的老师统一着银丝纹绣的白色套装,而负责实战课的教官与众不同,是纯黑色的工装套装,佩戴各学院的肩章、院徽和军衔。设计上和军装十分接近,那一套穿在身上,简直帅翻。   肖想了这么久的衣服自己没穿过一天,反倒穿在克星的身上了。不过还别说,穿在他身上还真是好看。   深色短发利落干净,皮带一扎,宽肩窄腰倒三角,两条长腿让人挪不开眼,他的身材好像比七年前更好了,肌肉线条饱满流畅。卫桓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怨不得那么多人有制服情节,是真的好看啊。   卫桓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七年过去,云永昼的容貌倒没有太大的改变,还是那张英俊的脸,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让卫桓惊艳了一把。   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阳光映照下简直宝石一样,只是他当年性格实在阴郁,浪费了老天爷赏的漂亮眉眼。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卫桓隐约感觉他身上的戾气似乎少了些,整个人深沉了许多。   光顾着看帅哥,手都举酸了。眼看着火焰越逼越近,卫桓开始讨好求饶,“那什么……先动手的不是我,这位……”   他故意做出一副不了解情况的模样,“不知道这位帅哥怎么称呼啊,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的是他先动的手!”   云永昼那双冷淡的眼睛盯着他,这眼神实在是太熟悉了,感觉有小半辈子没被人这么盯过了,还怪怀念的。   他其实是害怕这双眼睛的,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云永昼是他的克星。   卫桓也害怕云永昼像过去一样,第一眼就认出真正的自己。可他也很清楚,羲和之瞳只对妖有用,现在自己妖心妖魂俱灭,没有半点妖气。   云永昼一定认不出他。   “你怎么进来的?”   他开了口,声音又冷又沉。也更加让卫桓确信自己的猜想。   那柄幻化出来的光刃缓慢地贴近卫桓的脖子,锋利的尖端如同恋人的指尖,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就要触及里面温热的血液,自下而上,一点点游移到他晃动的喉结。   暧昧又危险的光。   在强大的压迫感之下,卫桓努力让自己别太紧张:“我是跟着一个重明鸟进来的,他刚刚进去没多久,哎没准儿你俩还碰到过,这不,我正准备跟在他后面进去,谁知道这个虎妖大哥就上来找我麻烦了,还差点生吞活剥了我。”   他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想搏一搏云永昼的同情,“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吧。”   云永昼没有说话,他飞到了卫桓的面前,抬手在空中挥了一下,二人之间的火焰统统消失。   下一秒,他的手里幻化出一条光索,手腕一抖,光索的另一端缠上卫桓的腰身。指尖发力拽动光索的瞬间,卫桓被牵扯着带到了云永昼跟前,几乎要贴在他身上。   没等卫桓反应过来,云永昼的手就握住了他的下巴,随着背后羽翼的渐渐消失,他的身体逐渐沉下来,双脚落地。卫桓这时候才发现,如今这副人类身体比起自己当年的原身矮了不少。   没准儿是云永昼长高了?以前也就比他高上几厘米的,怎么现在高了大半个头了,看着怪费劲儿的,还得仰着脸。   就在卫桓沉浸在无关紧要的身高问题之中时,云永昼仔细地凝视着他这张脸,看了很久之后才松开手。   “人类。”   不是,哥哥您现在才看出来吗?不能够啊,您那么牛逼一大妖怪,闻不到我身上甜美可人的人肉味儿呀。卫桓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可云永昼的语气倒不像是在判断,更像是自言自语。   感觉自己腰身上缠绕的光索松懈了,卫桓眼看着云永昼转身背对着他,毫无感情道,“离开这里,回去你们人类的领地。”   “哎,等会儿!”卫桓想去抓云永昼的胳膊,可他离开得太快,卫桓只能抓住他的光索,“别走啊。”   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认识的人,还是云永昼这样的大妖怪,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放他走。   云永昼没有转身,只是扯动光索,谁知这个人类看起来清秀柔弱,力气还不小,猛地一拽还没能把光索全部拽回。他转过身,冷冷说了一句松手。   “不松。”卫桓死死拽着光索,“除非你帮我……”   话还没说完,云永昼就转过身,再一次拽动光索,卫桓这下子毫无防备,整个人都被扯了过去。光索消失不见,卫桓就这么一头扎进了云永昼的怀里。   太尴尬了。卫桓甚至没脸抬头去看他,两只胳膊生无可恋地抱着云永昼的腰。   “松开。”   听见他的声音里带了点薄怒,卫桓肩膀抖了一下,立刻松手,上下嘴皮动个不停,“我不是故意的,这、这你也看到了,是你手上的绳子先动的手,而且你的绳子在你手上。所以说其实是你把我拽到你怀里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睛还瞟了一眼云永昼,看看他的脸色如何,“是你先动的手……”   “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云永昼手腕向内侧一转,光索一瞬间消失在他的袖口,他冷冰冰的眼神看向周围旁观得正起劲的其他妖族考生,“再有滋事斗殴的,一律取消考试资格。”   还真是变了,比以前话多了不少。卫桓心里盘算着,自己现在是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体,能不能进山海的大门都是个未知数。可现在眼前就有一个超级牛逼的大妖怪,他一定能带自己进去,别说进山海了,说不定他一好心,就把自己当年的反魂果给他了。   想到这里,卫桓又不禁思考,该不该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云永昼?   如果告诉他,或许云永昼会念在过去同窗旧识的份上帮他一把,不,就只是同窗而已,他们之间的关系别说朋友了,势如水火还差不多。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卫桓要是知道自己会有今天,当初也就不会那么往死里调戏这个冷冰冰的高岭之花了。   短短的时间内卫桓的脑子飞快地转了又转,还没想好对策,他就看见云永昼身后的双翼再一次展开,转身飞向那扇高不可攀的红色大门,卫桓拔腿就跑,伸手想去抓他。   “哎,云……呸,大帅哥!神仙哥哥!你别走啊……”   云永昼消失在门中。   卫桓愣住了,他愣住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没能追上云永昼,而是他自己的手。   他这双属于人类身体的手,竟然穿过了山海的大门!   “卧槽?这怎么可能……”卫桓一脸惊诧地将自己的手收回来,毫发无损。他再一次伸出手去,果真不是他眼花,这只手的的确确穿透了红色大门,到了结界的另一端。   不光是他惊讶,山海门前一众妖怪对于这一幕都感到不可置信。   “你们看那个人类!”   “这怎么可能,山海的大门应该是隔绝人类的啊!”   “可是话说回来,山海也从来没有说过只招收妖怪学生啊,之前不也有半妖吗……”   卫桓深吸一口气,迈出步子踏入这扇他曾经无数次进入过的大门,但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令他感到兴奋,浑身的血液都烧灼沸腾。   抬头,山海的面貌再一次完完整整地出现,和当初他最后一次出任务离开的时候别无二致。   悬浮在空中的红色灯笼和孔明灯缀满夜空,轻轻摇曳,将身为主干道的山海大道照得明亮,道路两边的洞冥草[1]发着莹莹白光。夜风拂过,影木[2]的花随风闪动,如同星光。   恢弘的主楼正中间矗立着黑底金纹的山海校旗,校旗的两边分别是红蓝白绿四面院旗,分别代表了山海大学的炎燧学院、扶摇学院、上善学院和嘉卉学院。   卫桓凝视着那面蓝底白纹的扶摇院旗,心头五味杂陈。   几个风属性的妖飞了过去,卷起一阵迅猛的风,他们飞到天上,撞开了空中悬浮的灯笼,那些灯笼还来不及恢复到以前的位置,又被一群直冲下来的白色飞鸟撞散,降落的瞬间,飞鸟变成三五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银发美丽少女。   “魏恒?魏恒!”   头几声卫桓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右肩上,机敏过头的卫桓下意识伸出左手抓住那只手腕想翻过来,谁知一侧头,看到了之前的小重明。   “我叫了你好久。”景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推了推眼镜,“你一直没回头。”   得赶紧熟悉起来这个新名字。卫桓松了手,岔开话题,“哎不对,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我、我在等你。”景云指了指门口边上的小长椅,“我在那里坐着,盯着大门,你进来的时候好来接你。”   “你怎么知道我能进来。”卫桓不禁笑了,这小重明真够天真的,“我可是人类,你听说过有哪个人类进来过山海吗?”   “我也没听过人类可以进昆仑虚,可你还是进来了啊。”景云一本正经道,“你虽然是人类,可无论见识还是本事都比我这只妖强。我母亲说过,不能因为别人的种族小瞧别人。”   这话说得恳切,一看就是好家教出身的小孩。这年头可没有多少不对人类抱有偏见的妖了。卫桓一下子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不少,亲切地揽过景云的肩膀,两人一同走向主楼,“你说的挺有道理,可万一我进不来呢?”   “我就等到校门彻底关闭,要是你没进来,我就抽空去暗区找你。”景云低头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我得好好谢你。”   “谢什么,凭你的天资和血统,进不来才奇怪。”   一开始卫桓光顾着跟景云说话,没觉着怎么样,可多走两步他就发现气氛诡异,眼睛瞥了瞥周围路过的妖,无论是考生还是已经穿上校服的在校生,都在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视线在一时间聚拢。景云感觉到莫大的压力,小声对着卫桓说,“我怎么觉得大家都在看我们……”   哪里是我们,只是在看他这个绝无仅有的人类罢了。即便山海属于中立派,可这里毕竟都是妖,看他还不跟看蚂蚁似的。   卫桓淡定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让他们看呗,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是该被人看。”   就在此时,主楼前投射出一道光幕,上面那张刚毅的脸孔分外熟悉,就是当初主管实战考招生的白虎教导主任林正则。   “啧,老林都在这儿混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升职……”卫桓小声吐槽了一句,没想到被景云听见,“你说什么?”   “嗯?我没说话啊,你是不是太紧张幻听了。”卫桓胡扯两句,赶紧指了指光幕,“好像要宣布考试的事了。”   景云立刻转头,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光幕上。   “欢迎来自妖界各地的考生们,首先我要恭喜大家进入山海,这意味着你们有了一个成功的开始。但这也仅仅只是开始。”   林正则的表情严肃,“各位应该都了解,山海的入学考试分为笔试和实战考两项,笔试的时间就是今晚,两小时。明早我们就会将成绩公布在主楼光幕前,笔试前百分五十的学生有资格参加明天下午的实战考,车轮赛制度,同样的,前百分之五十将正式入校,成为山海的新生。”   光幕上的脸孔消失,字迹开始出现。   “现在,大家请按照光幕上的表格找到各自考场的位置。你们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铃声响起后超时考生将失去考试资格。”   成百上千个妖怪考生挤在这里根本看不清,卫桓抓住他的胳膊,“能飞吗?上去看才能看清楚,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我……”景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   “飞,现在就飞。”卫桓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你听我说,别害怕,你可是重明鸟。”   “你生来就是属于天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洞冥草   出自《洞冥记》卷三:“臣游北极,至 钟火之山 ……有明茎草,夜如金灯,折枝为炬,照见鬼物之形。仙人 宁封 常服此草,於夜暝时,转见腹光通外。   会发光的草,服用后身体会发光~   2、影木   出自《拾遗记》:“瀛洲有树名影木,日中视之,则一叶百影。花有光,夜如列星。”   白天看的时候一叶百影,花会发光,在夜晚中如同繁星。 第8章 往昔不语   景云有些发怔,自他生下来,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卫桓的眼睛,他竟然会产生他和自己是同类的错觉。   比起自己,眼前这个坦荡勇敢的人类少年才像是那个真正属于天空的人。   “我试试。”景云低下头,后背的肩胛骨凸起,哗的一下身后展开一对深红色的羽翼,周围的妖怪纷纷侧目,卫桓笑起来,扬了扬下巴,“这才对嘛。”   看着景云飞上天空,和许多同样生有翅膀的妖一起在巨大的光幕前仔细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卫桓发了会儿呆。   原来站在地面仰望别人是这样的感觉。   好陌生。   没过多久景云就慌张落地,“我们的考场挨得很近,都在不语楼。”   不语楼?卫桓手撑在花圃围栏上动作娴熟地翻过去,“太走运了,就在附近。”   景云犹豫了一小下,弯腰小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心虚地跨过栏杆,都来不及问卫桓为什么这么熟悉学校的环境就直接跟着他跑了。   卫桓从主楼右侧的一个影木丛穿过去,影木的叶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巡逻的蒲公英小花妖看见有人闯花圃,一个分散成无数个更小的,飘在后头跟着卫桓两个人,嘴里虽然是警告,可声音又尖又细,听起来毫无威慑力,倒像是在撒娇似的。   跟在卫桓背后的景云穿过影木丛看到了一个不高的围墙,“我们要翻过去吗?”   “这是结界。”卫桓站定,“硬翻的话这面墙会越来越高,累不死你。”   景云先是哦了一声,然后慢半拍地转过头看向卫桓,刚张了张嘴,卫桓抢先一步掐断话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得那叫一玄乎。不过没准儿是真的,要我说我们就十五分钟,还是不要做无用功了。”   说完他将景云推到自己的前面,对着那面围墙,“你在心里默念结界穿越术。”   “这样就行吗?”   “行~”卫桓将手放在他的后背,自己在心里默念不语楼的结界语密。   不语楼是山海的主教学楼之一,通常是山海学生自习的去处。与众不同的是,这是一栋移动式大楼,如果按照山海下面给出的官方地图去找,十五分钟以内想找到只能碰运气,只有像卫桓这样的老生才知道不语楼的结界直通门。   眼前的白色围墙突然闪现一个圆形光圈,卫桓提着景云的后领就把他拽进去,两人一瞬间来到了一栋大楼的内部,从落地玻璃窗往外看,周遭景致瞬息间移形换影。   看来这副人类身体虽不能自主地穿越结界,但可以调动语密,只要有天资足够的妖怪作为媒介。   突然间就进来了,景云还有些小惶恐,正要开口说话,谁知卫桓立刻捂住了他的嘴,轻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指了指大厅里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一句话——子不语怪力乱神。   景云没明白他的意思,这时候有另外几个妖幸运地闯了进来,刚推开大门,其中一个就高兴地一拍大腿,“就是这儿!我们也太……”   话没说完,大厅的壁画突然发生了异变,墙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就要破壁而出,没一会儿壁画里妖怪挣脱墙面走了出来,变成三个没长眼睛的活生生的巨妖,一脚踏在地上,震得景云差点没站稳,被卫桓敏捷地拽住胳膊。   刚才进来的几个小妖眼见巨妖朝他们走来,又怕又慌叫个不停,直接被巨妖粗壮的胳膊拎起来扔出不语楼。   解决完他们的巨妖转过身,狰狞怪异的脸环顾大厅四周。   景云吓得自己捂住自己的嘴,镜片下的两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卫桓,卫桓耸了耸肩,食指放在嘴边。过了好一会儿,这三只巨妖才默默走回壁画之中,每一步震得地面都跟着晃动。   这地方就是这么奇怪,卫桓一个不折不扣的话痨以前最烦的就是这里,憋得人浑身难受,一节自习课下来直接晋升山海第一哑剧表演艺术家。   只有云永昼那种天生不爱说话的人才呆得住。   哎不对,当初云永昼好像都被自己逼得在这里犯规被赶出去了。想到这里,卫桓不禁笑起来。景云看他傻笑发呆,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卫桓这才回神,给景云打了手语又比了口型,询问他具体地点,两人费力地沟通了一番这才找到考场。   进考场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卫桓刚往门口一站,所有目光就聚集到他身上,就连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看着他。   看就看呗,反正谁都不能说话。   卫桓走进去拉开椅子坐下,手指在桌面上弹了弹,翘着二郎腿环视了一下四周。叮得一声,十五分钟的时间结束,监考老师的脚底延伸出来许许多多绿色的藤蔓,攀上每个人学生的桌子前,藤蔓顶端开放一朵凌霄花,花里是一个卷成卷的试卷,另一只藤蔓伸过来,上头卷着一枝笔。   嘉卉学院的老师啊。卫桓瞥了一眼,将考卷拿过来,那考卷看着小,打开却长得要命。里面的题和当年的入学考试也大差不差,包括妖史、秘术还有科学题。但大部分的妖自恃妖术强大,根本不屑于学习所谓科学,这在他们眼里都是人类自救的最后底牌。   卫桓看着手里的卷子,叹了口气。看来自己那一战让妖也长了记性,知道忌惮科技了。不过好在这些题他以前学习的时候就很在行,现在也不成问题。要他一个常年在山海钟灵榜前三名安家落户的高材生做这种题,完全是大材小用。   考试时间是两个小时,他一个小时不到就做完,还特地做错了不少。   他这副人类身体在实战赛不可能占优势,笔试得尽可能拉分,只要笔试能进前十,总分都是稳妥的。   为了不太引人注目,卫桓一直坐在位子上对着试卷发呆,把最近的事都理一理,直到考试结束。   出了考场,卫桓飞快地下了楼梯,可他心里总隐隐约约觉得漏了点什么。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没擦干净的铅笔痕迹。   跟随着这种感觉,卫桓挪着步子绕到了螺旋楼梯的背面。那块区域很狭小,堆放着不语楼的一些杂物,只有一盏昏黄的顶灯,沉默地充盈着这块逼仄空间。   静静站了片刻,心脏跳动的频率又一次发生了微妙变化。   卫桓忽然想起来,这里以前是他和云永昼一起被罚面壁的地方。他当初逼得云永昼在不语楼里跟他说话,虽然只是一句“闭嘴”。   靠近那面墙壁,卫桓低头凑过去,发现上面还有自己之前写的字。   [你现在是不是特生气?]   [我们玩猜拳游戏吧。输了就拔对方翅膀上的羽毛怎么样?虽然你的翅膀看起来像小天鹅,但还挺好看的~]   [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吧,不让说话我真的快无聊死了。]   [你等着,下次我还要让你跟我一起受罚!]   [星轸二十八年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十七秒,北极天柜九凤家族独子卫桓死于山海不语楼。死因:蓬莱海金乌家族最小那个小儿子云永昼不跟他说活,活生生把他憋死了。遗愿:罚云永昼孤独终老,再也没人跟他说话,用最宝贝的东西给小九凤做供品祭拜,每天活在愧疚之中。] 第9章 浮果妖草   考试要紧,考试要紧。卫桓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必须先留在山海,再想办法解钩吻的毒,打从他醒过来一切都是单打独斗,又没有半点妖力,总归会吃亏,景云的话……卫桓摇摇头,他保护这个小重明都来不及。   卫桓想到了自己的发小扬昇,也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不过扬昇怎么说也是毕方一族的长子,又这么优秀,八成和云永昼一样留在山海了。   从楼梯背后走出来,他还在犹豫该不该把自己重生的事告诉扬昇,可现在他是一个危险人物,背后还有人类的研究所在追杀,何况他如果知道自己中了钩吻,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反魂果弄到手。   卫桓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不能连累扬昇。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紫黑色的毒气才到小臂,离指尖还有一段距离。   来得及,先入学再说。   一抬头就看到景云伸长了胳膊朝他挥手,不敢说话的他动作倒是很大,卫桓走过去,两人这次从大门离开了不语楼。   “你考得怎么样?”和卫桓熟悉起来的景云变得稍稍活泼些,“没想到笔试比我想象中简单一点,说不定我能进。”   “放心吧,我给你打包票你能进,不光能进,还能进扶摇学院。”卫桓笑了笑。   景云是个小心谨慎的个性,还没等卫桓说完他就想上去捂他的嘴,小声道,“你怎么比我还肯定啊。”   卫桓拿开他的手,“那是,我跟你说我的嘴可是开过光的,我说你行你肯定行。”   两人出来之后被不语楼前的志愿者带去考生住宿地,一晚上,卫桓几乎没怎么睡,脑海里不断地闪现自己死前的画面。   为了保护一个无辜的人类小孩,卫桓的翅膀被炮火轰去了半边。   “那是妖!快过来!”   孩子懵懂地离开了他的怀抱。困在阵场之中的卫桓无法动弹,无数个九凤的分身企图离开他的身体,疯狂撕扯,可又只能囿于其中,那种可怕的分裂感让他永生难忘。   战场上的卫桓成为活靶子,活生生被数之不尽的子弹和炮火贯穿身躯,血液在地上肆意地流淌,血泪模糊了视线。   隐约感觉阖眼前的那一刻,他是遗憾的。   可记忆凌乱破碎,无法复原。   没能传承九凤家门的荣耀,没能成为英雄,没能活着回到山海……   遗憾的事太多太多。   第二天的上午,景云早早地就跑去找卫桓,把他带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神秘兮兮的。卫桓一晚上没睡好,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怎么了?现在就要去看成绩吗?”   景云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蓝色的药水,塞进卫桓怀里。   卫桓疑惑地把药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这是浮果的汁液,里面还有我母亲亲手调配的妖草汁,我母亲是妖医。你是人类的身体,到时候如果进了实战赛一定打不过妖,现在……”   景云犹豫了一下措辞,“现在妖和人类的关系也挺紧张。你喝了这个体力可以增强,而且身体会轻盈很多。”   听他这么说,卫桓立马放下小瓶子,“这我就不能要了,手拿过来,”他一把抓过景云的手,把药水塞进他手里,“拿好,别弄丢了。”   景云有些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骗你的?我没有。不然这样,”景云拧开了瓶盖,自己喝了一口,“你看,没有毒,虽然是药草,可我母亲说过这个对人类也是有用的,是很难得的补药,你相信我。”   卫桓当然是相信他的,他只是不想用这种方法,而且如果景云把这些药全都喝下去,实战赛的胜算可能会更大,不必为了他这么做。   可景云直接把小瓶子怼到了卫桓的嘴边,卫桓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最后还是妥协了。见他乖乖喝下去,景云高兴地推了下自己的眼镜,“太好了。”   “你高兴什么啊你?”卫桓将小瓶子拧上还给他,药水返上来一股奇特的味道,“这药水喝起来就跟碾碎的桃金娘加蜂蜜似的。”   景云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吃过桃金娘?!”   卫桓闭眼无奈道,”当然没有,我随口一说。"   景云看着他,总觉得他是个很有趣的人,是他羡慕又无法成为的那类人,“我希望可以和你一起考上。”他推了一下眼镜,“你一路上都在帮我,如果没有你,我一定没办法走到这一步,所以我希望你也可以走到最后。”   “这一步不算什么,赢了实战赛你就能正式成为山海的一员啦。到时候分到扶摇,每天特自由。”喝下去的妖草汁又返上来一股子淡淡的青草香,卫桓觉得心情舒畅,浑身轻飘飘的,“扶摇学院最好了。”   景云忽然笑了。   卫桓见他笑,问道,“你笑什么。”   “你这话说得,好像你就是扶摇学院的学生似的。”景云笑起来像个小孩儿,卫桓在心里暗叫不好,赶紧补救,“不是,那什么,我……我以前的偶像在扶摇。”   景云有些惊讶,“你的偶像是妖怪?是哪个妖?”   卫桓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九凤。”   “九凤……”景云的表情微微变了变,有些犹豫,“你说的是那个小九凤?”   沉浸在自卖自夸之中的卫桓立刻接道,“对啊。”   “这样啊……”景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以前也听说过,说扶摇学院的风气最自由,不知道其他学院怎么样?”   卫桓眼睛转了转,“这题我会答!不过我也是听说的啊,上善学院的人性格都温温柔柔的,可能是常年泡在水里的原因,不过上善的鲛人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嘉卉也不错,嘉卉的小姐姐们都花枝招展的,她们的校服贼好看,是旗袍款式的。炎燧的嘛……”卫桓摇了摇头,“唉,听说炎燧全都是一个战斗狂魔,三句不对盘,随时火葬场。”   “有点可怕……”景云听得津津有味,卫桓又道,“所以千万别招惹炎燧学院的家伙。”   两人聊了一阵,打算去看成绩。山海的夜晚和白天有着完全不同的景致,开花时如同星光璀璨的影木见了阳光便合拢花瓣,一叶百影。   “这树叶子看得我头好晕。”   卫桓笑道,“就是为了让山海的学生学会专注,所以才种影木,可我看吧,就是校长自己的恶趣味。”说完他又补了句,“我也是听说的。哎你看,主楼人好多啊。”   两人一靠近,主楼楼下那些望着光幕的妖便嗅到了人类的气味,纷纷转头,看向这个不断靠近笔试榜的人类考生。   “为什么大家都在看你啊……”景云觉得这场面有些吓人,“而且表情都有点可怕。”   卫桓立刻会过意,心里暗叫不好。   “景云,你快上去看看咱俩的成绩。”   景云哦了一声,慢半拍地飞到光幕前,猫着腰仔细查看成绩榜。   没过多久,半空中传来他的声音。   “魏、魏恒!”   远远地,仰头的卫桓就看到景云惊慌失措的表情。   “你!你是笔试第一!” 第10章 璀璨光阶   参加笔试的时候,卫桓其实已经有意识地放水,可没想到还是拿了笔试第一。   “不是吧,这一届的学生真是没一个能打的……”卫桓小声嘀咕了一下,感觉周围越来越多的考生看向他,眼神里的敌意越发明显。   完了,一开始只是因为人类身份被针对,这下子可真就成了大家的眼中钉了。   他露出一口大白牙,脸上带笑,连连后退,“谢谢大家,同喜同喜,祝大家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马到成功财源滚滚,我怕零点的祝福太多先给大家拜个早年……”   说完卫桓拽着景云溜之大吉。   山海大学的入学考试里笔试和实战占比对半,虽然现在他成了大家的目标,可笔试第一的排名起码让他在总分上保持了绝对的优势。就算他现在丧失了九凤的能力,起码靠近战的底子也能在实战的前半场打败一些实战薄弱的妖。   这样他还是有机会进入山海的。   景云的笔试排名也不错,不过实战的确让人有点担心。卫桓一直觉得很奇怪,照理说重明也算是大家族了,只是折支离北极天柜实在太远,所以和九凤家并不熟悉,但景云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家族出来的孩子,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难不成是流落在外的小少爷剧本?   卫桓拍了一下脑门,结束脑子里的狗血家庭伦理剧幻想。实战赛的初期轮次都是并行的,在许多个不同的场馆举行,所以他也只能和景云分开,景云看起来倒是比较担心他,“你如果不行就及时举手跟裁判说,我怕到时候……”   “没事儿,他们不敢往死里打,这可是犯规操作,每局都有裁判在旁边盯着,过火的都会被叫停的。”卫桓捏起拳头很轻很轻地碰了一下景云瘦弱的小肩膀,“加油啊,没准儿咱俩还能来一场呢。”   对于全校的妖族师生而言,人类进入山海的实战赛简直就是破天荒的笑话。早年人与妖连年不断的战争早已让妖怪站在毫无疑问的食物链顶端,如果不是妖族中尚有部分亲人派和中立派的存在,人类早就沦为妖类的圈养物。   现在卫桓成了头一个进入山海的人类考生,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引起轩然大波。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妖怪对这个一看就是碾压的局面抱有怀疑,大家想看的不过是妖在竞技场上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轻而易举地打垮这个人类。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看起来清瘦的人类少年竟然比他们想象中更能打。   第一局,卫桓遇上一个木属性藤萝妖,比赛规则和十年前他参加新生赛的情况没太大区别,前半场都是限制赛,双方均不得使用妖力,如果在限制赛中有一方离开对弈场范围或是无法站起,则判另一方胜利。   这样的规则对于人类本就不公平,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妖力可在第二轮使用,不管对手如何,他始终只能肉搏。   没有人会因为他的特殊而改变游戏规则,现实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你是弱者,供你选择的路就是屈指可数。   卫桓比谁都明白,自己是等不到后半场的,否则一定会被对方的藤蔓缠住双手双脚,直接扔出场外,根本没有半点赢的可能。所以他在前半场的时候就没有留半点余地。藤蔓妖这种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的考生,在能力受限的情况下,根本不是当年山海近战第一高手的对手。   悬浮在对弈台上空的沙漏才流失一半,对方已经被卫桓打出对弈台外。   一时间,包围对弈场的看台上鸦雀无声,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也没有过这预料个结局。   一只妖,竟然被毫无异能的人类打败了。   “这一定是巧合。”   “对,一定是这小妖水平太差,一看就是完全没有训练过近战能力的,难怪这么快就被淘汰了。”第一局结束的时候,大部分的观众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可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结果同样如此。不仅是身形清瘦的藤蔓妖,甚至是高大勇猛的狼妖,都成了这个小小人类的手下败将。   考生魏恒的名字反复出现在体育馆上空悬浮的光幕上——作为胜利的那一方。山海虽大,可消息传得也快。   “哎,你们去看今年的实战赛了吗?”   “没有啊,我刚下课,今年有什么大妖怪血统的考生?”   “不是!是人类你敢信?而且这个人类考生居然靠近战赢了五局!”   “卧槽?我也要去看!”   实战赛才过去一半,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跑去了体育场。   赢了第五局的卫桓进入赛间休息,离开对弈台的他进入了考生休息室。景云给的药水果然是猛药,卫桓上场之后感觉身子都轻了一半,躲避他人攻击的时候几乎能在半空中腾空翻转。   不仅如此,力量也增强了,尽管无法和大妖怪的身体素质相提并论,但是对于普通能力的妖怪来说,只要将赛时控制在无法使用妖力的前半场,卫桓的胜算都很大。   几局下来,卫桓的身上也受了不少伤,从校医服务台那里拿了一些伤药和绷带的他靠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给自己包扎手指关节和手臂上的伤口。这些伤口看起来怪吓人的,可对上辈子就已经习惯了枪林弹雨的卫桓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包扎完的他离开休息室,跟随着空中悬浮的虚拟电子屏找到了景云的比赛场次,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刚挤到观众席的他,就看见瘦小的景云被人按在地上打,嘴里都打出了血。   “景云!”卫桓心一急,不由得叫出了声,沙漏倒转停止,上半场结束,景云被打得躺在地上起不来,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像一条脆弱的小鱼,听到卫桓声音的他稍稍侧过脸,望着他咧了一下嘴角。   “你没事吧!”卫桓想翻下去,可很快被十几个小蜂妖团团围住,朝他的脸亮出尖利的刺,“警告!警告!警告……”   卫桓举起手,“好好好,我不下去,不下去。”   他担心地望向景云,景云却摇摇头。他伸手摘下了自己的眼镜,在休息倒计时结束的时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将那副陈旧的眼镜塞进自己上衣口袋里。   卫桓清楚地看见,景云习惯性遮遮掩掩的那双眼睛亮起了奇异的光。   身为对手的鳄鱼妖甩动他满是坚硬鳞片的粗尾,不屑道,“早点投降吧,我会让你输得痛快点。”   “不。”景云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抬头的瞬间,他双眼出现了半重叠的重瞳,身后的红色羽翼乍然出现,“我不会投降的。”   “我是重明,不能被人看不起。”   对方直扑向他,景云飞身躲闪开,这还是卫桓第一次看见他展现妖力。   三番两次都被多开,鳄鱼妖勃然大怒,身子膨胀好几倍,变得巨大无比,他一把抓住在天上的景云,“看我不直接把你给扔出去。”   替他提心吊胆的同时,卫桓一直在思考,重明一族的能力是什么。   被扼住喉咙的景云奋力抓住鳄鱼妖粗壮的手腕,双眼通红。   “好……好啊……”   对了!是力量!   就在卫桓恍然大悟的瞬间,身躯只有鳄鱼妖十分之一的景云竟然反手将这巨妖托举过头顶,飞在半空之中的他死死咬牙,满脸涨得通红,手腕的黄色家纹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那黄光顺着手臂直通侧颈,在他奋力的嘶吼声中,硕大无比的鳄鱼妖竟被生生扔出对弈场外!   哨声响起——   脱力的景云浑身疲软,两只翅膀无力地在空中扑腾。卫桓激动不已,“景云牛逼!”   景云抬头冲他笑,卫桓朝他招了招手,还准备说点什么,手上佩戴的通讯手环就发出了提示音。   “考生魏恒,请在十分钟内前往132号对弈台,比赛即将开始。”   轮次到他头上了。卫桓对着景云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离开这个比赛场地走向指定对弈台。   按照晋级赛的规则和山海笔试过关考生的数量,自己已经连胜五局,应该就是处在中位圈了,后面的对手只会越来越强,他想要留在山海,这一局绝对不能输。   卫桓从体育场的入口走进去。132号对弈台和之前的几个对弈台都不同,是一个完全悬浮于空中的圆形对弈台,台面上以太极的图案分割出黑白两个区域。   不知怎么的,看台上突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卫桓心想,难不成是我前几局打得太溜,一下子声名大噪涨粉了?   正忙着整理表情,准备抬手向自己的“粉丝”挥手致意的卫桓忽然看到对弈台的另一边飞上去一个娇小的身影,这时候他才听清,原来这些观众喊得根本不是他的名字。   他尴尬地放下举了一半的手。仰着脑袋望着高不可攀的对弈台。   这么高的台子,对他现在这具不能飞的人类身体也太不友好了。   音响中忽然传出提示声,“裁判请就位!”圆形的对弈台边出现了一个菱形的悬浮台。一个身穿白色军装制服的高挑身影出现,双脚落在裁判台的台面上,白色羽翼收起。一举一动半点不像妖,倒像笔画上矜贵的大天使。   操,云永昼是裁判?   卫桓自己都没发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甚至都没看清自己的对手,却能一眼认出裁判席上的那人。就在同一瞬间,高高在上的云永昼毫无预兆地低下了头,那双淡漠的瞳孔与他相对。   被云永昼注意到的卫桓趁此机会疯狂挥手,像只小蚂蚱那样连连蹦跶,“裁判!看看我!裁判哥哥!我上不去,你帮我一下嘛!”   云永昼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仍旧无动于衷,并没有要帮他的意思。卫桓正犯愁怎么才能说动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谁知身边忽然卷起一阵风,卫桓顺着风的方向转身望去,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冲他微笑,他的身后生着一对深蓝色羽翼,身着扶摇学院教官制服。   卫桓一愣,恍如隔世。   “扬……”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差一点就将对方的名字脱口而出。   可隔了一段距离的扬昇并没有听见这个人类少年下意识的话,笑得一脸灿烂,“需要我帮忙吗?”   尽管死亡让他感受不到时隔七年的落差,可卫桓再一次见到和自己一同长大的老友,心中仍旧五味杂陈。   不愧是扬昇,面对一个闯入山海的异类,竟然一点也不反感,甚至愿意施以援手。   卫桓抬起头,假装不相识那样冲他笑了一下,“好啊。”看扬昇身上穿的普通教官服,八成只是来给这场比赛做维稳工作,或者是来观战的,不过现在变成教官应该挺忙的,怎么会来这里。   “小哥哥你人真好。”卫桓迈开步子,刚朝扬昇走过去一步,眼前一道光刃飞射而来,直接刺在地面,离他的脚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我操。卫桓吓得飞快收脚,转身看向施暴者。   云永昼的下巴微仰,眼神似乎比之前单纯的冷淡多了些别的意味,只是卫桓实在看不透。   他更看不透的是,下一刻,对弈台的边缘竟然凭空出现一级光造的台阶,一层一层,逐步往下,直到最后一级台阶接上地面。   这条璀璨耀眼的金光天梯引发了全场观众的欢呼,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晋级赛上还能看见金乌的绝技呢。   卫桓愣愣地看着这亮瞎全场的光阶,摸不着头脑。   片刻间,云永昼清冷的声音穿过喧杂鼎沸的欢呼声,像这光阶一般直抵卫桓的耳畔。   “自己上来。” 第11章 下等生物   这么大的阵仗……   卫桓冲上头的云永昼干笑了两下,脚抬了起来,又不安地放下去。   云永昼皱眉看他,“你要弃权吗?”   “不不不,不弃权。”卫桓连忙摆手,故意做出一副傻里傻气的样子,“我有点紧张,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妖术,您太厉害了,人美心善,呸,人帅心善,我以后就是你的头号粉丝!”   “快上去吧。”站在不远处的扬昇调笑,“我还是头一次见永昼把御光术用来给人造台阶的,你遇到贵人了。”   卫桓尴尬地笑了笑,“就是,我也这么觉得。”他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好心的云永昼,所以才虚得慌啊。自己死的这几年云永昼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吧,这转性转得他都不敢相信。   想着想着眼睛就瞟到云永昼身上,谁知他也正盯着自己,微眯着眼,看得卫桓头皮发麻。   不行,卫桓一寻思,他可是全妖域找台阶冠军获得者,现在这祖宗都把小台阶摆自己跟前了,再不赶紧上去,没准儿待会就变成光刃怼上他太阳穴了。   想通了的卫桓蹭蹭蹭跑上了对弈台,站定之后朝云永昼眨了眨眼,“谢谢裁判哥哥,你人真好,你就是我的救星!”   云永昼收回眼神,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对弈台下的光阶消失无踪。他眼神直视对弈台的中心,淡淡开口,“对弈台上禁止与裁判沟通。”   明明是你先跟我说话的。卫桓撇撇嘴转过头,不知怎么的,瞥见对弈台上有什么小东西一蹦一蹦的,过一会儿又消失不见。   眼花了吧,卫桓晃了几下脑袋,在光幕已经开始对战倒计时的时候,他终于正视自己这一局的对手。   对弈台的那一头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孩,一头棕色长卷发扎成双马尾,耳朵上坠着一对随风摆动的红斑蓝羽,眼尾两抹上扬的紫色妖痕,一身蕾丝奶蓝色连衣裙,小皮鞋的白色丝带一直绑到小腿,看起来甜美可爱。   卫桓平时虽然不正经,但是还是颇有绅士风度的,对着这么一个小姑娘都有点下不去手。而且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越瞧越不对劲,卫桓往光幕上瞟了一眼对手名字——扬灵。   扬灵……   他一个激灵,往对弈台下望去,看见背着手站在下面观战的扬昇。   扬灵不是扬昇那小子的亲妹妹吗?卫桓头皮都发麻了,他这一局的对手竟然是死党的妹妹!   怪不得。怪不得扬昇那小子也来了。   “比赛即将开始。”云永昼的声音再一次出现,不冷不热,“考生集中注意力。”   听了这话卫桓感觉自己后背中了一箭,立刻转过头,没再继续看扬昇。当年他走之前扬灵也还是个半人高的小家伙,再一睁眼都长这么高了。   卫桓瞟了眼站在裁判席上的云永昼,又想到站在下面的扬昇,心里拔凉拔凉。   裁判是自己以前的死对头,底下站着的是他的死党兼对手亲哥,两个人都是最熟悉自己招数套路的人,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他们发现不对,这已经够惨了,对战的还是他干妹妹,根本没法下狠手。   沉浸在纠结之中的卫桓忽略了倒计时,直到听见云永昼说出一句“比赛开始”才反应过来。谁知就这么短短几秒,“可爱”的对手已经箭步飞身冲到眼前,一双细白娇嫩的手直要扼住他的喉头。   “卧槽。”吓了一跳的卫桓侧头反抓住扬灵的手腕,她的羽毛耳坠轻擦过卫桓侧脸,痒痒的,警报猝不及防拉响。   卫桓身子压低从她的臂弯下滑到后方,险险离开了对弈台边缘的危险范围,叉着腰直喘气,“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心急,热身运动都没做,这样很容易伤到自己的。”   扬灵见他侥幸逃脱,也快速转身,双手握拳置于胸口,一脸蔑视。   卫桓见她气势汹汹,背后跟燃着火似的,笑着抬手向下压了压,一脸和善,“别激动,慢慢……”   “少废话!”   扬灵声音脆生生的,语气却凶得很。   卫桓纳闷了,“现在的小姑娘也太暴躁了吧,你这样子没有男孩子敢追你的。”   “你看你穿的小裙子多漂亮,我们就不能来点儿和平淑女的打法吗?”卫桓连连往后退,“要我说你今儿就不应该穿裙子,你看万一到时候动作一大走光了,哥哥我……”   哗地一声,扬灵伸手直接撕掉了自己的裙摆扔在一边,露出里面的蓝色宫廷风短裤。   “卧槽?”   卫桓惊了,“哇这设计……真是了不起。”   扬灵皱起眉头,“我最讨厌废话多的人了,看本小姐今天怎么收拾你!”她身子轻巧,进攻速度出乎意料得快,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一次拉近,高抬右腿一个侧踹直对卫桓胸骨。   这真的是扬昇的亲妹妹吗,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简直就是一暴躁萝莉。   来不及想太多,卫桓撤右步伸手格挡住扬灵的侧踢,她的腿劲超乎卫桓想象,手臂的钝痛感猛然袭来,半边身子都麻了麻。   见卫桓不正经地甩着自己的胳膊,扬灵更加恼怒,收了右腿像是准备出手刀,卫桓一眼看出,先发制人一记手刀劈上扬灵侧颈,却被这小丫头抬手挡住。   哟,反应还挺快。   手刀不成,扬灵左腿上抬,猛地踢上卫桓的小腹。   “喂喂你太狠了吧,我还得传宗接代呢。”卫桓双拳交叉,用手腕挡住了扬灵的腿。   可下一秒扬灵迅速起跳高抬右腿,隐约间像是能听见破风之声,那只绑着蝴蝶结的脚后跟眼看就要砸向卫桓肩窝!   她这打法完全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卫桓撤右脚侧身躲开,顺便出右拳击其颌骨,可他小看了自己干妹妹的近战能力,右拳刚出出去就被扬灵的右臂挡掉,又快又准。   “就凭你?”扬灵眉毛扬起,漂亮的脸蛋上满是轻蔑,她压根没有顾虑,一心只想着赢,也根本不把眼前这个人类放在眼里。刚格挡开卫桓右拳的她接着便是一个右侧踢,狠狠地踹上了卫桓的肚子。   “你现在直接投降吧。”扬灵扬起下巴,“免得让人说本小姐欺负人类。”   别的不说,这具人类身体的确招架不住这么剧烈的疼痛,卫桓右手捂住小腹重重向后倒去,直接倒向对弈台太极图的黑色区域,滑出好长一段距离才勉强站定。   人类的身体果然太不能打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浮果汁的效力过去了,他的身体也没有之前轻盈了。   扬灵双臂抱胸,傲气十足,“不投降就等着受死吧。”   这一脚踹得实在狠,用了得有八分力,卫桓只觉一股腥甜的气味直往喉头翻涌,一股热流溢出嘴角。   “讲真的。”卫桓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抬眼冲着娇纵跋扈的扬灵笑了一下,“我其实不太怕死。”   一直从旁观战的云永昼眼神一暗,沉默望向这个嘴硬的人类少年。   可这话在扬灵听起来却更像是变相示威,她深吸一口气,“本来我的家教告诉我不能欺负弱小,可你这么不识相,别怪本小姐不客气!”   话音刚落,连环飞腿直冲而来,卫桓左挡右躲,落了下风。   他并不是不能反击,只是扬灵逼得太紧,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击容易控制不好力道,何况他只要反击,和扬灵这种近战高手连续过招几回合,恐怕就要被云永昼和台下的扬昇看出套路了。   要是早知道自己这干妹妹长大了这么奶凶奶凶的,小时候就该好好教育教育,看被亲哥哥惯得……明明是毕方鸟,弄得跟只小老虎似的。   两人的交锋越来越快,重拳、正踢、肘击、扫腿,过招快如闪电,密集迅速,不敢暴露身份的卫桓只能放弃过去一招反击,逆转攻防后连续快攻的套路,改用借力的方式一一温和化解扬灵的招式,打得小心又保守。   可即便他这样谨慎,站在裁判席的云永昼仍旧察觉出一丝不对。   在其他妖怪眼里,对弈台上的这个人类也就是经过些许训练,比这个弱小种族的同类强上那么一点,可仔细观察,他防守下的少数几次出招都隐隐带着回收的趋势,力道张弛有度,稳得可怕,明显是在留招,甚至可以说是暗地放水。   他一路都是在前半场凭借快攻击垮对手,靠着速战速决的战略赢到这里,说明是抱着晋级的念头来的,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云永昼抬眼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悬浮沙漏,前半场的时间所剩无几。   他的视线再一次回落在卫桓的脸上,眼神深沉。为什么遇到真正的强敌反而保留实力,这样打下去,他唯一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比不上云永昼敏锐的观察力,看台观众的眼里只能看到占尽上风的扬灵和一味接招挡招的卫桓,这样的局势倒是符合他们的预期。   “果然是人类,真是高估他了,看来这家伙前几局能赢还是侥幸。”   “那当然,也不看看他之前是什么对手,这一局是什么对手。听说扬家小女儿的近战功夫跟亲哥哥都有的一比呢。”   “能到这一局也已经很厉害了,人类就是人类,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是下等。”   下等这个词戳中了卫桓心里的一根神经。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些妖说的明明是人类,他又不是,可听到这样的话他就是觉得不舒服。   同样都凭本事活在这个世界,没有谁天生就该被瞧不起。   扬灵的攻击连贯流畅,按照她的预判,这个人类撑不了多久就会从对弈台退出去,可喜欢一击致命的她厌恶死缠烂打,于是飞身起跳,准备一记正踢将卫桓直接踹出场外。   一直被动防守的卫桓这一次仍旧退后躲避,扬灵猜到如此,落地想也没想便改用左脚侧踢上卫桓腹部,预备一次性将他从这个对弈台踢下去,结束这个无趣的比赛。   “抱歉。”   扬灵心跳一顿,只见抬手挡住她腿击的卫桓反身一撤,左脚猛地踹上她的后腰。力道虽然不是全力,可意外的进攻还是让扬灵没有防备地倒下去,单膝跪地,后腰钝痛。   她不知道的是,卫桓在连续格挡和防守之下已经看透了她的路数。假装经受不住连连后退,让扬灵一路乘胜追击,又吃准她右腿侧踢之后必然用左脚跟上,所以才故意格挡,引她暴露出半个后腰。   毕竟比起其他软肋,腰部造成的伤害并不算大。   “我本来下不去手的。”卫桓收了腿,脚尖抵在地面,转了转脚腕。   他的嘴角微微勾了勾,风吹起他的额发,眼神带着一股子磨不平的少年意气。   “可谁又甘心做一个下等生物呢。” 第12章 红莲花火   一直站在下面观战的扬昇也察觉出不对,原本他的视线一直放在自家妹妹身上,倒不是别的,他只是担心扬灵出手不加克制,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清瘦单薄的人类少年竟然能扛这么久,这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最后那几下,在旁人眼里不过是被动防守之下的一次侥幸,可扬昇看得真切,这分明就是伪装起来的引蛇出洞。   他开始怀疑这个人类少年的来历。   被人类击倒对扬灵的自尊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可她却没有像卫桓料想的那样羞愤,而是默默站起来,一双漂亮的杏眼盯着卫桓,下巴依旧骄傲地扬起。   “谁让你下不去手了,有本事你就下最狠的手。”   说着她又一次冲上来,身形带风,用她稍显稚嫩的声音放着狠话,“弱鸡不配做本小姐的对手。”   卫桓笑着撤步侧身躲过她的猛烈进攻,嘴角忍不住勾起。“好呀,我权当你认可我的能力了。”   头顶的巨大沙漏中流尽最后一粒沙,在空中转了半圈,重新定住。   “上半场结束。”   中场休息不过三分钟,卫桓检查了一下身上主要的受伤部位,这种事他以前从不在意,可现在毕竟是个人类身体,不抗造。脑袋往后背转的时候,卫桓发现自己的肩膀上好像粘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抓。   掌心躺着一个海胆似的白色小毛球。   卧槽,这不是……没地方可藏,卫桓假装无事发生,将小毛球扔到一边,可它竟然一边叫着一边蹦跶回来,在地上弹得老高,直接粘在卫桓的脑袋顶上,还发出快乐的嘤嘤嘤的声音。   “你这是在卖我啊……”卫桓的眼神不自觉瞟向云永昼,谁知对方也在看他,眼神比起之前的冷漠多了些别的内容。   他还以为自己死后就不会被这个毛球缠着了……   这个小东西是他的老朋友了。   当年卫桓出任务的时候这家伙粘在他的身上混进了山海,从此赶也赶不走,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妖,似乎也没有攻击性,只能变大变小。   “我发现这东西认人。”扬昇分析道,“你看,不管你把它粘在谁身上,他最后都死活回到你身上。而且无论别人用幻术把你变成什么样子,这个小东西都能找到你。”   卫桓无奈道,“可不是吗?上次我求别人帮我隐身逃课,这个家伙一下子就粘到我身上,把我活生生暴露出来了。猪队友。”   听到这句话,肩头的小毛球发出委屈的一声嘤。卫桓转过去看他,“你还嘤,再嘤我把你用风刃钉起来。”   小毛球立刻变小,缩成一个小金龟子的大小,溜到了卫桓的衣领下面。   卫桓和扬昇站在山海广场的扶摇方阵,隔壁就是炎燧,云永昼刚出现不到一分钟,两边的方阵就引起了骚动。卫桓转过头,不自觉看了几眼。   他们两人之间只隔了十几厘米的空档,一个穿着藏蓝色的扶摇校服,一个穿着深红色的炎燧制服,同样的人群中心。   谁知消停了没一会儿的嘤嘤怪小毛球突然间跳出来,跳到两人之间,体积迅速膨胀变成一个直径十几厘米的大毛球,正好卡在云永昼和卫桓的胳膊间。   “我去,你在搞什么鬼。”卫桓伸手去拽那个毛球,可死活也拽不开,越拽他还叫得越大声。升旗礼已经开始,教导主任都上台了,卫桓慌得一批,赶紧让它闭嘴,“嘘——再叫打你了啊!赶紧的,给我松开。”   云永昼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卫桓见了更加尴尬,“我发誓不是我怂恿的。”   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卫桓试着往自己这边挪了一下,谁知那毛球粘得死死的,云永昼也被跟着拽动了,他皱起眉,一句话都不说,光刃已经飞了出来,笔直冲向毛球,小毛球吓得疯狂地嘤嘤嘤乱叫。   “哎别别别!”卫桓伸手去挡光刃,锋利的尖端距离的他的皮肤只有毫厘之差,云永昼用那双清冷的琥珀瞳孔盯着卫桓,也不收光刃。   “你刺一下他会死的。”卫桓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又握住光刃把它弄开,谁知根本拔不动,尴尬得很,他只好笑着去拽小毛球,还是拽不动。   太丢人了。卫桓深吸一口气,爱谁谁吧,粘就粘升旗礼结束再说。   可云永昼并不想这么将就着和卫桓被粘在一块儿,后面的女生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他收了光刃,有些不耐地扯动自己的右胳膊。   “嘤!”   卫桓被拽到了两个方阵的中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操。”卫桓也急了,你以为我乐意跟你粘一块儿啊,这样想着他抬起左胳膊使劲往右边一拽,云永昼也被拽动些许,脚下不稳。   他似乎更气,猛地一摆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卫桓直接被他拽到了炎燧方阵,把云永昼结结实实地撞倒在地,还好死不死地压在了他身上。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重力和惯性是一对推拉高手,逼迫着两个少年选择紧密无间的连接方式。   跟随卫桓一起扑下来的风荡开云永昼的额发,露出那个漂亮的火焰纹路。他的眼神像一片落叶似的落在上面,又不自觉下移,对上云永昼的双眼。   在那双冰雪初融般澄透的眼里,他看见了微微错愕的自己。   该死的毛球。   “下半场倒计时。”云永昼清冷自持的声音将卫桓从回忆中拉出,他侧头看向那人,他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冷淡神色,无论什么时候都透着一股无可违抗的矜贵感。   头顶的小毛球一跳一跳地挪到了卫桓的肩膀上,发出细微的嘤嘤声。   他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卫桓想,又或许是云永昼根本不记得有关自己的事,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只黏他一个人的毛球妖怪,矜贵的太阳之子怎么会记得。   卫桓深吸一口气。倒计时只剩下十秒,他在很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干脆弃权,可是他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成绩够不够吊车尾进入山海,如果就这么放弃了,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扬灵抬起左手,掌心中开始蓄起火苗,赤红的火苗逐渐幻化成一朵绽放的红莲。   对手可是毕方鸟啊。他怎么可能赢。   “算你有骨气,遇到本小姐都不投降。”扬灵手指回旋聚拢,火莲消失无踪,纤纤玉指再一次旋开时,掌心又一次开出红莲,“不过……”   十几朵红莲一瞬间飞向卫桓,炽热火光破风而来。   扬灵挑了挑眉,奶声软软的,“你这样可能会被我打死欸。”   卫桓晃动身形一一避开这些火莲,气喘吁吁地看着扬灵的眼睛,这些伎俩对于扬灵来说不过是开胃菜,根本不值一提。   见之前一直碎嘴的卫桓不说话了,扬灵笑起来,眼尾的紫色妖痕上扬得漂亮,她身后展开一对深蓝色红斑双翼,飞到天上,翅膀扇动卷起狂风。   卫桓低下头,巨大的风力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双脚一点一点后移,这个瘦弱的身板根本抵挡不住妖风。   过去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被风逼退的一天。   扬灵抬起双手,“不识趣。”她轻声道,“那就速战速决吧,免得哥哥说我欺负你。”说完,她将双手掌心的红莲狠狠朝地上掷去,两朵巨大的红莲霎时间炸开。   砰!砰!连续两声巨响,卫桓方才所站的位置已经炸开,硝烟有如浓雾,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掩蔽。   看台上的观众也跟着提心吊胆。   “这个人类怕是不行了吧?”   “毕方果然厉害啊,火术的攻击力是最强的,不过这个小丫头没有直接对准人类小子的要害,还是不想弄死他的。”   “毕竟这种比赛就很没有意思啊,哪有妖愿意跟人类打啊,太丢人了。”   浓重的硝烟逐渐散去,硝烟里立着一个身影。   竟然还没有倒下……扬灵眉头一皱,小臂一挥,一朵红莲直冲向卫桓的右腿前方,炮火一般的火莲骤然炸开,如她所愿,卫桓的右膝再也撑不住,跪倒在地。   “这样打下去,没一会儿就站不起来了吧。”   “站不起来就判输呗。”   扬灵懒得继续拉扯,同样的方法又来一次,卫桓彻底双膝跪下,手掌撑住废墟。   云永昼看着跪在废墟之中的他,烟雾将面容隐去,那样的姿态不禁让他想到另一个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类不选择投降,任凭他受过多么专业的训练,也不可能斗得过一个血统强大的火系妖怪。   唯一的可能……   一直站在下面观战的扬昇忽然间飞上来,停在半空仔细凝视这个人类少年。   [他好像没法动了。]扬昇对着云永昼使用了传心术,同时给了他一个眼神。   云永昼淡淡回望一眼扬昇,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卫桓。   事实就是如此,卫桓并非不想投降,而是此刻的他根本无法动弹!   他浑身刺痛,四肢僵硬,似乎是因为之前剧烈的打斗激发了体内钩吻的毒性,现在的他别说对抗,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只要扬灵朝他胸口发动最后一击,他一定会就此倒下,没办法站起来。   “本小姐也不折磨你了,毕竟你还算是这个弱小种族里有种的了。”扬灵的手指卷了一下自己脸侧的双马尾,右臂猛地打开,掌心对向卫桓,一朵巨大的红莲如同箭矢般飞向卫桓垂着的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卫桓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他的控制了。   他的头忽然抬起,在火莲就要撞上的那个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股力量,仿佛从天灵盖拽住了他浑身的骨头,逼迫他直视这朵红莲。   扬昇一惊,[这样会死人的云永昼!]   云永昼抬手,光盾已经飞出,谁知下一刻,更令人诧异的事发生了。   扬灵的火莲竟然在距离卫桓眉心不足三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怎么会……”扬灵用力推开掌心,可她平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着自己驱使的红莲继续靠近。她再一次运灵,甚至伸出左手按住自己的右腕,可那股力量也越来越大,“怎么回事……”   两股力量拉扯对抗。卫桓却像是短时间内被操控了一般,这根本不是他的能力。   砰——   扬灵最终败下阵来,那朵火莲仿佛被生生推了出去,在空中炸出一朵硝烟弥漫的蘑菇云,卫桓的身体软下来,爆炸带来的冲击力将他弹起,飞出对弈台。   就在扬昇准备飞去接住他的时候,云永昼的光索先一步抵达,缠住了昏迷的卫桓。   虽然及时抓住了他,可云永昼的确有些出神。他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手。   指尖花火跳动,劈啪作响。   可他刚才并没有召火。   手腕一翻,光索卷住少年的身体上扬,抛在半空,被张开双翼的云永昼接入怀中。   风吹开他的额发,露出陷入昏迷的这张陌生面孔。   他的心脏剧烈地撞击着空荡荡的胸膛,胸口发闷,手指不由得握紧,这是七年来第一次。   抓住一丝渺茫的光。 第13章 旧友重逢   意识剥离身体。   卫桓感觉自己缓慢地沉入一个黑色丝线缠绕的蛹里,寂静无声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   [阿桓。]   母亲?卫桓循声望去,看见母亲身穿军装的背影。   [阿桓,好好照顾自己。]   [活下去。]   别走!   卫桓想喊出声,可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试图向母亲跑过去,伸出双臂拥抱母亲的后背,可就在那一瞬间,母亲的身影消失无踪。   手臂空荡荡的,什么都抓不住。   妈妈……   [阿桓,你是我的儿子……你的身上背负着九凤的荣誉……]   父亲?   是父亲的声音。   他有些不敢回头,父亲的声音好虚弱,卫桓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说话   一种可怕的预感涌上心头。   可多年不见父亲,他怎么忍心不回头。   眼睛一阵酸胀,卫桓抬手揉了揉,果断地转过身,看见单膝跪倒在血泊之中的父亲,他眉心的九转凤纹染着鲜血。   父亲望着他,眼底是无限的温柔。   [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   卫桓心中一恸。   [不是的。]   面前这个强大的男人轻轻摇头,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你自己。]   [爸爸再也没办法保护你了……]   卫桓的心口一阵绞痛,他的步子沉重而迟钝,费力地走到父亲的面前,跪下来,伸出手,指尖触上他面孔的瞬间,父亲就消失了,像一团被风撕扯开的光雾,一点点隐没在黑暗中。   无边无际的黑,忽然燃起一圈野火,将卫桓困在其中。火越烧越高,烧成围墙,炽热空气压迫神经。卫桓站起来,环视这火的结界。隔着灼热的屏障,他眯起双眼,隐约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靠近,朝着困住卫桓的火阵走来。   卫桓迟缓地伸出指尖。   下一刻,一只手穿透火墙,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他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冲去。   身体穿过火墙的瞬间,卫桓的意识从梦中逃脱,骤然睁开双眼。   过于真实沉重的梦令他不断地喘息,胸口剧烈地起伏,失焦的瞳孔盯着洁白的天花板,过了许久才回神。   “阿恒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听见声音,卫桓防备地快速转过脸,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景云,他猛烈跳动的心跳才平复些许。   “比赛……”卫桓开口,嗓子干哑,他咳嗽了几声。   景云立马给他递去一杯水,“比赛已经结束了,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你知道吗,怎么都醒不过来。当时我知道你受伤的时候快吓死了,幸好……”   “什么?”卫桓瞪大双眼,打断了景云,“我昏迷了一整天?”   景云愣头愣脑地点点头,眼镜掉下来一半,又被他推上去。   敲门声响起,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扬昇?   看到发小的脸,卫桓忽然间紧张起来,低头喝了一口水。他现在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马脚?   和扬灵对战的时候他一直观战,自己虽然一直尽力避免惯用的招式和套路,但扬昇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看出来也完全有可能。   如果真的被他发现了,要不要干脆招了?   扬昇此时已经换下了山海实战导师的制服,穿了件清爽的蓝色衬衫,他刚从门口走进来没两步,又转过头向后望了一眼,“人呢?”   他朝病房门外开口,“快进来。”   背靠着走廊墙壁的扬灵瘪着嘴,小皮鞋的鞋跟一下一下轻轻撞着墙根,听见哥哥在叫,可又拉不下脸。   扬昇自己走了出去,拉着妹妹的手把她拽了进来。看着扬灵那副傲娇劲儿卫桓就忍不住想笑,可又憋住了。   “出门前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又想反悔?”   还强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明明就是个妹控。跟他一块长大,卫桓实在太了解扬昇了,不由得在心里吐槽。   松开妹妹的手腕,扬昇转过身看向卫桓,“魏同学,很抱歉,今天我是特地带妹妹来看望你的。”   看望?卫桓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拎着妹妹过来负荆请罪了。   可这个称呼实在是太好笑了,卫桓清了清嗓子忍住笑,故作无辜地摇摇头,“没事的,我挺好,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儿。”说着他还晃了晃自己的胳膊,扯到了胸口的伤,小声呼痛。   景云赶紧上前,扶住卫桓的胳膊,支支吾吾说了一句小心。   卫桓顺带着瞟了一眼景云,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跟刚出锅的小螃蟹似的。   扬昇继续道,“你没有受伤是万幸,也是这丫头走运。这次实战赛上扬灵的表现的确不成熟,下手没轻没重,这一点她也意识到了,心里挺不好意思的,昨天特意跟我说今天想来看看你。”   是吗?卫桓撇了撇嘴。   “我才没有不好意思,我好意思得很……”小声嘟囔的扬灵看见自家哥哥眼神扫过来,憋了口气抿嘴不言。   “很抱歉,我们会负担你之后所有的医疗费用。”扬昇朝坐在床上的卫桓鞠了一躬,又伸出手摁着妹妹的后脑勺,硬是逼着她也跟着鞠躬致歉。   “对不起。”扬灵语速飞快含糊不清地说完这三个字,像个小弹簧一样直起了腰,双马尾一甩一甩的,可爱极了。   这要是照之前,卫桓一定要好好逗一逗她,但现在身份不同,没立场了,他也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看向扬昇,“没关系,比赛总归有胜负,受点伤也是常事。你别因为我是人类就这么担心,我很强的。”   扬昇连连摇头,一改刚才还有些轻松的表情,正色道,“不,这不是受伤与否的事。”   “她作为毕方鸟,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也很清楚作为对手的你所可以承受的范围,但她并没有加以克制,差一点闹出人命,这都是因为她的胜负心和不成熟,现在还只是一个犯规的处罚,并没有付出太大代价。如果不加以管束,她未来会酿成大错。”   果然是扬昇,不管平日里怎么跟他插科打诨,到了关键时候比谁都拎的清,还固执得很,一如既往坚持自我。   扬灵瘪着嘴,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满脸的不服气,卫桓看了就想笑。   哎等等。   “犯规?”卫桓反应慢半拍,转过脸看向坐在床边的景云,景云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说到这个扬灵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你还好意思问,都是你害得,明明赢得是我,先掉下对弈台的人是你,可云教官非得判我犯规。”   云永昼?卫桓更诧异了。   对啊,云永昼是裁判。卫桓抬头看向扬昇,心里忍不住期待起来,“所以比赛的结果是……”   “因为扬灵没有遵守实战赛公平安全的原则,而且在最后她操纵火莲的时候也失控了,在裁判和老师的商议下,决定判她犯规。但你的确是先出局的那一个……”   啊……这样的话还是没戏。卫桓低下头。   “所以最终结果是扬灵晋级,但你可以因为她的犯规获得补偿分15分。”   扬灵挪着步子一点点站到哥哥的背后,像只小幽灵一样,眼睛别到一边小声碎碎念,“我还觉得不公平呢,明明感觉有人在帮他……”   补偿分十五分。卫桓眼睛一亮,“所以呢?现在实战赛全部结束了吗?”   景云笑得像朵小太阳花,一把抓住卫桓的胳膊,“你通过山海的入学考试啦!以后我们就是同学啦!”   他刚说完,又好像觉得自己的情绪太过于激动,咳嗽了两声平复心情,松开卫桓的胳膊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小口小口地喝,边喝便往他们这边瞄。   躲在亲哥背后的扬灵探出头,哼了一声,“垫底的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有那十五分的加分,你就被刷了。”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卫桓握紧双拳,“太好了。”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扬昇忽然转过头对自家妹妹说道,“你不是说还有事?”扬灵看了一眼哥哥,委屈地瘪了下嘴,然后又凶狠无比地瞪了瞪卫桓,“嘁,谁想留在这里啊?”说完一溜烟跑出病房。   见妹妹离开,扬昇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于是转身对景云开口,“小同学,你可以帮我看看我妹妹去哪儿了吗?”   他温和有礼地笑着,看得景云涨红了脸,连连点头,二话不说就把水杯放在桌上,同手同脚走出了病房。   这孩子是不是生病了?卫桓在心里摇摇头。   怪里怪气的。 第14章 难言之隐   小重明刚走,卫桓就大大方方冲着扬昇扬了扬下巴,“坐啊。”说完他从床头柜上拿了根香蕉,麻利扒完皮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从哪儿来,为什么非要考山海?”   扬昇表情一变,原本是他想主动会一会这个人类,没成想反被看穿。   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卫桓光是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说也是穿开裆裤就开始的交情。   “既然你这么开门见山,我也就不藏着了。”扬昇坐了下来,“我虽然没有看过你之前的比赛,但多少也听到了一些传闻。你和小灵的对战……说实话,我其实并不认为你们的实力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悬殊。”   卫桓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扬昇虽然是笑着的,可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眼底的试探。   他比赛的时候有意隐藏攻击套路,照理说扬昇没那么容易发现,何况妖还魂到人身上简直闻所未闻,扬昇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怀疑到他身上。   见他不说话,扬昇又道,“你的近战功底不错。虽然前半场一直在防守,可我看得出你完全有能力进攻,只是你不想。”   毕方一族的瞳孔里都透着些许紫光,这光平时看并不明显,但每次扬昇盯着他看得时候,卫桓总能看到里面淡薄的紫色妖光。   “我没有不想,我的确做不到。”卫桓镇定自若,表情几乎找不出破绽,“我的对手是毕方家的小女儿,近战功夫一流,以我的能力只能勉强抵抗,最后能扛住前半场也是侥幸而已。”   “如果我的近战底子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我一个毫无妖力的人类何苦撑到后半场找死呢,直接速战速决,既能赢,她又无法施展妖力,两全其美。”卫桓耸耸肩,“不知道你有没有看之前的比赛,我前几场就是这么做的啊,不让妖怪有运灵的机会。”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扬昇找不到一丝反驳之处。   见扬昇不继续说下去了,卫桓松了口气。谁知下一秒他就听见扬昇发问,“你是在哪里训练的近战格斗,方便告诉我老师的姓名吗?”   果然不死心。   卫桓见招拆招,“还真不太方便,我老师也别低调,不愿意我向别人透露自己的信息,否则回去又要收拾我了。”   虽说卫桓一副坦然轻松的表情,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情绪多少有些波动。他上辈子只跟两人学过近战,一个是自己的父亲,另一个就是扬昇的父亲扬铮,也就是当年扶摇学院的实战总教官。   可以说,入学前的卫桓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自己的父母,来到山海以后,他就成为扬铮的得意门生。扬教官对卫桓的严苛要求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亲儿子,一度遭人议论,但两人依旧好得跟亲兄弟一样。   除了父母,扬教官就是卫桓最敬重的人。   扬昇再一次陷入沉默,卫桓心里很清楚。   他这人从小就这样,特别较真,有什么事想不明白就放不下,非得弄明白了才行,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也是为什么卫桓不愿意这么早就让扬昇知道他重生的原因。   现在事情扑朔迷离,卫桓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害死的,又是怎么重生的,还被一个用活人做实验的研究所追杀,这么麻烦的局面,他宁可扬昇不掺和进来。   “其实我一开始怀疑你是妖,会不会是半妖,妖气很弱,但治疗的时候校医确认你是人类。”扬昇双眼微微眯起,像是在思考。   “你说这些话之前,应该已经调查过我了吧。”卫桓对扬昇再了解不过,他是一个做事缜密的人,一旦他怀疑什么,一定会去取证。   听见卫桓这么说,扬昇抬起头,“对,我的确调查过。不过你应该也知道,妖族调查人类身份需要跨政府,虽然不那么难但是需要时间,不过我现在所掌握的信息只有两个,第一,你是人类,第二,你没有人类户籍。”   卫桓的反应力更快,毫不犹豫道,“当然,因为我是暗区的人。”   扬昇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道,“我其实并不关心这所学校是否会多出一个人类学生,无论是什么种族,在我看来都不妨碍进入山海求学。”   “你关心的是我的目的是否单纯。”卫桓直接道破扬昇的深意。   扬昇是个坦荡正直的人,见卫桓自己说出来,便也坦白,“是。我实在是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人类要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山海,明明你有你可以选择的安全区。这样说很直接,说真的我根本不相信你目的单纯,但我希望你最好是目的单纯,否则你的后果不会太好。”   不知道为什么,卫桓觉得扬昇对于人类的敌意比过去多了许多。   “我没得选。”他看着扬昇的眼睛,一脸真诚,还把自己的病号服袖子卷起来给他看自己手臂上紫黑色的毒痕。   “医生没有告诉你我中了钩吻的妖毒吗?我没几天可活了,反正怎么都是死,我想着不如来山海试一试,万一能搞到反魂果,我就能活下来了。谁还没有点求生欲,这个理由总是可以说服你的吧。”   扬昇不语。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下半场的时候这个人类少年无法动弹了,原来他身上带有剧毒。   卫桓笑道,“身为一个普通人类,想活下来,很难理解吗?”他望着他的挚友,微笑道,“我应该有这个权利吧。”   这句话算是戳中了扬昇的软肋,卫桓知道扬昇过去一直是妖族的和平派,和许多妖怪都不同,他一向不认可那些因为人类弱小就肆意欺凌甚至圈养为奴的做法,人类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能力有别的另一种族罢了。   可扬昇的回答还是让卫桓有些讶异。   “不难理解,但只有好人才配活下来。”   他真的变了,自己死去的这七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桓抬眼,“我说我是好人你大概不会相信,不过你总有验证我是不是说谎的机会。“   “今天距离我中毒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也就是说,我还剩六七天可以活。”他笑着耸了耸肩,“你可以看看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快死了,如果是,说明我没骗你,也用不着你动手了。如果不是,再想办法把我赶出山海也不迟。”   他的话永远都是毫无破绽,让扬昇无法反驳。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扬昇看向他的时候不自觉眯起眼睛。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向卫桓传达出他的猜疑。   “你在看什么?”   扬昇低头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摇头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听见这句话,卫桓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算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兀自站了起来,“我希望你说的都是实话。”   感觉到扬昇暂时放下对自己的怀疑,卫桓松了口气。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卫桓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谢谢你救我。”   “不,你误会了。”扬昇转身,“救你的人是永昼,就是你们这一局的裁判,也是他把你送过来救治的。”   什么?   卫桓完全不敢相信,云永昼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我也很奇怪,云永昼一向奉行事不关己的处事原则,没理由帮你。”   扬昇耸了耸肩,关门的时候留下一句话,“感觉他对你很关心,让人惊讶。”   别说你了,我才是最惊讶的那个人吧。卫桓想到某种可能,浑身一抖,摸了摸自己的脸。   妈呀,云永昼该不会是看上这副人类皮囊了吧?!   不是吧……卫桓在心里嫌弃地摇摇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就这小身板,这脸蛋,充其量算得上清秀,哪有他小九凤的原身帅啊,当初他都不带搭理自己的,怎么现在换了张皮就这么热心肠了。   床头柜上搁着一部手机,卫桓拿起来用漆黑的屏幕照了照自己如今的脸,左看一下,右看一下。然后把手机扔回桌子上,扯过被子往头上一蒙。   景云一推门,还没开口喊他,就听见鼓鼓囊囊的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抱怨。   “嘁,没眼光,真是没眼光。”   作者有话要说:  景云:喵喵喵?我觉得……我很有眼光啊……【小声bb   卫桓:我的马甲没那么容易掉。再说最后一次,云永昼没眼光! 第15章 择院仪式   自打卫桓醒过来那天起,就再也没看见过他的救命恩人。一开始他还觉得云永昼是真的好这口才频频帮他,后来一看人也没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估计也不是真的看上了。   没准儿就是同情心。   蹲在临时宿舍楼花园里的卫桓轻轻摸着一只受伤的小花雀,摸着摸着就指着它的小脑瓜,模仿起云永昼说话时冷冰冰的样子,“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花雀张开自己嫩黄色的喙,刚叫了一声,就被卫桓呵住,“闭嘴。”   “吵死了。”   卫桓越演越起劲,骂着骂着又摸了摸小花雀的头顶,“哎哟小可怜,你说你,飞也不能飞了,打也打不过别人。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   “你在做什么?”   景云的声音一下子出现,吓得卫桓一抖,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也吓得躲进了草丛里。卫桓收回手,不自然地甩了甩,站起来的时候跟公园里锻炼的妖怪大爷似的,抡着俩胳膊来回走动,“没干嘛啊,我锻炼身体呢。”说着他捂了捂胸口,一副虚弱的样子,“重伤初愈,得好好调养。你怎么样,来找我吃早饭?”   景云摇摇头,“今天上午是山海的择院仪式。我记得发通告的那个上午你还在昏迷,所以我赶紧过来通知你。”   择院仪式?卫桓忽然惊醒,都怪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云永昼转性的事,倒是把这一茬忘得干干净净了。   “那棵老不死的树精这次又有得玩了。”   一般的妖怪大学大多都是采用志愿制,新生在考试时将会得到一个志愿表,校方根据考生的分数和志愿将其分到不同的学院。而山海却不同,分院的工作非常简单粗暴。   “你说的……”景云小小声说出后三个字,“老不死……的树精,就是这个?”   卫桓仰头,远远望着那棵被众人包围着的大树,“没错,就是他。”   他们来到了一个种满巨大的奇花异草的玻璃温室,正中间是块散发萤光的草坪,上面只种了一棵大树,足有二十米高。   “这棵树长得好奇怪,那么高大,却像柳树一样垂着枝条,可叶子又不是柳树那种细细的叶子。”景云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就是这棵树给咱们分院吗?”   “对。”新生队伍被身穿白色制服的老师们分开,组织成回字形队列,卫桓站到了景云的背后,轻声提点他,“你去了,一定要先叫他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这棵树有个恶趣味,你不叫他的名字,他就会整你。”   卫桓刚说完,第一个新生就已经站到了大树的面前,那妖胸口一团红色羽毛,背后的尾羽是华丽的金色,可头上又斜插着一枝翠绿羽毛,一身装饰极其骚包,站在上头的时候还低头冲下面的新生眨眼。   “赤鷩家的骚包又来了。”卫桓低声吐槽了一句,被景云听见,“这是赤鷩?我觉得他们的羽毛可好看了!”   卫桓一副你在逗我的表情看着景云,然后无奈地摇头望天,“行吧,现在小孩儿的审美我已经看不懂了。”   就在这时候,那只赤鷩已经被长长的树枝缠住,吊在半空,一双五颜六色的翅膀干扑腾,可挣不开也飞不出,急得他大叫,“你这个树精!你要干什么!”   此话一出,粗壮的树干上出现一张笑眯眯的面孔,“我不干什么啊~”他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另一条树枝卷住赤鷩的双腿,“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哇哦,好像触手play哦。”卫桓戏谑道。   景云一副乖学生的样子:“什么是触手play?”   卫桓一本正经:“就是两个好朋友摸手手。”   景云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奇怪啊。”   卫桓点头:“你说得对。”   “救命啊,这里有一个变态!”赤鷩还是费力地扑腾,这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他像是看见救兵似的伸直了脖子望过去,“救我!”   隔老远卫桓就看见来人的白色羽翼,自言自语道,“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啊。”   “这是那个救你的人!”景云使劲儿摇晃着卫桓的胳膊,“你快看啊就是他!”   对啊对啊我看得到……   从云永昼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第一秒,卫桓的注意力就开始不自觉分散。   他仍旧穿着那件教官服,双腿微微分开站立,右手搭在左手上动作轻快地解开手腕处的金属纽扣,然后将袖子挽到小臂以上,露出他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晒不黑。   “好像叫云永昼,长得好好看啊。”   嘁,我以前也可帅了。   不过云永昼确实好看,审美再怎么多元,也没人能否定他这张脸。   正想着,卫桓忽然发现云永昼的肩膀上有一个什么小小的东西在蹦跶,忍不住眯起眼睛仔细一瞅。卧槽,这不是那个嘤嘤怪吗?   看见小毛球之后卫桓的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掌遮一下自己的脸。   这小东西倒是狼心狗肺,自己活着的时候那黏糊劲儿,简直甩都甩不掉。现在倒好,他才走了不过七年,就抱上云永昼的大腿了,还真是会挑人啊。   “哎?云永昼后面那个是谁啊,阿恒你知道吗?”   听见这句,卫桓侧目看了一眼,景云口中那人身上穿得并不是和云永昼一样的黑色教官制服,而是白色,看起来温文尔雅,和云永昼冷冰冰的那张脸不同,他脸上笑盈盈的,神色温柔,一双湖绿色的瞳孔澄澈清透,一如当初。   七年不见,原来除了自己,其他的人都留在山海了。卫桓心里忽然有些感慨,如果当初他没死,或许站在这里引导新生的就是他了。   “你在发什么呆?”景云打断了他的思绪,卫桓摇摇头,眼神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你刚刚问的那个人是上善学院的,名字叫苏不豫。看样子现在已经是上善的老师了。”   “他的妖气……”景云欲言又止,卫桓知道他已经看出来,“你想的没错,他是半妖,鲛族和人类的后代。”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他人很好……听我朋友说这个老师性格特别温柔。”说到这里,卫桓又开始插科打诨,“扶摇和上善的都很好,你看,扶摇,春风拂面,上善,温柔似水。炎燧,”卫桓望着云永昼摇摇头,“烈火烹油。”   景云立马接道,“不食烟火。”   卫桓拍拍他的肩,“水深火热。”   “赴汤蹈火!”   成语接龙吗这是……   卫桓莫名其妙地胜负欲让他不由自主地继续,”怒火中烧。”   “干柴烈火!后院起火!唔唔唔……”接上瘾的景云被卫桓强行捂住嘴,“跑偏了跑偏了,闭嘴吧小重明。”   相声二人组成语接龙的描述对象淡淡望了一眼挣扎的赤鷩,一脸冷漠,并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打算,随他而来的苏不豫没有袖手旁观,冲着慌乱的小赤鷩笑道,\"别怕,你叫一句‘云阳’就好了。”   花里胡哨的小赤鷩吓得打了个嗝,“云——嗝——阳……”   枝条忽然间松开,小赤鷩吓得没来得及展翅,直愣愣往地上掉,苏不豫抬了抬手掌,掌心涌起如同绸缎一般的水流,接住他,让他轻轻地落到了地上。   小赤鷩简直如沐春风,看向苏不豫的眼睛都是眼泪汪汪的,站起之后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羽毛,挺起胸脯又一次恢复之前风骚自恋的模样。   苏不豫笑起来眼睛微微下垂,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他双手背在身后,面向大树轻声开口,“云阳。赶紧开始吧。”   话音刚落,大树的所有枝条缓缓扬起,发着浅金色淡淡荧光,树精沉然开口,“来。”   赤鷩还愣在原地,后背就被云阳的枝条推了一下。他往前走了两步,云阳大树伸出一枝红色的枝条,顶端的叶子舒展开来,贴上赤鷩的额头。一瞬间,赤鷩感觉自己无法动弹,连身上随风飘动的羽毛都静止下来。   景云凑到卫桓耳边小声道,“它在干什么?”   “云阳可以根据妖气看到你未来的发展可能,换句话说,就是根据你的妖力属性找出最适合你的学院。”   景云露出惊讶的表情,”那我……“   卫桓想都没想,“你肯定是扶摇没跑了。”   景云点点头,第二个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又咽了回去,瞥了一眼卫桓,可这小小的一瞥还是被卫桓抓住了,“别问,问就是退学。”   景云一惊,”怎么会?不可能的,你怎么会被退学呢?“   他耸了耸肩,“开玩笑啦,没准儿随机分配?应该不会被赶出去吧……”   山海过去从没有人类学生,即便是此时此刻,卫桓也是全山海唯一一个人类。他心里同样也在打鼓,自己现在半点妖力也没有,云阳又能凭借什么来给他分院?   转眼间,贴在赤鷩额上的枝条松开,树干上的脸庞缓缓开口,“扶摇学院。”   赤鷩很快恢复了活动能力,他摸了一把肩头的金色羽毛,十分得意地走下来,“我就知道我肯定能进扶摇。”   “下一个。”   “你的尾巴挺漂亮。”明明没有露出尾巴的鲤鱼妖惊讶地看向云阳,只见他一脸知晓一切的表情,笑道,”上善学院。“   “下一个。”   “这可是个嘉卉学院的好苗子。”   ……   随着新生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上去,卫桓的心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一样渐渐下沉,队列前的人越来越少,终于,轮到了站在他前面的景云。   “我、我上去了。”   卫桓点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笑得自信,“我说的肯定没错。”说完他眼神不小心瞟到别处,发现云永昼隔大老远的一直盯着他,盯得卫桓浑身毛毛的。   这家伙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的看上他了。老天爷,云永昼真喜欢男的啊。   都对视了,没点表示好像也不太好。卫桓这样想着,冲云永昼挤出一个笑。   他肩头那个小毛球忽然间疯狂地蹦跶起来,疯狂地嘤嘤叫,像是在给卫桓打招呼。   这傻球……   谁知道傻球的新主人看到他笑之后反倒轻飘飘地别过头去,神情冷漠。还将肩头蹦迪的毛球弄下来,攥在手心。   “嘤唔唔唔……”   被无视了。卫桓觉得自己简直是有毛病,不,云永昼更有毛病。像他这种高岭之花就算是真的看上什么人也是这种性冷淡的表情吧,这种人活该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出列之后的景云根本不知道卫桓和云教官之间的各种小动作,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走到树精的面前,尴尬又乖巧地开口,“嗨……云阳……”他原本还想挥手来着,可实在太僵硬,手抬了一半又放下,藏在后背。   “真是个乖孩子。”云阳树伸出那枝红色纸条连接景云的身体,并没有为难他,只一会儿,他便带着笑意缓缓道,“小重明,你以后就是扶摇学院的一员了。”   景云激动地第一时间看向卫桓,镜片下的眼睛发着光,想蹦又不敢蹦的样子可爱极了。卫桓有些恍惚,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也是站在这棵老树精下。   [这小子可真是为扶摇而生的。]   这句话言犹在耳,可当初那个为扶摇而生的他却已经死过一回了。   站在一旁的苏不豫轻声提醒,“小同学,你可以去到扶摇学院的队伍里了。”   “好的!”景云猛地朝苏不豫鞠了好几躬,飞快地下去,走到飘着深蓝色旗帜的扶摇队伍的最尾端。   到卫桓了。他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云阳树精的面前,背后的各种声音灌入耳中。   “这个人类居然还真的来了?”   “没有妖心也没有妖力,怎么分?分去哪儿?学校这是想当众羞辱他吗哈哈哈。”   “你这是在为难我云阳哈哈哈哈。”   “我觉得他好可怜哦。”   “有什么好可怜的,谁让他自己非要到山海来的,区区一个人类,不知天高地厚。”   卫桓朝旁边瞥了一眼,发现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永昼盯着他,他赶紧撇过头,对上树精的脸,叫出他的名字,“云阳。”   “人类?”云阳大笑起来,“竟然会有人类?”   所有的枝条扩散腾起,环绕着卫桓,将他推得更近,尽管这种事早就经历过一次,但卫桓还是有些抗拒,毕竟这次他是人类的身体,想也知道云阳不可能探出什么妖气,更别提择院了。   “别害怕。”苏不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如既往地温柔,“他不会伤害你的。”   好久没有听到苏不豫对他说话了,卫桓鼻子一酸。   云阳荡起的枝条四散飞舞,红色那一条直指卫桓眉心,叶片触及皮肤的瞬间,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搅动在一起,明明身体动弹不了,可内里却像是发生了一场海啸。   他没法扭转自己的头,只能看着面前的云阳,树干上的脸庞露出笑容,“你想去扶摇?”   “志向不小啊,可惜……”   体内的异动逐渐平息,卫桓不解,这与当初接受分院的他感受到的完全不同,正当他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体内忽然涌起一股炙热的力量,如同被不断抽出的岩浆,汇聚而上,亟待爆发。   “奇怪。”云阳露出疑惑的神色,眉头紧皱喃喃自语,“这孩子真是奇怪……”他的表情变了又变,“你这……不,不能说,不能说。”   身体里的烧灼让卫桓根本无暇顾及云阳此刻的怪异表现,可他再清楚不过,身为择院树精,云阳只可说出结果,不能提及原因。   红色枝条收了回去,卫桓浑身无力,跪倒在地上,烧烫的感觉一点点退散。   “小子。”   听见声音,卫桓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云阳。   “你的身体里藏着火焰。”   听到云阳说出的这句话,云永昼眼睛眯了眯,他的眼神落在半跪在地的卫桓身上,看着他清瘦的脊背,神色凝重。   卫桓勉强站起来,“所以呢?”   云阳伸出枝条,指向火焰般在风中飘舞的院旗,“炎燧学院。”   这样的结果无异于平地惊雷。谁能想到,一个没有丝毫妖气的人类竟然可以被分到以战斗力超群而闻名的炎燧学院。   一时间议论四起,卫桓懒得听也不屑去听,手掌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这些人怎么想怎么看,自己都是九凤。   九凤永远都配得上山海,无论是扶摇,还是炎燧。   苏不豫走过来扶起他,卫桓低声说了句谢谢。抬头的瞬间,两人的眼神短暂地交接了几秒,苏不豫的眉头忽然间微蹙,很快又恢复,看向卫桓转身下去的背影。   他头也不回地朝着炎燧新生队伍走去。与身处扶摇队伍的景云擦身而过时,看见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大概是没想到会和他分开,更没想到卫桓会被分到炎燧。   卫桓经过的时候抓了一把他的手腕,捏了一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别担心。”景云就这么一直望着他,巴巴地望着。卫桓走到了队伍的最末尾,远远地朝他露出笑容。   这是卫桓自己都没有预想过的结果,他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云阳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可就像云阳所说的,择院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感受到火的存在,就在他的骨血里沸腾,这太奇怪了,前世的他从没有任何与火有关的属性和能力。   伸手抚上那颗还没有从灼烧中恢复正常的人类心脏,卫桓皱眉。   为什么是火?   作者有话要说:  总所周知,这是一篇师生文【狗头   注:   云阳出自《抱朴子·登涉》:“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树能语也,其精名曰‘云阳’,呼之则吉。” 第16章 九尾幻术   分院仪式结束之后,各院新生由院级老师带走进行宿舍和班级分配。   一路上卫桓都心不在焉。他不知道所谓火究竟从何而来,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副人类身体里。   一只戴着眼镜半人高的火鼠将一队学生领到了一个教室前,“战备一班的学生,你们先按照名字依次入座。等一下辅导员会过来交代相关事宜。”   卫桓跟着大家进入教室,几个看他不顺眼的妖推搡着他的胳膊,满脸的戏谑和嘲笑。   幼不幼稚,都上大学了还玩儿校园暴力这一套。   眉尾跳了跳,卫桓看向教室里,每一个座位上都悬浮着一个散发红色光芒的名字。   他对自己的新名字不熟悉,一心只盯着魏恒两个字,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它的存在,这才走过去坐下。   即使已经进入了炎燧,可卫桓仍旧没有实感,也找不出原因。如果他真的有火属性的能力为什么还是人类。   他试着感应这副躯壳里的妖气,依然一无所获。这的确是一个人类的身体,没有任何妖的可能。   [你的身体里有火焰。]   云阳的话在他的脑海反复回响,挥之不去。卫桓低头打了几个响指,并没有迸出什么小火花,他又开始鼓掌,除了啪啪响,火苗的影子都没见着。   “吵死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卫桓抬头,居然是把他打到住院的扬灵。她这次也扎俩小辫儿,说话的时候一甩一甩的,只不过换上了炎燧学院的校服,酒红色的西装外套和百褶裙,上面绣着亚金色朱雀纹。   扬灵杏核眼一瞪,俨然一副大小姐的样子,”看什么?还想被本小姐揍吗?”   瞧把小丫头惯得。卫桓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我说谁呢,这不是老熟人吗?您也来炎燧了?”说完他立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呸,大小姐当然来炎燧了,您的红莲真火那么溜,炎燧的明日之星,山海支柱,妖域栋梁,以后在战场上你就是最闪亮的……”   “少巴结我,这还用你说。”说是这么说,可扬灵的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她扬着下巴打量卫桓,“倒是你这个弱鸡,居然被分到炎燧,我看云阳那个老树精是越活越糊涂了。”   “就是,老糊涂了。”卫桓郑重其事地点头附和。   扬灵又道,“我可以说,你不可以。”   卫桓眨眨眼,“姐姐可以,妹妹为什么不可以?”   “你!”   见扬灵又有些急眼,他收敛了戏谑语气,”好好好我不可以,你可以,你什么都可以。“   “哼。肯定是它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分,就把你随手塞到炎燧了。”扬灵转过头,双马尾啪叽一下抽在卫桓脸上,”我看你能在这呆多久。“   被马尾糊了一脸的卫桓揉了把眼睛,”就是,肯定是点兵点将给我点到炎燧的。“   扬灵又转过头,两条马尾像是凶器一样甩过来,好在这次卫桓学聪明了,及时躲开。   “你胡说,山海的择院式不可能这么草率。”   卫桓见风使舵的本事厉害得不行,“对!我可不是胡说吗?”他语重心长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你!”扬灵还想继续回怼,可话忽然停在嘴边,像是看到什么似的,迅速收回指向卫桓的手指,低下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见她这样,卫桓疑惑地看向扬灵视线的方向。   教室门口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同样穿着炎燧学院的酒红色制服,黑色直发长至腰间,右侧贴着头皮编了三条细辫,露出她右耳垂上坠着的一条雪白毛流,直垂到她瘦削的肩侧。   她踱步时,露出身后雪白漂亮的九条狐尾。   狐狸?卫桓心想,当年他入学那阵子,倒也有九尾狐,只不过是个男的,虽然继承了九尾一族历来的颜值优势,但完全是个绣花枕头,资质平庸就算了,还圈养了一大堆的人类当宠物,整天吃喝玩乐。   谁都知道九尾出美人,而且大多是艳丽妖娆的美人,可眼前这个五官虽精致,也生了双狐狸眼,可整张面孔透着骨子英气十足的冷劲儿。   唯独有一点特别,她微微向下勾的两个内眼角处分别生了两颗朱砂痣,左右相对,算是整张脸最妖冶的地方。   “院花预定了。”卫桓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想起来旁边是扬灵,又求生欲十足地补了句,“我没有说你不漂亮的意思啊,你这种风格也……”话说到一半,卫桓看见扬灵整个人都紧紧地绷着,脸也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刚进教室的九尾。   “喂。”卫桓伸手,在扬灵的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扬灵迅速低头,故作正常地翻书,把书翻得哗哗直响。卫桓乐了,把她的书摁住,倒转过来,“拿反了。”   扬灵浑身一激灵,把书直接塞进了抽屉。   “哎,大小姐,你欠她钱吗?”卫桓看向已经落座的九尾的背影,“她是谁啊?“   扬灵一激动,直接破口大骂:“我才没有!你才欠钱呢你这个笨蛋人类!”   卫桓尴尬地笑笑。笨蛋人类是什么傻气的骂人方式啊。   扬灵又道:“她是九尾狐,名字叫燕山月,很厉害的,特别特别厉害。”她脸上满是崇拜,像是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有说服力,又立马补了一句,“山月姐姐可是这次山海入学考试第一名!”   卧槽?这就是第一名?终于找到救命恩人了!   卫桓一个激灵,立马站了起来,刚要出去就被扬灵给拽回位置上,“你干嘛!”   “我有事要求她!”卫桓二话不说直接摁住扬灵的桌面翻身跳了出去,一溜烟窜到了燕山月的跟前,满脸郑重,“燕同学,我想找你聊聊。”   燕山月抬眼,看他的眼神倒没有卫桓想象中那么冷,反而像是在看一个小动物,语气平淡,“你就是那个人类。”   “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卫桓只恨自己演技不够,不能当场哭出来,只能挤出一个可怜又弱小的表情,“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求求你。”   燕山月直视他:“就在这里。”   “这里不行,”卫桓看了看周围的学生,已经有不少人往这边看过来了,“这里人太多了。”   “这里可以。”燕山月伸出食指与中指,随意在空气中画了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圈。   霎时间,那个黑色圆圈不断扩大,如同一个急速膨胀的黑洞,眼前白光闪过,忽然间只剩下卫桓和她两个人,周围变成无人的树林,全然不是刚才嘈杂熙攘的教室。   九尾狐的幻术。   卫桓这才放下心来,这个九尾比她看起来好相处很多嘛,不像云永昼,那才是真正的面冷心冷。看来他刚才弱小又可怜的表情非常管用,以后要多用用……   “说吧。”   听见燕山月开口,卫桓立马从自己得意的表情管理中抽出来,”哦,对。“   完事他心一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九尾狐姐姐!救救孩子吧!” 第17章 英烈亡灵   这猝不及防的一跪让燕山月直接后退了半步。   卫桓又跪着往前挪了一点点,本来想抓着点什么,可一想她穿得是制服裙,又后退了一点,仰着脑袋一脸苦兮兮的表情,“我一个人类,一出门就天降横祸,中了钩吻妖毒,现在没几天可活了。”   燕山月一脸[这怕不是个骗子]的表情不断地后退,卫桓跟着不断地往前挪,“求求你了小仙女,哦不小妖女,不对,大美女,你能把你奖品里的反魂果给我吗?我绝对不是白嫖!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他的表情又暗淡下来,“虽然我现在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但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报答你!”   好像还是挺没说服力的……卫桓一下子也没其他招,使劲儿地酝酿情绪,就准备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行。”   燕山月拒绝得倒是干脆利落,卫桓哭也没哭成,还给噎了一下,“嗝?”   “我没理由在人类的身上浪费一个反魂果。”   卫桓抽了下鼻子,站了起来,“这怎么叫浪费呢?你这是在救命啊!我……”   幻境消失了。教室里吵嚷的声音一瞬间涌进来,他们两人回到了本来空间,燕山月坐在座位上,没有看他,“你走吧。”   卫桓知道这也是强人所难,他一没有可以交换的筹码,二不是九尾的朋友,怎么看人家都不会轻易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随随便便给他。   “抱歉。”卫桓一面往回走一面思考对策,他也不能就这么罢休。车到山前必有路,没路也得开条路。老天爷既然让他还魂了,肯定不会就这么让他再死一遍。   “你刚刚跟山月姐姐干什么了?”扬灵看见卫桓回来,抓住他的胳膊,“刚刚她用幻术了!”   还挺机灵。   “你是不是勾引我山月姐姐了!”   ……   卫桓嘴角抽了两下,小声道:“谁勾引谁啊明明她才是狐狸……”   两人掰扯了半天,教室门砰地一声打开。卫桓吓得一抖,一回头看见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走进来,他的一头头发全是火焰,在脑袋上烧得正烈。   “都给我坐好,不然就出去!“他的手掌拍在桌子上,溅起一堆小火星子。坐在第一排的小男生头发卷卷的,发梢被溅起的火星一燎,居然砰地一声炸开,吓得同桌直接躲到讲桌,变出一个火做的盾将自己护在里头。   “你们都在干什么!”辅导员眉毛一竖,就差直接喷火了。   卷发小男生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的头发很容易爆炸,所以……”   导员头顶的火烧得更高了,他用脚踢了踢那个躲在火盾后头的男生的屁股,“滚回去,仓鼠妖的胆子也比你大。”   还真是易燃易爆炸的炎燧学院……卫桓此刻无比想念自己当初在扶摇上学的美好时光。   “那个人类学生呢?”   还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卫桓根本没反应过来老师口中的“人类”就是他,应也不应。直到一团火焰猛地窜到他的眼前,卫桓才吓得回神,“在!”   导员一步一步从讲台走到了卫桓的跟前,手指捏得啪啪作响,“不要以为你现在进了山海,就是山海的一份子了。”   他的瞳孔染着两团橙色的火焰,一只手狠狠地摁上卫桓的肩膀,一字一句,“这里不欢迎、也不承认弱者。”   卫桓一向没正经,从不把别人的话放在眼里,即便是在对弈场上所有人都瞧不起他这个“人类”的时候,他也没受到丝毫影响,但那和现在不一样。   他可以接受对方看不清真相时的鄙夷,但不能接受对他能力的质疑。   看了看肩上的手,“谢谢老师。”卫桓脸上的笑坦然而自信,“您会欢迎我的。”   他的双眼仍旧闪着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光芒,和当初的少年一般无二。   辅导员盯了他一会儿,嘴角扬起不易察觉到的弧度,接着转身,“很好。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他走回到讲台,手掌在空中横着划过,所及之处燃起两个烈焰烧成的字——邢焰。“这是我的名字,恭喜你们成功入学,成为山海大学的一员。”他看了看在座的所有学生,他们都是经历重重筛选后的胜利者,眼睛里闪烁着饱满的喜悦。可邢焰的表情在下一秒严肃下来,“你们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下面一片沉寂,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   “这才是刚开始而已,别高兴得太早。也不要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在这个地方,没有血统高低的区分,也没有家族的光环,无论你是来自昆仑虚,还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无论你天生有多么强大的天赋,还是根本籍籍无名,在我眼里,都是毫无经历的白纸一张。以后哪张白纸变成功勋碑,哪张变成耻辱柱,谁也说不定。”   “下面开始第一次报到。”   邢焰抬眼,“山海大学炎燧学院战备系一班全体学生!”   短暂的沉寂过后,整个班级爆发出整齐而响亮的声音,“到!”   “很好。”邢焰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从今往后,你们是一班的底气,一班是你们的脸面。”   他的双手摁在桌上,火花溅起之后停留在半空,那双犀利的眼扫过所有人,“无论今后发生什么,都给我记住这句话!明白了吗?”   “明白——”   “大声点!”   “明——白——”   这一刻,卫桓才有了回到山海的实感。   在不语楼上完一节冥想课,正准备出来的卫桓意外看到窗外的景色。   是命灵阵。   他从移动的不语楼大楼门口跑出去,跳了下来,独自一人走到了命令阵前。说是阵,其实和阵法并没有什么关系。山海的学生面临战备的可能,所以往往比其他地方的学生更容易遇到危险。因此每一个进入山海的学生在入校之后会出现一块银白色的碑,手掌大小,正面是名字和族系,反面则是出生年月,这是他们的命灵碑。   所有的命灵碑全都集中在山海大学的最中心,悬浮在四大学院交界处的圆形广场上空。对应着四大学院的方位,划分成四个扇形区域,每个区域漂浮着学生的命灵碑。   当时扬昇入校时还打趣.   [你说这有什么用?]   卫桓还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   他走到扶摇的蓝色区域,向上望着。   视线从一块,移动到另一块,就这样缓慢地搜寻着。   直到看到了一枚粉碎却依旧悬浮着的命灵碑,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九凤两个字。   卫桓,九凤。   [还能有什么用就是怕你哪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呗。命灵碑一碎,就说明真死了,救不回来了。]   果真是死了,这下也不用想些有的没的了,重生到现在,起码这件事是确定的。   太阳照得人眼睛发酸。   卫桓低下头,离开了这里。   吃饭的时候,他在约定的地点和景云碰头,景云比之前刚来的时候要开朗多了,虽然还是有些怯弱,但说起扶摇的事总是很开心很兴奋,这一点让卫桓既羡慕又欣慰。   “你也是战备系?”景云激动地双手扒住餐桌,惊人的怪力差点把桌子都掀翻,“对不起对不起……”他赶紧松开双手,满脸抱歉,声音也变小了许多,“太好了,虽然我们不在一个学院,但是以后还有一起出任务的机会。“   老实说,卫桓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分到战备系,他之前猜想,像他这么一个毫无妖力的人类,最多就是分配到类似管理系,搞搞与核心战力无关的东西。毕竟他除了一身上辈子保留下来的近战能力,也没有其他的战斗力可言。何况现在人妖两界关系紧张,他一个进入了山海的人类,无论在哪边都像是间谍。可山海的分院还是把他分到了战备组,云阳也不会说谎,这就让卫桓更加困惑。   他的身上怎么可能有火,他前世都没有御火术。   “我是人类,他们出任务肯定不会带我。”卫桓看着景云餐盘里的虫煲饭,有点没胃口。   “不会吧……”景云鼓了鼓嘴,“不过其实我也不清楚战备系究竟是干什么的,我以前只知道大家都想来战备系。”   卫桓想了想,放下筷子跟他耐心解释:“战备系是四大学院都有的一个通系,也是山海最特殊的一个系别。没错就像你说的,战备系很抢手,因为山海并不是普通的综合类大学,而是具有独立于政府军的兵团的大学。”看着景云脸上迷茫的表情,卫桓又解释道,“说白了,山海有自己独立的战队,战备系就是这个战队的储备力量。”   景云一惊:“独立兵团?!那、那这也……”   卫桓摇头,“你想多了,虽然是独立军,但是只是军衔系统独立,并不是职权独立,要想参战作战,还是要过联合政府那关。不过现在的政府军军官很多都是当年山海战队的精英,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抢着来战备系。”   “因为战备系是政府军官的摇篮!”景云举起筷子抢答。   卫桓拿起自己的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当的一声,“没错。战备系学生日常出任务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各种脏活累活,一会儿这个妖怪造反,一会儿那个妖怪入魔,反正没好事儿。而且必要时候,山海战队的所有队员都必须无条件上战场。”   “战场……”景云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说起来,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扶摇学院的英烈碑……”   卫桓愣了一下,手指僵硬。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开始闪现战场上混乱、血腥的场面。   “听学长说,碑上已经有差不多六七年没有新刻上去的名字了。”景云低下头,”希望以后也不会有。”   卫桓忽然开口,“我想去看看。”   景云面露难色,“可你是人类……”   没错,没错。卫桓垂下眼,他现在是一个人类,英烈碑上的名字有大半都殉于战场,死于与人类的苦战之中。   看见卫桓这样,景云有些于心不忍,“要不,我们试试?”   来到英烈碑前的卫桓这才发现,这里和当初自己在的时候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当年的山海并没有在每个学院的英烈碑前设立结界,而如今,这里只对学院内部的学生开放了。   两人站在结界前,景云轻而易举地就迈步进去,卫桓看着隐隐约约的蓝色,伸出自己的手触上去,一阵刺痛将他逼退。   “我进不去。”   他远远地望着那块高碑。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刻在上面,他的心里就涌现出复杂的情绪。   “你想进去吗?”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卫桓转过身,看见自己过去的死党扬昇,他努力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欸?是你呀!哈哈好巧。”   说完他又尴尬地转身,“我就是看看,随便看看。”   “你虽然没有来扶摇,但也已经入学了。”扬昇站到他的身边,抬手一挥,卫桓面前的结界上出现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椭圆形空洞。   “进去看吧。”   他踏进去,正要说谢谢,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   “你是想让我看看多少妖死于和人类的战争里吗?”   扬昇微微摇头,“你想多了,我没有让你忏悔的意思。人类也好,妖怪也好,大部分都只是无辜的牺牲品而已。错的不是你们。”   卫桓看着他的侧脸,总觉得他还是多年前的扬昇,可他又不确定,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改变着。   景云站在碑前小心地向他招手,卫桓小跑过去,仰头在碑前站定。英烈碑上刻着亡者的姓名和逝去年月,他按照年份依次往下,找到了当年那场战争的时间,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名字,一行一行对应一遍。   怎么回事。   卫桓眉头皱起,他翻来覆去地查看,始终没能在那一时间段的死亡名单中找到最熟悉的两个字。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   他想飞上去,看得更近更仔细些,可他早已没有翅膀。   目光一行一行紧盯着碑上刻下的一笔一划,卫桓感觉自己浑身发冷。   景云发现他的肩膀轻微的颤抖,他疑惑地开口:“阿恒,你在找什么吗?”   卫桓转过身,努力地表演出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姿态,看向昔日好友。   “我听说我们那儿的人说,七年前九凤也死在战场上了。”他甚至笑着,一脸懵懂,“好奇怪呀,怎么上面没有他的名字?”   扬昇脸上一如既往的轻松神色,在他发问的瞬间冷下来。   不知沉默了多久,卫桓感觉有一个世纪那样长。他只觉得面前的扬昇很陌生,在他说出九凤这个词的时候。   他好像在等待一场处决。   “因为他在死前,叛变了。” 第18章 九凤之名   叛变?   这怎么可能……   卫桓躲避开扬昇的视线,低下头,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冷颤,他不敢也不能让扬昇看到自己此刻不可置信的表情。   明明他就是九凤!九凤怎么可能叛变!   他当初是接受山海发出的作战指令前往边境峡谷的,在那里他和几万个人类敌军拼死一战,命都搭了进去,他怎么会……   “你想看他的名字,是因为他救过你吗?”   听到扬昇的话,卫桓没有回答的气力。   “他总是喜欢在作战的时候救人,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他对人类有慈悲心。”扬昇的语气越来越冷,冷到卫桓几乎快要不认识面前的人,“他究竟有没有叛变,我没办法下定论,或许你们人类比我更清楚。”   “但我的父亲的确因他而死了。”   什么?!   他刚刚太过在意去查找自己的姓名,没有注意到其他。卫桓错愕地抬头看向英烈碑,果然,教官的牺牲名单里真的刻有扬昇父亲的姓名,清清楚楚两个大字,扬铮。   “他没有资格把名字刻在这里。他不配。”   还没有等卫桓有所反应,扬昇就已经展开双翼离开这里,毫无留恋。   只留下他一人愣在原地。   扬教官,怎么会因为自己死了……   景云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边,“阿恒,你可能不太清楚这里面的状况。七年前那场反击战,九凤卫桓私自闯入战场,伪装被困发出求救信号,扬昇教官的父亲为了救他,误入敌军包围圈,在边境峡谷殉职了。”   私自闯入战场?   他分明是接收到申援通知,是作为山海的特遣援军去的!   卫桓努力地维持自己的表面的镇定,握紧拳头,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艰难开口:“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九凤被俘。”景云拿出学院分发的手机,按下按钮,他们的面前出现一面全息显示屏,“这是敌人公开的,是他被俘之后的视频记录。”   想起上次卫桓说九凤是他的偶像,景云又小心翼翼道,“我……我其实能理解,他在里面受了这么多的折磨,最后扛不住了把战徽移交也是没办法的事。”   盯着那个模糊的监控视频,卫桓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浑身发冷,这根本不是事实,他比谁都清楚,他从来没有移交过战徽,更没有做过叛逃的事,他独自一个人战斗到了最后,直到死亡。   他死得清清白白!   可是视频中的那个人的确是他,至少和他一模一样,连受的伤都是一样的。   他被困在一个奇怪的地方,空气中都是隐约可见的电流闪动,薄薄一层,像是结界,又不是结界,更像是某种可见的磁场。   监控影像中的卫桓浑身都是伤,翅膀已经残缺不堪,淌了满地的血已经凝固干涸,他的头垂着,一动不动,像一个无可挽回理当批驳的失败者。   明明不是这样的……   景云将手机收回来,语带犹豫,”其实你上次说到九凤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奇怪,我也不知道人类是怎么看他的,但是在妖域……”   他叹了口气,“其实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叛变了,但是他的确将战徽交了出去,现在还在人类政府军那里,而且他也帮助敌军把扬教官的父亲引入埋伏。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命灵碑碎了,大家可能还会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假死投敌。”   呵,假死,投敌。   这样的词汇竟然会和九凤放在一起。   景云嘴里的每一个字他都不想信,可是正是因为这些话是景云说出来的,他又不得不信。   “是吗?原来是这样。”卫桓用最后的一点点意志力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其实,我也只是因为他很强,所以才会崇拜他。没想到……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啊,我是人类,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阿恒……”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炎燧了。”   和景云分开之后,卫桓独自一人行尸走肉般走了许久,脑子里闪现出许许多多破碎的画面。   上辈子的他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战场。   可他更没想到,会是这样不堪的死法。   这个消息简直是一记重拳,狠狠地粉碎了卫桓与生俱来的骄傲。他的自尊,他曾经的荣耀,在这一刻统统都被撕成碎片。   靠在一棵影木后的他,将那个视频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看像一具死尸一样的自己如何被折磨,他试图从这影像中找出证据,证明这个被困的人并不是他。   可无论他多么仔细地看,都只能不断地证实这一事实,这一个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但被真实记录下的事实。   那个监控很短,不过一分钟,但对卫桓来说却长得可怕,长到每一秒钟都是一次绵延钻心的酷刑。   多么可笑,消失的这七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以一个英雄的姿态骄傲离世的,哪怕是死了,也是光荣地死去。   可如今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他被迫披上最肮脏最虚假的裹尸布,被千万人的言语践踏,过去九凤一族所有的奉献和付出都因为自己的死亡被抹杀。   最在意九凤之名的人是他。   亲手将九凤之名扔到淤泥之中任人践踏的人,也是他。   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多少天,还没能完全从叛变谎言中醒悟过来的卫桓在某一天清晨,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开始显现出隐隐的青色,五脏六腑在行动的时候牵扯出轻微的疼痛,算算日子,第二次死亡也离得不远了。   原来老天爷让他活过来的目的,是想让他亲自尝尝被诬陷是什么滋味儿吗。   这些天,卫桓没有再去找过燕山月,在他得知自己七年来一直背负着叛徒的骂名之后,他甚至放弃回到这个世界的打算,能不能活着回来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   实战课上,副教官命令所有人自由分组进行训练,扬灵原本是直奔燕山月的,可跑了一半又停下来看了看沉默的卫桓,隔着几米的距离喊了他一声,“笨蛋人类!你快去找同伴啊!”   卫桓没有说话,眼睛仍旧是空的。   扬灵咬了咬下嘴唇,这个话痨已经很多天没有像之前那样烦她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偶尔又会看着她的脸发呆,眼神很难过的样子。扬灵一直想找机会问,但是又拉不下脸,只能梗着。   “不理我算了,你等会儿别找我们组对打,不然我会锤爆你的头。”扬灵握了握拳头,跑到燕山月的身边。   卫桓仍旧没有说话,周围的人渐渐地都两两组队,只有他一个人低着头站在烈日下。   “哎,你怎么不跟那个人类一组啊。你们不是前后座吗?”   “我才不要,一会儿对战他拖我后腿怎么办。”   “所以说这个拖油瓶干嘛要来我们班啊,真是麻烦。”   他早就麻木。自重生之后,卫桓的身边每天都充斥着这样的论断,同样都是凭本事考进山海的学生,他永远都是被人看不起的那一个,只因为他的人类身份。人类也好,妖怪也罢,他好像都做得很失败。   忽然间,卫桓感应到一阵熟悉的妖气,下意识抬起了头。   云永昼出现在他面前,收起了他耀眼的白羽,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这画面看起来有些不真实,卫桓微微眯眼,确认他的确走来了。   副教官见云永昼来了,立刻吹响口哨,“战备一班全体学生,集合!”   大家快速聚拢,形成一个小小的方阵,卫桓站在最末一排,隔着前排的学生远远望着云永昼。   他依旧冷着一张脸,看得卫桓更加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卫桓忽然间很想知道,这个人是如何看他的。   心脏没征兆地开始绞痛,毒素总是很合时宜地伺机作祟。   对了,他怎么忘了,云永昼前世就那么厌恶他,在得知他叛变的时候,这个人一定是觉得情理之中吧,或许连更厌恶都做不到。   “你。”   一枚火焰飞速穿过缝隙,和云永昼的视线一起来到卫桓面前。   “出列。”   前排的学生给他让开了道,后面有人小声议论,“云教官这是要整这个人类学生了吧。”   “谁知道呢,反正我也看他不爽很久了。”   卫桓胸口堵着一口气,沉默出列。   云永昼丢给他一把近身匕首,“拿着,站到对面去。”   卫桓有些没反应过来,迷茫地握着匕首看向云永昼。他这是要和自己模拟对战给其他人示范?   还没等他明白过来,云永昼的身形已经如闪电一般晃来,握住匕首的右手被他一折,疼痛让他下意识撒手,匕首落下来,对危险的天生应激力让卫桓迅速反应过来,左手过去在关键时刻接住匕首,预备刺在云永昼的手臂上,但被他躲开。   “你就只有这样的本事吗?”那双淡漠的浅色瞳孔看着卫桓,声音低沉清冷。   这质疑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扎在卫桓的胸口,数天以来郁结的愤懑、失落和积怨在此刻统统涌出,充满这具孱弱的人类身体。   卫桓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眼神锐利,“我不是你可以随便小看的人。”   “证明给我看。”   所有学生的视线就聚集在操练场上的两人身上,在他们眼中一直扮演投机的弱者角色的这个人类,正握着闪着寒光的匕首,竭尽全力,和传说中的天选之子搏斗,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仿佛在泥沼中抓住了一丝寄托,卫桓使出浑身解数,和面前这个曾经的宿敌拼死一战,每一招每一式都毫无保留。   这样的架势几乎惊呆了在旁观战的妖怪学生,在他们的眼里,尽管卫桓进了山海,可依旧是一个可以任人宰割的人类,是一个下等生物。   “天,他的速度好快……”   两个人的过招越来越急,卫桓没有顾忌地去攻击云永昼的身体部位,每一拳都狠狠地击上去,不在乎对方是否能看出他的招式究竟和死去的那个人相似与否,也不在乎他会如何针对现在这个下等生物,他只想宣泄。   他可以感受得到,云永昼的拳头擦过他的颧骨,他伸出臂膀格挡攻击后遗留的漫长钝痛,那种真实的痛感反而令他觉得充实,让他切实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活着的生物。躲开攻击的卫桓绕到云永昼的侧后方,反握匕首刺上他的侧颈。   云永昼回头的瞬间,看到他额角的焰纹,还有他琥珀一样的双眼,卫桓的手忽然抖了,心脏没有预兆地发生抽痛,只有一瞬间,他把这归因于剧烈运动下钩吻蔓延的毒。   匕首急速下坠,卫桓敏捷地用左手接住,后退两步,没有说话。   他在等待云永昼的嘲讽,无声的沉默的嘲讽,一如过去那样。   可他等到的是计时器关闭的声响。   “三分四十二秒。”云永昼抬起那张冷淡寡欲的面孔,琥珀一样的瞳仁扫过其他学生,“能跟我对战更长时间的,出列。”   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既然没有。”他将手中的计时器扔到副教官的怀里,“就闭嘴训练。”   “不要自视过高。”云永昼的声线冷冷的,黑色教官服衬得他一身寒意,肌肉线条绷紧制服,这张脸,这副身躯,还有他的声音,无一不充满着强烈又冷酷的意志,“总有人有办法让你死在运灵之前。”   说完这一句,整个操练场鸦雀无声。   副教官开始带着学生进行格斗训练。云永昼转身,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卫桓,最终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虎口还能看到新旧叠加的伤痕。   这一动作让卫桓不由得微怔。下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握着云永昼的匕首,于是甩动手腕,寒光闪闪的匕首在他的手上飞旋半圈,调转方向。握住刀尖的卫桓伸开右臂,将刀柄递过去。   两个人,一把刀,一场时隔七年之后疏离又亲密的握手礼。   “在对手面前走神等于送命。”云永昼抬眼看他,眼神比刀刃的寒光还锐利,“除非你想把你的命交给我。”   卫桓嘴唇抿起,松开自己的手,任由他收回匕首插入腰间,冷冷转过身去。   不甘心。   这种波动值颇高的情绪在消沉数日之后在一次重现,竟然又是因为云永昼。   卫桓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这种不甘心太过熟悉了,无论是意气风发的前世,还是倒霉透顶的现在,只要他遇到云永昼,都是满满的不甘。他不愿意被他小看,也不愿意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死去。   [证明给我看。]   脑子里回想起云永昼的声音。   是,他的确渴望证明给他看。就算他现在没有了九凤的躯壳,没有了九凤的妖力,仍旧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证明给这个暌违多年的完美假想敌。   他已经背负着不属于他的罪恶和骂名死过一次,绝不能,绝对不能再有下一次。   垂在身侧的拳头忍不住握紧,卫桓的眼睛看向那个黑色的背影。   一定要活下来。   为自己正名。 第19章 小组实训   实战课过后,卫桓像是被云永昼给揍醒了。那个想着自暴自弃的自己不值得拥有重生的机会。   冷静过后,卫桓仔细地回想,他当初的确是接到申援通知,这种通知是山海接收到妖域联邦政府的紧急求援之后才会下达给相应的战备组。   卫桓还记得通知上的电子红章,的的确确是山海的。可景云的说法是他私自前往战场。   有人伪造了申援通知并发给了卫桓。而且当年去到边境峡谷的只有他一个,原本他以为战备第三小队都会到,可他到达之后发现没有任何队友,连通讯都被切断。   这明显是个陷阱。可他受困的消息又是谁传出去的?   卫桓甚至怀疑,山海内部存在内鬼。   可是为什么针对他?杀掉他并诬陷他叛变又有什么好处呢?   谁才是获益方?   迷雾重重,卫桓理不出头绪,他目前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地活下来,找出当年的真相。可即便如此,卫桓依旧没有办法说服九尾将反魂果给他,无论他怎么求情,怎么死皮赖脸地找她,结果都是一样。   “你说燕山月怎么这么酷啊,”等待发放战斗服的间隙,卫桓开始找扬灵闲聊,虽然大多时候扬灵都不搭理他,但他这人就是有把任何人变成自己捧哏的能力,“她比男生还酷。不爱说话,打架还贼溜。”   最近卫桓好像又恢复成之前的话痨了,扬灵也敢放心大胆地欺负他了,之前一直胆战心惊,生怕这个脆弱的人类笨蛋想不开。   卫桓缠着一直闹,扬灵鄙夷地瞪了瞪他,然后转过头去,趴在桌子上盯着燕山月的背影,满脸的迷妹表情,“山月姐姐很好,你再说她坏话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一脚踢出山海大门。”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凶?!”卫桓边说边捂住自己的脖子。   扬灵嘁了一声,“山月姐姐是因为家里的事才这样的,她以前很温柔,也爱说话。”   “家里?”卫桓露出一副吃瓜的表情,“她家是干什么的?“   扬灵一副无语的表情看向卫桓,“昆仑虚就只有一个燕家,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哦我忘了,你是笨蛋人类。“   九尾,燕家,对啊!   卫桓忽然想到当初跟他一起念书,比他高上一届的纨绔子弟,不也是九尾?叫什么来着……卫桓皱着眉仔细回忆,不记得究竟叫什么名字了,他只记得当初这个纨绔子弟私自圈养了几十个人类少女作为女奴,最后好像还杀了不少。那件事当年在妖都传得也是沸沸扬扬,上了好几版头条,新闻报纸轮番播报,被妖都的人权保护主义群体口诛笔伐。   他和扬灵一块儿趴在桌子上,望着九尾孤冷的背影,用手里握着的笔戳了一下她的胳膊,“哎,我听说燕山月有哥哥?”   扬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响,像个小动物,“他两个哥哥都不是好东西,一个比一个渣,老大成天赌博,老二圈养人类奴隶,手上不知道多少条人命。”扬灵的小拳头一捏,火星子都要冒出来,“他家那么大的家族企业,继承人从来没有山月姐姐的位置。”   卫桓这就纳闷了,“为什么啊?”燕山月怎么看都是能干又独立的那一类,既然前两个不争气,还有个小女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因为她是女孩儿。”扬灵气得一把攥住卫桓的笔,笔杆子都咔咔作响,“他们家一直重男轻女,认为女孩儿就只能靠幻术迷惑人心,成不了大事。”   ”谁说成不了大事,你看殷商的妲己,那可是超额完成女娲娘娘的任务。虽然最后也没什么好下场就是了……”卫桓不动声色地扒开扬灵的手指,艰难地从里面拿出自己那只已经被掌心火烧得焦黑的笔杆,拍了两下灰,搁在另一侧的桌角。   扬灵仍旧不高兴,“当初他二哥圈养了很多人类女奴,其中有一个求山月姐姐帮她逃出去,她每天都哭着求她,说家乡还有父母在等她们姐妹回去。这个女孩还有一个妹妹,才六岁大,山月姐姐不忍心,偷偷破开了困住她们的结界。可最后她们没成功,燕家雇的保镖都是穷奇那样的凶兽,根本逃不出去。那个求她的人类女孩为了自保,诬陷山月姐姐,说是她执意要赶走她和她妹妹。”   卫桓皱起眉,这不就是卸磨杀驴吗。   “后来除了这个女人和她妹妹,其他跟着一起逃走的全都被他哥杀了,山月姐姐被关了一年的禁闭。”扬灵说话的时候,瞳孔颜色都变了。卫桓这才发现她的家纹在耳下,小马尾正好遮住,现在她一生气,家纹的紫色逐渐蔓延开来。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怎么求她都不答应了,这搁谁都不愿意啊,估计都能得人类欺诈ptsd了。   真麻烦。他把脑袋埋进臂弯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于这个时晴时阴时抽风的同桌,扬灵嘴里凶得要命,可心里还有有些担心,“喂,你趴着干嘛?”   臂弯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你刚刚不也趴着?“   “你能和本小姐比吗你这个笨蛋人类!”扬灵推了他一把,“起来,我可警告你,一会儿是第一次小组实训,你要是敢拖我的后腿,本小姐把你的骨头拆下来喂小狗。”   卫桓又叹了一口气,扬灵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他根本不想参加什么小组实训,所谓的实训就是带出去出任务,运气好的街头巷尾溜达一圈直接返校,运气不好的碰上什么妖魔鬼怪,不打上一架都不算完。   但事与愿违,该来的总是要来。   “下面我来分配一下这次小组实战的任务。”顶着一头火的邢焰站在讲桌上,面前放着一个大箱子,他的手在空中一挥,面前出现了一排火焰字,从一到十。下一刻,这些数字的下面开始出现人名,最后一排显示的是地点,“认清你们的组员,还有派遣地,不要给我搞错了。”   卫桓懒散地抬起头,瞟了一眼,“操……”   他居然正好和扬灵、燕山月一组。   前座转过来戏谑道,“可以啊人类,咱班妹子这么少,最漂亮的两个都跟你组队了。”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停留多久,就被扬灵飞手甩出来的莲火吓得凝固。   “你再给本小姐说一遍!”   卫桓笑了笑,“邢老师还真是煞费苦心。”   扬灵瞪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邢老师一定是看我太弱鸡,所以给我选了咱们班,哦不,炎燧学院最牛逼的两个大妖怪来保护我。”卫桓拍拍扬灵的肩,“大佬,求罩。”   “嘁,算你识相。”   站在讲台上的邢焰拍了拍手,火焰字组成的组员名单在一瞬间消失。他把手伸到箱子里,“发一下战斗装备。”   此言一出,下面一众学生都兴奋不已,就连扬灵都有些小激动。   唯独卫桓的内心毫无波澜。   “燕山月。”邢焰拿出一个红色小盒子,上面写着九尾的名字。他将小盒子掷到燕山月的面前,被她伸手接住。   “下一个,成风。”   一个名字接着一个名字,卫桓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自己平平无奇的化名被叫出来。   “魏恒。”   他头也没抬,高高地伸出手臂接住了小盒子,“谢谢老师。”   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闪着银光的戒指,正前方有一个红色的长方形宝石。   “怎么有点大……”扬灵嘟囔着,将戒指套进无名指。   卫桓提醒道,“是戴中指的。”   扬灵将信将疑试着往中指套,发现正好,刚想问,就听见邢焰站在台上道,“拿到戒指的都站起来。”   教室里的学生稀稀拉拉地站起来,扬灵看着无动于衷的卫桓,推了他一把,“你屁股粘椅子上啦?”   卫桓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瓮声瓮气自言自语,“啊……又到了我最讨厌的时候……”   “按一下戒指上的宝石。”   宝石反馈的压感带着一丝微弱的电流,一瞬间,从戒指的边缘延伸出大片特殊纳米材质,紧密地覆盖住双手、臂膀、双肩,在接触到校服的刹那与其融为一体,最后变成全新的战斗服,直至覆盖全身。   这个过程长不过五秒,非常之短暂,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身上原本的制服已经替换成深红色战斗服。炎燧学院的战斗服并非完全紧身,更像是合身的军装,为减少阻力设计得更加贴身一些,腰间收紧,胸腹及关节处都嵌有甲片作为保护。   “好酷啊!”   “太帅了吧!”   “哇你胸肌练的可以啊!”   “听说我们的制服和战斗服都是采用同样的材料,所以才可以无缝切换。没想到这么酷。“   “毕竟是第一学府啊,硬件得跟上。”   听着大家激动的讨厌,卫桓生无可恋地只翻白眼。真是没想到,都过去七年了,这种[美少女战士,变身——]的变装方式居然还没有变……   他低下头看着这一身红,越发想念扶摇高级又性冷淡的藏青色战斗服,忍不住小声嘀咕,”我去,这颜色也太土了吧……”   扬灵瞥了他一眼,“你叽叽歪歪说什么坏话呢!”   卫桓立刻抬头,换上求生欲满满的笑容,“我正在感叹我们炎燧学院天才的审美,我何德何能才能穿上如此美貌的战斗服!这也太——帅——了——吧!炎燧最棒,炎燧万岁!” 第20章 疑恋无据   跟扬灵和燕山月一起出任务有一个好处,就是完全可以从旁围观。身为人类的卫桓,在炎燧学院第一名和第二名的面前基本派不上用场,那个入魔不到五天的蛇精没两下功夫就被扬灵和燕山月收复,封印在九尾的玉藻镜中。   “你的莲火攻击力很强。”燕山月将那面手掌大的镜子挂在腰间,随口说了一句,谁知扬灵听完脸一下子就涨红起来,支支吾吾,“没、没有……”   “她刚刚差点把那个蛇弄死欸,卧槽五十几多莲火刷地一下子怼过去,这是准备带条烤蛇回去给老邢吗?”卫桓刚说了没两句,一朵脸盘大的莲火蹭得怼在他脸上,吓得他立刻鼓掌,“带回去也太棒了吧!烤蛇好,烤蛇妙,烤蛇吃完忘不了……”   扬灵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火这才灭掉。卫桓拍拍胸口,看向扬灵,见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燕山月嘴角带笑,走过去摸一摸扬灵的头顶。   就这么一下,她连脖子都红了。   不怕死的卫桓忍不住走到扬灵的另一边,压低声音:“我怀疑你们在公费恋爱。”   “但我没有证据……”   就在扬灵准备痛下狠手的时候,卫桓识相地敏捷躲开,嬉皮笑脸地耸了耸肩,“回学校吗?”   扬灵双手抱胸,“我预定了一条裙子,我要去取。”说完她立马抱住了燕山月的胳膊,用和对卫桓完全不同的语气撒娇,“山月姐姐陪我~”   燕山月浅笑默许。卫桓无语望天,知道没有他反驳的余地,只能跟在两个女孩的后头,“我感觉我就像你们的gay蜜,陪玩陪聊赔逛街。”   “少抬举你自己。”扬灵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卫桓还没放弃从燕山月手里弄到反魂果的希望,半开玩笑道,“燕姐,一会儿万一冒出什么新的妖怪把我弄死了,死在当场了,就横尸您脚下,您这么人美心善一定会拿反魂果救我的吧?”   九尾还没来得及说话,护姐狂魔就先发言了:“我怀疑你在仙人跳!说,你是不是串通了什么妖怪来骗我山月姐姐的反魂果!”   卫桓嘴角抽搐:“大小姐,仙人跳不是这么用的……”   扬灵还想反驳,一阵极其凶戾的妖气涌来,带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感应到了这股子妖气,齐齐回头,街角出现了一只健壮的妖怪,粗长的带着棕黄花斑的尾巴在空中慢慢甩动着,他满是横肉的脸上带着杀气,朝着三人的方向走来,周围的普通妖怪见了都赶紧东躲西藏,生怕惹祸上身。   这不是上次在山海大门遇到的那只虎妖吗?   卫桓惊了,他这张破嘴也太他妈灵验了,好的不成真,坏的保管准。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的欲望,他习惯性地伸开手,挡在了两个女孩的前面。   燕山月看了一眼那虎妖,猜到是与卫桓有关,“你刚才是认真的?”   “想要反魂果是真的,仙人跳是假的。”卫桓边嘴炮边取下背在身后的冲锋枪以极快的速度抵在肩头,可下一刻,那虎妖身后竟出现了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妖怪,虽不是全是同一族群,但个个戾气逼人,他们目露凶光,朝着三人冲来。打头阵的虎妖怒吼道:“又是你小子坏我的好事!”   难不成这蛇妖跟这虎妖一伙的?来不及细想,卫桓毫不留情地朝着这帮凶煞开火扫射,前面冲锋的几只狼妖已经倒下,血流了一地。这把枪是邢焰为了他特地向山海科研组申请的武器,子弹的包覆层含有对大部分妖怪的凝血功能造成严重损坏的物质,杀伤力极大,对于没有妖力的他来说,这是可以防身和发动攻击的最佳武器。   “扬灵,火阵!”   扬灵飞到空中,双手置于胸前,指尖瞬间出现一朵红色的妖莲,她用双手在空中画阵,就在那群妖怪冲过来的瞬间,莲火阵将他们困在其中,“什么杂碎妖怪,本小姐杀光你们。”   太暴躁了。卫桓重新上膛时,燕山月已然来到他的前面,“不能杀他们,这样违反规定。”   她身后的九尾变得巨大,将卫桓整个人遮蔽在身后,一抬手,冰蓝色的狐火飞出,在接触到那些凶煞后就变成锁链,将他们手脚束住。那些妖怪卯足了劲挣扎,但始终逃不开燕山月的狐火,卫桓注意到她手背上的九尾家纹,是一朵紫蓝色九瓣鸢尾,散发着强大的妖气。   “扬灵,帮我解开腰上的玉藻镜。”燕山月双手张开,牢牢地用狐火牵制着十多个恶妖。卫桓此刻挫败感到了顶峰,要是换做从前,他早一锅端了这帮杂碎。他将手里的枪对准他们,盯着面前随时有可能冲破禁锢的妖怪们。   论出任务,比扬灵和燕山月熟悉太多。一般山海的任务分布都不会太远,而且一个小组起码有一个扶摇或是同样带有飞行属性的妖怪,保证在出现意外的时候可以救场,过去的卫桓就是那个出现频率最高的救星,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卫桓摸了一下耳后的小磁片,之前大家排队去科研组安装的,是战斗服匹配的通讯触发器,只需按动一下,传感器就会将信号接通他们的电波,直接进行传输。   他试着摁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于是看向队友,“你们的通讯器开了吗?”   燕山月道:“邢老师发战斗服的时候就说了,通讯器还没有安装好,第一次实战也不太需要。”   行吧。卫桓心想,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你们会信号术吗?”这可是退一万步的办法。   扬灵和燕山月都不说话,卫桓一下子就明白了,实战课上还没学到这儿呢,“你们先把这些妖怪收到玉藻镜再说。”   就在此时,卫桓嗅到一丝腥气,低头一看,一只黑色蜥蜴耸动身子快速爬到九尾脚边。   又来了一个!   这些麻烦精怎么这么多。   “山月!小心!”卫桓拔出腰间插着的匕首猛地掷向黑蜥蜴的脖颈处,那里的甲片少。只见伤口冒出股股黑烟,那蜥蜴扭曲地在地上挣扎,卫桓正要想办法将它收服,就见扬灵扔出莲火。   不好。   “这东西不怕火!”   果然,蜥蜴精张嘴将这一团团莲火直接吞了进去。它的身形忽然间变得巨大无比,直有三米高,鳞甲飞射而出如同子弹,三人身上的战斗服暂且没有受损,但暴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锋利的鳞片割伤。   那只被狐火束缚住的虎妖狂妄叫嚣,“我看山海大学的学生也不过如此!今天把你们一个个生吞活剥!”   扬灵正要发作,只听砰地一声,一颗子弹生生打穿虎妖的眉心,霎时间鲜血淋漓,虎妖僵直着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她有些微怔地转身,看见平举冲锋枪的卫桓皱着眉,枪口硝烟未散。   燕山月双腕凝着蓝色的妖力,极力控住其他妖怪,又释出一整条蓝色狐火锁链将巨型蜥蜴缠住,“你怎么杀……”   “太吵了。”卫桓抬头,“他死不了,只是重伤,你们小心。”又对着不断飞射甲片的蜥蜴扫射,集中于鲜有甲片覆盖的下颚,那蜥蜴精爆发哀鸣,鳞甲越迸越多,有如枪林弹雨。另一只被困在狐火里的狼妖极力挣扎,面目狰狞双眼通红,“你他妈怎么开枪打我们老大!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我他妈……”   狠话没放完,又是砰地一声。卫桓直接端着枪对准了那狼妖,手稳得可怕,一击即中。   “还有谁不服?”   燕山月和扬灵都被他震到,根本没有人料到区区一个人类竟然可以这么杀伐决断。看到这一幕,其余的妖怪都冷静下来,不敢再送命。   弥散的硝烟中,卫桓勾起嘴角,眉尾轻扬。   “听话的孩子不爆头。” 第21章 天降救星   那蜥蜴虽身形庞大,但卫桓的子弹几乎全部打中他软肋。   失血过多使他变得异常狂躁,粗壮的尾巴不断甩动,甚至连路边的电线杆都快被他拍断。路过的三两个路人妖怪,纷纷逃窜,剩下一些穿着中学制服的小妖,拿着手机录像。   巨尾震碎墙壁,破碎的石块不受控制地朝孩子们的头砸去。   “啊——”   燕山月腾出右手,指尖绷直,狐火飞离掌心,化作一团蓝色妖雾,将距离孩子们仅有咫尺之遥的碎石统统笼罩其中,于半空中悬浮。   “录什么录!嫌命长吗?”扬灵又开始了暴躁发言,“还不快跑!”   愣愣看着石块的孩子们吓得不轻,被这么一骂,立马爬起来跑了。燕山月手一松,石块才纷纷落到地面。   “别啊大小姐,你这样子被人放到网上会火的……”卫桓感觉自己脸颊划伤的部分刺痛极了,但他没工夫管这个。   “这样下去不行。”燕山月一皱眉,腾出一只手在空中划圈,手背的青筋都暴起,额角渗出薄汗。   白色光圈不断扩大,将他们所有人都吸进去,最终变成一张巨大的蓝色的球形结界,隔绝外部环境。   同时压制十几个妖怪还可以造出这么大的结界,妖力真的挺强。   没等卫桓继续感叹,眼前就开始晕眩,脚下忽然一软,他只能用枪拄着半跪在地。   鳞片有毒。后知后觉的卫桓心脏像是被几百根钢针戳穿,疼痛感来得密集无比,浑身几乎麻痹。鳞甲里面的毒大概是和他体内的钩吻妖毒融合,才会发作得这么厉害。   “喂!笨蛋人类!”   “我没事……”卫桓忍痛抬头,明明脸都皱起来了,可看向扬灵的时候却还笑着。他伸出手,语气带着安抚意味,“快给我一片你的羽毛。”   扬灵没有半点犹豫,原本在空中的她立刻飞身下来,率先展开双翼替卫桓挡下漫天鳞甲,继而从自己的羽翼上割下一片墨蓝色飞羽抛向他。   卫桓伸出两根手指接住飞羽,“还有莲火,你先等等。”   扬灵不解。卫桓已低头默念信号术心诀,虽然信号术的心诀也是分种族的,但他前世无聊的时候也曾经记过扬昇的信号术,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可他现在是人类,不知道心诀能不能成功,但上次结界穿越术也成了,怎么说问题应该都不大。   “就是现在!莲火!”卫桓将手中的飞羽抛上天空,正好与扬灵飞掷过来的莲火相遇,瞬间化作一阵紫色的焰火,如同信号弹一般直冲云霄,砰地一声炸开。   发动心诀耗费心力,卫桓胸口愈发疼痛,半个身子都快麻痹。   老天保佑,一定要来个牛逼点儿的妖啊!   燕山月解开玉藻镜的封印,将那些被狐火困住的妖怪吸入,只差最后一个蜥蜴精,原以为顺利收服就可以大功告成,谁知临门一脚之际,被卫桓用枪打到垂死的蜥蜴精忽然摆尾,差点将悬浮在半空的玉藻镜砸开。   “山月姐姐,小心!”扬灵在半空中接住玉藻镜,然后慌忙飞到燕山月身边。   心一急,扬灵再次对这蜥蜴使用了莲火。   蜥蜴精哀嚎中张开巨口,吞掉她的莲火,下一刻它转过头,紫黑色火焰铺天盖喷出,对准了双腿根本无法动弹的卫桓,须臾之间他便被火焰彻底吞噬。   “笨蛋人类!”实战经验不足的扬灵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被这蜥蜴骗了。   刺骨的焦灼之中,卫桓能够听见扬灵的呼喊,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够感受的就是无止尽的疼痛。   看来这下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卫桓心想,拿不到反魂果,横竖都是一死,死之前帮她们俩叫来了救兵,也算是没有白白浪费一条命。只是不知道会来个怎么样的妖,千万别上来送人头,否则他走了也不安心。   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身后事”,忽然间,卫桓的左眼爆发出剧烈的烧灼感,和被蜥蜴之火包裹烧灼的感觉不同,仿佛这只眼睛才是热度的来源,犹如火球。他头痛欲裂,不由得叫出声,声音凄厉。   这个身体里似乎要迸发出另一股全新的力量,它在撕扯,在挣脱,在全力抵抗外面的火所带来的攻击。   好疼。   妈的。   卫桓的叫声实在是太痛苦,扬灵冲去想帮他,谁知他身上竟突然爆发出一阵冲天火流,紫黑色的火焰中猛地燃起赤红火焰,火势之高,直要冲破九尾结界。   火焰的能量实在太过巨大,将赶过去的扬灵生生弹开!   被黑红两层火焰包裹住的卫桓无法动弹,痛感将他的意识逼退,浅薄的视觉恍惚间感应到周遭闪动的金色光芒,如同划破长夜的闪电一样乍然而至。   此刻他右眼的痛感愈发明显。   不,不是痛感,是剥离感。   它极力地想要逃脱这具平庸的人类躯壳。   直到感觉到什么东西重重地倒在地上,地面的震动感经久不息。拄着枪杆的卫桓终于也没有了气力,向前仰去。   最后一点意识让他做好了倒在地上的准备,可下一秒却堕入某个怀抱。   扬灵飞下来,火焰消退,她扑倒在卫桓的身边,神色焦急,“喂,笨蛋人类,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卫桓循声抬头,模糊的视线中第一个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云永昼那张脸。   真是没想到,自己的信号术居然召唤出这么强的王者了……   惊讶之余,他又有些疑惑,因为云永昼的表情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那张几乎从来不会产生情绪的面孔如今竟然显露出担忧,明显到连卫桓都能分辨出来。   琥珀色的瞳孔变成金色,和当年在对弈场上一眼认出他时如出一辙的金色。   只是好慌。   他为什么这么慌?   他可是云永昼。   “你怎么……”卫桓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几乎无法完整说完一句话,嗓音喑哑。   半跪在地的云永昼半低下头,沉默不语,伸出自己的左手。   顷刻间,一道锋利的光刃在空中凝结而成,然后在卫桓还没搞明白状况的时候,光刃在操纵下直接划破了云永昼的食指,鲜血从伤口中涌出。   意识混沌模糊,卫桓不明白云永昼要做什么。   不对……   自从他醒过来,云永昼所做出的一切都那么可疑,完全不是以前的他。   渗出的血珠提醒卫桓,云永昼或许要做什么,可他又分明察觉出云永昼的迟疑,他看见他手指细微的颤抖,这些都是卫桓所不能理解的。   直到云永昼下定决心,将染血的食指贴上他的眉心,血珠依附上去的瞬间,化作一枚太阳形状的图腾。   “你要和我结契?!”   卫桓突然间清醒,“你疯了!我可是……”没等他说完,结契产生的强大冲击力将他的意识击溃,整个人倒在了云永昼的怀中。   金乌的灵力几乎是灌入了他的血液中,世间最炽热最光明的力量在他的体内冲撞,搅动热浪,点燃岩浆。   强大的金色妖气如同平底惊雷,炸开的瞬间向周遭荡开极大的冲击波,连扬灵和燕山月都被这妖风逼得睁不开眼,抬臂挡住。   方才眉心的鲜血图腾一点点渗透进卫桓的皮肤之中,最终化为一个金色的点,印在眉间。   结契结束时,一切归于平静。云永昼站起来,打横抱起彻底昏迷的卫桓。   在一旁亲眼目睹全过程的扬灵和燕山月都没有说话。一个是惊得说不出话,一个是陷入沉思。   “我先带他回去。”云永昼的双翼展开,先前的慌乱稍纵即逝,他的脸上恢复以往的冷静自持,“麻烦你们帮我收拾残局。”   “好……”看着他抱着卫桓离开,脑子发懵的扬灵一脸不可置信地转头,企图让燕山月打醒她,“山月姐姐,这是云教官没错吧?我没看错吧……”   燕山月冷静点头,“是,没错。”   扬灵听了眼睛瞪得更大了,“不、不是,等一下,我得捋一捋……算了不捋了!云教官怎么会跟一个人类结契!他可是那谁的儿子啊,这么做不怕惹事儿吗?”   “云教官居然在我们面前公开圈养了那个笨蛋人类……”她懵逼地抱住自己的小脑袋,“这太魔幻了……”   算得上圈养吗?燕山月不确定。   她转身,满地都是被云永昼的光刃撕得粉碎的蜥蜴尸块,一片狼藉,她将这些残破的尸块封印进玉藻镜中,替他收拾残局。   这些教官真是可怕,不让他们随便杀生,轮到自己就下最狠的手。   她回想起云永昼的结契术法,还有他划破的手指。   如果只想圈养一个人类,大可以像自己那些败家哥哥一样,在那些人类奴隶的身上打一个家纹的烙印,这样他们就逃脱不了了,任他们宰割。   可云永昼偏偏用了最高级别、对自身也最为危险的血契,这也罢了,烙印的时候甚至用的不是金乌的火焰家纹,而是太阳图腾。   “扬灵,你知道太阳图腾是谁的家纹吗?”   还没从巨大的震撼中恢复清明的扬灵有点走神,“太阳图腾……”   她想起来,下意识一拍手,眼睛放光,“哦!我记得哥哥说过,太阳图腾是初代白羽金乌的妖纹,但是没有传承下来。”   记忆出现偏差,她皱眉思考,“ 不对,云教官好像就是初代金乌的转世……”她忽然间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脸惊恐地望向燕山月。   无法解除的血契,还是用自己独属的妖纹。   这根本不是圈养。 第22章 山海祭典   卫桓恢复得很快, 快到不合常理。   睁开眼的时候自己还被云永昼抱在怀里, 在半空中飞着。   怎么回事……   “喂!”懵懂的意识被大风吹得清醒,卫桓抬头看见云永昼的脸, “你抱着我干什么!放我下去啊!”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 云永昼就松了松箍在他膝间的手, 突然间腿往下一沉,吓得卫桓下意识搂住云永昼的脖子, “卧槽!没让你这时候松手啊哥!”   感觉到云永昼的手再一次搂紧, 卫桓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紧绷的身体也开始松弛, “吓死老子了……”   原本快要靠在云永昼肩头的他缓了口气, 侧过头的一瞬间, 与云永昼意外地视线相对。   好近。   他瞳孔中的金色尚未褪去,残留一丝太阳的余晖,卫桓仔细看着,靠近自己的那只眼睛里隐隐约约显露出一枚太阳图腾, 就在他偏了偏脑袋还想继续时, 云永昼撇开视线, “看够了吗?”   卫桓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想到自己刚醒过来说的话,好像都有点不符合自己之前的人设,于是赶紧挽回,“看、看够了。”   搂住云永昼脖子的那双手烫得很, 就好像他贴得不是云永昼的皮肤,是他运的金乌火。卫桓松开,觉得自己这样像个女孩儿,可一松开就显得他更有什么了,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于是他又放回原位。   一番纠结,卫桓还没来得及作出决定,云永昼就淡淡开口,“摸脖子好玩吗?”   谁摸你脖子了?老子在纠结搂不搂你。   卫桓心里更加奇怪,这还是当年的云永昼吗?那个清冷小美人怎么过了七年变成这个样子了。   “好玩,特别好玩。”   连云永昼现在都开始调戏人了,卫桓也索性不要脸了,不光搂着,把头也埋在云永昼的肩窝,“云教官我现在好激动,我激动得想哭!我……”   天,他都做到这份上了,云永昼要是还不放他走,一定是喜欢人类,还喜欢男的!   “你哭。”   卧槽?   卫桓一噎。缩在他脖子那儿梗了半天才小声回复,“我……我……哎呀,我一激动又有点哭不出来了……”   云永昼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抱着他,片刻后降落。   这人以前也不这样,给台阶也不下的,不像自己,没台阶也得找台阶下。   怎么现在大转性了。   卫桓偷摸抬头瞄了一眼,这并不是山海的大门,是南门。   他嘴太快,要开口问的时候忍住了,毕竟一个刚入学的人类学生是不可能有权限来到山海大学的南门的,也不可能知道这里。   南区的结界隔绝教学区和学生生活区,大部分的面积都是教师公寓,还有一小部分是军事科研所。   “这是哪儿啊?”卫桓装傻充楞,戏瘾大犯,从云永昼的怀里挣脱出来,连连后退几步保持安全距离。   南门前的站着两个巨大的穷奇兽,凶神恶煞地盯着卫桓的后背。卫桓一下子感应到穷奇的妖气,猛地顿住脚,回头看了一眼。   穷奇凶猛无比,最爱吃人。   卫桓心咯噔一下,吓得又跑回到云永昼的身后,抓着他后背的布料,“云教官,您先……”   云永昼没有说话,看了两头凶兽一眼便走向南门,卫桓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背后,挨得紧紧的,生怕这妖兽好歹不分把他给吃了。南门的结界直接为云永昼打开,他领着卫桓走了进去,结界又随之合上。   不对啊。卫桓心道,这云永昼妖力这么强,干嘛当时在妖都街上的时候不直接用结界穿越术,非得生抱着他抱一路飞回来,真不嫌折腾。   刚这么想,卫桓就感觉自己身体一坠,一下子撞到在一张黑色的大床上,明明上一刻还在南门的门口。   操,这孙子不会有读心术吧。   卫桓撑着从床上起来,“我去,差点儿给我把腰撞坏,哥哥我的宝腰还没开过张呢……”刚坐起来,就感觉到屁股压住了一个什么圆东西。   “嘤嘤嘤!”   卧槽。   卫桓赶紧挪开,床上果真就是那个毛球怪。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小毛球就粘到了卫桓的脑袋上,发出愉悦的嘤嘤声,就像泡了舒舒服服热水澡的小黄鸭。   这家伙迟早要暴露他的身份,卫桓时刻观察着云永昼的背影,一边用手努力地将自己头顶上的毛球揪下来,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毛球就是牢牢地巴在他的头上。   “我还不信这个邪了……”就在卫桓准备再一次努力的时候,云永昼转过身,卫桓慌乱放下手臂,眼见着什么东西扔了过来,下意识抬手去接。   “这什么……”卫桓摊开手心,是一个紫红色的枇杷大小的果子,很冰。   “反魂果。”云永昼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果实,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的灵药。   小毛球学着云永昼的语气,一本正经,“嘤嘤嘤。”   卫桓一惊,他真的没有料到云永昼竟然还保留着这个反魂果,虽说他知道反魂果实不腐不坏,可这都十年过去了,他为什么还留着?   云永昼一言不发地脱下自己的教官服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背心,配着那条稍显宽大的教官裤,衬得他的腰线更窄。   他抬起头,视线停留在卫桓疑惑的双眼,即便他没有给出任何的提问,云永昼也兀自给出了答案。   “我不想圈养一个死人。”   求了这么久的反魂果,没想到最后还是从上一任新生榜首的手中得到的。   卫桓不知该说什么。太多情绪杂糅在一起,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吃掉这个果子,只有活下来了还有其他的可能,可他又不确定,自己这样算不算一种欺骗。   在云永昼的眼里,他只是想让他刚刚圈养成功的人类奴隶活着为他效力,但他不是。他不是人类。   他甚至很好奇,如果云永昼此时知道自己就是九凤,会不会后悔。   毕竟九凤的名声已经败坏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众人口中的山海叛徒,会怎么想。   “你为什么要圈养我?”   卫桓稍稍仰着脸,这张清秀的人类面孔让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有那么一丝脆弱感,“原来金乌家族的大妖怪也可以随便圈养人类吗?”   金乌不同于其他的家族,他们大多从政,根基深厚,对家族内部妖怪的管理非常严苛,尤其是云永昼的父亲,身为党派首脑,他的家教严格到变态。   “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   说完这一句,云永昼便径直朝他走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凝视着卫桓的脸,锐利目光像是要将他这张虚假的皮囊看透。   他的瞳孔又一次染上了金色,那张清冷的面孔闪过一丝情绪的波动,卫桓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情绪,太复杂,超出了他的感知范畴。   久违的光索忽然间出现,将卫桓绑住,生生拽到云永昼面前。   又来了。   “不需要吗?身为一个圈养物,我连需要做什么都不清楚。”卫桓挣扎不开,只能仰望那张清冷的面孔,唇角勾起,“你不准备告诉我?”   似乎被他说中了重点。云永昼眼神中的光闪动一下,看向别处。   “吃了果子,给我离开山海。”   顿了顿,他又道,“回你们人类的凡洲,找个地方躲起来,越远越好。”   卫桓一僵。这是什么意思?   哪有妖怪大费周章圈养一个人,最后让他离开的,还把这么重要的反魂果给他,云永昼这是疯了吧。   “我不走。”卫桓直接了断,他都没搞明白是谁陷害了他,怎么能这么轻易离开山海。   难不成就是云永昼?   这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冒出来,但很快又被卫桓否决了。   如果是云永昼认出自己,害怕他报复所以赶他走,又为什么给他反魂果,放着让他等死好了,现在这样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肯定不是。   而且他性格孤傲,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陷害别人的事。   “我不走。”卫桓再一次坚决否认,“我好不容易才考进来,怎么能说走就走。”   “不走?”云永昼的视线回到卫桓的脸上,俯下身子,修长手指捏住卫桓的下巴,不断靠近。   这颗脆弱的人类心脏又一次开始没完没了地狂跳,仿佛面前这个一别多年的宿敌才是它重现鲜活的触发器,其他的都不管用,只有这个人才是他复生的证明。   没有原因,他不知道原因。   那双看起来就该薄情的嘴唇在无限靠近他唇角的时候错开了,滑到耳畔。   “你是想留在我身边吗?”   留在你身边。   卫桓一瞬间感觉记忆有些错乱,脑海里有人在重复这句话,可并不是云永昼的声音。奇怪,更像是他自己的。   [我以后就是要留在你身边,你当教官我也要当,你上战场我也要上。膈应不死你,怎么着?]   他的意识忽然回到现实,一双失措的眼看向云永昼的脸。   云永昼不说话,松开了手,连光索也跟着一并消失。   “哎,别走……”卫桓在他转身前的时候说出了口,可他立马后悔得想要咬舌自尽,他怎么会下意识对他说这样的话,简直是疯了。   算了,都这样了,倒不如装成倒贴他的样子缠着不放,云永昼肯定看不上这样的人,就算他短时间内看上这副皮囊,只要极尽所能膈应他恶心他,总有厌烦的一天。   到时候自己就能恢复自由身,再好不过。   盘算完毕,卫桓立刻挤出谄媚的笑脸,一把抓住云永昼的手臂,“我就是想留在你身边,我特别特别崇拜你,就是为了你才来到山海的!”   云永昼反常地没有甩开他,眉尾微挑,“可我听说你的偶像是九凤。”   卫桓一愣,赶紧笑起来,“哪有,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叛徒……”   说完这句,他感觉云永昼在盯着自己,盯得他毛骨悚然。卫桓努力说服自己与他对视,神情轻松自然。   手不自觉抓紧,这才想起反魂果,于是装作怕云永昼反悔的样子,飞快地吃掉了果子,“没了我跟你说,还挺好吃的。这个药效什么时候开始啊,我的毒就这么解了么?”   云永昼没搭理他,一言不发离开卧室。卫桓这才松了口气,他打心眼里还是害怕被云永昼发现身份的,虽然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片刻后云永昼又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   “到床边来。”   卫桓小声地哦了一下,自己乖乖地坐到床边,一直屏住呼吸没吭声的小毛球也学他的样子嘤了一声。云永昼拉了个椅子坐在他的面前,把医药箱打开。   卫桓纳闷,妖怪的体质特殊,大妖怪的伤口愈合力尤其快,即便是需要药物辅助,也和人类拿来处理伤口的药物完全不同,云永昼是从哪里弄来的人类药品,他干嘛弄这些。   云永昼不说话,低头拿出一个医用胶布,认真地低头撕开了一个头,拽出来一段。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与熟悉的人独处。   卫桓默默看着云永昼,他的睫毛被暮光染得半透明,投射出长长的颤动的影子,在眼下薄薄的皮肤晃动,像夏日在墙面婆娑的树影。   想起以前云永昼战斗到激烈的时候,眼下的皮肤会染上血红色的妖纹。虽然他也只见过一次。   云永昼又从小箱子里翻出剪刀,把胶布剪下来一小段。   见他抬头预备把那段往自己脸上贴的时候,卫桓终于从美色中醒悟,抓住了他的手腕,“哎等一下。”   云永昼皱眉,看向他的目光又冷了下来。   “不是……”卫桓有些尴尬地指出,“我记得好像应该……先给伤口消毒,然后再上药,最后用这个胶带,”他抓着云永昼的手腕晃了一下他手上那一小截胶带,“就是这个,用这个固定纱布……”   尴尬地讲解完,卫桓松开他的手,自己伸手去箱子里拿酒精和棉签,“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放下。”   一瞬间,不知从哪儿刷刷刷冒出一堆光锥,呈放射状对上卫桓的脑袋,吓得卫桓棉签都掉了,“卧槽!”   “不许动。”云永昼淡淡道,“我知道怎么弄了。”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的哥哥啊,吓得我差点二度归西。   卫桓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对着面前的祖宗挤出一个笑容,“好好好,我不动。你能把你的宝贝们都收回去吗哥哥?”   云永昼抬眸看了他一眼,光锥后退了些,包围住他们俩,但没消失。卫桓搞不懂云永昼在想什么,不放心他?那为什么要圈养一个陌生人,脑子有病吧。   难不成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有什么喜欢照顾别人的奇怪癖好?卫桓喉结滚了滚,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养死的各种花花草草。   不是,我活生生一个人,有血有肉还有一张漂亮脸蛋儿,万一被这小少爷养死了去找谁说啊!   “别动。”云永昼轻声开口,卫桓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这么近了。他的脸颊,云永昼的指尖,中间唯一的连系就是那支沾满冰凉酒精的棉签。   短距离是制造错觉的利器,卫桓只觉得云永昼蛰伏血液中的火传进了这小小的棉签中,再一点点传到他这边。   所以他的脸才会开始发烫。   是这样的,没有错。   卫桓撇过眼睛不去看他。伤口被戳得有些疼,但痛感比想象中轻很多,他努力地保持面部的镇定,直到云永昼把该上的药都上完。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反正卫桓时时刻刻都能为自己找到借口,所以他下意识给出暗示,一定是云永昼的光锥令他芒刺在背。   直到脸上被鳞甲划破的伤口都一一被包扎好,卫桓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待遇以前可没有任何人有过,就算是他小九凤都没有过。毕竟云永昼又冷又傲,谁都不放在眼里。   “谢谢。”喉结不自然滚动两下,他们之间的氛围过于安静,卫桓试图转移注意力,“反魂果真有用,我感觉自己一点也不难受了。”说着,他低头检查自己的指尖,“手指上的青斑也没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云永昼仍旧不说话,默默地将医药箱收拾起来。   “我可以回宿舍了吗?”卫桓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现在妖力全无,多少还是有些怕云永昼。   小毛球委屈兮兮地哼哼起来,从他头顶跳到肩膀上,不停蹦跶,像是在阻止卫桓,“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云永昼抬眼,似乎没有太多的反应,卫桓很了解他,没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反应了。于是他又补了一句。   “我朋友还等着我吃晚饭,我得赶紧了。云教官,下次我再来……”   谁知听完这句,云永昼忽然皱眉,沉默地盯了他几秒,最后起身站起来,“不行。”   “不是,我不回宿舍去哪儿啊云教官!您总不能让我睡下面那个池子里吧,我可不会游泳啊。”   卫桓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伸长了脖子望着云永昼的背影嚷嚷着,“云教官!你要是不让我回去我就赖在你卧室!”说完他屁股一弹,两手拍打着床,“我就赖这张床上了!我死都不走!云教官我……”   话还没说完,卫桓就被迎面砸过来的衣服糊了一脸,他拿下来一看,几件换洗的衣服,其中有件黑色衬衫眼熟得很。   “这是……”   “你说的,你死都不走。”云永昼抱胸靠在门框边望着他,“卧室给你。我睡客厅。”   “哎……”卫桓刚开口,云永昼就转过身去,门砰的一下关上,还落了锁。   这小少爷是什么怪脾气啊。   卫桓摁了一下自己中指上的戒指,战斗服几秒钟内变成了普通的夏季制服,他的眼睛盯着云永昼给他的黑色衬衫,死活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算了。卫桓感觉自己出完任务浑身都是土,自己都嫌弃自己,于是拿着换洗衣服去洗了澡。   推开浴室门出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糊味,卫桓心一惊,“卧槽不会着火了吧。”他砸了半天卧室门,过了好一会儿电子锁才解开。   “你在干……不是……”卫桓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了,不像是对着老师应该有的口气。客厅飘着一股烟,卫桓朝着烟的方向走去,“云教官,你在干嘛呀?怎么这么大烟……咳咳咳……”   厨房的烟都迷了他的眼,卫桓抬手挥了半天,呛得嗓子疼,“您在这儿办篝火晚会呢?”   站在一边的云永昼转头看着他,也不说话,卫桓仔细瞅了瞅,这家伙眼神里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懊悔。   他憋着笑把火关了,打开厨房的窗子通风,“你是想做饭吗?”   云永昼眼睛瞟向他,又瞟向那个被他烧焦的锅,依旧不说话。   卫桓无比地确信,自己死的这几年里这小少爷一定受过什么大刺激,以前也就是语言能力丧失而已,现在连脑子都不正常了。   “我来吧,”卫桓将黑色衬衫的袖子撸到小臂,端起烧焦的锅将里面的不明物体倒掉,搁到洗碗池子里,又伸长了胳膊在顶柜里翻出一个新的锅架在灶上。   弄好这些,卫桓扫了扫台面,竟然全是凡洲的食材,什么番茄青菜之类的人类食材,尽管现在也没多少人类吃得起这些有机食物。他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云永昼,云永昼也看着他,还上下打量了一下。   打量什么啊。卫桓也跟着低头。   “你为什么不穿长裤?”   听到这句灵魂发问,卫桓都没过脑子,愣愣回复。   “您没给我长裤啊。”   两人迷之沉默了一阵,云永昼转身离开了厨房。   奇奇怪怪的,卫桓瘪瘪嘴,从厨房的墙壁取下围裙戴好,又确认了一边自己的平角裤。   也不是很露啊,都是男人怕什么。   卫桓在心里默默地吐槽完,把菜拿到水龙头下面冲洗。切番茄的时候他还在想云永昼刚才的态度,一不小心就切到了自己的食指,血珠子直往外冒,卫桓赶紧拿水冲了冲,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   反魂果也太牛逼了吧。   卫桓盯了半天伤口,还挺深的,就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他按住自己的手指止血,想出去找个东西包一下。   刚出来,卫桓就瞧见餐桌上搁着一创可贴。他也没觉得奇怪,走过去将手上的伤口贴好,一回头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云永昼,摊开了左手,似乎在看什么。   云永昼的的确确是他见过最古怪的人。卫桓摇摇头,走回厨房。   没太多食材,卫桓只能随便弄点,不一会儿就端着两碗面出来,“云教官你凑合着吃啊,下次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他嘴里说着奉承的话,眼睛扫过房间,看见洗过澡的云永昼换了件白色短袖出来,坐到了餐桌边。   大概是衣服的原因,他看起来和七年前那个不爱说话的男生一个样。略湿的短发垂在前额,将他左额的红色火焰稍稍遮住些许。   卫桓解开围裙挂在椅子背上,坐到了云永昼的对面,屁股刚沾上凳子又立刻起来,谨慎发问,“我可以坐吗?”   云永昼望了他一眼,轻嗯了一声。   卫桓这才放心。云永昼这种阴晴不定的人,得时时刻刻小心着点。   凡洲常年饱受战争之苦,农业发展滞后,加上资源被掠夺,食物极度紧锁,人类又不能吃妖怪的食物,所以很多口粮都是合成出的无机产物。   卫桓在暗区那几天吃的都是人工海带之类的东西,原本妖界就对人类的食物不屑一顾,云永昼这样出生于妖界名门望族的天选之子,更是几乎没吃过几次。   真是搞不明白他现在怎么变了口味,居然还喜欢上人类的食物了。   快速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出任务体力消耗巨大,卫桓飞快地擦嘴看向云永昼,“好吃吗云教官?”   云永昼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语调也没有什么波澜,但说出来的话倒是肯定,“好吃。”   真好糊弄。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温馨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多少应该是陌生的,可卫桓一时间竟也没觉得多尴尬。吃完东西,云永昼让他回到卧室,自己走到了客厅的沙发。   卫桓往外瞄了一眼,他一米八几的高个儿,缩在沙发上实在不像话,于是开口道,“云教官,你要不还是进来睡?您还有新被子吗,我打个地铺。”   云永昼走进来在卧室的衣柜找了一下,只找到一床薄被。卫桓怕他尴尬,自己抢了被子就往外跑。   “站住。”   脚步一顿,卫桓笑嘻嘻回头,“那个,我觉得外面沙发也挺舒服的。”   云永昼的眉尾轻微地挑了一下,“回来。”   他的声音永远透着不可置否的坚定,卫桓没有办法,现在受制于人只能什么都听他的。   这家伙这么狂躁,一会儿嗖嗖嗖放出一大堆光锥把自己戳成筛子可就不值当了。   “我没想跑。”卫桓眨眨眼,“我刚刚骗您的,我就是跑两步消消食儿。”他抱着被子原地做了几个弓步,干笑着走到了床边,跪在地上铺好,自己乖乖躺了上去,“云教官晚安,云教官好梦。”   云永昼没有回他的话,卫桓只当他默认了,自己转过去背对着云永昼的床,直到感觉云永昼关了灯,躺了下来,卫桓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这件衣服上有云永昼的气味,卫桓闻得出来,从上学的时候他就记得这股冷冷的香气,很淡很淡,但很特别。   初夏的夜里还是有些凉,半梦半醒间吹来一阵风,卫桓缩了缩下巴,碰到衣领内侧的一处刺绣。   他忽然想起了这件衬衫的归属,可意识已经先记忆一步,陷入了沼泽般的梦境里。   梦里的他回到了少年时代,夏日的风将他的黑色衬衣吹得鼓起,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卫桓回头,瞧见了白衬衫牛仔裤的扬昇,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只不过上面的果子看起来不像是寻常果子,有点像野葡萄。   “这是什么?”卫桓从他手里拿过一串,嗅了嗅。扬昇手指向山海主干道熙熙攘攘的摊位,“嘉卉学院的女生摆摊卖的,说是拿菵草[1]的果子做的冰糖葫芦。”   今天是山海大学十年一度的山海祭,最初是为了纪念山海大学的成立,后来就慢慢从山海大学的校庆变成了校园狂欢祭典,通常都是在招生后的第二年七月七日举办,持续整整三天,是山海最盛大的节日。   山海祭活动丰富,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特色,嘉卉学院的学生最喜欢的就是摆摊卖一些奇珍异草。   “这一串多少钱?”   “三十妖币。”   卫桓翻了个白眼,把手里那串塞回扬昇手里,“你是不是傻?她说菵草你就信啊,菵草多贵啊,吃一颗智力猛增的能是随随便便拿出来摆摊的吗我的哥哥啊,这一看就是野葡萄。”   说完卫桓又拽着扬昇的手腕咬了一口他手里的冰糖葡萄,含糊不清道,“我就说吧,那些小姑娘就喜欢骗你这种老实妖。”   “那你别吃。”扬昇抽回自己的手,又被卫桓把串抽走,“我就要吃!你还别说,这小葡萄还挺好吃。”   远远地走过来一个穿着淡绿色长衫的男生,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像是穿越过来的,卫桓看清人之后立刻高举手臂朝他挥舞,“不豫!”   苏不豫也笑起来,神色温柔,“你们俩今天怎么穿得像黑白无常似的?”   卫桓低头看看自己,又瞅了一眼扬昇,大笑起来,“真的诶。”他很快又冲着苏不豫挑眉,“我这件衬衫好看吧,新买的。你看这领口里面还有我的名字缩写,特别巧,所以我就买了。”   扬昇绕着苏不豫转了个圈,“不过你这是什么打扮?”   苏不豫那张清秀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不是吧,你们不知道?刚才我一进来就被拉去抽签了,你们没遇到吗?”说着他摸出一张蓝色的布签递给他们看。   签的正面绣着扶摇的银白风纹,打开来则写着一行字——古风cosplay   “这是今年山海祭的新活动,好像每个学院的学生会和山海百名榜都强制参加,其他学生自愿参加,要先去冥祥楼前面抽签才能知道自己参加什么项目。”   卫桓一听就撇了下嘴,“肯定没好事儿。我不去,谁爱去谁去,本帅哥今天的日程呢就是逛逛夜市摊位,哎对了,我都跟上善学院的鲛人小美女约好了,一会儿要去看她的水上芭蕾。”   扬昇一把拽住拔腿就要跑的卫桓,“你是百名榜第二名,你可不能不去。”   “不是,”卫桓一听到[第二名]这三个字就条件反射地炸毛,“你能不要那么执着于名次吗?再说了,第一名肯定不去的我这个第二名要时时刻刻向榜首看齐,这叫见贤思齐焉,不懂了吧,古文学得不好吧,我小学可是古文课代表……”   “可是第一名去了。”苏不豫微笑道,“他现在就在冥祥楼。”   “什么?!云永昼疯了吧?”   卫桓好说赖说都不行,最后两个死党相视一笑,扬昇展开双翼,苏不豫脚下蓄了朵云,一人抓了卫桓的一只胳膊,硬生生把他吊着强行运送到了冥祥楼。   “喂!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冥祥楼前头人满为患,一众学生见天上飞着俩扶摇学院的妖怪,纷纷让了条道。扬昇和苏不豫默契地松开手,将卫桓丢了下去。   “操,我的屁股!你们摔死我得了!”   扬昇笑着降落,收了翅膀,“还没听说扶摇的哪个学生是摔死的。”   “阿桓可以开个先河。”苏不豫立刻接过话。   “嘁。”卫桓拍拍屁股站起来,正要往反方向跑,一跑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卧槽又是谁这么不长眼撞到大帅哥身上!”   一抬头,哦豁,云永昼。   前一秒还龇牙咧嘴的卫桓立刻笑嘻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右脸,“是我~”   扬昇简直无语到了极点,扭头看向苏不豫,“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吗?”   本想等着苏不豫和他继续一唱一和,可他却愣了一下,恍惚地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云永昼冷眼看着卫桓,不说话直接绕开他走过去。卫桓跟在他的后头大摇大摆,像是混得很熟一样,左一句右一句没个完。   “刚刚他们还说你已经到冥祥楼了,原来你刚来啊,我还以为你比我先呢。”   “我一听你来了我立马就过来了,那叫一个积极~”   “哎我才发现你今天穿的衣服和我的好像哦!我也是黑衬衫欸,看来我们很有默契!”   “对了云永昼,你知道有哪些项目吗?你看到不豫没,他穿的古装挺好看的我也想穿,你想抽到什么项目?”   卫桓都要贴到云永昼身上了,云永昼只淡淡瞟了他一眼,走到了抽签台前,“只要跟你不是同一个就好。”   啧。   这人真是……   抽签台事实上就是冥祥楼前的三株树[2],名为三株,实则是有一棵大树,整体形同凡洲的常见的柏树,但叶子却是一颗一颗的珍珠,远远望去璀璨耀眼,漂亮极了。   学生会的干事们将所有种类的签都系在了这棵大树上,为了保证平衡,所有布签都按照学院分类,共有红蓝绿白四种。   卫桓背着手在这树下溜达了一圈,挑来捡去的,又缠着负责抽签的女同学问问题,“你们有哪些项目啊?哎你是不是海棠妖?”   女生一愣,脸上浮现红晕,“你、你怎么猜到的?”   卫桓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补了句,“嘉卉学院的旗袍校服你穿着好看。”说完他又道,“你脸上印着花黄,我虽然看不出来究竟是哪种花,但你身上又没有花香,想一想也就知道是海棠了,海棠无香嘛。”说完他笑起来,尖尖的犬齿添了份俏皮感,“我没猜错吧。哎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呢。”   “哦,对、对啊。”小海棠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烫得厉害。她不敢直视卫桓,侧过脸去将已经被人抽到的签拿给他看,“有古装cosplay表演,女仆咖啡馆,恐怖屋之类的。”   扬昇不像卫桓,时时刻刻都要逗一逗小女生,他老老实实从三株树上抽了个签,“好巧,我是恐怖屋。”苏不豫接过他的签,“真的。那你好惨,要进去吓小姑娘了。”   “妖也会怕鬼吗?”卫桓插了一句,“我觉得好些妖可比鬼难看多了,还好意思怕鬼呀。”   扬昇无奈地叹口气,将布签塞进牛仔裤口袋,“就你好看,快点选吧。”   “知道啦。”卫桓转着脑袋下意识找了找云永昼的身影,发现他手都没有抬,从他袖口缓缓延伸出的光索已经圈中了一个红色的签。   灿然树影下的他格外好看。   “你这样子看起来像在求姻缘似的。”   云永昼冷冷瞥他一眼,光索也停止动作。卫桓立刻双手捂住自己的小嘴巴。云永昼的光索一抽,将那个红色的签抽了下来。   卫桓撒开手,小嘴说个不停,“你那个签一看就是好签,上上签,大吉。”光索抽签的时候正好带下来一个蓝色的签,他右手一翻,手上出现一个风化作的绸带,将那个尚未落地的签卷起来,手臂一收,拿到手上,“你给我抽的肯定也是好签。”   云永昼皱着眉,终于说了句话,“谁给你抽了。”   “你呀。”卫桓嘚瑟得要命,笑嘻嘻地展开自己手里的蓝色布签,灿烂的笑容在看清上面的字之后瞬间凝固。   “咖啡厅?旗袍装?”   扬昇难得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刚刚不还在夸别人旗袍好看?”   “阿桓真的没有从哪里继承什么其他的能力吗?”   ……   片刻后,卫桓端庄举手,一脸假笑,“我申请重新抽签。”   不是风纪委员胜似风纪委员的扬昇立刻上前抓住卫桓,“不行,规定是只能抽一次的。”   卫桓正愁眉苦脸藏着自己手上的签,却不小心瞄到旁边云永昼将那个红签揉成一团,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他一下子就活了过来,扒开扬昇冲到云永昼面前,“哎哎哎你抽的是什么?”   云永昼眉头一皱,“走开。”   “我不。”卫桓死皮赖脸抓着云永昼的肩膀,“云哥,永哥,昼哥,给我看看,我要看看。”   “走开。”云永昼又重复一遍。   两人拉扯半天,云永昼将自己的签塞进牛仔裤口袋之后死死抓住卫桓乱摸的手,这家伙脸上居然还挂着痞里痞气的笑,“好好好,我不看了不看了。你松开我行吧?”   云永昼皱眉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妥协。可就在他预备松手的那一刻,忽然感觉不对劲。   低头一看,一个发着蓝光的软藤正伸进自己的口袋里。   “你!”   被卫桓用风幻化出来的软藤已经将那张红签抽出,扬在半空,又被笑得一脸灿烂的卫桓接住。   “让我看看。”卫桓展翅飞上天空,打开布签之后笑得直不起腰。   “我说什么来着?女装!哈哈哈哈哈哈……”   扬昇一脸冷漠地看向身边的苏不豫,“卫桓不是吗?”   “是啊。”   “所以他在高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菵草:出自《山海经·中山经》“又东四十里,曰少陉之山,有草焉,名菵草,叶状如葵而赤茎白华,实如蘡薁,食之不愚。”   [2]三株树:出自《山海经·海外南经》“三株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一曰,其为树若慧。” 第23章 黑色衬衫   山海祭是学生盼着等着的大活动, 无论是在校学生, 还是毕业多年的,只要曾经在山海念过书, 都可以来参加。为了让学生们好好玩, 白泽校长还特意给教职工放假, 想休息的休息,想参加山海祭的也可以参加。   抽签完毕后大家就各自被摊位负责人领走进行准备。扮成白无常的扬昇全身的都像是在面粉堆里滚过一样, 下嘴唇还贴了一个长长的假舌头。   “我觉得不公平。”扬昇看向扮成翩翩佳公子的苏不豫, 假舌头随着他说话一甩一甩的,“你穿得这么帅。”   “没事, 阿桓会让你心里平衡的。”苏不豫憋着笑, 嘴角的梨涡却藏不住。   没一会儿卫桓就出来了, 吵吵嚷嚷的,“我去这裙子也太紧了我走路都迈不开腿!”   扬昇盯着他看了两秒,笑得假舌头乱飞,真舌头都差点给闪着, “哈哈哈哈哈这是哪家的小美女啊!”   卫桓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反倒还怪不要脸地冲他跑了个媚眼, “刚刚嘉卉学院的桃妖学姐还给我化妆了呢。”   苏不豫手握折扇,一下一下地敲打在自己的左手虎口,看着卫桓身上穿的孔雀蓝银丝凤纹旗袍,又上前摸了一下卫桓的双丸子头,“很好看诶,阿桓居然还很适合这样子的打扮。”   “你不觉得他很像金刚芭比吗?”扬昇安好自己的假舌头, 扯了一下卫桓丸子上的蓝色发带。   卫桓拍开他的手,“你懂什么,这是春丽扮相。学姐说的,这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很喜欢的一个游戏角色,不知道了吧,进入知识盲区了吧?”   扬昇说不过他,低声问道,“还有一个呢?”   “对啊!”卫桓忽然反应过来,“只有一个更衣室,我出来去化妆之后就看见云永昼进去了,这么半天了,他现在也该化完妆了吧……”   刚说完,从化妆室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一袭暗红色丝绒旗袍的黑长直“美人”,左额那枚火红的火焰印记如同天然的花钿一般,与红唇相得益彰,冷艳清丽。   卫桓忽然间愣住了,他本来都编排好了一大段的话来调戏云永昼,可真的看见了,脑子却莫名其妙短路,一片空白。   云永昼皱着眉,脸上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他的五官本就鲜明,皮肤又白,几乎没怎么上妆,和黑色长直发莫名契合。   “再看我挖掉你的眼睛。”   他的声音又冷又沉,一下子就把沉浸对美人欣赏中的卫桓拉了出来,“什么嘛,你也可以看我啊,我不好看吗?这么凶……”   不远处恐怖屋摊位的人把扬昇叫走,苏不豫也被古装cosplay的策划小姐姐们拉过去,只剩下卫桓和云永昼两个女装大佬。负责女装咖啡屋的桃妖学姐从化妆室里走出来,推着两个人的背,“走啦走啦两个美女。”   云永昼一脸不悦,“你说谁?”   卫桓撅起嘴,“我不是美女,我是大!美!女!”   云永昼:“……”   两人被领去咖啡馆,卫桓倒是风生水起,掐着嗓子跟个角儿似的,满场跑来跑去,乖得不得了,云永昼就不配合了,站在咖啡厅的吧台冷着一张脸擦杯子,没一会儿就擦了一柜子空咖啡杯了。   自打卫桓和云永昼入学时的那场对战,他俩就成了山海新的风云人物,几乎以迅雷之势取代之前的妖怪成为女孩子们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男生,校草的名号也一直在两人头顶上徘徊。只不过在大部分女生眼里,云永昼难以接近,是一看就知道自己追不到的校草,卫桓喜欢插科打诨,是看起来比较好追的校草。   知道两个人都被女装大佬的幸运大奖砸中,几乎全山海的妹子都涌到了咖啡馆的摊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   “啊啊啊啊桓桓的春丽头超可爱!!!”   “妈呀我永昼弟弟黑长直太美了!”   临时店长桃妖学姐也没想到局面会这么严重,慌得一批的她只好动用了法术。一瞬间,咖啡馆四周围忽然生长出大片的桃树,延伸出的花枝纷繁交错,将整个摊位围起,只留下一个入口。   “大家排队进来哦!不要着急!”   服务了太多人的卫桓快要累到趴下,从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给大家端咖啡端蛋糕,合影录像样样配合,到后来干脆变出八个替身,让自己这个真身好好休息一下。   “累了。”卫桓钻到吧台后面,正要把下巴放在云永昼肩膀上,谁知云永昼反应更快,直接闪开一步让卫桓扑了个空,差点摔一跤。   “冷酷无情的家伙,靠一下能死啊。”卫桓趴在吧台,学姐也走了过来,站在吧台憋着笑摸了摸卫桓头上的小丸子,“辛苦你啦。”   卫桓一脸委屈,“妈妈桑,太多客人点我了。”   “哈哈哈你太红了,你是我们店的头牌。”   卫桓朝专业擦杯子一百年的云美人那使了个眼色,“正儿八经的头牌挂在这呢,跟个吉祥物似的。”   云永昼懒得搭理他。   卫桓伸出手指戳了戳云永昼的腰,“大美女,可以麻烦你给我倒杯嘉果[1]汁吗?我好累啊需要加一下buff。”   云永昼眉头一皱,一枚火焰已经直逼卫桓的鼻尖,“好好好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卫桓举起双手,在小火焰的逼迫下横着走到了云永昼的另一边,自己拉开冰箱门找出嘉果汁,又变出一个风绸从云永昼身边卷走一个刚擦完的干净杯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果汁一点点充盈着透明玻璃杯,突然间,卫桓耳后的通讯器发出嘀声,闪动蓝光,他将果汁放在冰箱上,伸手碰了一下耳后的通讯器,耳机延伸出来,“哈喽,你接通的是扶摇第一美女的频道,请问……”   “别闹了卫桓,快来山海南门!”通讯器那头是扬昇的声音,“刚刚辅导员召集我们去南门,说是有外面的妖怪混进来了!”   “什么?”卫桓啪的一下子关上冰箱门,回头看见刚刚还在吧台的云永昼已经出去,右手扶着耳机匆匆往外走,“哎云永昼你等等我!”   “我靠我嘉果汁还没喝呢……”卫桓紧赶慢赶跟上云永昼,之前的分身随着他的脚步一个一个回到他的身上,可咖啡馆外面堵了太多人根本出不去,“这怎么办啊?”   云永昼率先走到大门,冷冷开口,“借过。”   他的声音不大,但前面排队的女生们都纷纷被他的气场镇住,从队头到队尾逐渐安静下来,大家纷纷给云永昼让开道,卫桓笑嘻嘻跟在后面,“谢谢你们呀,等我回来再给大家服务!”   一出去云永昼就直接飞上天,卫桓跟在后面。   “哎你小心走光啊!”   云永昼:“……”   天空中满是庆祝山海祭的彩色气球和悬浮灯笼,教学楼的楼身投射着一个又一个虚拟电子屏,上面滚动播放着校长白泽的庆贺词、曾经毕业于山海的知名妖界女歌手的隔空献唱,以及每个学院制作的山海祭宣传短片。   空中实在太挤了,应该用穿越术的。卫桓心道。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不好意思!”他们穿过一群正向高处飞去的队列,看起来好像是扶摇学院的女孩子,一个个都梳着发髻穿着纱衣扮成飞天的仙女,两人跌跌撞撞打散了队伍,卫桓连连道歉,“啊啊啊抱歉撞到你们了!不好意思……哇你们的衣服真漂亮!”   飞过一群仙女之后,没看路的卫桓差一点撞上一个庞然大物。   “我靠……这是什么……”卫桓飞远了些,才发现这是个装满糖果的漂浮物,外形像一个巨大的航空母舰,比两个教室怼一起还大。   “啊我知道了,这是最后用来搞糖果狂欢的。”卫桓躲开了糖果航母,“我们用结界穿越术吧云永昼!我感觉我们飞过去好麻烦!”   正打着商量,谁知云永昼突然停下来,见他不飞了,卫桓也跟着停下来,顺着云永昼的视线望去,不远处靠近南门的空地上有一条身形巨大、半栋楼那么高的钩蛇[2],他巨大的尾巴分叉成两部分,疯狂甩动。好在南门是教工区域,不允许学生摆摊。但也真是因为山海祭,教官通通放假。   “卧槽?这就是扬昇说的外面的妖怪?”   通讯器又一次发出声响,卫桓接通,“喂?我们到了,搞什么这么大的钩蛇都能溜进来?”   “好像是带进来的人有携带空间的技能!”通讯器那头传来战斗的声音,“这条钩蛇没有妖怪意识了见到就打,你们小心点。”   “收到。”卫桓挂断联系,“我们要不要商量一个战术,哎哎哎云永昼你等等我……”   云永昼翅膀一振,霎时间空中出现无数个闪着金光的细长光锥,避开了空中的其他妖怪,直指那个在南门兴风作浪的钩蛇。   卧槽,太暴躁了。卫桓看着他摇摇头,一撇头看见钩蛇竟然用尾巴卷起了一个白咎[3],妹子吓得脸色苍白,眼泪都在打转。白咎是嘉卉学院的树妖,天生有止血疗愈的能力,大概率是被顺道叫过来加血的。   光刃越飞越多,云永昼根本不顾忌那条钩蛇手上是不是有自己人。卫桓咬咬牙,手掌一翻,将周遭的风凝结成两面暂时的盾牌给自己作掩护。不过显然云永昼的光刃更加坚硬,卫桓几乎能听见风盾碎裂的声音。   那只钩蛇甩着自己的长尾,高高举起吓得花容失色的白咎小姑娘。   卫桓直冲上去,看见云永昼的光刃一个个被钩蛇身上坚硬的甲片挡开,只有少数嵌进鳞甲缝隙之中,惹得钩蛇狂躁大叫。   漫天光刃之中,卫桓双臂同时往外一甩,手中凭空出现两柄长刀,找准晃动长尾上的缝隙,狠狠将风刀插入。   钩蛇疼得放声大叫,松开了卷起的长尾,卫桓乘势接住了落在半空几近昏迷的白咎,就在此刻,他的风盾破裂,一道光刃飞过,卫桓感应到,可双臂抱着白咎,反应力跟不上。   “阿桓——小心!”   不豫的声音。   卫桓向后侧了一下,最后还是被光刃浅浅滑过脸颊。   隔着密入天网的光刃阵,云永昼对上的卫桓的眼神,还有他脸颊蓝色妖痕下细细的一道伤口。他的手指下意识一停,飞速下冲的漫天光刃都瞬间凝滞,仿佛静止一般。   卫桓还没来得及搞明白云永昼这操作是什么意思,钩蛇的尾巴就甩了过来,他飞升闪开,看到了赶过来的苏不豫,“快!接着妹子!”   说完卫桓就把陷入昏迷的白咎抛给了苏不豫。   “别!阿桓这可是个活生生的……”苏不豫被卫桓这惊人举动吓了一跳,手掌迅速抬起,以清泉接住女孩儿,带着放到一边,这才长舒一口气。   扬昇也赶到他身边,又看向卫桓,“你怎么才来?衣服都不换的?”   “还换衣服,换衣服我更赶不上了!人太多我堵在路上了。这哥又不用穿越术。”卫桓直叹气,钩蛇的尾巴又一次甩过来。   “你们小心,他的尾巴是有剧毒的,钩上一次半条命都没了!”苏不豫很是紧张,为了保护女孩儿,只能从旁提醒。   卫桓一边躲避钩蛇分开的尾巴,心里想着对策。   没过一会儿,他抬头望向云永昼,大喊道,“云永昼,你的光索可以有多粗多长!”   云永昼没有说话,眉尾不经意间扬了扬。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拳头,霎时间,漫天光刃的形状都变得虚无,统统汇聚到云永昼手上,随着云永昼朝他们飞来,那些光渐渐变成手臂一样粗的有形的光索,云永昼松开手,光索与他平行,绕着钩蛇,穿梭来去。等到光索贴近钩蛇之后,云永昼飞上了高空,俯视着这巨物。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云淡风轻地在半空中来回摆动,随意地在空中划着8字、   就是这时候。   “扬昇,给我风。”卫桓朝着扬昇伸出右手,十多年来培养的默契让扬昇根本无需思索,手指在胸口划出一个紫色圆阵,推向卫桓。圆阵的最中心猛然涌出烟紫色的龙卷风,直要吞噬卫桓。   就在卫桓的手掌心触碰到龙卷风的瞬间,他嘴角一勾,妖化出的犬齿变得尖利。   “来了。”   手臂的肌肉将旗袍的短袖崩裂,他将掌心抓住的巨大紫色龙卷风化作一把巨型风之刀!   就在此时,高空中的云永昼双手抬起,分开,如同抓住了一根虚空的线,狠狠一拉。   一圈一圈围绕着钩蛇的光索忽然间缩紧,死死地缠住那庞然大物,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很好!   卫桓将全身妖力汇聚在右臂,脸颊的妖痕随着他的妖化不断地变蓝,暴露在外的右臂上出现发着蓝光的九凤家纹。   “我看你怎么钩——”卫桓猛地挥动手中的紫色风刀,整个人高高飞起,然后急速下落。   手起刀落,一刀将钩蛇的两条长尾生生斩断。   剧痛使这巨兽爆发出可怕的哀鸣。   这种妖兽的愈合力都非常惊人,站在一旁的苏不豫担心它的尾巴会再度接回去,于是抬手拽下挂在脖子上的鲛珠往空中一抛,那颗散发着浅绿色光泽的珠子霎时间变成全黑色,一阵海浪凭空而出,卷起那两条被卫桓斩下来的长尾,翻滚着吸入鲛珠中。   卫桓扭头朝苏不豫笑了一下,用左手朝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即再度抓紧那把硕大无比的风刀,准备砍下这个风蛇的头,谁知这时候云永昼忽然对着钩蛇的头放了一把火,吓得卫桓手一抖,没砍对地方。   “你干什么啊!”   云永昼缓缓下来,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只淡淡道了句,“他和你一样。”   说完他将右臂向后一挥,整个钩蛇都被熊熊火焰包围。   “怕火。”   操……卫桓气得不行,这个云永昼,简直比人头狗还人头狗。   “这一波我要Carry的!!!”卫桓简直要炸毛了。   “他做得对,我们不能随便杀掉钩蛇,我已经联系教官了。”扬昇赶上来,朝卫桓的手做了一个收的手势,他握住的那柄长刀立刻化作一阵紫色风暴被吸入扬昇的掌心。   人头没抢到,刀还被抢走了,卫桓更气了。   见白妹子已经醒过来,苏不豫也离开她来到了卫桓的身边,“现在怎么办?等教官回来?”   “等呗……”卫桓忽然觉得不对。   几个人都感觉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他们。   扬昇有种不妙的预感,“卫桓……你刚刚砍到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   四个人齐齐抬头,那个漂浮在空中、巨大无比装满了各色糖果的充气航空母舰上破了一个大口子,失去平衡朝他们飞来。   卧槽……   哗哗啦啦,满天下起了五彩斑斓的糖果雨,四个人被结结实实淹没在糖果堆成的山里。   “呸。我的妈,”只剩一个头的卫桓扶了一下自己快散掉的丸子头,“谁拉我一把,赶紧的。”云永昼自然是不会救他的,哪怕他已经从糖果山里脱身,视若无睹地踩着那些糖果从卫桓的脑袋边走过,走向他为钩蛇铸造的火笼。   卫桓眼疾手快地抱住云永昼的小腿,“不许跑!快救我!”硬生生把云永昼给拽倒了。   “哇你的旗袍都破了诶!”   “放开!”   “不放!”   “哎卫桓这个长方形的糖很好吃,你尝尝,我都给你剥好了。”   “我没那闲工夫!”   “阿桓,我来拉你。我很快就出来了……”   “松开我。”   “我不!你拉我出来我就松开!”   折腾到快要天黑,几个人才从南门回到教学区,苏不豫和扬昇匆匆赶回自己的摊位。云永昼和卫桓飞都没力气了,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咖啡厅。两人身上的旗袍被弄得破乱不堪,口红花得不能看,披头散发,狼狈到不忍直视。   “天哪你们俩刚刚去做了什么?”学姐一脸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   卫桓扯了扯自己破到不行的旗袍下摆,“我们做了真男人才会做的事。”   云永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扯下来头上的假发,“我去换衣服。”   “我先!”卫桓正要跑,被学姐揪住,“等一下,我给你拆这个丸子头啊。”   “哦。”卫桓只好乖乖地弯下腰,让学姐把已经散开的两个丸子拆下来,“那就让他一次吧。”   学姐笑着打趣,“你们俩关系可真好。”   “好?”卫桓鼓鼓嘴,“一点也不好,打完架就跑。”   “我开个玩笑你还押起韵了。”学姐拆下来发包,“好啦。”   卫桓大摇大摆地朝着更衣室走去,一边走一边随口逼逼,“人头狗,抢人头,抢完人头没朋……”   偏巧说到这儿,云永昼就撩帘出来了,一身黑衬衫配上冷脸煞气十足。   “……友。”习惯性秒怂的卫桓立马露出灿烂的笑脸,朝着云永昼做出等待击掌的动作,“Yo!Yo!云永昼!你是我的好朋友~”   云永昼忽略伸到脸跟前的那只手,朝着别处径直走开。   “你以为我要跟你击掌吧,才没有,”下台阶小能手直接用伸出来的那只手撩开了更衣室的帘,动作流畅毫无尴尬,“我是要进去换衣服,失望了吧~”   等到他出来的时候,云永昼已经不见人影。   说不上为什么,卫桓的心里还有些小失落的。他给扬昇打了个电话,约着一起逛山海夜市。挂断之后,学姐叫住了他。   “小桓你等等。”学姐走上来递给他一个创可贴。   卫桓愣了一下,看到学姐指了指他的脸颊,才想起来之前救白咎时被光刃划到的伤口。云永昼的光刃不仅锋利,而且对大部分的妖怪都会造成难以愈合的创口。   “谢谢学姐。”卫桓接过她手中的创可贴。   “不用谢我。是永昼留给我的。”说完她又忍不住笑起来,“他光留了个这个在吧台,什么都不说,得亏我聪明才想到应该是给你的。”   卫桓耸耸肩,“或许并不是。”说完他扬了扬眉尾,“总之谢啦。”   学姐看着卫桓,眼神怪怪的。   “怎么了?”卫桓也低头看看自己,打趣道,“现在看我穿男装都不习惯了吗?”   “不是。”学姐歪着脑袋,“我怎么感觉这件黑衬衫比你之前过来的时候要大啊,是我的错觉吗……”   卫桓扯了扯自己身上这件衬衫。   “……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1]嘉果:出自《山海经·西山经》:“ 不周之山……爰有嘉果,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黄华而赤柎,食之不劳。”   [2]钩蛇:出自《续博物志》卷二:“ 先提山有钩蛇,长七八丈,尾末有岐,蛇在山涧水中,以尾钩岸上人牛食之。”   [3]白咎:出自《山海经·南山经》:有木焉,其状如榖而赤理,其汗如漆,其味如饴,食者不饥,可以释劳,其名曰白咎。(原本的那个jiu字居然在晋江无法识别??其实上面有个草字头) 第24章 幻梦蜃楼   云永昼坐在床边, 沉默地注视着熟睡的卫桓。   当年阴差阳错交换的衬衫, 最终还是物归原主。   连名字都倔强暗示未还宿命的那个人,到头来还是等到了。   静谧的黑暗里, 只有一枚萤火般的光点陪着他彻夜不眠, 隔着一点距离照亮卫桓微微蜷起的背影, 直到天际泛白。   一颗心终于落下来。   云永昼的手指还残留着细微的痛感,还有脸颊的刮伤, 比起过去数不清的战损, 这并不算什么,可疼痛的来源却让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感觉变得珍贵无比。   血契并不是人人都可以结, 也有过结契之后因承受不了强大妖力而大损元气的可能。他冒不起任何风险。   但他也说不清, 自己这么盯上一整夜, 究竟是因为害怕危险的发生。   还是因为他害怕自己等到的只是幻梦一场,海市蜃楼。   明明已经反复确认过太多次,明明已经肯定自己这一次绝不会错,可还是不安。   毕竟他破碎过太多梦。   卫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睡到了床上。不过好在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没准儿是晚上太冷下意识往床上爬的。   云永昼可真是转性了。卫桓打了个哈欠坐起来。   这要是搁以前, 他肯定会把自己一脚踹下去, 根本没得商量。   趁着房子里没人,卫桓溜达了一圈,在客厅的茶几上看到了全套的洗漱用品。   真的转性了……   刷牙的时候他就盯着自己现在这张脸一直看,仔仔细细地看。   好看是好看,可怎么看都没有以前的他帅啊。卫桓皱起眉,吐掉嘴里的泡沫。   洗完脸之后他又把脸怼到镜子跟前, 左看右看。这张脸太清秀了,看起来就很弱,很适合装小白兔。   卫桓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颧骨处,尽管他知道,这里再也不会出现蓝色妖痕了。   “唉,没眼光。”   洗漱完就听见门铃响。卫桓走到门口,电子屏上是一个穿着炎燧学院校服的女孩子。   “您好?云教官让我送东西来的,他出任务去了。”   卫桓不敢随便说话,于是通过电子屏发送了一个信息,传递到外面的屏幕。   [什么东西?]   看到对方在电子屏里像个电视导购一样一一展示自己从山海食堂买来的甜点零食之后,卫桓心动了。   全他妈是他以前最爱吃的东西,他有七年没吃过了!   [麻烦你放到门口,我一会儿出去拿。]   站在电子屏前的卫桓,盯着妹子把东西放好走开,又等了至少三分钟之后才敢开门,不过就在这时候他才发现,这扇门好像是需要脸部识别的,总是是要扫描一下。   他肯定没有录入教官系统啊,这怎么办。   一向不轻易死心的卫桓还是点了一下扫描选项。   扫描结束后,咔塔一声。   “卧槽?”卫桓不可置信地拉开了门把手,“还真的开了……”   山海大学教工宿舍的安保系统就这么任性的吗?   不过在他看到地上的一大袋零食之后,卫桓就顾不上替山海的安保操心了,满脑子都是吃,自打他重生以来,就没吃到过一个好吃的。   当然,卫桓也为自己的嘴馋付出了代价。   “阿恒!”   吃饱喝足偷跑回学院的卫桓刚要进入炎燧的结界,就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景云。   “怎么了?”卫桓转身,看见景云一脸惊恐地朝他跑过来,“发生什么事儿了,把你吓成这样。”   “就、就是你啊!”景云叉着腰直喘气,“我……你……”   “你慢点儿我怕你一口气上不来倒我跟前,”卫桓四处望了望,扶住了景云,“你这可是碰瓷啊我跟你说。”   景云长吸一口气,“你、你现在真的跟云永昼教官住在一起吗?”   ……   “什么?!!”卫桓一脸懵逼,然后下意识捂住了景云的嘴,“你你你乱说什么啊……谁跟你说的。”   “唔唔唔……唔唔……”景云的嘴被捂得死死的,从扶摇制服的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递到卫桓面前。卫桓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山海的bbs,里面居然在疯狂转载自己在教工宿舍门口的照片!   “卧槽……”卫桓松开了景云,食指推了一下戒指上的方形宝石,一个全息投影屏幕出现在宝石上方,是卫桓的手机屏幕,他直接点开论坛,根本用不着搜索,首页全是有关他的讨论。   景云一瞬间变身成好奇宝宝,“这是怎么调出来的?我都不知道可以这么用。”   卫桓一边皱眉翻着网页一边搭话,“没人告诉你?这个是可以投影的,在学校给你的手机上设置一下就可以。卧槽……那个女生居然躲起来偷拍我,太阴险了!”   “所以你真的和云教官同居了吗?”景云把自己的脑袋凑到卫桓跟前。   卫桓的手在屏幕前一收,屏幕消失,“同个鬼的居啊。”他试图和景云解释,但是又感觉说不清,“反正不是同居,我跟他的关系不是你想象中……”   “笨蛋人类!”   扬灵突然间从天而降,收了自己漂亮的墨蓝色羽翼,双马尾骄傲地一甩,“和最强的金乌结契的感觉怎么样?”   “结契????”景云再一次震惊了,抓住了卫桓的两条胳膊。   卫桓一脸心如死灰地看向一无所知的扬灵,咬牙切齿,“您来得真是时候啊……”   “那当然~”扬灵完全没眼力见儿,嘴角扬起骄傲的弧度,转了一下自己的戒指,一块全息屏幕出现,“我不光来得及时,我还帮你澄清了呢。”   听到扬灵这么说,卫桓忽然间有种不妙的预感。   “大小姐您做了什么……”   扬灵把屏幕往卫桓那儿一推,忍不住想看热闹的景云也跟着凑到卫桓的肩膀那儿,小声说了一句我也想看。   “看看看……”卫桓盯着屏幕,上面竟然是扬灵发的帖子!   [你们这些无知的家伙,本小姐这个见证人就大发慈悲来告诉你们真相——云教官和笨蛋人类不是同居,是结契。散了吧~]   疯了吗???   卫桓想往下翻,可发现自己没有权限,于是抓过扬灵的手用她的手翻,扬灵喂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你干嘛,不许碰我!本小姐就是善心大发,你别这么激动。”说完她把屏幕一收,怕了拍手,“现在没有人传你的谣言啦。”   你以为……卫桓简直服了,这个小公主究竟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谢谢您,我谢谢您全家。”卫桓一脸生无可恋,拍了一下景云的肩膀,“我知道你现在很迷,我也是,等我缓缓,晚上吃饭再跟你说。”   景云一脸认真,“你晚上还会跟我吃饭吗?”   卫桓:“……不然呢?”   景云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跟你的主人吃饭吗?”   谁他妈是我主人啊!!!   卫桓凶狠地伸出食指对着景云指了几下,想说最后又憋了回去,转身进入了炎燧学院的结界。   回到炎燧,几乎路过的每个人都在看他。老实讲,无论是上辈子当九凤的时候,还是重生成这个弱小人类,卫桓从来都是视线的焦点,只是重生后的视线往往都不那么友善罢了。他假装感觉不到别人的异样眼光,自顾自回到教室。   “魏恒。”   经过四楼楼梯转角的时候,卫桓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隔着几级台阶的距离望向自己曾经的朋友,“……你是?”   苏不豫露出温柔的笑,右眼眼下,一片半透明的鲛鳞在阳光下发着淡淡的彩色光芒,“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其实择院式的那天我也在,就在云阳的旁边。”他往上走了几级台阶,“我刚刚来炎燧交接工作,碰巧遇到你,就想和你聊聊。”   楼梯这里人来人往,两人最后还是到了楼下花园的长椅上,背后有一棵长得很好的海棠,花期快要结束,粉白的花瓣纷纷落着。   “听说你近战的底子很扎实。”从自动贩卖机过来的苏不豫递给他一杯丹木果汁,“你新生赛的时候我没能去成,有点可惜。”   卫桓看着他递过来的果汁,神色犹豫,这是他过去最爱喝的饮料。苏不豫是他高中入学时认识的,和扬昇一样,算得上是他的挚友。   “放心,人类也可以喝的。”   他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苏不豫笑着看向不远处正在训练的一群炎燧学生,忽然开口道,“这些天很辛苦吧。”   卫桓愣住了,指尖紧紧地抓住杯壁,“嗯?”   “身为全校唯一一个人类,你在这里应该受到了很多不公平待遇。”苏不豫的语气很温和,他说话的时候咬字总是很轻,但又有一种安定感,“我猜。”   卫桓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苏不豫是半妖。   无论是在崇尚强大力量的妖怪世界,还是在远离妖怪的人类世界,半妖永远都是一个异端,不被任何一方所包容和接受。   “我以前有一个朋友,和你有点像。”苏不豫说完忍不住低下头自嘲地笑笑,“这个开场白听起来是不是有点俗套,但我说的是真的。”   老实说,他说第一句的时候卫桓就开始慌。   这是不豫,他可以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吗?卫桓在心里问自己。   他会不会和扬昇一样,相信自己是叛徒的事?   他还是不敢。   “是吗?”卫桓笑着喝光手里的饮料,“老师你的朋友一定都是很厉害的妖怪吧,怎么会和我像呢。”   苏不豫的眼睛像一汪深邃而平静的湖水,看向卫桓的时候总是投射出最温暖的波光,“他是很强。但并不只是在妖力上,而是他的内心。”   “在我最需要被人认可的时候,他认可了我,告诉我,我并不是异类,也不是弱者。”   记忆开始一点点盘踞卫桓的大脑。   面前这张浅笑的面孔与当年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渐渐重叠。   时光是最温柔的蒙太奇。   苏不豫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晦暗的少年时代,永远忘不了。   小时候的他出生在凡洲,生活虽清苦,但和母亲相依为命,也算是有个幸福童年。   直到他鲛人的血统被人知晓,过去的那些儿时玩伴一个个悄然远离。谁都知道鲛人落泪成珠,于是那些贪婪又充满好奇欲的人类同学极尽所能欺凌他,让他哭出来,哭给他们看。   看看他的眼泪是不是会变成价值不菲的珍珠。   人类把对妖族的愤懑统统发泄到他的身上,尽管他的身上也流淌着与他们相同的血统。   暴戾,贪婪,欲望,压迫。   小小年纪的苏不豫再也哭不出来了。   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身为弱小人类的母亲什么也做不了,积郁成疾,临死前将全部的家底给了他。   “去妖域吧,那里才是你的家。”   他哪里还有家?无处可去,他只能一个人远离凡洲,去妖域闯荡。凭着自己的努力,苏不豫好不容易考上了昆仑虚最好的高中,可事情却没有任何的好转。   那些自诩强大的妖族后代嘲笑他弱小而低劣的人类血统,嘲笑他的胆怯与口吃,用各种妖术在他的身上烙印伤痕。   [你闻闻这个小结巴身上的血腥味儿。]   [真恶心,一股人类的味道。]   [你到底是不是鲛人啊,掉个珠子给我们看看啊。]   在保守折磨的晦暗时光里,苏不豫唯一的避难所是废弃的学生公寓。   那栋老旧建筑物的背后有一个长满杂草的院子,院子里安置了一个小池子,他可以偷偷溜进去,把自己双腿放进池中,让它们变成鱼尾。   沉默的春日下,他像往常一样用掌心涌起的水流为自己清洗伤口,然后发呆,一个人发呆。   “唔……”   有人?   他惊慌地回头,发现院子房顶上竟然躺着一个熟睡的男孩,离房檐的边缘只有咫尺之遥。   好危险。   是先叫醒他,还是先离开这里。苏不豫挣扎不已。   可还没等到他做出最终决定,那个男孩儿睡梦中竟然翻了个身,一下子从房檐上滚下来。苏不豫吓得差点叫出声,谁知下一刻男孩儿的背后竟然生出一对黑色的羽翼,哗地一声卷起一阵风。   飞在空中的他揉着自己惺忪的双眼,视线迟钝地对上池边的苏不豫。   被发现了,苏不豫下意识跳进池里。   “喂!”   隔着清澈的池水、波动的光与纹理,躲在水中的苏不豫眼看着他飞到自己的上空,脸上满是担忧。   “你没事吧!我不会水啊。”   这个人会飞,他身上是……大妖怪的血统。   “我吓着你了吧?没事儿你先出来,那个池子里不冷吗?”   犹疑许久,苏不豫最终还是从水中出来。   “你还好吧。”男生降落在池边,蹲下来,朝他伸出一只手,“我是高一(2)班的卫桓。你是哪个班的?”   苏不豫没有吭声。   “哇,”卫桓似乎根本没有介意他的沉默,自己还找到了新的注意点,眼睛一亮,“你的鱼尾好漂亮!”   他笑起来的时候犬齿尖尖的,很可爱,像个小动物,“啊跑题了,你是……?”   苏不豫努力地克制自己紧张的情绪,他能感受到卫桓身上强大的血统,光是看见他锁骨上的妖纹,他都觉得压迫。可他越是努力想要保持正常的状态,越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是……半、半妖……”   卫桓笑着摇头,一屁股坐在池边的草地上,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瞳孔中闪烁着蓝色的光。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苏不豫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围好安静,安静地能听见蛰伏的虫钻出草丛的细碎声响。   卫桓忽然间伸出一只手,“哎。”   他的掌心摊开接在苏不豫的下巴,一颗细小却璀璨的珍珠落上去,轻轻摇晃。   “你怎么哭了?” 第25章 四舍五入   “所以, 你的朋友现在……”卫桓试图开口, 他其实很想知道现在苏不豫的立场,从目前观察到的来看, 苏不豫似乎是怀念他的。   失去扬昇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刚开始的那些天, 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儿时的画面, 无论自己去做多么冒险的事,扬昇永远都是在他背后替他望风的那一个。无论自己犯下多么大的错, 都有扬昇帮他一起担着。   每每醒来的时候, 卫桓总是冷汗涔涔,想不顾一切冲到他面前去解释去挽回, 可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再怎么解释, 也换不回挚友父亲的性命。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走了很久了。”苏不豫开口的瞬间,眼神暗淡下来,“他是妖,走了就回不来。”他故作轻松地看了卫桓一眼, 笑道, “虽然我说你像他, 但也只是感觉,你们长得并不像。但我总能从你的身上感觉到他的影子,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太久没有见到他,产生了一点错觉。”   听着这样的话,卫桓微微出神,感觉到对方没有继续说了, 他才有些勉强地笑道,“如果你这位朋友知道你这么想念他,一定会感到很幸福。”   “是吗?”苏不豫的眼神飘远,望向云端的几只飞鸟。   “他如果知道,起码会托个梦给我。”   听到这句话,卫桓愣了愣。   这种被迫隐瞒的感觉实在太过复杂。或许在许多人的眼里,他足够的没心没肺。   事实上他并不是没有想象过自己死后的事,他想象过扬昇得知他和他父亲双双死于战场时的心情,也试图去换位思考,如果是他最好的朋友害死自己的父亲,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也试图想象,一直被自己当成亲弟弟的苏不豫在自己死后的七年里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他又能怎么办,这七年终究是过去了。   如今的他不敢告诉任何人自己已经回来的真相。从出生就被碰到至高点的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被狠狠砸入谷底的事实。   两人都陷入沉默,最终还是苏不豫先开了口,“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么沉重的事,很奇怪对吧,感觉像是在编造什么伤心往事博取同情。”   “你是不是好奇,云永昼为什么会和我这样的人类结契?”卫桓清楚苏不豫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毕竟整个山海都已经传开了。   苏不豫的手指轻轻点着杯壁,“说不好奇一定是骗你。不过……”身后的花树上传来簌簌的声响,下一秒一个什么东西掉下来,苏不豫挥了下手掌,一颗水球在半空出现,接住了从海棠树上掉落的小火鼠。   水球渐渐降落到地面,溶解消失。小火鼠站定后甩了一下身上的毛,朝苏不豫鞠了一躬,然后跑开了。   看着小家伙走开,苏不豫回头,“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卫桓忍不住笑起来,苏不豫还是老样子,“看来你确实不好奇。”   “哦,对。”苏不豫笑道,“我一直以来都不太能想到永昼心里的想法,所以也就习惯了,再说了,不掺和别人的事总是没错的。他家族显赫,做什么事都不必看别人的眼色。”   这一点卫桓倒不认同,他反倒觉得,云永昼要看太多人的眼色了,所以才活得那么累。   “你不想掺和,可又来找我。”   苏不豫耸耸肩,“不矛盾。我找你并不是因为他与你结契,其实是我选择的时机让你产生误解了,择院式结束那天我就想找你,不过最新新生入校,很多琐事等着我做,就耽搁了几天。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告诉你。”   解释完,他转头看向卫桓,眼神温柔,“你并不是山海的异类。”   卫桓忽然间觉得这一幕好熟悉,只是人物对调了。   “只要你接受自己,认同自己,一切都没那么难。”   说完他看了一眼时间,从长椅上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得回上善了。”苏不豫嘴角露出浅浅梨涡,“如果你需要帮助,尽管告诉我。毕竟我们身上都流着人类的血,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盟友,对吧。”   卫桓点点头,看着苏不豫转过身,看着他走远。   “等一下。”   苏不豫回过头,眼神疑惑。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卫桓尴尬地站起来,他差一点就想告诉苏不豫自己的身份,可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不敢,并不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而是如此不明朗的局势下,他实在担心自己会连累到他。   “那什么……”卫桓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空杯子,“谢谢你的果汁,很好喝,我很喜欢。”   苏不豫的嘴角抿开笑意,“他以前也挺喜欢喝。”说完再一次转身,离开了这里。   卫桓松了口气,他现在赌不起。   他以叛徒的身份死去,明显是有人精心安排的阴谋,暗箭难防,知道他复活的人越少越好。贸然将苏不豫拉入这个迷局之中,情况只会变得更坏。他真的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将空的纸杯扔进垃圾桶,卫桓独自一人回到班上。扬灵正凑在燕山月跟前说话,其他的妖纷纷朝他投来眼神,大多都在看笑话,看他被云永昼圈养的笑话。   卫桓目不斜视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谁知几团橙色火焰将他团团围住。   “别走啊。”   又是谁这么闲……   卫桓转过身,一个翘腿坐在课桌上的男生盯着他,脸上挂着戏谑笑意,看着卫桓回头,他双手往后一撑,从桌面上跳下来,一步步走向他,“别害怕,我就是好奇。云教官是看上你哪里了?”   天狗的气味。   卫桓盯着眼前这只名叫赵星坚的天狗,他的家纹在两个耳垂上,橙色的月牙形状,分班的那天他就注意到了。这小孩身边总是一群拥趸,傲得很,大妖怪出身,难免心有傲气,可这小孩简直比扬灵还傲娇,白瞎了一张好脸,脾气这么恶劣。   他不由得在心里摇头,某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像个呼风唤雨的校霸,其实内心就是个十足的小公主。   说起来,以前扶摇学院也有一只天狗,也是这么惹人烦,不过他倒是没长这一头扎眼的红毛。卫桓一想,赵星坚……赵月承……   妈呀,这该不会是那个大狗子的弟弟吧。这家人起名儿真是绝了,星月传奇吗?   这么一想,卫桓再去看他的脸,怎么看怎么像大狗。当初那个大天狗赵月承一天天的仗着金乌和天狗两家的长辈共事,老想跟在云永昼的屁股后头,可偏偏云永昼从没将他放在眼里,一直独来独往。这也就算了,大狗子没事儿总爱找他麻烦,整个扶摇学院数他讨人厌。   七年过去,大狗子还没见着,先遇到他们家小狗子了。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一个人类怎么可能进得了山海。”赵星坚嗤笑一声,“后来我听说你在山海大门外的时候就遇到云教官了,还倒贴上去抱他。啧,果然是人类,手段这么下作,”他凑到卫桓的跟前,轻声道,“你是靠走后门进来的吧。”   他刻意把“走后门”三个字咬得很重,脸上还挂着一幅恶劣的笑,周围的几个妖怪学生也都跟风笑起来,前俯后仰的。   赵星坚左右打量他的脸,又跳下桌子走过去,伸手捏住卫桓的下巴,“反正在人类里面,你长得的确算不错的,圈养一个偶尔玩玩也挺有意思。不过云教官那样的家世,敢冒着被人向上举报牵连父兄的风险和结契,我就纳闷了,你究竟是有什么勾引人的本事?”   我也想知道啊,小狗子。   卫桓一言不发,就这么盯着他,任他恶心人,反正重生到现在,他什么难听的话都听了个遍,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现在想想,你笔试第一,实战赛正好又是云教官当的裁判,择院式他也在场,就连你参加一个小小的实践任务,他都跑去救你,”赵星坚绕着卫桓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哎你说,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你说得对。卫桓心里暗自肯定。   见他这么淡定,赵星坚心里倒是不爽了。他咳嗽一声,伸长脖子,“哎呀,就连我们小毕方都差点被你强大的后台给弄下来了,幸好最后还是拼实力,不然这种黑幕传出去可真是让山海的先辈蒙羞啊。”   扬灵早就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来。   你看你看,生气了吧。赵星坚洋洋得意,谁知下一刻扬灵便开口大骂,“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啊,黑幕你个头,我跟这个笨蛋人类那一赛根本就没有黑幕,本小姐是凭本事赢的他。”说完她语气又弱了些,“虽说这个笨蛋人类话很多,又很烦,老是给我添麻烦,还害得哥哥让我跟他道歉,还老是麻烦山月姐姐……”   喂……卫桓一脸无奈,大小姐你能讲重点吗?   于是被火焰团团围住的卫桓咳嗽了一声,“但是!”   被他这么一打岔,扬灵也忘了后面的话了,跟上了卫桓的思路,“但是……但是他的确是有实力的。云哥哥,不是……云教官也不可能做出帮考生作弊的事。”说完扬灵打量了一下赵星坚,“再说了,上次云教官和笨蛋人类在实战课上近身格斗,你不也没有站出来和他对战吗?现在逞什么能?”   坐在座位上的燕山月一脸沉着地翻着书,轻飘飘接了一句,“反正一定不会是因为他喜欢云教官。”   这双簧唱得好啊。卫桓立马起了劲,从刚才起就一直摆出矫揉造作无辜受害者的表情,现在秒变吃瓜群众,“哦~~~”   “哦什么哦!”赵星坚气得话都说不明白,“谁说我喜欢云教官了!胡说!”   燕山月抬起脸,用她常年冷淡的表情看向快要绷不住的小天狗,“我说你、不、喜、欢。”   小天狗一下子慌了,“对,对啊,我就是不喜欢。”说完他生气地摆手,卫桓周身的火焰都消失,“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不公平的事!”   铃声响了起来。   “如果你是觉得我被圈养这件事不公平,”等到铃声结束,卫桓才终于开口,“你也可以要求云教官圈养你,我一点也不介意。”   赵星坚勃然,“圈养我?这怎么能叫圈养!这叫结契!”   卫桓冷静地笑了一下,“哦对,结契。那我和云教官也叫结契,既然你很清楚,以后就不用一口一个圈养了,看起来就像个无知的小学生。”   “你——”   “另外,”卫桓笑得更甜了,“结契你懂是什么意思吧?相当于某种契约,那什么是契约呢?”   卫桓一边摇头晃脑地迈着步子,一边掰着手指头瞎扯,“四舍五入可以是卖身契,再四舍五入可以是房契,再四舍五入甚至可以是婚契。再四舍五入就是……”   看着赵星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卫桓心里爽得一批。   扬灵还相当给力地打了个配合,“就是什么?”   卫桓歪了歪脑袋,一脸得意,“就我是他老……”   “魏恒。”   操。   我操·我操·我操……   卫桓几乎是一瞬间感应到了金乌的妖气,就在自己的身后!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跟听了声猫叫腿就软了一半的耗子似的,下意识就改了之前没说完的最后一个字,几乎都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婆。”   说完,卫桓转过头,朝着一脸冷淡的云永昼挤出一个笑脸,没底气又没脸皮地开口,“是吧,老、老公……” 第26章 光的秘密   老公这两个字一叫出口, 卫桓下一秒就想咬舌自尽。   他可是在父母墓前发誓要给他们生一麻袋小小九凤的人啊, 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叫一个男人老公呢?何况这人还是最开不起玩笑的云永昼啊。   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跟前拔须。卫桓在心里疯狂抽自己嘴巴子, 然后小心翼翼地瞥向当事人。   谁能想到云永昼的脸上居然没有丝毫被惹怒的神情, 冷静得一批。他的眼神从卫桓慌张又讨好的小表情移开, 望向其他吃瓜的学生。   “去操练场集合,现在。”   学生们愣了一下, 又忙不迭应声, “是!”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赵星坚气得要命,可看见云永昼在这里又只能忍住不发作, 走上前委屈道了句, “云哥……”   “叫我教官。”   看吧, 人家都不带搭理你的。   卫桓幸灾乐祸地摇着脑袋,小声学舌,“云哥~”   赵星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愤然离开教室。   朝着他后背吐了吐舌头, 卫桓恶劣地笑起来, 直到转头对上云永昼的眼睛, 他才开始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啊……我也要去操练场……”   “等一下。”   卫桓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心虚地甚至闭上了眼睛。   遭了遭了……   别打脸不要打脸……   神经紧绷到了极点的时候,微凉的手指触及他的眉间,动作轻柔地蹭了蹭。   恍惚间睁开眼, 卫桓有些呆滞地盯着云永昼。云永昼一句话也没有说,头歪了一下,也盯着他。   “操练场!”卫桓在心里拍醒了自己,“操练场……”   捂着眉心快步离开教室。   云永昼望着他的背影,停留了片刻。扬灵高高兴兴地从他身边走过,跟个小兔子似的蹦跶到门口,又回头,“山月姐姐,走啊。”   “马上。”燕山月翻动着桌上的书,“我找个东西,你边走边等我。”   “哦。”扬灵说完又冲云永昼笑了一下,超小声打招呼,“云哥哥我先去啦。”   小毕方刚走,教室里只剩下燕山月一个学生,云永昼也准备离开,刚才还在找东西的九尾站起来,来到他身后,有意无意开口,“我的反魂果在拿到手的时候就已经用了。”   云永昼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声。两人并肩而行,燕山月又道,“我和你不一样,我考第一就是想要反魂果。之前被我哥圈养的那个人类女孩有个妹妹,你应该听说过。我看着那个孩子长大,也看着她成了我哥的玩物。”   燕山月很平静,“但我不想看着她死。”   当初因为被背叛,以至于她再也无法对人类施以援手,可当她回到久违的家中,得知那个小女孩被折磨得快要死掉的时候,燕山月还是被愧疚打败了。   她无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因为她的漠视而离开。   云永昼终于开口,“你没必要和我解释。”   “也对。”燕山月嘴角勾起,看着不远处操练场上和扬灵斗嘴的卫桓,“我应该跟那个人类说,但他好像是个心很大的人,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我有没有拒绝过他的请求。”   他的确是。   心很大,从不捆绑任何人,也从不记仇。   “不过云教官你,身为初代金乌转世,这么罕见的血统,却冒着被全族指责的风险与一个人类结血契……”燕山月侧目看他,话留三分。   云永昼像是充耳不闻,并不打算回应。   “这不算什么,”燕山月靠近些,声音又低了几分,“因为我听说,你的反魂果七年前就用掉了。”她抬头去看云永昼,“钩吻的滋味儿不好受吧,云教官不需要请假休养休养吗?”   “多谢关心,”云永昼停下脚步,对上燕山月的眼睛,“我很庆幸,你在他面前是只不爱说话的狐狸。”   燕山月挑了下眉,抬起手,像是遮太阳似的搁在眉上,手背上的紫色鸢尾闪着妖冶的光。   “今天天气不错。”她的语气轻快,嘴角弧度微妙,“宜套话,宜勒索。”   进行灵魂沟通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操练场上的另外两人已经达成了盟友关系。扬灵躲在一棵影木后头,卫桓抱着腿坐在下面,嘴里叼了根草,偷偷望着不远处的云永昼和燕山月。   “哎,你说他俩在聊什么?”扬灵用胳膊肘杵了一下卫桓的脑袋,“山月姐姐还在笑呢,她平时都不怎么笑的……”   “隔着这么大老远的我怎么听得到,我就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类好吗?”卫桓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小声逼逼,“你山月姐姐没准儿也喜欢云永昼。”   “不可能!”扬灵一把抓住卫桓的头,“这怎么可能呢?山月姐姐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云哥哥的!”   “我去,你松开我头发!疼疼疼……”卫桓努力地从扬灵的魔爪里逃脱,“不喜欢,不喜欢,她肯定不喜欢。”   好巧不巧,旁边走过去俩吃瓜妹子,“哎你看,云教官和燕山月欸。”   “他俩好配啊。”   “就是就是,两个都长得这么好看,而且还都是入校的状元,家世也般配,这是什么神仙cp!”   “对啊,简直就是【长大之后我就成了你】那种最经典的桥段啊,配一脸!”   扬灵和卫桓同时转过头,异口同声对着她俩反驳道,“配个头啊!”   两个妹子吓一跳,尴尬地离开。   “嘁,现在的小姑娘看什么都配一脸。”卫桓嫌弃地望着她们的背影,“幼稚。”   扬灵的小马尾一甩一甩的,“就是,无脑cp粉,天天给我们山月姐姐拉郎。”   “你说得对。”卫桓满脑子都是云永昼以前在山海论坛被人花式拉郎的回忆,甚至都忘了自己当年被人疯狂组西皮的盛况,不知道的以为半个山海都跟他有一腿。   “什么说得对?”   听见燕山月的声音,两个人都吓得猛回头,扬灵怂得厉害,直接把蹲在地上的卫桓推了出去,“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我操……”卫桓被她一推后背,直接扑倒在云永昼的裤腿下。他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嬉皮笑脸地抬头,“我、我也什么都没说。”   云永昼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操练场的中心。   “战备一班,集合。”   卫桓以前在山海上学的时候,最喜欢上实战课,毕竟当年的自己也是扶摇的主战力。不管是近战格斗还是能力,都比寻常学生高出一大截。   成为人类之后,卫桓一开始以为自己一定会很沮丧,从以一敌百的天之骄子变成毫无妖力的普通人,想稳住心态实在太难。但真的上学之后,他又发现自己并没想象中那么失落,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   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而已。   结束近战训练之后的卫桓喘着气坐在草坪上,眼看着自己的同班同学一个个地施展妖力,火焰满天飞,比太阳还要晃眼。他无事可做,开始一个个观察大家的能力。   扬灵的能力和扬昇差距很大,如果说扬昇的召风术属于补给能力,一个人奶活一整个扶摇,那扬灵一定是实打实的攻击力量,她的莲火不仅速度快,而且具有爆破能力,如果可以自如地调整范围,战斗力就更可怕了。   卫桓的眼睛看向燕山月,她正和那个傲娇天狗赵星坚模拟对战,赵星坚和他哥不一样,从母亲那一族继承了火属性,而且天狗吸收太阳精华,阳光越是强烈,他可以召唤的火势就越大。就像此刻,下午两点的太阳晒得不得了,这个小狗子就活生生弄出一整片环形的火墙将燕山月包围其中。   “难怪狗子一家都喜欢云永昼……”卫桓吐出嘴里的草根,无意间呸了一声,看向十几米开外正指导他们的云永昼,“就是想蹭太阳的热度。”   不过燕山月的狐火也不是开玩笑的,控制力极强,是最好的控场选手,又有玉藻镜封印术。不过她就算只靠过硬的近战实力和九尾一族最拿手的幻术,也可以轻轻松松赢过对手。   卫桓忽然想到,当年的山海祭的友谊赛里,燕山月亲哥的狐火似乎并没有压制住云永昼,反被云永昼给打得很惨,本来想carry一波炎燧队,结果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看来狐火的控制力也有上限。   所以当年的扬教官才说,“金乌之力和凡火是不一样的。你们这些小辈里,云永昼身体里的力量是最可怕的。”   看着看着,卫桓的眼睛就又不自觉往云永昼身上跑。这么厉害的人,不去战场,干嘛跑来炎燧当一个区区教官。   而且大家总说一物降一物,难道就没有什么人能降得住云永昼这样的家伙吗?   唉。卫桓仰头倒在草坪上,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睛有些发酸。   反正呢,那个人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   “云——教——官——”结束后的扬灵隔着大老远大喊,“那里有个人在偷懒。”   卫桓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朝扬灵比了个中指,在云永昼转头看向他时,又心虚地拿伸出来的两根手指头戳上自己的脸颊,甜甜地笑了一下。   我也不想偷懒啊,可是光凭近战能力根本打不过妖嘛,还得藏着以前的套路不能被发现,生活真的在为难我这个小人类。   实战课的最后五分钟,所有学员集合,云永昼稍稍点评了一下,最后看向藏在队伍最后面的卫桓,“其他人可以下课了,魏恒晚上六点来十三号训练室留堂加练。”   队伍里开始传出嗤笑声,以赵星坚为首,“让你偷懒,活该挨罚。”   卫桓挑了挑眉,微笑着对着口型,“我。乐。意。”   晚饭时间,景云早早地就在食堂占好了座位,刚看见卫桓就冲他招手。   “今天怎么样?”   “很好。”卫桓没有灵魂地回答,“晚上还要留堂。”   “啊?”景云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向卫桓的脸,却不小心发现了什么,“欸?你的眉心怎么多了一个金色的点啊。”   卫桓抬手揉了揉眉心,“很明显吗?”难怪刚刚云永昼也蹭,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擦掉吧。   自从上次跟他结契,自己的眉心就多了一个隐隐约约的金色小点,刚开始还看不太清,这两天越来越显眼了。   “嗯。”景云拿出手机给他拍了一张,“像金色的朱砂痣。”然后将照片挪到空中,两只手指移动放大,“你看。”   结契就结契吧,还非得在他身上留下点什么。   等等……   卫桓忽然间想起来,照理来说,普通的结契都会在对方的身上留下自己家族的妖纹才对,怎么连这一茬都忘了。他慌忙在检查自己身上,又询问景云,“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就像火焰或者太阳图腾那种。”   景云仔仔细细地检查,最后还是摇摇头,“没有啊……”   “真的?”卫桓拽了拽自己校服衬衫的领口往里面瞄,就差把脑袋埋进去了,“在哪儿呢……该不会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吧……”   景云一脸疑惑,“你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卫桓把衣服扯好,“吃饭吃饭。”   虽然卫桓从来没有圈养过人类,但这种事见怪不怪,他也看到过不少被人圈养的人奴,之所以对烙印家纹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曾经看到过一个长得非常标志的人类男孩,年纪大约只有十四五岁,因随机烙印的深蓝色家纹过于巨大,从右额到眼下布满畸形可怖的图案,以至被妖主嫌恶而赶出家门。   男孩被赶出城市结界的那天,和扬昇相约去打球的卫桓刚好路过。   他的双手双脚都戴上了电子枷锁,低垂着头。   那一幕卫桓永远记得,所以才对所有圈养人类的妖极为不齿。   可他自己的家纹在哪儿呢?   吃完饭,卫桓按照云永昼的处罚来到了十三号训练室,推开大门,训练室里一片黑暗。   山海大学有上百个训练室,大小不一,功能也不同。卫桓记得每一个训练的门口都有一块触碰屏,扫描在校生的指纹就可以开启灯光,以及其他的训练功能。他试着走进来,手在墙壁上摸索着,不出所料触到一块玻璃屏幕。   可无论他怎么点,那块屏幕都始终没有亮起过。   坏了吗?   不知为何,训练室的大门忽然间碰的一声关上。   卫桓猛地转身,训练室里仍旧一片黑暗。   “有人吗?”他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个训练室的系统或许坏了。他转身,试图走到门边,自从上次从研究所逃跑,卫桓就发现自己似乎对黑暗有着生理上的不适应。   脑海里,破碎又可怕的画面不断地闪现。   血,炸弹,成千上万的军队。   尸体,结界,黑暗中红色的阵法。   光。   想要光。   “云永昼……”   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卫桓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动机和理由,就已经叫出了他的名字。   可就在下一刻,门忽然间被打开了。   视觉被黑暗绑架,其他的感官却因此得到纾解,得到放大。他感应到了熟悉的妖气,炽热而锋利的妖气,割开浓稠的黑色空气在瞬间降临,强大,不可违抗。   金乌的妖气。   还有久违的他的喘息,急促到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阳之子。   微弱的月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蒙上一层淡淡的清辉。   “你……”云永昼稍稍平复自己的呼吸,沉下声音,“来错训练室了。”   卫桓一愣。   “这是12号,系统坏了,还没有修复。”   他尴尬地笑了笑,“这样啊……我说怎么这么黑呢。我刚刚吓了一跳,灯打不开就算了,门还突然给我关上了,我还以为出不去了呢。”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一遇到云永昼就有点紧张,紧张得说话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所以我们现在要……”他指了指外面,“去13号训练室吗?”   云永昼却摇摇头,“这里也可以。”   卫桓不明白,这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怎么训练。   “就算去13号训练室也是关灯的。”云永昼绕过他走进黑暗的训练室中。   “关灯???你要对我做什么?”刚脱口而出,卫桓就后悔得一批。   云永昼的声音很轻,也很缓,一字一句说得理所当然,“你和我结契了,你说我要对你做什么。”   这句话说完卫桓更慌了。   可云永昼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一步一步朝里面走去,每走一步,身后就燃起一朵碎星般的光点。   微小光点成为黑暗中光亮的唯一来源,让卫桓不由自主地跟随,他每上前一步,光芒就消失一枚。   走到训练室的中心,云永昼停下脚步,转过身。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枚金色的光点。   云永昼伸出手,那光点主动地缓缓移动到他的掌心,然后攥紧,将这光揉碎殆尽。   “伸手,握拳。”   黑暗中,卫桓听见云永昼的声音。他跟随这指令,伸出自己的手,五指握紧。   “感受黑暗。”   感受黑暗……   卫桓不理解他的意思。   云永昼的声音回响在训练室,清冽而坚定,“先学会理解黑暗,接受它,习惯他,让它不会吞噬你的意志。”   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卫桓竟然惊讶地发现,他的心跳逐渐平稳,之前那种隐隐的不安正在不断地消退。   “黑暗的确可以吞噬一切。”   “但只要出现一丝光芒,他就会被瓦解,哪怕是再渺小的光。”   只要有一丝光……   卫桓忽然间感觉自己的血液变得炽热,如同觉醒火山下蠢蠢欲动的岩浆,逐渐滚烫,慢慢沸腾。   “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血液,用它去感受黑暗。”   忽然间,一只修长冰冷的手覆上他伸出的手,视觉的消亡让这触感变得更加敏感,操纵了他的神经。不知何时,云永昼竟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用你的血液燃出光。”   这双冰冷的手触碰到的地方在一瞬间爆发出剧烈的炽热感,从拳头到手臂,一路往上烧,如同森林里不可控的野火,火势凶猛,势不可挡。   这颗人类的心脏似乎承受不了如此强大的力量,没命地狂跳。   云永昼的声音循循善诱,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可抵抗的意味,让卫桓无法抗拒。   “你想要光,对吗?”   光。   想要……   没错。   “我想要光。”   烧灼感在一瞬间消失,那些撕扯的,带着疼痛感的炽热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在这具血肉之躯中撤退。除却他尚未稳住的呼吸,没有任何残留的证据。   云永昼拿开自己的手,命令一般开口,“松手。”   还没有从那股神秘力量中恢复意志的卫桓恍惚地摊开手掌。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枚微弱的光,不是星芒那样闪耀,更像是一朵幽微的萤火,很渺小,但却撕裂了这吞噬一切的黑暗。   照亮眼前云永昼的面孔。   卫桓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从他的掌心涌出的光,那么稚嫩,那么渺小,如同新生的孩子。他有些错愕,“这、这是……”   云永昼给了他最肯定的回答,“这是你的光。”   心跳愈发快了。   这一瞬间,卫桓甚至有点鼻酸,他没有想过,自己重新获得的妖力,竟然来源于面前的这个人。   而且他是那么肯定地告诉自己,这是你的。   或许这光芒太微渺,又或许是他的内心正为这新生的力量而悸动,卫桓隐约间竟然看见云永昼微微勾起的嘴角。   “你现在也可以御光了。”   好奇怪。   好熟悉。   这句话像是一个隐藏在某处的开关,记忆忽然间被触发,被唤醒。   隐约间,有些遗忘的东西再一次出没在脑海。这一刻,他们身处之地不再是这沉寂黑暗的训练室,而是穿着一红一蓝的战斗服,站在暗区的某栋大楼里。   想起来了。   多年前,他们被派遣到暗区执行任务,抓回从昆仑虚监狱逃出的一名逃犯。暗区充满了人类多年前的建筑,大多已经废弃,他们就在这其中的一栋大楼里抓住了那只逃窜的妖。   “任务顺利完成!”卫桓将逃犯封印到逍遥盒中,这是他在山海祭的友谊战上的奖励,可以封印妖力中下的妖怪。   将盒子往战斗服腰间的装备带上一挂,卫桓上手就要去揽云永昼的肩膀,“要不要跟哥哥喝一杯啊。”   云永昼手一抬,光刃还没出来,卫桓就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胳膊,“不喝不喝,你是我哥。”   这里的楼梯构造很老旧,又长又窄。云永昼想直接召唤结界穿越术回到山海,可被卫桓反对,“我们多走两步,快到天台了,然后飞一会儿再回去嘛。”   难得的是,云永昼并没有反对,但也没有和卫桓并肩,只默默走在他的后面,隔着一级台阶的距离。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卫桓用不大的声音开口,脚步声也和云永昼一样轻,云永昼日常都是按照刺客的近战模式训练,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也会御光术。”   云永昼没有说话,沉默地走着。   “真的,不信你看。”卫桓深吸一口气,大声对着黑暗的楼道喊了一声,“云永昼!”   下一个瞬间,楼道的灯亮起,昏黄的光弥散开来,照亮了黑暗狭窄的楼梯。   人类陷入资源困乏的窘境,因此发明和应用了声控灯,以此节约资源。妖无法随意去到凡洲,但暗区是个没有限制的地方,卫桓以前就尝尝偷跑进来,最喜欢的就是人类的声控灯。   看见灯亮起来,卫桓像个三岁小孩儿一样高兴,“你看!亮了吧!”   云永昼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对他这个无聊的游戏给与任何评价。   两人继续往上走,一级一级台阶向上,亮起的灯没有坚持太久就灭了。   上了另一层楼,卫桓又拖长着清亮的声音叫了一声,“云永昼——”   楼道的小灯再一次亮起。   “是不是很神奇!”卫桓转身,“你看,只要我叫你的名字,灯就会亮,就有光了,酷不酷?”他脸上的笑充满了感染力,比灯光还要耀眼。   卫桓背过身去,满是笑意地自言自语道,“御光术的秘诀就是小金乌的名字。”   他们又默契地上了一层楼,卫桓开始耍弄他屡试不爽的小把戏,可这一次却失灵。   “云永昼!”   灯没有如预料般亮起。   怎么回事?   卫桓皱起眉,又试了一次,“云永昼!”   无动于衷的黑暗。   这灯肯定是坏了。   人呢?该不会趁机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了吧?   卫桓在黑暗中四处张望,想寻找自己沉默寡言的同伴,“云永昼?”   没有人回应。   “云永昼!喂!云永昼!云……”   转身准备下楼寻找的那一刻,他找到了。   几乎快要与他相撞的云永昼缓缓摊开右手,掌心漂浮着一团美丽的,令人目眩神迷的极光。滞后的意识所驱使的话语,被迟到的光线生生牵引出来,“……永昼。”   我想要光。   光的秘密是你。 第27章 黄金搭档   “手。”   云永昼清冷的声音再一次将卫桓从回忆中拉回来, 他懵懂地嗯了一声, 手腕已经被云永昼拽过去。   只听见咔的一声,右手手腕上出现一个亚金色的磨砂金属手环, 上面刻着黑色的太阳图腾。   “这是什么?”卫桓不解, 抬头去看他,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我跑, 所以给我弄了个限制人身自由的工具, 就那种超出多少多少距离就会释放电流,浑身剧痛, 七窍流血……”   云永昼打断了他无休止的脑洞, “一个武器而已。”   武器?   他还以为是什么手铐play呢。卫桓抬起自己的手, 仔细地瞅着这个金色手环,又抬起胳膊甩了甩,“这怎么当武器?”   云永昼没有说话,抬眼的瞬间瞳孔变作金色。没等卫桓反应过来, 手环突然间变成一柄锋利的手枪刺, 出现在卫桓的手中。   “卧槽。”卫桓惊讶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武器, 懵了,确认它是真的存在之后,忍不住挥动了两下,兴奋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御光术的作用。这个手环是御光术的一个实体媒介。”云永昼顿了顿,又道, “结契之后,你会拥有一部分我的能力,现在你能做到的只是变出光,但无法武器化,这个手环可以帮你。当然,以你的水平还要练习。”   卫桓简直不敢相信,放眼整个妖域,除了云永昼,再也没有人可以使出御光造物术。现在他竟然要将这么宝贵的能力分享给自己,“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可以用光造武器了?什么样的都可以吗?大小呢?”   “你先靠自己的能力造出一件再说。”云永昼冷水从来泼得干脆利落。   “嘁。”卫桓瘪了瘪嘴,眼睛瞟了一下四周围,又回到云永昼身上,“不过,你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不想和一个死人结契。你要学会保护你自己。”云永昼知道他在问什么,所以早早截断,避开了正面回答的可能,头也没回直接走出训练室,展开白羽双翼,消失在夜空之中。   “不想说算了。”卫桓盯着自己手里的光刺,左看右看,喃喃自语,“这怎么变回去?”   变回去。   给我变回去。   卫桓一面在心里碎碎念,一面甩着手腕,忽然间光刺竟然真的自己变换了形状,恢复成一个手环的样子。   “我去,这玩意儿好他妈酷……”   沉浸在这个新式武器中的卫桓忽然间感觉什么东西掉在脑袋上了,他伸手一摸,居然又是那只小毛球。   卫桓使劲儿捏住它,像是在捏一个球形的橡皮糖,“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嘤……”小毛球发出委屈的声音,缩小了一圈,从卫桓的指缝逃出来,蹦跶到他的肩膀上,“嘤嘤嘤。”   “嘤个头。你现在不都换大腿抱了?小势利眼。”卫桓企图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揪起来,可小家伙力气大得很,死活拔不起来,“嘿你这个嘤嘤怪……我跟你说,我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你缠着我可没半点好处。”   嘴上这么说,卫桓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至少这个小毛球还记得他。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舍友还没回,卫桓这才想起舍友似乎是回家了,他洗漱后爬上床,关掉了所有的灯。   黑暗中,几小时前和云永昼在训练室独处的画面不断地在脑海中闪现,像是某种看过之后无法忘怀的电影,每一句台词,每一帧画面,都被记忆存储下来。   自重生以来,卫桓还没有失眠过。每一天都过的胆战心惊,深夜如同巨兽,吞噬掉他所有的精力,除了今天。   他试图入眠,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可越试越精神,最后干脆被子一掀从床上坐起来。   “嘤!”小毛球吓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跳到半空又轻飘飘落回卫桓的腿上。   借着窗外的月光,卫桓把他捉起来放在手掌心上,“你是不是也睡不着?果然不是只有我失眠。”   小毛球困得快要虚脱,甚至立不成一个正球形,软趴趴像一滩糯米饼,冲着精气神儿十足的卫桓发出一声虚弱的回应,“嘤……”   卫桓一本正经地将假装听懂了他说话,“我就知道你也不困,来,陪你的前主人玩儿。”   前主人三个字似乎是戳中了小毛球的心,他从一摊糯米饼恢复成小球,明明没有嘴,却像是可以瘪嘴一样皱起,还发出了委屈兮兮的撒娇声,“嘤嘤嘤~”   “你说,他为什么要和我结契呢,”卫桓盘起腿,把小毛球放在中间,小毛球靠在他的腿边,嘤了一声。   卫桓猜测,“他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啊?”   “嘤~”   “你也觉得是吧!”卫桓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啧啧声,“想不到啊,这个云永昼居然还是一见钟情选手,你说我跟他,啊我的意思是现在的我跟他才认识多久啊,他就这么巴心巴肝,和我结血契,给我反魂,还教给我御光术。”   越想越觉得云永昼过分热情,卫桓叹口气,“以前我也没觉得他这样啊,都是我死缠烂打。”   小毛球像是叹息一样发出长长的一声,“嘤~~~”   “你也觉得是吧,有时候你粘都粘不住。”   这个云永昼,实在是没有眼光。   训练室的画面再一次出现。   云永昼那张漂亮的面孔在脆弱萤火的照耀下,仿佛罩上一层浅金色的面纱,他的眼睛明明很亮,金色的,很耀眼,可又雾蒙蒙的,茸茸的,这些矛盾面永远在云永昼的身上共生,像他的名字一样,是生生不息的骄阳白昼,却又蒙着雾霭流云。   卫桓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可以在脑海里这么详尽地描摹出一个人的脸孔,很奇怪。   他伸出自己的手,将五根手指轻轻合拢,虚空又充满压迫感的黑夜如同厚重湿冷的被子,盖上来,紧紧地裹住。他干脆闭上眼。   [你身体里有我的血液,用它去感受黑暗。]   [用你的血液燃出光。]   头皮发麻,身体里分明有一股力量在翻涌,只是到了这一次,卫桓终于可以坦然接受这种冲击,他握紧拳头,感受血液里逐渐沸腾、逐渐上涌的炽热之气。   卫桓小心翼翼松开自己的手,试着像之前云永昼带领他的那样,可他的掌心并没有如预料的那样出现光芒。   “嘤……”   “没事儿。”卫桓向后仰躺下去,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我知道没这么简单。”   明明已经感受到血液里的妖力了,为什么还是没办法造出光呢?   小毛球一跳一跳,来到了卫桓的肩头,安安静静的,一声也没吭。   纷繁的思绪潜伏在黑暗里,把原本寂静的夜色变得空阔,云永昼清冷的声音在他空荡荡的胸口回响。   [你想要光,对吗?]   光。   闭上双眼,全身心浸没到沉黑的潭水中,不安被放下,血液里的灼烧感被放下,变成燃烧过后带着温热余温的灰烬,从月光里泡过的夜风一吹,在黑压压的空气里散开,自由弥散。唯一剩下的,不是惧怕,也不是强大妖力的驱使和操纵。   是渴望。他阖上的双眼,他抓不住夜风的微凉皮肤,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渴望所占据。   想要光。   心脏忽然间开始了狂跳,一下一下,猛烈地撞击着胸膛,听起来就像是某种伟大仪式的开幕,越来越快的鼓点从离散逼近连续临界点的那一瞬间。   卫桓睁开双眼。   这间乏善可陈的黑房间里充满了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大小不一的它们漂浮在空中,流动的状态让他们看起来仿佛有生命。   身处银河也不过如此。   他伸出手去,手指轻轻地摆动一下,那些光芒有如流星一样,黑暗中朝他飞奔而来,汇聚在他的面前。   尽管和云永昼太阳一样耀眼而盛大的光相比,这些细碎的光不值一提。但他们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触手可及的星星。   这样洋洋洒洒温柔的光,卫桓上辈子也见过,还是在山海祭的时候。   晚上的山海祭大多是游园活动,地面上是各个班的学生组织的摊位,挂着漂亮的小灯笼,有的是游戏摊位,有的是小吃,还有的就是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被学生拿来卖卖。   “还是扶摇的新奇,你看,游戏摊位都摆在天上。”   “欸,那个蒙着眼睛的是小九凤吗?”   “好像是!我想去看看,他们在干嘛啊!”   双眼被黑布蒙上的卫桓半空中悬着,抬起的双手握着一把气枪,扬昇和他背对着,手臂被束缚,羽翼相贴。   以他们为圆心,五米为半径内的圆圈平面,漂浮着数十面可以在空中平行滑动的院旗,两米长,红蓝白绿四种颜色,其中红色最多,蓝色最少,只有一面。紧密相连的四大学院院旗几乎将两人围在一个圆柱形空间里。   “为什么要打这个?”飞在上方的吃瓜群众低头背着手围观。   “打中了就有奖品劵,可以兑换奖品。”   “扶摇的那面看到了吗?听说打中那面可以拿超级大礼呢。”   在此之前卫桓已经打中了好几个院旗,现在旗子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开始原地交换色彩。被约束了行动力的扬昇充当卫桓的双眼,像平常训练时一样给他打配合。   裁判是一对娇小可爱的双胞胎蝴蝶妖,她们飞来飞去,提示着这场游戏的闯关者。   “还有三分钟。”   “你们还剩下两枚子弹~”两只小蝴蝶拉起手,还给了扬昇和卫桓一束追光,“可以打中唯一一面扶摇旗吗?”   周围全是观战的扶摇学生,都在给卫桓和扬昇加油,人群众多。被学长拉去当苦力的云永昼被迫抱着一大箱装饰材料飞去炎燧的摊位,途经此地,被一群观众左推右搡的,差点把箱子撞掉。   眉头紧皱的他想往高处飞,摆脱这群没眼力见的妖,可偶然一瞥,却看到了蒙住双眼的卫桓。   这家伙,明明下午才被钩蛇折腾的够呛,居然还有精力在这里玩游戏。   砰地一声,空气枪击中了一颗球,卫桓侧了侧头,“中了吗?”   扬昇摇头,眼看着扶摇院旗在卫桓开枪的瞬间变成了上善的院旗,快得惊人,差点让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太精了,让他跑了。”他再一次描述了蓝旗方位,卫桓将手臂平移向右,枪口再一次对上换到另一边的扶摇旗。   “别开枪。”扬昇小声提醒。   果然,扶摇旗如他预料一样事先发生了变换。和其他无规律随机运动的旗子不同,这一面是可以看到卫桓的行动的。   “卫桓,我给你讲个鬼故事。”扬昇忽然说起有的没的,“你猜,你这次还能抢到你想要的战备号吗?”   被蒙住眼睛的卫桓忽然勾起嘴角。   扬昇对准了一面红旗,“阿桓,我觉得我们可能打不到咱们学院的旗子了。”   “是吧。”卫桓心有灵犀地开始了双口相声,“我也觉得,不愧是扶摇学院,连面旗子都这么精,不玩了不玩了。”说着他就要摘自己眼上的黑布。   “哎哎哎,别啊。”扬昇拿自己胳膊肘撞了一下他的后背,“干嘛啊,还有俩子弹呢,再打俩白旗也行啊。一会儿拿去兑奖,我妹妹昨天就嚷嚷着让我给她带奖品。”   卫桓嘁了一声,“死妹控。”   “你说谁死妹控呢!”   “谁跟我急谁是死妹控!”   两人莫名其妙吵起来,观众都一脸懵逼,议论纷纷,两只小蝶妖都慌起来,“哎你们……”   “行,你牛逼。”扬昇说着就往前飞,“哥哥我不给你当僚机了。”   “不当就不当,你就是怕输了背锅!”   扬昇转过身,“你说谁背锅?”   “你还不认?”卫桓摇头,“这样,我们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背锅。”   “我手绑着,你眼睛蒙着,玩个鬼的石头剪刀布啊。”   两个人莫名其妙聊起来了,把观众们急得半死,“你俩还玩不玩啊?”   云永昼抱着箱子,从上往下俯视着,一句话也不说,他自己也没察觉出来,明明是两个人的游戏,可他的视线却只是聚集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玩~”卫桓扬起下巴,想了一会儿,“这样吧,报数游戏。蝴蝶小姐姐给我俩喊三二一,然后我们同时报数,谁的数字小谁背锅。”   “行。”扬昇抬头看向蝴蝶妖,“那裁判帮我们喊一下。”   两只蝴蝶妖迷惑地对视一眼,被这俩人搅和地接受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子游戏,“那、那好吧。”   “麻烦小姐姐啦。”卫桓嘴角勾起。   “三——二——一!”   两人同时开口,卫桓报了个9,扬昇报了个5。   云永昼忽然反应过来。   观众乐了,“扬昇输了!”谁知刚报完数的卫桓就已经飞快侧身,单手开枪击倒了扶摇学院的蓝旗。   “什么操作??!”   “卧槽???”   卫桓摘下眼上的黑布,挑了挑眉,灿然一笑,“战备组9号,击毙五点钟方向敌军,任务完成!” 第28章 夏夜萤火   卫桓话音刚落, 一枚风刃从他背后闪出, 灵活地绕到扬昇后面,干脆利落地将他手腕的绳索割断。   所有人都在为他们欢呼。只有看完表演的云永昼面无表情地飞到上空, 准备离开此地。   这不过是小聪明。   这家伙也只会小聪明。   心里虽这么想, 可看着卫桓在人群中张扬大笑, 自由自在无所顾忌,这副年少轻狂的模样让云永昼的心里又涌现出一些说不出的情绪。   不属于他的, 陌生的情绪。   “你还有一颗子弹, 不打了吗?”扬昇将所有击中的旗子交给蝴蝶妖,转头问卫桓。   卫桓正忙着跟所有的观众鞠躬致谢, 嘚瑟得要命, “对诶。”空气枪套在食指上转了几下, 又一次握紧。卫桓把枪口对准天空,“哎呀,反正扶摇的旗子都打中了,这一颗要不要都无所谓啦。”   砰地一声。原本只想往天上打的卫桓, 以极小的几率, 击中了云永昼抱着的大纸箱。   真是飞着也中枪……   “欸?”卫桓懵懂地抬头。   怀里的纸箱被击落, 云永昼反应极快,在事发的瞬间沉身往下,伸手就要去抓那个箱子,犯了无心之过的卫桓也想帮他一把,伸手往上飞,就在两人的手指都要触到那纸箱的瞬间, 又是砰地一声,纸箱自己从中间爆开了。   霎时间,纸箱中飞出无数红色千纸鹤,舞动着薄薄的翅膀,在黑暗中四散飞去。   卫桓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视线被漫天千纸鹤遮挡,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伸出的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   发凉的,另一只手。   光乍然出现,撕破黑暗夜空化作一层光网,试图极力地罩住所有千纸鹤,可那些早有意识的小纸鹤抢先一步聚成一股准备逃出去,结果生生撞开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卫桓。   “卧槽,”卫桓被他们撞得不稳,纸鹤糊了一脸什么都看不清,一回头就被云永昼的光网给结结实实地网了起来,“搞什么啊?”   云永昼看着逃跑的千纸鹤,紧紧咬牙,又看了一眼被自己网住的卫桓,气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让自己看热闹。   他挥了一下手,光网消失无踪,只剩下还在挣扎的卫桓。   “嗯?没了?”卫桓一抬头,看见云永昼准备离开,“喂!你套完我就跑什么操作?”他飞上去准备找他理论,却被两只蝴蝶妖架住,“等等,你的大奖!”   云永昼定住,也不回答,一副看起来像是生气不理他的样子,可实际上他也只是想等等,看看他们费这么大功夫,到底最后得的是什么大奖。   “是这个哦。”其中一个蝴蝶妖将手打开,里面飞出一个小小的萤火虫,这个散发着淡淡绿色荧光的小虫子黏到了卫桓的脑门上,“夏日特供,萤火之园双人夜游门票!”   卫桓不可置信:“这就是你们的大奖!???搞错没有!”他几乎要翻白眼了,“萤火虫算什么大奖?你们能不能有点排面?是不是给我们扶摇丢人来的?”   气得不行,卫桓手一摆,“这奖我不要了,大晚上的我跟谁二人游啊!”   “哎哎哎,那不行!”另一只小蝴蝶也伸出手,掌心飞出来第二只小萤火虫,那小东西扑腾着翅膀,在人群中啪嗒啪嗒转悠了一小圈,竟然黏到了正要离开的云永昼后脖子上。   “当当当当!我们的第二名幸运观众出来啦!”小蝴蝶飞到云永昼旁边,拦住了他的去路,还把他往卫桓那边一推,大声宣布,“恭喜两位获得萤火之园双人夜游大奖!”   扬昇在旁边一脸懵逼,“哎不是,跟他一起玩游戏的不是我吗??就是玩儿不也应该是跟我?”   话还没说完,他的大腿就被什么东西缠住。   “哥哥!”   只有八岁的扬灵扎俩小辫儿,抱着扬昇仰着脑袋奶声奶气撒娇,“哥哥陪我玩~”   扬昇一脸懵逼,小家伙怎么来了?   一抬头,不远处的妈妈飞了上来,无奈地笑,“小灵非要来,我也没办法。”   “哥哥~小灵想去逛夜市~”   眼看着死党硬生生被小家伙拽走,卫桓怎么喊都喊不回来,一回头还发现两只小蝴蝶在击掌,一脸阴谋得逞的表情。   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没回过劲儿,又不知从哪儿来了七八个新的小蝴蝶妖,把卫桓和云永昼硬生生凑到一起,强买强卖地弄去了萤火之园。   “哎,萤火虫呢?”   “不知道呀,在小雅那儿,她刚刚还在的。”   卫桓回头看正在窃窃私语的小蝴蝶妖,“你们在说什么?”   大家齐齐摇头,“没有啊,什么都没有说。快走快走。”   所谓的萤火之园其实就是嘉卉学院与扶摇学院之间废弃的一个小植物园,先前嘉卉学院一直想要拆掉植物园,建立新的科研楼,但是因为学院内部的学生反对,两拨人争执不下,就暂且搁置下来,一直无人使用。   “这帮小蝴蝶骗我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居心。”太久没有人打理,这里的草木长得很密,简直就像是一个原始森林一样,难走不说,还乌漆嘛黑的。卫桓扒开密密麻麻的树藤,艰难地一步步往前开路。   云永昼沉默不语,隔着半米的距离走在他的身后。   明明可以不用来的。   只要他严词拒绝,也没人敢真的架着他过来。云永昼想不通自己脑子究竟怎么了。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好像只要一遇见眼前这个人,不管什么东西都会被搅和得乱七八糟,没有章法,就像现在这个乱七八糟满是植物的地方。   “哪里有什么萤火虫?连个蚊子都没有。”卫桓变出了风刃,本来准备砍藤蔓,可迟疑了一秒,又摆手收回去,撸起袖子,自顾自放狠话,“我今天还就非得看到萤火虫,不然我就不当九凤了!”   噗。   云永昼嘴角不由得勾起来。   下一秒他忽然愣住。   为什么要笑。   意识开始恍惚起来,如同扩散的光晕,云永昼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手指不由得握拳,像是想要攥紧已经慌乱的脉搏。   “萤火虫……萤火虫……”   卫桓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扒开那些藤蔓往前。其实他心里也挺紧张,云永昼的脚步声永远都很轻,卫桓从第一次跟他交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他根本无法从脚步声来判断自己身后是不是还有人。   他回想起刚才的经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一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后来跟上来的几个蝴蝶妖里,好像有一个特别眼熟。   对了!   这么一想,卫桓就想起来了。白天他们在咖啡馆的时候就遇到过这个小蝴蝶,点了一杯咖啡坐了一下午,什么都不干,就举着相机对准自己和云永昼,不知道拍了多少照片。   不是,干嘛非得把他俩凑一起?这有什么好玩的?   这些小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这一定是她们弄出来的鬼主意。卫桓心里门儿清了不少,想回头看看云永昼是不是还在,又有点抹不开面。   他还在不在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啊,一个人难道看不了萤火虫吗?   嘁。   在也不出声儿,还不如不在呢。   再一次扒开一大堆的藤蔓,正在心里唾弃云永昼的卫桓忽然间脚下一空,整个人掉了下去!   同样在出神的云永昼看见隔着半米的那人忽然间坠落,心猛地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他的一只胳膊,还反被拽着走了。   卫桓脑子懵得要命,恍惚间感觉一只手臂圈住抱住自己,身体和身体靠得好近好近,变成一个整体,在陡峭的草坡上快速的下落、翻滚。   明明两个人都会飞,可这一瞬间竟然都忘记张开翅膀。   视野内的黑暗忽然被光点亮。   金色的光幻化成柔软的绸缎,垫在卫桓身下,在翻滚之时又不断地卷起,将两个人卷入绸缎打造的漩涡之中。   柔和的光霭映在云永昼的脸上,鼻梁,眼角,皱起的眉心,每一处都浸染着温柔的光晕。   翻滚的心跟随身体停下来,夏日蝉鸣让一切都静下来。   太美好。   云永昼在上面,左臂抱着他,右手撑在草坪上,撑出一小块空间,好让他们贴靠得不那么近。卫桓感觉自己下意识在屏住呼吸,这太傻了。他想推开云永昼,可在这之前,云永昼却先起身,于此同时也收回了光绸。   一切再度恢复黑暗。   不息的虫鸣让夏夜变得愈发安静。   云永昼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扯了几下,什么话也不说。   原来这里是一片下陷的花田,开满了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蓝色小花,他凝望许久,辨认不出,也没有闻到明显的香气。   卫桓也坐了起来,实在是太尴尬,想说谢谢又开不了口,抬头看了看天空,连颗星星都瞧不见。   跟热闹非凡的山海祭一比,这个废弃的“萤火之园”实在是太安静了,静得令他手足无措,令他心慌。   “根本就没有什么萤火虫。”不安到了顶点,卫桓终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想要展开翅膀离开这里,可这时候,云永昼却忽然蹲下来,手指触碰了一下草丛中盛开的小花。   原以为他会摘下来,可卫桓发现,他只是轻轻地摸了一下。   “你没见过?”卫桓走过去,蹲下来,“对啊,你这种名门望族的小少爷肯定没见过这样的野花。”酸了一句,他咳嗽了一声,正儿八经开始解释,“这个呢,叫勿忘我。”   云永昼抬眼看他,眼里是明显的疑问。   “这个名字很好听吧。”卫桓屈起左腿坐在他身边,“我小时候摘过这种花回家,我妈给我讲了花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类骑士,大概就像是我们的士兵?他和自己的恋人散步时看到了这种花,他的恋人很想摘一朵,于是骑士就去了,他这人呢,比较倒霉,一不小心掉到泥沼里了。”   “就在他完全陷落进去之前,用尽全身力气将花抛上岸,给自己的恋人。”卫桓讲得绘声绘色,“消失之前,他大声喊了一句,‘请不要忘记我!’,然后就完全沉没了。”   故事有点悲伤,为了缓解气氛,卫桓语气轻快,“反正呢,因为这家伙的遗言,人们最后给这花取名叫勿忘我。”   自顾自讲完故事,卫桓忽然间转头笑起来,“是不是很傻?我小时候听还挺难过的,现在想想没准儿就是我妈编的。”   原以为云永昼不会搭理他,没想到他却忽然间开口,声音清冽如夏日晚风。   “如果是真的呢。”   卫桓愣了一秒。   如果是真的……   他转过头,手托着下巴凝视地上的小花,喃喃自语,“那……他的恋人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吧。”   夜色沉默。   故事也讲完了,花也科普了,萤火虫肯定是假的了。   卫桓自觉没趣,于是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最后转过身,“折腾了半天,一只萤火虫都没有见着,浪费时间。这群小骗子,看哥哥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打开翅膀,他哎了一声,“我走了啊。”   黑暗夏夜里的独角戏临近落幕的前一秒。   瞬息间,他的周遭出现了无数幽微渺小的萤火。   不,不是淡绿色飞舞的萤火,是金色的光。它们浮动在夜空里,晕开浅浅的光圈,仿佛真的有生命。卫桓抬头去看,前方,四周,头顶,到处都是,无处不在。   他转过身,云永昼仍旧在原地,修长的手指从勿忘我的花瓣收回。   可他的萤火已经填满了整个空旷无人的勿忘我花谷,星星点点浮动着,幻梦一样美好的光芒。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卫桓不禁发怔,“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他犹疑地将问句吞回去的时候,听到了云永昼的声音,沉沉的,和平时不太一样,甚至带着一点欲言又止的别扭。   “我只是想看萤火虫……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个bgm:《夏星夜》(piano ver.)我会po在微博,不要再网易云评论区提我哦~   小芙蝶:糟糕了我那一麻袋萤火虫不见了!   ——看到萤火之园的光之后——   小芙蝶:呜呜呜呜呜呜幸好我的萤火虫不见了,永桓绝美5555 第29章 副本实验   又做梦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卫桓转动戒指, 展开的全息屏幕上出现校园的放假公告。   对啊,假期了。   难怪室友也不在。   卫桓起床收拾, 然后离开宿舍去吃早饭。一路上小毛球一直在他肩膀上唱歌, 虽然歌词还是只有嘤嘤嘤, 但是曲调是欢快的。   “除了你之外,我也不能告诉别人我的身份。”卫桓捏了它一下, “反正你只会嘤嘤嘤, 不会说话,想告密别人也听不懂。”   小毛球又嘤了一声, 黏上了卫桓的手指。   这副身体的寿命问题已经解决,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查清楚当年发生的事。他所收到的申援书盖了学校的章没有错, 但单凭他现在模糊的记忆,并不能笃定那枚电子章的真假,何况现在自己孤立无援,权限又低, 从山海内部查难度不小, 怕只怕查到最后一无所获。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如果从这具身体开始呢?   他想起了当初向他施以援手的阿祖和莉亚,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这副身体是唯一一个“成功”的试验品。这种稀缺性之中一定有问题,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躯壳,为什么自己的妖魂偏偏进入他身上。怎么想都不会是偶然。   卫桓决定回一趟暗区。   “不过我身边没有妖,”他想起来上次还是景云帮忙才成功的,他看了一眼正从自己的手悄咪咪往肩膀上挪的小毛球, “你算一个,但是除了嘤嘤嘤什么都不会。”   小毛球突然间停下来,像是不高兴似的,猛的一下子变成西瓜那么大,气鼓鼓的,“嘤!”   “我去。”卫桓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终于让我找到你的本体了吧。你肯定是河豚精!”实在是太大了,卫桓戳了他一下,“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小毛球立刻委屈兮兮地嘤了一声,然后像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   “现在要怎么办呢?”卫桓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跟云永昼结契了。   既然他的身体里有云永昼的血。   是不是也算半个大妖怪?   可他并不知道云永昼的家族心诀啊,这怎么操作?   金乌的家族心诀……应该是什么呢……   就在他尝试思考的瞬间,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   是心诀,但是似乎并不是金乌的心诀。   卫桓被震住了。   默背心诀的时候脑海中通常会出现相应的妖纹。可他眼前出现的分明是太阳的图腾,并不是金乌家族的火焰。   他尝试着启动结界穿越术,眼前竟然真的出现了白光和结界圈,他踏出脚步,上一刻还在山海大学的大门,这一刻就已经来到了暗区狭窄的小巷。   回头一看,死胡同的墙壁上还是那个油漆涂鸦。   Go fuck yourself.   居然真的成功了!   卫桓有些不可置信,他的脑子里居然会出现初代金乌的心诀。难道这也是和他结契产生的作用?   快步离开结界处,卫桓套上卫衣兜帽快步走到巷子口,发现那里有个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的年轻人,放慢脚步走近,听见他正在和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玩五子棋。   “哎!我赢了!来来来下一局……”他又从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石子儿,往地上一放。   “哟,你还能赢小朋友呢。”双手背在后头偷看的卫桓笑着在他身后开口。   阿祖猛地回头,脸上满是震惊,“阿恒?”他抓住卫桓的肩膀,又是拍他胳膊又是捏他的脸,“你身上的毒解了?”   卫桓笑着点头,“你还真的天天在这儿等我呢。”   躲在他肩后的小毛球看到阿祖之后,悄悄地冒出一个小头,嘤了一声。这可把阿祖吓了一跳,“这这这……这是什么?”   “这个啊……”卫桓安抚道,“就是一小妖怪,不伤人,你就把它当个小猫小狗就得了。”   阿祖瞅了几眼,摸了摸自己的寸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拉上卫桓就要走,“对了,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你一定会吓一跳。”   卫桓一头雾水,就看见阿祖扔给小孩儿一颗糖,“存档存档,哥哥下次陪你玩。”   “什么惊天秘密?”卫桓追问,阿祖拽着他的胳膊走出巷子,低头从自己的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卫桓,“你看。”   看到屏幕的瞬间,卫桓就吓了一跳。   连小毛球都倒吸一口凉气,“嘤!”   照片上的人,分明就是自己!   不,准确来说,是他现在这张脸。   “这是什么意思?”卫桓看向他,“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不记得?”   阿祖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也以为是你自己对吧!”他一面拽着卫桓快步走,一面解释道,“我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137研究所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大批大批往外运送失败的试验品集中火化焚毁。我上个星期出另一个任务的时候经过,发现他们的运输车上有一具的脸和你一模一样!所以我趁他们不注意,把这一具带出来了。”   什么?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卫桓一时之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等一下……你是说,这张照片里的人,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试验品?”   “对。”阿祖又道,“我一开始吓死了,以为是你又被抓回去了。所以赶紧带回去让莉亚检查。”   卫桓心一紧,“然后呢?”   “回去再说。”走到车边的阿祖扔给他一个头盔,将他带上穿过大半个暗区,绕过一个废墟之后,找到一个窨井,阿祖的手掌一触上去窨井盖就自己打开来。卫桓手握着小毛球,跟着阿祖跳进去,才发现里面层层防守,别有洞天。   这应该是他们“组织”的一个基地,卫桓猜想。   里面开始有别的人,穿的衣服和阿祖一样,都是一身黑,卫桓之前从没有仔细观察过,今天才发现,阿祖衣服背后其实是有图案的,但因为是黑色的,看不太清晰。   他走近了些,仔细辨认纹路。   弓箭?还是月亮?   阿祖带着他打开一个房间门,莉亚就站在里面,门口的红外横向扫描了卫桓的全身,才允许他进入。   莉亚这次戴了一副银丝眼睛,打量了一下卫桓,“运气不错,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卫桓挑挑眉,“我可不是一般人。”   小毛球从他的手指间钻出来,像是在发表自己的赞同,“嘤!”   “你的确不是。”看到这小玩意的莉亚显然镇定的多,她和阿祖交换了一下眼神,“你跟他说了吗?”   阿祖点头,走到莉亚身后的透明玻璃墙,输入密码,墙壁居然缓缓向外推开,里面的冷冻柜中存放着一具尸体,和卫桓一模一样。   “这就是那个人……”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卫桓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小毛球吓得瑟瑟发抖,看了一眼就直往卫桓的手心钻,“嘤嘤嘤……”   “对我们比对了你和他的DNA,”看见卫桓脸上的惊讶,莉亚毫不愧疚地耸耸肩,“没错,我们上次采样了你的数据。”   阿祖接过话,“你和这句尸体的DNA是一样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的编号和你不同,是7509,我们差点就怀疑你被抓回去杀了。”   卫桓不明白,基因如果相同的话,难不成是……   “我们检查过,他身上并没有钩吻的毒,我们解剖了一下,他的内脏都消失了,准确说是溶解,大概率是试验失败。但他和你的确是完全相同的基因序列。”莉亚绕着卫桓,“所以,我们合理怀疑,这个人是你的基因复制品。”   “双、双胞胎?”卫桓发出疑问。   莉亚脸上的怀疑毫不遮掩,但她目前为止更倾向于认为卫桓真的失去记忆,“同卵双胞胎的DNA即便初期相同,但随着时间增长,基因上的表达也是不同的,并不是互为彼此的副本。”   她拽过卫桓的拇指,在一块玻璃板上摁了一下,玻璃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指纹图案。莉亚操纵电脑,从右边出现了另外一个指纹图案。   两者慢慢靠近,最终重合。   “你们是完全一样的副本。”莉亚转过头,“所以不是双胞胎,是克隆关系。不过谁是本体,谁是副本,我就不知道了。”   信息量实在太大,卫桓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为什么要克隆出一个人体呢?   这副人体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比起一般的人类男性甚至算瘦弱。   无论如何,现在至少验证了一点,这具身体果然有问题,而且一定藏着非常大的一个秘密。   “你怎么得救的?”阿祖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卫桓从沉思中抽身,“说来话长,我现在是山海的学生了。”   “真的?!你竟然进山海了!你也太厉害了吧!?”阿祖惊喜不已,“所以你是吃了反魂果才活下来的对吗?”   “别人给的。”卫桓摇头。   “这样啊……”阿祖念念有词,“真是一个大好人呢。”   一听见他们唠这个,小毛球就不困也不怕了,钻出来跳到卫桓的肩膀上,嘤嘤嘤念叨了一长串,可惜谁也听不懂。   卫桓尬笑着捂住它的嘴,“算是吧……”   时间不多,他必须趁这次来暗区弄清楚更多关于这具身体的事,卫桓抓住阿祖的胳膊,“你每天在研究所附近做任务,应该对那很熟悉吧?我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带着卫桓去闯一闯。   “137研究所在暗区有非常多的据点,你逃出来的其中之一。”阿祖骑车载着他,他侧过头,向卫桓扬了扬下巴,“看到那栋黑色玻璃大楼了吗?那才是真正的137研究所。”   卫桓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栋高楼在暗区的边缘,几乎已经靠近凡洲的边境,光从外表来看就是完完全全的科技产物,与暗区无处不在的贫民窟形成了极端对照。   那些地下据点,应该都是用来做实验的,就像他逃出来的那一个一样。光是看编号,就知道试验品的数量有多庞大。   去到那些地下实验室并没有用,他必须要搞清楚他们的目的。   “我想去那个大楼里。”卫桓开口。   “我知道。”阿祖一点也不吃惊,直接打了个转驱车带他来到了137大楼前一条街区的暗巷。这里的警卫就已经比暗区的中心严格很多,到处都是巡逻的警察。   “拿着。”阿祖从口袋里掏出俩纽扣大小的电子贴片,一个抛给卫桓,一个贴在自己脖子下面。   卫桓看了看那个小玩意儿,“这是什么?”   “电子面具。”阿祖按动一下,面前出现一个小的全息屏幕,上面有好几个人的照片,下面的注释各有不同,“你是想监控,还是想去侦查?”   卫桓考虑了一下,监控怎么说都相对安全,阿祖毕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类,看上次救他的样子也不太像是受过战斗训练的人。   他低头看了一下手环。   “我侦查,你监控。”   “行。”阿祖选择了其中一人,按动电子按钮的同时,阿祖的脸已经变成了一个干瘦的年轻男人的脸,“这是他们监控组的一个组员,今天不当值,我会在监控室随时帮你盯着大楼的动静。”   “明白。”卫桓选择了一个不当值的研究员,用电子面具戴上了他的脸。阿祖从车的储备箱中拿出两套西装,“可能有些不合身,将就一下吧。”   换上衣服卫桓还是觉得有些太凑巧,“你为什么这么有准备,而且这么尽心尽力帮我。虽然这么问有点不知好歹的意思,但是我越想越奇怪。”   阿祖扣扣子的手顿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进入这个组织,为什么要查137研究所吗?”   他戴上西装口袋里的眼镜,“我没上过学,也没有父母,和比我小五岁的弟弟小时候每天靠讨饭过生活,十二岁那年,我用讨饭的钱去给他买合成奶,回去之后他就失踪了。我到处找他,几乎找遍了整个暗区。”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却又努力地克制住,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用这个研究院的脸表现出来就更加滑稽。   “最后我在试验品的坟坑里找到了我弟弟的鞋子,那是我拿全部的钱给他买的七岁生日礼物。”   说完,阿祖长长地吐了口气。   “我比你更想知道这个研究所究竟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每天的所有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了。我们组织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卫桓终于明白,为什么阿祖的准备如此周全,他看起来并不像这样的人。   “对不起,我……”卫桓的喉头一哽,阿祖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两人整理了一下情绪,阿祖边走边向他说明,“我们已经收集过很多信息,我把地图和守卫点发给你,”   “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阿祖戴上耳机,说了这么一句话。   卫桓不禁笑了,他很不习惯这样子的话,作为一个曾经的保护者。他捏了一下阿祖的肩膀,“我也会保护你的。”   两人分头行动,阿祖率先进入大楼,门口的人脸识别顺利通过。卫桓观察发现,虽然阿祖平时看起来有点不靠谱,但这种时候居然还挺沉着。   看来这个组织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他突然对这个组织的“老大”产生了一点了解的兴趣。   “你可以进来了,我在大厅右边的电梯门口等你。”   听见耳机里的声音,卫桓开始行动,走之前他将小毛球藏到西服口袋里,小声嘱咐:“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知道了吗?”   “嘤!”   “万一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记得跑。”   小毛球从口袋里钻出来些,一脸难过,“嘤……”   “乖。”卫桓整理了一下衣服,镇定自若朝大楼走去。大楼的门口站着两名保安,他们瞟了卫桓一眼,其中一个礼貌地向他打招呼,“张主任。”   卫桓冷静地点头示意,对着大楼的安检系统扫描人脸。   看着屏幕里对自己这张有电子面具进行分析的过程,卫桓的喉结不由得滚了一下。   “验证通过,欢迎回来。”   电子女声出现之后卫桓才松了口气。进去没两布,他远远地就看见站在电梯门口站着的阿祖。对方正假装看时间,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表。   卫桓踱步站定,正巧电梯抵达,两人装作“巧合”一样走进电梯。碍于监控,他们只能保持一定的距离,低着头,用耳机进行对话。   阿祖先开口,“我的办公室在十三层,你的实验室在二十一层,我们先去彼此的工作地点,摸一下楼层内有什么信息。”   卫桓嗯了一声,“摸完二十一层我会把信息填补在你发的地图上,另外,你一定要随时盯紧我,还有我周边的监控,一旦有任何人出现,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你最好一直呆在十三层,一旦有什么其他行动,必须通知。”   阿祖有些惊讶,眼前这个人并不像是一个从未经受训练的人类,倒像是驾轻就熟的队长。   “好,我知道了。不出意外,我会一直在十三楼等你。”   十三楼抵达,两人就此分开。卫桓低头,避开摄像头查看手机中二十一层地图,大概记了记守卫点,电梯也就到了。   二十一楼的构造是一个回字形结构,所有的实验室和科室都分布在走廊左侧,卫桓注意到,走廊墙壁的右侧是没有任何门的,是完完全全的墙壁。   但奇怪的是,右侧墙壁上几乎隔十米就安置着一个摄像头。   墙壁里面一定有什么。   卫桓按照地图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实验室,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实验室里除了一个窝在角落里埋头苦干的年轻人,没有别人。卫桓假装日常巡视的样子,在实验室里走动,随手拿起一本实验报告翻了一下。   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排异反应。   [内脏自体分解]   [免疫系统紊乱]   [肌肉溶解]   随便翻了翻,记录的全都是各种各样可怕的反应。这里果然是在对人体进行实验,卫桓不理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张主任?”   一个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卫桓心猛地跳了一下,将手里的实验报告放在桌上,按着桌子淡定抬头,看着来人。   对方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研究员,表情并没有多友好,甚至有些刻薄,“您能离开我的工位了吗?”   卫桓有些尴尬,站开了些。   女研究员坐下,抬头望着卫桓,一副逐客的表情。   什么仇什么怨。卫桓在心里鄙视了一小下,准备离开。   “对了张主任,”那个女人再一次开口,“我希望您可以尽早将被试仓的权限归还给我,之前您说借用一个月就会转移,现在一个月已经到了。我不管杨博士给了您什么任务,我的被试也需要地方进行储存。”   卫桓一头雾水,只能敷衍过去,他的声音没有改变,只能装作感冒,压低嗓子边说变边咳嗽,“行,我知道了。”   没有久留,卫桓赶紧离开实验室。   被试仓是什么……   仓库吗?   耳机里传来阿祖的声音,“她说的这个被试仓,我这边有专属监控的屏幕。”   “看来是个挺重要的地方。”卫桓低声道,“你那边可以看到地点吗?”   “查不到,只能看到内部构造。”   不应该啊,这样的地方不标明地点,多难找。   不对,就是为了难找。   暂且搁置这个仓库,卫桓连续进入了好几个实验室,得到的信息非常有限——人体实验、失败率极高、每个实验室只负责一个机能的研究、总工程师是杨疏教授。   没有克隆。   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看到任何与克隆有关的信息,所以他这副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满腹疑惑的卫桓来到回廊的转角,发现右侧墙壁不远处有一扇大铁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里果真是藏着什么的。   不紧不慢走上前,看到门边有一个触摸屏,需要指纹录入。   哦豁,他从哪儿去弄可以通过的指纹。   耳机里突然传出声音,“阿恒,朝你走过来的人是21层的总管理员,权限很高。”   话音刚落,一个戴着眼镜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远远地向卫桓打招呼,“张主任?您今天不是轮休吗?”他走近一些,“来被试仓检查?我刚刚才检查过。”   被试仓?   耳机里传来阿祖的声音,“原来这就是被试仓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卫桓嗯了一声,咳嗽几声之后又压低声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我的指纹半天识别不出来。”   “是吗?”胖男人走上前,用自己的手指试了一下,“我可以啊。”他笑道,“不过这个的确不好使,我一直建议他们换成虹膜,非不听。”   卫桓也跟着附和,“就是啊,虹膜识别不是方便很多吗。”   虹膜就更完蛋了。   大门向两侧打开,卫桓迈步进去,“麻烦了。”   “客气啥。”   门缓缓合上。   “你进来了,我这边可以看到你了。”   卫桓深吸一口气,这个所谓的被试仓是一个巨大的冷库,门口挂着一个厚重的保暖实验棉衣,四面墙壁满是紧密挨着的矩形方块,看起来就像是排列有序的一个个大抽屉。   这些“抽屉”都没有任何钥匙孔和密码输入屏,卫桓转身,四面墙壁的中间是一块不大的操作台。他试着触碰了一下,黑色的台面亮起。   “欢迎回来,请选择您的登入方式。”   密码,指纹,人脸。   卫桓选择了人脸识别,虽然冒险,但是几乎是唯一一个尚有可能成功的方式。   “请平视摄像头。”   忐忑地等待摄像头扫描自己的电子假脸,卫桓的脑子里几乎闪过了所有对策。核对的这十几秒被感知拉长得像几分钟那么久。   终于,AI给出了审判答案。   “核验通过,欢迎回来,张志勇先生。”   卧槽,这个电子面具可以啊。   操纵屏幕开始出现管理界面,卫桓大致扫了一下,耳机里忽然出现其他人的声音,好像是正在和阿祖聊天,大概是监控室来了其他的人了。   大致扫了一眼屏幕,卫桓注意到一个[被试管理]的选项,他点击了一下,要求输入编号。   编号……   卫桓想起自己当初逃出来的编号,于是输入了7494。   再次扫描人脸之后,咔的一声,卫桓身后的一个“抽屉”弹出来几十厘米。   居然真的有这个编号。不知道是因为室内温度的原因,卫桓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抽屉很高,他从门口搬了一个梯子爬上去看。   里面竟然是空的。   他迅速下来,顺着7494输入了好几个连续的数字,一直到7509,全都是空的被试柜。   难道说这些都是已经被带走的试验品?   他试着随机输入一个数字,7890。柜子打开了,这一次,里面不再是空的了。   卫桓走过去,拉开冷冻柜,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里面竟然躺着一具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他觉得不可置信,于是试了更多的数字。   冷冻柜一个接着一个被打开,卫桓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站在这个被试仓之中,看着弹出来的所有“试验品”,震惊到说不出一句话。   每一具身体都如同与他复制粘贴,除了肩头的编号以外没有半点差别。   原来克隆出来的副本不止一个……   他靠在操作台边,头皮发麻。   难道说,这整个被试仓……   “糟了阿恒!”   耳机里忽然传来阿祖的声音,他刚刚才摆脱掉前来拉家常的“同事”,一抬头看到监控竟然发现出了大乱子。   “快出来,真正的张志勇来了!已经从21楼电梯出来了!” 第30章 与风相拥   “你说什么?!”   这一下打得他措手不及。   卫桓一一合上那些抽屉, 将触摸屏关闭。   “他已经到转角了!”   来不及了。   “快点!”   嘀声响后, 被试仓的大门被打开,真正的张志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打着电话往里走, “好的, 您放心。我都已经处理好了。”   “对,我知道,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 非常抱歉。”张志勇碰了一下操作台,输入密码。   躲在7494号冷冻柜里的卫桓心都悬了起来, 这里面的气温实在是太冷了, 连小毛球都开始变硬了。他将小毛球塞进衬衣里, 贴着自己的胸口。   “好的杨博士,我这边已经修改了权限。”张志勇关闭了操作台,开始往外走,“那我现在先回去。”   卫桓松了一口气, 低温让他的牙齿都开始打颤。   被试仓的门缓缓打开, 迈出一步的张志勇忽然转过身, 一步一步靠近冷冻柜,他在距离卫桓所在柜子不到三米的地方蹲下,摸了摸柜门。   太静了,卫桓能够听得到自己一下一下跳动的心脏。   张志勇站起来,又朝里走了几步。   别啊大哥。   卫桓的手已经下意识放在了手腕的手环上。   所幸,张志勇只站了一会儿, 自言自语说了两句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大门缓缓合上,过了大概一分钟,卫桓才小声开口,“阿祖,他走了吗?”   “在等电梯,你可以先出来。”阿祖明显也提着一口气,“你刚刚吓死我了,比恐怖片还恐怖。”   卫桓从冷冻柜出来,冻得直跺脚。   被试仓的大门再度打开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另一张脸。   “你刚刚看到了吗?”卫桓对着阿祖确认之前在被试仓里看到的那一幕,可阿祖那时候正巧被人缠住说话,只能将那屏幕的监控画面关闭。   卫桓解释道,“你们找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唯一一个……”   不知怎么的,阿祖那边出现一阵杂音。   “哎——”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卫桓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因为这分明是刚刚那个张志勇的声音!   他怎么回来了……   “阿祖……”卫桓很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可那头却没有回应。   “你是哪个部门的?怎么来21楼了?”   卫桓转过身,冲他笑了一下,“对,我刚刚来送文件。”   “送文件?”张志勇的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给谁送文件?”   这人疑心太重了。卫桓指了指最开始进去的那个实验室,“2101室的陈倩研究员。”   张志勇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行吧,别在这儿瞎转悠,送完就赶紧走。”   卫桓哎了一声,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当时翻看实验报告的时候留意了一下。他快步走到电梯那里,在电梯里一直试图联系阿祖。   13层到了。   电梯门刚打开,还没来得及往外出,卫桓就被冲进来的几个人按倒在地,铐住双手,连眼镜都摔掉被人踩碎。   被弄起来的时候,卫桓才看到被抓住架在电梯外面的阿祖,阿祖的电子面具已经被人弄下来了,手脚全被绳子绑住,连嘴都被封起来。   他们身边是七八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各个都穿着黑西装,领头的脸上一道长长的疤,一看就不是吃素的。   糟了。   卫桓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几个人知道或者参与过那个“副本”项目,但他很清楚一旦面具底下这张脸暴露出来,一切就完了。   可他不能自己逃。   “带他们去见杨教授。”   “等等!等等!”卫桓猛地挣扎,“你们放开我!”他一边挣扎一边看向阿祖,使了个眼色,“你们不能杀我!”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卫桓跟只疯兔子似的跳到了一个半人高的茂密盆栽那儿,“别抓我!别抓我!”   除了走在最前面的刀疤男,剩下的几个全都跑到撒泼打滚的卫桓这儿,把他抓得死死的,一时间乱成一锅粥,卫桓就差坐到盆栽里头了。   他的左手紧紧地握着右手手腕。   给点力吧。   光刃。   变成光刃。   去阿祖那儿。   忽然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腕一松。   奏效了!   “松开我,我有话要说!”卫桓高声大叫,试图吸引全部的注意力,“听我说!我们还有一起来的人,我说了的话可以不杀我吗?可以留我一条小命吗?求求你们了!”   刀疤男紧盯着卫桓,眼神凶狠几乎要吃人,片刻后,他朝抓住卫桓胳膊的人使了个眼色,后面那人使劲儿将卫桓从盆栽那儿拎出来,往老大跟前一推。   被绑住手和脚的卫桓差点扑倒在地上,他狠狠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这次啊一下一下地往前面跳,跳到了那个头头的身边。   他说话声音也很哑,“你们还有几个人?”   “一个。”卫桓一脸紧张,“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杀我啊。”   对方盯了卫桓一眼,“你先说。”   “不行,你得先向我保证!”   那人有些不耐,“我保证。”   卫桓蹦跶着到他跟前,调了个方向,那刀疤男也自然而然调了个方向。   就在这个空档,他瞄到阿祖的手脚已经被光刃割开了,这才开口编瞎话,“我们的同伴就在外面,就是他帮我们黑系统进来的。”   “现在人在哪儿?”   卫桓的喉结滚了滚,心里默念。   三、二、一。   光刃如箭矢一般飞过来,从背后刺穿了刀疤男的胸膛,然后飞快地滑到卫桓的脚边,将他的脚上的绳子化开。   “抓住他!快!”   手铐暂时弄不开,卫桓没有办法,只能先跑!他回头的时候阿祖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趁乱溜了,卫桓卯足了劲儿往前,这么猛地一跑,卫桓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机能居然高了不少。   速度比后面几个壮汉快多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路可跑,因为前面是一个紧闭的铁门,右边是一整排落地玻璃窗。   后面的人逼急了直接对他开枪,子弹出膛的瞬间,卫桓的意识间忽然加快,而子弹的速度似乎被放慢了,它们的运动轨迹一帧一帧被分割托缓。   这种感觉诡异又熟悉。   好像……他回到了妖怪时期。   就这么侧身躲过子弹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看你往哪儿跑!”   大口喘着气,无路可去的卫桓视线落在落地玻璃窗上。   “小家伙。”   小毛球嘤了一声,跳出口袋。   “你能变多大?”   “嘤?”   卫桓用尽全身力气助跑,孤注一掷奔向玻璃窗,砰的一声巨响,玻璃在巨大的撞击下碎裂开来。   身体坠入空中。这一刻,卫桓甚至尝到了自由的味道,尽管只是一个虚幻的假象,他没有了翅膀,即便是回到天空之中,也没有办法飞起来。   寄希望于这个小小毛球本身就是一件冒险的事,但他没有其他办法。围绕周身的玻璃碎片也跟着飞溅坠落,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晃得卫桓几乎睁不开眼。   这光芒似乎过于强烈了。   人类躯壳被地心引力拖着往下,拽住他急速坠落,上一世死前他并没有看到所谓的地狱或天堂,但他想,堕入地狱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坠落,就这么坠下去,直到灵魂与身体分离开来。   不,不对。这光芒的确太强了。   意料之外地,他竟堕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黑衣,白羽,金色的瞳孔。一切来得突如其来,如同发梦。   “抓紧我。”   云永昼的声音光刃一样,将一切模糊含混的屏障通通撕碎,清清楚楚地告诉卫桓。   在他坠落于天空之际,代替自己的翅膀来拯救他的人,是云永昼。   之前企图追杀他的那些人几乎惊呆了,这个跳下去的人类竟然被一只会飞的妖救了起来!他们纷纷拿起武器对准窗外,密集的子弹飞射而出,云永昼拥着卫桓闪避开,抬眼看向他们的瞬间,楼层间凭空燃起熊熊烈焰。   出手这么狠,这让卫桓没想到。但他转念一想,如果云永昼用大面积的光刃,这些人早就千疮百孔死不知多少回了。   出神不过刹那,天生对危险有着极高敏感度的卫桓忽然间感应到什么,“云永昼!小心!”   就在他喊出口的瞬间,一枚微型导弹从中飞出,直追上飞上天际的云永昼,距离越来越近,无论如何也躲避不开的时候。   视野忽然间被遮蔽,双翼如同花瓣一样将卫桓裹在其中,他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抱紧,后脑贴着温暖掌心,巨大的爆炸冲击被云永昼的躯体抵挡下来,只残余久久回荡的余震。   爆炸声几乎要将耳膜震破,可就在那样的巨响之中,卫桓依旧能听到他白羽扇动的声响。   还有自己的心跳。   “云永昼……”卫桓抬起头,看到云永昼脸上露出久违的暴戾神色,甚至连他额角的火焰妖纹都开始扩散,如同一朵鲜红的花,延伸畸变的纹路覆盖住整个右眼。他一手抱住卫桓,侧身转过半边,抬起右手对准楼层内那个扛着圆柱形微型导弹的刀疤男。   数之不尽的光刃从他身后飞出,铺天盖地,如迅雷之势冲入火海之中。   一个不留。   解决完,卫桓的眼前出现金色太阳图腾的幻影,眼前一片模糊白光闪耀过后,他和云永昼身处之地已经不再是高楼旁,但也并非山海,四周围一片荒凉,和暗区许多拆过一半的废墟没有两样。   云永昼抱着他,悬在废墟环绕的湖水上空。   他应该是用了结界穿越术,可是怎么到这里了。   “喂,云永昼,你是不是搞错了……”卫桓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云永昼的眼睛已经闭上,抱住卫桓的手臂也松懈开来,耀眼白羽忽然消失,两人开始坠落。   糟了。   “小家伙!”   下坠的时候风在耳边狂躁的鼓动着,卫桓极力用自己被铐住的手去抓云永昼的手臂,将他拉的与自己更近些。   十米——   为什么他会昏迷?   五米——   醒醒啊!   两米。   几乎可以嗅到湖水中水生植物的气味。   咚——   预想中冰凉湖水灌入身体的感受并没有真的实现,卫桓抱着云永昼重重地陷落在一片柔软的绒毛之中。   “好样的,小家伙。我宣布你就是全场MVP了。”   变得巨大的小毛球浮在湖面,在最后一刻托起了坠落的两人,听见卫桓的夸奖,它不由得发出撒娇的嘤嘤声。   陷入绒毛之中的卫桓大口大口喘息,他感觉自己这颗脆弱的人类心脏倒像是真的坠入湖底。   被铐住的手太不方便,卫桓用意念操控手环,手环逐渐变成光的形状,从手铐的锁眼钻进去,咔的一声,手铐解开了。   “太好了……”卫桓出了一身汗,云永昼就这么倒在他的身上,头侧着贴靠在他胸前,仍旧没有睁眼。   “喂,你现在怎么这么弱了……”卫桓头都没有抬,伸手够了一下,摸到了他的后背。   满是粘腻。   他狐疑地抬起自己的手掌,一片猩红刺目。心跳几乎骤停,卫桓惊得支起上半身,这才发现云永昼的后背被之前的炮火轰得血肉模糊,黑色的教官服残破不堪,沾满鲜血。   眼前出现了十分钟前的那一幕。千钧一发之际,云永昼竟然将自己的整个后背暴露给敌人与炮火,却用翅膀和双臂紧紧裹住自己。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上辈子卫桓不止一次跟云永昼在同一战备小队一起战斗,对他的身体机能在清楚不过,他们也见过彼此受过各种各样的伤,可这一次竟然直接昏迷,即使是少年时期的云永昼,也很少会有这么虚弱的时候。   不再多想,卫桓起身将云永昼身上的教官服剥下来,以防影响他的愈合,这个过程极其煎熬,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嵌在云永昼后背的破碎弹片,反复确认。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于此同时他也看到云永昼后背骇人的伤口在一点点地恢复,虽然比想象中要慢一点,但至少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大概刀疤男来不及去找抑制妖类自愈的武器,否则就麻烦了。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虚虚地盖住云永昼的后背。   “下次出门一定要带药。”卫桓自言自语,小毛球也跟着嘤了一长串。   好在云永昼并没有昏迷太久,他感觉到云永昼的头微微动了动,伸手过去想看看是不是醒了,谁知一瞬间,一大堆尖锐无比的光锥以他们为圆心,团团包围住。   这可怕的防备心……   可光锥只维持了不到两秒,就全部消失了。云永昼双臂撑着起来,皱眉艰难地睁开双眼,他额角的妖纹退散了些,模糊的视线有些涣散,花了很久才对上卫桓的脸。   “别乱动。”卫桓把往后掉的外套拽上来,“你后背受伤了。”   云永昼垂眼盯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睫毛微微颤了颤。   这么一抬头,卫桓忽然发现他嘴角渗出来的是紫黑色的,伸手过去想要擦掉,“你怎么回事……”   只可惜云永昼的反应更快,他下意识偏过头,“前两天出任务遇到了毒藤。”用手随意擦掉,云永昼翻了个身仰躺在毛球上。   收回被避开的手,卫桓还是有些担心,“你的伤……”   可他却只是盯着天上一片形状奇怪的云,眼神放空,“很快就愈合。”   每一次都是他。卫桓在心里数了数,自己重生之后的每一次遇险,似乎都有云永昼在身边,他总是出现的恰到好处,在最危急的时候向自己伸出手。   仿佛一个任务,云永昼总是在拼命地去完成。   可这是为什么呢?卫桓想不出原因,他并不能为云永昼带来些什么,怎么看都是负担一个。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不愿去想了,只要想方设法岔开话题,“你居然能认出我。”   云永昼的视线从天边的云瞟到他的身上,侧着脸,“有什么难度吗?”   嗯?卫桓一愣。不对啊。   他抓住毛球的毛毛俯身看向湖面,里面映照着的竟然是他那张人类的面孔。卫桓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侧颈,发现那个电子面具的触发器不见了。   “跳窗的时候弄掉的吧……”他自言自语。   云永昼也没有再说话,从毛球上坐起来。毛球在湖面上漂了好一会儿,最终才靠岸,两人一一下去之后,小毛球才咻的一下子缩小,像极了放完气的气球,变得只有樱桃那么大,可怜兮兮地飘在水面上,连跳到卫桓身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卫桓蹲了下来,将水面上的小东西弄到自己的手掌心,小毛球甩了甩自己身上的水,累得趴倒在他手上,连嘤都发不出来了。   “辛苦你了,你真厉害,下次……”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闭嘴,想起这么些年小毛球都待在云永昼身边,自己这么熟门熟路地说这些怎么看怎么奇怪。   卫桓转过身,心虚地冲着云永昼摊开手掌,“给你……”   原以为云永昼会有什么其他的反应,谁知他只是淡淡开口,“他喜欢你,让他跟着你吧。”   就、就这么扔给我了?   卫桓在心里逼逼了几句,朝他挤出一个不大真诚的笑容,“谢谢……”他很快又道,“今天的事,也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帮我,可能我现在已经死了,起码不死也重伤了……”越说越没有底气,卫桓的眼睛都垂下来。   “都一样。”   卫桓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云永昼套上之前卫桓穿过的外套,扣了扣子,可胸口还是袒露了大半,卫桓这时候才发现,他胸口有很严重的旧伤,就在心口的位置,几乎和他独属的太阳图腾妖纹融为一体。   什么时候受的这么严重的伤?他怎么没有见过。   “不管谁受伤,都是一样的。”他扔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转身向前走去。   卫桓反应了几秒,听见小毛球嘤嘤嘤开始催,他才跟上云永昼的脚步。   “为什么不用结界穿越术回去?”他走到云永昼的身边,“现在去哪儿?”   云永昼抬起手掌,从自己额角往下滑至下巴。他额角的红色妖纹一时间消失不见,可卫桓知道,他这只是障眼法。   “我现在暂时不能运灵动用妖力,”云永昼沉声道,“刚才结界穿越术也失败了,等恢复过来再去。”   卫桓小声道,“那个毒藤那么厉害嘛?”   云永昼侧目看他,卫桓立刻改了口风,“我的意思是,会不会跟毒藤的毒有关?”   “反正与你无关。”   嘁。   关心你也不行。   两人走出这一片废弃区,来到了一片街道,这里过去似乎很繁华,还存留着当初的诸多痕迹,只是现在成为暗区的一部分,难免变得混乱不堪,街道两旁有些乞讨者,还有很多穿戴着外骨骼的恶霸。   “你这张脸有点太招摇了,漂亮得一看就不像个人。”卫桓忍不住打趣,就算现在云永昼只套了件西装外套,脸上也没有了标志性的火焰妖纹,可他这张脸在妖域都是一等一的出挑,来到人界就更不用说了。   云永昼一如往常那样沉默,也没有理会他的玩笑,但经过一处小摊的时候他却顿了顿脚步。卫桓一瞥,小摊上摆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最边上搁着一排口罩。   休整过来的小毛球跳到了卫桓的肩膀上,嘤嘤嘤叫了几声,卫桓转过头,发现他的绒毛里藏着一个小小的电子按钮。   “原来在你这里。”拿出触发器,卫桓突然间想到在137研究所大楼里看到的“副本”,犹豫两秒,将触发器重新贴上自己侧颈,摁了一下,和之前一样,他的眼前出现了137研究所研究员的全息图像,可以切换,看来没有坏。   云永昼拿起一个口罩。买口罩的大妈笑呵呵开口,“十凡币。”   卫桓转头看他,云永昼眉头微皱,像是很困惑一样。   天,这小少爷怎么会有人类的货币呢。   那大妈瞧这情形,立刻换了副嘲讽的表情,“怎么,没钱呐。”卫桓尬笑着抬手,正想着怎么才能打个商量,谁知大妈那双眯缝眼盯上了他右手手腕的金色手环,“看着不像啊。”   云永昼的眼里一瞬间充满敌意,直接握住卫桓的手,把他拽到自己的身后。   “哎你拽我干嘛……”   突然间,正要在小摊纠缠的两人齐齐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好几辆在暗区十分罕见的黑色轿车出没,后面还跟了一队摩托车队,个个都是带着武装的,动静不小。   “卧槽,跟来了。”   卫桓抬眼,和云永昼在极短的时间内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紧不慢地离开小摊,打草惊蛇不是上策,但身后的鸣笛声越来越近。   “刚才说是看到在这边!快给我找!”   “两个年轻男人!一个穿着黑色衣服,一个穿西装!快点!”   不行不行。   卫桓眼睛四处瞟着,瞧见右边一条暗巷,准确的说是两栋三四层高的房子之间版米宽的一个窄缝。他抓住云永昼的手腕带着他溜进去。   从车上下来一队拿着枪的人,四处搜查。   两堵墙壁将卫桓和云永昼夹在其中,声音越来越近,他将手伸到侧颈按下电子面具的按钮。   “你们去那边!那个巷子里!”   卫桓咬咬牙,将云永昼身上的外套扒下来扔到一边,抬眼望向他时眼神恳切如同一只纯真又机敏的鹿,“忍一下,别打我。”   说完,他用手指点击了一下全息屏幕,选择了一名女性研究员,瞬息之间,电子面具覆盖住他的脸孔,甚至还有一头黑色的长发。   就在云永昼尚且恍惚的时候,卫桓的右手摁住他的胸膛,将他抵在另一头的墙壁上,踮起脚尖。   尖锐的鸣笛声将呼吸的节拍搅得紊乱。   发烫的左手扶住他的脸,背对着天光泄露的巷口,制造出一个完美的借位假象,右手从胸膛转移,绕过腰侧,抓住他赤裸的后背,那里的伤已经完全愈合,平整如初。   被他触碰过的每一处都变得焦灼,薄薄的皮肤之下似涌动着滚烫洪流。   “你好歹抱一下我。”   贴得太紧,云永昼清楚明白地听见他小声的抱怨,终于,机械又笨拙地抬起胳膊。   将他拥入怀中。 第31章 让风吻你   “好像……”卫桓盯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都走远了, 我们再等一分钟。”他说完,视线从混乱的街道移动到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上, 就在同一瞬间, 云永昼的眼神瞥开, 看向窄巷的深处。   心脏又开始了不规律的剧烈运动。   卫桓下意识屏住呼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尴尬地咽了咽口水, 眼睛自顾自眨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云永昼挺直的鼻梁就在眼前, 近到仿佛现在只要有一阵风从他背后扑过来, 只要有, 他就会……   就会蹭上他的鼻尖……   他甚至没敢想吻这个字,明明脑子里出现了画面,但就是不敢想。   隔了这么久,他才想起刚刚情急之下说出口的话。   [你好歹抱一下我。]   说出口的时候那么轻松, 可现在只觉得云永昼放在自己后腰的手掌烙铁一样, 烫得可怕。   他刚刚都在干嘛啊。   身高差迫使他踮起的脚在这一刻才终于酸起来, 他试图一点点让自己的脚后跟落地,稍微自然一点下来。这样一来就跟尴尬,云永昼的嘴唇就在眼前,线条漂亮,微微抿着,仿佛在和谁较劲。   卫桓飞快地撇开视线, 松开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那什么……我还特意找了张漂亮的脸,至少凑近了不觉得恶心,哈哈。”   他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现在笑得有多尴尬,“这个电子面具是不是很厉害,超级真的,连那种大楼里的人脸识别程序都能骗得过去……”   糟糕。   “所以你擅自去那种地方,究竟是为什么。”   云永昼的脸色意料之中地沉下来,伸手将卫桓脖子上的触发器摘下来,“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你?”   自己说漏了嘴也怨不得别人,卫桓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就……其实说来话长,我在去考去山海之前,欠了一大笔债,对,然后我本来是去找我的朋友,他在那个大楼里工作,然后……”   “然后你遇到追债的人,被迫跳窗。”云永昼歪着头,盯上卫桓的脸。   “对!”卫桓遇到台阶怎么可能不下,他激动地拍了一下手,“就是这样。”   云永昼缓慢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欠了多少钱,会有人用微型导弹和加特林来追债?”   卫桓差一点儿一口气上不来,“这……”他胡乱地划动手臂,“特别特别多,我这辈子是还不上了,估计要被追很久。他们之前就是为了追债给我投毒,那个毒可厉害了……”   瞎话还没编完,云永昼就转身要走。   “喂!你没穿衣服……”卫桓小小声地在背后提醒。   “掉地上了,不穿。”   这少爷脾气……简直了!   “那你也不能光着身子啊云教官。”卫桓追出去,看见云永昼走进一家路边的小店里,他也跟着进去。这是一家卖衣服的店,可惜一看就知道生意惨淡,半个客人也没有。云永昼环视过后拿起一件深蓝色的T恤,又挑了件暗红色的长袖卫衣。   没带钱还逛得这么欢。卫桓现在就怕又冒出来一个店主,伸手管他们要钱。   云永昼将那件蓝色短袖往身上一套,转手就将另一件红色卫衣扔到了卫桓的脑门上。   “你有钱买吗?”卫桓把衣服从头上弄下来,“你不会要偷别人的衣服吧?你可是妖域联邦政府总理……”   话还没说完,云永昼就从自己教官裤上的武器链上取下一个镶满宝石的短刀,放在桌子上。   “的儿子。”卫桓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您真不愧是总理的儿子。咱扣一个宝石不行吗?这两件衣服值当吗云教官?”   云永昼皱起眉,“我还有。”   我知道您有的是钱!卫桓深吸一口气,“行吧。”他背过去把自己的衬衣脱下来,套上云永昼给他的这件暗红色卫衣,尽管他真的不喜欢这个颜色。   看着卫桓脱掉了上衣,云永昼原本刻意避开了视线,可从另一边的镜子反光里,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于是回头。   还在和卫衣苦苦挣扎的卫桓后腰精瘦,裤腰边缘以上能看得见两处明显的腰窝,附近的肌肉随着他手臂的运动而受牵引,而那两处腰窝的正中间,是一枚金色的太阳图腾。   和他胸口那枚的一模一样。   原来妖纹被烙印在这里了。   云永昼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任何妖结过契,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甚至也不太清楚那些喜欢圈养别人的妖究竟可以从中获得怎样的乐趣,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再没有其他能够救他的方法,他甚至不愿意这么做。   可这一刻,看着卫桓身上留下自己独属的妖纹,这种感觉太复杂了。好像将一个人标记为自己的所有物一样,无论如何,他都抹不去这枚图腾。可另一方面,云永昼又觉得难堪。   他永远不希望卫桓成为任何人的所有物,包括他自己。   “云教官?”换好衣服的卫桓看见他在发呆,“你在想什么?”   云永昼回过神,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不好看吧。”卫桓走到镜子跟前,挑剔地左看右看,“算了,勉强能看。我们走吧,难怪这家店这么冷清,都没有人的,还不如开个鬼屋好了。”   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卫桓就这么离开了店铺,云永昼走在他的后面,隔着一点距离,像他习惯的那样。   可卫桓不习惯,他停下脚步,等到云永昼走到他的身边,才继续往前,“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可以运灵了吗?”   早就好了。   云永昼一如既往没说话,这一点卫桓倒是十分习惯,所以又一次自己开口,“其实白天的暗区看起来也没有很乱。”   刚说完,一个小混混被一群恶霸追得从屋顶跳下来,咚的一声砸在一个卖人造水果的摊位上。   两人把视线从滚了满地的人造苹果挪过来,对视一眼,卫桓忍不住笑着耸耸肩,“好吧还是有一点点。”   云永昼的皮肤很白,穿着深蓝色的衣服就衬得更明显,阳光一照简直在发光,卫桓瞄了几眼,想起他上辈子就想象过,如果云永昼穿扶摇的校服会怎样。   一定比穿炎燧的校服好看,毕竟他就长着一张性冷淡的脸,再合适不过。   “你说,我们俩现在穿得像不像互……”   卧槽。   话刚说出口,卫桓就想给自己一嘴巴。他居然把脑子里想的事儿直接说出来了。   互穿对方校服,疯了吧。   云永昼果然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像什么?”   像什么?   像……   卫桓你可以的,你不是什么话都可以圆回来的小天才吗?   他在心里疯狂给自己加油打气,但最后还是只能想到一个非常烂的选项,“像……人类。”   原以为会被毫不留情地戳穿,可云永昼只是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到前路,淡淡道了句,“是吗。”   吓得他一身冷汗。   “对,但你是人类里最好看的那种,不不不,最好看的也赶不上你好看。”卫桓赶紧补救,却突然闻到一股香气,于是赶紧顺势扯开话题,“什么味道,好香。”   他说着就拽住云永昼的胳膊,“去看看。”   云永昼愣了一下,嘴唇不自觉抿起。   这大概就是他不愿意使用结界穿越术的原因。   就在这个破败到和废墟没什么两样的城市里,他们像两个普通人类那样在街道上闲逛,看着他插科打诨满嘴跑火车,明明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明明应该是狼狈的逃亡。   卫桓忽然转过头,笑得灿烂。   “找到了!”   我也找到了,尽管花了整整七年。   跟着不靠谱的香气,卫桓拉着他弯弯绕绕过了好几条街,来到了一个转角,那里有一栋两层的小破楼,里面藏着一个小院子,院子上有一个缺钉子掉了一半的木头牌匾,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空童酒馆。   “嗯……”卫桓仰头沉思了一下,指着这个摇摇晃晃的牌匾对云永昼说,“你说,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恐同?”   云永昼皱起眉,卫桓立刻又道,“哎管他的,恐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想当初哥哥我老家还叫北极天柜呢,我不也天天出柜。   云永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院子里放着几张桌子,还有一些椅子,全是看起来很低劣的环保材质,里头也没有客人,空荡荡的,再往里有个被帘子掩住的房间,香味儿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卫桓走过去,“有人吗?”   他转过头看云永昼,示意让他坐下。   云永昼低头看了一眼老旧的椅子,当着卫桓的面往外移了一步。   很明显就是不想坐啊。   真是个少爷,从以前到现在半点没变。   一回头,卫桓看见有人撩帘出来,穿了一身黑,个头和年纪都和他差不多高,一头刚到脖子的黑发,后脑扎起一半,对方将手里的白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抬眼看向卫桓。   他的眼睛是深绿色的,卫桓有些讶异,但他身上半点妖气都没有,是实实在在的人类。   而且……说不出为什么,卫桓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他。不过他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他每次见到好看的人都觉得在哪儿见过,除了第一次见云永昼,因为好看的程度超出想象。   黑衣小哥一脸冷漠,和云永昼有的一拼,完全不是招待客人的样子,“你们是来吃饭,还是来喝酒。”   “喝酒!”/“吃饭。”   两人同时回答。卫桓尴尬地笑了笑,“别听他的,我要喝酒。”   黑衣小哥越过卫桓,盯着不远处的云永昼。   “那不然这样。”卫桓走到云永昼身边,他用桌上的再生纸擦了擦桌面和椅子,生拉硬拽让云永昼坐下,然后抬头冲小哥笑,“我们吃饭也喝酒,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只有面,汤面。”黑衣小哥双臂环胸,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酒也只有一种,事先告诉你,不是有机物酿造的,是合成调配的假酒。”   “呃……”   哥们儿你这直球打得我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接啊。   卫桓笑着说,“没关系你上吧,我闻着特别香才过来的。”   黑衣小哥这才勉为其难同意,走回帘后的厨房里。   云永昼拉住卫桓的胳膊就要走,又被卫桓拽下来,“你给我坐好。”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跟现任教官说话,于是又放软了调子,抓住云永昼的胳膊,“就一次,我保证,今天不是放假嘛。”   “你喝不了酒。”云永昼忽然正色道。   卫桓愣住,“嗯?为什么?”   谁知云永昼不说话了,表情有些微妙。卫桓心想,自己当初是妖的时候就不让他喝酒,怎么现在变成人了还被他拦。   “我听说人类的酒妖怪是不能喝的。”卫桓拿了个倒扣在桌子上的杯子,用桌上的开水涮了一下,然后给云永昼倒了杯水搁在他跟前,“所以教官你不能喝,但是我可以啊,你放心这种合成的酒根本喝不醉人。”   云永昼没抬头看他,只盯着那杯水,水里倒映着暗区上空的蓝天。   “在外面的时候,可以不用叫我教官。”   卫桓甚至以为自己耳朵进水,他就差直接问“你再说一遍?”了。云永昼这七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变得这么和蔼可亲,从前那个调戏三句就嗖嗖嗖放光刃的小金乌呢。   “这样啊……”卫桓支起两只手肘,捧着自己的小脸蛋,“那我可以叫什么?”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可云永昼怎么听都觉得他和从前调戏自己那副样子没半点区别。他头也不抬,闷声道,“随便。”   那我可以叫小金乌吗?   做梦。   “我想想啊……”卫桓正要思考,黑衣小哥就端上来两碗面,说是汤面还真是汤面,除了汤和面啥也没有,连个葱花都不放。   卫桓替他拆了筷子,然后把面搅和了一下以免坨住,这才推到云永昼那边,可刚推过去,他就愣了一下。   云永昼看向他,“怎么了?”   “没有,”卫桓回过神,自己又抽出一双筷子,“总觉得有点熟悉。”   不知道为什么,和云永昼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非常熟悉,可记忆又无迹可寻。   这种感觉很微妙,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可醒来的时候却怎么都记不起梦的内容,很努力地回忆,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怅然若失的感觉。   云永昼也陷入沉默,他低下头安静地吃面,事实上他一点也不喜欢人类的食物,这种廉价的人工合成物是对过去人类食物的低劣仿照,多数都只是形似,让大家在乱世求个念想。   可卫桓很喜欢,这一点他始终想不通。从以前在山海的时候就是这样,卫桓总爱在任务的间隙来暗区,这里毫无禁忌,尽管大部分的居民都是人类,可出没在此的妖也不少。   但在山海大学,暗区是学生的禁地。因为之前曾经发生过山海的学生在暗区伤人的先例,学校就下达了这个指令,禁止山海学生无令进入,甚至还会在暗区发生妖怪暴乱的时候派遣山海的学生出任务,就像卫桓和云永昼。   黑衣小哥将一个高玻璃瓶拿上来,里面装着无色透明液体。一揭开木塞盖,里头的酒香就溢了出来,卫桓一脸兴奋,“就是这个,我特别爱喝这种酒。”   这勾起了云永昼最隐秘的回忆。   大概连眼前这个人都不记得,这个全世界只有自己知道的回忆。   当年实在是和卫桓一起受罚了太多次,每次都被连坐,不愿意再受牵连的云永昼找遍了整个暗区,最后在最繁华的地下夜店里找到了他,被一个染着蓝色头发的半妖抵在墙上,差一点亲上去。   当时也说不上为什么,看到那一幕气血就往上涌,也可能是觉得太荒唐,总之他就这么不由分说便拽住卫桓的胳膊,拉着他往上走。   妖怪不能喝人类的酒,副作用很多,短时间内甚至会失去理智。   可卫桓喝了不止一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看清来人之后还傻笑,叫他的名字。   “私闯禁区,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受罚吗?”   夜店的上面安静许多,街道的路灯一盏亮一盏不亮,路上没人,只有孤零零的月亮。   云永昼展开翅膀,知道他这副样子回了山海也是受罚,只能带他去一个高楼的天台,让他吹吹冷风清醒一点。   可卫桓几乎是疯了,他整个人没完没了的傻笑,飞起来的时候晃得厉害,一降落到天台就跪在地上,怎么也拉不起来。   “我……我还要喝啊……”他爬起来,雾蒙蒙的一双眼茫然地看着高楼外光怪陆离的霓虹“这里是哪里……这里怎么没有星星?啊?”   云永昼只恨自己没有水的能力,就他现在这样,泼上一盆冷水怕是都清醒不了。   “这里好漂亮……彩色的星星,你看……在那边……我去、去给你摘……”就在云永昼出神的那么短短几秒,卫桓竟然跑到了天台的边缘,半个身子都快出去,“云永昼……这里好美……”   “你真的疯了。”云永昼心脏猛地一跳,赶过去要拉住他,可下一秒卫桓就张开双臂,从一百多米的高楼上倒下去。   “卫桓!”   眼看着那个人掉下去,他的心几乎是骤停了几秒,呼吸都被遏止,瞳孔放大,不可置信。   “开什么玩笑。”云永昼站在天台边缘,试图往下望,试图叫他的名字。   “卫……”   他没能说完。   “找到了……星星……”   那个疯狂又自由的少年,展开他的黑色羽翼飞了上来,悬浮于他眼前。他依旧笑着,露着那颗尖尖的犬齿,锁骨和脸颊上的蓝色妖纹隐隐发光。   责怪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只差一点,就全军覆没。   因为悬在空中的他吻了上来,没有拥抱,也没有任何的话语作为预警,直接而突然地靠近他,那双微凉而湿润的唇贴了上来,带着笑意。   云永昼浑身如同过电,他猛地推开卫桓,“你这个疯子!”   卫桓被他推得好远,连带着翅膀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可他更疯了,直飞过来将云永昼扑倒在天台上,将他压在地上吻住。主动权明明在他的手上,可他却像个孩子似的,抓住云永昼的校服布料索求着什么。   湿漉漉的吻,混杂着微醺的月光,疯狂的霓虹,将他的意识搅得一团乱,什么都没法想,什么都没法做。   天台的风好大,大到在耳边狂妄地呼啸,仿佛在勒令禁止他们早已逾矩的禁忌行径,云永昼甚至能听得见他们齿间青涩的碰撞,但卫桓不停,他只是一味的索取,他的舌尖是甜的,湿润的,进来的瞬间将云永昼的灵魂都抽取,只留下一个知道理应闪避,却又无法闪避的傀儡躯体。   他身上冒着湿热的气,将自己裹起来,一切都变得迷濛,连同他微微睁开的懵懂的眼睛,都像是从蜜糖中搅弄过,亮亮的,又粘稠到难舍难分。   “那个人……刚刚……想这么对我做……”   他的话断断续续,听不出主旨,又或许云永昼自己已经无暇顾及主旨。孤零零的月光能听见所有人的心跳,也能亲眼见证这个被卫桓抢来的吻。   被云永昼偷来的吻。   “你不想吗?” 第32章 雪羽作茧   “你想喝吗?”   云永昼猛地回神, 神色有些惊愕。   他居然当着这人的面, 回忆起了那个狼狈的吻。   卫桓举着酒杯,发觉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小毛球悄悄地从他的领口钻出来, 想看看云永昼, 可又被卫桓给塞进去。他将自己手里的酒杯放下来, 笑道,“我开个玩笑的, 别当真。”   对。   的确不应该当真, 他比谁都清楚。   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将这段记忆放在心上,一藏就是七年。   那个吻着吻着就睡倒在他怀里的疯子, 被酒精夺去了全部的理智, 只剩下毫无缘由的冲动, 这些他都知道。   他本来应该将卫桓领回山海,最好是扔到扶摇的总教官跟前,让他看看自己培养出来的学生究竟做了什么荒唐事,上报给学院, 从此再也不必和他分配到同一战备小组。   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听见卫桓在梦中断断续续地喊着父母的名字, 看见他眼角淌出来的眼泪, 凉凉的,一点点滴落在自己的锁骨上。   从那一刻起,心脏就开始自顾自疼起来,根本不经过他的允许。   “别走……”   卫桓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他,像一个可怜的孩子。   原来父母战死之后的他,在众人面前展现出来的坚强都是假的。云永昼亲眼看见他为自己的父母抬棺, 也看着他一身沉黑送走每一个前来悼念的宾客,包括他自己。   可没过多久,他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山海,如惯常那样插科打诨,一口一个小金乌地叫着,挂着张扬的笑。就连任务期间,也不忘溜去人类放纵的夜店里买醉。   多少人在背后议论他天生一副硬心肠,天不怕地不怕,连父母的死都不在乎。   原来那些一如既往的快活和潇洒,都只不过是害怕得到怜悯的障眼法罢了。   “求求你……别走……”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不像他,苦苦哀求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他。   被一个吻夺走自尊心的自己,明明下定决心丢下这个疯子。可他就像一只缺乏庇护的雏鸟,将自己的头颅埋在自己的颈间,在这片混乱冰凉的城市上空寻求着温暖,“陪着我……我不想一个人……”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人的心肠有多软。   云永昼伸出自己的手,笨拙地回抱住这个脆弱的灵魂。指尖轻轻拂过他后脑柔软的发丝,一点点往下,轻轻拍上他永远挺直的脊背。   “我在这里……”   这句话说得那么没底气,没有丝毫立场。可他说出来的瞬间,却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云永昼一下一下轻轻抚摩着他的后颈,雪白的双翼交叠,将他们两人裹在里面,如同一个温暖的茧,让他可以暂且脱离这个充满杀戮的世界,安安稳稳地在他怀里入眠。   羽翼遮挡出的小世界里悬着一枚微弱的光点,好让云永昼能够清楚地守着他。   潦草地被他吻过,被他无意识依赖过,即便无人知晓,也是美好的。   起码在这个时刻,他们的胸膛曾贴得那么近。   他也曾蜻蜓点水般吻过他的发顶。   其实,就连云永昼也不记得有多少次,自己就这么睁着眼睛在他身边直到天亮。   但他永远记得,卫桓醒来时一无所知,只是一脸懵懂地发出疑问,“这是哪儿,你怎么也在?”   他的表情太无辜,太惶恐,和酒精作祟下的那个九凤判若两人。于是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走吧。我带你回去领罚。”   就算卫桓怎么都不愿意,他们回去还是受罚了。偌大的操练场正中央,炎燧和扶摇两大学院的第一名双双罚站,引得走过路过的人无一不驻足围观。   太阳晒得卫桓眼冒金星,宿醉的后遗症仍旧没有来得及消退,脑袋昏昏沉沉的。   “我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昨天究竟发生什么了?”隔着一米的距离,卫桓试图像云永昼寻求答案。   “我昨天好像喝多了,不会对什么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云永昼闭口不言,只沉默地望着远处,移动的不语楼从山海的南边去到了东边。   “你有没有看到?”卫桓努力地回忆昨晚发生过的事,“我记得我好像被人拽去了一家店,在地下室,人特别特别多,很吵,有人请我喝酒,那种红色透明的酒……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啊对了!好像有个人要亲我来着,后来……”   怎么都记不起来后续的情节。   尽管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做了什么,可那些记忆像是破碎的毛玻璃,看不清也拼凑不了,不知是不是太阳晒得太厉害,他恍惚间出现幻觉,看见黑夜中云永昼的脸。   隔得很近很近,就在他的面前。   他甚至回忆得到交融的体温,还有……   卫桓转过脸,再一次发问,“你知道后来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云永昼开口截断了他的话。   他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卫桓没勇气再质疑。   “那就好……”他忽然笑起来,露出自己的小犬牙。   大概是自己在做梦。   “其实我一醒来,第一个看到的是你,就放心了。”他的声音低下来,笑意渐渐减少。   “我应该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对吧。”   云永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操练场的前方,紧紧咬着牙齿。   紧守这个理应讳莫如深的秘密。   “这个面还挺好吃的。”卫桓放下筷子,又喝了一杯酒。当人类果然只有这一点好,云永昼再也不会拦着他喝酒了。   重生以来他的记忆似乎总是缺东少西,试着回忆了一下,卫桓不禁感叹,“我上一次喝酒,已经是……”   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也不该再说下去,于是仰头又灌进去一杯。   已经八年了。   上一次还是在父母的头七。   “你真的不尝尝吗?”卫桓晃了晃自己的酒杯,果然,变成人类之后怎么喝都不会失控了,就算是像人类所说的“醉”,也只不过是以前那种程度的百分之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看了一眼在帘后的黑衣小哥,压低声音对云永昼玩笑道,“听说妖怪喝这种酒,会有很强的副作用,厉害的话还会短时间失去心智,我还挺好奇,云教官你这样的性格,喝了酒会变成什么样?”   该不会变成一个话痨吧,把平日里不说的话统统说出来,像倒豆子一样。   云永昼的眼神冷冷的,那双琥珀色的漂亮瞳孔看向他的时候透着一丝透明的水光。   “你在期待什么。”   卫桓愣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被他这么一盯,说话都变得有些不利落了,“没、没有,我只是好奇,我没有期待什么。”   他不止一次期待过。   上辈子的时候无论怎么使伎俩耍阴谋,都没能让云永昼喝上一口,他只是想知道失控的云永昼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彻底丢掉自己往常的矜贵,会不会更好亲近一些。   可不知为何,酒几乎是他的禁区,尤其是当他八年前受罚之后,云永昼更是避之不及。   大概是那时候自己的丑态令他印象深刻,死也不想重蹈他的覆辙吧。   “嘤~”小毛球又一次钻出来,趁没人注意跳到了云永昼的手上。   “你——”卫桓往后厨瞄了一眼,“你不怕被人发现了,把你丢到油锅里炸吗?”   小毛球委屈地嘤嘤叫了两声,像个糯米饼一样瘫在云永昼的手指上。云永昼用筷子夹起一根细细的面条,送到小毛球跟前,还没等卫桓看清楚,小毛球就吸溜一下,把一整根面条吸了进去。   “嘤~”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馋……”   话音刚落,卫桓就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于是尬笑着给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前两天……”   小毛球嘤了一声,又乖乖跳回卫桓的身上,钻进他袖子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了只跳蚤。”卫桓憋着笑,无意识看了云永昼一眼,他低垂着头,用筷子搅和着剩下的面。   他一直想不通,这么一个小少爷,放着金乌家族顺理成章的政客不当,跑去山海做教官。现在居然跟一个人类结契,究竟图什么。   图这张脸?算了吧。   “你怎么找到我的?”卫桓忍不住开口。   云永昼的手一停,清亮的面汤上涟漪未散。   “结了血契,我能感应你有危险,也可以直接用结界穿越术定位到你的位置。”他解释得简单明了,就像是在解释一个术法,不掺杂任何感情。   卫桓舔了舔嘴唇,劣质酒精再怎么无效,还是让他的心跳加速,头脑发热了。   “那……我怎么感应不到你。”   对方又一次陷入沉默,过了好久才开口。   “你不需要。”   我为什么不需要。   是因为我只是一个人类吗。   “也是,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卫桓埋头,准备吃面,可又听见云永昼开口,语气有些别扭,“不是这个意思。”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云永昼。   “你……”   你没必要感应我的存在,没必要知道我在哪里,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麻烦。   “你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明明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可卫桓看他,还像是在看当年那个勿忘我花田里的沉默少年。   他其实希望云永昼坦诚地告诉他有关血契的一切,可每次话到嘴边他又放弃了,连他都无法向云永昼坦诚自己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全盘托出。   但他有点想知道,云永昼是怎么看当年的九凤。   宿敌?校友?麻烦精?   还是说,和其他人一样,把他当成山海的耻辱。   这些看法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毕竟卫桓这辈子没有把多少人的话放在眼里。   可云永昼是他上辈子最认可的对手,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在意。   “我想问问你,你以前上学的时候……”卫桓极力地在脑海里修改自己的措辞,好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刻意,“就是,我现在上学,也会遇到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同学。”他看向云永昼,“你当年也在山海嘛,有没有类似的同学?”   云永昼放下筷子,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卫桓,阳光下,他的瞳孔像是通透的琥珀,闪着润泽的光。   盯着我干嘛?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山海里到处都是五花八门的妖怪,八条腿的兔子三只眼的狗,总有那么一两个让你印象深刻吧……   越想越没底气,卫桓干脆给自己搭起台阶来,“没有就算了,云教官你上学的时候一定鹤立鸡群,谁也比不上你,肯定也不会对其他人有太多印象。”   “倒是有一个。”云永昼淡淡开口。   卫桓的兴致又一次被吊起来,“谁?”   “你……”他的眼神落在卫桓的身上,颇有意味。   什么?   卫桓吓得手一抖,酒洒了出来。   卧槽我什么时候掉的马?   什么时候认出的我?   “……袖子里的小毛球。”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了好几秒,被云永昼的大喘气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着急忙慌地扯过纸巾去擦桌上的酒。   还好还好……   可细想他的答案,卫桓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只能毫无灵魂地笑笑,“原来是这个小东西啊。”   晶莹剔透的酒淌到云永昼跟前,他嘴角小幅度地勾了一下,似笑非笑,“就是这个小东西。”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桌面,蘸上透明的酒液,划了两下,紧接着忽然伸到卫桓面前。   在他的脸颊上画了三道不长不短的痕迹。   卫桓的瞳孔都不自觉放大,呼吸暂停。   他画的这三道,和自己过去脸上的妖纹如出一辙。   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云永昼从呆滞的卫桓手中拿走一张再生纸,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清冷的眼神凝视他几秒,又淡淡撇开。   这样子戏弄他也挺有趣。   难得这家伙也有害怕的时候。   卫桓的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忐忑不安,赶紧用剩下的纸巾将自己脸上擦拭干净,叫来小哥,“多少钱?”   黑衣小哥冷漠地看着他,“不必了。”   “那不行。”卫桓立刻反驳,不确定云永昼是不是在试探,卫桓只想着感觉转移注意力,让他别再怀疑。   “我们有钱,你可别把我们当成乞丐,你要不说多少钱,我们就自己看着给了。”   “不用。”黑衣小哥将碗筷杯子都收拾了,“你们快点走,我养父要回来了。”   他们俩几乎是被赶出去的。卫桓回头看,黑衣小哥自己已经搬了个板凳,将门口的牌匾重新订好,风吹起了他的裤腿,这时候卫桓才发现,他的右脚是机械脚。   见卫桓还不走,黑衣小哥下来,又催促了一遍,“快点走,以后也不要过来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   “真是奇怪……”卫桓一脸莫名地离开这个小院,“难怪生意这么差,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清奇的服务态度。”   一瞬间,他感觉身后有人,回头去看,并没有什么人。   “该不会他发现你不是人了吧,所以有点害怕。”打消疑虑的卫桓又道,“不能够啊,你的妖气藏得这么好,一点都感觉不到。而且他自己长得就不像个人。”   云永昼不说话,心里有些疑惑。还在想,侧颈感觉到凉意,侧头一看,卫桓不知怎么将之前他拿走的那个电子面具触发器按在了自己的脖子那儿。   “不行,跟你走在一起压力太大了。”卫桓按了一下,全息屏幕出现,他自顾自念叨,“得选一个普通点的,不能再让你做这条街最靓的仔了。”   “我不用这个。”   “你先忍忍嘛,我给你挑张漂亮的脸。”卫桓笑着点了一下,“就这个了!挺适合的啊。”   两人闹着,经过之前的转角,迎面走过来一个喝得烂醉的男人,走路脚底虚浮摇摇晃晃,差点栽倒在卫桓身上。   云永昼的警惕心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抓住卫桓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的左边。那男人倒在地上,酒瓶子也碎了一地,可他也就这么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卫桓这时候才发现,这个男人脸上有着很深的一道深紫色疤痕,与其说是紫色,倒不如说是两种色彩混杂出来的紫色。卫桓转过头,看他踉踉跄跄的高大背影。   视线挪回到地面,看见自己脚边的软木塞。还有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他愣了几秒,忽然间,眼前开始出现死前那一战的画面。   站在边境峡谷的那个人类孩子,被自己的同类推了出来,比人质或诱饵还不如。漫天的炮火和子弹下,他弱小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   飞过他身边的时候,卫桓看见那双恐惧稚嫩的眼睛。   是绿色的瞳孔。   他浑身过电一样,猛地转身,喃喃自语,“……是那个孩子。”他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距离自己死亡时最近的人。   云永昼不知道卫桓究竟怎么了,他无暇顾及,就在那个酒鬼出现的时候,他的心口忽然猛地疼起来,仿佛有千百根针在狠狠地往里刺。这绝对不是钩吻可以达到的程度。   尽管只有一瞬间,如同心悸。   他也回头,刚才经过的那个酒鬼已经离开了。   “别去。”云永昼喘着气,咬牙将自己脖子上的触发器取下来。   “我……”卫桓看向云永昼,他想告诉他,当年自己在战场上救下来的孩子还活着,他就在那里,或许他知道自己的当年的死。   不。卫桓的头渐渐低垂下来。   他怎么会知道。   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同类利用的弱小砝码。   如果他知道的话,他现在不可能还生活在早已被凡洲放弃了的暗区里。   头顶被人轻柔地抚摩了一下,卫桓错愕地抬起头,看向云永昼。   “先回去。”   他运灵召唤了结界穿越术,准备将卫桓带离暗区。可金色光芒退散之后,回到昆仑虚的却只有自己一人。   卫桓不见了。   发现他逃离自己的时候,云永昼的眼神再一次染上久违的戾气。   心口的四十九根裂魂针还在隐隐作痛。   一定没有错,那人身上被酒气掩盖着的,就是除妖师一族独有的灵气。   确认云永昼离开之后,卫桓转身朝刚才那个酒馆的方向走去。   云永昼不明白真相对他的重要,他也不能将他牵扯进来。   这件事只能他自己去找答案,他不能安稳地做一个人类,他必须还九凤一个清白。   还没等他去到酒馆,空中蓦然出现数十只吠鸟,这些妖鸟生着三只眼和耳朵,因而极其敏捷,他们的翅羽展开几乎有两米长,躲闪速度极快,如此大规模地出现,几乎遮天蔽日,打得卫桓措手不及。   这些都是不能化成人形的吠鸟,虽然等级低但攻击力却不容小觑。他们从四面八方扑来,吓得小毛球躲进卫桓的袖口里。   “光刃——”   经过几次试炼,这个手环变得越来越容易操控。在卫桓意念出现的瞬间,它就已经分化成数十个光刃飞上天空,与那些凶恶的大鸟周旋。   它们被刺中之后发出巨大的如同虎叫的吠鸣,然后更加激烈混乱地扑上来。   吠鸟的爪子极为尖利,堪比刀刃,速度又快,卫桓被围绕在中间,极不熟练地操纵光刃对付这一个个敏捷的鸟兽,刚干掉左边的一个,右边那只又咆哮着向自己扑来。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明明刚刚还好好的。   来不及深思,他用意念将光刃分出更多,光刃的速度更快,穿透一只又一只吠鸟的胸膛,鲜红的血落下来,在撕心裂肺的嘶鸣声中溅到卫桓的脸颊上。他们加快了攻击,飞扑、俯冲、撕咬、无所不用其极,但很奇怪。   在胶着的战斗间隙,卫桓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发现了一点,这些吠鸟尽管凶猛无比,却没有一只真正伤害他,至多只是在厮缠中抓伤他的肩膀。   光刃回归到他的身边,将扑到他眼前的那只吠鸟的胸膛劈开,又如同闪电一样滑至左边,跟随卫桓的操控将另一方向的吠鸟刺穿。   太快了。   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这么多。   右上——左边——身后!   疲于作战,已经分身乏术的卫桓忽然间听见一个声音。   “9,6,1。”   惯性意识优先于大脑。在指示下达的瞬间,卫桓的身体记忆迫使他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操纵光刃对准作战暗号指示的地方。   暗号说的没错,战备组九号,六点钟方向,一名敌军。   而他的光刃对准的,是扬昇。   眼看着对方抬起手臂,轻轻摆动一下手掌,卫桓身后剩下的所有吠鸟统统散去,飞向天际,只剩下寂寥的羽翙声反复回响。   “卫桓。”   狂风骤起,扬昇侧颈间的紫色团风妖纹霎时间扩散,蔓延到他左侧的整个脸颊,连同他的双眼,都变成了紫色。   “你还想骗我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吠鸟出自《山海经;中次三经》:吠多鸟,其状如枭,且有耳朵,其鸣声有如虎鸣。 第33章 死生师友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尽管卫桓掏空心思, 拼了命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无论如何还是来不及。   抬起的双手无力地垂至身侧,扬昇面前的金色光刃也消失, 回到他的手腕, 手铐般铐住卫桓。   他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像一个认罪的逃犯。   已经无所谓掩饰了, 卫桓很清楚,这些吠鸟不真正伤害他的原因就是扬昇。这些都不过是扬昇布的一个局, 他根本不是要伤害他, 只是想让他进入战斗状态,暴露出作战习惯。   和他并肩作战无数次, 果然, 最后是默契让他露出了马脚。   “你为什么不说话?”扬昇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掌心蓄着紫色的风,“怎么,到现在了还在想应该编出什么样的谎话来瞒天过海吗?”   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卫桓才发现,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扬昇真正生气的样子。   过去的二十一年里, 扬昇永远是包容他惯着他的那一个, 永远是他放肆过后可以和他一起顶嘴背锅的人。无论他做出多么荒唐的事,扬昇嘴上说得多么狠,却还是会挡在他的前面,不会让他一个人。   衣领被对方狠狠揪起,扬昇还是息掉掌心的风,一拳狠狠揍上卫桓脸颊, 尽管没有动用妖力,可身为毕方,他的气力天生优于人类,光是一拳就能打得卫桓脑子发懵。   “你说话啊!”   一拳,紧接着一拳。   每一拳都用尽全力,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嘴角鲜血溢出。卫桓闻到了血腥味,可他竟感觉不到痛,只觉得难受,难受得快死了,喉咙发紧,好像有双手卡在那里,叫他不得动弹。   好多话想说,可没有任何一句说得出口。   扬昇将他抵在墙上,一只手握紧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挥拳过去,理智濒临崩溃,这么多年来的愤慨、怨怼还有失望,在这一刻如同泄洪般倾轧而出。   越在意,越心痛。   血堵在喉咙,卫桓忍不住咳出来,“扬昇……”   恍惚间看见他脸上的伤,扬昇竟下意识停住。   手指攥得发紧,凸起的骨节都被磨破。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一起一伏,眼睛狠狠盯着面前阔别七年的好友。   卫桓就这么看着他,明明他的脸都不一样了,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可他的眼神没有变,和以前一模一样。   就是这样的眼神,困住他这么多年。   扬昇,你真是太他妈没用了。   卫桓紧紧咬着牙,他试图开口,却见扬昇对着他,红着眼,笑出声。   “七年,我找了你整整七年。”   话音刚落,一阵紫色的龙卷风呼啸而起,平息下来时,周遭的景致已然变了,变成了一片宽阔的草坪,但天空是紫罗兰色的,仿佛被紫色的光罩住了。   卫桓的背后没了墙壁,整个人倒下去,倒在一块草坪上。   他们离开了暗区。   倒在地上的卫桓试图爬起来,可很快被扬昇掌心涌出的紫色风流怼到了一棵树边,后背狠狠撞上去。   一口血吐出来,滴在他新买的红色卫衣上。   伸手想去擦,但手臂也被这狂躁的风流压制住,无法抬起。   “你不说话,是想拖延时间等云永昼来救你?”   扬昇冷笑一声,摊开手掌,掌心是一个紫罗兰色的风团,卫桓认得出来,这是他们的结界球。   “他不可能进来。”掌心的结界球隐去,“这是毕方家的结界,只有毕方一族能出入。如果非要强行打破,他付出多少妖力去攻击结界,就有多少妖力反弹到他的身上。”   “你死心吧。”   卫桓喘着气,扬昇的风让他根本无法挣扎,也几乎睁不开眼。   其实他也不想反抗,他甚至可以理解扬昇此时此刻的心情。   倘若换做是他,恐怕会更疯。   “你知道吗?收到殉职通知的时候,”他的神情忽然间冷漠下来,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人不是他,“我以为我要去替两个人收尸。”   “我的父亲。”   他走到卫桓的面前,抬起他的下巴,嘴角倔强地挂着笑,“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七年前,所有人都对他施以怜悯,在葬礼上眼含热泪地拥抱他,宽慰他,同用样的话束缚住他。   [你以后就是毕方家的支柱了。]   眼看着人们一个个将手中的白色花朵抛入坟墓之中,他竟然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尽管他知道,那个撑起整个毕方,甚至是整个扶摇的男人,如今真的要长眠地下,再也无法站起来,替自己挡风遮雨了。   人人都说扬教官重视卫桓甚至重于自己的亲儿子扬昇,因为自己的亲儿子不是攻击系的妖,无论怎么花心思训练,也不过是一个辅助,所以他选中了卫桓,将自己的一身本事教给他。   这样的话,扬昇从小听到大。   可无论流言蜚语如何,他一直看得通透,父亲对卫桓只是栽培之心,尤其在卫桓父母双双战死之后,即便他们来不及临终托付,但两家之间的情谊早已让父亲将他视如己出。   就算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笑他不如卫桓受父亲重视,他也没有一刻怨过卫桓,他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小人之心,父亲是爱他的,卫桓也是他的挚友。   他甚至从未想过哪一天要超过卫桓,变得比他更强。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和卫桓一起,一辈子为他做辅助,在危急关头将自己掌心的风送到他的手中,为他所用。   然后看着他笑,看着他们一起赢。   仅此而已。   如此诚恳的一颗真心,二十一年来从未变过。   [九凤卫桓叛敌了。]   “不可能!”扬昇一口否决,“他不可能叛敌,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死都不会叛敌!”   直到他看到人类敌军谈和时拿出的那枚九凤战徽。   妖族的每个家族都会有自己的家徽,而九凤这样的军人世家,则拥有刻印着自己家纹的战徽,战徽代表这家族的荣耀,还有誓死的决心。   卫桓父母死后,这枚九凤战徽传承到他手上。一旦交出去,就等于将整个九凤妖族的世代忠贞投入深渊。   这是卫桓最珍贵的东西。   “不可能……”扬昇依旧不相信,他几乎要失控,“你们去查,这一定是他们抢走的,一定不会是卫桓交出去的,阿桓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直到那则影像暴露到整个网络。   每个人都在转载,即便如此扬昇都醒不过来,他发了疯一样去找他的尸体,没日没夜,去到边境峡谷的每一个缝隙,只要看到一个人,他都会抓住他们来问。   “你们有没有见过他。”   “你们见过这个人吗?”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在执着什么,或许就是最后那么一点点不甘心。他不甘心卫桓变成自己所不熟知的那种人,不甘心自己以这样不堪的方式失去他。   那些日子里,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活得像个行尸走肉,支撑他的就是唯一一个信念。   他要找到卫桓的尸体。   到后来他甚至开始被自己的妖力反噬,理智成为占了下风的那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妖化,失去控制,只剩下本能,没有任何自主的意识。   活得像一个怪物。   事情结束于他某天失控后错伤了一个无辜人类。   他被同族人押回去,所有人都在指责他,让他知道自己现在肩上的胆子有多重。   [你还有你妈妈,还有一个那么小的妹妹,你要撑起整个家!]   [一个叛徒而已,你为了他做了多少荒唐事!]   [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   为千夫所指的他跪在自己父亲碎裂的命灵碑前,看着伤心过度住院多天的母亲亲自过来接他,为他鞠躬道歉,说尽好话,领他回去。   那一天他们谁都没有展开翅膀,只默默地走在昆仑虚的路上,路上人很多,大家一如既往欢声笑语。扬昇远远地望着母亲,她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头发也白了,背影变得好瘦好窄。   “阿昇,听说你在边境峡谷待了很久,我知道你很辛苦……”   “饿了吧,妈妈给你做好饭了,都是你爱吃的。”   “你妹妹也很想你,她最近都不哭了,很乖,不会吵到你。”母亲忽然间停下脚步,回过头。   脸色苍白的她露出一个笑。   “我们回家吧。”   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在父亲和挚友死去的这么多天之后,扬昇第一次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满大街的人都在看他,可他就是哭得像个小孩,怎么也起不来。   从那一天之后,他开始接受外界给出的一切论断。   因为他知道,自己也该死心了。   七年来,他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学会放手,学会如何成为一个成熟的,可以扛起一切的大人。   可这一刻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卫桓,扬昇只觉得讽刺。   他依旧控制不了。   “我最后只找到我父亲的尸骨,不,”他摇了摇头,“他的碎片,拼都拼不成一具完整的尸体。”   他故作出冷静的姿态,仿佛说着一个与任何人都无关的故事,“你知道吗?就是到了死前,他被无数人类围攻撕成碎片的最后一刻,还在试图联系战备总部,甚至发出了信号术,就因为他想救你,他不想让你死在战场上!”   “你呢?”   一拳重击。   “你说啊!你当时在哪里?!”   卫桓沉重地喘着气,“我……”   我不知道。   我没有记忆。   脑海里再一次出现死前的那一战,如同萦绕在心头的噩梦碎片,就这么刺在自己的心上,反复出现,可怎么也给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说不出来?”扬昇盯着卫桓,眼神狠厉,“还是你根本不想说。”   耳边隐约间出现破碎的声音,可扬昇全然不顾。   “你明明有那么多次的机会可以告诉我,你和扬灵对战,我带着她去和你道歉,病房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他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侧颈的妖纹顺着青筋攀上去,又隐忍下来,“还有后来英烈碑……你就是不说,不开口,甚至躲着我……”   “扬灵是你的干妹妹,你每天和她待在一起,你心里就没有一刻,哪怕一刻,去想一想她这些年是怎么长大的吗?”   每一个字都狠狠戳在卫桓心头。   说着说着他又冷笑一声,“我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知道你的目的不单纯,所以一开始就调查你,观察你,甚至跟踪你,我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露出马脚。”   “你以为这二十年我在你身边是瞎的吗?卫桓,你真的以为你自己这么高明?这么笃定我一定我认不出?”   “我告诉你,哪怕你被人挫骨扬灰,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样子!”   他的确低估了扬昇对他的了解,也高估了自己的伪装。   卫桓无力地开口,“我瞒着你,是我不想连累你。”   “连累?”他忽然大笑起来,“卫桓,你连累得还少吗?”   扬昇的眼圈红透了,说话都变得艰难,“你明明还活着,你甚至回来了……”   破碎的声音愈发明显,一下接着一下。   而喃喃自语的他重复着为什么,渐渐地,意识开始流失,他的妖纹再一次发生异变,连同侧颈的青筋一起暴起。   “为什么还要骗我!”半张脸一瞬间不瞒妖纹,看起来凶煞无比。他指尖的指甲变长,几乎要嵌入到卫桓的皮肤里,单用一只手捏着他的喉咙,将卫桓整个人举离地面,“为什么!”   卫桓清楚地感觉到了扬昇的妖变。   他过去从不会如此,像他们这种血统的大妖怪,极少会有这样的失控现象。   这是怎么回事。   “扬昇……你……”被他擒住的卫桓几乎要窒息,脸憋涨得通红。   他们周遭的风愈发狂躁起来,仿佛有了独立的意识,卫桓眼看着那风流缠绕住扬昇周身,如同一条气流凝成的紫龙,将他自己都困在其中。   “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的声音都变了,带着非常沉非常重的回声,双眼变成深紫色,脸上的表情无法控制。   “扬昇……你冷静一下……”氧气一点点减少,卫桓试图用手抓住扬昇的手臂,“我……我真的没有……”   那风流卷起扬昇腰间的一把短刀,裹挟着,笔直插入卫桓的胸膛。   一口血吐出来,鲜红的血溅出来,溅到扬昇紧掐住他脖颈的手上。   “ 扬昇……”卫桓的眉头紧紧皱着,他的手无力地去抓扬昇,眼睛湿润。   血。   卫桓的血。   他明显能感觉得到那股紫色的风流弱了下来。   “我没有……叛变……”   “相、相信我……”   他看到面前这具陌生又熟悉的身体插着一柄刀,深红色的血染在他的衣服上,洇开一片。   手指不自觉地渐渐松开。   困住他们的紫色风暴一点点消散,那柄短刀被卷走的风流抽开,掉落在地面。那些妖纹从他的脸上消退,扬昇的双眼开始恢复清明。   他本不想伤害他。   耳边再次听到碎裂声,只是这次,声音是最强烈的。   扬昇摊开自己的掌心,手心的结界球再一次出现,上面出现了明显的裂痕,红色的妖气往外溢出。   最终爆裂开,掌心只剩下金色的光芒和一堆紫色碎片。   “疯子。”他低声骂了一句,拳头攥起。   卫桓捂住自己的胸口,努力地按压伤口,他知道扬昇没有下死手,他甚至没有意识,如果扬昇想杀他,不至于连心口这样的要害位置都捅不对。   真他妈没用,恢复意识的扬昇在心里自嘲,即便妖化了,失去意识了,他也下不去狠手。   紧咬着牙,他一手攥住卫桓胸口的衣服将他拽到一个地方,逼迫他跪下,“你想让我相信你。”   “好啊,你对着它对我发誓。”   卫桓抬头,面前是一方墓碑。   上面印着扬教官的一张黑白照、他的姓名、出生与死亡日期。   扬昇半跪着将卫桓的后背摁下去,“你发誓,如果你有半句假话,我父亲的亡魂永世不得安息,你九凤一族永远被人唾弃。”   他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我扬昇日后在战场上,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卫桓错愕地转头看向扬昇,他竟然这么狠,明知道他自己日后一定会上战场,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拿性命要挟。   就是为了逼他。   “说啊。”   眼眶发酸,眼前尽是过去扬教官手把手指导他的画面,一切都历历在目。   “我发誓。”他的左手死死地抓住地面,右手捂住胸口,半低着头,牙齿都在打颤,出口的每个字隐忍着颤抖,“我卫桓,没有叛敌,也从没想过害扬教官,一刻也没有。我为了扶摇,为了山海战斗到最后一刻,死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我的清白。”   他红着眼圈看向扬昇,伸出自己的手对天发誓,“刚才那番话,如果有一句是假的。我父母的亡灵永远不得安息,九凤一族永远被人唾弃,我卫桓……”   扬昇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坦然而诚恳,一字一句,字字有力。   “我卫桓日后还会投身战场,无论重生多少次,每一次都会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眼看着他将话说尽,隐约间,面前这张苍白而陌生的人脸面孔与过去那个张扬的他融合一起,他笑着,尖尖的犬齿露出些许,眼睛里满是光。   “现在你相信我吗?”   卫桓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一点点在流失,如同指间的流沙一般,尽管他的身体并没有感受到多么强烈的痛楚,但他的情绪却无法得到转移,无法修补。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当初学到这一句时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只同情写下这样诗句的人,人生该有多么悲惨。   少年不识愁滋味,到头来,字字句句都在自己的身上得到印证。   扬昇盯着他,眼看他快要失去意识,企图开口的瞬间,面前出现数十柄光刃,每一柄都插在他与卫桓之间的地面。   这个疯子终于还是进来了。   他站起来,转身看向天空,蒙着淡淡紫光的结界已经碎裂,幻化成风。   来人如他所想那样,将自己一身伤掩盖得好好的。   扬昇真的好奇,如果他哪天快死了,是不是在卫桓的面前,也要装出一副泰然的模样。   “你还是来了。”   刚开口说了一句,云永昼便抬手,狠狠挥臂,火墙将扬昇隔开,令他无法靠近。   卫桓抬头,他的眼睛有些花,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他其实很想看看是谁来了,但是流失的意识已经让他无法对焦,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   眼睑都变得沉重,抬起的时候又沉沉下落。   最终倒在地上,手掌心满是自己的血。   忍了那么久,看到卫桓倒下的瞬间,扬昇的鼻子还是一酸。   可他仍旧死死撑着。   云永昼冷漠地将卫桓抱起来,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靠近的瞬间,扬昇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不是人类的血,是金乌。   擦肩而过时,他不禁开口。   “你也早知道,还是要骗我。”   结界穿越术都已经打开,云永昼几乎已经要踏入红色的结界圈,可他还是转过身来。   炽热的火墙将扬昇的身形与面孔都变得扭曲,看不清他脸上的痛苦与纠结。   “其实你最不愿意承认的,是你一直相信他。”   哪怕没有任何的理由,哪怕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罪证确凿,字字诛心。   所有人都告诉你,是他背叛了山海,是他将你的父亲引入包围圈,是他令你差一点妖化失心,可你的内心依旧不愿意相信。   这种虚无缥缈的,轻飘飘甚至愚蠢的信任,让你七年来的每日每夜都在折磨自己。   你应该去报仇,或者应该彻底忘了他,为了毕方抛去过往重新开始,成为像你父亲那样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妖怪。   你应该,权当从没有这样一个旧友。   面前的火墙熄灭,露出扬昇的脸。云永昼的声音如同一贯那样,冷冷的,如天外之音,“困住你的人,逼迫你的人,还有你恨了七年的人。”   “都是你自己。”   拳头握紧。   死死咬住后槽牙。   扬昇撇过头去,倔强地望着父亲的墓碑。   你懂什么?   你明白什么……   眼眶开始变得模糊,心口的酸楚将他淹没,眼前的草坪出现两个五六岁的小孩。   生着墨蓝色羽翼的那一个,坐在台阶上掉着眼泪,一边哭,一边用自己的小手擦掉,又倔强,又伤心。   而另一个生了一对黑色的小翅膀,长得粉团子一样可爱,飞过来飞过去只想逗他开心,不一会儿又蹲到他的跟前,奶声奶气道,“小昇,别哭了,我爸爸说,男孩子不可以随便哭的。”   “可是我……我……”他抽抽噎噎的,小脸憋得通红,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医生说我……没有毕方家的火属性……我不能变出火了……”   “那有什么关系!”小卫桓抓住他的手,掰开他的手心,那个柔软的掌心蓄着一朵稚嫩又微弱的风团,仿佛很快就会散开。   “你看,你可以变出风欸!呼呼呼~砰——”小卫桓一会儿扮演扬昇放出风,一会飞过去扮演被他打败的坏人,后退得老远。   角色扮演结束后,又着急忙慌扑腾着翅膀飞回扬昇身边,“你看,你好厉害,一下子就把坏人都吹跑了!超强的!”   “可是……”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可是风一点也不强……你不是说……火更……”   “才没有!”   小卫桓举起扬昇的手,用自己的小手贴上去,浅紫色的风轻轻地绕住两人的指尖。   他甜甜笑着,拿开自己的手,攥成小小的肉肉的拳头。   “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抽抽噎噎的扬昇忽然忘记哭了,噎了一下,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那个小拳头,“什么……”   “你看。”   小卫桓摊开手心,一直紫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出来,翩翩起舞,最终停在了扬昇红红的鼻尖。   “你的风超级厉害。”小卫桓抓住扬昇的双手,一双眼睛清亮又坚强,“你会变出风,我可以用风变出东西。我以后会变得更强一点,总有一天,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变出来。”   “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会是最厉害的!”   他笑得那样开心,小犬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真的吗?”扬昇吸了吸鼻子,“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当然啦!”   小孩子说不出多么漂亮的话,只能反复再反复。   “你是我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小卫桓抱住他,用自己的小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   “记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推荐陈奕迅《最佳损友》搭配食用。   很适合扬昇和卫桓了。大家可以听一下,不过别在网易云留言哦。   我是出了名的护角色,分析剧情可以,骂角色我受不了。不要用自己的视角去随意解读一个角色,起码你得站在他的角度,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第34章 疗愈过往   扬昇静静地跪在父亲的坟墓前, 太多话堆积在胸口。每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 他总是会在心里想象。假如父亲还在,他会怎么说, 会怎么做。   他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去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   “哥哥……”   听见扬灵的声音, 扬昇深吸一口气, 默默擦掉手背上的血,尽管没有回头, 但语气是平和温柔的。   “怎么了?”   扬灵站在他的身后, “你刚刚是不是开了结界,刚刚……刚刚不豫哥哥来找你了, 让我放他进来, 我过来问问你。”   扬昇轻笑一声。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明明都知道了, 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都把他当成怪物,生怕他靠近卫桓吗?   “你去跟不豫说,不用进来了。”扬昇站起来,“他想见的人已经被带走了。”   “他来晚了。”   想见的人?   扬灵满心疑惑。她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忽然在家墓四周布下结界, 而且结界竟然还破了。毕方家的结界坚固无比, 反噬力极强, 除了防御力,还能对对手造成几乎对等的攻击力,更何况筑造者是哥哥这样的大妖怪,效果应该是最好的。   如果说连哥哥的结界都碎了,那破结界的人该受了多重的伤啊。   她想起不豫哥哥来时行色匆匆,脸上的表情很焦急, 对她一而再再而三请求,从小在不豫哥哥身边长大,从没见他这么慌张过。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气氛沉默而尴尬,扬灵看着哥哥的背影,发现了他侧颈异化的妖纹,距离上一次妖化已经很久很久了。   她想问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卫桓以为自己这一次也会昏迷很久,但他很快就醒了过来,至于为什么对时间这么敏感,是因为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云永昼正背对着自己包扎伤口,光是后背都满是深深浅浅的割伤,还没有愈合。   如果说昏迷的时间够久,可能云永昼身上的伤他就看不到了。   脑袋很晕,他的眼前全是扬昇妖化之后的样子。他死去了七年,这七年对他来说是空白的,醒来的那一刻,他还是保持着自己二十一岁时的记忆。可对于活着的人,这漫长的七年是如何度过的,卫桓真的不敢去想。   扬昇说的没有错,他的确不应该欺骗他。   看见桌上放着一大堆的药物,林林总总,摆得很乱。卫桓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胸,果然,他的伤口已经被包好了。   好奇怪,真的不痛。   一开始他怀疑过,是不是这副人类的身体被那些丧心病狂的研究员改造过,所以对于疼痛的敏感度变低,可他仔细一想,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他参加新生入学赛的时候,受伤时是可以感受到明显的痛感的。   算起来,是从结契之后开始的。   之前就听说过反魂果的强大效力,但却没听任何人说过,反魂是可以消除痛感的。   他的眼神望向云永昼的背影。   剩下的唯一一种可能好像有点自视过高,几乎是最没可能的可能。   躺在床上,卫桓静静地看着云永昼将药敷在自己右臂的伤口上,然后用左手去扯纱布,一圈一圈往上缠,可怎么都缠不好,稍微多扯了些,拉长的纱布还不小心把桌上的剪刀带了下来。   当的一声。把云永昼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确认,有没有吵醒卫桓。   可回过头的时候,卫桓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一直藏在他袖口里的小毛球也小心翼翼爬出来,和他一起。   愣了两秒,云永昼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镇定地背过去准备穿上衣服,可那件蓝色T恤早就已经被光刃刺得破烂不堪,还全都是血。他抬起的手又收回来,准备去衣柜再拿一件新的。   “我来帮你吧。”卫桓掀了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朝云永昼走过去。   “不用。”   听见云永昼拒绝,他还特意走快了些,一屁股就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抓住云永昼的手腕,看到他手臂上可怖的伤口时,心还是颤了一下。   除了他自己的光刃,大概没有什么能把他伤成这样了。   每一次见到云永昼为了自己弄成这样,他心里总是很歉疚。越是歉疚,越是不敢告诉他真相,他不确定云永昼这样付出的原因是为了什么,如果的确是因为面前这个人类,那他真的不太忍心打破他的幻想。   他要是喜欢这副皮囊,大不了等他回到原身,送给他好了。   可他应该喜欢一个活生生的人吧,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变回九凤,不知道还要在这个身体里待多久。可这样一直瞒着云永昼,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云永昼替他做的越多,他越觉得是自己偷来的。   会不会……云永昼已经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口,“云教官,你知道今天扬教官为什么把我带走吗?”   说出来他也有点后悔,明明是试探,可被他一说出口就好像变成反问的意思。   云永昼一如既往什么都不说,反而让卫桓觉得自在,他拿出自己最擅长的插科打诨的本事,笑得没心没肺,“好奇怪啊,我也没有惹到他,他忽然间就变得很生气。”   卫桓的脸上全是伤,嘴角都肿起来,说话也变得很费劲。   “你身上的伤好严重啊,不知道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完全愈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不容易放个假,感觉我一直在连累教官你。”   看着卫桓不停说话,似乎还算精神,云永昼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当他感应到卫桓进入毕方结界时,就知道自己晚了一步。卫桓并不知道扬昇妖化之后的失心症,但云永昼很清楚,所以一直不愿意冒任何风险,希望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这件事。   但扬昇还是抢先一步。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破结界的事?”卫桓低头认真地撒着药粉,专注地替他将粉末抹开,声音很轻,不像他平时说话的样子,“我其实知道。”   云永昼仍旧沉默。   “谢谢。”   他并不想让卫桓言谢,甚至不想让卫桓知道这些。   卫桓弯腰捡起地上的剪刀,他失血过多,起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晕,握着剪刀定住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小心地将纱布裁开,缠绕在云永昼的手臂上,将伤口好好地裹起来。   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做,以前同在一个战备小组,作为主进攻力的云永昼和卫桓往往也是敌人最直接的目标,两人一向都是小组里受伤最重的。   山海的战备小组里一般是四到五个人,战备七组的成员是卫桓、扬昇、苏不豫和云永昼,是学校通过分析力量等级和战术策略之后绑定的组合。偶尔还会增加一名战斗力不算低的木属性疗愈系妖怪,但这样的妖在整个山海都是供不应求,再加上他们这种大妖怪血统的孩子,自愈力都极强,所以大部分时候七组都只有四个人,卫桓是冲锋,云永昼刺客,扬昇辅助,苏不豫有水和空间力,通常都是负责收拾残局。   七组和别的组比起来多少有些特殊,谁都知道卫桓和扬昇是发小,也知道苏不豫从高中起就被卫桓罩着,三人关系一直不错。唯独云永昼,无论在外人眼里,还是在他自己眼里,都是多余的那一个。   卫桓到现在都还记得,云永昼当初被分到战备七组时候的模样。   分组后,所有人会在体育馆接收第一次集训。由于结果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学院传达到个人,因此只有集训时才能正式得知自己的队友都有哪些。   卫桓和扬昇被分到一起几乎没有疑问,他们的能力是完全的补充型,合则更强,理所当然应该在一块。两人一同前往了集训的体育馆,在七号战备组的牌子下盘腿一坐,毫无负担地打起妖牌了。   “九尾狐火!”扬昇抽取一张,啪的一下掷到卫桓面前。   “嘁,狐火了不起了。”卫桓小心翼翼地查看着自己的底牌,得意无比地抽出其中一张,往地上一扔,“我有鲛皇!”   “玩得这么开心啊。”   一抬头,两人看见苏不豫走过来,手里晃着一张七号号码牌,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卧槽!不豫!”卫桓一激动把牌都扔了,爬起来抱住苏不豫,“居然把你分过来了!”   扬昇跟个老妈子似的替他收拾地上的妖牌卡,嘴里还念叨,“说鲛皇还真的来了鲛,卫桓这张嘴真的开过光。”   “所以……”苏不豫看了看其他的组别,几乎都快满了,“我们组是不是还缺人?”   扬昇点点头,“学长说一般一个战备组会有两个主战力,至少还差一个吧。”   “怕啥,你桓哥我一个顶俩。”卫桓伸了个懒腰,然后做出老天保佑的样子,“来个女孩儿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啊。”   扬昇又怼道,“那如果来个金刚芭比呢?”   卫桓动作一顿,然后两手一合晃得更加厉害,闭着眼睛埋着脑袋,小嘴皮子翻腾个不停,“求求您来个漂亮的,最漂亮的最漂亮的最漂亮的……”   就在他兴致勃勃念经的时候,扬昇拿胳膊肘戳了他一下,“哎哎哎。”   “干嘛?”卫桓一抬头,穿过整个体育馆的人流,迎面朝着他们走过来的人,竟然是穿着炎燧制服的云永昼,一如往常,没什么表情。   只是在卫桓抬头的时候,正好与他对视。   真好看啊,这双眼睛。   “卫桓的嘴绝对开过光。”扬昇已经快控制不住要笑翻过去了,揽住卫桓的肩膀,“哎,你不是说要‘最漂亮’的吗,要什么有什么哈哈哈哈。”   卫桓嫌弃地推搡开扬昇,“你很烦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你真的很烦。”   “劳您大驾。”扬昇转头准备找苏不豫一起笑,却发现他又有些走神,一双眼睛就落在卫桓的身上,于是挥了挥手,“怎么了。”   苏不豫这才回神,“没什么,我……”他笑得温柔,“我也挺想成为主战力的。”   “可是你已经很强了,”扬昇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讲真,这个小队没有第二个主战力可以,卫桓这家伙也勉强能顶住,但是不能没有你善后啊。”   云永昼走过来,将手里的七号牌揉成一团。   “咱俩可真有缘。”卫桓凑到他的跟前,“我刚刚还在说想要一个超级强的,你就来了,老天爷真是……太给面儿了。”   任凭卫桓怎么说,云永昼都不搭腔,直到教官过来的时候,他才提出要换组。   这个换组的消息一传就传遍整个体育馆,大家都跟着议论起来。   “云永昼要换组?快来我们组啊!”   “你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云永昼都不跟卫桓一组,跟你这个小透明一组啊。”   “他俩不是一直不对盘吗?从入学开始就这样了。”   “不过七组的配置太逆天了吧,扬昇和卫桓一起就很猛了,苏不豫那颗鲛珠也很厉害,再加一个云永昼,顶配了。”   “这一组的颜值也很逆天啊。”   教官打开全息屏幕,一脸为难,“这个分组都是学校经过反复的评测和考量安排的,云同学,这样子,你可以先暂时服从学校安排,每次执行任务之后我们都会再次评估,如果不够契合,学校会做出新的调整。”   云永昼最终还是妥协了。   在所有人看来,云永昼都是战备七组里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个处境,从小到大他一直独来独往,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因此几乎不会和组里的人主动交流,就连作战都是单打独斗。   卫桓的父母都是军人,他天生就有指挥作战的天赋,然而碰上一个怎么都不服从命令的硬茬儿,大家也只能跟着吃亏。   前几次的任务下来,个个都是一身伤,有时候来不及回校医处理伤口,只能自己在外面包扎。   每到这种时候,云永昼就自己一个人坐在某个角落。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朋友,没人不知道他是金乌家的小儿子,各种各样的人以此接近,鱼龙混杂,因此父亲早就勒令他,不许随便在外面交朋友。   三人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热热闹闹的,显得他独自一人更加孤独,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像任何人示弱讨好。   作战方式令他的主要受伤部位基本集中在胸口和前腹,他只好把战斗服撂一边,脱光上半身坐在台阶上,披了件校服衬衫在后背。   “喂。”   云永昼抬起头,一个什么东西被抛过来,他下意识用动用光刃,把它在自己的面前劈成了两半。   看着掉落在地面的两半嘉果,还有面前一脸错愕的卫桓,云永昼心里有些抱歉,但是又不想表现出来。   “啊好可惜……”卫桓瘪着嘴蹲到地上看着被云永昼“浪费”的嘉果,“我自己都没舍得吃呢。”   云永昼的眼神不自觉撇开,不去看卫桓装可怜的表情。自己重新拿起药粉,准备洒在伤口上,可是手总是不稳,撒了满身。   防备心太强了吧,这个人。卫桓这么想着,坐到了他的身边。   云永昼皱眉准备起身离开,被卫桓用风绸轻轻缠住手腕,将他拽住,“不许跑。”   从急救包中翻出工具,卫桓转头看向云永昼,“云小少爷,我现在要抓你手啦。”   这句话一说出来,云永昼立马皱眉瞪他,见他这样,卫桓半低头抿着嘴笑起来,“不提前跟你打个招呼,我怕你拿你的光刃劈我呀。”   说着他抓过云永昼的手腕,翻过来,用棉签沾了药水一点点抹在手腕的伤口上,药水是蓝色的,顺着他的皮肤纹理洇开,有种说不清的绮丽感。   他的手臂上有一道一直延伸到肩头的割伤,风吹开衬衫的时候就能看见,很严重。   卫桓又一次轻轻开口,“我可以……把你衣服脱下来吗?”他欲言又止的语气让这句话产生了更多遐想空间,“挡住了,不太方便。”   云永昼准备直接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谁知道凭空一阵轻柔的风,将他身上披着的衣服吹起来,白衬衫飘在空中,又被蓝色的风绸接住,轻飘飘搭到卫桓的肩膀上。   “是风先动的手。”   卫桓笑着将药粉洒在云永昼的手臂上,这样长的伤口不好包扎,他很认真很仔细,云永昼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呼吸的热气喷洒在自己的皮肤上,比药粉撒上去的效应还要敏感。   “哎你脸上也受伤了诶。”卫桓拿着棉签凑到他的跟前,给他看自己嘴角的伤,“我也是,你看。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云永昼受伤的地方在额角,就是他火焰妖纹的下面。卫桓专注地为他处理伤口,全然不顾距离有多么近。   当然,他也没发觉自己受伤的嘴角在这样的姿势下,和云永昼的双眼只有咫尺之遥。也发现不了,自己认真时会微微抿嘴的小习惯。   抿久了,还会不自觉舔一小下。   这些云永昼都知道。   垂下眼睛,云永昼在心里告诉自己应该现在叫停,但面前这家伙的花样实在太多,他就算是叫停也没有什么用。   “好了。”   卫桓拍拍手,将药品和工具整理一下,又把肩膀上的衣服抛给他,“穿上吧,别扯着伤口。”说着他抬隔壁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伤又渗出了点血,“我好像就扯着了。”   “你以后不要给我上药。”   忙活了半天,连句谢谢都不讲啊。卫桓笑起来,“行啊。”他拍着自己的手,眉尾一扬,“等你什么时候手不残学会自己包扎了,我就不来了。”   到后来,云永昼渐渐地就默认让卫桓给他处理伤口。卫桓总是无时无刻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独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只要停下来,满脑子都是卫桓喊着“小金乌”的声音。   慢慢的,他也成了热闹中心的一员。   偶尔卫桓自己也会有够不到的伤口,明明有更合适的人选,却总是特意让云永昼给他搭把手。   不过他每次弄的时候都很痛,卫桓总是龇牙咧嘴的,但又笑嘻嘻说自己故意的,其实一点也不痛。他说话总是真假半掺,对云永昼来说很难分辨,所以每一次都尽量放轻放缓。   卫桓也发现了,所以到后来他也不再刻意逗他,以免让他过于紧张。   记忆褪去,卫桓抬眼看着面前的人,虽说过去七年,他成熟很多,也成为了学院内雷厉风行的教官。可无论什么时候看云永昼,他都总是会陷入错觉,感觉他还是当年那个性格古怪的沉默少年。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想着过去的时候,云永昼同样也在回忆,过去战损时相互疗伤的经历,让他直到现在,闭上眼都可以描摹出卫桓的身体。   利落的下颌线条、修长精瘦的肩颈线,锁骨上蓝色的九转凤纹,微凸的肩胛骨,还有他低头专注上药时会微微颤抖的睫毛。   “抬手,我给你裹一下。”   云永昼不自然地抬起自己的胳膊,任由卫桓拿着长长的纱布,贴着他胸口的皮肤绕到背后,双手环绕着他的身体,从后背再交叉回来,就这样缠上一圈又一圈,用与拥抱无限贴近的姿势。   气氛变得过于沉默,云永昼低声开口,“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卫桓其实原本已经想好了答案,可话到嘴边却又变了,“你应该知道的。”   在侧面肋骨处系好纱布,他抬头,正巧对上云永昼的眼睛,“云教官,血契不止可以感知对方的位置,还有疼痛,对吧。”   那双琥珀色瞳孔清透到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措手不及的情绪,也能看见那张陌生的不属于他的脸孔。   他的情绪忽然间低落下来。   刚才的那一刻,他居然很认真地在思考云永昼喜欢上这副人类身体的可能性。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这样一想,心里居然会有些难过,这让他感到困惑。   明明他不喜欢男人,不喜欢云永昼。   胸口闷闷的,很陌生的情绪在操纵他。   云永昼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可又一次让他夺走了先发制人的时机,“还有……”   “可以解除吗?” 第35章 试验迷云   云永昼的表情一瞬间冷下来。   “不可以。”   卫桓眨眨眼睛, 再次小心试探, “……真的吗?”   云永昼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更冷了,起身就准备走。   “好好好, 不可以不可以。”卫桓拽住他胳膊, “还没上完药呢。”   小毛球也吧唧一下粘在云永昼身上, 惟妙惟肖学着卫桓的语气,“嘤嘤嘤嘤嘤嘤~”   之前他隐约记得血契是无法解除的, 但多少还是抱着点侥幸心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卫桓装出一副万事万物唯我通透的圣人表情, “像血契这么神圣这么重大的契约,怎么可能说解就解呢, 这不开玩笑吗又不是宠物店买小猫, 不可爱了还能退, 你说是吧。”   云永昼眉毛略抬了抬,整张脸都在说着——你继续,我看你表演。   转念一想,卫桓又道:“当然了这个类比可能不太恰当, 我肯定没有小猫可爱。但是您放心, 我绝对没有心存异念, 我就想好好地在山海念书,您就给我这个弱小人类一条活路吧。”说完,卫桓做出一个无辜的小表情。   连同小毛球都跟着一起,可怜巴巴地嘤了一声。   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解就解,解不了拉倒。   只要认怂的速度够快, 云永昼的光刃就追不上我。   云永昼手托着下巴,冷淡地点了点头,“继续。”   “继续……”卫桓眼珠子一转,“哦对了,第一个问题您还没回答我呢。”卫桓清了清嗓子,“我最近没有痛感了,应该是跟血契有关吧。”   云永昼半天没说话,卫桓就这么巴巴地望着他。   小毛球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悠,一会儿看看卫桓,一会儿看看云永昼。   “结契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云永昼闷声开口,“这件事我之后会处理。”   在卫桓的认知里,云永昼从不说谎。   他这么解释,卫桓倒也很容易接受,毕竟这件事如果搁他自己来做,没有经验也很有可能出问题。   那这就是大误会了。   “原来是这样啊……”卫桓若有所思地点头,他一直试图找一个云永昼做这么多事还不求回报的逻辑。如果说是血契出现偏差,导致两个人之间的痛感出现了交叉,那这个理由比云永昼喜欢他这个人类有说服力太多了。   “云教官,你是不是也知道扬昇教官妖化失心的事?”   云永昼不回答,卫桓默认他是肯定。   “所以您是担心扬教官妖化之后对我做出什么事,会断送他的前途,所以才赶去拯救迷途羔羊的对吗?”   云永昼嘴角抽了一下。   这家伙除了会认怂,还真的是什么时候都能找着台阶。   不光给自己找,还顺带着给别人也搭好,就差拽着你到台阶口弯着腰笑盈盈说一句您请好您慢走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云永昼起身,离开了卧室。   卫桓一看,这无话可说的表情,这逃避回应的转身,明显就是默认的实锤啊!   他可真是个天才,这么快就把这件事给捋明白了。   不过还是得找机会求一下扬昇,让他千万别把自己回来的事告诉云永昼。他现在小命都拴在云永昼的小拇指上了,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就是调戏了他三年的小九凤,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长舒一口气,卫桓摸摸胸口,忽然间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脱下衣服,解开胸口的纱布。果然不出所料,被捅的那个伤口真的已经愈合了大半,剩下一个深粉色的印子,尽管不是肉眼可见的愈合速度,但绝对超出普通人类。   他在房间里找了找,居然没有镜子,于是光着身子走出卧室。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里不是云永昼在山海的教官宿舍,客厅的窗户很大,可以看见外面的湖。   还是湖景房呢,可以啊云永昼。   心里面刚冒出这句话,卫桓就觉得熟悉。   “你光着身子到处跑,要做什么?”   一回头,云永昼就站在他身后,他已经换上了一件米色针织衫,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很多。他手里拿着一套衣服,在卫桓转过来的时候扔给了他。   “没有,我就是感觉这房子挺好的。”卫桓背着手转悠,摸摸桌子,拍拍沙发,“真好,我也想有个湖景小别墅。”   云永昼瞟了他一眼,转身坐到沙发上,像是生闷气似的。   小毛球跳到他肩头,卫桓超小声冲它抱怨,“我看啊,这小少爷不是初代金乌转世,是气包转世。”   谁知这小毛球听了,变得鼓鼓的,一本正经甚至带点儿责怪的意思,“嘤嘤嘤,嘤嘤嘤嘤……”   我说他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卫桓立刻把这小毛球攥在手心。   坐在沙发上的云永昼回过头,他耸了耸肩,“这个嘤嘤怪可能是在唱rap。”   换衣服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一面镜子,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脸的确验证了他之前的想法,他被扬昇打得那么狠,应该破相才对。可现在脸上除了还有些肿之外,几乎看不出明显的伤。   这又是怎么回事,照理说,就算血契真的可以转移痛感,也不可能改变人类的愈合能力啊。这样的愈合速度,几乎可以赶上妖的平均水平了。   太多疑点,卫桓心里存了个影,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查一查血契的真正效力。   自从卫桓说提出血契,云永昼便没有再和他多说话,他越发觉得自己之前是自作多情了。   不喜欢最好,您可千万别喜欢上这个人类,我到时候可是要回去当九凤的。   我可不想当什么少男杀手偷心贼,一火车皮小小九凤还在投胎通道排队等着我呢。   等到卫桓的伤彻底养好,云永昼用结界穿越术带他回到了山海。   “谢谢云教官,云教官辛苦了,我以后肯定不给云教官你添麻烦了。”回到山海的卫桓连连鞠了好几躬,鞠完躬就要跑,被云永昼的光索缠住,拽了回来。   云永昼一脸冷漠地开口,“你也知道你给我添了麻烦。”   卫桓立刻点头,堪比捣蒜。小毛球见了也钻出来,没头可点,只能晃动它身上的绒毛。   “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离开山海,尤其不能随便进入暗区。”   “好的好的。”卫桓再一次点头。   云永昼又道,“少背着我做些不该做的事,打听不该打听的消息。”   “嗯嗯嗯……”   “少去上善学院。”   卫桓仍旧继续点头,点着点着觉得不对劲,“嗯?”   云永昼歪着头盯着他,“听不懂?”   真……有点听不懂,但我也不敢问。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点头再说,卫桓又表演了一番小鸡啄米,“听懂了听懂了。”   光索这才松开他,卫桓冲他挤出一个笑脸,“那云教官……我走啦。”   说完他就一溜烟儿跑了。   手机响了起来,卫桓一看,是阿祖打开的,之前两人在暗区的时候交换了联系方式,阿祖比他更熟悉那个地方,卫桓需要他的帮助。   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卫桓转动自己指尖的戒指,全息屏幕上出现阿祖的脸。   “阿恒?你没事吧。”   “没事,我特别好,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阿祖的脸上是松口气的表情,“那就好,幸好你帮我我才能逃出去。”说着他想起来些什么,“对了,上次的时候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我记得你有话要说。”   卫桓想了想,还是决定信任阿祖,于是将被试仓内克隆体的事告诉了他。   “你是说,那一整个仓库的人都和你一模一样?”阿祖有点被吓到,“我天,所以我们找到的只是其中之一?”   “我是唯一一个成功存活的试验体,但是我跑了,相当于白弄了,所以他们才会不停做同样的实验吧。”这样想着,卫桓不禁皱眉,“不是,他们究竟图什么?”   说起目的,阿祖就跟弹簧似的弹了一下,“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逃走之前找到一份加密文件,回到组织里的时候交给了一个擅长破译的组员。因为加密方式很复杂,他只破译出一部分,但是已经可以看出一点头绪。”   阿祖划了一下手指,屏幕的左半边出现了一个文件的预览。   卫桓眯着眼睛辨认上面的字,“妖傀……”   这是什么意思?   “对,我们怀疑,研究所现在的主要计划是将妖类和人类进行结合。”   屏幕上文件的部分段落被标记上,“你看,虽然具体实验方案还没有破译出来,但是光看前面的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想做出可以和妖怪战力媲美的‘超级人类’,投入战场。”   “超级人类?那他们不如直接找半妖。”   画面突然出现另一个人,是莉亚,她一脸嫌弃地推开阿祖,“话都说不清楚。”   说完她看向卫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半妖难道没有自己的思想,不会自己站队吗?他们可是宁愿在妖域被欺凌也不愿意生活在凡洲的。这个实验方案里的妖傀,很明显就是想制作出可以为政府操控的战争傀儡,说白了就是人形武器。”   莉亚顿了度,又道,“一旦他们的实验成功,你觉得,凡洲和妖域还会有几天和平安宁的日子好过?”   卫桓陷入了沉默。   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该不会,他的原身也被利用去做这样的事了。   等等。   阿祖先反应过来,“可是我搞不明白,如果说研究所是想做出妖傀投入战争,那阿恒怎么回事?他的那些克隆体都是纯人类啊,他自己也是,这和他这个研究有什么关系呢?”   卫桓分析道,“我倾向于没有直接关系。他们的所谓妖傀一定是需要将妖和人类结合的。”   “所谓结合应该大致分为两种,用妖怪的身体或者器官补充人类的机能,如果我没有记错,以前人类也曾经捕杀妖类,提取血清试图使用在人类身上,但是失败了。所以他们肯定还会尝试其他的方法。”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是用人类的身体作为承载妖魂的容器,妖魂和人类的灵魂不同,它和妖心是一体的,妖力全部储存在里面,越强大的妖,妖魂也就越强。”说到这里,卫桓两手交叉置于脑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靠在树干上,“不过这条路一定走不通。”   阿祖又问,“为什么?”   莉亚叹口气,替卫桓补充,“妖魂一定是有自主意识的,就算成功放进人类身体里,也不可能像傀儡一样被操控。”   她说的没有错。卫桓点头,因为这就是他现在的状况。进而又补充道,“而且我听说,妖魂在妖死后很快就消失,你们想想,他们都收集不到妖魂,怎么做实验。”   他是唯一一个成功的试验品,也说明了这种操作的难度。   这么一分析,卫桓发现弄明白成功原因其实非常重要,但他不能随便和这两个人类交代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一点只能靠他自己去查。   “不过……”卫桓又道,“我觉得我这个试验也很蹊跷,他们为什么会做克隆这种事,克隆出来的也不是什么超级战士,还用钩吻这么稀有的毒,在我逃跑后又马不停蹄地制作新的克隆体,而且知道有人闯进被试仓的时候,下手那么狠,差点儿给我俩弄死。”   “说明这个试验对他们肯定很重要,而且要保密。”阿祖抢答。   卫桓打了个响指,“没错。所以我们起码要搞清楚,这个克隆体原身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我没有任何记忆,所以没办法帮你们提供信息,但是我想以你们组织的能力,调查一个人类应该也没那么难吧。”   阿祖叹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其实我们已经试着调查过了,但是凡洲的人口实在是太多,而且管理系统现在管控非常严格,我们还得找一找。”   屏幕中阿祖和莉亚背后的一张转椅上转过来,卫桓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人。那人头上戴着一个vr游戏眼罩,似乎正打着游戏,他插了句嘴,“甭查了,我黑进去过,拿你们给的照片和现有的凡洲公民比对过,压根儿没有这个人。”   没有?那总不会是凭空造出来的,这也没法克隆啊。   “这也是我们的组员。”阿祖解释道,“就是刚刚破译文件的那个,你叫他清和就行。”   清和……   不知道为什么,卫桓总觉得有点眼熟。他不动声色对屏幕截图,保留了清和的影像。   垂着的手悄悄操纵放大功能,他发现清和的脸上有什么印记,尽管被vr眼罩遮掩了一部分,但还是能看见,露出的边缘是蓝色的,很明显。   “总之克隆体这件事我们会继续查的。”莉亚又道,“你现在进入山海,也可以试着从妖域这边找找线索,如果说这个研究所真的在做这种实验,妖域那边应该也会出现失踪的妖,或者失踪的尸体。”   卫桓挑了挑眉,“你说得特有道理,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们。”   “我在暗区看到了一个酒馆,叫空童酒馆,里面有一个小哥,长得挺好看的,绿色的眼睛,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   阿祖和莉亚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坐在后面疯狂打游戏的清和却接过话茬,“哟,你喜欢男的啊。”   “谁喜欢男的了!”卫桓立刻反驳。   对方淡定地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那你激动什么?”   “我怎么激动了,哎不对,我怎么就喜欢男人了!”   “那你还说人长得好看。”   卫桓被怼的快冒气,“说人好看就是gay了?”   清和笑得直不起腰,指着卫桓跟阿祖道,“这丫深柜吧。”   阿祖:“这我就……”   卫桓喉咙一梗,“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想找这人有正事儿。”   “懂了,深柜不是重点,是事实。”   这人简直神逻辑!   不等卫桓解释,清和就放下游戏机,眼罩都没取,直接走到靠近他们的一台电脑上,敲了几下键盘,屏幕上很快传送了一张照片,“这人?”   卫桓一看,还真是之前那个黑衣小哥,虽然照片有点不太清楚,但这双绿眼睛很好辨认。   “他是人类吗?”   “24k纯人类。”清和又把棒棒糖塞回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神出鬼没的,长得又像妖,我也不记得哪天喝酒的时候遇见过,就拍了一张。”   “那你能帮我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吗?”   清和头都没回,摆手道,“我是黑客,不是侦探。”   阿祖也跟着打圆场,“这个人好像和我们现在要查的事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也不能随便查暗区的人,万一碰上硬茬,不管惹麻烦,老大也会不高兴。”   你们老大究竟是谁啊。   “阿恒!”   听见有人叫他,卫桓立刻按了一下戒指,屏幕收掉。抬头对上景云的脸,“哎好巧。”   “你怎么在这里?”景云跟着他坐下来,“放假你一直在学校吗,我回家的时候跟我妈妈说起你,妈妈让我带好多好吃的给你。”   如果是虫子就不必了……   卫桓把他拉起来,想扯开话题,“说起好吃的我还真有点饿,你陪我去吃点东西。”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出花园走上林荫道的时候景云没顾得上看路,撞到了别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景云连连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对方语气和善,“没关系,你没事吧。”一抬头,卫桓看清来人。   这不是校长吗卧槽?   旁边还站着苏不豫。   这一任的校长是白泽,正好也姓白,叫白修诚,卫桓还记得是他高中的时候听说山海校长换届的。这校长年纪和他们的父母差不多大,以关爱学生闻名,就喜欢在学校里转悠,还时常和学生一起运动,很多学生都喜欢他。   偏巧这个校长以前还是卫桓妈妈的老同学,算起来也是看着卫桓长大的,也就更加觉得亲切。   景云不知道这些,吓得不清,“真的抱歉,我下次走路一定看清。”   “的确是得看清楚些。”白校长拍了拍景云的肩,“你可是重明,如果连你都看不清了,别的妖可怎么办。”   “是,我知道了……”景云还是有点不敢抬头。   “我们山海的学生,不管是什么妖,”校长的眼神落在卫桓身上,“甚至不是妖,都必须挺直了腰板。”   说着他背过手去,感叹道,“眼睛要笔直地望着前面,这样才能看得清前路啊。”   卫桓没心思听心灵鸡汤,眼神四处飘,落到苏不豫身上,苏不豫对他露出一个笑。   我们不豫就是好看,卫桓在心里感叹,虽然是半妖,可比大半鲛人都漂亮。   白校长看了一眼手表,“不早了,我得去开会了。你们俩都给我抬头挺胸。”   “好嘞。”卫桓给面儿地把胸脯一挺,还拍了一下景云的后背。   见他这样,苏不豫试图憋笑,梨涡却露了出来。   “走吧。”   “是,校长。”   白校长迈着步子朝前面走去,苏不豫稍作停顿,转过身看向卫桓,“你……最近还好吧。”   “嗯?”卫桓有些迷惑。   看样子还好。苏不豫微笑了一下,“没事,我想起来问一下,这边还有事要处理。”他忽然间朝卫桓伸出手,卫桓抬眼,看见他从自己发顶轻轻拈下来一片影木的叶子,“怎么这么迷糊。”   卫桓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不豫在他眼前轻打了个响指,一阵清爽的带着细微水珠的风扑面而来,凉丝丝的,舒服极了。   临走前他特意看向卫桓身边的景云,“有时间可以去上善找我,我带你们去云生结海楼玩。”   “云生结海楼?!”景云像个孩子一样,听见这个眼睛都放光。   虽说起名为楼,可事实上那是上善学院的水底城,这座楼的楼底在海面,整个翻转过来,传说里面全是奇景,还有各种水底生物。   望着苏不豫离开的背影,景云不禁感叹,“山海的老师和校长都好好哦。特别是苏老师,每次都超级温柔,每次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一般情况下,卫桓一定会跟着附和,可这时候却不搭腔了。   他满脑子都是云永昼最后对他说的那几句话。   这么一想,苏不豫和云永昼上辈子关系就一般,几乎不怎么说话,就是说,也是扬昇和他都在场的时候。而且这七年间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他俩该不会结下什么梁子吧。   [少去上善学院。]   他是……不想让他见不豫吗?   奇怪。   你俩闹矛盾,可千万别把我给掺和进去。   卫桓想不通,习惯性地捏了捏拳头上的骨节,不小心又按动了戒指,全息屏幕再一次出现,电话虽然挂断了,可最后清和传上来的那个黑衣小哥的照片还在屏幕上。   怕被景云看到,卫桓着急忙慌地想关掉屏幕,还打着哈哈,“哎哎这是什么鬼,怎么自己冒出来了,学校的设备就是……”   “等等。”   景云忽然抓住他的手,脸凑到了屏幕跟前,然后一脸懵懂地转过来对卫桓说。   “这个人我见过诶。”   作者有话要说:  卫桓:我没掉马,我不喜欢男人,我不是深柜。   众人:我仿佛看到戏台上的老将军,身上插满了旗子。 第36章 借你之瞳   “什么?你见过?”   景云点头, “不过说起来话就有点长了。”   “没关系。”卫桓揽住景云的肩膀, “走走走,哥哥请你吃冰淇淋去。”   景云又问, “那我可以去云生结海楼吗?”   还真想去上善啊……   “去, 去, 有时间咱就去。”先应付下来再说。   景云又道,“那你陪我。”   卫桓被这小孩儿缠得没办法, “陪, 我肯定陪。”   一大堆附加条件谈好,两人在扶摇和炎燧两个学院之间的一家冰淇淋店找了个位子坐下, 学生实在太多, 他们只能坐在外面。   虽然身为唯一一个人类学生, 卫桓难免还是被围观,但情况已经好了太多,大家新鲜劲儿一过,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看他了。   冰淇淋被端上来, 景云才终于松口, “我跟你说……”可他还说几个字就话锋一转, “但是说起来真的好麻烦啊。”   卫桓嘴里叼着一小勺,听了这话差点儿背过气去,“不是你这个小孩儿毛病咋这么多,哥哥我可要生气了啊。”   景云知道他看玩笑,笑嘻嘻伸手捂住卫桓的左眼,“等一下啊。”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左眼。忽然间卫桓感觉到温热的暖流从他的掌心传达过来。   “好了。”   手缓缓放下来, 卫桓一睁眼发现坐在对面的景云两只眼睛的瞳孔发生了变化,准确说,镜片下他的右眼仍旧是双瞳,而左眼却变成了单瞳。   “欸你的眼睛。”   景云笑道,“这是借瞳,是我从妈妈那里继承的能力。”   “借瞳?”卫桓惊了,他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能力,“怎么个借法?”   话说完,他手腕的明黄色家纹发出光芒,妖气四溢,双眼眼下的皮肤出现两道明黄色的菱形妖痕。   他轻声道,“把我的眼睛借给你。”   一瞬间,卫桓感觉一股陌生的妖气涌起左眼,应激迫使他下意识闭上眼,等到适应的时候再一次睁开,发现自己的双眼看到的视野竟然是不同的。   他捂住左眼,单用右眼,他们还是坐在这个冰淇淋店的大遮阳伞下,周围是穿着各个院校服的山海学生。   可当他把右眼捂上,只用左眼的时候,看到的地方竟然是……   “暗区?”   景云笑道,“成功了。”可当他看见卫桓一直左右换眼睛,又有点疑惑,不过时间有限,他决定直接开始。   “现在你看到的,是我的记忆实体。”   卫桓愣了愣,这就是借瞳的效力?原来重明的重瞳可以共享视角和记忆,最神奇的是,他几乎是完全浸入式的视角,就像打第一人称的游戏一样,看到的是当时景云所看到的一切。   “你也可以看到吗?”卫桓好奇问道。   景云笑起来的声音像小孩,“当然啦,我只借给你一个瞳孔,我也能看到的。”   “感觉我们好像在看电影。”卫桓睁开右边眼睛,端起桌子上的冰淇淋吃了一大口,又支起胳膊捂住眼睛。   景云想起些什么,补充道,“你可别告诉其他人,我们就装作吃冰淇淋。”   “为什么?”卫桓疑惑,“你入校的时候没有上报全部能力吗?”   景云摇头,“我妈妈不许我随便告诉别人我双瞳的能力,她说被坏人利用会很危险。”   “危险?”   “因为我的重瞳不仅仅可以借瞳,还可以占瞳。”没等卫桓乏味,景云便小声解释道,“占瞳就是用我的瞳孔占据别人的,这样我就可以侵入到他的记忆实体中,看到他的记忆。”   这么牛逼?   景云开始像小孩一样炫耀,“我妈妈的更厉害,她可以同时借和占,这样她借瞳的人就可以一起进入到被占瞳主体的记忆中。”   卧槽,这个技能……太适合搞刑侦了。   卫桓的视野真实到可怕,比好多浸入式游戏的体验还要真实千百倍。他虽然和重明家族不是很熟悉,可多少知道他们的能力,没听说过有这么逆天的技能。   看来景云的妈妈不是一般血统的重明。   “这是两年前,那个时候我爸妈他们旅游去了不周,我一个人呆在家里觉得有点无聊,所以我跑出来了。”   景云大概给他做了一下前情提要,“我那个时候还没学过结界穿越术,自己偷偷摸摸在网上查了之后试了一下,结果一不小心就来了暗区。”   眼前的视野转来转去,想一想也知道他当时一定很慌。卫桓道,“所以你两年前就自己一个人去过暗区了?”   “嗯。我当时挺害怕的,而且我不知道怎么回去,只能到处走,那个时候又是晚上。”   眼前是错乱的电子霓虹招牌和黑暗潮湿的旧街,还下着点小雨,经过一家废弃商店时,他的视线转过去,从橱窗的破碎玻璃上看到一个人影,那是十六岁的景云,带着一个小小的黑框眼镜,姜黄色上衣和白色裤子,看起来乖得要命。   “你那个时候知道自己来的是暗区吗?”   一边走,一边听见景云的声音,“不知道,所以我更害怕了,这个地方好多人类,而且看起来超级可怕。”   听他说着,视野里正巧出现了这么一些人,裸着的上半身全是刺青,满脸横肉,还有不少染着一头黄毛,就这么凶神恶煞地冲他跑了过来。   景云这样的性格,当时一定害怕死了。   这种感觉很真实,卫桓的预警反应都被激起,以为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没想到的是,这群人居然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跟着景云的视角回头,卫桓才发现他们的目标原来是一个被追赶到死角的小男孩儿。   他们走上前,打头的一个壮汉一脚踹上男孩儿的头,尖叫之下,他整个人直接昏沉沉侧倒过去。   卫桓能听见他们的议论。   “长得细皮嫩肉的,先拖进去里让哥几个爽一爽。”   “对啊,一会儿再卖去黑市。那天咱们卖出去的那个价格可不低呢,现在有的妖就喜欢吃这种年纪小的。”   听到这些,卫桓气得发抖 ,明明都是同类,竟然会做出这种事。他想冲过去,可身体却不允许。   景云的声音出现,“没用的,你只能看。”他叹了口气,“我那个时候真的太害怕了。”   卫桓感觉得到,他能看见自己现在“占有”的身体在瑟瑟发抖,“不怪你,你那个时候太小了。”   巷子里传来尖叫,如同尖利的指甲划在窗户的边缘,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让卫桓难受了,几乎要超出他可以承受的阈值。   “救命!救我——”   就在那个临界点,他看见自己的手握起了拳头。   黑暗中乍现明黄色的暖光。   身体终于动了起来,跑到了巷子口,卫桓看见那七八个男人围住男孩儿,将他踩在脚底,也听见自己这具小小的身体发出稚嫩的声音,甚至还有些颤抖,“你们放、放开他。”   其中一个黄毛扭过头,猥琐下流地笑起来,学着景云结巴的样子,“放、放开谁?”   “这是刚刚那个?我就觉得他也长得挺可爱的,没想到自己送上门了。”   “哎呀,你们看哪,他好像还是个妖怪呢。”   调笑声越来越刺耳,卫桓感觉景云的妖血都开始沸腾了。   黄毛走上前来,朝着景云伸出那只脏手,“这里乌漆嘛黑的,过来,让哥哥看仔细点儿。”   真恶心。   “不要过来,别过来!”   卫桓眼看着,那人肮脏的指尖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被他的右手捉住手腕,就那么一翻,这个将近一米八的壮汉就被景云活活扔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地上,连地面都震动久久。   景云稚嫩的少年音微喘,“不要碰我……”   卫桓松了口气,幸好他是个怪力正太。   那个被摔在地上的壮汉爬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晕,捂着脑袋朝自己一伙儿的那几个破口大骂,“愣着干嘛,他妈的给老子揍他啊!”   七八个壮汉一起冲上来,景云腕间的黄色家纹越发明亮,他的巨力是家族天生,仅仅是摆手躲避的姿势,对这些人类来说都是重挫。   三下五除二,他把这些人都给扔开,趴了一地,半死不活跟尸体似的,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   景云喘着气,望向躲在巷子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他的衣服都被撕破,头上流着血,黑暗中一双恐惧的眼睛盯着景云的手腕。   “他怕你。”卫桓冷静开口。   “对,”景云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我当时不知道。”   他一步步走过去,深呼吸,开口声音轻轻的,“你、你没事吧?”   谁知这番好意却招来误解,那个孩子在看到他的瞬间尖叫出声,“别过来,救命啊!有妖怪!这里有妖!有妖!”   景云伸出的手缩了回来,“我是想帮你的……”他又匆匆解释,“我不会伤害你,你别害怕……”   这样说也无济于事,男孩恐惧地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别过来!别吃我!”   卫桓开口,“他们这样天天受起伏的底层人类,宁愿被同类欺负,也不相信妖会帮他。”   景云没有说话。   唰——   卫桓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像是折叠的刀刃突然被打开的声音,刚回头,一阵寒光刺破黑暗,逼近他面前。   “卧槽这又是谁?”   面前的刀刃来的太快,他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景云左避右闪,那柄长长的刀很像过去人类使用的弹簧刀,可又略微有些不同,更加窄长,闪着寒光。   持刀者带着一个黑色面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他的额发很长,几乎也要挡住眼睛。景云的妖力在危机时期由于应激和保护机制,自主地爆发出一股明黄色妖浪,将那人震开半米。   这一股妖浪也将他的额发睁开,武器的寒光滑过他的双眼,那一个瞬间,卫桓终于看清。   他独特的墨绿色瞳孔。   那人不说话,又一次冲上来,景云没有任何的武器,只能躲闪,可躲闪的速度略慢了些,脖子那里被划了一道伤口,他捂住自己的伤口,一直往后躲。   那人的刀尖落到地上,划着地面一步步靠近,那声音磨人又危险。   卫桓看见他右边裤腿下露出的金属脚腕,确认他的确就是自己在空童酒馆遇到的那个黑衣小哥。   他的声音冷冷的,毫无感情,“你来暗区就是为了伤人?”   伤什么人啊你们这帮憨批,一个比一个拎不清。   “我没有!”景云声音抖得厉害,他害怕极了,连话都说不清楚,“是他们……他们要害他,还要把他卖掉,让……让妖吃他。我、我是想救他的!”   那双绿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怀疑。   “不信、不信你去看他,我真的没有伤害他。”   卫桓皱眉,“这人干嘛来的?”   景云摸到了自己的冰淇淋,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解释,“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除妖师的后人。可我之前听说,除妖师一族八年前就被灭族了,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说着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反正他就是在暗区保护人类的,他误会我伤人所以过来了。”   除妖师?   卫桓是知道的,从前有一批罕见的天生通灵的人类,可以感应到妖气,并且通过修炼可以达到大妖怪媲美的战力,那个年代许多人类视其为守护神。   可随着妖的势力愈发强大,除妖师势力日渐单薄,被妖族屠杀,有灵力的也越来越少。到了卫桓那一代,所知道的只剩下最后一支。   他当时还听说,凡洲藏着一个末代除妖师。但他从未见过,也只当是个传说。   走神的片刻,眼前的绿眸少年长刀一扬,就差劈下来。   奇怪,靠近的这一瞬间,卫桓并没有感应到他身上有除妖师的灵气。难道是因为借瞳的缘故?   忽然间,周遭凭空挂起一阵狂风。   这风卫桓可太熟悉了。   “卧槽,扬昇……”他立刻大喘气接上了话,“……教官来了?”   景云有些激动,像个看超英片时自己喜欢的英雄出场的小孩子,“对!”他又有些惊讶,“这你都知道。”   卫桓尴尬笑笑,“扬教官的能力是风嘛……”   一阵紫色的龙卷风将他罩住,隔绝了黑暗。等风散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前站着,地方很窄。   就小景云这脆弱的心理素质,猛地一吓,差点儿掉下去。   又是一阵风,准确的说是风墙,令快要栽倒下去的景云被吹得稳住,后背靠在灯光广告牌上。   这扬昇也是,把人带哪儿不行非往这儿带,装逼怪。   卫桓在心里不住摇头。   “坐。”   一低头,看见扬昇坐在广告牌下面的窄道边缘,两条长腿选在半空晃荡。   卫桓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小剧场,英雄救小可爱的扬昇双臂抱胸,“感动吗?”   景云:不敢动不敢动。   还别说,景云是真的不敢动,他虽然会飞,但是多少有点恐高。扬昇见了,仰头朝他一笑,伸出自己的手。   “别怕。”   我的天这剧情?卫桓在心里啧了几百下。   景云忽然间伸过手抓住卫桓,“不要看了后面就没有那个人了!”   “不行不行不行!”卫桓一下子从椅子上起来,躲开景云想要阻止他的手,“我还要看。”   “真的别看了!”   “我要看!”卫桓摸了一下手腕的手环,手环变成光索,将景云绑在了椅子上了,“不许给我断开,不然我今天就不放你走了~”   “阿恒你!”   视野里,站在广告牌前的卫桓感觉“自己”的手迟疑不定地伸出去,放在了扬昇宽阔的手掌上,被他紧紧握住。   他能感受这副身体在发抖,但又和之前那种害怕恐惧的颤抖不一样,心跳加快,呼吸变缓。   怎么觉得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呢。   广告牌的灯光把扬昇照得发亮,他这时候已经穿了一身山海中级教官的衣服,整个人挺拔又利落。   卫桓忽然间觉得有些怀念,像这样坐在他的身边,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执勤路过,准备飞走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好像遇到点麻烦?”扬昇侧头看着他,眼神很温柔,笑起来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又有点痞痞的。   卫桓听见景云说话,可比之前还结巴,“我、我……我不小心过来,我也不知道……那些、那些坏人……”   扬昇忽然间大笑起来,吓得景云不敢出声,睁大了一双眼睛像只担惊受怕的小兔子。   笑着笑着扬昇停下来,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没事,我就是觉得坏人这种词,真的好久没有听过了。”   “我……”   “暗区很乱,不管是正经人还是正经妖都不太适合待在这儿。刚刚那家伙好像要杀你,我呢,也不能随便伤人,只能把你带出来了。”   扬昇开口打断,“以后不要随便出来了,外面乱的很。”说着他打量了一下景云,盯上他手腕的家纹,“不过你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小妖……”   景云把袖子拉下来,遮住自己的家纹。   “别怕,我不是坏人。”   卫桓只想翻白眼。   哥哥,只有坏人才说自己不是坏人。   “真的。”扬昇又笑起来,把自己的肩膀凑过去给他看肩章,“我是山海的教官,你应该知道山海吧,那个大学。”   景云愣头愣脑地点头,点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山、山海?”   “对啊。”说着话,扬昇忽然眉头一皱,伸出手,卫桓还没搞明白他要干什么,景云的画外音就冒出来,不停地干扰,“别看了别看了别看了!”   直到扬昇的手指触到景云脖子上的伤口,他才感觉到这副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你流血了,小朋友。”   咔,画面消失了。   卫桓的视野回归到现实,面前的景云被光索死死绑在了椅子上,动也不能动,小脸儿通红。   “哎不是。”卫桓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你怎么给我关了呢正看到关键剧情啊我的小重明!嗨你真是气死哥哥我了。”   怎么能干这种缺德事儿呢!   见景云试图装死,卫桓两手一叉,“可以啊,敢情你和扬教官还有这么一段暗区往事呢,浪漫啊,小广告牌那儿一坐,霓虹灯一照,黑灯瞎火的。”   他忽然想起些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上次在病房里,脸红得跟被煮了似的,走起路还同手同脚,我那个时候还以为你喜欢扬灵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说完卫桓照着自己的脑门拍了两下,“我这个睁眼瞎,我这个死直男。”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你别否认,别否认,越否认这锤越实,你该不会是冲着扬昇才跑来考山海的吧,我的天哪。”   景云整个人都不好了,脸红得像个小番茄,又没有卫桓嘴皮子溜,只能任他欺负。   越说越起劲儿,卫桓往桌上一靠,伸手摸上景云的脖子,清了清嗓子,学着扬昇的语气,压低声音,“你流血了……”   这时候小毛球不知道又从哪儿钻了出来,吧唧一下粘到卫桓的手指头上。   “我去我这儿正演着呢,边儿去。”   “阿恒你别逗我了……”被绑住的景云一脸欲哭无泪可怜兮兮的表情。   嘿这玩意儿甩也甩不开,卫桓索性不管了,继续演戏,用粘着小毛球的手指去摸景云的脖子,“你流血了……”   “好痒啊。”   “嘤嘤嘤!嘤嘤嘤!”   越演越上头,卫桓用手挑起景云的下巴,憋出深情无比的表情,“哥哥在山海等你。”   “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清冷音色响起的瞬间,卫桓的心猛跳了一下,因为他感应到了妖气。   没等他动用意念,光索自己乖乖解开,一圈一圈离开景云回到他的手腕上,咔的一声手铐似的拷上去。   树倒猢狲散,手指上的小毛球抖了抖自己的毛,像是恨铁不成钢一样发出了一声类似叹气的嘤。   来不及把手从景云的下巴上收回来的卫桓一抬头,哦豁,俩大帅哥杀气腾腾朝他们走过来。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金乌,右毕方……   作者有话要说:  续:花式作死,重明泪汪汪。 第37章 欢迎回来   跟个弹簧似的, 看到云永昼的瞬间卫桓就猛地弹开来, 脑子都还是空白的,身体却下意识转头就跑, 成了条件反射。   “哎阿恒……”   卫桓埋着脑袋头也不回, “这次你先记在账上哈下次哥哥再请你……”   人还没走出遮阳伞, 手腕就被死死缠住,卫桓迅速低头, 看见这光索的那一刻心里真的后悔, 特别后悔。   都被当场抓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只能尴尬转身, 笑盈盈地看着走过来的金乌和毕方, “教官们好, 教官们辛苦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刚和扬昇的眼神对上,对方撇开,一副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卫桓也觉得尴尬, 自从上次摊牌, 他还没来得及和扬昇好好说话, 谁能想到一碰面就是这种场景呢。   云永昼倒是一直盯着他,眼神里冷淡又透着杀气,看起来很不好惹。   不是,我没干什么你不让我干的事儿啊。我一没出学校,二没去上善,我怎么了我?   卫桓也朝他使了个眼神, 又用手指了指缠着自己手腕的光索,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对着口型——松一下嘛。   可惜的是对方拒绝得彻底。   扬昇拉开景云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吓得景云双手抓着椅子坐在上面哒哒哒往外挪。   “你这么怕我。”扬昇的眼神从他瞟到卫桓身上,又转回来,“这家伙都把你绑在椅子上了,你还跟他笑得那么开心。”   景云和卫桓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十足地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平白起了一阵紫色的风,活生生将景云的椅子从左往右推回到扬昇的身边。   扬昇开口,话是冲着景云说的,可眼睛却死死盯着卫桓,“是扶摇的同学不亲切,还是扶摇的教官不优秀,让你一天天跟炎燧的学生鬼混。”   嘿我这暴脾气。卫桓差点准备撸袖子,可手还被光索缠着,抬都抬不起来。   谁当年还不是扶摇的了?了不起啊。   没等他动手,云永昼却突然加入刺激战场,冷冷道,“炎燧怎么了?”   靠在支撑伞的长杆上,他低头轻蔑地俯视扬昇,“比不过你们扶摇吗?”   嗯……   “……那还是有一点点……”卫桓小声逼逼,感觉到手腕一紧,他立刻改口,“有一点点热啊今天,是吧景云。”   身处修罗场不知如何自处的景云连连点头,“对对对。”   等一下,气氛怎么这么奇怪呢?   卫桓的眼珠子在扬昇和云永昼的身上切来切去,总感觉他俩之间好像发生过什么,以前也不这样,怎么现在居然开始互怼了。   “你们炎燧自己的学生都说比不过扶摇,”扬昇轻飘飘瞟了云永昼一眼,“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永昼不说话了。卫桓也是怪,每次云永昼一生气他第一个能感觉得到,所以他赶紧出面表真心,“谁说的,我没有,不是我。”   他挪着步子到云永昼的身边,“我们炎燧好得很,炎燧的教官全山海最好看。”   感觉手腕上的光索松开,卫桓低头一看果然没了,心里忍不住夸自己一百遍,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会审时度势的人。   “是吗?”扬昇的手掌心冒出紫色风团,小小一个,攥紧消失,打开又出现,“所以说,炎燧这么好,某些人为什么那么想来扶摇呢?”   卫桓一个激灵,立刻反驳,“谁、谁想去扶摇了。”   扬昇嘴角勾起来,“我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一侧目,看见景云眼巴巴看着自己盘手里的风团,怪可怜的,于是把手随意一摆,小风团轻悠悠飘到了景云的跟前。景云一脸兴奋,像只找到胡萝卜的小兔子一样两手将风团小心捧住,笑得开心极了。   “某些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难道还要让我来代为表达吗?”   卧槽,这个扬昇实在是……   别啊,当着云永昼的面这么说出来,他可就完蛋了。   卫桓正发愁,却听见云永昼先开口,声音冷冷的,“你话太多。”   扬昇冷笑一声,“做贼心虚。”   云永昼淡淡道:“阴阳怪气。”   扬昇差点拍桌子,“浑水摸鱼!”   等等……   这两个人在玩什么接不上龙的成语接龙。   卫桓还以为自己是修罗场中心,没想到他俩先黑吃黑了。这可不行,再这么下去俩人非得在这儿打起来。   想起刚才景云借瞳给自己看到的那个捉妖师,还有关于他隐瞒身份的事,卫桓觉得自己有必要找扬昇单独聊一下。   他趁着光索解开这空档,跑到扬昇身边拽住他的胳膊,“扬教官,我有件事要找你单独聊一下。麻烦您跟我来。”   扬昇斜睨他一眼,“你让我去我就去?你什么身份?”   “扬教官,给个面子嘛。”卫桓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压低声音小声威胁,“别逼我,我觉得景云应该很喜欢听你小时候的黑历史。”   扬昇:……   算你狠。   硬生生被卫桓拽走,景云手里的小风团也从他的手指间溜出去,要跟着扬昇一起走,景云急得哎哎哎直叫。   扬昇朝身后一摆手,紫色的小风团又乖乖回到了景云手中,云永昼坐到了景云的对面,之前卫桓坐着的位子上。   卫桓只觉得奇怪,他把扬昇拽走,云永昼竟然不拦他。可奇怪归奇怪,正事儿要紧。   人来人往,卫桓拽着扬昇一路走到炎燧学院前面的落焰湖前。   “够远了,他听不到。”   听见扬昇这么说,卫桓这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那什么……我……”   扬昇看他低着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伸出掌心,凝出一个紫色的结界球,霎时间,他们两人被一个发光的淡紫色结界包裹住。   外面看不见他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扬昇开门见山,“你骗我不够,还想骗多少人。云永昼?苏不豫?还有谁?”   卫桓舔了舔嘴唇,低头闷声道,“我只是不想拖累大家。”他叹了口气,“你们不知道,我重生这件事真的非常复杂。我从一睁眼就被人追杀,死了七年什么都不知道,一无所知逃到山海,中间发生好多事,好不容易才活下来。”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扬昇侧过头,看向湖面上一小团火焰。   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卫桓想了又想,“我现在理不出头绪来,可我越查,越发现这里面的水真的很深,揪着一个小线索摸下去,又出现更多谜团。”   扬昇开口,“你一睁眼,就已经在这个人类身体里了?”   “对,你之前在病房里不是说你在调查这个人类的身份,你查到了吗?”   扬昇摇头,“这个人的身份很难查,我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找到,感觉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他的痕迹。”他看向卫桓,“说不定就是为了把你的妖魂弄进去才这么做的。”   卫桓脑子很乱,干脆蹲了下来,埋着头,“老实说,我虽然活过来了,可是我总感觉我的记忆是缺失的。”   扬昇双臂环胸,“什么意思?以前的事你都忘了吗?”   卫桓摇头,埋在膝盖发出的声音瓮声瓮气,“没有,我记得我们之间的所有事。”   扬昇松了口气,“那你忘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些事很熟悉,但是我想不起来。”   尤其是和……   卫桓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想到了更为确切的例子,“七年前那场战争的记忆我也是模糊的。”   “我脑子里,死前的那些画面都是零碎的片段,我只记得我被人类军队围攻,连翅膀都被炸掉了,他们用的武器全部是专门针对妖的,和我们之前遇到的武器都不一样。”   扬昇面色凝重,“是,你和父亲遇到的武器都是那个时候人类研发出的最新武器。但是后来妖域的军队还是用数量取胜,他们的武器没有大范围的杀伤力,最后还是惨败。后来傀儡派就上台了,再也没敢发动战争。”   听到这里,卫桓觉得有点奇怪。   他死就死了,可死后让他背上叛敌的罪名……这究竟对谁是最有利的。   “傀儡派上台之后,签订了和平条例,里面严令禁止他们在凡洲研发新型武器。”扬昇冷笑道,“可就我所知的,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转移到了暗区。”   “对,我就是从暗区的研究所基地逃出来的。”卫桓想了想,“我记得这些,但是我根本不记得我交出过战徽,我也不记得我被关起来,那个视频里,那不是我。”他说完又有些不确信,“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   扬昇陷入了沉默,他当初研究过那个视频,的确没有后期制作的痕迹,但是一定有问题。他心里一直默认是他们杀了卫桓,抢走了战徽,伪造了视频。   但是他信,别人不信。   现在这个世界,人们只相信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   没人对正义和善良感兴趣。大家喜欢看英雄失格,喜欢天才陨落,喜欢阴谋与反转,喜欢意气风发之人折去傲骨,喜欢纯白的东西染上脏污。   这才刺激,才符合看客的心理预期。   卫桓抬起头,语气沉重,“我是他们唯一一个成功存活下来的试验品,所以,现在我根本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暗处盯着,到真相浮出水面之前我不可以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这很危险。”   说着他仰头看向身边的扬昇,“而且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管幕后黑手是谁,为了掩盖事实一定会不择手段。我真的不希望更多的人卷进来,因为我而惹祸上身。”   “所以我的身份,我希望你可以保密。”   他难得有这么认真的时候,这一点扬昇是最清楚的。   落焰湖上的焰火翻滚了一下,又隐没在橙色的湖水中,一切变得安静。   扬昇深吸一口气,“你从小到大,惹的祸还少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卫桓竟然猝不及防鼻子一酸。   他拿眼睛瞟了一下他,又垂下来,“这次可不是开玩笑的。”   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卫桓拍了两下自己的脸,打起精神再次开口,“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绿色眼睛的人类,右脚是金属脚,武器是类似武士刀的长刀。之前景云在暗区遇到过他,我前几天也遇到过。说是除妖师的后人……”   “不是。他身上没有灵气。”扬昇直接否认,顿了一下又道,“我调查过他,这人神出鬼没,在暗区经营一家酒馆,但是基本不开张。他和一个中年男人住在一起,那人是个酒鬼,我好像就没见他清醒过。”   这些话都和上次卫桓看到的合上了,“可这个男生在两年前差点误伤景云,很明显他是想保护人类的,如果不是除妖师,何必这么做呢。”   “对。就是在那件事之后我调查的他,他经常晚上的时候在暗区巡逻,但是只杀妖,如果作恶的是人,他反而当看不见一样走掉。”   扬昇跟踪过这个人好几次。   暗区里会出现的妖通常也都是一些杂碎妖怪,喜欢吃人,或是干脆入了魔,山海的学生出任务不一定能全部收服,总有漏网之鱼。扬昇发现,很多漏网的鱼最后都被这个黑衣少年杀了。   他杀妖的手法干脆利落,不像是没有经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最厉害的是那把刀,看起来很陈旧,也不是什么科技产物,但是似乎可以抑制妖的愈合力。他向来都是直接将目标直接劈碎分尸,连个完整的身体都不留。   “我一直怀疑他手里的那把刀有问题。可之前那个除妖师藏得实在是太深,后来又一度传闻他已经死了,现在想找到他的痕迹很难,也查不到他是不是遗留下来什么东西。”   卫桓抬眼,“你是说,他手里的武器可能是除妖师的武器?”   “我只是合理怀疑。”扬昇又道,“他那个人行踪诡异,好几次应该也是发现我在跟他,但是每次都只是自己默默甩开我,也没有上来和我交手。”   卫桓猜测,“可能他看出你是大妖怪,不敢上来和你交手。你在他面前有隐藏妖气吗?”   扬昇摇头,“不,和妖气没关系。他杀妖虽然心狠手辣,可盘算下来,被杀掉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为非作歹的妖,我猜,他的目的可能就是很单纯,当初差点误伤景云,估计也是真的以为他要害人。”   想做英雄?卫桓笑笑,这个世界这么乱,有些事的确只能采取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你问他干什么?”扬昇问道。   “这个……”卫桓开口有些犹豫,还最终还是解释道,“七年前在边境峡谷的战场上,我救过一个人类小孩,我第一眼以为他是妖,后来发现他不是,但我还是救了他。”说着他笑起来,“没想到七年后都长那么大了,还成了所谓的除妖师。”   果不其然,扬昇听完就发出类似讥讽的笑。   他也不止一次对卫桓说过,他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心软,但卫桓怎么都改不了。   “我在想,看能不能从他这儿下手,找点线索。”   气氛沉默,扬昇将手插进制服裤子口袋里,脚踢开地上的石头。石头被踢到湖水中,咚的一声掉下去,湖面又烧起噼里啪啦的火焰。   “那天没被我的刀子捅死,也算你小子走运。”   听见他这么说,卫桓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开口的时候也带着点小孩子赌气的感觉,“我好得很,生龙活虎,能吃能睡。”   他还特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扬昇的脸上流露出些许讶异,“你恢复得这么快?”   “对啊。”卫桓嘀咕两句,“我一开始以为是血契的原因,可我又觉得不对。”   扬昇没有吭声,卫桓又道,“你知道哪里可以查血契的资料吗?自从结契被禁止,相关的资料在网上都被禁了,我查不到。”   “山海的图书馆顶层,里面不是有很多秘术?”扬昇故意怼他,“我看你死过一次之后连智商也变低了。”   “对啊。可我现在的权限肯定不够,起码得等我进入战备小组。”想到这个卫桓又发愁,“我现在还是个人类,不知道学院会不会把我分到战备小组里,算算日子,也快到分组前的模拟战了。”   山海的传统是在战备分组前进行校级的模拟战,根据模拟战的结果和平时评测进行分组。模拟战是四个学院混合的,赛制丰富,为的就是激发学生各方面的能力,为战备分组提供参考。   “当年七组的主战力,狂得能上天。”扬昇扬了扬眉尾,“你也有今天。”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行行行,闭嘴。”扬昇眉头皱起,“你这动不动背书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卫桓骄傲地脖子一扬,“就不。”   两人的眼睛一对上,都又撇开。   他站了起来,走到扬昇的身边,低声开口,“谢谢你。”   扬昇瞥他一眼,有些不情不愿地反问,“谢我什么?”   卫桓笑起来,虽然没有了以前的小犬牙,可在扬昇的眼里,他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谢谢你相信我,而且等我。”   从刚才扬昇说的那些话,卫桓就知道他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他一定是相信自己才会这么去做。那个瞬间,卫桓忽然觉得一直逃避好友的自己是个十足的懦夫。   他不敢想象扬昇这七年来所受的煎熬。   一夜之间,所有的压力都施加在他的身上,左肩要撑起整个毕方,右肩背负的他这个竹马之交死后的一切舆论。   “其实……”卫桓开了个头,又有点说不下去,垂下了头。   其实重生之后的他一直很孤独,他必须在所有人面前伪装自己的身份,所有事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想,去找答案,去寻求解决办法,这和当年的他简直是天壤之别。   朋友永远一大堆的卫桓,终于也确切地尝到了孑然一身的滋味。   所以每一次见到扬昇,他都很怀念过去。   但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也不知道扬昇心里真正的想法。   他还怨不怨他,他们还能不能回到过去。这些都无数次萦绕在他心头,快要成为噩梦。   这么想着,眼睛都有些发涩。   就在卫桓准备装作打起精神的样子抬头时,视野里出现一只摊开的手。   他有些错愕,扭过头去,看见扬昇微微仰着脖子,望着远方,脸上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   “快点儿,磨磨唧唧。”   卫桓笑出声,像过去一样拍了一下扬昇的前手掌,两个人同时握拳,默契无比地碰了一下对方的拳头。   “你这个时候应该说一句欢迎回来。”   扬昇冷哼一声,“我欢迎你大爷。”   等俩人回到冰淇淋店的时候,云永昼双臂抱胸,店里一群女生透过窗子围观他。坐在对面的景云还在不亦乐乎地玩着那朵紫色小云朵一样的风团。   小毛球在桌子上一弹一弹,跟他一起玩。   “飞机。”风团变成飞机的形状。   小毛球:“嘤嘤嘤!”   景云手指一指,“旗子!”风团变成旗子的模样。   小毛球疯狂抖动自己的毛毛:“嘤嘤嘤嘤嘤!”   “好厉害啊。”景云拍手,“变成……”他努力地想了好久,才想出一个,“火焰!”   风团忽然间转了半圈,变成了一只手的形状,冲着景云指了两下云永昼的脸。   靠在椅子背上的云永昼冷冷瞥他一眼,气场太强,吓得小风团又钻回景云手里。   “他怎么跟替人带孩子似的。”卫桓扭头看向扬昇。   扬昇在心里替云永昼翻了个白眼,“那也比带你强。”   作者有话要说:  ————冰淇淋小剧场————   【当竹马二人组说悄悄话时】   景云:盯——   云永昼:盯——   (五分钟过去了)   景云:盯——   云永昼:盯——   (十分钟过去了)   景云:【小心翼翼】云教官,你、你可以变一下刚刚那个光索给我看吗我想看……   云永昼:不可以。【光速拒绝   景云:好吧【哭唧唧然后继续玩自己的小风团   小毛球:嘤嘤嘤嘤……【翻译:哎呀看你可怜我也来陪你玩吧~   云永昼内心os:以后不能让他来扶摇了。 第38章 公平交易   之后的许多天, 卫桓一直和阿祖保持联系, 希望能从他这里获取更多关于这副人类身体的信息。毕竟这条线索在目前看来似乎是相对容易找到出路的一条。   “光是用这个照片来找,太难了。”阿祖解释不清, 只好跑去另外一个房间找清和, 清和一如既往在打游戏, 顾不上看他,举着游戏手柄大喊, “等会儿, 等我这把玩完你们再说。”   卫桓就这么隔着屏幕看着他,越看越觉得熟悉, 明明应该是没有见过的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熟悉感。   等到游戏结束, 清和转动转椅,抬头对上屏幕,“什么问题来着?”   阿祖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你就不能把你那眼罩取下来吗?”   “嘁, ”清和嘴角一勾, “我这不是怕吓着他吗?”   “没事儿, 阿恒不是那种人。”   “行行行。”屏幕里,清和把眼罩取下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第一次以完整的面貌面对镜头。   卫桓突然间怔住。   清和的脸上,从右额到眼下布满了蓝色的妖纹。   他真的见过他。   眼前忽然间出现画面,当年拿着篮球路过昆仑虚结界边缘的卫桓, 的的确确曾经与这个被赶出妖主家门的人类少年擦肩而过。   卫桓以前行不相信缘分之类的玄学,可先是自己在边境峡谷救的男孩,又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被放逐出境的少年。这一件件巧合摆在面前,令他不得不信。   清和生了双丹凤眼,微微上挑,被那片纠缠在一起的妖纹一衬,竟然多出一份诡异的美感。   “你看,你还说他不怕。”清和指着卫桓笑了笑,然后从桌子上找出自己的半块黑色面具,罩住那只被妖纹侵蚀的眼睛,转身在计算机的键盘上敲击几下,全息屏幕上出现了新的资料。   “我用了一些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方法在网络上进行追踪。”清和靠在椅子背上,两只手交叠,“你要知道,一个人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显然和我们站在对立面的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抹去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不过呢……”   还没等清和继续,卫桓就替他开口,“抹去的时候也会留下痕迹。”   听到他这么说,清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说得没错,看来你也不傻。”说完他又回到这个话题,“我想了想,既然克隆试验是137的人干的,那这种前期工作不用说,肯定也是他们,根据时间推算,我缩小了范围,然后对他们的数据清楚行为进行了追踪和排除。”   卫桓立刻开口,“所以你找到了吗?”   “当然没有,”清和笑起来,“要真这么容易,我去开研究所好了。不过呢,也有收获。”   他一边操作一边解释,“我大部分的追踪器基本都找到了数据处理的路径,唯独有这么几个,断掉了。”   屏幕中出现一张网状图,在他的操作下不断放大,上面标注了研究所各个据点和单位的信息,大部分都是绿色的点,只有少数几个被标红。   “这里面有三个都是关于妖傀的研究据点,其实这也可以理解,这种极端的研究一定需要定时清楚痕迹并且加密,不过有一个……”   屏幕中其中一个红点被放大。   “这个点,我查不到任何相关信息,所有的解密方法我都试过了可这个点就像是穿了件隐形衣,无法攻破,也不属于137下面的任何单位。”   这不就相当于线索断掉?   卫桓皱眉,“你的意思是,抹除这个人类信息的部门或者研究员,就在这个点?”   清和耸耸肩,“只是猜测,猜错了别怪我。”他伸开两条长腿,不断地转动椅子,“虽然看起来好像到此为止了,不过讲真的,能有这么强的加密技术的人,整个反洲应该也没有几个,从这个角度来找应该也不会太难。不过光凭在网络上寻找蛛丝马迹,总会遇到断点。”   断点。   清和耸了耸肩,做作地露出抱歉的表情,“所以我就只能做到这了,后面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阿祖一脸抱歉地看向卫桓,而卫桓却只是笑笑,“没关系。”   他可以理解,这不是一个容易的活儿,现在退出安全又省力。   技术在很多时候是通用法宝,但也只是“很多”时候。   这就是为什么山海的学生会被训练成可以应付各种情况,而不仅仅是武力强能拼命。当一切路都走不通时,他们就需要亲自去寻找真正需要的信息,而不是动用现在泛滥的科技。   因为人心永远都是防御力最低下的系统。   卫桓忽然间笑起来,他想起以前上学时候,情报学老师曾经使用过的一个牵强表述。   “你知道吗,一个优秀的黑客永远不会只躲在屏幕背后,他必须是一个优秀的间谍。”   遇到断点的时候,就是应该走出屏幕,运用技巧玩弄人心的时候。   清和抬起头,看了一眼屏幕那头的卫桓,又转过头,毫不在意地敲击键盘,像是根本不打算搭理卫桓一样。   气氛很尴尬,阿祖明显能感觉到,就在他不知应该如何化解的时候,屏幕突然间切入新的会话,他的表情简直如获至宝,“抱歉阿恒!我有个新的电话。”   卫桓笑笑,一脸随和,“没关系,下次再聊。”   看着阿祖和屏幕一起远离这个房间,然后屏幕一下子熄灭,卫桓脸上的笑都没有停止,他百无聊赖地在心里默念。   三……   二……   一。   屏幕在一起借通,如他所料,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清和,他一改刚才应付出来的友好表情,撕下所有面具。   “废话少说,ai的骚扰电话跟他周旋不了太久。”   卫桓笑着打趣,“没准儿你应该换个更好听的合成女声。”   清和盯着卫桓,像是看到令自己兴奋的有趣的东西,连身子都前倾过来,“不是,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帮你。”   “我没这么觉得呀。”卫桓笑起来,脸上是在这个灰暗时代大部分人类都丧失掉的自信,“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和我合作的。”   清和盯着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变得认真起来。   “我可以参与进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卫桓即使不听后续也一下子就猜到他的条件。   他一个没有组织没有背景的人类,唯一不同的只有一件事。   他现在人在山海,他可以出入妖域。   “你想让我帮你找到当初把你卖给妖主的牵线人。”在清和表现出讶异之前,卫桓先解释道,“我也查过你,所以不必花时间在解释来龙去脉上了,聪明人就聊聪明人的事,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清和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挑了挑眉,“很好,我喜欢爽快的人。”   “你帮我报仇,我帮你找回身份。”清和笑道,“公平吗?”   卫桓嘴角勾起,“很公平。”   其实卫桓也并不完全确定清和的“报仇目标”就在妖域,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试,没想到真的试了出来。看来清和也不是没有调查过,既然已经确定目标就在妖域,难度也就减轻不少。   目前为止最大的线索就是清和脸上的妖纹,山海的妖实在太多,一个一个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要是有个什么重大活动就好了。   最好是重大到可以让他一次性看到足够多的妖。   “哎,听说今天新生的模拟战要开始了。”   “真的吗?好期待啊,又可以不上课了~”   对啊。   听到路过同学聊天的卫桓心里一喜,之前还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进入山海图书馆顶层的权限,没想到模拟战来得这么快。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再一细想,卫桓又不禁有些担忧。   他现在区区一个人类,很有可能被排除在战备组之外,毕竟他立场不太合适,战力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们每个人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竖起你们的耳朵,给我仔仔细细听清楚了!”上课的时候,班主任邢焰把模拟战手册一一分发下去,他的头发比平日里烧得更加高,拔高了嗓子。   他越是激动,卫桓心里的沮丧越是压制不住。   “这一次的模拟战关系到你们之后战备小组的分组,各个学院最资深的教官和老师将会观战,科研组的人也会对你们的身心状态进行实时观测和数据分析,综合所有方面,对你们进行战备分组。”   邢焰把手里的公文往桌上一放,“别等到分组之后一个个跑过来跟我说,老师我要换组,想都别想,自己好好表现,谁给我丢人,我就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二狗赵星坚嗤笑出声,阴阳怪气道,“谁最有可能丢人呢~”   卫桓笑着飞快举手,“答,赵星坚。”   众人哄笑一团。   “你!”赵星坚气愤地转过身子,准备放火烧人,火焰到了半空,燕山月抬手一挥,蓝色狐火将天狗的火焰控制在半空。   “好你个九尾!”赵星坚气得要站起来,硬是被邢焰给掰正,“留着你们的精力给我在赛场上打。”说着,他走到卫桓的身边,手摁在他的桌子上,对一众学生发号施令,“现在给我去楼下集合,准备去折肱楼参加体检。”   扬灵跟着念了一句,“折肱楼……”   “我的妈耶……又要去断臂楼了。”卫桓小声逼逼了一句,被扬灵狠狠瞪了一眼,“你说谁断臂?”   卫桓的笑容充满了求生欲,“我,我。”   等大家都相继准备离开教室,邢焰才敲了两下卫桓的桌子,“你跟我过来。”   完了。肯定是不让我参加了。   卫桓心里不断地说服自己。   别失望,不要失望。在看台当观众能方便寻找清和的妖纹。   他忽然间想到了云永昼,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血契的事……实在不行就放一放吧,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到图书馆的权限了。   邢焰一路走到走廊拐角,突然停了下来,心事重重的卫桓一下子没收住,咚的一下撞上班主任的后背。   “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本来学院不允许你参加比赛。”   卫桓意料之中地点头,可听到本来两个字,他的小脑袋猛地一抬,“本来??”   邢焰将手里的一封申请书拍到卫桓胸口,“我帮你向学院提出了申请。”   他接过申请书,低头一看,上面的确是邢焰起草的申请,令他意外的是,最下面的签名竟然是白校长的。   “一开始学院不同意,认为你并不符合进入战备组的要求,没必要参与到模拟赛中,这样反而会拉低队友的战力,影响别人的发挥。”   邢焰双臂环胸,“但是,你小子够走运,之前和你一起出过实践任务的扬灵和燕山月都特意来找我,希望可以让你参加,我呢,也不希望自己班上的任何一个学生留下遗憾。”   “不过,就算是这样学院的领导还是不同意。”他扬了扬眉,“我只能越级去找校长了。幸好我们的校长是个通情达理的好领导。”   他看得出来卫桓此刻有多讶异,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还让我务必转告你,要加油啊!”   明明只是一张薄薄的申请书,可卫桓拿在手里,却觉得抵得过千斤之顶。总是习惯性插科打诨掩盖一切情绪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只能紧紧捏着这一张纸,“谢谢老师。”   邢焰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你要是真在场上掉链子,比赛一结束你就自己卷铺盖离开我们战备一班,没得商量!”   卫桓抬头,远远地竟看见扇动着小翅膀躲在树后面的扬灵,她在和卫桓对上眼神的瞬间吓得直接掉下来,被靠在树下的燕山月接住。一个微惊了惊,怀里的涨红了脸。   心脏被什么填满,充盈得好像一颗摇摆着、很快就要漂浮起来的氢气球。   卫桓转头望向邢焰,露出一个少年气满满的笑。   “保证不给您丢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折肱:出自《孔丛子·嘉言》:“夫三折肱为良医。”,后世引申为良医的意思。 第39章 双向大门   模拟战的参与者是全校战备新生, 规模堪比新生赛。不过和新生赛不同, 模拟战本身就是为之后的战备小组服务的,因此采取四学院混合团战的赛制。   在正式的比赛开始之前, 所有的学生都被安排参加前期综合测评, 包括体检、能力评测还有科研组的武器匹配度评估。   也不知道为什么, 体检前一天云永昼忽然把卫桓叫出来,交代了一些其实卫桓都知道的事项, 说一句话沉默三分钟, 把卫桓都急坏了。   感觉啥也没听到,云永昼就张开翅膀飞起来了。   “哎哎哎!”一时情急, 卫桓的手环竟然自己变成了光索, 牵住了云永昼的手腕。   有点尴尬。   卫桓赶紧赔笑, “那什么……我感觉你还有话没跟我说完……”   都已经飞上半空的云永昼翅膀一颤。   梗了半天他又下来。   “你今天不跟我说完,我肯定睡不着觉,我睡不着觉明天体检一定出问题,我体检出问题我就没法进战备组, 我进不了……”   “你保护好自己, 别受伤。”   云永昼的声音不大, 又很低沉,可卫桓忽然间就不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什么了,愣了半天,傻里傻气地哦了一声。   “还、还有吗?”   视线对上的瞬间,云永昼又撇开,也不说话。   好像什么东西梗在喉咙。   他再一次张开翅膀。准备离开的瞬间, 翙羽声中夹杂着一句沉沉的不易察觉的话。   “加油。”   不知道为什么,卫桓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冲满了电,明明他也没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云永昼很强,所以他说话才会这么有分量。毕竟他天生就对强者有憧憬。   对,一定是。   但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没做。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卫桓才想起来,他似乎忘了问云永昼有没有时间来看他的比赛了。   反正他是教官,肯定在的。   体检开始,站在炎燧队列的卫桓远远地从折肱楼的门口瞧见了扶摇的队伍,一红一蓝两条长龙汇集到大厅中央。   “笨蛋人类,你又在找那只重明鸟?”站在他前面的扬灵转过头,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抱怨,“每次我去找哥哥,那只重明鸟都缠着他,讨厌死了。”   “那你应该找你哥,”卫桓憋着笑模仿扬灵刁蛮的语气,“你跟他说,你不许跟这只重明鸟玩了!看看你哥选你还是选他。”   “我哥怎么会选其他人!”扬灵眉头一皱,小嘴也生气地撅起来。站在她身后的燕山月手从背后绕过来,揉了揉她的耳朵,语气淡淡的,“生气归生气,不要皱眉头。”   卫桓惊了。   “你在后面怎么知道她皱眉头?你还有第三只眼睛吗?”   脸通红的扬灵狠狠打了一下卫桓的后背,“你给我转过去!不许说话!”   莫名其妙。   体检的速度很快,但很多的项目卫桓都和其他的学生分开,需要去到研究人类生理学的专家办公室进行检查。   “你的体能比新生入学体检的时候高了很多。”医生将报告交到卫桓的手上,“上次你来的时候,我还觉得战备系那种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可能会把你拖垮,没想到你竟然还适应得很好。”   “是吗?”卫桓试探性地发问,“那血液检测里……”   医生忽然间笑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和云永昼教官结契的事基本上整个山海都知道了,所以你不用这么紧张。”他打开显示器,全息屏幕出现在卫桓和他之间,上面显示的是血液检测的各项指标。   “其实血契并不能够改变你的人类体质,你的血肉之躯是无法通过术法进行改造的。简单来说,血契就像是一把钥匙,你打开的是结契另一方的门,借用了他的能力,但这并不代表这些能力就是属于你的了。”   “那……”卫桓有些疑惑,“既然是钥匙,应该是双向的吧,总不能只有我可以借他的东西,他不能借我的,那这有什么好结契的,他就是在做慈善啊。”   医生大笑起来,“你真是有趣。说的没错,结契就是双向的行为,但是很多时候主动结契的那一方掌握了主动权和术法规则,而被动方没有,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结契和圈养没有分别。换句话说……”   卫桓直接接过话,“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钥匙。”   医生赞许地点头,“很聪明。”说着他又靠上椅子,“但其实你也没必要去找,我想,云教官也并不需要你为他做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   卫桓起身说了谢谢,离开了房间。   不管云永昼需不需要,他都希望这个关系是平等的。   就是硬塞,他也要把自己的钥匙塞到云永昼手上。   体检结束之后,所有新入学的学生按学院来到操练场进行能力测评,和入校时一样,主要是对学生的能力挖掘速度和成长曲线进行记录。由于能力测评具有一定的风险,所以每个操练室都会有学院教官进行秩序监督。   令他觉得意外的是,炎燧学院的主管教官竟然不是云永昼。   不过每次看着班上学生在见到云永昼之后的骚动,卫桓就打心眼儿里觉得他根本就不应该来维持秩序,应该找那种长得又丑又吓人的家伙,就像不语楼里的壁画怪,往那儿一站就没人敢吭声了。   每一个学生都会面对一个资深战备组成员,通常是已经过去山海毕业但仍旧为山海战备军服务的学长学姐,穿戴着完整的机械外骨骼。   这套外骨骼并不只是单纯起到增强战力的效果,而是科研组的人专门研发的智能测评外骨骼。   科研组和战备组对每一个学生在新生赛时期的表现都进行了完善的数据分析,将他们的优点、劣势和战斗模式全部进行了存储并输入到外骨骼系统中,随时为主体指定应对的战斗策略,方便有针对性地对每一个学生进行能力测评。   卫桓觉得新奇,他当年进行能力测评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新花样,只是会有七八个评测员轮番上阵罢了,果然是因为七年前那一场战争,妖域也开始越来越重视科技了吗。   九尾上去的时候,扬灵和卫桓还在队伍中间吃瓜看戏。   “评测员看起来是个漂亮的师姐啊。”卫桓故意逗扬灵,“哎,你说是评测员好看还是你山月姐姐好看?”   “当然是山月姐姐!”扬灵瞪他一眼。   卫桓嘁了一声,“满脑子就是山月姐姐山月姐姐,我看啊,说不定你模拟战就和燕山月分开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扬灵拳头捏得噼里啪啦作响,骨节上冒出好多小火花,“你再说一遍……”   卫桓赶紧求饶,“不不不,你们俩肯定在一个组,绝对的,你们就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恋爱脑真是可怕。他在心里吐槽,也不敢说出来。   操练室的擂台上,燕山月和评测员已经开打。在机械外骨骼的助力之下,评测员的承受力和爆发力几乎是倍数增长。   身为同学和实践小组组员,卫桓对燕山月的近战习惯已经非常了解,她身体轻速度快,敏捷度高是她最大的优势之一。只要她的状态在线,一般都不会占下风。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燕山月每一次出招几乎都被评测员接住,连续几个回合都是如此,仿佛评测员可以预测出燕山月的招数一样。   数据分析果然有用。   他虽然没有见过燕山月新生赛时期的比赛,但是这么久以来燕山月在近战上的确没有太大的改变,所以遇上这种智能外骨骼评测才会格外吃亏。   她开始动用狐火,就连狐火的路线都被评测员事先预测出现,一一躲开。   “这……这也太厉害了。”扬灵不由得有些担心。   卫桓看了她一眼,“没关系,这个又不是比赛,只是一个客观评测,不分输赢的。”   擂台上,燕山月十指间萦绕着蓝紫色狐火,巨大的控制力将整个评测员包裹起来,悬在半空中,评测员也在试图使用远程物理攻击,针对燕山月的双手,以这种方式破解燕山月的控制。   在攻击之下,燕山月加倍释放妖力,黑色的长直发渐渐地四散扬起,手背上的鸢尾花发着浓重的妖光。   她控制手指,狠狠向下一挥,被妖气控制在半空之中的评测员被她摔了下来,在外骨骼的帮助下,评测员在空中旋转一周,单膝跪地落回到擂台。   “战备一班燕山月能力评测结束,请进入休息区间等待评测报告。”组织教师抬头看向悬在擂台上方的计划表,“下一位,魏恒。”   “卧槽?这么快就到我了?”卫桓一脸懵逼地走到擂台上,对面新上来一名身穿外骨骼的男性评测员。   “由于魏恒同学是人类,我们特别定制了新规则,在魏同学的评测项目中减少妖力的部分,整个评测只包含近身格斗。”   “那么,能力评测现在开始。”   为了让学生尽快进入状态,最初的时候评测员会率先使用攻击模式。所以在卫桓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向他冲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套着外骨骼的拳头已经挥到他的眼前,带起的风荡开卫桓的额发。仿佛被触发了某个机关,卫桓灵活下腰,身子回正之后顺势半跳照着面前的评测员头部一记侧踢,外骨骼虽然对评测员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但是冲击力仍旧令他无法立刻站稳。   趁此时机,卫桓连续一顿猛击。   他隐约还能听见外骨骼智能体发出的语音交互。   “正在加载战斗策略。”   肘击,侧踹,俯身横扫。   分析新生赛时期的战斗模式对卫桓来说没有一点用。   那个时候的他为了隐藏身份,都不敢打得太花,完全不是上辈子的作风。   “战斗策略适用度过低,重新扫描,分析对方战斗模式。”   卫桓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扫描?”   被一个AI摸透套路可就太丢人了。   “你试试看。”   他根本不打算让这个所谓的外骨骼评测器进行扫描,所以用最快的速度让评测员反复失去平衡,他也的确做到了。   坐在休息区的燕山月盯着卫桓的一举一动,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快,从评测员的各个方位出击,让机器根本无法进行数据学习和预测。   “这个人类的近战真的太强了……”   “不然怎么能进山海呢,当初靠着近战一路打到跟毕方对战,也算是传奇人物了。”   “嘁,有什么了不起,一把火还不就烧死了。”   一段时间打下来,卫桓的身手已经吸引了观测室里坐着的两位老师的注意,还有同在观测室围观实时画面的邢焰。   “真是奇怪。”其中一个老师将体能检测屏幕推到最前面,“你们看,这个人类学生的体力消耗居然还没有评测的学生多,明明他才是攻击方。”说着他扭头去看邢焰,“你们班这个人类学生很厉害啊。”   “凑合吧。”邢焰盯着画面中的卫桓,双眼微眯。他体力消耗小是因为他几乎都是在借对方的力,四两拨千斤。可令他讶异的是,卫桓的近战水平的确过于高了,不用说大部分在场的学生,他甚至比一些教官的格斗技巧更丰富。   明明只是一个十八岁的人类少年,可却像是战斗经验丰富的老手,一招一式不为着让对方受伤,而是尽可能地绕晕他,这些花招都不像是普通人可以玩得出的。   评测时间所剩无几,卫桓面前的评测员已经摇摇晃晃站不稳,他身上的外骨骼不断地发出细碎的机械嗡嗡声,就是正在调整平衡状态的证明。   瞟了一眼倒计时,卫桓退后几步,“学长,得罪了。”   语毕,他快跑上前,一步踩上评测员腰间的外骨骼,借力往上,大腿夹住对方的脖颈,如同剪刀一般死死绞住,以此为据点飞快旋转身体,从前转移到背后,用自身重力将对方压倒在地。整套组合技行云流水,在观众的视角来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连扬灵都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感叹,“好强……”   “战备一班魏恒能力评测结束,请进入休息区等待评测结果。”   卫桓从地上起来,同时也拉起自己的评测员,“辛苦了,辛苦了。”   对方倒是个性格和善的,站起来之后还笑着和卫桓拥抱了一下。   结束之后卫桓朝燕山月走去,“谢谢大佬!”卫桓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瓶,然后往椅子上一瘫。他想起来评测报告的事,转过脑袋盯着燕山月的侧脸,想说话,又犹豫了一下。   “怎么?”燕山月转过脸,耳边的狐狸毛晃起来,给她这张冷冷的脸添了份灵动,“又想让我救救孩子吗?”   卫桓跟着就下了台阶,“对啊,你刚刚都不救我。”   正开着玩笑,燕山月手指上的戒指闪了两下红光,她转动一下,全息屏幕出现,卫桓搬着小板凳凑到她跟前,“哇,你的综合得分好高啊。”   燕山月没有说话,盯着屏幕上八十九分的总分,神情严肃。   “还不够。”   卫桓想起之前扬灵说过的关于九尾家族的传统,心里也替燕山月感到不值。他吊儿郎当地笑着,啪的一下给燕山月关掉了她的评测报告,“别看啦,小公主要上场啦。”   看到一半的时候,卫桓自己的报告也已经出来,其实不用看他也能猜到,因为他根本没有使用任何妖力,那一栏肯定零分没跑了,但令他惊喜的是,他的近战几乎是满分。   能被人认可永远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就在他观战的时候,科研组走过来一个人,穿着银色的科研制服。   这个人很年轻,卫桓一瞬间就感觉到他身上的半妖气息。   “请问……”那半妖坐了下来,把自己的眼镜推到头顶,然后指了一下卫桓手腕上的手环,“你这个手环,是别人送给你的吗?”   卫桓有些讶异,这人怎么会知道?   他摸着自己的手环打哈哈,“啊……你这么说也可以。”   “真的吗?”那人有些惊讶地自言自语,他说话的样子夸张极了,“我的天哪,他怎么会把这个送给别人呢?简直不可思议。”   卫桓正要问他,那人却突然跑了。   “哎!那个……”   他腿上有外骨骼,一跑就找不着人影。   真是奇怪……   看了看自己的手环,卫桓起了疑心。   总感觉云永昼瞒了很多事。   整个能力评测持续了将近一个下午,就在操练室外暮色沉沉之际,广播再一次出现,“战备系全体学生评测完毕,请前往操练场,十分钟后进行战备模拟赛随即分组。”   人群推推搡搡,卫桓习惯性走在扬灵后头,替她挡着后面的人。   模拟赛的分组每年都是系统随机分配,运气好的话会和实力强劲的对手同一小组,运气不好也可能拖飞机,当年他所在的组分到了一个嘉卉学院的小男生,原型是树就算了,能力居然是释放可以令人速度减缓的香气,不用可惜,用了自己也被减缓速度,全场变成树懒互殴。   他还记得后来遇到云永昼的组,云永昼也是拖飞机,打到最后只有他们俩还在卖力,其他几个居然坐在场边聊起天了。   那个时候云永昼还冷得要命,全场都不跟他说话。   刚做完评测的扬灵兴奋劲儿还没过,一直抱着燕山月的胳膊说个不停,等到终于站到操练场的中央悬空四面屏下时,她发现卫桓一直俏没声儿,于是转过头来,确认他还在,又觉得自己干嘛要管他,所以故意放狠话,“你这个弱鸡人类,到时候可别跟我分到一组,我可带不动你。”   卫桓一听,也起了兴致,“你说得对,我可不能跟你一组,我夜观星象,发现紫星冲天,和我的运势正好对冲。我们俩在一起必输无疑,所以……”卫桓溜到燕山月身边,“我要跟山月大佬一组,我们的组名我都想好了,就叫救救孩子组!”   扬灵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儿一个莲火怼上去。   “你看看,我跟你一组我们都不用比,那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己人。”   “你!”   四个学院的队伍正好集合在四面屏的不同方位,炎燧的正对面就是扶摇,卫桓远远地就看到景云在冲他招手,他还看到了站在扶摇最前面的扬昇。   “我让我哥哥打你!”扬灵气得开始说胡话。   卫桓小声逼逼,“你哥哥岂止打你,你哥哥还捅我……”   “你在嘀咕什么!”   燕山月无奈地笑起来,看见屏幕开始变化,出现了好多排分栏,每一个分栏又包含三个小格。   “现在,随即分组开始!”   忽然间,每一个小格都开始滚动学生的照片,卫桓觉得好笑,这跟小时候跑去暗区玩得那种老虎机可不要太像。   “哎,”卫桓看着扬灵那么紧张,觉得又可爱又好笑,“我忘了跟你说了,我是如来转世,你赶紧抱抱我的脚说不定佛光一闪你就跟你山月姐姐一个组了。”   扬灵气得狠狠跺了他一脚,卫桓大叫一声,抱着自己的脚一蹦一蹦的,像只走在炭火路上的丹顶鹤。   “完了。”   熙熙攘攘里,他听见了扬灵绝望的声音,正要嘲笑她,一抬头,看到了分组结果。   A组:炎燧·燕山月,炎燧·赵星坚,嘉卉·艾遥   B组:炎燧·扬灵,扶摇·景云,炎燧·魏恒   卫桓任扬灵晃着他的胳膊,呆呆地看着这个迷之分组。   操。   我现在是要带着我的干妹妹和我的小嫂子,打我干妹夫和一直把我当成假想情敌的二狗子吗?   这是他妈哪个神仙分的组!? 第40章 借刀杀人   模拟战开始前一晚, 所有的学生都被安排去科研处领取比赛时的战斗服。自打分组之后, 扬灵一直处于消极应战的状态,连领衣服都不想去, 卫桓没办法, 强行让景云动用巨力, 把扬灵连拖带拽弄去科研处。   看见这么多人,景云难免有些紧张, “阿恒, 我、我有点害怕。”   卫桓歪着身子数前面还剩几个人,另一只手忙活着把时时刻刻准备逃走的扬灵拽住, “还没开始呢你就怕。”   “可是, 我们这次可是和新生赛第一名比赛啊。”景云越说越没底气。   卫桓脱口而出, “对啊,你说我怎么总是这么倒霉。走了一个第一名,又碰上一个第一名。”   “啊?”景云一头雾水,“还有谁是第一名?”   卫桓松了扬灵, 扶住景云的小脑袋把他转到另一边, “没谁, 快快快,排好队。”说完赶紧抓住扬灵,把她拉到自己的景云的中间。   感觉在带孩子。   轮到他们的时候,景云说话都说不利索,卫桓只好走到前面去,“看好扬灵。”   他向科研组的人报了组别, 签好字,对方将三套战斗服交给卫桓,“这套衣服会保护你们在赛场上不受伤害,但你们要记住一点,这里面包含一个血量存储装置,简单说,战斗服替你们抵挡攻击,虽然不会让你们自身收到伤害,但是你们的‘血量’会减少,直到清零。”   卫桓有些惊讶,现在的模拟战真是越来越高级了。   “清零就意味着出局对吗?”   对方点头,“所以你们要小心,尽可能避开对手的攻击。”说完他指了一下战斗服领口处的标有组别A的小徽章,“你们按一下这里,就会出现透明头盔,隐形材质,不会影响视物能力。”   “厉害厉害。”卫桓拿好战斗服,抓着景云的手腕准备往外走,“抓好小公主。”   “哦。”   可刚走出没有两步,卫桓就被一个人叫住,回头一看,就是前几天打听他手环的奇怪家伙。   “你先等等。”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长箱子,赶上来递给卫桓。   卫桓有些犹豫,“这是什么?”   “武器。”那人抬手擦去脸上的汗,“给你的。”   “真的假的?”卫桓打开箱子,里面竟然是一柄黑色冲锋枪,“这是给我的?”   “对,因为你是人类嘛,模拟战你的战力肯定差一大截,所以有人申请……”   卫桓第一反应是邢焰,“我班主任来找你们了?”   “班、班主任?”那人一时之间也有些吃惊,“那什么……”   卫桓不解,“不是吗?那是谁?”   那人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这我就不能说了,总之这个东西交到你手里我的使命就达成了,具体的使用说明箱子里有,我觉得你应该也会,我就不说了,再见!”   怎么风风火火的。   “谁会送你枪呢?”一直在旁边的景云想了想,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靠谱的备选答案,“哎!会不会是云教官?”   “怎么可能?”卫桓把枪背好,一看扬灵不见了,“小公主呢?”   “啊?”景云也跟着回头,“没、没看住……”   卫桓一脸带不动的表情,“算了……反正到时候她不上也得上。”说完他又接着刚才的话题,严肃认真地警告了景云,“对了,别老在外面把我跟云教官搁一块儿,到时候给我弄出一大堆误会。”   “可是你俩已经有很多绯闻了。”景云一本正经,“我都在论坛里看到好多关于你俩的帖子了。”   卫桓一脸懵逼,“什么帖子?”   景云解释:“就是你们的CP帖啊,特别热门,每天都在首页呢。不过你最好别看,因为那个里面还有好些女孩子骂你,我看了都生气,还拿小号回复了好多,差点跟她们吵起来。”   不是。卫桓搞不明白,“她们骂我是觉得我抢走了她们的云永昼?哎这都什么事儿,云永昼就搁那儿谁跟她们抢了。”   景云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不不,她们不是觉得你抢走了她们的云永昼,我看她们好多都是云永昼和那谁,那个……你知道吗,就以前扶摇的那个九凤,她们都喜欢他俩。”   九凤???   “她们喜欢九凤和云教官在一起,”景云不知道怎么解释,磕磕巴巴说了半天,“就是,就是他们觉得你、你介入了云教官和九凤的感情。”   这是什么迷幻展开。   老子就是九凤啊!   “不是,等一下,等我捋捋。”卫桓有点懵,“你的意思是,以前九凤金乌的CP粉现在骂我是小三插足?”   我绿我自己?   景云小鸡啄米式点头,“而且他们还说你是低配版九凤,说就是因为你和九凤有那么一点点像,所以云教官才会跟你结契,他心里的人一直是九凤,根本不是你,你只是他的替身,他只是因为永远失去了九凤所以才意难平,从你这里找寄托,所谓除却巫山不是云……”   “等等等等……”卫桓捂住了景云的嘴,“平时让你说个话怪费劲儿怎么说起这个你就不困了,一张小嘴叭叭叭这么利索。”   景云挣脱开,“因为我都看过好多次了,我可生气了。”   “你气什么。”卫桓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这些小姑娘家家的就是闲的没事,脑洞比你苏老师的鲛珠还大。”   他只是觉得好笑,当年他还活着的时候,这些小姑娘就没有消停过。那个时候他们战备七组统共就四个人,愣是排列组合能弄出十几种组合,爱恨情仇写得那叫一详实。   没想到自己死了这么多年,还有那么多人替他意难平。   “那些都是假的,都是脑补,我跟云教官什么都没有。”   景云猛地开口,“那云教官为什么要跟你结契?”   卫桓一愣,一时语塞。   “你还真是灵魂拷问。”   景云一脸惊诧,“你还没有问过他吗?”   问倒是问过,可是对方也只是说他想结契就结契,没有理由。   “跟你什么关系,好好给我比赛。”   就这么转移了话题,卫桓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是十分想弄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反正,肯定不是那些女生脑补出来的那样。   其他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却有数,前世的自己大概是云永昼最烦的人吧,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见着自己就躲,连句话也懒得跟他说。   想着想着,卫桓有点走神,景云也换了话题,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直到回到炎燧。   三天后,模拟战终于开始。和之前的新生赛不同,这次比赛是团战,所以场地换到了山海最大的体育场。   一直闹情绪的扬灵硬是被自家哥哥拖到了赛场。   “要不是为了督促你,我才不会专门申请第一排的观众席。”扬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给我好好比赛。”   卫桓小声逼逼,“你到第一排怕不光是为了监督你妹妹……”   扬昇早就习惯卫桓这种小声吐槽,“可不是嘛,这一场的分组真的是绝了。”他笑着揽住卫桓,“全都是我的家属。”   “谁是你家属。”卫桓翻了个白眼,看了看四周,在不远处的上善学院观众区看到了站着维持秩序的苏不豫,对方正巧也看到了他,温柔地朝他微笑,他眼下的鲛鳞在阳光下焕发着彩色的光芒,很是好看。   “苏不豫都来了……”卫桓自言自语,后半句还没说出来就被扬昇拿来揶揄,“所以呢?谁没来?”   被识破之后的下意识反应就是否认,“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的听不懂还是假的听不懂?”扬昇笑得痞里痞气,“我看某些人装蒜比装死还厉害。”   说着说着景云居然也凑过来,“阿恒,我怎么感觉好久没有看到云教官了,他今天也不来吗?”   “他来干嘛?给你刷刷刷放烟火吗?我也是纳闷了,你每天盯着他看干什么他又不是你教官,”卫桓一急,把他推到了扬昇怀里,“好好看你的扬教官。”   被推到扬昇怀里的景云连脖子都红了,立刻站稳退开些,说话都开始结巴,“阿、阿恒好凶……”   “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扬昇挑眉,“搞得像个小弃妇。”   “弃你大爷。”卫桓嘁了一声,眼睛不自觉就往看台上瞟。   不来就不来,谁稀得来,来了还影响我发挥呢。   “阿恒是不是紧张?”景云戳了一下卫桓的手臂。   扬昇笑起来,“他?他才不会紧张。”   这里最强的学生紧张,卫桓这家伙都不会紧张。   广播响起,“现在请对战双方出场。”   就在卫桓临上场的时候,扬昇在他身后开口,“他最近几天都请假,不在学校。”   “关我屁事。”卫桓头也没回,潇洒地朝背后扬了扬手。   为了方便在赛场上区分,A组的战斗服一律使用黑色,B组则是白色,对比鲜明。赵星坚傲得上天,都不愿意收起翅膀,另一个嘉卉学院的男孩子倒是柔柔弱弱,个头也不高,手指间缠绕着一些绿色的枝蔓。   站在最中间的燕山月一身黑,一贯散开的黑色长发高高束起。卫桓还特意拐了一下扬灵,“看看你山月姐姐,好飒一女的。”   扬灵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卫桓。   “模拟战规则:在规定的一小时内,两个队伍对对方实施攻击,战斗服将实时监测队员所受攻击程度,并由虚拟生命值反应出来。”   “若生命值归零,则自动出局。全员出局,则比赛结束。若一小时时间结束双方都还有队员在场,则以所剩生命值决出胜负。”   两边队员的名字都打在了赛场正中间悬空的四面屏上,观众是各个学院的学生和老师。由于卫桓这个人类的加入,这场比赛变得格外有看头。   当然,没几个观众对包含人类的B组抱太大希望。   “A组实力好强!九尾不是新生赛的冠军吗?”   “对啊,A组的天狗也挺狠的,B组也就是小毕方厉害点,剩下两个看起来都不行,还有个人类拖后腿,像这种团战,近战再好都没用,都是拼法术。”   “希望不要输得太惨,我还挺喜欢这个人类小哥哥的。”   “我也觉得他好看!不然云教官怎么会跟他结契呢!”   “能不把这个人类跟云教官放在一起比吗?”   观众席人声鼎沸,参赛者也依次入场。双方队员都走到了赛场中间,远远地向彼此鞠躬示意。   弯下腰的时候,卫桓忽然间对身边的扬灵开口,语气认真了许多,“你最好打起精神。”   扬灵的身子僵了一下,听见卫桓继续道,“你这样子消极抵抗,并不会让燕山月抱有感激或是什么其他好感。你要知道,对于一个本身就足够强大的人来说,最大的认可就是拼尽全力与她战斗。”   “势均力敌才有意思。”   势均力敌……   扬灵抬起头,远远地望着燕山月,她那张清冷面孔透着股子倔,仿佛无论如何都不会认输一样。   他说得对。扬灵不自觉握紧拳头。   她也不能让山月姐姐看不起。   “比赛倒计时!开启选手虚拟生命值!”广播话音刚落,卫桓就看见自己头顶十公分的地方出现了一条绿色发光的横条。   真是搞得像模像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玩真人游戏。   “三——二——”   赛场周围的观众欢呼声越来越大,如同海浪一样席卷过来。   “一!”   对面的赵星坚是个急躁的个性,比起扬灵来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倒计时结束的瞬间,赵星坚就笔直朝他们飞来,充当先锋的位置,双手几乎没有停歇地放着火,一个又一个火焰密集地朝B组飞来。   “尽可能避开狗子的火!”卫桓一边来回侧身躲闪,一边飞快往前跑,“扬灵,你是主战力,上去拿莲火玩命砸他!”   “我当然知道!”扬灵飞上去,手掌对准天狗,赤红色的火莲喷射而出。   “他让你打我你就打我。”赵星坚咧嘴笑开,眼神挑衅,“你这么听那个人类的话吗?”话音刚落,橙色的火焰朝扬灵飞来,火焰与火莲在空中狭路相逢,砰地一声爆开。   扬灵在空中转了一圈,展开双羽的瞬间,数之不尽的莲火朝赵星坚喷出,“他就是不让我打你,本小姐都要打得你叫爸爸。”   毕方和天狗之间火力全开,开赛不过两分钟就引爆全场。   “不愧是炎燧的学生啊,打架的阵仗就是不一样!”   “找个火好吓人。”   “毕方还是强一点吧,B组就靠毕方carry了。”   这场比赛AB两组本身的战力很不平均,卫桓心里很清楚,所以他才会在开赛前两天拉上两个家伙跟自己一起训练,战力不足,就必须依靠默契和战术。   这些人之中,九尾的综合实力是小辈里最强的,近战、控制甚至幻术,几乎没有什么软肋,赵星坚虽然是个傻子,但是火力很强,跟扬灵也有的一拼。景云的力量在这种团战里有一定的局限性,缺乏杀伤力大的爆发。   这个嘉卉学院的……卫桓一边跑一边看向那个站在原地不动的男孩儿,对方一脸无辜,脸色甚至有些苍白。   不管了,先拿他下手。   卫桓忽然间停下来,朝着天空伸出自己的左手,“景云!”   语毕,一只手牢牢握住他的,卫桓双脚离地,被飞身而过的景云拽上了天空,以景云的力量,拽动卫桓几乎毫不费力。   卫桓单手持枪,在景云朝艾遥飞去时开枪一顿猛击,子弹有如密雨,可就在快要射中艾遥的时候,它们忽然间凝固在空中,准确地说,是凝固在一股浅蓝色的妖气之中。   九尾。   卫桓脑中白光乍现,“松手!”   果然,所有的子弹在燕山月的控制下飞向景云和卫桓相连的手臂中。卫桓率先反应过来,让九尾扑了个空,落地之后卫桓滚了两圈,然后一面跑向艾遥一面开枪。   他的枪一贯很稳,在预估了九尾的动作之后,对方还来不及进行二次控制,就被卫桓抢先钻了空子。艾遥也猝不及防,被卫桓的连发子弹射中。   很快,艾遥头顶的绿色生命值减少了一小截。   天生对于危险感知优于常人的卫桓侧身,躲开了身后燕山月的狐火攻击,甚至笑着转过来,举起比自己手臂还长的冲锋枪扬了扬眉,“First blood!”   太久没有战斗,此时此刻他甚至有那么一点热血沸腾。抬头扫了一眼观众席,还是没看到那人,卫桓低头上膛,重新投入战场。   没什么好失望的。   赢就完了。   赵星坚的火力开始转移,攻击对象从扬灵变成了景云,而扬灵的火莲全部都被燕山月用妖力控制住,甚至将她的火力全部都移动到B组范围,造成双重攻击。   燕山月这种能力实在是太bug了,这么强的控制力,大部分的法术在她身上基本算是失效。   卫桓盯着燕山月那双纤细的手。   “景云!”   他向着燕山月跑过去,景云一开始不明白,但看见卫桓招手的手势,很快领会他的意思,避开赵星坚的火朝他俯冲过来,跟上卫桓的路线。   卫桓跑过去的同时在通讯仪里布置战术,“扬灵,你继续对着赵星坚开火,你的莲火会被燕山月用来攻击景云。”   扬灵表示怀疑,“可赵星坚还在攻击小重明!”   “没关系。景云!”   卫桓看向始终试图置身事外的艾遥。   “你飞去艾遥身边。”   扬灵甩出一大堆的莲火,把赵星坚逼得一不断后退,“笨蛋人类!你要玩声东击西?”   “谁说的。”混乱的硝烟之中,卫桓忽然间调转方向,向操纵全场的燕山月跑去,“我这是跟你山月姐姐学的。”   “借刀杀人。”   将莲火阵控制住的燕山月正欲把这危险的莲火抛向景云,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一柄匕首闪着寒光出现,对准了她的手腕,燕山月绷紧的手指没稳住,松开的那一刻,操纵好的莲火便不受控制。   景云按照卫桓说的那样飞上天空,尽可能地飞高,全部的莲火几乎都朝着嘉卉学院的艾遥轰炸过去,而身为诱饵的景云就像卫桓预想的那样巧妙避开。   不过令卫桓觉得奇怪的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燕山月竟然用狐火织了一片结界,罩住了艾遥,替他挡下大半攻击。   也正是如此,燕山月没有来得及抵御卫桓的进攻,头顶的生命值降低些许。   但她很快将注意力调整回来,手指间再一次染上蓝色狐火,将卫桓手中的匕首控制住,啪的一下抽出,扔向远处。   除去卫桓身上的武器,燕山月顺势连续几个侧踢,卫桓半躲开,但距离过近,还是被她攻击到,头顶的生命条也在掉血。   燕山月轻跳一下,高抬右腿,似乎下一秒就要正踢上卫桓的头颅,卫桓看出她的攻击路数,抬手接住其右腿脚腕。   可他很快感觉到燕山月手背上的鸢尾花在发光。   不好,是诈。   一瞬间,浅蓝色的狐火炸裂开来,爆发力强到可怕,这种短距离的法术攻击在近战极为罕见。尤其对于燕山月,她必须舍弃远程的控制力来进行近距离爆破。   但这种攻击一旦出现,根本躲不过。   无论如何,她就是想赢。   可令燕山月没想到的是,就在蓝色狐火出击的瞬间,他们之间竟爆发出一阵耀目的金色光芒。   强光迫使她眯起双眼,什么也看不清,尽管只有一瞬。   可就在她视线恢复清明之时,她亲眼看见卫桓格挡在前的左臂上出现一面金色的光盾,将燕山月的狐火攻击全部防守下来。   全场都爆发出惊呼。   燕山月那张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终于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诧,瞳孔都微微放大,她盯着卫桓前面的光盾,“你、你怎么会有光!?”   他都忘了,光的能力自己从未展现。就连这一次,都是光自己出现的。   “怎么跟你解释呢?总之……”卫桓退后几步,左臂放下的瞬间光盾也随之消失,他握起右手,手中立刻出现一柄窄长光刀。   “我想要光,光就为我出现了。” 第41章 反转赛场   “难道是因为血契?”燕山月盯着卫桓的光刀还处在震惊之中。   卫桓笑了起来, “不然是因为什么?”   距离一下子缩短, 卫桓的刀法快到令所有人震惊。   “这个人类的实战能力好可怕……”   “他怎么会有光的能力?整个妖域不是只有云永昼才有吗?”   “难道结契之后可以共享能力?”   “真的吗?可是之前被圈养的那些人类也并没有得到什么妖力啊!”   所有的武器之中,枪械和刀是卫桓最擅长的, 从前就是如此。拿到称手武器的卫桓如有神助, 出手干净利落, 一招一式又快又稳,根本不像是战场上的新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将对方压制得有多么死。   站在监控室的邢焰看着卫桓的出招, 一言不发。   终于不装傻藏拙了吗。   燕山月纵然天赋很强, 但就实战经验来说,总归是差了卫桓一大截, 短距离的控制也不好施展, 在她被卫桓连连劈中几刀掉了不少血后, 只能用狐火在自己的前面织出结界。   很好,就等你防守了。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卫桓在通讯器中发出讯号,“景云,扬灵, A计划。”   燕山月表情一变, 仰头看见景云直直地朝赵星坚飞去。   一定有问题。她试图打开自己背后的结界, 腾出另一只手对准景云,正准备放出狐火,霎时间,她伸出的手掌被一个光刃对上。   燕山月无比震惊地回头去看卫桓,却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被数之不尽的光刃重重包围,呈放射状悬在空中。   “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云永昼为什么这么喜欢用光刃了。”卫桓收回伸出去的左手掌, 将手里的光刀扛在肩上,勾了勾嘴角。   “太爽了。”   燕山月皱起眉头,抬眼看了一眼自己头顶上只剩一半的绿色生命值。   “不要轻举妄动。”卫桓眉尾一扬,“身为队长,你最好活下来。否则群龙无首,输了可就要背锅了。”   这难道就是为什么他不直接动手的原因?   燕山月此刻有如芒刺在背,因为她很清楚,卫桓一声令下,这些数不清的光刃将在瞬间刺上她的战斗服。   本来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赢的,但燕山月怎么算也没有算中卫桓竟然可以使用云永昼的技能。   抬头,景云已经向赵星坚飞去,赵星坚正面方面正用火阵扛着扬灵的猛攻,漫天的莲火一朵朵飞向他,然后疯狂炸开,硝烟弥漫。   “真他妈地难缠。”   “本小姐缠你这只狗子,你应该感到荣幸!”   “操!”感觉到身后的景云在靠近,赵星坚将右臂向后挥,橙红色的烈焰如同一条火龙朝景云飞去。   “阿、阿恒!”害怕遭受攻击的景云下意识躲开火龙,在空中踟蹰不前。   卫桓早就料到他一定会害怕,于是立刻在通讯器里鼓励,“没事的景云!快点!你可以的!”   战斗服为他掩蔽了大部分的攻击,可景云还是能感受到赵星坚的火带来的炽热,可怕的高温几乎要将他融化。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景云用碎碎念帮自己撑过去,顶着几近吞噬一切的火朝赵星坚飞过去。   十五米。   头顶悬浮的绿色生命值横条只剩下一半。   十米。   火势愈烈,他的生命值只剩下三分之一,并且还在不断地降低。   五米。   景云感觉自己就快融化了,好像里死亡越来越近。抬眼的时候,生命栏已经从绿色变为危险的鲜红。   “我不怕我不怕,我很强,我很强……”   赵星坚一惊,这傻乎乎的家伙竟然在没有防御的时候穿自己的火阵!   “你他妈送死吗!?”   就在生命值不断流逝极尽归零的时候,景云扛着烈火伸出了自己的手。   “抓住你了!”   语毕,赵星坚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小腿,一股巨力将他生生甩起来,翅膀几乎没有任何用处,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力量。   就按照阿恒教的那样,景云在心里回忆卫桓给他单独做的训练。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玩命抡,把丫抡晕!]   对,玩命抡。景云两手抓住赵星坚的腿,动用巨力将他活生生抡起来,在半空中一圈一圈,如同飞速运转的飞轮,根本停不下来。连扬灵都被这架势吓到了,停下了自己喷射火莲的双手。   “妈呀,这个小重明哪儿来的力气?”   别说扬灵了,就连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扬昇背后都渗出冷汗。   小朋友这么强的吗……   这要是一松手,小狗子被扔去哪儿可就难说了。他脑海里脑补出小时候动画片里反派角色最常见的退场方式,甩飞,化作一颗星星,叮的一声。   [我还会再回来的!!!]   幻想结束,扬昇不禁打了个寒颤,替自己捏把汗。   一开始的时候赵星坚还在苦苦挣扎,漫天放火,可平衡感完全丧失之后,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恶心地要命,根本没力气放出任何火花了。   就在此时,景云按照卫桓教过的那样,并没有直接将他甩飞,而是停下轮圈,拖着他的身体飞速俯冲,将赵星坚活生生摔在地上。   懵圈的赵星坚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像一颗控制不了自己的陨石一样猛地砸到了地面,砸得石块乱飞,尘土飞扬。   赵星坚还想爬下来,可他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又懵又虚。景云飞快地跑过去,单膝跪地双手抓住赵星坚胸口的战斗服。   “你……你……”赵星坚隐约能感觉到他,但视线是涣散的。   景云一脸的抱歉,说话声音还是弱弱的,“对、对不起。”   可刚说完对不起,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景云就活生生把赵星坚的战斗服撕成两半,他头顶上的生命值急速减少,最终归零。   观战室里科研组的人都直接站起来了。   “卧槽?你不是说这个衣服的强度不可能轻易受损吗?”   “我说的是可以耗散动能,阻挡爆破,韧性和延展性已经非常高了……我怎么知道这个小重明的力气可以这么大可以生撕啊!”   广播中心开始播报战况。   “A组赵星坚出局,A组赵星坚出局!”   燕山月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一句话都没有说。   原来是釜底抽薪。   眼看着自己的站队损失一员大将,身为队长的燕山月竟然还只是微微皱眉。   卫桓开始怀疑。   “你没有什么话讲吗?”卫桓笑着将光刃一点点逼近,就快触上她黑色的战斗服。   可燕山月依然冷静,只淡淡道了句,“胜败乃兵家常事。”   果然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九尾的胜负心这么强,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卫桓看向不远处那个一直僵在原地的艾遥,他手指间的藤蔓似乎比之前更加粗壮了些,甚至开始往外延伸了。   等等。   “扬灵,全部火力对准艾遥!”   一开始扬灵多少有些不服管,但卫桓在私底下讨论过的战术分析几乎全部灵验,扬灵不得不服。   “知道了!”   她双臂对准了地上的艾遥,莲火如同天罗地网般飞出,瞄准目标,只待沉痛一击。   谁知这时候燕山月竟然开始挣扎,她不顾光刃的包围,硬生生突破重围,卫桓眼看着她的血一掉再掉,“那个嘉卉的果然是你们的外挂!”   燕山月的狐火控制住火莲阵,但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将所有火力统统返还给攻击方,让对方自食其果,而是控制住让它们停留在半空。   卫桓释出光刃对燕山月进行干扰,却将她的九尾激发出来,巨大的九只雪白狐尾与光刃对抗,庇护着她。   “厉害啊九尾姐姐。”卫桓只能自己上前,他飞跑几步跳上燕山月的狐尾,正举起光刀准备狠狠一劈,后背却遭到了狠狠一击。   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他直接从狐尾上被炸飞到地面,在地上滚了好久,浑身痛得要命。   观众席爆发出惊诧的议论。   “怎么回事!你们看毕方!”   “卧槽我怎么看不懂了?这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啊!”   “毕方怎么开始攻击他们自己组内的人了!”   卫桓咳嗽了几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卧槽,扬灵你他妈能不能瞄准一点……”   话还没说完,扬灵的火莲再一次飞奔过来,卫桓忽然间清醒。   这他妈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连景云都吓了一跳,“扬灵!?你怎么了?”   说说而已,大水还真他妈冲了龙王庙,他昨天就应该去买个彩票!   光!   金色的光在瞬息间凝结成一片半球形的保护结界,将卫桓挡在里面。   见此情形,扬灵愣愣地转过身,将自己的手心对准了一旁的景云。   就是这么一转身,卫桓看到了扬灵背后满满的鹅黄色藤蔓,不,与其说是藤蔓,不如说是类似菟丝子一样的东西。   原来如此,她被控制了。   “景云!快去除掉那个嘉卉学院的!他会催眠……”   喊出口的瞬间,卫桓的脑海闪过一丝白光,浑身鸡皮疙瘩冒起。   不对,错了。   “不对,景云!快跑!别过去!”   晚了。   脱口的瞬间,卫桓亲眼看见艾遥伸出另一只手,从他的指间飞快地延伸生长出密密麻麻的细长藤蔓,拧成一股牢牢缠住景云的身体,藤蔓的顶端开出一朵花,花瓣在瞬息间陨落,从中心散发出菟丝子一样的黄色丝状物。   那些丝状物缠住了景云的后背,一直到他的后脑。   忽然间,景云就不挣扎了。   一直闭口不言的艾遥终于开口,人声鼎沸,卫桓只能通过唇语读懂他的用意。   “撕碎你的战衣。”   “不要!景云!你醒醒!”   无论卫桓的声音有多么的撕心裂肺,景云都已经充耳不闻,目光呆滞地抓住自己的战斗衣,狠狠撕开。   “B组景云出局,B组景云出局!”   太可怕了。   这根本不只是外挂这么简单,难怪燕山月拼了命也要保护这个嘉卉的妖。   扬灵再一次受到艾遥的指示,从天空中下来,一步一步走向卫桓,一面靠近,一面用最猛的火力攻击他。无论卫桓说什么,扬灵都根本听不进去。   这样下去不行。   扬灵的火力是这里面所有人之中最强的,她迟早突破自己的防守。   卫桓咬牙,后背的结界消失,幻化成无数的光刃,只留下前半面的防守,那些光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至扬灵的后背,将她身上的藤蔓割断,扬灵有着一瞬间的清明,火力稍稍停住。可狐火很快就开始攻击卫桓的后背。   他飞快查看了一眼燕山月和自己的生命值对比。   燕山月所剩无几。   “烦死了。”卫桓手一抬,所有的光刃都抬起,“老子最讨厌选择题!”   话音刚落,所有的光刃在瞬间纷纷痛击燕山月,这是卫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的战术,毕竟这样打一个女孩子实在是太不近人情。   他可不是云永昼。   燕山月的生命值急速降低。   “山月姐姐!”暂时清醒的扬灵企图跑过去。   “急什么急,你可是我的队友!”卫桓猛地挥手,最后一击。   九尾的生命值归零。   “A组燕山月出局,A组燕山月出局!”   送走一个劲敌,卫桓止不住地剧烈喘息,白色战衣下的胸膛一起一伏。   他不是永远杀伐决断的云永昼。   但偶尔当一当云永昼,也挺爽。   燕山月离场时他忍不住多看一眼,却发现第二排观众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好在这个时候离席,他似乎有些不悦,卫桓不经意间看见他西装袖口下握紧的拳头。   虎口处,某个熟悉的青蓝色妖纹一闪而过。   等一下——   就在此刻,艾遥将扬灵再一次控制住。   看着扬灵又一次对他抬起自己的手,卫桓的心真的累了。   他再回头的时候,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已经不见了。   “我当初为什么要说自家人打自家人……”   忍住想要一嘴巴子抽死自己的心,卫桓一挥手,光刃全部集中到了扬灵的周身,这一次他不再是针对那些藤蔓了,没有意义,只会让扬灵陷入到清醒和被控制的循环之中。   这个嘉卉的耗得起,我可耗不起。   “抱歉了小公主。”   刹那间,所有的光刃将扬灵团团围住,发起猛烈攻势,每一刺都让她头顶本就只剩下半数的生命值降低许多。   很快,扬灵就扛不住了。   直到卫桓听见了广播的播报,“B组扬灵出局,B组扬灵出局!”   场上的观众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卧槽,这战况太他妈刺激了!这不是小组站,是混战啊!”   “不过你们不觉得那个人类真的厉害嘛?一个人打好几个人啊,战术也是他布置。连失去意识反叛的队友都是他干掉的……”   “要不怎么进山海呢?”   最后还是得让他亲手解决。   操纵光刃让卫桓的体力疯狂下降,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紊乱的心率。   就在他再一次抬起手,准备将所有光刃都对准艾遥的时候,他的后脑突然间袭来一阵刺痛。   糟了。   倏忽,他整个人进入了一个完全空白的地方,被他们打到狼狈不堪的赛场消失了,喧闹吵嚷的观众席也消失了,目光所及之处到处只有一望无际的纯白,没有任何多余的事物。   空旷而无暇的视野之中,他忽然听见一个平淡又充满控制欲的声音。   “杀掉自己。”   杀掉……自己?   卫桓的脑子开始出现混乱的磁场和嗡嗡的杂音,仿佛反复被错乱电流所侵蚀的机器。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分裂,闪晃,好像从中要分离出什么东西一样,无数片段和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吵得他根本分辨不清。   痛苦的撕裂感令卫桓窒息,头痛欲裂,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头跪在地上。   好难受,太难受了。   而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杀掉自己。”   自杀。   我必须杀掉我自己……   另一个声音划破所有混乱与嘈杂,如惊雷坠下。   “我看你是疯了。我可是九凤!”   这不是他发出的声音!他明明没有开口!   不……   卫桓愣在原地,头皮发麻。   这是他的声音。   这是他上辈子的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纯白无暇的虚空之中,他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他看见那人穿着扶摇的蓝色制服,自信满满地仰着下巴,用那种自由而骄傲的神情凝视着自己。   “喂,你这么弱的吗?”   他笑得意气风发,露出小小的尖利犬齿。   场上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坐在观众席的扬昇和苏不豫,他们的视线全部锁定在这个赛场的人类少年身上。之前挡在他身前的金光结界全部消失,幻化成无数锋利无比的光刃,以放射状将他包围。   短短的一场战局,反转再反转。几分钟前消灭敌人的最锋利武器,如今对准了卫桓自己。   他目光呆滞,如同木偶一样向艾遥靠近,仿佛他的奴隶一般,虔诚无比地念念道,“遵命。”   疯狂生长的藤蔓几乎要将卫桓的整个后背纠缠住,艾遥继续循循善诱,“很好。”   “就是现在,用全部的光刃,杀了自己,结束这场比赛。”   卫桓呆呆地点头,“是。”   他僵硬地抬起自己的手。   完了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看台上的观众等最后一刻等得焦心,甚至有人不敢相信地闭上了眼睛。   右臂狠狠向下一挥。   结束了。   光刃飞速朝卫桓奔来,用最壮烈的自杀方式。   艾遥的嘴角勾起,“太好……”   可话还没有说完,那些光刃距离卫桓的身体只差一毫米不到之时,忽然间扭转方向,以根本让人措手不及的速度狠狠扑向了艾遥,如同疯狂的惊鸟!   “不!不可能!”   艾遥无从抵抗,生命值急速降低,直至归零。   广播响起。   “A组艾遥出局,A组艾遥出局!”   全场的观众都被这惊人的翻转震住了,愣在当场,一时间鸦雀无声,安静到甚至能听见广播的回音。   卫桓举起自己的右手,所有完成刺杀的光刃如同归巢一般纷纷回到他的手腕,最终凝结成一个亚金色的手环。   他捏了捏自己的脖子,环视周围。   “愣着干嘛?鼓掌啊。”   这时候,观众席爆发出潮水般经久不息的掌声,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纷纷为这个山海歧视链最底层的人类叫好喝彩。   “我这演技学什么打架啊,就应该去当演员,保管红遍妖域。”卫桓终于笑起来,看向还来不及离场的艾遥,“你是控制魂魄,对吗?”   艾遥从地上爬起来,喘着粗气,“没错。可你……这不可能的,人类的魂魄我也可以……”   “显然你不可以,”卫桓笑着打断了他,“控制我的灵魂。”   因为这副躯壳和灵魂根本就不匹配。   没有人可以控制九凤的妖魂,除了我自己。   他走到艾遥的身边,伸出一只手,脸上的笑容诚恳而友善,“你很厉害,不愧是你们组的秘密武器。”   艾遥有些吃惊,愣愣地握住他的手。   “哎,不许操控我哦。”   两人相视一笑。   扬灵和景云飞下来,高兴地抱住卫桓。   “我们赢了?真的赢了!?”   “对啊你这个笨蛋小重明,笨蛋人类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我们当然赢了!”   卫桓转过头,看见九尾和天狗也回到赛场。燕山月的脸上挂着在赛场上都没能看到的轻松的笑,天狗尽管不服气,但也只是嘁了一声撇开头,什么都没有说。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和队友们一起并肩作战,获得胜利的感觉。   “现在宣布模拟对抗赛的结果,B组获胜!”   被所有人包围着,卫桓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开怀笑意。   但就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他似乎听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   循着踪迹,卫桓低下头,凝视自己的手指。   不知是不是刚才被操控之后留下来的后遗症,他有些眼花。恍惚间,他看见自己的指尖萦绕着极为淡薄的、几乎看不真切的蓝色。   还有风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艾遥的原型是山海经里的瑶草。“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瑶(晋江打不出来yao字,二声阳平)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总之就是吃了可以魅惑人心,像是被下了迷药一样言听计从。 第42章 风的意念   “那么刚才您收看到的就是山海大学模拟对抗赛的比赛现场, 现在我们休息十分钟, 等待下一组对抗赛的选手们进入赛场。”   巨大屏幕里的主持人向山海的教导主任白虎采访,“刚刚那场比赛真的非常精彩, 我想问一下, 在您看来, 刚才这场比赛中表现最出色的是哪个学生呢?”   白虎林正则清了清嗓子,“刚才那一场, 大家表现都很让我惊喜, 每一个都很强,都是可塑之才。”   主持人又道, “那您觉得那个人类学生怎么样?表现有没有超出您的预计呢?”   “对, 这个……”   屏幕忽然黑了。   云永昼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不耐。   “你还有闲工夫看那个人类的比赛?”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过房间内的结界, 走了进来。   云永昼就这么懒散地坐在地毯上,一只腿屈起,看起来很是悠闲。可他的手腕和脚腕都被赤红色如同锁链一般的火焰铐起,与房门的火结界如出一辙。   “我让你在家好好反思, 不是让你装聋作哑消极抵抗!”   云永昼仍旧一言不发, 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这种完全的蔑视令对方终于暴怒, 双手都烧起了火焰,“云永昼,你现在是越长大越没有规矩!之前为了那个九凤,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现在又跑出来一个人类,你堂堂联邦政府总理的儿子,全妖域唯一一个继承了光的妖, 居然和一个人类结血契,你是鬼迷心窍了吗?”   云永昼低垂着眼,沉默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火链。   “我看你是疯了,明天我就给你辞职,给我老老实实滚到联邦政府来!”男人气愤地松开自己的领带,“那个人类的血契立刻我给解除!把我云家的脸都丢尽了,如果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初代的转世,你真的以为我会把这么多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云永昼抬眼,面无表情,声音也是冷冷的,与对方的暴戾大相径庭,“血契是解除不了的。”   “你!”男人一气之下,金乌炽火涌出,将云永昼裹起来,“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云永昼皱眉,他连反抗都懒得反抗,只是默默站起来,带着浑身的火走向男人,直视他双眼的那一刻,那双永远澄透的琥珀色瞳孔变成了金瞳,里面闪烁着太阳图。   被烈焰包裹住的他,开口时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好可惜,我不怕火。”   “而且你的确没有我这样的儿子。”   语毕。云永昼抬起手掌,全部怒火如同龙卷风一般吸入掌心。他的身后出现无数金色光锥,对准了面前的男人,自己的父亲,妖域联邦政府的总理云霆。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云霆气极反笑,“好,很好。你从小就不服管,现在本性越来越恶劣。我真是后悔当初……”   “后悔把我接到本家吗?”云永昼嘴角勾起,“现在把我赶出去还来得及。”   说完他转身,朝着房门走去,身后的光锥也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在空中悬浮。   “陪你玩这种无聊的父子游戏我也玩累了。”云永昼抬起手,掌心贴上房门的火结界,结界从他的掌心化开些许。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你现在如果离开这个家,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云永昼的手停住了。   云霆满意地勾起嘴角,将自己的领带重新打好,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西装,走到了云永昼身边。   “我猜你应该不希望有人中断她的治疗,比如……拔掉呼吸机。或者我们干脆再把她送进冷冻舱好了,反正也是个半死不活的。”   他的手渐渐地垂到身侧,握拳,骨节都握得发白。   云永昼深吸一口气,看着云霆从他身边离开,踏出那扇门的结界。   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克制到额角的妖纹已经延伸出血红色的痕迹,蔓延至眼角。抬起头,云永昼冷静地注视着这扇根本困不住他的门。   死一样的沉默持续了十几秒才被打破。他身后的金色光准忽然间狠狠刺向房间的墙壁,刺进去,拔出来,最后一一回到云永昼的掌心。   那双总是冷漠的眼睛瞥向窗外,看见树梢上的鸟受惊之后四散飞开,飞向他目光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模拟赛结束之后,卫桓算是彻彻底底地一战成名,尽管之前他在新生赛也算大放异彩,可山海的学生总归是妖,而且都不是普通的妖,对弱小的人类多少都存在难以逆转的固有印象。   可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卫桓的能力,并不仅仅来源于罕见的光的能力,更多的是优秀的实战技巧,还有强大的战术布置和团队把控能力,这些都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阿恒阿恒,我跟你说,”景云举着冰淇淋凑到卫桓身边,“你最近在山海论坛可红了。”   天气太热,走在路上卫桓都觉得头晕,“怎么,又开始骂我小三上位了吗?”   “不是!是关于你模拟赛的讨论,现在你成了一年级最火的学生了,还有好多粉丝呢!”   妖成为人的粉丝,还真是魔幻现实。   卫桓叹口气,“你这个网瘾少年,一天天的就知道泡在网上看论坛。”   景云瘪起嘴,“那我是因为喜欢你嘛,我怕又有人骂你,所以就在网上蹲着,有喷子我就跟他对着喷。”   不知道为什么,卫桓现在脑子里冒出一个豌豆射手的画面,他不禁笑出声,“就你?跟别人吵架,吵赢了吧回头一想觉得不好意思,吵不赢吧能把自己气哭。”   被卫桓拆穿,景云脸都红了。   “说你两句你还红脸了。”   “没有!晒红的!”   “好好好晒红的晒红的。”   两人吵吵嚷嚷来到了饕餮楼,找个了僻静的位置坐下吃饭。   “我们分组的结果什么时候才能下来啊?”景云夹了一大筷子清蒸小虫给卫桓,还热心地给他浇上酱汁。卫桓看着盘子里白白嫩嫩的小虫子,有点没胃口。   “我也不知道,听说得要两三天。”卫桓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金色手环,想起之前体检的时候,医生对他说过的话。   血契的事,他还没有搞清楚。   “我一会儿要去趟图书馆,你跟我一起还是先回扶摇?”   景云咬着筷子头,想了想,“我跟你一起~我也想去图书馆借书。你要借什么书?”   卫桓摇头,“我不借,我想看的书是不外借的。”   “不外借?”景云眨巴眨巴眼睛,山海的图书馆有三十一层高,是除了山海钟楼以外最高的建筑物,里面存放着浩如烟海的典籍,凡是山海学子都可以借阅,唯独顶楼的书只能在顶楼看,不能外借。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图书馆顶层?”   卫桓刚点头,景云又道,“可是你现在没有权限啊,起码得成为战备组的组员,才有权限进入顶层。”   旁边桌坐下来两个鲛人少女,穿了一身文绣蓝色水波纹的雪色校服,轻飘飘的,一看就是上善。她们俩刚放下盘子就开始抱怨,“图书馆的事儿可真多,早知道就不去那儿实习了。”   “就是,一天到晚那么多活儿,干都干不完。下午还要去顶楼搬书,干嘛非得换书柜,一个书柜那么多书,得换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换书柜?   “咱俩肯定弄不完,一会儿叫俩男生吧。”   “去哪儿叫啊,一年级的都刚刚比赛完,同年级的肯定不搭理我们。”   正说着,她们的桌子前出现了一小片阴影,一抬头,卫桓正笑得一脸灿烂地看着她们俩。其中一个妹子有些迷糊地望着他,“你是……”   “那个谁!”另一个妹子反应过来,使劲儿拍着她的手,“那个人类学生!模拟战上特厉害那个!”   他前面的前缀终于换样儿了,卫桓表示很欣慰。   “我刚刚听说学姐你们需要男生?”卫桓笑着拉起景云,“我们愿意帮忙。”   景云愣头愣脑地跟着点头,“对,对,我力气超级大的。”   其中一个鲛人女孩儿激动地抓住另一个的手,小声道,“这一个也超级可爱的,就他们吧就他们。”   “可是……他们俩都不是咱们学院的。”   卫桓立刻表忠心,“分什么炎燧上善扶摇,我们都是一家,都是山海的,学姐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们,我们特别乐意给学姐效劳!”   景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   就这样连哄带骗的,卫桓和景云跟着上善学院的鲛人一起进了图书馆,坐着电梯直接就上了顶楼,一出电梯门就是顶楼前台,里头坐着一个漂亮精明的女管理员,耳垂上坠着两串紫藤花。   看见这几个人上来,原本在追剧的管理员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从袖口里伸出来一条长长的藤萝,一直延伸到那两个鲛人姑娘的面前,“证件。”   她们从校服外套里将证件拿出来,“我们是来负责整理顶楼书籍的。”   “整理书籍?”管理员狐疑地打开证件,上面的确写得清楚明白,她抬眼,扫了一下站在后面的卫桓和景云。袖间的藤萝很快缠上他俩的手腕,“你们的证件呢?”   卫桓还没开口,两个学姐先解释起来,“听说今天是要整理以前的旧籍,我们两个肯定弄不了这么多,所以专门请了两个学弟来帮忙。”   另一个补充道,“对,而且这两个学弟很快就进入战备组,只差一两天就可以有出入顶楼的资格了。”   那紫藤抵在卫桓的后腰,硬生生把他从后头怼到了前台跟前,管理员仔仔细细地看他,又盯了一下屏幕,“你就是那个模拟赛上的人类学生?”   原来不是追剧啊。卫桓踮脚瞅了一眼管理员的手机,弄半天看的是新生模拟赛的转播。   “对,对。我就是。”   “就是你呀!”管理员一下子站起来,脸上严肃的表情荡然无存,转瞬间就换上一副笑脸,“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可眼熟了。你们现在收到分组消息没?有没有告诉你们在哪个小组?队友定下来了吗?”   怎么这么热情……   任由对方抓住自己的手,卫桓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这个……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其实也不知道分组的情况。”   “真的吗?是这样,”管理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这个是我侄子,他在嘉卉,他的能力是……”   两个鲛人女生立刻开口,“不是吧管理员,你想走后门啊。”   卫桓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是想让他和她侄子分到同一战备组,是觉得他可以保护自己的侄子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漂亮管理员撩了一下头发,“如果你们缺人的话,可以考虑考虑,这个孩子也很厉害的。”   他笑着拿走照片,放进上衣口袋里,“谢谢您,虽然分组好像是学院负责,但是我们可以先做朋友……”   管理员相当满意,“对对对,小魏同学果然不错。那成,你们进去吧,别太辛苦哦。”   “我可能会呆久一点。”卫桓道。   “没关系,随便呆,这里本来就是二十四小时,只要别把书拿走就行。”   比以前那个老头儿好说话多了。   顶层入口的大门结界被打开,卫桓和景云跟着两个上善学院的女生进去。顶层的层高非常高,书柜都快有五米。他们四人分工合作,景云力气大,承担了绝大部分体力活,又是搬书又是帮忙换书柜的,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卫桓一边搬书,一边试图找着关于血契的那一本。   “妖魂强化术、妖类杂疴、密咒三百则……”踩在梯子上的卫桓一本一本看过去,怎么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   景云站在下面,怀里摞了半人高的书,摇摇晃晃的,感觉下一刻就会全部塌掉。他小心翼翼地把头偏过来,仰着脖子对卫桓说,“阿恒,帮我拿一下你右上角那本绿色封面的书,你头顶在往上面数三排。”   卫桓仰起头,按照他的描述找,“这一本?”   有点高啊。   他伸长了胳膊去够,就差一点点手指就要碰到。   “欸?”   站在下面的景云发出一声疑问,“阿恒,你的后腰上有一个太阳图腾欸。”   “什么?!后腰?”   卫桓一个没稳住,直接从梯子上掉下来,景云吓得一抖,摞得高高的书全都掉了。就在卫桓以为自己要结结实实摔下去的时候,他的身体竟然飘起来,低头一看,是一片厚厚的柔软的云。   召云唤雨。   抬头望过去,果然,两排书柜之间立着一个身穿白色教室制服的清隽身影,逆着光,脸孔并不真切,但那股无可匹敌的温柔气质,也只有那个人了。   云朵缓缓地下沉,将卫桓放在地上,被景云弄倒的一大堆书也被另一朵云接住,缓冲起来。景云看见苏不豫,两个小翅膀啪的一下就弹出来,飞上半空一本一本着急忙慌地把书往自己怀里塞,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别着急。”苏不豫的嘴角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一本一本放好,不然一会儿又倒了。”   卫桓站起来,“苏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苏不豫手指轻轻往回一勾,卫桓面前的云朵顷刻间消失殆尽,“上善的学生带着两个没有权限的别院学生进来干活,有人说起这件事,我就过来处理一下。”   吓了一跳,幸好来的人是苏不豫。   他们当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坐电梯来顶楼,肯定有人看到,举报也很正常。   “我看你们整理得也差不多了。”苏不豫替景云分担了一半的书,“一会儿结束,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卫桓赶紧摇头,“这怎么好意思……”   其实好意思,但是他还有正事儿要做。   景云也跟着复读,“对啊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苏不豫笑道,“我的学生这样麻烦你们,我替她们表示感谢也是合情合理,再说了,”他看向景云,“你不是一直很想去云生结海楼吗?”   “云生结海楼?呃……”景云一脸期待地撇过头看着卫桓。   喂,你想去你就去啊,看我眼色干什么。   “那谢谢苏老师,苏老师你人真好。”   苏不豫笑了笑,看向卫桓,“你呢?”   卫桓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查出血契的事,“老师,我今天可能去不了了,我还想留在这儿看会儿书,有时间我再去上善找您。”   苏不豫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但他最终还是笑起来,声音一如既往温柔似水,“真可惜。”   “那我在上善等你。”   看着苏不豫将剩下的几个人都带走,卫桓还觉得有点庆幸,正好他也不用费力支开他们了。想起刚刚景云说的后腰上的图腾,卫桓扭转着上半身想看一下,可那个位置好像挺刁钻,怎么都看不到。   不会结契之后把妖纹烙在后腰上了吧。   我天,金乌的妖纹这么会找地儿长的吗?   不管了。卫桓把校服衬衫塞好,准备开始专心寻找关于血契的书。刚走开两步,脚就踢到什么,蹲下来一看,这不就是刚刚景云让帮忙拿的那本绿皮书吗?   这本书很是奇怪,封皮上一个字也没有,看起来又破又旧。卫桓好奇,想翻开看看,却发现这本书好像粘住了似的,怎么翻都翻不开。   怎么回事?   就在卫桓诧异的时候,他手腕上的手环忽然间发出金色的光,光芒覆盖住封面的瞬间,整本书都悬浮于空中,只听见刺啦一声,之前怎么也翻不开的书页居然自己翻开了。   七年前卫桓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听说过,山海图书馆顶层的一些书比如用妖力召唤才能打开,一般人是无法轻易打开的。幸好和云永昼结契,卫桓心里松了口气,接住缓缓降落的绿皮书,扉页写着一行笔记潦草的字——妖类契约笔记。   他好奇地往后翻了翻,发现纸张上的字并非印刷而成,全部都是手写。   原来这不是一本书,是一个笔记本。   图书馆顶层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窗,最后一点暮色消融在云层之中,被渐渐落下的沉黑天幕隔挡在另一个世界。   顶层的灯没有打开,笔记本在手的他也顾不上去管,盘腿坐在地上低头一页一页飞快潦草地往后翻,等到视线暗到看不清的时候才稍稍摆手,变出许许多多的光点陪在自己的身边。   星星爬上来,隔着玻璃与黑暗一起倾听着哗啦啦的书页声。   “找到了。”   卫桓高兴地将书放在地上,手指摁住,自言自语地将这一页的内容念出声,“血契是最高级别的契约种类,不仅仅在于其不可解除性……”   原来是真的不可以解除啊……   卫桓叹口气,目光顺着字迹继续往下,“其各方面的效力都非常强大。第一,感知力转移。血契之中的任何一个契约方都可以将另一方的感知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一效力具有时效性,如果需要长时间维持,必须多次进行转移。”   感知力转移……   卫桓想到自己前一段时间的痛觉转移,果然是因为云永昼,可是按照他之前的说法,是因为结契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这几天他的痛觉也确实恢复了。   看来这本书写的是真的。   事实上,卫桓想试试看下面的转移方法,但是他结契的另一方是云永昼,一想到这个事实,就算是又什么样的秘术他都不太敢轻易尝试。   还是先继续往后看吧。   “第二,妖力共享。血契结契双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共享妖力。若其中一方非妖,则可以调用另一方的妖力,但在此之前需要对方触发运灵点,触发后,一方运灵时身体里将出现结契方的灵魂碎片,拥有他的灵魂和血脉。”   卫桓抬头,看着漂浮在空气中星星点点的光。   拥有他的灵魂和血脉。   这样的表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微妙。   “第三,传心术。结契双方以血为媒,以魂为介,互通血液,默念三次密咒,注入意念,将开启传心秘术。”   传心秘术是什么?   卫桓的好奇心如同潮汐一样漫上来。他以前似乎听父母说过,他们之间可以互通心意,不需要说出来,对方都可以听见,除他们以外的人都听不见。   这样的术法是传心吗?听起来好像很类似。   看起来这种术法似乎不会给云永昼带在伤害,也不会盗取他身上的能力,不受损失也不会占他便宜。卫桓不禁产生了想要尝试的念头。   就试一下下,看看这笔记是不是真的。   “光刃。”   头顶的光变成一柄锋利光刃飞到他的面前,黑暗中闪闪发光。卫桓摊开手,操纵光刃在自己的食指上割开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渗出来。   “以魂为介……”卫桓抓着自己破掉的手指头自言自语,“有什么东西和云永昼的妖魂有关系吗?”   他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手环。   “就你了。”   默念三次笔记上的咒语,卫桓将手指上的血抹在手环的太阳图腾上,血液很快渗透进去,将那黑色的太阳图腾线条变成暗红。一阵金色的光芒乍起,温柔的妖气荡开卫桓的额发,眉心那枚金色的点也跟着发光。   一切都变得好安静,静得只能听见怦怦的心跳声。   他期待听见点别的什么,也忐忑地试着开口。   “喂……?”   “云永昼?”   没有任何回应。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拨通未知号码还期待得到讯息的小傻子。   再次核对笔记上的字迹——以血为媒,以魂为介,互通血液,默念三次密咒,倾注意念,将开启传心秘术。   明明每一项都做到了啊。   不对,还有一个,他的手指比上那行字。   “倾注意念……”卫桓疑惑不已,“这人怎么写得这么模糊,什么意念,怎么倾注?这都没写啊……”   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意念。意念?   卫桓闭上双眼,黑暗将他占领。他忽然想起在训练室的那一晚,云永昼站在自己的面前,手掌贴在他的手上。   耳边几乎可以听见那个清冷的声线。   [想要光吗?]   倾注意念。   想要光吗。   我……   牙齿下意识咬合,嘴唇抿起,所谓的意念已经在心里沸腾,烧灼着,叫嚣着,让心跳愈发快起来,可它根本没有经过思考,分明是自己冒出来的,不受他的控制。   这是他的意念吗?他不确信。   闪烁的光点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照亮这黑夜,却照不透少年人纯粹又朦胧的心。   预备再次睁开双眼之前,卫桓先松开咬紧的牙关,咬字模糊。   “云永昼……”   黑夜中漂浮着片刻的寂静。   打碎了。   “你怎么会……”   惊喜在一瞬间满溢。   卫桓睁开眼,眼前是惊人而真实的绮丽幻觉。被烈焰包围的云永昼屈着一条腿靠坐在面前,好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的星星。他那双澄澈又清冷的琥珀色瞳孔流露出一丝惊异,似乎没有料到此刻猝不及防的相通。   下意识低下头,凝视自己指尖干涸一点暗红。下意识驱使行为,迫使他愣愣伸出手,伸向面前的幻影。   应该不会动吧,他应该看不到自己。这应该是幻觉。摸一下就知道了,没准儿会穿过去。   对,穿过去。   可下一刻,那个幻觉中的人竟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指,一切都真实到令卫桓忘了呼吸。   幻觉中的云永昼嘴角勾起来,很微小的弧度,却在某个不具名的胸膛里掀起一场难以平息的海啸。   “为什么会接通传心。”   直白的发问不合时宜地让卫桓想起之前笔记上被他漏掉的字句——倾注意念。   手指成了脆弱敏感的把柄,被牢牢攥紧。局促的风微弱地在耳边游荡,反复发问,那一刻,你倾注的意念是什么?   好像是……   [我想见你。] 第43章 琥珀藏星   云永昼戴副银丝眼镜, 白衬衣松松垮垮, 有种斯文败类的禁欲感。看久了他日常的教官制服,忽然换套打扮, 卫桓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不过这张脸实在过于好看,就连他一个男的, 看了都……   都什么都!卫桓心虚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心脏狂跳。   他刚刚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云永昼又问了一遍。   手就这么被牢牢抓着,一时间竟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说辞。大概是因为以前和云永昼是同学, 现在他忽然换了身份, 成了教官, 但在心里他还是自己当年调戏的对象,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自己面前,倒真有点角色扮演的感觉。   不过, 攥得真的太紧了。   “疼……”   听见他这么说, 云永昼立刻松开了手, 脸上闪过一丝抱歉。   卫桓收回自己的手,摸了一下之前被光刃划破的伤口。云永昼也看见,知道他是动了血媒,于是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有这么多为什么……   而且我还都答不上来。   卫桓尴尬地摸着自己的手指,“其实我是特意来图书馆找关于血契的资料的, 谁知道这么难找,给别人卖苦力忙活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本。”   云永昼静静地听他说话,看着他脸上微妙的小表情和他眉间那一枚金色的小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金色的小小萤火找到了合适的栖息地。   尽管他并不想在卫桓的身上真的留下什么属于自己的烙印,但这一个小点却恰如其分的适合。   和他一样可爱。   “我想着,既然我都找到了,那就随便看看呗……看着看着我就发现上面有一些术法,那有术法想试试是很正常的嘛,但是这上面写的都是像什么转移感知之类的,我都不敢随便试。”说到这里卫桓忽然间有了底气,“我合理怀疑你当初就是随便试了一下结果搞得我痛觉被转移了,对不对?”   质问完卫桓就后悔了。他怎么能这么跟教官说话,不想活了吗。   谁知云永昼后背往沙发边缘一靠,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你说的都对。”   他好像又笑了。   是的吧,还是他看错了?   卫桓的心怦怦直跳,脑子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清空了一样。回神的他努力地回忆自己刚才说的话,但实在想不起来,“欸我说哪儿了……”   “你说你不敢随便试。”云永昼好心提醒。   “对,对,太对了,”卫桓晃着他的食指,“没错,我也不敢试其他的术法,怕万一导致什么不可逆转的后果,我可就成为千古罪人了,所以我就想着试一下传心,感觉这个好像比较无公害。然后我就照着那本书里写的,就……”   云永昼好像听得很认真,那双漂亮眼睛专注地望着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卫桓有点无法集中注意力,“就变成这样了呗,哈哈。”他笑得尴尬,把地上那本书捡起来递到云永昼面前,“不信你看,我都是按照这上面写的来的。”   可云永昼没有伸手接过去。   “我碰不到。”   “什么?”刚发出疑问,卫桓就看见云永昼身子前倾,修长的手指触上那本书。   可不知怎么的,那手仿佛幻影一般,缓缓穿过厚厚书页,继续往前,再往前,直到抓住卫桓拿着书的那只手。   “你看。”   那双琥珀色瞳孔映照着星星点点的光,如同山海祭夏夜时映了漫天孔明灯的河流。   “我只能碰到你。”   又被抓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是金乌,卫桓只觉得被握住的那一部分变得好烫,源源不断的热度传导过来,令他忐忑不安。   演示完毕的云永昼松开了他的手。卫桓愣愣地把手收回来,“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好高级啊。不是这个作者怎么回事,他应该在这下面多写点啊,太不详细了,起码写一下会看到什么,能碰到什么,之类的……”   “对啊。”   云永昼以往总是不说话,卫桓都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他现在忽然开始变得会回应他了,卫桓反而觉得别扭。   感觉好久没有见他了。   “云教官,你最近为什么没有出现?”   这个问题在心头实在是萦绕了太久,卫桓觉得自己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问出口,一定睡不着觉。   听他发问,云永昼眼神明显变了变,之前的那么一点点愉悦的情绪好像消失了,似乎不太想提,“请假了,休息几天。”   “是吗?”卫桓用笑缓解气氛,“那什么,你不在的时候发生可多事儿了,又是体检又是分组的,忙得团团转,哎对了,你知道我模拟赛跟谁一组吗?我跟你说……”   “我知道。”云永昼淡淡开口,“你和扬灵景云一组,和你对战的是燕山月、赵星坚,还有一个嘉卉学院的孩子,你表现得很优秀,我都看到了。”   不止看了一遍。   明明这些话从一个教官口中说出来再正常不过,可卫桓却觉得有点特别,但又说不出哪里特别。   心情微妙地一点点好起来,就像路边不断转悠的棉花糖木棍,最后被一大朵蓬松的棉花糖包裹。   不管怎么样,能被自己以前最想打败的对手认可,总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刚问完,卫桓就有点后悔,他怎么像个黏着大人的小孩似的,没完没了,“我的意思是,战备组分组的时候您会来吗?我之前听说分组都是由实战教官领着去的,炎燧的话,应该是你吧。”   云永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心幽幽地凝结出一枚火焰,他又攥紧手掌,火焰消失。   “你想让我回去吗?”   卫桓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自打重生以来,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住了另一个人,吵吵嚷嚷地说些他不应该说的话,比如想见他,想让他看到自己,想让他回来。这些不是他想的,真的不是他想的。   不是吗……   出现的次数太多,他自己也开始怀疑了。   沉默了太久,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云永昼已经取下眼镜,趴在了自己那个空间的玻璃茶几上,一句话没有说。   总感觉他的情绪不太好。   卫桓坐在地上挪着了几下,靠近一些,然后伸出手摸了摸他后脑的头发。   “云教官,您是不是生病了?”手指在他松软的发间轻轻晃动,“如果生病了就多休息一段时间吧,反正我们学院那么多教官,少你一个肯定也没关系啦。”   被他这样触碰,云永昼觉得安心。   这个家伙太可怕。   明明什么都不懂,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温柔拿到他的面前,给他看,让他触碰,让他产生错觉,以为这真的就是自己的东西。如同伪装成云朵的沼泽,闪烁着漂亮的粉色光晕,引诱着他一步步踩上去。   沼泽终归是沼泽,他明明很清楚,可一陷就是这么多年。   “你该回去了。”云永昼仍旧埋着脑袋,没有抬头,“图书馆虽然没有时间限制,但是我记得宿舍有门禁,你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回去。”   卫桓的手愣愣地收回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啦,学生宿舍有限制,我可以去……”   “去哪儿?”云永昼忽然间抬起头,脸上的不悦过于明显,“去上善?”   “跟上善有什么关系?”卫桓一头雾水,“我的意思是,我去图书馆的沙发上睡,或者学校还有那么多休息区,怕什么。”   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在外面过过夜。   云永昼不说话了。他感觉自己每次和卫桓待在一起,就变回了当年十几二十岁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卫桓也很莫名,为什么云永昼总是不愿意自己去上善?难道和苏不豫有关?   他们真的有仇吗?卫桓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好像每次这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怎么说话,很紧张的样子。   难不成……   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云永昼该不会是喜欢苏不豫吧。   “你在想什么,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   听见云永昼的声音,卫桓吓了一跳,立刻回神,“啊?没有没有,我脑子抽了一下。”   不不不,应该不是的。怎么看两个人都不太搭,虽说他们俩的那个年的cp在山海也挺火的,什么水火不容相爱相杀组……   云永昼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你回不去了。”   卫桓也看了看,“对诶。”   “去我宿舍睡吧。”   “啊?”卫桓有些为难,“我……我进不去吧。”   “可以。”云永昼直接了当,“我刚交代过了,你直接过去就行。”   他这么一说,卫桓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去他宿舍睡,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他哦了一声,“那我再看一会儿。”说完他又犹豫开口,“那什么,你知道这个传心怎么关吗?这上面没写。”   “我也是第一次接通。”云永昼重新戴上眼镜,微微眯着眼,似乎在思考,“如果说你知道怎么接通,理论上说,应该就知道怎么关闭。”   卫桓语塞,怎么感觉云永昼的话比以前多了。   说到怎么接通,他就觉得心虚。只好一边假装往后翻书,一面在心里默念——我不想见你了,我不想见你了。   我真的不想见你了。   再抬头,云永昼还在。   不管用啊。   骗子。   云永昼用手撑着下巴,眼睛望着他,“关不掉?”   卫桓嗯了一声,“云教官你要是不嫌我烦,可以先暂时这样吗?我一下子也找不到方法关掉。我下次肯定不会随便打开这个了。”   “没关系。”   卫桓将视线放回到书上,他似乎很少有和云永昼一起安安静静单独呆在一起的机会,以前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除了大课和出任务,平时也基本碰不到,每一次遇到云永昼,他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沉默地走路,吃饭,回宿舍。   那个时候他就很好奇,云永昼不会觉得孤单吗?   就在他低头看书的时候,云永昼也默默地看着他。   这样的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哪怕是被困在这个房间里,只要可以看到他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云永昼都是开心的。   他回忆不起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了不同于其他人的感情,但他可以确定,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羡慕着卫桓的。   他爱他的少年意气,爱他身上散发出的光,爱他一身折不断的傲骨。   爱他不属于任何人的自由。   卫桓低着头,视线游离在书页间,关于血契的解释所剩无几,后面只剩下一条——感应力。   [血契双方一旦互通,可以在危急时刻感应到另一方的危险。]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云永昼总是可以第一时间来救他吗?   他之前不是没有问过云永昼,问他自己可不可以也感应到他,但当时的答案是否定的。   卫桓盯着自己的食指。   反正血契是无法解除的,与其这样单方面相通,倒不如让他也结一次,这样他就可以把自己的钥匙塞到他手上了。   眼睛盯着书页,上面写着[结血契时,需默念心诀,将家纹以鲜血绘结契方的身体上]。   家纹……   可如果真的画出家纹,他会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份?他的妖纹会印在云永昼的身上吗?不对不对,他自己身上现在都没有妖纹,怎么可能会出现云永昼身上。   心里纠结了一阵,卫桓开口,“云教官,你可以把手伸过来吗?”   云永昼意外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手伸向他,掌心朝上。   “还有,你可以闭上眼睛吗?就一会儿我保证。”   云永昼眉心微皱。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干坏事儿的,放心放心。”卫桓抓住他的手,多少还是有点怕他看到,纠结了一小下,屁股在地上挪了半圈,又往后靠了靠,背对着云永昼抓住他的手,“谁偷看谁是狗。”   看他这样,云永昼嘴角抿起,在他的背后笑起来。他的后背离自己那么近,只要再靠近一点就可以从背后抱住他。   卫桓眼睛盯着腿上的笔记本,光刃在他的操纵下悄悄地降落在他指尖,划破一道口子。   疼死了,今天一直放血。他飞快地在云永昼的掌心画上自己祖传的九转风纹,生怕被他发现自己,尽管卫桓从来不认为云永昼记得自己妖纹的纹路。他开始默念心诀。   一定要成功啊。   霎时间,这个玻璃房子的顶楼爆发出强烈的光,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受到巨大妖力的狠狠冲击,来不及思考,意识就被迅速击溃。卫桓身体一软,向后倒去,就这样倒在了云永昼的怀里。   明明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就为了所谓的公平,还是要这么做。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和其他小组合作,完成任务,十几个人凑在一起吃饭,性格开朗的卫桓永远是人群的中心,所有人都开他的玩笑,他从来不生气。   大家都喝了点酒,说话开始没顾忌,好些同学缠着卫桓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卫桓愣头愣脑地否认,没有人相信。   “怎么可能长到这么大都没喜欢过小姑娘,山海那么多美女,嘉卉的,上善的,一个比一个漂亮!”   人群中只有自己最沉默,沉默也止不住关切。   “卫九该不会喜欢男的吧!哈哈哈哈哈!”   他记得当时卫桓抓了桌子上的东西就往那个人身上砸,边砸边笑,“你他妈才喜欢男的,我九代单传,家里指着我开枝散叶呢!”   “你家不是北极天柜吗?没准儿就是个深柜哈哈哈哈。”   吃着小零食的扬昇还特意出来补刀,“卫桓就是个颜狗,好看的他都可以。”   “滚,”卫桓使劲儿推了他一把,酒喝得太快人有点懵,说话都不利索,“好看是一回事,但我真的不喜欢男的。那什么,我不排斥啊,我支持每个追求爱情的人!”他一下子举起自己的杯子,干了一杯。   喝完他又开始傻笑,“但我还是个宝宝,我妈不让我谈恋爱~”   云永昼默默看着,晃着自己杯子里的酒。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为什么又偏偏是自己。   看到此刻晕倒在自己怀里的卫桓,云永昼心情复杂,他知道自己自私,其实他早就料到他要结血契,也完全来得及阻止。   但在卫桓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他根本顾不上思考其他的东西,他变得幼稚,变得没有章法,因为这个人自己喜欢了太多年。   从他身上获取一点点的回应,他都开心到思维迟钝。   尽管他知道,卫桓就是这么好。他对自己的那么一点好,其实没有任何特殊性。   他从背后伸出两只手将卫桓接住,相隔不知多远的空间距离,可每一寸的触感都是真实的,他皮肤上温热的体温,他柔软的后颈。   看见手心的血迹一点点消失,最终化成一个小小的蓝色的点,云永昼的眉眼都变得柔和,如同夜里的暖风。   “傻子。”   卫桓是被扬灵叫醒的。   他隐约感觉自己做了个梦,但梦的内容在睁眼之后就开始消解。他只记得在梦里,他似乎在谁的怀里。外头的风呼啸不停,但他被好好地庇佑着,仿佛身处一个温暖的茧里。   “笨蛋人类,快点起来,要睡觉回宿舍睡!”   卫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你怎么在……”   “有人让我来把你叫出去,快起来啊。”扬灵看到卫桓抱在怀里的书,拿起来准备翻,“这是什么?怎么翻不开?”   “没什么,一个笔记本。”卫桓揉着眼睛爬上爬梯,将书放回到之前的位置。   传心结束了吗?   他踩在梯子上超小声叫了一下云永昼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你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扬灵从包里翻出一个牛皮纸袋,塞到卫桓怀里,还热乎着。   “这是什么?”   “吃不死你的东西。”   这小丫头就是学不会好好说话,不过还挺会体贴人。卫桓边走边拿出一个牛角包塞嘴里,含含糊糊发问,“你可以进来吗?”   “打过招呼了。”   啧,教职工的妹妹就是不一样。卫桓也没细想为什么扬灵知道自己在这里,吃着面包就跟她离开了图书馆,回到炎燧。   自从上次模拟战,班上的同学对待卫桓的态度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一开始没有几个人真的将他视为班集体的一员,可现在,大家不得不承认,这个同学除了种族以外,和自己并没有不同,甚至更加优秀。   上午最后一堂课在不语楼,所有的学生都收拾了东西过去。这堂课是静默课,旨在让学生有相对完整的时间进行冥想和反思。   可别说反思了,一静下来卫桓满脑子都惦记着昨晚发生的事,他想知道自己和云永昼的结契到底有没有成功,如果有的话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反应才对。心思恍惚的他不小心触到中指的戒指,面前呈现出全息屏幕,是自己的照片集。   老师不在,卫桓准备悄悄地关掉,当做无事发生,可手刚抬起来,就被坐在旁边的扬灵一把抓住,将他中指的戒指捂起来,一双杏核眼瞪得大大的,一副[看我捉住你了吧]的夸张表情。卫桓担心老师回来,立刻瘪着嘴憋住委屈兮兮的表情,还合上另一只手,不断地拜托。   扬灵可不管那么多。   另一只手在本子上写着,[你上课玩手机,我要告诉老师。]   卧槽周围怎么那么多怪力正太怪力萝莉。卫桓怎么也抽不出来自己的手,只能赔笑,用唇语对扬灵说,[求求你啦姑奶奶,我不小心的。]   扬灵下巴一样,她要是小狐狸的话,这会儿尾巴都能翘到天上。   卫桓这么想着,谁知道真狐狸这时候居然还真的下场了。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被淡蓝色的狐火给控制住,伸到屏幕上的照片栏,划了一下。卫桓一副有没有搞错的表情,转过去看自己身后的燕山月。   不是,你们这是夫妻双打吗?   谁知燕山月的眼睛盯着卫桓的相册,停在某一张的时候,眉心拧起。   卫桓回头一看,是之前和清和视频时的那张截图,上面有他被圈养后留下的妖纹。   果然!   “你认识这个妖纹?!”   扬灵吓一跳,赶紧捂住了卫桓的嘴。   可惜已经晚了。   卫桓被壁画里的巨人扛走的时候还破罐子破摔地大喊,“山月大佬你等我回来!我有话要问你!救救孩子!这次是真的救救孩子!” 第44章 逾期回信   七年了, 不语楼怎么还没弄出个新的罚站地点。   卫桓被壁画巨兽扔到了楼梯后的储藏间, 看着自己之前在墙壁上的涂鸦,心里一言难尽。   罚站的时候无事可做, 他想着刚才燕山月的表情, 她那个样子很明显就是认得这个妖纹, 而且上一次模拟战的时候,燕山月出局时也的确有一个人, 他手上的妖纹和清和脸上的印记一样。   但妖纹往往是一个家族的共有物, 除非云永昼这样有自己独属妖纹的天选之子,光凭一个纹路, 很难具体到真正的肇事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 一定与九尾一族有关。   依照清和的说法, 他想要找卖他的人,那是不是意味着,真正的妖主并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他其实是想要弄清楚这个黑色链条的操纵者。   卫桓有点不理解, 清和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为什么非要揪出这个链条不可?现实一点想, 他根本不可能和一个有族系支撑的妖作对,报复当年的妖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可是和找出利益链环节中的一员就可以替他报仇了吗,不都是替人办事,拿钱交易?   虽然和清和交情不深,但卫桓并不认为他的复仇逻辑这么简单粗暴。毕竟他也是个聪明人, 这种事做起来没意义又费力。如果真的如此,清和不必加入到所谓的暗区组织,做这么多调查研究的工作。   既然他这么做了,而且是瞒着阿祖他们做的,一定有他的图谋。   他一定掌握比自己想象中更多的证据,也在查比他所交代出来的更多内幕。   卫桓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越思考,越多问题出现在脑海。他像只陷进毛线堆里的猫,理不出头绪就罢了,还把自己缠个半死。   不知思考了多久,直到肚子咕的一声叫起来,才算了结。   好饿。看了一眼时间,竟然还要一个小时。   视线落回到墙上,卫桓看着自己当年用风刃在墙上刻的字,好气又好笑。   云永昼当年怎么能那么冷酷无情,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一概不理。就算他平时是真的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跟他插科打诨,可当时这里就他俩,难兄难弟,这都能置之不理。   看来自己当年是真的很烦人。   默念墙上的字,卫桓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这种想象给了他错觉,好像这个狭小的储物间不只有自己一个,云永昼就在身边。   虽然他不说话,也不理他,但总归不是自己一个。   大概是自己当年给他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差了,如果他们的关系再亲近一点,比不了他和扬昇,或许也能和不豫一样。   那这面墙上,应该也会留下光锥的痕迹吧。   回过神的时候,卫桓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召唤出一道光刃,手掌长的光刃就这么轻轻地抵在墙上,好像一个很乖的孩子,等待卫桓的驱使。   真是,他的怨念已经这么强了吗。   卫桓收了光刃,闭目养神继续想问题,可闭上眼没有多久,他就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睁眼,侧头,不是错觉,当年被自己拖下水的那位真的出现了。   卫桓瞪大了眼睛,有点不可置信,他伸手拉住云永昼的教官服腰带,拉了一下,原本背着手看向墙壁的云永昼也转过脸,看着卫桓抓住他腰带的手。   我靠真的是他!   卫桓立马松开,尴尬地把手背到身后,朝云永昼露出傻笑。   这是领导前来审查监督他罚站吗,他心有余悸,盯着墙壁大气不敢出。   谁知下一刻,云永昼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手上捏着一个用袋子封好的面包,奶油馅儿的,上面有一颗小小的祝余果。   卫桓睁大眼睛,这是他以前最喜欢的面包,不过打他回来就发现以前山海里买面包的小店倒闭了,再也没有吃上过当年的那些面包。他对着云永昼指了指自己的脸。   给我的吗?   云永昼的手立刻往回收,像是故意逗他似的,但表情还是很冷,一点也不像玩笑。   卫桓连忙笑嘻嘻地把面包拿回来,他早就饿坏了,一边大口啃着一边用意念变出光刃,在墙壁上歪歪斜斜地刻着字。   [结束休假了?怎么会过……]   第二句还没有写完,卫桓就觉得自己好像又重蹈覆辙了,云永昼怎么可能回答他啊。   可停顿下来的光刃只踟蹰了几秒,就再一次动起来。   [来看你。]   卫桓愣住了,嘴里的食物都忘了嚼,鼓着腮帮子像只仓鼠似的看向云永昼。云永昼歪着头,仍旧盯着墙壁。寂静无声的不语楼储藏间里只有光刃与墙壁之间细微的碰撞声。   他真的变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桓看着自己曾经的留言,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他用意念拿回光刃的控制权,在之前十年前自己的留言旁边飞快地刻下几个字。   [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回头去看云永昼,看到他在第一时间垂下眼。   这是什么意思。   [你很讨厌他吗?]   写完这句话,卫桓就立刻后悔了,又用光刃将自己的自己划掉。   [我好奇,随口问问。]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从他死而复生,再度遇到云永昼,就总是会被一些突然的情绪所控制,做出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可他就是委屈。   明明都是他,可是时间过去,当年的自己好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什么都没有。卫桓缓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过去自己写过的,已经快要被岁月磨平的字迹。   明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是不对的,他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背负了太多的误解和抹黑,所以才会在过去相处过的人身上找答案,想知道在他们的眼里,那个九凤究竟是怎样的人。明明很清楚立场和动机,卫桓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很奇怪。   他在任何人的面前都不曾觉得被误解是一件多么值得委屈的事,哪怕是扬昇,他也接受对方对他的怨恨和埋怨,这些在卫桓的眼里都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   可唯独在云永昼的面前,卫桓觉得委屈。   他完全变成了一个不在乎人情世故,不在乎前因后果的小孩,只想要被看到,想不被他讨厌,可以得到一个答案就好。   艰难地咽下面包,卫桓开始思考为什么,他一向不是一个喜欢深究的人,但是他不理解自己对云永昼的特殊对待,明明在他的回忆里,上辈子两人的关系也说不上有多亲密。   盯久了,眼睛都发酸。   就在他苦于找到理由的时候,视野里原本孤单的那些字迹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刃。   就在他曾经的“遗言”下面。   [星轸二十八年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十七秒,北极天柜九凤家族独子卫桓死于山海不语楼。死因:蓬莱海金乌家族最小那个小儿子云永昼不跟他说活,活生生把他憋死了。遗愿:罚云永昼孤独终老,再也没人跟他说话,用最宝贝的东西给小九凤做供品祭拜,每天活在愧疚之中。]   光刃缓慢地移动,似乎在犹豫什么。   最后,卫桓看着他一笔一划写下这样一行字。   [我很愧疚。]   看到这几个字,卫桓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暂停。   他极力地掩饰自己的惊异,睫毛在止不住地抖动,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自己就想要往外逃。他快速地眨了几下眼,把剩下的面包都塞进嘴里,用吃东西的动作掩饰过激的情绪。   的确,他很期待从云永昼身上得到答案,但他从没想过是这样的答案。   云永昼原来对当年的卫桓感到愧疚。   为什么?他不懂。   等到卫桓觉得自己藏得足够好了,才想起来他其实已经可以使用传心了。他在心里默念密咒,三次之后,试着在心里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得到了回应,虽然只是一句嗯。   卫桓假装出与自己无关的轻松语气。   [这人是谁?你为什么觉得愧疚?]   说完他还特意直视云永昼的脸,脸上挂着笑。云永昼也看向他。   忽然间,昏暗的储藏间飘落一片薄如蝉翼的柔软光绸。轻飘飘落至卫桓的嘴角,温柔擦去他嘴角的奶油。   卫桓下意识伸出手背又擦了擦。   光绸消失。他听见了答案。   [我欠他一个承诺。]   承诺?   他隐约间想起些什么,可又一闪而过。如果这么直接问,好像并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行为。或许想一想就想起来了。他并不是一个健忘的人,可是好像重生之后的自己遗忘了许多事,好像他不是完整的他。   想到昨天的事,卫桓又忍不住在心里对他坦白。   [昨天我反向结契了,可能在你看来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不想做个寄生虫,你有危险的时候,我希望我也可以出现。既然不能解除,起码要公平。]   说完他又补了句,[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在他低头光顾着说话的时候,云永昼的嘴角轻微地勾起,他抿开笑意,恢复成冰山脸,将自己的左手伸过去,摊开掌心。   最中间有一个黑色的点。   卫桓不好意思直接上手抓,凑近看了好久,心里想道,幸好幸好,他还以为会留下什么蓝色的印记。   抬起头,他摸了摸自己眉心。   [和我头上的一样是吗?这样就成功了?]   [没想到人类也能反向结契,太厉害了。]   云永昼没说话,默默站在他身边。   得知双向结契成功之后卫桓莫名开心起来。   不过他真的要一直瞒下去吗?   在卫桓看来,他和云永昼的关系过于微妙,找不出一个确切的词去定义。这让他犹豫不决。   又一次听见光刃在墙壁上刻凿的声音,卫桓回神,看着云永昼专心致志地盯着墙壁写字,他的字和他的人很像,清隽,有风骨,干脆利落。   [罚站好像结束了。]   卫桓不由得笑起来,用传心对他说。   [明明可以用传心,干嘛要废这个劲儿刻字啊,你不嫌累吗?]   谁知云永昼却这样回答,语气意外的有些固执。   [我想刻。]   壁画里的巨兽再一次出现,一左一右怼在小小储藏间的门口,活像两个凶神恶煞的门神,卫桓两手合握连连作揖。   我自己来自己来,不劳哥哥们大驾了。   然后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开,云永昼走在他的前面,就在离开这个小房间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的光从顶上那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窗户上透过来,打在那面墙壁上,照着十年前自己的字迹,也照亮如今云永昼的回答。   忽然间,觉得不孤单了。   好像收到一封过期的无效信,虽然时间过去很久,可拆开那瞬间的愉悦和满足,好像永远不会消失。   或许也不是因为拆开的瞬间。   只是因为寄件人的名字,终于抵达了那个小小的邮箱。   出来的时候意外地看到扬灵和景云,两人正在不语楼经过的长椅前坐着,扬灵的头发散了,自己用橡皮筋扎着左边的,右边的半边头发景云正战战兢兢地帮她举着。   卫桓觉得有趣,从移动的不语楼前跳下去,一路小跑到了两个小家伙身边,拽了一把扬灵刚扎好的辫子。   “你!”扬灵气不过,一朵火莲怼上来,卫桓眼疾手快地弯下腰,火莲飞到了身后的云永昼跟前,卫桓也吓一跳,但是火莲不禁没有爆开,反而熄灭了。   “云教官!”景云看到了云永昼,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站起来,之前一直好好捏着的头发也散开,气得扬灵没话说,只能自己重新再扎一遍。   站久了的卫桓赶紧挤到长椅上坐着,好好抻了一下自己的长腿,“你们在等我?不愧是我的好朋友们。”他正伸出手臂准备揽上扬灵的肩膀,可暴躁的小公主立马站起来,“谁跟你是朋友……”   卫桓替她说了后半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往后仰去,“你就不能换个新鲜词儿。”   景云一脸崇拜地看着云永昼,脑袋瓜里就是想不通云永昼是怎么把扬灵的莲火熄灭的。扬灵则是拽住卫桓起来,“走啊,燕山月姐姐定好地方吃饭了。”   “哇,不愧是财阀千金,是觉得上课的时候连累我受罚特意补偿我的吗?那我可就奔着吃垮大佬去了啊。”卫桓站起来,见云永昼转身就准备走,一把抓住云永昼的胳膊,“教官不许走~教官跟我一起吃饭!”   扬灵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山月姐姐可不知道教官要去。”   “那没关系,”卫桓没脸没皮道,“教官可以吃我那份儿,我就吃你的,你这种小鸟吃多了浪费粮食。”   “我还有事。”云永昼忽然开口,“你们去吧。”   这回扬灵可算逮着话说了,“你看教官根本不想跟你吃饭!”   看着云永昼离开,卫桓对着扬灵翻了个白眼,“他可想跟我吃饭了,但是不想跟你们这些无知小辈一起吃。”   “可是阿恒,我们不是同辈吗?”景云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只是长得显年轻,”卫桓下巴一扬,“你们都得管我叫哥哥。”   一行人吵吵嚷嚷去到燕山月约好的地方,又吵吵嚷嚷吃完饭,散伙的时候燕山月特地先把扬灵和景云送回去,只剩下他俩的时候,燕山月才圈出一个幻境,将自己和卫桓放进去,开启正题,“你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是哪儿来的?”   卫桓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但中途省略了很多关于自己来历和研究所的细节,清和在他的口中也变成了简简单单的朋友。   “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认识这妖纹!大佬,你就告诉我吧,我朋友真的想知道。”   燕山月的神色有些犹疑,“我怎么知道你朋友的目的是什么?”   卫桓这时候才稍稍正色,“他一个人类,能做到的事肯定很有限,我觉得你既然愿意约我出来聊这件事,很明显这件事就有可以谈的空间,我们就开门见山,别藏着掖着了。”   燕山月细细打量着卫桓,尽管她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类不一般,可越是了解,越发现他比想象中更特别。她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聪明人,顶聪明的人都喜欢藏拙,这不算什么。   但是他不一样,高明多了,该藏拙的时候藏得滴水不漏,该露出来的时候大大方方,敞亮得很。明明从种族来说,是山海唯一的“弱者”,平日里也是说退缩就退缩,可相处久了才会发现,他骨子里其实透着股怎么都磨不掉的傲劲儿。   “话都让你说了。”燕山月也懒得打太极,“你朋友脸上的是九尾一族旁系的家纹,我表叔一家就是这个妖纹。”   卫桓心道,所以上次去看模拟赛的是她表叔?   亲爹不去,干嘛让表叔去。   “所以,”燕山月看向卫桓,“你朋友曾经被九尾一族的人圈养过吗?”   还没等卫桓想好怎么说,燕山月自己先笑起来,“也对,九尾有几个没有圈养过人类。”   她的身上总有一股子生人勿进的矜贵和冷淡,这一点的确和云永昼很像。卫桓其实很清楚,她的本性远比她所表现出来的温柔太多。   “其实算起来,他被圈养的那一年,你应该很小,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记忆。”卫桓在心里算了算,“大概是十二三年前,他那时候也很小,你记不记得有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被圈养之后,妖纹烙印在了脸上,在被妖主折磨过之后,又被赶出去。”   燕山月的眼神瞟向很远的地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我的表哥燕山漠,他是我表叔的长子,我虽然没有真的见过他赶人走,但长大之后也听过一些传闻。”她顿了顿,又道,“而且他很喜欢漂亮男孩儿,原本这种事早就明令禁止,他私底下还是圈养了一大群,后来……”   “后来?”   燕山月嘴角勾起,“后来九凤家的少将又重新向联邦政府提起这个条约,他圈养的人类才都得救,回到凡洲。他心里恨死了,所以九凤一族……”   她忽然顿住,过了几秒才又续道,“他还幸灾乐祸了很久,不过报应不爽,现在那个纨绔子正因为走私军火的事躲起来了,等待法院传召呢。”   听到燕山月提到九凤,提到他的父亲,卫桓的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了一样。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可燕山月的视线却落到卫桓身上,“你倒是奇怪。”   “嗯?”卫桓一身冷汗,“奇怪什么……”   “十二三年前,你多少岁?”燕山月发问,卫桓的脑子快,立刻对上,“我是不大,不过是我朋友说的,我也只是当个传话筒而已啦。”   燕山月缓缓点头,又道,“那你呢,你不也被妖圈养了?”说完她又笑起来,眼睛明明很是英气,但内眼角对着的两枚朱砂痣却风情万种,“不对,你们俩一点也不像是圈养,说结婚我都信。”   卫桓被这话呛得直咳嗽,“不是……怎么连你也……咳咳咳咳……”   “你心虚了。”燕山月冷静地看着他。   “我没有。”卫桓拍着自己的小胸脯,“我这跟你打听事儿呢,你又扯我头上了。”   “我知道你想让我干什么,”燕山月盯着自己指间萦绕着的狐火,“你都说你朋友被他赶出去了,想来想去也只有报仇解恨这一条路。”   卫桓觉得太省事儿了,跟燕山月聊天根本不用说话,她一猜一个准儿,“您说报仇也太给我脸了,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啊。其实他就想着我现在在妖域,所以托我查一下当年是谁把他卖到你表哥那儿的,其他的我都不干,我也没那个胆子替他报仇。”   “我可以帮你。”燕山月的黑色长发随着夜风飘起,她的眼睛始终落在卫桓的身上,像是要把他看透一样,“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只要你答应了,以后所有的忙,我燕山月都会帮。”   卫桓一拍胸脯,“成,我答应了!只要你帮我把这件事查明白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燕山月轻轻挑眉,“成交。”   这么爽快?卫桓忽然反应过来,“哎你还没说你要我答应你什么呢?”   “事情成了我会说的。” 第45章 遗落风花   一觉醒来, 卫桓的通讯系统就接收到了一条来自学校战备部的消息。   [魏恒同学你好, 经过战备部的综合考核,恭喜你顺利获得战备资格, 你的战备组别为7号。请于上午十点前往主体育馆参加分组动员大会。]   卫桓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 “卧槽, 又是七组!?”   兜兜转转快十年,自己居然还是回到了战备七组。   等到卫桓哼哧哼哧跑去体育馆的时候, 发现七组下面已经站了仨组员了, 校服俩红一蓝,就是燕山月扬灵和景云。   “怎么是你们?”卫桓大失所望, 长叹一口气, “我还以为要交新朋友了, 特地打扮了一下才出来,就是想留个完美的第一印象,真是浪费我感情。”   显然另外三个已经在见彼此的时候就惊讶过一回,看见卫桓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心有灵犀地冲他假笑了一下。   扬灵呵呵了两声, “这分组……真的一点也不意外呢。”   “不过学校还是有点数的, ”卫桓凑到了燕山月的跟前,挤开了扬灵,“把山月大佬分给了我,很好很好。”   “什么叫分给了你?”扬灵太阳穴直跳。   “因为我是队长啊~”卫桓没皮没脸地朝着景云挑了下眉,“是吧。”景云见了连连点头,“对, 我赞同,阿恒很适合当队长呀。”   扬灵的脾气都快被卫桓这种二皮脸给磨没了,只把他从燕山月身边掀开,连连冲他翻白眼。   卫桓对这个分组结果很满意,双手一叉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其他小组,“嗨呀,我怎么感觉不管哪届,七组都是颜值最高的一组啊。”   扬灵和景云突然间异口同声,“还有哪届?”   “呃……”得意过了头的卫桓眼神飘忽,看见燕山月一脸我看你怎么说的表情,只好瞎扯,“不是,我这不是听说,以前云教官扬教官还有苏老师都是战备七组的嘛,你看他们仨,再看看我们四个。”卫桓一本正经,“可见山海的传统,战备七组就是恃靓行凶组。”   “他们三个,我们四个。”燕山月懒懒抬眼,盯着卫桓的眼睛,“还有一个是谁?”   卫桓梗了一下,“嗯……”   还有一个在你面前,就是大帅哥我。   扬灵先开口,“还有一个是卫桓哥哥。”   卫桓愣住了,这是他回来之后第一次从扬灵的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   自从他知道自己死后被安上叛徒的恶名,就再也没敢在扬灵的面前提过当年的九凤,出事的时候她还那么小,大概没有多少相处的回忆,唯一记得的事可能就是连累害死他父亲的仇。   一直以为她会很恨自己,所以听见扬灵叫他哥哥,实在是太意外了,意外到有点手足无措。   听到这个名字,景云小心翼翼开口,“你说的这个哥哥……是当年的九凤吗?”   扬灵的表情恢复成平日里大小姐的样子,“九凤就是九凤,为什么要加一个当年。他现在就是不在了,也是九凤。”说完她转过脸,不经意看到卫桓,“你这是什么表情,被洋葱熏了啊?”   卫桓还没开口景云就替他回答,“他特别崇拜九凤。”   台阶都搭好了,卫桓咳嗽两声赶紧下了,“对,对。”   扬灵这才没有说话了,可景云又小心翼翼开口,“可是我听说,不是,大家都这么说,九凤他好像……”   “假的。我毕方家都没说什么,她们反倒一天天地胡说八道了,那种证据我要是想造,能给他们弄出一百个,反正我不信,卫桓哥哥不会叛变,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可是你的爸爸……”   扬灵打断他,语气平静,“我爸爸是死了,但他一定是不后悔的。我们毕方一族,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哥哥已经很煎熬了。   但他从没有让我为此挣扎过。   他很肯定的告诉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守住自己的心就好。   扬灵嘴唇倔强地抿起来,又戳了一下景云的额头,“小重明,你要是在我哥哥面前说这个,他肯定会生气,然后就再也不理你了。这可是他的禁区。”   景云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   “哥哥说了,除了他以外谁都没资格恨他,也没资格议论他。”   这句话几乎是会心一击。   鼻子忽然间就酸了,卫桓低下头,努力地掩饰着情绪上的转变。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尽管从小到大,在别人眼里出生在起跑线的他接受的好像一直都是挫折教育,父母双双牺牲,自己没多活几年也死了,教官为了救他而殉职。   再睁开眼,他就从天堂坠落到地狱,前世天子骄子的光环和血统全部消失,变成最底层的没有身份的人类,被欺凌,被瞧不起,却还要苟活于世,找回真相。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自己反抗的念头好像是下意识的,没有思考过,就是想要和命运搏一搏。   为什么?   他看向身边的朋友们。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家伙。   卫桓的视线转移到扬灵的身上,她已经开始和景云闹起来,忘记了之前的话题。   这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在光线的作用下忽然变了,变成当年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也是扎着俩小辫儿,借着找哥哥的名义老缠着他,欢天喜地骑在他的脖子上,拿那双软乎乎的小肉手抓他耳朵,奶声奶气地叫他桓桓哥哥。   每一次见面的时候,卫桓都会用风变出一朵小花,插在她软软的头发上。   [桓桓哥哥,等我长大了你还会给我变花吗?]   [那必须的。]   [等你长大了,我给你变一整片花海。]   “发什么呆啊,笨蛋人类。”   扬灵的声音打断卫桓的思绪,他抬眼望过去,看见扬灵扭转脖子看着他,表情还是那副小公主的傲娇劲儿,“快走啊,要去集合了,我可不等你。”   “嗯。”   谢谢你等我。   卫桓默默地走在后面,看着地面上投射出来的扬灵的背影。小小的,和以前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扬灵从一个娇气又乖巧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强势的女孩儿,大概也是一种被动的自我保护。看她在前面说笑,和燕山月撒娇,拿自己的莲火吓唬景云。默默听着的卫桓忽然间发觉,活过来真好。   真好。   你在我不在的时候,自己好好地长大了。   只是不知道……   你是不是还在等我的风花呢。   动员大会上,还是当年的白虎教导主任发言,明明都是差不多的话,说来说去都逃不过责任两个字,可第二次听到的卫桓,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战备就是为了战斗时刻做准备,你们的背后是山海,前面是未知的危险。永远不要忘记你们的责任。”   “在场的两千三百二十五名战备组新成员,欢迎你们加入这个大家庭。”林正则看向所有人,“希望送你们离开山海的那一天,这个数字不会有任何改变。”   “最后,”他站到了体育馆的最前面,亲自升起山海的校旗,“战备组全体成员,山海的校训是什么?”   偌大的体育馆爆发出整齐而洪亮的声音,铿锵有力。   “不破不立,仁者无敌!”   卫桓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不破不立,仁者无敌……   过去听不懂的校训,现在也忽然就明白了。   卫桓不禁微笑,在队伍之中抬头望着那面飘扬的旗帜。温暖的阳光一寸寸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胸膛照得通透敞亮。   现在就是不破不立的时候。   结束动员大会,卫桓原本准备直接回去,却收到了燕山月的消息,他疑惑地转身看向距离他不到十米远的燕山月,对方却使了个眼神。   [妖纹的事今晚解决。]   这个酷姐的行动力简直了。卫桓不禁感叹。   跟着景云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想套话的事,就算是见到了燕山月的表哥,对方一个大少爷,肯定不是让他干啥他就干啥的。   唉他当时应该要个艾遥的联系方式。这么一想,卫桓有点后悔,但是他又想回来,人也不一定乐意帮他啊。   去哪儿找那种让干啥干啥,又可以逼供的牛逼小妖怪呢。   冥思苦想的卫桓看见景云把眼镜取下来揉眼睛,揉个没完,于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嘴,“哎你别揉。”   景云一抬眼,卫桓就看到了重瞳。   我去,这不是现成的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被卫桓跟抓小鸡是的两手抓住的景云有点慌,“干、干嘛呀?”   “不干嘛,哥哥准备带你去见见世面。”他飞快地给燕山月发了个消息,说自己要带个小朋友,然后他就把来龙去脉跟景云说了一遍,本以为就这么成了,谁成想景云居然拒绝了。他胆子小怕惹事儿,卫桓又没他不行,于是道,“你想要干什么我都答应你。”听了这话,景云有点动摇,“那……你陪我去一次云生结海楼?”   “你上次不是去了吗?”   景云支支吾吾,“吃饭的时候碰到扬教官了,他把我带走了,其实我还是很想看的。”   “行,干完这票我就陪你去,我给你捉水母。”   就这么连哄带骗的卫桓总算是把景云带了出去,燕山月跟他约在山海的侧门外,没穿校服的她一身黑色一字肩连身裤,卫桓也是一身黑,唯独景云穿着一件粉色的T恤,他有点尴尬地开口,“我是不是穿得不太正式。”   燕山月笑了一声,没说话。她领着两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交代,“我表哥现在被软禁在家,我们可以直接用结界穿越术去。”说完她看向卫桓,“你确定你见到他就可以?”   “我不行。”卫桓用大拇指指了指景云,“他可以。”   燕山月双臂环胸,“暴力求解?”   “那哪儿行啊。”卫桓一副你等着瞧的小表情,“他厉害着呢。”   燕山月没有多问,手指在面前划出一个蓝色的光圈,光圈越画越大,最后变成了一扇椭圆形的光门,她先走了进去,卫桓和景云跟在后头。   刚踏出来,卫桓就发现周围的景色变成了相当漂亮豪华的花园,正前面就是一个大理石喷泉。   “真有钱。”卫桓小声逼逼了一句,却发现燕山月走到他身后,手伸到光门里头,往外一拽,拽出来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带着黑色兜帽的家伙,不过兜帽已经掉了下来。   这不是扬灵吗?   被当场抓获的扬灵一脸尴尬,“山月姐姐……”   燕山月无奈地叹口气,“为什么要跟着?”   “我就是想嘛。”扬灵委屈地瘪起嘴,指着景云,“为什么这个小弱鸟都来了我不能来,我可以帮你呀。”   卫桓连忙打圆场,把燕山月拽过来,“来都来了,算了算了。”完了他又跟扬灵使眼色,“她肯定会听话的,而且万一咱们被抓了,就关门放扬灵,炸死丫的。”   他清清嗓子,抓过扬灵的手放在燕山月手上,叠在一起,像个老父亲一样拍了两下,语重心长,“这也算是咱们战备七组第一次非官方活动了啊,大家培养培养团魂,七组冲鸭。”   景云指着两人交叠的手,疑惑看向卫桓,“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卫桓戳了一下他的小脑瓜,“因为你思想不单纯,点名批评。”   燕山月松开手,“走吧,别废话了。”扬灵本来还有点失望,手垂了下来,可下一刻,燕山月就抓住了手腕,低声嘱咐,“小心一点。”   嘴角一下子就不受控制地扬起来。   在花园里燕山月再一次划了个空间圈,用穿越术将他们几个带去了一个房间,踏进去之前她就交代,“一会儿你们会出现在燕山漠的房间里,我不确定他现在在干什么,所以大家动作一定要快,在最快的时间封住他的嘴,如果招来保镖和看守的人,我们就麻烦了。”   没想到一进去就是最坏的可能。   他们抵达房间的时候,穿着昂贵绸缎睡袍的燕山漠正端着杯酒从卧室往外走,吓得他们四散分布在客厅各处,卫桓躲在了一个乌木矮柜后头。纨绔子一边往前走,一面打开全息屏幕,和那头的一个不知道什么妖怪撩骚。   对面还是个男的。   卫桓只觉得辣眼睛,眼睛一瞟,他看见不远处亮起淡蓝色的狐火,是漂浮着的一个洋酒瓶。燕山月的手指轻轻动着,冲躲在对面的卫桓使了个眼色。卫桓很快会意,动作极轻地脱下外套,在手里慢慢绞成一个长条。   三,二,一。   酒瓶狠狠地砸向了燕山漠的后脑,把他砸得七荤八素,晕晕乎乎回头。卫桓抓住机会从后面下手,用攒成长条的外套狠狠勒住燕山漠的嘴,两手往后一拉,抬脚踹上他后头的膝盖窝,让他跪下。   燕山月趁乱控制住他的手脚,全部都用狐火锁上,景云找来绳子将他缠住。单手扛起来扔到了沙发上。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这个纨绔子还想挣扎,但是全身都被燕山月控制住,只能老老实实端庄地坐在沙发上。   扬灵眨眨眼,看了一眼各司其职的大家,小声道,“好像我来真的没太大用。”刚说完,她就想到了自己的用处,骄傲地甩了一下自己的双马尾,然后一脚猛踩到燕山漠的腿间,吓得燕山漠一抖。   她转了一下手指,一朵不大不小的紫红色莲火刷地一下在他腿间燃起。扬灵笑得娇俏可爱,“你千万千万别乱动哦,也别吭声,不然这个莲火可能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她故意轻声在燕山漠耳边学出爆炸的声音,“它可是会爆炸的,炸得血肉模糊,接都接不回去呢。”   卫桓自己都打了个寒颤,腿往后一迈,“臣退了。”   “回来。”燕山月冷冷开口。   “是。”卫桓又往前一迈,“臣来了。”他揪住景云的领子拽到那个燕山漠跟前,“占他的瞳!”   景云哦了一声,站到他的面前,有点嫌弃地用手掌贴上他的眼睛。对方挣扎了一下,忽然间不动了。   手掌放下来的瞬间,燕山漠睁开眼,之前那个黑里透着点儿蓝的眼珠子已经完全变成了明黄色,景云转过来看向其他人,“你们谁要看。”   三个人居然同时举手了。   “那好吧……”景云手腕的妖纹散发着强烈的光,“我们要快一点。借瞳的人数如果多起来,时间上就不能保证了,可能会中断。”   卫桓看着他施展借瞳术,很快,他的左眼就出现了其他的景象,可右眼还是现在这个奢靡豪华的房间,他伸手去,在身边的扬灵跟前晃了晃,然后飞快躲开。   可扬灵居然没有反应。   “这个记忆可以调时间吗?”燕山月开口,“最好是可以,不然的话他这个人有很多记忆你们大概都不太想看到。”   景云点点头,“可以。大概多久以前?”   卫桓算了算,“十二年前?”   “好。”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就飞快地倒流,像是加速播放的视频一样,越来越快,最终变成闪烁的白光,停了下来。   眼前出现的是燕山漠单围了一个浴巾在浴室的镜子跟前迷之扭动的景象。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安静。   “嗯……好像不对,不过时间上就是这样。我慢点调,阿恒你看着。”景云说着,画面开始了一点点地移动。   “讲真的,我现在就想点燃我的莲火。”   “冷静冷静。”   忽然间,卫桓看到了一个浑身被绑起来的男孩子,血顺着额头流到他的丹凤眼。   “等一下。”   画面停住。   果然,这就是清和。   “你再往前调一下。”   画面一点点倒退,卫桓看到了燕山漠眼中完整的清和,那个时候他应该只有十一二岁,又瘦又小,全身上下都是血污,几乎没有一块好皮,沾了血的麻绳几乎要勒紧他的血肉里。被吊起来,被鞭打,甚至被倒吊着,但这些画面并没有太久,而且是透过一扇铁栅栏门看到的。   他听见自己的视角发出声音,“给我住手,谁让你们这么打我的小美人的!打毁容了你们赔?”   原来是这个恶趣味的纨绔子。   手执鞭子的中年男人低下头,“大少爷。这个人类太倔了,好几次企图自杀,被我们发现了,只能狠狠地打,打得动不了才算完。”   “谁让你说话了?”   那个中年男人抬头看向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后退两步,扇了自己一耳光。   卫桓看着他的腿,“是个跛子。”   燕山月开口,“这是你要找的人?”   她的语气有些意外,卫桓反问道,“还不确定,怎么了?”   “这人是我表叔的心腹。”   视角不断地向前,他们离清和越来越近,视野里,一只干干净净的手握住清和的下巴,左右仔细打量,“皮相真不错,就这个了,我直接拿走了。”   那个男人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好的少爷,我先跟老爷报告一下,不然我们少一个人奴……”   燕山漠一脚踹到那个男人身上,活生生把他踹到地上,“我看你是当狗当太久,惯出狗脾气了。我说了我直接拿走,你们几百个人奴,少一个能怎么样?”   “一天天的把我的小美人跟那些下等人类下等货色塞在一个破房子里,一股子恶心的人味儿,我都替他心疼。”那双手摸上清和的脸,“乖,跟了我,我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   清和虚弱地睁开眼,直视前方。   视角太过真实,卫桓甚至觉得自己和他正在对视。   手指一点点抚上他的嘴角,沾着粘腻的血液,摩擦着他柔软的嘴唇。清和乖顺的张开嘴唇,任他将拇指伸进来。   空荡荡的眼神似乎终于对焦,一瞬间投出一股子狠厉的劲儿。他狠狠地咬上燕山漠的手指,松口的时候牙齿上都是血。   燕山漠疼得叫了出来,“你!你!”   他又气又没话说,转头看向一旁的男人,“看什么看!狗东西!”   视野转到背面,面对了两个妖仆,“给我把这个人类带回去!先把嘴塞上!”说完他转过身,按住自己的手指恶狠狠对那个男人道,“你最好给我识趣点,我爸那么大的产业,总有一天要到我手上,别跟我在这装蒜,我哪天要是看你不顺眼,就把你干得那些恶心事儿全都抖落到凡洲,再把你逐出妖域,我倒是想看看,你这种贩卖自己族人的恶心玩意儿,会不会被凡洲的那些穷鬼千刀万剐啊?”   离开了地下室之后的燕山漠,将清和带去了自己的住处,还赶走了那里本来住着的七八个人类男孩儿,一个个都不大,身上也烙着同样的花纹。   对小孩子下手……   卫桓的后槽牙不自觉咬紧,在视角不断地靠近清和,伸出那双肮脏的手时,他忍不住喊停了。   “别看了,我不想看了。” 第46章 拼图游戏   扬灵气得拳头都握紧, 咬牙切齿, “我现在就想让我的莲火直接爆掉。”   卫桓虽然很气,甚至想要直接弄死眼前这个渣滓, 但他也很清楚, 现在如果对这个人做出什么事, 连累的就是带他们过来的燕山月。   “别别别,冷静点大小姐, 我们现在还不能对他动手, 万一他死在这儿了,我们几个谁也跑不了。”卫桓抓住扬灵的手, “总有下手的机会, 他马上就要公开庭审, 你可别忘了。”   “燕山漠的证据我都收集得差不多了。”燕山月开口,“杀他容易,但是杀了他还是改变不了什么,这些人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果然如卫桓所想, 燕山月之所以愿意冒着风险带他过来,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本身早就有了想和自己家族里这些恶势力对抗的心。她也是想利用自己, 替她找出更多的线索。   景云施展法术,明黄色的妖光乍现,原以为占瞳会直接结束,可眼前的画面却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变了,像是错乱的视频一样飞速快进,根本控制不了。   “等、等一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很少用占瞳术,还有一点不太熟练,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就……”   卫桓忽然间听到什么,在燕山漠的视角中。   “等等!”   听到卫桓叫停,景云停了下来,“怎么了?”   “再往前一点。”   视角里的画面随着术法一点点放慢,他们所处的地方似乎是办公大楼里。从燕山漠的视角来看,他好像正要进一间办公室,可听见里面的动静之后,又停下推门的手。   “都是一群废物!”隔着门能听见里头那人的暴怒,“蠢货!137的那帮人类都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137?   卫桓心里一惊,只听燕山月在一旁开口,“这是我表叔,燕平,他就是你在模拟赛看到的我的家属。”末了燕山漠又补充一句,“姑且算是我的家属。”   燕山月的表叔和137研究所有关系?为什么?卫桓想不通,九尾一族怎么说都是妖域的大妖,也是最复杂最庞大的族系之一,怎么会跟一个人类违法研究组织有关系?   他心里疑惑,于是开口问道,“你表叔也是生意人,所以他的企业和你们家的企业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们家做的是妖域的实体业,资源勘探、重工业,很多方面。燕平表面上做的是食物业,但私底下全都是黑交易,要不是因为这些黑交易,他现在都不可能翻身。”   景云想起刚才燕山漠对清和做的事,忍不住开口问道:“山月,你说的黑交易是指……贩卖人奴?”   燕山月笑了笑,“贩卖人奴算什么?你知道,现在妖域还是有部分吃人的妖怪吧。”   景云愣头愣脑地点点头,“听说过,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燕山月给了肯定的答案,“所以我的表叔,他们会借着食品公司的壳子养殖和贩卖人类。”   养殖……这个词几乎让卫桓打了寒颤。   在他眼里,人类和妖只是种族上有所区分。人类即便没有妖族的特殊能力,也是应当具有独立意志的一支群体,他们有自己的使命,有自己的种族意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成为满足口腹之欲存活的生物。   “养殖,圈养,贩卖,走的都是地下,没有多少妖知道。不过如果你们去暗区的黑市,一半以上都是我表叔的手下。”   燕山月顿了顿,“这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了,我最近还查到,他们会收集战场上死去的妖,尤其是无亲属认领的那些尸体,但我不知道他们送去哪里,也查不到。”   “听有些人说……是因为凡洲的一部分人迷信吃了妖会变强,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市场,或者是一部分原因,但撑不起这么完整的供应链。”   “我要吐了。”扬灵感觉很不舒服,喉咙里一阵阵地难受,景云也吓得不敢说话。   燕山月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中黑暗。我们能看到的不过只有一层被粉饰太平过的表象,不戳破或许还好,一旦戳破,里面的黑水就会不断地涌出来,让你越来越绝望。”   最绝望的,大概是亲身证明这黑水的源头是自己的家族吧。   不知所踪的妖怪尸体……   卫桓无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燕山月最后一句话有道理,如果真的像她所说,这个公司已经开拓了一条完整的将妖尸运送出去的供应链,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满足一部分猎奇又迷信的人类的欲望,这更像是遮掩真相的幌子。   占瞳术没有结束,他们的视角中出现一个穿着得体的女秘书,身后也是一条轻轻晃着的狐尾,她低头,毕恭毕敬向燕山漠问好,“少爷。”   卫桓听见燕山漠开口,“我爸干嘛呢,一大早就这么大肝火。”   “好像是泄露了货源,现在正派人去那边查呢。”   燕山漠嘁了一声,“我也是搞不懂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那帮下贱人类合作,还自以为是什么学者研究员,我看都是骗子。”   137!   卫桓脑中闪过一丝白光。   难道说,他们输送出去的所谓原料其实是供应给137研究所的?卫桓想起之前阿祖找到的那份关于“妖傀”实验报告,里面写到将人类与妖怪融合,变成新的人形武器。   如果真的是这样,逻辑就通了。   他之前一直怀疑,这种实验很明显既违背了人道主义,也在挑战妖族的底线,他为什么可以安然无恙地继续进行地下研究?原来他们背后支撑的不仅仅是凡洲的部分反抗派,还有妖域的权贵。   这些财阀集团的地下交易能够进行得如此顺畅,这其中有多少黑暗交易,卫桓不敢想象。   刚才燕山月说,如果没有这些交易,燕平不可能翻身。之前卫桓还不明白,目前妖域明文上始终是禁止圈养人类的,就算是真的存在这个市场,以这种暗地进行的规模来看,也不可能做到让他一夜暴富。   但“妖傀计划”就不同了。   结束占瞳之后,燕山漠昏厥过去,半点意识也没有,扬灵强忍着想杀了他的心,把他的绳子解开。   以防万一,卫桓对景云问道,“他醒来之后会记得这些记忆吗?如果会的话,我们还是得想别的办法。”但景云有些不确定,“占瞳我一共只用过两次,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妈妈说是会失去这一段你时间的记忆,但是之前的可能……”   “不用管了。”燕山月从包里取出两瓶黄色液体,扔了一瓶在卫桓手里,“我有准备。”   卫桓拔起上面的软木塞,一股酒香扑面而来,“这是人类的酒吧。”   燕山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卫桓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似乎有些不太对,他自己现在是人类,不应该特意强调“人类的酒”,但想到这些已经晚了。   这酷姐太聪明了,卫桓心里发慌。   “他喝人类的酒副作用非常大,会昏睡很久,痴呆一样连好几天前的事都不记得。”   燕山月咬下瓶塞,一脚踩上沙发,用力捏住燕山漠的下巴逼迫他张嘴,往里不停地灌酒,灌了整整一瓶。完事儿扬灵递给她一张纸巾。接过来之后,燕山月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手指,“应该差不多了,这酒是我能买到最烈的。”   “你俩看起来就像你杀人我放火的变态美女杀手组。”   扬灵一挥手,卫桓立马怂了,“其实我想说的重点是美女,美女。”   看见扬灵放弃攻击,卫桓傻笑了两下,想起手里这瓶酒,好奇地问燕山月,“你经常去暗区吗?”   “还好。”燕山月扫了一眼,“这里难道有人没去过吗?”   扬灵举起手,一看剩下三个都没动静,于是气急败坏地指着景云,“你!怎么连你这只小弱鸟都去过!”   景云也弱弱地反驳,“我不弱,我可以举起一百个你……”   “行了行了,”卫桓打断,安抚扬灵,“等战备组开始出任务,你总会有机会的。”说完他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想到了些别的。   “山月,这个酒可以让我拿回去吗?我好久没喝了还有点馋。”   燕山月打量了他一下,最后点头。   回去的路上卫桓向燕山月了解了关于之前那个瘸腿男人的信息,燕山月只知道所有人都叫他老黑,真的名字谁也不知道。   而且时过境迁,他已经不再是以前受这个少爷颐指气使的人贩子,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燕平的心腹,可见不是一般人。   清和要找的人不是燕山漠,而是这个老黑,卫桓猜测,应该是与清和被卖的经历有关。如果现在把这些消息给清和,似乎也没有什么用,老黑现在定居在妖域,不管要做什么,清和都进不来。不如先继续查下去,查清楚些再给他,也算好事做到底。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卫桓想起来门禁的事,“你们一会儿都去哪儿啊?宿舍应该是不行了吧。”   燕山月语气平淡地开口,“我在附近有一套房子。”   不愧是富家小姐。卫桓抱拳:“打扰了。”   扬灵抓住燕山月的胳膊,“我跟山月姐姐一起~”   卫桓也学着她的语气,嗲的要命,“那我也跟山月姐姐一起!”   扬灵掰着自己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的莲火没有爆炸有点可惜啊。”   “打扰了打扰了,祝你们百年好合,合家团圆。”虔诚地目送燕山月和扬灵离开,卫桓松了口气,一把揽住景云的肩膀,“小兄弟,今天跟哥哥开房去吧!”   谁知景云却将他的胳膊轻轻拿开,“那个……阿恒啊……”   “你们完事儿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这他妈不是扬昇??回过头,还真看见一个身穿黑色教官服的,卫桓简直两眼一抹黑,就像一头撞死在凌晨的大马路上。   为什么世界上就只有他是单身狗?   “不是,您不会是专门来接他的吧,扬教官。”卫桓咬牙切齿说出最后三个字,然后从背后把景云一推,直推到扬昇跟前。景云一个没站稳直接抱住扬昇的腰,愣了半晌,又飞快地松开,支支吾吾像个小仓鼠。   “倒也不是,我正好在附近执勤,最近不太平。听景云说被你带出来了没地方去,我就过来接他。”扬昇笑得痞里痞气,“小同学,我看你孤苦伶仃没去处,怪可怜的,要不要先去我宿舍将就一晚?”   卫桓眼睛一瞪,“害。”   “这怎么能是将就呢!这就是救人于水火啊,我何德何能能收到扬教官的眷顾。谢谢扬教官,扬教官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小的……”   “闭嘴吧你。”扬昇打开结界穿越术,耳朵被卫桓吵得生疼。   他想起自己被别人问起理想的另一半是什么样子的,当时他只说了一句话。   [话少的。]   跟着扬昇回到山海教官宿舍,卫桓才发现他其实和云永昼住的很近,就是上下楼的关系。   他忽然间想起第一次使用传心的时候,云永昼让自己去他宿舍,最后也不小心在图书馆睡着了。   大概是占瞳和借瞳的术法太过消耗体力,景云几乎是秒睡,可卫桓睡不着,走出卧室看见扬昇正坐在沙发上,听见动静抬起头,眼神对上。   “你们今天查到什么了?”扬昇懒得掩饰,双腿往茶几上一搭,背靠上沙发。   他们两个人每次说话都是这样,开场白直接到旁人都听不懂。卫桓坐到了他的身边,把关于清和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包括晚上从燕山漠记忆里得到的片段。   “你觉得,九尾家这个燕平,是不是暗地里和人类反抗派有勾结?137研究所现在做的一个很大的项目就是研发‘妖傀’,这个项目非常需要妖族的身体做研究,而燕平就是在倒卖妖族尸体,这绝对不是巧合。”   扬昇的表情似乎在思考什么,“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暗区那个绿眼睛的小子,我跟过他一段时间。”   “没错。”   “我最近又碰到他了,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卫桓挑了挑眉,“他的裸体?”   扬昇一个抱枕砸过去,“滚,你个死基佬。”   卫桓笑得停不下来,“不,我是死直男。”   翻了个白眼之后扬昇又言归正传,“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杀一只小妖,但是那个时候,我感觉到了一股很强烈的净灵的灵气。那个是我从来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所以我就跟着他,发现他的眼皮上残留着净灵之后的痕迹,像是烙铁烙过的符咒花纹。”   卫桓猛地坐起来,净灵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你的意思是,真的有除妖师!?”可他很快从扬昇给出的消息里找出了第二条线索。   不对,不对。   人类怎么可能被净灵。   “他不是单纯的人类……”卫桓喃喃自语,“眼睛……为什么是眼睛?”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难道说……   “他是妖傀?”   他的绿色眼睛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   扬昇将抱枕抱住,“不知道,我只是猜测,否则他为什么会被净灵,多半是被妖气腐蚀,为了帮他才净化。”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刚好你今天说这些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很巧,这些人和事看起来一点也不相关,可一点点抽丝剥茧挖下去……”   “都变成了同一件事。”   卫桓只觉得头皮发麻。暗区组织里的黑客清和、神秘的绿眼除妖师、九尾的黑交易、137研究所的人体实验、妖傀计划,还有自己的死。   这些碎片一样的事件好像在冥冥之中拼凑起来,让他越来越好奇真相。   “你说,绿眼小哥真的是妖傀,他的眼睛会是什么妖身上的?”卫桓毫不客气地从茶几上拿了一袋零食,刚拆开,就被扬昇抢了回去,“反正不是你的蓝眼睛。”   这句话算是戳中了卫桓的痛处,即便他之前一直用欢乐的气氛伪装,也掩饰不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恐惧。   卫桓的声音沉下来。   “扬昇,我的尸体会不会也……”   “不可能。”扬昇一口否决,“这么多年了,如果真的是像那些妖一样被偷偷运去暗区,一定会留下痕迹。”   卫桓摇头,叹了口气,“就一具尸体,跟石沉大海没区别。你只有一个人,一双眼睛,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住所有的事。”   “并不是只有我一个。”扬昇脱口而出。   “那还有谁?”卫桓看向他。   扬昇忽然间不说话了,过一会儿有些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跟你扯了,我要睡觉。你自己慢慢想吧。”   “嘁,奇奇怪怪。”卫桓往沙发后背一靠,倒着看见扬昇停下了脚步,半转过身,似乎想说什么。   “怎么?又舍不得我了?”   扬昇的表情有些严肃,语气也认真起来,“你查了那么多,为什么不查一查你的妖魂为什么可以回来?”   他顿了顿,临关上卧室门前又道,“你应该去找找答案。”   客厅里只剩下卫桓一个人,他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妖死了回不来,这是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事,几乎是一个定律那样确切,可他却打破了这个规定,借尸还魂了。   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自己的复活呢。   这些纷繁复杂的线索令他不愿意再想下去,试图想些别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个扬昇也真是,有了景云就不要兄弟了,说进去就进去了,还以为会陪他多聊会儿天呢。卫桓打了哈欠,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夜空,星星寥寥无几,沉沉的,很安静。   思绪一下子飘开,像是四散的云雾,找到闲暇的空隙松弛下来的神经立刻飞远,飞到天际。   多一些星星就好了。   睡不着,想看星星。   推门的声音打断遐思。回过神的卫桓发现自己下意识召唤出许多光点,碎星一样漂浮在沙发上。他将那些光统统收回,然后扭头去看,扬昇伸出一个脑袋,脸上的表情相当无语。   “开门,有人找你。”   卫桓一头雾水,“谁?”   咔的一声,玄关的大门被远程打开,扬昇直接关上卧室的门,“告诉他我要睡觉了不要给我发消息了,妈的都怪我自己多嘴……”   什么鬼。   卫桓坐起来,拖鞋只剩下一只,另一只怎么都找不到,他只好一蹦一蹦地跳到玄关,拉开那扇门,外面连个鬼都没有,夜太深,楼道里没有灯,只有一片黑暗。   “扬昇你他妈逗我……”   刚说完,溶溶的夜色之中飘来一粒光点,悠悠地出现在卫桓的面前。紧接着,一粒,又是一粒,光点如同碎金一般缓慢流动而来。   卫桓伸出手,轻柔地捉住这光,就在手指触及的那一刻,黑暗中又出现更多,一点点聚集、相连,变成一条闪烁的线,仿佛指引着什么似的,不断延伸远去。他沿着这悬浮的光一步步向前,脚步轻缓。   沿途照亮前路的星一盏盏灭掉,又前赴后继地冒出新的。碎星太美,仿佛从天空坠落,控制住思绪,让他无法拒绝。   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门前,门开着,卫桓走了进去,迎面一股凉凉的冷气,他看见云永昼仰躺在沙发上,这姿势和刚才窝在扬昇沙发上的自己如出一辙。   房间里霎时间点亮许许多多光点,一颗接着一颗,悬浮在沉黑的空间,星尘一样充盈了温软的夜色。许多光点栖息在天花板,泯灭又亮起,好像正在鲜活地闪闪发光。   他回过神,敲了两下门,“云教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闪烁的光洒在他的侧脸,碎金勾勒出漂亮的剪影。   比起遥不可及的天际,这藏了满屋的星尘简直就像是幻梦一场。有那么一瞬间,卫桓甚至恍惚地觉得这就是当年那片忽忘我花田了。而当初说着想看萤火虫的少年,此刻也开了口。   “我失眠了,想看星星。”   原以为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冷傲又倔强。可他却转过头,落满星光的双眼坦荡地看向卫桓。   “我猜你也是。” 第47章 我喜欢光   心思被看透了。   卫桓愣在门边, 好像雕塑一样僵住。他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回应, 应该说点什么,甚至不知道手应该怎么摆, 不自在的同时低下头, 发现自己竟然是穿着一只拖鞋来的, 于是更加尴尬。   可对方就这么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落在他眼里一定很傻, 卫桓只好故作轻松地摸摸后脑勺, 咧开嘴,“是因为传心, 教官才能看透我的想法吗?”   云永昼摇了摇头, “我随便猜的。”   卫桓又笑了一下, “云教官真是料事如神,这都能盲狙到,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他转过脸去,淡淡道了句, “把门关上。”   云永昼说话的时候总有种无可违抗的感觉, 卫桓听话地将门带上, 本来想跳着过去,后来一想自己都已经光着脚走了那么久,也无所谓这一下了。   他轻手轻脚走到沙发边,专程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可屁股还没有挨上去,就看见云永昼直直地盯着他。   感觉很不满意。   这是让他坐过去?   卫桓干笑着用手摁了两下自己本来准备坐的地方, 装模作样道,“啊这个沙发这个好硬啊。”说完,他立刻挪到了云永昼旁边,隔着十厘米的间距一屁股坐下来,惬意地整个人靠上去,“还是这个沙发比较软。”   云永昼这才收回眼神,卫桓心里松了口气,心想这家伙脾气还是这么古怪。   两个人无言地靠在沙发上,在扬昇那儿的时候,卫桓还有那么一点点困意,可现在到了这儿,卫桓忽然一点也不困了,不光不困,心里还直打鼓。   他觉得他是怕云永昼的,可又不是忌惮的怕,更不是真的对待师长的那种敬畏。说不清,反正每次遇到云永昼,他都觉得他不再是自己了。   夏夜很静。   云永昼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阳光与云雾的味道。   这样的念头一从脑子里冒出来,卫桓就觉得不可思议。   他刚开始学会飞行的时候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子,总是喜欢飞得很高很高,飞进云里。晴空里的云朵被太阳晒得暖和松散,可总归是还是水雾,触到皮肤上凉凉的,融化开,最后又被暖阳带走。   那种交织着温暖与微凉的奇妙混合体,和云永昼如出一辙。   “在想什么?”云永昼忽然间开口,打断了卫桓悬浮在高空中的遐思。   “没有,就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睡?”卫桓笑道,“一定是扬教官想把我赶走,讨个清静才告诉教官你的。”   云永昼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光。   卫桓习惯了他不回答。   “我今天去做了件事。”卫桓开口,又担心云永昼责难,“我绝对没有给您添麻烦……”   “我不认为你给我造成了麻烦。”   以前的他还不够麻烦吗?   “嗯……”他又开始不可避免地想要用以前的自己来试探云永昼,但他忍住了。   “你累吗?”云永昼忽然开口。   卫桓假装毫不在意,伸手抓住一枚飘落在他眼前的光点,笑着问道,“为什么要这么问?我看起来很辛苦吗?”   云永昼没有说话,像是一种默认。   卫桓的笑终于凝住,他松开那枚光点,“我只是感觉自己走在大雾里,什么也看不清。有时候就想,我干脆就坐在地上什么也不干好了,大不了一辈子出不去这场雾,浑浑噩噩过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好像不行。”卫桓抱住自己的膝盖,“我如果真的那样活下去,可能就不是我了。”   “比起在雾中挣扎、受挫,我更害怕失去我自己。”   “那就去。”   云永昼忽然开口,令卫桓不由得转过脸,望向他。   “去找回你自己。”   心忽然静下来。卫桓垂眼,笑了笑。   “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云永昼开口,“可以告诉我。”   这个傲娇的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直接了。卫桓不禁笑起来,“好啊。让我想一想,有什么事呢?”   他想到扬昇说的关于还魂的事,心想云永昼会不会知道什么,于是他试探性开口,“对了教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他想了想怎么才能说的不那么直白,“很久很久以前的人类迷信玄学,他们觉得人死之后会堕入六道轮回,投胎转世,所以同样的魂魄,可能会有前世今生。不知道这个故事你有没有听说过?”   云永昼似乎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所以?”   “所以……”卫桓笑起来,“其实我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妖有没有类似的说法?”   “没有。”云永昼回答得干脆直接,毫不留情面。   他的答案好像准备了很久,说出来的时候都可以不经过思考。   “妖魂来源于天地万物,只有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大妖怪血统可以通过繁殖维系,其他妖都是依靠生灵元气炼灵。这么庞大的体系想要运转,唯一的可能就是循环往复。”   云永昼没有看卫桓,自顾自说完一切。   “所以妖一旦失去生命,魂魄会立刻四散,回归天地之间,这样妖界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元气,才会有新的妖魂出现,妖心诞生,从而生出新的妖。”   这些说辞,身为大妖怪的卫桓再清楚不过,但他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真的觉得有奇迹,而且发生在自己身上。   “没有例外吗?”卫桓刚说完,觉得自己这样过于不依不饶,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解释自己的坚持。   忽然,卫桓想到一个绝佳的例证,“可是教官你,你不就是传说中初代金乌的转世吗?”   “我所知道的初代金乌是远古时期的大妖怪,那时候凡洲都还只是荒原一片,人类文明都没有开化就已经有了金乌的传说。”   “传说初代金乌最终化作了太阳。”云永昼看向卫桓,“你真的觉得天上的太阳就是他吗?”   “还是你觉得天上的太阳是我?”   他的咄咄逼人让卫桓愣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很快又绕回来,“不,我不想知道太阳是不是金乌,我就是想知道,所有人都说你是金乌转世,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这不是与妖魂无法转世相悖了吗?”   他的追问换来的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云永昼轻笑一声,终于开口。   “谎话说多了,就会变成真的。”   卫桓有些惊异。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并不是初代金乌转世?还是他发现自己说谎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卫桓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觉得光好看吗?”   猝不及防,云永昼问出这么一句。卫桓看向天花板与沙发之间的星河,对他突兀的话题转换没有任何质疑,很肯定地给了答案,“当然好看。”他转过头,看向云永昼的侧脸,“你觉得不好看吗?”   光芒下几乎半透明眼睫晃了晃,垂下来,云永昼的声音很沉,仿佛一片冷掉的即将坠落的云,他没有回答卫桓的反问,而是开启了另一个故事。   “我带着火的能力出生在一个偏僻的海边村庄,和母亲相依为命。虽然我没有父亲,但我妈很爱我,让我像所有小孩一样快乐地长大,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这是第一次,卫桓听见云永昼讲关于自己的事。可这个故事和他想象中相差甚远,他一直以为,云永昼就是所有人口中那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从蓬莱搬入昆仑虚,又顺理成章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山海,顺风顺水这么多年。   “我并不是一生下来身上就有初代的图腾。大概是……”他思考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聚焦在某个地方,“……我四岁或者五岁的时候吧,某一天,母亲发现我胸口忽然多了一枚太阳图腾,她很慌,告诉我,这个东西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还是照做了。”   “这么瞒下去,也没有发生什么事,直到我上小学。那个地方很偏僻,不像蓬莱也不像昆仑虚,没有那么多大妖怪,因为靠近海,班上大多都是一些水属性的小妖,我是整个班级唯一拥有火属性的孩子。”说完他轻笑一声,“所以我就成了众矢之的。”   卫桓的心沉下去。   在某些时候,优秀等同于孤独。   “我的特殊让我无法合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抓住我没有父亲这一点来嘲笑我,这些话他们可能在家里也听了很多,所以说出来的时候根本不经过思考。那时候的我被关进一个黑屋子里,他们绑住我的手脚,将那些可怜又弱小的能力用在我身上,攻击我,羞辱我。”   你妈妈勾引别人才有了你。   她被抛弃了。   你们母子俩都是不要脸的东西。   “那个时候,我母亲几乎每天都会对我说,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要在意,就当做没有听过。”云永昼抬眼,眼神冷厉,“可我那天没有听她的话,我反抗了。”   “或者说,我的意识替我反抗了。”   说着,他轻轻摆动着自己的手指,漫天星光变成了如同龙卷一样汇聚,变成了一个孩子,他的身边乍现无数的光刃,每一个都锋利无比。   “那是我第一次,觉醒光的能力。”   云永昼明明在对他笑,可卫桓却觉得好难过。   “我伤了好几个孩子,从那个黑屋子里跑了出来,吓到很多人。因为我的头发变得很长,还变成了白金色,连瞳孔也忽然变成金色,我的脸上还沾着他们的血。我甚至不敢回家。”   卫桓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靠近一些,缩短距离,“然后呢?”   “然后……我妈妈想办法弥补他们,向他们道歉。等到处理完那些事,我的身体也恢复之后,她带着我躲到了另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记得我当时还问她。”   “妈妈,我是怪物吗?”云永昼的声音还是没有太多波澜,淡淡的,没什么感情。但却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卫桓的心。   “她说不是。可如果真的不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害怕?连我母亲都害怕我。”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告诉我,以后绝对不可以使用光的能力,否则她就不要我了。”   “我很怕被抛弃。”   “但这样也没有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可以永远被隐瞒的,只要发生过,一定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所以我们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卫桓已经猜到是谁了。他伸手,够到沙发边的一张毛毯,打开来盖到云永昼的身上,又扯了一点虚虚地盖住自己,侧着身子面对着云永昼,“被谁发现了?”   “妖域联邦政府的总理,金乌家主云霆,不对,当初他还什么都不是。”云永昼的声音变得更冷了,“他亲自过来,带着几个亲信,向我母亲要走我,她当然不愿意,用自己的妖力造了一个结界把我藏在里面。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她躲了那么多年原来躲的人就是他。我母亲极力阻止,他烦了,所以对我母亲下手。”   那个被光凝聚而成的孩子一瞬间碎裂开来,化作缓缓流淌下来的金色液体。   “他知道我看得到也听得到,所以告诉我,他就是我从未谋面的父亲,他想把我接回家,只要我愿意出来,他就放了我母亲,我们一起回家。”   卫桓几乎能够想象到当时的他有多么害怕,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那个孱弱的孩子,躲在结界背后,瑟瑟发抖。   “后面的事,你大概也能想象得到。”云永昼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出来了,我母亲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为了胁迫我,特意找到妖巫,将她的妖魂抽出来,封印在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把我会说会笑的母亲,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躯壳。”   云永昼忽然沉默了。   大概是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一次开口,“我好像跑题了,本来要说初代金乌的事。”   “总之,他把我这个原本应该被他抛弃的私生子带回蓬莱,变成他名正言顺的儿子,反正他的正妻也死了,没人再阻止他。他利用传闻和谣言,让所有人相信我是初代金乌的转世。因为我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再度拥有光属性的妖,我成了天选之子,身为父亲的他也越来越有声望,一步步走到权利的最顶峰。”   “我的光属性和初代金乌并没有关系,它就这么萌生了,从那以后……”   我的世界也就彻底毁灭了。   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些光芒纯粹、干净、耀眼、美好,是遥不可及的太阳的象征,但这些都是我内心深处的黑暗催生出的产物,肮脏、恶心、噩梦一样缠绕着我,在我愤怒恐慌的时候,他们自顾自出现,变得尖锐而锋利。   每个人都在夸赞我的能力,如同赞赏一称手的兵器。听得多了,云永昼也就麻木了。   他渐渐地也觉得,这就只是一件很适合杀生的武器而已,武器是没有罪恶、也没有灵魂的。他也只不过是自己父亲最具有威慑力的武器而已。   他并不需要多么真诚的感情,只需要他们畏惧自己就够了。   唯独有一人,他从不会因为自己拥有独一无二的能力而畏惧自己,他甚至从不挑选时机,只要相遇就会靠近,缠着他,用各种手段逼迫他接受除自己以外的世界。   云永昼永远记得,身负重伤的他们被困在不死城,以为再也不见天光,再也无法回去,即便到了最绝望的时候,那家伙依旧充满希望,缠着他说话,和平常没半点分别,兴致勃勃地计算着逃出生天的可能。   直到云永昼终于忍不住,想要打碎他的希望。   [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还是说和我一起死在这里,你很开心。]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停下来,脸色苍白地捂着自己的伤口挪动身体,一点点贴近云永昼。   [小金乌,变个光给我看看。]   得不到回应,他便一直要求,像撒娇那样要求,明明声音都虚弱到说话都费力。   [就一下,给我看看嘛。]   无论云永昼如何沉默,神色如何冷硬,他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你就不能满足我这一个愿望吗?]   云永昼终于妥协,摊开被血和尘土弄得脏污的掌心,变出一枚幽微的光。   他像是夙愿得偿一样,头靠在墙壁上,伸出手,轻柔地贴近那枚光芒,满足得笑起来。   [云永昼,我喜欢你的光。]   云永昼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刻自己胸口涌动的情绪,仿佛一股冲破冰川的热流。   [虽然这里很黑,但是我有我的太阳。]   他用那双透着幽蓝的澄透瞳孔看着云永昼,笑得坚定。   [所以我不害怕。]   这一段回忆太过熟悉,熟悉到只要闭上眼,每一帧画面都会缓缓重放。   他当时的笑容,他的眼神,他说话时会有那么一点点扬起来的尾音,还有他手掌传递到自己手腕的温热体温。一切都真实反复地出现在他的梦中,一次又一次入夜。   以至于在他死后,自己根本不敢合眼。   不敢做梦。   每一个梦都在与他脆弱的意志残酷地切磋。   情绪一点点收紧。感觉就是一个晃神,七年就这样逃走了。   他到现在都时常以为,他回来的这件事,才是真正的梦。   云永昼转过脸,用那双淡漠的浅色瞳孔望着卫桓的双眼。   星光再一次复现。   “现在我再问一遍,你觉得……这些光好看吗?”   这一次卫桓没有闪躲,他直接而坦诚地回望着云永昼的双眼。   从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不解。哪有这么冷的太阳,卫桓总是这样想。直到这一刻所有的问题才有了答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实云永昼并不是真的认为这些光带来了不幸。   光就是他本身。   在他心里,不幸的根源是他自己。   卫桓的眼睛被星光照得发亮,缩在毛毯里的他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他们之间原本十厘米的距离已经快要缩短为零,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云永昼的瞳孔闪动了一下,他垂下眼,眉心微拧,闷声道,“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可以不用开口,没有必要……”   话没有说完,卫桓就抱住了他,“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早知道我就不问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卫桓有种夙愿达成的错觉。   薄薄的毛毯掩蔽住两颗贴紧的伤痕累累的心,他们鲜活地跳动着,与各自的命运抗争,也和对方的命运交缠生长。   “我不是不想回答。”卫桓的下巴抵在云永昼柔软的肩窝,“我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回答你。”   过密的相拥让云永昼的胸膛涨满了酸楚。这样真实的拥抱,在梦中也出现过。   “你的光很美。”卫桓的声音很近,近得可以直接落尽他心中那潭沉寂的湖水里,将湿淋淋的他打捞出来,重见天日。   “我喜欢你的光。”   果然,他一点也没变。   云永昼把头埋在卫桓的肩窝,也将自己的苦笑埋进去。他说这些,大概就是仗着这个人善良,仗着他有着全世界最纯粹最深刻的同理心,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把伤口扒给他看,换一个拥抱。   这明明是他最不齿的行径。   但如果为一个人剖开自己,只可能是卫桓。   “我不需要你同情我。”   “我不想同情你,我只想让你抱一下我。”卫桓紧紧地抱着他,像是在很努力地抓住一片阳光中逐渐消弭的云。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他觉得这一切很熟悉,他似乎在很久以前说过同样的话,做过同样的事。   他不是没有安慰过别人,但遇到云永昼之后,他好怕自己的安慰是徒劳的,明明云永昼说得那么冷静,可他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酸涩。   这种忐忑的情绪甚至让他开始愧疚。   “我好像一直欠你一句谢谢。”卫桓闷闷地开口。   “在我觉得我失去一切的时候,你出现了,把我拉起来。”   你让我知道,即便我遭受非议与误解,即便我失去至亲好友,失去我自己的身份。   我依然没有失去你这样一个对手。   就好像一枚悬在空中的太阳,只要太阳不消失,他就始终有追赶的目标。   空中的光点一枚一枚接连消失,黑夜逐渐恢复它本来的样子。   “公平起见,我其实也应该告诉你一个秘密……”卫桓的声音沉下去,云永昼听得出其中的迟疑。   他的手抚上他后脑,声音温柔如夏风。   “下次说吧,等你再也没有负担的时候。” 第48章 迷镜螺谷   卫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但他醒来的时候云永昼已经不在了, 沙发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的身上还盖着那张毛毯, 上面还残余着些许云永昼身上的气味。   他好像每天都很忙的样子, 早出晚归,明明就在同一个学院, 可总是碰不到面。   命运真是有趣。   上辈子的他一定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竟然会和云永昼结契,会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敞开心扉, 听云永昼诉说他的往事。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做出“如果云永昼知道真相会怎样”的假设, 但他还不清楚这是什么预兆。   难得的周末假日, 卫桓决定在沙发上多发一会儿呆,让自己休息一下。可刚伸了个懒腰,他就瞅见一个什么小东西跳上了自己的膝盖。   “嘤!”   小毛球晃着他身上的绒毛,他的背后还绑着一个小包, 看起来就像是背了一个背包似的。   “哟, 您还知道回来啊。”卫桓伸出两根手指做出要把它弹走的样子, “我感觉有一个世纪没有看到你了,以为你跑路了呢。”   小毛球吓得瑟瑟发抖。   看它这样,卫桓噗嗤一下笑出声,把手指收回来,“您这是出去度假了?”   小毛球一边嘤嘤嘤叫着,抖动着自己圆咕噜嘟的身体, 把身后小包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往外倒,“嘤嘤嘤,嘤嘤嘤。”   “这是什么啊。”卫桓看它倒出来一小块烂木头,又急慌慌把木头顶在自己的脑袋上,跳到茶几上,小圆身子一耸,正要把那一块木头抛到茶几上的杯子里。   “哎哎哎你干嘛,”卫桓抓住小毛球,“云永昼要是知道你在他的水杯里泡烂木头,肯定一把火把你烧成灰。”   可小毛球还是嘤的一声将自己头顶的木头抛了进去,神奇的是,那木头一遇到水就浮起来,还发着淡淡的光。   “这不是贯月查吗?”卫桓端起杯子,“你从哪儿搞到的。”   小时候卫桓的父亲也曾经给他带回来一块贯月查的树干,还亲手给他做了条小船,夏天的晚上他就会拖着自己的贯月查小船,放进河里,发着光的贯月查漂浮在水面,载着卫桓去河里捉小鱼。   小毛球嘤嘤嘤叫了几声,又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抖落出一个东西,这次不是烂木头了,是根快要枯掉的草,那草也是奇怪,刚从包里出来掉在毛毯上,就紧缩起来变成一条细细的红色枯草,还一拱一拱地直往地上钻。   卫桓弯腰将那草拾起来,见它扭动着身子好像很难受的样子,疑惑地问小毛球,“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小毛球一跳一跳的,似乎想要从卫桓的手里夺回小枯草,“嘤嘤嘤!”   “我看你不是度假,你是去捡垃圾了。”卫桓将那根破草扔回小毛球跟前,又用手戳了一下小毛球的小背包,“你这小垃圾桶看着不大,里头鼓鼓囊囊的还挺能装。”说完卫桓又戳了一下小毛球,“你垃圾分类了吗?”   本来还想戏弄他,门铃却响了起来。   “谁啊。”自从上次被炎燧学院的小姑娘偷拍还把照片传到论坛,卫桓对于在云永昼的住处就一直心有余悸。他低头找了一阵拖鞋,自己原本是剩的那只都不见了,沙发外倒是有副整整齐齐摆好的浅蓝色棉拖。   不管了,先穿了再说。   卫桓踩上去,发现大小竟然正好。小毛球见卫桓要走,又跳到他肩膀上,一直抖着他的小包袱。门铃响个不停,他拍了拍小毛球,“好好好,我一会儿再看你的宝贝。”说完他赶紧过去,在玄关的监控影像中看到了景云和扬昇。   “你们怎么过来了?”卫桓打开门,扬昇伸长了脖子往里望,卫桓挡在门跟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扬教官,您找什么呢?”   扬昇也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捉奸。”   听见这个词,景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也开始往里瞧,卫桓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儿,“怎么他说什么你都信。”   “我们家云教官可是大忙人儿,一大清早就走了。”卫桓靠在门边,“怎么,扬教官您找他有事儿吗?”   听见我们家三个词,扬昇的白眼简直要翻上天,“死基佬。”   卫桓笑眯眯,“死基佬说谁?”   “打住打住。”景云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每次他俩遇到一块儿就会吵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老师和学生,他抓住卫桓的手臂,语气愉悦,“阿恒,今天没课,我们一起去玩吧。”   扬昇把景云的手拽回来,“好好说话,别上手。”   卫桓见了一把将景云搂到怀里,“我就喜欢抱着说话,怎么着?”他嘚瑟完对景云说,“去哪儿?”   结果最后还是来了云生结海楼。   “景小云,你的执念也太深了。”被他们带到了上善,卫桓远远地就看到苏不豫,他差一点儿就直接挥手大喊不豫,忽然想起来苏不豫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又把伸了一半的手滑到后头,假模假样地伸了个懒腰,“今天天气不错。”   苏不豫将上善的结界打开,脸上一如既往带着浅笑,“周末云生结海楼不上课,你们来得正好。”   景云甜甜地叫了一声苏老师,看见扬昇无语的表情,卫桓也故意有样学样,叫了一声苏老师。苏不豫愣了一下,垂眸笑了。   “上次我专程调班,去看你的模拟赛对战。”苏不豫不动声色走到卫桓身边,“你很厉害,比我当初厉害多了。”   听到苏不豫专程去看他,卫桓心里很是开心,“我也看到你了,在上善的观众席。”   进入上善之后,满眼都是穿着白色制服的学生。景云是头一次来这里,才发现这里和扶摇差别很大,扶摇的楼基本上都是望不到顶的高楼,连操练场和对弈场都是大小不一悬空在天上的,树木很少,大概是害怕影响学生的飞行。可上善就不一样了,这里的楼并不多,一眼望过去很空旷,但是每走一段路就会有一片水域,或大或小,如同一个个青色蓝色的宝石错落有致地嵌在这片学院的土地上。   “哪一个楼才是云生结海楼?”景云好奇道。   “都不是。”扬昇揽住他的肩膀,“云生结海楼不是楼,等下了水你就知道了。”   景云的表情变得为难起来,“对了,我之前怕你们不带我来,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们……我其实不会游泳,所以我从来没有下过水……”   卫桓噗嗤一下笑出声,故意逗他,“啊~那你完了,去不了咯。”   看着景云失望又震惊的小表情,苏不豫心一下子就软了,朝着他摊开自己的掌心,掌心上出现三片半透明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漂亮的光泽。   “他们逗你的。”苏不豫轻声道,“拿一片,贴在额头上。”   景云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对着光看了又看,“好漂亮……”苏不豫都没着急,扬昇倒是先急了,直接拿了一片贴在景云的脑门上,又抓着景云的手把他手上那片贴在自己头上,“行了小朋友,这就可以下水了。”   “这就可以了吗?”景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还以为苏不豫会变出一个大泡泡,把他放在里面,然后带着泡泡进到水里,没想到这么简单。   苏不豫耐心解释,“这是我身上的鲛鳞,上面附着着我的妖气,在你们进入水中的时候可以为你们造出一个隐形的结界,让你们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   “好神奇啊!”景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所以只要有这个鲛鳞,所有妖都可以下水是吗?”   苏不豫点点头,“绝大部分。”   卫桓忽然间笑出声,其他三人看向他,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走神了。”   他只是听见苏不豫说绝大部分的时候,想到了云永昼。山海里诸如不语楼、云生结海楼这样的奇观不胜枚举,考进来的学生大部分都喜欢图新鲜参观一番,那时候的云永昼也不例外。那时候也是刚分完战备组,大家为了庆祝,约好一起去云生结海楼。   云永昼第一个反对,“我不去。”   卫桓:“云永昼反对无效。还有人反对吗?”右手握拳,左手手掌垫在下面,卫桓端着身子严肃地敲了三下,“云生结海楼一次,云生结海楼两次,云生结海楼三次,成交!”   云永昼:“……”   卫桓生拉硬拽把他拽到了上善,死活都不许他离开七组小分队。苏不豫给他们三人一人一片鲛鳞,大家乖乖贴好,一个接着一个下水,走在最后的云永昼看见卫桓要下去了,立刻转身离开。   “哎哎哎!你跑什么啊!”卫桓眼疾手快跑回去拽住他,伸长了胳膊抱了个结结实实,“不许跑!”   “松开!”   “我不!”卫桓抱得紧紧的,终于把云永昼拖下了水。   下去之后卫桓才知道,原来云永昼的火属性与苏不豫的水属性相克,所以他的鲛鳞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就被云永昼的妖力破掉。   后来……   欸?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卫桓忽然觉得脑子里的记忆缺了一块,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我给你贴上?”   苏不豫温柔的声音将卫桓从回忆中拉回,一抬眼看见他唇边浅浅的梨涡,恍了下神,“你说什么?”   他伸出手,指尖是那枚小小的鳞片,“我替你贴上。”可当苏不豫看到卫桓眉心的那一枚金色小点时,手指不禁一滞,直到卫桓喊了他一声,苏不豫才回神,在他额头上贴上自己的鳞片。   “下去的时候小心一点,跟紧我。”他轻声嘱咐,卫桓点头,“当然~”   四人继续往前,一路上都有学生向苏不豫打招呼,沿路叫着苏老师,卫桓心里觉得欣慰又满足,当初他几乎把不豫视作自己的亲弟弟,将自己的格斗本事全部交给他,让他不再受人欺负。那时候的不豫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引人注意。半妖的身份令他永远迷茫于自我认同,时时刻刻站在分岔路口。   卫桓总是会执拗地抓住他的手,带着他走。   [什么妖不妖人不人的,你就是苏不豫啊。]   一想到他现在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老师,卫桓就发自内心地替他开心。   途径大大小小的湖泊,终于到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蓝色海域,海面上呈现着水蓝色的烟雾,上面隐约可以看见几个字——云生结海,这是海妖的蜃楼幻术。   “到了,你想看的地方。”扬昇伸了个懒腰,做了两下热身。景云也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做着,像小雏鸟似的。   “准备好了吗?”扬昇做出跳水的准备动作,正要华丽入水,就听见卫桓在后头大声广播。   “性感扬昇,在线下海!”   没收住,扬昇扑通一下子掉进去,卫桓笑得肚子痛。景云笑够了也小心翼翼地跳进水里,怕水的他屏住呼吸,眼睛也闭得死死的,不敢睁开,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抓住,还吓得挣扎不停。   “好了好了,没事的。”   听见扬昇的声音,景云这才放下心,试着睁开眼睛,扬昇的脸在第一时间出现,还伸出手揉了一把他鼓囊囊憋着气的脸蛋,“可以呼吸,你看我还说话呢。”   的确,眼睛睁开的感觉好像和在陆地上没有区别。景云在扬昇的蹂躏下吐出一串泡泡,还打了个嗝。   卫桓游过来,他的皮肤在水里衬得很白,泛着一层漂亮的水光,他伸手指了一下景云身后,“快看,那里有水母!”   景云飞快地回过头,仔细瞅了瞅,皱起眉头,“没有啊。”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可以在水下说话,兴奋极了,转过来抓住卫桓的手,“阿恒我可以游泳了!”   扬昇很是不满意,“不是,是我先跟你说可以放心说话的吧……”   卫桓纠正了一下景云的措辞,“嗯……准确的说你并没有学会游泳……”   一旁的苏不豫拨开水,转了个身来到他身边,“景云,你要是想游泳,我可以教你。”   “别了,谢谢您。”扬昇将景云拽到自己身后,“咱们还是赶紧带着孩子见世面吧。”   苏不豫和卫桓相视一笑,耸了耸肩。云生结海楼的入口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海域,只是有许许多多成群结队的鱼群,他们一路向下游,遇到一个巨大的紫色海底珊瑚礁,几乎挡住了全部的去路。苏不豫运灵,珊瑚礁忽然间发出强烈的光芒,在妖力的指引下,左右分开,如同一扇大门那样被打开。   “这是第一层楼。”苏不豫解释完先游了进去。   “好神奇啊。”景云扶着珊瑚礁大门往里,眼睛都直了。第一层楼里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鲛人,他们上身是人形,穿着上善校服,下身则是颜色各异的鱼尾,灵巧地摆动着。这里的空间很大很大,水波的光辉折射交织,闪亮如青空,无数神奇美丽的海底生物从他们身边经过,银色的鱼群如同龙卷风一样从下往上,包裹着他们旋转向上。   景云的发丝都被水流缠绕得向上飘起,他抬头看着银色龙卷向上散开。   下一刻,一群手掌大的红色鱼类笔直地游过来,它们周身环绕着赤色的光,看起来像是海底的火焰一样,十分新奇。   “苏老师,这是什么鱼!”景云抱住一小只,“好漂亮!”   苏不豫笑着靠近,“这叫丹鱼,被他亲过之后你就可以不用游,而是像在陆地一样自在地在海里行走。”   “真的吗?”景云惊讶极了。   苏不豫点点头,唤了一声,“丹鱼。”他怀里的那条小鱼立刻钻出来,绕着景云游到他的脸颊,轻轻啄了一口,景云感觉自己浑身的阻力一瞬间消失了,他试着迈了两步,“真的诶,我真的可以走路了!”   丹鱼又绕到扬昇那儿,自作主张亲了他一口。卫桓故意起哄,“这叫间接亲吻!”那条小鱼好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摆动身子游到卫桓身边,啄了他一下。   卫桓立刻捂住自己的脸蛋,指着那条小鱼,“你这叫占便宜!”   大家笑作一团,穿过鲛人聚集的区域,他们似乎正在开着露天音乐会,乐器全都是贝壳珊瑚,琴弦也都是细细的海草,大约是因为在海底,弹奏出来的声音很是清新动人。   “鲛人都很会唱歌吗?”   “你记混了,鲛人不会唱歌,会唱歌的是海妖~”卫桓揽住他的肩膀,他们走入一个浅金色水草编制而成的隧道之中,水草上附着生长着数不清的神秘浆果。   景云看得入迷,卫桓随便摘了一个黑色的塞进嘴里,再次张口的时候声音完全变了,变成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娇滴滴对他说,“你等会儿可别被海妖迷住哦,不然你可能就回不了家啦。”   景云浑身颤了一下,“知、知道了。”   卫桓又转过头,“你们俩也快点儿呀。”   扬昇面无表情,“你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拉客……”   苏不豫脸上的笑容止不住,轻声道了句,“孩子气。”   海底青蓝色的光穿过浅金色的海草隧道,每一步看到的光都是不同的,无法还原和复刻的。穿出倾斜隧道的瞬间,一阵狂狼呼啸而过,卫桓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景云,“小心。”   苏不豫从二人身后走出来,看到了那个骑着海底摩托的学生,他抬手运灵,周遭的各色海藻纷纷在他妖力的驱使下直冲过去,追上那个学生,将他缠得死死的,拖回到苏不豫面前。   那学生的额角生了蓝色的鳞片,眼睛也是水一样的颜色,在看见苏不豫的第一眼他就开始讨好地笑,“苏、苏老师……”   苏不豫脸上虽还是笑着,但语气比平日严肃许多,“违规了吧。”   “对,对,”那学生连忙解释,“我就是着急去找朋友,她在三十五层呢老师,我游过去太费劲儿了。”   “结界穿越术呢。”苏不豫看着他,“你是要去隐藏结界的地方吧。”   学生尴尬地笑着,“老师,苏老师,您最好了,我就这一次,求求您了。千万别记我大过啊老师,再这样我就得留校察看了!”   苏不豫在水中挥手,那些缠得死死的海草松散开来,“摩托交给我。”   学生委屈兮兮地从摩托上下来,看着苏不豫用鲛珠将摩托收了,还想挣扎一下,“苏老师,您行行好,我真的不能留校啊……”   苏不豫一脸莫名,“我今天见过你吗?”说完他对身边的几人轻声道了句,“走吧。”   大家离开隧道,卫桓听见身后的学生不停地大喊老师我爱你,笑得不行。   要是当年每个老师都像不豫这样,他简直能上天。   “前面小心一点,马上就要进入第二层了。”苏不豫解释道,“每两个楼层之间的结界中间都有一段迷雾海域,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幻镜螺谷,如果不小心进去了就很难出来。”   “对,那里头晕晕乎乎的,一进去全是镜子,还是螺旋向下的,有无数个你,分都分不清……”卫桓毫无犹豫地接过话茬,可说着说着,他自己就愣住了。   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去过。   好熟悉。   巨大的白色海螺,一层一层向下,一圈一圈环游。海螺谷的内壁全是大大小小的镜子,一块一块拼接在一起,成了一座巨大的镜子迷城,数不清的玻璃镜面在海水中折射出耀眼的光,光来回交织,从左边穿透到右边,再折射回来。   在湛蓝的海水中交织出无数魅力的通路,凝成光网。每一面镜子上都反射着他的面容和身影。   不,不止他一个。   “小金乌,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脑海中冒出熟悉的声音,画面一点点还原。   云永昼的脸色不大好,薄荷色的海水令他的皮肤显现出一种艳丽的苍白,他浅棕色的发丝在水中轻轻摆动,澄透的瞳孔在色彩的叠加之下变成了宝石一样的色泽。   “你没事吧。”卫桓游过去,“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不对劲。”   “别过来。”云永昼镜壁,顺着螺谷的螺旋地面一圈一圈往下,“赶紧出去。”   卫桓赶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的侧脸。云永昼额角的那枚火焰印记似乎变得更红了,在海底如同一枚灼灼的烛光。   走着走着,云永昼忽然膝盖一软,扶着墙壁单膝跪倒在地。   “喂,云永昼!”卫桓蹲下来,试图将他拉起,却发现他额头贴着鲛鳞的皮肤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红色妖光,鲛鳞在妖光的弥散下正在逐渐脱落。   卫桓试图去抓鲛鳞,指尖尚未触及,那枚鲛鳞就在红色妖光中化作粉碎,随着洋流消逝。云永昼的身子很快就沉下去,速度之快,令卫桓措手不及。穿着炎燧制服的他周身被红色的妖光轻轻罩着,下沉的样子如同在缓缓沉入海底的一朵玫瑰,旋转往下的镜壁将一个他分出无数幻影。   一瞬间,整个迷镜螺谷仿佛下了一场玫瑰雨。   “云永昼!”   卫桓俯身向下游去,极力地试图追上下沉的云永昼。   “你等一下……”   还有一点。   还差一点。   卫桓伸出手,在薄荷色的海水鱼迷幻的光芒之中抓住云永昼的手。   “抓住你了。”   镜子里,蓝与红交融在一起。螺谷谷底的玫瑰色海草柔柔地摆动飘荡,将卫桓和云永昼掩蔽在其中。他将云永昼放在螺谷中心的白色礁石上,轻轻地晃着他的身体,“喂,云永昼,你没事吧。”   他没有睁眼,好似沉沉睡着。   “别吓我啊。”卫桓感觉他的体温在不断下降,很不正常,云永昼的体温一向比他们都要高,这让卫桓的心也跟着沉入谷底。他向上望了一眼,螺旋的天梯顶端透着一片天光。   不行,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好歹自己会游泳,应该可以带他回去。   紧迫的时机由不得他挣扎。   卫桓取下自己额间的鲛鳞,贴在了云永昼的眉心。他心一横,俯下身子。柔软的嘴唇相触的瞬间,在这深海之中,他将自己的气渡给失去意识的云永昼。   分寸拿捏得小心,温软的气流涌过,缠绵过唇齿,抵达目的地。   幻境一样的光穿透薄荷色的海水,在镜子的指使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如同玻璃纸搭建的宫殿,将两个迷途的少年困入其中。   镜壁复刻出无数的影子,每一个影子都是红与蓝的结合,都曾亲密无比的贴近。   “我带你回去。”   赤诚,纯粹,热烈,危险。   隐秘海底记得所有秘密。 第49章 新手上路   “阿恒!”   景云的声音将卫桓的思绪打断, 他抬起头, 看见剩下三个人都在看着他。   “你怎么了?”苏不豫问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卫桓神色恍惚, 他脑子里特别乱, 心脏跳得很快。   这些记忆他怎么会忘记。   “没事。”他摇了摇头,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些事没有处理, 你们继续玩, 我可能要回去了。”   景云的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你要丢下我们了吗?”   他觉得自己现在疯魔了, 看着景云都会想到云永昼。   感觉缓缓坠入海底的他睁开那双琥珀色瞳孔, 望着他。   你要丢下我吗?   不。他打消自己脑子里的幻想, 深吸一口气,对景云露出一个笑,“下次我一定陪你捉水母,反正有扬教官在, 还有苏老师。”   “那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扬昇交代两句, 便去安抚景云, “我们走吧,十五层有一个水下游乐园,我带你去。”   苏不豫开口,“你们先在这个潜艇站等一下吧,我先送他上去。”   卫桓没有拒绝,任苏不豫带着他回到第一层。一路上卫桓都没有说话, 他满脑子都是迷镜螺谷里的场景,他将自己的气渡给云永昼,带着他往上游……   然后呢。   后来发生什么了……   记忆又一次出现断点。   没有气体,他在水中撑不了太久,所以最后的结果究竟是自己先带着云永昼回到水面,还是云永昼在鲛鳞的作用下先苏醒过来?   “为什么皱眉?”   他听见苏不豫关切地发问,赶紧松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苏不豫温柔地笑了笑,“其实你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对吗?”   和刚才处罚学生一样,苏不豫连戳穿真相的方式都是最柔和的,令人根本没有办法垂死挣扎。卫桓抬眼看他,“对。其实……”   他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苏老师,我和云教官结契的事,您应该也知道,我现在身体里还有他的妖气,可能会和鲛鳞的属性有所冲突,所以我还是不下去了,免得到时候给你们添麻烦。”   还是推到结契上吧,反正苏不豫也知道这事。   说完他游上岸,等到苏不豫也上来之后,两人一起走到上善学院的入口。   苏不豫将结界打开,和卫桓一起走出去,“你真的要回去了吗?”   卫桓点点头,将自己额头上的鲛鳞取下来还给他,“谢谢您。”   苏不豫垂眸看着他指尖的鲛鳞,沉默了片刻。   “鲛鳞离开我之后就回不去了,你留着吧。”他抬眼,“或者替我扔掉。”   卫桓望着他的眼睛,将手掌收回来,脸上的笑容真诚而美好,“那我会收好的。”   看着这个熟悉的笑容,苏不豫心口一窒。   又是这样。   他宁愿卫桓不要这样。别对他笑,别说出这种话令他还存有一丝幻想。   就在卫桓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苏不豫忽然叫住了他。   回过头,苏不豫那双水绿色的眸子浸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好像有话要说,他忍不住开口,“苏老师?”   苏不豫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情绪的流淌,心脏里被他藏得足够好的涟漪正在翻搅成滔天波澜,只想倾泻而出,想什么都不顾忌。   如果现在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就好了。   他望着卫桓的双眼,脑子里的念头在疯狂叫嚣,这个毫不合适的时机将一切都说出来吧,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我知道你是谁。   我知道一切。   我……   “苏老师,你怎么了。”   卫桓心里起了疑心,可很快苏不豫就从失态的边缘恢复,他努力让自己笑得不要太牵强,说话的语气也维持以往的平和。   尽管胸口刚经历过一场海啸。   “我有点事想要找你帮我一下,明晚七点,你能来一趟上善吗?”他放弃了我有些话想对你说的表述,改成了一位老师对学生更加自然的要求。   卫桓几乎没有犹豫,脸上是爽朗的笑,“当然没问题,什么事?”   “来了我再告诉你。”苏不豫的眼里浸满了温柔,“就在这里,我等你来。”   “行。”就在此时,卫桓收到了一个通话请求,他飞快查看了一下,是清和,于是顾不上和苏不豫说太多,卫桓着急忙慌地与他分别,“老师,我这会儿是真的有要紧事儿了,我明天一定来!”   离开上善的他找到一处僻静地方,确认四周无人之后他才敢接通。卫桓发现他身后的背景和之前有些不同,于是先问道,“怎么突然联系我,你现在在哪儿?”   “你找到那个人了吗?”清和根本没有顾忌他的话,直接索要结果。   卫桓还算有耐心,他解释道,“我帮你找了,是一个瘸了腿的中年男人对吗?”   清和的表情变了变,似乎回忆起什么不太好的事,回答得很仓促,“对,是瘸了腿。他现在在哪儿?你找到他了吗?”   卫桓不明白为什么清和这么执着于这个男人,而不是实际上对他做出伤害的燕山漠,他好像根本不在乎似的。   “我现在只能查到部分,他叫老黑,现在是九尾燕平的手下,你可能不知道,燕平的身份很复杂,他是妖域的食品业巨擘,但是私底下和暗区与凡洲有很密切的灰色交易,类似人奴贩卖,和137研究所的关系也很紧密。老黑现在是燕平的心腹,你如果真的非要见到他,我觉得比较难。”   “我必须要找到他。”清和的语气根本不容置疑,他的眼神飘向别处,似乎在思考什么。   “如果你需要帮助,我愿意帮忙。”卫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情心泛滥,他只是想起了借瞳时看到的画面,当初还是孩子的他被折磨成那个样子,照理来说他应该很恨燕山漠才对,或者说整个九尾,可他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像是仇恨。   不对,与其说他不恨燕山漠,不如说仇恨并不是他当下最迫切的欲求。   清和似乎从沉思中出来,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很明显他还不愿意透露太多,“先说你的事。”   卫桓也能理解,毕竟他自己也有所隐瞒,他们目前为止也只是将对方视作信息互换的工具而已。   “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你这具身体的身份信息被抹除过,根据抹除的痕迹我追踪到了几个断点,其中有一个是彻底的屏障,这个屏障是隐形的,断点也完全追踪不到,但是我想了个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卫桓问道。   “既然这个屏障建立者与137有关,而137又是一个研究生物科技的研究所,这里面和网络有关的部门寥寥无几,我就只能逼他出来了。”   卫桓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在清和的设想里,这最后一个断点的主导者与137有关,甚至是其中内部的成员,所以他决定用挑衅的方式攻击他们的网络安全系统,逼出对方。   难怪他现在不在组织里,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卫桓没想到他为了帮他查身份这么豁的出去,他还以为像清和这样的性格不会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你这样做太危险了,把他逼出来的时候他一定会追查你的。”   清和摇头,“我做得挺小心的,一时半会儿应该找不到我。”   很快,卫桓收到一封加密传输过来的文件,他听见清和开口,“这个是我查到的,就是他隐藏和摸出了你的身份信息,他是137网安部的一个普通职工,你最好尽快来找他,我怕他发现我的目的。”   卫桓还是很担心清和,“那你现在怎么办。”   可清和却不以为然,“我最擅长的事就是隐藏身份。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来找他的时候别在闹出那么大动静了,自从上次你和阿祖去过大楼之后,现在他们的防御体系已经全部升级了。”   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老大说找人把我带到妖域躲一阵风头。”清和皱了皱眉头,“虽然我不怎么愿意去那个地方,跟他推了一阵子,但现在想想……”他忽然笑起来,“正好。”   难道他想自己来找老黑?   等等,他说的老大一定是他们这个秘密组织的领头人,他为什么可以找到人把清和带到妖域避风头?难不成他在妖域有一定的地位,或者说干脆就不是人?   “你们老大可以把你带来妖域?”卫桓提出质疑,“你们不是一个人类组织吗?”   清和也有些惊讶,“阿祖没跟你说过?我们老大不是人类啊。”   卫桓彻底惊了,“不是人类?!那他是妖?”   “半妖吧。”清和的样子看起来也不是很确定,“我都没有见过他使用妖力,但是组织里的半妖说过,老大的身上有妖气,不是很重,可能也是一个半妖。”   “他叫什么名字?”卫桓问道。   清和扬了扬眉,“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说得也有道理。比起他这么一个并不算熟识的人,性格多疑的清和自然会选择保守组织的秘密。   “对,是我对他太好奇了。无论如何,你如果真的要来妖域,一定要告诉我。”卫桓表情严肃,语气认真得不行,“你要找老黑的话,也一定要叫上我,不要单独行动。”   “干嘛?”清和的脸上 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他把面具换成了一个黑色的单边眼罩,基本上可以遮住他脸上的妖纹,只露出一点边缘,“你干嘛对我这么掏心掏肺?搞得好像生死之交似的,我们很熟吗?”   这话说得难听,但卫桓并没有被他的态度激怒,反而更加冷静,“你会需要我的,毕竟那个时候我们就都是身在妖域的人类了。”   清和神色微变,垂下头低声骂了一句啰嗦。   “你可不是第一个这么骂我的人。”卫桓眉毛扬了扬,好似受了夸奖。   “懒得跟你说。”清和准备挂断,没给卫桓继续说的机会,就在卫桓在那头疯狂说话的时候,他瞥了一眼自己桌子上胡乱写的线索。   “欸?你不是要挂吗?”卫桓没脸没皮,“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   “我的确还有一件事,可能要你帮我,”清和有些不情不愿,“当然了这件事其实特悬,我觉得就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既然你都主动请缨了那么多次,我就告诉你吧。”   合着还是我上赶着了。卫桓乐了,“那您先说,看看我能不能派上用场。”   清和垂下眼,“我……我听说,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死去的人复生。”   光是这一句话,就让卫桓心下一惊。   “当然,我自己也是不信的,我其实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我就是想试试看去找。”   清和反复犹豫,仿佛陷入了一种痛苦的情绪之中,理智挣扎着让他把这些话说完,“我试过很多办法,没有用,但我听说,妖域有一种可以唤回人类魂魄的术法,叫做招魂。虽然我不知道真假,但既然有人这么说,我还是想试试。”   招魂?   他感觉清和还在说,但是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招回人的魂魄。   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传说,自己竟然从没有听过。如果说人类的魂魄可以被召回,那妖怪呢?会不会,他就是因为这样的术法而回来的?   就在清和还在为自己几乎没有希望的要求而纠结时,卫桓率先回应了他,“这件事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你查。”   结束通话的卫桓心神不定地走向宿舍,他满脑子都是关于招魂的事。刚进入炎燧的结界,他就听见了云永昼的声音,猛地回头,身后并没有人。   他四处望了望,也没有发现云永昼的身影。   [你在哪儿?]   声音又一次出现,卫桓这才发现原来是传心,他立刻回答。   [在回宿舍的路上,怎么了?]   原以为云永昼有什么要紧事,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云永昼用一种极其别扭的语气对他说。   [我现在都还没有吃饭,你上次做的那个面勉强能吃。]   什么?   卫桓不由得笑出来,这个小少爷怎么回事啊,是不会好好说话吗?   如果换做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卫桓简直能气死,爱谁谁,谁给你的勇气这么使唤我九凤的。可偏巧这人是云永昼。   他一点也不觉得生气,甚至连放在第一优先级的招魂都忘了,只想着逗他。   [我也觉得只是勉强能吃,云教官,您要是不乐意出门,可以点外卖啊,我给你去山海大门那儿守着,取上给您拿过去,您看怎么样?]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闷闷出声。   [你上次做的面……挺好吃的,我想吃,过来找我。]   早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卫桓的嘴角简直要咧到耳朵根。   就应该好好治一治这个小金乌的傲娇病。   像这样福泽炎燧的光荣使命,也只有他小九凤愿意舍生取义,担此重任了。   不知怎的,脑子转着转着就分了岔。卫桓忽然间想起之前在云生结海楼记起的记忆,帮云永昼渡气的画面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刚才戏弄云永昼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局促。明明只是一次热心助人而已,为什么想起来的时候会这么……   他晃了晃自己的头,试图将脑子里奇奇怪怪的废料清理出去。   [你不想来,是吗?]   云永昼的声音再一次出现,沉沉的,像是憋了一场大雨的云朵。   [没有。]卫桓脱口而出,根本没有思考,[我想去……]   否认得太快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上心了,显得有点没面子。刚刚光顾着想事儿,都忘了回答他,现在又落了套,只要一遇上云永昼,卫桓就总是手忙脚乱,大失章法。   心里传来云永昼的回应,不知为什么,他隐约能感觉到对方是开心的,也有可能单纯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我等你。]   到云永昼宿舍楼下的时候,卫桓听见有人在后面叫自己,回头一看,居然是他班主任邢焰,那个风风火火的男人。   尽管极其不愿意,碍于对方目前是他的班主任,卫桓还是被迫与他上了同一台电梯,门关上之后,两人都尴尬的一批。   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邢焰。   “你来找云教官?”   卫桓尴尬地笑笑,“那什么……我来给教官送个东西……”   “是吗?”邢焰一脸迷惑,“他不是说你来他这儿住一晚吗?”   “什么?!”卫桓一脸懵逼。   我什么时候说要在他这儿住了!   可他不大敢在邢焰这里驳云永昼面子,毕竟他们现在是同事关系,谁知道会不会通气。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违心话,“邢老师,您是怎么知道的……”   邢焰爽朗道,“也是巧,我上午的时候跟他碰了个面,那时候领导给我安排了一个活,让晚上带学生巡逻,我当时随口一说,‘我班上那个人类小孩儿假期估计也没地儿去,我就带他吧。’,然后小云就过来了,一本正经的,”他的脸立刻拉下来,学着云永昼的招牌冰山脸,“他晚上要去我那儿。”   说完,邢焰耸了耸肩,“所以我就换了个学生。”   上午的事?上午他还在云永昼的宿舍呢。   合着他以为自己要在他这儿住一个周末啊。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邢焰要往外走,卫桓连忙抓住最后机会解释,“不是的邢老师,我没有要在云教官这儿过夜,我……”   “行了,周末我可不想继续当你们的管家,我还得休息呢,别事事跟我报备。”邢焰回头冲他眨了个眼,“你们假期愉快啊。”   你们???   不是的,这个油腻大叔一定不是我那个暴跳如雷的班主任。   自觉痛失清白的卫桓心如死灰地来到了云永昼的门前,刚站了没有一秒钟,门就自己开了。卫桓走进去,自然而然地换上了出门前的浅蓝色棉拖鞋,关上门,原本想好的抱怨的词儿一下子抛到脑后,开口就成了别的,“您这门就没有好好关过吧,您也不怕遭贼。”   云永昼从厨房端了一杯水走出来,一双长腿不紧不慢迈着,他又戴了第一次传心时卫桓见他戴过的银丝眼镜。   卫桓瞅了他一眼,还是觉得好看。   他觉得自己这个颜狗简直没救了。   算了算了,看在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清白不清白的,随便吧。   “您现在就要吃吗?我给您做。”   云永昼往沙发上一坐,“对。”   “那行。”卫桓乖巧应了,薄外套脱下来搁沙发扶手上,轻车熟路地朝厨房走过去,“我一会儿就做完,完了我就直接回去,不打扰您休息了。”   离厨房门口只差三步路,门就砰地一声关上,卫桓一脸懵逼,眼看着一条细长的光索从门把手那儿松开,绕过卫桓溜到后面去。   “我现在不想吃了。”   这家伙怎么回事?这是几个意思啊?   火蹭得一下子上来。   老子堂堂一只小九凤,自己送上门儿给你做牛做马的,说做饭就做饭一点儿也不含糊,怎么还一会儿吃一会儿不吃的,欺负人呢吧。   他气得转过身,看见云永昼坐在沙发上,在他转过来的时候扭头望向窗外,也不搭腔。   云永昼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但是又不清楚自己哪里说错了,他脑子飞快地转着,统共也没说几句话,怎么就把他给弄生气了呢。   “我看您也不想吃。”卫桓气鼓鼓走到沙发边上,弯腰把自己的衣服拿走,“伺候不了您,我回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光索忽然窜出来,刷刷刷把卫桓从脚到头绑得死死的,正走着步子的他两腿一缠,又被光索这么一拽,直愣愣的跟个柱子似的地倒在了云永昼身上。还坐在沙发上的云永昼愣是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水杯里的水全洒在卫桓后背上,跟下大雨似的。   准确的说,他的半个身子都倒在地上,唯独脑袋的接触点最有灵性。   卡在了云永昼大腿根。 第50章 锋芒烟火   “云永昼!”   卫桓一着急, 都忘了身为学生的卑微本分了, 手脚都被绑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把脑袋转到一边, 侧着头大叫云永昼的名字。   云永昼虽然没吭声, 心里也慌啊, 卫桓倒下来的瞬间他的脑子嗡地一下就炸开了,跟烧开了的开水壶似的又烫又吵。手一抖, 水全撒在了卫桓后背, 白色体恤上洇开一大片深色水渍,湿掉的布料贴着他微微凸起的脊骨, 一路向下延伸……   “快……松开我!”   听见他这么一叫, 云永昼才忽然间反应过来, 光索一瞬间消失,卫桓两条腿没了束缚跪倒在地,手撑着云永昼的膝盖抬起半个身子。   抬头的刹那,视线与云永昼的双眼相遇。   说不清为什么, 卫桓的下意识令他无法直视这双眼睛, 他甚至心虚地将手从他膝盖上拿开, 视线也撇到一边,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   就在对视的时候,他脑子里忽然出现海底的那一幕,想起云永昼在湛蓝海水中昏迷的模样,他苍白的皮肤,随着水流摆动的发丝, 还有他嘴唇的触感……   疯了!   卫桓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都过去了多少年了,还什么触感不触感的,真的是疯了。   “那……那什么……”卫桓跟喝大了似的,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头都不抬就往厨房跑,“我下面条去……”   “你不是要走吗?”云永昼清冷的声线从背后响起,令卫桓脚步一滞。   对啊。   老子都说了要走了啊!   要打两次脸吗?   卫桓的脸都皱了,可转过身的时候还是笑吟吟的,“我刚刚说的是气话,面还是要下的。”说完他就溜进厨房,关上了门。   怎么回事。   头昏脑涨地打开冰箱拿出食材,胡乱烧水下面,衣服湿湿的,巴在身上难受得很,卫桓单手脱了下来扔到一边。状态实在太不对劲,他做饭的时候脑子一刻不停地胡思乱想,切起菜来还想起第一次来云永昼这儿,那家伙当时还差点儿把厨房炸了,自己接盘的时候还不小心切了手。   面条在开水里咕嘟咕嘟地煮着,卫桓靠在对面的流理台上出神。   就是因为血契的痛觉转移,所以当时的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心里忽然溢出些许异样的情愫,说不清是什么,只知道这种情绪好像掺杂了一点点愉悦感。   沸腾的水和白色泡沫将锅盖顶开,热气亟不可待地四溢,卫桓回过神,连忙将火关掉。只吃面总归有点单调,他想着还是做点菜,但脑子和手似乎总是不同步,胡思乱想根本停不下来,统共就炒了两道菜,一道撒了两次盐,另一道忘了放盐。   将菜端出来的时候,卫桓甚至都忘了自己现在没穿上衣。盘子往桌上一搁,看见走过来的云永昼明显愣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把衣服脱了,习惯性找台阶的他抢先开口,“衣服太湿了我就脱了,云教官我可以借件衣服吗?”   云永昼点了下头,坐到了餐桌边。   “谢谢您。”卫桓如获大赦去到卧室拉开衣柜,本来想随便拿一件衣服往身上套,可不小心又看到了第一次来时他给自己穿的那件黑色衬衫。   他忽然想起来些什么,拿出那件衬衫,翻开里面。   上面果然绣着两个字母,WH。   这真的是他的那件衬衫!   知道真相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现在脑子已经足够乱的时候。卫桓将衬衣套在身上,动作迟缓地扣上扣子,走出卧室坐到云永昼对面。   云永昼正安安静静地吃着面,眼镜被他取下来搁在一边。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低着头没有声音,睫毛轻轻垂着,嘴唇亮亮的,比往常还要红一点。   意识到自己又把注意力放在云永昼嘴唇上的卫桓赶紧试图转移,他拿起筷子,“好吃吗?”   “嗯。”云永昼还是没有抬头。   卫桓夹了一筷子菜,好淡,几乎没有味道。   他皱着眉,又去夹另一道,咸得他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这哪里好吃了?”卫桓给自己倒了杯水灌进去,心里有点抱歉,“别吃了云教官,我今天这顿做得太失败了。”   云永昼没有说话。卫桓默认他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承认,所以他自作主张准备端起盘子,“我倒了,我们吃别的吧……”   谁知手刚碰到盘子边缘,身边就刷刷刷出现光刃,几十个围着他,吓得卫桓不敢动。可这一次这些可怕武器只存留了一两秒就消失了,卫桓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先把手收回来,听见云永昼闷闷说了句,“抱歉。”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没有,该说抱歉的是我,做得这么难吃。”卫桓的筷子在碗里搅起来,顺时针将面缠到筷子上,又逆时针散开,“我绝对不是打击报复啊,就是一不小心……”   云永昼没说话,只夹了一筷子没放盐的菜放在卫桓的面碗里,又夹了一筷子放了两次盐的菜放上去,混着面一起拌了几下,收回自己的筷子。他脸上明明还是那个冷冷的表情,但此时此刻看起来却格外地认真,“这样就刚好。”   卫桓看着自己碗里的面,嘴角自己就上扬了,他抿了抿,咳嗽了一声。   什么啊。   脑子里疯狂冒出一个形容词,尽管卫桓知道这个词特别不适合云永昼,也特别不适合由他说出来。   但他真的有点可爱。   低头吃了一口面,好像的确没有那么难吃了,不咸不淡,刚好。   两个人默默地吃面,各自怀揣着小心思,这样的场景对于卫桓来说已经变得陌生,就算是上一世,他也很久没有坐下来安安心心地和某个人好好吃顿饭。自从父母殉职之后,他就变得缺乏安全感,明明身边有很多人,有扬昇,有不豫,总是热闹无比,但他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很慌,好像这些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总有一天也会一个一个离去。他始终还是自己一个。   卫桓抬起头,看了一眼云永昼,他快要吃完了。他忽然发现,其实云永昼也没有那么冷,或者说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冷了。   再活一次的自己终于有机会好好观察他,离他更近一点。现在才知道,原来云永昼也可以有这么多表情,说话的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微小的语气波动,如果认真一点的话,其实很容易分辨他的情绪。   虽然他急了还是会放光刃,但是至少现在只会维持一秒了。   “你不吃饭,看我能饱吗?”   云永昼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卫桓。习惯性嘴炮的卫桓立马接道,“有情饮水饱。”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句话放在这个语境下好像有些不对劲,所以补了一句,“何况我已经吃饱了。”   “所以你要走了吗?”云永昼又道。   一来二去,卫桓其实也能明白云永昼的意思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天赋异禀的能力者,可以和世界上最刁难人的小动物沟通,这个小动物本身说的就不是人话,有时候还爱说反话,更多时候不爱说话,所以他需要耐心,还需要天才一般的智慧。   没错,卫桓在心里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走了。”   云永昼的嘴角微微地勾了一下,真的是微微,得亏卫桓盯得紧,不然差一点就错过。   答案正确!   他在心里欢呼雀跃了一小下。   卫桓站起来收拾碗筷,云永昼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也动手收了自己的,忽然看到身上的黑色衬衣,卫桓开口问道,“云教官,这个衣服我可以穿走吗?”   “可以。”云永昼将碗筷放到厨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但是记得带回来。”   “不能送给我吗?”卫桓站到了云永昼的身后。   “不可以,这是我的。”云永昼斩钉截铁地说完,转过身。   卫桓下意识就开了口,“这明明是……”   正面迎上云永昼,这个厨房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多少显得有些逼仄,距离一下子缩短,他似乎已经可以感受到云永昼身上的温热。   云永昼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碗筷,淡淡问道,“明明是什么?”   明明是我的衣服……   卫桓笑嘻嘻从云永昼和流理台之间钻出来,“明明……明明是我以前隔壁家小朋友养的一只猫,我给他取名叫明明,特好看,就是脾气不好。”   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这个人。   云永昼将碗筷放进池子里,耳边还是卫桓越来越小声的叨叨。   “……因为长得好看所以很多人喜欢摸他,所以他就很生气,脸拉得老长,而且不说话,闷声闷气的,但是好看,身为一只小猫,长得好看我们就原谅他吧……”   云永昼沉默地将两个人的碗筷洗出来,擦干净手。他似乎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很平淡,没有无休无止地训练,没有不允许输的硬性规定,也没有生死不计的战斗本能。   他只需要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听卫桓说一些有的没的,不需要考虑下一刻自己要奔赴哪里,不需要想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云永昼走出厨房,看着卫桓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变大了许多的小毛球,揪着他的绒毛。他也抬起头,小毛球趁着这个机会缩小了从他怀里溜出来,一跳一跳地朝云永昼奔去,好像要告状。   “嘁,那么多毛,揪两根能秃吗?”   他的小表情全部落在眼里。   这一刻云永昼才明白,在好多人的眼里,他从来都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金乌。但事实上,他比谁都迫切地渴求着这些最平淡最温暖的的东西。   卫桓就是他的人间烟火。   只有他在,云永昼才不仅仅是一件漂亮的、例无虚发的武器。他存在的意义才不只是这些尖锐锋利的光刃,可以是萤火,也可以是星辰,只要他想要。   锋芒就可以变成烟火。 第51章 惊天大瓜   卫桓虽然嘴上说了晚上不走, 但是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晚上不走的话, 他睡哪儿?又打地铺?还是说睡床上?   不不不,睡一张床有点奇怪。   为什么奇怪?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脑子乱得很, 好像里头塞进去两个小人, 一个在说着不可以啊, 你怎么能和云永昼睡一张床呢,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另一个却在反驳, 为什么不可以, 都是男的怕什么,清清白白一点都不虚。   好吵。   卫桓放弃思考这个, 他看见云永昼坐在了另一个沙发上, 从茶几下面拿出一本书。都已经是这个时代了, 科技让娱乐活动丰富到了空前的程度,可云永昼却像是前几个世纪的人,还是喜欢沉重的实体书,一页一页沉静地看。   如果是别人, 他会觉得很奇怪, 但是是云永昼, 卫桓又觉得没什么奇怪。这种双重标准在他身上似乎永远成立。   小毛球又一次跳到他膝盖上,这一次他背后又背上了那个小袋子。卫桓觉得稀奇,拿手指头戳了它一下,“你这没胳膊也没腿的,这包是怎么背上去的啊?”   小毛球气得嘤了一声,卫桓食指下意识比到嘴唇, 偷瞄了一眼云永昼,见他也微抬起眼看着自己,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抱着小毛球站起来,“我不打扰你看书,我先去卧室教育教育他。”说完卫桓就带着小毛球飞快地跑去了卧室,把门也关了起来。   “你一天天的怎么那么多事。”卫桓把小毛球往床上一扔,“我看你不是什么毛球精,是个事儿精。”   小毛球虽然气,但还是蹦跶到了卫桓的膝盖上,无比坚持地将自己背后小袋子里的东西往外抖,抖到卫桓的身上。   是一个根细细的黑条。   “你之前弄出来的那些玩意儿我还没有仔细看呢,这又是什么?”卫桓将黑条捡起来,搓了一下,又黑色的粉末留在手上,看起来好像是燃尽了的灯芯。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搓,那个灯芯居然一扭一扭地变大变长了,颜色还越来越红,从卫桓的手上挣脱出去,落到床上。   卫桓吓得伸手就像把这玩意儿弄下去,“卧槽你别把我们小少爷的床单弄脏了啊……”   可那灯芯最后变成了一个巴掌高的小人,准确的说,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美艳的红衣少女,她先是牵着自己的小裙子朝卫桓行了个礼,然后站定了,端庄地盯着卫桓,“您好,我是长明灯娘。”   卫桓一脸懵逼,“长明灯娘?”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上课的时候好像学过,这是一种非常非常古老的妖怪,古代的时候还算常见,现在越来越少,只在妖怪史上露面了。据说这种妖怪是燃烧了很久的长明灯成了精,因为活得够久,所以见识和学识十分丰富,博古通今。老师还说,长明灯娘喜欢变成一个绝色美女的样子出现在他看上的男人家里,和他谈论古今。   绝色美人……   卫桓仔细打量了一下。   还行吧。   脑子里已经出现另一个家伙的脸了。以免自己再次胡思乱想,卫桓先开了口,“你好你好,久仰大名。”他伸出一只手,发现自己的手相对长明灯娘来说实在有点大,但她倒是不觉得尴尬,有礼貌地握了握卫桓的食指。   “您好,您是人类吗?”长明灯娘狐疑地看了一眼,又深深地嗅了嗅,“您身上有妖气。”   卫桓尬笑了一下,“是,金乌的妖气。”   长明灯娘摇摇头,“还有一种妖气,虽然很微弱,暂时分辨不出,但是我可以肯定,是一个大妖怪的妖气。”   卧槽,娘娘真灵!   “您的宠物不远千里来寻找我,虽然我已很久不见世人,但见它用心恳切,我还是跑了一趟。”长明灯娘甩了两下自己的红袖,“您如果有什么问题,大可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是小毛球请人家来的,卫桓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把一直静悄悄粘到一旁的小毛球弄到自己的指尖,摸了两下。   如果说这个长明灯娘真的知道这么多事……   卫桓想了想,“我的确有些问题想问你,听人说妖域有一种术法,可以将死人的灵魂招回,我想知道真的有这种招魂术吗?哪种妖怪有这样的能力呢?”   长明灯娘听到问题,沉吟片刻,“的确有这样的术法,名叫招魂。”   还没等卫桓激动,她又开口补充,“但这样的术法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而且也并非是某一种妖怪的能力。”   卫桓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比如您屋子里那位金乌,他的能力是火,同时也有独一无二的光的能力,但他做不到招魂。招魂是一个特殊而且危险的能力,所以当初发明这一术法的妖也给了他最大程度的限定。您先等等,容我先翻阅一下笔记。”   啊,原来长明灯娘也要记笔记啊。   长明灯娘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小本本,上面的字小到卫桓根本看不清,她翻了好一会儿,翻到卫桓差点打起盹儿来。   “找到了。”长明灯娘举起自己的小本本,指了一处,“就是这个。”   卫桓眯起眼睛,努力地看了好一会儿,“……对不起我看不清。”   “是这样的。”长明灯娘将小本本收起来,“这种招魂术是妖域中的妖巫才会有的能力,也是他们最禁忌的能力之一。”   “妖巫?”卫桓似乎不记得自己曾经学过或者了解过这类妖怪。   “没错,妖巫,就像你们人类会有巫女,妖怪里自然也有。这您应该清楚。”   我还真不知道我们人类的事。   他盘腿坐在床上,“那我去哪儿可以找到妖巫?现在还有妖巫吗?”   “现在有没有妖巫我就不知道了,至于哪里能找到妖巫。”长明灯娘朝他作了个揖,“恕小女子能力有限,我也只是一个小精怪。”   这样啊。卫桓叹了口气,“没关系,我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招魂术如果真的可以招回人类亡灵,那他可以招回死去妖怪的妖魂吗?”   长明灯娘抬起头,认真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千百年前,曾有一妖竭力试过。”   “谁?”卫桓心中急切。   “这……小女子不敢说。”长明灯娘的眼睛瞟向一边。   卫桓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他顺着长明灯娘的视线望过去,是卧室的门。   云永昼?   千百年前哪有云永昼……   等等。   卫桓忽然间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初代金乌?”   长明灯娘退后几步,一脸惶恐,“这并非小女子所言,是您自己说的。”   那看来就是了。   “初代金乌想招谁的魂?”   长明灯娘实在是没想到这个人类居然是个这么难缠这么会套话的,她一脸为难,最终还是心一横,踱着步子走到了卫桓的身边,“您低下头。”   卫桓快趴下去,这才让长明灯娘躲到了自己的耳朵边,听见她小声开口,“是谁一力撑起昆仑虚而殒命?”   “……凤凰。”   卫桓好像忽然间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一下子坐起来,“你的意思是,初代金乌曾经为凤凰招魂?”   长明灯娘退了又退,裙子也来不及牵,一屁股坐倒在软软的床上,“小女子没有说,小女子不是,您别胡说。”   “对对对,我瞎说的。”   看来真的是这样。   我靠,这么绝密的八卦怎么就被他知道了。卫桓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老祖宗,初代的金乌和大凤凰啊。   “所以招魂成功了吗?”   长明灯娘只看着他,也不说话了。   诶对,当然没有成功,凤凰已经走了几千年了。   不对不对,初代金乌为什么要招凤凰的妖魂啊,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以前的人不都说金乌和凤凰王不见王?   尤其是后来再也没有凤凰的时候……   看着卫桓陷入沉思之中,长明灯娘起身又拜了一拜,“如果您的问题问完了,小女子就先走了。”   “哎哎哎你别走。”卫桓一心急拿手捉住了她。   “谁别走。”   身后忽然间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卫桓吓得一抖,感觉自己手里的小灯娘也抖个不停。卫桓扭转过头,挤出一个不大好看但也没办法的笑,“没有谁啊,哈哈哈,我在跟小毛球说话。”   “你手里握着什么?”云永昼双臂环胸,“让我看看。”   卫桓脸上的笑容快僵掉了,“什么都没有,真的~”   虽然云永昼喜欢听卫桓撒娇时的语气,但他还是严厉无比地重申了一边自己的话,“给我看。”   这个人真的油盐不进。没办法,卫桓只好闭着眼,硬着头皮将自己的手掌摊开给他。   云永昼抓住他的手腕,“你就是在跟这个东西说话?”   嗯?   卫桓睁开眼,手心里只剩下一根黑黑的灯芯,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没有,我都说了我跟小毛球说话了。这是他随便给我捡过来的一根草,是吧小毛球。”   小毛球嘤了一声,凑过来把自己的包放在床上,将小灯芯弄回包里。   幸好这个小长明灯娘机灵,要是被云永昼瞧见了,肯定会气死,居然在他的床上弄出来一个女妖。   卫桓自觉愧疚,虽然不知道心虚的来源,但他还是很狗腿地站起来关心道,“你不看书了吗?是不是看累了?”   云永昼只盯着他。   “盯着我看干什么?”卫桓笑起来,像个小动物一样笑得可爱,“看书看累了所以来看看我吗?”   他就是这么一说,习惯性贫嘴而已。谁知道下一刻,云永昼居然真的回答。   “对啊。” 第52章 怀梦少年   他的回答让卫桓不免一愣。   卧槽?这家伙怎么也学会下台阶了?还下得这么溜。   云永昼这个人真是奇怪, 有时候弯弯绕绕不说人话, 有时候又特别直接,好像闷头砸在脑袋上的苹果一样, 咚的一下, 把人砸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看我算是怎么回事, 说得还像模像样,就像是真的要来看他是的。   心乱的厉害。   “我有什么好看的……”卫桓小小声说了一句, 从云永昼身边蹿开, “我去洗澡。”   云永昼把他拽住,“等一下。”说完他拽着卫桓来到衣柜边, 将衣柜门打开后蹲下, 拉开最左边的柜子, 里面整齐摆放着许多衣物,“这些你可以穿。”   这是什么意思?卫桓也跟着蹲下来,“那除了这些我不能穿吗?”   本来云永昼就不会说话,现在被卫桓的脑回路逼得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可以。”   卫桓指了指小柜子里的衣服, “那这有和那些什么区别?”   云永昼扭过脸看向他, “这些是我新买的。”   卫桓一愣。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他脑子里有一个奇怪的语言模型,自动帮他补全了云永昼所说的话,把好端端一句这些是我新买的,变成这些是我专门为你新买的。明明是这么简陋草率的加工,他却忽然感觉脸颊烧烫起来。   “哦。”卫桓愣头愣脑,随便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来, 夹着自己的小尾巴跑去了浴室。   他根本无暇顾及云永昼的这个柜子里有多少衣服和他当年的衣服有多像。   山海的规定一向严格,只有周末的时候可以不穿校服,学生想穿什么穿什么。有时候在校园里,云永昼遇上卫桓,虽然不会上去打招呼,但是总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多看一眼。   看他今天穿的什么颜色,什么风格,心情怎样。   就看一眼,单调生活里也有了一点点念想。   闭上眼的时候还能听见隔着老远的他喊着小金乌的模样,连眼睛都特别会笑。   浴室就一个,卫桓洗完澡出来换云永昼进去。他拿了一条干毛巾胡乱擦了擦着自己的头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见地上有根草,觉得稀奇,于是捡起来仔细瞅了瞅。   “嘤嘤怪。”   小毛球听见卫桓叫他,一跳一跳的冒出来,“嘤?”   卫桓将手里那根红色蒲草摇了摇,“告诉我,这是什么?”   小毛球一边跳一边嘤嘤嘤的解释,甚至还演了起来,他先是蹦跶着将自己那个小布袋子弄出来。   “哦,布袋子里的,你带回来的。”   “嘤!”给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小毛球又啪叽一下趴在茶几上,缩成一个长条毛绒球,一拱一拱扭来扭去。   卫桓宛如一个答题比赛现场的选手,正在参加一场盛大的你比划我猜,他捏着这根小草冥思苦想,突然灵光乍现,“哦!你说他是上午我看到的那根草,往地上钻那个。”   “嘤!”   卫桓伸出手掌,小毛球弹起来碰了一下他的掌心,权当击掌。   “他怎么好像和之前长得不太一样了。”卫桓仔细瞅了瞅,好像变大了一点点,“这是什么草?”   小毛球爬上他的手背,趴上去,然后闭上眼睛突然开始睡觉,睡得呼呼响,卫桓有点懵,“你又演什么呢?”   睡觉。   怀梦?   卫桓有些惊讶,“这是怀梦草?”   小毛球登时醒了,激动地抖着自己的毛毛,“嘤嘤嘤!”   他真觉得自己现在掌握了各种生物的奇怪语言了。   “你怎么把怀梦草弄来了?这玩意儿可不好找。”   小毛球鼓起前面一大块,像是骄傲地挺起胸膛一样。   卫桓以前念高中的时候第一次知道怀梦草,当时他的同桌是个桃妖,家里有一整片妖草园,当时有好些女同学天天过来问她,“你家有怀梦草吗?”   “你家的怀梦草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可以把你家的怀梦草借我一晚吗?求求你啦。”   本来卫桓对这些小姑娘家家的东西没那么感兴趣,可一来二去的,问的人多了,他也实在是好奇,于是问道,“不是,怀梦草是什么?”   小桃妖解释道,“怀梦草是一种很少见的妖草,白天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枯草一样,会钻到地底下躲起来,到了天黑之后才会再次出来,如果他喜欢你而且妖力也够用,那可能会在夜晚的时候悄悄变成人形,但是大部分时候怀梦草都是一棵红色的蒲草。”   卫桓不解,“不就是一棵草,有什么稀奇,谁还不能变个人形了。”   “当然稀奇了!”桃妖一脸你这只无知的鸟的表情看着他,“怀梦怀梦,就是怀抱着他做梦,听说如果你抱着怀梦草睡觉,你就会梦到你最想见的人。”   “梦到最想见的人?”卫桓更加迷惑了,“为什么要梦到别人。”   “你这只没开窍的笨鸟。”桃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算了,人见人爱的小九凤怎么会陷入少女怀春的苦恼呢。”   “嘁,怀春和做梦有什么关系,你们女孩子真是奇奇怪怪的。”   “你什么都不懂,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一定也会心跳加快,忐忑不安,方寸大乱,满脑子都是他,连梦里都是他……”   “我才不会。”   回忆就此打住,卫桓盯着自己手心里这株红色小草,没想到当初那个稀罕的不得了的怀梦,现在居然被这个小毛球捡垃圾似的给捡回来了。   卫桓笑着戳了一下小毛球挺起还没有放下的胸膛,“可以啊你,妖域捡垃圾大赛总冠军。”   怀梦,怀梦……   他的脑子又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   “哎,嘤嘤怪,你说如果我抱着这棵草睡觉,会梦到谁啊。”   小毛球刚嘤了一声,就听见浴室门咔的一声打开了,云永昼裹着一身温热的水汽走出来,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半湿耷拉在前额,整个人好像也被水汽蒸得懵懵的,看起来少了很多的攻击性。   卫桓看着他径直朝卧室走过去,于是伸长了脖子问了句,“不吹头发吗?”   云永昼没有搭理,也没有停下脚步。   “哎!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不好!”   听了这句,云永昼才算是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卫桓说,“你进来。”   嗯?   卫桓没明白云永昼的意思,只呆呆地哦了一声,揣着怀梦和小毛球乖乖跟着云永昼进了卧室。看见他进来,云永昼又道,“坐下。”   “坐下干嘛?”卫桓虽然嘴里这么说,但他还是照做了,屁股刚挨上软软的床,云永昼转身就走了。   嘿这个人……   什么毛病?   不过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吹风机。他按住卫桓的头,按动了一下吹风的开关。   卫桓没有料到这个事情的展开方式,“哎你要给我吹啊。”   “别动。”云永昼按着他的脑袋。   “不是,我是想让你自己把头发吹干,你误会我了,我没让你给我吹。”卫桓还在挣扎,云永昼却突然停下来,将自己手里的吹风机停下。   他歪着头,右手拿着吹风,左手手心燃起一团久违的火焰。   “你要哪个?”   卫桓脑子里疯狂冒出自己的秀发被云永昼一把火烧没了的惨烈画面,于是立刻端庄坐好,“吹,吹,谢谢您。”   云永昼这才收了火,给他吹头发。卫桓乖乖闭上嘴,难得安静下来。   这个姿势使他看不到云永昼的脸,干脆闭上了眼睛,感觉他那双修长手指轻轻地插入自己发丝间,指腹偶尔会轻轻地蹭到他的头皮,很舒服的感觉。   死之前的他因为失去了父母,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希望远离战场平凡生活的无能梦想,他逼迫自己去往一个又一个危险之地,无论多么难的任务都尽全力去拼,只是希望可以保护更多的人。   每一次出完任务,他都会先回到那个冷冷清清的家,擦一擦父母碎掉、又被他一点点粘好的命灵碑,和他们说一会儿话,再回山海复命。   没有人知道这些秘密,卫桓从不将伤口展示给任何人,他永远笑着,无论发生什么。   走在一条没有归途的血路上,卫桓早就忘了自己想平凡度日的心。   可这一刻,那颗心竟然又有些许死灰复燃,他还在躁动着,想被人关心,想在和平时代做一些无聊的琐碎的小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英雄。   他就想做个被宠坏了的,不争气的小九凤。   鼻子一酸,有点难过。卫桓舔舔嘴唇,陷入沉默。   云永昼的手法还是很笨拙,一会儿吹这里,一会儿又吹那里,头发乱七八糟地飞起来,手忙脚乱一如既往,笨得认真。   可卫桓没有像以前那样嘲笑他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少爷,而是伸出两只手,抓住了云永昼两侧的衣服下摆。   云永昼停了一下,没说话,但卫桓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一定是在问怎么了。   “没事。”   卫桓低着头。   其实是想抱你。   想躲一躲自己的命运。   可为什么在云永昼的身边,他就会觉得安心呢?   这个问题突然间冒出来,卫桓不明白,这好像是下意识。他努力地回想,从他重生回来,遇到了很多新的朋友,也与老友重逢,心情虽然多有变化,但是和云永昼似乎是不同的。明明无论发生什么,卫桓都可以打着插科打诨的幌子理智分析,拿捏自己的态度,看起来不正经,但心里是清楚的。   除了云永昼。   一面对他,自己就又变回了那个被他彻底打败的十八岁少年。   他很早就想弄明白这一点,人的特殊性总该是有理由的,但他不确定自己的理由站得住脚。   小毛球粘着那棵怀梦草来到了卫桓的膝盖上,小草的草尖轻轻飘动。他有些怀疑这个所谓的传说,但他又有点明白那些女孩子们的想法了,或许怀梦草就是她们的一种检验方式吧。   他忽然想起小桃妖说的话。   [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一定也会心跳加快,忐忑不安,方寸大乱,满脑子都是他,连梦里都是他。]   卫桓在心里掰着手指计算中枪频率。心跳加快,好像有……命中。忐忑不安,好像也有,姑且算命中吧。方寸大乱……   满脑子都是他。   他不光满脑子是他,甚至满脑子都是自己嘴对嘴为他渡气的画面。这是不是得算两次命中啊。   难道他真的喜欢上云永昼了吗?意识到这一点的卫桓忽然间抬起头。   被他的动作打断的云永昼停下吹风,没有说话,只看着他,眉毛微微向上抬起,那是一种很温柔的小动作,无声地关心。   他一边摇头一边垂下脑袋。   还有最后一项,梦里都是他。   小毛球的绒毛和怀梦草一起飘扬。   要不要试试。   卫桓陷入这二十多年来遇到过最艰难的判断题。   任卫桓牵着衣摆,云永昼继续吹头发,他很享受这一刻,真切地感觉卫桓就在身边。不需要因为梦见他而难过,也不需要因为梦不到他而遗憾。   差不多快干掉了,云永昼关掉了吹风机的开关,周围一下子静下来,格外静,窗外的蝉鸣敲打月光。   低下头的时候,他发现卫桓有点犯困,手明明还攥着他的衣摆,眼睛却已经睁不太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和每次在不语楼上冥想课的他一模一样。   “躺好睡。”云永昼碰了碰他的手腕,卫桓这才懵懵懂懂松开他的衣角,思考实在太费精力,他下意识哦了一声,倒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困意令他说话都有些吃力,“你不吹吗?我可以……帮你……”   困成这样了,还说大话。   云永昼将吹风机放到一边,给卫桓盖上了薄被,自己拿了一个枕头,准备去外面沙发上,可刚转身,就被卫桓的手拖住手腕。   “哪儿去……”   卫桓犯困的时候说话声音会比平常软一点,慢一点,那股子好像用不完的精力被困顿抽走变成了一片轻飘飘懒懒的羽毛,飞到哪儿算哪儿。   云永昼看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腕,直白回答,“沙发。”   听见他这么说,困得睁不开眼的卫桓翻了个身,手臂伸出去拍了两下空着的另一半床,“这儿……够。”   云永昼懵了一下,站在床边有点不知所措。   有种趁虚而入的愧疚感,但又掺着忐忑的开心。   站了一小会儿,他轻手轻脚去将床边的灯关上,黑暗很快吞噬掉这个房间,他,卫桓,还有这张不大不小的床,都进了夏夜的肚子里,出不去也进不来,谁也没法打扰。   困意的威力实在太大,卫桓能感觉到床边陷下去一块,但是眼皮好沉好沉,睁不开。小毛球缩成小甲虫那么小,爬到卫桓的脸颊旁,弄得他好痒好痒。本能地伸出手把小毛球给弄下来,他想说类似“别在我脸上”的话,但出来的结果却只是黏黏糊糊的几声咕哝。   这哪里像九凤,明明是只掉进蜂蜜罐子里的小飞虫。   又黏又甜,还不乐意。   云永昼侧躺在他身边,在卫桓口中被调侃为“光之子”的他难得地借了借月光,来看他的睡脸。卫桓睡得很熟,这一点云永昼早有预料,他每次都是这样,尤其过去任务结束七组战备小队聚餐的时候,等待上菜的时间里他总是能打个小盹儿,醒来的时候脑门上还会有一个红红的印子,看起来傻傻的。   不像现在,他的眉心只剩下一个金色的点。   伸出手指,隔了几毫米的微末距离,云永昼小心地在他的脸颊上缓慢地画下三道妖痕。蓝色妖气四溢的时候,他的脸上就会出现这样的妖痕,配上他嚣张又可爱的笑。这个乖乖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类少年,曾经是世界上最桀骜的九凤。   黑夜的精华令卫桓怀里的怀梦草开始滋养生长,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个小妖草和长明灯娘一样,都会变成小小一个人形,可怀梦不一样,长出来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儿,有小臂那么高,身上裹着草叶,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格外机灵。   在卫桓熟睡的时候他就冒了出来,从被子里钻出一个小脑袋,正想看看这四周,可谁知道冒头后第一个看见的竟然是云永昼的脸,吓得他赶紧钻回去,哆嗦着小声道,“金乌……是金乌……”   原来他刚才是跟这个小妖怪在说话?   云永昼想到了之前鬼鬼祟祟的卫桓,心里略微有些不高兴。他都没有想过抱这家伙,这个小妖怪凭什么抱住他,还跟他钻一个被窝。这么一想,云永昼更加吃味,于是将被子轻轻撩开,像是拎小鸡一样拎起这个小怀梦,毫不客气地将他扔下床。   小怀梦草从地上爬起来,眼泪吧喳地拍着自己的屁股,委屈地瘪起嘴,“金乌……可怕的金乌……”   小毛球眼看着云永昼狠心将怀梦草给扔出去,瑟瑟发抖,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差一点嘤出声,云永昼却将食指放在唇边,“嘘……”小毛球这才把那个嘤硬生生憋回去,躲到了云永昼的肩窝。   卫桓翻了个身,背了过去,他略显清瘦的后背成了一幅空白的画卷,被迫归还的月光将云永昼的影子投射上去,沉沉的暗影缓缓覆盖,如同墨色浸染一般,紧密地贴上他修长漂亮的后颈,隔着衣物似乎能混入静缓流动的血脉。   黑暗沿着脊骨线条,一寸一寸,毫无缝隙地裹住全身,如同一层无法分离的外壳。   炽热的火在夏夜燃烧着,焦灼心跳烧得噼啪作响,响过窗外蝉鸣。   热切将清冷月光融化成胶着的影子,代替我拥抱你的背影。   佯装过亲密无间的样子。   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卫桓一大清早就醒了。睁眼的时候云永昼就在眼前,还在睡着,这是他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云永昼没有离开,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开心。   云永昼的睡脸好乖啊。卫桓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视线从他笔挺的鼻梁滑下去,落到他精致的唇峰。   他的嘴唇偏薄,看起来冷冷的,但是如果他笑起来,唇角会陷进去一点。意外地很甜,虽然极为罕见。   还很软。   不对不对,什么很软,卫桓惊醒,他又一次想起海底的那一幕。   什么时候才能不要老想着这些,他都快没办法直视云永昼了。   难不成他真的喜欢男人吗?他可连女生都没有亲过啊,珍贵的初吻就这么给了一个小金乌,还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也太惨了吧。   等等。   他昨晚没有做梦啊。   诶我的草呢?   突然想起来怀梦草的卫桓四处翻找,可那根红色的小草根本不在床上,怎么都找不着。   骗子,说好的抱在怀里睡觉就可以梦到想见的人呢?根本就不是真的,都是骗小姑娘的。   大概是他找草的动静实在太大,云永昼皱着眉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稍稍花了一些时间聚焦,对上卫桓的瞬间似乎受了点惊讶,于是飞快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大清早的,抽什么风?   欸找到了。云永昼一翻身,他就看到了那株红色的小草,好像就压在了他底下。   看着那个扁扁的草,卫桓超小声地抱怨,“哎呀我的少爷,你快把我的草压死了……”不对,卫桓反应过来,“不是草,是小骗子。”   抬头的时候,卫桓不小心多看了一眼,不经意间竟然发现云永昼的脖子都是红的,耳朵也红彤彤。   “云永昼……?”卫桓试探性地靠近些,对方一动不动,好像又睡着了。   他体温好烫,一靠近就跟贴近篝火一样。   “你这是做了什么梦啊,脖子红成这样……”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又躺回去。望着天花板。   唉。感觉自己费心费力做了一套卷子,最后阅卷老师不小心把卷子给弄丢了,白写了。   手指转着那棵草,卫桓眨眨眼睛。要不再试试?   回笼觉有没有用?   就在卫桓还在考虑补考的时候,背对着他的云永昼始终没有将双眼闭上,他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努力地让自己恢复镇定,别心乱,别慌。   别想起昨晚那个不该做的梦。   太想要他的梦。 第53章 师生双排   卫桓心里想着回笼觉, 可怎么都睡不着, 闭着眼摊煎饼似的在自己那一小半床上翻来覆去,没个消停。   握在手里的怀梦草见到阳光之后又缩成一团, 像株缺水过度的枯草一样萎靡不振。   算了, 晚上再做梦吧。   卫桓侧着脸看着云永昼, 一旦接受自己可能真的喜欢上他的可能,以前所有的莽撞好像都有迹可循。那么多的朋友, 他偏偏想缠着云永昼, 起初也只是觉得他很冷淡,很高高在上, 想故意搅乱他的生活。后来就成了习惯, 只要他在, 就跟上去,无论他有多冷淡。   看向云永昼的背影,卫桓心想。   这是他当初唯一认可的强者。   他就像一只趋光的飞蛾,在他周围打着转, 惹他厌烦。但其实他也想靠近他的火焰与光芒, 想成为可以被他认可的势均力敌的对手。   可卫桓暂时还分不清, 自己这样的心究竟是一种处于危险与挣扎时期的依赖,还是真真正正的喜欢。   怎样才是真正的喜欢呢?   算了,他现在怎么还有闲工夫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云永昼可是身负重担的金乌,以后指不定就要和他爸一样,可他只是一个弱小的人类, 就算曾经有过更为强大的身份,现在也不过只剩下叛徒的污名。   他本来就不太愿意告诉云永昼真相,现在更不敢了。   陷入苦思冥想中的卫桓最终还是决定起来,本来是一个可以放纵的周末,可他心里揣着太多事,反而无法专心休息。   就在卫桓用做早饭来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时候,云永昼也起来了,他听见动静,想着一会儿应该怎么借口离开。   他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要去查那个抹去他身份的黑客,要去弄明白招魂的事,要理顺这些线索,还有……   卫桓想起苏不豫的脸。   对,还要见不豫。   苏不豫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出现在脑海,令他困惑而愧疚,他回来之后遇到太多事,明明也应该将苏不豫视作和扬昇一样亲密的朋友,但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戳穿这一切。今晚没准儿就是一个合适的时间。   他知道不豫一定不会相信那些谣言。   或许他也在等自己。   发着呆,听见浴室传来声响,卫桓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他关了火,将早餐端到桌上后立马跑到浴室,看见地板都是漂浮着泡泡的水。   云永昼站在里面,看着发出声响的洗衣机轰隆隆停下来,但还在一刻不停地往外冒水。他有些无措,像个大男孩儿一样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卫桓,两个都有点惊讶的人对视一眼后,云永昼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关上门。   “哎哎哎,”卫桓用手把门抓住,一脸疑惑,“你在做什么?”   云永昼喉咙一哽,“洗被子。”   “洗被子?”卫桓皱起眉,“你们家洗被子都是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洗的?”他脱掉拖鞋,把裤腿卷到小腿,光着脚踩进去关掉了洗衣机,将盖子掀开,塞成一团的棉被一下子往外涌,像发酵过头的面团。   “好了,这个就先不管了。”卫桓拍了拍手。   云永昼似乎有些难堪,感觉自己手残的形象在卫桓这里似乎更加板上钉钉,可他还是想挽回,“我家的人就是直接洗的。”   他不想卫桓觉得自己不会做这些小事,这看起来很笨,像个无能的小少爷。但是他从小到大只被用来训练如何成为出色的刺客与杀手,他唯一擅长的事就只有战斗。   “这个洗衣机可能和教官你家那种先进科技不一样,容量小,没有压缩功能。”卫桓指着洗衣机上的功能按钮,“你看,这个是老式的自动洗衣机,而且您为什么突然要洗……”   云永昼不打算听下去,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而且他更不能面对卫桓接下来提出的问题,于是准备直接离开浴室。卫桓说着说着见他要走,拽了下他胳膊,“哎教官你生气了吗?”   就这么一拉,加上泡泡水的作用,云永昼脚下不可避免地打滑,失去平衡的后仰,卫桓吓一跳想扶住他,结果反倒被他的重量扯倒,两人双双笨手笨脚地栽倒下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卫桓摔倒在云永昼的身上。   泡泡的香气扬起来,又落下去,把他们浸在里面。   卫桓愣住了,他整个人靠在云永昼胸膛,心里揣着一只兔子,疯狂地蹦着,好像在看热闹。冲撞下来的痛感都被他忽略,只剩下慌乱的呼吸。   云永昼的后脑勺都浸在泡沫里,体重带起的巨大撞击力让泡沫四溅横飞,倒在下面的他首当其冲,嘴角、脸颊,甚至是右眼眼睫毛上,白色泡沫迷得他睁不开眼。   原本还很慌的卫桓看见云永昼这么惨,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抬起身子腿分开跪在地板,一只手支起来,“我给你擦掉,别眨眼睛,一会儿进去了更难受。”他说着,伸出手指轻轻擦拭着云永昼的睫毛,试图将那些泡沫擦掉。   闭着眼的样子再一次让卫桓想到海底的他。这些雪白的泡沫像极了海浪缝隙里的水沫,在他上下忐忑波动的心口浮动。   手指从眼角离开,迟疑地来到他嘴角,轻柔而心虚地拂去那里沾上的泡沫。   卫桓的胸膛一起一伏,喉结滚动,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离云永昼越来越近。   而闭上双眼的云永昼,脑海里复现出溅满白色泡沫的卫桓的脸,和昨晚梦里的一部分如出一辙,好像是生活故意捣蛋,乐此不疲地布置着令他心焦的恶作剧。   就在两人都差一点失去理智的时候,一阵连续的声响出现。   卫桓手指上的校戒响了。   一切都被拉回原点。好像如获大赦,得到了一个恢复清醒的借口,卫桓飞快地站起来,手指操作的时候还有些抖,悬浮出来的屏幕上显示着清和的名字。   这令他有些意外,想到云永昼还在,卫桓很快关掉了屏幕。   “怎么了?”   云永昼从水里爬起来,湿淋淋的很是狼狈。卫桓随口说了一句没事,可人已经往客厅走,甚至激活了耳后的通讯仪。他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把自己的上衣脱掉。   没过一会儿卫桓就着急要走,“云教官,我突然想起来有件很要紧的事儿,早饭已经做好了您先吃着,有什么事儿联系我。”他刚要走到玄关,就被在卧室的云永昼叫住。   他走出来,换了一套黑色的衣服,“我跟你一起出去。”   “啊?”卫桓愣了一下,可云永昼一副不可置否的样子,将门打开,见卫桓不动,他又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陪你去。”   他的眼神冷冷的。   “第二,你被我锁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   最后卫桓还是选择了第一种,因为清和真的出事了。他第二次打回去的时候清和的电话已经显示无法接通,但他收到了一个定位的地址,上面显示了一个又像弓箭又像月亮的图标。   他觉得很眼熟,忽然想起来,这是他跟着阿祖一起第一次去到他们口中的组织基地看到的图标。   一定是清和发的。   卫桓想着如何跟云永昼编出一个靠谱的理由让他信服,可他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明明自己最拿手的就是满嘴跑火车,现在面对他无法鼓起勇气说谎。   “云教官,”借助体内的金乌之力打开结界穿越术的卫桓眉心的金点亮起光芒,他一反常态地郑重道,“我现在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且我有很多事瞒着你,可能现在也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我其实不希望你参与进来,因为真的非常复杂,假如你……”   云永昼伸手握住卫桓运灵的手,一股更加强大的金乌之力涌动进他的身体。卫桓愣了愣,看见云永昼挑起眉尾。   “没有假如。”   对上这双坚定的琥珀色瞳孔,他忽然间心头一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谢谢。”   卫桓无法直接用结界穿越术去往清和所在的地方,本来准备先去暗区,可云永昼却好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一样,“在哪儿?”   “什么在哪儿?”卫桓看向他,云永昼打开他的戒指,抓住卫桓的手进行操作,硬是找出了定位,然后运灵启动结界穿越。   这还是刚才那个傻乎乎洗被子的手残小少爷吗?   卫桓不由得勾起嘴角。   但还是很有魅力。   一阵金光亮起,照理说结界穿越术只能在结界之间进行瞬移,卫桓不明白为什么云永昼可以做到直接穿越到清和定位的地点,“教官,这是怎么做的?”   “我在你定位的地方设下了结界。”   卫桓心下一惊,这种远程设定结界的能力他几乎没有见过多少人用,以前也只有他的父亲而已。   七年过去,云永昼已经这么强了吗?   他们眼前的光圈渐渐陨灭,云永昼双臂往外一展,手上一瞬间出现两把窄长光刀,样式很像过去的唐刀。卫桓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刀光闪过,两个身形高大的人倒在地上,双腿双臂都受了重伤,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来不及射出的枪支掉落一地,和血混在一起。   好快。   卫桓想起来了,以前七组训练的时候,扬教官就曾经说过,云永昼其实有非常擅长的武器,双唐刀舞得出神入化,但对于现在这样的热武器战争,刀剑已经没有什么优势,所以他总是承托妖力大范围使用高速光刃进行快攻,没有机会展示自己优秀的刺客能力。   云永昼一身煞气地朝前面走去,手中的光刀隐没消失,就在前面再次出现新的杀手时,他才突然以一种非常诡异的速度冲到那两人跟前,鬼魅一样,双手出现两把光刃,手腕翻动。   “别杀人!”卫桓下意识叫出声,但云永昼的光刀并非冲着对方喉咙去的,刺向非要害,滑步转身的他双臂交错打开,手中的光刃再一次消失,“没杀人。”   两个高大的杀手倒下去,光索出现将地上七零八落的枪全部串起来,飞到卫桓的面前,仿佛任君挑选一般。   云永昼眼神冷冷的,额角火的妖纹却气焰嚣张,“用哪把?”   卫桓唇角上扬,好久没有跟他一起战斗了,他瞟了一眼这些枪,“我嫌脏。”说完手腕的手环忽然间幻化成一把长刀,笑得像个炫耀的小孩子,可爱又嚣张,“我也有光。”   云永昼倒着后退两步,转身的时候垂着的双手再一次出现两把光刀,“人在哪儿?”   卫桓跟上来,看着定位越来越近,“应该就在附近。”   话音刚落,他们俩身后的通道燃起一堵火墙,是云永昼设下的防守。这里似乎是一个办公大楼,卫桓觉得有些眼熟,好像什么时候来过一样。   等等,这个构造,好像就是暗区和凡洲边界处的那个研究所大楼。   清和为什么会来这里?   “云教官你小心一点,”卫桓想起清和之前说过的话,“这里的防御系统很严。”   云永昼的背后出现数不清的光刃,像一个个小型无人机一样飞出来,将那些墙角隐蔽处的摄像头全部击碎得彻底。   “我只关心攻击系统。”   打起架来和以前真的是一模一样。卫桓再次试着联系清和,发现他又发送了一个定位,“我们往这边走。”   两人从楼梯上去,刚上完一层,卫桓就听见细微的声响,果然有子弹出现,但他们的光盾显然更快,实时跟随卫桓和云永昼,直到他们上去将埋伏者放倒。   “就是在这一层。”   云永昼抓住卫桓正要推安全门的手,“等一等。”   他们听见声音。   [刚刚是不是有子弹的声音?人呢?]   [陈队!刚刚监控里有两个人上来了!]   [在哪儿?现在在哪儿?]   [现在监控全部失效了!我刚刚已经通知给技术组了现在正在抢修!]   [一群废物,你们两个!给我把那个人带走关好!你们五个!给我下楼去搜,把那两个人搜出来!]   果然被抓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卫桓看了云永昼一眼,对方比了个杀人的手势,卫桓皱眉摇头,比了个叉。然后将两个握拳的手同时打开,像是撒什么东西一样做了两下。   云永昼无奈摇头,门忽然间打开,里面的人看见他们俩愣了一下。   “Hello.”卫桓笑着打招呼,就在同一时间他们的身后飞出无数光刃,子弹一般穿透前前后后这几人,他们几乎来不及呼痛就跪倒在地。   云永昼在几人倒下的瞬间已经来到了楼道正中,手中光刀挥动的速度简直可怕,一个又一个壮汉倒在他的身后,卫桓操纵光刃将另一半人的手腕统统刺伤,无法使用武器,同时将他们每个人耳边的通讯器毁掉。   “你们是什么人!”   这个声音就是头目的声音,原来是个胖子。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两柄光刀已经交叉与他的颈间,瑟瑟发抖的他看着地面,他身后瘦长的黑影竟然生出一对翅膀。   卫桓操纵光索将其他人都绑起来,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那个长着一张天生反叛脸的胖子面前,“啧啧啧,我们云教官真是人美心善,特意让你把这句话说完。”   听见这个形容词多少有点不满意的云永昼从那人的身后走出来,可那两把锋利窄长的光刀却好好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人下的不敢动弹,不断地咽着口水,“你们……你们是什么妖怪……”   卫桓仗着这张纯良无比的脸,肆无忌惮地靠近,笑得一脸天真,“你看看我,我是人类啊。”很快,他脸上的笑变了味道,扬起右眉,“说,你们把他藏哪儿了。”   那胖子脸色一变,“我不会说的,很快他们就来了,你们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他们来之前……”卫桓侧伸出两只修长细白的手,手指轻轻朝里动了动,云永昼的光刀已经进去他皮肤几毫米,皮肤刺破,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疼得那人吱哇乱叫起来,身子跟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卫桓脸色冷下来,“说不说。”   “你们……你们……”   真是麻烦。   “云教官,我没耐心了。”卫桓像是撒娇一样开口,“你来吧,他一点也不怕我。”   云永昼的双眼霎时间变成金色,火焰从那人的双脚燃起,哗的一下子烧起来,吓得那人直接尖叫出声,声音尖利,“我说!我说!我让他们把那人带到顶楼的禁闭室了!”   火焰消失。卫桓手一摆,脖子上的一把光刀直接飞下来捅了那胖子的肚子一刀。光刀全部消失,云永昼的眼睛瞟了一眼不远处通道口的玻璃窗,霎时间,大批光刃突然出现将窗玻璃击碎。   云永昼对着卫桓朝通道口扬了扬下巴,两人用差不多的速度跑过去,就在即将出去的瞬间,云永昼手臂一伸揽住卫桓的腰,搂着他飞出窗外。   “为什么要捅他?”云永昼朝天空上方飞去,气流过快令他不稳,卫桓搂了一下他的脖子,抱怨的样子像个孩子,“谁让他浪费我时间。”   云永昼嘴角勾了一下,抱着他直冲上顶楼,密布的光刃再一次击碎顶楼的窗户。两人冲进去的时候顶楼已经出现了很多武装防卫,对着他们疯狂开枪,云永昼右翼弯折护住卫桓,自己用光刃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那些短命的家伙放倒。   卫桓被他放在地上的时候觉得有点没意思,啧了一声。   “怎么?”   “跟你出来真没意思。”卫桓撇撇嘴,仗着现在的“学生”身份耍赖,“别把我当小孩儿。”   云永昼眼带笑意,收掉所有光刃。走着走着退到了卫桓身后,卫桓侧头看他,“干嘛。”   “让你表现。”   卧槽?卫桓心里得意,没想到人头狗也有给自己当最强辅助的一天。七年不见云永昼觉悟提高不少啊。   一路上遇到的杀手全都被卫桓放倒,手环或变光刃或变长刀,遇到远处埋伏只露出一个头的,他心血来潮,甚至变出一把弩,一箭放倒。   好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   感觉回到了七组的时候。   云永昼在背后帮他补刀,一下子两人就来到了禁闭室,这里的门似乎有着非常厉害的防御系统,卫桓有些头疼,“人类就喜欢搞这种复杂的密码……”   他忽然发现不对,赶紧补了句,“我们人类……”   云永昼懒得拆穿,只当没听见,他抬起掌心,手中蓄起赤色火焰,火焰越蓄越高,如同一个焰火龙卷。卫桓很少见他使用火的能力,因为光的杀伤力已经非常大了。   “要是小灵在就好了,直接炸。”   话音刚落,卫桓的面前就出现一道半圆弧型的防御结界,与此同时掌心不断扩张的火焰龙卷猛地怼上那扇门,只听砰得一声,他们面前看起来坚固无比的铁门就这么被云永昼的火给生生炸开了。   “操……”卫桓一脸惊恐地看着云永昼,半天回不过神。   “怎么了?”硝烟里,暴力肇事者也看向他,显然不理解他的惊恐。   烟呛得卫桓咳个不停,“没有咳咳咳……我怎么不知道你的火也可以爆破?”   谁知云永昼微微皱眉,一本正经道,“这种低级能力也需要展示吗?”   卫桓:“……打扰了。”他一步踏进门中,想着清和该不会被他这种低级能力误伤吧,不过进去之后他更加吃惊,关在里面的清和竟然被一个金色的球形结界罩住,自然毫发无损。   “你来了?”清和防备地指了指这个金色的罩子,“这是什么?”   “别碰,碰了就被炸死。”卫桓开玩笑,“听见刚刚爆炸的声音了吗。”   清和翻了个白眼,“我信你有鬼。”   “走走走。”卫桓拉住他就往外跑,金色防御结界也一直跟着清和,外面不出所料又一次出现一一大批杀手,他活动两下脖子,云永昼的光刃密密麻麻出现,卫桓则手持一把长刀负责近身扫荡,两人简直就是世界上杀伤力最大的武器组合,清和看着他们快到几乎要出现残影的速度,惊得说不出话。   卫桓一个转身,将云永昼左侧的袭击者一脚踢开,可连发子弹冲着他的背后而来,一枚一枚目标精准,就在距离所剩无几的时候。一把光刃出现在他的背后,旋转翻飞,将那一颗颗子弹统统挡开,射在墙上。   “卧槽比子弹还快?”   他这才感觉到云永昼帮他守住了自己的后背,说给清和,“没有比光更快的东西。”一转身,墙角那个藏起的暗杀者被卫桓飞去的长刀一刀刺中腹部,侧倒在地,光刀消失,卫桓空荡荡的手腕多出一个哑金色的手环。   时间明明没有过去多久,可地上已经是乌泱泱被他们放倒的一大片。清和啧了几声,这两个家伙简直太可怕了,这种战斗力他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跟闹着玩儿似的。   卫桓倒是没太管清和,只是朝着云永昼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像一个邀功的孩子,“云教官,你学生厉害嘛?”   云永昼瞟了他一眼,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意味,卫桓这个傻子看不透,可在清和这个明眼人眼里,完全是实打实的宠溺。   “厉不厉害?”卫桓不依不饶。实在是被他逼得紧了,云永昼才淡淡道,“厉害,走吧。”   卫桓拽上清和一起赶上云永昼,心里美滋滋的,还不忘打嘴炮,“那也是老师教得好。”   “没想到你这个人类还挺强。”清和嘴里不饶人,“开了眼界了。”   “那是。”卫桓得意,“国服第一刺客都给我当辅助了,史上最牛逼师生双排。”   清和呵呵两声,想起刚才云永昼看向这个撒娇怪的表情,“得了吧。”   “明明是夫妻双打。” 第54章 光的信徒   卫桓白了他一眼, “少废话。”   清和的眼睛有意无意盯着云永昼的背影, 这明明白白是一只妖,而且是只很强的妖。他偏头对卫桓说, “你不准备介绍介绍?”   “介绍?”卫桓自然道, “我刚刚不是说了?这是我老师。”   清和冷笑, “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们老师会陪着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知道你做这种事不罚你禁闭就算是好的了。”   别说, 还真是不来就禁闭。   这个清和怎么这么门儿清。   看着与他们二人距离不远的高大背影, 卫桓小声道,“是比老师的关系还要近一点点, 出去了再跟你说。”趁着清和还没有开始新的质问, 卫桓赶紧转移了话题, “等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说要去妖域吗?”   “我追踪到那个断点有新的动态数据,指向这边的一个地点,我想走之前亲自来看看。”   居然还是为了他的事?卫桓不免有些惊讶, “你怎么还在操心我的事?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只是交易的关系……”   这句话一说完, 云永昼就突然间停下脚步转过头盯着二人。   清和作为时刻头脑清醒的人立马感受到云永昼眼神中的杀气, 抬起两手解释,“等等,这个铁憨憨说的交易是交换情报,绝对不是那种肮脏的交易。”   “你说谁肮脏?”卫桓推了他一把。清和看着云永昼转过头,尬笑两声,“你不肮脏。你蠢。”   “毒舌。”   “白痴。”清和懒得继续和他斗嘴, 于是低头点击了一下自己左手的尾戒,就在触碰的瞬间左手手掌出现一块虚拟屏,清和一边走一边进行操作,“就在下下个楼层。”   云永昼人还没走到,光刃就已经事先去疯狂摧毁掉大楼的监控摄像,清和一开始只是以为他是担心那些人追上来,但他仔细一想不管来多少人,云永昼都不会虚的,他的战力弄垮这一整栋楼都没关系。   所以他是不想暴露身份?   “你可以不用拆摄像。”清和在他身后道,“我可以黑掉数据,保证不泄露你身份。”   听到清和的话,云永昼侧头看了他一眼,但是光刃还是没有停。卫桓笑道,“你让他弄。”   依照清和提供的地址定位,他们离目标越来越近。卫桓走上前和云永昼并肩,清和走在后面,低头看着屏幕,他已经黑掉了这一层楼的摄像头,可以清楚地看到各个方位的防守。   “东北角有一队,七八个人,办公室门口十个左右,楼道里巡逻的有一个小队,电梯口四个,安全通道口六个。”   卫桓有点疑惑,“弄这么多人干什么?这层楼是什么楼?”   “好像是研究所老大的办公室。”   研究所老大?卫桓忽然想到之前他逃出来时候阿祖跟他提过一嘴的杨疏,“你说的是那个杨博士?”   “嗯。”清和解释他的信息来源,“那个人的数据流其实是严格加密了的,但是我花了一点时间破解了路径,如果没有差错,应该就是这个办公室。”   卫桓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激动,这样一来说不定就可以找到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了,这对他来说是一条突破性的线索,尽管他还不确定这具身体是否与自己的妖魂回归有关。   “还是去安全通道?”   卫桓愣了一下,看向发问的云永昼。   “有方案吗?”云永昼又道,“没有我就随便来了。”   这话说得让卫桓有点懵,可听他的语气几乎毫不犹豫。虽然这种细节其实很可能只是无心的下意识,但卫桓还是有点疑惑,云永昼是教官,可他刚刚问作战方案的感觉让他觉得好熟悉。   “电梯人少,不过地儿太小施展不开,安全通道吧,光刃先开路,我带着清和进去,你帮我们守一下外面,尽量不杀生。”   “嗯。”   清和更疑惑了,这哪里是什么师生,哪有老师听学生安排的,谁是谁老师?糟小伙子坏得很,我信你才是有鬼。   来到安全通道外面,他们已经可以听见里面巡逻的声音。   [开门。]卫桓对着云永昼使出传心。   云永昼望了他一眼,点了一下头。四团金乌之火骤现,贴上安全通道门的四个角,卫桓和清和面前出现金色的光防护罩,霎时间一声巨响,安全通道的大门被金乌之火生生炸开,倒在一片硝烟之中,就在里面的人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数之不尽的金色光刃已经从硝烟之中飞出,精准无误地刺中他们的手脚,惨叫声此起彼伏。   卫桓直叹气,[我没让你这么开门!]   胸口传来云永昼认真的回应。   [我以为你喜欢用炸的。]   [我什么时候……]卫桓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是说扬灵可以炸来着,但是也不是什么时候都……   “他不用这个罩子的吗?”清和忽然开口打断了卫桓的思路。   “他不用。”卫桓抬起右手,手腕的亚金色手环瞬间变作一把半人高的长刀,“他是火属性里最强大的不焚金乌。”   清和一惊,灵魂发问,“强过凤凰?”   “这种引战的问题你猜我回不回答?”前面冲过来一个躲开了光刃的家伙,看起来挺厉害,卫桓的长刀掷出,在空中旋转着飞去那人面前,就在他手指扣动扳机之前砍中他手腕。   卫桓上步冲去,手伸在他手腕下面,接住那人松手后掉落下来的手枪,然后一脚侧踹上他头颅,身后的几个人冲上来开枪。卫桓懒得将光刀变成光盾,干脆抓住这个被他踹得半昏迷的人,用他身体作为掩护。   云永昼的光刃追上去,将那些家伙一一放倒。卫桓手一松,那人倒在地上起不来,他回头对清和道,“会用枪吗?”   清和抬手,“拿来。”   枪刚抛过去,卫桓背后就出现三个黑衣人,他一转身,还没来得及下手,那几个人就连连中了数枪,倒在地上。   卫桓转过身,看着清和将举枪的手放下,朝他笑了一下。   这么准的枪法,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可以啊,蒙着一只眼睛都这么稳。”   清和笑笑,“那是。”   三人继续,卫桓冲锋在前,转角处又一次出现三个身穿黑衣的警卫,一个比一个高大。他一脚踩上墙边的消防箱,三两步蹬飞身上去双腿倒绞住打头阵那人的脖子,双腿一拧转了半圈。   手里的光刀瞬息间化作多柄光刃飞射而出,将身后的几个人刺得跪地不起,他身子后仰一倒,翻空站稳在地,被他绞脖的人却快要窒息,倒在地上挣扎不断。   “我靠。”清和上前,“这么牛逼的吗?”   卫桓站定,光刃回到他手腕,又听见清和补充一句,“替您未来老公担心。”他一懵,“替谁?”   两人闲聊的时候,侧面楼道竟然有一道暗门猛地被打开,里面出来两个高大黑影,还没看清,一个鬼魅般的影子便带着摇晃的刀光来到他们面前,手腕翻飞,那两个预备埋伏的家伙就重伤倒地。   手持双唐刀的云永昼掌心妖力外溢,刀幻化回光逐渐幻灭,刀刃的血滴回地面,半点没有被光带走。   “少说废话。”   清和心里摇头。   对不起打扰了,我也不知道该替谁担心。   整个楼层的人都被他们轻松放倒,清和和卫桓来到了他锁定定位的房间,这扇门需要进行脸孔核验,可他们很明显都没有权限。   “这怎么办?”卫桓已经对这个楼的权限搞到没脾气了,他叹气的时候瞟了一眼身后的云永昼,对方也看着他,用传心发出一声疑问。   [炸吗?]   [不不不暂时别炸,看看清和怎么办?]   云永昼的嘴唇微微抿起些许,像是一个不得主人重用的宠物。   好可爱,从昨天起他怎么看云永昼怎么可爱,眼睛时不时就落到他身上。卫桓心里像是爆开了爆米花,甜滋滋的。   [如果他没办法呢?]   卫桓耸耸肩,[应该有办法的吧,他特别厉害,一直帮我查很难查的东西,超级……]   谁知话说到一半,云永昼那个冷冷淡淡的声音就将他打断。   [你这么喜欢他?]   卫桓一着急,竟然忘了传心直接开口反驳起来,“谁喜欢他了?”   正在试图更新电子面具数据库的清和扭过头,看着身后两个人,“喜欢谁?”   云永昼冷冷的不说话,卫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给自己找台阶下,“我……那什么,我想起来我们社团的话剧台词了,就想练练口条,哈哈哈,”说着他开始胡编乱造,怀着充沛的感情,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哦英俊的罗密欧,谁会不喜欢您呢?您是如此的风流倜傥,魅力十足……”   清和低声骂了一句神经便转了过去,卫桓松了口气,眼睛瞟向一边的云永昼,嘴里还下意识念叨着没消停,“谁会不喜欢您呢……”双臂环胸的云永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一副看你表演的表情。   [我没说我喜欢他。]卫桓赶紧消停了重新用回传心。   [那为什么这么激动。]云永昼淡淡反问。   我……卫桓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竟然有点语塞。清和开启电子面具,似乎已经开始试着打开大门权限了。   云永昼又一次追问,[你怕什么?]   卫桓犹豫不决,好不容易心一横,[我怕你……]   “开了!”   门缓缓上移到天花板,卫桓又把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跟着清和走进去。里面看起来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防守精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办公室。   但卫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清和一进去就直奔对方办公室操作台,找了一圈才找到控制面板,他双手放在上面飞快地操作起来。   “麻烦死了,这个面板录入指纹。”   “那怎么办?”卫桓也跟着过去,“你的身份会不会马上就被查到啊。”   云永昼朝他们俩那儿望了一眼,然后就将注意力放到门外。   清和解开第一轮密码的时候将双手抬起来凑到卫桓跟前,“看。”   卫桓抓住他的手指,乍一看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可握住的时候感觉不对,仔细一看。   “你手指上的指纹呢?”   “磨没了。”清和的语气轻描淡写,调整了一下自己右眼的眼罩,弯着腰继续操作。联想起清和之前的经历,卫桓心里不免有些难过,这些年他为了隐姓埋名追查自己想要的,一定是煞费苦心。可清和为什么会如此害怕自己的身份被人查出来。   难不成他的身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这个安全系统的ai修复速度太快了,”清和解开几个,卫桓听见办公柜发出咔咔的声音,他走过去蹲下,来开柜子,里面只有一些纸质文件,来不及自己看,卫桓统统拿了出来。   最后一层似乎是个保险柜。   “这一个打不开。该死。”清和有些急躁,额头都冒出一层细密汗珠,“为什么会解不开……”   连续好几次都是失败。   云永昼的眼睛盯着门外,瞳孔聚焦到地面,他也蹲了下来,手掌贴在地面。   有震动,很细微。   保险柜的表面并没有什么密码锁之类的东西,卫桓试着用手碰了一下,发现上面竟然出现一个全息面板,最中心是一个陷入式的空位,形状大小似乎正好放进去一个指尖。   卫桓试着伸出食指指尖,按在那个嵌入式的空位中,这一举动被清和看到,“别乱动,这个系统有攻击功能。”   果然,就在他按上去的瞬间,指尖一痛,卫桓迅速收回手,指尖被什么东西戳破,渗出一滴血。   这血滴仿佛在全息操作台上化作无数红色的细线,沿着数不清的缝隙流淌四散,最终在一阵蓝光中消失。   房间中忽然传出ai的声音,“正在核验身份和权限。”   “完了,我没有权限怎么办?”   清和的表情也很凝重,“我这边看能不能切断他们的攻击源,我也只能试试看……”   卫桓的手环都自动幻化成光盾,清和的面前也出现了光的保护罩,是云永昼布下的结界。   谁知,就在大家都以为系统会因为权限入侵而进行反击的时候,那个保险柜的柜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核验成功,欢迎回来,小安。]   “卧槽?”卫桓有些惊了,他看向清和,清和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居然会有权限?这怎么可能?”他跑了过来,“保险箱里是什么?”   蹲在地上的卫桓拉开保险柜的门,里面比他想象中空荡许多,只有一块手表,而且看起来更像是电子儿童表。   小安又是谁?   一直没有作声的云永昼突然间离开房间,并用火墙将门死死封住,只冷冷留下一句,“别出来。”   卫桓拿出手表站起来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可云永昼已经不在,他想追上去,可忽然间地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如同地震一般。卫桓稳住自己,对清和大喊:“别慌,这个结界的承重很强。”   “地震了?还是爆炸?”清和一边将可以拿走的资料统统装包里,然后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病毒移植到系统中,这些病毒以指数级增长的速率在千万个系统端口进行入侵。   半分钟后,连大楼里的电都断掉。   “系统瘫痪了,不过可能是暂时的,能少一点麻烦是一点。”   卫桓点头,“你现在里面等着,这里比较安全,我得出去一下。”   清和抓住他,“他不是说不出去吗?”   “他喜欢独来独往,但是我不行。”卫桓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开口,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忽然身体一顿。   这句话他是不是曾经说过。   记忆断层的感觉再一次出现,脑子里开始涌出他所不熟悉的画面。   黑色战斗服,浑身是伤的云永昼,还有残破的废墟与黑暗。   [虽然你这人喜欢独来独往,但我可不行。]   [穿着一样的衣服,我们就是战友。]   [你可以替我收尸,但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呼吸突然间变得急促,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一样,闷痛不已。   “你怎么了?”清和也发现他不对劲,走过来扶住他,“没事吧。”   卫桓摇头,抓住清和的手腕,“你的结界可以过火墙,但是你先别出来。”   “那你呢?你是人类啊。”   卫桓摇摇头,坚定地看着那扇门,“我有金乌之血。”   曾经对火焰有着天然恐惧的卫桓坚定地走向那面熊熊燃烧的火墙。   说他所言,清和眼睁睁看着他毫发无损地穿过烈火,离开这个房间。   系统瘫痪导致楼道走廊一片漆黑,清和身上的光之结界是唯一的光源。   云永昼呢?   卫桓心急如焚。手环变作一把光剑被他握在手中,“云永昼!”   就在他大喊出声的瞬间,左侧的墙壁轰然炸开,云永昼的羽翼在黑暗中散发着光,他的双手控出两条巨大的火龙,对准墙壁里某种东西,大概是他的攻击对象。   卫桓顺着火光跑过去,不顾云永昼地阻拦踩着废墟上的石块,直接奔上金乌之火攻击的目标,火焰在他的背后燃烧,就在他挥舞着光剑预备一击刺上对方的时候,才惊人地发现,那是个人类。   他的光剑没有握稳,没有刺中那人的胸膛,被他用手一挡,一双手被生生斩断。可就在卫桓有些自责的时候,那双断掉的血肉截面竟然自己重新生出一双手,一双黑色的如同妖爪的手。   “这不是人类!”云永昼知道他上当了,羽翼一展,数不尽的光刃飞射而出,刺中那家伙的胸膛。血溅在卫桓脸上,是人血没有错。   他看向这双手,还有那人脸上暴起的紫色血管。   不是人……   云永昼懒得试探,直接变出千百个光刃密集地飞射向目标,几乎将他粉身碎骨。   浑身插满光刃的“人类”倒下去,身上涌起一股紫色的妖气,消散干净。   结束了?   就在卫桓将注意力放到那尸体身上时,他们身后的墙壁也被什么东西重重地从里面砸开,石块飞溅,他飞快转身,为云永昼的后背织出结界。   就在下一秒,黑暗墙壁中出现第二个目标,同样看起来和人类别无二致,可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红得滴血,他的身后出现数十条粗壮有力的深绿色藤蔓,被云永昼的光刃斩断后出现更多,除之不尽。   这样躲着不行。   “别出去!”   卫桓没有听云永昼的话,离开了结界范围,他深吸一口气。   刚才云永昼除掉人类的本体就结束了,所以这一个说不定也是。   只要能跑过这玩意儿的藤蔓。   一定可以。   手中的光剑变得狭长,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藤蔓在卫桓离开结界的瞬间就盯上他,巨蛇一般扭曲而飞快地朝他延伸而来,卫桓左避右躲,手腕翻飞地速度越来越快,黑暗中只剩下四溢的剑光。   藤蔓几乎要将卫桓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密不透风好似蝉蛹。卫桓独自一人深入虎穴,艰难地斩断着试图阻挡他靠近他的藤蔓。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卫桓越是靠近,那些藤蔓越是开始围住本体的那个“人类”身体,如同一种庇护。   他将体内的妖力涌入右臂,猛地劈开那个被粗壮藤蔓编织的壁垒,露出那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人类面孔。   卫桓心一横,光刀砍向他的身体,但他似乎有着极强的自愈力,就算被砍去手和脚,也很快就能将断肢借上。   甚至手脚错乱,移花接木一般。   不对,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难道说他错了……   “找他的妖心!”   他听见云永昼的声音,一瞬间惊醒。   他动用自己体内的金乌之力去寻找妖气的共鸣,光刃在前面劈砍着这个不停不休的妖傀,而他闭上了双眼。   黑暗中,他感觉自己身后有一天炽热无比的光源,如同太阳。   那是金乌燃烧的心。   而茫茫黑暗之中,他努力的寻找着另外的妖气来源。耳边是混乱不堪的战斗和凄厉的嘶鸣,眼前是茫茫一片黑暗。   一刹那,某种墨绿色的光闪过,一瞬即逝。   卫桓凝神寻找。   又一次出现!甩到右边。   他睁开双眼。   原来如此。   “妖心在藤蔓上!”   一瞬间,卫桓全身的妖力沸腾起来,金光从藤蔓缠绕出的甬道中四溢而出,爆发出的光刃如万箭齐发,将那些藤蔓统统斩碎。   那个人类的身体倒下去,被碎掉的藤蔓裹住,蠕虫般进入他的皮肉之中,卫桓眉头紧皱,右手出现一把光刀。   这威力还不够。   他看见最后一根断掉的,碗口粗的藤蔓变成红色,刺入那人的前额。   就是这个!   就在他准备抬起光刀直接砍向那个藤蔓时,卫桓忽然感觉一股炽热的强大力量将他包裹。   云永昼从背后环抱住他,两只手坚定地握住卫桓持刀的双手。   “感受我。”   他的声音如同魔咒一样,一瞬间控制住卫桓的全部意念。   除了云永昼,他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前所未有的光与热将他包围,从他的手心涌动出强大的无可违抗的妖力,全部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强大到令他的血液都烧到沸腾。   卫桓手中幻化出一柄巨大的光刀,使命达成的云永昼松开手。   他高举巨刀,狠狠一劈,墨绿色的妖魂陨灭于撕心裂肺的嘶鸣中。   仿佛被这一刀抽干了气力,这副人类身体终究无法抵抗这么强烈的战斗损耗。卫桓身形不稳,手中光刀消失的瞬间,整个人失去控制后仰过去,倒在了云永昼怀里,浑身上下痛到颤抖不停。   他是不是快死了。   身体里忽然死灰复燃一般,出现了另一种力量,很微弱,很渺小。   蓝色的光芒。   激荡的妖魂与妖气在这脆弱而不合身的躯壳里肆无忌惮地冲撞,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块骨骼都如同粉碎一般。   风,他的耳边似乎出现了幻听。   风的声音……   “没事的,很快就好。”   卫桓听见云永昼温柔安抚的声音,感觉他修长温暖的手从身后向前绕,亲密地贴在他的脖子一路往上,下颌、嘴唇、眼睑……   沿途的滚烫在眉心停驻。   他的手指轻按在眉心,一股强大的治愈力涌进骨血之中。   云永昼的脸就在他的脸侧,从背后抱住他,贴得那么近。   恢复气力的卫桓忽然转过身,紧紧地拥抱住云永昼,用自己的眉心抵着他的下巴,几乎整个人贴上去,手臂搂住他的腰,闭上了眼睛。   毫无缝隙,就快在这炽热之中融化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株可怕的植物,缠绕着,紧贴着,饥渴而贪婪地汲取着太阳的热流与养分。   像一个快要被私欲吞噬的,光的信徒。 第55章 灵魂挣扎   云永昼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相拥。   他急促的呼吸被黑暗无限放大, 落雨一般砸进云永昼的心里, 令他怎样都无法平静。他知道卫桓只是在借着自己的妖力镇压他身体里的妖气,他很清楚。他原本也可以趁着这样的机会回抱住他, 但他没有。   他喜欢卫桓, 所以给他最完整的尊重与自由。   身体里妖气强烈的冲撞渐渐平息, 被暖热的光充盈,卫桓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 睁开双眼的他, 看见了云永昼衣领处若隐若现的锁骨,他一下子反应过来。   我怎么抱住他了?   卫桓飞快地松开自己的胳膊, 像个撞了弹簧的小鸡似的吧唧一下后退, 然后又局促地退了小半步, 摇摇晃晃差点没站稳。   “那个……我刚刚好像……”卫桓连头也不敢抬,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刚刚那个时候他做出的行为的确是没有过脑子的,自然而然就抱住了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 我特别疼……然后……”   云永昼没有任由他继续说下去,冷着声音打断了,“我知道。”   你不知道。   卫桓下意识的反驳吓了自己一跳。   他笑起来,掩饰此刻内心的不安,然后很快转移了话题,“幸好有你, 不然刚刚我没准儿会死在里面……哦对了,清和还在那边,我去看看他。”刚走了没几步,卫桓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痛,他停下脚步,低头用手揉了两下。   好难受。   算了,先过去再说。就在卫桓准备离开的时候,云永昼叫住了他,“等一下。”   他走到卫桓面前,把他揉眼睛的手拿下来,手捧着他的右侧脸颊,拇指在他薄薄的眼睑上轻轻擦拭了两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卫桓觉得好受多了。   “去吧。”   卫桓哦了一声,办公室门口的火墙熄灭,清和正在里面翻着什么,察觉到有人进来非常警觉地把枪对准门口,看清对方身份之后才把枪放下,“你没事吧?”   卫桓摇摇头,“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清和将资料统统收好,“刚刚外面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你们回不来了。”   卫桓看向清和的眼睛,“我怀疑他们的妖傀计划其实已经成功了。”   “你说什么?”清和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你刚刚看到了妖傀。”   云永昼开口,“交过手了,的确是人类和妖的混合体,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说。”   就在云永昼准备运灵启动结界穿越的时候,忽然间一道蓝光闪过。   一柄弯月状的刀刃飞向云永昼的手腕,他的意念反应更快,光刃一瞬间凝成,将那刀刃挡开。   “谁?”大家很快警觉起来,清和查看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那柄被挡开的刀刃飞出去之后插到了墙壁上,他看得清清楚楚。   蓝色的刀刃。   云永昼刚迈出一步,那刀刃便幻化成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颤栗了,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卫桓。   卫桓显然比他更加震惊,连伪装都来不及,瞳孔晃动不停,手握成拳,脸上的肌肉都不自然地绷紧。   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巧合。   一定是……   忽然间,办公室的玻璃窗遭到了可怕的袭击,数不清的蓝色刀刃飞射进来,一瞬间将窗玻璃击得粉碎,云永昼抬手一挥,织出一片结界挡住他们。   但这刀刃的强度大到惊人,结界竟然开始出现裂缝,毫不知情的清和看着这裂纹,“怎么会这么强?”   卫桓已经快要失去理智思考的能力,他一步一步向前,朝着结界外走去,云永昼察觉到,手腕伸出一条光索将卫桓的胳膊缠住,“你先等等。”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费尽心思想要扯开光索,但越扯光索越紧。清和很快发现不对劲,“你怎么了?魏恒?”   魏恒这个名字让卫桓几近崩溃的大脑有了短暂的清晰。   可下一秒更觉得恶心。   他红着眼睛看向这些企图刺穿结界的蓝色飞刃。   不,是风刃。   一切都熟悉到令人觉得恶心。这原本是他的能力,是他九凤的御风造物术。   窗外出现翅膀的声音。   卫桓第一时间感应到,双手凝聚妖力,腕间的手环变作尖锐锋利的光锥穿透结界飞向那个目标,翅膀扇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刺中他身体的光锥飞出来,在半空中变作锁链,一圈一圈缠住那个盗窃者,死死缠住。   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他控制不住。   “云永昼,杀了他。”   清和头一次见魏恒如此失态,这副样子几乎就是想直接杀了那个人,可明明他什么时候都是一个留有余地的性子。他原本试图看一看那个隐藏起来的杀手究竟是谁,能让魏恒这么激动,但他带着面罩,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面孔。   但这个身影……   就在光链缠住那人之后,所有攻击结界的风刃忽然间汇聚一点,狠狠刺进来。   云永昼很快反应过来,“小心!”   风刃连续刺向卫桓操纵光链的手,就在云永昼分出新的光保护他之前,缠住那人光链消失,刹那间变成光盾替卫桓抵挡了攻击,可风刃的攻击太过密集,光盾一瞬间出现裂痕。   这样不行,云永昼变出新的结界护住卫桓和清和,展开自己的双翼追上去,“清和,把他看好。”   那家伙被云永昼和卫桓的光刃伤得不轻,云永昼的攻击留有余地,因为心里觉得疑惑,这个人的妖力比刚刚两个妖傀要强很多,身形高大,连背后的翅膀都是九凤一族的黑羽。   如果说他也是和那些人一样是妖傀……   云永昼害怕这个可能,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下死手去攻击他,只能先用金乌之火将他团团包围,这一攻击方式似乎令对方忌惮许多。   他知道这家伙也已经受了很重的伤,黑色衣服虽看不清伤口,但他身上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开。可奇怪的是,这个妖傀一点点要躲的意思都没有,像个没有任何痛感的机器。他的风刀和过去卫桓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强。   一番挣扎,他还是决定全方位使用大规模袭击,千百柄比刀刃还锋利的光锥只差一点就要没入这个妖傀的身体时。   他竟然忽然消失了。   云永昼眼神一暗。造结界和穿越术的配合几乎已经快到了瞬移的程度。   后面。   就在他以最快的速度转身之时,一柄窄长的风刀刺入他的胸膛,没入他的心脏。   云永昼吐出一口鲜血,血滴在刀刃上,很快,那柄蓝色的长刀幻化成风,连同那个神秘的妖傀一起消失不见。   “永昼!”   卫桓最后那一根理智的线终于在这一刻断掉,一直蓄在发红眼眶中的一滴泪掉落下来,“云永昼……”   云永昼低头捂住自己的心口,鲜血汩汩而出,从他指间的缝隙中不断地渗出来,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飞回到窗中。   卫桓扶住他,清和也上前,“你还好吗?”   云永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运灵,启动结界穿越术。一瞬间移形换影,他们离开了那个危机四伏的研究所大楼,来到了一处僻静地。   清和看了看四周,这里似乎是一栋单独的房子,窗外可以看得到一整片湖泊。卫桓都没有发现这就是之前云永昼带他来过的林中小屋,他心焦地将云永昼扶到卧室的床上,眼看着他的胸口还在往外不断地冒着血,“为什么愈合不了……”   云永昼脸色苍白,但依旧在努力安抚他的情绪,“可以的,只是比较慢。”   那个人的妖力太强了。   卫桓低着头,死死地按着他的胸口。清和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不对,于是开口,“我去找找有没有止血的东西。”   他一离开,这里变得更静。卫桓的心情复杂又煎熬,他极力地隐忍着,装出一副还算冷静的模样,等到清和拿着医药箱回来,他又忙着脱下云永昼浸满了血的上衣,为他缠上绷带。清和在一旁看着这些血,只觉得可怕,如果这是个人类,心脏被这么狠狠刺上一刀,恐怕早就死了。   可强大如云永昼,还是陷入了昏迷。他的双眼闭着,看起来和平时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但卫桓却不敢面对他这张面孔。   为他处理好伤口,一直垂着头的卫桓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一句话也不说。   清和将东西收拾了一下,抓住他的包,“我先去外面,你们有什么事叫我。”他离开的时候将门带上,房间里只剩下躺在床上的云永昼,和坐在床边沉默的卫桓。   床头柜放着清和之前端来的一盆水,卫桓将自己手浸没进去,一点点将上面的血洗干净。   这双手沾满了云永昼的血。   这种感觉,就好像用风刀刺中云永昼的人是他自己一样。他浑身发冷,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后槽牙。   水面倒映着自己现在这张陌生的脸孔,卫桓只觉得讽刺。   他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妖力,没有身份,没有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没有了九凤之名。他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去试着接受自己被剥夺一切的现实,原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泰然处之,但当他看见风刃的瞬间,一切都被击垮。   他被夺走的天分,嫁接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变成了武器。   脑子好乱好乱,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可怜的蝼蚁,每当他拨开一点点迷雾,以为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的时候,命运就会狠狠地将他碾压在地,给他重重一击。   他真的以为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很快就要浮出水面,可没有想到下一刻,就出现了和他具有相同妖力的妖傀。   前所未有的疲倦和痛苦压在他的双肩,卫桓低垂着头,眼睛发涩。他只要闭上眼,眼前就是他的尸体被拖去,被分解,变成一个又一个的试验品。   他抬起颤抖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他已经够失态了,云永昼一定看出什么了。   他不想让云永昼发现,起码不希望是这个时候。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在云永昼心情不错的时候将真相告诉他,哪怕他不接受,他也认了。   昏迷中的云永昼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卫桓抬起头,看见他眉头紧皱,嘴唇在轻微地颤抖。   一定很痛。   卫桓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胡乱地用手背去擦,可越来越多。   他明明很难受,可这些难受比起看到云永昼痛苦来说竟然不值一提。   如果可以分担他的痛苦,哪怕一点点……   卫桓忽然间想到血契,想起之前自己之前失去痛觉。对,如果是血契,他也可以将云永昼的痛觉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没有思考更多,他开始回忆自己在血契笔记上看到的密咒,记得不算太确切,但为了云永昼,他还是想要试一试。运灵之后默念心诀的他周身散发出金色的金乌光芒,眉间的那一点变成红色,仿佛是渗出的一枚血滴。   他握住云永昼的手,手掌心那一颗点也变成了红色,光芒激汇于一瞬间,又一下子消失。   结束了吗?为什么没有感觉。   原本还以为失败了的卫桓呼吸忽然一滞,心脏爆发出密集的疼痛。手掌撑在床上,他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清醒。卫桓知道会很痛,但他没有想过会这么痛。   并非是一刀刺中心口的痛快干脆,而是密密麻麻仿佛被无数尖锐锋利的针疯狂刺着,扎进肉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的浑身开始冒出冷汗,嘴唇苍白。   这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好冷。   卫桓打着寒颤,牙齿都在发抖,心脏里好像藏着一根根钢针,破碎的心让身体都仿佛要裂开。他试图站起来,想走到外面去,但每一步都带来更加无法忍受的疼痛。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不断地下降,太冷了。卫桓哆嗦着伸出手,轻轻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尽管他已经快要痛到失去意识,但还是尽可能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将被子放下来盖住自己。   他尚存一丝清醒的大脑在告诉自己,你太荒谬了。荒谬地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擅自转移他的痛,荒谬地躺在他的身边。   但再怎么荒谬,也好过看着云永昼疼。   卫桓没有贴上云永昼一丝一毫,只是侧着身子蜷缩起来,望着云永昼沉静的侧脸,像一只害怕打扰又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原来你这么痛过。   最后一点夕阳沉下去,妥协融化在冰冷的黑暗之中。屋子里一点点变暗,卫桓残存的意念变出一枚小小的光芒,悬浮于他们的头顶,温柔的光笼在云永昼的脸庞上,让他在痛到极致的时候还可以稍稍感到一丝心安。   云永昼的身体好暖,太阳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光和热。卫桓太冷了,他好想贴近一点,想抱住他,但他忍住了,只是用额头轻轻地抵住云永昼的手臂。   不可以再多了,他告诫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痛觉将他最后一点意识剥离躯壳。   仿佛解脱一般,他再也感受不到锥心之苦,好像无根之叶飘进了一片黑暗的湖水中。他抬头望着天空,一阵风吹过,蓝色的风幻化出另一个自己。   不,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那个真正有着九凤面貌的他朝漂浮在湖面的自己伸出一只手。   犹疑片刻,卫桓伸出自己的手。被拉起的瞬间周遭的景致变成了一片混乱杀戮的战场,密雨般的子弹射入他的胸口,哭喊声裹着浓稠的血的气味,令他头晕目眩。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背影,好熟悉,那双黑色羽翼在这暗红色的天空之中显得苍凉而悲壮。   面前的人回过头,是父亲。   “父亲……父亲!”卫桓向前奔跑,从背后抱住父亲伤痕累累的身躯。   我好想您。   可他紧紧环抱的双臂却被父亲抓住,扯开,卫桓疑惑地抬头,看着父亲转过身,他微微皱着眉,用一种陌生而疑惑的表情看着自己。   “你是谁……”   心脏狠狠一击,卫桓愣在原地。   我是谁。   我是你的儿子,我是九凤。   “我……”   当他再一次抬头的时候,面前的父亲已经变成了一个蒙着脸孔的黑衣人,他的脸颊隐约露出蓝色的妖痕。   你是谁?   他发出嘲讽的反问,“你说呢,我是谁?”   卫桓来不及回答,只见他手中凝出一把锋利的风刀,毫不留情地刺入自己的胸膛。卫桓眼睁睁看着这刀刃没入身体里,痛到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你还活着?”   云永昼的声音。   他再一次抬起头,直面上云永昼那张冷漠的脸。   对,我活着。   “你还回来做什么?”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好似天上之物,不掺杂一丝情绪。   “明明什么都忘了。”   听到这句话的卫桓愣在原地。   战场上血流成河的土壤忽然间变成了裂开缝隙的冰层,他只觉脚下一空,毫无防备地坠入无止尽的寒冷之中。   猛地睁开双眼,卫桓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脱离濒死边缘的鱼。   意识一点点从可怕的梦境中抽离,回到这副皮囊之中,卫桓这时候才发现,他被云永昼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鼻梁贴着云永昼侧颈柔软的皮肤,胸膛紧紧相依。   云永昼在他无知无觉地时候伸出了自己的双臂环绕住痛苦挣扎的他,将这个残破的灵魂温柔豢养。   卫桓假装自己是不清醒的,就这样窝在他的怀里,他替自己感到悲哀。   如果可以一辈子躲在这个怀抱里就好了,没有阴谋与挣扎,不再跟命运做什么无谓的抗争,放弃九凤的身份。如果可以的话,或许会轻松很多。   但这不是我。   内心深处的声音一瞬间达到鼎沸,嘈杂不堪。   [你回不去了!]   [连你的能力都被剥夺了,没有风的九凤算什么?连最低等的妖怪都不如!]   [你现在还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人类?妖?你什么都不是!]   无数声音在胸口炸开,他被湮没在中心。   [不。]   捂住耳朵的他站起来,松开自己的手。黑暗中直面每一个声音。   [我知道我是谁。]   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一个,语气不可置否。   [都已经死过一回了,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命?]   心里那个自己抬起头,笑着反问。   [命运从没有一刻善待过我。]   [我信他做什么?]   我只相信我自己。   风的声音再一次地出现,他很确信,这一定不是幻觉。   抬起头,卫桓看到自己的周身开始出现弥散的蓝色妖气,在金乌之光的照耀下,与云永昼的赤色妖气交融在空中,如同极光。   他从云永昼的怀抱中出来,朝着天空中的蓝色妖光伸出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力量灌入他的身体。   尽管只有一瞬。   卫桓坐起来,眼睛望向卧室的窗户,黑暗中的沉寂被打破,他清晰地听见夜风拂过窗棂的声音,听着它一路飘荡,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伸出手,抓住一缕风。   空中的蓝色光芒如流星般坠落到他紧握的手,卫桓眉心微微一皱,摊开自己的掌心。   上面紧紧地躺着一枚蓝色的勿忘我。   就在下一刻,这朵花便再一次幻化成风。   虽然只握住了一瞬间的风,可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卫桓抬头望着空中渐渐消弭的蓝色光芒,一滴泪倔强地含在眼眶,只在笑着垂眸的片刻,星星才坠落。   后半夜的夜空都变得暗淡,星光落在一方无人知晓的寂寞池塘。苏不豫独自一人坐在池边,沉默地看着一池静水中倒映出的自己。当初囿于池中的自己,遇到了属于天空的少年。   原本的计划里,他在上善等到卫桓的出现,带着他来到这个故地,在他讶异的时候告诉他一切。   这些天对他来说太煎熬了,从云永昼与他结契的那一天起,他所有的怀疑就得到了确认。   哪怕重来了一世,他到底还是迟了一步。明明他才是第一个产生怀疑的人,明明他比谁都确信他的身份,可最后还是晚了。   就在他鼓起勇气试探的时候,发现卫桓似乎也不愿意让他知道,他犹豫的理由无外乎是不想拖累自己。他想瞒着,那就陪他瞒着。   但越瞒下去,自己就好像把他越推越远了。   苏不豫望着水面倒影的月光,他曾经悄悄在心里发过誓,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不会欺骗他,会永远站在卫桓身边。   但其实在卫桓第一次向他询问生日的时候,他就说谎了。   他试探性地对卫桓说出了一个虚假的日期,看着卫桓惊讶地开口,“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那一天吗?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原来他记得。   没有什么美好的巧合,都是私心堆砌起来的谎言罢了。   可一想到卫桓记得他们初遇的日子,苏不豫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原来他十几年来的痛苦与折辱,都是为了遇到他。   “生日快乐。”   卫桓笑着从身后变出来一个礼物,“拆开看看。”   毫无预备的他惶恐地接过盒子,拆包装的时候手心都在冒汗。   打开盖子,他看见了一小片羽毛,漆黑如墨。他小心翼翼将这片羽毛拿出来,对着阳光,看见羽毛顶端折射出的一丝蓝色光芒。   “这是九凤翎羽,是我从本体上取下来的。”卫桓露出自己尖尖的小虎牙,“你把他带着,没事儿辟辟邪呀。”   那时候的他惊得说不出话,难怪这片羽毛上有这么强的妖力。   见他迟迟不收,卫桓瘪了瘪嘴,“你是不是嫌弃我啊,你别小看这个啊,这是我妖力最强的翎羽了。”   “这……这我不能……”   “你拒绝的话,我就生气了。”卫桓自作主张地将那片羽毛拿出来,又不知从哪儿弄出一条细细的绳子,将自己的翎羽串起来。   他走到苏不豫的面前,把他傻傻捧着的盒子拿开,伸出双手,用一个近似拥抱的姿势为他戴上自己的翎羽。   “好了。”卫桓退开两步,满意地拍了拍手。   他永远记得卫桓当时说过的话,他的表情,温柔又稚嫩的语气。   “不豫,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夜风拂过,将水中他的面容揉成扭曲的一团涟漪。苏不豫紧紧握住掌心的鲛珠。   从一开始就错了。   卫桓对所有人都报以怜悯。   但爱慕却只给了强者。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其实是卫桓一直以来对于自我认同矛盾的集中爆发,这种自我挣扎也激发出他对九凤灵魂的掌控。   推荐一首歌搭配食用,Hello Nico的《用灵魂交换肌肤之上》(请不要在评论区提到我哦)   不豫一直是大家的争论点,其实我觉得不能用黑或者不黑来说明他,因为他内心的挣扎于自我认同不少于卫桓或者任何一个角色,后面还会写,他确实是比较复杂的一个人物。黑这个字就比较纯粹和彻底,不太适合他。 第56章 相似人生   被卫桓保护是上天的恩赐, 苏不豫曾经坚信不疑。   哪怕他知道卫桓的身边还有一个一起长大的扬昇, 苏不豫也没有怀疑过自己在卫桓心中的特别。   “不豫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的男孩儿。”卫桓总是这样说。这像是一个漂亮的壳,把他罩着出不去, 渐渐地苏不豫也就不愿意出去了, 他努力地变得更善良更温柔, 好让卫桓多喜欢他一些,不要离开他。   扬昇总爱与卫桓斗嘴, 两个人因为一件小事儿就怼个没完。   “就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怎么这么轴呢?”   卫桓不乐意,“谁轴?明明我说的就是对的你非不信。”他说着说着就习惯性拉住苏不豫, “不豫你来评评理, 你说是不是?”   扬昇又拽住他另一只胳膊, “不豫你讲真的,是不是他错了?”   “不豫我给你买好吃的!一火车皮小虾干!”   “我买一飞机!”   “我吃不了那么多……”   苏不豫一直都觉得,他们三人这样刚刚好,一起吃一起玩, 一起训练。他知道卫桓喜欢飞在天上, 喜欢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主战力, 所以他一直韬光养晦,藏在卫桓的后面,如果能一辈子待在他身边,哪怕永远都是被人忽视的那一个,他也心甘情愿。   后来,云永昼出现了。   他就那么从天而降, 将卫桓最耀眼的光环夺走。一路以来都是天之骄子的卫桓忽然间如临大敌,就连自己屡试不爽的裂魂分身术都被云永昼一眼识破,就好像遇到了天生相克的对手。他原以为卫桓会讨厌他,毕竟他从没有输过,第一次遇到云永昼就输了个彻彻底底。   他以为卫桓会把云永昼推到对立面。可他错了,尽管多么不愿意承认,可卫桓每一次看向云永昼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他追着云永昼跑,无论对方多么抵触多么反感,卫桓好像根本不在意。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平衡就这样打破了。他眼看着和自己说着话的卫桓忽然间跑去云永昼的身边,对着他插科打诨,把他的忍耐度消耗干净之后再恶作剧一样逃开。明明云永昼那样冷淡,对着卫桓连一个笑都没有,可卫桓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身上。   那种钦慕的神色,他从没有获得过。   苏不豫至今都还记得当年卫桓父母离开的时候,他们七组刚好在外面出任务,当时扬昇和他都收到了学校的通知,但是卫桓还在扫荡最后的残余势力,所以没有一个人敢告诉他。任务结束之后,卫桓开开心心地揽着他们的肩膀,“老规矩!喝酒去,今天我要喝上次没喝的那个樱桃味儿的~”   当时扬昇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对卫桓开口,“卫桓。”   “你先回趟家吧。”   他那个时候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看着卫桓错愕又懵懂的表情,说出这辈子对他说过最艰难的一句话。   “卫叔叔他……出事了。”   愣了半秒的卫桓哆嗦着手打开结界,一句话没有说离开了。   原以为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卫桓会陷入伤心痛苦之中无法自拔,但第二天他就回到了山海复命。周围的议论声纷纷而起,那个时候卫桓的母亲还在战场上无法回来,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如既往欢声笑语的,偶尔有上来慰问的,他也只微笑着说句没事。   他有没有事,苏不豫很清楚。   某一天训练完之后卫桓独自一人坐在操练场外的台阶上,手抖得厉害,连水瓶都拿不住,但只要一有人靠近,他就笑,就习惯性给自己所有的不良表现找台阶下。   他也试着让卫桓将所有痛苦都倾诉发泄出来,依赖于他,但无论什么时候,卫桓都只是笑着对他说,“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我。生死有命,我都知道。”   生死有命,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预兆。半个月之后,卫桓的母亲也走了。   就这样,天地间只剩下一只九凤。   苏不豫也没有想到,第一次见到卫桓西装革履的样子,竟然是在他父母的丧礼上。那个时候的他妥帖地处理着所有事物,接待前来慰问的人,那个在别人眼里永远都没个正形的卫九忽然间就长大了。原本山海给他放了假,让他三个月内都可以不用出勤,可卫桓直接拒绝,他比以往都要更加卖力地完成任务,每次遇到可以救的人,他都会去救。   “你其实可以不用做任务之外的事,这样你会很累的。”苏不豫也这么劝过。可卫桓却很认真地说,“我救他只需要花几分钟甚至更短时间,这样他就会活下来,他的家人就不会……”   那个时候他就懂了。每个人都在背后非议卫桓,认为他一点也不为自己父母的死沉沦,说说笑笑该做什么做什么,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可他每时每刻都在心里想,如果父母获救,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努力地变强大,只是希望世界上少一个自己这样的孩子。   丧礼后的第二次任务结束,卫桓忽然间消失了。扬昇着急,“我怕他出事,我们分头行动,不豫你去祖墓,我去林阿姨出事的地方,云永昼你……”   云永昼一脸冷漠地转过身,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算了。”扬昇摇头,“本身也不关他事。”   可当时的苏不豫不这么认为,他对着云永昼的背影伸出自己的手,水墙平地而起,挡住了云永昼的去路。   “卫桓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会这么冷漠。”   云永昼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展开双羽离开了。   找了整整一晚的苏不豫,天亮的时候回到山海,看见云永昼背着卫桓走近山海的结界。他只觉得讽刺,又讽刺又无力。   好像命就是这样,能找到卫桓的人永远都是云永昼。   一晚上没有睡觉,卫桓起来出去了一趟,发现清和在另一个房间里看资料看到睡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他原本想走过去让清和早点休息,谁知刚靠近,清和就突然惊醒,一脸防备。   卫桓后退半步,“你吓我一跳。”   清和长舒一口气,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卫桓有点心疼,或许是童年的经历,清和时时刻刻都警惕十足。他搬了个凳子坐到清和面前,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望着他。   “看我干什么?”清和嫌弃地瞟他一眼,把卫桓压住的资料都抽出来,眼神瞟了一下门外,“他好了?”   卫桓垂下眼睛,“好多了吧,伤口不疼了。”   清和一贯冷嘲热讽,“你还知道他疼不疼呢。”他原以为卫桓会反驳,可等了好一会儿,卫桓都只是沉默。   “你别担心,我看你这个老师挺厉害的,看起来没那么脆弱。”他也不太会安慰人,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卫桓嗯了一声,“他是很厉害,所以我才担心。”   清和明白他的意思,“今天那个妖傀的确很强。我刚刚看资料,这些资料里有写到一个保密协议,好像是要对所有妖傀的信息进行保密。”   卫桓接过资料,“这很正常,一旦这些妖傀真的投入战场,就是他们的秘密武器了。”他把头埋在胳膊肘,声音发闷,“如果说所有的妖傀都是这种级别的……”   真的越想越可怕。   “你觉得这种可能性高吗?”清和问道车“我看你的战斗力很强,又在山海那种只有最强的妖才能进入的大学,以你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妖傀数量会多吗?”   清和说的没错,虽然这一只妖傀非常厉害,但他承载的本身就是九凤这样强大的妖,所以才会有这么可怕的能力。妖傀的能力应当是受限于本体妖怪的妖力的。   “应该不会多,但是如果靠数量来堆也会很麻烦。”卫桓抬头看着清和,“这些妖傀事实上就是人形兵器,没有思想也没有身份,对于那些操控他们的人来说,或许死掉也不足为惜。”   清和叹口气,“我现在想的是,这些妖傀出自137,看起来好像是人类用来对抗妖族强大兵团的武器,但是……”他的眼神冷下来,“一旦有人掌握这样一只军队,无论是谁,都离权利的最高峰近了一步。”   权利才是摧毁人性的利器。   这番话说得令卫桓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清和会想的这么远,毕竟他只是一个人类,应当会站在普通人的角度看待妖傀,但他显然看得更远。   这让卫桓更加好奇清和的过去。   “你们那个组织……”他试着开口,“有多少人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清和瞥了他一眼,“想打探什么就直说。”   卫桓的下巴抵在胳膊上,“我就是好奇,感觉你很厉害,又是黑客又很会用枪,情报能力也不错,这些都是你进入组织之后培养的吗?”   清和沉默地转了转手中的笔,“算是吧。”   卫桓有些惊喜,没想到清和竟然愿意开口。   “我离开妖域之后,一个人暗区躲躲藏藏生活了几年,跟老鼠没什么分别。后来我遇到了老大,他把我带去了组织里,给了我一个住的地方,让我遇到了莉亚、阿祖,还有其他人,他也问我,你喜欢做什么,对什么感兴趣。”清和把眼罩取下来,“当时我不愿意出去,所以就选了黑客。”   听起来这个老大是个不错的人,卫桓道,“他对你们挺好的。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暗区不是有一块区域,可以看到反洲最高的那栋大楼上的屏幕,我记得那天下着雨,我路过那里,看到一个新闻报道。”清和忽然间笑起来,“那时候我本来买了下个星期的口粮,结果因为看新闻太专注,撞到一个半妖身上,他和他的同伴把我打了个半死。”   卫桓的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个画面。   “他们把我打得在地上起不来,后来走了,我爬起来,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周围的人怕惹事,都走光了。可那个新闻节目还没有结束,两个看起来很冠冕堂皇的主播还在继续侃侃而谈,我就站在那儿,把新闻看完了。”   “然后老大就过来了,他给我打了把伞。”清和轻松地耸了耸肩,“然后我就跟他走了。”   卫桓觉得疑惑,“所以……那个新闻是什么?”   “妖族的新闻。”清和不以为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口香糖,掰了一半递给卫桓,“其实我之前也不认识那只妖,但我知道九凤是妖族里很强的妖怪。看到新闻里说,九凤一组灭族,年轻的那个一年内失去父母,最后自己也死在战场上……”他嚼了两下,似乎是觉得不好吃,又吐回到包装纸上。   卫桓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新闻,他愣住了。   “你为什么会在那儿看那么久?”他装出一副镇定又不理解的样子,“他应该算是人类的仇人吧。”   “人类就是喜欢拿仇恨作为自己沦丧的借口。”清和低下头,“我那个时候只是觉得……我和他有点像。”   像?   卫桓无法再问出更多,他知道以清和的聪明程度,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反常。他知道从别的地方再刺探。   如果说他和组织的老大在那里相遇,说明那个人也在看新闻,为什么?   “你们老大有名字吗?每次听你们这么叫,我都以为他没有名字。”   “当然有。”坐的太久有些累,清和伸了个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道,“他叫雨生。”   “哪两个字?”   清和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下雨的雨吧。我们只是听过,也没看他写过自己的名字。”   卫桓心里总有些疑惑,这个暗区组织的头目,会不会是自己熟悉的人。   清和忽然想起来些什么,“哎今天那个保险箱里的东西呢?那个手表。”   想起当时开保险箱的状况,清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有保险箱的权限?”   卫桓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不知道,开保险箱的时候,我手还被扎了一下流了血呢。”他把手表拿出来给清和看,清和还在思考,“你说流血?该不会开保险箱需要的是DNA?”   “有这么夸张吗?”卫桓有点不相信。   “怎么没有,137那个姓杨的可是做生物科技发家的。而且我记得你的权限名叫小安……”清和皱眉道,“会不会你是这个小安的基因副本?”   卫桓也很赞同他的这个猜想,“不过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小安的身份也不明朗。”   清和晃了晃手表,“我总觉得这个里面会有什么线索。”说着他开始检查手里的电子表,看了两下发现不太对劲,“等等,这表坏了,该不会是被你摔的吧?”   “怎么可能?我都没动它。”卫桓想抢回来,可又被清和躲开。   清和看一眼墙上的钟,又看一眼电子表,“你看啊,现在这都凌晨四点了,这上面还显示的八点十分,坏了坏了。”   八点十分?   卫桓一下子惊醒,屁股蹭的一下离开椅子,“坏了坏了,真的坏了……”   “你学我干什么?你是鹦鹉转世吗?”清和把表收起来,“赶明儿我修修看能不能修好。”他看着卫桓准备开结界穿越,“哎哎你去哪儿?”   “我跟人有约来着……”卫桓有点着急,说话都顾不上看他,“发生的事太多了我给忘了。”   “不是,你现在去,应该看不着人了吧……”清和好奇地把手伸到卫桓划出的结界光圈里,又伸出来仔细看看。   对啊。   现在已经凌晨四点了……   卫桓垂头丧气地关闭结界圈,“我是不是应该给他打个电话……”   清和哈欠连天,“现在吗?你要是现在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弄死你。你不然发个消息,解释一下道个歉,明天再当面说一下,下次别再放人鸽子了。”他懒得跟卫桓说了,“哎,帮我跟你老师讲一声,我借这个床睡一宿,太困了。”   他这么说,卫桓也不多问了,说了句晚安便离开清和的房间。   他明明记得的,最后还是忘了和不豫的约定。卫桓心中愧疚,想来想去还是给不豫发了个消息。   [苏老师,我今天遇到很棘手的事,所以没能顾上去见您,对不起,我明天就去找您,如果您方便的话。]   消息发出去,卫桓坐在客厅发呆,不知发了多久,突然感觉胸口扯着痛。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胸口回到云永昼的房间。   他是不是动了。   回到床边的时候,云永昼似乎刚翻了个身,眉头紧紧皱着,卫桓趴在床边,胸口的疼痛消退些许。   他静悄悄地看着云永昼的脸,这种感觉很奇特,他可以借助通感的能力获悉云永昼此刻的状况,还能替他分担痛苦。   明明不疼了,为什么还皱着眉呢。   卫桓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贴上云永昼的眉心,确认他没有醒过来,他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抚开云永昼的眉头。   忽然间,他以为睡得很沉的云永昼竟然伸出手,捉住了卫桓的手指。   他的双眼一下子睁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卫桓失措的脸。   “云、云教官……你醒了啊?”卫桓有些尴尬,想收回自己的手,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云永昼的额角渗着汗珠,他的眼里也有一丝迷茫,似乎刚从梦中惊醒。   等到他确认梦已经完全消退,才后知后觉地松开卫桓的手,翻过身子,手背搭在眼睛上,哑着嗓子开口,“你怎么没走。”   卫桓愣愣地收回自己的手,搓了搓被他握红的地方,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是该走是吗?好像是的。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胸口闷闷的痛,他开始分不清这痛来源于云永昼还是他自己。卫桓笑着解释道,“那什么,我本来是要走的,但是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门禁已经过了……”   “啊这么说起来我也好困,云教官你要是不介意我多待一会儿,”说着说着卫桓就站起来,“我去和清和挤一挤,眯一会儿我就回学校了。”   人还没走出去,卫桓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倒是已经跌跌撞撞栽了好几个跟头。他努力忽视胸口异样的痛,急匆匆走了几步,忽然间手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缠住。   低头一看,是云永昼的光索,比起缠,更像是软软地搭在他手腕上,也没有用力拉拽,像个提出挽留的小朋友的手。   软软的,很可怜。   “我介意。”   云永昼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还是有些哑。   卫桓没有转身,对着门,他误解了云永昼的意思,“那我,我……我现在就回学校?”   两个委屈鬼错乱地展开对话。   “我介意你和清和一起。”云永昼最后还是说出了口,这对他来说太困难了,好像手都已经把自己的胸膛剖开一半,只差一点,就一点。   卫桓就会看到他这颗血淋淋的真心。   云永昼说完,卫桓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转过身,“什么?”   他看见云永昼已经坐起来,月光下缠着绷带的他特别好看。   “过来。”   卫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老老实实地走了回去,光索绕着他飘了一圈,最后叮的一下子消失。   他站到床边,傻愣愣跟个柱子似的。   “躺下。”   卫桓彻底懵了,“躺、躺下?”   云永昼表情冷淡,“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知道。卫桓像个赌气的小孩子,在心里怼了一句。   他掀开被子进去,背对着云永昼离得远远的,跟块木头一样杵在被窝里。   “转过来。”   卫桓不想转,他的心跳得飞快,想起上一次云永昼也是这样,大半夜不睡觉把他叫过去自己的宿舍。   他感觉自己的壳已经僵了,心却变成了一个疯狂跳动的兔子,跳的他难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干嘛,你、你又睡不着要看星星吗?”   “我要看你。”   疯狂的小兔子被攥住了,动都不敢动。   卫桓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在挣扎,究竟要不要转过去,转过去之后怎么办他不敢看云永昼,更不知道说什么。云永昼会做些什么,会说什么呢?他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就是……   突然间,他被云永昼从背后抱住了。   “你不转过来,我就抱你。”   小兔子快死掉了。   云永昼的手臂绕过他的身体,绕到前面,揉了一把卫桓柔软的头发,又轻轻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好像是某种安慰。   卫桓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好好的,什么都想通了想明白了,可被云永昼这么一抱,他又有点委屈了,但他不敢有什么表现,也不敢动。   云永昼身上的热度源源不断地透过相贴的身体传递到卫桓的心里,很熨帖很安全。   卫桓不会知道这样的举动对云永昼的考验多大,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紧张地要死了。这只兔子没救了,病得厉害。   云永昼的手掌搭在卫桓脸上。   “你累了。”   我……我是很累。卫桓抿起嘴唇,眼睛被他的手指遮挡,睫毛轻轻扫过指缝。他想起上一次看星星,他也是坚持要抱云永昼。   云永昼是不是也想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可他有什么好安慰的,云永昼又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想通这一点的卫桓故作轻松道,“云教官,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累,我刚刚跟清和说话去了,没有怎么样,你不用安慰我。”   云永昼把头埋到卫桓后颈,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息。   “不是安慰。”   说完他的胳膊更紧了些。   “我想抱一抱我圈养的宠物,不可以吗?” 第57章 今时往日   “宠物?”   卫桓一着急, 整个人翻过身转过来面对云永昼, 可刚转过来,他就突然一愣。   不对不对, 我怎么转过来了。   他的脸憋得通红, 一向话多到谁也插不上嘴的能力在这一刻也忽然间失效, “你……”   见他这样,云永昼忽然笑了。   这一笑算是彻底把本来就不清醒的卫桓给迷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 脑子嗡地一下就停止运转了。云永昼平时不爱笑是明智的!卫桓在心里想, 他这样子一笑谁招架得住啊,说云永昼好看的人根本都没有见过他最好看的样子, 他们都是冰山一角管中窥豹。   只有我见过。   只有我。   这样限定的心理暗示让卫桓的心跳得更快, 这一刻他都不再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云永昼的了, 这种判决都成了细枝末节,已经无暇顾及。   云永昼眼角的笑意敛去,吹皱的春水褪去涟漪,再一次恢复平静。他的胳膊仍旧搭在卫桓身上, 眼睛也望着他的双眼, “你心里难过吗?”   话题突然间变化, 卫桓心虚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云永昼的睫毛轻轻闪动了一下,“你遇到妖傀的时候,有点不对劲。”   他贴在自己腰侧的掌心发烫,烫得卫桓有些晃神,他沉默了一下, 打起精神笑道,“之前呢是有一点,因为他和小九凤的能力一样,云教官你不是之前还听人说我的偶像是他吗?”   本来最擅长满嘴跑火车的他也有些心虚忐忑,直到云永昼像是默认一样眨了下眼,卫桓这才继续道,“所以我看到那个妖傀,就有点不舒服,感觉……”   “很珍贵的东西被偷走了。”云永昼续道。   卫桓有些吃惊,有种被窥探了内心的错觉。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也是我的想法。云永昼没有说话,只是摸了一下卫桓的头,“没有被偷走,你最珍贵的东西永远都在。”   “什么东西?”卫桓问道。   云永昼望着他的眼睛,“你知道的。”   是你自己这颗永不言败的心。   第二天卫桓起来的时候清和已经走了,只给他留了一个语音信息,告诉他老大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住处,有消息他会再联系。   卫桓上午还有课,着急忙慌要回炎燧。结界穿越术使到一半,他忽然被云永昼拉住。   “怎么了?”   云永昼看着他的眼睛,“你说呢?”   卫桓有点懵,脑子飞快转着,忽然想起些什么,“哦对对对,你家被子我还没洗完,不过洗衣机里拿出来就差不多了您自己晾一晾哈。”   云永昼的脑袋歪了歪,仍旧盯着卫桓。   看样子这个答案并不令他满意。   “不是啊……那还有什么?”卫桓想了一通,一拍手,“害,我知道了,早饭!都赖我害得您一口没吃,对不起对不起,下次给您做~”   原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可谁知云永昼双臂环胸,云淡风轻道,“自己认了,别逼我动手。”   怎么回事?   卫桓心里犯嘀咕,但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事儿没做,见云永昼三步两步离他越来越近,他后退几步,对距离预估失败,猝不及防间后背已经贴上了墙壁。   认什么啊究竟……   望着云永昼的眼睛,卫桓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白光。   知道了。   他一把抓住云永昼的手,拉过来在自己的头顶摸了两下。   云永昼愣在原地。   这家伙又在耍什么小把戏?   “你干什么?”   卫桓还一脸[我可太厉害太聪明乖巧伶俐可爱了快点表扬我]的表情,露出一排大白牙,语气嗲得不行,“您不是让我认吗?我认啊,我就是您宠物。您喜欢猫还是狗,要不然小兔子小仓鼠?反正都有毛,您就可劲儿撸,撸够了我可要去上课了。”   这一连串啪啪啪说得云永昼哑口无言,无法反驳,本来想要的话都想不起来了,只能顺着卫桓的台阶下,“……我喜欢鸟。”   鸟?   敢情喜欢他自己这类啊,啧啧,真够自恋的。卫桓甜兮兮一笑,“行~那我就是您的小肥啾~”说完卫桓就拿手指划出一个圈,“要迟到了我去上课啦!”   眼看着卫桓消失在那个小白圈里,云永昼才后知后觉收回手,自言自语似的把之前就想说的话说出口。   “给我解除通感啊。”无声中叹了口气,云永昼盯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还残留着卫桓的余温。   拿他没办法。   “傻子……”   回到学校上课的卫桓想着应该把妖傀的事告诉扬昇,于是借着中午吃饭的时候跑去扶摇,景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但还是把他领进扶摇结界。扬昇刚下课,拆掉手里的训练手套,往景云的怀里一扔,“你先回去,我下午去找你。”   景云红着脸哦了一声,捧着扬昇的手套就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卫桓还没问完,就被扬昇直接开口截断,“我要连这都看不出来,白给你背这么多年锅了,少废话,快说,又怎么了。”   “我这两天去了一趟暗区。”卫桓走到扬昇身边,接过他从包里掏出来的一瓶饮料,顺手开了,喝了一口递给他,“你猜怎么着,我真的碰见妖傀了。”   “真的?”扬昇脸上露出讶异,看来也没料到,“是那个除妖师?”   “不是,是新的,还不止一个。”   扬昇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麻烦了……你一个人去的?”   卫桓抓了抓后脑的头发,“那倒也不是……”   “哦,和云永昼一起。”扬昇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悬念,灌了一大口饮料,喝的时候眼睛还不忘盯着卫桓,盯得他头皮发麻。卫桓推了他一把,夺过扬昇手里的瓶子,没好气儿地盖上盖儿,“看你卫爷爷干嘛!”   “啧。”扬昇忍住自己的白眼,“我只恨自己现在没法给你变出一镜子,让您好好照一照,照清楚了,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娇羞样儿。”   卫桓一下子火了,蹭得站起身,“谁、谁娇羞了!”   心思被发小戳破,他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圆场了。   “魏恒,魏恒娇羞,行了吧。”扬昇心里门儿清,这家伙和云永昼的事自己上辈子就插不上手,这辈子也懒得管了。他把卫桓拽下来坐好,“言归正传,妖傀怎么回事。”   话题自己转回去,卫桓正好钻个空,他咳嗽了一声,把和云永昼一起去暗区的来龙去脉统统告诉了扬昇,包括清和的事。扬昇听罢,觉得有些奇怪。   “你说你遇到的最后一个妖傀拥有和你一样的能力,而且运用得很娴熟。”   卫桓点头,“其实之前的两个妖傀相对而言更像是一些技术不够但有一定能力的妖,但最后一个,不仅有九凤的御风化物术,还有很强的近战能力,连结界穿越术都用得比绝大多数妖要好。”   “前两个被弄死是因为找到了妖心。”扬昇反问,“那最后一个既然是九凤的妖傀,你应该第一时间感应到妖心才对啊?”   “我也纳闷儿啊,鬼知道怎么回事。”他的眼神黯淡下来,“没准儿我的妖心现在就在他那副身体里。”   扬昇似乎对这一假设抱有很大的疑问,“你真的觉得你的尸体会通过九尾燕平流入凡洲,被这些人类研制成所谓妖傀?我不觉得,不可能没有丝毫痕迹,你要知道,找你尸骨的除了我,还有妖域联邦。”   “既然那个妖傀这么强,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他看了一眼卫桓,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句话说出来,可卫桓是多么聪明的人,光是听了他的前半句就已经反应过来,满眼的震惊。   “不会的……”卫桓手脚冰凉。   他怎么忘了,自己并不是唯一的九凤。   还有他的父母。   父母是大妖怪,又是因公殉职,享有最高级别的冰葬,十年之内尸身都不会腐坏。   “九凤祖墓的结界那么强,根本不可能有人随便出入!”卫桓的嘴唇都开始轻微颤起来,他低下头,“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   卫桓重生之后不止一次想要去祖墓看望父母,可无论他尝试多少次,也无法用现在的人类之躯启动祖墓结界,进入到其中。   连他都不可以……   “我也只是猜测。”扬昇把手搭在他肩上,“只有这两种可能,我们也只能从这两个可能下手。这个妖傀是关键,没准儿通过他,我们就能找到你尸体消失的真相了。”   他想了想,又补了句,“你振作点。”   卫桓轻笑一声,抬头看向扬昇,“我还不够振作吗?”   扬昇抓起他的手腕,帮他握成拳头,又拿自己的拳头碰了一下,“所以我说……”   “我扬昇可不是随随便便交朋友的。”   正说着话,操练室的门忽然被敲了两下,开了个缝,卫桓抬眼望去,竟然是苏不豫。   他心里一阵五味杂陈,又是心虚,又是抱歉,眼睛很快就垂了下去。   可苏不豫的声音仍旧温柔似水,“原来还有一个,真巧。”   扬昇抬头,“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副校长让我给你捎个东西,听说你刚下实战课,我就顺道跑个腿。”苏不豫从自己的鲛珠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扬昇,那双漂亮的灰绿色眼睛稍稍带过卫桓,嘴角弧度柔和,“你们继续。”   “说完了,不用继续了。”扬昇站起来揽住苏不豫的肩,“一起吃饭?”   苏不豫的眼神落到卫桓身上,卫桓立刻起身,“我就……”   “你也去吧,反正都在这儿了。”扬昇故意打趣,“该不会……炎燧的学生嫌弃扶摇和上善的老师吧。”   就仗着我现在不敢在不豫面前搞你。卫桓露出一个虚情假意的微笑,“怎么会呢,那我先谢谢扬教官了。”   说完他看向苏不豫,对象还是笑着,令他更加歉疚。   “谢谢苏老师……”   “谢什么。”苏不豫声音温温柔柔的,“都还没吃到呢。”   三人一同前往学校的教工食堂,里头学生少得很,卫桓又是人类,显得格外扎眼。扬昇在前面替他点餐,留苏不豫和卫桓在后头,趁着这个机会,卫桓立刻开口,“苏老师,那天晚上……”   “没事儿。”苏不豫没等他把话说完,自顾自开口,好像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我只等了一会儿,猜你可能有事来不了了,所以就叫了别人帮我,不要放在心上。”   见苏不豫这样说了,卫桓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也愁不知怎么解释,又不能告诉他自己在暗区的事。   “愣着干嘛?”扬昇端了食物出来,冲苏不豫扬了扬下巴,“你也去拿点吃的啊。”完事儿他就找了个地儿坐下,卫桓坐在他的对面。刚买好饭,苏不豫就被一个上善学院的女老师缠上,说了会儿话。   扬昇筷子一分,开门见山,“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不豫说?”   卫桓刚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差点被他问得呛着,“咳咳……”他擦了擦嘴,放下碗,眼睛望向不远处的不豫,“我不知道。我怕说了让他担心我。”手拿着汤勺一点点在澄透的汤中搅和着,“以前都是我罩着他,现在我成了这样,只能给他添麻烦。”   “你这就叫庸人自扰。”扬昇说得直白,“你真的觉得不告诉他会更好吗?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不豫花了多久的时间才恢复成现在这样。”   卫桓疑惑,“什么意思?”   扬昇叹了口气,“你走之后的半年,不豫一直不跟人说话,整个人变得很消沉,连我都不理,好在后来他自己想开了。”他拿筷子敲着卫桓的汤勺,“你要知道,没有人会觉得你是累赘灾星,我们七组并肩作战这么多年,上刀山下火海的,在你眼里都是怂包吗?”   卫桓感觉自己胸口堵着一口气。   其实他比谁都希望自己可以找回这些当初的朋友。   他九凤自打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独孤过。   “那……我找个机会告诉他。”   扬昇这才罢休,“顺便也老实跟云永昼说了。”   “什么?”卫桓抬头。   扬昇眼睛一瞪,“我天,你不会还没有……”   扬昇的话还没有说话,苏不豫就已经走过来坐到他身边,他侧头看了一眼扬昇,又和卫桓对望片刻,有些尴尬地笑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打断你们说话了吧。”   扬昇想了想,懒得说下去。   “没有没有。”卫桓摆手。   “那就好。”苏不豫给卫桓夹了好些菜,“你多吃点,教工食堂的饭菜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上的。”   苏不豫的话让卫桓想到了他们以前,当初他们还在念书的时候,只有扬昇的爸爸是山海的教官,谁都知道山海教工食堂的饭和学生餐厅天壤之别,他们就总是借着扬昇的关系找扬教官蹭饭,次数多了,扬教官就不乐意了,觉得这样影响不好。   于是只有战备七组表现非常出色,拿到学校表彰之后他们才能来教工食堂蹭一次饭。   其实这些饭菜也算不上什么山珍海味,或许是一起吃饭的人都太珍贵,每一次想起来都会特别怀念。   “哎,刚刚那个女老师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扬昇吃了一大口饭,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也不忘跟苏不豫开玩笑,“长得挺漂亮啊,我看她的妖纹眼熟,也是鲛人吧。”   苏不豫苦笑,“没有,只是随便说话。”   “这你就不懂了,我扬昇身经百战,到底是随便说话还是搭讪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见扬昇越说越离谱,苏不豫瞟了一眼低头吃饭的卫桓,轻声道,“有学生在,别聊这些了。”   扬昇一听,乐了。   不想让我说给他听就直说呗,还学生老师的。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卫桓连忙抬起头,唇边还沾着一粒米粒,傻乎乎笑着,“我也觉得刚刚那个女老师很漂亮,和苏老师您特般配。”   本来是句讨好的话,可一说出口,一向温和的苏不豫竟然眉头一蹙,“你真的觉得我和她很配?”   “……不、不配吗?”卫桓筷子一松,掉在桌上,又滚了两下,哐当落在地上。   他正要弯腰,一股强烈而熟悉的妖气袭来,身子忽然间一顿。   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地上的筷子被一条光索缠住,光索轻飘飘地扬起来,将筷子搁到桌上。扬昇给卫桓递过去一双新的,抬头看向不远处。   嗬,七组齐活了。   感觉炽热的金乌妖气越来越近,卫桓咽了一下口水,接回刚才的话,“苏老师,我刚刚开玩笑瞎说的,也不是特别配。您的人生大事千万得自己做主。”   云永昼抽了凳子坐到他身边,声音冷淡又带着一丝戏谑。   “经验之谈?”   什么鬼!   卫桓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云永昼眉尾微扬,也不说话。沉默间,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我什么事儿没做主啊。”他眼珠子转了一下,“云教官你连前情提要都不知道,别跟这儿瞎掺和了。”   谁知云永昼十分的淡定接道,“人生大事。”   听完这句,吃得正香的扬昇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   苏不豫眼睛盯着云永昼,手里拿起一个空杯子紧紧握着,等到里面的水从空荡荡的杯底一点点灌满,他才将杯子递到扬昇面前。   “魏恒,你的人生大事已经定下来了?”   明明苏不豫是笑着的,语气也温和,可卫桓只觉得芒刺在背,他心虚地咧了下嘴,“没、没有啊,谁说的,瞎说,我怎么不知道。”   原以为云永昼会一个光刃飙到自己跟前,像从前一样用最狠的招儿威胁他,可令卫桓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凑过来的不是锋利的光刃,而是云永昼的手指。   修长温暖的手指贴近卫桓的嘴唇,连同云永昼整个人都靠近许多,他已经可以感觉到金乌身上异于常人的温度。   指尖触碰唇角,卫桓愣愣地盯着云永昼微垂的双眸,一瞬间脑子空白。可云永昼只是替他拂去嘴边粘上的饭粒,而后轻声开口,“吃慢点。”   说完他便坐正,眼睛从卫桓回到苏不豫身上,“我以为,大家都知道我和他结契的事。”他的目光瞥过扬昇,扬昇心虚地夹起一个小包子塞进嘴里,企图扯开话题,“嗯!这个好吃,一会儿给景云带点儿……”   苏不豫笑起来,“原来你说的是结契,看来是我误会了。”   云永昼拿起卫桓喝空了的碗,一面替他乘汤,一面慢条斯理道,“也不算是误会。”   每次云永昼说话都没什么波澜,可卫桓听着总觉得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错觉。   卫桓和扬昇尴尬地对视,感觉这个饭桌就是一个修罗场。   扬昇用手扶额,隐蔽地冲卫桓使眼色。卫桓也回了个眼神,他有点莫名,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为什么每次云永昼一出现不豫就像是变了个人。   难不成苏不豫真的喜欢云永昼?   卧槽,那我不是很危险。   “那什么,我吃饱了,我就不打扰老师们……”卫桓的屁股刚离开板凳,就听见云永昼用传心对他说,[坐下。]   “……哎呀我突然又有点饿,我还想喝碗汤,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光速认怂的卫桓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屁股咯噔一下就坐回来,笑嘻嘻端过云永昼跟前的碗,咕隆咕隆喝下去,“真好喝,这个汤太好喝了。”   扬昇心里直摇头,这个卫桓简直蠢透了,他恐怕还以为自己是这个桌上秘密最多的人,在这儿装疯卖傻的,八成都不知道这俩究竟是为什么杠起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试着打圆场,夹了一道菜给云永昼,“尝尝,教工食堂的新菜。”   说罢又夹了一道放在苏不豫碗里,“你也多吃点啊,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鱼吗?”   苏不豫勾了勾嘴角,眼睛望向对面,“是啊,我喜欢一道菜肯定是会一直吃的。”   云永昼根本没有回应他的眼神,而是慢吞吞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扬昇夹给他的新菜,赞许地点点头,给了一个评价,“新瓶装旧酒,也还不错。”说完他抬眼,眼神冷厉又挑衅,“起码我吃到了。”   这你来我往看得卫桓一头雾水,向对面的扬昇展现究极懵逼脸,扬昇一脑门汗,就差望天长叹了。   不是,这七年里云永昼和苏不豫究竟发生了什么爱恨情仇。   正当他吃瓜之心蠢蠢欲动的时候,心里传来云永昼清冽的声音。   [怎么不说话?]   卫桓老实巴交道,[我不知道说什么啊,你和苏老师说话我都听不懂,也插不上嘴。]   [苏老师。]   这三个字被云永昼说得很是玩味,语调转了又转,尾音撩人,让卫桓都不由得吃味。他要是这样叫一叫自己的名字……   呸,叫自己干什么。   在想什么?不许想。   [所以是我打断你和苏老师说话了?]   正巧,苏不豫见云永昼不说话,也放弃纠缠,给卫桓夹了一块煎得焦脆的鱼,“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卫桓连忙低了下头,“谢谢苏老师。”   “不客气,”苏不豫眼神温柔,“小心刺。”   就在苏不豫说话的同时,云永昼再一次用传心发出干扰。   [都顾不上回答我了。]   “好的好的。”卫桓努力地屏蔽掉云永昼在他心里的回响,尽可能保持正常,“谢谢。”然后才抓住空隙用传心回答他。   [我没说您打断我,您别自己给自己加戏。]   他这话带着点儿孩子气的埋怨,反倒让云永昼更加乐在其中。   [那你尴尬什么?]   [我……]卫桓低头一心二用慢慢吃鱼,[我什么时候尴尬了,我哪儿尴尬了?像我这么能说会道从不把话掉地上的人怎么会尴尬呢?]   云永昼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片被酒精浸泡的云,晃悠着掉到他心里,凉丝丝的,散发着微醺的香气,令人心神不定。   [那你为什么不承认和我结契,这难道不是人生大事?]   一听到这句,卫桓的脑子都停止运转了。   结契是结契,又不是结婚……   “好吃吗?”苏不豫歪着头看他,“你吃得也太入迷了。”   卫桓愣了愣,正要回答,只听见靠坐在一旁的云永昼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却用传心慢条斯理道,[你不承认,是怕他生气。]   [你喜欢苏不豫?]   “胡说!”   卫桓下意识脱口而出,可这一声吼得惊天动地,别说他们这张桌子了,连左右隔壁的都纷纷侧目围观。   啪嗒一声,扬昇手里的筷子掉到桌面上,而坐在对面的苏不豫表情一点点从震惊变得难堪。   唯独肇事者云永昼,一副事不关己的泰然模样,又给自己成了一碗汤,安安静静品了一口,轻悠悠点了下头。   卫桓现在只想给自己两嘴巴子。   不,给自己一嘴巴子,剩下一个给云永昼。   不打他脸。   看见苏不豫脸上的表情,卫桓赶紧解释,“苏、苏老师,您别误会,我不是跟你说的,我刚刚脑子抽风,幻听了。”苏不豫是个敏感的性格,卫桓生怕他误会自己吼他,一时心急伸手就要去抓他手腕,“苏老师您千万别生气,我这个人就是有点神经兮兮,真的是幻听……”   手还没碰到苏不豫的手腕,就被云永昼的光索给生生拽了过来,缠了好几圈。   扬昇一脸尴尬地看着,“永昼你……”   站起来的云永昼把卫桓也拽起。   卫桓一脸懵逼,“哎哎哎我鱼还没吃完呢!云教官你干什么啊?!”   “治幻听。” 第58章 玩偶妖铺   云永昼一手拽住卫桓的手腕, 另一手划出结界, 两人一瞬间从教工食堂瞬移到了一处僻静树林。卫桓从他手中挣脱,“我就不明白了您图啥什么啊, 吃个饭非得折腾我, 是觉着生活特没意思特无聊拿我寻开心吗?”   见他噼里啪啦说一大堆, 云永昼靠在树干上,半天了才吐出俩字, “不是。”   “嘿我就纳了闷儿了……”卫桓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 想起云永昼以前就是个自闭少年,脾气古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于是本着一颗关爱孤独患者的慈悲心, 卫桓语重心长道, “云教官,云老师,您就应该多和您同事打交道,这样您就不至于无聊到拿我寻开心了, 我每天事儿可多了, 又不是小狗你高兴了就过来揉我一把。”   “你有什么事?”云永昼盯着他。   卫桓一愣, 一想到自己的身份还瞒着,就忍不住支支吾吾起来,“这……就跟您没关系了。”声音越来越低。   云永昼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来,卫桓看得清楚明白,就在他想补救的时候,云永昼的通讯器亮了, 他打开之后听了两句,表情变了变,似乎发生了什么。一只手已经开始画结界,似乎马上就要离开。   “哎……”卫桓忍不住开口,想拦一下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怪不舒服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云永昼生气不舒服,还是因为就这么被他一声不吭撂下而难受。   可云永昼听见他这一声,还是回头了,“我有急事。”   卫桓后背抵着树,忍不住一下一下拿自己的脊背去撞树干,“哦。”   “解开通感。”云永昼抓住他的手。   被他这么一抓,卫桓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起来好像被抓住的不是手,是心脏。   “啊……?”本来还懵懵懂懂的卫桓立马反应过来,抽出自己的手,“我不。”   “快。”   “就不。”卫桓推了他一把,“你快走。”   云永昼无奈地望了他一眼,“你扛不住。”   卫桓下意识怼道,“那你不会小心点,别让自己受伤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对。   咚。   咚——咚——咚。   脱口而出的话是笨拙偷心贼留下的马脚。   云永昼也愣了愣,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瞳仁微微放大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那什么,我的意思是让你自己注意点,你要是受伤的话……”   卫桓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因为在开口的过程中他就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妥。   你要是受伤,我会疼的。   简直是最暧昧的表述。   “我会小心。”云永昼半个人走进结界圈,闪烁着红色妖光的结界将他吞没,只留下一句话。   “等我回来。”   结界圈缩小成一个小小的光点,消失在空中。   明明人都走了,可卫桓还是没停下撞树,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心脏平息一些似的。   谁要等你回来,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卫桓鼓起嘴,长长地舒了口气,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这里的植被看着怪眼熟的,总觉得以前见过,但好像又和以前不一样了,眼前是一栋他还没去过的高楼。没走几步,遇见两只蝴蝶妖,卫桓脑子里忽然闪过些画面。   这个地方,和之前山海祭时候他抽中双人夜游大奖来到的萤火之园好像啊。   他礼貌地叫了一下那两只蝴蝶妖,打听了一下这栋楼。   “这是前几年新建的科研楼呀。”小蝴蝶半透明的翅膀在空中不住地扇动,“之前这里一直荒废着,很少有人来,好多人都忘了这里的结界密令了。”   另一只也说道,“对啊对啊,其实这里原本很漂亮的。”   卫桓问道,“这里以前是不是叫萤火之园?但是没有萤火虫。”   小蝴蝶惊了,一下子凑近到卫桓的跟前,额前的小触角都要抵上他的脑门儿,“你怎么会知道!”   卫桓笑了一下,“我听说的。”   他低下头,看着如今都已夷平铺上水泥的地面。   我还知道,这里以前种满了勿忘我。   一连上了几天课,又轮到了战备小组出勤的日子。这些天卫桓心里一直揣着九凤祖墓的事,话都少了很多。偏巧的是他们出勤还正好遇上一帮不要命的蜘蛛妖,好像是入了魔,专门跑来繁华的商区地段对幼年小妖下手,吃他们的妖心以补元气。   接收到讯号的卫桓打开传送过来的实况视频,嚼着泡泡糖的嘴停下来。   “真是活腻味了。”   没过多久七组小队到场,燕山月控制住蜘蛛精,扬灵炸断他们的手足,正准备让景云上前去把孩子们救下来,没想到还没跑过去,子弹就已经提前穿透那些邪妖的心脏。   砰。   “别!当心伤着小孩!”   砰,砰,砰。   卫桓冷冷盯着目标,一发又一发,一点迟疑都没有。   一个一个妖怪倒下,小孩子从他们的跟前逃离,哭叫着扑向焦灼人群中。   看着下手又狠又快的卫桓,景云咽了一下口水,“今天阿恒怎么了……”   扬灵双手抱胸,一脸不满,“鬼知道,爆头爆得我都没机会下场了。”   之前肆虐街区的狂徒一个接一个被放倒,卫桓干脆利落地把枪往背后一背,和燕山月对视一眼。燕山月动用玉藻镜,将目标统统收服。   燕山月将镜子别回自己腰间,对卫桓道,“你今天这样很危险,好在是没有出事,万一哪一发子弹伤到孩子,到时候谁负责?”   卫桓伸手调整着通讯器,没有说话,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是泄愤,就算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在这种时候也不能轻易这样做。   扬灵和景云高高兴兴地走在前头,正商量着一会儿去哪儿逛逛再回山海。妖域由诸多区域组成,每个区域拥有一定程度的自主管辖权,所以发展上也各有不同,昆仑虚可谓是经济与政治中心,有“第一妖都”的美誉。但除了昆仑虚,也有很多其他的繁华都市,他们这次来到的不周便是其中之一。   不周经济繁华,妖却不多,街道宽敞,极富科技感,就是有些稍显冷清。   走着走着,燕山月再一次开口。   “你最近怎么了?”   卫桓没料到这个冷美人还会关心人,他侧头瞥了一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没什么啊,我今儿就想耍个帅,不行吗?你这么关心我,我好怕被小公主打啊。”   燕山月仍旧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直截了当戳穿了卫桓的谎言,“别装了。”   “明天燕山漠开庭。”她说这话好像是顺口一提似的,然后又道,“对了,那天你走了之后又去哪儿了?见你那个被他圈养过的朋友?”九尾抬眼的时候,内眼角相对的那两颗痣十分显眼,这样的痣放在别人脸上肯定是风情万种,可偏偏在燕山月的脸上,这就更妙,凌厉冷艳中搅了一丝慵懒。   “你知道还问我。”卫桓掰了掰手掌,懒得装下去,“真想弄死那个狗东西。”   燕山月摇摇头,脚步不疾不徐,“他留着还有用。”   她话里有话。   “那个纨绔子还有什么用?”   九尾并没有急着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话锋一转,“你知道,人类七年前对妖域发起的那一场突袭战吗?”   卫桓心一惊,没有言语。   “哦我忘了,那个时候你应该还挺小的,十岁?十一岁?”她看着卫桓,露出一个笑,“那时候我也不大,不过我可记得很多事。”   她语气缓缓地,眼睛盯着不远处的身影,“比如殉职的扬灵父亲。”   卫桓停下脚步,九尾却还在继续。   “还有不止一次替我教训过那两个败家哥哥,当年山海的风云人物,卫九。”   言毕,她的脚步也顿住,转过头,眼睛望着卫桓的脸。   “你知道他吗?”   卫桓抬眼对上她淡然的视线,嘴角扯动一下,“知道。”说完他又笑起来,“上次扬灵不也说了吗?他还是我偶像呢。”   九尾缓缓点了下头,两人又一次并肩,她继续道,“我总觉得他当年的死很蹊跷,好像被人暗中推了一把。可能是我本来就多疑,我记得他刚死不久,很多人都在找他的尸体,那个时候新闻里滚动播放,人类找,妖也找。”说完她低笑一下,“连我那个做黑市交易的表叔,都特别关心卫九的尸体在哪儿。”   特别两个字被九尾故意咬重,听到她的这句暗示,卫桓有些惊愕。   这件事果然跟九尾一族有关。   难道说他当年的尸体真的被燕平卖给了137研究所?所以现在的妖傀……   “不过好可惜。”   燕山月如释重负般松口气,续道,“他好像没有找到,所以每次来我家的时候,说起这件事都特别狂躁。”她那双狐狸眼瞥了一眼卫桓,语气难得有了少女的俏皮感,“大概真的错过了一桩大生意吧。”   没有找到……   那尸体会在哪里?   他该不该相信燕山月。   “所以你是想说,”卫桓开口,“留着那个纨绔子,还能找回七年前的真相?”说完他自己都笑了,“不过我不明白,这对你有什么意义?你和七年前那个九凤很熟吗?他怎么死的和大小姐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他的死和我的确没有关系,但是真相对我来说很有意义。”燕山月的眼神从不远处的夕阳落到卫桓身上,坦率直接,不饰以任何伪装,“它很可能决定我能不能扳倒家族势力。”   原来如此。   生长在那样一个庞大繁复的家庭之中,支族与主族的势力对抗和交叠像是盘踞交错的藤蔓,不被家族重视甚至打压的燕山月被牢牢地缠住,困在其中,没有任何出头的希望。   除非砍断这些藤蔓,才有得见天光的机会。   “所以你朋友还想继续报仇吗?”燕山月挑了下眉,似乎在暗示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卫桓伸了个懒腰,“说起这个,比起报仇,他好像对别的事更感兴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大佬,我跟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妖巫吗?”   燕山月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那朋友托我打听的,他想知道怎么为人类招魂。”一辆飞车开过去,风卷起卫桓额前的头发,“但是这种招魂术,好像只有妖巫可以办到。”   “我还真知道。”燕山月嘴角一勾,“但我如果告诉你,你可就欠我两件事了。”   她不说,卫桓都快忘了。他连忙笑嘻嘻摆手,“一件也是欠,两件也得还,债这种东西不欠多一点,还起来都没排面。”   燕山月轻笑一下,“成交。”   言毕,她伸出手,十指略微动了动,前面的两个小朋友一下子就被蓝色的狐火控制住,迈不了步子只能跟随她的意念回头。   “先跟我去个地方。”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蓝色光圈从扬灵和景云的面前滑过,将他们俩罩进去,消失在街道,光圈又迅速前移到卫桓面前,穿过他和燕山月。   下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来到了一个狭窄吵闹的街市,和刚才那个充满科技感的街道不同,这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小精怪,有的是小商贩,有的则是学生,热热闹闹的。燕山月带着他们仨穿过这些狭窄的巷子来到一个看起来生意不佳的店铺,牌匾上写着张婆婆娃娃铺几个字,歪歪扭扭的,仔细一看竟然是风干的蚯蚓拼凑起来的,上头刷了绿漆。   店铺的小铁门窄到只能一次进一个,里头光线很暗,一股子发霉的气味儿涌过来。   “嗬,怪吓人的。”卫桓在鼻子跟前摆了摆手,他起了坏心眼儿想吓唬人,燕山月肯定是不怕的,景云那小胆子没准儿能吓坏,于是他推搡了一把扬灵,“怕不怕?”   扬灵连忙嘁了一声,可一双大眼睛却出卖了她的胆怯,她打量着四周围,实在是有些看不清。卫桓咳嗽了一声,暗处竟亮起几处绿莹莹的鬼火,不亮就罢了,这一亮起来可真是把他们吓得够呛。   左右不过三四平方的小房子,四面墙壁竟然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娃娃,大部分的娃娃都是仿照着妖的模样做的,三只眼睛七个头,这绿光打过来,真是一个塞一个的吓人。   “卧槽。”卫桓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心脏难受得很,“这、这这这生意做得下去吗?太刺激了吧……”   扬灵躲在了燕山月的背后,刚刚亮起鬼火的时候差点儿没叫出声,“山、山月姐姐,咱们还是走吧……”   “你不是说你不怕!”   “我、我就是不怕。”扬灵虽这么说,可抓住燕山月的衣服就是不撒手,“你刚刚还吓结巴了呢你!还说我。”   卫桓还想反驳,面前突然怼上来一个仿真娃娃的脸,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吓得他猛地退后好几步,“操操操,老子的胆都要吓破了。”   “阿恒,你看这个娃娃做得好真啊。”景云捏着娃娃的细脖子,跟捉小鸡儿似的,见卫桓退后他还迎上去,“你看啊,这个脸都是软软的欸。”   卫桓伸手胡乱摆了几下,“我不看不看,你小子胆子怎么这么大啊!给我放下,当心人老板出来打你。”   景云委屈兮兮地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这个小人偶放回墙壁的架子上,小声嘟囔,“这有什么好怕的……”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恐怖谷效应,我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好不好!”卫桓翻了个白眼,又拿胳膊肘戳了一下燕山月,“我寻思能有多厉害呢,居然是这么小一破地方,我都伸不开腿儿。”   话音刚落,整个房间的娃娃异口同声开口,各种各样的音色掺杂在一起,响彻整个小房间,“是哪个不识相的闯进来了?”   卧槽,太吓人了这地方。   “嗯?好新鲜的人肉味儿。”   人肉?卫桓一听腿就发软,和扬灵一起抓住燕山月的肩膀,“救、救救孩子……”   满房间的娃娃又开始叫唤起来,“哟,稀客啊,这不是九尾家的小丫头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燕山月冷静开口,“我有事找你。”   “啧啧啧,”墙壁上的娃娃们一板一眼地动着嘴,“还是之前那个脾气,一点儿都没变。”   燕山月的耐心所剩无几,“别废话,开门。”   景云和扬灵都有点儿懵,异口同声,“开门?”   娃娃们一时间突然安静下来,三秒之后整个房间开始高速旋转,四面墙壁越转越快,站在中心的四人头发都飞起来,直到这旋转速度快到临界点,刷的一下四周围陷入一片纯黑之中。   过了片刻,一个响指声响起,他们面前大约三四米处的地方出现一个端坐着的女妖,一头橙色及地长发夺目得很,编了麻花辫拨到一边,再下一秒,她的面前出现一张不小的桃木桌子。   又是一声响指,他们四个不知怎么的坐上了椅子,椅子带着他们嗖的一下瞬移到那张桃木桌子前,距离猛地拉近,这时候卫桓才看清楚这女妖的脸。   什么张婆婆李婆婆,这女妖的样子看起来就跟三十岁的人类女人差不多,五官精致漂亮,唇色深黑,两个上眼睑各有一处顺着眼型的橙色波纹印记,眼睫也是橙色。   “怎么这么黑啊。”女妖一开口,竟然是七八十岁老太太的苍老嗓音,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像是忘了什么似的,从桃木桌上搁着的花瓶里揪了一片黑色花瓣,捏着它在自己的喉咙哪儿轻扫两下,又清了清嗓子,这才重新开口,“欢迎光临。”   这回可算是声画同步了。   卫桓一时之间竟然辨认不出这女妖究竟是什么妖,她身上的妖气令卫桓觉得熟悉,看着她胸口追着的一片橙色羽毛,猜想大约和自己差不离。   “昨儿个晚上我就给自己算了一卦,说是明日会有贵客上门,”她用那生着长长指甲的手半捂住自己的嘴,“哎呀,真准,不愧是我,居然把九尾家大小姐给盼来了。这可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   这人说话听着难受,卫桓侧头看了一眼景云和扬灵,俩小家伙盯着这女妖看得着迷,跟带去电影院看卡通片的小孩儿似的。   见惯了燕山月冷淡的模样,女妖决定跟新客打打招呼,她一下子变出好几只手,分别伸到了卫桓、扬灵和景云跟前,就是避开燕山月,“你们好呀,我叫张珏,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你们还是叫我珏老板吧。”   景云乖巧地伸出两只手握了握,“珏老板。”   “哎,真乖。”珏老板又看向扬灵,扬灵扬起下巴,伸出右手握了握她指尖,立马松开。   珏老板不以为意地收回自己的手,“毕方家的果然架子大。”最后她看向了卫桓,这一眼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给看穿。   她甚至一口气变出十几二十双手在卫桓跟前,又是往她这儿扇风,又是扒开卫桓头发衣服的,卫桓挣扎了好一番,对方才善罢甘休,支起俩胳膊捧着自己的脸,手指头在脸上弹着,“我说呢,这么几年过去,小九尾怎么还是爱和人类交朋友。原来这个人类还不是一般的人类啊。”   卫桓愣了愣。   这女妖难不成是看出来什么了?   “看什么看?”珏老板冲卫桓眨了眨右眼,“你身上的金乌气味真香啊,哎我采访你一下,和全妖域长得最帅最好看的白羽金乌结契是什么感觉?”   扬灵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嗯?   幸好幸好,还以为自己的真身被她看出来了。卫桓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开口时忍不住有些敷衍,“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珏老板像是相当不满这个答案,一把抓住卫桓的手,“怎么能没感觉呢!他长得不好看吗!”   卫桓干笑两声,“好看,好看……”   景云还傻乎乎在旁边抢着回答,“我也觉得好看,云教官长得可好看了。”   卫桓立刻指着他,“你完了,我录音给扬教官。”   扬灵扳过景云的肩,“你只能觉得哥哥好看,不然我可要去告状了!”   “吵什么吵,我还没问完呢。”珏老板抓的更紧,看着卫桓的时候眼睛都忍不住放光,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云永昼放着整个妖域那么多妖,凡洲那么多人,偏偏选了你结契,你肯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让我仔细看看……”   “张婆婆。”燕山月一睨,淡淡开口,“你还做不做生意。”   珏老板立刻瞪了她一眼,“谁让你这么叫我了,不许这么叫我!你见过这么貌美如花的婆婆?小狐狸精真不懂事儿。”   卫桓趁机抽出自己的手,假装无事发生地吹起口哨来。燕山月拿出玉藻镜,抛至空中,手指轻轻一摆,玉藻镜转了一个圈,在黑暗中投射出十个幻术镜面,里面都是不同的珍宝,有南海鲛珠,有雪山冰晶,琳琅满目。   “你只要好好做,这些东西任你挑。”   珏老板激动地戴上了眼睛,仔仔细细看得眼冒绿光,两只手忍不住在桃木桌面上雀跃地轻拍,“好好好,我就知道燕大小姐出手阔绰。话不多说,营业营业。”   燕山月这才收了玉藻镜,搁在桃木桌上,正要开口,珏老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本正经伸出尔康手,“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她看向卫桓,神情严肃而凝重。   “你跟云永昼那个过吗?他身材好吗?” 第59章 无启妖巫   听罢, 卫桓撸了一把袖子, 抄起桌上的玉藻镜就站了起来,被扬灵和景云一左一右给揽住摁下。   燕山月控制住了卫桓的手指, 逼着他五指张开, 玉藻镜回到燕山月腰间, “你激动什么。”   珏老板不知又从哪儿变出一把骨梳子,数着自己衣服上夸张的橙色羽毛, “就是就是, 这么激动一定心里有鬼。”   卫桓翻了个大白眼,然后破罐子破摔地露出一张绝世假笑脸, “您说得对, 我就是跟他那个了, 他身材好得不得了,宽肩窄腰大长腿,胸肌腰窝人鱼线,器大活好花样多, 有求必应不要钱!”   “当场作诗啊, 文化人!”扬灵惊叹地鼓起掌。   景云也跟着鼓起掌来, “爱情的力量么。”   “爱你个头。”卫桓气不打一处来,“大妈您就别做玛丽苏七彩梦了,您要是能跟金乌有一腿,我就当场打断我的腿。”   “嘿你这个小瘪三……”珏老板刚要拍桌子叫板,手就被燕山月的狐火给控制住,只能轻轻地贴上桌面。燕山月一手托腮望着她, 明明说的是息事宁人的话,可语气却冷冰冰一点不软乎,“珏老板,赚钱要紧。”   珏老板哼了一声,“现在的人类真的是惹不起哦。”   “那是,也不看看我和谁结契了。”卫桓笑着回怼。   景云隔着卫桓轻轻拍了拍扬灵的肩膀,小声bb道,“我怎么觉得这个画面这么熟悉呀。”   扬灵老神在在地摇头,“妖域那几个流量演员的粉丝撕逼就是这样,我室友就是,天天在网上骂他偶像的女朋友。”   卫桓两眼一耷拉,转过去盯着扬灵,一口气梗在胸口出不来。   “懒得跟你这种人类小野鸡生气,”珏老板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眼角,有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对着燕山月跑了个媚眼,“借你的镜子照一下。”   燕山月无动于衷,“我怕你吓着自己。”   三个小家伙笑作一团,珏老板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了一下,自己伸手,变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实在是小了点,她又扯巴扯巴,像搓橡皮泥似的把那镜子弄得和她脸差不多大,左右照了照,扣在桌面上。   “说吧。”珏老板两手交叠,“找本美女有什么事儿要办?”   燕山月刚要开口,珏老板又伸出尔康手,“等等。”   卫桓是受不了了,咔一下变出光刃,“大佬我们把她的手跺了吧。”   珏老板的手上不知怎么冒出一条丝巾,她像个老鸨似的挥了挥,“着什么急,真的是。”话音刚落,珏老板敲了敲桌面,所有人都盯着,也没见她敲出什么玩意儿。珏老板尴尬地笑笑,“有点儿不好使了,稍等。”   又敲了一下,这下桃木桌的桌面出现灰色的烟雾,烟雾正中间是一个小男孩儿,拇指大小,生了四只耳朵,看见这些客人先是鞠了一躬,然后对着桌子另一头叫个声老板。珏老板点头应了,“乖,给我记着他们这些人说的话,都放在咱们店的档案里啊。”   “就您这破店还有档案呢。”卫桓忍不住吐槽。   “那是。”珏老板说着拽住小男孩儿的白色衣角,扯卷纸似的拉出老长一大条记录在册的档案,越来越长,拇指男孩被她扯的跟陀螺似的转圈圈。   “所有过来的客人都必须得登记在册,不管是小精怪还是大妖怪,一个也跑不了。”她的手一松,长长的档案纸嗖的一下就消失不见,被转晕的小男孩吧唧一下坐倒在桌面上,抱着自己晕乎乎的脑袋。   卫桓切了一声,“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剥削小工用纸质档案。”   “我乐意。”珏老板对着小男孩指了一下燕山月,“这个是客人。”   档案小男孩从桌面上爬起来,走到九尾跟前,“请您摸一下我的头。”   燕山月伸出食指摸了一下小男孩的头,他的头顶散发出淡淡的白光,然后再一次消失。   “谢谢您。”小男孩趴在了桌子上,四只小耳朵一动一动的。   珏老板理了理自己夸张的羽毛衣领,“说吧小狐狸,这次又是什么事有求于我?”   燕山月等了一等才开口,“第一,我要问你一个问题,现在妖域还有谁可以驱使招魂术?”   “嗨,我以为什么呢,原来是招魂术……”   燕山月补道,“招的是妖魂。”   “妖、妖魂?!”珏老板露出一副相当抓马的惊恐脸,甚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么秘密的问题,我可……”   燕山月冷冷道,“我的酬劳够你吃五年。”   珏老板:“我可以。”   卫桓看着这个不靠谱的女妖,心里摇头叹气,这都什么妖啊。   一直坐在一旁的扬灵忽然间举手发问,“招魂术是什么?”   珏老板跟她的手击了一下掌,“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来,我来告诉你。”说着她右手一挥,他们面前腾升起烟雾,幻化出一片幻境,跟播放电影儿似的,画面里是一个躺在床上沉睡不清的人类。   “招魂术是妖域里的妖巫独有的术法,可以召唤死人的魂魄,当然了得在人转世投胎之前,要是他都一只脚踏进轮回道了,怎么喊都喊不回来的。”   画面中一只披着红色披风的妖出现,动用术法,那个卧床死人的七魂六魄一点一点回到他的躯壳,直到最后一点人气儿都回来,他才睁开双眼。   看得认真入迷,景云眼珠子都不带转的,直接开口问道,“所以说,是妖怪里的巫女给人类招魂?”   珏老板摆了摆手,“你这么说也可以,当然男的也能当妖巫。”说完她看向燕山月,“但这只是人类的招魂术,你想要找可以召回妖魂的。”   她抬手一摆,烟雾散去,“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必须押上一个自己宝贵的东西来保密,你绝不会将这个地方出卖给别人。”   “果然是当过妖巫的,”燕山月问道,“你想要什么?”   当过妖巫?卫桓心中疑惑,可燕山月这次来找她为的是自己的事,他怎么好意思让燕山月押自己的东西,于是抢先一步说道,“还是押我的吧。”   “你?”珏老板不屑地打量了几眼,“你区区一个人类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卫桓摸遍全身,确实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样,先欠着,等到时候我……”他话还没说完,珏老板直接抓住他的手腕,一双财迷眼盯上了他的手环,“这个金光闪闪的,看起来倒是值钱。”   “你确定你要动他的手环?”燕山月挑了挑眉。   珏老板疑惑地看了一眼燕山月,手还舍不得松,在他手环上摸了一把,吓了一大跳,突然就松开了,“不要不要,你拿开。”   卫桓一脸懵逼,“什么毛病?!”   珏老板心痛地摸着自己的小心脏,“我们永昼真是的,怎么能……”还没说完,燕山月就出言打断,“我押这个。”说着她取下了自己耳垂上的狐绒。   “可以可以,胎毛的妖气最重。”   扬灵一下子就不乐意了,“山月姐姐,你怎么可以把胎毛给这个老女人!”   燕山月语气一下子就温柔起来,“没关系,一会儿她会还给我的。”说完她又立刻变脸,换回那张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们四个都要听,照理我该押四份,哎算了算了,看在你是我老主顾的份上就这样吧,你可得替我好好管住这几个小屁孩的嘴。”珏老板顿了顿,“刚刚我也说过了,这招魂术,本是妖巫对人类使用的法子,历史上也有不少人类借此借尸还魂,当然了,代价也是非常惨重的,有的呢是拿一辈子的运势来交换,有的甚至是以命换命,这些都说不准,招魂这术法玄乎得很,一方面要看妖巫的能力,另一方面就是看委托人的诚心了。”   景云又弱弱地插了句嘴,“所以用在妖身上,也需要代价吗?”   “当然了。”珏老板眨眨眼,“招妖魂可比人魂难多了,人死之后起码七天内魂魄都不会散,是完完整整的,只不过四处游荡罢了,妖魂可不是,妖心一旦停止跳动,妖魂立刻就要灰飞烟灭,归于天地,想招回来必须从天地万物间一点点往回讨,你说难不难,是不是该要代价。”   景云愣愣地点头,“难。”   卫桓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如果说妖魂真的是一点点讨回来的,他现在对某些记忆的缺失是不是就可以解释了。   “正是因为难,所以可以做到招回妖魂的妖巫就真的是少之又少了。”珏老板的面前忽然间多出一杯咖啡,她抿了一口,继续道,“我师父算是其中之一。”   扬灵这直脾气一下子激动起来,“你的老师!那我们不就可以直接去找她了?山月姐姐,赶紧把你的狐绒耳环拿回去。”   “你想得美。”珏老板拍开她的手,“我师父早死了。”   卫桓想了想,问道,“你师父是谁?她死了没有把术法传下来?”   “我师父……”珏老板顿了顿,改口道,“算了,她早就把我赶出来了,也就我还舔着脸把她当成我老师。妖域里有不少妖巫,但派系有别,说白了就跟你打游戏有个工会一样,入了这个派系就属于主力了,每个地方规矩不同。我跟的是无启的暗巫。”   无启。   卫桓很清楚,无启是妖域的一个古老都市,但与其说是都市,倒不如说是地下城。无启的地面被熊熊烈火常年覆盖,火烧不灭,所有的居民都只能住在地下的洞穴之中。传闻生活在无启的妖是没有后嗣的,因为他们没有男女之别,以泥土为食,寿命到了就被埋在土里。   “你们应该知道,无启之妖的妖魂可以保存一百年不散。他们死后埋在土里,妖魂等待一百年,百年之后再度回到身体中,他们就可以重新活过来了。”   扬灵听了有些毛骨悚然,“这么邪门儿的吗?”   “你是妖你还怕啊。”珏老板笑道,“不过这些都是过去式了。因为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场战争,几百年了,那时候还是妖怪自己和自己打仗,就因为那场仗,无启地下城出现坍塌,绝大部分妖身都没能保存下来,妖魂无处可回,最终也都泯灭了。无启后来就成了一个空城。”   燕山月开口,“所以你曾经的老师是无启的幸存者?”   “不,”珏老板伸出食指摆了摆,“暗巫这个派系的祖师爷是无启的幸存者,但是后面的都不是了,包括那个把我赶出来的前任师父。抽魂也好,招魂也好,这些术法都是当年的祖师爷利用无启之妖的天赋创造出来的,据我师父说,连大妖怪都有不得不死的一天,祖师爷过够了不死不灭的日子,所以就让他的徒弟在他魂魄离开身体的时候毁掉了他的妖身,这才完成了死去的心愿。”   珏老板感慨地叹了口气,“虽然他老人家是走了,但是他的一身本事都留了下来,不过无启暗巫有个规矩,一代只能收一个徒弟,也只能有一个继承人。”   趴在桌上听故事听得入迷的景云一下子坐正,“那你师父死了,无启暗巫不是就断了?”   说起这个,珏老板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像是跟谁置气似的,差点儿摔杯子,开口也是阴阳怪气的,“那可没有呢,她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朵野花,把暗巫的继承权给了她!”   燕山月略皱起眉,“野花?”   珏老板叹了口气,“我那时候确实犯了事,有人花重金请我干一件事儿,我师父不同意,可那家伙出手实在阔绰,我……我就去了,等我收完魂回到无启,她就把我赶出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里的勺子在咖啡杯里搅和,“只是收个魂而已,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我当时还以为她就是在气头上,撒撒气罢了,谁知道没过多久她就找了个新人儿,还把连我都还没有学的招魂术给了她!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那可是朵连人形都还没有的花儿。”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有一点令卫桓放不下,但他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只得暂时忍着,可他满心都是这件事,手心冒汗,都快有些听不下去对方后面的话。   扬灵开口道,“什么叫连人形都没有的花。”   不知什么时候珏老板的手里多了只圆珠笔,她按了按笔尾,右手变出一张白纸,在纸上胡乱画了几笔,那线条跃然纸上,活生生变成了一朵花,散发着红色的光芒。   燕山月见了,“曼珠沙华。”   “对,就是这破花。”珏老板一脸嫌恶,“这花身上一股子死人气味儿,没准儿就是开在哪个人类坟头上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毅力,居然成了妖,跑到我师父跟前的时候都差点干死了,要不是妖巫的巫术,她现在连人形都没有。”   一朵没有人形的曼珠沙华,在正统学生被赶出去的时候来到了妖巫身边,继承了她的招魂术,成了唯一仅有的无启暗巫。卫桓心道,这里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故事,只怕三天三夜都说不清。   “所以,你的意思是……”燕山月的狐狸眼盯着散发红光的妖冶花朵,“现在整个妖域唯一一个有招魂术的人就是这朵曼珠沙华?”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珏老板靠在椅子背上,“但我怕你根本找不到她,暗巫可比我难找多了。”   卫桓故意使出激将法,“那可不是,人家是暗巫,你只不过是一个被逐出师门的老女人,没准儿连你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呢。”   珏老板气得只拍桌子,“谁说我不知道!”   对面四个直勾勾地盯着他。   景云尴尬地笑了一下,“你师父把你赶走可能不是因为别的……”   扬灵接道,“因为你傻。”   “你们!”珏老板气得不行,连趴在地上写写写的档案小妖都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去看她。   “珏老板,我可以再追加一笔,让你这十年都不需要开张。”燕山月又一次抛出了金钱攻势。   珏老板立马又变了脸,“行啊,那大美女我就给你们这些无知小辈指条明路吧。”说着,她揉碎了桌上那朵花,过一会儿再展开手指时,掌心躺着一枚拇指大小的橙色光点。   “这是通往无启结界的密令。”   急性子扬灵正要伸手,珏老板立马往回收了收,“哎哎哎,只给你们其中的一个。”   燕山月冷静道,“给这个人类。”   “谢谢大佬。”卫桓笑嘻嘻把手伸过去,虽说珏老板不情不愿,但还是把无启结界密令给了他,“不过你们别以为去了无启就能找到她,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我可不能打包票你们一定可以在无启找到她。”   “没事儿,能进去就行。”卫桓看着手心的橙光逐渐消失,像是被自己的掌心吸收了一样,他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一列密语,大约就是无启的结界。   “听见了吗?”珏老板拿自己尖尖长长的指甲戳了一下档案小妖的屁股,“都给我记好了,免得有人到时候回头来找我耍赖。”说罢她双手交叠,眼睛环视了一下他们几个,“行了,小狐狸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轮到我提问了。”   “你们几个哪个是招魂回来的?”   她这问题一开口,把扬灵和景云问得一点懵逼,卫桓心下一惊,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九尾则是盯着她的眼睛,保持沉默。   “都不是?”珏老板有些奇怪,“还是说你们的朋友是招魂回来的?可以啊,能请得动那朵野花。”话虽这么说,可她却拿起了之前桌上那枚被她拉长拉大了的镜子,捏着镜柄转了转,眼睛瞟了一眼镜面。这个动作被燕山月发现,立刻用狐火将镜子按在桌上。   “哟,惹不起惹不起,我不问就是了。”珏老板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你们也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了,我还纳闷儿了,难不成这些年是流行起招魂了,怎么谁都来问一嘴,也不怕沾了这种阴损的术法折自己的寿。”   卫桓的心突然飞快地跳了一下,“你说还有人问过,是谁?什么时候来问的!”   珏老板冷笑一声,“我可是有职业道德的,你让我说我就说,以后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说罢眼前的桌子就消失无踪,她也开始赶起客来,“走吧走吧,这里打烊了。”   扬灵一脸不满,“把我山月姐姐的狐绒给我!”   “给你给你。”珏老板将狐绒抛到扬灵怀里,又对着燕山月笑道,“大小姐,我的酬金。”   燕山月打开十个镜面任珏老板挑,挑的她合不拢嘴,捧着宝贝都不愿意撒手,“行了行了,这笔生意不亏,慢走不送啊各位。”   她一挥手,眼前四个都消失不见,珏老板正要走,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一回头吓了一跳,竟然是一只带着金色手环的手。   “卧槽你吓死我了。”珏老板又一挥手,卫桓的整个人才又再度出现。她喘着气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   卫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被珏老板的巫术抽走,可能是和云永昼这种大妖结契的缘故。   珏老板只觉得头疼,“难不成你还想知道是谁来找过我?我跟你说,找过我的人可不止一两个,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   卫桓也没有继续纠缠,露出一个坦然的笑,“你知道你当初抽走的是谁的魂魄吗?”   “我?”珏老板手指在头发上绕了几圈,“我怎么会知道是谁的,当初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妖怪过来找我。”   “普通的妖怪?”卫桓摇头,“你抽走的是不是一个女妖的妖魂?”   珏老板一惊,“你怎么知道?”   卫桓又道,“算一算日子,应该是二十年前?可能当时对方给你的要求是,取出这只妖的灵魂,封印到一个容器里,不能放出来,我说的没错吧。”   听他这么说,珏老板惊得说不出话,“你……”   “你知道你抽走的妖魂是谁的吗?”卫桓说着,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心里忍不住涌上来一阵难过,“是云永昼母亲的妖魂。”   珏老板的身子晃了一下,“云永昼的母亲?”   “你不想告诉我谁找你问过招魂的事,我接受。”卫桓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恳切,“但是我想让你告诉我,他母亲的妖魂是不是还可以被放出来,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的妖魂自由。”   黑暗中,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珏老板显然不能接受自己当年一时贪婪作祟竟然造成这样的后果,她低着头思索了一阵,“办法是有的,只是那妖魂现在在当时的客人手里,我如果拿不到,也就解除不封印。”   卫桓坚定道,“没关系,我一定会拿到它,你只需要给我一个承诺。”   珏老板虽没有看他,但郑重地点了两下头,“我就知道这个孽因我迟早得还。”她皱了皱眉,抬眼看他,“但我不明白,照理说抽出来的妖魂,即便是放出去了也没有什么用了,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你何必费这个功夫?”   “像你这样逃离宿命还不自知的人。”   卫桓的双眼垂下来,笑得温柔而平静,和平日里的他大相径庭。   “怎么会明白自由有多宝贵?”   作者有话要说:  无启原型是无启国。出处是《酉阳杂俎》:“無啟民,居穴食土。其人死,其心不朽,埋之,百年化為人。錄民,膝不朽,埋之,百二十年化為人。細民,肝不朽,埋之,八年化為人。” 第60章 挣脱宿命   这句话一说出口, 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珏老板开口道, “难不成在你眼里,妖巫就这么可悲吗?”   卫桓笑笑, 解释道, “你也说了, 你们祖师爷为了逃离不死不灭的人生,甘愿自杀, 甚至立下规矩, 暗巫一派一代只许有一个妖巫,我一开始想着他可能只是想要守住这种独门秘术, 怕人多流传出去。”   他背着手, 原地走着步子。   “可后来, 连你自己都说,这招魂术是最阴损的巫术,你师父迟迟不教给你,却给了一个无门无路甚至刚妖化的曼珠沙华, 那她究竟是想抛弃你, 还是想帮你?”   张珏攥紧了拳头, 没有说话。这些事她不是没有想过,可自从她被赶出无启,这么些年,都没有机会再次见到师父,跟无从了解这其中的真相。   真相如何,她也不愿去想。   她害怕想得太多, 到头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当年的我,也是在没有化成人形的时候就跟了她,”珏老板抬了抬手,黑暗中飞出一只漂亮的小鸟,“很多年以前,我飞过无启大陆的时候,因为高温晕厥,差一点就掉在火焰上被活活烧死,是她救了我一命,用妖气让我恢复,这些我都知道,所以她后来放我走的时候,我怎么都不愿意走,就想留在她身边。”   说着说着,卫桓的眼前出现烟雾,烟雾弥散之后,是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美丽女子,她身后跟着一只小鸟,欢欣雀跃地飞舞着。黑衣女子轻轻伸出手,那小鸟便落到了她的食指,任她抚摸。   “我的人形也是她给的,别的妖怪,如果不是血统强大的大妖子嗣,很难有漂亮的人形,可我的人形是她亲手画的。”珏老板说着,幻象中,那个黑衣女子坐在画板跟前,手持画笔一点点勾勒出一个漂亮娇俏的人型。   她小心翼翼将画揭下来,用巫术将画焚烧,绿色的火焰飞舞到天空之中,将那只灵动的小鸟罩住。   忽然间光芒乍现,那只小鸟变作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比那暗巫姬矮上一些,还不太会说话,只是时时刻刻缠着她,笑得像个孩子。   卫桓此刻也明白了。这个珏老板看起来精打细算,甚至脾气有些古怪,可骨子里却还是小女孩的心性,或许正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了。   “你师父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珏老板一挥手,幻境消失,“暗巫向来寿命不长,甚至比人类还短,和一般的妖都无法相提并论。”   果然如此。   “如果我没有猜错,”卫桓又道,“你的师父恐怕也是不得已才成为暗巫,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不愿意将你困在那里的原因。”   珏老板沉默了一会儿,竟笑了出来,“你这小子,说得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徒弟。”   卫桓耸了耸肩,“我只是在读你的心思。”   这话说得直白,珏老板收敛了脸上过于分明的神色,反问道,“你知道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她顿了顿,拿起手中刚从燕山月这里得到的珍宝,仔细地打量欣赏,“她说,你从小就贪得无厌,没想到长大了还是没有半点长进,你这样的妖没资格继承暗巫,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无启妖巫。”她模仿着师父决绝的语气,一字一句。   “外面天高海阔,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等着你。别再回来,我不会再认你了。”   天高海阔。   别再回来。   明明只是短短几句乍听来冷酷的话,卫桓听来只觉得感慨,看来他的猜想并没有错。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珏老板吸了一下鼻子 ,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什么时候?让我想想……”   她明明只是说要想,可是却转过了身子,她面前很快出现一个三层的柜子。珏老板打开第一层,翻找了一通,一无所获,又这样翻箱倒柜,越找越着急,嘴里都开始念叨起来,“东西呢?去哪儿了?”   卫桓静静地看着她焦急的背影,没有出声,怕自己一说话会让她更加慌张。片刻后,珏老板不知从哪儿翻出一个红丝绒的盒子,脸上的神色松弛很多,“吓我一跳……”   “这是什么?”卫桓走近一步,看见珏老板将盒子打开,里面是碎掉的命灵碑。   每一只妖都会有一个命灵碑,妖心一死,命灵碑也就碎了。   “这是她的,就在五年前我收到一个盒子,没有寄件人的姓名,打开来就是这个。”   张珏将里面的碎片一个个重新摆好,“我一开始以为是那个野花故意气我,她可能心里在想,你看,现在是我当上了暗巫姬,你什么都不是,连你的老师也都死了,我就是唯一的无启暗巫了。”   她将那种刻薄的神色学得惟妙惟肖,可说到最后,挂在脸上的笑容却从得意渐渐变成了苦涩,喃喃道,“我一直觉得是这样。”   “她就是气我,就是挑衅……”   卫桓看着盒子,盒子里的命灵碑碎得彻底,可上面却还罩着一股橙色的妖气。   “你如果真的一直这么觉得,你早就把她的命灵碑扔了。”卫桓直接戳穿了珏老板一直以来的伪装,“你和你师父,都太爱说谎了。”   “她说早把你看透了,说你贪得无厌。如果是真的,你现在不会藏在一个小小街市里卖玩偶,还不让客人泄露你的踪迹。凭你的巫术,你早就去投靠那些权势贵族,过着上层阶级的生活了。”卫桓拿起盒子,“你也说谎,你说你怨恨她,可你偏偏用自己的妖气护着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命灵碑碎片,人都死了,还留着这些有什么用。”   被戳穿的珏老板掩饰不住脸上激动的情绪,夺回他手里的盒子,“和你没有关系。”   卫桓笑起来,“当然没有关系,我呢只不过当个吃瓜群众,闲的没事发发牢骚,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好了。”   “你就是胡言乱语,她只是单纯想赶走我罢了。”   “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反正我也都是胡乱猜测。”卫桓看着她将手中的盒子变走,又道,“哎,你知道我现在在猜什么吗?”   珏老板仍旧不说话。   “我想你的师父或许在赶你走之前,就知道自己寿命不长了。”   语毕,他看见她的手颤了一下。   卫桓觉得唏嘘,也许她真的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你陪在她的身边,从普通鸟雀到一代妖巫,在那个几乎已经成了空城的无启,这么多年一直是你们相依为命。可她到了生命快要终结的时候,却把你赶走了。珏老板,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卫桓望着珏老板低垂的双眸,看着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他不信命,所以选择反抗。   可有的人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不做挣扎,承担因果,但却把逃离命运的唯一希望给了另一个人。   就连死讯,都要处心积虑计算时间。只是怕她知道的太早,还放不下。   放不下,就会回来。   看着珏老板怅然若失的面孔,卫桓淡然道,“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说罢,他啪一下,模仿打板的样子拍了下手,“CUT!弱小人类脑洞剧场落幕,我也不打扰大美女了。”   他开始换话题调气氛,给彼此找台阶,“你可得记住我说的那个承诺啊,如果我把那个封印妖魂的容器带过来,您可一定给我给解除封印啊。”   交代完,卫桓潇洒转身,正准备结界穿越的时候又被珏老板叫住,“等等。”   怎么了?   卫桓转回头看她,只见珏老板这时候竟一脸坦然,不紧不慢道:“你就是那个被招魂的家伙。”   “你在说什么?”卫桓装出一副震惊模样,“你说我被招魂?刚才九尾问的难道不是招妖魂吗,我区区一个人类,要是被招魂也是人类的亡魂才对啊。”   她猜到卫桓会嘴硬,于是默默摊开右手,手中出现一面镜子,就是她之前变出来的那个,“这是化真镜,照物化真,如果是照妖会出现原型,照人则会出现上一世,我刚刚照过你。”说着,她将手中的镜子对上卫桓。   “你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镜子分明对准了他,但反射的镜像之中却是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你不是人类。”珏老板手中的镜子消失,“虽然燕山月出手阻止,但我还是看到了。我本来还奇怪,你明明就是人类之躯,为什么会没有前世。”   她都拆穿成这样了,卫桓也懒得再做什么多余的辩驳,“是,我的确不是人类。”   珏老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当卫桓还准备继续说的时候,她又一次伸出了自己的尔康手,“哎哎哎,别说了我不想听。”   这个女的怎么这么奇怪?卫桓一脸无语。   “这世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特别是这种都不需要付出代价交换的信息,最危险。”珏老板袖子一甩,大大咧咧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说您傻吧,您有时候还怪聪明的。”卫桓不禁笑出声,一转身离开了这个幻境,又一次回到了这个黑咕隆咚的玩偶商店。   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卫桓飞快地从玩偶店里跑出来,心想着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没准儿其他三个早就走了。   没想到的是,刚一推开店门,他就看见七组剩下三个并排坐在商店外头的台阶上。景云手里拿了一大把烤串,自己没吃,只是一串接着一串给扬灵递过去。扬灵吃得正香,手里一大把吃剩下的签子。燕山月坐在最边上,手里拿着一杯饮料默默喝着。   来来往往的小妖都纷纷侧目看他们,毕竟在这个穷乡僻壤,能见到山海的学生可不是件容易事,何况是九尾、毕方和重明这样的罕见大妖怪,那就更加难得,多瞅几眼也是好的。   “哎呀,我可太感动了。”卫桓从他们的背后走过去蹲下,“快给我两串。”从景云手里弄过来两串烤串边嚼边说,“我还以为大佬你要先走呢,你也不说进去救救我,真不怕那个张婆婆把我给卖了啊。”   没等九尾开口,扬灵就直接截了话头,“你又不值钱。”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   景云抓住卫桓手里的签子,“小心小心,别扎着。”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拽着签子一使劲儿把卫桓整个人都给拽了过去,“哎哎哎我去!”他的身子压住了扬灵的小脑袋,扬灵差点就要直接爆莲火,场面一度混乱不已。   燕山月淡定地咬着吸管喝完最后一点饮料,空杯子被狐火控制住,离开她的手慢悠悠飘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仿佛和其他三个不是同一世界的她终于站起身,划出结界光圈,将自己连带着这三个扭打在一起的小朋友统统带回山海。   景云和扬灵为了赶紧吃完烤串,站在炎燧和扶摇的结界之间不动弹。燕山月打了声招呼,先进入了炎燧结界,卫桓当然知道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于是跟着燕山月就进去了。   果不其然,燕山月就在结界里面等着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无启?”   卫桓背着手,脚踢了踢地上的火石,“你怎么知道是我要去,不是我那个想打探招魂术的朋友?”   燕山月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了一等,她知道卫桓已经开始怀疑了,或许就是因为之前自己试探的那些话,也有可能是因为在珏老板那里露出的马脚,也好,她也懒得再继续打哑谜。   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对卫桓道,“你记得你欠我的第一个要求吗?”   卫桓一下子就明白她要说什么了,不由得笑了出来,“还真不愧是狐狸。”   燕山月自然不否认,直接开口,“我早就觉得你不是人类,只是我没有证据证明我的猜想。所以,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既然我们是可以相互帮助的队友关系,公开透明应该是基本原则。”   卫桓耸了耸肩,“你猜都猜了,还要把这一个要求浪费在这个问题上吗?”   燕山月眼神执着,“求证真相永远不会是浪费。”   这句话说出来,倒是让卫桓对面前这个比他小上一辈的女孩子有了更多敬佩。   “好吧,我告诉你。”卫桓直视她的狐狸眼,“你猜的没有错。我的确重生了。”   即便这个答案在她心头盘旋已久,但在得到确认的那一刻,燕山月心里还是有着极大的撼动。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全山海唯一一个人类,竟然真的就是过去出身名门的天之骄子九凤。尽管聪明如她,从这个人类的一举一动中观察得到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又在对云永昼的试探中得知更多。所有的线索组合起来,她推测出自己认为最有可能的答案。   可这个答案也足够荒谬。   一个背叛妖域被折辱至死的大妖怪,竟然在七年之后以人类的身份敲开山海的大门。   见她不说话,卫桓猜想她大概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像他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没准儿就是给了台阶顺脚下了。   可他却看见燕山月忽然对他笑,很难得,像一个小女孩那样明媚的笑。   “你记得吗,我小时候遇到过你。”   她说的话,卫桓完全没有半点印象。瞧见卫桓脸上的困惑,燕山月心里也早有准备,她的食指微微一动,这让卫桓想到第一次去找燕山月讨要反魂果的时候,同样的,她又造出一个幻境,将自己和卫桓圈在里面。   周围的景致已经不再是炎燧,而是一个人满为患的地方,这里的人们似乎都在往一个方向逃着,天际被火光映得通明,卫桓逆着人流张望,竟然在天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   “是你。”燕山月的语气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真的是他。   卫桓愣在原地,看着当年的自己从天空落到地面,收起那双黑色的羽翼,他的身上还穿着扶摇学院的战斗服,怀里抱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头上还流着血,卫桓伸手,化风为绸将她的伤口裹住,“这个多少能撑一会儿,你爸爸妈妈呢?哥哥带你去找他们。”   小女孩只会愣愣地摇头,也不说话,看起来是个沉默怕生的性格。   看着这一幕,卫桓的记忆似乎开始一点点被唤醒,“这是……我刚进入战备七组的第二个任务,是青丘区一栋大厦的爆炸案?”   燕山月嗯了一声。逃跑的居民穿过他和卫桓的身体,哀叫哭喊,人群之中的九凤就这么牵着小女孩的手,四处寻找她的亲人。   小女孩的手冰凉,怕她害怕,卫桓特意将她抱起来,轻言细语哄她说话,“你几岁了?上小学了吧。”小女孩仍旧沉默,低着小脑袋不回答,但卫桓也并不在意,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儿,一会儿爸爸妈妈就来接你了,哥哥陪着你。”   “你是谁?”小女孩忍不住开口。   “我?”卫桓笑起来,露出一对可爱的小犬牙,“我是九凤。”他晃了一下胳膊上的小姑娘,“你呢?”   这一晃,没成想晃出了小女孩的一条尾巴,卫桓像是逮住了她的把柄,“哦我知道了,你是小狐狸~”   小女孩抿着嘴,抓住卫桓肩膀上的肩章,“你为什么在这里?”   卫桓笑得一脸灿烂,大言不惭,“因为我是英雄呀。”   听了这话,她懵懂地眨眨眼,“英雄是什么?”   “嗯……”卫桓仔细思考了一下,“无论什么时候都敢于反抗,不害怕,不退缩,这就是英雄。”看着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头,卫桓笑了,“你害怕吗?”   她摇了摇头。   卫桓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尖,“那你也是小英雄。”   “我可以当英雄吗?”小女孩看着卫桓的眼睛,声音比起之前无畏的样子,有些怯怯的。   “当然可以!”卫桓想都没有想,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可是我爸爸说,女孩子不可以……”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性出现在他们面前,小女孩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立刻转过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小声叫了声爸爸。   卫桓看了,赶忙将小女孩放下来,“您就是她的家长?太好了,小孩子没事,就是头上受了点皮外伤,您赶紧带回去包扎一下吧。”   没想到对方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直接拽起小女孩的手开始责骂,“谁让你放学不上司机的车?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一个女孩子,平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你怎么这么贪玩?”   小女孩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低着头。他拽着小女孩转身就要离开,可带着怒气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可闻,“女孩子就要守女孩子的规矩!别想着……”   没等他发完火,抓住小女孩的手臂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他皱眉一看,竟然是一条散发着蓝色光芒的绳索,顺着绳索回头望去,另一端被刚才那个穿着扶摇藏蓝色战斗服的小子拽住,他笑得一脸痞子相,一改刚才客气有礼的模样,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嚣张情绪。   “大叔,我拼命救下您女儿,可不是为了让您骂她的。”   女孩儿父亲勃然大怒,“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儿,跟你小子有什么关系!”说完,一枚蓝色狐火飞速朝卫桓奔来,卫桓一抬手,一面风盾将狐火阻挡在外。   “是没有关系。”卫桓语气淡淡的,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可我偏偏就是看不惯您这样的管教方式。”   小女孩愣愣地望着与自己父亲对抗的九凤,眼睛里映照着身后大厦的火光。   “什么女孩就要守女孩儿的规矩,放屁!”   卫桓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我都以为是我耳朵出问题听错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这儿男孩女孩划开界限,您是哪儿穿越过来的老古董?”   原本还想继续骂,可卫桓的通讯仪响了起来,耳边传来队友的声音。卫桓低声回复,“九号收到,马上过去。”   无奈之下,他只得展开双翼,飞到半空之中,可他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原地笑着喊了一声,声音之中满是少年的清冽。   “小狐狸,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女孩儿不能做。”   “你也可以成为英雄。” 第61章 天命造化   小女孩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而那个生着黑色羽翼的少年如箭矢一般投入橙红色天际, 投入战斗之中。   被火焰吞噬的大厦之顶,仓皇逃窜的慌乱妖群, 奋力作战的山海学子, 在这真实到几乎触手可及的幻境里, 只剩下长大的燕山月与已经变成人类的卫桓静默而立,如同两个陌路重逢的异乡人。   “你救过的妖和人都太多了, ”这些燕山月早有预备, 她淡然开口,“不记得我也很正常。我让你知道这件事, 只是想打消你的顾忌。”   卫桓了然一笑, 心下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 说实话,我也不太在乎。我很清楚,当年那个说着你可以成为英雄的九凤,一定不会叛变投降。”   风扬起她的马尾, 黑色的发丝轻轻舞动。燕山月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坚定, “他说过,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选择反抗,不投降,也不害怕。”   卫桓抬起头对她对望,脸上泛起轻松坦然的笑意,“这样看,我其实也挺幸运的。”   尽管一生受挫, 但上一世所有的善因,在这一世都结出了善果。   如今终于可以放下战战兢兢的伪装,揭开假面,恢复真正的自己。   燕山月走近两步,伸出自己那只烙印着鸢尾花的手,“欢迎回来。”   这是燕山月第一次对卫桓释放出完全信任的态度,没有冷傲,也没有试探。这和扬昇曾经说过的话一模一样,但一个是历经坎坷后冰释前嫌的老友,另一个则是时隔多年之后坚守初心的回赠。   卫桓从没有想过,正是因为自己当年的一句话,让这个饱受原生家庭压迫的女孩试着选择反抗强大的父权   她要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要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她相信身为女性的自己,总有一天也能成为自己的英雄。   可生命总是无常。   燕山月因擅自放走被二哥圈养的人类而被关禁闭整整一年,就在她终于挨到重获自由、离开束缚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得知九凤的讣告。   整个妖域的新闻媒体无一不用最恶毒的思维揣测这个年轻妖怪的所作所为,用看似犀利实则阳奉阴违的笔触杜撰出一个天才沦丧的精彩故事。   大家爱议论,他们就编排。   曾经为了妖域无数次冲锋陷阵,到头来沦落到成为街头巷尾的茶余谈资。一直以来几乎象征着正义的九凤一族,在他丧命的那一刻也终于结束了长久的荣光。   燕山月比谁都知道这些妖的心有多冷。   她曾经陪伴扬灵去过九凤一族的祖墓,那里早已被结界封锁,蓝色的结界圈外是那些充满恶意的诅咒妖符,一个接着一个,路过的人都闲来无事便唾骂两句。   大家好像失忆一样,将九凤一族世代保护妖域的功劳忘得一干二净。   扬灵生气,却只能忍着,忍到莲火在指尖爆开。   她伸手摸了摸扬灵的头,“没事。”   “真相总会大白。”   她的眼睛盯着结界上谩骂的字眼。错了,都是错的。   这个人,分明连灵魂都是不会屈服的。   眼前这个虽变了模样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和当年飞在天上的面孔逐渐重叠。燕山月心中一暖。   我就知道。   欢迎回来,我心中的第一个英雄。   “谢谢你信任我。”卫桓坦荡而有力地回握住她的手,给出了一个燕山月最期待得到他认可的称呼,“队友。”   燕山月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变回之前那副不问世事冷冷淡淡的模样,“怎么样,想好什么时候去无启了吗?”   说起这个,卫桓也是头疼,他晃了晃手腕,无意中发现自己的手环上居然多了一丝裂缝,他凑近了对着阳光,一边看一边对燕山月道,“你觉得我能找到那个暗巫吗?”   “不一定。”燕山月冷静分析,“无启现在几乎是一座空城,妖域联邦去年都已经取消了无启城的税收,可想而知现在那里是个什么状况。”   卫桓专心致志地盯着,发现手环裂缝里面的部分竟然不是金色的。   “你说得对。但是我现在离这个线索是最近的,只要我可以找到当年那个招魂的暗巫,我就可以搞清楚究竟是谁,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让我复活。”   燕山月盯着他,心里有些犹豫,尽管她没有任何求证,但还是忍不住开口,“珏老板也说了,找过她询问招魂术的不止一个,你心里就没有想过可能的人选吗?”   卫桓摸了摸自己的手环,看了一眼燕山月,“你在暗示什么吗?”   燕山月摇摇头,将幻术解除,炎燧的一景一物再度出现,“我没有暗示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又迟钝得厉害。”   被比自己小这么多的丫头这样数落,卫桓难免有些不服气,“哎哎哎,你赶紧给我把后面半句抹了,我当你没有说过。”   身后传来扬灵的声音,卫桓一回头,见她就跟个小导弹似的朝她们冲过来,“哟,小公主的串儿撸完啦。”   扬灵抓住燕山月的胳膊,朝卫桓直翻白眼儿。   燕山月心里还是想着刚才的事,“如果要去无启,至少要批准三天的任务期。”卫桓点头,“是,我一会儿去找班主任,但是可能得找个幌子。”   他又吊儿郎当拽了一下扬灵的小辫子,“哎,暗巫的巫术可厉害着呢,到时候你就别去了,跟景云一起在家玩儿吧。”   扬灵气得眼睛都变红了,“我堂堂毕方家大小姐,会怕区区一个妖巫吗?没准儿到时候你还得求着本小姐,让我用莲火救你呢。”   “是是是,您最厉害,我可离不了您。”   和她们分开之后,卫桓原本准备先去找邢焰,去往行政大楼的林荫路上,他偶然一瞥,竟然看见一个眼熟的背影,忍不住靠近些。   对方也感应到什么,半转过身。   原来是校长白修诚。   “白校长好,”卫桓一步跨进影木丛,“您在这儿做什么啊?”凑近了他才看清,原来白修诚的手里捧着一只红色小鼠,他的声音沉郁温柔,“我路过的时候看见这只火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想着给它一点妖气,让他能活下来,没想到还是不行。”   卫桓伸出手指探了探,火鼠的身子已经冷了。   “白校长,您别难过。”他挽起袖子,接过校长手中的火鼠,“我帮您一起,把它埋在这棵影木下面吧。”   白修诚点点头,脸上仍是惋惜,“世间万物都有定数,妖也不过是生灵,有生就有死。”   “任何生灵都各有天命,他如今死去也是一种造化。回归天地,返璞归真。”   造化。   卫桓静静听着,心中有异,但没有开口。   说完,白校长抬了抬手,一阵强大的白色妖流如同仙雾般卷起,倒转涌上地面,直至地上出现一个不深不浅的圆坑,“你将它放在这儿吧。”   卫桓应了一声,将火鼠轻轻放下,用手捧了一抔土掩盖上去。   “我一直好奇,你身为人类,为什么想要来山海求学?”   听见白校长在他身后的发问,半跪在地上的卫桓忍不住转过头,“因为我喜欢山海。”   “哦?”白校长双手往背后一背,“这话如果是妖说出来的,我也不觉得奇怪,可你是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卫桓转回去,耐心地一点一点埋葬火鼠,“其实妖和人真的有那么大的分别吗?山海校训上的八个字——不破不立,仁者无敌,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妖,都是金字箴言。”   “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山海所谓的战备培养只不过是联邦军的培养皿,但我来了之后非常清楚,山海的每一个战备小组都是在努力地维持着整个妖域的和平,尽管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在做一些小事,但哪怕救了一个小朋友,抢救回来一条小小的生命,这意义也大过一切。”   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站了起来,“我喜欢山海的自由,更喜欢山海自上而下浸透着的仁的理念。”卫桓转过身,朝白修诚笑了笑,“就算是一个人类,在这里我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白修诚赞许地点点头,“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人妖同为天地生灵,此消彼长已有千百年,都是同根同源。”   “不不不,”卫桓赶紧摆手,“我就是胡乱说说,校长别放在心上,还有这只小火鼠,它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激您的。”   “果然还是要和年轻人多聊聊天啊。”白校长的脸上露出豁达的神色,“我有时候也在思考,山海的使命究竟是什么,现在想想,时代早已变迁,如今看来,山海可以做到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卫桓从他的话中读出一丝感慨,他联想到最近的新闻,由于人和妖之间的摩擦再次升级,妖域联邦开始了新一轮的招兵,如果是这样,想必身为唯一一个拥有战备军团的山海也少不了被联邦施压。   想想云永昼亲爹那副强势的政治家嘴脸,卫桓都替白校长头疼。   “不说了,耽误你这么久的工夫替我干活,”白校长走过来拍了拍卫桓的肩,“我请你喝茶,就当谢谢你帮我一起埋火鼠吧。”校长虽然都这么开了金口,但卫桓还是想着赶紧解决申请任务期的事,于是赶忙推脱,“这都是芝麻大的小事儿,校长您别客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耽误您工作啊。”   白校长笑得一脸慈祥,但还是戳穿了卫桓,“你是不是还有急事儿?”   “这……”卫桓抓了抓后脑的头发茬,“确实是,我得去找我们班主任批一个三天的任务期。”   “你们班主任……”白校长想了想,“是邢焰吧,他今天不在学校,外派出差了。这件事我批准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卫桓有些惊讶,“真的吗?校长您也太好了!”   “我也得帮学生多多实现自己的价值啊。”   话音刚落,忽起一阵飘渺白雾,白校长的身影消失无踪。   卫桓站了一会儿,原本想着离开。刚走两步,又不禁回头,望了一眼被自己亲手埋葬的那只火鼠,小小一个坟包,看起来怪可怜的。   他一步步走近,半跪在地,合上双眼默念镇魂咒语,眉心的金点连同他手腕上的金环一起散发出强大而通透的金光,将这影木下的小小坟包照亮。   咒语念毕,金光散去。他等了一会儿,坟包上竟然冒出一抹小小的红光,幻化出刚才那个火鼠的模样。火鼠妖魂伸出自己两只小小的爪子,抱在一起给卫桓做了个揖。   “去吧。”卫桓看着他,“虽然这金乌之力赶不上我九凤妖力,但净个魂还是好使的,有了金乌妖气护体,你的妖魂一定会找个靠谱的地儿,到时候说不定变成什么大妖。”   小鼠连连朝他鞠了好几个躬,然后他的手脚便如同灰飞烟灭一般开始消失,看着那一抹红光完全弥散于天际,卫桓小声喊了句,“下辈子记得变得更厉害点儿啊。”   白送的法事做完,卫桓心一动,手环化作光绸从别处衔来一朵长命花,插在坟头。他拍拍手,站起来,看着光绸回到手腕。   奇怪,这裂缝好像又大了一点。   卫桓有些疑惑,眯着眼睛凑近了仔细瞧,发现里头好像真的是白色的,像瓷器。   “这个云永昼,真是小气死了。”卫桓拿骨节敲了敲手环,“我还以为这是真金白银呢,没想到居然是个镀金!”   看着那道缝,他想起之前在暗区和那个妖傀对战。   对了,好像就是用光盾挡他的风刃弄裂的。   怎么说都是他给的,就这么被弄破了,卫桓心中还是多少有些愧疚,仰着脖子想了一会儿。   “对了。”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科研处和战备处各占山海一南一北,平时很少有战备组的人来到这里,就算是修补兵器,也有申请上报的流程,由专人统一送来,战备组成员自己过来本来就是件稀奇事。   更稀奇的,就是来的人穿着一身炎燧的红色战斗服,风风火火,还是个人类。   “这不是炎燧那个人类学生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我看过他模拟战,可厉害了。”   “这个人类怎么自己来这儿了?没人教他规矩吗?”   一抹光绸游龙一样飞至说话人的面前,尾端蹭了一下他的下巴,像是调戏。   “规矩?什么规矩。”卫桓按了一下中指的戒指,身上的战斗服一点点如剥鳞般变作炎燧制服,“我可比你懂规矩。”   光绸回到他身边,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里的人一个一个都穿着一样的银灰色制服,猛一看都差不离。   “哎,你见过一个瘦瘦瘪瘪的半妖没?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被他抓住的那个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不是同事吗?”卫桓无奈地撇过头,“你呢?你见过吗?”   就这么一路找回来,卫桓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戴着护目镜的半妖研究员正专心致志地修理这一副钢铁外骨骼,他的指尖可以放出电光,骨骼连接处被焊接在一起。他身边的一个机器手拿起手帕,灵巧地替他擦了把汗。   咚咚。   桌面被敲了两下。   “别吵吵。”半妖研究员头也不抬,仍旧全神贯注地盯着台面上的外骨骼。   “行,等你忙完先。”卫桓抽了个凳子坐下来,两手往台面上一叠,垫着自己的下巴,认真地看着他干活。   时间一分一秒过着,卫桓打了个哈欠。   “终于搞定了。”他把护目镜往额头上一推,眼睛总算是看到了趴在桌面上的人,对方头埋在胳膊里,睡得正香。   “哎,哎。”   被他摇醒了,卫桓皱着一张脸爬起来,晃了晃头,“好困……”   “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个地儿睡觉?”那半妖打量着他,“你不是那个人类吗?”   “别一口一个人类,”卫桓揉了把眼睛,脸上露出笑容,还冲他眨了眨眼,“多生分,叫恒哥就行。”   那人皱了皱眉,“严格意义上说,我百分之一百比你大。”   “行吧那我叫魏恒,”卫桓顺着台阶就下了没做挣扎,顺便朝他伸出手,“你怎么称呼?”   “我?我叫方程。”他说完,伸手握了一下卫桓的手。   方程?   这名字真够可以的。   “那我叫你小程,”卫桓继续道,“你记得上次在战备模拟赛之前,我们见过一面,准确说是两面,第二次你给我送了枪,第一次你看到我的手环。”说着他晃了晃自己的手环,“就是这个,当时你很惊讶来着。”   方程的脸上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可很快又变了变,矢口否认,“没有,我可没有惊讶。”   卫桓也立即戳穿,“你有,你明明有。”   “这……这跟你今天找我有什么关系?”   卫桓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腕间的手环幻化虚渺的光,朝着方程飞舞而去,继而又凝结成一枚手环,悬浮在他眼前。   “我来找你,是见你上次看见这个很惊讶,八成也是知道这玩意儿怎么做的。你看,”他隔空拨了一下手指,悬浮的手环转了一小半圈,裂痕对准方程,“这个地方有个裂缝,好像是之前战斗的时候留下的,这几天越来越明显了,我怕如果不赶紧修复,这个手环会彻底裂开。”   他耸了耸肩,“你也知道,这东西是别人送给我的,我总不能给他弄坏了,到时候赔也没法赔。所以我就特地来找你,请你帮个忙。”   方程面露难色,“这个……”   “你先别着急拒绝啊,”卫桓坐直了,“我不让你白帮忙,我这人从来不占便宜,你到时候想要我干什么,说一声就行。”   “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方程叹了口气,接过那枚金色手环,“像这种带着妖气的武器,修复起来和一般东西不一样,必须找到原本铸造时候的材料,你这个手环,我没有材料给你修补啊。”   卫桓腾的一下站起来,走到方程跟前,“这是什么材料,这么稀奇的吗?你就告诉我哪儿有,我去给你找。”   方程皱眉看着卫桓,“……一个手环而已,你就这么想修复它?”   被他这么一问,卫桓一直语塞,“那什么……”   它不仅仅是一个手环。   这是云永昼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到目前为止,也是唯一一件。   卫桓打心眼里不希望这个东西有一丝一毫的裂缝,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它一旦碎了,就有什么东西不可逆转地会走向破碎。   明明他是最不信这些的。   “反正你给我修就是了,要什么材料,龙潭虎穴里我也给你找过来。”卫桓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显得有些没来由的烦躁。   方程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手环沉甸甸地压在他手上,本来是他最想见到的宝贝。   可现在卫桓让他修,他就真不知这是不是就变成烫手山芋了。   方程无声地叹了口气,手指尖冒出光电,刺上手环的裂缝,渐渐的,裂缝处的金色磨砂一点点被剥落。   卫桓一下子变得紧张兮兮,就差上去抢了,“哎,我是让你修,没让你拆!”   “你不是要看材料吗?”方程握紧手指,电光消失,被剥落一小块金色外层的手环露出雪白内层,在通明的实验室散发着细腻幽微的光泽。   “这就是材料。”手环缓缓漂浮到卫桓跟前,方程继续道来,“其实这枚手环,是我的老师在七年前铸造的,那个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有幸看过几眼,所以记得。”   七年前……   卫桓不由得问道,“七年?是突袭战后?”   方程摇了摇头,“战后我才正式入组,那个时候我只是学员,应该是战前。”   “战前……”卫桓喃喃自语,脑子开始有些混乱。   这个手环竟然是七年前铸造的。   方程的声音很是笃定,“死心吧,你是不可能找到修补这个手环的材料的,龙潭虎穴也好,刀山火海也好,都找不到。”   “为什么?”卫桓紧紧握住手环,望向他的眼睛,“这究竟是什么做的?”   他得到了一个令他从未想过的答案。   “金乌的肋骨。” 第62章 空中恋人   肋骨。   卫桓脑子嗡地一下炸开, 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举起手中的亚金色手环, “这是云永昼的肋骨做的?”   没想到卫桓会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方程显然有些慌, 四处张望了一下, 然后关闭了自己工位的结界环, 拉住卫桓的胳膊,“嘘, 你小声点儿, 我告诉你这件事可不是让你随便说出去的。”   可卫桓听不进去,他扭头看着方程, 眉头紧皱, “你给我说清楚 ,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会用自己的肋骨去做一个手环?他疯了吗?”   “我?”方程脸上的表情更为难了,“这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个手环铸造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学员,偶尔能偷偷看上一两眼的那种, 这都是我老师一个人弄的, 具体是怎么回事我根本不知道啊。”   卫桓将信将疑, 眼睛瞥见他工作台左边的操作面板,“你们所有的武器铸造不是都必须入库吗?我想查一下七年前这个手环的铸造记录。”说完他看向方程,“你现在不是学员了,总有权限了吧。”   被他逼得没有办法,方程只能苦巴巴皱着脸走过去,一边操作一边打预防针, “先跟你说好,我不一定能给你查到啊。”   “先试试。”卫桓看他打开武器库,里面果然陈列了各式各样的武器,每一个都清楚地记录着时间、铸造人和材料表,点开放大还可以看到设计图。方程按照卫桓所说的,先是输入了时间,“入库时间在七年前的所有武器都在这里了。”   方程用手拨了拨,“你看,没有这个。”   卫桓仔细地一个一个看过去,果然没有。   “名字呢,按武器名字查?”   方程直接摇头,“我根本不知道这个武器的名字和编号,你知道吗?”   这样一说,卫桓也不知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环,自从云永昼将它送给自己的那天起,他只是简简单单的使用而已,从未问过任何关于它的细节,甚至没有想过,或许这个武器也有自己的名字。   “我不知道。”卫桓垂下眼睛。   “那就查不到了。”方程抿了抿嘴唇。   卫桓想都没有多想,“我去问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方程一把抓住,“等等!等一下!你现在可别去问云教官啊。这个武器如果没有入库,很有可能是我老师自己私人铸造的,老师说了,如果是他以私人武器师的名义制作的东西,是一定要为客人保密的,我现在告诉你这件事就已经是泄露客人隐私了。”   方程说着,松开了他的手,“如果让我老师知道,我可能就会被赶出实验室的。你知道,我一个半妖,好不容易凭着自己的能力进入科研处……”   听他这么说,卫桓渐渐冷静下来。   他说得没有错。如果说真的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害得方程失去工作,他也一定会心有愧疚。   “好吧,我不会去问他。”卫桓妥协了,“你还知道什么,告诉我。”   方程仔仔细细想了一遍,脸上有着明显的犹疑,但他还是说出口了,“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古怪,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个手环的确是七年前铸造的,我记得当时是约定了一个时间取的。你知道的,像这样的武器制造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所以会和客人约定好取货的日子。”   “然后呢?”卫桓问道。   “取货那天,云教官没有来。”   方程解释道,“当时我正要去老师办公室里报告数据,听见老师说什么,‘我会帮你收好,你什么时候来都行’,我进去之后看见老师将一个红色的盒子放进了保险柜了,就好奇问了一句,老师说是个定制的武器,客人不想要了。”   不要了。   卫桓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心酸而陌生,一切的感受都捕捉不到依据,但他的心就是不管不顾地难受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他依稀可以分辨出云永昼的脸,可下一秒就飞快地消失,令他错乱。   “他不想要了,可这个……”卫桓抓住手环,这分明就在他手上。   方程点头,“所以我才奇怪,可能后来云教官又被说服了,从老师那里取走了这个手环吧。想想也是,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呢。太可惜了。”   可惜……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卫桓露出一个笑,难掩其中的苦涩,“我之前还觉得,他怎么会这么草率地把这个手环送给我,什么都不说,也不说这是什么做的,也不说这叫什么,就这么随便给我了。”   他越说越觉得没有底气,声音渐渐低下来,“可能……就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想要了吧。”   不想要了,所以给谁都是一样的。   那这么珍贵的东西,原本是要送给谁的。   七年前,难道那时候云永昼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卫桓努力地隐忍着,他希望自己不要去想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但他无论如何都忍不住,这些情绪就像是疯狂生长的蔓草,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我觉得……可能不是你想的这样。”方程的手轻轻放在他肩上,“你别这么想,肯定不是不想要了赏给你的,哦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我觉得他当时可能就是想,反正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   方程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好像越描越黑。   本来卫桓正难过着,听他磕磕巴巴说了一通,反而好了许多,只是有点想笑。   “没事儿~”卫桓反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又不是小姑娘,你甭安慰我,我想知道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搞清楚的。”他转开话锋,“所以这个东西没有金乌的肋骨就不能修了是吗?”   方程嗯了一声,“反正我做不到……要不你让云教官去找老师,说不定可以修复,但是我们老师最近休假,连我都找不到他。”   “算了,我现在也没空管这些。”手环化作一阵金色光芒,最后一点点聚拢在卫桓的腕间,重新恢复,“走了。”   说完,卫桓转身,结界环自动打开,他头也不回举起胳膊朝自己身后的家伙挥了下手,然后插回口袋里。   只听见方程在他身后开口。   “等我学会铸造骨器,我可以帮你试试!”   卫桓嗯了一声,“那你加油。”   离开科研处,卫桓默念结界穿越术准备直接回去炎燧,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做,他很快就要和小七组的其他三个一起去无启,要去搞清楚自己当年还魂的真相,还有这副身体的身份。   还有好多好多谜团等着他去解。   他没功夫也没有兴趣知道云永昼七年前做了什么,喜欢过谁,又是如何失败的   七年前他们还没那么熟。   食指中指并拢在空中划圈,可结界圈划了不到一半,卫桓就顿住了。   想见他。   他没办法对自己内心的意念说谎。   结界穿越术的密令在脑海中被替换成为传心的密语,卫桓忐忑地等待着,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能够接通这个隐秘的讯号。因为这也就意味着,起码在这一刻,他们是心意相通的,云永昼也想见他。   等待的时间被感官拉长,一分一秒都开始倍增。   科研处大楼前不远处有一棵通天木,虽然叫这个名字,却看起来一点也不想树,而是两株纠缠在一起向上生长的巨藤,颜色是漂亮通透的红色,被橙色夕阳染过之后泛着暖融融的光。   因为太漂亮,这里几乎成为山海校园情侣的圣地,这颗通天木也有了新的外号——情人藤。等待中的卫桓一步一步朝着情人藤走去,心跳愈发忐忑,忐忑过后变得焦灼。   到了藤底,卫桓伸出手,掌心贴上其中一个藤蔓,表面的绒毛轻轻蹭着他的手心,可爱的生命力的象征。   他过去很少来这里。   虽然经常被女孩子约,最常见的约会地点就是这里,但他从未赴约。   卫桓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他经常收到女孩子的简讯,进入战备组之后,为了不影响和队友的通讯,他们几个都特意开通了另外的通讯信道,和日常生活的分开,否则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就不知道会收到多少表白简讯。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开日常信道的他,某一天忽然想起来,于是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全都是告白的简讯。   卫桓当时还当着七组剩下三个抱怨。   “泡面都要泡三分钟呢,泡我就想用一个简讯?我爸当年可是给我妈写了十几封情书呢。”   扬昇打趣道,“你还知道是你爸写给你妈啊,你又不是女孩子,一天天瞎指望什么了。”   “谁说我指望了!我就是说要走心,你懂吗你!”   她们的简讯里,最常约的告白地点就是这里,在这棵情人藤下面。   卫桓仰头望着,两条藤蔓纠缠、拥抱、旋转,如同一对恋人双双从地面奔向无边无际的苍穹,朝着没有尽头的自由奔去。   [怎么了?]   传心接通了。   云永昼的声音如同一枚投石坠落在他心里,卫桓的思绪突然被拽回来,他愣了一下,立刻回复。   [没、没事。]   夕阳的暮色时间稀释,变得缓慢,迫使他变得格外缺乏耐心。   云永昼的声音淡淡的,[别告诉我,你只是因为好玩才接通传心。]   卫桓蹲下来,靠着藤蔓,揪了一撮地上的草,像是小朋友泄愤。   [是又怎么样。]   半晌听不到云永昼的声音。   传心最妙之处在于双方只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却也因为如此,他听不到云永昼此刻在做什么,和谁一起,没有任何可以给他推测依据的画外音。   或许他现在忙得很。   他不应该耽误他宝贵的时间。   [那什么,我就是随便闹着玩儿,我断开了啊。]卫桓打着哈哈,准备自己切断,可他的话刚说完,就听见云永昼出声阻止。   [等等。]   卫桓愣了愣,揪草的动作也略微停滞。   [你不……多说两句吗?]   云永昼的声音一直很好听,直接落进他心里就更好听。卫桓的耳廓被夕阳晒得发烫,他用沾着青草香气的手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说什么?]   [都可以。]云永昼的声音好像里多了一点点笑意,卫桓不确定,但总感觉他的笑脸就在自己眼前。   他的眼睛四处瞟着,看见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在附近,亲密无间地抱着,搂着,头靠在肩上,手紧紧握住。他越发觉得这气氛奇怪,连同他背后这个情人藤,还有另一头的云永昼一起,都怪怪的。   忍不住换个话题。   [你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刚在心里说完这句,卫桓的戒指就亮了一下,他打开来看,是清和发过来的消息,他似乎是得到了新的情报,需要当面谈。正好,之前他一直想要知道关于招魂的事,不如趁这个见面的机会告诉他。   卫桓打着字,准备约他在半小时后见面,今晚小七组就要出发去无启,留给他们讨论的时间不多。   [明天。]   云永昼的声音继续传来,他似乎也犹豫了一下。   [你要见我吗?]   卫桓的手顿了一下。还差最后半句话没有打,就一时错乱发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慌。   这不就是一个简简单单只有两个选项的疑问句而已。   不,不对。他根本没有时间见他,今晚他就要离开山海了。   [我……我有事要做。]   说出这句话,连卫桓自己都是忐忑的,他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藤蔓,然后打开结界圈,来到了燕山月之前发送给他的集合地点。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他才等到云永昼的回复。   [别去危险的地方。]   他好像把自己看透了,真可怕。   卫桓抬头,看见景云远远地冲他招手,旁边站着燕山月和扬灵。   [放心,你就在山海等着我回来吧。]   故作轻松地说完这句,卫桓朝着他们走去,燕山月开始交代一些事项,三个人都在讨论,唯独卫桓显得格外沉默。   他也想说,也想参与进去,但是他更想第一时间听到云永昼的声音。   “阿恒?你怎么了?”   卫桓回神,“没事儿啊我,我觉得咱们直接去吧,对了,”他看向燕山月,“我和那个被燕山漠圈养过的朋友约好要先见一面……”   [我不想等。]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狠狠地撞进心脏,卫桓忘记自己未说完的话,愣在原地。   我不想等。   你不一定回得来。 第63章 深渊白骨   “怎么了你?”   一朵迷你火莲在卫桓面前炸开, 小小的砰地一声, 让卫桓一瞬间回神。他抬起脑袋,又摇了摇头, “我没事, 可能是有点累, ”他笑了笑,“哎, 虽然我很强, 但我毕竟是人类,要说身体素质肯定赶不上你们啊。”   景云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那……那我们还去吗?要不休息一晚上再说?”   卫桓笑道, “当然得去!”   景云伸出自己的两只手, “要不我给你捏捏肩?”   扬灵嗤笑一声,“你能把他活活捏死。”   “那确实……”卫桓笑嘻嘻地躲过景云伸过来的巨力小手,反过来揽住他的肩,“早去早回啊。”   燕山月沉默地看着他, 见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眼睛再一次垂下来。   猜也猜得到是为谁露出这样的表情。   云永昼最后那一句始终盘踞在卫桓的心头, 久久不散。   他说不想等,是什么意思?   一向总能给自己找到台阶,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合理化的卫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去替他找理由,好像无论怎么想,不想等就是不想等。   [我开个玩笑而已,走啦云教官。]   他用以往那种开心快活的语气将这句话用传心说出去, 然后仓促断开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没有什么比找回真相更重要。卫桓说服自己。   “你确定邢老师知道我们出去的事了对吗?”燕山月再次确认,“万一在无启真的遇到什么,我们要第一时间联系他。”   卫桓点点头,切换上战斗服,“校长会转告的。”   说完,剩下三人也都换上战斗服,三红一蓝,从卫桓划出的结界圈中穿越出去,不到片刻,他们就从炎燧的一个小角落来到了山海外。   刚出结界,卫桓就角落处瞧见一个穿了一身黑还带着黑色眼罩的家伙,靠在墙上,低头盯着自己手腕上投射出的全息屏幕。   “清和?”   对方也看到了他,手往兜里一插走了过来,“哟,你这一身红不拉叽的还挺帅。”   “会不会说人话,”卫桓掰了一下手掌,冲他挑眉,“你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清和看了他一眼,“这个一会儿说,不是要去无启,赶紧上路吧我们。”见清和一脸准备就绪的样子,卫桓有些懵逼,“哎等等,是我去,又不是你去。”   “你脑子抽风了吧,”清和有些气,“是你跟我说让我跟你去无启的啊,不然老子冒这么大风险上街啊。”   看着清和一脸莫名,卫桓调出自己的简讯记录。   [半小时后见面,时间不多,今晚我们要出发去无启找暗巫查招魂的事]   卧槽,真少了[等我回来应该就可以知道有关招魂的一切了]这半句。   都怪云永昼,害得他心神不宁,发条简讯都出错。   卫桓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着清和一脸[老子可没错]的表情,“那什么,是我搞错了,我给你少打了半句话。”   后面三人忙着憋笑。   清和一副大爷样儿,“我不管,我都准备好了,枪都备上了。你们要是不带我去,我就不把我得到的情报告诉你。”   “你一个人类,去那种地方就是送命啊。”卫桓无奈皱眉,“那可是妖巫。”   清和仍旧不搭理他,倒是景云凑上来,手指戳了戳清和的胳膊,“你、你是人类?”   “对啊。”清和瞅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景云摇摇头,“可是……你身上怎么会有妖气呢?”   对啊。   卫桓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我靠,你该不会是骗人的吧。”他抓住清和的肩膀,又扯开他脸上的眼罩,眼罩啪叽一下弹回去,“你是什么妖怪!为什么要假扮成人类的样子!你是不是把我的清和吃了?”   “我的清和???”扬灵和景云异口同声,连眼睛都是同步瞪大。   燕山月举起手,“已经录音了。”   卫桓立刻撒手,“快删掉。”   “你是智障吗?”清和被卫桓折腾得白眼直翻,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腕,翻开来给卫桓看,“我一个人类,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在昆仑虚的大街上走动,你以为我是你啊,有个官二代大妖怪包养。”   扬灵一副吃瓜愉快的表情拍手,“会说话就多说点,本小姐给你开个演唱会。”   卫桓每次跟他说话都气得半死,“嘿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官二代大妖怪,你以为你爷爷我是二奶啊!”   景云来回看着两人:“押韵了……”   燕山月走过来,看见他两个手腕上各有一个蓝色的横痕,于是伸出手指抹了一下,碾开来,“是妖血。”   卫桓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绕到清和的背后查看,果然,他的后颈也有同样的痕迹,低头一看,两个脚腕上也各有一个。   “喂,这是谁教你的?”   “那还能有谁,我们老大啊。”清和放下袖子。   “你们老大去见过你?”   “他还给了我一个小罐子,让我按照他说的一样划一下,出门可以掩盖人的味道。”   “这是冰蚕血,妖气很重,又没有毒。”卫桓解释道,“按照这个抹血的顺序,可以在你的身上结下冰蚕封印,虽然不是很强的封印术,但可以抵御轻度攻击。”   清和略微讶异地撇了下嘴,“你还挺懂。”   这些东西不是一般妖怪知道的,卫桓也是以前听父母说过,战场上很多难民为了避免被攻击,会抹上妖血,但大部分的妖血对人来说都有毒,何况冰蚕稀有,不是一般的妖能够找到的,哪怕是在山海的上善,冰蚕也不超过十个。   他越来越好奇这个名叫雨生的组织头目究竟是什么来历,一方面能把清和这样的人类带到昆仑虚这种连普通妖怪都来不了的地方,还能给他弄到冰蚕之血。   绝对不简单。   “这些都不重要。”燕山月开口,“你想好了吗?要不要带你的朋友一起去。”   “谁是他朋友?”/“谁说他是我朋友?”   两个人异口同声,然后尴尬地撇开脸。卫桓直冲燕山月使眼色,小声逼逼,“你别当着他面儿说啊,太给他脸了吧……”   清和切了一声,“你甭废话了,赶紧的走走走,天都黑了。”   没办法,卫桓最后只好妥协,清和虽然是个人类,但各方面的能力都挺优秀,枪法也是一绝,于是也就带上他了。   “我可警告你啊,到时候遇到危险别哭着喊你爷爷我。”   “你爷爷我会保护你的。”清和顺着话,拍了拍卫桓的肩。   气死了。   他懒得再跟清和斗嘴,开始默念上次从珏老板那里拿到的结界密令,指尖冒出红色的妖光。卫桓随意画了个圈,红色光圈越来越大,渐渐地扩散到大门那样高,不疾不徐朝他们平移而来,吞没不见。   只一瞬的功夫,他们从昆仑虚的街角穿越到无启的结界入口。卫桓过去虽然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但和心里的想象大差不差,结界圈的光芒逐渐淡去,他们的视野变暗。   “这里好黑啊。”扬灵望着四周围,依稀可以辨认出洞穴的模样。景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了句,“没关系的。”   “还行。”清和瞅了一圈,“一般般黑。”   “我用莲火照一照?”她提出建议,“要不然用山月姐姐的狐火。”   “都有光了,还要什么火。”   话音刚落。卫桓腕间的手环幻化成一阵弥散开来的光圈,这光忽地飞射出去,如同流星喷薄。一瞬间,星星点点的光芒将整个黑暗的洞穴充盈起来,黑暗变通明。   景云都看呆了,忍不住感叹道,“和云教官结契可真好啊。”这话一说出来,扬灵的双马尾一甩,揪住景云的脸蛋子,“你羡慕什么,我哥哥不好吗?”   俩小家伙又开始折腾起来,卫桓环顾四周围,看起来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空荡荡的洞穴,里面什么都没有,四面是土。   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是一个土台,两层台阶下就是一片平地,隔着大约五百米的地方看起来像是洞穴的尽头。卫桓的手略微摆了摆,光芒在他的操控下汇聚起来,照亮那一端。   上面有一扇大门。   扬灵也发现了,“那个门进去是不是就是无启城?”   “应该是。”   卫桓虽这么说,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摆动了一下手指,一抹金色光芒在半空中旋转,幻化成一柄金色匕首猛地刺向地面。   “你在忙活什么?”扬灵性子急,问个不停,“为什么要捅地面?”   匕首嵌入泥土之中,卫桓皱了皱眉,手微微一抬,悬空的匕首抽出,悬浮片刻后回到他手中。卫桓用手指抹了抹到刀刃上残留的泥土。   “别磨磨唧唧了,我们赶紧过去吧。”扬灵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   指腹的泥土,消失了……   “等等!”   她的脚刚踩到地面,一阵金光闪过,匕首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变成光索缠上扬灵的腰,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身子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羽翼都下意识出现。她方才踩过的寻常土地顷刻间向下坍塌,妖异的红光涌现,扬灵飞到半空之中,墨蓝色的羽翼被红光浸染成紫色。她震惊地看着自己身下的一切,“这都是什么……”   卫桓望了一眼,原本坚实的土地现下已经成了一整片深坑。   “刚才我就觉得不对,这里常年不见光,也没有人,泥土却看起来很新,就跟刚被人翻过一样。”   燕山月这时候才开口,“是幻术。”   景云忍不住接道,“幻术?燕同学不就是最擅长幻术的吗?”   卫桓摇头,“不一样,燕山月是九尾幻术,这个恐怕是巫术。”他朝扬灵喊了句,“大小姐,你先过来,着什么急。”   “我直接飞过去开门不就行了。你们在这儿讨论半天有什么用?”说着,扬灵就朝另一头飞去。卫桓本就担心,又听见清和在他身侧开口,“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声音?   卫桓凝神仔细辨认,果然有什么在发出声响,听起来……   他望向下面的红色深坑。   “扬灵!回来!”   刚才匕首没能激活,现在却出现了。   这幻术是会辨认活物的!   到底是晚了一步,深坑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数不清的累累白骨,这深坑俨然成了坟场。嶙峋的骨手如同一个个密集的破蛹而出的蝉,泥土再也掩盖不住他们的存在,完整的骨架一个接着一个爬出,空洞的眼眶和骨缝中映着身后的红光。   这些骨架的速度快到惊人,几乎受过训练的妖一样,飞快地站定,然后朝着卫桓他们冲来。   “愣着干嘛!打啊!”卫桓说完,挥了一下手臂,突降无数光刃,狠狠地刺向那些骨架。燕山月布下防御结界,清和取下背后的枪,就在卫桓身后对准朝他们扑来的那些白骨骨架。扬灵则飞得更高,掌心对准深坑中尚未完全入土的白骨。   光刃、子弹和莲火将那些看似脆弱易折的骨头击得粉碎,一时间,整个洞穴扬起硝烟与骨灰,碎骨四溅,人间炼狱一般触目惊心。   中枪后的骨架掉回到深坑之中,但可怖的骨手却仍旧存在,不仅存在,甚至还可以动!那骨手抓住了卫桓的脚腕,令卫桓没有想到的是,被骨手抓住的地方分明包裹着一层战斗服,却生生腐蚀掉了。   “这骨头有毒!别碰到!”他伸出右手,手中很快出现一道光剑,还没来得及去劈,砰地一声,清和的子弹已经先将骨手击碎。   “我靠,你也不怕打中我的脚。”卫桓挥舞光剑劈上另一只从右边扑向燕山月的骨架,将他从中间斩成两半。清和笑道,“总比你拿剑生砍靠谱。”   燕山月隐隐发现不对,指尖释出的狐火将他们周围的所有碎骨统统控制住。   扬灵的火莲爆破力极强,那些还没出来的骷髅统统被她炸得粉碎,配合上卫桓铺天盖地的光刃,即使这白骨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地下钻出,但也几乎能够被他们二人的攻击覆盖。   可是……   “好奇怪。”并不承担主要攻击力的景云默默看着,这些完整的骨架爬出来的时候明明就被他们击得粉碎,零零散散落在地上,可下一刻这些碎骨竟然又一次聚拢,扭曲地拼凑在一起。   他不禁发出疑问,“你们没发现,这个骨头怎么劈都不会死吗?”   一直沉浸在应对情绪中的卫桓仔细观察,身上不禁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刚刚拦腰斩断的那副白骨,下半身的腿骨从地面踉踉跄跄立起,空荡荡的胯骨上面什么都没有,可就在下一刻,另外半副竟然飞身过来,断掉的脊椎骨接合到一起,发出咔的一身响。   那双空洞眼眶就这么望着卫桓。   “他们本来就是死的。”卫桓说完,将面前那个再度“复活”的骷髅架子斩碎。   扬灵仍旧一刻不停地炸着,可这些骨架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张牙舞爪扑过来,一双嶙峋的骨手几乎要扼住生人的咽喉。   燕山月用手控住一部分,“这样下去不行。”   “我知道。”卫桓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这样下去当然不行,他们会被这些毒骨直接磨死在门口。   就在他们说话间,这些浑身裂痕粉碎又重合的白骨竟如同变异一样,碎骨错乱地拼接起来,胫骨肋骨交错接于后背,竟凭空生出翅膀,朝扬灵飞过去!   每一条路都堵住,再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困死在这里。   “扬灵!先炸会飞的!”   看着扬灵的莲火一个个炸开,那些疯狂的骨架一瞬间被击碎,重重落回深坑之中,周而复始。   卫桓眉头一皱,眼睛盯着那些落下去的碎骨。   御光术并不是他的能力,如果是风的话。   不,他截断了自己此刻的无望幻想。别去想风的事,他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九凤。   卫桓感觉自己的眉心一阵灼热,他想到了云永昼在危急关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用染着鲜血的手指结下契约。这是云永昼的光。   如果是他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眼前,云永昼的面容似乎隐隐出现,在这诡谲的红色洞穴之中,卫桓依稀能够看到他那一双通透又漂亮的琥珀色瞳孔。   琥珀……   卫桓的脑中闪过一丝白光,他忽然间开口。   “山月,你能控制住多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卫桓会突然这么问,但燕山月还是认真回答,“所有的,但是时间不会太长。”   “不需要很长,帮我堵住他们,别让这些骨头架子跑出这个坑。”说完卫桓立刻回头交代,“景云,你飞上去,拉住我和清和。”   清和一脸不相信,开口甚至有些嫌弃,“他?他这么小的身板能拉的住……喂哎哎哎!”话都才说了一半他就感觉自己后脖子的衣服被拽了起来,整个人飞到半空,“咳咳咳!咳咳!你能不能……咳咳!拉个手!”   景云低头一看,清和快被他勒死,“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猛然松手,眼看着清和就要掉进坑里,一道光索飞射而出将他卷住网上一扔,景云再度伸手将清和手臂抓住,“接住你了。”   清和吓得半死,“你这叫接???”   燕山月十指张开,冷蓝色狐火刷的一下沿洞穴圆壁两边燃起,如同两条半弧形的蓝色长蛇,倍道而进,于另一端两相交融,整个深坑的周围全部燃起冷蓝色狐火,那些白骨刚要爬出就被控制住,无法动弹。   “很好!扬灵,给我狠狠地炸!”   “还用你说~”所有企图从深渊中飞出的骨架全部被扬灵炸得粉碎,回落到深坑。   清和仰头看着在他眼里十分弱小的景云,“你累不累啊?”   景云连连摇头,“不累不累。”   “哦,好吧。”   景云又道,“我可以拽起一百个你。”   清和一时哑口无言,扭头看着卫桓,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深坑中的状况,“不是,你在等什么?”   所有飞身上去的变异白骨在这一刻暂时被扬灵统统击碎落回去,而狐火将那些企图爬出深坑的白骨也都控制住不能出来。   “就是等这个时候!”   被景云抓住一只胳膊的卫桓悬在半空,另一只手打开朝前伸出去。   “光。”   刹那间,眉心的金色光点爆发出强大的金乌之力,巨大的妖气荡开他的额发,露出完完整整一双坚毅的眼。   洞穴中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光芒,如同新生降临的璀璨星河。   “不够。”   还不够。   五指握拳,卫桓闭上眼睛。   他的耳边回荡起云永昼的声音,仿佛他此刻就在自己的身后,环住自己的身体,融入他的血液之中,将自己滚烫炙热的金乌之力传递到卫桓的心脏。   [感受我。]   妖气一瞬间达到巅峰,卫桓睁开双眼。整个洞穴爆发出刺目的强光,无数光点好似流星一样从天而降,连成万缕光线,笔直投入深渊之中。所有人都被这强大的金乌之光震撼到几乎睁不开双眼。   唯有卫桓冷静异常,紧握的五指张开,狠狠向下一压。   所有的光线在顷刻间变作流动的物质,如同钢铁炼铸时浇灌的滚烫铁水一般,浓稠而厚重,深渊之中伺机而动的白骨被融化的光流包裹压住,无法动弹。   燕山月惊了一惊,她不是不知道卫桓和云永昼结契,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卫桓对光的操控力,上一次在模拟战的时候就已经让她吃过苦头。   但这一次的御光术,比之前的强大太多了,可变换的形体不再局限于简单的兵刃武器,甚至可以是这样的流体。他对金乌的妖力越发运用自如了。   她看向悬在半空之中的卫桓,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叱咤风云的九凤。   扬灵松了一大口气,莲火熄灭在手心,“你这个笨蛋人类还挺强的啊。”   卫桓专注而强势的意念让光流的密度变得更大,直到整个红色深坑都被他凝住。   泛着光泽的透明胶质之下,那些交错纠缠的可怖骷髅还在扭曲挣扎,但也只能挣扎,像极了被树脂包裹住的飞虫,终其一生也逃不出这个柔软的牢笼。   景云愣愣地望着下面,忍不住发出惊叹,“阿恒真的好厉害……”   “卧槽这是什么,你为什么能想到这种办法?”清和看着这些被金色的半透明的光流包裹住的累累白骨,这也太夸张了。   卫桓的瞳孔里倒映粲然的金乌之光。   “因为我喜欢琥珀。” 第64章 地下都市   “什么玩意儿?”清和眉头一皱, 感觉卫桓在胡言乱语。   “琥珀都不知道。”卫桓翻了个白眼, “无知人类。”   “你不是人?”   “你……”卫桓一时语塞,抬头望向景云, “把他扔下去, 我们去门边。”景云嗯了一声, 但不仅没有扔清和,还扭头跟燕山月说, “燕同学你等一下, 我一会儿背你。”   “不必了。”燕山月话音刚落,脚下就出现两团蓝色的狐火, 将她整个身子抬起, 朝门边飞去。   清和仰着脖子, “小可爱,你就管好我们两个人类吧。”他特意把人类俩字儿咬得很重,好呛一呛卫桓。   听到这个称呼,景云脸一红, 哦了一声。   小分队顺利集结到另一边, 眼前的白骨坑如今已经完全凝固起来, 浅金色透明胶质与狰狞可怖的白骨交织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就这么放这儿吗?”扬灵看了一眼,“怪吓人的,你这光坚持不了多久吧。”   景云弱弱地开口,“只要我们打开门进去,再关上门,应该就没事了吧, 他们肯定进不来的。”   “万一我们到时候还要从这个口出去呢?”清和双臂环胸,“到时候又来一次?”   燕山月蹲下来,歪着头仔细看着下面的白骨,过了片刻才开口,“你觉得这像是谁的尸骨。”   卫桓知道她问的是自己。   “你还记得珏老板的故事吗?”卫桓抬眼,摊开自己的掌心,他能感觉到掌心血脉间涌动的热流,仿佛里面正一刻不停地燃烧着,一如无启城地面千年不灭的妖火。“这里的每一具尸骨,在多年前的那场灾难里就已经死去了,不过很显然,他们又一次被迫推进了不死不灭的深渊。”   真讽刺,无启之妖的骨骸最后也成了无启暗巫为这座空城设下的封锁线。哪怕已经再也无法往生,也要榨干他们最后的利用价值。   “这一任的暗巫姬活得像个反派,实在没有给我留下太好的印象。”卫桓走近,在骨坑的边缘蹲下,他的手掌贴上那通透的巨大琥珀。   掌心的热与光流结合的瞬间,激发出巨大的能量。   刹那,掌心贴合出燃起一阵赤红的火,顷刻间燃起燎原之势,那些被封存凝固的累累骨骸被焚灭一切的金乌之火吞没彻底。   安息吧。   看着无可逆转的火势,卫桓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手。   扬灵有些惊愕,“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用火呢。”   “对对对,”景云也没有想到,“我还以为云教官只给了你光的能力。”   “血契是没有选择性的。”燕山月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要给就都给了。”   卫桓避开了燕山月的暗示,“我也是第一次用火。”   清和笑了笑,“可以啊,第一次就用来火化了,殡仪场级别的异能。”他刚说完,扬灵和景云就开始收不住地大笑。   卫桓一脸怨念,咬牙切齿地假笑道,“你就不能不拆我的台?老子还没帅过三秒呢!”   “先进去吧。”燕山月也站了起来,走到了之前他们就已经注意到的门边,这扇门很高,像是用石头打的,上面刻满了他们看不懂的奇怪符号,景云伸手准备去摸,“这是什么?”   上辈子去过了整个妖域各式各样奇怪场所的卫桓凭经验抓住了景云企图乱动的手,“哎哎哎先别碰。”   可还是晚了那么一点点,景云的指尖最后还是碰到了门上的密咒,啪嚓一声,一丝微弱的光闪现。   “嘶。”景云吃痛地收回自己的手。   “外面的东西不能乱摸,”卫桓苦口婆心道,“你就想想那种恐怖片儿里的角色,但凡乱摸乱碰的都死得早。”   景云连连点头,手却被扬灵拽了过去,“你可别给我出事啊小重明,我到时候怎么跟我哥交代?”   清和皱眉,“张口闭口就是你哥,你哥和他有什么奸情吗?”   刚说完他就看见卫桓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您这张嘴真是开过光。”   “客气客气。”清和两手抱拳回了个礼。   “没事,就是好像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景云搓了两下手指头,“现在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燕山月警惕地盯着这门,“可能是门上的结界。”   奇怪的是,方才被景云碰过的那一处密咒竟然逐渐剥离了石门,明明是刻上去的字,可凿刻出来的沟壑中却像是有墨痕从中渗出,字迹逐渐浮出石面,从门上脱落,完完整整一片悬浮于他们的眼前。   “搞什么……”   就在所有人警惕地做出防御状态的时候,那一片密咒竟然化成一缕青烟,消失在空中。   卫桓后撤的步子缓缓挪回来,拧眉看着这扇怎么看怎么古怪的门。   “我们要怎么打开呢?”扬灵有些烦躁,“怎么想进去就这么难啊。”燕山月安抚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虽没有说话,但靠近了些,令她觉得心安许多。   “硬生生打开估计不太可能。”清和道,“你们不是说这是妖巫的地盘?可能得用什么巫术吧。”   卫桓也觉得奇怪,但他不能随便触碰这扇门,以免到时候出现更大的问题,他只是靠近了一些,发现这个门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孔,因为和刻上去的密咒花纹融为一体,很难发现。   “喂,笨蛋人类,你凑那么近做什么?”   “我就看……哎哎啊——”   话音刚落,卫桓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自己缠住,低头一看,这石头门中竟然生生钻出一大堆的藤蔓,将他的身体缠得紧紧的,逼迫他贴上冰冷的石门。   他的眼睛正正好好地对上那个门上的小眼,里面一时黑暗,刹那间又闪过一片猩红。令他只觉得晕眩难当。   “阿恒!”   “你先等等,我们马上把你弄出来!”   另外的几人连忙帮他斩断藤蔓,可谁知就在这过程中,这些妖异的藤蔓竟然自动松开,将卫桓放回到地上,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此时,门内传来一个空灵的声音,听起来是一个妙龄少女。   “好久不见。”   石门忽然间朝两边打开,摩擦出巨大的声响。就在众人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个漂浮于空中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您又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谁又来了?   其他四人纷纷向卫桓投来目光,卫桓下意识举起自己的手,“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来过。”   石门内的景象终于展露在他们的面前,和他们想象中妖异诡异的巫术秘都大相径庭,他们的面前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台阶,好似有上千层那么多,一直延伸向下。   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巫术邪异的场景,而是一片下陷式的完好整洁的现代都市景象,林立的高楼被干净的交错接道分隔开来,公共基础建设应有尽有,虽说与昆仑虚无法相比较,但绝不输给妖域的许多大都市。   只有一点不同,这里一个活物都没有。   “你召唤光了吗?”燕山月忽然开口。   “没有啊。”卫桓摸了摸自己腕间的手环。   清和也反应过来,“那下面为什么这么亮?这里明明不见天日。”   对啊。卫桓抬起头,上面分明就是一片完全封死了的厚壁,光是哪里来的。   身后的石门又一次缓缓合上,刚才那个空灵的声音并没有再次出现,他们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我们先下去吧。”卫桓走在最前面,扬灵懒得下楼梯,干脆打开翅膀俯冲下去,率先来到了这座地下都市的地面,她转了一圈,忍不住发出惊叹,“原来地下城就是这样的。”   其他人也陆续抵达,卫桓觉得很奇怪,这里虽然一切都很完整,可大概是因为一个妖都没有,就连小精怪都没有。整个城市冷冷清清,空荡荡的。   “难怪珏老板说这里是空城……”景云抱住自己的胳膊,“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喂。”清和拿胳膊肘拐了一下卫桓。卫桓扭过头,看见他伸出食指指了指上面,“你看。”   抬起头,卫桓猛地愣住。   “这是……”   他们的头顶,在那些林立的高楼大厦的上方,竟然是一片蔚蓝的天空。   这怎么可能?   众人抬头,这片湛蓝晴空未免过于真实,连云朵都是随风流动的。   景云疑惑地皱眉,“好奇怪,刚刚看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对啊,”扬灵歪了下脑袋,“难不成这个也是巫术?”   他们一路向前走着,这里的设施完整到不像假的,贩卖妖果的小商店、空中餐厅、豪华酒店、立交桥与天轨,所有妖都该有的这里都存在。   明明身处这个整洁又漂亮的地下大都市,可卫桓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少女的轻笑。   卫桓猛地扭转头,什么都没有。   “你们听见了吗?”   这一次的声音似乎和之前的不同,其他人并没有听见,清和问道,“什么声音?”   卫桓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可刚走了没有两步,他再一次听见了女孩子的笑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听见了。”清和在身侧开口。   扬灵也点头,“我也听见了。”   果然不是幻觉。   周遭一瞬间从白昼变作黑夜,一轮孤月鸠占鹊巢,将之前还在空中的晴日逼退,冷冷的月光笼下来,为本就冰冷的城市外壳镀上一层寒光。他们所处的街道失去了阳光带来的唯一一点生机,变得愈发静谧孤寂。   忽而起了一阵风,树影在地面摇晃。   卫桓的额发被吹起,他将右手置于身前,腕间手环刹那间化作一柄长刀,被他牢牢握住。   “小心一点,这风有问题。”   他刚说完,空中飘来那个刚才那个女孩的声音,“有什么问题?”她的音色柔软而飘渺,“不漂亮吗?”   声音还未消失,红色的细长花瓣便随风飘来,漫天花雨,可这颜色太红了,红得像血。   卫桓开口,“你就是暗巫姬?”   话音刚落,那些花瓣骤然静止于半空之中。   “这里太安静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委屈,“你们来了,应该可以热闹点。虽然我看不见,但也可以……”她略微顿了一顿。   那些静止的花瓣移形换影,忽然间变成一张红色的剪纸。   “听听惨叫声。”   眼前的红色剪纸渐渐成型,清和一惊,“这个是人的形状?”   卫桓烦躁地皱眉,刚消停下来,又来了,“小心一点,是巫术。”   燕山月想要占据先机,于是先用狐火尽可能地将周遭的红剪纸全部都控制住,可这一举动似乎是激怒了暗巫姬。   “这么着急呀。”   忽然间,燕山月的身后出现比刚才数量多上百倍的剪纸,密密麻麻的红色铺天盖飞来,他们拧成一股,龙卷风一向旋转着撞上燕山月,她左右侧身,连连避开,扬灵护姐心切,一个又一个莲火飞掷过去,企图将那红流炸碎。   可它们似乎非常敏捷,在扬灵的莲火爆破之前便分开开来,直到爆炸结束,短暂分开的他们才再次聚拢袭来,燕山月一个后仰,看着那纸流飞过去,又在夜空中打了个转。   卫桓的眼睛盯着这些红色剪纸,看着它们从一个完整的红色洪流分散开,一个一个,逐渐布满整个夜空。   每一个剪纸小人异口同声地发出稚嫩的声音。   “欢迎来到无启。”   紧接着,这些剪纸像是失去了操控,一个个飘落下来。一沾上地面,它们便开始蠕动起来,膨胀、弯折、扭曲,最后竟幻化成为人形,这些红色的妖物空有一张脸,脸上却没有任何五官,通体鲜红,身形瘦长,在地上诡异地爬动着。   景云觉得瘆得慌,“他们、他们变成人了?”   扬灵的手掌心啪啪往外冒火,站到了燕山月的旁边,“这是妖吧。”   清和拿着枪上膛,“还有这样的妖?”   “管他是人是妖,长得这么恶心打就完事儿了。”一向颜控的卫桓看到这一幕简直受到巨大的视觉冲击。他活动了一下脖子,两只手臂向外打开,一对金色长刀同一时间出现在他的双手之中。   清和毫无感情地感叹,“哇你这一下跟你老公好像啊。”   卫桓:“……”   面前的红色妖物已经向他们冲来,他们的速度比卫桓想象中快很多,一旦确认攻击目标便飞快地爬过来。   一只妖物朝卫桓扑了上来,伸出他的手。卫桓身子侧仰夺过一击,却看见那只红色的手不再是手了,他的指头开始异变分裂,从手掌中长出许许多多尖利无比的长勾,如同盛开的彼岸花。   卫桓一剑将那恶心的“手”斩下来。   “扬灵飞上去!攻击最外层!”他手腕翻飞,刀光破开长夜与猩红,“山月!把这些恶心玩意儿都拧到一起,让扬灵直接炸!”   “收到。”   红色妖人被蓝色狐火裹住,他们极力挣扎,但还是被燕山月的力量强行聚在一起,一朵巨大的毕方莲火从天而降,轰然炸开,将那些妖物炸得面目模糊最后淌在地面,成了某种黏腻的汁液。   卫桓的刀剑飞快斩着,红色汁液从刀刃流淌到他虎口,令他不禁皱眉。   “这味道……”   燕山月控住预备偷袭卫桓的妖物,手一甩,将他扔到天际,“植物的味道。”   没错。   看着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妖物如同丧尸入境一般朝着他们涌来,每一个都顶着一张没有五官的异形面孔,斩杀不尽。   卫桓的双臂一刻不停地挥动着手中长刀,四溢的金乌之光将他包裹其中,如同坠落在血窟中的满月。   天空中再度飘来许多红色剪纸,落地便成为完整的红色妖物,一个接着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愈来愈多的对手,卫桓咬住后槽牙。   如果是以前。   如果还有从母亲身上继承的裂魂分;身术。   忽然,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两下。卫桓不禁低下头,双眼不自觉睁大。   感觉身体要裂开了……   裂成两半。   连清和都发觉卫桓的不对劲,扣住扳机的手指顿了顿,“喂,你身上怎么……是我眼睛花了吗?”他转头,看见燕山月也在看,“狐狸!你看他身上是不是……”   “有幻影。”燕山月用手指比出一个阵法,在卫桓的面前弄出一面蓝色防御结界。   看着所有人都全身心投入到战斗之中,景云内心的愧疚感愈发强烈,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主要战力,但他时时刻刻替所有人悬着一颗心。   飞快地看了一眼周围,街道、商店、楼房、树木……   树?   景云愣了一下。   分裂的幻影和异常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心脏的异动转瞬即逝,卫桓晃了晃脑袋,手中再一次出现长刀,“我没事,刚刚有点晕。”   燕山月的防御结界没能撑太久,冷蓝色的半球在卫桓清醒后的下一秒就开始碎裂。   咔嚓一声。明明是细微到不能更细微的声音。   可这对于那些妖物而言仿佛是猎物出笼的信号。   他们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像是凭着本能涌到卫桓的身边,层层叠叠包围住他,这些扭曲恶心的身体里爆发出巨大的嘶鸣声,歇斯底里,向他伸出尖利手爪。   “阿恒!躲开——”   猛地听见景云在身后大喝一声,被包围的卫桓无处可躲,两手的光刀在意念操控下迅速换形为两条带着钩子的光索,他的目光锁定不远处店铺的二楼栏杆,于是胳膊一甩,光索飞出牢牢勾住,卫桓起身一跳,拽住光索飞出了妖物的重围。   荡在空中的卫桓回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景云竟然活生生把路边的一颗大树倒拔起来,连人带树冲到那片猩红之中,抱住树根在里面转了整整三圈,那些缠人的鲜红妖物统统被这疯狂转动的树干冲撞搅乱,根本没有任何回手的余地。   “我靠……”卫桓吊在半空,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扬昇那小子不是说自己喜欢文静的?还是老子文静多了好吧。”   清和也愣在一边傻看着,“人形绞肉机啊。牛逼牛逼。”   所有靠近的妖物统统被景云放倒,变回了剪纸的模样。   “结束了?”扬灵站在电线杆上往下望。   “应该是。”卫桓看了她一眼,“你能不站电线杆吗?看着贼像只鸟。”   明明动用了那么大的体力,景云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招呼不打一声就将手里抱着的树干直接扔地上,砰得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刚顺着光索荡下来到地面的卫桓又被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怪尴尬的,他自己爬起来拍了拍屁股,老妈子一样对景云嘱咐,“轻拿轻放,轻拿轻放,你也不怕砸着脚。”   “抱歉抱歉。”景云下意识就想去拿那个树干,蹲了一半被卫桓叫住,“别动,我刚站稳。”   燕山月看着一地狼藉,“这些纸怎么办。”   清和接道,“殡仪馆火化组组长,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卫桓懒得搭理他,光索不知怎么又变回长刀的模样,他把刀背往肩上一扛,“别管了吧。我们来又不是专程打架的,浪费精力,还是先找暗巫姬吧。”   几个人集合到一起往前走去,徒留一地的红色剪纸,萧瑟的夜风拂过,吹得人后背发凉。   燕山月走在最前面,询问扬灵有没有受伤,清和边走边低头检查自己的弹药余量,卫桓心情尚可,哼了个小曲儿。   哼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   “怎么?”扬灵故意拿话怼他,“终于知道自己跑调啦。”   扛着刀的卫桓停了下来,眉头一皱。   “烦死了。”   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卫桓已经回头,之前的那些红色剪纸此刻竟然凝成了一朵巨大的闭合的花,花藤入腾蛇般以迅雷之势延伸至卫桓眼前,荡起的风将他的额发吹开。   卫桓纹丝不动。   “小心——”   蛇信般的尖端刺上他眉心的金点。   轰的一声,卫桓眉心爆发出强大的金乌妖气,震起一股可怕的气波,其他人都没有来得及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赤红的火将花藤完全吞噬,变成一条熊熊燃烧的火线。   烈焰与热流将空气扭曲变形。   “好强的火。”连同属炎燧的扬灵都忍不住惊叹。   那火一路吞噬,一直到那朵完全封闭的巨型花朵。   “我认错了。”那个空灵的声音再度出现,似乎带着一些疑惑,“你的妖气……”   烈火之下,鲜红的花瓣徐徐绽开,一片,又一片。   不过她似乎很快想明白,“我知道了,原来是你来了。”   卫桓终于看清,花蕊之中站着个一身红装的女子,浑身上下以白骨为饰,暗红色头纱将她从头罩住,面容半掩,只留下一双眼睛,美虽美,却是全白,没有瞳孔。   “你不是要找我吗?过来啊。”   她用那双空洞的眼望着他们,感觉到没有任何人靠近,于是伸出一只手,手指轻轻在半空中划着什么。   “景云你的身上!”扬灵站在后面,发现之前化作青烟的符咒竟然从景云的后背再一次浮现出来。   燕山月皱眉,“不好,那个符咒潜伏在他身上。”   在红衣女子的操控之下,符咒在半空之中一分为五,“你们累了吧,要不然休息一下。”   符咒飞下来,穿透每一个人的心口。   她的声音柔柔的,很是虚渺,“做个梦?”   “谁他妈要做梦!”卫桓抬眼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锋利光刃飞至红衣女的面前。   “虽然我认错了……”红衣女嘴角勾了勾,光刃穿透过她,可就像匕首投入湖中倒影。涟漪破碎,又恢复如初,都是幻影。   “但你和他真的很像。” 第65章 经年一梦   糟了。   是幻术。   暗巫姬的声音轻飘飘的, 远远地传过来,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合就用这么多的光刃, 戾气重得很。”   她见过云永昼?   卫桓忽然间想到之前提起云永昼的时候珏老板的神情, 她一定也是见过云永昼的。   云永昼为什么会和这些妖巫有瓜葛?   就在他晃神的瞬间, 脚下缠上来两条暗红色的毒蛇,盘踞而上, 忽然又变作花藤, 根植于大地,让卫桓无法动弹, 他回过头, 想提醒其他人, “你们小心……”   可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你把他们弄到哪儿去了?”卫桓手中光刀再一次出现,他奋力砍着脚下的花藤,一刀下去,这花藤竟然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岩石。   一抬头, 暗巫姬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不断延伸的花藤将她的身体托起, 距离越来越近,而卫桓身上的花藤几乎将他整个人缠绕住,连手都无法动弹。   “我再问一遍,他们去哪儿了?”   距离拉近,红色面纱透出她的面孔,很美, 但是两边脸颊都被花瓣罩住,和皮肉生长在一起。她没有开口,可声音却兀自出现,“我说了,他们正在休息。”她的手贴上卫桓的胸口,“别激动。我给了你回来的机会,你应该感谢我。”   果然是她。   她的手贴上来的瞬间,卫桓全身都无法动弹。   他忍住自己的情绪,这是他第一次离真相这么近,这种感觉让他全身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栗。   “七年前是谁来找你招魂?为什么要招魂?”   “来找我的可不止一个。”她的手捧住卫桓的脸,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好似可以望透他,“想为你招魂的也不止一个。”她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用那双苍白的手在卫桓的脸上摸索,自言自语道,“这张脸好像是变了。”   “告诉我。”卫桓咬住自己的后槽牙。   暗巫姬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天真女孩的笑,“可以呀。但你知道,全天下没有一个妖巫是会白白受人指使的。”   她的手指点了点卫桓的下巴,“你要拿什么和我做交易呢?”   交易。   卫桓一言不发,盯着暗巫姬的脸。只见她又一次笑了,脚下的花藤绕着卫桓盘踞一圈,再度回到他的面前,“不过……你现在这副样子,浑身上下,又有什么是你可以拿出来交换的呢?”   她嗅了嗅,抬手掩面轻笑出声,“连妖气都不是自己的了。”   卫桓沉声开口,“你想要什么?”   暗巫姬闭上那双全白的眼,似乎在感受什么,从她的红袖中延伸出一条长长的枯藤,探过卫桓的半边身子,最后停在了他的手腕。   “这个不错,是我喜欢的东西。”   卫桓瞬间警醒,心里仿佛有根弦一瞬间崩断,“你疯了!不许碰我的手环!”   枯藤变得愈发细,几乎要伸进那个裂缝之中。暗巫姬笑了笑,语气满是质疑,“你的手环?虽然我是个瞎子,可我最喜欢的骨头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她的语气令卫桓难堪,“这是给你的东西吗?”   他想肯定无比地说是,但话就这么梗在喉咙。   没有底气。   “是不是都与你无关。”卫桓的眼眶都红了,一字一句都咬牙切齿,“你要是敢动它,我一定会杀了你。”   手环瞬间化作一柄尖锐无比的光锥,刺上暗巫姬的太阳穴。   “你现在还有没有这个本事,我不确信。”暗巫姬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单纯无比地眨了下眼,“但是你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七年前的真相了。”说完,她转过身,背对着卫桓,“你猜猜,哪些人会来,猜对一个,我就告诉你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光锥消失,回到了卫桓的手腕。花藤逐渐延伸到脖颈,令他难以呼吸。   暗巫姬扭过头,“你可得快点,时间不多了。”   卫桓皱眉,他发现暗巫姬的裙摆闪着奇异的光,这光芒熟悉得很。   [有了这个鲛鳞,你们就可以自由在海底行走。]   恍惚间惊醒。   “不豫?”   暗巫姬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给出这样一种答案,暗红色的长眉略微扬起,那花藤在她脚下畸形地生长延伸,最终变成一张座椅,她转身坐上去,懒懒倚靠在上面,“原来你还记得有一个掏心掏肺为了你的半妖。”她拨弄着自己的面纱,“猜对了一个,想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吗?”   真的是苏不豫。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卫桓的思绪变得好乱,他无法相信这个妖巫口中说出的话,她连真身都没有显现出来,只是用幻术和他拉扯,或许她在说谎,或许苏不豫根本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你害怕知道吧?”暗巫姬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卫桓的心。   “你怕知道有人为了你付出惨痛的代价,你怕你这颗懦弱的心会对他产生愧疚,甚至会因为这样的愧疚和感恩而无法拒绝他。”   明明是一个陌生人。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你在胡说什么?”卫桓的胸口开始止不住剧烈的起伏,那些藤蔓几乎要包围住他的全身,从脖子延伸到他的脸上,令他不得喘息。   “我说错了吗?”暗巫姬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你敢发誓,你不会因为感动和感激爱上某个人?”   卫桓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灼热难当。   这句话烧在他的心上。   眼前出现云永昼的背影,自从重生以来,他似乎一直在自己身边。   因他在自己陷入谷底时伸出的手而感动,因他每一次恰到时机的出现而感激。   真的像她说的这样吗……   藤蔓紧紧地绞着他的脖子,空气一点点变得稀薄,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游荡在某一个临界点,就快要陷入昏迷。   暗巫姬的声音还盘旋在耳边。   “你现在想的恐怕不是苏不豫吧?”   不豫……   卫桓奋力挣扎,但无法挣脱,“你……你把不豫怎么了?”   暗巫姬的脸冷了下来,“我真替他可悲。”说完她弯腰,用手指碰了碰花藤上盛开的一朵小花,“我替你们所有人感到可悲。”   “你!你究竟……”他的手臂挣脱不开藤蔓,但却召唤出无数金色的光刃。   暗巫姬笑了笑,“时间到了。”   她转过身,点缀在红裙之上的鲛鳞闪烁着微光。见她要走,卫桓闭上眼,用尽全身的意念驱使那些光刃飞向她身边,“你不许走……你给我说清楚!”   万柄光刃刺入暗巫姬的身体,所有的藤蔓停止生长。   被千万光刃刺中的她转身,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的噩梦该醒了。”   光刃拔出,卫桓的眼前爆发出强烈的光芒,耀眼如同白昼。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意识一点点填充这副皮囊,沉重的眼睑略微动了动,卫桓睁开自己的双眼,眼前一片黑暗。   “卫桓!吃饭了!”   猛的惊醒,意识完全复苏。   一本书从他的脸上掉下来,没接住,就这么掉落在地上,卫桓一下子坐直了身,耳边是鸽子受到惊吓飞远的扑棱声,他懵懵懂懂地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四周。熟悉到闭上眼都能描绘出一草一木的花园,两棵年岁依旧的巨大的并蒂树,还有父亲亲手给自己做的吊椅。   他坐在吊椅上,一晃一晃。   这是九凤家的空中楼阁。   “吃饭了!快下来!”   母亲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卫桓从吊椅上下来,一步一步踩在熟悉的草地,走到了花园的边缘。   站在这个悬浮于半空中的小花园,朝下望去的他,果然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依旧年轻美丽的母亲手里握着一只锅铲,另一只手遮在眼前挡住太阳,“你再不下来,我飞上去拿锅铲打你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卫桓的眼泪一瞬间就掉下来了。   “怎么了?饿傻了啊。”妈妈招了招手,“行了我不打你,下来吧,你爸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和父母坐在一起吃饭。   母亲夹了一大筷子菜放在卫桓碗里,“你是不是在上面偷偷睡觉了?怎么这么懵。”   爸爸打趣道,“肯定是,花园草坪里多少掉在地上的书,八成都是你儿子搭在脸上睡觉弄掉的。”   “不是你儿子是吧。”她用筷子敲了一下卫父的筷子,硬生生把他夹好的菜敲掉,埋怨道,“下次你们俩都不许进花园,我好不容易回来休个假,九个分身都不够打扫卫生使的。”   “听见没,你妈这明里暗里的在暗示呢。”卫父朝卫桓使了个眼色,“你也是,你也分出来九个帮帮你妈呗,算了,八个,留一个陪我下象棋。”   说着说着,卫父停下来,手在卫桓面前晃了晃,“儿子,你怎么了?怎么直勾勾地盯着我俩啊。”   卫母也发现不对,“你睡傻了吧。”   卫桓眼眶涩得很,鼻子也酸,他努力地忍着,“我……我真的只是睡了一觉吗?”   “你看。”卫妈妈又敲了一下卫父的碗边,“承认了吧。”   卫父一脸疑惑,“那不然呢?你睡了两觉?”他大概是觉得稀奇,说着自己都笑了,“吃饭吃饭,一会儿我们大扫除啊,九个你妈九个你,再加一个你爸我。我还不信扫不干净了。”   “你们俩一点儿不走心,人多有什么用,每次跟闹着玩儿似的。”   卫桓低着头努力地把饭菜扒进嘴里,眼泪也悄悄掉进去,他感觉自己有好久好久没有吃到妈妈的饭了,也有好久没有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斗嘴,明明以往最讨厌他们在饭桌上唠叨,可这一刻重新到来的时候,他觉得那么珍贵。   “对了。”卫父抬头,“刚才老扬找我,说让我告诉你他出差回来了,你吃完饭去毕方家一趟,对了,把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妖茶提过去,还有那个小犀犬,牵过去送给你小灵妹妹。”   扬教官……   卫桓着急忙慌地咽下嘴里的饭菜,“爸,这是几几年?”   卫母伸手摸了一下卫桓的额头,喃喃自语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发烧了。”说完她又用手指戳了一下他额头,“没发烧说什么胡话。”   “每天在家玩疯了,玩得不知道日子了。”卫父摇摇头,“正好,下午去找老扬,让他考考你格斗,马上就要开学了,也该收收心了。我听说人扬昇早早地为了入学考试在家训练,你从今天开始跟他一起。”   入学考试……   卫桓腾地一下站起来,离开餐桌四处走动,似乎在找什么。   “这孩子怎么了……”卫母小声问道。   卫父也不明所以,耸了耸肩,“可能是压力太大?”   “你别催他。”   终于,四处翻找的卫桓在厨房看到砧板上的菜刀,他缓缓举到自己的面前,在金属的反射下,他看到自己的脸。   他久违的面孔,还有他锁骨上的九转风纹。   卫母跟着他来到厨房,见自己儿子拿着一把菜刀,吓了一大跳,赶紧夺过来,“你干嘛呀,不想去就不去,好好说话拿什么刀啊。”   卫桓转过来,眼睛望着母亲的脸,“妈,你打我一下。”   “打你?”她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笑出声,“你是不是还生气呢,妈妈刚刚开玩笑的,我不会拿锅铲打你的,你看妈妈什么时候……”   卫桓抓住她的手,拿到自己的面前,“你打我一下吧。”   听见他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卫母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只好抬起手,轻之又轻地在卫桓的头上拍了两下,“好好好,打了打了。感觉到了吗?”   卫桓忍着鼻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感觉到了。   “走走走,吃饭去。”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眼前的父母真实地存在着,他们会说会笑,和他一起打扫房间。爸爸还是像从前一样用风捉弄母亲,母亲就会变出好多她自己,对着父亲念经,而自己就像一个墙头草,一会儿冲母亲撒娇,一会儿和父亲同一阵营。   每一个触碰都真切无比,从指尖到心脏,都是真的。   “你说你做了个梦?”扬昇的手掌抬了一下,一阵风吹过,把卫桓没有关好的玄关大门合上,他正要过来,看见卫桓牵了条小犀犬,那小东西还冲他汪汪叫了两声,吓得他又退了几步,说话声音都虚了些,“做、做了什么梦?”   卫桓把东西放下,换了鞋,正要说话,小灵就啪嗒啪嗒地从房间跑出来,一把抱住卫桓的腿,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喊他,“桓桓哥哥,你好久没有来我们家了,你不想小灵吗?”   看她这样,卫桓心里不知怎么有些难过,“当然想你啦,”他轻轻拽了一下扬灵的小辫子,“乖,这是给你的礼物,你抱抱它。”   “狗狗!”扬灵眼睛都放了光,一把将小犀犬搂进自己怀里,开心地蹦蹦跳跳,“谢谢桓桓哥哥。”   “快牵回去你房间里。”躲到一边的扬昇摇头叹气,“幸好要开学了,不然我天天回家家里都有狗,指不定那天就扑到我身上了。”他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从茶几上拿了个丹果扔到卫桓怀里,“哎,你还没说完呢,那个梦。”   卫桓接住丹果,在手里握了握,“对,梦,特别长的一个梦。”   他坐到扬昇的旁边,把丹果放回到果盘里,“说起来有点吓人。”   扬昇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能有多吓人,难不成梦到你死了啊?”   卫桓愣了一秒,低头笑起来。   “对,我梦到我死了。” 第66章 浮生若梦   卫桓将自己的梦原原本本地讲给扬昇听, 谁知他听过之后笑得整个人在沙发上瘫得起不来。   “你说说你做的都是什么梦, 你脑洞这么大怎么不去写小说啊,”扬昇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你死就死吧, 还非得拖我下水。”   “谁他妈拖你下水了, 梦又不受我控制的。”卫桓嘴里虽然这么说,可对梦中发生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以至于看到扬昇和自己斗嘴, 他都觉得久违。他说着说着,垂下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感觉那个梦特别真实, 就好像在那个里面我已经过完一辈子了。”   扬昇又道,“是不是因为要开学了,你压力有点儿大,哎你不然上网查查, 就查做梦梦见死全家是什么寓意。”   卫桓朝他扔过去一个抱枕, 扬昇牢牢接住, 笑着赔礼道歉,“开玩笑开玩笑,”他脸上的表情正经了些,“不过啊,要是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我宁愿你和我反过来。”   卫桓抬眼看他, “反过来?”   “嗯。”扬昇点点头,“我宁愿死的人是我,反正死了也就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笑着看向卫桓,“可活着的话就太难熬了,我不想当那一个。”   望着扬昇的脸,卫桓的眼前忽然出现他另一副模样。   红色的眼,妖化的面孔,歇斯底里的愤怒。   [你发誓,如果你有半句假话,我父亲的亡魂永世不得安息,你九凤一族永远被人唾弃。]   [我扬昇日后在战场上,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你发什么呆?”扬昇伸长了腿踢了他一下,“还在想那个梦呢,一个噩梦有什么可翻来覆去想的,你就那么想死啊。”   被他这么一说,卫桓也觉得自己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使劲儿踩了一下他的脚,“你以为我愿意死啊,我小九凤这么值钱的命,活两百年都算亏的。”   “那可不是嘛,祸害遗万年呢。”说完扬昇就把脚收了回来,小声骂道,“死九凤真下得去脚。”   卫桓刷刷刷几把风刀扔到扬昇的脸上,“你再说,我让你说!”扬昇连躲都懒得躲,风刀的刀尖刚一触到他脸上的皮肤,便化作一阵蓝色妖风,消失不见。   “你这么点小伎俩,从五六岁玩儿现在还不腻。”扬昇手一摆,手心的紫色风团蓄出一阵风,扑到卫桓的脸上,让他眼睛都睁不开,“还给你。”   卫桓压了压被风吹得竖起来的头发,“谢谢您嘞。”   两个人正闹着,听见外面有动静,卫桓朝玄关那儿瞅了一眼,看见扬昇的父亲推开了门。   “扬叔叔。”卫桓立刻站了起来。   扬昇在背后小声逼逼了一句,“平时也不见你这么会来事儿。”说着他也扯着脖子喊了声爸。   “坐。”扬铮换了鞋,“今天来得挺早,你爸这趟回来没受伤吧。”   卫桓摇了摇头,“没有。”   他这时候才发觉,原来扬教官比他想象中年轻很多,也温柔很多。扬叔叔的眼角到颧骨有一处不是很显眼的疤,要仔细看才看得到。他和扬昇坐在一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是对亲父子。   过去的十几年,他只知道在训练的时候偷懒耍滑,只知道扬教官的严苛教学有多么变态,这些小细节,卫桓从没有注意过。   “你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卫桓回过神,摇摇头,“没有。”   扬铮挽起袖子看了一眼手表,“这个点你应该是吃了饭过来的吧,走,一个多月没有检查了,看看你们俩谁松懈了。”   如果在做那个梦之前,遇到例行检查的卫桓一定是抵触的,可他现在望着这个男人高大的背影,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痛。   耳边再一次出现歇斯底里的声音。   [就是到了死前,他被无数人类围攻撕成碎片的最后一刻,还在试图联系战备总部,甚至发出了信号术,就因为他想救你,他不想让你死在战场上!]   [你呢!你当时在哪里!]   扬铮转过身子,看见卫桓站在原地不动,“卫桓,你发什么呆?”   “爸,他做了个噩梦,吓坏了。”扬昇憋着笑,“现在估计还没回神呢。你猜他梦到了什么?”   卫桓想开口阻止扬昇,可还是赶不上他嘴快,“他说他梦见他死在战场上了,还连累了你。你说好不好笑,他都还没上大学呢就想着上战场了。”   扬铮听了,沉默了几秒。站在大太阳底下的他坚毅得如同一尊铜像,他沉声开口,“卫桓,你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你害怕发生这样的事,对吗?”   对吗。   卫桓也在心里问着自己。   他不知道答案。   “但是你要知道,从你出生在九凤家族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不会过普通小妖的生活,你注定是要投身战斗之中的。”扬铮说着,扭过头,神情严肃地看了一眼扬昇,“你也一样。你们将来会面临生死攸关的考验,会投身到最危险的战场,这些你们必须尽早准备,否则不如直接放弃。”   说完,扬铮转过身子,背对他们,“不要白日做梦,你们的命攥在你们自己手里,生死关头没人会去救你们,就算是我也不会。”   强烈的阳光晒得卫桓睁不开眼,但依旧坚定地望着这个亦师亦父的背影。   没错,一定是梦。   他没有死,扬教官也没有在生死关头去救他。   所有人都好好地生活着,他还是那个被不争气的小九凤。   集训开始的第二天,扬铮特意把苏不豫也叫了过来。   “虽然你是水属性,但是入学考试毕竟是要先考无异能近战,你还是要多加训练。”   尽管他的语气十分冷硬,态度也很是严格,可苏不豫很早就想和卫桓扬昇一起训练,得到这个消息,高兴得说话都结巴,“谢、谢谢扬叔叔。”   “叫我扬教官。”   “扬、扬教官。”   扬昇在一旁吐槽,“爸,你都把不豫结巴的老毛病吓出来了。”   卫桓也忍不住笑出声,看着苏不豫朝他走过来,脸上的开心藏都藏不住,卫桓也打心底里觉得开心,他感觉自己似乎好久没有见到这样害羞腼腆的不豫了。   “吃饭了吗?”他小声对不豫说。   苏不豫在他身边站定,和他们来一样扎起马步,眼睛老老实实盯着前面,却压低声音回答,“吃了,我知道要来训练,多吃了一碗呢。”   卫桓挪了小半步,凑近些,“哎,一会儿来我家,我妈回来了,我让她给你做红烧大虾。”   “可是你过敏呀。”苏不豫皱起眉头看向他。   “转过去转过去。”卫桓疯狂阻止,生怕自己和他讲小话被发现,确认正检查器具的扬铮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才又一次开口,“烧了给你吃啊,我又不吃。你这回就我家多住几天,我妈上次还说好久没看见你了呢。”   扬昇在旁边竖起了耳朵,听得没头没尾但还是想插嘴,“你们在说什么?”   “嘘——”卫桓脖子挺得直直的,装出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小幅度地控制住自己的嘴,“有你什么事儿。”   “怎么没我事儿,”扬昇不乐意了,马步也扎得腿酸,于是叉着腿半站起来,“我要告诉我爸,有人孤立我。”   “扬昇。”收拾完器械的扬铮转过身,正好抓个现行。他厉声厉色道,“你连一个马步都扎不好,才一个假期就变得这么浮躁,做事沉不下心。今天晚饭不用吃了,扎马步扎到你心静为止。”   苏不豫和卫桓拼了命憋笑,看着旁边的扬昇一个劲儿地求饶,“爸,我错了,刚刚是……”他本来想直接卖了自己的队友,可想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最后还是妥协,“我扎就是了。”   每天和苏不豫扬昇一起训练,一起玩,甚至一起吃一起睡,卫桓渐渐地也就忘记了之前那个可怕的梦。   偶尔还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缺失了什么,可和梦中失去一切的自己相比,那么一点微妙又捕捉不到的缺失感根本微不足道。   开学的前一天,卫桓、扬昇和苏不豫相约来到了南海,想着痛痛快快玩一场。   “不豫,快!把扬昇这个旱鸭子抓住,”卫桓挽起自己的袖子和裤腿跳入水中,很快又浮出水面,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我今天非得教会他游泳!”   扬昇死活不下去,被卫桓折磨得没有办法,只能去求苏不豫,“不豫啊,你最近有没有掉鲛鳞啊,多给我几片,省的我一天到晚被卫九折腾。”   不豫无奈地笑着,任由扬昇抱着他的胳膊,“不行啊扬昇,你不能总是这么依赖鲛鳞,这样你永远都学不会游泳的。”   “就是!”卫桓游回岸边,“哎,万一你以后遇到哪个漂亮妹子,人特别喜欢水特别爱去海底,你又是个旱鸭子,好意思吗你。”   说完,卫桓忽然愣了一下。   漂亮妹子?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怪怪的,但他又说不出具体缘由。   扬昇翻了个白眼,“要你管。她喜欢游泳自己去就完了呗。”   “嘁,胆小鬼。”卫桓索性放弃这个拖不下水的旱鸭子,朝着苏不豫大喊,“不豫!快下来,我想看你的尾巴。”   听到他这么一喊,苏不豫腼腆地半低下头,从扬昇的身边离开。海边的太阳灼烧着他的耳朵尖,烧得他心里都发烫。   “真的要看尾巴吗?”苏不豫一步一步走到海岸边,迟疑地看着卫桓。   浮在海面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卫桓连连点头,“要!”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苏不豫这才纵身进入粼粼海水之中,两条细白的长腿于湛蓝的波浪间幻化成一条青蓝色的鲛尾,透过海水望去,鳞片泛起的奇妙光彩与波光交融相映,漂亮极了。   卫桓感觉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的鲛尾了。   “真好看。”隔着温热的水流,手指触上光滑的鳞片,卫桓感觉恍如隔世。   等到他们玩累了,一个一个并排躺在夕阳的海滩下,望着远处被暮色染得绚烂的火烧云,一个刚学会飞行的小妖偶尔间路过他们的视野,翅膀在云层下晃动个不停,一个不稳,便直直地俯冲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云线。   一阵暖风吹过,躺在沙滩上的卫桓抬起手掌。那只小妖被一片柔软无比的蓝色风毯接住,他胆怯地跪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四处望着。   卫桓吹了个口哨,坐起来,两手笼在嘴边大喊,“我给你五秒钟的时间重新起飞!”   那个小妖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只见他悠闲地坐在原地,举起手掌比划数字,“五——四——”   膝下的蓝色风毯逐渐透明。   “三——二——”   卫桓听见翅膀重新展开的声音。   那个小小的青鸟再度翱翔起来,穿过粉色棉花糖一样的云朵,快活地尖叫着。   最后一个数字没有报完,卫桓笑着收回自己的手,再度躺下来。   “我们要是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扬昇开口,“哪样?天天被你逼着学游泳吗?”   苏不豫忍不住笑起来,“说不定还要天天帮小灵养小狗呢。”   “别,我请求退出。”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怂。”   “有你怂?能屈能伸卫小九。”   “见狗就愁扬旱鸭!”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   十八岁的小九凤,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也有相伴长大的朋友,还有一直将他视如己出的师长,没有人在提及他的时候不会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他已经身处最美好的年华里,实在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真的没有吗?   当卫桓从山海的考场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无比熟悉,尽管这种熟悉感因何而起,他无迹可寻。或许他日思夜想进入山海,在梦中已经考过许多次笔试了,所以才会这么胸有成竹,考完就找到一个补觉的好去处,懒懒睡上一通。   被扬昇叫醒的时候,熟悉感达到了顶峰。   这一幕他一定在哪里见到过。   “你笔试考得很好。”   卫桓的下意识令他脱口而出,“废话,我当然……”   好熟悉,就连这句话,他好像都曾经说过。记忆开始出现错乱,他的眼前出现好多好多回流的画面,好像倒放的电影,一帧一帧回到他的面前。他看到不服气的自己一气之下飞上山海笔试榜的最上面,看见自己的名字屈居于第二。   上面还有一个人的名字。   “你也别这么傲,虽然你这次考了第一,可一会儿还有实战赛呢。”   听见扬昇这么说,卫桓一惊,抓住扬昇的胳膊,“我是第一?”   扬昇也有些莫名,“对啊,不然呢?那边都放榜了,你不然自己去看?”   卫桓跌跌撞撞从草坪上爬起来,没走两步黑色羽翼便打开,飞向山海主教。他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心脏好像根本不受他的控制,里面仿佛住了一只陌生的小兽。它生了重病,没完没了撞着心脏瓣膜。   他毫不在乎其他考生的目光,直接飞到最顶端,在榜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没有,那个令他觉得应该在这里,却怎么也记不起的名字消失了。   卫桓一路向下,一个一个,从第一名看到最后,都没有找到那个名字。这很可笑,他既然连那个名字本身都记不起,又怎么奢望会在这个长长的名单中找到他的踪迹。   心慌。卫桓沉默地走回去,身边一个又一个向他投去羡慕的眼神。   “扬昇,你有没有那种时候。”卫桓试着向自己的挚友解释这些天的情绪异常,“就是你会觉得每天发生的事都好像经历过,但是好像又缺了点什么。”   扬昇摇头,“好像没有,怎么了,你不舒服吗?一会儿就是实战赛最后一场了,你可要坚持下来啊。”   竞技场上传来声响,卫桓听见了自己的考生号,于是对扬昇笑了笑,“放心,没有不舒服,我就是……”   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好像缺了一块。   站在入场口的卫桓听见观众的欢呼声,听见主持人的热场,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深呼吸,静下心来比完最后一场。可心里的慌乱感来得愈发剧烈。   他一步一步,从阴影之中走向那个万众瞩目的竞技场中心,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自己等待已久的对手。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其他的画面。   同样人山人海的观众席,同样空旷的竞技场。   那个从阴影中走入阳光下的黑衣少年,生了一对漂亮的琥珀色瞳孔,额角的火焰妖纹鲜红如血。   他闭上眼,再一次睁开,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友善地朝自己微笑,说着请多指教这样的客套话,还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不是的,那个人不是这样的。   他很凶,不爱说话,戾气很重。   对,他赢了这场比赛。   不止是这场比赛。   心脏终于开始了密集的疼痛,他盯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对手”,眼眶忽然就红了。酸涩的情绪从眼角流入心口,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感受得到。   他望了一圈,看着那些欢呼着的人群,看见为自己加油的扬昇和苏不豫,也看见了默默站在角落的父母。   已经足够美好了。   你要知足。   视线最终回到自己的对手身上,看着他脸上的笑。   卫桓的心脏最终还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击打,仿佛有人知道他不甘心,企图让他接受,可这颗心就是不愿妥协,再一次又一次的钝痛中,它仍旧真实地跳动着。   “比赛正式——”   站在竞技场中心的卫桓忽然间开口。   “错了。”   哪怕这颗饱受重挫的心脏此刻必须苟延残喘地跳动,它也要告诉所有人。   这里就是缺了一块。   它是不完整的。   “都是假的。”   卫桓扯下腕间的考生条,手指一松,那张印有自己姓名和考生号的纸条迎风飞远。   “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转身的同时,看见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并肩站着,温柔地看着自己。   “去比赛吧,比完我们就回家了。”父亲笑着说,“你妈妈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到时候把扬昇啊不豫都叫来,我们一起吃。”   母亲向他伸出双手,展开一个怀抱,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伤感,“桓桓,你要走了吗?”   卫桓红着眼,咬住自己的后槽牙,他听得见内心挣扎的声音。   “你要离开妈妈了吗?”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掉出来,卫桓伸手擦掉,一抬头看见扬铮也走到了父亲的身边,他仍旧一副严师姿态,语气郑重,“现在放弃,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我知道。   如果我现在离开,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父母双双战死,我的恩师为我粉身碎骨,我的朋友为了我献祭,为我挣扎七年。   而我自己,也将背负着洗刷不净的污名死去。   天地间再也没有九凤。   “我真的,很想你们。”   卫桓抬起头,流着泪,朝所有人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   “但这场梦该醒了。”   周遭的一切扭曲起来,所有色彩统统融化,最终化作一片沉不见底的黑暗。卫桓孤独地下坠,不断地下坠,从极度的温暖跌入深渊,感受着刺骨的死一样的静默。   一切都结束了,他很清楚。   忽然间,以为早已失去一切感官的自己感到手腕一紧。恍惚中,他看见莹莹光芒,一点一点穿过黑暗的缝隙,那些金色的弧线滑过视野,流星般回到他的身边,编织出一个繁复瑰丽的光网,将下坠的他牢牢接住。   卫桓站起来,站在这片光芒的中心。他低下头,茫然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下一刻,这双手上出现两柄狭长的光刀。   [感受我。]   手指攥紧,他的身体霎时间被生生灌入炙热熔浆,强大的妖气在血液中燃烧。滚烫的,沸腾的,光与热的力量,完完全全注入这颗奄奄一息的心脏。   梦很美好。   但我不是懦夫。   手握双刀的他抬起手臂,果断决绝地划破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刺穿自己的侥幸妄想。   我要的是真实的我。   睁开双眼的瞬间,卫桓看见了被巨大彼岸花包裹住的自己,妖冶的花蕊如同红线一般将他紧紧缠绕包围,像一个无法逃离的蝉蛹。   下一刻,眼前封闭的彼岸花苞被金色的光芒刺穿,鲜红的花瓣落幕般滑下去,他恍惚的视野变得明晰,眼前终于出现了手握金色双刀的那个人。   卫桓看得见,那双慌乱的琥珀色瞳孔在视线交错的一刻变得错愕。   他好像比自己还慌。   从梦境中挣扎出来的卫桓,脸上还淌着两行血泪,他虚弱地朝云永昼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你来得……还不算晚嘛。” 第67章 魇境之花   闯进无启幻境的第一时间, 云永昼就看到了暗巫姬纱华。   她好像还是和七年前一样, 但又好像不一样。   “你来晚了。”   这句话几乎是一击即中,让云永昼拼命稳住的心瞬间乱了。   纱华拽了拽自己的裙摆, 款款从花枝交错而成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 那双全白的眼循着金乌的妖气, 嘴角带笑,“你知道吗?我刚才差点把他当做你了。”   云永昼手攥着拳, 隐忍着怒气开口, “他人呢?”   “我们金乌大人可真是转性了,不像七年前那样用光刃直接威胁我了。”纱华伸手拨了拨自己脸侧的面纱, “这么在意他啊。”   云永昼额角的火焰愈发鲜红, 几乎要顺着隐忍的青筋蔓延开来。   “别着急, 他和当初的你一样,在魇境里过着他最想要的生活,”纱华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又带着几分戏谑, “你当初不也是这样吗?这些梦魇并不是我创造的, 是你们自己选择的。”   云永昼的后背发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魇境有多么可怕。因为他切实经历过, 那里是比天堂还要可怕的沼泽,一旦真正陷入其中,放弃了现世,灵魂就会永远困在彼岸花中,再也无法回来。   “他在哪里?”云永昼再一次开口,语气冷得像冰。   纱华的红纱在夜风中飘着, 笑得狠毒,“你找找看?你不是很喜欢找他吗?”   云永昼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一枚光刃飞向纱华,直指她的咽喉,锋利的尖端挑开面纱,露出她雪白脖颈上的一道可怖伤疤。   “原来你连声音都没有了。”   光刃一瞬间穿过她的幻影,绕回到云永昼的身边。   纱华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却仍旧强撑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彼此彼此,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是,彼此彼此。”云永昼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他额角的火焰妖纹蔓延到右眼的眼角,红色的印记衬得这张脸更加苍白,极力隐藏的戾气在这一刻终于毫无顾忌地显露出来,仿佛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成为一个令人生畏的妖,“你只需要知道两件事。”   “第一,我知道你的把柄是什么。”云永昼的唇角微微上扬,泛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纱华的幻影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你……你不过是在危言耸听!如果他们几个全部困在魇境里,他们的妖力就都是我的了,你以为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害怕你吗?我会保护我要保护的人,你休想威胁我!”   云永昼仿佛听不见似的,仰头看了一眼无启城上虚假的蓝天,低头的一瞬,周遭平地起了大火,愈烧愈烈,所有的幻象都吞没在熊熊大火之中,而身穿黑色战斗服的云永昼立于其中,和身处炼狱的死神也没什么区别。   纱华闭上眼,她能感受到自己创造的幻境被他的金乌真火烧毁,再度睁眼的时候,她一向虚渺的声音都带了些许愤怒,“就算你找到他又能怎么样?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从魇境里逃出来,就算是你也不行。”   “第二……”云永昼无视了她的话,面色淡然地将自己未说完的话继续。   “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云永昼杀不了的妖。”   纱华最终还是妥协在云永昼的杀气之下。   幻境打破,没有繁华整洁的城市,也没有什么蓝天碧树,曾经昌盛的无启城如今只剩下一片广袤的废墟,废墟之上开着无数朵巨大的彼岸花,花苞聚拢,在灰色的废土上红得触目惊心。   每一朵花都困着一个失去自我的灵魂。   “找找吧,这么多呢。”纱华的声音远远飘来,如同这些无根的花瓣一样,漂泊无依,“不过你最好遵守约定。”   大脑几乎都要停止思考,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个所谓的暗巫姬,只冷冷扔下一句,“你不配。”说完便展开雪白羽翼,毫无犹疑地飞到那些花前。   纱华的声音愈来愈远。   “反正如果是我,我也不愿意从那么美的梦里醒过来,只要是快乐的,梦和现实又有什么区别?云永昼,看来这一次你连他的灵魂都留不住,只能带走这个劣质仿冒的肉身了。”   “他会醒过来。”   尽管云永昼这样说着,可他的手却在发抖,抖得厉害。他也曾陷入其中,他知道,魇境就是来源于心底里最深的渴望和遗憾。它将你所有的求不得统统奉上,将你所有的意难平全部抹去,在魇境里,你的灵魂可以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   七年前的他差一点就困在这个所谓的美满结局之中。   他拼了命地在这废墟之中寻找着,用他的羲和之瞳探寻每一朵花中的真身,仿佛陷入了这个红色的迷宫之中。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慌。命运好像又一次重演,他的手中永远是握不住的流沙。   一朵。   再一朵。   全都不是他。   心口的火终于要熄灭的时候,他忽然感应到一个相同的频率。那是属于他自己的金乌妖气,废墟之中的另一个位置,火焰燃起,仿佛在告诉他,我在这里。   云永昼循着那团炽热飞去。   找到了。   看着这朵黑暗中盛开的彼岸花,花瓣之下就是结果。   云永昼低下头,双手出现狭长的光刀。   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在看到卫桓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云永昼慌乱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尽管他真的没有想到,原来卫桓没有沉溺在那个美梦里。   太好了,他自己走出来了。   心中的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开,冷汗涔涔的云永昼几乎说不出任何话,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从数九寒冬的冰窟中打捞出来,整个人都是冷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虚惊一场是多么美好的瞬间,时隔多年,他终于可以在最后一刻赶到他的身边,没有错过。   或许是因为传心,卫桓睁眼看到云永昼的瞬间,丝毫没有怀疑过这是不是暗巫姬设下的幻境,他能感觉得到,这就是云永昼,他的的确确来了。   包裹起来的红色花瓣被光刃在刹那间斩断,轻飘飘落到地上。   云永昼手腕翻动,金色双刀斩断紧紧缠绕住卫桓的花蕊,没了支撑的卫桓有些发虚,腿一软,在意识将腕间手环化作长刀支撑住他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倒下去。   不过是倒入云永昼的怀中。   卫桓的额头抵住云永昼的肩,感觉他的臂膀环住自己的后背。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好像终于找了回来,严丝合缝地嵌进去,终于不再空荡。   “没事吧。”   他听见云永昼的声音,于是抵在他肩上点了一下头,视线瞥见云永昼的手。   “你的手在抖。”说完,卫桓抬头看他,神色有些紧张,“刚刚你也遇到哪些怪物了是吗?你没受伤吧?”   云永昼不由得将手往回收了一下,“没有。”   没抖?没有遇到怪物?还是没有受伤。三个选项从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让他做选择。   卫桓想了想,既然想不通还不如验证一下。他伸出手,抓住了云永昼的手。   “你看,抖了。”卫桓举着自己的“证据”,眉头微皱,“你的手好凉啊。”   云永昼刚要把手抽出来,就被卫桓用两只手抓住,“云教官,你以前手都不是这样的,你身上可暖和了。你不是金乌吗,手怎么这么冷。”他认真搓了两下,看见被搓红了才松开,然后抬头望着云永昼,“是不是那个暗巫姬她弄出很多冰冻着你了?肯定是的,她就仗着自己会点巫术……”   话没有说完卫桓就愣住了,因为云永昼正用自己的袖口为他擦拭脸颊,方才他还说个不停,可现在就像个被人捏住脖子的小兔子,动也不敢动。   “我……脸上流血了?”卫桓尴尬地开口,抬手想要去擦,却被云永昼抓住手腕,“别动。”   卫桓也没有挣扎,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开始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应该就是一点皮外伤,我都不觉得疼。”   是吗?   云永昼耐心地一点点替他擦去。   在梦里该有多痛才会流下血泪。   卫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没有盼着云永昼出现,其实就算他不出现,一切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可他现在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卫桓反而觉得有点难过。   就好像真正受了委屈的时候,如果旁人不来安慰,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很快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可一旦真的有人来询问关心,那种委屈和难过的情绪就会忽然间泄洪,止也止不住。   擦干净,云永昼的手放下来,看见卫桓错开视线,低垂着眼,闷闷开口,“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你不听劝。”   卫桓一下子抬起眼,眼睛雾蒙蒙的,“我听了,但是我不能不来啊,我……”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苦衷就会堵住的喉咙。   “而且我跟你交代了,还让你等我回去,结果呢,”卫桓抿了抿嘴,“你说你不想等我。”   “所以我来了。”   卫桓愣了一下。   原来不想等的意思是,他想来找我。   他忽然想到之前暗巫姬说过的话,“你怎么知道这里?你之前是不是来过?你怎么找到我的?”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卫桓盯着云永昼的眼睛,看见他明显的无可奉告的表情,心里又有点想放弃。   谁知云永昼竟然开口了。   “是,我来过,也被困过。”   卫桓的心一下子被什么击中了。   他真的来过。   那……他是为了什么来的,又献祭了什么?他很想继续问下去,这在卫桓的心里已经长成了一个疙瘩,一个沉疴旧疾,他每每想起这些,就恨不得能一刀切开,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但他又害怕,怕这个疙瘩其实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   他又一次想到了自己刚才的梦,梦里一切都很圆满,大家都还在,他也还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九凤,可是唯独没有云永昼,他上辈子就追逐了好久的“对手”。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会是这样,关于他的记忆好像被剔除一样,彻底消失。这也偏偏成了他逃出梦境的唯一出口。不过……   如果换做是云永昼,梦里应该也不会有他吧。   “所以你最后也出来了。也是,你可是云永昼。”卫桓最后还是更换了自己的提问,故意笑得满不在乎,“那你梦到了什么?”   云永昼望着他的眼睛。   “等你想把你的梦告诉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卫桓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些。   这……   这个金乌也太狡诈了,这哪里是金乌,分明是狐狸!   狐狸?   “糟了,”卫桓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快去救山月他们。”   都怪云永昼来得太正好,他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的队友们了。   “别拍。”云永昼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卫桓就一溜烟跑出去,也没听见云永昼说的话,一看到满废墟的花,头都大了,“我靠,怎么这么多啊。”他回过头看向云永昼,“这些都是被暗巫姬困在彼岸花里的妖吗?”   云永昼点头,“这是她的巫术,你们的灵魂会陷入魇境里,如果出不来,妖力就会被她吸收。”   “太缺德了,上一代暗巫姬怎么会找到她来继承。”卫桓一面碎碎念,一面四处找着其他人的踪迹。   忽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恒——小灵——”   卫桓和云永昼同时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是景云。”   云永昼点了点头,翅膀展开,指间伸出一条光索将卫桓的腰身环住,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边。没等卫桓反应过来 ,就已经被云永昼抱住飞了起来。   “抱紧我。”   卫桓心跳又漏了一拍。   “……哦。”   越过一个废弃侧倒的大楼,他们终于看见一个身穿扶摇蓝色战斗服的背影,正在那一处打着转。   “景云!”   被叫到名字的景云转过头,看见了从天而降的云永昼和卫桓,他吓得眼泪都要出来,泪汪汪地朝他们俩扑过来,就差两步的时候又停住,还打了个哭嗝。   “等等!你们不会是假的吧?”他举起自己的两个拳头做出防御的姿态,“云教官怎么会来?你们肯定是那个巫女捏出来的人!”   “你也知道那是巫女不是女娲娘娘啊。”卫桓的白眼都要翻上天,“开什么玩笑,她捏得出来这么帅气潇洒的我吗?”   “那、那云教官呢?”景云狐疑地盯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明明是偷偷来的……”   云永昼冷淡地开口,没有过多解释,“我来找他。”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卫桓还是会觉得耳热,明明也不是多要紧的话。他拿手搓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尖,走到景云跟前 ,说归说,他还是有点害怕景云的拳头的,“不是,你平时傻白甜简直没救了,这会儿知道要多想一想了,你的防备心还真是会挑时候。”   “放下来放下来。”卫桓伸出一根食指把他的拳头摁下去,“你这一拳打下来我可能会死。”   景云这时候才放下所有戒备,哇地一声扑倒卫桓怀里,“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卫桓下意识转过头,看见云永昼双臂环胸,脑袋撇到一边。   “我刚刚做了个超级可怕的梦,你们都不见了,我还以为自己出不来了……”   卫桓有些惊讶,“不对,不应该是美梦吗?”   云永昼走过来,“魇境和现实是相对的,如果现实并没有什么遗憾,魇境就会变成噩梦。”说着,他试图伸手将景云缠在卫桓身上的胳膊拿开,第一下居然没有扯动。   景云哭喊到一半,抬起头看云永昼,卫桓也跟着望过去。突然被盯的云永昼松开自己的手,背到身后,眼神闪避开。   “还有三个,不去找吗?”   “对……嗝,对欸。”景云松开卫桓,“还有燕同学,小灵还有清和,我们快去找。”说完他就愣头愣脑地往前跑,像个被人放进迷宫的仓鼠。   卫桓无奈地叹口气,“你会飞……”   “对,对,我会飞。”景云停下自己慌张的脚步,展开了翅膀飞起来。   看着他飞上去,卫桓头一偏,和同样已经展开翅膀的云永昼对上视线,他挤出一个笑,“可以换个姿势吗?”   云永昼下巴微抬,“你想要什么姿势?”   感觉哪里怪怪的。卫桓鼓了股腮帮子,“嗯……”   “打横抱。”   卫桓飞快拒绝,“那还是刚才那样抱吧。”   飞在前面的景云似乎已经找到了燕山月和扬灵,他喊了一声,“阿恒!在这边!”跟着景云飞过去,卫桓看到了被燕山月打横从花里抱出来的扬灵,不免脸上一热,小声嘀咕道,“现在的女孩子力气都这么大的吗……”   见云永昼不吭声,卫桓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落了地,他便跑到扬灵跟前。她靠在废墟石壁上,脸色不太好看。不过卫桓一靠近,她还是像往常那样开始了自己的暴躁发言。   “你看我干什么?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吗!”   卫桓笑嘻嘻地躲过扬灵抛来的迷你火莲,“谁敢看你的笑话呀。”   “小灵,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云永昼默默地走过去,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在乎的是,所有人之中只有卫桓的脸上有血泪。   看着卫桓和扬灵嬉闹的样子,云永昼只觉得难过。如果他再早一点,就可以阻止这些事的发生。   “清和呢?”燕山月扶住扬灵站起来,“你们看到他了吗?”   卫桓这时候才想起来,他有些奇怪,转头问云永昼,“人类也会被困在魇境里吗?”   云永昼并不清楚,只能如实道,“可能。”   景云有些为难,“可是人类没有妖气,就很难找了……”   对,这是一件麻烦事。   卫桓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心里有些担心。却听见云永昼开口,“他就在附近。”   绕着这个废墟,所有人搜查了一遍,大家都不敢贸然打开着这些闭合的花。云永昼握着光刀缓缓地穿过这些红色花蕾间,锋利的刀尖在地上摩擦出声响。   最终,他停在了一朵花前。   卫桓看见,朝他走去,将自己的手贴在花苞上,低声对云永昼说,“确实是人类的气息。”他腕间的手环变成光刃,在花瓣上化开缝隙。   花瓣徐徐落下,内里的红色花蕊缠绕住的果然是清和。可他的双眼阖着,花蕊的蕊丝已经将他整张脸都包裹住,甚至缠绕住他黑色的眼罩。   “魇境只能从内而外打破。”云永昼淡淡道,“你们帮不了他。”   燕山月开口,“刚才扬灵醒不过来的时候,我试着对她说话,好像是可以干扰魇境里的幻象的。”   景云立刻问道,“你说了什么?你试试对清和说说看,没准儿他就出来了呢。”   “不行。”扬灵抢着开口,“山月姐姐对我说的是我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她的声音出现在魇境里改变了我的梦,所以我那个时候才发现不对,逃了出来,可是这些事清和又没有经历过,说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啊。”   扬灵说的没有错,这种办法并不是人人适用,除非知道清和的过往。   他为什么会被困住,他的过去发生了什么。   扬灵推了推卫桓的胳膊,“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你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对啊阿恒。”   “我不知道。”卫桓沉声开口,“我不知道他的过去。”   所有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陷入魇境多久会彻底失去灵魂?”过了好一会儿,卫桓才又开口。   云永昼看了一眼清和身上密布的红色蕊丝,“他的时间不多了,等到蕊丝彻底缠住他,就来不及了。”   这样下去不行。他不能看着清和就这么变成空荡荡的躯壳。   卫桓咬咬牙,选择了最麻烦但不得不走的一条路。   “景云,用占瞳术。”   “我们必须得把他救出来。” 第68章 形影不离   景云犹豫了几秒, 知道时间不等人, 于是果断上前。他腕间的明黄色双圆家纹迸发出光亮。景云将自己的掌心轻轻覆上清和紧闭的双眼,心中默念密语。   “你们谁要借瞳?”   燕山月竟率先开口, “你上次说大范围借瞳可能会让术法时效缩短, 我有一个办法。”她走到了景云面前, “你只对我使用借瞳,我用我的九尾幻术编织幻境, 让大家进去。”   语毕, 一阵妖风乍起,燕山月背后出现九条巨大的雪白狐尾, 这是卫桓第一次看到她完整的九尾, 这是强大妖力的象征。   扬灵有些担心, “这样的话,会不会消耗很多山月姐姐的妖力?”   “没关系。”燕山月手背上的鸢尾妖纹发出光亮,她眼神坚定地看着景云,“来。”   景云点点头, 手掌覆上燕山月的双眼。   与此同时, 燕山月腰间的玉藻镜飞上半空之中, 旋转半圈定住。她的手指间出现浅蓝色的狐火,跳跃如同盛开的鸢尾。   卫桓不知道为什么,在完全进入幻境之前就想看一看云永昼,他侧过头,发现云永昼竟然也偏过头看他。   这种巧合令他微微错愕,于是飞快地转过来。   燕山月睁开双眼, 她的瞳孔已然变成重明的明黄色,玉藻镜投射下虚渺的云雾,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黑暗一点点折射出光明的影子。   卫桓听见景云的声音。   “我把时间调得很前,我们之前不是在燕山漠的记忆里看到过后来的清和吗?我觉得我们应该看看之前的清和发生了什么。”   燕山月轻轻嗯了一声。   所有的幻象都在倒流,周遭如同转动不息的万花筒,色彩与光流斑驳生辉。   直到面前出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他被一个身穿女仆服装的中年女人抱起来站到洗手间的镜子前,镜子映照出他完整的面孔。清和的眉眼是很特别的凤眼,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即便是幼年时期。   幻境停住,时间的沙漏反转过来,正向流动。   “这是他六岁的时候。”景云开口。   “小和,等等。”仆人在身后喊着他的小名。   这和卫桓想象中很不一样。   幻境里的房子漂亮宽敞,他们的视角完全是清和的视角,随着他跌跌撞撞的奔跑,摇晃的视野中出现装修华丽的楼道、宽阔的楼梯台阶、还有富丽堂皇的大厅。   “我还以为清和是暗区长大的人类小孩呢。”扬灵有些惊讶,“居然不是,他的家庭看起来很好啊。”   不止是很好。卫桓注意到这个房子里不光是华丽而已,他有保姆、甚至每一层楼的角落都有身穿深灰色制服的警卫。   “他应该是政客的子女。”身为富家千金的燕山月道,“寻常富商的家里也不会有这么强的保卫。”   没错。所以卫桓第一时间想到了云永昼。   视线继续向前。   他们看到了一个身穿西服的男人的腿。   清和被高高地抱起。抱住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男人身边站着一个和清和极为相似的女性,面容姣好,神色温柔,应该是她的母亲。   “我看看,好像又重了点。”男人满眼都是慈爱,拿额头抵了抵清和的额头,“小家伙越长越大了。”   清和妈妈笑着伸手摸了摸清和的头,“我们小和到时候说不定长得比爸爸高呢。”   “那我们以后比一比。”清和的声音稚嫩又可爱,“等到我长大了,肯定比爸爸长得高~”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样子,刚从魇境中挣脱出来的卫桓心下不免眼热,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可云永昼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卫桓转过脸看到了他。云永昼没有转头,只是低声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音量开口,“手冷。”   怎么还冷?   卫桓自然而然地再迈近一步,没有多想便直接将他手抓过来两手捂着,小声问道,“这样呢?”   云永昼只摇头不说话,任他将手牵过去。   “怎么回事,你不是金乌吗……”卫桓小声嘀咕,此刻也忘了去在意幻境里一家三口的和美氛围。   景云似乎是用术法后移了时间,一转眼夕阳已然西沉,正在房间里拼着玩具机甲的清和听见楼下有人叫着自己,于是抱着自己的玩具机甲站到门口,“怎么啦?”   “快下来,爸爸带你见一个人。”   即便是这么说了,清和也只是走到了走廊,他怀里抱着玩具,隔着走廊精致的雕花栏杆朝下望去,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身穿人类军装的中年男人,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孩子。这个视角看不清那个孩子的脸,清和迈着步子,朝左边走了几步。隔着栏杆,楼下那个孩子的脸一点点显露出来。   他看起来虽然瘦瘦的,身材像刚抽了条的小树苗,但是后背挺得笔直,和他身边这个男人一样,明明穿着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学校制服,但是看起来活脱脱是个迷你军人。   楼下的清和父亲一抬头瞥见了清和,他招了招手,“下来啊,站在那儿干嘛?”   视线里,卫桓看见清和用他那双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栏杆,手指甲都恨不能扣进去,奶声奶气开口,“下去干什么……”   和他交谈的对象分明是他的父亲,可这一刻他的视线望向的却是站在下面那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孩子。   “这是天伐,”清和父亲将那个孩子的手牵起来,拉出来些,“你马上就要上小学了,这个天伐哥哥会和你一起去育成,你们也可以成为好朋友,快过来,和他打个招呼。”   卫桓忽然听见云永昼很轻声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小学的名字,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松开他的手,于是慌忙松开,又半掩饰地问道,“育成怎么了?”   “这是凡洲首都成京最好的私人学校,不光是小学,他有一个完整的基础教育体系。”   听着云永昼解释,燕山月问道,“所以是贵族小学?”   云永昼的答案是否定的,“不如说是政客子女集中营。”   此时清和已然顺从地下去,但他躲在自己父亲的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用一只眼睛看着距离他不过一米的那个男孩子。这时候卫桓才彻底看清那个小孩的长相,明明也是个不大的孩子,五官却透着股英气,右眉上有一块不长的疤,从上到下正好从离眉尾四分之一处将右眉断开,看起来倒是挺酷。   “这孩子长得挺帅……”卫桓很小声评价了一句,原以为没人听到,谁知云永昼在他说完的下一刻就往左边迈了一步,拉开了和卫桓之前的距离。   卫桓心里好像有个小警报似的,一下子拉响了。   他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吧。   云永昼是不是不高兴了?   说不上是试探还是讨好,卫桓也往左迈了一步,把他们之间的距离重新复原。   那个被领来的孩子伸出自己的手,小树苗终于弯了弯,可开口却并没有小孩子的稚气,是完全不应该属于他的成熟感,“我叫谢天伐,认识你很开心。”   抱着父亲腿的清和眼睛盯着那只手,最后还是伸出自己的,与其说是握,倒不如说是捏了一下,“我叫尤清和,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上学?”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云永昼眉心一拧。   父亲将他拽出来,笑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啊?你要叫天伐哥哥才对,以前你不是总是嚷嚷着要一个哥哥吗?现在有了,你以后有哥哥了。”   那个领着谢天伐进来的军人朝清和父亲敬了个礼,“我先走了,首相大人。”   “首相?”扬灵惊了,“清和是凡洲首相的儿子?现在的首相不是陈业?他、他难道是陈业的儿子?”   燕山月开口,“陈业是七年前才上台,这明显比那个时候要早。”   “上一任是谁?”扬灵想了想,“哦! 宋成康!”   “不对啊。”景云有点迷糊,“清和不是姓尤吗?你们说的两个姓氏都对不上啊。”   他们的年纪都不大,但卫桓和云永昼很清楚。算算年纪,这个时候清和六岁,那这应该是十八年前左右,那个时候的凡洲首相。   “尤肃。”云永昼开口道,“宋成康的上一任。”   卫桓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他估计还在上小学,当时也只是在新闻中看到过,偶尔会听父母说起,但毕竟是不同立场,卫桓父母也会特意避开,不在他面前谈论这些。   “这就是当年那个……”   他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云永昼点了一下头,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时间被拨快,大家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被带到清和身边的少年并不仅仅是一个所谓“哥哥”,他更像是一个可以时刻待在清和身边又不会显得过于扎眼的保镖,无论什么时候都守着清和,不管发生什么,谢天伐永远都在他的身边待命。但他的一举一动很难被卫桓他们看见,因为他永远在清和的身后。   如果不是地上的暗影泄露出秘密,沉默的他几乎完全隐形。   活得像清和的影子。   只有在清和的回眸中,他们才能看见谢天伐的模样,他似乎也长大了些,长成十四五岁的少年样子,虽然不说话,但看向清和的目光永远是沉静柔和的。   清和在学校里喜欢倒着走路。   摇晃的视野里,总是有谢天伐透着担忧的面孔。   “上个星期我同桌借走我一枝钢笔,今天都没还我,那个小胖子真烦人。”   谢天伐隔空伸着手,像是时刻准备接住他一样,“下午我去催。”   “嗯,”清和一步一步倒着走在操场的跑道上,“还有,刚刚上课的时候你同桌拿他的铅笔戳我。”他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停下脚步,拼命扯过自己的后衣领,“你看你看,这里都弄脏了。”   谢天伐点头,“我一会儿就说,让他不许把铅笔往前伸了。”   “还有……”清和的脚步又开始了后退,刚踩出去一步,背后飞快地跑过去一个身影,他看不见,可谢天伐却看得清楚,他眼疾手快地拉住清和的胳膊,将他扯到自己怀里。   视野变得狭窄,能看到的只有谢天伐的学生制服。   过了几秒,他才将清和来开些,“没撞上吧。”   “没有。”清和孩子气地笑起来,“一点儿也没撞上,天伐太厉害啦。”   谢天伐难得地主动开口,“你刚刚不是说,还有……”   “哦对!”清和眼睛一亮,“还有就是上次你给我捉的那个蚂蚱,他跑了……”说着他的表情难过起来,“我怎么都找不到他了。你可不可以,再帮我捉一只啊?”   谢天伐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要求,有些错愕地点了点头,“可以。”   他将捉蚱蜢的地点选在了学校树林后面的一块草坪。学校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这块小草坪过于偏僻,鲜少被这些小孩子开发,但他知道,在这里可以看见完整的夕阳。谢天伐牵着清和手一路走过来,将自己的书包垫在草上,“坐吧。”   “天伐天伐,你看那个太阳!像不像一个超大的蛋黄?”清和坐在他的小书包上望着天空,“可是我不喜欢吃蛋黄,你喜欢吗?我下次吃不完可以偷偷给你吗?”   天伐席地坐在他的旁边,手从地上拽了根草梗,“喜欢。”   “那我下次给你。”清和没来由地高兴起来,望着渐渐下沉的夕阳,暮色从天际坠入湖中,染红一池碧水,“你看,蛋黄掉到水里了,更难吃了。”   “没关系,我吃。”   清和正笑着,一只草扎的蚂蚱出现在他的眼前。谢天伐晃了晃手上长长的草梗,草蚂蚱也跟着晃了晃,好像下一刻就会蹦跶着逃走一样。   “这是什么?!”清和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住草蚂蚱,眼睛都要放光,“这是给我的吗?”   “嗯。”谢天伐松了手,“这一只再也不会跑了。”   “我喜欢这个草蚂蚱!”清和的声音都透着笑意,每一个字,句子最后上扬的尾音,明显到再也不能跟明显的开心。   原来清和以前是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卫桓心里渗出一丝酸楚。或许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结局,这中间过程怎样上演,命运怎样去起承转合,似乎都没有了意义。这层不可逆转的悲凉尘埃,无论如何也无法拂去。   “一点礼貌都没有。”坐在饭桌上的清和父亲尤肃又一次教训了他,“爸爸跟你说了很多次,你不能因为他每天陪着你就忘记礼仪,照年纪来算,你应该叫他天伐哥哥。你现在每天这么开心,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好好地上学,这些都要谢谢天伐哥哥。”   清和不高兴地把碗一推,“为什么要谢谢他?我不要,我也不想叫他哥哥,他又不是我的亲哥哥。”   “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平时我……”   看他要生气,母亲忍不住开口打了圆场,“好了,小和不愿意就算了。天伐不会介意的。”   可清和父亲仍旧很坚持,“不能让他养成这种习惯,别人也是孩子,凭什么要天天守着你的小孩?本来这件事我就觉得有待商榷,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小和把这个当成理所应当,那就是我们的家教出了问题。”   “你也知道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因为你,清和需要每天提心吊胆吗?再说了,天伐这孩子如果不是被我们接过来,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他很有可能就要提前上战场,到时候……”   “你这样想就是错的,我和你没法沟通……”   整个过程中,清和的视线一直垂着。卫桓他们看不见父亲也看不见母亲,只能听着他们之间的争论。   漂亮桌布下藏着他的手,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草扎的蚂蚱。   时间继续向前,在清和的视线里,谢天伐的身影越发挺拔,可卫桓也发现,他的身上开始携带武器,制服外套的衣角偶尔被风掀起,腰间绑住的枪夹就会露出些许。   奇怪的是,越是长大,他们之间的话似乎越少了。   小时候的清和偶尔还会叫上一句哥哥,尽管大多数时候也只不过是直呼姓名,可长大后的他几乎不再主动叫他,甚至有时候会刻意拉开距离。   “你今天不要跟着我了。”清和背对着谢天伐走在前面,两个人一前一后,他的影子就在自己脚下,“我答应了别人出去玩。”   谢天伐的声音在身后应声响起,“和谁一起,在哪里?”   “很安全,她会带保镖,很多个保镖。”清和说话的语气带着些许泄愤的意外,“你不用跟着我,别跟着我。”   身后没了声音,可影子还在,只不过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影子。   “我和你说话,你听不懂吗?”清和转过来,脸上似乎是压抑已久的不满,“你是机器人吗?除了保护我之外你难道什么都不懂吗?”   谢天伐的眼神暗下来,错开视线,但仍不言语。   “算了。”清和像是自暴自弃一般转过头去,“随便你。”   不知怎的,卫桓觉得他这一刻的任性似乎很委屈,看起来是趾高气昂的那一个,可骨子里却是一个想要玩具却讨不到的小孩。   记忆被景云向后拨动,画面像是电影快进一样飞速地前进,周遭的幻影以一种光怪陆离的姿态飞速变化,知道混乱的出现,景云才停下术法,“好像……出事了。”   倒退了些许,他们的眼前出现难得的混乱场景,人潮涌动,挤做一团,各种声音蜂拥而至,潮水般涌进来。或许是发布会,又或许是另外的公开活动,总之在清和的视角里,他的父亲尤肃正站在一个演讲台前,严肃地说着什么。   下一刻,一枚子弹的出现将混乱的熵值推上巅峰。   嘈杂的人群与消音器的加持让这攻击来得几乎看不见也摸不着,光明正大的行刺变成一场出没于汹涌人潮的暗杀。   清和只能看到他父亲捂住心口后退的身形,还有他迅速染红的衣襟。   那是他出门前潦草地为父亲挑选出的一条蓝色领带,如今已经变成脏污的深紫。   大脑瞬间停止运转,只能任由那个活得像影子一样的人拉拽着自己上车,穿过已经彻底疯狂的人群,像个失败者一样逃离这个无序巢穴。   时间并不会为任何悲痛的灵魂开出特例,他冷酷而高高在上地大步迈进,一刻不会停留。   再往后便是穿戴整齐跪在灵堂前的清和,身旁依旧站着他的影子。   他的母亲似乎没有儿子坚强,没办法接受现实的她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所谓通灵的秘闻,从此这成了她失去丈夫之后的精神寄托。   “什么?”她在楼道来来回回焦虑地走动着,与心腹通话的语气愈发急躁,“我不要什么除妖师!我不怕妖!我要他回来!”   “他们说可以招魂,去给我找!巫师也好神父也好,我要招魂……”   清和站在房间阳台,隔着墙壁默默接受着母亲的歇斯底里,听见卧室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   “你说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法术吗?”   望着那轮残破的月亮,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太多回应。   “如果我哪一天也死掉,你的任务失败了。”清和笑着转过头,看着跟随多年的那个影子,“不,你自由了。”   谢天伐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会不会想要……把我的魂魄找回来?” 第69章 命运交换   这一句问出之后, 清和似乎有些后悔。他握住阳台栏杆的手拍了一下, 嘴角勾起,笑得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模样, “开玩笑啦, 随便问问。”   说完他转过来背靠在栏杆上, 歪了歪头,“你现在其实完全可以直接走了。你是我爸当年带回来的, 他现在人已经死了, 你也没有雇主了,你们之间有什么合约呀协议啊, 现在都失效了。”他的一双凤眼微微挑着, 仿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难过似的, “你放心,我不会拦你。”   谢天伐的腿微微动了动,他似乎是想往前,但是又顿住。   他的沉默让卫桓想到了云永昼。   清和自嘲地笑了笑, 低下头叹了口气, “我忘了, 你听不懂我说话。”他的声音低下来,“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自说自话呢。”他自顾自往房间里走,一个人倒头栽进冷冰冰的床上,倒下的姿态像极了中枪身亡的父亲。   黑暗中,两个人彼此都不言语。背对着躺在床上的清和看着月光洒进来,他的神色恍惚, 开口说话的时候仿佛很累很累,语气缓缓的,每吐出一个字都觉得沉重。   “我要睡了,你走的时候声音轻点。”   我不想知道。   他说完,灯啪的一声被关上。   但谢天伐没有走,他静静地站在墙边,眼睛望着清和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占瞳带来的共情力,卫桓此刻完全可以感受到清和的心情,他能够感受到他低落的心跳,他沉重的呼吸,他的恐惧、慌乱和一点点期待。   明明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要经历这些常人无法想象的痛。   等了很久,沉沉的黑暗中终于出现另一个声音。   “你不会死的。”   他回应的还是之前地那个假设。   “我不会让你死。”   清和背对着他睁开了眼,他根本没有睡着。   “我会的。”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现在没了靠山,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假如哪一天我全家都被杀了呢?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他越说仿佛越有了精神,“今天我跪在灵堂那里,满脑子都在想哪种自杀的方式比较干脆利落,不那么痛。吃药好像不行,时间太久了,听别人说吃安眠药如果被救回来人就会变成精神病,可能就像我妈那样了,还是算了。上吊太古老了,一点也不酷。跳楼也是,死相也很难看。想一想好像还是枪好使……”   清和躺在床上,像他这样的孩子原本应该在睡前细数自己的快乐与梦想,而他做的却是切实地讨论着自己未来的死法。   说着说着,他顿住了。   卫桓能感觉到他情绪的突变,心脏好像堵塞住,血液无法流通。   “你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等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一定会死掉的。”   这句话像是孩子气的赌咒,更像是一种软弱无力的威胁。   “别让我一个人活在世上。”   或许是因为卫桓已经知道了结局,这样的话听起来才更像是一语成谶。这个言之凿凿说着自己一定会去寻死的孩子食言了,哪怕这十多年间他历经生死,哪怕他遭受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屈辱和痛苦,如今仍旧顽强地活着。   时间越往后走,他越感觉到悲剧结尾的临近。   幻境变成雪夜,窗外鹅毛大雪在黑暗中漫天飞舞。清和的视线里是他那个几近疯狂的母亲,这不过这一次她变得难得的理智和冷静,身上穿着一件美丽端庄的红色大衣,就像往日还是第一夫人的她那样。   她用带着精致皮手套的冰冷的手摸着清和的脸庞,“小和,妈妈对不起你。以后就好起来了,妈妈保证。”   清和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也没有说话。   他的母亲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状况,所以也只是笑了笑。门口保姆敲了两下门,“夫人,衣服熨好了。”   “放下吧,我来就好。”母亲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将保姆熨好的驼色大衣拿起,笑着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可调皮了,每次阿姨给你穿好衣服,你总是不满意,老是跑来找我,”她模仿着清和稚气的模样,“妈妈我这里不舒服,那里也不舒服。”   “你总是吵着非让我亲手给你穿才行。”她温柔地理着大衣的衣领,抬眼,满眼都是笑意,“一转眼你已经这么大了。”   清和低声说了谢谢,显得有些冷漠。   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夫人,车已经在外面等了,您看是不是……”   “好。”清和的母亲站起来,取了桌上的围巾给他悉心戴好,“马上就下去。”   “我们去哪儿?”清和终于愿意开口。   母亲的手放在他的肩膀,轻声说,“搬家,搬到一个别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谢天伐呢?”清和第一时间脱口而出,从他的视野里,卫桓可以看到他母亲的神情,仿佛早有预料,“我本来是不想带他的,但是他特意来找我,说希望可以带上他一起。他说他不需要酬劳,只是想完成之前的约定。所以我最后还是同意了。”   母亲牵起他的手,一同下楼,“现在他应该已经在车上了。”   “约定……”清和喃喃自语。   原来还是因为约定。   管家将他的行李放在后备箱,替他拉开车门。清和上了车,看见坐在副驾驶的谢天伐,他穿着一身黑,戴了顶黑色毛毡质地的帽子,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微微侧了侧头,用很低的声音喊了一声,“少爷。”   这个称呼很陌生。在卫桓进入这个记忆幻境以来,谢天伐几乎没有主动叫过清和,毕竟他是随时待命的那一个。这样一个疏离的称呼大概会激怒他,卫桓心想。   视线从前方调转到了侧面的车窗。清和只是扭过头,没有理会。他的母亲也上了车,坐在他的身边,清和这时候才开口,“为什么没有提前说一声就要搬家。”   母亲将手套摘下来,“提前说会很危险,你知道的。”   清和没有多问,他的眼睛盯着前面悬挂着的后视镜,从那里面观察着坐在驾驶座的司机。   “刘叔叔呢?”清和又问,“今天怎么不是他开车?”   母亲解释,“刘叔叔提前过去了。这个是陈叔叔。”   “我知道。”清和很直接,“爸爸走之后新来的一个警卫是吗,我见过。”   谢天伐侧过脸,看了一眼这个司机。陈警卫只点点头,“那我们出发吧,夫人。”   车子平稳地驶出他们的住所,经过市中心的时候,高楼大厦的建筑体上的屏幕播放着新闻,新上任三个月的宋成康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凡洲的未来展望,终止战争和平发展是他上台后说过最多的话。清和冷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睡一会儿吧,凌晨两点就把你叫醒了,肯定很困吧。”她温柔地用手臂环抱住清和,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妈妈抱着你,醒了我们就到新家了。”   恍惚的意识流动着,视野渐渐地暗下来。   景云加快了记忆流动的进程,或许是没有把握好时机,他们眼前的幻境忽然间天翻地覆,之前分明还是平和的车内场景,现在视线内却一片混乱,连车前挡风玻璃都被子弹打碎。   扬灵有些讶异,“发生什么了?”   云永昼开口,“暗杀,和之前尤肃那次一样。”   卫桓皱眉,他似乎听说过这件事,尽管妖域和凡洲一直势如水火,但凡洲的换届对妖域来说也是一件重大的事,妖域里多少也会有讨论。当年宋成康上台有很多的阴谋论,就连卫桓的父亲都对这件事进行恶意定性。最讽刺的是,宋成康竟然还是和平派的领袖。   扬灵又道:“可是现在他已经都上台了,为什么还要……”   “未雨绸缪,赶尽杀绝。”燕山月冷静地开口。   “当年的事涉及凡洲的内部政变,其实清和的母亲应该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想要带着孩子离开。”云永昼顿了顿,“据我所知,当年播报过凡洲前首相家眷车祸遇害的新闻。”   景云有些迷惑,“可是清和他没死啊……”   记忆幻境变得很乱,他的视野动荡摇晃,枪击声几乎没有间断,可外面夜黑风高,袭击者藏匿于暗处,根本找不到任何踪迹。   “夫人小心!”陈警卫猛地大转方向,差一点撞上人行道栏杆,此时街道上终于出现了身穿黑衣头戴面罩的刺杀者,前后左右重重包围。一发子弹射中陈警卫的右臂,方向盘一滑,整个车都面临失去控制的危险,就在清和慌乱之中,看见坐在副驾驶的谢天伐从副驾驶侧身抓住方向盘,生生在千钧一发的时候稳住了车。   陈警卫捂着手臂坐正,“我来吧。”将方向盘物归原主的谢天伐似乎听见什么声音,他看向后视镜,后面一辆黑色汽车追了上来,他猛地警醒,“夫人弯腰!危险!”   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冲锋枪扫射击碎窗玻璃的时候,清和妈妈都没有反应过来,尽管她从没有接受过任何的训练,但本能促使她在危险到来的第一时间就紧紧的抱住了清和,将他护在自己的身下。   视线瞬间黑暗,耳边是频繁的枪声和母亲身体中弹发出的声音。   清和的呼吸声都是抖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车子越开越快,坐在前面的谢天伐拿出武器进行反击,他却只能看着为自己挡下子弹的母亲身体逐渐滑落,像一片坠落旋转的枯叶,即便伸出手也是落空。   “妈妈,妈妈你别动……我给你包扎,我,我……”   清和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他努力地稳住自己,可怎么都抑制不住颤抖的喉咙。   黑夜被人的欲望与杀戮点燃,燃烧出血红的光,照红一双双瞳孔。混乱之中,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再一次目睹自己的至亲死于非命,除了满手擦不净的鲜血,他什么都握不住。   车子好不容易甩开些许,他们开入一条通道,陈警卫说着什么,清和听不太清,恍惚又模糊的视线中,他只能看见那个永远许诺做自己影子的人打开他的车门,握住他的肩膀,他努力地去听了,但是只能听进去只字片语。   譬如你先走,快逃,这样的字眼。   清和摇头,“我妈妈怎么办,她怎么办?”   “这里很危险!清和!”谢天伐难得情绪失控,手指紧紧地抓住他的肩,“清和!你冷静一点。”   被他喊出名字的瞬间,好像有一双手,在关键的那一刻将他从一片混沌中拉出。   “我……”他冷静了许多,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谢天伐要让他离开了,他伸出那双染血的手紧紧地抓住他身上的黑色外套,“你和我一起,你别丢下我。”   “你要活下来。”谢天伐冷静异常,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我不!”清和几乎歇斯底里,不住地摇头,以乞求的姿态哭喊着,“我活不了!我一个人活不了。”   忽然间,他们的视野黑了下来。   扬灵道,“怎么回事?”   景云操控着术法道,“他失去意识了。”   卫桓开口,“应该是被谢天伐弄晕了。”   景云迅速调整了记忆时间,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黑暗,光明重现的时候,他们的视野仍旧在车里,但是似乎换了一辆,这辆较之前一辆破旧许多,灰尘满满。随着清和意识的复苏,他们的视野一点点清晰,坐在前面驾驶座的人还是之前的陈警卫。   他觉得哪里不对,低下头,发现自己被捆了起来。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身上的衣服被换走了,此刻他穿着的,是之前谢天伐身上的黑色外套,甚至连那顶黑色毛毡帽如今也到了他的头上。   “这是怎么回事!”清和朝坐在前面的陈警卫叫喊着,“谢天伐人呢?”   陈警卫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眼,敏感的清和就已经发现出他的敌意。就连卫桓都能够发现此刻的危险处境。   “你为什么这么看我?”他试着挣扎,却挣扎不开,只能再一次重复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谢天伐人呢?”   “他换了你的衣服,给你当替死鬼了。”   挣扎不停的清和忽然间不动了。   “你说什么……”   “他要当诱饵,我就让他当了,他还求我,让我一定要保护好你。”这个看起来正直老实的中年男人脸上浮现出一个笑,这个得逞的笑令清和心下生寒,“他知道那些人不斩草除根一定会不善罢甘休,所以他干脆就带你替去做那个注定要被斩断的根。你应该感谢他,否则这时候死的就是你了。”   清和身上的寒意透过占瞳术传递到了卫桓的身上,这种共情或许还还原不了原主情绪的十分之一,可即便如此,卫桓都无法忍受这种痛苦。   连景云都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因为这样,清和才没有死……”   难怪,难怪。   卫桓一直不明白,清和为什么要招魂,要替谁招魂。   这么多年支撑他在泥沼之中活下来的,大概就是这么一点微末的希望。   “你为什么要这样?”清和到底还是想不明白,“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警卫脸上的笑渐渐敛去,他点击了几下车前的控制面板,一张照片投影出来,上面是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光景的孩子,他抱着一棵大树笑得见牙不见眼,天真可爱。   “这是我的孩子,如果他现在还活着,”陈警卫又从后视镜中瞥了他一眼,“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   清和盯着后视镜中的他,见他紧紧皱着眉头,“他才刚上小学,第二天,就是第二天的下午,回家的路上被黑市贩子掳走,我知道的第一时间我就报了警,明明有监控,监控显示那辆车就是开到了暗区。”   他的脸部肌肉在激动下抽搐着,“我试过所有办法,可那个时候,他妈的没有一个人允许个人去暗区,说是什么特殊时期,可那些警察呢?我去不了难道他们也去不了吗?!他们没有任何行动,就这么一天一天耗下去。”   “我没有办法,我去首相府请愿,我去门口等,可那个该死的尤肃怎么都不出现!”他病态地笑起来,“我就等啊,我继续等。等到我的孩子彻底回不了家,他那么小,那么可怜,你说,他一个人晚上该有多冷,我不敢想,我想都不敢想!”   “我后来在新闻里,看到你爸死了,我真是开心得不得了,老天爷总算还是有眼,让这个短命鬼给我儿子偿命。”   “至于你……”他猛地踩住刹车,深吸一口气,仿佛又回到了那副平和的模样。从驾驶座出来的他走过来打开清和的门,捏住他的下巴。“我想办法来到你家当警卫,就是为了让你也尝尝我儿子受过的苦。他一定死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像那个跪在首相府门前几天几夜的那个疯子一样,最宝贝的亲生儿子就这么下了地狱!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和正要开口,可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所有的记忆都变成空荡荡的黑暗。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卫桓没有想到,这真相竟然这么讽刺。这是因为这种已经畸形变态的仇恨,清和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牺牲品。   记忆再度运作的时候,清和已然被卖到了暗区,他像牲畜一样被捆起来趴在地上,身边站着这个所谓的陈警卫,视线望向另一头,抬起来,卫桓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这不是上次我们在燕山漠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个跛腿男人?”扬灵开口问道。   燕山月点头,“没错,就是他把清和卖给了燕山漠。”   卫桓缓缓开口,“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清和一直想要找到这个人,他并不是要找他报仇,而是想要通过他找到这个陈警卫。”   扬灵:“他真正的报仇对象是这个陈警卫?”   云永昼开口道,“不,他更多的是想从这个陈警卫的口中打探到当年谢天伐离开之后的下落。”   尽管他很清楚,既然那些人再也没有继续追杀,很显然是已经将假扮成自己的谢天伐杀死了。毕竟在他父亲多年的精心保护之下,真正的首相之子究竟长成什么样,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招绝境之中的狸猫换太子,让清和活了下来,也让他的命运从此天翻地覆。   一夜之间,他从凡洲的天之骄子变成黑市上明码标价的人奴,锦衣玉食的他从此必须面对每一天的拳打脚踢,为了活下来,他必须学会像一条狗一样和其他人奴争夺贩子施舍的一点点恶心到不配称之为食物的渣滓,哪怕他与生俱来的骄傲被踩在脚底,被人活活碾碎,他也必须活下来。   和十几个人奴困在闷热的密不透风的集装箱里,他恍惚间听见有人议论烙印妖纹的事。   “听说烙印了家纹就逃不走了。”   “你还想逃?你疯了!逃走是会死的!”   “你以为留在妖族就可以活?多少人被活活折磨死的你不知道吗?”   “我听说,有些妖主看到妖纹烙印在脸上的人会觉得晦气,那个时候就会打发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这都是随机的,你怎么知道怎么烙在脸上,而且那玩意儿太吓人了……”   “有人说有种药吃了可以,只要你敢吃……”   清和为了弄到那个药,骗了这个倒卖禁药的家伙,将他打晕,一个人吃了半瓶,副作用令他差一点死在路上。   但他的狠心让他得逞了,果然那妖纹最终烙在了他那漂亮得能让人一眼记住的眼睛上。   他们的视野里,带着镣铐的清和一步步缓慢地走出人群,涣散的眼里印着光怪陆离的一切,形形色色的群妖争做看客,他们一张张或讶异或看戏的脸孔,滑稽又讽刺。   拥挤人群中出现一个相貌非凡的少年,胳膊夹着一个篮球,远远朝他投来目光。   清和抬起头,视线只有一瞬的交接。   他和别人都不一样,他的眼神里是无声的悲悯。   “是桓桓哥哥……”扬灵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卫桓的浑身都僵住。   这一刻擦肩而过的重演,变成暌违多年的重逢。   同样的天之骄子,同样的折傲骨斩慧根,同样的不认命。   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料到,眼前的过客,多么像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第70章 别放弃他   世间发生的一切, 林林总总, 看似破碎无序。可循着微妙踪迹一一拾起这些碎片,最后拼贴出的, 或许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形状。   一个兜兜转转, 最终圆回来的圈。   卫桓也没有想到, 原来有一天,他也可以借着别人的瞳孔, 和过去的自己擦肩而过。奇妙又令人难过的是, 他都快认不出过去的自己了。   同样没有料到的人是云永昼。   那个夹着篮球从汹涌人潮中走来的十六岁少年,是连他都不曾见过的卫桓。青春, 干净, 浑身上下都是一副少年人从未受挫的美好模样, 像一个没有任何裂痕的小瓷人。   他亲眼见到它被人生生砸得粉碎的模样,他也知道这个漂亮的小瓷人从来都不曾属于过自己,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像个傻子一样, 四处寻找它的每一块碎片, 殚精竭虑, 一块一块粘好,一点点拼凑还原。   这个小瓷人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初,他的身上永久地留下了粉身碎骨的一道道裂痕,没有人再会去赞美他的完美无缺,他的光彩夺目。残破就是残破,多少心血也无法弥补。但云永昼不在乎, 他只想让他回来。   这是他意义寥寥的人生中唯一的期待。   但他坚持,完美的他也好,破碎的他也罢,都是自由的。他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曾为了去拥有。   幻境里,过去的那个卫桓已经过去。此刻的卫桓心情却很复杂,他忍不住转过头,眼神落到云永昼的身上。就在同一时刻,云永昼将自己的眼神从过去那个他收回,望向真正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卫桓。   视线相对,彼此都默契地感到心安,尽管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所想,但这一刻,内心都被相同的情绪涨满。   幸好回来了。   “等一下。”   景云的声音响起,将卫桓抽离的思绪拽回。他发现幻境忽然间出现异变,好像坍塌了一样,不断向前推移的人潮和建筑都在摇晃,晃动间变成模糊不清的色块。   “这是怎么回事?”扬灵抓住燕山月的手臂,“山月姐姐,怎么会这样?”   燕山月指尖的狐火愈燃愈烈,她的眼角甚至都出现蓝色上扬的妖痕,如同眼线,“我不知道,好像不是幻境的问题。”   “是清和的记忆,他,他的记忆开始出现错乱了。”景云有些着急,眉头紧紧皱着。   卫桓忽然惊醒,“难道说是因为这个魇境?”   云永昼点头,“可能是因为他沦陷太深,以至于和现实的记忆发生交错。”   “山月,解除幻境术。”卫桓走到清和的身边,看他身上缠绕交错的蕊丝已经快要将他的面孔遮蔽掉。这不行,这样下去他就完了。   卫桓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光刀,还没有来得及运,光刀就消失了,他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回过头。   云永昼站在他的身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直接砍断蕊丝,他的灵魂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最后一丝念头也被斩断,卫桓的心坠落谷底。   “那怎么办……”他的手臂松弛下来,垂到一边,“你让我看着他这样下去吗?”   清和的眼角已经开始渗出鲜红的血。   扬灵有些慌,“刚刚山月姐姐就是这样对我说话的。”她抓住清和的肩膀摇晃着,“喂,喂,你醒醒啊,那个梦是假的!都是假的!你快点醒过来!”   即便如此,清和仍旧昏迷在魇境里。   “你不是要给谢天伐招魂吗?你快醒过来啊!你不醒过来他就没救了!”   扬灵说着说着,不知道应该如何说下去了。   任谁也做不到唤醒一个人心中最渴望的美梦。   “可以试试这个办法,”景云忽然间开口,声音有些小,也有点抖,“我之前也没有试过,但这个能力我应该是继承了的。”   扬灵急忙问道,“什么办法?你先用了再说。”   “不会对你造成伤害吧?”卫桓最担心的还是这一点。   景云咽了咽口水,眼神有些犹豫,“我不知道,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走到清和的身边,手腕再一次出现了明黄色的家纹。他用温热的手心覆住清和的双眼,卫桓上前,“你先说,要做什么?”   “我想试试同时对他使用借瞳和占瞳术,”景云看向卫桓的瞳孔里已经出现了双瞳,“借瞳可以让他看到我所看到的,占瞳可以让我看到他所看到的,如果同时对他使用……”   “你们就交换了。”卫桓明白过来,“可是这样的话你就进入魇境了。”   “没有关系,我们交换的只有视角而已。”景云摇头,“那个魇境不是我的魇境,我不会害怕的。只是我的妖力实在不够,这种双瞳术需要强大的妖力和精神力支撑,我怕我连一分钟都撑不住。”他看向卫桓,“一旦成功了,阿恒,你一定要快一点,否则短时间内我都无法进行第二次了。”   这是一个只能成功不许失败的冒险。   说完,他果断地将妖力注入自己的手掌,合上双目。一阵明黄色的妖气如同光雾一般萦绕在他和清和之间,最终注入两人的双眼。   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景云眼眸中的双瞳已然消失。而低垂着头的清和,在重明妖气的驱使下竟然抬起头,那双上挑的凤眼终于睁开,里面分明是景云的妖瞳。   卫桓试探性地抓住景云的肩,“清和?你可以看到我们吗?”   景云的眼睛忽然间变得湿润,他皱起眉,瞳孔中漾出残酷的泪光,可他却一言不发,像是无法说话那样。   经历过魇境的卫桓一瞬间就读懂了他的眼神。   那是知晓自己美梦破碎的刹那。   “清和,你听我说,这一切都是梦,是暗巫姬设下的陷阱。如果你沉醉在那个梦里就再也回不来了,你要等的人可能永远都不能活过来了。”卫桓比任何人都知道一个毫无遗憾的美梦有多么强大的诱惑力,他现在甚至觉得可能在那个梦里,谢天伐已经回来了,和清和过着最平淡也最幸福的日子。   他也知道清和最在意的是什么,所以他只能狠下心,戳穿这个泡沫。   “你刚才看到的都是假的,”卫桓冷静地看着清和的眼睛,“如果你愿意沉浸在这个梦里不出来,可以,反正出卖的是你自己的灵魂。但是你要知道,你现在放弃就放弃了,你还有一个完美的梦。可是他没有,他在现实中可能非常痛苦,他或许还在等着你找回他。”   看着这双瞳孔中不断溢出的泪水,卫桓深吸一口气,“你真的要放弃他吗?”   泪水淌在景云的脸上,那双瞳孔不断地摇晃,最终仿佛绝望到来一样紧紧闭上。卫桓有些慌,他又喊了几声清和的名字。   “他的妖力撑不住了。”看见这双眼再度睁开之后晃动的瞳孔,云永昼伸手稳住景云的肩,用自己的金乌之力帮助他撑下去,“我的妖力和他不是同源,估计撑不了多久。”   果然,景云眼中瞳孔晃动的频率越发加快,反复在黑眸与明黄双瞳之间跳动摇摆,坚持不过几十秒,最终定格成双瞳。景云像是脱了力一般低下头,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我尽力了,你们……你们看看他能不能醒过来。”   卫桓拍了拍景云的肩,“辛苦你了,我来吧。”说完他来到清和的面前,见他仍旧低着头,被猩红的花蕊缠绕着,于是试探性地开口,“清和?”   语毕,清和缓缓地抬起了头,睁开了他的双眼。   他的眼中已然没有了光,有得而复失的绝望,也有回到现实的自嘲。   云永昼投去目光的同时,数柄光刃齐齐飞出,奔向那朵破败的彼岸花。光芒交错四起,清和身上的红色蕊丝被统统斩断。原本稍稍有些不稳的清和站定,抬手抹去自己眼角的血。   他看了一眼自己指尖的血,笑了笑。   “原来是梦。”   没人料到他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只是这样简单的四个字。可偏偏又是这四个字,听起来却令人唏嘘无比。   清和一步一步走出那多一斤快要枯萎的巨大彼岸花,看了一眼其他人,脸上挂着勉强的笑,“谢谢你们把我救出来,不然我这次就真的死了。”   他的步伐很沉重,每一步像是踩在泥沼里,又艰难地拔出来。   卫桓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倘若换做是他,也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这样的过去。骨子里的骄傲最怕的就是被践踏,可他偏偏已经被践踏太多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   “我们、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为了帮你才进入你过去的记忆……”景云的脸上有些歉疚,“对不……”   没让他把这个词说出口,清和直接打断,“没有,不要抱歉。没什么,”他挤出一个笑,捏了捏景云的肩膀,“我感觉到你把我换出来了,麻烦你了。”他转过来,伸手取下了自己脸上的眼罩,挂在食指上转了转,佯装出一脸轻松,“虽然我不是那么愿意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恶心事告诉大家,但是都是过命的交情了,知道就知道吧,就当看戏,剧情还是挺精彩的对吧。”   花一样的妖纹烙在右眼,眼前的清和一身黑,和幻境中那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已经完全不同了。这世间再也没有当初那个任性又单纯的尤清和。   攥住那个转了半天的眼罩,清和笑道,“这种感觉很奇怪吧,你们都是妖,却和凡洲的前前前首相的儿子待在一起。”   扬灵道,“这怎么了,我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人类而已,再说了,这不还有一个笨蛋人类吗?”   被她点名的卫桓扯了扯嘴角,一脸无奈,“话是没错,但是请你以后慎用定语。”   “总而言之,是不是人类根本不影响我们可以不可以做朋友。”扬灵并没有发现,当她说出朋友一词时清和微变的表情,她自顾自继续道,“难不成你怕我们?”   清和垂眸,笑着摇头,“不。”   “人有时候比妖可怕太多了。”   忽然间,他们四周开始发生巨大的晃动,这个地下废墟像是即将坍塌一样,震动不息。云永昼第一时间抓住卫桓的手腕,将他往自己的身边拉近。   “这里该不会要塌了吧?”景云担忧地望着上方。   “可能只是巫术,不过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走为好。”燕山月用狐火打开蓝色结界圈,习惯性看了一眼卫桓,仿佛他已然是这个小分队发号施令的队长一样,“去哪儿?”   卫桓朝清和喊了一声,“哎。”   被景云抓住的清和回头,眼神与他相对。   “要不要去给你的哥哥招魂啊?”   一众穿过燕山月的结界圈,从动荡的无启地下城来到了之前他们途径的那个破乱的小巷,出了地下他们才发现,原来现在外面是清晨,小巷子里挤挤攘攘,摆着一个又一个早餐小摊儿。   清和疑惑地望了一眼这个巷子,“这是哪儿?你们把我带到这儿来招魂?”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嘴硬道,“我声明一次,他不是我哥哥。”   卫桓笑起来,“是是是,不是哥哥,谁知道是什么呢?你要不给我一个称呼?”   清和懒得搭理,扯开话题,“不是我说,这地方可真不像会招魂的人住的地方。”   扬灵笑道,“看不出来吧。”她抓住清和的胳膊,把他拽到了那个玩偶店,“是这里。”   清和看了一眼被锁上的玩偶店,又隔着门上的玻璃瞅了瞅,更奇怪了,“关着呢,我们进都进不去吧,而且这种地方……”   “可以进去,她八成还在睡懒觉,无所谓。”燕山月再次划出一个结界圈,“都进去吗?”她回头,看见扬灵和景云齐齐点头,像两个小孩一样,卫桓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传心。   [不要去。]   他像个奇怪的小哑巴一样闭上嘴,对着燕山月摇了摇头。   “你不去?”清和皱眉。   成了目光焦点,卫桓立刻用传心在心里问道。   [为什么不要我去?我也想去啊。]   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卫桓的眼神逃避着其他人的追赶,终于,百般假笑的他听见了心里传来的声音。   [我饿了,想吃早餐。]   卫桓差点笑出来,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个小少爷。他又一次企图问道,[所以……]   还没传递完这个句子,云永昼的声音就已经传来,像一片漫不经心的雪白飞羽,轻飘飘落下来,弄得心里痒痒的。   [没有所以,我要你陪我。] 第71章 谎言花火   卫桓彻底愣住。   “你到底去不去呀?”扬灵哎了一声, “笨蛋人类。”   “我……”卫桓干笑了几声, “我突然有点饿,”他捂住自己的肚子, “真的我太饿了, 我肚子都叫了, 要不这样你们先进去我在门口吃碗面之后再去……”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之后卫桓朝他们眨了眨眼,“给我留个门啊。”   清和瞥了一眼卫桓身后的云永昼, 一脸了然, “算了,你可别来, 到时候给我添一堆麻烦。”   燕山月的脸上也浮起意味不明的笑, “那进去吧。”   看着一个个都穿过结界圈, 破旧的玩偶店门前只剩下他和云永昼,卫桓松了口气,转过身两手一叉腰,“云教官, 合着您每次传心都用在这种时候了。”说完他往下蹦了一级台阶, 离云永昼又近了些, 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被这一级台阶填平。卫桓凑近了些,“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云永昼的双眼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通透,像两颗漂亮的玻璃球,眼睫上下晃动一下,巧妙遮掩住情绪的流动,“说什么?”   “说你要吃早餐啊。”卫桓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双手卡在腰间的武器链上,两只脚吊儿郎当地踩在台阶边缘,身子前后晃着,没个正形,“这又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我真是搞不懂你,难不成云教官你其实很想吃这种小脏摊儿但是碍于身份面子所以不好意思让大家……”   “重要的不是早餐。”云永昼直直地盯着卫桓,“是你。”   这一记直球打得卫桓措手不及,就像一个可怜的被精准击中的保龄球瓶,溃散的意识从后推着他身体脆弱的支点,脚下一滑,往前栽去。   以一个投怀送抱的姿势扑向这位发挥同样极不稳定的选手。   他是真的搞不懂云永昼。   明明有时候别扭到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有时候又像是天赋一般在最恰当的时机准确出手。   果然例无虚发,只是平时不发。   脚滑扑过去的时候,云永昼连手臂都没有抬,稳稳地站在那里任他撞个满怀,显得更加游刃有余。自顾自撞到他怀里的卫桓则更加尴尬,连忙抓着他肩膀企图站稳,“那什么,这个台阶太滑了……”   谁知云永昼竟然还顺着他狡辩的话接了下来,“对啊。我猜到你会摔。”   卫桓一下子抬起头,“那你也不提醒我?你还好意思说?就等着我摔呢吧。”   云永昼坦荡地点了一下头,“对。”   “你!”卫桓拳头握了又松,“行,可以,没问题。”他假笑着走下台阶,拽了一把云永昼,“不是吃早饭吗?吃啊。”云永昼没有说话,只默默走在他的身边,偶尔瞥一眼,看他脸上精彩纷呈的鲜活表情,就像在观察一种可爱又独特的小动物。   他在看卫桓,可卫桓却发现这个拥挤小巷里的妖都在看他们,一双又一双的眼睛盯过来,大多都瞄准了云永昼。也是,在这个地方连九尾都稀奇得不得了,更不用说云永昼这种整个妖域独一无二的白羽金乌了。   “吃这个吗?”卫桓指了指一个卖面的小摊,“感觉这个挺香的,尝尝吧。”   云永昼打量了一下这个小摊,还算干净,于是点头应允。   看见他同意了,卫桓立刻钻到摊位跟前,“老板你们这儿有什么面?”   老板是个瘦瘦矮矮的小树妖,他似乎闻到了卫桓身上的妖气,可更多的还是人类的味道。一个人类,不仅肆无忌惮地在妖域行走招摇,还穿着山海的战斗服,身边还有一只金乌,真是不简单,这么一想他也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指了一下摊位侧面的菜单,“这些口味都有,您看看想吃什么?不过……”   卫桓抬起头,“不过什么?”   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下,“您是人类,这些面的配菜都是妖界的食物,我怕您吃了出什么毛病,您最好还是吃素面。”   卫桓又道,“我在学校里吃的也是妖域的食物,大部分都没事儿。”   “那个……还是先小心点吧,我这是小本买卖……”   看着老板为难的表情,卫桓只好妥协,心不甘情不愿地选择了素面,然后扭头去找云永昼,见他又一副不太想坐下的样子站在那里,跟个漂亮的雕花木头似的,“你吃什么?”   得知卫桓无法吃配菜的云永昼豪气地选择了添加所有配菜的面,老板都惊了,“这……帅哥,您放这么多卤肯定会齁着的,太咸了……”   云永昼淡淡道,“你照做就好。”   “云永昼你是故意的吧!”   听见他难得地叫了自己的全名,云永昼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卫桓走了过来,发现桌上没有筷子,疑惑地自言自语了一声,云永昼就已经走到了老板的摊位边。   “两双筷子。”他说完,瞥见摊位后面不易发觉的一个菜单。   “老板?这个上面的也可以点吗?”   等到两碗面都做好,坐在对面的卫桓还在任劳任怨替云永昼擦桌子,一抬头,瞧见老板尬笑着将面放在卫桓的面前,“您的素面。”   这可太素了!   卫桓盯着自己的面,简直就是一团白细面浸在清水里,别说葱花了,上面连个油花都没有。   “你们这……”   老板咧着嘴将另一碗面端到云永昼面前,上头的菜码都堆成了一座小山,肉多得盛不下,晃晃悠悠,筷子一戳没准儿就弄一桌子。   “这也太不公平了。”老板一走,卫桓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这,这怎么吃啊。”   “看起来不错。”云永昼无视了卫桓的撒气,将筷子仔细擦拭一番,小心夹起上面的一块肉,尝了一下,“嗯,确实不错。”   卫桓本来没那么饿,可这么鲜明的对比就摆在自己跟前,超低配和超高配搁一块儿,活活把他看得又馋又气。   “我要吃你的。”卫桓右手把筷子夹得啪啪响,刚要伸过去,云永昼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光盾,筷子头当的一声戳在光盾上,没能得逞。   “你!”卫桓气得一时语塞,瞪大了眼睛。   隔着一道金光闪闪的光盾,和这个小脏摊格格不入的云永昼从容地放下筷子,隔着桌子凑近了些,唇角微微翘起,用那双卫桓怎么也看不腻的眼睛望着他。音色低沉,撞进心里。   “求我。”   藏在他心里的那只小兔子又开始了疯狂的折腾,像是被谁拎住一对耳朵似的没完没了。   耳朵被清晨的阳光晒得发烫,卫桓抿了抿嘴,“谁要求你,想得美。”   他不知道怎么应付自己此刻情绪的异常波动,只能下意识地低下头,夹起一大口面塞进嘴里,鼓鼓囊囊像个胆小的仓鼠,低着头疯狂地把心思藏进颊囊里。   见他这样,云永昼忍不住也垂下头,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些许,他左手虎口不动声色掐住脸颊,食指和拇指强行压了压,然后用筷子挑挑拣拣,择了好些菜码,一个又一个往卫桓的碗里夹。   卫桓抬起脑袋,眼神莫名,“你干嘛?”   “这些我不爱吃。”云永昼故作冷漠地将大块大块的肉扔进卫桓清汤寡水的面碗里。   “不爱吃你还点那么多,”卫桓小声抱怨了一句。   不过,这家伙不爱吃的东西正好都是他爱吃的。看着这碗素面也开始堆起小山,卫桓嘴上虽然抱怨,但心里倒是开心。   “那我就替你吃了吧,真是个麻烦的小少爷。”   他吃饭的样子总是很香,虽然出身在很好的家庭里但是从来不挑不拣,吃什么都有滋有味。明明称得上是天之骄子,却天然有一股好相处的烟火气,让人不由得想亲近。   云永昼默默看着,想起了七年前的时光。那时候他们同在一个小组,有时候出任务也会来到妖域的很多小地方,不像昆仑虚或是蓬莱这种冰冷的钢筋森林,这些小城市的习俗更多,也更加有生活气息。   那个时候云永昼还没有完全融入其中,他还记得有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因为他不听卫桓指挥,自顾自冲在最前面,本来想速战速决,却不慎掉入对方的陷阱之中,导致小队损伤惨重。结束的时候卫桓一个人站在一边,用通讯器向学校战备组报告情况。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画面,那时候好像是一个节日,夏夜喧嚣,沉沉的天幕上绽放着璀璨的花火。散落的烟火光芒一阵一阵的,映照在卫桓受伤的脸上,忽明忽暗。   当时云永昼料到卫桓一定会不高兴,八成还会因为这件事抱有成见,尽管他那个时候知道是自己的不对,但从小没有朋友的他也找不到一个好的解决方式。   对于所谓的队内友谊有些自暴自弃,云永昼就这么独自一人朝前走去,人流将他包裹起来,安全地藏住他混乱的心。   他从来没有机会参与到这些热闹的活动之中,阶级这堵墙把他关在冰冷的上流社会,从没有机会像一个普通的小妖那样自由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烟火下是数条悬着灯火的摊位长龙,似乎是什么庙会,云永昼陷进去后,一时间被人流推着走,找不到出口。   走着走着,身边的妖怪竟然都戴上了面具,有九尾的,有貔貅的,还有狴犴的,烟火之下每个人的面具都明暗交错,光怪陆离。   脚步在一个贩卖面具的摊位前停下,他有些心动。   如果戴上面具,就没有人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或许会更自在一点。   “你可以试试看啊,那里有一个镜子,”老板娘是一只狐狸,为了这场庙会特意打扮成古代女子的模样,拿着一把劣质的小折扇扇个不停,又啪地一下关上,用扇子尾指了指云永昼面前的一个白龙面具,“这个你戴肯定好看,和你这身红色衣服也配。”   云永昼犹豫着拿起那张白龙面具,转过去对着挂在摊位侧面的镜子,将面具戴好。   “怎么样,不错吧。”   还在犹豫的云永昼忽然间感觉肩膀被什么人拍了一下,一回头并没有其他人,另一侧的肩膀又被拍了一下,一阵光出现,极高的反应力让云永昼轻而易举地用光索缠住了来人。只听得那个家伙在后面叫唤着,“哎哎哎,快松开我,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就跟你开个玩笑~”   是卫桓的声音。   云永昼瞥了他一眼,只见他身上仍旧穿着扶摇的蓝色夏季制服,可头上却戴着一个凤凰的面具。   他扭过头将钱付了,戴着面具准备离开。卫桓见了便两腿一并,蹦跶着一跳一跳地跟在他身后,嘴里嚷嚷个不停,“你等等我嘛,哎!你腿长了不起啊跑那么快,你这么厉害怎么不飞呢?”   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云永昼哗的一下展开了自己的雪白双翼,灿烂的烟火在那一瞬间化作漫天光屑,落在他的羽毛上闪闪发亮。   看着周遭的普通小老百姓都朝他这边看,卫桓赶紧加快脚步蹦到云永昼跟前,用他的脑袋拱着云永昼的翅膀,“快收起来,大家都在看你。”见云永昼不搭理,他又道,“好好好,你能飞,你的翅膀最漂亮,可以收起来了吧?”   翅膀又忽然间消失,一片雪白的羽毛落在卫桓头上。   “你解开我啊。”卫桓拿肩膀撞了他两下,语气戏谑,“你这么喜欢绑着别人,该不会也喜欢什么捆绑play吧。”   云永昼气急之下将光索收了。卫桓终于得逞,活动了自己的身子骨,像个牛皮糖一样跟在云永昼身边,“哎,你想不想吃那个串儿?烤得好香啊我想吃。”   “不想。”   虽然云永昼无情地拒绝了他,可卫桓像是听不见似的,抓住云永昼就往那个方向去。然后一口气买了两大把。老板热心肠地介绍,“这个是火鼠肉,吃了就不怕火……”   卫桓笑着打嘴炮,“我也不怕火,我可是凤凰。”   他听见云永昼站在一旁冷哼一声,于是扯着他的胳膊,“他也不怕火,他还是龙呢,可以变出火来。”   旁边站着的一个小女孩慌忙把面具摘下来,一脸兴奋,“真的吗?”   “当然了。”卫桓怕云永昼不答应,抱住他的胳膊,“快,变一个给小妹妹看看。”   云永昼只当充耳不闻,可卫桓不依不饶,甚至抓住了他的手,“变一个,就一个~”   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反正都是戴着面具,也不知道谁是谁,云永昼干脆妥协。那只被卫桓抓住的手,食指上燃起一朵小小的火焰。   这对他来说简直不能算火,可那个小女孩却激动得蹦得老高,“真的是火!真的是火!”   “我就说我没有骗你吧。”卫桓得意地抓着云永昼的手,直起身子面对老板,“还有什么肉?”   紧紧抓住的手藏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忐忑不安的情绪藏在精致的假面之下。   云永昼变化的心跳藏在花火之中。   升空,盛放,四散,坠落。   老板认得出山海的制服,知道面前这两个都不是一般的小妖,于是兴奋地搓了两下手,拿出自己的镇店之宝回应卫桓,“还有这个,这个可是好东西,讹兽的肉。”   “讹兽?”卫桓有些惊讶,在这里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他捏了一下云永昼的手,“哎,你吃过讹兽吗?”   走神的云永昼有些恍惚,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趁卫桓没有使力便抽出了自己的手,绕到后背。   “那要十串这个!”   买好了一大堆吃的,卫桓心满意足地抱着这些离开庙会摊位,他怕云永昼不跟着来,于是悄悄变出风绸,缠住了云永昼的小拇指。   蓝色的风绸温柔地牵住一颗别扭的心,将他带离了喧嚣的夜市。   他们最终停在夜市外的一条小河边,卫桓席地而坐,瞟见云永昼不愿坐下,于是变出一块大的风毯,自己先坐了上去,“我们这样像不像春游?你小时候有没有春游过?”   云永昼虽不说话,但好歹坐了下来。   “我是小凤凰,你是小白龙。”卫桓靠近了些,“都是天上飞的,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吧。”   云永昼懒得搭理,只当他是胡闹,于是把头别过去。谁知卫桓两手扶住他的下巴,将他硬生生转过来对着自己的脸,“你别这么高冷嘛。”   隔着面具上的小孔,他们能够望见的只有彼此的眼睛。卫桓的黑眼珠透着一点点幽幽的蓝,看起来总是分外的亮,好像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充满希望。   “我想和你做朋友,”卫桓的两只手仍旧扶着,“还有一只小毕方,一只小鲛人,他们也想和你做朋友。”   云永昼的眼神避开,“我不需要朋友。”   “可我需要!”   他愣了一下。这个莫名的回答把云永昼的目光再一次拉回来。   卫桓的眼睛里映着闪烁的花火,“我特别需要一只小白龙和我做朋友。”说完,他半个身子倾过来,凑到云永昼的耳边,“放心,我没有说小金乌。”   “答应吗?”卫桓的声音里都透着顽皮的笑,他手动帮着云永昼点头,“答应吧,我不管你这就是答应了啊。”说着他松开云永昼的手,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拉钩?”   云永昼明显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坐在那里简直就像一个木雕。   但卫桓从来不会因为他的冷淡而怯弱,蓝色的风绸随着暖融融的夜风飘过去,在黑暗中熟稔地缠起云永昼的小指,另一端则缠上卫桓的。   拉近,拉紧。   “拉钩。”卫桓语气轻快,转而一口气将那个凤凰面具推到头顶,朝云永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烟火最懂时机,将他明朗的笑脸照得分外好看,连战损残留的伤口都闪闪发光。   “饿死了饿死了,”他一口咬住一个小蛋糕,然后将纸筒里的烤肉拿出来递给云永昼,含糊不清地说着,“快吃,一会儿凉了。”   云永昼接过来,打量了一下,最终还是脱了面具,咬下一口。   味道比想象中好吃很多。大概是饿了,云永昼没有多想,三两下将手中的烤串吃了个干净。嘴里鼓鼓囊囊塞得像仓鼠一样的卫桓又给他拿出好几串,“吃啊,快点儿。”   吃了三串之后,云永昼才发现卫桓一口也没吃,光盯着他的脸。   “你为什么不吃?”云永昼将举着肉串的胳膊放下来,看着卫桓,眼睛微眯,“你动了什么手脚。”   “没啊。”卫桓眼珠子转了转,“对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他一脸期待地望着云永昼,试探性地问出他准备好的问题,“你真的很讨厌我们吗?”   听到这个问题,云永昼的心里下意识出现的答案是否定的。对这个小组的其他人,云永昼远远称不上讨厌,尤其是……   可他脑子明明是这样想的,脱口而出却变成了另一个答案。   “讨厌。”   卫桓眼睛一亮,继续问道,“你是金乌吗?”   “不是。”   云永昼自己都惊了,他说出来的话和他心里所想完全南辕北辙。可卫桓却觉得开心极了,从纸筒里抽出一个肉串,开心地转了转,“没想到这个讹兽真的这么管用。”他凑到云永昼的跟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想和我们做朋友吗?”   云永昼分明想要忍住说话,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违背大脑意愿。   “不想。”   卫桓长长地哦了一声,“都说吃了讹兽的人就会不受控制的说反话,所以刚刚三个问题连在一起就变成……你是小金乌,你不讨厌我们,而且你想和我们做朋友。”   他笑起来的时候犬齿显眼极了,像个可爱的动物。   “一点也不可爱。”   就在这句话也跟着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的同时,天空中炸开一朵盛大的烟花,漂亮的如同坠入银河。   “嗯?”卫桓懵了一下,“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我没听清。”   云永昼紧紧抿住嘴,别过头去。   烟火落在湖心,照亮那些在黑暗里悄悄泛起的涟漪。   “发什么呆?”卫桓拿着筷子敲了敲云永昼的碗边,面汤起了一圈涟漪,“你不是饿吗?怎么不吃。”   云永昼轻轻摇了下头,“我在等我的加餐。”他的眼神朝卫桓身后望去。   “还有加餐?”卫桓也跟着转过头,果然瞧见老板笑呵呵地端来了一小碟子切好的卤肉,“您请好。”   “这个看着好吃。”卫桓生怕云永昼又像之前那样竖起一个光盾,于是飞快地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嗯!这个真的好好吃!”   “慢点。”云永昼看着他一口又一口吃得真香,于是细心地倒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   卫桓感激地接过水一口饮尽。   忽然听见云永昼莫名的发问。   “你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吗?”   卫桓放下杯子。一股奇异的力量令他心口不一,埋在心里的答案被强行调转了另一个方向,像一匹拽不住的野马,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不喜欢。”   说完他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睁大。   “欸?”   作者有话要说:  讹兽。出自《神异经》:“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第72章 抱我入梦   紧紧捂住嘴巴的卫桓眼睛转来转去, 最终落到了摆在自己面前的这盘肉上。   “唔!”他腾出一只手指着那盘肉, 眼睛瞪着云永昼。   云永昼勾起嘴角,眉毛十分微妙地抬了一小下, 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   卫桓真是死都没有, 不对, 死过一次再活过来都没有想到云永昼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这还是当年那个自闭傲娇怪吗?   云永昼又夹了两片讹兽的肉放在卫桓的碗里, “不好吃吗?”   “不好吃。”卫桓捂都捂不住自己的嘴, 该说出来的答案还是在第一时间逆反之后脱口而出。   看着当初那个一步步把自己引入陷阱的小九凤如今阴沟里翻船,云永昼心里有种莫名的成就感。只是现在这家伙还以为自己不知道他的身份,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他大概会多说上一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逗一逗他。   不过装傻也有装傻的乐趣。   云永昼的脸上作出一副不知实情的淡漠神情,“真的不好吃?看来是老板骗我,还说这是店里的特色。”说完他便把筷子收了, 将那一小碟肉搁到桌子一角, “我也不吃了。”   别啊, 你得吃啊。卫桓本来还等着云永昼也上钩,可现在只能眼巴巴看他不上当。   “你别吃。”又一次心口不一。   云永昼点点头,“我知道。”他脸上的笑快要藏不住,只得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吃饱了, 要走吗?”   卫桓猛点了两下头,可嘴里说的却是,“不走。”   “不走?”云永昼轻瞟了一下左右,通透的瞳孔又一次对上卫桓的脸,“你想留在这儿?”   卫桓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但是仍旧改变不了讹兽强大的功效,“想。”   云永昼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着,“可我累了,我想回山海休息。”说完他抬眼看向卫桓,眼底藏着不易发觉的戏谑,“你要跟我回去吗?”   卫桓当然想回去,他快两天没合眼了,这个人类身子根本扛不住。   他一脸期待地点点头,可开口还是反了过来,“不要。”   云永昼抬了抬眉,“不要?”   卫桓在心里疯狂做着思想工作。   要。要。要。   快回答要。   “不要。”   云永昼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点了点头,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纸币,站起身,语气寻常地交代了一句,“那我自己走了?”   不好,不要自己走。   “好。”   卫桓真的撞死在这里的心都有了。这个该死的云永昼,明明知道这个是讹兽的肉,也知道讹兽究竟有什么功效,这不是故意把他当傻子耍吗?简直太无聊了。   云永昼抬手,像逗宠物一样,“我真的走了?”   卫桓都快自暴自弃了,可这张破嘴就是管不住。   “走吧。”   大概是因为心口不一实在让他心里憋屈得不行,又因为一直不想回答而瘪着嘴,坐在那里望着他。卫桓现在这副模样落在云永昼眼里简直可爱得要命,就像一个委屈兮兮的小动物。   好想抱他。   云永昼走近几步站在卫桓的旁边,朝老板招了招手,“结账。”   卫桓心里憋得慌,一看自己还有这么多面没有吃,于是闷头想趁着这会儿的功夫把面吃完。老板兴高采烈赶过来,一看云永昼递过来好几张大面额的纸币,连忙推了推,“哎呀,这太多了,要不了这么多。”   “小费。”云永昼将钱塞到老板手里,然后无比顺理成章地伸手摸了一下卫桓的头,“他很喜欢吃。”   才没有。   “对。”卫桓心里的吐槽也被逆转过来,成了云永昼的附和。   老板笑得褶子都露出来,“喜欢吃就再来,下次一定给这个小哥多弄点卤。”   卫桓在心里冷笑,不必了。   “好,谢谢。”   啊这个该死的讹兽。   云永昼的手掌一直放在卫桓的头顶,暖融融的,指腹轻轻蹭着,将太阳的温度传递过来。低垂着脑袋的他就像是一个被太阳晒蔫了的小花,蔫是蔫了点,但是心率可一点没比别人低,扑通扑通跳得好快。他把这归结于讹兽综合征。   感觉他把手收回去了,花骨朵想往上抬又不太敢。   他要走了吧。   没准儿这会儿已经在开结界了。   走就走吧。   没良心的,自己吃饱了就要扔下我了。   卫桓腾的一下子站起来,明明都是藏在心里的话,却还是没能忍住。   “你别扔下我。”   背对着他的云永昼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虽然知道这句话是反话,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云永昼莫名觉得很受用,听起来心情一点也不差。正想开口,听见扬灵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笨蛋人类!”   卫桓一抬头,看见了之前的一行人。他心想这可不好,谁知道这个讹兽的功效会持续多久,在云永昼跟前丢脸就算了,现在人更多了。   “你们吃了什么好吃的?”景云跑过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瞅了一眼桌子,“看起来好丰盛啊,我也有点饿了。”瞧见桌上还有一盘只吃了一点的卤肉,景云忍不住伸手过去。   别吃啊。   “吃!”一开口又是反的,卫桓快要放弃治疗了。   景云笑嘻嘻地嗯了一声。卫桓只能眼睁睁看着景云把讹兽的肉吃进肚子里,他一脸无奈地扭头看向云永昼,可云永昼仍旧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面无表情像个神仙。   算了,也吃不出什么大毛病。   燕山月和清和这时候才走过来,卫桓发现清和脸上的表情不太对,皱着眉,看起来有些恍惚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可他现在不能正常说话……卫桓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尽管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他试着接通传心,云永昼像是早就等着他一样,一瞬间就接通了。   [云教官,你帮我问问清和,问他怎么了。]   云永昼的声音懒懒传来。   [为什么要我问。]   你!卫桓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因为我现在说话有点不太利索,我吃饭烫着舌头了现在特别特别难受。你帮我问一下吧。]传心传过去,卫桓还特意朝云永昼看了一眼,挤出一个可怜的笑。   云永昼两手往教官服的口袋里一插,那双富有攻击性的眼睛盯着卫桓。   [求我。]   这人真的是……   卫桓没辙了,心想反正传心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无所谓丢不丢人的,求就求吧,反正也不是没有求过别人。   [求求你了,帮我这个忙吧,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就是天使!求求你帮帮我吧。]   他求情的时候连语气都很配合,完全是一副撒娇的姿态,云永昼心里的满足值达到了顶峰。上辈子没太多机会,到了这辈子,他发现自己其实挺喜欢欺负卫桓,也很喜欢看他撒娇。   [你拿什么回报我。]   听到这句,卫桓差点儿没直接炸了。就这么点要求居然还要回报?云永昼以前就是这么抠的吗?他忍住心里的情绪,和和气气地发问。   [您想要什么回报?都行,您说吧。]   那头顿了一下。   [先欠着。]   卫桓没有办法,只能保持微笑。不过云永昼倒是说话算数,就在清和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便开口,时机正好,“怎么样?成功了吗?”   清和抬头,看了一眼他们俩,又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卫桓不解,拿胳膊肘捅了一下云永昼,示意让他继续问。   “怎么回事?”   卫桓快晕过去了,他为什么要找一个天生有语言障碍的人来代替自己发言啊,急死了。   清和还没有开口,扬灵往椅子上一坐,先搭了腔,“珏老板试了一下,招不回来。”   招不回来?卫桓皱眉,抿着嘴又捅了一下云永昼的胳膊。接收到暗示的云永昼机械地开口,“为什么招不回来?”   扬灵抢先答道,“一开始我还以为珏老板是故意的,她又坑走了我山月姐姐的一个宝贝,不过她试了三次都没成功。”   珏老板是前暗巫姬的徒弟,既然连云永昼母亲的妖魂都可以说封印就封印,照理来说应该不会招不了一个人类的魂魄才对。   清和叹了口气,眉头拧起来,“她说她尽力了,找了很久也找不到他的魂魄。”说完,他吸了一下鼻子,“说是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死了太久,可能魂魄早就已经转世,转世之后的魂魄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很难招到。”   真的是这样吗?就在卫桓正要那胳膊肘拐第三次的时候,云永昼已经未雨绸缪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钳住他臂弯的手一路往下,滑到手腕,牢牢抓住。他自己开口,“这种可能的确有,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第二种呢?”   说起第二种,清和反而不说话了。   扬灵看眼色似的瞅了一眼清和,又仰着脑袋看了一下云永昼,最后还是决定给他们说了,“珏老板说,还有一种概率很小的可能。他要找的人根本没有死。”她顿了顿,“她是没有办法给活人招魂的,也找不到魂魄所在的位置。”   说完她抓了抓清和的手腕,像是一种安抚,“这也是好事啊,说明他有可能没有死。”   清和的嘴角无力地扬了扬,“我当然希望他没死,比起第一种可能,我更希望是第二种,但是……”   他强撑着情绪的样子看得令卫桓难过。   “但是,”清和的语气低沉下来,声音几乎要被埋在喧闹的早市,“无论哪一种,我好像都找不到他了。”   他垂下头。   “我想见他。”   卫桓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原来清和可以这么坦诚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欲念,明明他才是真正口是心非的那一个,可现在却被思念逼得不得不说出真话。   买了好几份早餐的燕山月走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分给扬灵景云和清和,一向少言寡语的她也忍不住开口,“没关系,如果他真的死了,即便是招魂也只剩下魂魄。活着还有什么好怕的,总能找到。”   清和接过她手里的食物,“谢了。”他笑起来,“我受的那些苦大概终于积到福报了。”   吃得正开心的景云抬起头,对他的话表示疑惑,“嗯?”   清和坦诚道,“所以才会遇到你们这些家伙啊。”   扬灵傲娇地哼了一声,“遇到本小姐确实是你的福气~”说完她扭头对景云说,“少吃点,吃坏肚子我回去可怎么跟我哥交代。”   景云咽下嘴里的东西,正要开口说好,可张嘴却变成,“我不。”   扬灵一下子站起来,“你怎么敢?”   卫桓憋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讹兽的功效开始发作了。   “我……”景云一脸惊慌失措,咽了咽口水,“我敢……”   “什么?”扬灵气笑了,“你在说什么啊?”   景云捂住自己的嘴,疯狂摇头,“我知道,我知道。”   “完了完了,小重明疯了。”扬灵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怎么跟我哥交代啊。”   燕山月走过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抬眼看向景云,“你吃了什么?”   景云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指着桌上的空盘子。   “是讹兽。”云永昼终于开口,给出了正确答案。   “讹兽?”燕山月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是那个吃了之后只能说反话的讹兽?”   清和有点感兴趣,“你们妖域还有这种好东西?”   扬灵甩了甩自己的双马尾,“那是,我们妖域好东西多了去了。”   桌上的盘子都空了,看来吃了不少。“你这剂量估计是要维持大半天的,不过对身体没有什么伤害就是了。”看着景云用力抿着自己的小嘴巴,燕山月忍不住笑出来,“走吧,先回学校。”   扬灵忍不住逗景云,“回去了我要告诉哥哥,你现在只能说反话。”   景云一个劲儿地摇头,明明心里想的是不要,可脱口而出却变成了“好好好。”把他急得小脸通红。卫桓在一边看笑话看得不亦乐乎,完全忘记了十几分钟前自己还是讹兽的受害者。   见燕山月已经打开结界圈,云永昼的眼神落到清和身上,“你去哪?”   清和耸耸肩,“回昆仑虚。”   扬灵眼珠子转了转,“哎,既然你身上已经带了妖气,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山海,怎么说山海都是大学,比昆仑虚外面安全得多。”   这也是个好主意。   清和却道,“可是山海不是你们妖域最顶尖的大学,那里面应该管得挺严,我能随便进去吗?”   他们都是学生,帮不上什么忙。卫桓想到了云永昼,于是连忙扭头冲他使了个眼色,即便是不用传心,云永昼也立刻明白了卫桓的意思。   [帮他可以,你得再欠我一次。]   贪得无厌云永昼。卫桓没办法,只能答应。   [行,我答应你,你给他找个落脚的地方。]   “我可以帮你。”云永昼开口时发现清和似乎一直在看他,他也看向清和,“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也很适合你。”   清和有些没有想到云永昼会说出这样的话,“适合我?”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燕山月动用结界穿越术将他们一同带回山海,本来卫桓想和他们一起回炎燧,没想到被云永昼叫住。   “就在这里等我。”   没办法,卫桓转了转,旁边就是落焰湖,他走过去在湖跟前的草坪上坐下,背靠着假山石,一颗一颗往湖中心投着石子,每投一颗,湖心就会升起来一朵小小的橙色火焰。   清和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可以来到妖域的最高学府,倒也觉得稀奇,不过云永昼没有给他太过观光的功夫,直接用结界穿越术,上一刻还在炎燧附近,下一秒就已经来到了新的大楼前,抬头一看,上面写着科研处三个字。   “你带我来这儿?”   云永昼点头,将他领到一个实验室门前,里面站着一个正在研制机器人的半妖,一闻到金乌的味道,吓得赶紧抬头张望,看见真的云永昼,更是毕恭毕敬,“云、云教官。”   “你就跟着他。”   方程猛地一看,这家伙身上好像有冰蚕的妖气,再仔细一闻,又有人的气味,还以为和自己一样是同类,于是和善地伸出手,“你好你好,我也是半妖。”   “我是人。”清和直截了当。   “欸?”方程的手愣在半空,慌张地看向云永昼,云永昼却冷淡道,“你就把当成和你一样的就好。”   “这地儿确实挺适合我。”清和走了两步,打量了一圈,对云永昼道,“行了,我知道你现在着急回去看你们家小哑巴,去吧。”说完他对方程微笑了一下,“我会和这个半妖小哥哥好好相处的。”   卫桓百无聊赖地投完了身边仅有的石头,实在是困得厉害,于是靠在假山上准备眯一会儿,谁知这么一眯,竟然睡着。   云永昼回来的时候,来回找了一圈 ,最后还是凭着血契的感应找到躲在假山背后偷懒的卫桓。他放轻脚步走到卫桓跟前,半蹲下来。   夏日快要溜走,之前肆虐的溽热现在都遁入云永昼的心里,在里面持续不断地发热,发烫。   一片叶子慢悠悠地落下来,落到卫桓的头顶,令他想起那年夏夜自己散落的白羽。   落到卫桓的头上。   最后不知怎的被卫桓自己发现,在他想要夺走之前,卫桓赶紧笑着把那片羽毛藏进胸口,“这个掉在我头上,就是我的啦!”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个笑容。   云永昼低下头,不经意间看到了卫桓腕间的手环,上面缠了一圈胶带。   这个小瓷人,大概也是像这样企图粘住自己身上的裂缝,把它藏起来吧。想到过去,他就无可避免地想到自己当初荒唐的魇境,那些都是藏在他心里的渴望。有那么一瞬间,云永昼也好奇。   卫桓在魇境里,有没有梦到他,他在其中又承担着怎样的角色。朋友?还是对手。   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他低下头,心里涌上一丝不甘。   大概是没有。   摘去他头上叶子的时候,卫桓竟然好巧不巧地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云永昼,“嗯……?你来了,我好困……”   “正好,我也困了。”云永昼的手指转了转那片叶子,“跟我回去。”   “嗯……”卫桓迷迷糊糊回答,却忽然发现心口不一的症状似乎已经失效了。   他不小心说了真心话。   睡意一下子消失。   管他的,不管了,就当还在说假话。   红色的金乌结界圈一瞬间出现,云永昼将他拽起来,卫桓感觉自己的身子扑空了,没有支撑,就这么一倒,下一刻竟然倒在了一张床上。天旋地转的,卫桓愣愣地盯了半天天花板,才搞明白这里是云永昼的宿舍。   他的身体陷在蓬松柔软的床上,云永昼就这样半压在他身上。   “那个……云、云教官,我想回我自己的宿舍。”   云永昼抬了抬眼睫,缓缓道,“你现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卫桓不知应该怎么说才好,这次算是完完全全掉进坑里出不来了,他索性从云永昼的身子下面钻出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闷声闷气,“我不知道,我好困,要睡了。”   隔着薄被,卫桓感觉到一双臂膀将他搂入怀中。   “我现在想要回报。”   他的心跳得太快,又一次被牢牢拿捏住。   云永昼低下头,凑到了卫桓的耳边。他感觉云永昼的唇瓣似乎是贴到他耳廓了,可又好像没有,就这样挣扎在是与否的感知错觉中,感觉被子被他抽走。   “什么回报?”卫桓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煎熬的等待中,他只等到云永昼松开这个怀抱,略微拉开距离,一瞬间不受控制的低落将他淹没。下一秒,云永昼就这么看着他。   声音清冷又沉郁。   “过来,抱住我。”   “在我怀里睡。”   卫桓愣了一下,瞳孔都不自觉放大,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似乎是看他没有动作,云永昼眯了下眼,暗示他——我在等。   没办法,谁让他之前答应了他,什么都会做。而且……而且之前也不是没有抱过,还是他主动的。卫桓给自己找好了借口,像一条难堪的小蚯蚓,拱了两下靠近云永昼,别扭无比地伸出自己的手,将他抱住。   身体贴着身体,亲密交换着彼此温度,卫桓把头埋在他锁骨间,无措又慌乱地闭上眼。他觉得阴差阳错,其实他也是渴望的,尤其是从魇境中醒过来看见云永昼赶来的那一刻,他的下意识曾经怂恿过。   去抱他,抱一下。   就一下。   就在卫桓以为这个拥抱就是结束的时候,云永昼再一次开口,“第二个回报。”   明明是玄到根本无法计算概率的要求,可他却说得确凿,令人无法抵抗。   “梦到我。” 第73章 步步为营   卫桓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种感觉很熟悉, 来势汹涌, 轻而易举混乱了他的大脑,让他的状态变得不正常, 晕晕乎乎。对了, 大概就是喝了小半瓶人类烈酒的感觉。   他知道喝了酒的自己总是不太正常, 所以他变得很谨慎,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空旷的胸膛像是一个失灵的风箱, 好害怕他发出吵闹的声响,所以只好用最轻最缓的力度小心翼翼地去拉。   一呼, 一吸, 耗费了全身的气力。   云永昼任性地说完了他毫无道理的要求, 倒是一言不发了,可这三个字却在卫桓的脑子里反复回荡,被他一个字一个字拆碎了来回咀嚼。   他虽然从小到大就不缺乏追求者,甚至在交友方面总是享受主动进攻的时刻, 可是毕竟还是没有恋爱经验, 真的有超出友情的情感涌进来的时候, 他总会下意识先关上那扇门。   躲在门后面,匆忙拿出一个装满了彩球的袋子,一股脑倒在地上。噼里啪啦,滚来滚去,每一个彩球都装着一个问题。   为什么云永昼会选择和他结契?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这么好?   为什么一次次来救他?为什么从来不过问他的过去……   忽然,云永昼的手抚上他的后脑, 轻柔地抚摸了两下。   这两下让卫桓的脑内剧场暂时喊了cut,缩在云永昼的怀里的他动也没敢动,每到这种时候他就格外地怂,就好像只要他动一下,门就开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彩球就会暴露在云永昼的眼前,让他发现他的脑子里装的一切。   等到他抱住的这只金乌没有了其他动作,卫桓才小心翼翼地继续查看自己的小球。   为什么云永昼会把手环送给他?   为什么云永昼会去无启?   为什么他会说这些暧昧的话。   所有的球摊在地上,好像冥冥中拼凑出一个形状。   会不会是因为他……也喜欢我?   当卫桓用出“也”这个词,以及不确切的疑问语气时,他就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头彻尾。因为他承认自己真的喜欢上云永昼了。   没错,他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美好到与现实相反的魇境之所以会被他打破,除了对真实的坚持。   还有一点,卫桓不得不承认,因为魇境里没有他。   对手也好,朋友也罢,什么身份都可以,他至少应该存在,他不可以消失。   他已经快要完全接受这种宿命感一样的失败,从他见到云永昼的第一眼,和他的第一次交手,他就一直是输家。   云永昼的声音忽然间打断他快要脱缰的思绪。   “睡不着?”   还是被发现了,卫桓缩在他怀里皱了皱眉,想要装死,嘴里像是含了俩樱桃萝卜似的含糊不清,“睡了……”   “睡了?”他摸了摸卫桓的耳尖,“那这是在……说梦话?”   云永昼比他想象中还配合,甚至让此刻格外敏感的卫桓品出一点点捉弄的意味。   这倒好,搭什么台阶啊,戏台子都给他搭起来了,他就在上头站着,底下观众都吆喝了一声,叫他不演也得演。   感觉到抱住自己的那双手又紧了一点,云永昼的心情和窗外被和风撩起一点的窗帘没什么区别,他听见卫桓假装迷糊地嗯了一声,心里的愉悦感蒸发成云,飘向天际。   他停留在卫桓后脑的手轻柔地下移,覆在他的后颈,卫桓的头发茬挠在他的掌心。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做梦了?”   那双手又紧了紧,声音埋在胸膛里,“唔……”   拇指的指腹在后颈光滑的皮肤上蹭着,云永昼声音里带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梦到我了吗?”   卫桓的一颗心被他攥得好紧。   紧紧抿着嘴唇,鼻腔中喷洒出来的热汽碰到云永昼的胸膛后又回到他的脸庞,像蒙了层热雾,没法呼吸。   “嗯……”   他最后还是憋出了这个字,说完连脸都皱起来,不想承认。明明他脑子里有好多好多的问题需要得到解答,他应该正常一点,和云永昼面对面坐下来谈清楚聊明白,就像和扬昇和清和那样,把事情说开。   可他办不到,他轻而易举就掉入暧昧的陷阱里,像失足落进蜜罐子里的小飞虫,粘稠的蜜糖将他埋起来,出不去,也不想出去。   云永昼的手离开了他的后颈,还没等到他觉得轻松些,缓口气,那修长的手指又蹭上他后颈连接脊椎那一处凸起的骨头,隔着薄薄的皮肉打转,动作粘滞迟缓。   他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割着卫桓最后一根神经。   “梦里,我在做什么?”   卫桓没有料到他还会继续问下去,他以前觉得自己还算了解云永昼,可现在他才发现远远没有。   明明云永昼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像自己这样用力地拥抱,可他却觉得人生中再没有这么难为情的时刻。   梦里的他会做什么……   一旦这个问题真的进入到了他的脑海里,一系列的画面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组织成答案。   拥抱,黑暗下紧紧的拥抱,像现在这样带着负罪感的拥抱。   周围都是萤火虫,又或许是他的光。   下一个画面出来的瞬间,卫桓真的快要窒息了。   他吻了他。他们像飞在空中的两只萤火虫,黑暗中不小心撞到了一起。   像是被这个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吓到了,卫桓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厉害。   云永昼轻笑了一下,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稍稍用力,将他整个人往上捞起,他藏了好久的脸终于得见天光。因为闭眼缩在他胸口太久,被捞起的那一刻他都有点不习惯外面强烈的光,眯起了眼睛,像只睡得迷糊又被吵醒的仓鼠。   看到云永昼之后他咳得更厉害了,满面通红,手握拳堵在嘴前。   不对,是睡得迷糊被扔进水里又被救起来的仓鼠。云永昼在心里更改了这个比喻。他用手一下一下拍着卫桓的后背,脸上带着一点点似有若无的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有点享受这样子半遮半掩的感觉了,哪怕不戳穿他的身份,像这样下去云永昼也是愿意的。   大概是因为他很清楚,他与卫桓之间,只有蒙着一层假面,才可以触到对方的心。   就像当初的小凤凰和小白龙。   卫桓的咳嗽平复一些,喉结上下局促地滚动。   “看来是噩梦。”云永昼抬眼望向他的眼睛,曾经窝在他眼里那股孤零零的戾气如今再对上卫桓,只剩下无尽的温柔,还有一点压制住的攻击性和占有欲。   “不是。”卫桓撇过视线。   云永昼还在安抚地摸着他的后背,“我在梦里面欺负你了?”   卫桓的嘴唇抿起来,不说话,给了云永昼一个隐晦的信号。   “猜对了?”云永昼耐心地读着他的表情,又抛出新的猜测,“怎么欺负你的。”   卫桓的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儿好了。云永昼真的变了,他七年前明明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想懂的自闭少年,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这么……   他甚至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此刻云永昼的杀伤力。这太奇怪了,明明以前自己才是主动的那一个,虽然只是主动和他做朋友而已。而且他明明那个时候是厌恶的。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在他面前怎样闹,云永昼都是只会躲开避开,一言不发。   重活一世,换个皮囊,他就可以获得新的对待吗。   “没欺负我,”不甘心的情绪让卫桓开始说胡话,“是我欺负你。”   云永昼嘴角的笑终于压不住,惊讶得略微抬了抬眉,没想到小家伙开始反击了,“怎么欺负我的?”   距离太近,他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云永昼说话时一翕一合的嘴唇。牙齿不由自主咬合紧,又松开,报复心大起,“还能怎么欺负,打你踹你呗,你在我梦里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就是个小孩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我还找巫婆把你变成了一只小金乌,就是你本体的那种小鸟,雪白雪白的跟个小天鹅似的。你想飞走,我就把你抱在我怀里不让你飞,就是用这么大的力气抱的,把你抱得一直叫一直叫,我就是不撒手……”   为了演示,卫桓一边打嘴炮一边用说的那么用力去抱云永昼,两只手臂箍得紧紧的,然后又慢半拍的松开,语气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神气,“就、就这么紧,知道了吧。”   “我可是很记仇的,不要以为我不记得你今天用讹兽捉弄我的事。”他故作出凶狠的样子,“我就算现在打不赢你,我在梦里也会把你欺负得躲起来,见着我扭头就跑。”   原以为云永昼这下总不会高兴到哪儿去了,就他这种古怪的脾气,说不定就把他一个人丢下自己跑出去生闷气了,反正他以前总是这样。   可卫桓万万没有想到,云永昼竟然学会了他的顺杆爬绝技。   “真厉害。”他用那双漂亮极了的眼睛望着卫桓,弯出一个笑的弧线,从这双琥珀色瞳孔里,卫桓清楚明白地看见了手足无措的自己。   “然后呢?你把我欺负哭了吗?”云永昼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尖。   卫桓把嘴抿成一条直线,自暴自弃地嗯了一声。   “啧。”云永昼嘴角勾起,弧度微妙,捏住他下巴的手松开,手指下移,来到了卫桓的锁骨。他的眼睛也跟着垂下去,盯着那里。长长的睫毛在光的照射下变得半透明,落出摇晃的阴影。   锁骨对于卫桓来说是全身上下意义最不同的一处,象征着他九凤血统的九转风纹从出生起就烙印在这里,在他妖化时会发光,会扩散,妖纹中的力量会渗透进他的血液里,让他变得更强大。   尽管换了身皮囊,锁骨仍旧是他最敏感的地方。不光是他,每一只妖都是这样,即便是当初的云永昼也是如此,无论发生什么,云永昼都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额角的火焰妖纹。所以更加没有人知道,他身上和初代金乌一样的金色太阳妖纹在哪里。想到这里,卫桓的心情有些异动,因为他知道。   他这一世知道了,就在云永昼的胸口。   他还知道,这个胸口曾经取出过一块骨头,打磨成一个光滑漂亮的圈,圈住了他的心。   可现在,没有人还能在卫桓的身体上看见过去九凤的妖纹,它变得透明,变成了一个秘密。所以当云永昼的视线落在这里,他觉得危险。藏起来的蓝色灵魂在无声颤抖。   云永昼的手指点在他锁骨上,每点一下,都在卫桓沉黑的胸膛里点亮一颗滚烫的星。   “既然你在梦里把我欺负哭了。”他的声音也是烫的,是坠落的火烧云。   “公平起见,我是不是应该还回来?” 第74章 心动警告   还、还回来……   云永昼说完, 一只手撑住柔软的床面, 支起半个身子,将已经足够不知所措的卫桓圈在里面。原本面对面的姿势如今变成了一上一下, 从云永昼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压迫感令卫桓更将忐忑不安, 平时嘴炮起来什么玩笑都开, 这会儿连脖子都涨得通红。   他要做什么。   不会真的要亲他吧。   大概是胡思乱想过了头,卫桓的眼前竟冒出他在迷镜螺谷为云永昼渡气的画面, 只不过现在他们上下颠倒, 局势逆转。他的眼神试探性地与云永昼对望,看着当初昏迷在海底的家伙。   这个秘密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可如果他知道了呢?   再如果, 他知道自己就是九凤。   他忽然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眼睛慌乱地眨了几下, 心里慌得盖都盖不住,如果九凤还是当初的九凤,或许他早就把这层皮扒下来了。可现在,他真的不确定。本来当初这个家伙也没有多喜欢自己, 更何况他最后被诬陷成叛徒, 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 他应该也很讨厌叛徒吧。   越是这么想,卫桓越是郁结。如果不戳穿,他起码还能像现在这样,成为云永昼的结契对象,这个身份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只不过比其他人都特殊一点。   正想着, 只见云永昼伸出手,拨开散落在卫桓前额的头发,轻轻揉了一下自己烙在他眉心的金色小点,揉开他拧起的眉。   “你很排斥吗?”   排斥?   听见云永昼开口,卫桓有些没有料到,他以为云永昼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不过太考虑别人的想法,毕竟从以前他就是这么一意孤行。可他现在说的话,好像在征求自己的同意。   “排斥什么?”卫桓对上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坦荡起来,“如果你说的欺负是拳打脚踢那种,那我还是有点排斥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哭过呢。”   见他这样,云永昼的嘴角扬起些许,手指下移些。制服领口半掩着,露出里面修长的侧颈,他眉头微微皱起,拨开布料。卫桓有点怕痒,忍不住缩起脖子,“你干嘛……”   云永昼低下头,凑得更近些,然后直接单手开始解卫桓制服衬衫的扣子。慢半拍的卫桓反应过来的时候,制服的扣子已经解开到胸口。   “喂,你干什么!”卫桓拽住自己的衣服,从云永昼的身子下面钻出去飞快地坐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鸽子,扑棱着翅膀把自己裹起来。   云永昼也坐了起来,无声地叹口气,“你受伤了。”   “嗯?真的吗?”卫桓低下头,小心翼翼拉开一点点衣服朝里面瞄着。   云永昼语气平淡,陈述事实道,“你脖子有伤,我看一下。”   他这语气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在调戏,卫桓抬起头,有些没有底气地笑起来“嗐,我自己来就行,出任务谁还不受个伤啊,不劳您大驾了。”说完他小小声补了一句,“吓我一跳……”   云永昼一言不发,将他的胳膊拉过来,盘腿坐在床上的卫桓被他整个拉到跟前。云永昼干脆利落地握住卫桓抓住衣服的手,将他的手指掰开。虽说是人类,但现在也跟半个妖差不多,卫桓的手劲儿也不小,拽住就不松开。   “听话。”   他只是皱着眉头说了这么两个字,卫桓就打心眼儿里想妥协了。他为什么要知道自己喜欢云永昼的事啊,现在更完蛋,完全被抓住了软肋,对着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手指都不听他的控制,自己就松开了。   小鸽子最后还是乖乖把自己的翅膀张开。云永昼满意地将他的手拿到一边,放下来的时候还轻轻握了一下。   我这么听话,你要是多喜欢我一点就好了。   卫桓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却不敢看他。以往的嘴炮功夫在他面前忽然间就派不上用场了,一句话在脑子里颠来倒去想个好几遍也不敢随便开口。云永昼的动作很轻,如果他再用力一点,随便把这件衬衫扯下来,他倒觉得更自在些,反正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没什么稀奇。   可云永昼偏偏温柔得要命。   他的身上果然受了伤,肋骨下面有一片不小的淤青,腰侧也有伤口,大概是之前在无启被那些无脸怪伤到的,伤口虽然不算深,但还挺长,从腰侧延伸到后背。大概是因为见到了云永昼,之前发生的事都被他抛到脑后,连受伤也不自知。   衣服敞开对坐着,卫桓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只好没话找话,“那个……你看我的腹肌!”   云永昼十分配合地低头看了一眼,“嗯。”   这个字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腹肌!卫桓憋着一口气,行吧,现在这副人类身体是赶不上以前的妖怪壳子了,要不是他忘了大号密码,怎么会让云永昼骑到自己头上。   “我真的有,你看,”他用手指戳了一下,还拉着云永昼的手指头,“你戳,硬的。”   被他拽着食指在肚子上戳了两下,云永昼相当配合,“嗯,很硬。”   以前更硬,以前是八块,巧克力排那种!   就在他脑内激动回应的时候,云永昼的手一伸,一道金光闪过,光索将他放在卧室桌下的医药箱卷起,拽到他身边,云永昼打开箱子取出药物,用棉棒沾了药粉。   “会有点疼。”   他说这话的时候,卫桓的心倒是真的揪了一下。他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死前,那些画面再一次涌现,好像变得更加清晰。子弹笔直地穿透他的血肉,留下一个又一个空洞,有的埋在里面,别说走了,一动就疼。还有那些战斗机射出来的金属索,每一个的顶端都带着尖利的钩子,穿透他的翅膀,借着飞行的动力企图将它们生生撕下来。   那个时候没有人告诉他,这会有点疼。   他也不觉得多疼。毕竟都上了战场,死都不怕了,怎么会怕疼。   可现在云永昼这么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他反而觉得好疼,疼得想掉眼泪。   发现卫桓别过头不说话,云永昼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他,“疼?”   卫桓摇摇头,咧嘴笑道,“这怎么会疼,这么小一道口子,跟蚯蚓似的。”云永昼还是觉得不太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握着的棉签,“是我手重?”   他这么一说,简直就是把卫桓的心又攥了一下,酸涩的液体直往外淌。卫桓吸了一下鼻子,“没有,比之前强多了,虽然你确实有点手残。没办法,你是小少爷嘛,妖域第一公子呢。”说着他笑了起来,想从云永昼的手里把棉签拿过来,可云永昼却先他一步,将手拿开。   “行吧行吧,不跟你抢。”卫桓收了手,心想总算没有像刚结契那会儿似的,一言不合直接刷刷刷放光刃威胁他。   云永昼轻轻地上完药,又替他一圈一圈仔细包扎好,虽然包得还是不那么好看,但是至少比以前强太多了。卫桓都忍不住想,这七年是不是他都是自己给自己包扎的。毕竟没有他在旁边烦着,上赶着给他上药了。   “我看看后背。”云永昼开口。   “哦,”卫桓转过去,怕尴尬飞快地把自己的衬衫脱了扔到一边,“后背好像有一点疼,刚刚躺着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云永昼一眼就看到了他腰窝中间的金色太阳图腾,他努力地说服自己把目光从哪里挪开,视线向上。他的后背上有好几处淤青,尤其是凸起的肩胛骨,大概是撞伤,青紫一片。   “严重吗?”卫桓转过头,看见云永昼正将药油倒在手心,“这是什么?”   “人类的药油。”   卫桓一惊,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感觉自己差点露馅,于是赶紧补救,“哦对对对,药油,我以前经常用。”   云永昼没有戳穿他的失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就将自己的手掌覆上肩胛骨。他看到卫桓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看到他的肩胛骨微微地颤抖,往回收了一点,牵引着肌肉,像一只脆弱蝴蝶在仓皇大雨中收回自己的蝶翼。   “疼吗?”   不疼。不是因为疼。卫桓心虚罢了。他的手掌温度高过寻常人,就在他贴上的瞬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心口突然被焦灼的烙铁烫了一下,拿开之后,上面留下了云永昼的名字。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云永昼只好继续。他动作轻柔地揉开淤青,推着上面细腻的皮肉。卫桓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有风溜了进来,又或许是他体虚,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云永昼缓慢的推动下,头皮都要发麻。   “好了,真的可以了。”卫桓慌忙转过来,把衣服披在身上,低头开始扣扣子,手都有点抖,“没伤着骨头,过两天就好了。”   这样下去他真的受不了,太煎熬了。   云永昼擦了手,强行抓住他的手,扣子扣到一半的卫桓疑惑地抬头,看见他额角的火焰妖纹正发着红光,下一瞬间,他感觉一股滚烫的妖气注入眉心。   “你,”卫桓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把通感解除了?”   云永昼不说话,像是默认。见他这样,卫桓有些不乐意,“为什么?”   “你又是为什么?”云永昼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话竟然多了许多,“就只是因为在暗区我受伤?还是你想要公平,一人一次。”   都不是。我就是想。卫桓的瞳孔晃了晃,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只能模棱两可地压低嗓子嗯了一声,像个还没过变声期的小学男生,还非要把自己的手从云永昼的手里抽出来,一副你解除了我就不想跟你说话的样子。这模样可爱得过分了,云永昼忍不住轻笑出声,眼睛垂下来。   他很少笑,但是笑起来特别好看,比山海选出来的所有校花加起来都好看。卫桓偷偷瞄了一眼,气就消了一大半。   长得好看就是好,连气都不敢跟他生。   卫桓拘谨得很,想了好久,最后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那个,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无启,一下子就找到我?”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胆战心惊的仓鼠,从房间里堆成山的彩球里挑出一个,把房门拉开一道小小的缝,扔出小球,然后砰的一下迅速关上。   就等着外面的小金乌去捡。   “很难吗?”云永昼将医药箱整理了一下,啪的一声扣上盖子,“我哪一次不是这样?”   说得也是。这颗球废了,不中用了。   “那……可是,”卫桓纠结着自己的措辞,眉毛都拧到一起,又被云永昼伸手揉开,力气有些大,把他的脑袋戳得后仰,害得他赶紧两手撑着床才稳住,“可是我听那个暗巫姬说,你之前去过。”   在这个问题问出之后,他分明看见云永昼的眼神变了,像是有些不高兴似的,但是只有一瞬间,他又变回来,“她说你就信。”   “啊,因为她看起来很惨的样子,”卫桓直接戳穿,“就好像全世界都欠她几百万,这种人感觉不像是说谎。而且你不是看起来也很熟悉那里吗,还说自己也陷入过魇境。”   说着说着,他忽然起了八卦的坏心眼,双手放到前面,抓住他和云永昼之间的床,脑袋凑过去仰望着他,“你的魇境是什么样的?”   本来以为他会撇过头去不理自己,又或者是沉默不说话,这些都是以往云永昼惯使的招数,可卫桓没想到的是,他竟低下头,凑到了卫桓的脸跟前,距离一下子缩短,他们的鼻尖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碰到。   夏末的风带着快要消竭的暑热,吹开卫桓制服衬衫的一角,露出他后背的金色小太阳。   而真正的太阳与他之间的距离。   只差一个将落未落的吻。   他快要葬在这双琥珀里了,一万年都逃不出来。   “很美。”云永昼的睫毛垂下来,轻声开口。   因为里面有你,全都是你。   卫桓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移动,眼睛一眨不眨,就这么看着云永昼。他的心和身体开始分离,理智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可肩膀却想着向上,再向上,距离不断消磨。   就亲一下。   就在理智被击溃的时刻,卫桓中指上的戒指发出声响。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这个声音如此吵闹,吵到他整个人神志不清,身体下意识飞快地弹开。原本的咫尺之遥打回原点,卫桓慌乱地去按手上的戒指,本想关掉,却按了接通。   又是清和。   他生无可恋地背转过身,病恹恹地出声,“喂,你干什么?”   “干嘛?你怎么一副我打断你好事的表情?”清和的直觉在某些时候灵到简直是异能,“你该不会在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吧,让我看看!”   卫桓尴尬地把外放音量调低,又转了耳边的通讯仪,扭头飞快地看一眼云永昼,见他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只好匆忙往外躲,跑到客厅才开口,“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工夫跟你打嘴炮。”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清和嘁了一声,但很快就进入正题,“上次你在137研究所找到的那个电子手表,我修好了。你现在要是没什么事儿就来一趟科研处,我觉得你得当面看看这玩意儿。”   还真是重要的事。卫桓坐在沙发上,头恨不得垂到膝盖间,他抓了抓自己蓬松的头发,嗯了一声,“知道了,马上过去。”说完挂断了电话。   就这么垂头丧气地坐了一会儿,他忽然间清醒过来。   等一下。   刚刚他是差一点就去亲云永昼了吗???   疯了吧。   他还没有表白呢。   什么表白啊,想到这里卫桓自己都差点呛着,真的要按顺序来,先表白再亲他也不对,应该是先承认自己的身份再表白,再想办法亲他吧。   正琢磨着这种奇奇怪怪的顺序问题,忽然间,他被一大片阴影笼罩住,一抬头,看见云永昼站在自己跟前,悄没声儿就来了,不愧是个刺客。   云永昼半蹲下来,一只膝盖抵在地上,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手里竟然拿着一双蓝色棉拖鞋,捉住卫桓的脚腕给他一只一只穿好,他的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像是融化的雪水,缓缓淌下来,杂糅着冰与暖阳。   “不要光脚。”   完蛋了。   卫桓低头凝视着他白皙修长的手,这只抓住自己脚腕的手。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栽在这个家伙的手里了。   没救了,老天爷让他重活一世,竟然还真的让他喜欢上这只金乌了,神仙也全都躲起来,不救他,让他等死。   穿好之后,云永昼抬起头,“又要走了?”   这样子就像是在说,我从来都拦不住你。卫桓不由得产生些许歉意,想起上一次自己也是这样,说走就走,带了一帮小辈去闯无启。   “不是,我就是去科研处。”卫桓解释道,“清和打电话,说有事告诉我。”   “然后呢?”云永昼早就看穿一切,“接下来是哪里?”   卫桓抓着沙发的边缘,紧紧抓着,他也不知道接下来是哪里。两个人一下子又陷入了和过去一样的沉默。   沉默令云永昼开始了思考,他心里的独占欲又一次开始作祟。他甚至想,如果卫桓不执着于去想过去,不执着于找回真相也很好,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前世自己的感情不被他知晓,像这样他也觉得足够了,他一点也不贪心。   可偏偏他比谁都清楚,不执着于真相的卫桓就不是卫桓了。   就在云永昼等到觉得没结果的时候,他听见卫桓的声音。   “你和我一起吧。”   抬起头,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说完一句就抿着嘴,像个交卷之后等待分数的小孩。   “如果你没课,有时间,还不太困,而且……不嫌麻烦的话。”他又补了长长的条件。   云永昼站起来,走进房间里,背对着他的时候嘴角终于忍不住勾起。   卫桓还没等到答案呢,看见云永昼就这么走进去,他心里慌得一批。他可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才提出的邀请啊,还冒着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提前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这个人怎么……   “哎,你怎么进去了……”   “换衣服。”   哦。卫桓的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手指在沙发上欢快地点了点,又伸开自己的小腿,藏在棉拖鞋里的脚趾也动了动。   真不愧是公子哥。   刚吐槽完,就看见云永昼套上一件白色宽松T恤出来,随口问了句,“你要换吗?”   “我?”卫桓看了看自己,“换、换吧。”   “衣柜最下面一排,都可以。”   他哦了一声,趿着拖鞋就过去了,擦肩的时候才看见被云永昼理正的衣服,正面胸口那里有一抹深蓝色的痕迹,线条柔软飘忽。   没多想,卫桓蹲在衣柜下面,随手拿了一件放在最上面的黑色短袖套在头上,衣服上什么都没有,他照了一下镜子,稍微有一点大。   凑合吧。   云永昼看着他走出来,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挺满意。   “这不是你的衣服吧,”卫桓摊开手,“你穿有点小。”   我穿又有点大。   感觉有点微妙。   “新的。”云永昼答非所问,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   本来可以直接用结界穿越术,但云永昼似乎总是不爱用。不用就意味着他们要从学院教职工区穿到科研区,几乎大半个山海,卫桓出门前还是找了个帽子扣在脑袋上,虽然结契了,但是多少得低调点,不然到时候景云又要天天在山海论坛上替他反黑。   出门前,云永昼忽然定住了脚步,卫桓莫名,也停下来。   云永昼把他压得很低的帽子往上拽了拽,看着他的眼睛,“你欠我一个。”   “又欠?”卫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欠的那么多,“我又欠什么了?”   云永昼伸手,细心替他理了一下衣领,走在前面,轻飘飘留下一句。   “把你欺负哭。”   “那是做梦!”卫桓追在他后面,“呸,我根本没睡,没做梦,你别装了你其实知道,我都是骗你的我没在梦里欺负你!”   云永昼仍旧不吭气,两手往兜里一插,冷酷无情走在前头。   从教职工区出来,云永昼和卫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炎燧学院,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不看他们,本来便装的云教官就已经是稀世珍品了,再加上还带着跟他结契的人类,简直就是稀奇事中的稀奇事。一路上都是学生向云永昼问好,他一反过去冷冰冰的常态,还点头示意。面对围观压力,卫桓的帽檐都快压到脸上,生怕别人看见自己的脸。   好不容易到了科研处大楼,他们直奔清和所在的那个实验室里。清和正和方程打着游戏,热闹得要命。卫桓走过去取下他的眼镜,清和这才从游戏情境里出来,“哟,这么快呢。”他揉了一下眼睛,拐了一下卫桓的腰,小声道,“哎,你还带家属啊。”   “家属个球。”卫桓一时心急,差点咬着舌头。清和见他这样笑得愈发张狂,从椅子上起来,绕着卫桓转了一圈,眼睛在他俩身上来回晃,“你们今天穿的情侣装?”   一旁的方程吓了一跳,把眼镜摘下来,“什么情侣?什么装?”   卫桓皱眉,“你胡说什么呢?!”   “黑白配啊,再说了,”清和揪起他后背的一块布料,“你这后背这个纹路跟云教官那个……”他又瞅了一眼云永昼胸前那一抹蓝色纹路,发现自己眼花,“哎不是……你这个是火焰,他那个好像不是。看错了看错了。”   火焰?   卫桓倒是惊了,拼了命扭着脖子想看自己衣服背后的花纹,怎么看都看不到,像只追着自己尾巴跑的小狗。   “不是说有正事吗?”云永昼出声,卫桓这才罢休,一下子想到正题,“对啊,你说要给我看什么来着。”   清和也才想起来,“嗐。对了。”他从桌子上拿出上次找到的那个儿童电子表,“我修好了这个,这个手表我看着眼熟,特别像是我小时候玩过的那种可以通讯可以全息投影的表。”他按了一下表盘边缘的按钮,第三个按钮被按下的时候,表盘上方出现了一个全息投影的影像。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很短的视频。   卫桓走近,眼睛盯着变换的画面。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孩,背景似乎是游乐园,陪在他身边的女人应该是他的母亲。小孩对着镜头说着话。   “爸爸,爸爸你过来我给你吃一个这个,很好吃。”   一旁的母亲伸手去接,“我来拍。”   终于,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男人,他一把将那个小孩抱起来,吃掉他递过来的东西,看起来父慈子孝,美满非常。   卫桓忽然间皱起眉,“等等,这个人不是……”   “没错。”清和提前已经将影像进行了分析,他打开操作台,实验室的大屏幕出现这一幕的截图,在数据加强的效果下,他的面孔变得非常清晰。清和低头一边操作一边开口,“你猜这个人是谁。”屏幕的左边出现了另一张照片,看起来像是一个证件照,上面的男人年纪稍大些,身上穿着白色的研究服。   “137的杨疏?”卫桓恍然大悟,难怪这个手表会出现在他的保险箱里,这是他儿子的手表。   清和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丧尽天良的杨疏。”半倚在操作台上的他抬眼看向卫桓,又拉出另一张截图,放在大屏幕上。   “你再看看这个孩子,不觉得很眼熟吗?” 第75章 光风霁月   这个孩子……   卫桓盯着屏幕上那张稚嫩的脸, 没有说话, 只是不动声色朝清和投去一个眼神,清和也是极聪明的人, 看见卫桓脸上的神色也大概猜到了, 他的手指移开, 原本已经用AI模拟出了这个孩子成年之后的面孔成像,但他没有点开, 直接开口, “我搜索到了有关他儿子的一些消息。”   说完大屏幕上出现一些检索出的信息。   卫桓心情忐忑,所幸这个孩子和他虽然有些神似, 但不至于一眼认出, 他没有想到修好这块手表就意味着这具身体的身份就会暴露, 不然他一定不会把云永昼带来。   “网上的信息并不算多,但是信息这种东西都是网状的,从一个点出发去查,一定可以查到想要的。”他的手指操作着,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图片, “这是之前在社交网络上, 有人拍到之后发布的。”   屏幕上出现了身着便装带着口罩的杨疏,配的文字则是——这不是刚因为基因编码获奖的杨疏博士?他这是得病了?   “他所在的这个医院以治疗恶性肿瘤和白血病为名,虽然这条社交博文并没有引起大部分人的关注,但我顺着这个查下去,查到他账户在这一年支付给医院的大额医疗费用,天文数字。”清和抬头看看卫桓,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因为恶性人体实验被凡洲科学研究院辞退。”   卫桓没有想到这其中会有这样的缘由。   “所以他就转移到了暗区?”   清和摇头,“没有这么简单。他离职之后被凡洲的很多财阀公司挖角,但他不去,自己组建了一个研究所,也就是现在137的前身,但这个研究所在七年前倒闭了。”   七年前。   这个数字对卫桓来说太敏感了。   他听见身后的声音,云永昼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上去。看见卫桓回头,他抬眼,“坐。”   卫桓摇摇头,“七年前,和人类突袭战有没有关系?”   清和双手握拳,用力按了几下自己的手指骨节,“怎么说呢,应该是有关系的。他的公司倒闭是在年初,当年爆发了人类突袭战,”他的眼神瞟了一眼卫桓,“现在网络上普遍猜测,当年的那一场突袭战之所以可以重创妖族军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生物科技的加持,现在凡洲普遍使用的愈合抑制剂也是从那一场战役上沿用下来的。除此之外……”   卫桓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当年在战场上遇到的人类敌军比之前的的确难对付很多,不光是他们身上的外骨骼,还有几乎翻倍提高的体能。   “这些人类战士都是改造过的?”   清和点头,他看了一眼云永昼,笑道,“感觉我们两个人类当着一个妖族战备教官说这些有点奇怪。”本来是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谁知云永昼真的接茬,“我经历过这场战争,当初我是支援方。”他的头有些垂下来,“但是我去晚了。”   这句话对卫桓像是一记重拳。   他并不知道原来云永昼也参与了反击战,或许那已经是自己死之后的事了。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一个小的边境摩擦。由于结界穿越术只可以在没有设置结界障碍的地方使用,但是频繁发生战争的地方几乎都有设置屏蔽,所以他们只能就近派遣。   当卫桓接到申援通知的时候,几乎没有多想就飞了过去,到了发现人数并不多,只是小摩擦。可他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陷阱,也没有想到收到申援通知的只有自己。   他记得自己无法发出信号术,通讯仪也完全损坏。   卫桓仔细回忆,当初扬教官之所以可以在第一时间赶去救他,似乎是因为在他接到申援书的时候正好和扬教官报告任务情况,所以他才成为唯一得知自己落入包围圈的人。   那云永昼呢。   为什么他也会成为支援方?难道说是扬教官告诉了七组?可是其他人似乎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就连扬昇都是在战后才赶到边境峡谷。   这些疑点让卫桓不禁产生怀疑。   清和又将一则新闻报道拖拽到大屏幕,“这个记者播报和记录的是当时的一个抗议,抗议的人大部分都是参加过人类突击战的士兵和他们的家属。”   卫桓看着屏幕中的人群,还有他们说的话。   “这是战后?他们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对。”清和解释,“这些幸存者在战后都或多或少出现了基因排异反应,比较严重的一些案例是免疫系统紊乱,导致死亡。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大部分在服役期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被赶出军队,但其实他们在战前有签订保密协议和其他相关协议,所以当抗议声出现的时候,凡洲首相府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顺便一提,当时的首相还是宋成康。”   一旁的方程弱弱举起手,“其实这件事我也知道,当年我和同门有关注过,因为我们都是半妖,你们应该知道,半妖里有很大一部分拥有的是未开发能力,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异能,但是就算是这样,这些半妖的体能、反应力、还有爆发力都远超普通人类。我觉得七年前突袭战上的那些士兵改造的样本和标准就这是这样的无异能半妖。”   但他们现在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了。   云永昼开口,“这个基因改造项目可能本来就只是半成品。”   清和打了个响指,“我和云教官想的一样。反正呢,当年这件事闹得非常大,有记者深入调查走访,将当年突袭战士兵基因改造的隐情曝光出来,这个项目也就自然而然地黄了,杨疏的第一个研究所也跟着关门大吉。”   他耸耸肩,“但是后来,你们也知道,凡洲现在的经济基本是财阀垄断,有传闻说部分大财阀在背后支持杨疏,给他新研究所的启动和周转资金,而且为了规避政府管辖,将地点选在了暗区。”   卫桓冷笑一声,“与其说是他们主动规避,不如说是凡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们新的妖傀计划其实就是当年的基因改造士兵2.0,只不过当年的士兵还会反抗。现在的妖傀,说白了就是纯粹的人形兵器。”   云永昼忽然用手指了一下那个电子手表,“这些和这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清和和卫桓对视一眼,“我是这么觉得的,杨疏在事业受挫,孩子又身患重病,双重打击之下整个人就变得非常报复社会,当然我们不是要把恶人合理化,但是我觉得这个心路历程是合逻辑的。”   卫桓心里已经非常明白,清和在云永昼的面前无法把话说透,但结合之前他们找到的线索,串一串也就出来了。这副身体一定就是杨疏儿子的基因副本,当初他在仓库中找到那么多冰冻的克隆体,想必也都是和他一样。杨疏恐怕是想利用生物科技让自己的孩子活过来,但是之前的实验全部失败了。   唯独他,是唯一的成功试验品。   七年前,他在杨疏操控下的突袭战中死去,七年过后,被招魂术召回妖魂的他竟然在杨疏儿子的克隆体里重生。   太讽刺了。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这个手表,他现在一定在找吧。”   清和双臂环胸,靠在操作台上,“找呗,他的手还能伸到妖域?”   肯定会有下一步行动。   当初他逃出来,被他们那样追杀,大概率是真的以为自己得了钩吻死掉。人类想要获悉妖域第一学府的学生信息也没那么简单,或许杨疏根本都没有想过,那个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试验品会去山海,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他才会暂时逃过一劫,现在他们把手表劫走,这个隐藏的项目基本也就走漏风声了。杨疏一定知道自己还活着,并且知晓了这副身体的身份。   “哎呀,气氛怎么这么凝重。喝不喝茶?吃不吃小蛋糕?”方程在自己的操作台上按了一下,蹲在墙角的一个小机器人站起来,拉开了冰箱。   卫桓摇头,“谢了,我不吃了。”他扭头看了一眼云永昼,他似乎在想着什么,手指上燃起火苗。卫桓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手一抓抓住他的手指,把他的小火苗捉灭了。   “好烫。”卫桓冲着他笑。   云永昼抬眼看他。   “哎呦,酸死了这个蛋糕。”清和嘴里塞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数落着方程,“你是怎么想的买柠檬味儿的蛋糕。”   方程一脸懵逼,“啊……我觉得还好欸。”   “那肯定是我的问题,我太酸了。”清和啧啧啧好几声,一屁股坐在靠椅上,“我怎么这么酸,我上辈子肯定是一颗漂亮的小柠檬。”   卫桓一脸嫌弃,“待不下去了,我要走了,方程你保重,这家伙能把人活活气死,想不开了你就来找我我免费给你开导。”   刚说完,方程连忙放下手里的小蛋糕,“等、等等,我有个东西要给你。”他一路小跑到实验室的另一头,在一个小铁皮柜子前站定,凑近了好像正在用瞳孔解锁,咔哒一声,小柜子打开,他擦了擦手,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见方程小心翼翼地把盒子端过来,卫桓走过去,“这是什么?”   方程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个黑色亚光金属立方体,看起来非常规整。他将这个立方体拿出来,关上盒子,“这个嘛,上次……”   云永昼忽然咳嗽了一声。   三个人都朝他看去,眼神各有不同。他握拳放了嘴边,“抱歉。”   卫桓觉得怪怪的,扭转过头继续看这个小立方体。清和捧着手里的小蛋糕看戏,眼睛在方程和云永昼两人身上来回瞟着。卫桓刚转过来,云永昼的眼神就变了,那么一点自卫桓重生以来几乎从来不展示给他看的戾气统统冒出来,满脸都写着威胁。   方程咽了咽口水,立刻改口,“那个……这个是我专门为你研发的,你在学校的每一次实战我都有去观摩,我专门对你的战斗偏好进行了数据分析,然后做出了这个轻量型外骨骼。”   “外骨骼?”卫桓有些疑惑,这看起来也不太像。   “对了,你得录入你的指纹。”方程没多想,直接抓过卫桓的食指准备放到这个立方体上,可刚抓上就看见云永昼在后面的表情,他的右手手心刷的一下燃起赤红的火。方程吓一大跳,条件反射松开卫桓的手,“你自己录,自己录。”   这孩子怎么这么怪。卫桓的脸都要皱到一起。旁边的清和突然开始大笑起来,笑得脑袋都要后仰,“哈哈哈哈哈,你是触电了吗方程?”   神经兮兮。   卫桓伸出食指,触上方程隔空指着的立方体最上端,下一瞬间,这个黑色的立方体忽然从内而外开始分解,拉长、伸展、扭曲、旋转,变成异形结构,如同一朵爆发的花,与他食指接触的那一部分直接贴上卫桓的手,沿着他的手臂自动附着在他的身上,双臂、颈部、后脊、后腿,与关节外部一一嵌合起来,天衣无缝。   “Wow.”清和吃掉最后一口,从椅子上坐起来,“这也太酷了吧。”   “这个对很多妖族学生来说提升力可能没有那么高,但是如果是人类身体应该会很有用。”方程扭头看向清和,“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给你做一个。”   “咱俩合作吧,里面的系统我自己弄,你帮我搭建硬件。”清和转着圈打量卫桓身上的外骨骼,“这个材料应该很难搞到吧。”   “对,这个异态金属是之前……”方程像是噎住了一样,生硬地顿了顿,“我那什么弄到的,还有多的。”   清和笑出声,“煞费苦心。”他拍了一下卫桓的肩膀,“你不试试性能?”   卫桓正上下摇摆着自己的手臂,的确,有了这个外骨骼,他的速度有了质的飞跃,爆发力应该也是不错的。   “我其实设计了一套比较完整的测试,你要是有时间,这两天我们借一下操练室。”   “那直接找云教官借呗。”卫桓扭过头,脸上带笑,“可以吗?”   云永昼的眼神一下子柔和起来,点头默许。   “你的测试项目里包含和真人对战吗?”卫桓按照方程教他的卸除方法按下暗钮,外骨骼释放还原,最终变回一开始那个小立方体。方程摇摇头,俯下身子记录下这一条,“你说的有道理,其实应该添加一个,但是在近战技术水平上可以帮助你进行测试的学生好像……”   “云教官帮我测。”卫桓朝他迈过去一步,歪了歪头。   方程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向云永昼,见他点头,这才喘口气。   这个云教官也太区别对待了。   清和看着两人,眼睛垂下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向窗外的蓝天。   两人离开科研处的时候,卫桓再一次看到了小广场上面的情人藤,想到上次他就蹲在那里揪着那些无辜的草。和那天一样,广场上到处都是情侣,成双成对的,卫桓见了直接想要绕道走。被云永昼拽住后脖子的衣服,“躲什么?”   卫桓回头,压了压自己的帽檐,“没有啊,没躲,谁躲了。”他四处看了看,“我就是觉得这里好多人,吵得很,想换条路。”   云永昼松开手,抬眼看向那个通天的红色情人藤。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卫桓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一下子有些慌,“啊?这个,这个不就是一颗妖树吗?只是长得奇怪了点。”他故意恶搞,“你看这个像不像那种缠在一起的DNA链?”   起了风,云永昼的白色短袖被吹到扬起,他看起来很柔软的头发也被吹开,抬头望着情人藤的他站在这个绿茵茵的小广场,看起来像幅风和日丽的油画。卫桓心想,这样子的云永昼一点也不像每天刀口舔血、杀伐决断的金乌。   “这是通天树。”云永昼的眼神落下来,难得地说了许多,“大家更喜欢叫它情人藤。这个地方在山海很有名,所以人这么多。”   这些卫桓都清楚得不行,他心里忽然起了一些小心思,于是故意问道,“云教官,你以前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很多人追?这里这么有名的话,你应该有被女生约过在这里表白吧?”   云永昼的眼神落回到卫桓的身上,只看着他不说话。这样子把卫桓看得有些发毛,于是又匆忙补充,“我听说的,说您当时可受欢迎了,校草级别。追您的人恐怕都要从这儿排到炎燧了。”   说完这句话,卫桓发现周围已经有很多人在朝这边看了,没办法,云永昼实在是太扎眼了。没等云永昼接他的话,他就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扣在云永昼头上,给他戴好。   云永昼有些莫名,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任由他给自己戴好帽子,压低帽檐。   “太多人看您了。”卫桓脸上的表情很好读,就像一个不太愿意和人分享玩具的小朋友,“我们得低调一点。”   “你不怕别人看你吗?”   “看呗。”卫桓骄傲地扬了扬眉,“我好看不怕他们看。”   他这样子,和七年前那个没脸没皮的小九凤一模一样。云永昼的心里升起一股暖融融的情绪,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色变化。   “听说站在通天树下面表白会失败。”他忽然听到云永昼开口,说出这么一句。卫桓有些惊讶,“真的吗?您听谁说的?”   不过他更惊讶的是像云永昼这样的人居然也会道听途说。   “很多人。”云永昼模糊带过。   卫桓的脑子里没来由想象到了云永昼站在这里,面前是另一个人的画面。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拿一个细细的小针扎了一下,就一下。   “您……有试过吗?”   卫桓刚问出口就觉得有点后悔。在他隐瞒事实的前提下,他似乎一直在寻求一个安全距离,站在这个范围内他就可以刚刚好微妙地平衡他和云永昼之间的关系,亲密度,话题,都是安全的。但他发现,一旦认清这颗心,他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要突破这个安全距离。   云永昼沉默了一会儿,大约十秒,或者更久一点,久到卫桓确信他是真的踏出安全距离,踩到危险边境了。   “没有。”   卫桓轻轻哦了一声。   “飞!”身后忽然传来小孩的声音,他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教职工制服的女人蹲在一个小宝宝的面前,食指比在嘴边,“嘘,宝宝乖,不要大声说话。”   可那个孩子还是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指着通天树,“飞!好高呀!”   卫桓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还没有学会飞行,每天都想着如果可以飞就好了。那时候他爸爸还特意把他带到昆仑边境,那时候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生活的城市是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天空之城,站在城市边缘的他胆怯地往下望,伸手好像就可以抓住云朵。   他仰起头,看着交错向上、延伸到天空的情人藤,不禁轻声道,“从上面往下看,应该很漂亮。”   如果可以飞就好了。   哗。   耳边忽然出现羽翼展开的声音。   他有些错愕,侧过头,阳光肆意地流淌在这双巨大的雪白羽翼之上。他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模样。   [这家伙一点也不像妖,倒像个神仙。]   那时候他是这么想的。   没错,像个天神。   云永昼伸出手揽住他的腰,带着他直上云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仿佛无数列藏在空气中的列车,从耳畔驶过,穿入他的胸膛。这是风,他最熟悉如今也最陌生的风。他这副沉重的躯壳如今再一次被风包裹住,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四肢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通通飘着,飞着,流动的空气穿过缝隙。   胸口有一股力量在涌动。   这棵巨大的通天树好像就要延伸到天堂似的,两抹深刻的红劈开了淡薄的天空,执拗地缠绕。但它们也有尽头。他们的尽头被云永昼追赶上。卫桓觉得神奇,曾经作为九凤的他,多少次从这里走过,但没有一次试过飞到最上面看看。   第一次,竟然是和他一起。   雪白羽翼停在高空中,通天树的顶端竟然是红色藤蔓缠绕出的一小片平台,巧的是似乎也就只能坐两个人。云永昼将卫桓小心放在上面,仿佛在放一个特别易碎的瓷器。然后他再坐下,翅膀一直没有收,他害怕有什么意外。   “抓住我。”   卫桓嗯了一声,抓住他的胳膊。大概是从小飞在空中,他一点也不怕高,两条腿愉悦地晃动着,眼睛看向下面,“真的很漂亮。”   山海的全貌,或者说整个昆仑虚的全貌,城市山川,飞禽走兽,还有各种各样的妖,全部尽收眼底。他们甚至可以看到许多不同颜色的结界散发出来的弧光,很美,被云层一罩,像美好的极光。   “你可得保护我啊。”卫桓故意装出害怕的样子,“我又不会飞,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我肯定会摔死的,到时候你可就得另找一个宠物来养了。”   刚说完,他就感觉云永昼伸出了一只胳膊,从后面绕过来,抓住身边的红色藤蔓,把他整个人圈了起来。   帽檐在云永昼的脸上笼出一小片乌云。   “好看吗?”他低声问道。   “好看啊。”卫桓想也没有想,直接回答。   云永昼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我以前经常坐在这里。”   卫桓有些惊讶,这些他从不知道,“为什么?你一个人吗?”   “只要在这里,就没有人能找到我。”云永昼望着远方,望着昆仑虚最中心的那栋高顶建筑。卫桓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那是金乌的府邸。他忽然间感觉自己身边坐着的,并不是28岁的云永昼,而是初见时的那个十八岁少年,那个被禁锢的小金丝雀,跨越了十年的时空,他陪着他坐在这里,看他看过的风景。   卫桓的手覆在云永昼的手上。   “你听到了吗?”   云永昼转过脸,看向他。   “风的声音。”卫桓闭上眼睛。高空之中干净的风将他的头发吹乱,吹得蓬松,恍惚间,云永昼好像看到了过去的那个九凤。那个曾经让他无比羡慕的,放肆又自由的灵魂。   之前那股涌动在胸口的力量似乎越发明朗,卫桓感受到一种冲撞,灵魂与皮囊之间的冲撞,闭上眼睛,是红与蓝。   光与风的冲撞。   他想到刚才云永昼说过的话,站在下面表白好像一定会失败。那在上面呢,是不是一定会成功?这里这么漂亮,伸手就可以抓到懒洋洋的云。也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会成功吧。如果要表白,是不是还缺点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有御风化物术就好了,轻轻一握,就可以变出一朵花。   最好是蓝色的勿忘我。   卫桓睁开眼睛,眉头微微一皱,他的指尖出现了渺茫的蓝色微光,很浅,几乎看不见。他握住自己的手,感觉握住了风的实体,这种感觉好熟悉。   再张开,掌心出现了一朵蓝色的勿忘我。   他心里有些错愕,仓皇握住手掌,余光瞥了一眼云永昼,发现他还在望着远处,于是他悄悄将手拿开。心底的雀跃却像是破瓶而出的气泡水,压也压不住。   他的能力真的在恢复。   在这透明的上空中,卫桓甚至觉得自己的肩胛骨传来阵阵灼热,好像下一刻就会生出翅膀,他可以俯冲下去,再飞回来,飞到云永昼的面前。尽管他知道,还没有这么快。   “我要是会飞就好了。”卫桓开口,“像你一样。”   云永昼的侧影被光剪出一个漂亮的剪影,在风中舒展。   “你会的。”   这个答案超出了卫桓的预料。   “你属于天空。”   心怦怦跳着,这个灵魂最核心的一小块就这么被云永昼牵住,卫桓的指尖悄悄转着那一朵小小的勿忘我。   “你看,那边有飞机。”   云永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趁着这么小小的时间差,卫桓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忽忘我扔进云永昼白色T恤贴近心口的小口袋里,他的心飞快地跳,比任何一次任务都惊心动魄。   不管了,虽然流程不太对,还没有先告诉他自己是谁,也还没有表白,可他好不容易有一朵,还是第一朵,一定要给他。   就当彩排。   “哎呀,是我看错了。”卫桓心情愉悦地晃着两条腿,云永昼担心地看着,伸手想按住他的腿。   卫桓仰起头,阳光铺洒下来,柔软得好像他们在萤火之园里云永昼变出的光绸,包裹住他们。   “今天的光很温柔。”他的嘴角是无法落下的笑意。   云永昼闭上眼睛,轻声回应。   “今天的风,也很温柔。” 第76章 九凤结界   自打上次和云永昼在情人藤上坐着看了一次山海, 卫桓就总是找机会去科研处看清和, 中途抬头看一看情人藤,就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会等到可以自己飞上去, 找到躲起来的云永昼的那一天。   上学期间卫桓不能随便离开山海, 但清和在这里, 就等于和暗区的人有了直接联系。偶尔他也会从清和那里打听暗区组织的事,清和心眼多, 有时候说, 有时候糊弄过去。   但他知道的是,清和自己也不清楚暗区组织头目的真实身份。   “我也试着查过, ”清和说, “但是他的身份隐藏的很好, 不光每次都戴面具,声音都是处理过的,但我总觉得他不是人类,可是如果不是人类, 为什么会跑到暗区来成立这样一个组织?”   立场上的确有些奇怪。卫桓缓缓道, “这么说, 半妖的可能性最大。毕竟身体里流着人类和妖族的血,两边都不能完全融合,倒如不自立门户。”   “可半妖为什么会一直追查137的事?”   这个问题倒是把卫桓问住了,“你说的也是。”   究竟会是谁?卫桓越查下去,越觉得自己的死可能只是势力争斗中的冰山一角。这个神秘的暗区组织,会不会也是这些角斗势力的其中之一。   时间一晃, 就快入秋。   秋天像是一个信号,越临近,卫桓挤压在心头的痛苦便多一分。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地变差,话少了很多。连扬灵这样神经大条都发现了不对。   “最近笨蛋人类话变得好少。”趁着卫桓还在打菜,扬灵和景云说着悄悄话。   景云远远地看着他,“好像是诶,最近小组训练的时候他都不揪你辫子了。”   “是吧。”扬灵咬着筷子头,“最近发生了什么吗?还是说有什么重要的日子。”   燕山月默默吃饭,没有作声。   吃完饭,他一个人走在学校里,原本想去找扬昇说说话,可得知扬昇带学生出任务,现在还没有返校,于是只能从教学区出来。   云永昼呢?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卫桓知道自己现在当务之急根本不是感情问题,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他就是会不断地想起他,想见他,想和他说话。   不过最近他好像也很忙,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和他见面了。   卫桓叹口气,在教学区前面的长椅上坐下,秋天的风吹在身上凉凉的,他闭上眼,用血契的感应力去寻找云永昼的踪迹。眼前逐渐复原的地方,那个房子,好熟悉……   是妖域联邦总理府。   他回家了吗?还是又被云霆关起来了。   卫桓着急地想接通传心,可刚要默念密令,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在这里打瞌睡吗?”   他讶异地睁开眼,看见了苏不豫的笑脸。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指了指行政楼,“我在楼上的时候就看到你朝这边走,还以为你有什么事,结果就坐在这里了。”   害怕被他看出破绽,卫桓装出平日的那种嬉笑模样,“我什么时候有过正经事,我都是闲得无聊随便乱逛,苏老师今天不忙吗?”   “嗯,”苏不豫点头,“今天的课都上完了。你呢,最近怎么样?”   他忽然这么问,卫桓心里多少有些意外,但还是嘴硬,“挺好的啊,吃得好,睡得好。”   风吹过来,带着苏不豫身上特有的水生植物的清香,卫桓忽然间觉得有些奇怪,但他说不出哪里奇怪。   这气味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那就好。我还担心……”说到一半,苏不豫忽然转口,“不过我最近有点难过。”   卫桓莫名,“为什么难过?发生什么了?”   苏不豫伸手握住自己胸前的鲛珠,“我以前没有感受过太多家庭的温暖,直到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无条件地包容我,他的父母也是一样,几乎是像亲生父母那样关心我。”   卫桓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这几乎是精准无误地将他最近的痛点戳中。   “每次我去他家,阿姨都会给我做一桌子好吃的,他们会给我过生日,为我准备惊喜。”苏不豫的声音里满是怀念,“不过他们已经不在了。我有时候想到这件事,还是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好像做了一场噩梦,这都不是真的,只是我还没有醒过来。”   卫桓胸口一滞,手指紧紧抓住长椅的边缘,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明天是他们的忌日。”   苏不豫终于还是将他多日来的郁结宣之于口。   他侧过脸看向卫桓,“我不想一个人去祭拜他们。你有时间陪我吗?”   一时间卫桓像是失去了言语能力似的,愣在原地。他没有想到苏不豫会这样坦荡地提议。   不豫是不是知道了,他猜到了吧。   要不要告诉他,该不该告诉他?   “怎么不说话?”苏不豫的嘴角勾起,露出小小的梨涡,“我找不到其他人了。我理解的,这样的事一般人都不会愿意去吧。”说着他笑了起来,“没关系的,如果你不愿意,我自己也没关系。”   卫桓摇头,眉头拧起,“怎么会,我当然……不过,如果是祭拜的话,我只是人类,大概是进不去结界里。”   苏不豫似乎早就料到,他脸上神色柔和,“没关系,我也进不去,我们就在外面,去看看他们也好。”   就算他不是真的断定,大概是也是怀疑自己的身份了。卫桓知道瞒不过苏不豫,毕竟从高中就在一起,就像他的亲弟弟一样,怎么可能看不出一点破绽。   这些天他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苏不豫在这个时候提出邀请,就好像是给了他一根稻草,把他从泥沼之中拉出来。让他知道,难过的并不是只有他自己。他永远也不是一个孤单的个体。   这个身份的秘密成了心照不宣的暗语。临睡前的卫桓想着,或许明天是一个好的坦白时机。   第二天一早,卫桓就试着用传心接通云永昼,但失败了,他又试着编辑一条信息发给他。   [云教官,您在忙吗?我今天要陪别人去一趟昆仑虚,听说有个新开的蛋糕店,我去给您带点儿回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卫桓一个一个字删除,又重新编辑,思来想去,最后定下来。   [云教官,我今天要出校,去一趟昆仑虚。]   点击发送。   感觉像是在报备任务。卫桓叹口气,推开宿舍的门。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他也不清楚是不是应该把这种不安归结在血契的相连上。   苏不豫很早就来到了炎燧学生宿舍的楼下,周末他也穿了一身便装,路过的女孩子都会多看几眼。   “早。”看见卫桓出来,苏不豫冲他笑了笑,将手里的早餐递给他,“吃点东西。”   “谢谢。”卫桓有点没胃口,但还是多少吃了一些。苏不豫打开了结界穿越术,卫桓心想,果然只有云永昼是最奇怪的,只有他不喜欢用结界穿越术,喜欢和他像两个人类那样走着去任何地方。   再回神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昆仑虚的北极天柜,卫桓的手不自觉握成拳,这里本来是他的家,可是现在却要依靠其他人才可以进入结界。   北极天柜过去是昆仑虚最繁华的一个区,曾经也是昆仑虚非常重要的一个军事训练基地,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九凤一族,随着九凤的没落,北极天柜也泯然于这座天空之城。经年之后,卫桓再度重回故里,心境已经大不如前。   他真真切切地明白,自己再也不是当年的天子骄子了。   “苏老师,”两人走着,卫桓忽然间开口,“您为什么不找扬教官?”刚问完,他又有点后悔,扬昇当初还没有和他和解,想必是不愿意来看他父母的。   街道上,一个孩子逆着他们跑过去,苏不豫稍稍让了让,“扬昇这几天在执行任务,还没有回来,他还叫我替他拜一拜。其实这些年,因为一些误会,扬昇很少和我一起来祭拜叔叔阿姨,但是我知道,他会偷偷过来。九凤家的事……”   苏不豫顿了顿,“我猜你多少知道一点,有时候一些无理取闹的人会在九凤家的故居门口放一些不太好的东西,都是被扬昇清理掉的。”   卫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难过又庆幸。   想到刚才苏不豫说执行任务时的语气,他又忍不住发问,“苏老师,您和扬教官以前都是战备小组的,为什么你最后没有去当教官,而是选择做普通教师呢?”   苏不豫笑了笑,“我以前虽然在战备组,但是那个时候我就不是主要战力,一般都是替大家收拾残局。无论是近身技巧、战斗力、还是攻守策略,我都差很多,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   卫桓隐隐觉得他这些话是在打圆场。   “是吗?可是我觉得苏老师应该是很厉害的。”卫桓笑道,“上次在云生结海楼都没有看到苏老师的鲛尾,觉得好可惜,”他看向苏不豫,“听说鲛人的尾巴特别漂亮,苏老师,下次可以给我看看吗?”   苏不豫灰绿色的瞳孔微微摇晃,像一汪波动的湖水。   “好。下次一定。”   九凤祖墓是早年先祖遗留下来的,为了保证安宁,他们将地方选在妖域的一个非常偏僻的峡谷,隐藏在瀑布之中。但是由于妖域不断地城市化,这个古墓也就被后来的九凤子孙用结界隔离开,唯一的结界入口在北极天柜的九凤故居。   自从九凤一族完全灭族之后,九凤故居的结界也彻底封锁,无论是现在的卫桓还是苏不豫都没有办法进入其中,更不用说进入古墓。他们只能在蓝色的结界外远远朝里面望去。那个像小花园一样的漂亮房子,卫桓只在魇境的梦里回去过一次。   苏不豫将手里那束白色洋桔梗放在结界入口外,深深鞠了一躬。   结界入口外面很干净,似乎被谁打扫过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卫桓似乎感应到一股熟悉的妖气。他试着踏近一步,又后退半步。   的确不一样。他抬头向上望,白色的云朵缓慢地漂浮过来,到他头顶的时候,发生了轻微的扭曲变形,很难发现,但卫桓察觉出来了。   这里有一道透明的结界,而且是有筛选的,只有特定的妖可以靠近。   卫桓之前就听燕山月说过,因为他的“叛变”,很多人将仇恨发泄在九凤一族身上,尤其是那些参与过七年前反突袭战的妖族士兵家属,如果不是因为九凤强大的灵力结界,这房子都保不住。   但现在这里一片安好的样子,和九尾说的也有出入。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透明的结界?   卫桓伸出手,感受着周身萦绕的灵力。时间的尺度被放缓,这些透明的灵力开始变得有迹可循,卫桓可以感应到它们流动的方向,这些灵力绕开了苏不豫,但是却汇聚到了卫桓的身边,穿透他的身体,再一次回流到结界上。   这和他身上的妖力同根同源。   是金乌的灵力。   卫桓疑惑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云永昼为什么要保护九凤的结界?所有的思绪纠结在一起,令他一时间找不到头绪。   在暗巫姬纱华的口中,云永昼是去过无启的,他难道就是为自己招魂的人?可是不豫也去过,如果是他们两个,卫桓心里更倾向于是苏不豫。   祭拜完的苏不豫直起身子,手扶住卫桓的胳膊。   卫桓忽然间开口,“苏老师,你身上有花香。”   苏不豫愣了愣,“是吗?”他低头敞开手臂,笑道,“大约是洋桔梗的气味,确实很香。”   “不是。”   从昨天,卫桓就感觉哪里不对,之前的他没有觉得,只是因为他也从未去过无启,可现在他去过了。   是彼岸花的味道。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爆发出坍塌的爆破的声响,他们之间的对话被打断。苏不豫抬头四处望着,找到了爆炸的来源,“是九凤结界里面?”   “怎么可能……”卫桓的瞳孔都放大了。   他中指的戒指响起来,发出一级警备的红光,卫桓接通的同时换上了战斗服,通讯的另一方是扬昇,“怎么了?”   “卫桓,出事了。”扬昇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好像有人闯进你家了。”   卫桓心一惊,“怎么可能?没有人进得去!”   “对,我也不知道,”扬昇解释道,“我这边一直有监控,的确有人进去了,而且不止一个,我怀疑他们的目标是九凤祖墓。听我说,这些绝对不是一般的妖或者人。”   卫桓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妖傀,上次那个妖傀。”   他有九凤的妖力,所以可以轻易进入九凤结界之中。   “很有可能,我已经通知了你们小七组的其他人,房补了任务,他们在赶去的路上。你现在在哪儿?”   “我就在这里,里面刚刚发生了爆炸。”卫桓一面说着,一面从包里取出前些天从方程那拿到的还没来得及测试的立方体外骨骼,开启开关之后迅速佩戴好。   苏不豫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做什么?”   扬昇在那头说着马上赶到,让他在原地等着。卫桓切断通讯,眼神冷下来,“我要进去。”   “你进不去的,你等等,我联系一下这边值守的战备组,”苏不豫还没来得及行动,便听见卫桓冷冷开口,“苏老师,您到我身后来。”   苏不豫抬头,才发现卫桓的身后竟然已经出现上百柄蓄势待发的光刃,锋利的尖端对准着蓝色的结界入口。   他这样子,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云永昼。   苏不豫心情复杂,可他仍要阻止卫桓,“你不要轻举妄动!你难道不知道九凤结界的灵力有多强?你现在贸然攻击,只会反噬到你自己身上。”   可现在的卫桓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他身后的光刃如离弦之箭一样刺上结界之门。   “你疯了!你现在只是一个人类!”   卫桓的浑身都刺痛无比,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扭头朝苏不豫露出一个笑,“你果然认出我了。”   语毕,他抬起双手,浑身燃起金乌之火,铺天盖地的烈焰跟随着光刃如龙卷一般朝结界之门涌去。   “卫桓!”苏不豫彻底放弃了伪装,他企图阻止他。可下一个瞬间,苏不豫的四周骤然出现四堵金色的墙壁,像是结界,更像是盾。   “不豫,”疼痛让他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你拦不了我。”   苏不豫运灵起水,可根本无法突破卫桓为他设下的金光盾墙。卫桓很清楚,仅凭手环和血契在他体内留下的金乌之力绝对不足以打破九凤结界。   他伸出手掌,贴上这一片除他之外没有人看得到的透明结界。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金乌之力在其中翻滚,一刹那,原本透明的结界变成了金色,又化作波动的金色光流。卫桓闭上双眼,血液驱使着他感受这里所有属于金乌的灵力。   忽然间,金色光流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前赴后继涌入到卫桓的掌心。   下一刻,卫桓手臂挥下,手中出现一把金色巨型长刀。   “不行!”苏不豫运灵,卫桓的面前无端出现洪流,企图阻挡他的去路,“不可以,这一刀劈下去你半条命都没了!”   洪流冲刷着他的身体,令他步履维艰,但卫桓仍旧固执地往前走着,机械外骨骼内含的人工智能系统正分析着目前的状况,但卫桓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高抬起自己的手,那把巨型长刀在他手心转动一圈,被他双手握紧。   “这里是九凤的家,”卫桓的眼中映着金色的光芒,“我九凤进不去。”   “真是笑话!”   他一刀劈上蓝色结界大门,金色妖力与蓝色光芒碰撞发射出巨大的冲击波,将那洪流和卫桓一起冲退,卫桓半跪在水流之中,嘴角淌下鲜红的血。   “正在分析战损:受损覆盖率达到34%,脏器受损严重,请停止攻击及时治疗。”   “吵死了。”卫桓抬起头看着结界大门上的裂痕,摇晃着站起来,金色巨刀的刀刃在水流中拖着,发出凌厉的摩擦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走向属于九凤一族的结界大门。   苏不豫幻化出无数冰锥,企图穿透这四面金色光盾,冰锥刺出一道一道的裂痕。   就要成功。   卫桓高举双臂,又是狠狠一刀劈下去,将这周遭的洪流都生生劈开,强大的光之力对上九凤的蓝色妖力,再度爆发。这一次冲击力更加可怕,直接将卫桓的身体弹开。   “阿桓!”   最后一刻的苏不豫伸出手,暖泉从他掌心涌出奔向飞出的卫桓。   但终究是迟了一步。   莫大的疼痛令卫桓的意识恍惚,原以为会狠狠地坠到地上,却重新飞了起来。一双有力的手揽在他的腰间,紧紧扣着。他一抬头,被红色血液模糊的视线里,是雪白羽翼下的云永昼。   “你……”   “别说话。”   云永昼的面孔都变了,整个人呈现出妖化的趋势,额间的那个火焰妖纹蔓延到他的右眼,金色的羲和之瞳宛如太阳。   他的头发刹那间从棕色变成纯粹的银白,长至腰际。这样完全妖化的状态,即便是上辈子的卫桓也只见过一次。   高空中的他面对着这个巨大的半球形蓝色结界,伸出左手。卫桓从他抱住自己的那只手感觉到了他运灵的力量,炽热滚烫,如同永不熄灭的太阳。数之不尽的金色的光锥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在半空中织出一片半球形的金色天网,将整个九凤结界包裹其中。   “不可以,云永昼 ,”卫桓有些无措,“你不能这样,你会反噬的!我不进去了!我不进去……”   “不。”云永昼面无表情,手落下的同时,所有光锥狠狠下坠刺上结界,光芒强烈到令他几近失明,眼前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空白。虚无中,他听见云永昼的声音。   “我说过要带你回去。” 第77章 真相是真   刺目的光芒将一切都淹没, 在浩渺的空虚中, 卫桓听见了崩裂声,如同瓦解的冰河。那声响愈发明晰, 一声接着一声, 最后爆发出彻底的崩碎。   蓝色的妖光穿透视野, 九凤强烈的妖风从蓝色结界的裂口喷薄而出,穿透卫桓这副身体。只一瞬间, 他恍惚中感觉这副身体之下藏匿的妖魂被这蓝色的风唤醒, 一颗蓝色的妖心点燃。   终于,笼罩在整个九凤故居的结界在金乌势不可挡的妖力下粉碎, 泯灭成巨大的蓝色气流直往外涌。   卫桓感觉不稳, 侧头看见云永昼整个人都已经呈现出完全妖化的状态, 靠近他这一侧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几乎变成彻底的红色,嘴角也渗出鲜血。雪白羽翼在风流的冲击下失去平衡不断后退。   卫桓的心焦灼到了极点,“云永昼, 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云永昼的眉头紧紧皱着, 整个九凤结界的反噬力作用在他的身上, 除了痛,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感知。强大的妖力将他心口的裂魂针催化,妖心撕扯无比。   他的手指松开了,卫桓第一时间感觉到,“云永昼,别……”   他看着云永昼痛苦地闭上眼, 抱住他的手终于彻底松开。他和云永昼一起双双与天际坠落。慌乱之下,他手腕的金色手环发出金色的光芒,离开他奔向坠落的云永昼身边,光芒拔地而起,幻化生长成光怪陆离的一棵大树,将云永昼接住。   “阿桓!”   不断下坠的他听见苏不豫歇斯底里的呼喊,也看见那股清澈洪流奔向他,可多少是来不及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与地面只有咫尺之遥。   恍惚间他几乎仿佛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在这个吞噬一切的九凤灵风里。   [不要害怕,小桓,感受风。]   [风不是散漫的,只要你的意念够坚定,你就可以凝聚他们,驾驭他们。]   他曾经带着自己前往昆仑虚的城市边缘,抱住自己飞离这座天空之城,也曾经放手让他这样坠落。   [九凤从来都不只是血脉,不是一个族群,更不是你身上的家纹象征,是你自己。]   身体不断地下沉,再下沉,卫桓闭上眼睛。   肩胛骨变得滚烫。   [你就是九凤。]   [你可以比风更自由。]   扬昇带着景云一众赶到的时候,亲眼看见卫桓就这么从空中落下,九尾试图用狐火去控制,可根本来不及。   谁知道,下一秒,他们就看到了令他们从未想象也无法想象的一幕。   就快完全落下的卫桓生出一对翅膀,沿着地表不断向前,纯黑色的羽毛不断地出现,鳞甲一般丰满了整个羽翼,乘着他飞向天际,划出一条蓝色的弧线。   他背对着所有人,飞往这破碎的九凤结界之上。不断外溢的蓝色妖气如同一场燎原之火,又如同翻腾的海。卫桓停驻在这宏大的妖气之中,转过身,翙羽声昭示着新生。   脸颊上出现三道蓝色妖痕。   “卫桓……”感到的扬昇内心震动无比。   扬灵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怎么会?他是……桓桓哥哥?”   随他们一起赶到的清和驾驶着一辆从科研处借来的越野车,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卫桓的瞬间,猛地刹住,愣了半晌之后,半个身子钻出车窗,看着天空之上的卫桓。   卫桓也没有想到在这副克隆出的人类身体里竟然可以长出妖的羽翼,但他现在已然无法顾及,第一时间飞向云永昼的身边。   他或许已经知道自己是谁,或许无法接受,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扬昇也看到了光树之上的云永昼,他同样飞奔过去,“怎么回事?这个结界是他打开的?”   卫桓艰难地点头。   “他现在的自愈力应该比以前要强才对。”扬昇觉得不对,之前他设下的毕方结界云永昼都可以破,那个时候他不过是半妖化状态,现在云永昼都已经释放了完全妖化形态,怎么会接不住九凤结界的反噬?还是说他有别的伤?   好在云永昼的身体机能是妖域数一数二的强大。即便是独自一人在裂魂针发作的时候也可以抗下整个九凤结界巨大的反噬力,换做一般的妖,早就内脏俱裂而死。   可只是这么短短的时间,他便从昏迷中苏醒,眉头皱了皱,睁开双眼。   卫桓这才松口气,但他也确切地发现,他的左眼的确是一片血红,充血使得瞳仁都变得不明晰,但右眼仍旧是羲和之瞳的金色。   “你眼睛受伤了。”扬昇一边道,一边拿出加速恢复的药递给云永昼,“吃了这些,你现在不能随便动。”   云永昼仰头将药吞了,捂着胸口站起来,“很快就好。”   卫桓忐忑地望向他,这一刻他脸上的面具好像摇摇欲坠,原以为他见到自己的时候至少会有些错愕,或者是什么别的情绪,但云永昼那张苍白的脸看向他的同时,露出一个微笑。   “放心。”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可卫桓却像是终于被救起的溺水之人。他很清楚地知道此刻没有任何时间和机会为自己解释辩驳,为此苦恼的时候,云永昼似乎在暗示。   他不需要解释。   身后响起爆炸声,结界的妖风快要消散,他们看见里面有妖异的光,伴随着破坏的声响连续出现。   扬昇拍了拍云永昼的肩,接通耳后的通讯仪,“11组小队,在房子外围设置防护结界,阻止北极天柜的居民靠近,联系包含扶摇学生的战备组前来驻扎上空。”说完他对身后的小七组说,“你们听队长指挥。”   卫桓愣了一秒,眼睛看向燕山月、扬灵和景云。   他的手中出现一柄光剑,巨大的黑色羽翼带着他转过身,面朝着自己曾经出生长大的地方,“七组,跟着我。”   这种所有人一起并肩作战的感觉,卫桓已经有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他还可以这样带领着别人战斗。   在刚才的冲击之下,机械外骨骼弱化了很多缓冲,也在关键时候出现了挡板减缓了卫桓的坠落,这些都令他觉得意外。   就在卫桓朝着混乱爆发地飞去的时候,外骨骼系统发出声音,但并不是刚才的合成人声,而是清和的声音。   “听得到吗?”   卫桓回头,看见身后跟着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车里的人分明就是清和,他不禁喝道,“你进来干什么,这里很危险!”   “废话,这还要你说!这些妖傀也是我们追查的对象,我必须来看看。”车厢的颠簸令清和的声音有些摇晃,“我帮方程重写了一下这个外骨骼系统,七组的所有人还有我这个编外人员都装上了。”   清和一边开车一边解释,“新的外骨骼加强了防御性能,在必要的时候会脱落异化成别的形态,我们还加入了画面实况记录,彼此间可以看到对方的战况,也加入了通讯信道,这样你们的通讯仪出现损坏时还可以有一个备用,我现在就是用这个外骨骼的通讯信道和你说话。”   卫桓看了一眼,果然他们几个都穿戴了同样的外骨骼,他沉声道,“那好,既然你可以听见我说话,到时候我要你走,你必须得走。”   清和那头忽然间不说话了。   “你听见了吗?!”向前飞去的卫桓有些着急,“我没跟你开玩笑!你……”   “哎,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清和的声音埋没在爆炸声之中,但却异常明晰,直入卫桓心底。   “是。”他停在半空,低头看了一眼那辆车,“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嘁。”清和将自己头上的眼罩取下来猛扔到一边,露出那只被妖纹烙印的眼,猛踩油门撞向一只扑向他的妖傀,“少说漂亮话。”   妖傀的数量比他们想象中来得多,他们大多生着一张惨淡的人的面孔,身体却像是拼凑出来的一样,有的生着妖怪的双臂,有的则是下半身或是翅膀,一个个全都是扭曲诡异的结合体。   “这里是以前卫叔叔他们的家……”扬灵看着这些妖傀在指使下肆意地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心痛无比。   “扬灵,不要留情。”卫桓从她身边飞过,“弄死他们。”看着卫桓飞远,扬灵握住拳头,挥开双臂的瞬间,天空中出现数之不尽的莲火,一个一个莲火瞄准那些怪物。   “山月,景云,”卫桓在通讯仪里冷静交代,“这里面有一个妖傀和其他的不一样,避开它,把其他的妖傀引到别的地方去。”   “收到!”   卫桓停在半空往下望,看着自己曾经的家被这些该死的怪物毁掉,心里燃起一团火。他努力冷静下来,预备去找上次那个在暗区刺杀过云永昼的妖傀,可这里妖气混乱,到处都是九凤的味道,很难辨认。   “阿恒,背后!”   他听见苏不豫的声音,一转身,平地而起一股巨大的洪流,在升起的瞬间化作一面坚硬冰墙,隔着半透明的冰墙,卫桓看到了预备偷袭他的妖傀,他的上半身是人类的形态,腰部以下生着九条蛇尾。   巨大的蛇尾疯狂扭动,猛地击上冰墙,原本落在卫桓身上的攻击全部被冰墙抵挡住,就在墙壁碎裂之前,卫桓飞上天空,身后出现上百柄锋利无比的光刃,如同鸟群一般俯冲到这九尾蛇妖傀前。   九尾蛇的蛇尾不同于一般的蛇妖,尾部全部覆盖着满满的鳞甲,很难对他造成攻击。卫桓操纵着光刃,全部刺向妖傀的上半身,万丈光芒穿透他的身体,回到卫桓的身后。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千疮百孔的人身竟然还可以活动,甚至更加狂怒地甩动着蛇尾,九尾蛇的尾端藏有空隙,甩动的过程中喷射出液体。   “小心!这些液体有毒!”卫桓大喊,飞上更高的地方。   坚硬的鳞甲让他们的攻击变得乏力,就在卫桓预备再一次大规模使用光刃的时候,突然听见什么声音,光刃还没有飞上去,他通过外骨骼听见清和的声音。   “闪开!”   刹那间,炮火击穿那妖傀的身躯,上半身几乎要炸掉,躲开之后的卫桓看见清和站在敞开车篷的越野车里,双手拿着一个硕大的手持炮。   于此同时,燕山月赶来,她身后登时出现九条巨大的雪白狐尾,黑色长发飘起,一双眼睛彻底变成极尽透明的冷蓝色。手上的鸢尾妖纹整个脱离她的皮肤,扩大上升,飞到九尾蛇头顶的天空之中,四周围狐火乍起,如同结界一般,之前被九尾蛇喷射出来的毒液凝在半空之中,仿若静止。   来不及被她控制住的毒液朝着卫桓飞来,他正欲闪躲,面前却出现一面金色光盾,将毒液挡住。   混乱中云永昼的声音永远最为清晰。   “他们在拖延时间。”云永昼飞到了卫桓的身边,他的外表仍旧是全妖化的状态,银白的发丝拂过卫桓的手臂。   “我来对付他,”燕山月移动着手指,毒液纷纷凝聚在一起。她抬头看了一眼卫桓,“你去找那个妖傀。”   “小心。”   嘱咐完这一局,他跟着云永昼飞向其他地方,只听云永昼冷静道,“右后的区域我已经排查过了,没有找到。”   卫桓停在半空,“你觉得他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云永昼看向他,左眼因为充血变得更加红,一双眼睛宛如异瞳,“祖墓里的尸体。”   卫桓的头微微垂下,“所以他一定在找祖墓的入口,虽然这个入口之后九凤一族知道,但是他身上有九凤的灵力,只要时间充足,他依靠灵力感应也可以找到入口在哪里。”   他从没有觉得命运可以讽刺到这种程度。   他们九凤一族世代为保护妖域而战,如今整个家族不复存在的时候,却还要卷入这种肮脏龌龊的纷争之中,连尸骨都要被利用,成为战争的傀儡。   “去入口堵他。”云永昼道。   卫桓试着打开结界直接进入祖墓,却发现自己还没有办法驱使结界密令,他身上的九凤之力只恢复五成不到,这种层层封锁的结界根本无法进入。   “我灵力不够,有密令但是打不开结界入口。”   “密令传心给我。”云永昼没有丝毫犹疑,可卫桓却愣住,他看向云永昼,“不行……”   云永昼左眼刺痛难当,他略微眯起,“你放心,我不会把结界密令告诉任何人,我也只会进入这一次,之后……”   “不是的!”卫桓直接打断了他,“你不能再强行开启一次九凤家的结界了,你会受不了的。”他飞身到云永昼的面前,眉心抵住他的额间,战乱中抱住他。   “把你的力量给我。”   云永昼有些愣住。   但他还是握上卫桓的双臂,金乌之力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传输到卫桓身上。卫桓能感觉炽热的火被扶摇直上的风卷成汹涌火海,在他的血液里沸腾蔓延。   默念密令的卫桓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两种完全不同的妖力撕裂开来,赤红的火,蓝色的风,混乱中杂糅又分立。下一刻,他阖上的双眼感应到结界的大门。   卫桓立刻运灵启动结界穿越术,连同云永昼一起进入到九凤祖墓的入口。穿过去的刹那,天地变换,他们从九凤宅邸转移到了这个荒无人烟、安静到可怕的山谷,山谷狭长,深渊之下流过湍急河流,一面是瀑布,另一面则是山石断崖。断崖上从左至右依次立有近百个黑色立碑。   “这就是你们的祖墓。”云永昼开口。   “嗯。每一块立碑后面就是一座冰石棺,冰石是当年先祖在千雪城的地下挖出来的,用它做棺木可以让尸骨百年不腐。”   卫桓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现在的心情复杂的要命,悲愤中又掺杂着一丝自嘲,没想到暴露身份后和云永昼第一次来的地方,竟然是自家祖坟。   也是够奇怪的。   卫桓没再多想,直接飞向父亲的立碑前,黑色立碑上镌刻着父亲的名字,令他心中一阵酸楚,但他仍旧咬牙,默念家门心诀开启了立碑背后的冰石棺,石棺徐徐从断崖崖面向外推出,令卫桓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做石棺,竟然是空的。   “这怎么可能……”他的呼吸都变得艰涩,“明明,明明当年是我亲自抬的棺。”   云永昼握住他的手腕,稳住他心神,“如果不是被盗,就是下葬时被人调换,这其中一定有环节被人动了手脚。”   “所以,”卫桓喃喃道,“那个妖傀果然用的是我父亲的……,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话音未落,他忽觉身后一阵熟悉的妖风,转身的瞬间手中握紧一把光剑,当的一声抵住身后来人的偷袭,对方也是长刀,只不过是蓝色的风刀。   果然来了。   那个妖傀还是像上次那样,穿着一身黑,连脸上都仍旧带着面具。   卫桓心中愤怒不已,几乎失去理智,“就是你……”他的身后爆发出一阵滔天烈焰,两道火龙般冲向那神秘妖傀。对方左右躲闪,避开火焰攻击。   云永昼的光刃霎时间将那人包围,刺向他的瞬间,却被凭空出现的风墙将金色光刃挡住,趁云永昼不备,他从最上方出来,速度极快。   “小心身后!”卫桓感应到风刀的出现,幻化光盾替云永昼挡住了后背的攻击。   御光术和御风术对上,几乎分不出输赢。在卫桓使出光锥之前,这个妖傀甚至已经变出范围更大的风刃,两相对撞,并不能真正攻击到他。   卫桓有些着急,尤其当他看到这个家伙身上的羽翼和自己是完全一样的深黑,便更加觉得厌恶。可他的御风术等级几乎和父亲一样,瞬息间便可出现,即便是当年的他都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他只能盲目地进攻,风刃锋利无比,战斗服并不能抵挡多少,他几乎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当年用到出神入化的武器此刻正割开他的皮肉,而他却只能受着。   “不要冲动。”云永昼试图用结界保护卫桓,却发现他已经突破这个妖傀的风刃阵,手持光剑劈向他的头顶。于此同时,光索从下至上将那个妖傀缠得彻底。   “去死吧。”   一剑下去,妖傀反应灵敏地偏过身子,光剑只砍中他的肩膀,鲜血从伤口中不断地外涌,可那人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像是感觉不到似的。   云永昼飞过去,光刃先于他如洪流一样翻滚着企图穿透那个人的身体,可他却在半空中翻转过去,躲开了云永昼的光刃攻击。   卫桓又变换出更多的光索将他牢牢捆绑住,只见他们周围被无数蓝色的风刃团团围住,就要刺向他们,但云永昼早有准备,金光乍现,身后出现无数面形同棱镜的防御结界,抵挡住尖锐的风刃。   已经到他面前的云永昼打开手臂,之前那个扑空的光刃汇聚过来变成一柄巨大的光刀,就在那人翻转过来的瞬间,他挥臂一斩,刀刃从上至下,劈中那妖傀的头颅!   碎裂声骤然响起。   下一刻,这个神秘妖傀的面具出现了一道裂痕,有如一道闪电,随着四分五裂的声响,这张黑色假面终于瓦解。   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惊愕到无法说话。   这个人……   外骨骼的通讯信道忽然发出声响,头皮发麻的卫桓听见了那头清和几近发抖的声音。   “不要杀他……别杀他……”   他也看见了。   这个利用卫桓父亲尸骨改造出来的妖傀,他们训练出来的秘密武器。   竟然是谢天伐。   卫桓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清和踏破铁鞋想要找到的谢天伐,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手中的刀忽然就握不紧了。   怎么办。   可谢天伐的瞳孔没有一丝光彩,仿佛毫无焦点,他就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兵器,再也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卫桓在他的眼里也只不过是目标而已,他的手中忽然出现一柄狭长建立的风锥,在卫桓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直接捅向他。   千钧一发之际,云永昼推开卫桓,光刀当的一声斩断了他的风锥。   “他已经没有任何人类的记忆了。”云永昼提醒着,“他不是人类,他只想杀了你。”   卫桓紧紧咬着后槽牙,他从未陷入过这样两难的时刻,如果身边没有云永昼,或许他现在就因为悲悯心而受伤,甚至死亡。   谢天伐无法从光索中挣脱,但他的手中不断变换着各式武器,他的近战实力虽高,但和云永昼还是有很大差距。   “告诉他们,至少让九尾或者苏不豫进来,”云永昼死死压制着谢天伐,“用空间术暂时将他封印。”   他和卫桓想到了一处,卫桓立刻通知扬昇,只有他的灵力足够打开这个结界。   “越快越好!”   尽管他交代数遍,千万不要带清和进来,可他心里清楚,除非把清和打晕,他们谁也拦不住他。发布完任务的卫桓立刻上前帮助云永昼。   卫桓对于云永昼的进攻路数了解到几乎可以还原,他们曾经是并肩作战过无数次的双主战力,一招一式配合起来几乎毫无进攻缝隙,原本谢天伐就被束缚住,现在又被他二人联手进攻,很快占了下风。   再快一点。   更多的光索出现,将谢天伐的四肢通通束缚住。   快一点。   一定可以将他封印。   巧就巧在下一刻,扬昇竟真的带着其他人穿过结界出现在他面前,就在卫桓为之松了一口气时,局势再一次逆转。   “卫桓!”   他只看到扬昇脸上闪现的错愕。   剧烈的疼痛穿透了他的腹部,卫桓瞳孔骤然放大,低下头,一把锋利的蓝色风剑刺出来,上面沾满鲜血。就在云永昼诧异回头的时候,另一把风刃劈向他的左肩,他偏身躲开。   疼痛感令他呼吸滞缓,长刀被抽出,卫桓捂住流血不止的腹部飞身转过来。   眼前这一幕令所有人震惊。   这里不止一个谢天伐。卫桓和云永昼的背后各有一个,手中都握着蓝色长刀。就在卫桓惊愕的同时,这副身躯一分二,二分四。最终出现八个,连同那个被绑住的谢天伐,于空中围绕着他们。   这是他母亲的九相分身裂魂术,也是他的。   原来不只是父亲,还有母亲,一个都没能幸免。   云永昼瞬间被四个妖傀围住,被光索缠住的那个得以喘息,猛一蓄力,竟挣脱了全部的光索。其他几人也都上前,各显神通与他们对抗。   卫桓的怒火再这一刻终于爆发,血脉之中的炽烈和胸口奔涌的风之力在这一刻激流交汇,令他浑身迸发出红色与蓝色两种无法交融的强大妖气,燃烧于身体之上。   他的周身开始出现漩涡一样的风穴,以他为中心,将他吞噬其中,于是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耳边只有风的声音。   属于他的声音。   卫桓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里九凤之魂的燃烧,那股曾经根植于血脉中的力量终于重新蓬勃爆发,再度睁开双眼,他只一抬手,蓝色龙卷变成他手中一把巨大的风刀。   蓝色的妖力从外到内穿透了卫桓的整个右臂,变成狰狞无比。他的侧颈蔓延出蓝色的妖纹,一直向上,攀上脸颊。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右眼刺痛不已,如同火烧一般。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令他想到入校被云阳吸住的瞬间,那时候的右眼也是这样灼痛,只不过远远不及此时。   不管了。他没有时间管这些。   “卫桓比刚才妖化的更加明显了。”燕山月控制住其中三个妖傀,但她辨认不出真身,无法封印。   此刻的卫桓,四周围被九个一模一样的谢天伐团团围住。   怎么办?   卫桓在中间缓缓转动,眉头紧皱,望着他们的每一个。   只有攻击真身才能成功,这九分之一的可能,他根本没有把握。   “云永昼,哪一个才是……”   这句话还没有问完,便戛然而止,并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卫桓自己找到了答案。   “等等……”正欲飞向卫桓的扬昇忽然停住。   苏不豫放射完冰锥,连手都来不及回收便愣在原地。   “阿恒的眼睛……”景云搬动一棵巨大的树木,正要向这些假象投去,却痴痴看向包围圈中的卫桓,“他的眼睛变成异色瞳了!”   燃烧一般的灼痛下,卫桓的视野变成金色,眼前只剩下一个谢天伐,其余都是蓝色的暗影。   就在他没有过多思考,将长刀挥去的同时,那个真身已经被云永昼刺中,并再一次用光索将其捆住。   “九尾!”被烈火包围的云永昼,银白色长发吹开,同样露出一双异瞳,一金一红,“封印。”   卫桓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妖化令他的情绪都扩大了数倍,他听见自己撕裂般的呼吸声,而耳边回想的,却是珏老板曾经说过的话。   [招魂术,需要用最珍贵的东西作为祭品,这种祭品最后会赋予到被召回的妖魂上。]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刚才云永昼被反噬的时候,竟然会让一只羲和之瞳充血坏死,明明羲和之瞳是金刚不坏的。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云阳会在他还没有和云永昼结契前,就知道他的身体里有火,将他分到了炎燧。   还有,景云的借瞳与占瞳永远只对他的左眼有效。   没有任何术法可以控制住羲和之瞳。   太多太多的蛛丝马迹,在这一刻汇聚成真相,一个不愿被他知晓的真相。   “云永昼……”   听见卫桓的声音,云永昼心中早已清明。他没有料到谢天伐的身上会出现卫桓父母的两种能力,当他看到分身裂魂术出现的瞬间,就知道自己终究是瞒不住。   转过身,他坦荡地望着卫桓一蓝一金的双眸。   “你……”卫桓忽然间哽咽。   “对。”云永昼的嘴角勾起,银发飞舞,遮住那只血红瞳孔,只留下和他一样的,映着太阳图腾的羲和之瞳。   “我献祭了我的眼睛。” 第78章 槲寄生下   意识陷落。   卫桓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似乎刚换好衣服, 从某个房间出来, 外面是扬昇和不豫,他们的身上都穿着一样的战斗服, 不是扶摇的蓝也不是上善的白, 而是完全一样的深灰色制服。   他低头看看自己, 也是一样,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战斗服。   这是他们正式进入山海预备战斗兵团的那一天。   “新战斗服就是帅, 这么一比咱们以前学院发的战斗服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扬昇嘚瑟得不行,“不豫你看, 这还有肩章。”   苏不豫点点头, 又立刻看向卫桓, “阿桓穿这件真好看,特别好看。”   扬昇嘁了一声,“你就知道夸他,刚也不见你夸我。”   “嘁什么嘁, 不豫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我本来就比你帅, 不服气也没招, 小爷我可是公认的扶摇院草。”卫桓低头仔细看了看制服,发现左侧胸口和右侧的缝制方式并不完全一样,“欸?左边这块儿怎么空荡荡的?”   扬昇也低头看了看,“对诶。”   苏不豫道,“我听发制服的前辈说,这个地方是之后别战徽的地方。”   “战徽?”卫桓疑惑, “是学校发?”   “啊我知道了。”扬昇一拍手,“上次我听我爸说过,我们正式成为预备战士的时候会被学院派遣到很多地方,支援战场或者完成一些很危险的任务,就不像之前在战备组当片儿警了。因为那些地方很危险,如果任务成功就相当于为山海和妖域立功,到时候会给咱们相应等级的战徽。”   “哦!”卫桓也突然想起来,“我爸妈就有!”   “叔叔阿姨那个可能还是不一样,他们是政府军,”不豫解释,“我们的战徽好像是结合山海和自家家纹的,我觉得还蛮有象征意义的。”   “原来是这样……”卫桓摸了摸左胸空出来的那么一小块,抬头的时候笑得嚣张,“等着瞧,你们桓哥我肯定第一个拿到战徽!”   “切,”扬昇长叹一口气,“你可别忘了,你前面还有一个特别能打的……”   说曹操曹操到。同样换上新战斗服的云永昼走出来,一言不发,也不靠近他们,之前还欢乐无比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扬昇是个爱打圆场的,望着云永昼开口道,“要我说还是永昼穿着帅,板儿正。”   卫桓扭头瞥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有反驳。   云永昼穿这身衣服真的好看,特别飒,深灰色配着他那张冷冷淡淡的脸格外合适,和之前炎燧红色的战斗服完全不同。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这样,卫桓甚至想象到他如果穿上父亲的军装会是什么样。应该更好看。   云永昼那双琥珀色瞳孔冷冷盯着他。   “看我干什么?”   气氛冷到极点。苏不豫抓住卫桓的手臂,拽了两下,“我们出去吧,这边一会儿还有别的学生过来。”   “对对对,”扬昇也跟着开口,“今天算是我们成为预备役的第一天,是不是应该出去庆祝一下啊!”   卫桓其实也没觉得云永昼这样的态度令他尴尬,本身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他早就习惯了,甚至还觉得云永昼这样对他说话多少也是把他放在眼里的。   换做是别人,云永昼都不稀得开口。   扬昇和苏不豫商量着去哪儿吃饭的问题,卫桓走在他们旁边,走着走着,他就回头看。   还好还好,云永昼没有自己跑了。   只不过隔得实在有些远,起码都有七八米。   卫桓下意识放慢脚步,一点点慢下来,悄悄拉近他和后面那个自闭少年的距离。前面两个家伙讨论得正欢,也没在意,他干脆彻底停下来,可他一停,云永昼也停下脚步,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看着他。   这是什么意思?   起了阵风。卫桓嘴角一勾,手指动了动,顺势将这风化作一双手,藏在云永昼的背后猛地一推。云永昼毫无防备,就这么被那双无形的手推着往前,差点一个踉跄扑过去。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卫桓努力地憋笑,但最终还是憋不住,两颗小犬齿都已经露了马脚。   “我可没动手啊。”他抬起自己的手,笑得一脸灿烂,“是你自己过来的。”   云永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大好看。他把眼神从卫桓的脸上挪开,看向别处。   卫桓扭着脖子朝后面望了一眼,那两个家伙居然还没发现自己不在身边。他笑着回头,小声对云永昼说,“我也觉得你穿这身衣服好看。”说完,他大步一跨,站到了云永昼的身侧。   他看不到云永昼现在是什么表情,也没在意他会有什么反馈,他就是想说出来罢了。   云永昼顿了顿,最后还是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卫桓亦步亦趋,在他身旁。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走路的姿态高兴得像只小麻雀,就差扑棱翅膀了。这种太过愉悦的心情好像彻底影响了云永昼,就像一个害怕被太阳直射的冰块,无法控制地在融化,变成一滩柔软的没有棱角的水。   这种不可控的感觉令云永昼慌,令他害怕。   所以他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冷冷开口。   “你究竟在高兴什么?”   卫桓愣了一下,也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云永昼,“我?”他眼睛转了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就是开心呗,许你一天天的不开心还不许我乐乐呵呵的了。”   “没有人无缘无故开心。”云永昼很坚持。   “你这么说也是。”卫桓鼓了鼓嘴,手又不自觉摸了摸左胸那块留给战徽的空白处,眼睛瞄上云永昼的衣服。   “可能是因为……我们穿上了一样的衣服吧。”一只小飞虫飞到卫桓的鼻子尖,被他挥开,手在空中抓了一把风,莫名变出一小捧蓝色花瓣。   他把手绕到背后,攥着那花,继续道,“之前我们穿的都是不同学院的战斗服,颜色样式都不一样,现在好啦,都是深灰色,而且挺好看的。”   这个答案令云永昼意外不已,他愣愣地看着卫桓,一言不发。   卫桓脸一扬笑起来,好像三月暖阳。   “与子同袍啊。”   记忆潦草地终止,结束了梦境。卫桓能感觉到意识在苏醒,只是他强撑着不愿醒来,他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记忆会这么模糊,他几乎毫无印象。   但他最终还是醒来了。视线一点点从模糊变得明晰,到处都是一片白。他无力地眨了眨眼,天花板白茫茫一片。   “你醒了?”   卫桓侧过头,看见苏不豫正坐在床边,他的声音很小,再多看一眼,才发现原来景云和扬灵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试图坐起来,苏不豫为他调好了病床床垫,压低声音道,“醒了就好,我一步也不敢走。”   云永昼呢。   卫桓环顾了一下病房,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其他人呢?”   “有部分妖傀逃走了,扬昇带学生去追了。那个脸上有妖纹的人类,跟着九尾走了。他俩想守着你醒过来,我就带他们过来了。”苏不豫替他掖了被角,“那个妖傀被封印之后你就昏厥了,医生说你现在的人类身体不足以支撑两种妖力,精力耗尽所以休克。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卫桓一言不发,默默听着,可他即便很努力地在听,思绪却还是牵挂在一个人身上。   他只想知道云永昼现在在哪里。他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眼睛拿来献祭。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就是九凤的。   看卫桓不说话了,苏不豫也不再多说,“我准备了一点粥,你喝一点体力恢复的快一些。”   “不豫。”   卫桓忽然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苏不豫倒粥的手顿了顿,差一点洒出来。   “最开始怀疑的时候是分院仪式。”   “为什么?”卫桓不懂,分院仪式上的他分明被云阳分到了火学院,那个时候他的妖心丝毫没有苏醒,苏不豫为什么会怀疑。   苏不豫继续说了自己没说完的话,“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在你回来之后,不需要什么理由,我觉得那就是你。”   后来他得知云永昼与他结契,就完全确信了。   云永昼不可能无缘无故与一个人类结契,除非他百分之一百笃定那个人就是卫桓。   苏不豫忽然觉得自己的名字似乎是一语成谶。不豫,不犹豫,可他偏偏就是因为太犹豫而迟一步。明明先认识卫桓的人是自己,先认出他的也是自己。   卫桓没有接那碗粥,他只是再次问道,“你是不是去过无启?”   苏不豫将粥放下,坦荡抬眼,“对。我去过。”   卫桓陷入沉默。暗巫姬说的太模糊,如果不豫真的像暗巫姬说的那样,献祭了自己的鲛尾或是鲛鳞,他的祭品应该转移到自己身上才对。   难道献祭也分先来后到?   “你……”卫桓不知应该如何开口,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太沉重,他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负荷。他害怕苏不豫真的为了自己做出不可逆转的牺牲。   “你的鲛尾,还在吗?”   苏不豫微笑着看向卫桓,看着他那双已然湿润的眼睛。   “不重要了。”   他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这很重要。”卫桓抓住苏不豫的手腕,“你是半鲛,你如果没有鲛尾还算什么鲛人,为什么你要这样,我回不来就回不来好了,”他甚至不知道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我,我不值得你做这些,我哪怕回来了又能怎样?你看看我,我还是当初的我吗?”   苏不豫反握住卫桓的手,笑得温柔,“是啊。”   “你就是你。”他嘴角泛起梨涡,心里却是苦涩。   他更希望听到的不是这些。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很值得。”   他知道自己这样说,就像是把卫桓绑起来一样,缚住他的手脚。可他觉得好慌。心里的歉疚涌上来快要将他淹没,但他就是很害怕,只要一想到他这双异瞳,想到他站在云永昼身边的样子,他就好慌。   他也不想这样。   卫桓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低垂着眼睛,仿佛盯着床单上的某一块,沉默了一分钟,才轻声开口。   “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这不一样。   苏不豫差一点脱口而出,可到最后他忍住了。   你只不过是把我当做你的弟弟,你从十几岁开始就要保护的人。   但是现在我可以保护你了,你为什么不愿意看一看我。   卫桓隐隐感觉苏不豫对献祭一事有所隐瞒,但他知道这些事说出口需要时间,他也愿意等。   “我……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在无启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我死后发生的事。”他顿了顿,“没关系,等你愿意告诉我了,你再说。”他抬眼望向苏不豫那双灰绿色的眼,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的笑,“七年前我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就这么死掉,把你丢下了,好在还有机会,以后我也会一直在。”   苏不豫看着他脸上的笑,也轻笑了一下,像是自嘲。   “嗯。”   他很清楚,卫桓是不会这样对云永昼笑的。面对其他任何人,卫桓都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保护者,为每一个人付出牺牲,在所不辞,他总是企图把自己的羽翼庇佑到任何一个他希望保护的对象,永远悲悯,永远的英雄主义。   只有在面对云永昼的时候,他才真正卸下重担,变得像个孩子。   身为旁观者的苏不豫,对于他的区别对待永远清醒,但却无能为力。   卫桓没有食欲,吃了一点粥就说困了想睡觉,于是侧躺着装睡,他听见苏不豫小声说自己突然有点公事要出去一趟,等他回来,但他假装自己还睡着,没有回话。他也听见累坏了的景云和扬灵终于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绕到病床的这一头,两个家伙趴在那儿看他,卫桓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即便闭上眼睛,羲和之瞳也可以看到面前发生的景象。   他们俩小声道几乎是用唇语在交流,像两个小傻子似的盯着自己。   “原来阿恒就是九凤啊……”景云推了推眼镜,“难怪他每次说到九凤都……”   “什么阿恒,这是桓桓哥哥。”扬灵敲了一下景云的脑门,“你也得叫哥哥才行,他比你大好多呢。”   “我知道,我一下子改不了口嘛……”景云瘪了瘪嘴,“你之前还一直叫他笨蛋人类笨蛋人类呢。”   扬灵一下子就直起身,虽然动作很夸张可声音还是很小。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桓桓哥哥啊!再说了我这个是爱称!爱称你懂不懂。”   卫桓差一点憋不住笑出来。   俩活宝。   到了上课的时候,俩小家伙也走了,病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卫桓睁开眼,想看看他的眼睛,可他没有太多力气,瞟了一眼手腕,于是运灵变出一面镜子。   他的身体的确带不动这妖力,光是变出镜子都让他觉得十分费力,胸口有种滞缓的钝痛。镜子的颜色偏金,看不明显,卫桓拿着转了个身,面对夕阳。   果然,羲和之瞳觉醒之后,眼睛的颜色就变的不一样了,左眼瞳色很深,大约还是人类眼珠的黑色,右眼却很通透。   变成琥珀色了吗?   镜面消失,卫桓不自觉抬起手,拂上自己的右眼。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喜欢的云永昼的眼睛,有一天竟然会变成他的。这种感觉有些微妙,卫桓说不出缘由。他一旦去思考云永昼这样做的立场,问题就变得清晰又复杂。复杂的是他还是有些不确信,感觉一切都来得没有原因,像一场从不预约的阵雨。清晰的是,大概没有人为平白无故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一部分。   但云永昼这么做了。   所以……   戒指忽然发出光亮。卫桓从思绪中抽离,原以为会是他,确认后才发现是扬昇。   “你醒了?”接通后扬昇先开口,“打开视频我看看你现在怎么样?”   卫桓照做了,他揉了揉眼睛,“你现在在哪儿呢,剩下的抓住了吗?”   “移交给政府了,早知道我就不叫那些学生了,刚解散,让他们回学校。我准备去一趟你家。”扬昇的背后的确是北极天柜的街道,卫桓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地方。   “去我家干什么?参观啊。”卫桓叹口气,整个人都要缩到被子里。   “我想着,之前怎么说都有一个九凤结界,那些找茬的人也进不去。”扬昇说着飞了起来,“现在九凤结界破了,我怕有人跑去你家闹事。我准备弄个新结界,可能赶不上你爸弄的,好歹撑一段时间。”   “劳您费心。”卫桓心里没什么想法,“毁就毁了,反正以后也没有人住了。我去那儿也是难受,以后估计也去不了几次了。”   “别啊。怎么说地都是你们家的,也是你祖宗拼下来的,那么大一块地呢,快赶上四分之一的扶摇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大不了等你以后好了,推了重建。”扬昇越说越离谱,“对了,你昏厥之后我去检查了一下你们祖墓,好奇怪。”   听见这个,卫桓又把脑袋露出来点,“怎么了?”   “我看到你的立碑了。”   立碑?   “你们家的传统难不成是人还没死就先立碑?你的尸体都没有,根本就不可能有坟墓啊。”   卫桓也有些疑惑,“我死后,有葬礼吗?”   扬昇叹口气,“没有。”他反复拿捏着措辞,眼神也避开,“你……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况。你走之后没有人能开得了九凤结界。不豫整理了一下你在学校的遗物,说是要给你做一个衣冠冢。他那个时候找我,我没有去,我当时也……”   卫桓笑起来,故意揶揄,“我知道,你这个小气鬼。”他转移了话题,“那既然这样……我在祖墓那个……”   他努力地思考,感觉记忆有些空缺,“哦我想起来了,当时那个立碑的确是提前就做好了,还是我自己要做的。我跟我爸妈说,我要跟他们一起刻字,我爸妈拗不过我,就一起做了。”说着,他忍不住苦笑,“没想到我们也是差不多时间走的。”   “好了别说了,说起来怪难受的。我还以为是谁在你死后做的立碑,想想也不可能,谁都进不去。”扬昇忽然想到什么,“这样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的尸体啊,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找到,我们在找,那些制作妖傀的人一定也在找,他们会不会以为会有人把你的尸体藏回九凤祖墓,所以才会派谢天伐去你家。如果他们能找到你的尸体,又可以复制出另一个成功的谢天伐了。”   原来是这样。   卫桓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有打开我的立碑看吗?”   “我打不开啊。”扬昇说,“我试过了,大概只有你们九凤可以打开。”   也是,卫桓觉得自己糊涂了,连这一点都忘了。不过打开里面可能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找不到。   “欸?”   扬昇忽然间发出一声疑问。   卫桓抬眼看向屏幕,“怎么了?”   “你们家的外面,好像有结界。”   屏幕的那一头,扬昇正悬浮在半空,面前就是九凤宅邸,看似什么都没有。可当他蓄起紫色风团,向前推去,风团却被阻挡在一层透明的结界前,紫色气流流淌开来的时候,透明结界出现一道一道金色的纹路,如同闪电。   卫桓忽然间坐起来。这是金乌的妖纹。   “看来我来晚了。”扬昇双臂抱胸。   “云永昼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吗?”卫桓急忙问道。   “没有啊,他眼睛都伤成那样了,我让他去医院。”扬昇想了想,“不过他好像是和九尾一起走的,说是要把谢天伐带到山海地下禁闭室,他不放心九尾自己做这件事。也不知道他后面有没有去治眼睛。”   卫桓的心脏忽然间跳得好快。   “你先休息吧,既然他这边都帮你弄好了,你也可以放心了。”扬昇的手划出结界圈,原本准备挂断电话,却又忍不住补了一句。   “卫桓,如果不是云永昼,你回不来。”扬昇笑道,“我一直想说,但我也怕影响你,所以一直瞒着。你也知道云永昼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都是不要命的,七年前他本来志愿都填好了,要去战场。”   光是说到这里,卫桓的心都被揉成了一团。   “但是你后来没能回来。大概一个月之后吧,他改了志愿要留在山海当教官,那个时候总理还大发雷霆,差点动用职权修改他的志愿。说好的从军从政,都放弃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看到你死了,受了刺激,不愿意那么卖命了。”   “到我知道他献祭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怕死。是我想得太狭隘了,他可能只是……”扬昇叹了口气。   “抱着一个希望,想活着看到你回来吧。”   卫桓低垂着头,夕阳已经被夜色消融,整个房间陷入沉沉的黑暗。直到扬昇挂断,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想见他。   这样的念头代替一切出现在卫桓的心中。   闭上双眼,他试着去感应云永昼的存在。   眼前的场景一点点明晰,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可卫桓不能确定,他皱着眉反复尝试感应,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   云永昼此刻就在他九凤的家里。   胸口一滞。卫桓咬着牙,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家门结界心诀,冒着再次晕厥的风险也要划出结界入口。身上没有气力,他扶着床的边缘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走进结界圈,来到了九凤宅邸。黑沉沉的黑暗吞噬一切,让这个已经残破的地方变得更加冷清。他闭上眼,去感应光的存在。   云永昼就在他曾经最喜欢的空中小花园。   卫桓的后背发疼,没办法变出翅膀,他只能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无比地走上旋转台阶,这个台阶已经被妖傀炸得有些残缺,走上去的时候不太稳。就这么一段小台阶,他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重生后第一次,他开始真的嫌弃这具人类躯体,这么虚弱,害他不能快一点,干脆一点出现在云永昼的面前。   等到他光着脚踩到空中花园的草坪上,才看见云永昼的背影。这里的植物许久没有人打理,已经长到了他的膝盖那么高,踩上去有沙沙的声响。这个声响将卫桓的踪迹暴露无遗。   云永昼的防备心令他尚未转身就放出数不清的光刃,可下一刻好像觉得不对,光刃像是破碎的烟火,又消失于黑暗。他本来正装着坏掉的吊床,现在却转过身,有些错愕地看着卫桓。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十米的距离,在黑暗里对望。   卫桓想走到他面前,但他实在没有力气,走了两步,停下来,靠在旁边的丹果树上,这里实在是荒废太久,树上生满了槲寄生,结了一串串珍珠似的白色浆果,闻起来有种草本清香。   “你和我的妖力把我掏空了,我走不动。”卫桓靠在树干上,小喘着气,“你能过来吗?”   云永昼没想到真相戳穿之后,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有些傻了,感觉自己像是一下子变回那个十八岁的懵懂少年。他放下吊床,一步一步朝卫桓走过来。   每一步都沙沙响着,好像走在卫桓的心上似的。他仍旧是全妖化的形态,银色长发仿佛是月色融成的,黑暗中发着光。令卫桓感到庆幸的是,他还是有去医院,左眼蒙了一个白色纱布眼罩,看起来有种脆弱的冷感。   “你怎么来了?”   卫桓仰着脸,“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来问比较合适?”   云永昼沉默了。   见他沉默,卫桓又有些犹豫了。他这些天一直这么忐忑,原以为到了今天会好许多,可是事实证明根本没有,他还是会反复思考自己应该说什么,该问什么。心里的那只兔子到关键时候又开始没完没了蹦跶,不得安宁。   “我……”卫桓的喉结慌乱地上下滚动,“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醒来你又不在,谁都在……”   他本来还想说就你不在,可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像撒娇了,于是咽了回去,“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卫桓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没错一定是,你肯定是想看我笑话所以不告诉我,”他本来话就多,一紧张话更多了,“你该不会知道我是九凤才跟我结契的吧,为什么啊,你、你不是挺不喜欢我的吗?我真是搞不懂你,我本来以为自己搞懂了,起码我搞懂我自己了。现在一看我根本没有,我还越来越迷糊了……”   “事先声明我不是说你傻啊,可是你图什么啊,你全身上下最珍贵的就是羲和之瞳,整个妖域就只有这一对,拿什么不行拿这个去献祭?你疯了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越说越生气,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这可是你的眼睛,又不是手指甲剪了还能长,这说没有就没有了,你就变成独眼龙,呸,独眼金乌了,我真是搞不懂,我、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你明明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的,明明只有我对你好,我、我还以为是我一厢……”   差点说漏嘴,卫桓立马急刹车,仰起脸看向他,“云永昼你究竟是为什么,你犯得着用这么宝贝的东西去……”   来不及说完的问题,等待已久的回答,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封存在槲寄生下。   他睁大双眼,大脑空白,黑暗中的云永昼近在咫尺。他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吻上来,如同不曾预料过的一场花火,轰然炸开,惊愕与欢愉交错。强势,湿润,无可抵抗,狂风中揉碎一团火。   闭上眼,卫桓想。   这个于死亡边缘漂泊多年的灵魂,终于在他的吻里复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槲寄生象征永恒不死。西方的习俗是,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们必须接吻。 第79章 坦诚相爱   压抑了太久, 久到这份感情在云永昼的心里已经郁结成一个寄生植物, 他们缠绕着他的心脏,挤压, 令他无法喘息。以至于在这一刻, 他终于选择释放。他一点不想要解释, 不想将那些理由摊开来给他看。   他只想吻他,七年前就想吻他。   坚硬的树干与过密的拥抱将卫桓夹击, 如同又急又密的大雨, 令他无处可躲。   明明只是吻而已,却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柔软地夺走了他的力量, 叫他挣脱不得, 失去意志。   感觉到卫桓在下滑, 云永昼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恍惚间松开了手臂,仓皇与他分离。连他的手臂都松开,卫桓彻底没有了借力, 不争气地滑下去, 靠在树干半跪着, 像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望向云永昼的眼睛里蒙了月光和暖雾。   云永昼愣了一秒,也单膝跪下来,正要把他抱起,却被卫桓扑上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反吻上他。   主动权发生交换, 他刚才分明看到了云永昼的妖纹在扩散,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两颗心里藏着同一个问题,也藏着答案。   但谁也不宣之于口,只有热吻揭晓秘密。   沉浸其中的卫桓忽然想到一个恶劣又血腥的坏主意。   他也想取出一块肋骨,磨成一跟长长的钉子。就像现在这样,在他与云永昼紧紧拥抱在一起,连命运也无法阻拦的时候,穿进去。   把他们永远钉在一起。   不远处突然之间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倒塌了似的。吓得卫桓浑身一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忙撒开云永昼,手扶在身后疯狂往后退,一直退到丹果树下。   大树被他这么一撞,哆嗦着摇落好些树叶,轻飘飘在空中晃悠半圈,最后落在卫桓的脑袋上,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我靠我刚才亲、亲他了?   不对不对,是他先亲的我,我只是还击而已!   脑子乱的一塌糊涂,背靠大树坐在地上的卫桓手不自觉攥住身侧的草,睁大眼睛望着半米外的云永昼。   刚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明明在说话来着,怎么就……怎么回事……   云永昼微微歪了一下头,也望着他。   这样的姿势让卫桓登时脸红了,这和他刚刚捧住自己的脸侧头接吻一模一样,他现在闭上眼都能想象得到。可明明刚才接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为情,怎么现在隔这么大老远反而开始脸红心跳起来了。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谁也不说话,小花园里静悄悄的,卫桓心里却乱得要命。   这心跳声也太吵了,真的太吵了。   他决定打破僵局。   “那什么……我家房子好像塌了。”   云永昼的表情有些迷惑,眉头一皱。   卫桓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在胡说什么,重来重来。   “不是,你、你刚刚干嘛亲我?”他故意扬起下巴,好显得自己有气势些。   原以为这样会镇住对方,谁知云永昼却用他一贯的不咸不淡的语气反问道,“你不也亲我了?”   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   “我、我那是……我……”一个从来没让话掉在地上、从来不会找不着台阶下的家伙,终于阴沟里翻船。卫桓感觉自己现在就站在悬崖边上,没有人来帮他,给他弄个台阶下一下。   云永昼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又蹲下来,双臂交叠搭在膝盖上。   “为什么亲我?”他的声音很沉,眼睛刚才明明是望着他的,可现在却半垂下来,落到了卫桓发红的嘴唇上。发现这一点的卫桓感觉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平时的骚话一句也说不上,像个羊落虎口的哑巴。   他决定保持沉默。   云永昼早就看透了他的把戏,蹲着的他这次没有抱他,凑过去照着卫桓的嘴唇啄了一下。   又亲我!   这操作卫桓根本没有料到,条件反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云永昼的嘴角勾起,月光越过他的身形,剪出一个漂亮的剪影。他又一次靠近,在卫桓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卫桓又抬起右手加捂了一层,还唔唔地说着,“你被鬼上身了吗?为什么一直亲我??”   云永昼也不说话,笑着亲了他的右手,又亲了亲他眉心的金色小点,然后是鼻尖,再是下巴尖,最后是他的左眼。   卫桓整个人都是懵的,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混在花香里,迷得他晕晕乎乎。照这个顺序,他下一个亲的应该是右眼吧。这么想着,卫桓不由得把右眼眯起来。   这幅样子实在可爱,像个睡不醒的小动物,云永昼默默看着,没有了行动。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他的亲吻,卫桓完全睁开眼,松开手,“你怎么不亲了?消停了?”   “我懒得亲自己的眼睛。”   “那不行,”卫桓偏偏要凑上去,“给我了就是我的,你得亲。”   云永昼终于轻声笑出声。卫桓就像是一条最怕激将法的小鱼,稍微说两句就咬住钩子不放,还觉得特别特别得意,鱼尾巴能翘上天。   可他还是不亲。   卫桓又凑上去一些,结果一个没站稳向前扑到云永昼怀里,小腿一阵酥麻的感觉直往上涌,他抓住云永昼的胳膊,低声骂了一句,“我操,我脚麻了。”   这一点也不浪漫,说完他就后悔了。   可云永昼却低头,看见卫桓光着脚,“你怎么又光脚。”这话说得有几分责怪的意思,卫桓本来还想嘻嘻哈哈糊弄过去,可云永昼却用胳膊箍住他,把他抱起来,让他的两只脚踩住自己的,两个人靠在树上,像刚刚接吻的姿势。   这样一来,他们靠得更近了。卫桓觉得自己可能换上了什么间歇性紧张综合征,这会儿又犯病了,症状还是那样,心脏疯了似的狂跳,耳朵烧烫,呼吸都变得非常不对劲。   “看我干什么?”   这句话特别熟悉,卫桓想,你上辈子就爱这么凶我。   “那你还亲我呢。”他的手没地方放,只能勾上云永昼的脖子,“为什么?”   云永昼的眼睛被白纱眼罩蒙上一只,丝毫不影响他漂亮眼睛的威力,反而更厉害了。   “因为我觉得你喜欢我。”   “我!”卫桓气得不行,差点动手打人,“我还觉得你喜欢我呢!你这人怎么……”   “对啊 。”云永昼忽然顺着他的话承认,“我就是喜欢你。”   这么直白简单的表白突然降临,砸得卫桓有些懵,胸口一起一伏,他说的话不停在脑内回响。   他这个时候应该回应点什么吧,比如我也喜欢你?不对不对,好像太普通了。要不然,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好像也不对。还是说……   你真是太有眼光了兄弟!   ……   不太行。   “你不用着急回应我。”云永昼稍稍松开些,话难得地多起来,“我做这些也不是交易,我想做就做了。你现在可能还不太冷静,觉得我付出很多,让你产生某种错觉,其实我没有抱这种想法和希望……”   “你给我闭嘴。”卫桓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甚至连带着踩了他一脚,把云永昼吓愣住了。   “你最好给我抱着这样那样的想法,不然我会生气。什么错觉不错觉的都是放屁,我早就知道自己喜欢你了你不知道吧?我都列好表白计划了只不过没来得及实施罢了,我九凤是那种会因为错觉或者一时兴起亲别人的人吗?”   本来云永昼被他这连环炮说得只能默默听,结果听到这突然抬头,“是啊……”   “怎、怎么就是了?”卫桓惊呆了,“哎不是,我什么时候亲……”   开口说到一半,卫桓忽然间顿住,眼珠子溜达了一圈,想到了十分久远的某个海底回忆。   云永昼一本正经道,“你就是会一时兴起接吻。 ”   “胡说!”卫桓结巴起来,“那、那是我为了救你!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卧槽他那个时候居然是醒着的??卫桓心里慌得一批。   “救我?”云永昼皱起眉,“你确定是你救我,不是我帮你?”   欸?   卫桓一脸莫名,“你帮我什么了?谁当时在云生结海楼里,那什么鲛鳞都无效了,差点儿没淹死在迷镜螺谷,是我,我把我自己的鲛鳞给你了,还硬生生把你给拖上去好吗!我简直就是当代小美人鱼,救了人还反被抢功劳我真是冤死了。”   “云生结海楼……”云永昼似乎找回那么一点记忆,可还是不知道卫桓在说什么,可他还是要坚持把自己要说的说完,“我帮你,是你在暗区喝醉的时候,我把你带回去的。”   “这我知道,”卫桓撒开他的脖子,双臂环胸,“可这跟亲不亲有什么关系?”   云永昼冷冷淡淡一张脸,说出这种话半点不打结,“你喝醉了把我按在天台强吻,第二天忘得一干二净,真是特别厉害。”   “什么?!”   卫桓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听到了什么,“你别仗着我喝醉酒断片就瞎说!”   云永昼也像他一样双臂环胸,“你不信,可以让景云占瞳让大家看一下。”   我的天,他说的跟真的一样。卫桓彻底慌了,脑子飞快地往回转,试图回想一下当天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云永昼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云生结海楼跟接吻又有什么关系?”   “你休克了快没气了是我在海底给你渡了气帮你捡了一条命。”都没过脑子卫桓就直接秃噜出来了,说完才发现怪怪的,清了清嗓子,“其实理论上来说不算接吻,反正我没那个心思,你也没有拒绝的能力,这件事儿吧就这么在我这颗菩萨心肠的驱使下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听完他说的。云永昼长长地嗯了一声,尾音转了又转,意味深长,弄得卫桓心痒痒的,羞耻心又冒了头。   “嗯什么?反正咱俩扯平了,谁也不欠谁。”卫桓声音一下子压低,小得跟蚊子叫似的,自言自语道,“弄半天这不是初吻啊……亏我还想了好几种初吻的场景……”   妖怪的听觉总是灵敏。   云永昼亲了一下他的右眼,“你想的我都给你。”   他就是这样,冷不丁总会给你最直白最热烈的回应,果然骨子里还是太阳,藏在冰块里的太阳,发光发热在所不惜。卫桓心里的小兔子高兴得快疯了,害得他也有些不太正常,嘴角怎么都下不去,于是又一次勾上云永昼的脖子,望着他笑。   看到云永昼戴着的眼罩,卫桓高兴的心又揪了一下,下了场太阳雨。他伸过手轻轻摸了摸,“疼吗?”   云永昼只摇头,不说话。   “你的眼睛……真的就这么给我了?”卫桓说不出什么情绪,大约是可惜,又觉得心疼,“你还能拿回去吗?”   云永昼又摇了摇头,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挖出来被巫火焚烧过,早就成灰了。”   明明就只有这么几个字,可卫桓竟然好像感受到他那个时候的痛似的,活生生挖下来该有多疼,亲眼看着自己的眼睛被烧毁,那是什么感觉。他所不知道的是,那时候的云永昼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已经走投入路,这样做反而给了他一线希望。   卫桓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有点气,“疯子。又疯又傻,还想骗我,我一开始都没发现你眼睛不对。”   “我为了瞒过金乌家的人,从无启出来就四处打听,想找个和我眼睛像一点的妖,听说南莽有一只嗽金鸟入魔,为非作歹害死不少孩子,正好这妖的眼睛也是这种浅色瞳孔,我就去把他杀了,顺便挖了他的眼睛。”   说得这么轻松,可卫桓还是觉得难受,“用别人的眼睛不会有问题吗?”   “还好,一开始因为带着魔气,总是被迫妖化,用妖力去净灵,后来慢慢的就好了,总比空荡荡的好。”云永昼垂眸笑了笑,“我还想着如果你回来了,也不能吓着你。”   卫桓的手从那个白色眼罩滑下来,“所以你现在的右眼就是嗽金鸟的眼睛。”   “对。”云永昼问道,“不好看?”   “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卫桓望向他,“就是觉得配不上你。”   全妖域独一无二的白羽金乌,就是该配全妖域独一无二的羲和金瞳。   “无所谓。”云永昼摸了摸他的侧脸,“我的眼睛拿来配你,功德圆满。”   卫桓的手搭在他的腰间,像一个听不得别人夸奖的小孩,低着头用脚趾轻轻踩着云永昼,“我今天醒过来就想见你,可是怎么等你都不来,我可难受了。结果你居然跑到我家了。”他又抬起头,“说,你偷偷摸摸来我家做什么?”   云永昼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想收拾一下。”   “收拾?”卫桓想到刚才自己上来的时候,好像确实看见云永昼在弄吊床,“你不去看我,反倒跑来我家替我收拾烂摊子?”   “看你的人很多了。”云永昼轻声道,“这里是你的家,我不想看它这么狼狈。”   “就算这么说,”卫桓抓住他的手,拽着他走到刚才那个小吊床那儿,“你一个人怎么收拾的过来,”他捡起地上的吊床,展开来看了看,“何况你还是个手残的小少爷。”   云永昼无法反驳。他以为自己一会儿就能把这个吊床安好,然后收拾其他地方,没想到卫桓都来了,他却还在原地挣扎。   卫桓三下五除二安好了,拍了拍手,“不过这里到处都乱糟糟的,你怎么先弄这个了?”   “你以前说过,你们家有个很好看的吊床,是你爸爸给你做的,你喜欢在上面看星星,睡觉,吃东西。”云永昼回忆起他说这些话的样子,脸上泛起柔软的光。   “我那就是随口一说。”卫桓坐到吊床上,晃悠着两条腿。   其实他记得自己说过。虽然总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但他心里其实想邀请云永昼来他家做客,用这个小吊床放钩子钓他,可是钓了这么多年这个精明又冷酷的小金乌还是没有上钩。   他仰着自己的脑袋,望着夜空,“这里可以看到月亮,每天的月亮都长得不一样。”   说着,他晃悠着的长腿,用脚趾点了点云永昼,“上来。”   偌大的九凤宅邸,两个人却挤在空中花园的一个小小吊床上,云永昼将制服外套脱下来搭在只穿了一件病号服的卫桓身上,挨着他坐着。   “想看萤火虫。”卫桓开口。云永昼挥了挥手,漫天起了大大小小的金色光点,漂浮着,比萤火更美。   好漂亮。   卫桓偶一低头,看见腕间的金色手环,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问题。他把手伸到云永昼面前,“对了,还有这个,这是你送给……”   我的吗?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嗯。”云永昼直接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肋骨……”卫桓抚摩着他,喃喃自语,“那种虚头巴脑的传说你都当真了,真没想到。”   云永昼却摇了摇头,“你说你喜欢郑重一点的表白,我思考了很久,是不是应该送你什么作为承诺。”   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令卫桓始料未及。   原来,平日里沉默不语的他把自己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都记在心里,一句也没有落下。   云永昼的声音里带着叹息的味道。   “可面对你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一颗心被他牢牢攥住,跳得愈发快了,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故事,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后来我想,在别人的眼里,我可能只是一件没有自由的武器,唯一称得上宝贵的,也只是和别人不同的能力。所以,我就想,或许这就是我最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你恰好答应了我,我就和你结契,把我所有的妖力都分享给你,把我的光给你,但是这需要媒介,所以我用自己的肋骨打了一个手环。”   说着,他垂着头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拒绝了,这个手环就扔了,反正也没有价值。”   他省略了太多细枝末节,例如取出肋骨的锥心之痛,又例如知道自己不会说话,所以路过情人藤时不动声色看着其他人如何表白,再趁着无人的夜里在藤下反复练习。   还比如知道死讯的那一刻,他是怎样对这个手环弃之如敝屐。   他都不想告诉卫桓。   可即便是管中窥豹,卫桓也觉得心脏好痛,里面揉捏出酸涩的汁液,他的眼眶发涩,说不出任何话。   “不过你说得对,”云永昼抬起头,“我也的确信了那个传说。”   “我发现自己喜欢你的时候,真的觉得可能我是欠你的,老天爷用你的肋骨做出了一个我。”   月光铺陈于他的眉眼,比馥郁的夜色还温软。   “我这辈子迟早得还你。” 第80章 生而为何   把自己的真实面貌展露给另一个人, 是一件危险的事。   但对云永昼来说, 再大的危险永远不及对卫桓的渴望来得凶猛。所以当他试图说出自己藏匿多年的这些话,心里除了解脱就是忐忑。   他不知道卫桓如何看待这样子的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 ”默默听着的卫桓忽然开口, 像是若有所思似的, “我觉得早应该喜欢你,这个时机好像是错的。”   漫天的萤火全都为此顿了顿, 片刻后才又恢复之前悬浮的状态。   他笑起来, “哪怕我不知道你做的所有事,我也喜欢你。不对, 哪怕你没有为我做任何事, 我也喜欢你。”他反复纠正着自己的措辞, 试图在自己错乱的记忆和思绪里寻找佐证,可他感觉自己的感情像是未完成的拼图,怎么都不对,于是只能放弃。   但他永远记得看到云永昼第一眼的心情。   很少用严肃的表情说话的卫桓, 此刻认真地看向他, “不过你肋骨的说法好像很合适。”他转过来, 把云永昼的脸也扳过来,“你猜,十年前新生赛对弈台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云永昼很轻地摇头。   “完蛋了。”卫桓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境,又像是不好意思看着他说, “我人生中第一个对手终于出现了。”   “老天一定是觉得我太嚣张,抽了我的骨头造出一个你,用来降服我。”   说完他笑起来,闭着眼笑。   “我好像夸父,你就是我一直追着跑的太阳。我每次都想赢你,输了很不高兴,赢了又感觉还是差那么一口气。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我一直搞不懂。”   卫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现在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说完,他把额头抵在云永昼的锁骨上,声音沉下来,“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赢过太阳。”   “我只是想要赢得它。”   夜很沉,月光静静流淌,他感觉一个浅浅的吻像云朵一样落在他发顶,于是闭上眼睛。   现在终于对了。   他不记得那天晚上是怎样结束的,他好像在云永昼的怀里睡着了,还有雪白双翼织出的一个温暖的茧,再后来,一切都变得模糊。早上醒来的时候,卫桓意外地发现他们居然回到了云永昼的那个湖边小屋,鸟叫声吵醒了他。   躺在床上懵了好几秒,清醒过来的卫桓翻了个身,发现云永昼并不在身边。他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下了床跑出卧室,然后又突然跑回来,穿上了棉拖鞋,再去客厅。   “去哪儿了……”卫桓喃喃自语,恨不得把整个房子翻个底朝天。结果忽然间听见一个声音,是从心里传来的。   [你醒了。]   卫桓的脚步顿住,下意识回头,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传心。   [你走了吗?你在哪儿?]   我还以为昨天晚上的都是梦……   [山海地下禁闭室,早上谢天伐差点逃走,不过现在没事了。]   [什么?]   卫桓吓了一跳。   [我也要去,你等等我啊。]   没等云永昼拒绝卫桓就单方面切断了传心,飞快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一边收拾一遍自言自语,“我真是被这个小金乌迷得昏头转向变成恋爱脑了,我还有宏图伟业没有完成呢,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地下禁闭室是山海早年是学生的惩罚室,但初代校长凤凰认为这样的惩罚并没有意义,于是荒废下来,可后来有了战备组,也就有了许多并不能随便交给警方或者联邦的妖,他们被暂时安置在禁闭室,等待后续的处置。   通常学生是进不去地下禁闭室的,山海虽然自由,但这里过于危险,谁都怕麻烦,所以只有教官批准才有出入权。   禁闭室的入口是一面古铜色的雕刻墙,就立在嘉卉学院和行政楼中间的广场上。墙的正面雕刻着几十种妖,据说是早年山海的创办者们,所以最中心的是凤凰,反面则是山海的校训——不破不立,仁者无敌。卫桓就站在这个纪念墙前面,长长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刚刚不应该这么草率地挂断。   他抱着愧疚感和一点点侥幸心理,再次接通了传心。等待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短很多。   [那什么……我已经来了,你来接一下我吧。]   云永昼那头传来冷淡的声音。   [求我。]   看来是真的没事了,都有功夫折腾他了。不过卫桓的为人原则就是能屈能伸,求一下算什么。   [求,求求你了,你就上来一趟带我下去嘛。]   说这些好像还显得不够诚恳,卫桓又道。   [您是大慈大悲的妖域第一公子,人美心善的金乌大人,你是活菩萨,是太阳神,是……]   还没说完,云永昼的身影就从墙面浮现出来,像真正的壁画里的妖。他穿了件灰色针织衫,整个人也褪去了妖化形态,变回了棕色短发,眼罩还戴着,却变成了黑色。像个冷酷的杀手似的。   “是什么?”云永昼没有忘记他的插科打诨。   卫桓不说,非要他带自己进去才继续。云永昼也没有拒绝,带着他进到晦暗的禁闭室里,穿过森严守卫,卫桓这才重新开口。   “是被我欺负的小天鹅。”   说完他憋着坏笑,看云永昼的反应。没想到云永昼也不生气,反而略微颔首。   “这个仇我不会忘的。”   卫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本来还想说话,结果忽然听见一声嘶吼,吓得他什么都忘了,扭头一看,是一个被关在玻璃房子里的夜叉,双眼通红。   “这个夜叉好眼熟。”卫桓喃喃道。   云永昼道,“你当年抓回来的。”   “真的假的?”卫桓不敢相信,“卧槽这里面肯定不少我仇人。”他环视一圈,跟着云永昼下了电梯。电梯一直通往最底层,那里是管辖最严格的禁闭室,层层封锁,墙壁强度高到连重明鸟这种巨力妖都很难击碎。   等他一出来,就看见了唯一一个发着光的房间,远远望去,里面萦绕着蓝色的妖气。   “他居然被关在最底层了。”   “他很危险。”云永昼开口,“刚解除封印九尾就被连刺五刀,受了重伤,我送她离开了。”   卫桓心里一紧,有些担心,“山月现在没事吧,在医院?”   “毕竟是大妖怪,愈合力很强。”   谢天伐太危险了,他现在的身体一定是遭受过某种训练,才会以杀戮为第一本能。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快要走到房间,云永昼的手放在卫桓肩上,轻轻推了他一把,卫桓直接穿过那个透明的带着强大结界的隔层,进入房间。   其实就算云永昼不说,看到禁闭室里的一幕,卫桓也知道蹊跷在哪里了。谢天伐被关在一个圆柱形的狭小金属管道中,这是山海最高级别的监禁工具,透过前半侧的玻璃可以看到他的脸和胸口,他似乎已经陷入昏迷。九尾和金乌双重结界在管道外团团包围。   他胸口插着一枚可以暂时阻止运灵的安魂锥,令他无法使出分身裂魂术。整个房间密不透风,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   但他不是禁闭室的唯一一个。   金色结界之外,清和沉默地坐在地上。   “他不伤害尤清和。”云永昼再度开口。   说完这句,他们就听见清和发出一声自嘲的笑,这声笑似乎是从他单薄的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震得他低垂的头也动了。   卫桓走过去,坐在清和的旁边,他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没有开口。   清和的反应很迟钝,隔了好久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他盯着卫桓看了一会儿,忽然惊醒,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卫桓的胳膊,“他们不听我的,你跟他们说好吗?”   他脸上没有血色,衬得那妖纹愈发艳丽,短短两天时间,他的眼里就没有光了。“他记得我,他刚才都没有要杀我,你跟他们说,他还有得救。”   卫桓抬头,看了一眼云永昼。   云永昼开口,“你也在场,他差一点想杀了九尾狐。”   他像个木偶,云永昼的话切断了他的线,令他溃散开来。   “对……”清和不得不承认,“流了好多血。”   卫桓反握住他的手腕,“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清和缓慢地摇着头,“我不记得了,我感觉好久了。”   “你不能这样,清和。”卫桓正要劝他,忽然发现他手掌手臂都缠着纱布,隐隐能感应到火的气息,大约是被灼伤的,“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了?”   云永昼不说话,清和也不说。巧的是景云进来了,看见卫桓还有些吃惊,“阿……”他立刻改口,“卫、卫学长。”   “别这么叫,阿恒就挺好。”卫桓问道,“你怎么来了?”   景云手里抱着饭盒,“我一直在,我刚刚是去给清和买饭了。”   卫桓想想也清楚,这种情况下拦住清和不做傻事又不至于太伤到他,只有景云的能力做得到。景云将饭盒放在清和跟前,一层一层拆开来,揭开盖子,“清和,这些都很好吃的,人类也可以吃,你多少吃点吧。”   景云的说法让卫桓感觉不对,“他一直没有吃饭?”   景云担心地点点头,“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他看见卫桓抓着清和的手腕,又补道,“之前谢天伐发狂的时候,清和扑上去抱住他的后背,还不小心被狐火伤到了。”   “那个谢天伐特别可怕,见人就杀,还差一点掐死清和,但他后来好像又松开手,没有对清和下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人类的缘故。”说着,景云又有些怀疑,“还是说他是认得出清和的?”   这句话似乎触发了清和的开关,他焦急地开口辩解,“他是认得我的,他真的认得我,他没有杀我啊,你们看我不是活着呢吗?”   卫桓看见他脖子上青紫的掐痕,冷冷道,“你先吃点东西,这些事我们再商量。”   清和哑着嗓子拒绝,“我吃不下。”   “你疯了吗?”卫桓终于逼急了,“尤清和,你熬了这么多年活下来,就是想早他一步死在这里?死在他面前?”   清和死死地咬着牙,腮帮子的肌肉都隐隐抽动。   “我知道你难过,”卫桓叹了口气,“可你想清楚,他现在这样一定是被人利用了,他没有理智没有思考的余地,如果那些人再对他洗脑,他可能会杀更多的人。你想救他,也应该从那些利用他的人下手,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有没有恢复记忆和神智的可能。这件事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握住清和的手。   “只有你能救他。”   地板发出啪嗒的声响,垂着头的清和忽然间落下泪来。卫桓说的最后一句话像是一道赦免,令他不得不从几近崩溃的边缘退回来,不得不清醒。他端起饭盒,用受伤的手拿筷子,一口一口往嘴里扒,手背潦草地擦去眼泪,却越擦越多,额角的青筋都暴起。   卫桓心里很清楚。清和生了一张看起来矜贵又脆弱的皮囊,但骨子里却有一股磨不碎的犟劲儿。   他并不需要安慰,只需要你举着黑暗里那个唯一的火把,告诉他还没到,还要走。   那个火把就是谢天伐。   他爬也要爬到他的身边。   清和费力地吞咽着食物,哭着哭着忽然就笑了。   “你说我怎么这么难啊,活着这么不容易,要我死我也不敢。”他的声音都哑了,却还是用以往开玩笑的语气,“我好可怜啊。”说着说着,他就不笑了。   “我自己都可怜我自己。”   卫桓看他,就像在看刚回来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还不得不接受叛徒的罪名,当时也是万念俱灰。可那个时候至少还有云永昼拉了他一把,让他走出来。   “清和,不可怜不可怜。”景云摸了摸清和的手,“你别着急,我们大家一起帮你。你看,虽然现在他成了这样,可他至少人还在这儿,之前你不是还以为他死了吗?”景云一说多就不自觉开始结巴,“不、不是,我不是咒他,我是觉得现在其实也挺好的,哎不是,不好,就是……”   卫桓看着费劲儿,“他的意思是现在不是最坏的情况。”   景云像是看救星一样,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头。   “你说你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经历过,他现在回来了你反而扛不住了。”卫桓捏了捏他的肩,“天大的事儿我们一起扛。”   清和抬眼看向卫桓,眼眶红红的,“你不恨他?”   卫桓垂下眼,“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你也在,你肯定看到了,说不恨是假的。”说完他笑着摇头,“但是冲动过去之后,我知道我该恨谁。”他挑挑眉,“武器是没有对错的,错只错在制造和使用他的那些人。”他知道清和在担心什么,他也从没想过遮掩,坦荡地看向他。   “我也等着他好起来啊,我可不想让我的妖心再死一次。”   他两手拍了拍清和的脸蛋,“咱俩同是天涯小可怜,相逢还刚好曾相识,这是什么青藏高缘。”   景云在一旁小声插嘴,“唉,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变得这么会说话……”   “梦里。”卫桓脸上的笑消弭些许,变得更郑重些。   “清和,我不会说什么你应该为了自己而活这种假大空的废话,用这种方式来劝你走出来,其实只是在表现自己的深明大义。我知道你想为了什么而活,你也知道,对吧?”   清和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那就去啊,拼了命去把他找回来。”   清和望着他,像是望着一面镜子。他在'这其中看得到他的迷惘、挣扎与反复,也看得到未来会更通透的那个自己。   “他会回来的,你相信我。” 第81章 空桑密语   自从那天起, 清和的状态终于好起来, 白天的时候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搜查所有有关妖傀计划的事上,与组织里的其他人合作。到了晚上的时候, 他会在云永昼的帮助下偷偷去到地下禁闭室, 一呆就是一晚上, 等天亮了再离开,日复一日。   谢天伐还是被封印, 没有改变,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身份被小范围暴露的卫桓也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只是查找真相这件事不在只有他自己行动了。   “哎, 大佬。”   桌面被敲了两下, 正低头看书的燕山月抬起头,“你是想让我折寿吗?”   “嗐,叫顺嘴了,九尾狐长寿着呢, 你才十八, 放心吧你四十八都是这模样。”卫桓见她前座没人, 于是一个跨步反坐上去,俩手肘往燕山月的桌子上一杵,笑嘻嘻捧着自己的脸,“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今天陪我去一趟禁闭室吧。”   燕山月翻了一页书,不咸不淡吐出几个字, “善心泛滥。”   卫桓不乐意了,“我还没说干什么呢?”   燕山月抬眼,挑了一下眉示意让他继续。   “是这样,怎么说呢……”卫桓说就说,袖口里忽然伸出一条光索,弯弯扭扭跟条小泥鳅似的溜出来,嗖的一下不见。没一会儿,燕山月就低下头。   “在这儿呢。”燕山月的玉藻镜被光索缠住,悬浮在卫桓的脸边,“你借我用一下你的宝贝,我搬个东西到禁闭室去。”   燕山月手一挥,被光索缠住的玉藻镜就消失了,再一看,玉藻镜出现在她手里。卫桓睁大眼睛在空荡荡的光索和燕山月之间来回看,只听见她说,“搬东西这种活,不应该叫景云比较合适?”   “我叫他了,他说他不好意思搬着一个大件儿在山海里走,觉得很丢人。”卫桓叹口气,“确实有一点点丢人哈。”   “搬什么?”   见有的商量,卫桓立刻解释,“你看,现在天儿都凉了,转眼就秋天了,那个地下室又阴又冷的。清和每天都睡在‘十八层地狱’的那个地板上,我看着都冷。”   所谓“十八层地狱”其实是山海学生给最底层禁闭室起的外号,真正去过的没有几个。   “你这个宝贝镜子比小重明好使多了,要不是当时我死的时候我的宝贝东西都没留下,我就不麻烦你了。”卫桓抓住燕山月手里的镜框,“魔镜魔镜帮帮我,燕山月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小狐狸。”   燕山月最终同意,跟着卫桓跑了一趟,从他家里搬了一张小床到地下禁闭室。晚上的时候云永昼带着清和进去,卫桓死活也要跟着去。   “这是什么?”清和摸了一下那张小床,“这是谁弄的?”   当然是你人帅心善山海第一小天使卫桓我咯。卫桓正要举手,就听见清和说,“怎么不给我弄张豪华kingsize,我这样的漂亮小柠檬应该每天从五百平的床上醒过来。”   卫桓放下了自己的胳膊,扯了两下嘴角,“我看你是真的好了,彻底好了。”   清和笑着往床上一坐,“还挺软。”   “可不是嘛,这是我以前的床,从初中睡到高中呢,质量那叫一个好。”卫桓双臂抱胸,“不过床单什么的我都弄的全新的,你放心。”   “谢啦。”清和将包往床上一搁,拉链没拉,里面的东西露出来大半。卫桓发现,包里除了他的操作板就是一个看起来很旧的本子。   云永昼检查了一下结界,两人离开地下禁闭室。从雕刻墙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广场上有不少嘉卉学院的小姑娘,向他俩投来目光。卫桓站在云永昼的旁边,向他说着今天找燕山月帮忙的事,可云永昼似乎兴趣缺缺,只听着,也不说话。   卫桓平日里虽然看起来粗神经,但其实是个很细腻的性格,移情能力强又善于发现别人的情绪变化,云永昼是他喜欢的人,他就更加敏感,于是走着走着,他就突然划出一个结界圈,牵住云永昼的手把他生拽过去。   一瞬间,他们不再身处于那个人来人往的纪念广场,而是一个非常狭小却满是植物清香的空间,周围都是木质,只有一面没有封上,不过被巨大的层层叠叠的散尾葵叶片遮挡住。   这是空桑,树干中空的桑树,一般只能长到三四米高,云永昼也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山海还有这么这么大的一棵空桑,树干里竟然可以放下他们俩。   “太暗了。”卫桓打了个响指,他们的头顶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光点。云永昼心里想笑,笑他现在越来越用光了,可他又忍住,不想这么快和缓回来。   光点将云永昼的脸照亮,他现在眼睛已经恢复,没有再戴眼罩。卫桓望着他,终于发问,“你不高兴吧?”   云永昼轻摇头,不说话。   “骗人。”卫桓脸上的表情生动极了,“你就是生气了,为什么?快告诉我。”   见云永昼似乎是咬死了不想说话,卫桓鼓了鼓嘴,手抓住云永昼教官制服的皮带,声音又不自觉放软些,听起来和撒娇没分别,“告诉我啊。”   云永昼低头看了一眼他手放置的位置,又抬眼,故意冷淡道,“手。”   “手怎么了?有事吗?”卫桓本来就是个你让我往东我偏偏要往西的个性,现在脱了那层弱小人类的马甲就更加放肆,和七年前那个他如出一辙。这会儿看见云永昼不乐意,他便起了坏心眼,从本来的抓皮带变成抽皮带,“说不说?”   云永昼垂眸看了一眼,不说话,任他将整个皮带慢悠悠抽出来。   拿着那条黑色皮带还没来得及炫耀,卫桓的两只手就被云永昼抓住高举过头顶,用一只手摁住,摁在空桑的内壁。   光点释放出的微薄光线照亮那条被卫桓抓住的皮带,摇晃之下,细长的影子在他的脸上缓慢蹭着。卫桓没想到自己刚嘚瑟了一下就被抓住,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愣。   手一松,皮带就掉下来,被云永昼的另一只手接住。   “我是不高兴。”他面无表情地承认。   卫桓回神,试着挣扎一下可总归还是没有金乌力气大,只能作罢,“为什么啊?”   云永昼的眼睛瞥向那些随风轻轻摇晃的散尾葵,闷声道,“你把那张床给尤清和了。”   嗯?   卫桓脑子有点没反应过来,懵了两秒,然后扑哧一下笑出声,越笑越大声,连散尾葵都散开,露出外面的夜色。云永昼更不高兴了,永昼捂住卫桓的嘴,“笑什么。”   可就算是捂住他的嘴,眼睛也满是笑意。   “唔唔唔唔。”   捂得死死的,他说话都听不清。   云永昼这时候才把手松开,卫桓长长地吸了口气,“你吃醋啦?”   他脸上揶揄的表情太过明显,云永昼只觉得难堪,并不想理睬。卫桓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啧啧啧,原来我们高岭之花小金乌也是会吃醋的,我也太荣幸了吧,我的天我还以为你……”   没得他嘴炮打完,小小树洞里金光乍现,一道光绸出现,三两缠绕住卫桓的嘴,胶带似的封得死死的,令他无法再开口。   “唔!唔!”   云永昼就这么摁着他的手,还封了他的嘴,仿佛这样被戳破心思的他就好受一点。卫桓挣扎了半天也没有用,于是消停了一会儿,拿眼睛瞪他。   谁知他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又不是普通的床。”   他原本也没有不高兴,可在一听到卫桓说那张床是他少年时期一直睡的床,心里忽然就不高兴了,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堵得慌。   卫桓眼里的笑意愈发明显,手腕上的金色手环悄无声息地消失。   忽然间,一条光索缠上云永昼的腰,将他往前用力一拽,拽到卫桓的跟前,距离一下子被缩短到极限。卫桓踮起脚,隔着层层缠绕的光绸吻上云永昼。   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被意念控制的光绸也随着空白的思绪变得透明,最终消失。   卫桓后退一些,抿着嘴笑得得意,眼睛亮亮的。   “不生气了?”他又凑过去吧唧亲了一下,“不生气了吧。我怎么知道你这么稀罕那个破床啊,我本来还想着搬客房的床,但是觉得太新太好了犯不着,这才把那个小床拿过去的,你要是不喜欢,我明儿就换,把那个床送你,成吗?”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桶,云永昼也懒得理会,撇过眼神,正巧看见那些遮着洞口的散尾葵张开了些,好像还有一对对小眼睛。   “看什么?!”卫桓朝着树洞口凶了一句,“合拢了!”   看热闹的散尾葵只好悻悻合上叶子,遮住洞口也遮住自己的眼睛。   卫桓的语气变得比小孩变脸还快,刚刚还凶巴巴的,现在对着云永昼又软得要命,“手疼~”云永昼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抓着他的手,于是立刻松了。卫桓哎哟叫着,矫情地甩着自己的手腕子,“真下得去手,你是喜欢我吗?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云永昼的眼睛又看向他,一副你想怎么样的表情。   眼看杆子都放下来了,卫桓立马顺着爬上去,把自己的手腕凑过去,“给我呼一下。”   “什么?”云永昼不理解。   “呼——”卫桓鼓起嘴呼气,“我给呼一下就不疼了,小时候我妈就是这么弄的。”   幼稚。   云永昼轻轻抓住他的手,微微发红的手腕被他拉到自己的嘴边。   真是没想到,当年两句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小金乌现在居然可以对他这么言听计从。卫桓想想都觉得得意得不行,要是有条尾巴,现在估计都已经翘上天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云永昼并没有那么听话,他没有给他呼气。   而是直接吻上他的手腕。   单薄到几乎透明的皮肤,被他的双唇一贴,几乎就要融化。   昏暗的树洞,幽微的光芒,若隐若现的植物清香,一切都晦暗不明,只有他的吻格外鲜明,鲜明得滚烫。这股热仿佛沿着腕间的脉络流淌进他的肺腑、他的心口,然后攀上脸颊和耳尖,明明只是亲了一下手腕而已,可卫桓的心跳却比刚才吻他时还要快。   “云教官。”   这个称呼自从他们摊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此刻云永昼觉得格外陌生,于是攥着他的手臂看向他。卫桓的眼神渐渐下移,他发现云永昼每一次穿这件黑色制服,扣子永远都会扣到最上面,严丝合缝,半点遐念都不留。   他伸出另一只手攥住他领口那颗扣子,手指灵巧又不动声色地解开。   “我们俩这样,像不像课后偷情啊。” 第82章 逆转时光   自打上次云永昼吃醋, 卫桓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他一向是个说了什么就要做什么的性格,所以第二天就借了玉藻镜把床给换了。   “你一天天的折腾什么呢?现在搞起搬家公司的副业了?”清和站在一边吐槽。   卫桓把那张大的客床放出来, 震得地面都扬起灰, “您不是嫌弃我床小吗?免费升级, 送货上门,看我这服务态度, 简直是人间天使。”   清和想想昨天云永昼的脸色, 心里大概也搞明白怎么回事了,“嘁, 不就是怕你老公生气吗?”   “你老公!”   清和耸耸肩, “可以啊, 云永昼长得那么帅,我不介意收了。”   “滚!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美死你了。”卫桓拍了拍手,“柠檬精。”   清和往床上一躺, “嗐, 看你这小气劲儿, 弄得谁跟你抢似的。”   跟我抢的人多了去了。卫桓心想,当年云永昼的人气就高得要命,那时候好歹只有学生追啊,现在倒好,老师学生一个不落。   “不跟你瞎扯,我回去了。”   刚迈开步子, 他就听见清和在背后道,“杨疏躲起来了。”   卫桓转身,“他不是一直躲着?”   清和却摇摇头,“阿祖他们之前其实已经找到了杨疏的住址,但是怕打草惊蛇所以就没有声张。组织上一直在监视,可他最近莫名其妙消失了,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也不出现在研究所,没人看到过他。”   “可是……”卫桓忽然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他没有在研究所出现?”   “我们有人安插在里面。”   卫桓心里有些吃惊,看来这个组织的人数和势力范围比他想象中还要夸张,“所以现在你每天都在查他的痕迹?”   清和点头,“这样一天天耗下去,天伐受不了的。”   他说的没有错。   卫桓的视线瞥向谢天伐,他的身体是完全的人类躯体,和之前那些粗暴混合了人类和妖族身躯的劣质妖傀不同,他身上并没有九凤妖体的痕迹,大约是只移植了妖心。   像他自己,人类的身体也扛不住云永昼和他的两种妖力,稍不注意就会出事,他这样的强度,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维持过的。可现在他被关起来,还被封印住,妖力是压下来了,这具身体恐怕……   “我想把杨疏找出来。”清和抬头,“这些天我想过了,杨疏是唯一有能力制造这些妖傀的人,他也应该一手掌握着维持天伐生命和怎么洗脑他的方法,除了他我想不到任何人可以让谢天伐恢复。”   “如果他不可以呢?”卫桓没有顾忌,说出最坏可能,“如果这样的洗脑是不可逆的呢?”   清和抬头,“那我就亲手杀了他。”   冰冷的地下禁闭室忽然变得沉寂。   “你难道不想?”清和望着卫桓。   卫桓轻笑一声,“我当然想。”   我的父母死后都不得安宁,尸骨被用来制作成杀戮工具。   我比谁都恨他。   “我不光想杀了他,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卫桓垂眼,仿佛在思考什么,“只不过我隐约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杨疏不过是一个凡洲政府明面上的弃子,他之所以可以做这些反人类又侵犯妖族权益的研究,背后的势力一定不简单。”   清和不语,他知道卫桓的意思。   “在杀他之前,我们必须搞清楚他背后那只黑手究竟是谁的。”   卫桓离开地下禁闭室,从雕刻壁出来的时候,正巧发现前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吓得他差一点儿回去。   “哈哈,真是巧啊。”那个慈眉善目的男人冲他笑着。   “白、白校长,您在啊……”卫桓有些心虚,难怪他今天一直隐隐感觉不太对劲,之前还在担心谢天伐被封印在里面的事被教导主任发现,这倒好,直接被校长抓包了。   白修诚双手背在身后,脸上一丁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不管怎么说,卫桓还是先走出来。   “今天学校的事务不多,想着出来散散步,没想到又碰见你,我们还真是有缘分。”   卫桓干笑两声,走到他跟前,想着自己还是先老实招了比较好,“白校长,我……”   “你看这面墙。”白校长的眼睛望着墙面,“上面都是我们山海的先辈,这些你都熟悉吗?”   他似乎并不是要追究他们私藏妖傀的事。卫桓在心里琢磨,于是也跟着他转过去面对墙壁。白校长认真地望着墙上的浮雕,他则盯着白校长,“我其实听说过一些,老师在课上偶尔也会讲山海以前的故事。”   白校长沉吟片刻,“当年的事,我虽然没有亲身见证过,但我的先祖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功劳不抵这些先辈。”他笑道,“不然你说不定还能在这墙上看到我的老祖宗呢。”   “是有些可惜。”卫桓的眼睛看着墙壁,最中间是凤凰,右侧还有金乌。   这幅浮雕里也没有九凤。   其实卫桓以前并不喜欢金乌一族。上辈子的时候卫桓一直觉得九凤总是被金乌压一头,尽管并不在同一领域,他们九凤一族不管是不是和平年代,几乎都是从军,而金乌家族在妖域变迁不断的政权争斗里从不缺席。从古到今,人人都传金乌是带着神格的妖,不是一般的妖。   那时候他特别不服气,毕竟当年的他带着父母的双能力出生,公认的天之骄子,当时的昆仑虚还没有金乌本家的人,都是一些杂七杂八沾亲带故的旁系,即便如此,他们照样眼高手低,横行霸道,欺负弱小,被卫桓揍得在地上爬不起来。当时他就站在大街上骂过,什么神格不神格的,妖就是妖,一天天的给自己炒作出这些高人一等的帽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资质。   可后来遇到云永昼,他才知道,原来金乌里也有真的像神仙一样的家伙。   大概一家子就这么一个独苗是正儿八经托了神格吧。   “不过能继承先辈遗志,我已经非常幸运了。”白校长轻声道。   卫桓投去目光,默默看着白修诚,这个男人曾经与他关系密切,是他母亲的竹马之交。听母亲说,他们还是三岁小孩儿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一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他还记得,以前父母外派任务回不了家的时候,他也常常去白校长家,他家里有一个巨大的螺旋式藏书馆,有时候他们一大一小,可以在那里坐一整天。   不过那时候他还不是校长,只是山海的一个教师。渐渐地他越来越忙,见面时间少了起来,后来等自己上了高中,老校长退休,他也在山海校董的推荐下成为了新一任校长。   当时熟人都爱跟他父母开玩笑,说你们家小九凤以后可就是保送山海了。就为着不给白叔叔丢人,卫桓当时都想着,无论怎么样他也得以第一名的身份进入山海,尽管最后还是失败了。   第二名也不是特别丢人。他在心里宽慰自己。   “校长您非常优秀,”卫桓对他道,“山海的学生都很尊敬您,这些都和您平时的辛苦付出分不开。”   白校长笑着摇摇头,“还远远不够,还可以更好,山海还可以更好。”   他仰头望了一下夜空,“你看看这星空,这广袤的世界,山海与这些相比,只不过是苍茫大海之中的一叶浮舟,一旦局势动荡,波涛汹涌,这条微不足道的小船就没有办法维持平衡,岌岌可危。”   卫桓沉默良久,又道,“可这么多年以来,不管局势如何动荡,这条船并没有翻过。”   “以前没有,并不代表日后也不会。”白校长叹口气,“未雨绸缪永远不是错事。”   他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卫桓心道,山海就是山海,如果为了保他不被倾覆而改变他,把一条小船变成滔天巨浪,似乎也不是一条简单,或者说合理的路。   “你现在越来越像一只妖了。”白校长忽然间话锋一转,令卫桓有些措手不及,他笑着抓了抓头发茬,“大概、大概是结契的缘故……”   这种时候他也只能拉云永昼出来给他垫背。   “我以前有一个侄子。”白校长转过身看了看他,“比你要高些,性格……比你还要张扬些,但和你一样,非常聪明,而且天赋异禀。”   卫桓有些意外,毕竟上次与白校长交谈时他并没有指出自己,现在却已经几乎是明示。   “他和你一样,每次我说出什么话的时候,他一定会说出自己的见解,哪怕和我的相左,其他人都不会。他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虽然嘴里总说自己没什么志气,只想靠着关系户的名声留在山海当个教官。”白校长忍不住笑起来,“但他其实是可以有一番大作为的。”   卫桓低着头,心中酸涩。   他曾经一直担心,以为白校长和其他人一样相信他是叛徒,甚至时常避着他,害怕被发现自己的身份。听到这些,卫桓忽然感觉压在心口的石头又松了一分,感慨不已。   起了阵风,他抬起头,见白校长的面前出现一片白茫茫的云雾,散去之后,空中悬浮这一枚被蓝色妖气包裹着的雪白断角。这东西卫桓熟悉到不能更熟悉!   “这是传说中风神折丹遗骸的一角,也是当年他出生时我送给他的贺礼。”白校长挥了挥手,白色断角飘到卫桓面前,“后来他因为在学校里和别的学生打架,被我惩罚,就把这个折丹角收了回来,本想着以后还给他,可一拖再拖,就没有机会了。”   “这折丹角跟了他二十多年,已经浸透了他的妖气。”说着,那团白色云雾将这枚白色断角送到了卫桓的眼前,只待他伸手去接。   卫桓的手指动了动,眼睛有些发酸,他还是笑着,“这、这太贵重了,您为什么要给我……”   白校长笑而不答,只是望着星空,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   “谢谢您。”   云雾散去,角尾出现银色链条,这枚小小的折丹角缓缓飘至卫桓的颈间,链尾交接相扣。   “不必谢我。”白校长似乎要走,脚步刚迈出又收回,转过来对卫桓伸出食指点了点,“对了,下面那个,我可以当做不知道,但如果出了任何问题,伤了山海的学生,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啊,果然知道。   卫桓立刻点头,“明白!明白,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关押他的。”   一阵烟雾卷来,消去时白修诚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卫桓握住那枚折丹角,一股强大的九凤妖气直往他的身体里流淌,这种感觉熟悉极了。   如果可以再快一点就好了。   快一点变回以前的自己。   意外拿回跟着自己长大的折丹角,卫桓的心情都变得愉悦起来,本来想回宿舍,想了想既然自己都已经把小床收回来了,还不如干得彻底点。   于此同时,云永昼却没有那么高兴。他正坐在总理府的会议室里,整张桌上除了他那个强势到不可违抗的父亲,还有金乌一族十几个长辈,每一个都要求他给出离开山海的最后时间。   他们需要为自己的势力树立一个光线的标牌,需要他为此上战场立战功,用生命和鲜血去换取大众的支持,需要他好好履行一个武器应有的职责,巩固金乌家族的权利根基。   云永昼像一座雕塑一样坐在椭圆形长桌的尾端,全程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用正眼看他们。这样的姿态终于惹怒了云霆。他突然之间大发怒火,一掌拍在会议圆桌上,桌面登时被烈焰覆盖,所有人都噤声。   这样的阵仗,终于引得云永昼的一个抬眼。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这么多年呕心沥血培养你,让你衣食无忧,做了小半辈子天之骄子,现在你却给我躲在一所大学里当缩头乌龟!你配得上金乌的名号吗?啊!”   云霆怒不可遏,“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点身为总理儿子的教养都没有,这张桌子上坐的统统都是你的父辈,你居然敢用这种态度无视他们的存在,无视我这个父亲的存在,你好大的胆子!”   云永昼支起手臂,双手交叉,一双通透的眼漠然望着这个盛气凌人的、他所谓的父亲。   他一点也不像他,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冷冷的,盛怒之下也不过是极寒的冰。   “你把自己的儿子当做一把刀来培养,就应该有所觉悟。刀是不会说话的。”   他的眼神冷得令人胆寒,嘴角还扬着一抹笑意。   “它只会无声无息地捅进去。”   这番话说出来,叫在座的人都心下生寒,大家谁也不说话。云霆震得沉默两秒,然后笑起来,“看来我真是太纵容你了,云永昼,你不要忘了。”他摁着桌子站起来,“真正的武器是没有软肋的。”   “可是你有。”   从总理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深夜,他默默走了一段路。平日里云永昼几乎不怎么在街道上出现,因为他并不愿意自己的行踪每天被记者跟踪,除了卫桓的揶揄,他相当讨厌妖域第一公子的称呼。   不过卫桓一向是例外,任何方面。   金乌的气息太强烈,沿途的飞鸟感受到压迫,一一散去飞向天空。云永昼抬头看着他们飞远,飞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视线最终落在那枚新月上。月亮的光华总是温柔的,点亮夜空,却又包容着夜色的黑,不像太阳。   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感觉自己血液里无时无刻都灼热无比的那股力量。   他厌恶太阳。   原本想去找卫桓,但想了想,云永昼还是独自回山海宿舍,打开门,房间里漆黑一片,没有声响,走过玄关的时候一个影子出现,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   “打劫!不许动!”   夜里他的眼睛都是亮亮的,云永昼心想。他没有动,任由卫桓抱住。“看你这么一个小教官,我就不劫财了,劫个色吧。”说着他吧唧亲了云永昼好几下,云永昼又回吻了他一下,轻柔地贴上去,再分开。   卫桓撒开他,“亏你还是当年山海第一,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我在门口就感觉到你了。”   “好吧。”那你还陪我演。卫桓瘪了瘪嘴,牵起他的手把灯打开,拽着他去了卧室,“那你跟我过来。”   推开卧室门,云永昼发现里面多了张床,就是之前他搬去给清和的那张。卫桓痞里痞气靠在门框上,“怎么样?你不是想要吗?我跟你说,这个床单都是我从家里翻出来的。”   云永昼先是愣了愣,然后不由得笑出声。   “高兴吗?”卫桓抓住他的胳膊,“你是高兴的笑还是笑话我啊。”   都有。云永昼没有说出来,只是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卫桓又拽着他去另一个房间,里面也多了一张蓝色的小床,形状像一个飞船舱似的,“这是我小学的床,我特喜欢这个床,每次叫我同学来我家都会参观的,后来换了床我还哭了一宿呢。”他走过去拍了拍床顶,“现在看还是很厉害,可惜我睡不下了。”   “你……”云永昼有些惊讶,不知道该说什么。谁知卫桓又拉住他,“还有。”他拽着云永昼到了飘窗边,上面搁着一个被白布遮住的东西。他一把将白布掀了,里面是一个精致的蓝色小摇床,上面的横栏上还挂着漂亮的小铃铛、小玩具,轻轻摇一摇就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卫桓坐在飘窗边,“这是我出生时候的小床,好看吧。”   云永昼也坐下来,手抓住摇床的边缘,轻轻地晃了一下,虽然里面空空如也,可他几乎能想象到出生时候奶乎乎的小九凤在里面的样子,可能还会伸出他的小肉手去抓这个铃铛。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温柔极了,卫桓悄悄看着,他回来的时候身上的戾气好重,可现在好像都磨平了,嘴角都是微微扬起的。   “你喜欢吗?这个好看吧。”卫桓拿手指弹了一下小铃铛,“你喜欢我都送你。反正都是旧东西,除了你也没人稀罕。我今天都快被九尾笑话死了,他们说我是倒插门儿,这些是我的嫁妆。”   云永昼纠正道,“倒插门的是女婿,女婿没有嫁妆。”   “哎管他的。”卫桓站起来走到云永昼身边,抓住他的手,“你喜欢吧?”   云永昼抬起头,很郑重地点了点,“喜欢。”   卫桓的心情就跟开了瓶盖儿的汽水似的,甜得过头的气泡势不可当地往外冒,说话都不经过思考,“等我们以后有……”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对,我断子绝孙了我?”他低头看向云永昼,瞳孔震惊到放大,“卧槽,我以后没有小孩儿了!我的小小九凤还在投胎通道等我呢!”   云永昼笑着摸上卫桓的肚子,“是啊,你又不能生。”   卫桓拍开云永昼的手,“我当然不能!”他余震未退,恍恍惚惚就被云永昼拉着跨坐在他腿上,没反抗,嘴里还念念叨叨,“天哪,你也断子绝孙了。我们这么好的基因,我俩要是有小孩儿得多漂亮啊,浪费了浪费了……”   云永昼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那儿,听着卫桓絮絮叨叨,觉得特别窝心。卫桓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漂亮贝壳,把他这个浑身都是棱角的小石子包容进去,用自己的温软一点点磨砺他的锋芒,把这颗令人生厌的石头变成珍珠,散发的光也是温润的。   他甚至想,一辈子这样都好。他不必为了满足别人的需要卷入腥风血雨中,卫桓也不必为了那些阴谋而再次涉险,他就只是想和卫桓永远这样待在一起,不做英雄,当两个普通的小妖怪。   说着说着,卫桓的声音小下来,“你睡着了吗?”他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道。   “嗯……”云永昼的声音像是闷在一团软软的云朵里,双臂把他的腰箍得更紧。   卫桓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发,他忽然觉得云永昼又变回之前的样子,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变,“虽然我以后没有小孩了,但是我还有小天鹅啊。”   听了这句话,云永昼懒懒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声音。   “等你哪天变成小白羽金乌的时候,我就把你放到这个床上。”他拍拍摇床的边缘,“我就在旁边哄你睡觉。”   云永昼抬起头,眼睛还微微眯着,嘴唇微张,有种软刀刃一样既柔软又锋利的性感,“你每天在想什么,小家伙。”   “你叫谁小家伙!”卫桓拿额头磕了他一下,“我比你大大半年呢!你是冬天生的我记得!我可是三月份春天出生的。”他还想用手指头戳他额头,却被云永昼抓住,他像是真的有些困,声音懒洋洋的。   “是啊。”他的嘴唇起了个微妙的弧度,“但你有七年没长大了。”   卧槽?   对啊。   卫桓一下子慌了,“这、这不算!”   “为什么?”云永昼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   卫桓有些结巴,“我、我这是不可抗力,谁说我没有长大,我的灵魂一年比一年成熟,你、你……”   “我?”云永昼仰着脸望着他,那双通透的琥珀色瞳孔里满是卫桓的脸。他贴上去轻轻吻了一下,“我这七年一直在长大,不只是灵魂。”   干燥的变濡湿,沉静的起波澜。摇床上铃铛摇晃的声响变得愈发轻,愈发慢,云永昼的声音与之一比,像是浮在深水之上的冰。   “叫哥哥。”他的手指轻拨了拨卫桓的嘴唇,“永昼哥哥。” 第83章 借花献佛   耳朵里好像落了朵蒲公英, 好痒。   一颗心脏猛烈地跳动, 他甚至担心自己过于强烈的心跳声会被他听见。   永昼哥哥。这样的称呼也太……   “不叫。”卫桓咬了一口云永昼的指尖,像一只处在磨牙期的幼犬。   “就一声。”云永昼捏着他的后颈, 捏得他直缩脖子。他的声音温柔极了, 循循善诱, “你乖一点,我就少欺负你。”   “我小九凤生下来就没有乖过。”卫桓嚣张的小表情倒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随你欺负,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叫你哥哥的,小、金、乌。”   “你会的。”云永昼竟然没有继续纠缠, 言之笃定。   “嘁。”卫桓故作轻蔑, 可耳尖却开始发烫, 想推开云永昼又被他抱得紧紧地,像抱着一个玩偶似的,“我喘不过气了,你松开点儿。”   虽然开着玩笑, 但云永昼还是松开了胳膊。刚才光顾着逗他, 都没仔细看, 云永昼这时候才发现他颈间挂着的折丹角,他用手抓住,仔细打量,然后抬头问道,“这不是你以前戴的吗?”   “对啊,你还记得呢。”卫桓有些吃惊, 他以为云永昼之前都不关注自己的,没想到连他戴的折丹角都知道,“你记得我之前因为运动会的时候跟大天狗打了一架吗?就是赵星坚他哥,当时他非说我们作弊,到处诬陷我们扶摇,我当时把他揍了一顿,结果他就跑去跟教导主任告状,害得我被罚,这个折丹角也被校长没收了。”   “校长?”云永昼眉头一皱,“之前那些人说你走后门,是真的?”   “谁走后门了,我凭本事考了……”他忽然想到,第一名现在就在他跟前呢,于是有点不好意思,“……第二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虽然输给你了但还是很厉害的吧。”卫桓心想,他们之前真的是缺乏沟通,就这样云永昼都能喜欢上他,真是不容易。   他解释道,“校长和我妈一起长大,算是我们家的世交吧。他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这个折丹角是我出生时他送给我的礼物。”   “怪不得。”云永昼的手指在上面蹭了蹭,“这么重的九凤妖气。”   卫桓点点头,“比我自己身上的还重是吧。没准儿这个能激发我的妖血呢。”   云永昼摸着他的后背,“你想变回九凤吗?”   “你不希望吗?”卫桓两手捧上他的脸,蹭了蹭他的鼻子,“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   这个问题有点难。云永昼看着他的眼睛,诚恳回答,“都喜欢。”   卫桓没想到连他都会选择这种烂大街的中庸答案,“这也太敷衍了。”   云永昼伸手拂开他的额发,声音温柔,“以前的你很强大,很善良,哪儿都好,但不是我的。”   “你现在可能觉得自己比不了从前,没有那么强的妖力,也不能随心所欲,”云永昼望着他的眼睛,“但现在的你是我的。”   “我很阴暗,觉得这样也很好。”他牵起卫桓的手,低头握着,十指相扣,“所以我都喜欢,喜欢你好,也喜欢你是我的。”   他的语气,声音,甚至是说话间隙掺杂的一点点叹息,都让卫桓觉得好温柔,夜色里最柔软的云,就这么把他轻轻裹在其中,但却不是禁锢。   卫桓无法想象,在这七年里他是如何从当初那个不言不语的沉默少年变成如今这样,什么都变了,冰也融成水,融成他眼底静静流淌的星河。   上了一周的课,任务又出个不停。周末的时候卫桓只想躲在云永昼的教官宿舍里,哪也不去,可偏偏睡得正香的时候通讯仪响个不停,卫桓眼睛都睁不开,躲在被子里迷糊按了下戒指,听见扬昇的声音。   “战备七组小组长,出来执行任务。”   卫桓翻了个身,带着点起床气,语气不悦,“执行个锤子,别打扰我睡觉。”   “睡觉?是健康的睡觉还是不健康的睡觉?”   卫桓捂住耳朵,“就老子一个人你说健康不健康!”   “嗐,睡的是素觉啊,我说呢怎么没人挂我电话,要是云永昼在身边估计早就挂了。”扬昇玩笑开够了,“不逗你了,我现在需要人手,你要是不忙过来帮我一下,南阳市今天出现了上十个妖傀,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数字,但是光是这些就造成骚乱了。这个我觉得你应该来看一下。”   卫桓掀开被子,“操,又来了。”   南阳是一个靠近妖域边境的小城市,和暗区接壤,灰色地带颇多,所以是山海战备组的主要执勤地点,驻守的政府军也不在少数。   他揉了把眼睛,“知道了,弄完你要请我吃饭,我要去最贵的餐厅。”   “你怎么这么斤斤计较,我们什么关系。”   “亲兄弟明算账。”卫桓套上睡衣起来,“叫了云永昼吗?”   “他来不了,有他我还叫你?”   卫桓一下子就给激清醒了,“嘿我说你什么意思,哥哥我还不稀得去呢。”   插科打诨归插科打诨,卫桓还是飞快赶到了扬昇身边。扬昇带了十个小组,分散在整个暗区。   “目前已经制服了三个,看样子都是低等的,用的也都是普通血统的妖怪做的实验。”扬昇按了一下戒指,打开刚才他们记录下来的影像,“你看,这些妖傀的战力都很普通,战备小组的学生都可以制服,完全不能和谢天伐那种程度的妖傀相提并论。”   卫桓点头,“你不是很了解,谢天伐在成为妖傀之前其实是训练有素的保镖,反应力非常快,也精通各种武器,所以他的身体本身就具有战斗素养,再加上他是和九凤一族的融合,又恰巧可以消化我父母的两种能力,虽然运用还有一定的问题,但显然是受过训练的,尽管没有心智,但对战术策略却拿捏的很好,这恐怕是他们能够制造出来的最强武器了。”   扬昇叹口气,“真可怕,他这样的有一个都能打得我们措手不及,如果这种技术再复制……”他没有说下去。卫桓开口,“你上次说的我觉得有道理,我的尸体应该没有被他们找到。谢天伐是他们目前为止最成功的试验品,让杨疏尝到了甜头,所以他们可能想要再复制一个谢天伐,只有我的尸体具备这样的能力,所以才会冒险闯祖墓。”   说着,他也疑惑,“人类不知道我的尸体,妖族也不知道,究竟在哪儿呢。”   “你问过云永昼吗?”扬昇问。   卫桓摇头,“如果在他那里,他一定会告诉我的。他知道我想回去。”   扬昇还想说什么,忽然间他的通讯仪发出橙色警报,打开虚拟地图发现南阳市靠近南部的区域出现密集的红点,从暗区靠近南阳市边界,红点代表的就是妖傀。   “这不是暗区和南阳之间相连的那个大桥?”卫桓放大地图,果然是那里。可他记得这个地方有一个很强的结界隔挡开了。他脑子里白光一闪,“他们可能专门找了一些带有大妖怪器官的妖傀,可以打开暗区和妖域的结界。”   “麻烦了。”   两人不再多说,扬昇直接打开结界通道带着卫桓一起前往事发地。两人刚穿过去,就看见这里到处都是烈火烧灼的痕迹,街道上的人们惊慌逃窜,商铺房子都起了火,在场的战备组里的上善学生正慌忙救火。   “难怪可以进来,竟然是用祸斗做的妖傀。”卫桓查看了一下,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有上十只,个个体型庞大,都是狗的身子却生了个人类头颅,张嘴便吞火喷火,诡异非常。   “三组疏通大桥上的市民,五组十二组,守住结界毁损处!十三组和十七组,用最快速度把结界修复起来!”扬昇布置好所有任务,手中刚起了风团,又被他攥紧湮灭,他的风之力用在这种场合几乎是助纣为虐,只能借助其他武器进行攻击,收效甚微。   卫桓出门走得急,穿着便装就出来了,当众换战斗服实在羞耻,只能直接便服上阵。   “这些玩意儿不好对付,让你的学生离远一点。”语毕,卫桓背后霎时间出现大量的光刃,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刺中这些祸斗妖傀的要害,光刃分布广,只要卫桓能够看见的地方都可以迅速前往。一个个祸斗就这样被刺中,发出狂躁的嘶吼,他们统统扑向卫桓,朝着他喷神出火焰。   “小心!”   卫桓一点不慌,“你忘了,我现在不怕火了。”说完,他的手指交错运灵,四周围瞬间出现十二团金乌真火,呈圆周包围他周身,旋转半圈之后,以放射状姿态击像那些狂躁暴怒的祸斗。   战备小组的一个学生在旁边大声提醒,“这些怪物会吞火!”   “就是要他们吞。”卫桓勾了勾唇角。   金乌真火也敢生吞。   这些祸斗几乎不假思索地吞下这些原以为是要攻击他们的火焰,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反而再一次扑向卫桓,战备组的其他学生已经开始叹气,甚至想要出手相救,谁知这时候这些祸斗妖傀竟突然开始抽搐,赤红的火光从他们的肚皮里往外透,整个身子都像是要被火照亮一样。片刻不到,他们便从体内开始自燃,火焰将它们重重包裹,只听见劈啪作响的燃烧声和他们发出地凄惨吼叫。   这些怪物就这么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卫桓转过身朝扬昇扬了扬下巴,“哎,找个有空间能力的小孩儿来收一下。”   扬昇双臂抱胸,“天秀。”他叫了个嘉卉学院的小姑娘,正好她的十几个花囊可以封印这些妖傀,可就在她准备运灵的时候。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卫桓和扬昇回过头,看见一个身穿制服的警督带着许多警员。   “又来了。”扬昇的表情不太好看。卫桓打量着对方,只见那个警督朝他们颔首,勉强可以算作是打招呼,接着他又道,“这里交给我们吧,你们可以回山海了。”   卫桓这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压了压火开口笑道,“来得真是时候,不早不晚正正好。”   身后的一些战备组的学生也跟着附和,毕竟刚才收服妖傀的是他们,累得半死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些妖警居然出来把他们赶走,任谁都不服气。   扬昇是在场的唯一教官,他走到警督面前,朝他们敬了个礼,然后道,“辛苦各位跑一趟,不过这边已经搞定了,我们会把妖傀带回山海复命。”   警督笑起来,“何必分得这么清楚,山海不也是妖域联邦的一份子吗?这位教官难不成可以代表整个山海,从妖域里分离出去?”说完他看了一眼卫桓,“原来如此,难怪还有个人类学生。”   话音刚落,卫桓的光刃一下子就飞刺上去,只不过被扬昇用风团裹住,金色的光刃上缠着紫色的风,距离那警督的前额只有咫尺之遥。   “山海一向海纳百川,只要是有能力品性好的学生我们都不会拒之门外。”扬昇用手握住光刃,卫桓这才忍下这口气,将光刃消去。   警督笑着鼓了几下掌,“好,既然是海纳百川,那我们政府军与你们山海战备也是同根同源了,不必分彼此,这样,我看学生们也累了,来了南阳得尝尝当地特色,我请各位吃顿饭,大家放松放松。至于这些辛苦劳累的活儿就让我这些手下去做吧。”   说完,身后的手下将地面的祸斗妖傀一一收服在狱笼中。警督笑着伸手,“教官这边请?”   扬昇笑了笑,“不必了,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说完他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对着战备小组的学生们下达指令,“回山海复命。”   看着这些无耻之徒将战备组的功劳抢走,卫桓心里气愤之余又觉得疑惑。扬昇并没有和学生一起,自顾自单独打开一个紫色的结界圈,带着卫桓走进去。出来结界外的时候,卫桓发现这并不是山海,而是暗区。   “怎么来这儿了?”   扬昇道,“刚才那些祸斗很明显是从暗区过来的,我看看这边还有没有别的。这么大规模放妖傀,我觉得有问题。”   卫桓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想起刚才的事,“这种截胡的事儿他们不是第一次干了吧,那天在北极天柜也是被他们断后了?”   “嗯。”扬昇也不解,“最近这样的事经常发生,自从上次谢天伐和那些妖傀来了一次北极天柜,妖傀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且数量也在增加,这倒没什么,怪就怪在平常的执勤政府军也不干扰,就跟以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战备军归战备军,联邦归联邦。但现在只要一出现妖傀,他们就要争一争,你说奇不奇怪?”   “会不会是……”卫桓忽然想到一个特别阴暗的想法,“这些妖傀和联邦有关系?”   扬昇摇了摇头,“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所以后来我找了影妖跟了这些政府军一阵子,他们并没有私藏这些妖傀,反而是同一集中焚化了,做得比山海战备还绝。不光这样,他们还请了妖都报的记者,让他们全程录下来,新闻现在已经满天飞了。”   这不是典型的截胡吗?   “听说他们自己也有收服一些妖傀,并不单单从山海战备截胡,关键我就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在哪里?这有什么可宣传的。”   卫桓眉头紧皱,他脑子里有些想法,但是暂时没有理清楚,“我觉得不太对劲,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说起来有事,你们家那位最近才是事多。”扬昇一面往前走,一面跟卫桓拉家常。   “什么事儿?”   扬昇叹口气,“明年妖域联邦就要换届了,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现总理好像是把这个注压在云永昼身上了。”   卫桓一愣,“你是说他要用云永昼来当他竞争连任的工具?”   “他不一直是吗?”扬昇耸肩,“你要知道,云永昼就是金乌家族的一枚棋子,当初被送进山海也就是为了让他直接进入政府军,现在他为了你成了教官。就为这事儿校董天天被施压,最近校长都和他谈了好几次了。”   “谈什么?”   扬昇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想让他辞职啊。山海放不下这尊大佛,云永昼迟早得走。他只要进了政府军,不用他真的历下多大的军功,就凭他初代金乌的影响力,再炒作一下最高学府任职的经历,只要把他这个标杆立起来了,你就知道会有多少选票落到金乌家的手里。”   “大部分的民众根本不关心你有什么样的发展规划,他们只会把手中的这一票给到他们熟悉的对象。他们就是利用这一点罢了。”   没错。   有几个是真正有选票归属权的,大部分都是无形中被舆论操控却不自知罢了。   “云永昼已经僵持了很久了,现在连校长都出面劝他,估计是留不下来了。”   卫桓的情绪变得低落,这些事云永昼从来不跟他说,大概也是怕他担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爆炸声,两人同时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建筑上方有黑烟出现。   “又来了?”扬昇双翼展开,“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先不要飞。”说完他先冲了过去。卫桓紧随其后,穿过一条拥挤的街道来到了发生爆炸的地方,上空盘旋着三个妖傀,都生着三只鸟头和一个人头,还有两对红色翅膀,他们张开尖嘴变回出现爆破的火。   卫桓的光刃追上去之前,发现已经有枪声,两枪就把其中一只击落。   已经有人先到了吗?卫桓赶过去一看,是一队穿着黑色衣服的人类,领头的那个格外眼熟。   “阿祖?”   扬昇在空中击落剩下两只没有中弹的,然后飞下来到卫桓的身边,看了一眼这些黑衣人,“你认识?”   卫桓介绍了一下,“对,这是一开始在暗区救了我的人,要不是他我都去不了山海。”   带着面罩的阿祖也认出卫桓,于是取下面罩,“阿恒?好巧啊!你怎么来了?”   “我们刚在边界抓妖傀,你们在干嘛?也在打妖傀?”卫桓朝阿祖身边的其他人也点头打招呼,然后又问道,“你们的装备够吗?这些妖傀可是有弱有强,你们得小心点。”   “够,我们还有呢。”阿祖道,“这两天暗区到处都是这玩意儿,我们老大今天带着我们武装部都都出来了,从天亮打到现在,我的天,好像还有有些往外跑了。”   “对,跑到妖域了,听说凡洲现在也是,看来这个研究所是真的开始作大死了。”反应慢半拍,卫桓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你说你们老大?他在吗?”   “在啊,刚刚还在,你要见他?”阿祖转过身看了看,“刚刚那几枪还是我们老大开的……欸?人呢?小治,老大呢?”   叫小治的矮个子指了指街角,“好像去那边了。”   卫桓没多说,他一直想知道这个老大究竟是谁,于是朝小治指的地方跑去,只见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背影往前走着。   “你好?”   卫桓一边试着打招呼,一边往前跑,对方的速度快到令他惊讶。再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他差点撞上一个卖人造水果的的小贩,“抱歉抱歉。”等到他抬起头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怎么这么神秘。卫桓失望地回到原地,阿祖询问道,“没找到?”   他摇摇头,“刚跟了一会儿,转角就找不着人了。”   扬昇觉得稀奇,“还有你能跟丢的人?厉害了。”   “那有可能是去找其他组员了。”阿祖摊手,“我们老大一向这样,行踪不定,有时候无声无息就消失了。最近妖傀泛滥,我们可忙了。”   卫桓独自一人陷入沉默,刚才那个身影,总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雨生……究竟是会是谁?   “哎,别纠结了阿恒,我跟你说一个我们最近刚查到的情报。”阿祖上来热切地搂住卫桓,“你知道吗?你并不是这个实验室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还有比你更早出来的呢!”   “什么?”卫桓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心里想到了谢天伐,“是一个妖气是蓝色,擅长用风造物的妖傀吗?”   阿祖摇摇头,“不是啊。是一个像人类又不像人类的男孩儿,我还在暗区见到过他呢。” 第84章 机密档案   “像人类又不像人类的男孩儿……”卫桓重复了一遍, 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正巧扬昇也想到了,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那个除妖师?”   “除妖师……”阿祖琢磨了一会儿, “欸?原来他是除妖师啊, 我说怎么之前我碰见他追在一只魔化的山蜘蛛后面,弄半天是除妖。”他看向卫桓, 手比划着, “他是不是生了一对绿眼睛?头发很黑,有点长?”   卫桓点头, “没错, 就是他。”   他觉得有些惊讶, 原来这个人竟然是比自己更早逃出来的试验品,难怪他的脚踝都是金属做的,果然是人造产物。他又转过头问阿祖,“阿祖, 你那儿还有没有别的消息?你们是怎么查到的?”   阿祖打开自己的电子档案, “我们有部分成员潜伏在137研究所, 监听了他们的开会内容,提到了第一个逃出去的试验品,所以我们后面就着手去查了一下,但是编号和你不一样。”虚拟屏幕上出现了一份档案,他转给卫桓看,“你看, 就是他。”   果然,屏幕上的照片是一个绿眼睛的男孩儿。   “这比我见到他的时候小多了。”扬昇开口,“这么早就逃出来了?”   卫桓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心下已经了然,这份档案上的他和七年前卫桓在反突击战上救下的他年纪相仿。虽然他当时救下来,暂且保住他一条命,可这个孩子还是没有逃过劫难,大概是战后被带走到137,成为了实验材料。   “可是,”阿祖又道,“他和你的实验应该不太一样,你这个是人类基因的副本再造,可他好像不是,按照他的编码来看,他应该是妖傀计划的试验品。”   “妖傀计划?所以这个除妖师其实是妖傀……这也就解释得通他作为一个人类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战力了。”扬昇想了想,“可是他为什么会有神智呢?目前为止我们遇到的妖傀没有一个是有自己的自主意识的。”   陷入沉思的卫桓忽然想到了什么,“扬昇,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说过,这个年轻除妖师身上有被净灵过的痕迹。”   扬昇点头,“没错。”   “你觉得他的自主意识会不会和净灵有关?”   卫桓这个问题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扬昇一拍手,“对啊,你这么一说……”不过他又再仔细一琢磨,“但我没有见过他对哪个妖净灵,都是直接杀了,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倒也是。   他真的有净灵力吗?   “不管怎么样,这可能是我们帮谢天伐恢复心智的一条路子。”卫桓用力抱了一下阿祖,“你可帮我们大忙了!”   他这一抱,忽然感觉什么东西从后脖子里钻了出来,熟悉又久违的嘤嘤嘤再度在耳边响起。   “欸?你怎么回来了?”卫桓松开阿祖,伸出手指接住小毛球。   “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都是小事儿顺口一提罢了。”阿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圆寸,还特地冲小毛球打了招呼,这次他可不害怕了,“你好啊,诶你是不是又变小了?”   小毛球一听,立刻气鼓鼓变得老大,大到卫桓的手指都承不住,“哎哎哎太重了,你悠着点儿。”   “嘤……”小毛球又跟个被放了气的气球似的,瘪了回去,好像还有点儿不太开心,沿着卫桓的手臂钻回他的后脖子。   阿祖问道,“啊对了,清和现在还好吧,感觉这两天他都好忙,我给他发消息都没回。”   “他忙着找杨疏呢。”卫桓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们现在得去办件重要的事,你们忙,回头联系?”   “要帮忙就告诉我!”阿祖朝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大喊,看见卫桓最后朝他挥手,然后走进红色结界圈里,两人消失不见。   小治走上来,“阿祖,刚刚那两个……是妖吧?那个个子高的身上穿得可是山海的教官服呢,你居然可以认识山海的人。”听见小治这么说,阿祖颇为得意,“对啊,不止呢,看见那个穿便装的没,他是山海的学生,全山海唯一一个人类学生!我阿祖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太厉害了!苟富贵勿相忘!”   卫桓带着扬昇来到了之前那个空童酒馆,可这里空空如也,连之前摆在小院子里的桌子都收走了,显得分外萧条。   “上次我和云永昼还在这儿吃了东西……”卫桓自言自语,走到了那个后厨,撩开帘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扬昇也跟着过去,手指头在后厨的台面上摸了一把,厚厚一层灰,“这起码一个月没人来了。”   扑了个空,其实卫桓也早有预料。   “我现在算是搞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了。”扬昇双臂环胸,“弄半天他就是从137逃出来的。挺刚啊这小子,居然留在暗区没往别的地方去,还干起除妖这一行了。”   “他应该也是黑户,去不了凡洲的其他地方。”卫桓想到他的身手,一看就是有过训练的,之前景云都怕他,“这么多年他能在暗区这样的龙潭虎穴里活下来,是真的有本事。”他忽然想到什么,“等等,他之前跟我说过,他不是一个人。”   扬昇不解,“什么意思,他不是人?他本来就不是啊,不是妖傀吗?”   “不是。”卫桓仔细回忆,“我和云永昼不是来这儿吃面吗?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做生意的,后来还赶我俩走,说什么,我养父要回来了……对,就是养父。后来我们走掉之后,在街角撞上了一个酒鬼,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暗示,我当时就觉得他是用酒气在掩盖身上的灵气。”   扬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所以他不是除妖师,那个和他一起生活的人才是。”   卫桓打了个响指,“一定是这样,而且你不是说了,他身上没有净灵之力却有净灵过的痕迹,这样逻辑就自洽了,给他净灵的本来就不是他自己。”   “所以当年的除妖师果然没有被灭族……”卫桓找了张没被搬走的椅子坐下,扬昇也跟着坐下来,“现在我们得去找那个除妖师呗?可是我俩当时也太小了,这些事儿全都是听说的,也不知道真假,妖域现在消息还封锁的紧。”   “能抓住人就好了,让景云占个瞳就什么都出来了。”   扬昇不乐意地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景云就是你的逼供工具啊,他每次弄一次占瞳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你以为就你心疼啊,瞧你这护食的样儿。”卫桓垂着头叹了口气,“我这不说说嘛,还没抓着呢。”   正说着,小毛球又从他的后脖子往外钻,这次还拖着一个小包袱,和上次一样,哼哧哼哧地从他的后脖子挪到他的手臂上。卫桓见了,笑道,“哟,合着这么就没见您又去收破烂了,我瞧瞧,这么久您又收了那些破烂啊?”   小毛球听了之后又变得气鼓鼓,扬昇还笑,“他还不高兴呢他。”   “他不高兴的时候多了去了,动不动就玩儿消失。”卫桓手指比到他跟前,就差把小毛球弹走,“你以后还一声不吭就玩儿消失吗?”   小毛球委屈兮兮地嘤了一声,把气消了。   “你不在的这些年他都是跟着云永昼的。”扬昇道。   “真的?”卫桓有些吃惊,没想到竟然是云永昼收养了他,“我还以为他就在山海里找了个地儿躲着呢。”   扬昇摇摇头,“这样的小毛球精怪大部分都是靠吸收大妖怪身上的一点妖气过活的,他当时缠着你,可能也是觉得你身上的妖气好闻,喜欢你的妖气,想寄生在你身边。后来又缠上云永昼,可能也是喜欢他的妖气。”   这样啊。卫桓心里想,这小东西还挺识货,一眼就相中了整个山海顶好的俩妖。   “所以你走了之后,他没了可寄生的主人。”说着,扬昇想起了什么,打开了一个视频,“这是不豫之前发给我的,你走之后他帮你整理东西录下来的。”   卫桓一边用手揉着小毛球,一边抬头看视频。屏幕里面的小毛球和现在油光水滑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像是缩了水又被雨打风吹了很久似的,小小的,很干瘪,趴在苏不豫叠好的衣服上。   他听见苏不豫温柔的声音,“小毛球,这些东西我要拿走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好吗?”   “这上面已经没有多少妖气了。”苏不豫用手指碰了碰他,小毛球吓得直缩起来,很小声的嘤了一声。   “你不喜欢我的妖气?没关系,我带你去找新的主人,你喜欢哪个就找哪个。”苏不豫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你的主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了……”   小毛球就是紧紧粘着,哪里也不去,苏不豫就陪着他坐在床边,说了好久的话。   视频结束了,卫桓心里发酸。这个小毛球并不单单只是为了生存,他是真心把自己当做是他的主人。   卫桓温柔地用指腹轻轻蹭了一下小毛球,他舒服地嘤了一声,眯起眼睛。   扬昇道,“后来这个小毛球已经变得只有黄豆大小了,动也不动,眼睛也没有了。吓得不豫来找我,我也没有办法,最后是云永昼带走他了。”扬昇笑起来,“也是稀奇,他还就认云永昼,刚往他手心一放,金乌妖气一下子就把他救活了,跟下了水的干蘑菇似的,一会儿就蓬起来了。”   “可怜的小东西。”卫桓把他放在手掌心,轻轻揉着他,又亲了一小口,“我以后会好好养你的。”   小毛球被亲了一下,突然间就膨胀了,涨得有一颗保龄球那么大,卫桓得两只手才接住,但就一小会儿,他又“呼~”地一下子放了气,气体轻飘飘地把他冲到半空,摇摇晃晃落回到卫桓的手心。   “瞧把他高兴的,小破袋子都不要了。”扬昇吐槽了一句,谁知那小毛球竟突然想起来,蹦跶着粘住那个小袋子,粘牢之后就开始抖搂。   “你抖啥?”扬昇怕他抖到地上,两手接着,没一会儿,一根黑色的弯弯绕绕的灯丝掉了出来。   “哦!他又帮我把长明灯娘找来了!”卫桓有些激动,果不其然,噗噗两声响,那根黑色灯丝周围出现一股股青烟。   扬昇呛得直咳嗽,伸手挥开烟雾,手掌心上出现一个巴掌高的漂亮女孩儿,穿着一身明艳红装,她有礼地朝扬昇行了个女儿礼,又转身向卫桓行礼,“先生,又见面了。”   “你还是跟之前一样客气。”卫桓干笑了一下。   “您的宠物又一次大费周折请小女子来,”灯娘彬彬有礼道,“小女子原是不想来的,上一次若不是小女子急中生智,怕是要被那金乌给抓住。”   想起上一次的事儿就好笑,卫桓这回可有底气了,“你放心,金乌这次不在,他就是在也不敢做什么。”   扬昇嘲笑道,“哟,这会儿倒是不怂了。”   灯娘将信将疑,瞅了一圈的确没有金乌的影子,小毛球啪叽啪叽弹过来,“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灯娘点点头,“原来如此。”她朝向卫桓,“您的宠物是特地找了金乌大人不在的时候带我来的。”   “还挺机灵。”卫桓揉了一把小毛球,“话说回来,我这次是真的有问题要问你,小灯娘,你活了这么久,知不知道除妖师的事?”   “除妖师……”长明灯娘缓缓复述一遍,然后吓了一跳,“您为何要问除妖师?”在扬昇的手掌上连连后退,扬昇怕这个神经大条的灯娘摔下去,又赶忙用另一个手掌接在后面。   “我需要找到他。”卫桓宽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不告诉他是谁告诉我的。”说着他抓住灯娘两只小拇指大小的手,“求求你啦,你就再帮我一次嘛,你看他都大老远把你给请过来了。”小毛球也跟着疯狂抖动身上的毛毛。   灯娘叹口气,“好吧,我就告诉您吧。”   扬昇笑起来,“心肠真软。”   “您知道的,从古至今人类与妖族都是并存的,除了上古时期的大妖怪血统,许多要都是世间万物吸收灵气而成,妖可以修灵气,人也同样可以。”   灯娘在扬昇的手掌心缓缓踱步,“但人与草木鸟兽不同,人本来就是万物之长,他们的灵气固化在身体里,与世间游散的灵气隔绝开来,以维持平衡。”   “除了有一种人类,他们的灵气是寻常人类的数倍甚至数十倍,这样的力量使得他们可以做普通人类力所不能及的事,妖族成长起来之后,威胁到了人类的生存,所以这些灵气深厚的人类也站出来保护自己的族人,他们就是一开始的除妖师。”   “但是,这样的人类在整个凡洲是凤毛麟角。几百年前人类与妖族势均力敌,正是因为那个时候是除妖师家族的鼎盛期,他们拥有四个强大的通灵除妖师,非常厉害,几乎可以制衡妖族的大部分大妖怪。”   扬昇似乎听说过,“那个时期凡洲和妖域的版图好像是一半一半。”   “您说的不错。”灯娘挽了挽自己过长的袖子,“当时因为除妖师的存在,人类社会非常安定富足,大家都十分崇拜除妖师家族。不过说来唏嘘,这个家族也真是从那个时期开始由盛转衰。”   “为什么?”   卫桓问道,“难道是因为内部争斗?”   灯娘的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您说的对,这四个除妖师因为利益而分道扬镳,一个家族分裂成四个,彼此不相往来。借着除妖师一族内部分裂的机会,妖域的许多妖怪开始发动攻击,各个击破,这场除妖师与妖族的角力持续了两百多年。”   “这就难怪,”扬昇道,“本来除妖师就是人类,人类的寿命几乎只有大部分妖怪的三分之一,加上通灵儿出生的概率也不大,这样耗下去很难耗得过妖。”   “是的。妖域的妖非常忌惮除妖师的灵力,因为这是真正可以对妖产生毁灭性伤害的人,所以一直赶尽杀绝。在您二位出生的时代,除妖师家族已经完全覆灭。”   卫桓一惊,“不对啊,你确定是完全覆灭?”   “小女子确定,”刚说完,灯娘又有些不确定了,从袖子里逃出一本厚厚小小的笔记本,翻了又翻,“容我再看看……”哗啦啦翻了好久,灯娘终于找到,她将手中的笔记递到卫桓跟前,踮着脚,“您看,就是这里。”   卫桓用地铁老头看手机的表情,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但那字真的是比蚂蚁还小,他泄了气,“灯娘,我给你买一电脑吧。”   “总之,在可以查询到的历史记载中,除妖师家族的确已经覆灭了。”灯娘将小破本子收回自己的袖子里,整理了一下前襟,“而且是政府军完成的。”   “政府军?”   卫桓忽然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他看了一眼扬昇,扬昇也反应过来,“政府军的话不应该是你爸妈?”   “可、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爸妈去打过除妖师啊。”卫桓又问,“灯娘,你确定没有搞错?”   “小女子只记得小女子读过的所有书,倘若书上写的是这样,小女子便就是这样记的。”   扬昇又问,“所以,二十年前政府军杀光了除妖师家族的所有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灯娘点点头,“小女子查到的书中是这样记载的。”   卫桓问道,“什么书?”   灯娘摇摇头,一副不敢开口的样子,犹豫半天只提到,“这样子记录机密任务的书……您说……”   “妖域联邦政府军任务档案?”卫桓的父母毕竟都是政府军军官,这些还是知道的。   灯娘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吓得直往后躲,“灯娘不知道,不是灯娘说的。”   扬昇也开始套话,“哪一册?”   “这个……您出生的两年前发生的这件事,日期约摸和现在差不多。”   扬昇拍了一下卫桓的手,“星轸六年九月那一册。”   “小女子什么都没说。”灯娘脸上露出惶恐之色,“倘若有人问起,您可千万别说是小女子说的。”   “放心。”卫桓想了想如今他们的近况,“你是山海教官,不中用,我是山海学生,更不中用,能帮我们找到这种政府军机密档案的……”   扬昇飞快接道,“只有你老公了。”   卫桓:“……”   作者有话要说:  小毛球:嘤嘤嘤嘤嘤嘤!   翻译器:我想死你们啦! 第85章 隐介藏形   卫桓找到云永昼的时候, 他正在给学生上实战课, 看起来很忙的样子,于是他站在操练场的边缘, 蹦起来朝云永昼挥手, 像只小青蛙。可云永昼偏偏像是看不见自己似的, 一本正经在学生中间踱步,检查着大家的动作。   云教官虽然没有工夫搭理, 可学生们的眼睛却都钉在卫桓身上, 尤其是女孩子们。   “那个是不是和云教官结契的?隔壁班的吧。”   “好像是诶,他来找咱们教官了。”   “我真香了, 我一开始觉得这个人类超弱的, 但我现在觉得他跟云教官好配……”   走过一个女生身边, 云永昼见她直勾勾盯着卫桓,都没发现自己走近,于是冷冷沉声道,“这么喜欢看他, 让他来教你们?”   女生吓了一跳, 立刻收回目光。   云永昼回头瞥了一眼卫桓, 他已经坐在操练场边缘的台阶上,两手撑着脸,在他转头的瞬间脑袋一扬,像是自带叮的一声音效似的,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见云永昼终于看他,卫桓着急忙慌地用手比划着, 先指了一下他,又指了一下自己,然后两根手指模仿腿在手掌上走路,最后做出拜托拜托的可怜表情。   “啊好萌……”   “我想拍下来放在山海论坛……”   云永昼回过头,冷冷看了一眼那些一脸姨母笑的小姑娘,“自己练。”说完他卸下身上的武器链,随手扔在地上,一边朝卫桓走去,一边咬下皮手套的指尖处,把手套取下来。   看他这样,卫桓的心跳得好快。   “怎么了?”云永昼的语气比刚才和缓很多,但还是带着点教官的威严。   卫桓站起来,小声跟他说,“我有事儿求你,急事儿。你一会儿还有课吗?”   云永昼看了一眼远处的钟楼,“没有了。什么事?”   “我想让你带我去政府军档案处。”卫桓怕他拒绝,说得飞快,“我真的有特别特别重要的事要做,关系到谢天伐和这些妖傀的。”   “这些和你有关吗?”云永昼只关心这个。   卫桓愣了一下,这么仔细一想,好像关系是不太大。   “有一点关系,”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想找的那个档案多半和我父亲有关系,但我觉得有蹊跷,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看我现在这样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进去,扬昇也进不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云永昼耐心听他说完话,“所以是因为只能找我才来找我的。”   卫桓低下头,脚踢开他们之间的一个小石头,“那倒也不是。当然这件事确实只有你能干,但是……”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只差一点他低垂的头顶就可以抵到云永昼的胸膛。他的语气还特别乖,“扬昇说给你打电话来着,我都没让,我想自己来找你。”   云永昼装作一副听不懂的表情,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教官姿态,“为什么?”   他的逼问令卫桓开始变得无地自容,甚至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要提主动来找的事,现在简直就是把他自己推到悬崖边缘,进退两难。手心发热,卫桓攥了攥又松开,插进口袋里让它躲起来。   “不为什么。”他抬起头,又偏到一边,看见两株正在操练场外跑步的植物。   干嘛露出原身跑步啊,真搞笑。卫桓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   初秋的风把卫桓的白衬衫制服吹得鼓起,头发也乱糟糟的,学生气十足。   沉默一会儿,云永昼再次发问,“为什么想自己来找我?”   正出神盯着滑稽植物的卫桓下意识回答,“想见你呗。”   说完他立刻就后悔了,抬起头和云永昼对视了一秒,眼底满是惊愕。他又迅速低下头,心跳得像是敲鼓。他有些自暴自弃,说都说了,而且他们现在可是恋人关系,怕什么,老子可是九凤,有什么好虚的。   “就、就是想见你,怎么着,我自己的男朋友我不能见吗?”他虽然语气硬气不少,可头还是低着,盯着自己和云永昼快要凑到一起的脚尖。   “真乖。”云永昼揉了揉他的头顶。   操练场后面忽然间传来女生的小声尖叫,很快又压制住。   卫桓还是不抬头,可耳朵脖子都已经涨得通红,整个人就像一株被太阳晒到抬不起头的小花,耷拉着自己沉重的花骨朵。   “那你帮不帮我?”他说完,故意踢了一下云永昼的脚尖。   云永昼伸出手,攻击目标从他的头转移到了因他垂头而藏起来的下巴尖。修长的手指捏了捏那里,食指和拇指又掐住他的脸颊,轻轻捏了一下。   “你不会又让我求你吧。”卫桓闷声道。   “挺聪明,会抢答了。”云永昼的声音里带了些戏谑的笑意。   “求你,求求你了金乌大人,你是活菩萨转世,你是女娲娘娘精雕细琢捏出来的小神仙,你是整个妖域最厉害最帅最了不起的大妖怪,你……”   “我什么都不是。”云永昼拉过他的手,把喋喋不休的他拉进自己怀里,烈日骄阳下给了他一个短暂又光明的拥抱。卫桓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像一个愣头愣脑的小流星撞上他的胸膛。碰撞的瞬间,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屏蔽,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讯号。   “我是你男朋友。”   这个半被迫的相拥持续不过十秒,但他趁着机会低头在卫桓的发顶落下一个几乎不能被其他人察觉到的吻,“你自己说的。”   “这么多人呢!”卫桓小声嗔怪,眼睛担心地往后边瞟。   云永昼后退半步,眼前出现一条光索,缠上卫桓的手腕,将他牵拽着踉踉跄跄往另一个方向,“哎哎……”   “去那边长椅上坐着等我,还有十五分钟下课。”   卫桓就老老实实坐在树底下的长椅那儿等啊等啊,等到他没事可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等下了课,云永昼交代完事宜走过去的时候,发现卫桓整个人转了过去,趴在椅子背上看着什么,跟个小傻子似的还鼓起掌来。   “好,我们再来一遍。”   云永昼不动声色地靠近,站在他的后面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地上有一群金闪闪的小鸭子,扭着屁股正跳着舞,都是卫桓用光变出来的。   “你,过去一点,走位懂不懂?”卫桓的手指拨了一下,最左边那只就过去了一些。   他以前就这样,一点儿也没变。云永昼心里道。   过去的时候卫桓有分丶身裂魂术,有时候无聊他就会变出好几个来,攒上一场热热闹闹的群口相声。   吵得厉害。想起来云永昼就觉得好笑,他伸出自己的手,在卫桓身后悄悄拨了一下。那个小鸭子又变得不听话,朝着卫桓手指的另一个方向颠颠儿地跑过去。   “嘿你怎么还自己……”卫桓刚说完,头发就被人揉了一下,他一愣,飞快抬起头看见站在身后的云永昼。   “走吧。”   “哦……等等我。”   卫桓快步走上去,摸了摸自己的头。   跟云永昼待久了,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心里虽说有些不服气,但不得不承认,更多的是开心。   政府军档案处并不是什么可以随随便便进入的地方,扬昇知道自己进不去,也没硬掺和,自己把功夫花在找那个绿眼睛男孩上。云永昼知道卫桓想去,所以没怎么商量,直接带他走。   “我一会儿怎么进去啊?”从山海一出来到了昆仑虚,卫桓就开始发愁,“扬昇都进不去,我这种学生更别提了。”   “直接进。”   卫桓笑了出来,“您可真是小少爷,我可不敢。”   云永昼没说话,只是默默伸出手,手心出现一个方形金属盒,四面是山海四个学院的院徽雕花,很是精致。   可一见这个卫桓就开始叹气,“我的逍遥盒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逍遥盒是可随身携带的高等级空间妖器,除了主人谁都无法开启。当年山海友谊赛,奖品里面只有这个逍遥盒最少,一共只有俩,四个院的学生抢破了头,最后还是让卫桓和云永昼一人拿走一个。   “你的应该还在,别人拿了也没用。”说完,他手心的盒子打开,里面出现一个小小的试管一样的瓶子,里面装着白色粉末。   “这是潜灵兽的鳞甲粉末。”云永昼将小瓶子打开,把粉末倒在手心,“出任务的时候拿到的。”   卫桓觉得稀奇,“你怎么什么都有?潜灵兽也不是好找的,我以前从来没碰到过。”刚说完,云永昼就将手中粉末撒在卫桓身上。   “这样就行了?”卫桓低头看看,好像是消失了,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哎对了,我的人类气味怎么办啊,里面都是政府军,应该会发现的。”   “我知道。”云永昼的手指运灵,一道金色光芒注入卫桓眉心。身体里一阵妖气沸腾,过了一会儿这种力量又消失不见。   可他身上的人类气息果然隐去了。   “这两种都是暂时的,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卫桓点了点头,离开这个没人的小巷子在一个玻璃橱窗外面停下脚步。橱窗玻璃映照着大街上的来来往往的妖与川流不息的车辆,可就是没有卫桓的身影。   一只背后伸展着七八只触角的章鱼精大摇大摆从卫桓身边经过,一只触角撞到了卫桓的肩膀上,把卫桓撞得直揉肩。可那个章鱼精更觉得奇怪,转过身子看着空荡荡的四周,触角谨慎地朝外伸展探索。   卫桓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触角,溜回到云永昼的身后,小声说,“他真的看不见……”   “嘘。”云永昼小声阻止他,等到章鱼精走了,他才说道,“你只是视觉上被隐去了,但还是存在,摸得到听得见。”   “知道了。”卫桓小声道,他看向云永昼,“可你怎么看得到我?”   云永昼伸出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哦对,羲和之瞳,那我不是也可以看到?”卫桓眼睛捂住自己的左眼,又伸出胳膊看了看。   云永昼点头,“运金乌之力,就可以开启羲和。”   卫桓莫名开心起来。昆仑虚的街道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每每他以人类的姿态走在这里,总会引得这些妖投来目光,将他视作异类,尽管卫桓从不在意,但他也无法改变这种格格不入。   可此刻,这个喧闹城市里有那么多擦肩而过的过路者,只有云永昼能够看见他。   再没有旁人。   卫桓低头调整着自己的步伐,与他统一步调。   左,右,左。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云永昼的指尖。   云永昼转过头,有些错愕。   “嘘。”卫桓笑得狡黠,“牵一下。” 第86章 拈酸吃醋   政府军档案处位于政府军机大楼的第14层, 外面有诸多政府军士兵把守, 从不对外人开放。以前卫桓还是九凤的时候,父亲几乎不在家里谈工作的事, 也没有带他去过什么政府军机关。他还真是没想到, 自己第一次进入这种地方居然是因为云永昼。   云永昼的金乌结界环出现的时候, 门外士兵就已经投来目光,看见是他觉得十分稀奇, 各自面面相觑。   但的确是他, 这种妖气整个妖域也出不来第二个。   “云少爷。”领头的一个士兵率先开口,“请问您这是……”   云永昼斜睨他一眼, 这气势倒是先让这士兵没法继续问下去。谁不知道总理家的公子脾气冷傲, 为人处世雷厉风行, 杀一只入魔的妖和踩死蚂蚁没什么区别。万一真把他惹怒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云永昼也懒得管他们,直接从大门走进去,没人敢拦。卫桓小心跟在他的后面, 顺利蒙混过关。沿途一直到电梯入口, 路过的没有不主动与他打招呼的, 但表情都很值得玩味,大多是惊讶,小部分面色凝重,撑出一个虚假的社交化笑意,十分勉强。   等到云永昼上电梯,其他人反而不与之同行, 纷纷选择了另外一辆。电梯门一合上,卫桓就吐槽道,“你的名声在联邦内部看起来不太好啊。”   “他们只是怕我。”   卫桓不以为然地瘪了瘪嘴,走到云永昼的背后,一下子跳起来抱住他的后背,“漂亮哥哥有什么好怕的。”   云永昼被他压得微微弯了下腰,但还是下意识朝后面伸手托住他,眼看着电梯要到了,卫桓赶紧站好,跟在云永昼的身后走出去。   档案处的外面站着两个保卫,他们远远看到云永昼,就对着通讯仪开口说着什么。云永昼径直走过去,一言不发,两个保卫不敢多言,由他进去。   档案处前台的管理是一个生了副漂亮皮囊的梨木精,她像是已经提前准备好似的站在前台外面,谄媚地对着云永昼笑,“云少爷,您来了。”   说得好像他经常来似的。卫桓跟在云永昼后头,打量完这个已经把居心不轨四个字写在脸上的女妖,又四处看了看,走到前台侧面的金属大门那儿。   这里大概就是档案室的门了,看起来挺严实的。   云永昼简单点了下头,“我要找一个档案文件。”   “这……”花枝招展的梨木精扭捏地犹豫了一下,只有一下,然后立马笑眯眯地对他说,“本来我们这里的进出入要求都非常严格的,想要查阅文件也必须有上面相关部门的审批申请才可以,但是如果是您的话,就不必要走这些繁琐的流程了,我猜您大概也不知道这些规矩,怕是没有提前申请的。”   卫桓惊了,用传心跟他吐槽。   [这双重标准也太夸张了,啧啧啧。]   云永昼嘴角轻微扬了扬,“谢谢。”   这个都不能称之为笑的笑几乎让梨木精如获至宝,“不客气,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喂,不许对她笑。]卫桓的声音难得低沉下来,一脸不悦地盯着这个妖精。   云永昼在传心里问道。   [这样算笑?]   [算!你最好给我一直摆着那张冰山扑克死人脸,不然我就自动把你这种极端不合格的表情管理打为招蜂引蝶的恶劣行为!]   真会说。云永昼趁着间隙瞥了他一眼,见他气鼓鼓跟个河豚,觉得更有趣了。   这会儿梨花木精已经蹬着高跟鞋走到了档案室门前,用她的权限将档案室大门打开,然后殷勤地就差贴在云永昼身上,“您需要什么文件?我可以帮您找,我们这里一般的档案都是有电子存档的,部分只有纸质档案,如果您记得什么关键词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来帮您检索。”   “不必了。”看见卫桓已经先走进去,云永昼也一步上前,扶住门的两边,转过身语气礼貌又疏离,“我自己可以。”说完他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这还差不多。]   卫桓没等他,径直朝里走去,这里的档案和大部分的档案室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以时间作为区分,地方不大。   整个房间总共有前后两片区域,前半部分是电子档案存档处,后半部分则是纸质档案。依照长明灯娘的说法,那个档案应该是纸质存档。卫桓径直走到后半个区域,云永昼则是跟在他的后面,用传心嘱咐他。   [别动那些文件,不然在监控里会显得很诡异。]   对欸。卫桓差一点就上手翻了,听了云永昼的话他抬头看了一眼监控,这要是被拍到档案自己翻开,八成还以为是闹鬼了。   于是他把手背在后面,只是按照年份依次找着,纸质存档存放在一排一排的柜子里,柜子的最顶上标着年份,每一格标着月份。   [找到了!]   卫桓确认了一下,的确是星轸六年九月,他对着云永昼指了指柜子,[就是这个,快帮我看看。]   云永昼走到柜子面前柜子,瞥过眼看他。   [叫哥哥。]   卫桓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不可置信。   [不是,你怎么这么会威胁人啊?您简直是见缝插针大赛全妖域总冠军,我真是服了。]   被他这么说,云永昼也不恼,继续循循善诱。   [叫一声,我就帮你打开柜子。]   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卫桓琢磨他这句表述是不是存在什么弦外之音,琢磨了几秒钟索性放弃,云永昼这个家伙说话就是这样,明里暗里一堆隐喻。   找档案要紧,该认怂时就认怂,这一向是他的生存法则。   [哥哥,金乌哥哥,永昼哥哥,您满意了吗?]卫桓说就说,还对着他摆出委屈兮兮的小表情,别人看不见,只有他看得到,就像一个可怜的小鬼魂,一不小心被他抓到了把柄。   [这次就让你敷衍过去。]云永昼还一副并不满意的表情,走上前将柜子打开,本来柜子还需要钥匙,但云永昼不想再见到那个谄媚的梨木精,于是就自己变了一根细细的光丝,用妖力控制住它,耐心打开了柜门。   [我小时候也用风开过锁,和你一模一样的招儿。]卫桓有些得意,仿佛在说什么特别光彩的事儿似的。[估计没人能锁住咱俩。]   云永昼拉开柜子,不动声色道。   [但我可以绑住你。]   靠在柜子上的卫桓眉头一皱,[你……]   [而且是你解不开只能求我的那种。]   完了,完了完了,卫桓感觉自己彻底被云永昼给骗了,他哪里是什么高冷金乌,他只是长了张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脸而已,明明就是一个小流氓。   呸,二十八了,老流氓。   云永昼将里面的文件夹一一拿出来,星轸六年九月的似乎并不多,统共只有四份。云永昼一一打开来看了看。   [你说的是什么文件?]   这些文件大部分都是任务报告,第一页基本就会写出执行任务的负责人和参与者。但这四份打开来,并没有出现卫桓父亲的名字。卫桓也凑过来仔细看,不仅没有父亲的名字,这四份档案也都是和除妖师一族不相关的。   难不成是灯娘出了错?   就在卫桓正要再查看的时候,突然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声响。他朝外面望了一眼,是一个身穿政府军制服的家伙,档案柜稍稍挡住了他的脸。卫桓再向外走了几步,终于看清。   “永昼!”来者亲热地叫着云永昼的名字,让知晓他身份的卫桓更加不悦。   [你这七年和大狗子还有联系呢,叫得挺亲热啊,永昼。]   听见卫桓这头拈酸吃醋,云永昼有些莫名,转过身就看见正脱了军帽朝他走过来的天狗家大儿子赵月承,也是他们当年在山海的老同学,如今已经是政府军的一员了。   “我本来是过来取个东西,刚刚在楼下听说你来了,就上来看看。”赵月承的脸上是难掩的笑意,“感觉好久没有见你了。”他上来就张开胳膊准备抱一抱云永昼。   卫桓双臂环胸靠在柜子上,幸灾乐祸开口道。   [小九凤,点儿真背,赶走一位又一位。]   云永昼后退半步,用身体拒绝了这个拥抱。赵月承一贯知道云永昼的脾气,也没有生气,收回自己的胳膊开始同他闲聊,“怎么今天来档案处了?平时都不见你来政府军的地盘。”   “我父亲让我来取一份文件。”   卫桓惊得摇头叹气翻白眼。   [小金乌,编瞎话,不打草稿骗狗砸。]   赵月承在这儿一直说着,云永昼的心思却不在上头,想想卫桓的话就想笑,别的一句也听不进。   “永昼?”赵月承伸出拿着军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在发呆?”   云永昼回过神,咳了一声,“没有,有点累。”   “你要找什么,我来帮你找吧,这里文件档案多得数不清,你自己找太不方便了。”说着他就开始撸袖子。   [梨木精算什么,献殷勤大赛冠军得主荣耀回归了。]卫桓直叹气,[可怜的透明人小九凤还是自己找吧。]   云永昼还没来得及用传心跟他说话,只见大狗子忽然间凑近了些,擦着云永昼的肩贴柜子走了几步,直直地追着卫桓的痕迹。   卫桓一双眼睛瞪得贼大,惊恐地朝云永昼打手势。   糟了,天狗的嗅觉是最灵的。   赵月承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简单。   “永昼,你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没?”   作者有话要说:  云永昼:我老婆的香味。   醋精小九凤在线顺口溜~ 第87章 被你独占   云永昼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表情, “是吗?”   嘴上敷衍着赵月承, 他把手背在身后,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转了转, 房间另一端窗边的帘子燃起星火。   天狗敏锐地嗅到了燃烧的气味, 快步走过云永昼的身后, 卫桓趁机从后面那排柜子绕回来,绕到赵月承和云永昼的身后。   赵月承伸手捻灭火苗, 火焰全被他吸收在指尖, “竟然着火了,我说怎么隐约感觉不对, 总闻着有什么奇怪的气味。”   [看来他的狗鼻子也没那么灵嘛, 傻白甜。]   卫桓走到云永昼的背后, 眼睛盯着赵月承,对云永昼说。   [哎,你觉不觉得他老了,我都看到他脸上的皱纹了, 你都没变诶, 你还是这么好看, 一点也没变,不,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彩虹屁一套一套的,还不忘踩一捧一。   [也是,都七年过去了,怎么可能不变老?云永昼, 你还是看看我吧,我可还是二十出头,四舍五入就是刚成年的小鲜肉,青春年少活力四射,你别看他。]   云永昼心里憋着笑,对赵月承说,“可能是我刚刚不小心弄出火星溅到窗帘上。”   “有可能,你身上的火太厉害了。”赵月承傻乎乎就这么信了,单纯到卫桓不忍吐槽,他还一副热心肠想表现的样子,撸起袖子,“你找的档案是什么样的,我帮你找。”   云永昼有所防备,并没有直接将档案的相关信息告诉他,只是问道,“这里所有的档案都是放在指定时间的柜子里吗?”   赵月承看了一眼柜子,想了想,“倒也不是,看机密程度吧。我记得上次我来找一个任务报告,是放在单独的一个房间里的。”说着他指了指最后一排,“那里其实还有一个房间,里面也有不少档案,不知道你要找的在不在。”   卫桓恍然,[难怪找不到,原来还有一间密室。]   云永昼挑了挑眉,“真的?”   赵月承像是找到了可以献殷勤的机会,“对啊,来我带你去。”   卫桓跟在最后头,吐槽的嘴就没停下来过。[啧啧啧,美人计果然是杀人于无形,这还是那个跟我在对弈场上打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大狗子吗?是小九凤不好看还是小金乌不够自闭,这家伙为什么不喜欢我?]   [做梦。]云永昼难得用传心回应。   [怎么就是做梦了?你以为以前山海喜欢我的很少吗?我就不说扶摇了,嘉卉有一半儿的花都是为我卫小九开的。]   [那就全烧了。]   [什、什么?]   赵月承将他们带到了最后一排档案柜,在最左边的墙面上有一处巴掌大小的灰色金属片,看起来就像某个电闸的盖子。赵月承把手贴上去,立马出现一个合成声,“身份核实成功,妖域联邦政府军赵月承中尉,您好。”   他松开手掌,眼前的这排柜子竟忽然向右移动,露出雪白墙面,墙体整体向后移动,再向右滑开。里面那个隐藏的房间终于出现,大概只有现在这个房间的二分之一大小,里面是满满当当的柜子。   “这个是外面档案没有的。”赵月承还笑道,“我说呢,总理怎么会让你亲自来拿这么普通的文件,肯定得是比较重要的档案才会请的动你吧。”   云永昼干脆顺水推舟,暗示道,“是,所以我过来这件事……”   会没等他说完,狗子就一副你放心我都懂的表情,大手一挥,“永昼你放心,我肯定不跟别人说,一会儿出去我顺便把我的进入记录给销了。”   已经走进隐藏房间的卫桓又回过头,叹了口气,[狗子真的,傻得让我心疼。]   这里面的文件也是按照时间进行分类的,卫桓已经找到了柜子,挥着胳膊吸引云永昼注意力,云永昼跟着走过去,看着卫桓像个导购小姐一样指着柜子。   [Please~]   柜子上有一处需要指纹识别的方形感应屏,都没等云永昼开口,赵月承主动上前,“这个是吧?我来。”   他三下五除二打开了柜子,里面只放了一个文件夹,云永昼拿出来打开,这里面果然有一份任务报告。   赵月承还算懂事,没有靠近去看,只是站在一边四处张望。卫桓站在云永昼身后,下巴抵在他的肩窝,眼睛瞄着他手里的档案。   第一页就记录了任务小组,负责人那一栏写的是卫青云三个字。   [真的是我爸。]   云永昼往后翻了翻,上面只记录了短短一行。   星轸六年九月三日,任务小组成功剿灭通灵人厉氏一族,确认无人生还。   卫桓愣愣地看着这一行字。   无人生还……   [厉氏就是除妖师最后一个存留下来的分支,难道当年真的是我父亲带着政府军灭了除妖师的全族?]   他隐隐觉得不对。   [你要找的是剿灭除妖师的任务?]   云永昼的语气有些奇怪,仿佛知道些什么,但卫桓心里想的是任务小组的事,没有做太多揣测。   [对,你往前翻,我想再看看任务小组的名单。]   云永昼照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合上了文件。   [哎我还没看清楚。]   [你看清楚了。]云永昼将档案重新封装进文件夹,[羲和之瞳有记忆力。]   这么神?不愧是全妖域只有一对的宝贝眼睛。这么一想,卫桓心里又开始替云永昼可惜,这么好的眼睛,竟然这么舍得。   云永昼的语气很是严肃,[如果你要查除妖师的事,来龙去脉必须全部告诉我,让我知道。]   卫桓虽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样说,但还是应允。[我会的,你放心。]   “好了。谢谢你。”   “不客气,芝麻大的小事儿。”赵月承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以前在学校里他几乎都没有机会和云永昼说上几句话,偶尔真凑到一起和他说话,云永昼也几乎从不开口,不理睬任何人。   除了当年疯疯癫癫的九凤,总是能把云永昼气得说话。   “你不拿走吗?”赵月承不解,“不是拿档案吗?”   “不是这份。”云永昼合上柜子,“我回去跟他复命,可能是出错了。”   “这样……”赵月承点点头。   云永昼朝外走去,卫桓跟在他身边,一起走出档案室,外面的梨木精见门打开,第一时间守在外面,笑盈盈的,一看见云永昼就贴上来,“云少爷?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了吗?”   卫桓用传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我太难了,太难了。]   赵月承倒是先厉声道,“你倒也不用靠的这么近,梨花木本体也不怕烧起来。”   卫桓惊了,狗子这不是挺会说的嘛。   刚凶完梨木精,赵月承又换了副面孔,“永昼,要是之后总理还让你过来,你提前告诉我一声,这里的大部分权限我都有,我直接带你过来。”   云永昼颔首,没有说话。   说完赵月承又跟梨木精交代,“你别把今天云少爷过来的事说出去,这都是机密。”   梨木精虽然心里不乐意,但天狗一族也是她惹不起的大妖怪,平日里又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于是她也只能忍气吞声,点点头,“知道了,赵中尉。”   出了档案处进入电梯,赵月承激动地用手转着他那顶军帽,“永昼,咱们这么久没有见,一起出去喝一杯?”   卫桓挡在两人中间,仗着赵月承看不见他就伸开俩胳膊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把云永昼给拦住。   [他可是有夫之夫,热恋期,蜜里调油,跟你一个狗子喝什么酒啊!]   云永昼站在后面,“不了,我还得回去复命。”   “那……那下次呢?”赵月承的脸上露出些许难过的神色。   [没有下次,你们一个金乌一个天狗没可能的,生殖隔离您懂吗?]   赵月承不死心,“或者我哪天去山海看你?我最近正好要去山海办点事,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能不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卫桓的戒指忽然响了,他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取下戒指。   “什么声音?”赵月承皱眉,觉得熟悉极了,“这不是……山海学生戒的通讯铃?”   [放我口袋里。]   听见云永昼的传心,卫桓立刻反应过来,将戒指放在了云永昼制服外套的口袋里。   “对,不好意思。”云永昼神色自若地将戒指取出来,打开通讯消息看了一眼,然后关上。   [清和发来的,找到杨疏了。]   [这个清和真的是找时机第一小能手。]卫桓刚松口气,又反应过来,[杨疏?]   找到了,这么快?   赵月承看着云永昼手中的戒指,又见他往无名指上套好,想问又不敢问,只好重复之前的话题,热情笑道,“那什么,刚刚我说什么来着……对我想起来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下次去山海总可以找你喝一杯吧。”   “有人会介意。”   云永昼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卫桓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扭头看他。   “我喜欢的那个家伙会介意。”说完,云永昼对着他举起自己的手,像是在展示戒指。   嗯?   赵月承好像想起些什么似的,“是那个和你结契的人类?不会吧……”   “没错。他那个人心眼特别小,爱吃醋很记仇,要是让他知道我自己在外面喝酒,回去少不了耍小性子,没准儿还会骂我一顿。”   赵月承惊得皱眉,“他怎么敢……”   “敢,怎么不敢。”明明是个冷性子,说起这个云永昼却没个完,“随便哪个小妖,要是和我多说几句话,他就能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诅咒上一遍,一个不落。别说说话了,我要是和别人笑一笑,他就能气上半天不理我。”   卫桓被他说得都不好意思了,手臂松弛下来,走到云永昼的后面。   [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赵月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云永昼这会儿说的话比他刚刚遇到他之后加起来说的还多,他心里又妒又气,可又得忍着,“这种不懂规矩的人,根本不配在你身边。”   “不,他愿意留在我身边,是我求之不得。”   卫桓忽然间感觉自己就站在一株樱桃树下,云永昼一开口,满树红得闪亮的樱桃噼里啪啦齐刷刷掉下来,一口气把他砸懵,懵得香甜。   他不确定云永昼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因为戒指事件想出来的说辞,他只觉得每个字都像是一颗饱满的樱桃,砸进他软乎乎的心里。   “我喜欢他妒忌,也喜欢他为我生气。因为他生来就什么都有,所以从来不会对任何东西有独占欲。”   “能让他产生独占欲,是我的荣幸。” 第88章 欲言又止   卫桓愣愣地站在云永昼身后, 心脏酥酥麻麻, 脑子里回想着云永昼关于独占欲的表达,却说不出话。   电梯铃叮的一声发出声响, 敲醒心思迥异的三颗心。眼看着电梯门打开, 赵月承尴尬地往外走, “没事儿,喝酒的事以后再商量, 总有机会。”刚走出去, 大厅的另一端刚巧有人叫他,“赵中尉, 您要的文书已经取来了。”   云永昼开口, “你去忙吧, 我先走了。”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卫桓。   [跟着我。]   [哦……]   传心的声音落雷一样出现在心里,引起又一次酥麻。   一出大楼云永昼就直接开启了结界圈,两人一起离开,下一秒的时候出现在山海科研处的实验室内。一走出结界圈卫桓就看见了清和, 他也正巧好像看到自己, 脸上是吓一跳的惊恐, “卧槽,你怎么了?演鬼片啊。”   卫桓诶了一声,低头一看也吓一大跳,自己只有一双脚能看得见,然后渐渐的,腿也显现出来, 可上半身还是透明的,“卧槽,怎么是从下往上露的?”   “时效快到了。”云永昼道。   “从上往下露就更吓人了,”坐在旁边的方程手里捧着一杯热乎乎的红茶,嘬了一小口,“变成飞头蛮了。”   想想那个画面,卫桓打了个寒颤,晃荡着两条没有上半身的腿走到清和跟前,拉开一个椅子坐下,“你找到杨疏了?”   清和盯着卫桓透明的上半身,喝了口方程递来的红茶压压惊,“对,多亏了方程,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现在我已经追踪到他的痕迹了。”他一面说,一面在控制台操作,悬浮屏出现一个地点,“这里是暗区电力总控厂,他之前是依靠电磁屏蔽将自己隐藏的,就在这儿肯定没错。”   卫桓的身体终于全部恢复,他习惯性放大地图仔细检查,“这个地方在地下,通道多,还有很多高危设备。”   “对,”清和点头,“所以我们不能单枪匹马,人要多,要制定计划,不然一个打草惊蛇就让杨疏跑了。”   方程塞进一口小饼干,“这个杨疏……照理来说不应该也触犯了凡洲的律法吗?我们是不是没办法把他拘捕或者行刑?”   云永昼嗯了一声,“他有可能成为导火索。”   “他迟早会跑,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已经进行人体实验这么久,讲道理早就应该被抓进去坐牢了,为什么凡洲政府会这么纵容他?”卫桓的从桌上随手拿了枝笔,在操纵台上划了两下。   清和背靠在椅子上,转了半圈又转回来,“我没跟你说过吗?凡洲现在是空壳子,早就被控制了,他们能做主的事太少了。”   卫桓皱了皱眉,看向云永昼。云永昼只抬了下眼就明白卫桓的意思,淡漠开口,“现在执政的是陈终,接任宋成康的位子,是云霆安排的。”   果然,是妖域现在操控着凡洲政府。   “所以妖傀计划是妖域总理搞的?”清和有些理不清,“不对啊,他图什么?自己打自己?”   云永昼开口,“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是妖傀计划的核心参与者,他也没必要。”   这些天得到的线索实在多,不论是他死的时候,还是如今,好像所有蛛丝马迹都指向同一条线——权力之争。   他用笔在操作台上记着,“最开始是清和父亲,和平派,被激进派宋成康取代,宋成康死后,变成了傀儡派,傀儡派是云霆垂帘听政。”他的剪头往下画着,“云霆不可能一直维持现状,他那么有野心,目的性很明显,争取到继任权,然后在这段时间吞并掉凡洲,这可能是他最大的目的。”   “他现在方式是从内部侵蚀。”云永昼道,“不靠武力,利用权力渗透进去,把凡洲变成实质性的殖民区。”   “没错。”卫桓打了个响指,划出另一条线,“所以他没必要启动妖傀计划,既然妖傀计划存在,就必然有另一个和云霆有利益冲突的队伍。”   清和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定是还没有死心的激进党,他们想推翻傀儡派,靠武力夺权,开启妖傀计划非常合理。”   “很有可能。”卫桓点点头,在宋成康的名字上画了个红色的圈,“所以……隐藏在凡洲的激进党应该是支持杨疏的后盾。可是有一点还是不太对,既然云霆操控着陈终,为什么要放任激进党研究妖傀?他不可能不知道。”   还有最近关于妖傀的奇怪处理方式,政府军的表现,都不太合理。   卫桓盯着笔下的线,觉得自己大概是遗漏了什么,既然有逻辑不通的地方,就一定有问题。   他决定不去想这些宏观的东西,把笔往桌上一搁,“不管怎么样,先找到杨疏,说不定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信息,我们得搞个小队攒一个瓮中捉鳖的局。”说完他看了一眼云永昼,云永昼一副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他是真的变了,以前云永昼最讨厌的就是集体行动。卫桓嘴角不禁上扬,瘫在椅子上伸长了腿,用自己的脚尖去够云永昼的脚,像小孩子恶作剧。   “哎你们刚刚干什么去了?”清和忽然开口。   他这么一说,卫桓倒是想起来,“对了对了,任务名单。”他一边说着一边捂住自己的左眼,右眼眨巴眨巴好几下,啥也没有,于是抬起头一脸懵地云永昼,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垂耳兔,“它没记住……”   明明是你没记住。   方程递给他一盘小曲奇,“谁?”   云永昼没有说话,只是坐到卫桓的旁边,光是这个动作,嗅到他身上冷淡的阳光气味,卫桓的心就为他多跳了好几下。   只见他拿过笔,将之前看到的档案里的名单都写上去,一行一行,字迹和他这个人一样,冷硬有风骨。   “就是这些。”   “这是什么?”清和也凑过来。   卫桓盯着名单,“这是之前政府军的剿灭除妖师的任务名单,特别久以前,你那时候还没生出来呢。”   “除妖师?”清和思考了一会儿道,“暗区就有一个除妖师,头发有点长。”   “你也见过?”卫桓有些惊喜,“是不是绿眼睛那个?”   两人聊起来,热衷于下午茶事业的方程又去给云永昼沏了杯红茶,又扒拉了几块小饼干放在雕花小盘子里,一起端去给云永昼。   难得这次云教官心情不错,应该会很喜欢他的小饼干。   清和连连点头,“对对对,绿眼睛,黑头发,长得挺帅的。”   卫桓拍了下手,“我也觉得他有点小帅,特酷一哥们儿。”   方程开开心心把茶放在云永昼跟前,却发现云永昼的表情忽然间骤变,刚才还是大晴天,现在恨不得头顶乌云暴雨闪电。   “谢谢。”明明在对他表示感谢,可配上那眼神,他都怀疑他说的其实是“我要杀了你。”   方程哆嗦着说了句不客气,然后飞速离开,跑回到清和旁边坐着。卫桓还和清和聊得热火朝天,他手里好像攥着一个可以随时切换云教官状态的隐形遥控,关键他自己还毫不知情。   “但是还是我们云教官最帅~”卫桓聊着,忽然一把搂住云永昼的脖子,整个人歪倒在他身上,“再好看的脸,只要搁我们金乌大人的边上,我是一眼都不会看的~”   咔嚓。方程咬了一口小饼干,眼看着乌云转晴,云永昼的嘴角轻微地扬了扬,那双总是淡漠的琥珀色眼睛侧过去望向嬉闹的卫桓。   开关又切换了。   好快。   “你放过我这颗漂亮小柠檬吧。”清和看着卫桓,直摇头,“话说回来,那个人真的是除妖师吗?”   “阿祖还没告诉你吧。”卫桓坐正了,“他是妖傀,而且是第一批成功试验品。”   清和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可他不像天伐那样,他、他有意识。”   “对,”卫桓看向刚才云永昼写下的名单,“只要我们找到他,找到他背后那个帮他净灵的人,说不定就可以帮天伐恢复心智。”   这简直就是这些天清和得到的最好消息,他眼睛都有了光,终于不再是强撑出来的笑容。   可云永昼却用传心对卫桓说。   [除妖师的事很复杂,成功的几率很小,你没必要给他期待。]   卫桓的声音清朗无比。   [这不是期待,是活下去的动力。好像我,在遇到你之前,我就是奔着找回真相而活着的。]   云永昼的心跳空了一拍。   坚硬的冰块被暖融融的小猫爪肉垫一捂,变成掌心湿淋淋的光。   [遇到我……]   还没说完,卫桓的注意力似乎就已经转移,“等一下,这个人我好像很眼熟……”   他指着任务名单里的一个名字,“你看这个沈司铭,眼熟吗?我怎么觉得特别眼熟,照理说这个名字也不常见。”   云永昼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想起来什么,“好像是我们以前的一个实战教官。”   “对对对,没错。”卫桓也想起来,“个子特别高,脾气差,六个翅膀那个。”   云永昼觉得不对。卫桓也已经发现问题,“他怎么会在任务小组?他应该是当年山海的战备军才对,为什么会搅和到政府军的任务里?”   直觉告诉他,他们似乎找到了一个破绽,一个可以查下去的突破口,这让卫桓有些振奋。   云永昼的眼睛落在任务名单上,“剩下的人都要查清楚来历。”   卫桓点头,“没错,这些已经是这么多年前的脸,人员变动恐怕很大,但如果有人是山海的,那就好办了,从山海战备军开始查总会有头绪。”   离开科研处,他想着找扬昇谈一下这名单和揪出杨疏的事,云永昼和他一起。走了没两步卫桓就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除妖师的事?在档案处的时候你就说危险,刚才也是。”   云永昼点头,坦然道,“我遇到过。”   “你遇到过?”卫桓惊得抓住他的手,“什么时候?”   云永昼不说话,像是默认。   他不说话的时候卫桓很少逼问,只是心里多了许多疑惑,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难道是他死后发生的?是那个帮绿眼男孩儿净灵的人吗?他为什么会和他遇见?太多的问题堆积在一起,卫桓就成了缠在毛线堆里的猫,扯不出头绪。   陷入思考中的他开始玩云永昼的手,摊开他的手掌,把自己那枚学生戒取下来,又套上他的小指,大了一圈,丁零当啷的。   “我拿回去咯。”卫桓小声说着,把戒指取下来套在自己的中指。金属环染上云永昼的体温,在他指间发热。   “有时候真相也没有那么重要。”   云永昼忽然开口说出这一句,卫桓不觉得惊讶,他知道这是出于担心,离真相越近,他只会越危险。   “重要。”卫桓低头认真地玩着云永昼的手,嘴里嘟囔着,“我觉得很重要。”   摊开云永昼手心的时候,卫桓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拽住那只修长的手拉到自己眼前,仔细一瞅。   他手心里那个点变成了蓝色!   “这个点!”卫桓吃惊地看向云永昼,“变颜色了,变成我的颜色了~”   云永昼揉了一把卫桓的头发,淡淡道,“一直都是。”   嗯?   这是什么意思?   卫桓疑惑地喃喃自语,“可是之前还是黑色来着……”   云永昼显然不准备告诉他自己涂黑这个点的傻事,所以只是学着他的语气,“对啊,之前是黑色。”   卫桓瞥了他一眼,“那你说没变,”他一下子脑洞大开,“该不会是你涂黑了吧。”虽然这么说,但卫桓也只是玩笑。   云永昼正色道,“你觉得我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卫桓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果断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他搓了搓云永昼掌心的蓝点,没有变化。   无论如何,自己的这么一点点小印记留在他身上,都足以让卫桓开心好久。   “你说,等我恢复了九凤的能力,你身上应该也会有我的妖纹吧?”   他只等到一个笑,没有回答。   两个人继续向前,水红色的夕阳从通天藤缠绕的缝隙间洒落,暖融融地铺在他们后背的蝴蝶骨。   “刚才传心的时候,我有话没有说完。”云永昼忽然开口。   卫桓的脚步停下来,他好像比云永昼更快想到这一点。   忽然间他再次想起云永昼口中关于他缺失的独占欲。   好像也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任何事物抱有过想要据为己有的愿望。漂亮的花就该在花园里盛放,可爱的小鸟就应该属于天空。   没有什么应该被他占有。   “对,我也有话没说完。”   “你知道真相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他坦然地将手插进口袋,九月的风把碎发吹到扬起。地上是他颀长的倒影,和地面一棵摇曳的长尾兰交错在一起,长长的叶子阴影恰好与肩重合,伸展开来,如同一对翅膀。   “我之前就是想找回真相,所以哪怕我重生之后一无所有,别说九凤了,我甚至都不再是妖,就算这样,我也得拼了命活下来,活到我找到真相的那一天,其他都不重要。”   长尾兰拽着自己的叶子一点点挪远,卫桓的影子翅膀也消失不见。   “遇到你之前,这的确是我生存下来的唯一动力和理由。”   云永昼沉默地站在原地,逆光令他看不清卫桓的面孔,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七年前。   “现在不一样了,比起咬牙活下来,我更想咬着牙变得更强。我要找回真相,然后光明正大地以我的真实身份站在你身边。我还要告诉所有人,全妖域最强最好看的白羽金乌。”   卫桓抬起头,勾了勾嘴角。一如十年前初遇时那样嚣张。   “是属于我九凤的。” 第89章 如果是你   话音刚落, 云永昼朝卫桓伸出手。这一幕熟悉极了, 当初他因被诬陷而沉沦,云永昼也是这样朝他伸出手。   这是上一次他们之间隔着一柄匕首。   “那我陪你去找真相。”   卫桓笑起来, “嗯!”   这一次, 他们的指尖亲密无间地紧握。   担心走漏风声杨疏会提前逃走, 他们用最短的时间组了一个小队。扬昇知道政府军的立场,所以没有贸然给自己的学生发布任务, 只是找了知道卫桓身份的小七组。所有人都在他家的地下车库集合, 等待任务分配。   “如果只是找个人类,我和山月姐姐两个人都绰绰有余。”扬灵给自己戴上护腕, “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卫桓点了点人头, “这也不算兴师动众, 就咱们小七队和编外人员清和,你哥,还有云教官,不多啊。”   小毛球从他的后脖子那儿一拱一拱地往外钻, “嘤嘤嘤~”   “行行行, 还有你。”卫桓揉了他一把。他们这次行动都没有穿山海的制服, 谁也不想惹麻烦。扬昇和云永昼也没有穿他们的制服,难得地便装出行,一个套了件皮夹克,另一个则是黑色风衣,一个比一个飒。   “都到了吧,咱们走?”卫桓环视一圈, 正变出风团给景云玩的扬昇突然抬头,“等等,还有……”   “我来晚了,抱歉。”   人还没见着,卫桓已经听见苏不豫的声音。半空中出现水流的漩涡,他从中走出来,脸上是抱歉的神色,“刚刚临时被叫去做事,耽误了。”   卫桓看向扬昇,扬昇耸耸肩开口,“我是觉得不豫的能力我们一定用得到。”   可以啊,大七小七合体了。   苏不豫朝卫桓走过去,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是我让他带我来的,我知道你怕我受伤,怕连累我,但是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卫桓望着他眼角那枚闪着微光的鲛鳞,他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于是诚恳坦荡地笑了笑,“谢谢。”   燕山月扎好马尾,侧过脸看了一眼靠在墙壁上的云永昼。扬灵见燕山月看,自己也跟着扭头去看。景云本来玩着风团,看见扬灵转着脑袋,于是也抬起头,视线瞟过去。   “啧,刺激。”站在景云旁边的清和率先开口,景云扭回头看他,“怎么了清和?”   “你傻啊,”扬灵也转过头,拿手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脑袋,“看看云教官不就知道了。”   景云瞅了一眼,“云教官怎么了?”   “你看他这生人勿近的气场,这黑色长风衣,还有这张死老婆脸……呸呸呸,”扬灵觉得不吉利,立刻改口,“反正你看他这样,可不可怕。”   景云点点头,然后又弱弱回答,“可是云教官一直都很可怕……”   燕山月视线落回到卫桓和苏不豫身上,轻描淡写补了句,“还得再看看这边的兄友弟恭。”   景云滴溜着眼珠子,在他们三个之间转来转去,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就被扬昇从后面揉了一把发顶,又用风团糊了一脸,“犯什么傻,别走神。”   在进入暗区之前,清和开启了电子地图,电力总控厂及地下全貌都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以前这里是凡洲最大的五个电力总控厂之一,不过后来暗区成了无政府区域,这一块也荒废了。”清和一面说着,一面用手点了一下最中心的一个红点,红点展开出更多细节,“我和方程算过了,这个坐标是屏蔽率最高的地方,也就是我们的目标点,杨疏的藏身之处。”   扬灵捏了捏自己手指的骨节,捏出一朵一朵迷你小火莲,噼里啪啦爆开,“那我们就直接去呗。”   “不,特别麻烦的一点是,这个电力总控厂的下面……”清和双击了一下红点,全息图上的这一点立刻向四面八方延伸出许多纵横交错的路线,“几乎是一个地下迷宫。”   卫桓走近些,仔细看了看那些路线,有许多都是相通的,还有许多是死路,光着站在上帝视角来看就已经够夸张了,如果真的身陷其中不知道会有多麻烦。   “这里设计的是易进难出易守难攻的地下防御区,我已经检查过了。”清和用手指放大了其中三个区域,标注上绿色,“这是目标沿着通道逃出时必须经过的三个出口,A点、B点和C点。”   三个出口基本是正三角分布,卫桓看着地图,开口道,“我们得分头行动,一组人进攻,其他人严格把守这些有可能逃出去的出口,防止杨疏逃走。我们一共八个,两两一组刚好。”这个时候卫桓无比地怀念自己的分丶身裂魂术,用不着他们,自己一个就够了。   “怎么分?”燕山月道。   扬昇朝着卫桓使了个眼色,“这种事你擅长,你来吧。”   卫桓有些头疼,“按照战力和属性……”   嘴里是这么说,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但他想和云永昼一起。   可卫桓也很清楚,他们俩的属性完全一致,战力也是这里面的第一梯队,这样分不公平还可能出问题。云永昼是这里面战力最强的,应该分给没有任何异能的人类清和。   “扬昇和小灵,山月和景云,都是风属性配火属性,战力也平衡。”说完卫桓转过身,“我和不豫。”他飞快地说出这个决定,然后看向角落里的金乌。   “永昼。”   云永昼不意外他的决定,但他却对卫桓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感到意外,眼里甚至闪过一丝错愕。   “这颗弱小的柠檬精就拜托你了。”卫桓笑了笑,一巴掌拍上清和的后肩,拍得他差点直咳嗽。   “咳咳,我做错了什么……”感觉自己身陷修罗场的清和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放大了目标点的地图细节,“地下和地上的接口总共只有四个,原本的楼梯现在已经炸了,整个被封死,唯一一个正规入口是一台中心电梯,可以直接通往杨疏的藏匿点,不过电梯也很早就坏了,突袭组可以想办法顺着电梯下去,应该最快。”   扬昇点头,“既然是突袭的话,战力一定要够。”   看见云永昼抬起眼,卫桓立刻抢先,“我来,我和不豫。清和不适合突袭,他需要监视全局定位。”   云永昼不做声,他已经不太记得这样的情况有过多少次,张口闭口惜命的卫桓每每到了最后总能给自己找出一堆借口冲锋在前。   嘴里比谁都怂,可也比谁都不要命。   交代完大概事宜,确认定位,大家来到了指定地点。暗区电力总控厂本身已经接近无人状态,现在又是深夜,偌大的工厂空无一人。   卫桓和苏不豫站在已经废弃的电梯外。垂在身侧的手掌略微一翻,眼前出现一个闪耀的光点。   光点贴上电梯的铁门,星火迸发的同时,铁门被切割出一个巨大的矩形,矩形铁皮倒下去的瞬间被光索缠绕住,在空荡荡的电梯通道悬了一会儿,被卫桓拉上来搁在地上。   “电梯门开了,你们到了吗?”卫桓对着外骨骼的通讯器开口。   其他几组还在确认现场,这里的电磁屏蔽有些严重,他们的通讯器尽管已经是高新技术,但也难免受影响,传来的声音总是带着电流声响。   等待的过程中,苏不豫主动开口,“你最近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吧。”   “好得很~”卫桓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哎对了,我听扬昇说我死后的一些遗物都在你那儿,哪天你有空给我呗,我的逍遥盒什么的是不是也在里面?”   苏不豫点头,“我一直保管着。”   “那就好,放在你那儿我就放心。”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卫桓伸开自己的手指头,食指弹出一个光点,小指又弹出一个,像是在用他的指尖放线香花火。   “是吗……”   自从上一次在病房说开之后,卫桓心里觉得敞亮了很多,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去争取什么。   与他而言,不管苏不豫如何变化,都还是他说好要一直保护的弟弟。   “对了,”卫桓抬起头,“我之前给你的那个九凤翎羽还在吗?”   苏不豫愣了一秒,然后道,“在,只不过你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太敢看你留给我的东西,所以……”   卫桓轻轻笑了笑,“我猜也是。”他抬起头,扬了扬眉,“等我回到九凤的身份,洗刷冤屈,让那些家伙打脸之后,你就可以再把我的翎羽佩在身上啦。”说完他小声嘟囔,“我一辈子也只有一支翎羽呢。”   苏不豫点点头,又沉吟片刻。   “阿桓,你其实没有必要冒风险亲自来找杨疏。”他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开口,“这些事情并不是一两个人左右的,就算你找到了杨疏,你能保证他一定会坦白吗?何况连杨疏自己都很有可能只是一枚棋子。”   卫桓手指的光点熄灭了一个,面前的视野暗了几分。   “我真的不想看着你冒险,我恨不得你回来之后的每天都过做普通最平凡的生活,我……”苏不豫的眉头微微皱起,“我没办法承受历史重演。”   卫桓指尖的光点再一次亮起。   “不豫,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以后长大了不想去参军,不想打仗,我就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们有个小房子,最好是靠着湖风景很好的那种,然后我去山海教书当教官,我们就过那种最平凡的日子,妖怪活得久,我们还可以换地方,可以四处旅游,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总之能活多久,我就要活多久。”   说着,卫桓看向苏不豫,“但死过一次之后我发现,我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被粉碎的棋子,你说杨疏是,我们其实也是。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再躲了。”   “哪怕是一颗棋子,我也要做那颗可以自由决定下一步如何走的棋。”   苏不豫陷入沉默。   他似乎永远无法说服卫桓,只能看着他一步步深陷险境。   “我们这边好了。”清和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   卫桓低声回应了一句,和苏不豫一起从电梯的入口下去,苏不豫双足踩云,他则是用光索向下,都离开了地面。   他们的面前是四面紧闭的墙,看起来不像是有出口的样子,苏不豫的手掌贴上墙面,从他掌心涌出薄薄一层水流,短短几十秒内覆盖了四面墙。   “这一面有门的缝隙。”苏不豫指向卫桓背后的那面墙。   卫桓嗯了一声,及时转身,正要想办法攻破,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不同于通讯器里传来的那样嘈杂、充满不确定性,这个声音干净而准确地直达心底。   [卫桓,运金乌之力。]   虽然不知道云永昼的目的,但卫桓仍旧照做,他眉心的金点焕发出光芒,片刻后,右眼变成了金色,只是他自己看不到,所以问道。   [好了,然后呢?]   云永昼的声音传来。   [没有然后,我只是利用羲和看你现在看到的,一旦出现危险,我可以先察觉到。]   这样子有种就算他不在身边,也是并肩作战的感觉。好奇妙。   他的声音在我心里,他的眼睛看到我能看到的。   就在卫桓发愣的时候,苏不豫已经打开了这个特殊机关的大门,光线一股脑涌进来。   “我们走吧。”   “哦,好。”卫桓跟在苏不豫身后。他心里惦记着云永昼之前的话,于是用传心道。   [你这样不就可以监视我吗?和景云还不一样,你这个是实况转播啊。]   卫桓完全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态说这些,这么宝贝这么厉害的眼睛给了他,每次让卫桓想起来都心疼。   谁知云永昼却淡淡道。   [是,全世界我唯一可以监视的就是你。]   [所以你要乖一点。]   又来了,又把他当小孩子。   卫桓红着耳朵,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在心里问出一个几乎踩在危险边缘的问题。   [云永昼,如果我因为坚持寻找我要的真相,又一次重蹈覆辙,你会怎样?]   他应该也无法承受吧。   果然,那边沉默了好久,久到卫桓以为传心已经断掉了,他才开口。   [你想要什么,尽管去。]   这个答案令卫桓呼吸一滞。   [我不介意重蹈覆辙,反正我还有一只眼睛。就算没了羲和之瞳,我还有金乌白羽,还有光之力,有很多可以拿来献祭的东西。]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带你回来。] 第90章 机关算尽   听完他的话, 卫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百感交集, 连自己的手都在抖。   他太了解云永昼,他说出的每一句话, 必要时都会去实现。但凡他开口, 就是认真的。原以为这样的话除了他早就离开的父母, 再也不会有谁对他说,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过于固执, 过于任性。   现在他知道, 起码还有云永昼真正懂得自己。孤单的心一下子得到共鸣,在虚空之中撞上另一颗温柔的心。   “阿桓?”   苏不豫转过身, 看了看走在后面的卫桓。   “来了。”卫桓双手向外打开, 手掌出现两柄狭长的光剑。   [用不着。]   正和清和检查通道内危险设备的云永昼忽然间听见他的传心, 声音清朗。   [你身上的所有都是我的,给我好好保管着,一件也不许少。]说完,他的声音放柔软些, 这是他第一次做出承诺, [这次不会重蹈覆辙, 我保证。]   云永昼愣了一下。   卫桓坚定地向前走着,和以前那个他不一样的是,重获新生的他也算有了牵挂。   [那你记住。]云永昼的声音冷冷的,和卫桓总是带着笑意的感觉截然不同,有着很强的威慑力。   [你的命是我的。]   清和对照地图找到最后一个有隐患的设备,检查完转过头看着一直走在他前面的云永昼, 身上带着戾气,前面是许多悬浮在两米开外的光刃,替他开路。   不知道为什么,清和总觉得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大概是有点像谢天伐。   云永昼很少与人说话,清和试着主动开口,“云教官,你是不是可以和卫桓用别的方式交流?”   走在前面的光刃先停了下来,紧跟着云永昼也回过头,看了一眼清和。   他没有直接回答,转过身后才开口,“谁告诉你的。”   这只金乌防备心真强。清和心想。   奇怪的是,比起卫桓,他和云永昼的身世身世跟为贴近,他们一个是过去凡洲总统的独子,一个是现在妖域总理的孩子,但云永昼身上丝毫没有出生于显赫门第的骄矜,即使是贵气,也是那种森严不可忤逆的贵气。   “没有,我猜的,因为有时候我能感觉你们之间有某种感应。”清和收拾了他手里的东西,把背包背在身上,“随便问问,别放心上。”   “我们之间有传心。”   奇怪,他竟然回答了。清和有些惊讶,“是类似心灵感应那种?你在心里说话,他可以听得见?”   云永昼没有回答,大概是默认。   “好神奇啊,这是什么原理?”清和自言自语,“不对,妖力什么的本来就玄学,什么原理不原理的……”   云永昼在前面走着,没有理会,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听见清和小声说。   “要是人和人之间也可以传心就好了。”   刚脱口而出,清和自己就苦笑了一下,他在奢望什么,能够再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不用。”云永昼忽然主动开口,“等他醒过来,你可以直接和他说话。”   清和愣了几秒,一下子笑出来,笑得令云永昼皱眉。   “我发现你和那个二傻子越来越像了,你们真的在互相影响啊。”   被称作二傻子的那个现在已经在逼近最核心的目标点,他在前面,苏不豫在后面观察四周,“这里应该是有监控的。”   “嗯,杨疏那个老狐狸……”   话音刚落,通道里的小灯一瞬间全灭了,卫桓低声骂了一句,腕间手环变成光刃散步在他们的面前和身后,照亮视野的同时展开防御。   就知道不能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卫桓正寻思,突然听见翅膀翻动的巨大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但听上去还不少,起码有几十只。   那些飞行生物从通道拐角出飞来,扑向他们。   “不豫小心!”卫桓迅速不开火网,将那些飞速涌来的生物拦截在他们眼前,仔细一看,这些生物竟然都长着人的头颅,看起来诡异非常。明明已经被金乌之火包裹,可那些怪物好像不知收敛一样,仍旧往外逃脱,就在卫桓准备运灵用光刃将他们一一击杀时,苏不豫开口道,“阿桓,退后一些。”   “把火灭掉。”   卫桓听罢没有质疑,默默退后并收了金乌之火。只见苏不豫双手抬起,掌心涌出洪流的同时,也出现青色的妖光,裹挟着洪流飞速向上,在卷起那些妖物的瞬间,化作坚硬的冰块,巨大一片冰柱从左到右横亘与通道之上,里面都是面目狰狞的怪物。   不豫的妖力变化了。卫桓心想,他过去偏爱水的能力,几乎不太能驱动冰的力量。毕竟是半妖,血统带来的力量差异不可避免,何况鲛人中有冰之力的也没有太多。这难免让卫桓产生疑惑。   “我们走吧。”苏不豫弯了些腰低头从冰柱下走过,卫桓跟在他后面,发自内心开口,“不豫,你现在的妖力好强。”   不豫的脚步顿了顿,“是吗?”他回头笑了笑,“你不在这些年,我总得有点长进,何况我从以前就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主战力。”   “没错,你现在的能力不说当教官,去政府军都绰绰有余。”卫桓知道他的执念,“不过,不管你是不是主战力,我们都少不了你。”   这样的客套话苏不豫不想听卫桓说,但又期盼他说得更多些,他总是希望卫桓的视线可以更多地望向他,所以他需要变得更强,变得更令人无法蔑视。   “不用去政府军,留在山海就很好。”   就在卫桓准备回答他的时候,他忽然听见细微的声音,光刃嗖的一下向前飞去,刺穿了什么。就在卫桓以为自己已经命中,那家伙竟然窜到他的面前。   “后退!”卫桓手握长刀向前劈去,原以为砍中那人的臂膀,谁知当的一声响,光刃无法劈进去,但光芒把眼前这突袭者照清,上半个身子是人身,可下面和手臂却是一个巨大的黑色螳螂,只是他的螳螂手足全部都是钢铁一般的刀片,坚硬又锋利。   “是螳螂剑客的妖傀。”苏不豫在后面开口,他放出许多冰锥,在卫桓与他交相砍杀时试图刺他要害,但这妖傀的手足剑实在多,反应又快,大部分冰锥都被他躲过,只有一两个刺中非要害部位。   卫桓左右手同时抵抗,可他连四双腿都是钢刀,稍一倾斜便可切断卫桓足腕。   他想到一个办法,“不豫!冻他!”   “不行,他闪避太快了,这样会攻击到你!”苏不豫坚决不允许。   “局部就好。”   卫桓话音刚落,就一脚蹬上侧面墙壁,整个人飞身上去,翅膀展开,就在此时,那个螳螂反应过来也侧转身。   “快!”   一阵青色妖光,螳螂妖傀右侧的两条腿和手臂钢刀全部冰封。无法动弹,妖傀没有其他思想,条件反射和杀戮心令他侧转身体面向苏不豫展开攻势。   右侧被冰封的他行动力大减,手臂横着挥向他胸前,苏不豫后推半步,突然间,一道金色光芒出现,光刀从后往前刺穿螳螂妖傀胸口。卫桓喘口气,抽出长刀,谁知黄色粘稠液体突然喷溅出来,溅了他一胸口。   “啊……好恶心。”   苏不豫噗嗤一下笑出来,看见螳螂妖傀倒下,便用冰将他彻底封住。   “你以前就是这样,每次都弄到身上。”苏不豫走到他跟前,“要不然我用水给你洗洗吧?”   卫桓脸上又嫌弃又委屈,也不敢用手拍,只是暗自庆幸幸好不是校服,“算了,水一弄好像更恶心了,一会儿脱下来不要了。”   “也是,再买件新的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像是回到十年前年少并肩的时候。   几次三番之后,卫桓心里也清楚许多,这大概是杨疏为了躲避他们追捕释出的妖傀。   他用通讯器向分队的其他人报告:“这边已经出现妖傀了,杨疏很有可能已经逃去别的通道了,你们小心,估计你们那里会有妖傀出现。”   很快他听见其他几个的回复,那边的战斗声很明显,“这、这边也已经有了,而且特别多!”   “桓桓哥哥,我们这边也是!”   “这里也有很多,但还能控制住。”   怎么回事?   卫桓有些疑惑地看向苏不豫,“我们这边好像还好啊。”   对比起其他的激烈战况,他们俩遇到的情况似乎并不算什么,甚至太过游刃有余。   [你们那边情况不正常,卫桓,小心点。]   他听见云永昼的声音,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你那边妖傀数量如何?]   [很多,但都被我杀了。]   他这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场简直让卫桓回到过去。   “会不会是骗局。”苏不豫也开口。   目标已经非常之接近,再往前,他们的眼前出现一面铁壁。就在卫桓准备发动攻击的时候,这面钢铁铸造的墙竟缓缓向右移动。   光刃悬在半空中,如同此时此刻停住的卫桓。   缓慢打开的视野里出现一个房间,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器材,地上流淌着不知名的带有刺激性气味的透明液体。   卫桓皱眉向前,光刃护在他前方。就在下一刻,他听见房间内出现声响。   光刃顺着声响发出的位置飞去,卫桓双手迅速变出光刀,奔去那个地方。可下一秒,不顾一切闯进去的他看到的只有一个人的背影。   他身上穿着一件陈旧的白大褂,头发有些花白。这个房间比他想象中更加大,也更加空旷,只有眼前这一个人,也再没有别的妖傀。   “你就是杨疏。”卫桓沉着开口,语气漠然。   站到他身侧的苏不豫谨慎提醒,“小心有诈。”   “我就是。”身穿研究服的人转过身,看向他们。就在这个瞬间,卫桓才了解自己这副皮囊和眼前的人有多像。   杨疏虽然头发花白,可他的容貌和之前在电子表存储的那段影像没有太大差别,仍旧年轻,甚至可以称得上英俊。   就在他望向卫桓的瞬间,眼眶就已经红了。眼神很复杂,有喜有悲。   卫桓心底忽然传来云永昼的声音。   [开结界,我马上就赶过去了。]   与此同时,他朝着卫桓伸出自己的双臂,他的情绪滞缓地浮现出来,脸部的肌肉微微颤抖,和他的手臂一样。   卫桓没有开启结界,但也没有卸下防御,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光刃通通指向他。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   “小安,爸爸成功了。”   “爸爸终于亲眼看到你长大了。” 第91章 执念成魔   卫桓从小就有很强的移情能力, 能够最大程度对别人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在这一刻, 他同样也能感受到杨疏心中的悲痛。   杨疏的脸色非常差,苍白得过了头, 嘴唇也微微泛着青紫。他的表情也很滑稽, 像哭又像笑, 皮肉和灵魂仿佛不匹配似的,肌肉隐隐抽动, 发红的眼圈里淌下来眼泪, 让他稍显浑浊的眼珠变得透亮些许。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一把年纪流泪实在不体面,于是他又艰难地抬起胳膊, 草草擦了擦, 僵硬地笑起来。   “小安, 爸爸很想你。”他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摇晃着身子着朝卫桓这边走了两步,像个木偶。   卫桓盯着他,盯着这张看起来儒雅温柔的面孔。他的光刃一下子逼近杨疏, 令他无法再继续靠近。   “我不是你儿子。”卫桓一字一句语气平淡, 手里的光刀仍旧指着杨疏。尽管真相残忍, 他也还是要说,“你儿子已经不在了。”   杨疏的表情有着微微的变化,他的眼神迷茫,像是蒙了层白雾,在卫桓开口的瞬间雾终于散了,他看清面前的一切。   全都是他歇斯底里拼凑但终究破碎的美梦。   “你真的不记得爸爸了吗?”   他的语气变了, 变得不那么确切。   卫桓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最终将他手中的光刀收起。   “阿桓。”苏不豫担心他心存善念,出声提醒。   金光泯灭,卫桓手中的光刀消失,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杨疏,不说话。   这仿佛是一种赦免,他抬起脚更向前一步,“小安,你都长这么高了,你离开爸爸的时候还只到爸爸肩膀。”   距离缩短,卫桓仍旧没有行动,他的眼微眯了眯。   苏不豫不能等下去,他伸手,掌心开始出现绿色的妖光,就在他要出手的时候,卫桓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那些东西都是你做的?”卫桓终于开口,“这些人不人妖不妖的试验品。”   杨疏的脚步顿了一下,像个沉重运转的机器突然失灵。   “谁让你做的?”   他的眼睛盯着杨疏的脸,观察他的表情再一次变了,那阵大雾仿佛又一次笼上来,将他的视野蒙住。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迷茫之中,眼珠愈发浑浊,快要变得灰白。   “谁让你做的?”卫桓拔高声音,一字一句道,“谁让你做的,爸爸。”   这个词一出口,苏不豫心一惊,对面的杨疏脸上也泛起一丝活的生机,那阵雾一下子驱散了,他颤巍巍快步走过来,伸手似乎是想要抱卫桓,“小安,小安你记得我了?”   光刃将他堵住,他条件反射一样不再靠近,只是默默看着卫桓,眼眶不受控制地不断落泪。   “回答我,这些都是谁在背后驱使你做的。”卫桓循循善诱,“只要你告诉我,我们就可以回家了,爸爸。”   杨疏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哽了一会儿,他开口,“我也不想,我不想……”   他终于开口,卫桓心里松了些许,“我知道你迫不得已,是谁逼你?”   杨疏有些激动,他好像失去了一个学者的理智,思维混乱,语气断断续续,不像个正常人类,“他们……他们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参与到这个计划中,他们就会给我一大笔钱,让我可以继续救你,我可以想试多少次就试多少次,试到你回来为止……”   卫桓仔细观察着,又道,“我不是已经死了吗?在我还没有长大的时候。”   “你没有……宝贝,你没有。”他絮絮叨叨,声音嘶哑到不能说话,可还是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温柔,“你只是生病了,你病了,医生救不了你,只有爸爸可以救你,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健康,我能做出好多个你,不会生病的你……只要有足够的资金,我就可以成功的。”   说着,他好像忽然间变得愤懑,灰白的眼珠好像要瞪出来似的,“那些人逼着我走!他们赶走我!让我不能继续救你,我、我只能躲……”   卫桓一边听着,脑子飞快地转。按照之前清和说的,当初杨疏被赶出凡洲是因为人类变异士兵的抗议引起轩然大波,宋成康政府倒台,总统本人被暗杀,杨疏躲避制裁来到暗区。   这样一来,和他口中说的话的确是一致的,赶走他的人大概是凡洲情绪激愤的人民和后来陈终领导的傀儡派政府。照他所言,还有一批人愿意给钱资助他,目的是利用他的生物科技进行妖傀计划,所以果然是有两派人马。   “谁帮你救我?”卫桓不愿意用自己的主观猜测左右他的独立思维,所以只好反复强调,反复提问,“爸爸,你告诉我,我就跟你回家。”   杨疏抬头看着卫桓,眼泪已经打湿了他陈旧的白色衣领。   苏不豫也默默盯着杨疏,手掌随时蓄着妖力。   “我……有人带我去见了他,”杨疏说话的样子越来越艰难,他张嘴了,可大部分时间发不出声音,只有诡异的喉声,但他仍旧坚持说了,“小安你知道吗?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苏不豫眉头一皱,看向卫桓。卫桓冷静地趁胜追击,“谁还活着?”   杨疏张开嘴,还没发出什么生意,突然间表情变得痛苦无比,迅速低下头像是要呕吐一般,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本能地让自己不要太失态。   “爸爸,谁还活着?”   卫桓感觉他的反应愈发剧烈起来,似乎快要撑不住,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猜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是想要亲自从杨疏的嘴里听到。   听见卫桓声音的杨疏仿佛又被催眠了,或者说得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他的眼珠泛起最后一点点微弱的光,努力地张开嘴,“他还活着,前、前总……”   话音未落,杨疏忽然呕出一大口血,黑色的血,染脏了他身上的白大褂,他跌跌撞撞向前走出几步,却不慎扑倒在地,像是求救一样伸出自己的双臂,脸上的表情痛苦极了,“小、小……”   “宋成康果然还活着……”卫桓上前想去拉他起来,被苏不豫拦住,“阿桓,不要过去。”   杨疏趴在地上呕出许多黑血,可他仍旧抬着头,望着卫桓笑,张嘴似乎要叫他儿子的名字。   忽然间卫桓面前出现一整面金色结界,完整地罩在他的面前如同屏障。看见结界的瞬间卫桓就知道谁来了,一转脸看见他一身黑衣满脸煞气走进来,冷冷道,“我告诉你布防御结界。”   “你等等,永昼,”卫桓着急阻止,“他被控制了!”   云永昼的光刃就要将杨疏刺个千疮百孔,可听到卫桓的话,它们全部停在杨疏的身边。强烈的光将杨疏照得睁不开双眼,痛苦地趴在地上抽搐不止。   清和跟着跑进来,他在通讯器里听见了刚刚卫桓说的话,“宋成康活着,是他对吗,就是他搞的妖傀计划!”   突然间,杨疏的身体猛地抽了两下,他的身下仿佛出现了什么东西将他拱了起来,顶着他的上半身,直到卫桓看见他被挣开撕裂的白大褂,他上身巨大的血肉空洞,还有从里面长出来的长长的黑色触手,这些触手飞快地伸向云永昼,还没到他的面前就被光刃砍得七零八落,可没过几秒,更多的触手伸出来,速度更快。   “他也变成妖傀了?”清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怎么回事……”   苏不豫看向卫桓,“你早就知道了。”   卫桓点头,“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味不太对,妖傀身上都没有人类的气息,一般都是浓重的妖气,还有一点腐败尸体的味道。”他看了看地面,“这些刺激性气味的液体应该就是他为了盖住气味专门弄的。”   “他在等他的儿子,想体面地见他最后一面。”   触手不断地向外延伸,速度飞快,云永昼没有动杀心,只是不断地砍着触手。卫桓不顾苏不豫阻拦从结界中出来,他身上的翅膀再一次展开,飞到杨疏的上空。   杨疏似乎还能感觉到卫桓,他的头僵硬地转了转,可下一刻就被云永昼的光索给缠住,这一下似乎激怒了他,嘶吼声从空洞一样的胸膛爆发出来,“我的小安……”   光索一圈一圈缠得更紧,云永昼冷厉开口,“你的?”   妖心,妖心在哪儿?   卫桓试图冷静下来。杨疏的妖心似乎格外难找,他怎么都看不到,苏不豫是半妖,感应妖心的能力不如他。   他闭上眼,嘈杂激烈的战斗声灌入耳中,他似乎感应到一丝浑浊的妖气闪过。   双翼挥动,卫桓跟随着这妖气飞去,睁开眼。他手中放出一道光刃,划开了杨疏左肩的衣服布料。果然,那处裸露的皮肤上有着微微跳动的痕迹。   挖出来就死了。   “不豫!冻住他的左肩!”   听见卫桓的声音,苏不豫立刻动手,一股强大的冰流从他掌心出现,将杨疏的整个肩膀冻住。因为重力杨疏侧倒在地,那些触手也突然间奄奄一息。   剩下的小分队在清和的指挥下通通来到这里,大家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吃惊。   杨疏的声音还是很嘶哑,但至少可以说话,卫桓从空中下来,靠近些,云永昼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看着。   “小、小安……”杨疏伸出手,手指颤巍巍的,稍稍恢复清明的眼珠不舍地望着卫桓的脸,“爸爸、爸爸不该做这些……爸爸也快不行了,快死了,可爸爸得或者见到你回来……我只能……只能……”   原来是这样。   卫桓低头看着他。这个曾经害死无数无辜生命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自己内心的执念,这种执念已经让他不分黑白,让他成魔。连死都不敢死,宁愿亲手把这些把人变得不人不妖的肮脏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只是为了多撑一段时日。   好让他等到自己的儿子。   哪怕是假的,他也当真了。   就是这样的执念和夙愿,才让他克服一切,保持最后的冷静与清醒。   卫桓盯着这只肮脏的手,他曾经温柔地拥住自己的孩子,却也残忍地将他父母的尸首用来实验。他冷静开口,“告诉我,怎么让妖傀恢复心智?”   这句话问出来似乎有些多余,如果他真的知道办法,不至于这么痛苦这么分裂。   杨疏像是听不见他说的话了,只是自顾自说着,“爸爸以前答应你,等你长……长大了,我就不逼你每天吃药,不会不让你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只要你好好长大,爸爸什么都给你……”   他几乎是在用最后的气力说出这些话,伸出的手没有收回来。   “妖傀计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说啊。”卫桓的声音都有些抖,“我父母的妖心被你们挖走了,他们的尸骨在哪里?你告诉我!”   杨疏的确是听不见了,可他看见卫桓泛红的眼圈。   “不哭……不哭……”   “小安的病好了,我们不住院了……”   他渐渐闭上眼睛,“我们回……回……”   光刀猛地刺入他的身体,砍去他成冰的肩臂,然后被卫桓扔在地上,当的一声响,卫桓转过身,再也听不见杨疏的声音。   所有人都沉默了。苏不豫开启鲛珠,将他的冰臂收入其中,以防止他再度害人。   扬灵小心地走到卫桓跟前,“桓桓哥哥……   卫桓抹了把脸,“没事儿。”他还乐观地转头对清和说,“他能克服妖傀的洗脑,说明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谢天伐也不对你动手,还有的救。”   “起码我们知道宋成康还活着……”   突然间地动山摇,他的脑子剧烈疼痛起来,耳中听见强大的嗡鸣声,“怎么回事……”原以为只有自己这样,却听见扬灵痛苦的叫声,一回头发现大家似乎都是一样。   只有清和,错愕地看着他们,“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卫桓感觉自己血液里的妖力像是被剥离一样,十分痛苦,但他还算清醒。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一侧头,是紧紧皱眉的云永昼,“出去,离开这里。”   扬昇也咬牙开口,同时试图打开结界穿越,“我的妖力波动异常,这里的磁场不对……”   卫桓看向苏不豫,他恍惚间感觉不豫的妖气很复杂,可下一秒他就被云永昼拽入结界圈中,下一秒离开这个地下迷宫,回到了地面。   大家一一从地底上来,情况得到些许好转。只有清和是正常的,说明这种磁场对人类无效。   燕山月开口,“我刚才就觉得不对,通讯器里我听到杨疏说前总统还活着,立刻他就妖化了,这时机未免太凑巧,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   卫桓惊醒。   这是个圈套。他们利用杨疏渴望见到孩子的心,也利用他们寻找杨疏的迫切需求。就是为了凑齐他们,等待这一刻。   地面迅速向下塌陷,就在一切都似乎要被吞没的时候,废墟之中出现无数道各色各异的妖光,刺破泥土尘埃,照亮天际。   破土的声音接连出现,一个又一个,这个巨大的废墟俨然成为了某种可怕的孵化器,一个恐怖的培养皿,一个又一个诡异的生物从中爬出,钻出,更多的是飞射出来,妖光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奔向天空的每个角落。   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逃出去,数量庞大速度迅猛,扬灵尝试着运灵,却发现根本于事无补。   这些全部都是妖傀,数不尽的妖傀。 第92章 螳螂捕蝉   在云永昼运灵的一瞬间, 以他为圆心散发出成千上万个金色光刃, 如同漫天流星箭矢般刺入那些逃窜出的妖傀。其他人也在同一时间加入战斗之中,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陷入一场僵局死战。   扬灵飞上天空, 赤红的莲火在空中乍现, 炸上那些妖傀的身体。冷蓝色的狐火串成锁链, 困住这些没有丝毫生机的妖物,时机正好, 燕山月闪躲开, 下一刻从她的身后出现一个长达五米的石柱,狠狠地砸向这些被九尾狐火绑住的妖傀。石柱轰然倒塌, 扬起的尘埃里出现景云黄色的重瞳。   清和手持重机枪, 扫射着趁乱逼近的妖傀, 他手臂上的智能分析仪将这些妖傀的样貌、行动和姿态统统记录下来作为数据。数只妖傀从他身后扑过去,就在即将得手的瞬间,被一柄挥过去的狭长光刀拦腰斩断。光刀在空中挥舞出一个半圆形弧线,回到了卫桓的手中。   苏不豫手中紧攥着鲛珠, 紧跟在卫桓的附近, 只要有妖傀靠近卫桓, 他的手掌就会不断地向外放射出尖锐的冰锥,冰锥触及那些妖傀的瞬间,从刺中的伤口处开始冰化,直至整个身体都被冻住。   “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耗下去吗?”扬灵看着这些层出不穷的妖傀,“这些怪物到底还有多少啊!”   这的确是个问题。   卫桓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他企图思考出一个原因, 可仓皇的现实令他无从下手。   “我们就算杀了这里的妖傀,也是没有用的。”扬昇收了龙卷,被卷起的废弃建筑材料统统落下,将那些妖傀活埋住,“他们不会放过我们,这是个局。”   卫桓当然知道。   他握紧手中的光刀,不甘心地咬着后槽牙,“只要多杀一个,逃出去为非作歹的就少一个。”   “可是这里是暗区,逃出去他们也只能去凡洲,进不了妖域结界,伤不到……”   卫桓没有让扬灵把话说完,“人类就不是命了吗?”他一刀又一刀地砍在这些妖傀身上,仿佛一个杀戮机器一般。扬灵听见他说的,没有言语,只过了三秒,空中出现大范围的莲火,巨大而密集的轰炸声此起彼伏,她的侧颈满是紫色的妖纹,双翼变得巨大。   看着自己手中的光刀,卫桓知道这不是办法。他展开双翼飞向天空,手中的光刀再一次回到了手腕,变成金色手环。手环的裂缝变得更加深,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尚且连接着,再这么用下去,恐怕就要彻底断掉。飞到天空中的他俯瞰这黑暗中的废墟,触目皆是妖傀,如同丧尸般处之不尽,他们的妖力大多不低,身手敏捷,并非三五下可以杀死的。   卫桓看着自己的手腕,血液里沉睡的能力再此刻仿佛蠢蠢欲动。喧嚣的黑夜里他分明听到了别的声音,细微却又疾速的声音。这副不属于他的身体里,开始出现另一个心跳,从无到有,一点点出现,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仿佛战鼓一般,敲醒卫桓沉睡的妖灵。   他低头,看见自己指尖出现的蓝色光芒。   “扬昇!”   二十多年来得默契让扬昇再第一时间重返过去,他几乎是下意识蓄起一阵巨大的紫色龙卷风。强大的风以破竹之势奔向卫桓。这一幕卫桓太熟悉了,他几乎闭着眼就知道应该怎么做。   如果成功的话……   不,一定会成功。   御风化物术!   那紫色巨龙飞到卫桓双手中,在他的控制下凝聚成一团巨大的紫色风团,并没有像过去那样顺利地为他所用,而是将他包裹在风团之中。他的头发被吹起,紫色的妖光将他蓝色的左眼照出绮丽的色彩。他的双手似乎快要控制不住这风,艰难地向里压缩聚拢,可那风压实在太强,几乎就要冲破他的控制。肉身的脆弱和迟钝将他的妖灵禁锢住,令他无法发挥出过去的能力。   不行。   卫桓咬着牙,额角的青筋凸起。   血液里的九凤之力燃烧起来。   “我还不信了!”   一瞬间,他的手臂出现蓝色的妖纹,和凸起缠绕的青筋一同眼神向上,甚至爆裂开袖口。妖力从天灵盖中灌注进来,令卫桓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吼。   “阿桓!”   一瞬间,紫色的飓风压缩消失,就像是宇宙中爆炸湮灭的光。夜空中只剩下最中心的卫桓,低垂着头仿佛没有了气力。   “桓桓哥哥!”   再一秒。   卫桓抬头,一蓝一金的双眸中满是坚毅的光。面无表情的他双翼狠狠震动一下,声音平静,“御风化物。”   刹那间,如同星河坠落一般,天地间出现无数蓝紫色的竖线光芒,从夜空中厚重的云层里垂直坠落,是一道道尖锐不可挡的狭长风锥。这些长达三米的风锥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刺穿了飞向天空和地面死战的妖傀,范围之大击打之准令众人惊讶无比,四处都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这些妖傀就像是被死死钉住的猎物,没有丝毫移逃离的可能。   “阿恒真的太厉害了……”原本正苦于战斗的景云看呆了,惊得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这也就是他以前的三分之一吧。”看到这一幕的扬昇歪了歪嘴角笑起来,感叹道 ,“这家伙总算是爆发了。”   燕山月也觉得吃惊,她从以前就听说山海的金乌和九凤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可从未真正见识过他们认真起来的战力有多强,看到这一刻的卫桓她终于能够想象得到了。   所有人都在惊叹之时,只有云永昼看到卫桓褪去的妖纹。   卫桓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开始迅速地流逝,流沙一般握也握不住。他的双翼开始变得无力,眼前的视野也蒙上一层雾气。   就在他变得乏力几乎要下落的时候,一双坚实的手臂将他紧紧涌入怀中。卫桓几乎不用抬眼,就知道是谁。   “每次都这么刚好……”害怕云永昼不高兴,他甚至还撑出轻松的笑,“我厉害吧……”   云永昼没有说话,表情也一如既往。光刃比风锥来得更加猛烈,将被钉住的那些妖傀刺得千疮百孔。   “你们发现没有。”清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些妖傀出土之后的攻击力并不强,但他们几乎不会往我这边跑。”   清和话音刚落。扬昇就道,“对,这些妖傀好像更多地往我们这边跑,尤其是……”   燕山月冷静道,“云永昼的身边。”   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云永昼和卫桓的方向,新爬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妖傀都不约而同地奔向云永昼的方向,像是被他身上的什么吸引了一样。   “是金乌之力。”苏不豫漠然地开口,“刚才在地下的时候也是他的反应最为强烈。”   景云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弱弱开口,“云教官……云教官和妖傀有什么关系吗?”   就在此时,一只妖傀窜到他的身边,从后扑在景云的身上,他的头颅都是妖怪的,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咬上景云的后颈,扬昇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一道银色光芒乍现。   那妖傀被劈成两半,破碎的肢体倒在景云的身体两侧。   看清来人的扬昇满面错愕,爬起来的景云看见扬昇的表情,有些慌张地转身,呆在原地。   “你、你不是那个除、除妖师……”他吓得话都说不清了。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银色的旧剑,剑刃散发着强烈的灵气。那双绿色的眼睛冷冷的,扫了景云一眼,“躲开。”   话音刚落,他的手腕翻飞,剑光四溢,一招一式都直击妖傀的妖心,熟练程度令众人惊叹。   扬昇将景云拽开,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家伙手里的剑,“你小心被他刺中,到时候你一个星期也恢复不过来。”   “啊?”景云吓了一跳,“为什么?”   经过的燕山月控住他们身边的妖傀,续道,“他肩上有除妖师的灵力,但凡是妖都会受损。”   扬灵在空中看着,“难怪这家伙杀妖傀能这么顺手,原来是有外挂。”   手握除妖师之剑的少年在废墟中血战,他的近战能力虽不及卫桓云永昼,但和其他后辈相比都是厉害的,他杀光了身边的妖傀,然后将除妖剑插入地里,阖眼默念着什么不知名的咒语,一瞬间,这柄陈旧的剑爆发出强烈的银色剑气,灵力沿着狭长剑身流入地面。   他们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嘶鸣声。   云永昼带着卫桓下来,两人落地,收了羽翼。在绿眼少年出现之后,之前源源不断出现的妖傀现在似乎少了许多,还有很多根本看不清来路就已经不见的,他们也无从下手。   卫桓开口,“谢谢。”   那绿眼少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令卫桓想到了之前他们在酒馆时他看自己的样子。   他忽然明白,原来那个时候这家伙就认出自己了。   卫桓扶着自己的手臂,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你是七年前我在边境峡谷救下来的男孩儿吗?”   那双湖水一般的绿眸子震了震,起了涟漪。   他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回应卫桓的。   “有人利用你们的妖气来唤醒这些妖傀。”他语气平静道,“妖气越强,他们唤醒的程度就会越高。”说完,他看向云永昼。   清和终于明白,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在地下的时候,只有他自己是感受不到他们那种痛苦的剥离感的,因为他是彻彻底底的人类。   “离开这里。”绿眼少年将剑收入那个破旧的剑鞘之中,转过身似乎预备离开。   “等一下。”卫桓开口留他,“你叫什么名字?你上次跟我说的养父……是不是厉氏一族的除妖师?”   一定是,否则当日他不会那样提醒自己。这个绿眼少年在见到他的时候就认出他是九凤,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赶他走,因为他知道,养父如果见到他,认出他的身份,一定不过轻易放过他。   “不要再查除妖师的事。”他的声音冷冷的,和当日毫不客气地劝诫如初一辙。   说完,他走了两步,脚步又顿住。   “我叫莫童。”   卫桓眼睁睁看他消失在夜色和废墟中。清和要拦,被他拒绝了。   “迟早还要见面的。”   都是什么孽缘。   扬昇环顾一下四周,对着这烂摊子叹了口气,“我们走吧,先回去再说。”   “不管这些了吗?”景云多少有些不安。   扬灵不悦地叹气,“这我们管得了吗?你管呀。”   忽然间,数道刺目的白色强光从天而降,伴随着巨大的直升机轰鸣声。狂风四起,众人艰难抬头望去,看见十几架直升机,周围出现鸣笛声。   扩音器里发出命令。   “这里是政府军13支队,在场所有,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族,一律缴械投降。”   什么?   “你们涉嫌破坏违反两族边境安全,就地逮捕。” 第93章 尔虞我诈   政府军下了车, 将他们团团包围, 几个人高马大的将扬灵的手臂抓住反绕到背后。扬灵天生的暴脾气,手心登时就蓄上莲火, “你们干什么?!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可是毕方家的小女儿!山海战备组的学生!你们不去抓妖傀来抓我们!”   这是个连环套。   卫桓沉默地看着他们。   “小灵, 不要用武力。”扬昇出声提醒, 然后又对那些政府军说,“麻烦你们手轻一点, 否则我妹妹被弄急了把你们炸成残废, 到时候接都接不上。”   那些政府军的动作一滞。毕方一族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小妖,这一点他们都清楚, 于是态度转变, 比刚才客气许多, “扬小姐请配合我们工作,我们也只是听上头的吩咐。”   扬灵瞪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手中的莲火。   另外两个士兵想抓燕山月的胳膊,可手怎么用力都无法靠近。只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上缠绕着冷蓝色的狐火, 狐火蔓延到这些士兵的手腕。   “别碰我。”燕山月的眼神冷冷的, “我自己会走。”   景云就没那么刚了, 被士兵架住的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政府军扔到五十米开外,到时候没准儿就要担上更大的罪名。清和把手里的枪放在地上,看着妖域政府军把它捡起来,认出上面的山海标志,“你一个人类, 怎么会有山海的枪?”   戴着眼罩的清和露在外面的那只眼转了转,没有贸然搭腔。   “我给的。”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沉寂。   卫桓看了一眼云永昼,他就那么站在原地,姿态孤傲,一点也不像个认罪伏法的罪犯。别说降服,都没有任何政府军士兵敢随便靠近他。   直升机上下来一个身影,哗地一声展开他的翅膀,卫桓一下子就认出他的天狗妖气。   赵月承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按照上头指示抓的乱境分子竟然是这些老熟人,尤其在他看到云永昼的时候,表情格外惊讶。他落了地,走到云永昼的面前,“永昼,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永昼抬眼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过也是棋子一枚,于是懒得与他多说。见云永昼不说话,赵月承的视线落到卫桓的身上,“喂人类,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在这儿?”   听见赵月承的语气,天不怕地不怕的扬灵不爽地开怼,“什么人类不人类的,你们天狗是金鱼脑吗记不住人名儿?”   “你!”   卫桓开口,没给他面子,“要抓就抓,少废话。”   赵月承不悦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对着云永昼叹了口气,吩咐手下,“先带回去,都给我小心点。”   算上上辈子,这还是卫桓头一次真正进监狱,还是那种单人间的高级监狱。本来卫桓还想着,他们八个人一起,怎么着还能凑出两桌麻将。可这些政府军估摸着是觉得他们太危险,只能分开处理了。   卫桓盘腿坐在那个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摸了摸自己颈间的折丹角,刚才他之所以可以爆发出风之力,大概也是因为折丹上的妖气。   这样想着,卫桓又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环。手环已经裂开了一个很深的裂缝,恐怕撑不了几次就要断。他环顾四周,墙壁上有一幅妖域联邦标志图,是用彩色丝线编织的。他取下那幅图,变出光刃将最外层挑断,然后抽出里面的丝线,拽得老长。   他挑了挑,最终选了那根红线,一股脑地往外扯,扯了一大团,最后把那个标志图扔到一边,用扯出来的红线一点点细细地缠在手环的裂缝处。尽管他缠得很仔细,但还是没多好看,卫桓对着小窗外的月光,静静地看着自己被红线缠住的手环。   虽然他知道以云永昼的身份,一定不会出事,但他还是担心,还是害怕。   怕他因为自己而做出什么事。   他试图用接通传心,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头始终没有回应。   “接啊……”他垂着脑袋,手抠着床板,小声念叨着,“云永昼,快接通啊我要见你……”   还是没有回应,这很奇怪。   “明明之前都是一直给我开着的……”卫桓抓了抓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法接通传心的他只得放弃,坐在床头想捋一遍思路。   杨疏为了躲避凡洲政府的追捕躲到暗区,把实验成功只差唤醒的妖傀都保存到这个电厂,想续命见儿子于是把自己也变成了妖傀。可是凡洲政府事实上是被云霆操控的,并没有任何实权,也谈不上因为他侵犯人权被捕。   所以杨疏只是宋成康的一颗弃子罢了。   在最后的时候宋成康还利用这颗弃子将他们几个引过来,用他们的妖力触发所有的妖傀。卫桓的眉头皱起来,他理解宋成康的做法,一直坚守激进派立场的他无非就是想要和妖域撕破脸,用这些妖傀作为筹码。   可这时候出现的政府军究竟图什么?他们纵容妖傀计划的发生,次次抢功劳,一定不是无理由的。   卫桓试图站在云霆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他是妖域联邦的总理,他迫切地想要把凡洲变成事实上的妖族殖民地,他现在需要做什么……   妖域的结界并不是一般的妖可以打破的,所以这些妖傀并没有多少可以进入妖域,这一点或许是云霆愿意纵容的原因,毕竟还没有真正上战场,这些妖傀最多只是在边境作乱,也伤害不了太多妖族。他回忆起晚上那些妖傀爆发的场景,大部分飞向的地点都是凡洲。   去凡洲大概是宋成康的指示,储蓄战斗力量。   云霆为什么不忌惮?非但不忌惮,明面上让政府军四处绞杀清扫妖傀,媒体大肆报道,弄得沸沸扬扬,照以往他的作风,通常都是压制才对……   忽然间,他的脑子闪过一丝白光。   错了。   卫桓一下子站起来。站在云霆角度的他终于想明白这一切,那个他一直觉得不合理的部分终于被他揪了出来。云霆想要把凡洲变成殖民地,缺的就是一个正当的理由。   一旦妖傀真正进入凡洲,他就有了“保卫两族和平”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对凡洲进行所谓的“军事援助”,打着帮助人类清除妖傀的伟光正幌子,行军事要挟之事。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些人的局做得太大。一个人自以为下了个高明的圈套,殊不知他的圈套在另一方势力的眼中只不过是一枚可以轻松为自己利用的棋子。   而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些所有不起眼的小辈,都不过是这局中局风暴中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卫桓坐回到床上,他的身上受了点伤,有些疼。没过太久,政府军破门而入,将他铐住强行带到审讯室。他们粗暴地将卫桓摁在椅子上,给他的胳膊和太阳穴贴上各种贴片。刺眼的白光对准了卫桓的眼睛。坐在对面的审讯官扶了扶眼镜,点击了一下桌面的操作台。   “监测系统已开启。”   卫桓听到系统声音,抬眼看向这个长了对尖长妖耳的审讯官。对方也看着他,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划在黑板上,令卫桓浑身不舒服。   他的语气傲慢无理,上来就问,“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悠闲靠在椅子背上的卫桓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审讯员脸色一变,“这里是妖域联邦政府审讯室,给我严肃一点。”说完,他的尖耳动了动,眼神里流露出鄙夷,上下打量了一下卫桓的脸,“我看你估计是不懂妖族的法律,你,”他指了一下卫桓左边的士兵,“给他宣读一下我们妖域的……”   卫桓开口打断,“《妖域联邦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三十七条规定:审讯及侦查员在讯问犯罪嫌疑人的时候,应当首先讯问犯罪嫌疑人是否有犯罪行为,让他陈述有罪的情节或者无罪的辩解,然后向他提出问题。”他流畅地背完,歪了下头笑着看向对面的家伙,对着他吹了一声口哨。   审讯官顿时被他弄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面子丢尽,自知刚才是他先用了暗示性的询问方式,于是低头假装记录,草草地按规矩问道,“犯罪嫌疑人魏恒,你是否有犯罪行为?”   卫桓故意发出长长的一声“嗯……我想想……”,像是在认真考虑,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结束得果断,“没有。”   审讯官露出嫌恶的表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请你慎重思考自己是否有犯罪行为,主动坦白我们会依据情况减轻罪罚。”   “那我想想,我再想想啊,想想……”卫桓低着脑袋,晃晃悠悠,嘴里念念叨叨,“是否有犯罪行为……”忽然间他抬起脑袋,“我知道了!”   审讯官坐正身子看向他,等待着他的自白。   谁知卫桓笑起来,被铐住的双手搁在桌面上,朝这个半吊子审讯官招了招手,示意让他靠近点儿。看见审讯官将信将疑地靠过来,他也整个人凑过去,满脸的小心谨慎,隔着一度半透明的审讯系统墙压低声音开了口。   “我勾引了你们妖域总理的儿子。”   说完他笑起来,笑得嚣张又孩子气。   审讯官的脸色更难看了,“你!”   卫桓敛去几分笑意,“怎么,你不信啊,我可以跟你说细节啊,你们审讯不是要求详细描述吗?你想听可描述还是不可描述的。”   审讯官知道自己审不出什么,手指触上操作屏,正要点上什么的时候,一直没个正形的卫桓开口,“尊敬的审讯官大人,我可提醒你一下哦。”他抬起双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附近的贴片,“根据尊贵的妖域联邦刑法规定,每次审讯必须全程录像保存记录,当受讯人对审讯官提起申诉或控告的时候有权调取审讯录像作为证据。哎呀,我忘了……”说完他的眼睛瞟了一眼审讯官,“审讯期间滥用私刑是不是可以免除公职啊?”   听完他的话,审讯官的手顿了顿,牙齿都咬紧。   “啧,你说我们是公事公办走申诉流程呢,还是让总理儿子,”卫桓故意顿了顿,补充了一下,“啊就是我男朋友,和你一样以权谋私把你弄下来?你看我这个人特别民主,你来选怎么样?”   一顿审讯下来什么都套出来,倒是把审讯官气得半死。卫桓又被那两个士兵带回了禁闭室里,解了手铐关在里头。   看着这些家伙走开,卫桓不屑地转过身,仰躺在床上。   当年他在战场上卖命的时候,这些家伙还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当联邦蛀虫呢。   不过卫桓总归还是有些担心那几个小的,扬灵那暴脾气估计是问不出来什么,没准儿还要把审讯室给炸了,燕山月不用管,就是怕景云。   可他担心也没有用,政府军把他们几个分开关押也就是想让他们之间通不了气,他的手也伸不到别出去。反正云永昼不会有事,他们也没人敢动他。   抱着在这儿死磕的心,卫桓又一次开始思考这些纷繁复杂的局势,想着想着人就开始犯迷糊,这些天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想着算着就不小心睡着了。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迷懵间听见声响,禁闭室的门被打开,似乎有人说话。卫桓翻了个身爬起来,揉了把眼睛,看向门外。   “你可以出去了。”   卫桓下了床,还没完全清醒的他拖着脚步走出禁闭室,被两个士兵架着出去外面。他看见扬灵他们也出来,都是差不多的时间。卫桓问道,“为什么放我们走?”   没人回答他。   看着他们几个都平平安安,好像也没有受什么重刑,卫桓的眼睛扫过去,发现只有云永昼不在。   “云永昼呢?”他又问,仍旧没有人回答。   苏不豫走到他的面前,“先出去吧,以他的身份,总不会有事的。”   这道理卫桓当然知道,但是他心里就是过不去,可这么多人都在,他也没法在这儿闹下去,牵连其他人。于是他也只能妥协,先跟着他们回到山海。令他意外的是,连清和这样的人类都被放出去了。   “我还以为我会被遣返。”回去的路上清和对卫桓说,“我不是妖域的,也没有山海的学生证明,何况现在连凡洲的居民证都没有,彻头彻尾的黑户,竟然可以被放出来。”   卫桓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问他,“你现在要去哪儿?”   清和好像是默契地了解了卫桓的意思,反问道,“你呢?”   看着大家纷纷打开结界圈,准备回山海复命,卫桓顿住脚步,看了一眼清和,“我要去暗区。”   苏不豫好像早就看穿卫桓的心思,他走过来抓住卫桓的胳膊,“你受了伤,先回去处理一下,这种时候你贸然去别的地方,如果再因为别的罪名被抓紧去怎么办?”   卫桓笑了笑,“我会小心的,但是我有事必须要查清楚。”   一向中庸态度的扬昇也难得地开口劝阻,“云永昼可是说过很多次,让你不要一个人去查除妖师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卫桓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的软肋一下子就被捉住。   “先跟我们回去吧。”   忽然间起了阵风。   逐渐恢复九凤之力的卫桓对风比以前敏感了很多,他皱了皱眉,看向苏不豫,似乎有话要说。苏不豫也发现了他表情的微妙变化,抬了抬眉,仿佛在说怎么了。   卫桓摇摇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转身和清和一起,“我会回去的,只是不是现在。”   他固执地开了结界圈,和清和一起走进去。   从昆仑虚到暗区简直就是天堂坠入地狱的过程,街道上的妖傀和各种无政府组织厮杀着,烧毁的房屋,击倒横亘在马路上的电线杆,还有连环撞击的车辆,四处逃窜的普通人类和半妖,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你刚刚那是什么表情?”他们也跑起来,清和忽然间开口问了这么一句,问得卫桓有些懵,“什么?”   “刚才苏不豫跟你说话的时候,你的表情变了。”   “你一只眼都这么尖。”卫桓没想到被清和发现,但他也没多隐瞒,坦诚道,“我又在他身上闻到了彼岸花的气味。”   “又?”   卫桓点头,“我总觉得他不对劲,但是他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清和猜测道,“他应该也去无启交换了什么。”不过很快他也察觉不对,“不应该啊,我们都去过,彼岸花的味道不会一直持续的吧。难不成他又去了?”   卫桓心有点乱,他不太相信不豫变了,但这些蛛丝马迹实在令人生疑。   “不知道,我迟早还要再跑一趟无启。”   妖傀开始向他们发起袭击,不过都是一些战力较为普通的,卫桓一个人就能应付。   “对了,你不回去山海跑来这儿是要去找那个除妖师?”清和想摸枪,一伸手才想起来自己的枪都被收了,“现在暗区这样没准儿路上就能撞见他。”   “我是要去找他。”一个会飞的妖傀朝他们扑过来,卫桓一抬手,手中瞬时出现的光刀将他劈开,然后突然来了句,“但是我要先去你们组织。”   正往妖傀少的地方跑,忽然听见他说这个,清和讶异道,“去那儿干嘛?他们现在估计忙着打怪呢。”   卫桓倒是异常冷静,“我要进去,而且我想确切地知道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目的是什么,有多少人,势力范围多大。”   清和以前就猜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可没想到这么晚。这让他以为卫桓是一个不太在意所谓政治和局势的人,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却又想了解了。他看见前面有一个运货车,挡风玻璃被击碎,上面是血。他跑过去,看见失血过多的车主似乎是想打开车门逃出去,但最终还是倒在了车外的马路上,再也没有起来。   他叹口气,朝卫桓歪了下头示意让他上车。成功启动了驾驶系统的他松了口气,这时候才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为什么要去?”   “我也想加入。”卫桓坐在副驾驶上,看见手边有一个没拆的棒棒糖,于是拆开塞进嘴里。   车子启动,清和开车特别猛,一路上挡风玻璃不知道撞了多少小的妖傀,有些血肉模糊的还留在玻璃上,有用雨刷刷下去,弄得整个玻璃红彤彤的,卫桓啧了下嘴。   清和道,“是有点恶心,你别看就完了。”   卫桓摇头,“战场上比这恶心的太多了。”   清和瞥了他一眼,“这几天的事儿太复杂了,你现在加入组织只会更复杂。如果你只是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查什么,可以直接说,反正都是利益相关。”   “这就是问题。”卫桓从嘴里拿出棒棒糖,对清和说,“我要知道你口中的利益相关究竟是什么,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名字,难不成你们连个代号都没有?”   清和看着前方,手握着方向盘,良久之后开口,“有啊,rebels.”   Rebels——反叛者。   卫桓笑了一声,果然是反叛势力,他之前就在猜测,尽管他所知道的那些成员,阿祖也好,莉亚也好,他们的侦查范围都只是137研究所,可这个研究所现在看来也就只是一个引子,从这里牵扯延伸出来的分明就是两派甚至多派势力之间的争斗。   那么一直查着137的暗区组织呢,是不是也是这几种乱战的势力之一?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大又会是哪路神仙?   眼下这些混战在他的面前已经一一展开序幕,他知道这些一定会和七年前的突袭战有关,也一定和他的死有关。否则他死就死了,九凤一族也灭了,何苦要为他打上叛变的烙印?只有一种可能,他要九凤一族永远不能翻身。   所以,这里面至少有一方势力与九凤站在相反阵营。   卫桓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父母当初的死是不是另有原因。   他看着车上的广播系统,一边开口一边按动上面的按钮,接着之前的话题,“你们有人类,有半妖,甚至有妖,所以是要反叛谁?妖域?还是凡洲。”   还没等清和回答,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虚拟屏,上面似乎是播放的新闻节目。卫桓用手指滑动了一下,频道转换,忽然间他看见了熟悉的脸孔。   “云霆?”清和也瞟了一眼,“这是什么?”   “好像是他针对这次妖傀袭击事件的讲话。”卫桓深吸了一口气,这大概是直播,他背靠着副驾驶的靠椅,双臂环胸看着这个虚伪政客。   “油不够了,我去找个能源站。”清和道。   云霆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金碧辉煌的联邦大厅讲台前,他的身后是他的事务大臣们,还有他的秘书长。这样的场景和卫桓透过血色破碎玻璃看到的一切变成一种扭曲又吊诡的对照。   “我们对此时妖傀袭击事件的遇难者极其家属表示恳切的同情,同时我们也强烈谴责进行这种违反妖道与人道的活体实验行为,为此妖域联邦展开了专项调查。我们收到了凡洲政府发来的申援申请,凡洲政府的心与我们是共通的,在两族的利益共同受损的时候,我们必须摒弃前嫌,携手合作……”   卫桓嘎嘣一下咬碎了嘴里的糖,“真他妈会说。”   就在他骂完,换好油的清和上了车,看了一眼卫桓,只见他表情几乎是惊呆了。   “喂,你怎么了……”他顺着卫桓的视线看向屏幕。   屏幕的正中心依旧是云霆,他还是像之前那样大发伪善之词。可他身后却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他替换掉了之前站在妖域总理背后的事务大臣,面无表情地站定,望着前方。   那是穿着一身墨绿色政府军军装大衣,头戴军帽的云永昼。那双琥珀色的眼冷肃漠然,就在云霆转身向辛苦反妖傀的政府军军官致敬的时候,他也面无表情地抬起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以政府军的方式敬礼。   这身军装妥帖合身,仿佛云永昼天生就该穿着,不,他应该穿更高级别,准将,或是少将军。   他在山海蛰伏了七年,终究还是走上这条从他儿时就已经铺就的死路。   清和的视线落下来,看见卫桓握紧到骨节发白的拳头,叹息一样轻声道。   “果然是因为他,我们才被放出来。” 第94章 暧昧冷战   清和知道卫桓此刻心情一定不怎么样, 于是开口试探道, “你还要去吗?还是说先回妖域?”   卫桓摇头,“不回去。他已经决定了的事我从来都阻拦不了。”   他关掉了屏幕, 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就算他现在不去, 云霆也会用一切手段让他在大选之前进入政府军。”说完他侧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清和想了想,还是道, “你真的要加入rebel?现在云永昼可是妖域联邦政府军, 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真的要和他进入相反阵营吗?”   卫桓关心的却是,“这么容易就可以加入吗?”   “如果是你的话, 应该没有问题, 我会跟雨生说的。”清和打转方向盘, 来到了一个废弃大楼,外面突然间下起了雨,雨水混迹于暗区混浊的空气,让气氛变得更加胶着。他们下了车, 这些大楼都长得一个样, 清和领着他走到其中一个, 卫桓能感觉到一层透明结界,但他感觉不出妖气。   “这是什么结界?”   清和却一脸懵懂地转着脑袋,反问道,“结界?这里有结界吗?”   卫桓没有说话。他差点忘了清和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类了。   “有一个结界。”卫桓伸手碰了碰,奇怪的是这个结界没有将他排除在外。这些妖气是流动性的,像是水一样透明, 可是又感觉不出妖气的种类。   “先进去吧。”清和带着他进入这栋大楼内部,里面光线很暗,卫桓隐约间听见了电子声,很细微但是频率不低,“这是什么声音?”   “耳朵真灵。”走过一个空旷的大厅,来到一面墙前,“这是我们的系统,对进来的人进行双重识别,人脸和组织芯片都可以被扫描到,如果不是rebel就会出现警报,数量庞大的就会直接执行清除功能。”   卫桓见他停在一面墙的消防玻璃橱前,右手手掌触上去。这面玻璃忽然间出现虚拟屏,片刻后出现一个黑色的标志,他上次就在组织成员的衣服上见到过,图案像横着的新月,中间有一道竖线将它一分为二。   识别完毕,这面看似光滑完整的墙面忽然间内凹进去,然后向右侧打开,露出一个金属对开的门,门缓缓打开,原来是一辆电梯。   “这里是总部。”清和走进去,“其实说起来和137还有点像,都是地下城。”   卫桓玩笑道,“我现在看到地下城都有种反派既视感。”他指了指按键旁边的新月标志,“这是什么意思?”   清和瞄了一眼,“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有了,当时还问了阿祖,他也不知道。”   “你们这企业文化做得不行啊,标志不知道啥意思,连头头的脸都没见过。”卫桓打趣说,“没准儿是个高个老太太。”   电梯门打开,卫桓看见里面的景象,和上次阿祖带他见克隆体的场景差不多,只是高科技设备更多,人也更多,令卫桓吃惊的是,这里面有将近一半都是半妖或者全妖。   清和想到他刚才说的话,故意说,“我倒是觉得,我可能见过我们老大的脸。”   卫桓的脚步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虽然这么问,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有几分猜疑,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就是感觉。”清和看了卫桓一眼,“我觉得他起码和你有一定关系。当初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好也在看报道你死讯的新闻,还有137研究所,虽说我们最初的初衷是为了揪出人体实验的背后黑手,可巧就巧在,也和你有关。还有一点,每次你在的时候,雨生从不出现。”走着走着,清和推开一扇黑色的门,里面是好几个套间,类似办公室,他走到最里面那个房间,里面全是计算机和各种机械零件,二十多个显示器,一进门的地上还有半只安装好的机械腿,差点把卫桓绊倒。   卫桓扶着墙稳住身子,问道,“你猜的人是谁,说出来看看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   清和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旋转椅上,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了一下,房间里所有的显示器全部亮起。   “苏不豫。”他开口,“我觉得他有问题。”说完他看向卫桓,“你觉得呢?”   卫桓坐在他的沙发上,仰着脑袋,“怎么说呢……”   他其实也怀疑过。   清和从抽屉里找出一包糖,撕开一个扔进嘴里,飞快地敲打键盘,一面对他说,“我老实跟你讲,你有点过于讲感情了,你对苏不豫的感情会影响你对他的判断。”   卫桓抬起头看了一眼清和,又倒下去,他好像没办法反驳这一点。   他比谁都知道苏不豫有问题,他和以前相比有很多变化。   “你知道吗?如果是以前的不豫我大概不会把他对号入座到这个位子。”卫桓开口,“他性格特别温吞。”   “性格越是温吞,你越是感觉不到他积累的情绪,没准儿到了哪一天就反抗了。他也有理由啊,半妖的身份让他在两边都得不到应该有的尊重,你知道暗区这种三不管地带有多少半妖吗?估计比凡洲所有城市加起来还多。”   清和说的他不是没有想过。   “如果是他,我反而觉得是好事。”卫桓道,“总比其他心怀叵测的人好。”   轮到清和提问了,“我就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隐藏身份呢?就因为他是山海的老师吗?”   “等下次你见到他,直接扒他马甲好了。”   清和操作完毕,给卫桓展示,“你看。”这二十多台显示屏里滚动出现着被特殊处理过的编号和人像,他们只能看见条目数而不能具体看到清晰的人像。   “这是我们的组员数据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这个数量超出你的想象。”   卫桓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这是什么可怕的传销组织?怎么会有这么多?”   “你才传销。”清和开口,“我听一些老组员说,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这么多人。最早的时候是妖域联邦政府的一次清扫,有很多被迫害的妖无路可逃来到了暗区,出现了一个小的组织,那个时候还没有头目的说法,这个组织更像是一个黑社会,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后来就有人反抗呗,还有半妖,在暗区乱战了好一阵子,坊间流传说是雨生出现把这组织的混蛋都打得不敢出现在暗区,后来这些反抗的人也都想跟着他混嘛。”   还挺传奇,卫桓问道,“敢情他还是个接盘侠?从别人那儿接受了一个暴力组织最后治理成这样了?”   “我说了坊间流传嘛,好多年前的事了。反正知道的都说他特别厉害,但是谁也没有真正见过他。据说一开始他并不想搞什么组织,拒绝了这些人的加入,但是他一路上又救了好多,渐渐地在暗区里有了声望,大家都想投靠他。毕竟那个时候的暗区不比现在,到处都是尸体,谁都活不下去。”   合着是大家想找一个救世主,这个雨生被迫就这么上位,这也太逗了。   卫桓道,“感觉他并不是那么有目的性的人,那你们组织就是奔着137研究所查?”   清和摇头,“也不全是,每个区分工不同。我们做这个,像埋伏在凡洲的就回去查凡洲政府的事,还有在妖域的,不过在妖域的是最少的。”   “猜得到,能够埋伏进去已经很难了。”   清和说完,把显示屏恢复成之前监控的样子,每个屏幕监控到的都是不同的地方,现在妖傀泛滥,他们能看到的都是厮杀的妖傀,“现在Rebels里的大部分人都在暗区对付妖傀。”说着,他看向卫桓,“你下一步要怎么办?”   卫桓用手背挡住眼睛,喃喃道,“下一步……我感觉自己像是在玩拼图游戏,这幅图太大了,可我手里的拼图碎片却没有多少。”   清和耸耸肩,“所以你现在是准备握着这些碎片发呆?”   卫桓勾了勾嘴角。   “对啊,我不拼了。”他瞧见沙发上的一个破旧网球,伸手握住,对着墙壁投过去,再接住,“因为我发现有人似乎比我更想把这张拼图拼出来,还想拼得更大。”卫桓看向清和,把手里的球扔向他,“螳螂捕蝉的招数不是只有他们会用。”   清和这时候打心眼里佩服卫桓。如果换做是他,在这种时候大概已经坐不住,可能还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线索。这家伙居然干脆什么都不做了,等着这场权利之争的主演从不见人的暗处主动走到幕前。   “不过除妖师还是要查的。”卫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这好像是我手头上最重要的一块碎片。”   找到他物归其所的那个位置,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清晰。   在暗区待了好些天,原以为守株待兔也能找到莫童,谁知这些天他根本不出现在暗区。清和的监视器也看不到他的踪影。之前废墟一战,他的妖气共鸣似乎损坏了学生戒的通讯系统,来到暗区才发现这一点,好在他们小队之间都还有外骨骼通讯仪,把自己已经当做Rebels编外人员的卫桓每天帮着他们在外面清扫妖傀,带着通讯仪倒是没有落下和大家的沟通,有时候一边打着一边就和景云闲聊起来。   “哎,你这么些天呆在这儿,也没见你跟云永昼联系。”清和递给他一罐人造桃汁,“你们每天都用传心吗?”   “你怎么知道?”卫桓拉开一个口尝了一口,化学糖剂甜过了头,“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我还以为他除了跟我对着别人都是哑巴呢。”   “啧啧啧,你也有这么酸的时候。”清和坐到他旁边,他们坐在一个废弃大楼的天台,身后是暗区的贫民区,天要黑不黑,只剩最后一点点发红的天光,还下着灰濛濛的小雨,他见卫桓把自己黑色卫衣的连帽拉到头顶,有种莫名其妙的朋克感。清和解释道,“是我要问他的,他可没跟我说超过五句话。你不信你用传心问他,反正我也听不到。”   卫桓嘁了一声,“我把那玩意儿关了。”   “你不会还在生他的气吧。”   卫桓喝了一口桃汁,不小心碰到嘴角的伤口,那是前几天打妖傀受的伤,还没好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创可贴,贴好之后道,“他先不跟我说的,你知道我蹲局子那天试了多少次吗,他就是不接通传心。换你你生不生气?”   “我?”清和看着沉下来的天,“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生气,一个月不说话都有可能。现在……”他自嘲地笑笑,“现在我就舍不得生气了。”   卫桓瞟了他一眼,把卫衣的拉链拉到最顶,头一垂,整个人像是被一个巨大黑色垃圾袋蒙住的自闭香蕉,软绵绵梗在这里。   清和在心里数着数。   五、四、三……   二.   卫桓一下子抬起头,手握着那瓶粉色的桃汁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就知道。清和哎了一声,冲着卫桓越走越远的背影道,“我晚上不给你留门儿啊。”   “闭嘴。”卫桓没回头,只朝着背后比了个中指。   天彻底黑下来,妖域联邦政府军陆军总部大楼外守卫森严。卫桓戴着黑色棒球帽,外面又套着卫衣的连帽,他翻出清和衣服里最后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牙齿咬着那根细细的白色棍子。   他就坐在大楼斜对面街角咖啡店的露天桌边。这些天他虽然拒绝与云永昼联系,装出一副冷战的样子,但是却通过血契的感应力感知他的位置,这样的事他平常从来不做,觉得有种侵犯隐私的感觉,这几天还是头一次。可惜的是云永昼的生活几乎两点一线,不是在总理府就是在陆军总部,离了山海彻底回归公子哥生活,开车上下班,规律得很。   仰着脑袋看了一眼钟楼的时间,卫桓消无声息打开结界圈消失在这个咖啡店外。   电梯里拥挤,云永昼站在最后面,每个进来的都会谄媚地向他示好,他最多看一眼。只是今天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军官,好像是鲛人族的,额间有一枚蓝色鳞片。   电梯一层层往下,人越来越少。那个女军官开口,神色大方,“云上尉,你一会儿有时间吗?这附近新开了一个不错的餐厅,我想请你吃顿饭。”   电梯门打开,云永昼冷着脸走出去,“不必了。”   女军官自恃美貌并不死心,跟了上去,“那你喝酒吗?咖啡?”   走在大厅的云永昼感应到什么,停下脚步,皱了皱眉。   “咖啡可以?我知道这附近有一间不错的咖啡厅,就在对面,我带……”她还没说完,云永昼手一挥,结界圈吞没了他的身影。   蹲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四个轮子都被他用光刃扎破,一点点瘪下去,卫桓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就被怼在了车上,一个高大的身躯挤压着他的身体,手掌握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飞快地钳住他的胳膊。卫桓心下一惊,他竟然没有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他本能地动用格斗技巧去反抗,手肘使劲撞击对方的身体,反手打开他企图制服自己的胳膊,转身的瞬间,感觉到了对方故意隐藏的妖气。   一点点释出,如同某种致命毒气。   卫桓看见一身军装的云永昼,喘着气靠在黑色的车身上,两重帽檐下露出一双异色瞳。自从上次爆发,他现在只要一激动,眼睛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妖化。   云永昼靠近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车轮,沉声道,“肯联系我了?”   卫桓把拉链拉到最上面,黑色立领遮住他大半张脸,眼睛往侧面瞥过去,“云上尉现在是妖域联邦的红人,军政新贵,每天忙都忙死了,还有功夫候着我一个小人物的消息?我怎么敢随随便便联系你。”   这话说得难听,卫桓爱说话,但是很少对着谁说这么夹枪带棒的话,至少云永昼从没有听过。他走近一步,这身军大衣就要贴上卫桓的胸口,腰带上的金属徽章撞在他卫衣拉链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警钟敲响。   “你不敢联系我,”云永昼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探进卫桓的连帽中捧住他的侧脸,捏了一下,“倒是敢来搞破坏。”   卫桓偏头狠狠咬住他的手指,抬眼看了看云永昼,又松开,咬住皮手套的顶端,把手套从他的手上拽了下来,牙齿一松,用手接住,远远地扔到云永昼背后。   这么多天不见,一见面就像个小恶霸。   云永昼主动把左手伸到他面前。卫桓瞥了一眼,故意做出嫌恶的表情,加上那双异色瞳,简直就是只生闷气的小波斯猫。   “我还以为你喜欢脱我的手套。”云永昼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我喜欢脱你的衣服。”卫桓歪了歪头,手抽上他的皮带,“我讨厌你穿这身衣服,尤其是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穿上它的时候。”   距离进一步压缩,沉黑的地下车库,沾过雨水的潮湿布料,藏在帽子里的他柔软又湿润的脸颊,混杂出一种危险的氛围。   “我错了。”云永昼的声音有些哑,几乎全是气声,让卫桓想到不久前暗区上空深灰色的乌云。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拽住立领上晃动的小椭圆金属片,牙齿般咬合紧密的拉链发出某种微妙的声音,这一幕像是拨开外衣的香蕉,又像是死死咬住什么又渐渐松开的湿润牙齿。   下颌线条,浮木般晃动的喉结,还有他不堪一握的细长脖颈。   云永昼缓慢而用力地抚摩着卫桓的侧脸,原本望着他的眼睛此刻垂下来,盯着他的嘴唇,“想我吗?”   卫桓就这么看着他的脸。心里有什么终于还是要打翻,要全部流淌出来,一滴不剩。   他没有回答,掀了自己头顶的棒球帽,拽住云永昼的制服衣领吻了上去。 第95章 撒娇耍赖   从车外到车上, 寂静无人的停车场, 灼热的妖气在黑暗中燃烧。   浑身乏力的卫桓被云永昼捞过来搂在怀里,胳膊给他垫着, 在他汗湿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卫桓下巴抬了抬, 眼睛都不带睁开的, “亲。”   云永昼听话地吻他,温柔缓慢地吻着。卫桓只觉得两个人的灵魂都吻到打了个结, 分也分不开, 缠在一起。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卫桓看着他的眼睛,“嗯?”   他这个带着疑问的嗯奶里奶气, 云永昼心都软下来, 只管答应, “好。”   “你答应得倒是好,到时候又不管不顾的,我怎么办。”   这个“我怎么办”也不知道是哪里戳中了云永昼,他的心就像是被肉乎乎的猫爪摁上去一小块似的, 软的要命。   卫桓发现自己每次都是越说越想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热爱牺牲的嗜好啊, 明明你是最不想进政府军的,结果就这么进去了,招呼不打一声,也不联系我,你挺倔的啊。”   “我说了你不会答应的。”说起这个云永昼没太多情绪,只是一门心思怕他着凉, 伸长胳膊去够卫桓的卫衣,往他身上拉。   “热。”卫桓伸爪子扒拉开,云永昼没办法,也不太会哄,只能抱着他,想着等一下再给他穿。   “你之后的路想好了吗?”卫桓又道。   云永昼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发根,“嗯。”   那你什么时候打算告诉我。   卫桓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云永昼一个人惯了,从一开始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现在让他什么都对自己和盘托出,好像也有点不现实。   慢慢来吧。   “车里睡着不舒服……”卫桓像个受了伤的兔子似的在他怀里拱了一下,下巴搁在云永昼的锁骨。   “你要回去?”云永昼松开他一些,看着那双渐渐淡去的异色瞳。   卫桓的手攥住云永昼军装上的扣子,撇开眼睛,“那什么,清和说了,今天不给我留门……”   云永昼差一点就被他逗笑了,伸手温柔地撩开他汗湿的额发,故意道,“那怎么办?我现在也不能去山海了,谁送你回宿舍。”   卫桓听了一把拽住云永昼的领口,脸还通红,“你……云永昼你真是太厉害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厉害呢?”说完他气闷地松开,“我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别抱我了快给我松开。”   云永昼把他抱得更紧,又吻起来。手还安抚似的摸着卫桓的后脑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分开的时候卫桓表情发愣,鼻头红彤彤的。他觉得自己这气消得莫名其妙,一个吻就顺理成章糊弄过去。   就在他在心底计较的时候,云永昼亲了亲他的鼻尖。   “回家吧。”   卫桓瞥了他一眼,“回什么家,你要带我回总理府?那不行,我可不穿过去,你得给我准备八抬大轿把我迎到大门口,我要放三天三夜的鞭炮,让那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都看清楚,一天天别对着我男朋友白日做梦。”   云永昼脸上泛起宠溺又无奈的笑,“我看你也不是很累。”   “谁说的,我累坏了……”卫桓开始装虚弱,缩到云永昼的锁骨跟前,只能看见他红红的耳朵尖。   云永昼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在他左边脸蛋上亲了一口。卫桓开心的像个小孩儿,特意把右边脸蛋转过来,“这边。”   云永昼低头又亲了一口。   卫桓笑起来,两手抱住云永昼的腰,“左一口右一口,心花怒放卫小九。”   一天天的都是哪儿来的词儿。   卫桓手脚麻利地解开云永昼的大衣扣子,开门似的来开外套钻进他怀里,“睡觉咯。”   “别在这儿睡,我们回去。”云永昼说完,准备开结界。都闭上眼睛了,卫桓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等一下。”   “我的帽子还有你的手套!还在外面呢!”   一惊一乍的像个小老鼠,云永昼在他薄薄的眼皮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吻,“手套不要了。”   “要!到时候要是被你的哪个迷妹捡走收藏怎么,太便宜她们了。”卫桓催促着云永昼,“捡回来嘛。”云永昼被他折腾得无话可说,只好开门下车。   “快关上!”卫桓缩在车里颐指气使,像只了不起的小寄居蟹。   他捡回之前被这个小恶霸丢出去老远的手套,又把他的帽子捡起来拍了拍,重新回了车。卫桓飞快地说了声谢谢,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云永昼把军装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然后开启了结界,带卫桓回了之前的湖边别墅。   卫桓懒得动弹,被云永昼强行拖去浴室洗了个澡,热乎乎的钻进卧室被子里。这几天卫桓白天辛苦打怪,晚上又惦记着云永昼,怎么都睡不好,现在一到他身边,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迷迷糊糊睁眼醒过来还是后半夜,窗外的夜色仍旧深沉。云永昼在他身边睡得很安静,他倒是睡得乱七八糟,也没枕枕头,偏偏要枕在云永昼的胳膊上。云永昼半侧着身子,另一只手半握着卫桓右手的手腕。   卫桓觉得奇怪,稍稍动了动手臂,试图从云永昼的手里抽出来。可下一刻云永昼的眉头就皱起来,手再一次去抓住卫桓的手腕。   这是有多怕他不见。卫桓心里像是被小针扎一样,手指伸过去,用十指紧握的姿势取代了云永昼的单方面紧握。他借着月光静静地看着云永昼的脸孔,明明和十年前见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可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他说不出其中的不同,因为错过了七年的时间。在这七年里,云永昼孤身一人等待着他,自己不曾参与过他人生的一分一秒。   卫桓忽然间心口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真的喜欢上他也不过重生以来的这几个月,可他好像分明爱了这个人很久很久。   久到在这一刻,他既有种夙愿得偿的满足感,又有害怕失去的惶恐。   太喜欢他。   不想吵醒云永昼,卫桓只好轻轻地凑过去,就亲一小下,碰一下就好。他小心谨慎的样子仿佛对待一个美丽的易碎品,嘴唇触碰到的瞬间,心里放了一小朵烟火。   谁知道刚贴上的双唇距离一下子就缩短,这个自以为成功的偷吻者变成被动的那一个,突然间的攻城略地打得他措手不及。闭着眼的云永昼欺身吻住他,十指交握的那只手伸过去撑在卫桓的身侧。   “唔……唔?!你是醒着的?”卫桓挣开,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云永昼睁眼,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一口。然后整个人塌下来压在他身上,像是耍赖,他的声音带着点鼻音,闷闷的,“嗯……”   “什么时候醒的?”刚问完,看见云永昼把牵住的那只手举起来晃了一下,又倒下去,“牵我手的时候。”   卫桓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吻后遗症。他推搡着云永昼,嘴里嘟囔着重死了之类的话,可人又往云永昼那边靠,抱着他不撒手。   云永昼闭着眼,半睡半醒的时候说话声音很慢,“明天来看我吗……”   卫桓故意道,“我又没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天天往你那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跟踪狂,到时候再把我抓紧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传心也没人搭理。”   气包。   半梦中的云永昼轻笑一声,这声音在深夜被放大,听得卫桓耳根子都酥了。   “有理由。”云永昼低头,嘴唇靠在他的发顶,“去给我换轮胎。”   卫桓愣了一下,当时不觉得,现在一回想还真是又丢人又幼稚,不过好歹也是有来有往,没白扎。   “那、那我明儿就大发慈悲去给小少爷换个轮胎吧。”   云永昼亲了亲他的额头,“谢谢小无赖。”   “嘁。”   这个小金乌,成天把他当孩子。   在云永昼那儿赖了一天才溜回暗区的卫桓在总部外面给清和连环夺命call,清和被吵得不行了,这才把他接回Rebels里。   “我还以为你这一走就不回了呢,正要放鞭炮庆祝你就回来了,白高兴一场。”清和瞟了他一眼,“啧,看您这满面红光姹紫嫣红的,尾巴都能翘上天,不气了?”   “嗐,”卫桓掏出揣在卫衣兜里的手,潇洒地薅了把头发重戴上帽子,“凑合着过呗,还能分了咋的。”   清和酸道,“哟,云永昼厉害啊,怎么哄你的?”   这么一问,卫桓的耳朵就烧烫起来,手攥着拉链拉上拉下,小声嘟囔道,“哄个屁……”   清和啧啧了好几声,卫桓抓起沙发上的靠垫就朝他扔过去,“再啧我拿光刃削你了啊。”   “瞧你这奶凶的样儿。”清和吐槽完想起些什么,“哎对了,你的入会申请被驳回了。”   “什么?”卫桓不太敢相信,“不是,这个雨生是不是脑子有包,我这么英俊潇洒能扛能打,他居然不要我?”   “现在Rebels可是处于扩招期,每天数据库都在更新。”清和把驳回的信息给他看,耸耸肩,“这说明什么?”   “这人百分之两百五认识我。”卫桓往沙发上一倒,“我还就赖这儿了,编外也成,反正我不走。”   “你要当免费劳动力也没人能拦你啊。”   俩人正唠着嗑,搁在清和桌面上的学生戒响起来,他抓起来扔给卫桓,“你说巧不巧,刚修好就有人找。”   卫桓单手接住,点开一看是燕山月,“怎么了小狐狸?想我了?”   燕山月一本正经,没有接他的玩笑,“无启那边有事。”   “无启?”卫桓立刻坐正身子,“那破花儿又作妖了?”   燕山月道,“是珏老板告诉我的,她说她接到纱华的消息,说她自己没有徒弟,无启暗巫后继无人,想交给她,但是不让珏老板告诉别人。”   张珏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但是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师父,看着无启暗巫一脉断在这里一定不甘心。   “是不是诈?”卫桓道。   燕山月道,“她就是怕这个,所以告诉我了。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纱华诡计多端,这里面一定有鬼。”   卫桓站起来,“巧了,我最近正想找个机会会一会她,没想到她自己往外冒了。叫上咱们小队的,和珏老板一起过去吧。”   燕山月嗯了一声,犹豫间又开口,“这件事……别告诉苏老师。”   卫桓一顿,“你也发现不对?”   “我不敢确定,但是我每次遇到苏老师,都觉得他身上有若有若无的彼岸花气息。”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   “嗯,不告诉他,咱们自己去。” 第96章 曼殊沙华   妖域联邦大选的日子临近, 媒体铺天盖地报道着关于竞选者的演讲, 尽管候选者不少,但是真正有竞争力的没有几个。云霆擅长舆论战, 先是将过去初代金乌的功绩重新拿出来, 在网络上获得了极高的讨论度。   另外的部分媒体又一点点挖掘云永昼的信息, 妙笔生花,写他多年来投身基层教官事业的同时又以山海战备军的名义为妖域的和平安定做出大量贡献, 极尽溢美之词。一个出身名门却不骄不馁的第一公子形象立刻树立起来。他们就这样依托媒体和舆论将云永昼塑造成为妖域的第二个初代金乌。   卫桓早知道他这些手段, 这种制度下的选举不过是舆论和金钱的角逐,九尾一族的大财阀和云霆几乎都是拴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彼此之间相互利用, 寄养共生。没有多少民众会真的关心政治, 他们看到的都是金字塔顶端的常驻者需要他们看到的风景,他们听到的也都是二次加工之后的亲耳所闻,这张选票其实早就被无形的手拽住了另一头,一点点把他们牵引到指定的箱子前。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信息不对称的操控。   “看来云霆是百分之百要继任了。”清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 “按照他的政治设想, 凡洲迟早要变成妖域的殖民地, 说不定就直接软吞并了。”   卫桓靠在门边,低垂着眼睛。   他很清楚殖民地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原本之前的战争就对人类带来了巨大的损耗,占地面积紧缩,人口数量骤减,如果说再被妖域控制, 百年之后灭种都有可能。   无论人类和妖族之间有多么大的矛盾,生命都是无辜的,没有谁应该成为谁的俘虏。   看着清和背上他那个大大的黑色双肩包走过来,卫桓转过身走出门口,“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你觉得和云霆对立的激进派,宋成康那一拨人,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云霆坐上这个位子吗?”   清和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觉得现在大局已定,一个人类激进派要怎么去动摇妖域联邦总理的地位?几乎没可能。”   卫桓不可置否。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云教官更难抽身。”清和搭上他的肩膀,“不过我看你好像不太担心的样子。”   卫桓勾起嘴角,“我不是不担心,我只是信任他。”   清和挑了挑眉,听见他继续道。   “云永昼的强大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他可是我过去唯一认可的对手。”卫桓笑得坦荡,“我无条件相信他。”   通讯器里传来景云的声音,“阿恒,你好了吗?我们都好了哦。”   “OK了。”卫桓调整了一下耳后的通讯仪,然后开启结界。清和戴好眼罩,跟着卫桓进去,下一秒出现在珏老板的玩偶店铺前。景云正给扬灵抓住麻花辫的辫尾,扬灵着急忙慌地找着橡皮筋,燕山月将自己胳膊上的取下来给她,珏老板一个人拿着把小扇子扑闪扑闪地扇着风,瞧见卫桓出现,她笑得一脸谄媚,“哎呀你终于来了,可把我给等坏了。”   卫桓起皮疙瘩起了一身,自从张珏知道自己是九凤之后,天天惦记着他们九凤一族的遗产,其实卫桓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妖怪,是个死妖怪。   燕山月转过来看卫桓,耳垂上坠着的雪白狐绒晃了晃,“你不告诉云永昼?”   卫桓故意逗她,“叫什么云永昼,他现在就算不是你教官了,你也应该叫他哥哥。”这话噎得燕山月一愣,卫桓不再逗她,笑了笑,“放心吧,我告诉他了,我可不能再惹他生气了。”   “就是,刚谈恋爱可不能老吵架。”清和在一旁揶揄。   扬灵凑过来笑嘻嘻抓住卫桓的胳膊,“我知道我知道,永昼哥哥肯定会这么说,”她板起一张脸学着云永昼的样子,“一旦发生什么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卫桓拿手戳了一下扬灵的脑瓜,“哟,你还挺厉害,一个字都不差。”   “那是~”   他们去往无启结界,令众人意外的是这次结界外面不在是那个白骨坑,结界开启之后他们似乎直接进入了门后的地下都市。但这一次无启里没有任何幻象,他们看到的不再是绮丽的地下都城,而是一片纯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卫桓运金乌之力,他腕间的手环霎时间变作漫天星光,照亮他们四周。这里和之前他们从魇境中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到处都是废墟,只是再也没有人那样高的彼岸花了。   “她怎么跟你说的?”卫桓走在珏老板的旁边,“她为什么不去找徒弟,要找你?”   珏老板道,“我也这么问过她,她说她来不及了。”   景云试探性地问道,“来不及的意思是……她快要不行了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思。”清和摇摇头。   “谁知道呢,这朵野花鸠占鹊巢这么些年,真是报应。”她嘴里说的话难听得很,可眼睛却垂下来,星星点点的光洒在珏老板橙色的头发和眼睫上,妖异中带着一丝柔软,“快把自己熬死了才知道把位子让出来。”   卫桓笑道,“要不是纱华顶了你暗巫的位子,这会儿那个守着这个活死人墓的短命鬼可能就是你了。”   黑暗中向前走,彼岸花的香气愈发浓重,仿佛指引着他们不断地前去,去找到那朵黑暗中的花。   燕山月来到卫桓的身后,用很轻的声音道,“这个香味就是苏老师身上的气味。”   “嗯。”   而且他每见一次不豫,就感觉这种味道又重几分。   忽然间,天空中出现了红色的细长花瓣,飘散下来的瞬间,远处传来一个熟悉又虚渺的声音。   “你们来了。”   珏老板的脚步顿住,环顾四周,“你叫我来的,现在又躲什么躲?”   那个声音轻轻地笑了一下,在这个地下城扩散出回音,“我叫你来你就来啊。”   张珏气急,“你……”   “来了就算了,还带这么多人。”纱华笑道,“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聪明还是傻。”   珏老板就差被她激得动手,最后还是燕山月出手拦住她,“她一向狡猾,不要上当。”   扬灵两手环胸,哼了一声,“这个巫女阴险狡诈得很,说不定就是骗你过来的,根本不是真的要把无启暗巫的位子传给你。”   纱华仍旧笑着,笑声虚渺得仿佛从天空中盘旋坠落下来似的。卫桓听着这笑声,有种荼蘼花开的颓唐感。   她大概只是还在逞强罢了。   珏老板压了压肚子里的火,冲她道,“你先出来再说,不然我可就走了。我看你也不像是来不及找继承人的样子,还能这么作妖。”   话音刚落,一片红色的面纱凭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飘飘摇摇坠落,一阵红色的烟雾骤起,散去时,一身红装的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和上次不太一样,之前她不过是用红纱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可现在她却直接用这个面纱罩在头上,不露出任何。   这副模样竟然更像是一个新娘。   “别走啊。”   尽管她已经靠他们这样近了,可声音却还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她用妖巫术发出的声音。珏老板觉得奇怪,仔细打量她。   忽然间一阵风吹过。   “好吓人!”景云最先发现不对,躲在扬灵的后头,“你、你们看她的脚!”   清和也一惊,“这……”   卫桓皱起眉。风将红裙的裙摆撩起,下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黑。   她没有脚,没有腿。   纱华退后两步,她的声音缓缓传来,哀艳又轻佻,“吓着你们了?”   珏老板不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师父给你的身体呢?之前是眼睛,后来是喉咙。”她说着,愤懑不已地上前抓住纱华的手臂,却捉了个空,手指只能抓住她空荡荡的衣袖,柔软的红袖如同流沙,指缝间流走。她惊得瞳孔都放大,“你现在连手脚都没有了!?你对得起师父吗?”   “有什么对不起。”纱华并没有什么波澜,语气之中甚至有些无所谓,“那是你的师父,并不是我的。”   这话激怒了张珏,“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如果不是师父,你怎么会有人身,可以说话可以走路,你到死都只是别人坟头上一朵不祥之花。”   纱华轻蔑地笑了笑,“说得没错。可你要搞清楚,她是你的师父,并不是我的。她是善良,可她的善良都只是用在你的头上,她喜欢你亲手给你画出人形,心疼你不愿意让你走上她折损阳寿的老路,所以才不让你继承暗巫。我求她给我一个人身,她就让我用自由和寿命去换。”   珏老板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卫桓看着纱华的红色面纱,沉声道,“我不明白,既然你这么想要拥有人身,为什么现在弄的自己一无所有?”   纱华原本只是看着珏老板,可此刻她却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头,朝向卫桓。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可笑到令她不敢置信的笑话,于是,那副空荡荡的身子穿过珏老板,来到卫桓的面前。   卫桓能够感受到她奄奄一息的妖心,也能透过那半透明的红色面纱看见她那双全白的眼眸。   纱华发出一声凄厉的笑。   “你当然不明白。”她摇了摇头,声音一下子狠厉起来,“全天下再也没有比你更糊涂,更有恃无恐的人。像你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一切的人,有什么资格问我?”   卫桓盯着纱华的双眼,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忽然间,一张逆水封印符飞出,同一瞬间燕山月冷蓝色的狐火将所有人围住,圈定一个无法逃离的蓝色半球形结界。符咒贴上纱华的瞬间,她便再也无法动弹。卫桓将她脸上的面纱抽走,“景云!”   站在他身后的景云应了一声,手腕的明黄色重圆妖纹熠熠生辉,他的双目变成重瞳,手掌触上纱华的瞬息,燕山月将自己的玉藻镜释出,飞悬于空中,利用占瞳术的景象编织出幻境。   “动作要快一点,”珏老板提醒道,“她现在虽然巫力大减,但也没比我差多少,这个封印符指不定撑多久。”   “嗯!”景云点点头,心中默念重明占瞳心诀,幻境里的景象开始出现变化。   燕山月道,“她之前是彼岸花,要是想搞清楚有关无启的事,恐怕要调出最早的记忆。”她说完,画面不断地回流,回流到最后周遭全然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见。卫桓等一众将眼睛眯起,等到光线逐渐消弭散去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了些许不一样的景色。   眼前的视野十分固定,也很低,画面被长得很深的草遮住了大半,微微摇晃着,像是被风吹动一样。他们几乎只能看见荒凉的土地,无止尽的野草,还有石碑,许多石碑。   “这个时候她还是一朵花吧。”清和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周遭的环境开口道,“这些石碑……难不成她以前真是长在坟头上的?”   卫桓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他只是觉得悲凉。做一朵花也能有记忆,该是有多重的执念。   等待的过程中,他们忽而听见窸窣的声响,听上去像是踩在草地里发出的声音。果然,没过多久,一双腿出现在不远处的残破石碑前,他穿着十分陈旧普通的白球鞋,大概是个男孩子,可视角的限制令他们看不见来人的上半身,更不用说脸孔。他们看着他弯下身子,跪在地上,似乎是来祭拜。可他一句话也不说,任何祭品都没有,只是静静地面对石碑跪着。   “这是谁?”扬灵开口道。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祭拜的男孩子站了起来,转过身似乎是准备离开这里。可他走了没有两步,仿佛改变了注意,脚步顿住之后侧转了方向。他们就这样看着那双白色球鞋一点点靠近,朝这个方向走来。   停下来,一双细白的手拨开他们面前遮挡住视野的青草。   他单膝跪地,牵扯着的裤腿露出一小节雪白的脚踝。   卫桓忽然间愣住。和煦的阳光洒下来,偏巧洒在他脚腕处的皮肤,折射出细微却绮丽的光彩。   泪水形状的鳞片,他知道那是什么,他不会看错。   “好漂亮。”温柔的少年音随风飘来,水一样柔软。   这是他最熟悉的声音。 第97章 年少心动   卫桓的手心冰凉。   他其实对苏不豫和纱华之间抹不去的这层关系早有揣测, 但他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就算刚才自己故意拿话刺激纱华, 但当听到她说“没有人比你给更糊涂更有恃无恐”的时候,卫桓也不免觉得错愕。   原来如此。   从第一次见到纱华, 她表现出来的恶意和讽刺如今看来也有迹可循。   他们的视野里出现了苏不豫的脸孔,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模样, 一身少年气,说话的声音也轻柔无比, “这里竟然会有这么好看的花……”他喃喃自语, 双手拨开草丛静静地看着,脸上满是欣赏。   卫桓很熟悉他这样子, 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认识了, 如果没有记错, 苏不豫的母亲是在他高中过世的。   他还曾经对自己说过,当初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好好念完书,然后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好好照顾她。可他的母亲终究还是也没有撑到他高中毕业,病死在家中过了十来天才被人发现, 在苏不豫还不知情的时候就被火化了。他请了一星期假回到凡洲, 找了一处偏僻荒凉的坟场把母亲的骨灰盒埋了, 立了一个简单的碑。   他不想让自己的母亲连死掉都毫无痕迹。   视野里的少年苏不豫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花瓣,最后还是收回去,站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们能清楚地感觉到苏不豫离开了。   景云调动着纱华的记忆,继续往后, 时隔不长,这片坟地似乎很偏僻,中间几乎也没有其他身影出现。没过多久,苏不豫又来了,这一次他还是像上一次那样安安静静地跪在自己母亲的坟前,擦拭她的石碑。和别人不太一样,他没有和自己的母亲聊天,只是默默看着她的墓碑,将所有心事埋在心底。   彼岸花隔着草叶,也静静地陪着他。   这一次他临走的时候也特意走到这个临近的坟头前看了一眼,发现这朵花还在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惊喜,但他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道,“我那天回去之后查了一下,原来你的名字叫做曼殊沙华,真好听。”他轻轻摸了一下花瓣,“不知道你的花期有多久,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如果没有这样的温柔对待,这朵花也不过就是天地间一株生灵,但只是他这样一句话,这朵彼岸花便有了等待的心。   大概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所有人在进入占瞳之后都没有多说话,气氛凝重。景云调控着画面,苏不豫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他们面前的草叶都变得枯黄,视野也垂下来,比之前低了很多。   进入旱季,这片荒原也很久没有雨水降落。连苏不豫的脚步踩上来的声音都发生了变化,干枯的草折断在他的脚下。   这天好像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他手里拿了一小束花放在自己母亲的坟前,跪在原地静默了整整一个小时,什么也没有做,他依照惯例擦干净母亲的墓碑,进而侧过头看向那朵彼岸花的方向。   他走过来蹲下,语气充满了庆幸,“幸好你还在。”   苏不豫伸出食指,指尖在快要触及到红色花瓣的时候滴出一滴清澈的水。   “很干是吗?可怜的花……”   水滴低落的瞬间在这朵彼岸花的周身幻化出一个小小球形结界,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泽,如同一个小气泡,将这朵可怜的花罩在其中,外面干旱难当,这个水珠结界却给了她一个湿润又温暖的小天地,给了她生存的希望。   “这样就好了。”苏不豫笑了笑。   “我每次看到你在这里,”他在枯草上坐下来,坐在彼岸花的面前,轻声开口道,“就觉得我妈妈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一朵漂亮的小花陪着她。”   说着,他垂下眼睛笑起来,“谢谢你。”   他是个不太愿意倾诉的性格,沉静地坐在原地再没有说更多。等到天色晚下来,他身后披上暮霭的时候,他才又一次开口,“不早了,我得回学校了。下次再来看你。”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这朵彼岸花陷入了日复一日的等待。好在苏不豫来的频率总是很固定,每两周一次,后来甚至有所提高。但尽管如此,面对着这个充满他妖气的水珠结界却等不到他的时候,彼岸花还是开始变得焦虑,变得慌张,这些都不是一朵花应该出现的情绪,可她偏偏被赋予了。   一旦有了欲求,生灵就会异化。   这世间的许多妖魔都是这样出现的。   直到后来,连续一个月苏不豫都没有再出现。   她想见他,可她没有双足可以行走,离开这个地方奔向他,也没有手臂可以去拥抱,她只有一个永远禁锢在泥土之中的花根,一旦离开这片贫瘠而阴晦的土地,她就会悄无声息地死掉。无望的等待令她的意识越发强烈,就在身处占瞳幻境中的他们也都能感觉到之中情绪的扩散。   就在画面不断前进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身穿一袭黑衣的身影,还没等众人反应,珏老板先开了口,“师父……”   原来是上一任的暗巫姬。   卫桓道,“你师父为什么会去凡洲?”   珏老板摇头,“我也不记得了,但是师父有时候也会受别人的委托去到凡洲,可能是路过?”   视野中,暗巫姬走到了这朵彼岸花前,大家看不见她的面孔,只能看见她黑色的长裙,还有环绕周身的妖巫之气。   “就是你的花魄一路跟着我?”她忽然间开口,语气平淡,“你想做什么?”   扬灵不由得道,“原来是纱华的花魄抽出去跟着珏老板的师父,她也太执着了。”   珏老板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的师父,她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见过她的声音了。   暗巫姬的手指施了巫术,黑色的妖巫之气穿透那个小小的水珠结界,触碰到花瓣,忽然间,他们就听见了纱华的声音。   “我想要一副可以自由行走的身体,我不想再做一朵花了。”   暗巫姬沉吟片刻,又道,“你可以集灵气修炼,或许几十年之后……”   “我等不了了,暗巫姬大人,您帮帮我吧。”   听见她语气中的迫切,暗巫姬道,“你找我要一副身体,那你知不知道,我只能做交换,不能施舍。”   “我愿意交换!”能够说话之后,纱华感到更加的焦心,她好希望那个她甚至不知道姓名的男孩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可以看到她,“我可以用我的一切去交换,只要您可以给我一副身体。”   “你确定你真的可以承担这个代价?就算是我需要你用你的生命来偿还?”   纱华肯定无比,“是。”   最终暗巫姬答应了她的请求,妖巫之力将这株彼岸花连根拔起,视野一点点上升,他们借用纱华的眼,终于看到了暗巫姬的全貌。暗巫姬将她带回无启那个繁华的地下都城,用曼珠沙华的花瓣为她塑造出一副美丽的身体,并为她取名纱华。   当纱华看到在镜子中的自己时,他们眼前的视线变得潮湿而模糊。这种复杂的情绪透过占瞳术传递到他们的心中,有种异样的共情。   “按照之前的承诺,我给了你身体。”暗巫姬道,“现在我要告诉你,你的代价是什么。”她挥了一下手,那个充满了花鸟树木的美丽都市一瞬间化作黑暗之中的废墟。   “这才是真正的无启。你需要做的就是在我死掉之后代替我继承这个暗巫姬的位子,我会将我的一切巫术全部传授给你。但你要知道,从今以后你的使命就是守护这片地下城,你的寿命也会在成为暗巫姬之后减少为十五年。”   她知道这样子的代价对一朵刚妖不久的花来说一时间不容易接受。所以她又道,“在此之前你留在这里学习巫术,其他时间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暗巫姬咳嗽了几声,坐了下来,“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快死,这段时间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   视线在摇晃,卫桓能感觉到纱华内心的震动和不甘,但她别无选择。趁着她短暂的自由,她寻找到了苏不豫的身影,就在放学的时候她守在学校外面,学校管理严格不允许外人进入,有一天她终于在校门口等到了苏不豫,可她忽然间就胆怯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直接站到他的面前,告诉他自己就是那朵一直等着他的曼珠沙华。   所以她选择了暗恋的方式,默默地在他身边观察。她尝试着去打听,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个温柔少年的名字,那一天晚上她将苏不豫这三个字念了几十遍。   不豫,不豫。   在纱华的视野里,苏不豫的身边一直都有一个人,他们都看得到,那是十多年前的卫桓。他正处在最好的年纪,笑起来是满满的少年意气,整个人就像是一颗发光的星星,永远是人群的最中心。   苏不豫的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纱华开始陷入痛苦之中,她还不懂这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痛苦,她只知道她不愿意再隐藏下去,她知道自己的自由所剩无几。终于有一天,她趁着苏不豫独身的时候,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你好。”明明在心中演练了一百遍,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竟然紧张到连一句话都说不清,脑子乱成一团,只想把最想告诉他的话统统说出来,“我、我喜欢你。”   苏不豫的表情显然是讶异的,这句表白来的太唐突了,他丝毫无法将面前这个女孩与墓碑前那朵彼岸花联系到一起,只能将她视作一个勇敢的陌生女孩,所以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抱歉,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样一句话几乎是把她打进了地狱。占瞳带来的共情力让卫桓也感觉她此刻的痛苦,她原以为纱华会再继续挣扎,没想到她却假装洒脱地开口,“没关系的,没关系。”   “谢谢你。”她低下头。   苏不豫并不知道她这句谢谢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感到有些抱歉。   纱华整理了一下情绪,抬起头,手中出现一张无启的结界符,她将结界符递到苏不豫的面前,苏不豫不解地看着她。纱华把结界符塞到苏不豫的手里,道,“我是无启的妖巫,你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可以来无启找我。”   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哽咽,但还是笑着对他说,“一定要记得哦。”   其实她只是想让不豫可以去无启看看她吧。卫桓想。   忽然间,卫桓看见景云有些站不稳,这里的人除了他其他人都被借瞳,看不到景云的状况。他赶紧从后面扶住景云,“你没事吧?”   景云脸色发白,“不知道,我头好痛,身体也没有力气。”   “怎么会这样?”卫桓握住他的手,凉得厉害,难怪刚才占瞳的时候他一言不发,“你之前占瞳没有这么明显的反应,停下来不要继续了。”说完他看向被他们控制住的纱华,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景云却坚持继续,“我往后倒,没关系的,我快一点。”说完他便开始运灵,明黄色的妖光四溢,他们周遭的景象开始大变,时光迅速向前,走马观花般匆匆掠过。   珏老板在这迅速变化的景象中看见了自己师父离去的时刻,事实上那画面不过一秒,可还是像一把尖刺一样扎进了她的胸口。   她看向纱华,对卫桓道,“她现在的妖巫力还是很强,可能正在通过占瞳术反噬小重明的妖力。”   卫桓眉头紧皱,可他根本劝不动景云,忽然,幻境中再一次出现苏不豫的身影,他最终还是来到了无启城。此时的纱华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女,可她在看见苏不豫的瞬间,心脏还是为之颤动。   “我以为你这一辈子也不会来这里。”纱华一步步走向他,“其实你如果不来,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起码我知道,你没有什么遗憾。”   苏不豫的脸色几乎没有血色,他的神情像是大病过一场,令纱华心痛。   他开口道,“我听说,无启的暗巫姬可以招魂。”   纱华忽然间笑起来,她几乎是一瞬间想到了当年自己在他学校外看到的那些画面,笑得凄艳,“怎么一个两个都要招魂?”   苏不豫表情一变。   “你来晚了。”纱华没有多说什么,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一阵冰冷,“还有什么要求吗?在无启,我可以尽最大程度满足你的愿望,但你必须献出与愿望对等的祭品。”   她期待苏不豫最好什么都不要。   不要许愿,不要牺牲。   “我想……”   忽然间他们所处的幻境场景被扭曲,如同一个异色的漩涡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扬灵道。   卫桓第一时间去查看景云的情况,只见他已经单膝跪在地上,但仍旧在挣扎着运灵,明黄色的光在这厚重的黑与红之中显得分外分明。   “景云!不许再继续了!”   景云咬着牙,挣开卫桓的手,“马上!”   幻境出现剧烈的变化,扭曲如同万花筒,不断变化撕扯,画面开始闪烁,他们隐约间能够看到苏不豫的身影,断断续续听见他们的声音。   “你的愿望是什么……”   “变得更强。”   卫桓不愿意让景云再次涉险,“快停下!听到没有!”   狐火结界都开始震荡,刹那间,景云的身上爆发出强烈的明黄色光芒,画面在这一刻逐渐恢复。纱华坐在镜子前,最后看了一遍自己的面孔,这个她用自由换来的面孔。她将手掌覆在自己的双眼,片刻后,一双发着红色光芒的圆珠出现在她的手掌,而镜中她的双眼彻底变成一双白目。   她将这双眼投入祭台,写下符咒。   珏老板几乎是第一时间看清符咒上的内容,“她居然用自己的眼睛给苏不豫换冰的能力?!”   难怪,怪不得他们第一次见到纱华的时候她就已经瞎了。   燕山月感受到幻境此刻的膨胀,她努力地控制着狐火,问卫桓道,“苏老师不是天生就有冰的能力?”   卫桓摇头,“他没有。”他蹲下,用自己的妖力护住景云。   清和道,“等一下,她现在不止没有了眼睛,她几乎什么都没有了,手、脚,声音,这些都是用来给苏不豫献祭了吗?”   幻境再一次发生巨变,全部的画面都变成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他们听见了苏不豫的声音。   “你把你自己的妖巫力给我,没有问题吗?”   纱华的声音轻之又轻,“嗯。”   卫桓终于明白,这就是苏不豫身上彼岸花香气的来源。他的手一直扶着景云,忽然感觉他身躯一震,低头一看他竟然吐出一口鲜血。卫桓当即强行阻断景云的运灵,将他打晕。幻境一瞬间碎裂,一切景象消失不见。   珏老板的封印符咒就要被纱华破开,卫桓了解她此刻为什么要这样破釜沉舟,因为她的记忆里有太多苏不豫的秘密,她到死也想瞒住这些秘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的妖巫力急速地减少,就快被她掏空。   卫桓见她妖气已经溃散,红色的妖光如同极光一般扩散在黑暗废墟之上,他用金乌之力护住妖光,尽力将她的妖气凝聚在一起不再散开。   珏老板拦住卫桓,她似乎感应到了,“你帮不了她了,如果下一任继承人没有正式成为暗巫姬,无启的结界就会倒塌,来不及了我们先离开这里。等她走后我再回来,想办法查清这些事!”   扬灵和清和将景云扶起,准备开启结界离开,“桓桓哥哥,快!别管她了!”   可卫桓偏偏要勉强,想要留住她最后一丝妖魂。   被清和强行拽入结界之中的那一刻,一片彼岸花瓣飞过来,消失在卫桓的胸口。   他只觉得胸口一滞,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一样,脑子顷刻间变得好乱。   纱华虚渺的声音传来,只有他一人能够听见。   “九凤。”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回天的叹息,“招魂是这世间最难的妖巫术,所以它的献祭是双向的。也就是说,献祭的一方和接受献祭的另一方,都要付出代价,要用最珍贵的东西去换。”   卫桓愣在原地。   最珍贵的东西……   “只不过,献祭者是活着的,他可以主动选择,而你,只能被动地给出自己生前最宝贵的东西,甚至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听见纱华的一声轻笑。   “你可怜我,我也可怜你。” 第98章 彼岸来生   紫色的结界圈消失在纱华面前, 地下城震荡不已, 她的妖巫之力不断溃散,快要支撑不住无启。   她五感尽失, 看不见也听不见, 仅凭幻术支撑到现在。如今到了最后, 她心里倒有些对不住当年的暗巫姬,不过再想想, 她应该也不希望张珏真的成为新的暗巫姬, 比起无启这座早就没有意义的空城,她可能还是愿意让这只小鸟一辈子自由。   真是可笑。到了最后, 竟然是九凤用妖力拼死护住自己的妖魂。纱华有些后悔, 她不应该在占瞳的时候拼死抵抗, 应该让卫桓好好看看当初金乌是如何来献祭的。刚成为花妖获得自由的时候,九凤是妖域大名鼎鼎的天之骄子,连苏不豫都喜欢他。可短短几年,她成为不现踪影的暗巫姬, 不知多少妖怪要来求她, 九凤却已经死不见尸, 人人唾弃。   就在云永昼一身杀气闯进无启的时候,她本想着拒绝他招魂的请求,反正也没有成功过。可云永昼不达目的不罢休,直言会烧光整个无启。无启和她的命拴在一起,她没有办法,只好答应。   何况纱华比谁都清楚, 就算她拦住了云永昼招魂,下一个就是苏不豫,与其看着苏不豫为了那个九凤献祭,倒不如是金乌。   虽然到最后她一个也没有拦住。   为了苏不豫,纱华原本十五年的寿命都活不过,可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太长,太久,分分秒秒都在等待中度过,只要能见到他,什么妖巫之力,什么通天入地变化万千的法术,她都可以不要,只要苏不豫的愿望能实现。   可她也渐渐忘了,当初那个自身难保却用水珠护住一朵花的少年,如今变成了什么样。   纱华低下头,摩挲到自己的红色长裙,上面缀着数不清的鲛鳞。指腹滑过这些鲛鳞,一片又一片,都消失殆尽。本来就是假的,都是她自己用妖巫术幻化出来的,只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忽然间,她感应到什么,抬起了头。红纱在动荡的风中飘着,如同她的永远无法归根的花瓣。   “你来了?”纱华的声音带着笑,“抱歉,我被他们控制了,不过好在我中途醒了过来,用妖巫术反噬挣扎了,他们应该没有看到。”   苏不豫轻声道,“我是来看你的。”   她哑然笑了。   虽然看不见,但是苏不豫的妖气她比任何人都熟悉,她也知道,苏不豫的真身并没有来,这不过是他的巫术变出来的意识幻影。看到卫桓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苏不豫一定会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怕卫桓知道那些秘密罢了。   姑且就当做是来见她的吧。   无启的穹顶快要倒塌,上面的石头不断地往下落,砸上那些高楼废墟。可纱华好像一点也不在乎,闲聊一样轻快道,“我都没有和你说过我以前是怎么变成妖的,对吧?每次来都是为你做法,我们好像都没有好好聊过。”   看她的样子,苏不豫忍不住开口道,“我先暂时把你封印在鲛珠里,你的妖魂还没有散,到时候我再给你找一个身体,就不用困在这里了。”   纱华摇摇头,一块巨石从他们之间砸下,激起扬尘。   “困住我的不是无启城。”她勾起嘴角,平静道,“是我自己。”   她朝着苏不豫一步一步走来,心里感慨万分,当初荒原坟头沉静的相对如今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中浮现。   “苏不豫,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你想要变得更强,我帮你做到了。   你想要他,你要得到吗?   她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于是她苦笑道,“虽然我总是说,可这次恐怕是最后一次了。你得不到他的,苏不豫。他上辈子不是你的,这辈子也不会是。”   纱华的声音发抖,她好像说给自己听,“他永远不可能因为感激而爱上你。你知道他献祭了什么代价,哪怕你让我把那个代价封印了,让一切重新来过,又怎么样?他不是照样爱上……”   “不要说了。”苏不豫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脸色阴冷,格外地不像他,但却是纱华最熟悉的他。苏不豫仿佛没有听见刚才纱华的话,只问道,“你还有没有什么遗憾,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   “没有。”纱华决绝地否认,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苏不豫和她是一样的,付出到最后只能收获感激罢了。   那她宁可不要这感激。   地下都城再一次发生剧烈的震荡,他们周身的建筑完全崩塌,头顶不断地落下岩石。   她不觉得遗憾,甚至有些圆满。她想起自己刚成妖时觉得什么都好新奇,翻看画本看见过去的人类,和现在迥然不同,他们将红色视为大吉,新婚时都会穿上红色的嫁衣。那个时候她想,苏不豫也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会不会也喜欢红色,他当初觉得她这朵花是好看的,应该是喜欢红色的吧。   现在她穿着这身红色长裙,头盖红纱,简直就像是画本上古代的新娘一样,穿着一身嫁衣,站在心爱的人面前。   可她终究还是死心了。   “你走吧。”纱华笑了一下,一如当年初为花妖时站到他面前的那个天真娇俏的笑。   苏不豫不知该说什么,他看着纱华的妖魂一点点陨灭,却无计可施。纱华的红裙一点点飘散,变成数不清的彼岸花瓣,在风中飞舞。她觉得自己到最后了,似乎还是应该告诉他。下半身已经消失不见,纱华伸出手,掌心出现一颗泛着青色光芒的水珠结界,她珍藏了许多年,在这里面躲了许多年。   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水珠结界被她苍白的手一推,缩小成了一滴水珠,漂浮着来到苏不豫的幻影前。看着这滴水珠,苏不豫有些错愕,他愣愣地接过,任由那水珠溶进自己的指间。   “还给你。”纱华笑道,她不知道苏不豫能不能记起,但都不重要了。金乌之力再也护不住她的妖魂,她原本想抱一抱苏不豫,可她的上身也开始消弭成花瓣。她忽然间又觉得自己可悲,当初她就是想抱一抱那个少年,才想要一双手臂,想要这副漂亮的躯体,可到头来竟连一个拥抱都没有向他讨要。   旋转飘散的花瓣逐渐向上,她红色的面纱也开始溃散。苏不豫试图封印她的妖魂,说不上为什么,他有些慌乱,远远地他听见纱华的声音,“成了妖可真没意思,都没有来世。还是花好,就算是谢了,来年一样会开。”   鲛珠散发出青色的光芒,在苏不豫的指示下悬浮于天际,极尽所能吸收这些破碎无依的妖魂,“我会帮你的,你坚持一会儿。”   纱华苦苦求来的身形最终变成了花瓣的漩涡,与无启的穹顶一起崩塌破碎,她自顾自继续道,“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要做一朵花。”   整个无启城崩塌于一旦。   “但我不会再痴心妄想了。”   苏不豫的幻影回归到真身,他的手心冰冷,紧紧握住鲛珠,青色浑圆的珠子上染着一丝红。   他想起后来他再次回到墓地,找不到那株曼珠沙华。那一刻他是遗憾的。   就像现在这样。   从扬灵的紫色结界圈里出来,卫桓一行来到了毕方家,景云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他阖上的眼睑都显现出明黄色重明家纹。   扬灵有点慌,“怎么办?哥哥也不在,他最近被学校外派到好远的地方去清除妖傀,已经很久没有回山海了,我现在告诉他。”   卫桓的胸口一直有些异动,他的脑子很乱,眼前的视野都有些花,他晃了晃自己的头,试图清醒一点。珏老板在旁边道,“他应该是被纱华的妖巫力给反噬了,妖巫和别的妖不一样,巫术本就是意识力的一种,占瞳也是占领妖的意识,本身就是同源的。”   燕山月点头,“幻术都是从意识上攻破,现在景云的意识很有可能因为被她的巫术影响,脱离到虚空领域了。”   “这不行啊。”清和一脸担忧,“小重明没有意识了怎么行?没有别的办法吗?”他看向珏老板,“你不也是妖巫吗?”   珏老板想了想,“占瞳和妖巫术差远了,他们重明一族自己都没有几个有占瞳术的,我一开始都被这只小重明吓了一跳。”   卫桓忽然发觉不对,景云几乎从来没有提过重明本家的事,“重明本家是不是在昆仑虚抵支区?”   燕山月点头,“是,但他们家门禁森严,我以前有个同学是他们家分支,连他都没有去过本家。”   “你觉得以景云的能力他会是支族吗?”卫桓准备将他背起来,“先去了再说。”   就在他们准备走的时候,紫色的结界圈被打开,扬昇出现在他们面前。   清和吓一跳,“好快……”   “你来了。”卫桓把景云交给扬昇,有些抱歉,“我没看住他。”   扬昇摇头,顾不上说话只是检查了一下景云。扬灵在一旁道,“哥哥你别着急,我们现在准备去重明本家。”   “本家的重明不会见他的。”扬昇说着将景云背在身上,一个紫色结界圈再次出现。扬昇走进去,扬灵还要问,燕山月拉住她,“你哥哥肯定知道怎么做。”   卫桓胸口疼得发紧,他咬住牙跟着他们进去。清和发现不对劲,过来扶住他,“哎,你没事吧。”   珏老板也感觉有些奇怪,他的身上分明有彼岸花的气味,她检查一遍,发现卫桓身上有被打开封印的巫术,“刚才纱华对你做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卫桓脸色苍白。他们穿过结界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别墅,这里远离都市,四周围没有其他房子,不过小别墅看起来十分温馨漂亮,前院种满了向日葵,别墅后面是一片很大的橘子林,再没有其他。   扬昇道,“这是景云家,放假的时候我送过他一次,但是没有进去过。”   “重明连支族都是住在昆仑虚的,为什么景云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燕山月觉得奇怪,她感应了一下,这里几乎已经是妖域的边缘了。   “他母亲是重明上代当家唯一的女儿。”扬昇终于将这个再没有被人知道的身世告诉了他们,“重明一族一直想让她和家族强大的大妖怪联姻,但她却喜欢上了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妖,生下了景云,所以和重明本家决裂了。但是景云继承了她的能力。”   难怪。卫桓想起第一次见到景云的样子,他怯生生的,又单纯无比,全然一副被保护过度的干净模样,但他的能力却又是超群的,想来只有这样的身世才会让他这么矛盾。   扬昇深吸一口气,背着景云走到了别墅的大门前,他按动门铃,无人回应。   卫桓的症状变得更严重些,他抓住珏老板的手臂,将她拉到一边皱眉问道,“珏老板,被招魂的那个也会付出代价,这是真的吗?”   珏老板顿了顿,“没错。妖族招魂本来就是最难的巫术,不光是招魂者需要献祭,公平起见,招魂术将抽取被招魂者最宝贵的东西,这是被动献祭。”   清和听得有些迷糊,“可是他都死了,怎么献祭?这个最宝贵又怎么判断呢?”   “虽然没有成功过,但是也有妖尝试招魂。通常来说被招魂者被抽取的都是生前最宝贵的东西,比如某种与众不同的能力,打个比方,云永昼的光之力全妖域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就会在被招魂时自动献祭,因为它的珍贵度极高。”   卫桓想到自己,他的御风化物术和分’身裂魂术尽管难得一见,但是并不是唯一,也是从父母那里继承的。   “但是大部分人都是不具备这种独一无二的能力的。”珏老板又道,“所以招魂术在这时候会抽取被招魂者最看重或者说生前最珍惜的东西。”   清和皱起了眉,看向卫桓。   卫桓脸色苍白,他想不出是什么。难道是他们九凤一族的荣耀?   所以是因为这个献祭,他才会背上叛徒的骂名吗?   他觉得有些讽刺,又有些不解,“云永昼献祭的东西在我重生之后来到了我身上,那我的祭品……”   珏老板摇头,“你理解错了,这不是互换代价,而是单向的,他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在招魂成功之后就成了你的一部分。你付出的代价也是一样,在你成功回来的时候也会回到你的身上。但如果失败了,这些就都没有了。”   清和更不解了,“那这么说,”他看向卫桓,“你的代价应该已经回来了啊。”   卫桓低垂着头,脑子乱得很。   忽然间,一阵强大的明黄色妖光出现,如同一个明黄色的漩涡,凭空来到别墅前院,和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镂空铁艺大门。妖光散去,他们的眼前出现一位美丽的夫人,她的右眼眼尾有一个双圆妖纹,形状如同沙漏。景云的眉眼和她极为相似,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只抬起手,扬昇背上的景云就被一团明黄色的妖气裹挟起,腾空越过大门,落入她的双臂。她只看了一眼景云的状况,眉头便紧锁起来。   一句话都没有说,她转身准备进去。   “等一下。”扬昇叫住她,“景夫人,我……”   “回去吧。”景云母亲的脚步没有停。   卫桓走到大门前,“景夫人,是我们没有照顾好景云。我们非常担心他,希望可以看他醒过来,他只要醒来我们立刻就离开,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景夫人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冷硬开口,“不必了,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他现在不需要其他人。”   “景夫人,您当初是因为想要遵循自己的心才离开昆仑虚,”扬昇开口,“那么景云的心呢?如果他希望在醒来的时候看到他的朋友呢?”   景云母亲没有说话,在原地停顿片刻,最终只扔下一句,“你懂什么。”   就在众人心灰意冷的时候,大门忽然间敞开。   “不要踩到我的花。”   进了别墅屋里,卫桓发现玄关处还摆着一双深蓝色的拖鞋,大概是给景云父亲留的。房子里面的装潢更加温馨精致,充满了生活气息,客厅有一整面墙挂满了景云从小到大的相片,客厅和后院之间只隔着一整面玻璃门,玻璃门外是一群乖巧漂亮的小妖猫,足足有六七只。   景夫人将景云躺平放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她并没有询问景云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手掌覆上景云紧闭的双眼。顷刻间,她的双目也变成了和景云一样的重瞳。   果然,卫桓猜的没有错,他双瞳术的能力是从母亲身上继承的。   看了一会儿,景夫人将自己的手收回,她竟然第一时间回头盯了一下扬昇。扬昇被她看得有些发虚,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景夫人没说什么,扭转头运灵,明黄色的妖气注入到景云的双眼之中。只见他眼睑上的双圆妖纹逐渐消去。景夫人再次运灵,这一次她的妖气呈放射状四散飞远,瞬息间不见踪迹。   就在大家疑惑的时候,不消片刻,这些妖气又一次重新飞射回来,凝聚成一团嫩黄色妖云。这妖云轻飘飘落在景云的额前,没入他身体。景云的身子一震,如同溺水得救的人一般猛地睁开眼,大口呼吸。   “好了。”景云母亲道。   他们这才松了口气。醒过来的景云懵了两秒,一侧头便看见自己的母亲,他第一反应是扑到母亲的怀里,“妈妈,我、我刚刚去了一个超级可怕的地方。”景夫人抱住自己的儿子,脸上的表情和刚才那副冷冷的样子完全不同,温柔极了,手轻轻拍着景云的后背,“没事了,别怕,妈妈在这。”   景云抱了一会儿,想起刚才那些小伙伴们,他一扭头看到的竟然是扬昇,耳朵登时就红了,又迅速扭头抱着母亲。   “你先上去休息,妈妈招待一下你的朋友。”   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几个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有种带着朋友鬼混被对方家长当场抓包的既视感。   景云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不敢多说话两步一回头地上了楼。   说是招待朋友还真是招待朋友,景夫人拿出一大堆的小点心,让他们慢慢吃。   “毕方,你跟我出来一下。”   正吃了一口小饼干的扬灵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自家哥哥跟着出去了,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一脸惊恐地和燕山月还有卫桓打手语。   燕山月似笑非笑,给扬灵倒了杯茶,“别噎着。”   清和对卫桓道,“你好点没。”   卫桓点点头,“好多了。”   珏老板想起之前的事,对卫桓说,“刚刚我就在你身上看到了纱华的封印术,而是是被打开之后的痕迹。刚刚我仔细想了想,说不定她就是把你的代价封印了,所以你一直感觉不出来。”   “那封印解除了,是不是很快就会回来。”   珏老板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要知道不是每种封印都是可以被完全打开的,或许还需要别的触发,这谁知道呢。”   “你们妖巫的心思可太多了。”清和一边吐槽,一边扭头看向他们背后的照片墙,感叹道,“小重明的家可真好。”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包括他在内的四个都戳中旧伤,他自己家庭悲惨,扬灵父亲去世,卫桓父母双亡,燕山月的家庭还不如没有。   “我觉得我们都好惨啊。”扬灵吃着吃着自己笑了起来,笑得特别傻乎乎的,她这一笑,逗得九尾也笑了。   卫桓看了一眼玻璃门外的后院。景夫人和扬昇面对面站着,扬昇的姿态有些局促,他和扬昇打小一起长大,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紧张。   清和还在看,他忽然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他们家真的太逗了,你们看,居然还有这种协议书。”   卫桓也扭过头,见清和指着一个裱起来的契约,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幼童的字迹。   “写了什么?”珏老板问。   清和照着字迹念着,“小云自愿成为爸爸妈妈的孩子,保证每天都听妈妈的话,少吃零食,括号,小蛋糕除外可以吗,”他憋着笑,“我不吵着去城里玩,如果爸爸带我去我一定乖乖,不乱跑。小云永远爱妈妈,爱爸爸。”   他念着念着笑起来,“这还有甲方乙方丙方呢。甲方:景姝,乙方:景云,丙方:沈司铖。”他忽然觉得熟悉,笑意止住,“等一下,沈司铖?”   卫桓一下子站起来到这张协议书面前。这张纸上真的有一个男人的签字,签的就是沈司铖这个名字。   实在是太凑巧了。   卫桓的视线不经意间瞥开,就在这份协议书旁边还有一个收藏,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幅肖像画,画得很精美,大概是婴儿时期的景云,但是画的下面写了一行字。   [送给我最可爱的小侄子,你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沈司铭]   卫桓一瞬间头皮发麻,当他看到这个落款的时候,心跳都停了一拍。   那个剿灭除妖师一族的任务名单里,竟然有景云的伯父。 第99章 李代桃僵   “你还记得吗?”卫桓对清和说, “我和云永昼在政府军档案处找到的清剿除妖师任务名单, 里面就有沈司铭。”   清和点头,他将工具包取下从中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操作屏, “幸好我所有设备都是同步的。”他将在科研处云永昼写档的任务名单调取出来。正巧这时候扬昇和景夫人从后院回来, 趴在二楼窗户那儿偷看了半天的景云一见他们通话结束, 立刻噔噔噔跑下来,和扬昇对视了一眼, 推了一下眼镜绕到妈妈身边, “我好了妈妈。”   景夫人嗔道,“我看你也是好了, 上了个学出息得不得了了。”   “景夫人。”卫桓开口,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景云几乎每一次放假回家都会和妈妈聊学校里发生的奇闻轶事, 其中提的最多的莫过于他最好的朋友阿恒,后来景云知道卫桓身份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景云母亲知道儿子在学校多亏了卫桓的照顾,所以对他也是爱屋及乌。   “你说。”景夫人坐到沙发上。   卫桓将名单递到景夫人面前, “这是我找到的一份任务名单, 任务是清剿除妖师一族最后一个分支厉氏一族, 名单里有一位名字叫沈司铭。”卫桓看向景夫人,“他是您丈夫的兄弟吗?”   景夫人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最终将茶放下,点了点头,“是他。”说完她低头看了看名单,“当初他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 我和我丈夫还没有在一起,我可能也给不了你太多的信息,但是我知道一点。”   她纤长的手指指向名单,“这里面的每个人,都是山海的战备军。”景夫人看向卫桓的眼睛,“除了你父亲。”   卫桓的手心冒着冷汗,他的猜想一一得到了验证,这种感觉太可怕。   扬昇开口道,“可是,政府军和山海战备军一向是独立的两个武装力量,卫叔叔那个时候虽然是政府军少将,可是那也是没有权利去带领山海战备军执行任务的,这不合逻辑。”   景夫人抿了口茶,看向卫桓,“孩子,我还年轻的时候有幸见过你父亲几面,得到过你父母的帮助,所以我对九凤一族没有任何芥蒂,我也知道这些年很多事一定存在误会。”她说着,想起当年自己逃脱家族时,九凤多次出手帮她,阻止重明本家的穷追不舍。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女孩儿,但心里一直对九凤一族常怀感激。   “我从丈夫这边得知的是,这个清剿任务,他哥哥的确加入了,那个时候是人类和妖族矛盾最深的时候。如果说这个名单里其他人都是真实的,而山海战备军受政府军指使这一点又不合逻辑,只剩下一种可能。”   卫桓心里很清楚。   “我父亲并不是这次任务的主要负责人。”   景云母亲看着他道,“李代桃僵。”   卫桓站起来,连说了两声谢谢,神色有些恍惚,清和也站起来,“我们先回去吧,你该休息了。”   扬灵和燕山月也跟着起身,珏老板紧随其后,大家一一向景夫人告辞,最后是扬昇,他望了一眼景云,准备离开。   “小九凤,我还要提醒你一句。”景夫人看他转身,又道,“你当年被陷害,之所以会让那么多人相信你真的叛变,是因为你的战徽上交给了凡洲政府,但你真的给了吗?”   “我绝对不会把战徽轻易给出去。”卫桓笃定不已。   景云母亲微笑道,“我相信你。所以你要去查清楚,究竟是谁伪造出这样的假证,陷害九凤一族。”   怀揣着种种疑惑,他们一行回到昆仑虚。   “你们好好休息。”卫桓对他们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扬灵有些担心,“桓桓哥哥,你不跟我们回炎燧吗?”   卫桓想了想,“我去找云永昼,你们先回去吧。”   扬昇道,“后天就是大选日,听说这段时间政府军的管辖非常严,你先不要有什么别的行动。”   卫桓拍了一下扬昇手臂,“明白。”   珏老板临走前特意走到卫桓跟前,脸快凑到他胸口,卫桓觉得她古怪,忍不住往后退了一下,“你干什么?”   “别动。”珏老板把手伸到卫桓的胸前,一阵橙色的光闪过,她拿开手,掌心出现一片彼岸花的花瓣,连珏老板自己都有些不解,“她为什么要在你胸口放一个这个?”说着她转了转这片细长弯曲的花瓣。   燕山月在一旁道,“我总感觉她最后有什么话要说,这会不会是一种暗示。”   珏老板将手握紧,“我回去看看,没准儿是她的巫术。这丫头诡计多端,不会随随便便留下什么。”   卫桓点头,道了声谢。   “不豫那边……”扬昇有些犹豫。   “先这样吧,”卫桓心中还是没办法把苏不豫划到其他阵营,他宁愿相信他瞒着自己的事不过是野心,“我想找个机会和他摊开说清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他面对的事太多了,桩桩件件都需要他自己去找出头绪。安心看着扬昇把这些小辈带回山海,紫色结界圈收束,卫桓转过身,独自一人走在昆仑虚的街道上。大楼上的屏幕播放着政党发言人的演讲,只不过这次还算走运,没让他听见云霆的声音,而是另外的候选人,卫桓抬头多看了一眼,是水麒麟一族的年轻政客。   他想起过去,自己的父亲因为民调支持率极高,连续好几年在妖域网络投票获得“最希望弃军从政的将领”这样的称号,现在想想,如果当初父亲真的从政,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但他还是宁愿他们九凤一族没有卷入权利漩涡的中心。   正愣神,街道忽然间摇晃起来,卫桓回过神,看着地面正发生着巨大的动摇,连街道边的房子都出现震动。他听见有小孩尖叫的声音,循声望去,不远处的大树上有一个小孩正战战兢兢抱着树枝,大概是之前爬上去玩耍。卫桓运灵变出光索将孩子接住,轻放回到地上。   “小心点,快回家。”他朝那孩子喊了一声,收回光索。见小孩往家跑,卫桓松口气。好在这震荡并没有坚持太久,很快就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点未尽的余波。   “怎么回事……”卫桓蹲下来查看地面,忽然间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看见云永昼出现在他的面前。   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卫桓已经觉得很辛苦了,可只要见到云永昼他心里那些情绪就可以暂时一扫而空。他像只小青蛙一样蹲在地上,仰着脑袋朝云永昼伸出手臂,“牵。”   云永昼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来。也不知卫桓是故意还是无心,被拽起来之后直接就抱上云永昼,撞进他怀里,还笑嘻嘻地嗔怪,“你力气也太大了。”   路过的许多都看向他们,云永昼也不理睬,反正整个妖域都知道自己和人类结契,连云霆后来都利用这一点来炒作了。他摸了摸卫桓的后背,“饿了吗。”   “还好。”卫桓把头埋在云永昼锁骨,“累。”   云永昼将他带回那个湖边小别墅。这个地方卫桓也来过很多次,但是这一次再看到,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他坐在沙发,从窗户往外望着外面那片湖,望了很久。他记得他以前就说过很多次,等到他毕业了,要留在山海当一个教官,最好在买一套湖景小别墅,闲的没事的时候可以和自己的伴侣一起坐在湖边钓鱼,夏天的时候还可以游泳。   尽管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肖想过所谓伴侣究竟是什么面貌,但现在坐在这里,听见云永昼在厨房乒铃乓啷的声音,好像也是另一种圆满。   不过以云永昼的手残程度,他也不指望能吃到什么好吃的,坐了一会儿就溜进厨房,从后面抱住他的背,一偏脑袋就看见他锅里的不明物。   “这个好像糊底了。”卫桓的手臂箍住他,眼睛朝上望着,眨了两下。云永昼虽然不看他,但是表情明显有些紧张,眉头都拧到了一起。一个可以无声无息干倒一屋子妖的家伙,做起饭来总是苦恼地要命。卫桓觉得太有意思了,于是手伸过去关了火,拽着云永昼翻过来,自己靠在另一面的流理台双手环住他脖子,“那个一会儿再说。”   “你得吃点东西。”云永昼看着他。   卫桓煞有介事地点头,一双亮亮的眼睛望着他,“对啊。”   他的语气很轻缓,开口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嘴角也是上扬的,视线从云永昼的双眼渐渐下移,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坠落在他的唇上。   卫桓最终还是吻上去。他知道自己满身重担,知道一打开那扇真相的门就会有海啸一般的危险吞没他,但在这一刻,他还是想和云永昼平淡地度过尽可能多的时间。   云永昼将他抱起,让他坐在流理台上自己双手撑着台面欺身吻他,彼此交换一个绵密悠长的吻。   在这个吻里,他们都是对方唯一的避风港。   就在他将手指伸入云永昼发间的时候,卫桓忽然间胸口抽痛,他仓促地与他分开,低下头咬住牙,云永昼很是担心,“怎么了?”   卫桓摇摇头,可就是这么一摇头,他的脑子里出现许多别的画面。有一幕是自己坐在桌子前,整个房间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他低头认真地做着什么。   然而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像烟雾一般消散。继而出现新的,他坐在扶摇学院的墙头,隔着蓝色的扶摇结界朝外面望着,到处都是学生,穿着红色校服的学生。   “回房间去。”云永昼将他打横抱起。这个姿势对于卫桓来说太羞耻,他虚着声音嚷嚷了半天,最后还是拗不过云永昼,被他一路抱回卧室放在床上。   丢人死了。自己可是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大妖怪。   “我没事儿。”卫桓胸口已经没感觉了,躺在床上望着云永昼,“这算什么啊,我们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浑身都是伤,那伤口深的都能看见骨头,还有一次都差点死了。”   云永昼的表情立刻难看起来。   卫桓知道自己不该说死字,闭上了嘴,还做出一个拉拉链的小动作。可他忽然间又反应过来,不由得皱眉。   有一次差点死了。   哪一次?   为什么他记不起来。   云永昼坐在床边,沉声道,“你们又去无启了。”   卫桓翻了个身,跟只小蚯蚓似的一拱一拱地到他跟前,自己主动地把脑袋搁在云永昼的腿上,舒舒服服枕着,直言道,“对啊,我去了。”说着他眼神瞟到别处,“你知道吗,纱华死了。”   云永昼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拨开卫桓额前的碎发。   “我本来想帮她护住妖魂,但是我护不住。”卫桓抓住云永昼的手,“她告诉我,招魂需要两方的代价,被招魂者会被动献祭,献出他最珍贵的东西。”他的眼睛望着云永昼,“你觉得我献出了什么。”   云永昼轻轻摇头,俯下身子吻了一下卫桓的额头。   “只要你回来了,那些都会回来。”   这也算不上什么宽慰的话,但是卫桓莫名宽心很多,“嗯,总有那么一天。”他侧转身子,手指顺着他衣服的褶皱一点点往上,他顺便又将景云妈妈的话告诉了云永昼。   “你说,会是谁篡改了档案?我爸怎么也不可能带着山海战备军的人出任务。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永昼伸手揉开卫桓下意识皱起的眉,淡淡道,“这个任务是要对除妖师一族斩草除根,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杀光所有人,最后留下了一个遗孤。这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卫桓,如果是你,你看着自己的所有家人死于非命,许多年后,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复仇。   卫桓的视线忽然对上云永昼的,表情有些凝固。   云永昼又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让你去找除妖师。”   照云永昼的话说,除妖师最后一个遗孤难道真的把他父亲当做带头杀害他全家的罪魁祸首?   卫桓的手发凉,“当年……七年前,我是怎么会死的那么彻底?”以他这种血统生命力强于大多数妖怪,说死就死,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经过。他看向云永昼,“那个除妖师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了。”   云永昼一直不太愿意去回忆那个时候,但他最终还是点头,“没错。”   卫桓一下子明白过来,误会九凤灭他全族的除妖师在七年前他支援边境峡谷的时候出现,帮助敌军将他彻底杀死,这前后的跨度这么多年,做局的未免太沉得住气。   “其实当年,我赶回去救你了。”云永昼忽然说。   卫桓愣住了,这件事云永昼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但是我没有能救到你,那个时候我已经找不到你了。”   杀红了眼的云永昼赶去边境峡谷,到处血流成河,全都是九凤血的气味,几乎将他逼到崩溃边缘。他不仅没有来得及,甚至不小心落入陷阱之中。   身中四十九枚裂魂针,差一点保不住性命。   妖怪一旦裂魂,就再也就不回来,他用同样的招数一前一后对付了他们两个。但云永昼庆幸的是,重生之后的卫桓似乎没有被裂魂针所折磨,不然自己受过的这些苦如果再在他身上来一遍,他想也不敢想。   卫桓伸手抚上云永昼的脸,“然后呢?”   云永昼把情绪藏好,轻轻摇头,“我回去复命了。”   卫桓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那儿,瓮声瓮气,“我才不信。没准儿你就回家嚎啕大哭,然后预备给我守一辈子活寡,是吧小金乌。”   “你这张嘴。”云永昼拿他没办法,“以后还是少说话为好。”   “为什么!”卫桓有些不满,抬头看他,“凭什么不让我说话?”   云永昼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好的不灵坏的灵。”   卫桓不满地撇了下嘴,坐起身子来,脑袋一歪盯着云永昼的脸,“帅哥,你最近忙什么呢?”   “大选要到了,还能有什么。”云永昼语气平淡,看卫桓还这样盯着自己,于是缓缓道,“看我做什么。”   卫桓眼珠子一转,摇起头来,“没什么,我就觉得你最近总有一种……”他犹豫了好久,终于想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词儿,“韬光养晦的感觉。”   听他这么老神在在,云永昼挑了下眉,“韬光养晦……”他伸手捏上卫桓的脸,“等事情过去,我就可以专心养你了。”   “嘁,”卫桓翻了个白眼,“我养你还差不多,小金乌。”   “你是小朋友吗,这么多气。”   “闭嘴。我是大妖怪,你是小天鹅。” 第100章 日中则昃   公选日前夕, 作为金乌党派代言人的云永昼事务繁忙, 卫桓也回到山海,他第一时间和扬昇去往山海地下禁闭室, 看见谢天伐还在便放心些。不过清和不在, 卫桓觉得有些奇怪。   “他估计是去科研处了。对了, 你下一步怎么做?”扬昇问道。   卫桓抬头,天空中布满浅灰色的云霭, 仿佛蓄了一场磅礴大雨。   “从七年前的申援书查。”卫桓看向扬昇, “七组当年只有我收到了那封申援书,上面不仅有政府军的军章, 还有山海战备军的印章。”   扬昇神色凝重, “当年你父母都去世, 九凤一族在政府军的地位大不如前,如果说真的有之前和九凤有过瓜葛的仇家在当时下手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要是真是山海内部出的问题……”   卫桓接道,“要真的是在山海,最立不住的一点是, 我每天在山海, 照理说身份很难瞒住, 何况对方应该是心思非常缜密的类型,应该能看出来我不对劲,甚至发现我的身份。”   两人走到了扶摇和炎燧交接的小广场,这里的大屏幕正放着教导主任林正则的讲话,关于明日公选时山海学生的注意事项。   扬昇又道,“你的意思是, 这个主谋如果在山海,为什么可以一直容忍你变得越来越强,而不是直接在幼苗时期就扼杀你。”   卫桓点头,“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别的原因。”   正在此时,大屏幕里忽然出现闪屏,晃动了几下之后彻底变黑,广场上经过的学生纷纷停下脚步,之前在空中执勤的学生也落下来,“坏了?”   他们听见一个学生的惊呼,“欸!我通讯仪的屏幕也黑屏了……”   “我也是……”   “我也,怎么回事?”   这场面来得突然,卫桓有些疑惑,他和扬昇纷纷打开通讯仪调取出全息屏,发现的确是黑屏了,整个屏幕像是失灵一样,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几秒之后,他们面前的大屏幕再一次闪动,并持续发出伴有电流的信号声。就在大家迷茫之际,大屏幕上出现一个标记,看到的一瞬间,卫桓愣在当场。   “Rebels……”   扬昇不解,“你说什么?”   “这是清和的那个组织。”卫桓还想说些什么,可大屏幕里却出现了一个声音,是经过处理过的电子合成声。   “大家好,想必各位此刻应该非常疑惑,不管是人类、半妖,还是妖,此刻应该难得地怀着相同的心情。首先自我介绍,我是无政府组织Rebels的首领。”   卫桓微微皱起眉,果然是雨生。他们应该是控制了凡洲和妖域的大部分电子设备屏幕。   他转过头对扬昇道,“不豫在哪儿?你看见他了吗?”   扬昇摇头,“没有。需要联系他吗?”   “算了。”卫桓想,现在是不可能联系得上的。   “首先我们先来看一段影像。”   话音刚落,他们面前的大屏幕从黑色变成了视频,里面记录的是137研究进行人体妖傀实验的过程,手术台上被切割的妖族尸体,还有挣扎崩溃的人类试验品,惨叫声响彻广场。   现场的许多学生都低下了头,不忍心再看下去,还有许多则是握紧拳头,神色凝重。   这拍摄视角明显是偷拍,卫桓想起之前清和说过的,Rebels里面有潜伏在137研究所的间谍,可是他没想到这种核心研发部门都有,实在厉害。   “这些只不过是反人类反妖类实验的冰山一角。”雨生的声音再一次出现,“现在安坐家中或是正在工作的各位,想象一下,你的家人朋友甚至是你自己,如果成为这其中的试验品会怎样?我想大家也知道这些成功研发出来的妖傀的命运。”说完画面出现一个天坑一般的尸场,烈火焚烧着这些畸形的躯体。   “很悲惨对吗?不过好在我们敬爱的云总理,一直以来不遗余力地致力于清剿妖傀的行动中,同时也提出要帮凡洲的人民无偿提供军事援助,我想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大家一定心怀感激吧。”   卫桓已经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这个雨生比他想象中还要手段高明。   屏幕里,雨生的电子合成声消失不见,出现了新的声响,似乎是通过通讯设备获取到的。   这个声音大家近期都非常熟悉,毕竟每天都能在竞选的演讲直播中听见。   “你们搞了这么久的妖傀计划,到现在我就看到一个有用的,就那个用九凤尸体弄出来的,还算有点破坏力……我不想听你们解释,赶紧给我做出来,妖傀不够强根本就不能引起大家的情绪,必须大范围破坏,最好是弄死人和妖,这样人们才会恐慌,制造出恐慌之后政府军再出面才是有效的手段,你懂吗?”   一个丑恶政治家的伪善面具终于被揭下。   雨生的声音再次出现,“这也只不过是云总理与137研究所私下联系的通讯记录之一,剩下的所有记录都在下面,包括他们每一次经过网络谈话的ip,还有加密过后的数据记录。这些数据稍后会直接公开在网络上,欢迎各界人士的查证。”   大屏幕上数据滚动不停,卫桓静静看着,他觉得意外,又觉得没有那么意外。   “云总理是不是只是在打击妖傀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呢?”   屏幕上再一次出现新的内容,似乎是文件,上面还盖着妖域联邦的印章。   “这是云总理签字盖章的联邦军事防御资金的相关文件,联邦近年来征收赋税,依照官方所说是用于军事,但是这些文件里,大部分的资金流动不明,这些钱进了谁的口袋里我们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云总理进行竞选时所需要的资金并不仅仅来源于妖域的每一个平民百姓,还有妖域的一些大财阀。”   卫桓觉得惊讶。   Rebels是如何渗透到这些地方的,甚至还有财阀。   他忽然间就想到了九尾,之前山月曾经说过,她需要查清楚真相,这对她是否能抵抗家族有很重要的意义。   难道说山月也和他们合作了。   “这是妖域第一大财阀九尾一族的加密文件。”屏幕中出现了新的电子文档,“这其中绝大部分的资金流向了总理府和总理内阁,用于在大选时进行舆论控制,选票购买等操作。当然,这不是一场赔本买卖,与之对应的,本年度九尾集团完全垄断了妖域联邦的军用品制造,大资本的彻底垄断又更进一步。”   一个个都是破釜沉舟。   广场上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因震惊而沉默。   “根据民意调查,现在云总理的支持率已经达到了78%,大概是妖域联邦成立以来拥有最高支持率的总理。现在的凡洲政府一定很慌,正在想办法处理这场直播,因为他们真正的执政者并非陈终总统,而是妖域联邦的云霆总理。”   屏幕上出现新的证据,都是在陈终大选前妖域联邦暗中操作的文件和数据,“云霆多年来暗中操控凡洲政府,想必大家心中有数,这些都是铁证。”   “Rebels之后会将所有的证据以及陈钟总统与云霆总理交涉的通讯记录全部公开,每个人,每个妖都可以清楚地看到真相。”   屏幕中的文件消失,只剩下一个孤立的Rebels标志。   “真相很残酷,但就像各位头顶的太阳。”   “他永远存在。”   Rebels的控屏直播结束,那个声音如果鬼魅般消失了。   这句话忽然间击中卫桓心底的某个角落,他皱眉凝视着屏幕中虚空的黑暗。   这种感觉太熟悉。   扬昇在一旁道,“没想到这个组织竟然蛰伏这么久,立场还是完全中立的。”他看向卫桓,发现他的神色不对,“你怎么了?”   卫桓摇摇头,“没事。”   只是感觉他的判断好像出错了。   完完全全错了。   预判虽然出现偏差,但卫桓能够想象得到Rebels的王炸打出之后,整个凡洲和妖域会出现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不其然,就在Rebels事件出现的半小时后,网络上云霆的民意调查支持率就陡降至12%,局势一下子逆转。同时从网络开始掀起了一股对云霆进行法律制裁的请愿浪潮。   第二天的大选,云霆本人甚至没有亲自出面,大概是害怕暗杀事件发生在他的身上。来到妖域联邦公阁进行投票的卫桓只看到了另外一位竞选者,这种情况还是妖域联邦成立以来的头一次,简直像个笑话。不过尽管云霆自己没有来,但浩浩荡荡的反对者和抗议者却占领了整个公阁广场。   “驱除恶政,云贼入狱”的口号声响彻昆仑虚的天空。   妖域联邦拥有军事抵御,但这些普通妖族也并没有示弱,一时间摩擦四起。   卫桓思考着这个时机点,很奇怪,如果说Rebels只是想要搅黄云霆的竞选,使他入狱,什么时间点都是合适的,甚至可以说越早越好。但他们蛰伏到现在才一口气抖落出来。   这个雨生好像在等什么。   就在他们回到山海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则非常简短的通知。   [山海战备军放弃中立立场,支持所有抗议者并为之提供军事保护。愿妖域肃清恶政,重获新生。]   盯着这条讯息,卫桓沉默很久。   扬昇道,“别管了,战备军这边已经下达指令了,现在要去保护抗议者,好像已经发生摩擦了。”   卫桓点头,换上战备服。   他的脑子闪过一丝白光。   “我知道了!”   扬昇疑惑,“你说什么?”   “我知道他在等谁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卫桓的头皮发麻,原来有个人和自己一样,都在等待着这个复杂而巨大的拼图复原。   都在等着背后的黑手露出马脚。   抗议地的摩擦并不是非常大,当天选票已经统计出来,水麒麟那边以76%的支持率当选了新一任妖域总理,同时也第一时间逮捕了云霆,撤销政府军的防御。   卫桓他们几乎不怎么需要去进行防御,扬昇让他回去休息,可卫桓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云永昼。   他用传心感应了一下云永昼,发现他此刻竟然还在妖域联邦政府。   [你在做什么?]   没过多久,卫桓就得到了云永昼的回复。   [我来看望他。]   卫桓利用传心打开云永昼所处地方的结界,原本想要直接来云永昼的身边,但他犹豫了一下,改换结界先去往另一个地方。   而此刻,云永昼作为云霆的独子,正来到监’狱里看望自己罪孽深重的父亲。   云霆仍旧死不悔改,“真没想到你有脸过来,你怎么不去想想办法要怎么把你的靠山救出去?我真是辛辛苦苦养了一个废物!”   云永昼沉默地看着他最后的丑态,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个笑容激怒了云霆,令他更为愤懑,“我真是搞不明白,云永昼,这二十年我用心栽培你,什么都给你提供最好的。”   他用那双赤红的眼盯着云永昼,被特殊锁链禁’锢的妖气如同充血一般显现在他的皮肤上,“我倒台了,你就有好日子过了吗?你有什么可高兴的?你真的以为我下台了你就自由了!?你看看联邦政府的敢不敢随便杀了我!就算你不承认你是我的儿子,你的身体里总归是流着我的血!你不要忘了,你永远都是金乌!”   云永昼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心燃起一团金乌之火。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敲碎在云霆的身上。   “金乌没有错,我不认为身为金乌是一种耻辱。”   那团火愈燃愈烈。   “只有你是耻辱罢了。”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卫桓出现在监牢之中,云永昼对此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知道卫桓要来,不过真正令他感觉意料之外的是,他身后还跟了一个。   云霆看了一眼卫桓,笑得愈发猖狂,“真是反了你了!连这种下贱东西也敢带来。”   卫桓腕间的手环消失,一条光索乍然出现,将云霆的脖子狠狠一拽,“我问你,当年那封发给九凤的申援书,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云霆一副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的表情,可反应了几秒,他忽然笑起来,“你就是当年叛变的那个小子?好啊,”他看向云永昼,“你真是长脸了,和叛贼厮混你是哪里来的底气指责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卫桓深吸一口气,“我父亲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云霆冷笑一声,“你死的时候怎么不亲口问问他?”   他这样子,看来是真的不知情。   卫桓心里清楚,有些嫌恶地收回光索,扭头道,“珏老板,麻烦你了。”   珏老板点头,走到了卫桓的前面,橙色的头发被她拨到一边,对着云霆笑了一下,“前总理,好久不见啊。”   云霆看见她的瞬间便面如土色,“你……你怎么……”   “我来履行我的诺言了。”珏老板的双手中出现橙色的光,妖巫之力令身穿囚衣的云霆悬浮起来,无法动弹,只能大吼大叫,“你要做什么!你!”   “嘘。”卫桓比了个手势,“不会杀了你,放心吧。”   妖巫之力将云霆的身体包裹,形成一圈带有妖巫图腾的封印,图腾的最中心渐渐升腾出一个发光的球状物。这颗光球缓缓降落,来到了珏老板的手中。   “你!还给我!”   珏老板冷笑一声,“不用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新的,前总理大人。”   言毕,她的手中幻化出一个黑球,同时默念妖巫密咒,那黑球逐渐腾空,来到了封印图腾的中心,嵌在其中,霎时间橙色妖风骤起,漩涡一般和那固定不动的封印图腾一起将云霆吞噬,只听见云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橙色风暴平息之后,那枚黑球中出现一道红色的妖光。   黑球渐渐下落,来到了云永昼的面前。   这画面无比熟悉,当初尚且年幼的他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妖魂被永远地封印起来。天道轮回,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当年那个用强权剥去母亲灵魂的家伙,此刻已经成了行尸走肉,重重地坠落到地面,赤红的双眼空洞无神,像是两颗丑陋的塑料球。   他一挥手,装有这个肮脏灵魂的黑球被他收走。   珏老板走到云永昼身边,将手中的光球交给他,轻声对他道,“我已经解除屏障了,你握碎它,你母亲就自由了。”   云永昼轻声道了句谢谢。   尽管云永昼的脸上没有出现丝毫波澜,无论是刚才看着云霆被封印,还是此刻终于夺回母亲的妖魂,他都没有表情,可卫桓看得到他握住光球的手在抖。他走过去,静静地牵住了云永昼的另一只手。   手指用力,他最终还是握碎这一枚光球。光球在他掌间粉碎成数之不尽的光点,星星点点扩散开来。   他面前的面前出现一个虚渺的身影,被这些美丽的光点勾勒出姿态。   “永昼……”   时隔二十年,他终于再一次听见母亲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   她的妖魂伸出双手,竭尽全力将他抱入怀中。   “你平安长大了,真好啊。”   云永昼的手微微抬起来,想要回抱住母亲虚空的身影。   “妈妈永远爱你,永远。”   还没有来得及紧紧回抱,母亲的身影再一次粉碎成数不尽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一般消弭远去,无牵无挂地奔向浩渺夜空。   他等待了这么多年,最终只等到这样一个未完成的相拥。   云永昼垂下眼睛,陷入沉默。   他们离开监’狱,珏老板尽完了自己的责任,“小九凤,你让我做的我可都做了。”   “知道啦,以后我会多让富小姐照顾你生意的。”卫桓冲她眨了眨眼,“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看着珏老板离开,卫桓和云永昼像两个普通人一样走在路上,他牵着云永昼的手,轻声对他道,“现在自由了吗?小金乌。”   云永昼反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卫桓看着他的侧脸,还有他微微抿起的唇线。似乎从很久以前他就习惯了这样凝视他,各种各样的视角,或近或远的距离。在他残缺的记忆里,他似乎就是这样望着他的太阳。   他不动声色松开了手,又问了一句,“你的使命达成了吗?”   这次云永昼看向他,“我的使命是为你。”   卫桓笑了笑,语气里有些骄傲,“我知道。”   说着,卫桓的脚步停了下来。但云永昼似乎没有发现,还在一步一步向前走着,雨后的阳光打在他的身影上,变得模糊。   “我知道你不仅仅是为了扳倒他。”   他的眼睛盯着云永昼的背影。   他可真傻,真是眼瞎。   为什么连这个背影都认不出来。   听见卫桓方才的话,云永昼后知后觉僵住了,他转过身,看向与自己隔了几步之遥的卫桓。   “都怪清和误导了我,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Rebels首领的名字确实叫雨生,但是不是下雨的雨,生命的生。”   他坦荡地望着云永昼的眼睛。   “是羽毛的羽,升起的升。”   羽升上下组合起来,和后羿的羿字如出一辙。   他们的那个标志也并不是什么新月,是一把弓箭,用来射杀这个虚假的太阳。脑海里的细枝末节拼凑出完整的真相,他终于理解,为什么相较于其他人,云永昼会对清和抱有更多的包容,也理解为什么他会如此频繁出入于暗区,为什么他最终会同意加入政府军,不仅仅是要救他们出来,更是为复仇计划的收尾。   Rebels提供的最后一点证据,除了身为总理之子的他,再没有任何人能够拿到。   云永昼心绪震动,一时不知应该说什么,只见卫桓两手插进口袋,朝自己笑了笑。   “我猜对了吗?羽升。”   化身成后羿的,真正的太阳。 第101章 一吻缄魂   云永昼坦然地笑了, 他其实早有预料, 一旦揭发云霆的事完成,卫桓迟早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但他还是没想到, 这一刻会来得这么快, 他依旧低估了卫桓的聪明程度。   “是。”他向卫桓走近一步。   “你猜的很对。”   这里并非是可以大谈无政府组织的地方,云永昼手指动了动, 结界圈凭空而出, 将他们两个吞噬过去。下一刻他们便回到了云永昼的湖边小屋外。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云永昼对卫桓道。   “很久之前我猜疑过,但是早就排除这个可能了, ”屋外新多了一对秋千, 就在湖边, 卫桓这时候才发现,高兴地走过去坐上,一双长腿晃了晃,“其实你藏得很好, 我今天才真正怀疑到你的头上, 不, 真正确定。”   云永昼走过来,到他身边那架秋千前坐下,只是静静坐着,没有说话。   “我之前其实并没有太在意Rebels的组织老大,是后来清和告诉我,这个羽升是他在暗区看着我的死讯新闻时偶遇的, 这种际遇让我开始怀疑起羽升救下清和的初衷。”他侧头看向云永昼,“我当时就想着,这个羽升应该是认识我的,当然了,后来我申请进入Rebels的请求被拒绝,更加让我确信这一点。”   云永昼淡淡道,“我救清和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身世。”   这一点卫桓也猜到了,他侧头问道,“是见他实在可怜?”   可云永昼也不是见谁可怜便会出手相救的类型,于是卫桓又笑起来,故意揶揄,“不对啊。小金乌在山海可是出了名的见死不救。”   谁知云永昼却平静道,“是爱屋及乌。”   他看见清和对卫桓的死有悲悯心,所以才会去救他。云永昼和卫桓不一样,他一向是个硬心肠,没想到这样机缘巧合,当他后来查清和身世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救下了凡洲前总统的儿子。   卫桓思考着爱屋及乌四个字的含义。云永昼又一次开口,“可能连清和自己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对啊。”卫桓笑起来,脚在地上蹬了一下,秋千高高地摇了起来,“他还误导了我。现在想想,你对其他人都是不屑一顾,你看看方程多怕你,但是你吧,对清和好像好上那么一点点。”卫桓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样子可爱,他又道,“你知道吗,那天清和还偷偷告诉我,抓杨疏那天他和你组队到一起,你竟然还安慰他天伐会好起来,那时候他以为你是因为和我待在一起久了,变得和我越来越像了。”   “毕竟他是我的手下。”云永昼望着湖上泛起的白雾,“这几年算是看着他长大。”   也一手培养了他。   “嗯。”   缘分真是奇妙,他当年和清和擦肩而过,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命运发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想到云永昼也遇到了他,还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么一想,他自己重新开始的机会也是云永昼给的,不光是招魂。就连他重生在人类身体逃出137研究所的时候,都是云永昼的手下阿祖救了他,也是他们给他指了一条路,回到山海。   冥冥之中,红线早就把他们的命运缠在一起。   “我现在一回想,其实好多的细节都指向你,”卫桓一荡一荡的,抬头望向天空,“清和说Rebels里的半妖和妖都感觉不出羽升的妖气,都怀疑是人类或是半妖。这一点也曾经误导过我,但是今天站在山海广场听到你揭发云霆的时候,我忽然回想起来,其实你有好几次在我面前隐藏过妖气,只是我没有留心罢了。”   云永昼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露了马脚,只是那个时候还觉得不算要紧,“你说的是上次你来陆军总部的地下车库找我那次。”   卫桓嗯了一声,“那个时候我刚扎破你的轮胎,你从背后偷袭我,我还吓了一跳,当时根本没有在意你隐藏妖气的事。”说着他伸直腿停下来,看着云永昼,“还有我之前和你去暗区,就是去了空童酒馆遇到除妖师父子的那次,那个时候你也是隐藏妖气的。”   云永昼轻点了点头,“我在金乌的古籍上学到了掩藏妖气的能力。”   “原来是这样。”说完卫桓自觉有些懊悔,自言自语道,“我早应该发现的。每次我在暗区一发生什么事,你都是第一个赶到我身边,我那个时候以为只是因为结契的心灵感应,也没往其他地方想。”   云永昼伸过手去抓卫桓的手,“其实还是因为你们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卫桓瞥了他一眼,嘴角憋着笑,“你是因为我一开始猜羽升是不豫,所以不太开心吗?”他抓住云永昼的手,“你别生我的气呀,你想想看,我们之中清和可是和你羽升的马甲最熟悉的人,连他都押错宝,还连带着把我也弄倒沟里,我统共见过你一次马甲,你还跑了,猜错可不能怨我。”   云永昼握了一下他的手,“谁说得过你?”   “其实就在今天之前我都是怀疑不豫的,”卫桓与云永昼十指交握,“但是在我听见你最后那句发言的时候,我就确定是你了。‘真相是很残酷,但就像各位头顶的太阳。他永远存在。’这样的话不可能是不豫会说出来的。”   “我一开始也以为他的立场最有可能进行这种无政府组织活动,尤其当我知道他渴望变强的时候,这种预判越来越强烈。毕竟他一直以来挣扎于人和妖之间的归属问题,或许这种边缘感会促使他做出什么反抗的事。”卫桓的眼神飘得很远,“但是重生回来之后越是和不豫接触,我越发现他其实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渴望变强,但更多的是渴望变成一个强大的大妖怪,而不是独立于人类和妖族之间。”   “苏不豫和你一起长大,因为这个,我从来不会在你面前说出我对他的看法。”云永昼斟酌片刻,继续道,“但是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这一点你要知道。”   卫桓垂下眼睛,“我知道。很早我就在怀疑,但羽升的存在给了我一个寄托,我想着如果这是他,一切都还解释得通,但到了现在,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借口了。他从纱华那里换取更强的能力,吸收了她的巫力,变得越来越强,总应该是做了什么,或者要做什么。”   他没有说出心中最坏可能,他还没有想好,苏不豫如果真的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应该怎么办。   云永昼道,“我查过他,但他谨慎小心,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地方。”   “希望只是我多想。”说完卫桓看向云永昼,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来呢,我还以为这是一个半妖崛起独立反抗的戏码,没想到看到最后,其实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王子复仇记。”   云永昼还真是个能忍的个性,明明是个杀气腾腾的家伙,可心思缜密到令他都觉得意外,卫桓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我特别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有了想要组织起Rebels的念头的?是在我死后?”   云永昼不喜欢听到卫桓说自己死,他的眼色沉了几分,但又舍不得让他看脸色,于是还是开口,“如果说是反抗的念头……从我被接回金乌本家的那一天起就有了。”   这句话令卫桓有些难过,又有些惊讶。他无可避免的想起那个失眠的夜晚云永昼告诉他的一切,因自身的天赋被折磨,被虐待,四处逃亡,最后还是被关回笼中。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夺去魂魄,永世不得自由。   他知道云永昼有多悲愤,可他没有想到,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孩子,就已经藏了于强权和父权抗争的心,而且一藏就是这么多年,表面上装出一副高傲姿态,在云霆的面前扮演成被他一手锻造出来的完美武器,但他或许到死都没有想到,他这个不言不语的儿子从到他身边的那刻起,就已经起了复仇的心,韬光养晦二十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他这把被云霆一手打造出来的尖刀,狠狠插入云霆胸膛的一刻。   虽然明白了云永昼的初衷,但卫桓多少有些不解,他松开手道,“为什么会是在暗区?你不是一向讨厌那个地方?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只要偷偷溜到暗区都会被你强行逮回去,说的最多的就是,暗区是山海学生的禁地,没有允许不能随便进入。”他故意瞥了一眼云永昼,“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我不讨厌暗区。”云永昼起身,缓缓走到卫桓的身后,握住他身侧的两根秋千绳,“那是我和你留下最多回忆的地方。”   言毕,卫桓晃动的身形一顿,后背贴上云永昼的身躯,像是两块不小心相贴的磁铁。   他没有料到云永昼会这么说。   “只要你溜出去,我就知道你会躲在哪里,也知道你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一旦你消失了,只有我可以把你找回来。”说到这里,云永昼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笑意,听起来不那么冷了,“谁在乎什么校规校纪,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只不过在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他的手放在卫桓的肩膀上。   “我只是想第一个找到你。”   暗区是他们并肩作战过的地方。他曾经见证过卫桓在那个混乱之地的轻狂和自由,也曾经看到过失去双亲的他隐藏起来的脆弱和迷茫。   他曾经借着校规风纪的名义在声色犬马中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和自己的私心一同带走,趁他意识不明时走过黑暗街道,披着月光挥霍着年少轻狂。   也曾经在暗区的绚烂霓虹与天台狂风中被他以一吻缄封心魂,从此再也没能从那一晚的风中逃出。   他也没想过要逃出去。   卫桓走后,云永昼时常去往暗区,他有种直觉,如果他真的回来,也许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隐藏身份行走于曾经走过的大街小巷,想着卫桓过去的打趣和诓骗,他的嬉笑,他的求饶,还有差到了极点的酒品,只要停留在这里,一切都历历在目。   好像他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   偶尔遇到那些烧杀抢夺的恶人,云永昼也会想到他,倘若卫桓还在,一定会仗义出手。尽管他自己从来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但想到卫桓,他就会去做,渐渐地暗区的纷乱都在他毫无主动意识的战斗下被摆平,平白成了传说中暗区的守护者。   大雨中,当他看到当初被人打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清和,看见他一脸失魂落魄地看着九凤死讯的消息,像一只无处可依的雏鸟。他忽然就想到卫桓,想到他曾经在雨天给山海的一窝小鸟搭了个雨棚,被其他学生调笑。   [笑什么笑,下次你们谁下雨没带伞,可别再求着我用翅膀给你挡雨。]   想到那一幕,他就撑着伞走到了清和的身边。   所以清和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他就是越来越像卫桓了。   云永昼将自己彻底剥离。光明中的那一半过着卫桓想过的平淡生活,成为一个教官,拥有一套在湖边的小房子,安静闲适。黑暗中的那一半藏着真正的他,隐姓埋名,没有一刻忘记过复仇与反抗的使命。   “真不公平。”   听见云永昼忽然道出这么一句,卫桓还有些讶异,他扭过头看着他,双眉轻轻抬了抬,暖阳洒进他的瞳孔,透出淡淡的琥珀光。   云永昼捏了捏他的鼻子,“亲完我转头就忘,自己潇洒坦荡,无牵无挂的。”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把我留在那里。”   心里的小兔子蹦跶起来,像是极力反驳。卫桓的脚踩在地上,一下一下晃着,后背轻轻撞着云永昼,背对着他,可嘴角已经是克制不住的笑意。   “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卫桓仰头朝后面看去,天地倒转,云永昼还是一样好看。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闭上眼睛,大言不惭,“亲不亲全凭你。”   黑暗中,他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托住他的下颌,唇瓣落下,轻轻相贴。   落星坠湖,月光出走,狂风平息。一颗柔软太阳落在心口。   分开的瞬间卫桓睁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自己要往火坑里跳,我可给过你机会了。”说完,他反着身子伸手勾住云永昼的脖颈,将这个温柔的吻加深,交缠不息。   一如当年天台之上的自由与热烈。 第102章 朱紫难别   得知云永昼的另一个身份并不是卫桓思考的重心。这么多年, Rebels组织一直隐藏在暗处, 在这个关键时候将面具解开,面对妖域和凡洲的大众, 并不单纯只是想要把云霆拉下马。   从一开始的时候, 他们就知道云霆只不过是角斗势力的其中一方, 甚至是明面的那一方。相较于云霆,另一方的势力则是更加诡谲隐蔽, 躲得很深。   卫桓对云永昼道, “你等了这么久才把这些都选在大选前夕公布出来,其实是在等与云霆相抗衡的暗中势力露面。”   云永昼不可置否, 他知道卫桓猜得到, “没错。再谨慎小心的阴谋家, 在面对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都不会吝啬他们的喜悦。他以为自己是渔翁,以为云霆和Rebels不过是争得头破血流的鹬和蚌。”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所以他出来收网了。”   卫桓在心中深吸一口气,云永昼还真是比他想象中更加心思深重, 就算自己想到这一点, 恐怕也无法做到他这样的地步。但有了鹬蚌相争这一步棋, 他已经很明确另一方势力在哪里了。   只是他实在不愿意相信。   卫桓苦笑,“没想到,最后找来找去,暗中和云霆争权夺势的竟然是几百年保持中立的山海。”   云永昼点了点头,“很矛盾,既是意料之外, 也是意料之中。”   就当大选时山海站边,以保护抗议者的名义彻底与政府军决裂的时候,卫桓就已经明白了。利益熏心,山海这一步走得实在太着急,倘若不是因为觉得胜利在望,这位了不起的阴谋家再多想一想,就能明白云霆本来注定就要下台,换了新执政者的政府军自然不会再和抗议群众对抗,根本无需山海出面。   总归是露出马脚。   云永昼淡然道,“山海和政府军的矛盾其实一直存在,哪怕再早一点,我都不会彻底确认,只觉得是山海与政府军理念不合,可是这个时机实在是凑巧,也很拙劣,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背后怂恿者实在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心了。”   这个时候山海战备军站出来,明明白白就是为了夺取民众的支持,为他下一步取代妖域联邦做出铺垫罢了。毕竟以山海的威望和地位,获得民心一点也不难,他们如此滴水不漏,为的就是一个行得正坐得端的名义和幌子。   想到这里,卫桓忽然间发现了什么,他皱起眉看向云永昼,“会不会……妖傀的事其实也是……”   被他这样一说,云永昼也恍然,冷笑一声,“好大一盘棋。”   真的是好大一盘棋。   云霆只不过是一个妖傀计划的纵容者,真正的实施者看似是激进派领袖宋成康,可他名义上已经死了,总是有人支撑他的。但是卫桓之前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在背后支持他的竟然是山海。他们制造出妖傀,用妖傀攻击凡洲和妖域,给了云霆一个自以为可以对凡洲进行军事殖民的假象,就在他被权利蒙蔽心智的时候,山海再以正义之名挺身而出,博得满堂彩。   原来他们早就深陷在一个连环计中。   “我很早就怀疑过是山海出了内鬼,”云永昼道,“但是你要知道,不管他是谁,他所作的每一步都无可指摘,哪怕现在他让山海站出来了,所有战备军和学生都觉得光荣,觉得他们在行正义之事,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上。   “你说的没有错,”卫桓扶着秋千绳,“我现在还得装作不知道,否则就是送人头,自己往枪口上撞。”他垂下眼思考着,“可是这里面疑点实在太多,先是我的身份,我感觉他就好像是故意看着我回来,看着我一点点找回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这太奇怪了,他不应该想让我死吗?多少年前他就把除妖师全族被杀的恨推到了九凤一族身上,就盼着除妖师找我们报仇。为什么现在……”   云永昼沉吟片刻,“你的死还有很多疑点,首先是那些证据,还有杀害并诬陷你的动机。”   “对,和权利相比我只是一个妖怪罢了,为什么偏偏是我。杀了我他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卫桓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云永昼走过来牵住他的手,揉了揉,“起码我们终于不是敌暗我明的状态。”   卫桓抬头看他,他忽然想到了景云母亲说过的话,他需要找回能够佐证自己清白的证据。没有证据他们只能是以卵击石。   他握住云永昼的手,“我要回一趟家。”   他们一同前往北极天柜,从街上走回九凤宅邸,一路上他们看见许多仍在游行抗议的妖族。云霆的事已经让他们对整个妖域联邦体系彻底失望,在他们看来,换上一个年轻的政客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他们要的是刮骨疗毒,是彻底根除所有恶政。   而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并不算多,一直致力于维持妖域和平的山海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甚至已经出现了游行者举着山海的校旗,呼喊着山海的校训。   不破不立,仁者无敌。   太讽刺了。   卫桓比任何人都热爱着自己的母校,热爱着这片自由广阔的净土。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不允许山海变成权利的牺牲品,变成一个阴谋的符号。他紧紧握拳,与那些并不知情的抗议者擦身而过,沉默地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云永昼知道这很残酷,他一度什么都不说,就是因为他很清楚山海对卫桓的意义,但他别无选择。   卫桓故作轻松地对云永昼说,“嗐,都怪老祖宗们太争气,我家实在是太大,找也不好找,我们分头行动吧,你找西边,我找东边,传心保持联系,好吗?”   “嗯。”云永昼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卫桓却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嘴边吧唧亲了一口,然后牵起来晃了两下,又突袭似的亲了一下云永昼的唇边,“谢谢。”   云永昼不愿听他说这些,可不悦的表情才稍稍冒了个尖,就被卫桓一句话给摁了回去,“小九凤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真是拿他没办法。   和云永昼分开,卫桓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父亲的书房,父亲虽然是军人,但是从小喜欢看书,闲的时候还喜欢练字,写得一手好字。他上了楼,左转走到最尽头,推开那扇尘封多年的门。   打开的瞬间,飞舞的尘埃被阳光照得通透,像是扑闪开来的细小蝴蝶。卫桓挥了挥手,走了进去,书房里的陈设还是和当年一个样。   忽然间,他听见云永昼在传心里对自己说。   [我竟然可以打开你们家的封印。]   [什么意思?]卫桓问道。   云永昼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在你们家的花园,这里有一间储藏室,我看上面封着一张封印条,上面画的是你们九凤的家纹和妖印,本来我以为打不开,没想到试了一下竟然直接撕下来了。]   卫桓也有些吃惊,他走进房间,推开了窗子,从这里可以看到小花园的一角,不过暂时看不到云永昼。他想了想,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眉心金色的小点。   [没准儿是因为血契,我们之间的血脉共通。]他的手放下来,攥着自己胸前的折丹角,[加上我现在九凤妖力已经恢复了很多,如果是上一次来,没准儿你就撕不开。]   [嗯,上一次我进来帮你打扫的时候被你们家的封印伤了好几次。]   卫桓憋不住笑了出来,云永昼这样子就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太可爱了。   [你就放心大胆去吧,卫小九罩着你呢。]   他走到书桌边,桌上有只黑色的钢笔,笔帽上镌刻着深蓝色的九转风纹。记忆的闸门不由得打开,他想起小时候他想要这只钢笔,但是父亲拒绝了,说这笔是母亲的朋友送的,得去找母亲要。卫桓就像是一个小皮球被踢到了母亲那里,可母亲却疑惑,“是送我的?我都不记得了,反正一直是你爸在用,我摸都没摸过,你自己找他去要吧。”   于是他讨要钢笔的事也不了了之。不过小孩子的喜爱本来就是三分钟热度,时间一长,他就有了新的追求,一枝钢笔而已,早就被他抛在脑后。   他拿起这支笔,上面的九转风纹竟忽然开始发光。   是什么感应吗?   为什么父亲拿起来的时候没有。卫桓觉得奇怪,他血液中的某部分似乎被唤醒,与这风纹发生共鸣。他对着光线仔细查看风纹。   这似乎和父亲的不太一样,和他的也不太一样。   他们一家三口的九转风纹虽然都是九凤家纹,但家纹流传下来,在每一个后代的身上都有细微的分别。父亲和他的较为相近,母亲的则柔和许多,而且因为分;身裂魂的天赋,她妖纹的最尾都有分裂。   看来这个钢笔还真的是母亲的,难怪他从没看见过父亲拿他的时候发光。   卫桓刚想放下,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丝疑惑。他想起刚刚他跟云永昼说过的话,因为他们结了血契,血脉相通,所以他可以撕下九凤的封印条。   他的视线落在这支笔上。他和母亲更是血脉相通,他身上有着一部分母亲的血,所以父亲无法唤醒的,他可以。   那么这蓝色的光,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就在卫桓试着感应这钢笔是否另藏玄机的时候,他听见云永昼传心的声音。   [快来花园,我找到一个笔记,好像是你父亲的。] 第103章 向死而生   笔记?   卫桓准备放下钢笔, 可走了两步, 又返回来将它塞进口袋里,赶去了花园。九凤家一共有两个花园, 小花园在他的卧室外, 是一个空中花园。大花园则是在起居室的外面, 他看见云永昼半蹲在一棵紫楹花树下,于是走过去问道,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云永昼抬起头, 一只眼睛是金色的。   “我刚才解开储藏室的封印条,里面的有一个柜子, 打开之后是空的。”他指了指那个敞着门的储藏室, “但是里面有妖气溢出, 一根蓝色的线一路向外,指向这棵树。”   花园里有数不清的灌木花树,如果不是因为他能看见,根本不会想到去挖开树根。   云永昼道, “这个应该只有九凤一族才能找到。”   “所以我说你是我们家倒插门儿, ”卫桓笑嘻嘻地蹲下来, 撸起袖子,“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小东西出柜了。”结果他低头一看,云永昼跟前一个大坑,土块飞溅到旁边,一片狼藉。   “你是炸开的啊?”卫桓转头看他。   云永昼没说话,平静眨了下眼。   “你也不怕把你老丈人留下来的宝贝给炸坏了。”卫桓拿起土坑里的笔记本, 上面封着一层蓝色的妖光。   “我不炸你。”云永昼没头没脑这一句弄得卫桓有些发懵,“你说什么?”   他忽然间反应过来。云永昼是说他自己才是老丈人留下来的宝贝。   “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卫桓笑着撇过脸来,试图翻开那本笔记本,可这个笔记本上的封印不是一般的九凤封印,他一下子竟然翻不开,“卧槽?”   云永昼在一边道,“所以我才叫你。”   敢情要是他要是能自己打开就不会叫他了,这个小金乌。   卫桓仔细看了看这本笔记,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一个黑色皮套外封的本子,不过侧面书页的地方似乎有一个指纹印记,是深褐色的。   “难不成是父亲的血封?”他自言自语,如果真的是血封,只能用血才能打开。他没有多想,腕间的手环幻化成一柄尖利的匕首,飞速间割破他的指尖,一滴血滴在侧面,和之前父亲干涸的血指纹重叠在一起,溶进书页间。云永昼不知从哪儿弄出一个创可贴,一句话都没说缠在他的手指上。   卫桓再试了一次,笔记本果然可以打开,只是这妖力过于强大,醇厚浓烈的蓝色妖光从书页中喷薄而出,将卫桓的额发全部激荡开,大概是因为他如今妖气还不稳定,被父亲的妖力一激,脸上竟然出现三道妖痕,左眼瞳孔也变成了蓝色。   他只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浸没进熟悉的妖力中,仿佛儿时被父亲拥入怀里。   然而这个笔记本却是空空如也,雪白一片,卫桓一连往后翻了好多页,都是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卫桓拿起笔记本往下抖落,却见里面飞出来一只蓝色的纸蝴蝶。他和云永昼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云永昼一抬手,一张光网将那只纸蝴蝶抓住。它在网中挣扎扑腾着,卫桓用手一捏,将他两个翅膀捏住,光网也在一瞬间消失。   “看你往哪儿跑。”卫桓仔细瞅了瞅,发现这蝴蝶的翅膀上竟然有一列小字,“星轸十年三月三十日凌晨三点三十分……”   他没什么感觉,自言自语念出来,反倒是云永昼先会过来,“这不是你的生日?”   “欸?真的。”卫桓皱了皱眉,“为什么会是我的生日。这么邪乎,像是妖巫搞的鬼。”这么一想,卫桓自己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试着联系珏老板,看看她知不知道这些事。   没想到她特别快就接了,“欸太巧了,我还准备找你呢。”   “找我?”卫桓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想起之前珏老板从他胸口拿走的纱华的花瓣,有些激动,“是彼岸花瓣解开了?”   “真是个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珏老板道,“这个花瓣的封印术复杂得很,我一整宿没睡给你解,居然真的解开了。但是……这里面的内容有点奇怪,我不知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听她这么说,卫桓更好奇了,“你先说是什么吧。”   “嗯,是一卷记录。上次你们来我店里,我不是也做了记录?妖巫都会有这个。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纱华记录的那个半妖小子,结果竟然不是。”她的声音忽然小了许多,像是说八卦的语气,“是你们山海大名鼎鼎的校长。”   云永昼和卫桓对视一眼,疑惑中有着些许错愕。   白泽竟然也去过无启?   “他交换了什么?”卫桓急忙问道。   珏老板道,“他也真是奇怪,平时那么德高望重的一个人,竟然用自己的后代做了交换,难怪这么多年也没有孩子,这是准备断子绝孙啊。而且他换了一种能力,是获取妖力的能力,照理说这种能力很多妖怪都有,只是说获取的力量和大小范围不同罢了。最奇怪的是,他换的这个能力是指定一种妖力去获取,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卫桓也觉得不解,“那有没有写他想获取什么能力?”   珏老板道,“这就没有写了,我猜是他可以任选,但是只能选一个,用了就没有。”   云永昼陷入沉思,这似乎更加佐证了他之前的怀疑。   “这样……”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珏老板问道。   卫桓这才想起来正事,“差点忘了,我刚刚在家里挖出来一个会飞的纸蝴蝶,上头写着我的生日,具体到分钟的那种,你见过这种东西吗?”   珏老板反问道,“这不是占卜符吗?原来你也做过命格占卜啊。”   “是吗?所以这也是你们的业务范围之一?”   珏老板否认道,“没有,一般来说占卜都是用强大的妖灵进行占卜的,妖巫不行,像一些接近神格的妖,还有知晓天地万物的那种灵妖应该是可以占卜的。妖族以前特别盛行命格占卜,但是就像我说的,只有部分妖可以做到为别的妖怪占卜,这样的妖越来越少,所以占卜现在也没落了。没准儿你出生的时候有人给你做过占卜术。”   “原来如此……”卫桓想起来些什么,“哦我知道了,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我同桌过生日,给我看过以前他出生时得到的一个红色千纸鹤,上面也是写着他的生日。他还告诉我说,这个东西本人在生前是不能拆开的,否则全族会有大祸。所以他只是给我看了看那个千纸鹤,没有打开过。”   “没错,占卜本人生前是不可以看占卜符的,至亲可以看一次。”   生前……   “欸!我死过一次了!”   珏老板长长地嗯了一声,“还真是……”   卫桓一下子转过去冲着云永昼,激动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可以拆了现在!”   云永昼无奈地握住他的手指,“死过一次是什么好事吗。”他又道,“你父亲把他封印在这里,很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你确定你要打开吗?”   “嗯!”卫桓根本听不进去劝,就想看看占卜的究竟是什么,“反正我现在不是生前了,这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让我可以亲手打开。”说完仰头望天的他侧了侧眼睛看了一眼云永昼,又讨好似的抱住他的胳膊,“不是,是金乌大人给我的第二次机会。谢谢您!”   “你还得谢谢我!”珏老板道,“不跟你多说了,我这边儿来客人了。”   卫桓笑道,“谢谢您!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钱多到包养一箩筐小帅哥!”   “小帅哥就是好,小嘴儿甜得发齁。”珏老板扔下这句,切断了通讯。   “你都已经忘了来这儿的目的了。”云永昼也没有办法,只能任他打开这个纸蝴蝶。挣扎中的蝴蝶被卫桓拆散之后,噗地一声冒出许多白色烟雾,最终成了一张纸签,被他握在手中。   纸签上开始出现手书的字迹。   [凤凰涅槃,向死而生。]   卫桓有些不解,他翻过纸签的另一面,意外发现也有字迹出现。   [唯有堕入地狱,身魂两离,才能继承凤凰之力。]   他的手不自觉握紧这张纸签,眼神晃动,眉头皱起。   这什么啊。   骗人的吧?   卫桓不由得笑出来,语气里是满满的不信,“这都是什么占卜?我明明是九凤,区区一个妖怪而已,凤凰接近神格,我怎么可能有凤凰之力?”   云永昼理解此刻卫桓的心情,凤凰是整个妖域神明一样的存在,山海的初代校长,妖域曾经最受尊重的领导者。他的一身都献身于维护妖族的和平之中,就连昆仑虚空中城,也是被凤凰妖魂一力支撑了千年。整个昆仑虚的灵力归根到底都是来源于凤凰妖魂。   身为金乌,他自然也听说过许多有关初代金乌和凤凰的传闻,他们同属火系,同时接近神格的妖,但因为种种原因,比起旧友他们更像是宿敌。凤凰一身传奇,为了即将陨落的昆仑虚放弃了涅槃重生的可能,用自己的妖魂化为无形的根骨支撑起这座妖都。   可当他身死魂灭的时候,却是那个斗了几百年的宿敌献祭去为他招魂。   尽管最终凤凰仍旧没有回来。   这种感觉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用羲和之瞳献祭吗?”云永昼忽然间开口。   卫桓攥着手中的纸签,抬头看向云永昼。   “不仅仅是因为羲和之瞳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他对上卫桓的眼神,“还因为传说中,初代金乌为凤凰招魂的时候,也是献祭了羲和之瞳。”   听罢这句,卫桓的头皮有些发麻。   “可是他失败了……”卫桓喃喃自语,“羲和之瞳没能救回凤凰,最后像是转世一样托生在你的身上,你又用它找回了我……”   初代金乌与凤凰,云永昼和他。   他们明明是分立的个体,命运却像是一个圈,兜兜转转完成了既定的使命。   卫桓握紧自己的手,他始终不相信自己有凤凰之力,“你说,有几个妖域的孩子从小不是听着凤凰的传说长大的,凤凰之力是多强的神力,能支撑起整个昆仑虚,滋养这么多大妖怪的妖灵。”   云永昼当然明白,他不仅明白,而且终于找到了最重要的那一块拼图。这太微妙了,如果卫桓七年前没有离世,这个占卜纸签永远不可能被打开,而他如果不死,也没有可以继承凤凰之力的可能,一辈子做一个闲散的大妖怪。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精心密谋的局。   “他知道只有死亡才能激发出隐藏在你身上的凤凰之力。”云永昼冷静开口,“所以他早就为你决定好了你的命运。”   卫桓也终于明白。哪怕他出身于大妖怪之族,可与暗潮汹涌的权利之争来说也不过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为什么会被如此特殊地对待,偏偏要将他置于死地,还要给他安上反叛的污名。恐怕为的就是他一旦真的知道占卜真相,真的获得了凤凰之力,他也可以集整个山海整个妖域的怒火,以正义之名将他的能力抽走,据为己有。一个反叛者不会有队伍,有党派,他永远孤立无援。   幕后黑手心思之缜密,令卫桓胆寒。   “我现在彻底确定了。”卫桓握紧手中的纸签,看向云永昼。   “就像珏老板说的,拥有占卜术的妖怪已经是寥寥无几,何况与我父母相识,又在山海身居要职,了解天下妖怪的特性和能力,美名远扬的灵妖,可以获取他人妖力的能力,这些附加条件拼凑在一起,只有一个答案。”   云永昼点头,“白泽。”   他早怀疑过山海校长,只是他做事实在太过缜密,唯一露出的马脚就是大选时的站队,何况白泽和九凤的关系人尽皆知,当初卫桓因为叛变而整个妖域指责,白泽也没有将他从山海彻底除名,这样的做法,更是不会引人怀疑。   他甚至怀疑,当初自己去往无启,也是他迂回的某种引导。   “真的是他。”卫桓冷冷笑了笑,紧紧地握住自己胸前的折丹角,这是当年白修诚送给他的礼物,希望他可以借风神之灵,一辈子像风一样自由。   可也是他,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入死亡的圈套,看着云永昼为了招魂而献祭,等着他重生归来再一次进入山海,逐渐恢复能力,朝着获取凤凰之力不断地靠近。他活像一个傀儡,在白修诚的操纵下一点一点走到他既定的目标地,完成这一出精彩绝伦的连环局。   最终把自己与生俱来的真正天赋献祭给他,完成出生以来暗中标定的使命。   “他其实有很多可以下手的机会,真的。他从小就看着我一点点长大,教我读书写字,与我讨论世事。”卫桓垂下头,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纸签,“从我出生他就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   云永昼淡淡开口,“你要知道,谁都会变。”   “最可悲的不是他利用你,而是当年他也真的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   一阵风吹过,紫楹花落了一地。   卫桓整理了一下情绪,笑起来,“终于清楚了,终于。”   云永昼摸了摸他的头,低头联系了其他人,“这件事需要早点让他们知道,估计白泽那边应该已经猜到我们会先一步发现,他心思周全肯定早就有对策,我们现在必须走一步看三步。”   “嗯。”忽然间,卫桓感应到一股熟悉的妖气,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的,是他自己的。他的左眼变得愈发蓝,被妖力所指引,手指抬起,指尖溢满蓝色妖光。胸口的异动变得格外明显,他感觉呼吸都变得艰涩,双眼迷茫,但眼前却出现了许多不熟悉的画面。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牵引着自己。   正在此时,大家也都纷纷赶到,云永昼为他们打开结界,小分队的一个一个聚齐,就连清和都跟着过来。   “你告诉苏不豫了吗?”云永昼对扬昇说。   “我联系不上他。”扬昇道。   云永昼虽然怀疑,但他行事坦荡,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看着大家一一归位,准备和卫桓一起把他们找到的东西给他们看,可一回头却发现卫桓消失了,他的身后只剩下一个蓝色的已经缩小不见的结界圈,如同消弭的焰火,瞬间不见。   他眉头皱起,试图扩开结界,可迟了一步。   扬昇看见他的结界圈消失,潜意识觉得不好,“他要去哪儿?”   云永昼摇头,试图用传心感应,结果令他意外。   “九凤祖墓。” 第104章 情愫不语   “祖墓?”扬昇觉得棘手, “没有他带我们谁都进不去祖墓的结界, 怎么就这么一个人跑了,你叫我们来之前他还好吗?”   云永昼道, “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因为一些事情绪低落。”   听罢此言, 清和在一旁道,“自从上次去无启, 好像卫桓一直有点奇怪, 当时送景云回家的时候他好像特别难受,难道说纱华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对。”扬灵也想起来, “那个巫女一直对桓桓哥哥说些有的没的。”   听到清和这么说, 云永昼想到了回来之后卫桓告诉他的, 关于被招魂者的献祭。   燕山月冷静分析道,“会不会与献祭有关。”   云永昼没有言语,他觉得自己实在荒唐,无论平时多么冷静缜密, 一旦遇到卫桓的事还是会方寸大乱。   卫桓到底献祭了什么, 难道他猜错了, 他是献祭了自己的原身?   “我试试能不能进去。”云永昼第一次试图唤醒自己体内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尽管他之前也有利用九凤的妖力破解他们的封印,但是他从没有试过运灵。   运灵的时候艰涩无比,并不顺利,这也可以想得到,毕竟卫桓的妖力并没有完全恢复, 血契可以传达给他的也是有限,能够破开一些九凤封印已经是最大限度,但是想要进入九凤祖墓,除了九凤妖力还有结界密令,这他根本没有。   一时之间,他们无计可施,陷入僵局。   扬昇安慰道,“往好的方面想,能进祖墓的只有卫桓一个,如果他不打开结界,也没有其他人能进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燕山月也点头,“唯一还有可能的是谢天伐,但是他现在还在山海关押着,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她看向云永昼,“刚才你说有事要说,是什么事?”   见大家都在场,云永昼只能先把之前卫桓找到的占卜符一事说清楚,同时也开诚布公了自己隐藏的另一个身份。   另一头的九凤祖墓里,卫桓受到妖力的指引,穿越飞流瀑布,墨黑色的双翼展开,飞跃峡谷湍流来到了山崖断壁的冰石棺前。   他像一只木偶,被线牵着一点点向前。可他的脑子里满是各种各样的声音,错综复杂地交错在一起,混乱感令他胸口窒痛。   [哎,你说这个小金乌,明明每天都摆着一张死人脸,怎么身边的莺莺燕燕一点也不少呢。]   这声音……   [你有喜欢过谁吗?我问问你,那是什么感觉啊。]   是过去的卫桓。   [什么春心萌动!老子就是好奇而已,好奇都不行吗?]   [云永昼!你怕我啊?不怕我干嘛躲着我?]   [这个不好,这个长得不好看嘴也笨,你别喜欢她。]   [我好像真的有点……动心了。]   这都是他的声音,每一句都是,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   卫桓静静地飞悬在自己的墓前,眼睛望着石碑上的名字。这两个字刻得工整规矩,每一个笔划都在预定的轨道里,和自己的潦草又放肆的一生南辕北辙。   忽然间,他酸涩的双眼前隐约出现了画面。这个画面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卫桓错乱的记忆中。亮着台灯的桌前是过去他的背影,视野一点点靠近。他听见自己在说话,好像在对着什么东西说话。   仔细一卡,那小东西一蹦一蹦的,原来是小毛球。   [我这么费工夫,做了两个多月才搞出来,到时候要是他不喜欢可怎么办?]   小毛球嘤嘤地叫着,他又开口,语气霸道又可爱。   [不喜欢也得喜欢,必须喜欢。]   听了他的话,小毛球蹦跶得老高,像是欢欣鼓舞一样。   [他要是不接受,不,他肯定会接受的,我这么善良可爱正义帅气能打,除了不能生就没有缺点,他打着探照灯在妖域找都找不着第二个,你说是吧。]   [可他要是真的不喜欢……算了,不喜欢我就说是给他看看的,假装炫耀一下再拿回来吧。对,我可以先不说透啊,我说你看看这个怎么样,然后我观察一下他的反应,随机应变。就这么办,我可真是个小天才。]   [那我得先找个地方把这个藏起来,得找一个除了我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藏哪儿呢……]   卫桓闭上眼,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记忆如同冰冷的水没过他的身体,令他无所适从。   藏在了哪里。   他千方百计做好,想要送出去的究竟是什么?   无端被虚空指引,卫桓伸出手,贴上了自己的石碑,九凤心诀在他的脑海盘旋。蓝色的妖光从掌心溢出,黑色的石碑后发出巨大的声响。属于他的冰石棺徐徐推出,卫桓睁开双眼,手一挥,合住的棺盖便被掀开。   他一直以为这副冰石棺一定是空的,就算上一次来到祖墓,他也没有动过丝毫打开它的念头。   但它不是空的。   在这个半透明的冰石棺之中,放置着一座小小的房子模型,是刚好能够双手抱住的大小。这小别墅模型通体都是通透的蓝,一共两层,结构漂亮,从外面的廊柱房顶,到里面的房间陈设,每一处都精致无比,宛如一栋真正的小别墅,它甚至还有一片地基。卫桓抬手,隔空用妖力转动了一下这个小房子,发现它的背面竟然还有一片凝固的小小的湖,如同一块蓝色的宝石,湖边有两棵树,树间架着一个小吊床。   心脏一瞬间被什么击中。   原来是他想过好多年的小房子。   是他的未来。   这些模型都是用御风化物术造出来的,是他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风凝结而成。为了防止风散开,他用尽可能多的妖力去护着这座小房子,结下一个完整包裹住模型的封印。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不在了,这个礼物却还好好保存着,七年内不化不散,悄无声息地埋在这个坟墓里。   卫桓的眉头蹙起,心底有一股暗流企图翻涌出来。视线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在别墅的墙根一角似乎有什么痕迹,好像被他用风二次覆盖了。卫桓靠近,用手指拂去那一角,蓝色的风烟雾一般消散,上面原本刻着的痕迹在此刻出现于眼前。   那是他歪歪扭扭,画出来的一枚太阳图腾。   他鼻子一酸,双眼莫名淌出泪来。心脏中被人生生挖走的一块空缺终于被什么填满,记忆灌进脑海。他记住云永昼的选课,计算好他会经过的时间,假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飞上两院交接处的天空,坐在扶摇学院墙头两腿晃悠,当着炎燧学院的学生们大喊云永昼的名字。   只要他回一次头,自己能开心好久。   哪怕他是气恼的,是厌烦的,只要带着情绪,卫桓都觉得开心。   他心心念念盼着每个月月初的升旗仪式,这样身为扶摇学院升旗手的他,就可以和炎燧学院升旗手代表云永昼在四大学院升旗广场前站在一起,肩并着肩,郑重地将自己的院旗升上去。他还想起,有一次自己因为路见不平受了伤,吊了胳膊,学院死活也不让他上,他只能站在下面,看着云永昼身边站着其他人。   可转过身面向学生队伍敬礼时,他们对视了。他飞快地撇过头,想办法让前面的学生帮他挡着自己受伤的胳膊。   他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顽固一定要上去升旗。他觉得是自己在和云永昼较劲。这是他唯一认可的假想敌,云永昼要做什么,做了什么,他一定也要做,要一起做。   不想输给他。   想追着太阳跑,一刻也不能停下。   他还记得自己每一次在不语楼上课,只要是和云永昼一起上的综合课,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逗他。云永昼性格孤僻,喜欢坐在角落。如果他按时按点到了,总得和扬昇不豫一起,所以卫桓每一次上这样的课都踩点到,借口睡过,一进门就悄悄地往角落里钻,这样就可以坐在云永昼的身边。   尽管他一百个不愿意,但被堵死在角落里,又不能言语,换不了座位。   他喜欢逗云永昼,给他画各种各样的连环画,内容大多幼稚,都是小九凤暴打小金乌,有时候惹怒他了,卫桓又会假装出一副委屈兮兮的样子求他原谅,但这些伎俩都没有成功过,云永昼比谁都能忍。唯独有一次,云永昼状态不佳,一进教室就趴着睡觉。   卫桓单肩背着书包流里流气就溜进教室,一进来看见他正睡着,有些新奇。事实上他也没有故意逗他什么,恰恰相反,他轻手轻脚落座,学着云永昼的样子侧着脑袋趴着,可他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他的头发是深棕色的,和自己不一样,看起来软软的很好摸。   这样想着,卫桓隔空伸开自己的手掌,视线穿过指间缝隙静静望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影木婆娑的树影透过不语楼通透的窗玻璃映照进来,在他们靠着的桌面上投射下斑驳的光。教室里鸦雀无声,时光仿佛凝滞下来,流淌进透亮的琥珀之中。   就在他神思恍惚的瞬间,云永昼忽然转过头,与他面对面。记忆的回流令他连相对那一刻的慌乱都悉数感受到,他堂皇地收回手,云永昼却皱起眉,睁开了双眼。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对上他的瞬间,卫桓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你在干什么?”   睡意未退的云永昼下意识开了口,语气冷淡如初。不知为何心虚的卫桓也一下子从桌上起来,“没、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做,真的。”   一个半梦半醒,一个惊慌失措,仓皇间都犯了戒。   不语楼一次戒律的惩罚让卫桓无意间书下一语成谶的遗言,也让云永昼一直沉浸在黑暗死水中的心投入斑驳光影。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不语情窦初开。 第105章 不死鬼域   热烈, 青涩, 漫长,隐秘。   这些曾经刻在卫桓心尖的暗恋记忆是他坦荡生命中最不可言说的部分, 曾陪着他细数无数失眠星芒, 也曾驱使着他亦步亦趋追随着太阳。   怯生生地藏住, 等着有一天可以浮出水面,却被命运狠狠扼住, 捆绑沉重的巨石, 悄无声息地沉入深渊。   这些不可分离的部分从卫桓的身体里被剔除干净,仿佛一根与血肉身躯残忍分离的肋骨, 孤零零被遗落。   卫桓的眼眶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那些年少爱恋过的心绪塞满胸口,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重生以来的所有疑惑在这一刻全部解开。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空白是什么,也终于知晓与云永昼在一起之后夙愿得偿的心情究竟来源于哪里。这的的确确就是夙愿,是他上一世无法放下无法实现的夙愿。   没有错, 他果然是想得到太阳的。   眼前那栋用风凝成的模型在他的驱使下一点点升起, 来到他的怀中。卫桓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思考那些可能, 如果当初他没有死,他平安从战场上回来,或许第二天,不,或许当晚他就会鼓起勇气把这个礼物送给云永昼。   他或许也会得到云永昼的手环,得到那时候他还不坦率不成熟的告白。他们一定会嘲笑彼此较劲比赛似的暗恋, 会吐槽对方的迟钝和躲闪。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一定是他主动去牵云永昼的手,装出一副漫不经心大大咧咧的样子,但无论怎么运灵都控制不住冒汗的手心,也控制不住疯狂跳动的心脏。云永昼或许还会带着他飞上情人藤,会向他倾诉深藏数十年的心事,告诉自己他是多么渴望自由。   他还会吻他,一定会吻他。   如果是这样,他们不会错过七年。   不知从几岁开始,卫桓就扬言要过闲适圆满的一生,可命运太过无情,就在他用看似圆满的方式一点点去接受所有失去的时候,它凿碎他最后的软肋。死前的那一刻,他可以放下父母离世的悲痛,也可以放下对生命的执着,但他唯独放不下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这是他短暂生命中最大的意难平。他应该早点说出口,哪怕狠狠失败一次,被他拒之门外,也比这样死去来得圆满。   这意难平最终成为他最遗憾最珍贵的东西,被迫献祭,离开他的生命。   透明的泪水滴落在模型上方的封印上,被蓝色妖光挡住,荡开细碎的水珠,如同阳光下砸碎的玻璃球,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就在卫桓凝神细看这件拙劣作品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结界,在二楼靠近湖边的窗户那儿,是更深更难破解的。是因为这个房子里还藏着什么东西吗?   就在他伸出自己的手指,试图打开那个小小窗子的瞬间,一股蓝光爆发在他的指尖。更为深厚浓烈的记忆与情感灌入他的身体,一刹那,他眼前的一切消失殆尽,化作一片空白。   意识回落的时候,卫桓看到过去的自己,看到了过去发生的景象。   他飞在天空之中,黑色羽翼灵巧无比,他们面前是一个足有十五米高的红色三眼巨人,移动的步伐踏碎高楼。正在此时,三柄尖锐无比的光刃飞去刺向那巨人的三目,在他震破天际的嘶吼声中,带着血穿透到脑后的光刃在金光之下发生变化,变成许许多多细长绳索,从后往前将这巨人的双臂和双足缠绕住。巨人愤怒地张开深渊巨口喷射火焰,但下一刻他的头颅四周便出现半透明的水墙,火焰无法穿透水墙。   “扬昇!”   黑羽飞行的卫桓绕到了巨人的身后,扬昇默契赶到,贴近的双手掌心蓄出一阵龙卷,风力越来越大。卫桓从扬昇手里接过紫色的龙卷风,瞬息间风在他妖力的驱使之下化作一柄长达十米的巨刀。他紧紧握住刀柄,飞身向下朝着被云永昼束缚住的双腿去。   “我让你再踩。”卫桓两手握住巨刀刀柄,对准目标用力挥去,就在这一瞬间,他对着苏不豫大喊,“不豫!用鲛珠吸走!”   “好!”配合默契的不豫几乎是同一时间将鲛珠打开,没等这条断肢震落下来对城市和民众造成更大的伤害就已经被吸入鲛珠中。   飞悬在巨人正前方的云永昼双手操控着光索,发着金光的光索在第一时间将失去左腿同时失去平衡的巨人牢牢拽住,不令他倒下。但即便是成功稳住,他依旧皱眉,冷着声音道,“你不能先砍手臂吗?”   正将巨刀挥到头顶的卫桓抬头笑起来,“抱歉抱歉。一下子着急就没想到这茬。”说完他飞身上去,手中的刀没有停留,双臂挥动着,蓝色的妖光漫天飞舞,划出交错极光,他利落干脆地砍下了巨人的头颅和双臂,扬昇用龙卷风将这些残破的躯体碎片卷起,送到苏不豫的鲛珠前,最终这个肆虐数天的巨人被他们四个联手解决。   “累死了。”卫桓手掌一握,那柄巨大的风刀瞬息间化作一团紫色烟雾,消散在他的身后,他活动着自己的胳膊,抡圆转了好几下,吐槽道,“这玩意儿强倒是不强,就是打起来太费体力。”   扬昇赞同地点头,“实在是忒大了,一脚踩碎一栋大楼,这灾后重建的工作也不是开玩笑的。”   “幸好疏散得早,不然这些民众太无辜了。”苏不豫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市,满脸不忍。   云永昼收了光索,一句话没有说,手一挥面前就出现了火红色的结界圈。一副打完就走的冷酷样子。   “哎哎哎。”卫桓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像只小精灵似的飞到他跟前,“你现在就要走啊,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穿着这身衣服执行任务,不得留下来庆祝吗?”   云永昼低头瞥了一眼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没有言语。卫桓瞧见这个小动作,松开了自己的手,嬉皮笑脸续道,“我们好不容易熬成正式战备军,今天可不要太有纪念意义,小金乌,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吃点好的,就当犒劳犒劳任务完成的自己,嗯?”   他这一声嗯像极了撒娇的小奶狗。云永昼撇过脸,点了一下头当做同意。得到他首肯,卫桓兴奋地蹦得老高,“出发!”   这个小城地方很偏,面积也不大,之前卫桓从来没有来过,到了这里才发现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冷清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巨妖肆虐的影响,路上几乎没有走动的活物,冷不丁窜出来一只小妖犬,还飞快地躲到了巷子里。   “这里好像很萧条的样子,”苏不豫四处看着,“不知道有没有营业的小酒馆。”   扬昇嘴里叼着一根妖草的草根,周身缠绕着紫色的风雾,“没有就回去喝呗。”   “先找找吧,这会儿回去要是遇到其他组肯定就被拽着一起回山海复命了,现在天高皇帝远,周围也没有别的组,最适合浪一浪。”卫桓说话的时候也是笑着的,唇边是之前妖化还没有恢复的小尖牙,脸上还有蓝色的妖痕,“再说了,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风俗,吃的玩的都不一样,不趁这时候体验一下多亏啊。”   云永昼冷不丁吐槽一句,“说不过你。”听见他开口,卫桓一个激灵,笑得更得意些,“那是~我可是山海第一相声小王子,精致帅气的面孔和妙语连珠的口才就是我的立身之本。”   扬昇用风团糊住他的嘴,“真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快闭嘴吧卫小九。”   “唔!唔唔!”   苏不豫也憋笑,“找到吃饭的地方就给他解开吧。”   说完,扬昇看见前面好像有一辆卖爆米花的小车,“我还真有点饿了。”可他一低头,并没有找到钱包,“糟了,我忘带钱包了。”   苏不豫拿出自己的钱包,“我有,我跟你去买。”   就在他们两个去往十米开外小餐车的时候,云永昼脚步一顿,眉头皱起。他平白感应到一股巨大的杀气,找不到源头,直像压城黑云一样汹涌而来。卫桓也反应过来,抬手将嘴边的风团化作一张绢布飘落下来,他走到云永昼身边,“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一阵震荡,地面突然间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不断向另一头扩张,转眼间裂缝如同闪电般劈裂开来。远处的苏不豫和扬昇也感觉到异常,朝他们赶来,可就在他们即将越过地裂与他们相聚的时候,这些深黑的裂缝中涌现出黑色的瘴气。   这些瘴气来得迅猛可怕,几乎是一瞬间就腐蚀了扬昇小半的羽翼。   看见扬昇被瘴气袭中,卫桓心一惊,“扬昇!你没事吧!”   黑色的瘴气如同崛起的屏障一般看不到尽头,将他们四个分隔开来,卫桓看不见扬昇和苏不豫的身影,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我还好。”扬昇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忍痛的煎熬,“快用结界穿越术回去!我们……”   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全部被天崩地裂的声音所掩盖。地裂处再一次发生巨大撼动,卫桓还在喊着扬昇的名字,下一刻就被云永昼抓住胳膊飞上天际。于此同时,那道裂缝处的地面就朝着他们的方向卷起来,如同一张巨大的地毯,所有的建筑和道路连同黑色的瘴气一同被卷起,坠在他们两个的身后,速度快到惊人。   “这是怎么回事?刚刚明明还好好的。”卫桓道。   云永昼比想象中还要冷静,“刚刚就不对,这里荒凉得过了头。”卫桓尽可能往高处飞去,视野开阔之后才发现这瘴气竟然不只是从地底冒出,这座小城的边缘也都是黑色的瘴气,甚至比地底的更甚。   “不对,这周围是什么城市?”自言自语的卫桓按动学生戒,调出妖域地图,可他却意外发现这座小城的西部有一个不大的区域,是完完全全的黑色,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显示。   云永昼开启羲和之瞳,判断瘴气的来源,“都是从西边传来的,从地下。”   “就是这里。”卫桓放大了那一处三角形的黑色地带,可地图上没有这个区域的具体城镇名,只有一个编号——13。他试图搜索,最终得到了一个结果。   “不死城?”他看向云永昼,语气是满满的不确定。就连一向镇定的云永昼的眼中也出现了同样的错愕。   翻卷的地表不断地将他们往西边逼退,几乎将天幕都遮掩。   “不死城……不是早就被填埋了吗?” 第106章 与子偕行   这掀起的地表如同巨大的地毯, 裹挟着楼房建筑一齐卷起, 遮蔽天际,就在此时, 西侧的地面竟然也像这头一样袭来, 两边的地面不断靠近, 天幕一再缩小,如同一扇马上就要关上的门。   “不好, 这是要把我们困在里面!快上去!”卫桓反应过来, 拼命向上飞去企图飞出这即闭合的黑暗中。耳边是轰鸣的倒塌声和云永昼羽翼挥舞的声音,出口愈来愈小, 光越来越薄弱, 卫桓奋力冲上去, 却不小心被地表渗透出来的瘴气击中翅膀。   莫大的痛楚一瞬间席卷而来,卫桓的一只羽翼被袭失去平衡,旋转着往下落,如同深秋的落叶。   听见卫桓受袭后发出的声音, 云永昼停下来低头去看, 这地方下面是地面, 上面也是倒转的地面与建筑,卫桓反应迅猛,变出一道风剑插入身侧最近的大楼窗户,风剑瞬时间变成绳索缠住里面的柱子,将卫桓吊在哪里,“别管我, 快上去来不及了!”   云永昼抬眼看了看,最后一丝天光映照在他琥珀色的瞳孔,这扇通往苍穹的大门很快就要关上。   “快走啊!”   看着云永昼朝他飞来,看着他身后落下沉沉黑暗的时候,卫桓觉得他简直是疯了。明明有机会逃出去,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做到了。   “你回来做什么!”卫桓有些情绪化,“我都说了我没事,我一会儿总能想办法出去!”   云永昼悬在他面前,冷着一张脸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上,语气平淡仿佛根本没有经历什么生死危机,“你想什么办法,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听见他说的话卫桓便更加气恼,“你知道是死路一条你还要回来!?你是嫌命太长是吗?”   “省点力气。”云永昼没继续说,他并不想把自己的心事戳破。   方才卫桓翅膀受伤落下去的时候,他的心都跟着掉下去了,掉入无底深渊,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有喊出他的名字。   这样太奇怪,他们并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   这个地方比想象中更可怕。传说中的不死城就是他们身下的两片土地,周遭的地表竟然连根拔起如同一朵诡谲的食人花那般将自己的花瓣闭合收拢,不留任何可以逃出生天的缝隙。既然已经困在里面,云永昼索性架着卫桓飞到地面,这里四处都是黑暗,但云永昼周身漂浮着许许多多细碎的光点,散发着淡淡的萤火光芒。   卫桓心中虽还有些气恼,但无论怎么说,云永昼都是因为他才留下来的,管他是因为难得的大发慈悲还是身为山海战备军的操守,总之现在他在这里陪着自己,愉悦的情绪后知后觉往上冒出泡。   “那……现在怎么办?”两人落了地,卫桓的手臂还架在云永昼肩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伸过去的手腕被他握住的部分隐隐有些发烫。他觉得不自在,何况这样子显得他实在是太弱,于是他挣扎着把自己的手拿下来,结果不小心扯着自己被瘴气腐蚀的翅膀,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云永昼撇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看着四周围,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见云永昼不搭理他,卫桓拿风绸裹住了自己的翅膀尖尖,然后自顾自开口,“你知道不死城的传说吗?这里可是妖域以前最可怕的地方之一,这里的妖长着人的样子,皮肤特别黑。他们是妖域最长寿的妖,而且轻易死不了。”卫桓一边说一边侧着眼偷偷去看云永昼,“当然了这些课本儿里都写了也用不着我说,不过我听以前住在我家隔壁一老头儿说,不死城后来成了妖域唯一的无名禁区,这其中是有一段故事的。”   云永昼这家伙看着面冷心冷,但偏偏爱看热闹爱听故事。卫桓知道,却故意吊他胃口,“想听吗?你猜是什么故事?”   只见云永昼带着他周身的萤光走开,冷冷扔下一句,“不想听。”   你不想听才怪!卫桓在心里吐槽,但还是黏在他后头,“不想听不想听,那我想说还不行吗?我长话短说,生活在这里的不死民因为这种很难死去的特殊体质,被妖域当时的统治者选中,强行对整个不死城的民众征兵,据说是不分老少。他们本来是安安心心在自己的小城市过日子的普通百姓,一夕之间突然就成为战争的奴隶,被迫重伤残疾但却不能死去。这样的征兵政策维持了三年,最后在不死城奋起反抗。”   卫桓说得绘声绘色,令人动容。云永昼都不自觉朝他那边看去,只见卫桓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只可惜不死民本来就稀有,战争又损耗了大半人口,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失败了。统治者害怕这样的事死灰复燃,于是下令彻底填埋这整座城市,把这里面仅存的几万不死民全部活埋,然后将四大凶兽的白骨埋在不死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将这个城市封印。虽然是道听途说,没准儿真是这样,否则一个好端端的城市,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了。”   云永昼想到了什么,“上周有学生执行任务,因为房地产开发商在挖掘地基时出现异动,很多小妖物离奇死亡,他们去探查原因。”   卫桓也很快反应过来,握拳的右手往左掌一敲,啪得一声响,“难道说是因为挖地的时候破坏了不死城的封印?”   这个猜想令他们如坠冰窟。如果真是这样,这里的确非常危险。   云永昼镇定道 ,“无论如何,要快点出去。”   这里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泥土,头顶的诸多倒悬着的高楼还在摇晃着,岌岌可危。云永昼摊开手,从他的掌心蓄出一团耀眼的光,下一刻,这光便向前飞去,不断拉长,最终成为一柄长达数米的坚韧光锥,刺向远处的土壁。   可这土壁竟然比他想象中更加坚硬,他的光锥几乎没有刺入多少,云永昼运灵,掌心狠狠向外一推,没想到这么一发力,光锥竟突然间粉碎开来,像是狠狠撞上钢板的玻璃柱,光芒四散开来。   卫桓不由得有些吃惊,云永昼的光锥是出了名的高强度武器,几乎无坚不摧,现在竟然凿不穿这土壁,“不太对劲,我试试。”说罢他双手一抬,两边手臂向外打开的瞬间,空中出现两个四米长两米粗的蓝色风柱,向外的一端尖锐无比。卫桓收手,风柱飞速向外撞去,狠狠地撞在了一东一西两侧的土壁上,震得空中的楼房都落下来,云永昼拽住他的手臂躲闪开,楼房在他们放在站的位置砸出尘土飞扬的废墟。   即便是如此,这土壁仍旧是没能被卫桓撞开。   “奇怪,”卫桓凝眉想到,“难不成跟那个封印有关?我再试试……”   还没等他继续试下去,他们所站的地面就开始了剧烈的震荡。卫桓反应极快,展开双翼腾空而起。云永昼在他身侧,在巨大的震动之下,他们上方的建筑也开始一一下坠,卫桓左避右闪,在这些纷纷坠落的建筑中飞着,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大喊道,“云永昼,你看地面!”   飞在半空中的云永昼发现地面和之前一样再次裂开,其中渗出黑色的瘴气。这些瘴气的腐蚀性极强,一旦溢满整个空间,他和卫桓恐怕都要断命。   “我用结界封住,你不要动。”说完,云永昼在黑暗中运灵,他的双眼变成通透耀眼的金色,左额的火焰妖纹发出灼灼红光。瞬息之间,地面燃起熊熊火焰,烈焰在一瞬间蔓延覆盖开来,织成一片火结界,不留一丝缝隙。   “好像有点用……”卫桓的眼睛盯着那些无法继续扩散的黑色瘴气,可他似乎在烈火结界里看到了其他的什么东西,“那是什么,好像还在动。”   云永昼细细看去,果然又出现了什么。燃烧不殆的烈火里,那些地裂产生的巨大缝隙中,似乎有什么黑色的东西正在向外爬,一个接着一个,动作越来越快!如同某种来势汹汹的昆虫族群一般泛滥蔓延。   他们的脑海里同时想到了方才的故事。   “难道说……”   云永昼的周身出现无数柄锋利的光刃,“是不死民。”   这些黑色的人形妖物比他们想象中更加敏捷,似乎是不怕火的,他们爬出之后便站起来。烈火之中站起一个又一个黑色的身影,这一幕如同地狱修罗。   这些不死民全身漆黑如墨,双眼没有瞳仁只有眼白。他们有高有矮,身形不一,甚至还有没有长大的孩子,身上的衣服早已腐烂得差不多,浑身沾着泥土,摇晃着身子朝着他们走来,浑身散发着紫黑色的瘴气,看起来格外诡异。   “幸好他们不会飞,不然这么多我们真的是要玩了。”卫桓长舒了口气,又往上飞了些。谁知就在他这句话刚说完的时候,这些站立起来的不死民身后竟然生出一对翅膀,没有羽翼,只有被黑色皮肉包裹住的双翅,他们相继飞上来,场面壮观。   这张嘴还真是……   云永昼冷道,“你不如不说话。”   “那我怎么知道嘛。”卫桓对着他总像是在撒娇,“你别说我了,先打再说。”他的墨色双翼狠狠一震,数不清的蓝色风刃以放射状飞出。锋利的风刃穿透那些不死民的身体,可他们愈合的速度实在惊人,刚穿透的伤口,短短数秒就愈合生长,一如当初。   “这也太可怕了,根本伤不了他们。”眼看着这些不死民越来越多,越来越靠近他们,瘴气猛地袭来,卫桓后退些,和云永昼背对背靠上,他侧头道,“砍他们的翅膀,先砍下来再说。”说完他的风刃在空中变换形状,拉长成更大的风刀,在卫桓的操控下狠狠砍上这些不死民的双翅,失去双翼的他们猛地下落,可还没坠落在地,断下的翅膀竟又接了回去。   这种惊人的愈合力让卫桓终于知道什么是不死不灭。这些不死民飞上来将他们围住,黑压压一片前赴后继朝着他们两个飞扑上来,一个咬上卫桓的腿,另一个咬上卫桓的左肩。鲜血一下子涌出,这些不死民死咬不放,身上的瘴气在即将侵蚀卫桓身体的时候被云永昼的光刃斩开。   “谢谢。”卫桓捂住他受伤的肩膀,单手运灵。   蓝色和金色的妖光闪现不停,一刻不停地砍杀着这些黑色的妖物。可他们终究寡不敌众,安全范围一再缩小,几乎快要突破防线。   “开防御结界。”   卫桓忽然间听见云永昼开口,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云永昼没有再解释,而是选择自己动手。卫桓的周身忽然间出现一道浅金色的防御结界,如同一层薄薄的蚕蛹将他包裹,“喂!云永昼你干什么!”   那些黑色的不死民越来越近,瘴气蔓延开来,云永昼一瞬间爆发出数量惊人的光刃,将这些不死民斩成碎片,但瘴气还是侵入他的身体,染在他灰色的战备军制服上。   “你放我出去!你会被腐蚀的!”卫桓试图从里面打破这个结界,受伤的地方血止不住,一时之间无法攻破,他看见云永昼背后出现新的不死民,不禁大喊,“云永昼!身后!”   光刃快过一切,漫天的金光将这些黑色妖物撕得粉碎,尽管他们可以恢复,但这些碎片想要愈合成完整的人身需要的时间更长,他们至少获得了一个得以喘息的时间。   “你快开防御结界!”   云永昼望向卫桓,手一挥,将这个浅金色防御结界推到靠着土壁的一侧,他自己飞身过去,身体穿透这薄薄的金色外围,进入到结界之中。谁知下一刻云永昼眉头一皱,身子发软向前跌去。   “你没事吧?!”卫桓连忙伸出双臂将他接住,一个意料之外的拥抱就这样落下。平日里打打闹闹,最多是拽拽胳膊碰一下手,这样亲密无间的贴近,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他肩膀的伤还没愈合好,被云永昼这么一撞又开始发疼,卫桓咬牙忍住,胸膛发紧。   云永昼的体温本来就比一般的妖要高,卫桓冬天出任务的时候总爱挨着他,暖融融的,现在他的身躯就这么贴着他的胸口,下巴抵在他的肩窝,近得令卫桓浑身烧烫。   “云永昼,你……”卫桓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的胳膊,还没有回抱住他,就看见云永昼身后的紫黑色瘴气,“你的后背!”   云永昼艰难地抬起头,手握住卫桓的胳膊,他皱着眉摇了摇头,艰难走到墙壁坐下。   “你别动,我带了药,我给你上药。”卫桓半跪在他的跟前想帮他解开制服的扣子,看着云永昼的嘴角淌出深色的血,他的手不知为什么竟然抖起来。他垂下眼睛,盯着云永昼颈间的那枚扣子,“疼吗……”   他问的这是什么问题啊。瘴气毒性大,自己刚刚的翅膀被腐蚀了那么丁点都是钻心的疼,何况现在云永昼是整个后背。   那该有多疼啊。   越是想,他的手就越是控制不住地哆嗦,好不容易解开第一颗,云永昼忽然握住他的手,吓得卫桓直接抬头看他,平日里明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扶摇小霸王,现在却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别管我,”云永昼极力地掩盖自己的痛,“只是皮外伤,会自己愈合的。”说着他松开了卫桓的手,手臂垂下。卫桓心里清楚这不是什么要命的伤,可他看不得云永昼疼。他撇过脸去,握住自己刚刚被云永昼攥得发红的手,“我看一下能不能联系到学校,这些东西太难缠,得找些战力来救我们。”   云永昼没有说话,他隐隐觉得他们是找不到援救的,这种第六感格外强烈,但他不想打击卫桓的信心,索性不说。果然,卫桓试遍了所有的办法,都无法取得外界的联系,这里外圈封闭,信号术也行不通。   难不成他们就只能在这里耗死吗?   卫桓翻出一小瓶止痛药让云永昼吃下,自己坐在他的对面,运灵调用细微的风之力,蓝色的风隔着制服深入到云永昼身体,温柔地铺展开来,尽可能驱散开瘴气。   “你放心,我们总会出去的。”卫桓语气明朗,与这封闭黑暗的不死城格格不入,“你刚刚真厉害,那些不死民被你削成那样了,现在都还没完全愈合呢。真不愧是山海第一。”   云永昼一言不发,盯着结界外那些畸变一般扭曲着身体碎片拼凑粘合在一起的怪物。   “大不了我们先在这结界里等等,说不定扬昇他们已经回学校了,这时候正带着其他战备军来救我们呢。”卫桓笑起来,唇边露出小小的尖牙,他脸上的妖痕渐渐褪去,只剩下三道浅浅的蓝色印记,但眼睛的颜色还是通透的蓝,像是他们此刻看不见的蓝天。   云永昼知道他们出不去,卫桓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能清楚地算出他们的死期,刚刚那些不死民很明显只是一部分,倘若全部出来,他们被瘴气侵蚀被这些妖物吞噬殆尽是迟早的事。不管他们有多么通天的本事,在不死不灭和百年怨念面前都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这里面好冷,”卫桓身上的伤口再一次发痛,血腥味儿溢满整个结界,他朝着云永昼挪了挪,“我靠你近一点,你身上暖和。”   云永昼难得地没有躲开他,卫桓的脑子里忽然间冒出一个坏念头,受伤被困也挺好,至少云永昼不会再那么干脆地拒绝自己,他们谁都不能逃,只能像现在这样被圈禁在一个小小的结界里。   只有他们俩。   尽管他平日几乎是所有人里最开朗的,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事能拦住他一样。可到了这时候,卫桓却想,反正他全家都死了,只剩下自己一个,如果不是因为要给九凤一族争光他可能早就离开这些杀戮了。如果,只是如果。假如他真的死在这里,和云永昼一起,好像也算得上是他生命里少有的圆满。   他忍不住朝云永昼望去。   不行。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他的确是一无所有,无父无母赤条条一个,可云永昼不是,他是妖域唯一一个白羽金乌,是金乌一族的荣耀,他的未来一片光明,不可以和他一起死在这种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忍着难过,又一次笑起来,“现在不那么痛了对吧,我们一定会出去的,一会儿我们制定一个计划,分工合作,我们可是整个战备军最厉害的两个主战力。”   谁知云永昼却忽然苦笑一声,冷着声音道,“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卫桓愣了一下,心脏好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闷疼。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这里真的好冷,手都是凉的。卫桓捂着自己的伤口挪着身体再一次贴近云永昼,轻声开口,说的话却和之前完全不同,“小金乌,变个光给我看看。”   云永昼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解,这请求来得实在莫名其妙。   得不到回应,卫桓便一直要求,像撒娇那样要求,声音发软。云永昼虽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也猜不透卫桓的心,但他终归是不忍心,甚至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鲁莽的打断。他低垂着眼,摊开被血和尘土弄得脏污的掌心,上面蓄出一枚幽微的光,在近乎透明的金色结界编织的小天地里。   他像是夙愿得偿一样,头靠在墙壁上,笑得很开心。   “云永昼,我喜欢你的光。”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刺破云永昼沉黑死寂的胸膛,光涌进来,带着暖热的风。   “虽然这里很黑,但是我有我的太阳。”他伸出手指,拢上这个小小的光点,“只要有光在,我就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他用那双透着幽蓝的澄透瞳孔看着云永昼,笑得坚定,“所以我不害怕。”   云永昼不知该说什么,他静静地望着卫桓,看着黑暗中他浅浅的笑。   一直自私又悲观的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希望的存在。   “我们还是第一次正式穿这件衣服出勤。”卫桓笑着摊开自己的手臂,抬头看向云永昼的时候,发现他也看着自己。   视线相对的瞬间,他的心里擦亮一朵噼啪的花火。   “你看我干什么……”卫桓心虚地眨了两下眼。   云永昼靠在墙壁上,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发制服那天你说的话。”   卫桓不解,“什么话……”   忽然间脑海里闪过当初的画面。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第107章 死生契阔   卫桓低下头,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起来。   他嘴里总说讨厌炎燧的红色制服, 但是运动会四院混战的时候他第一个去抢了炎燧的旗,还强行威胁被自己弄出局的那个孩子和他换衣服。卫桓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扬昇的迷惑和不理解, 问他干嘛换衣服, 差点把他当敌人打。   当时他还嘴硬, 说着你懂什么,这是战术。   什么狗屁战术, 他就是想和云永昼穿一样的衣服, 趁乱到他身边,看看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对上自己的时候露出的一丝丝错愕, 多有趣, 他喜欢看充满生气的云永昼。尽管夺旗的时候和他相斗, 一招一式都针锋相对,但卫桓就是开心。   喜欢一个人,连近身格斗都变成一种亲近。   大家都喜欢把他们放在两个不同的阵营,一个孤僻冷淡, 一个散漫不羁, 分别代表了炎燧和扶摇的最强实力。所以当他们穿上一样的制服, 再也不是红与蓝的时候,卫桓就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感和对立消失了,他们是单纯的战友。   不对,也不是很单纯,自己不单纯罢了。   地面再一次晃动起来,卫桓抬起头看向防御结界外, 沉黑中视线不明晰,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地面再一次裂开。   “果然不是全部的。”云永昼的羲和之瞳望着不远处,他能看到的比卫桓多,“剩下的也都出来了。”   卫桓心一惊,黑暗中他隐约可以看到那些模糊的黑色影子在飞快地往外爬,他也能听见密集的喘息声和嘶叫,光是用听的他就知道这一波的数量比之前的多上许多,这还不一定就是全部。   他很清楚,他和云永昼的防御结界对于外界的抵抗算是妖族中非常强的,但是这样庞大的数目谁都说不准。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竟难得冷静下来,大概就是云永昼暗示的那句与子同袍,给了他继续下去的决心,也让他焦灼的心平静下来。卫桓看着那些不死民爬出地面,他们聚集在一起如同人类电影里的丧尸,可又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皱起眉,这些不死民出土之后的表现似乎和他想象中有些出入,他原以为他们受怨念的驱使会四处寻找他和云永昼的踪迹来杀掉他们,可也不知是防御结界替他们隐去踪迹的原因还是如何,这些不死民竟然没有攻击的迹象。   而且他们纷纷抬起头,仿佛在张望着寻找着什么。没有多久,一些生出翅膀的不死民就飞上了倒置的地面,爬上这些倒垂着的建筑,慌张地向上,再向上。   卫桓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他们和我们的目的可能是一样的。”他忽然间开口。   云永昼皱了皱眉,眼睛看着那些拼命向上攀爬,用手刨着土壁的那些不死民。这个地方连他们的光刃和风柱都弄不开,靠他们的肉身就更加不可能,但这些家伙还是不知停歇。   “会不会……”卫桓沉思中开口,“其实并不是不死城的怨念掀开周围地表把这里变成完全封闭的坟墓。”   他的话与云永昼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云永昼点头,止痛药似乎效力不大,后背被瘴气腐蚀的疼痛感并没有消失多少,他看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在羲和之瞳的指引下,他发现了异常。   “朝南的凶兽白骨被掘开了,位置发生了偏移。”他指着那个只有自己看得到的方向对卫桓说,“应该就是因为这个,这个封印出现缺漏,不死民才会找到反抗的机会。”   果然如此。卫桓续道,“所以这个封印的自我修复体系被触发,知道不死城有可能重现天日,所以手动造出一个新的坟墓将他们再次封印。我们还真是点儿背,偏偏赶上这个时候被卷了进来。”所以这个地方从里才这么难攻破,因为根本不是单纯的土壁,都是带着封印的。   这样想来,他们似乎更加没有办法出去了。   云永昼比卫桓想象中放弃得更快,他闭上眼睛,头靠在墙壁上淡淡道,“不用挣扎了,没有结果。”这是一场死局,就算他们想到了办法逃出去,这些不死民也会一起逃出去,到时候造成更大的动乱,死的就不止他们两个。   倒不如就埋在这里算了。   听见他所说的,卫桓的拳头不自觉攥起。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没有结果的。”   云永昼侧过脸,表情有一丝变化,但没有说话。   “只要去做,就一定会有结果。”   卫桓低头摸了摸自己身上,最后视线在肩前顿住,他抬手麻利地取下刻着九凤家纹的战徽,握在手中。山海学生的战徽里除了自己的战绩,还会将家人祖辈的封存其中,像九凤这样世代从军的家庭,战徽所蕴含的意义格外深厚。   光是这样握在手里,卫桓就能感受到祖辈的英魂在支撑着孑然的自己。掌心被战徽的尖角扎得发疼发烫,他内心动荡,一如此刻的不死城。云永昼知道他在思考,但是他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他一向看不透卫桓,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可心里装着太多人太多事。   “我还是想出去。”   其实是想让你出去。   “我想到一个办法。”卫桓像是知道云永昼大概会没有耐心,所以飞快地继续,“你先听我说,既然我们现在知道这个地方是被封印封锁的,而且这个封印会因为镇压的凶兽白骨的变动而发生变化,那就有一种打开的可能,就是我们手动破解封印。”   “不可能。”云永昼冷静打断,“不用说从里面打破封印的难度,只要现在一离开防御结界,就会被这些数都数不清的不死民缠上。”他朝卫桓挑了一下眉,“你觉得封印被破开和我们被彻底腐蚀成一滩血水,哪个更快?”   卫桓瘪了瘪嘴,“你每次说话都这么狠。”他的语气像是在委屈兮兮地抱怨,不过作为变脸小天才的他很快又咧嘴笑起来,因为他发现云永昼刚刚说了“我们”,他喜欢这个词,“我都想好招儿了你放心,计划是分头行动。你去解封印,我负责帮你把这些不死民引开。”   云永昼的脸色立刻变了,“你疯了,这……”   “只能这样。”卫桓冷静开口,“你有羲和之瞳可以看到这些封印的白骨,我看不到,所以破封印肯定得你上,何况你还受伤了。”   云永昼盯着卫桓肩上的伤,盯得他难受,又笑道,“我这是小伤,跟你后背那个可不一样,分分钟就愈合了。”说着他仰头吃了一颗止痛药,站起来确认那些不死民的方向,“你一会儿多变一些光给我,跟着我,这样我可以看清他们。我也不知道可以给你争取到多少时间,反正我会尽力试试看。”   刚说完,云永昼就看见他的头发以可见的速度变长,到了腰间,蓝色的妖风盘旋着他的身体,扬起墨黑的长发。   看来他是认真的,平时插科打诨的他几乎从来不会展露全妖化的形态,无论多么危急。   “这么看,成功的几率虽然不大,但还是有可能的嘛。”卫桓的语气仍旧轻快,“说不定扬昇和不豫已经找了救兵,他们现在也在外面想办法救我们。凡事都要往好处想。”   “有什么可抱希望的。”云永昼冷冷笑了一声,他实在无法理解卫桓不合时宜的乐观。他生来就是悲观主义,对任何事都不抱希望,希望除了给人侥幸的念头外没有任何用处。赢是因为他不能输,输就只是因为他还不够强,还不强。   “有。”卫桓坚定地回答。   他必须这样做。他背对着云永昼闭上眼,感受他像热源光源一样在自己的身后发光。   这就是他的希望,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紧紧抱住他。   不能让他的希望消失。   卫桓睁开眼,继续交代,“如果真的出去了,这些不死民我们必须第一时间封锁住他们的行踪,结界也好封印也罢,反应一定要快。我们在学校训练过大范围的困术,应该可以的。”说完他转过身,半蹲下来抓过云永昼的手,硬塞给他一个东西,“这个,帮我收好。”   什么。   摊开掌心,云永昼低下头,原来是卫桓宝贝得不行的战徽,他抬起头皱眉道,“给我干什么?”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到战徽之后更加强烈。   他并不厌恶这种背水一战的悲壮,只是厌恶这种感觉从卫桓的身上发散出来。   卫桓耸耸肩,微笑着解释,“你也知道,这对我来说算是最重要的东西了,没准儿这次咱们成功了,这上面还会添上一笔新的。”他那双通透碧蓝的眼睛望着云永昼,锁骨的妖纹一再蔓延,攀上他的下颌线,“你帮我收一下。万一我真的真的倒大霉了,你就……”   你就帮我保管吧。   我就是想给你。   但是他说不出口,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托词,于是随口道,“你就随便处置了吧。”   “为什么给我?”云永昼望着他的眼睛,目光几乎要穿透所有伪装,毫不留情地剖开他的心。卫桓笑得坦荡,却说着违心的话,“这里也没别人了啊。”说完他像是撒娇一样,声音弱下来,“求你了,帮我保管一下。”   这小小的战徽落在手心,沉甸甸的。云永昼知道自己不应该拿,他的心思不单纯,好像仗着卫桓不开窍故意占了什么似的,但他也不忍心拒绝。   他想直接阻止卫桓的计划,站起来,“你一个人做不到,我和你……”   “谁说我是一个人?”卫桓干脆地踏出脚步离开了这个防御结界,根本没有给云永昼阻止的机会,他的周身一瞬间出现了另外八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分’身,站在最中间的他双翼打开,侧头朝云永昼笑了一下,“这里有九个九凤呢,够为你挺身而出了。”   这算什么。   云永昼紧紧地握住卫桓交给他的战徽,连后槽牙都不由得咬住。他见多了卫桓的“挺身而出”,为朋友,为同学,甚至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旦想到他也要这样对自己,想到这不过是他泛滥善意驱使下的又一次不计生死,云永昼竟然慌了,“没人让你救我!”   “我乐意。”卫桓转过头,背对着他,“我这次救你一次,你下次还给我不就好了。”   那些不死民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纷纷扭转头,感知着卫桓的踪迹,与此同时飞快地移动着朝他奔来。   卫桓飞上空中,蓝色的妖风如同极光一般将他裹挟。   “下次我遇到危险,一定等着你来救我。”   他说过太多一语成谶的话。   九个一模一样的九凤飞向不同的地方,吸引着那些不死民的注意,他们如同穷凶极恶的野狼群向着自己的猎物扑来,黑雾一样的瘴气铺天盖地而来。卫桓的羽翼扇动,蓝色的风遇上紫黑的瘴气,相扛相融,阻挡它们的进攻。就在这时那些不死民也飞上来将卫桓团团围住,用和之前一样的方式压缩距离展开攻击,卫桓双手合掌,一瞬间以他自身为圆心出现无数尖锐风刃,漩涡一般旋转向外,空气中涌现腐烂与鲜血的气味。   看着他就这么不管不顾赴往炼狱,云永昼只能选择接受他的计划,他将卫桓的战徽戴在自己的胸前,与他自己的并排在一起。黑暗中羲和之瞳令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四面用意镇压的凶兽,他们隐藏在很深的土层之中。既然朝南的已经发生了变动,干脆就从那个下手。   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云永昼面前的防御结界碎裂消失。他展开双翼以最快的速度去往目的地。然而他的生命气息很快招致不死民,他们连爬带跑朝云永昼涌来,数量庞大。云永昼身后出现光刃防御网,他的手中出现一柄尖长的光矛,就当他正要狠狠插’入眼前凶兽藏匿处时,好几个一边恢复拼接躯体的不死民扑到他的身侧,云永昼反应极快,左手变出光剑预备抵挡,但没有派上用场。   蓝色风刀拦截在他和不死民之间,生生将他们伸过来的黑色手臂斩断,卫桓右脚向后一撤,没有回头,“快!”   这是他的原身,他能分辨得出。   顾不上想太多,云永昼猛地将光矛刺上去,深藏在泥土里面的妖骨被他生生戳断,霎时间地动山摇,土壁剧烈震荡起来。光矛抽出,朝南一角镇压的凶兽白骨燃起金乌真火,顷刻后焚灭殆尽。   成功了。   他飞快地抬头去看卫桓,见他受困于不死民之中,黑压压一片之中闪着蓝色妖光。他分明看见卫桓的手臂被瘴气所侵,一时间急火攻心,冲了过去,“卫桓!”   “别过来!”卫桓双手紧握风刀,他的周身被风刃包围,“别管我我没事!还有三个!快!”   云永昼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两难,但他知道自己如果不去,他们就都会葬身在这个不死坟墓里。   看着云永昼如他所想那样奔向朝西一角,卫桓松了口气,但这些不死民也有许多跟着云永昼的踪迹前去,他一刻也不得停歇,可就在下一秒,他的身边竟然平白出现许多金色的光刃,它们掺杂在自己的蓝色风刃防御网中,将这个网变得愈发密集,愈发坚不可摧。   他看向云永昼的背影,心里忽然就有了底气。   在卫桓用真身和诸多分’身的诱引下,云永昼得以顺利地突破这些不死民和瘴气的重围,被光刃保护着顺着将朝西的凶兽白骨击碎焚灭,此时的不死城已经爆发出巨大的震动,那些建筑和高楼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下坠落,将不少不死民压在废墟之中。   云永昼四处闪避着这些崩塌的建筑,来到了北向。这一个凶兽的骨头埋得很深,云永昼试了三次才终于将其击碎,一切比他想象中顺利许多。他回头去看卫桓,只见他速度惊人地快,一双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分外得亮,他的全身已经妖化到了极限,布满妖纹,浑身散发着只有杀戮时才会出现的深蓝色妖气。   会成功的。   还有一个,最后一个。他飞向终点,最后一个的凶兽白骨就在眼前,他双手握紧光矛,身子下沉狠狠戳上去,突然间,最高的一栋建筑就这样砸下来,他听见了卫桓的惊叫,于是回过头。   “卫桓!”一颗心就这么被狠狠地拽到了谷底,如坠冰窟。   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了,比他想象中更慌,他无法思考,只想赶去他的身边。可就在下一刻,云永昼感觉到什么抓住他的脖子,瘴气几乎就要贴上他的皮肤。   糟了。   谁知就在电光火石间,他的脖子竟感觉不到拽扯了。一侧头才发现那个不死民的身子向后倒下,蓝色的妖光纵横四溢,从这具黑色的躯体后面迸发出来,分裂的尸块碎了满地,他这才看见气喘吁吁的卫桓,左手握住右臂,右手手持风刀。   “你在干什么?那是我的分’身而已。”卫桓对云永昼的分神感到不解,但此时的情形没有给他丝毫思考的余地,更多的不死民扑了上来,他只能迅速投入作战。   云永昼的一颗心狂跳着,他不知是因为自己方才的预判错误,还是因为此刻卫桓的出现。这种感觉太可怕,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后怕。他真的觉得后怕。   整个不死城就要崩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由于他们两个人靠得近,吸引到的不死民格外多,卫桓只能拼命地杀,几乎杀红了眼。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云永昼将所有的妖力倾注在手中的光矛之中,胸口的战徽在金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锋利尖锐的光矛被狠狠地插’入土中,在羲和金瞳的视野里,他清晰地看见这具白骨粉身碎骨,在他抽出光矛的瞬间燃起熊熊烈焰。刹那间,封闭住上空的地表爆发出石破天惊的爆炸声,瓦解粉碎,土块和建筑如同密集的冰雹那样纷纷下落。   天光一瞬间照耀进来。   “成功了。”云永昼的第一反应是用防御结界去护住卫桓。没想到他却升腾入空中,周身爆发出强大的妖气,蓝色的妖光扩散在尘土飞扬的空气中,几乎要覆盖掉整个残破崩塌的不死城。这是云永昼认识卫桓以来,见过他释放出最强大的妖气。   九个卫桓同时合眼运灵,他们的妖气在天空中编织出蓝色的妖阵。云永昼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   “御风化物——”   他们的声音刚落,外界的风立刻被抽取,在这混乱之地卷起九道飓风风暴。在卫桓睁眼的瞬间,锁骨处爆发出刺目的光,下一秒这些通天的飓风就化作巨大的蓝色风柱。   不,不是风柱。   他们一个一个落地,在企图逃出的不死民前落下来,沉重的柱身震得地面摇晃不止,最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蓝色牢笼,风柱之间全都是不可攻破的结界,只要这些不死民靠近,就会感应到莫大的刺痛。光明的重现似乎令他们身上的怨念减少许多,他们渐渐开始平息,用那双白目仰望着已经看不分明的天空。   完成了这一切的卫桓在空中无声地喘息着,眼睛疲惫而无力地俯视着这些重见光明的不死民。八个分’身一一回到他的身上,他最后看向一身狼狈的云永昼,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我说什么来着?我们成……”   他还没有说完就晕倒过去,羽翼没有了操控无法支撑起他的身体,就这样坠落下来。云永昼立刻上前,于半空之中将他拥住。   卫桓的身上满是血腥,手臂、双腿、后颈甚至腰间都被瘴气侵蚀,身上还有数都数不尽的伤,灰色的制服已经斑驳不堪,满是血污。他们一同出勤这么多次,这是唯一一次他受这么重的伤。   “卫桓。”云永昼用金乌之灵护住他的心神,将他带离这个蓝色的风牢,在废墟之上抱住他发冷的身子。   不远处传来声音,是他们的援兵。这些战备军赶来的时候都惊呆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数十米高的风牢,看着风牢里密密麻麻的不死民。面面相觑的他们实在不敢相信,就凭两个还没有毕业的学生竟然将这些不死不灭的妖物制服了。   云永昼心里只装着一件事,抓住带队的便问道,“医疗组呢?!”   “来、来了。”对方被云永昼身上的戾气吓到,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在后面。”   云永昼二话不说将卫桓抱起去往医疗组的车中,他们看到卫桓的重伤也吓了一跳,“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们每多说一句,云永昼心里便痛苦一分。   一个天星净木取下自己的阔叶,叶子旋转在空中卷起一阵青绿色的风,将卫桓身上的残存的瘴气驱除,等在一旁的愈草精见状立刻用自己的妖灵为卫桓疗愈腐蚀的伤口。   车里还有一个九里明妖,她靠近云永昼,开口问道,“你没事吗?我帮你检查一下?”   云永昼沉默地摇头,一双眼睛只看着卫桓。   “醒了,太好了。”   卫桓皱着眉缓慢地睁开眼,身上疼得他几乎没法呼吸。一睁眼看见许多不认识的嘉卉学院的妖,他还有些迷糊,嘴里含糊地喊着,“云永昼……?”   听见他声音的云永昼立刻过去,本来想说我在,可又觉得这感觉有些奇怪,于是一言不发只看着他。卫桓努力地抬头,又伸出自己的手,使了全身的力气捏了一下云永昼的胳膊。云永昼不解,疼得皱了下眉。   “是真的……”卫桓的头放心地靠回床上,咧开嘴笑起来,“没做梦。”   他受伤严重,医疗组要把他送到医院,云永昼全程陪着,最后看他住进病房里才算放心。站在病房外的窗户那儿看他,看着看着,云永昼不经意间看见窗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看见他胸前两枚并排的战徽。   疼得睡不着,卫桓伸着脖子朝门口望着。   云永昼呢。   该不会真的走了吧,这个没良心的。   谁知道刚在心里骂完,就听见推门进来,这妖气卫桓再熟悉不过。他立刻假装出一副虚弱地样子无力地靠在床的一头,唉唉地叫着。   云永昼也是一身伤,走过来的时候一股子血腥味。卫桓稍稍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装模作样地表演出惊喜又捎带着柔弱的样子,“你来了啊。”   “嗯。”云永昼依旧冷淡。   “坐啊。”   “不必了。”   云永昼手一扬,一个发亮的东西抛出一条闪亮的抛物线,卫桓下意识去接,突然发现自己这样实在是太精神,接住之后又弱弱地倒下,摊开双手一看,是之前他给云永昼暂为保管的战徽。   “自己收好。”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东西回到自己手上,卫桓还觉得有些小小的失落。   “哦,谢谢。”   云永昼转身就要离开,卫桓的失落感到了顶峰,像冰冷的海水一样将他淹没。不过他走了没有两步,竟然又停下来。   “以后不要随便把这种东西给别人。”   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潜台词,觉得太露骨。   这样的东西一旦交出去,就是把命交出去的意思。   不想让他不顾性命,也不想让他挺身而出。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战徽对于卫桓来说不仅仅意味着奋不顾身。它代表了九凤一族的荣耀,是他这一生最光明的象征。   是他自己的象征。   “不会的。”卫桓笑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只祸害你。”   这一枚九凤战徽,我永远只会交到你的手里。   记忆潮水般覆盖住卫桓的身体,他的灵魂,还有全部的意识。那些曾经画面如一场即将消散的浓雾,一点点弥散在眼前,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密密麻麻地泛着疼,指尖与别墅窗户相触的蓝色光芒陨灭,第二层结界被破解,那扇小小的窗子啪的一声朝外打开了。   窗子里藏着一个小小的银质徽章,上面雕刻着九凤家纹,阳光下焕发着光。   他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后槽牙,用这样的方式强忍住眼泪。视野模糊,卫桓伸出手取出那枚徽章,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上面的灰尘被他拂去,这枚徽章还是和当年一样,哪怕一切都不一样了。   紧握着手中的徽章,他终于揭开这一层深埋心底的真相。他的确没有叛敌,没有交出九凤一族的荣耀。这一枚徽章,他从来都只想送给云永昼。这的确是最好的证据,不只是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更是让他彻彻底底看明白自己的心。   他曾想要赠给云永昼自己忐忑又隐秘的真心,他花费无数个深夜雕刻拼接出的归宿与未来。给他属于风的自由,勇敢的信念和毕生的荣耀。   卫桓一下子苦笑出声。   他竟然忘了,自己曾这么炽烈地爱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我遇到危险,一定等着你来救我。]这句话也算是一个flag吧,云永昼一直记着,但最后也没有来得及赶去救卫桓。   不死城的回忆杀副本是我很早就想好但是没有构思具体情节的部分,我只是在心里知道这是他们非常重要的感情转折点,虽然没有构思剧情但是今天写得特别顺,而且能够把这一段好好地写出来我真的巨开心。因为这一段出来之后大家就会知道,他们对彼此的爱都是特别深的,是真正的死生契阔。 第108章 移花接木   将之前卫桓发现的占卜签和白修诚的阴谋都说完, 云永昼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直接道出自己Rebels首领的身份。   大概是信息量实在太大,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 半天竟没有一个开口的。   扬灵惊得手指头尖直冒小火苗, 噼里啪啦的, 她用两只手慌张地互相捏着手指,把小火花都捏灭, 然后抱住双马尾晃晃荡荡的小脑袋, “我……我现在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小,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景云想说话, 可他都吓结巴了, “云、云云云教官……”还没等他把话说完, 扬昇直接捂住了他的小嘴巴,“别说了,你一开口我本来不紧张的被你都弄紧张了。”   他看向云永昼,边说边摇头, “你也太能藏了, 我还真没怀疑过你。那天那个地下组织搅黄了云霆的大选我还跟同事说, 这哥们儿牛逼啊,结果居然是你,太强了。”   扬灵的眼睛习惯性瞟着燕山月,意外发现她似乎并不怎么震惊的样子,于是小声开口,“山月姐姐, 你之前就猜到了吗?”   燕山月垂眼笑了一下,“算是吧。”   “算是?”景云听了一耳朵去,更加好奇,“燕同学你说什么啊?是校长的事,还是云教官的身份?”   “校长的立场我怀疑过,但是没有想到他是始作俑者。至于云教官的身份……”燕山月看了一眼云永昼,“之前我查九尾黑企业的时候,差一点被发现,生死关头是云教官救了我,他可能后来也挺后悔出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云永昼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你嘴严,我不担心。”   “怪不得。”扬昇恍然大悟,“难怪你可以搞到那么多财阀勾结云霆的证据,原来是山月这个小特务在背后帮你。”   “嗯。”云永昼略点了点头,侧过脸去看一直一言不发的清和,清和也抬头看向他,眼神复杂。   “意外吗?”   清和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伸出手挡住云永昼的脸,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云永昼的身形,把他和自己心目中那个老大进行比较。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放下自己的手,清和皱起眉,“不过我之前还真的没有怀疑过,谁能想到一个反叛组织的老大竟然是妖域总理的儿子呢?”   景云笑起来,语气天真,“那也没人想得到一个反叛组织的技术员是前凡洲首相的儿子啊。”   “还真是。”清和笑起来。   “一个卧虎藏龙的组织。”扬昇打趣。   正在此时,扬灵的学生戒响起红色警报,她打开警报内容,“昆仑虚市政广场又出现妖傀了。”之前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我也收到了!”景云给他们看自己的戒指。燕山月同样收到了,“学校应该紧急召集战备小组成员。”   “不止。”扬昇关闭了自己的通讯器通道,“我也收到了。”   清和有些讶异,“连教官都有?看来不是小场面。”   “现在不去的话违反学校规定,我们要去吗?”景云看着其他几个。清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快去吧。卫桓还没下落,我会留下来的。”说完他大拇指朝云永昼那儿一指,“再说了他肯定也在,你们不用担心。”   谁知调取了市政广场监控记录的燕山月在此时开口,“不,都得去。”   清和诧异地回头,看见燕山月抬起头,眼神凝重。   “谢天伐逃出来了。”   云永昼的眼神一瞬间变冷,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确认过白修诚的立场之后他就一直隐隐觉得他们漏掉了什么,但他一心想着卫桓的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已经到了这个关头,这个被遗漏的武器还是在关键时候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看着云永昼已经打开结界,扬昇问道,“你不等卫桓了?”   红色的结界圈在云永昼眼前出现,“谢天伐是白泽故意放出来的,不能坐以待毙。更何况,”他看向扬昇,“他现在在市政广场,说明九凤祖墓确实只有卫桓一个,他在那里更安全。”   “而且我相信他的能力,不会有事的。”   云永昼还真是变了。扬昇心里想着,也打开了自己的结界圈,“走吧各位。”   市政广场的状况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糟糕。就在他们抵达的时候广场已经一片混乱,空中地下,到处都是形态各异的妖傀,他们肆意展开攻击,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广场上逃窜的市民很多年纪都不大,穿得也都差不多。   不小心踩上什么,燕山月低头一看,是染血的标语板,上面写着彻底肃清恶政的口号。   “看来是故意挑在抗议活动来攻击的。”燕山月道。   云永昼的周身在一瞬间出现光刃,“移花接木的招数还真是玩不腻。”   听见他这么说,扬昇也很快反应过来,“大家都知道前政府对妖傀的态度,这时候如果放出这些妖傀攻击抗议者,他们一定会归罪于现政府,认为他们还是和之前的态度一样,与凡洲和妖傀勾结。但其实,这些妖傀并不是……”   “白修诚可以算得上是妖傀计划真正的幕后黑手,宋成康只不过是被他利用和操控。”   “难怪……”扬昇心一沉,“所以才会在这时候派遣山海战备军,真是天衣无缝的自导自演。”   四周空中喷泉、花园、广场雕塑,无处不是颜色各异的结界圈,山海战备军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赶到这里,一心想着将救民于水火,可谁都不曾想过,大家都不过是权力相争的棋子。   燕山月冷笑一声,“身为战备军的我们在这个时候出场,在大家心目中成了救世的英雄。这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我们自己也以为自己是英雄,行的是正义之事。”   想通这一点的扬昇觉得头皮发麻,他无法想象一直尊敬的校长竟然是这样一个阴谋家。这里的每一个山海学生都和曾经的他一样,对白修诚做出决策的立场和态度深信不疑,可现在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给自己铺路,这条路并非是普通的权贵之路,而是最高统治者的地位。   清和慌乱地朝着四周围看着,他此刻已经不愿意再去关心什么争斗,他只想找到谢天伐在哪里。   “清和你别着急,”景云安慰道,“他会没事的。”   就在清和抖着手把枪上完膛之后,一道光索出现缠住他的手腕,他惊愕地抬头看向始作俑者,“你这是做什么?”   云永昼冷冷道,“你要是出事了,卫桓会不高兴的。”   几个攻击力超群的妖傀向他们飞来,老远就放射出毒液。燕山月反应很快,迅速用狐火编织出防御结界,抵挡住毒液的进攻。扬灵飞上天空,掌心赤红的莲火掷向这几个妖傀,爆炸声四起,他们的手臂和翅膀都被炸毁,淌着血和黏液,但还在挣扎。   就在扬灵准备继续的时候,几道金光乍现,直接穿透这些妖傀的某个部分,他们迅速从天空坠落,趴在地上挣扎了最后几下,没有了生命迹象。   光刃回归到云永昼的身边,他双翼展开,“攻击妖心。”   扬灵立刻点头,“明白了。”   一大片抗议者被空中数十只妖傀围堵在广场雕塑前,一旦他们逃窜,就会被这些喷火的怪兽所烧伤。燕山月冷静地从自己所站的位置走过去,将自己的长发竖起,身边经过一个急速奔跑的地狼妖傀,她只挥了一挥手臂,强控制力的狐火便将这野狼震开。   她的九尾一瞬间长出,几乎有五米高,雪白的狐尾散发着冷蓝色的狐火,将盘旋在空中的这些火鸟妖傀统统控制住,狐火蔓延包裹住他们,将这些妖傀压缩聚集在一处,如同被一张密网打捞。   “快跑。”她对着那些已经吓傻的市民开口,纤长的手攥紧,手臂向后一甩。那些被狐火包裹的火鸟妖傀全部被甩到了更远更高的天空中。金色的光刃出现,如同发射出去的密集追击鱼雷,将这些妖傀的妖心一一刺穿。   天空中还有许多的妖傀,密集如同蔽日鸟群一般。扬昇运灵上天,空中顿时出现若干个紫色龙卷风。这些依靠翅膀飞行的妖傀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风里,纷纷被卷入飓风之中,扬灵的莲火乘胜追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跟在清和身边的景云光是依靠肉搏就让这些妖傀无法近身,救援行动顺利地进行中,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山海战备军也都在为此努力奋战。   云永昼冷静地操控着光刃,可就在下一刻,他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一回头,数百柄蓝色的风刃出现在他的眼前,攻击只在咫尺之遥,幸运的是云永昼早已能够分辨出卫桓的妖气,他在回头的瞬间就已经编织出强大的防御结界。   蓝色的风刃尖端狠狠戳上这金色结界,发出巨大的铮鸣,强大的妖气相撞,风刃和防御结界都化作虚无,两种妖气正震荡开来,空气出现波动。   “天伐!”清和终于看到了他。   “景云,抓好他。”云永昼冷静开口,密集的光刃出现追踪着谢天伐的一举一动,他不愧是整个妖傀计划最成功的试验品,动作流畅敏捷到根本不像是傀儡。   像卫桓那样插科打诨又不愿意伤害别的性格,云永昼从没有和九凤真正的力量较量过,谢天伐算是头一个。他用最快的速度闪避着谢天伐风刃的攻击,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围绕在谢天伐身边的光刃一瞬间变换形状,变成光索一圈圈缠住谢天伐的身体,将他绑得严严实实。   “九尾,玉藻镜!”云永昼话音刚落,玉藻镜便飞旋到他们跟前,焕发出冷蓝色的光。   一定要快。   玉藻镜将谢天伐吸入镜中,只剩下半边的身子,可就在此刻。   不好。   云永昼迅速变出更多的光索,但终究是晚了一步。谢天伐的诸多分.身已经出现,他们已经吸收了教训,比之前的反应更快,直接躲避开云永昼的攻击。原身也趁此机会从镜子里出来,天空中还有扬昇召出的紫色风暴,他只一伸手,手中便出现了巨大的紫色风刀。   刀刃猛地劈上玉藻镜。   “燕同学!”   霎时间,蓝光乍现,另一柄巨大风剑挡在玉藻镜和谢天伐手中的风刀之间,甚至将他的风刀挡开。   “自家人打自家人,你醒过来会后悔的。”   依旧是熟悉的清朗声音。   一心担心山月姐姐镜子的扬灵见到此景心中一喜,“桓桓哥哥来了!”   蓝色的三道妖痕一点点浮上卫桓脸颊,他的眼睛也在妖气的释放之下变得一金一蓝,眼前这个就是唯一的真身。   云永昼赶到他身边,帮他一同制服谢天伐,“你没事吗?”   “说来话长,等过了这茬我们得算算总账。”卫桓对着云永昼勾了勾嘴角,手臂狠狠向外挥去,风剑将谢天伐手中的风刀震碎。   云永昼有些莫名,“我欠你什么吗?”   危急关头卫桓被他逗笑出来,“没有,是我欠你的。”   听见他的回答云永昼更迷惑了,但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一心只想着保护好卫桓。他们负责对付谢天伐的真身,只有他们能够清楚地分辨,何况他们要的是生擒而不是盲目的清除。协同作战的默契摆在这里,即便不说大家也都清楚,除了云永昼和卫桓对付的那一个,剩下的一定是谢天伐的分身。   燕山月道,“分身就不用顾忌,大家要快!”听到此话,清和立刻向卫桓和云永昼望去,他虽然担心,但他也相信这两个家伙不会伤害谢天伐,于是也投入作战当中,和大家一同对付剩下的八个最强妖傀。   谢天伐承接的妖气是卫桓父母这样成熟的大妖怪,实力在他们之中是顶尖的,加上其他的妖傀出没,他们陷入苦战之中,每个人都受了不少的伤。   就在他们疲于作战时,人群之中出现另一个身影,行动快速如同鬼魅一般。   清和看见了他绿色的眼睛。   “莫童?”   莫童没有应声 ,谢天伐的风刃穿透他的肩膀,鲜血很快溢出,但他似乎丝毫不在意,同样身为妖傀,他的近战实力似乎更胜一筹,除妖剑一掷出便生生斩断这分身的双翼,不得不落在地面的分身被他们围攻。在其他几个的帮助下,莫童手中的除妖剑笔直地刺入其中一个分身的妖心之中。   他来得太及时。   清和回过头,发现并不止他一个。   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很是颓废,右眼一道狰狞刀疤的中年男人,正带着一身除妖师的净灵之气朝他们走来。 第109章 分道扬镳   “这就是那个真正的除妖师吗?”   清和这一句话说出口, 景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 之前在暗区差点被除妖师杀掉的经历令他后怕,“除、除妖……”   谁知这个除妖师根本没有在意他, 而是径直朝前走去, 一步一步朝着谢天伐真身的方向。   见此情形清和一下子就慌了, “不要杀他!”   云永昼听见他的声音稍稍侧过脸,看见除妖师的一瞬间满眼错愕。除妖师也看到了他, 但是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酒气之中混着杀气,他从背上取下一柄破旧长剑, 食指中指并拢在剑锋一抹, 鲜血开了剑刃的瞬间, 这柄蒙尘旧剑从剑柄到尖锋都焕然一新,闪着银色剑光。   这把寒光四溢的剑在除妖师的控制下飞向了天空。   清和心慌到了极点,下意识就将自己手里的枪对准了这除妖师,可没想到刚搭上扳机的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他根本不是冲着谢天伐去的。   银剑刺向了卫桓的左胸!   正苦于应付谢天伐的卫桓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 上半身向后仰去勉强躲过他的攻击。除妖师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银剑几乎是分毫不差地紧随着他,目标就是卫桓的心口。   云永昼手一动,万丈光刃朝着除妖师飞去,就在即将刺中他左半身的时候,除妖师默念咒语,云永昼的胸口一滞, 莫大的痛苦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光刃在一瞬间停滞在空中。   “永昼!”连连躲避银剑的卫桓看见了云永昼的异样,云永昼听见他的声音,略微抬起头,仍旧固执己见地运灵控制光刃。   “看来当年的裂魂针使得还不够。”除妖师开了口,嗓音沙哑,“你毁我一只眼睛,我应该取下你整颗妖心。”   云永昼冷冷道,“你没这个本事。”   语毕,漫天光刃最终还是刺向这个除妖师,就算他躲闪得快,还是抵不过这样密集的攻击,手臂多少受了伤,连他所控制的银剑都偏转了片刻。趁此机会,卫桓右手的手腕变出一面光盾。   “扬昇!”   听见卫桓叫他的名字,正交战于另一方的扬昇二话没说直接运灵。片刻后卫桓的身边出现一道紫色风暴,他双翼一展身体向后退去,这紫色风暴在他的控制下压到了银剑上,突然变换成一块沉重的紫色巨石,将这剑压到地面。   两个对手都被除妖师引去,谢天伐凭借着战斗的本能企图逃出围攻,但一道银色灵光出现在他面前,银光幻化成字符形态,穿透了谢天伐的额头,下一刻便出现许多道银色丝线飞散缠绕住他的身体。   哪怕是深受裂魂针的压制和折磨,可云永昼的妖力依旧强大到可怕,浑身淌血的除妖师对着谢天伐开口,“九凤的一个都跑不了。”   卫桓心里一紧,“我知道你认出我了。”   “我当然认出你,我早该认出你!”除妖师的语气狠厉,“当初尸体凭空消失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这种借尸还魂的伎俩!”   云永昼听了此言眉头一皱,漫天光刃都为之一动。   “杀人偿命,我厉凌空今天就要彻底灭掉九凤一族!”   “等等,”卫桓没顾上许多,一心只想着解释,但这厉凌空不管不顾上来便打,步步紧逼一招一式都直指要害,卫桓不想动手,一再退让抵抗,“当年的事有误会,是有人故意设的局!”   对方冷笑一声,手掌一翻,灵气大涌,那柄被压住的银剑顿时炸开紫石,飞向他们,“白纸黑字写的记录,你否认一句就不作数?”   卫桓躲开银剑,手中光盾飞向天空,与那银剑抵抗。云永昼的身上燃起金乌之火,这些火焰飞射到半空之际,卫桓开口制止,“永昼,先不要攻击他。”他一开口,云永昼便收敛了进攻,金乌之火只是顿在空中,他的杀气也一并压制住。卫桓扭过头对除妖师说,“我这里有完整的名单,你看了就知道这件事是有破绽的,除了我父亲以外全部是山海战备军!”那银剑避开光盾直逼向卫桓,另一面光盾出现,当的一声挡开,是云永昼的光。   “小心。”云永昼一心护着他。   扬昇燕山月等人看见这头的情况,准备赶过来,但都被卫桓摇头制止了。这种状况下妖越多,越容易激起这个除妖师的情绪。情况危急,卫桓只能长话短说,“你应该知道妖域的规矩,山海战备军是独立的,我父亲是政府军根本不可能带领他们执行任务!任务组长的名字被替换过!”   清和眼疾手快,将之前保存在他这边的名单调取全息屏放出来,“他说的是真的!名单就在这里,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找保存的档案。”   另一边的莫童杀掉了两个谢天伐的分身,一抬头发现他的真身再一次出现异动,于是迅速赶去,手中的除妖剑飞向谢天伐的脖颈。   清和心一惊,“不要杀他!别杀他……”   但那剑也只是停在侧颈边,威胁的成分更大。莫童来到了他养父的身边,脸色恭顺,但他的眼神在卫桓身上停留了一下,很快又瞥过去。   “父亲,要不先……”   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开口的时候在发颤,像一汪风暴之中的湖。   除妖师瞥他一眼,竟劈头给了他一巴掌。莫童被这一掌打得有些发懵,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子。   “我把你的心智找回来辛苦养你这么多年,教你一身本事,你现在想替这个妖说话?”他怒火难平,右眼的伤疤显得更加狰狞,“你忘了你自己是因为什么弄得人不人妖不妖的?不都是因为这些妖?你看看你的腿,我的眼睛!”   云永昼松开捂住胸口的手,从天上下来,“你的眼睛是我弄瞎的,与他无关。”   除妖师冷笑一声,“的确是你,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是为什么来找我?你不就是为了救这只九凤?破了我厉凌空的裂魂阵替了他闯进来,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早就魂飞魄散了怎么可能回来?一丝妖魂都招不回来!”   卫桓怔住了。   他想到了云永昼心口针扎一样的痛,原来还是因为他。   这家伙究竟是做了多少傻事啊。   “废话少说。”云永昼准备放出光刃,可就在这时候,莫童跪在了除妖师厉凌空的面前,见此情形,云永昼也暂且收了光刃。   “父亲,我知道一辈子也还不完您的养育之恩,但是九凤同样对我有恩,如果当年不是他在边境峡谷救下我,我后来都不会遇见您。”他低垂着头,语气有些哽咽,“那个时候他身处敌军战场还愿意救我一命,就凭这一点我相信他不是那种虐杀人类的妖,他和他们不一样。何况,当年的事与他也没有关系……”   这一幕谁都没有想到,包括卫桓自己。他到现在都记得在空童酒馆的时候莫童对他不理不睬的样子,没想到他一直记得这件事。   “给我起来。”厉凌空沉着声音,怒火未消。莫童低声应了一句,从地上起来,仍旧低着头,没有看卫桓。   “你全族被灭,我知道你心中有仇,但当年的事有很多疑点,我父亲只不过是替人背了锅。真正的背后黑手祸水东引,把你当做灭我九凤一族的刀。”卫桓开口,“如果我们现在还要继续相杀,就是再一次落进他的圈套了。”   “你说有幕后黑手就有幕后黑手?”被戳穿仇恨的厉凌空冷眼看着卫桓,“那你告诉我,当初真正带着那些山海的妖去杀我全家的究竟是谁?!”   卫桓一时语塞。   他现在还不确定,他没办法直接说出口。   清和看着厉凌空的眼色开口,“现在还没有查出真相,但很明显已经近在眼前了,只要你愿意冷静下来结合两方证据一起去查,一定能查出来。讲真的,我知道您灵力深厚,但现在这里有这么多妖,哪一个不是大妖怪,连金乌都在这里,如果真的放手去杀,以寡敌众你未必能赢。可现在九凤希望能和你谈,已经说明诚意了。”见厉凌空表情并未发生大的变化,清和继续道,“您仔细想想,当年灭族的时候您真的见过九凤,感受过九凤的妖气?”他的人类身份让厉凌空少了些许敌意,只见他眼神怀疑地看着清和,并没有更多的举动。   “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小当时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您是除妖师,应该对九凤一族的攻击方式非常熟悉,您死去的族人真的是因为受了风之力的伤害吗?”   厉凌空听着这话,眼前竟开始出现过去那些可怕的回忆。   可他当时不过是个孩子,又被母亲藏了起来,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感受到各种各样的妖气,还有人血的味道。   血,满地的血。他逃回去的时候连一具尸首都没能看见,全部被这些妖带走。   但他不知,是那个时候的自己灵力还不够,又或者是记忆发生了错乱,他似乎真的记不起那些妖气究竟有哪些。他只记得,当他隐姓埋名隐匿除妖师身份在凡洲活下来时,所有人都在议论,人类没有了除妖师,以后只能任妖族宰割了。   在这漂泊无依的二十年间,他亲眼看见妖域将九凤视为英雄,只因九凤的卫青云灭了除妖师一族。他们厉氏一族死无全尸,只留下他一个血脉,可九凤却像英雄一样活着。   他不甘心,这种恨意已经成了他惨淡人生唯一的支撑,他就是依靠这种恨意走到了今天,做了许多他以为自己不会去做的事。   事到如今,他真的不敢想象,如果当初真的是自己错了,他恨了这么多年的仇家并不是罪魁祸首。   “宋成康……”厉凌空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什么,“当初如果不是他……”   卫桓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惊,“你刚刚说宋成康?”   难道这件事与他也有关系?   他焦急地等待着一个答案,却忽略了另外的威胁,就在卫桓还准备继续追问时,身后熟悉的妖气出现,他甚至来不及回头便侧身躲过,风刃出现在他的背后被云永昼的及时布下的防御结界所挡住。   “太麻烦了。”卫桓道。   云永昼正准备放出光索将谢天伐牢牢捆住,没想到竟然迟了一步。谢天伐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青色的结界圈,下一刻圈里伸出来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谢天伐的肩膀。就在触上的瞬间,那人的手接触到的地方开始凝结成冰,只是短短十几秒,谢天伐从头到脚被冰牢牢冻住,一个巨大的人形冰块悬浮于空中,无法动弹。   “这样的危险人物,还是让他冷静一下吧。”   那个熟悉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可语气却不一样了。   苏不豫从冰块的后面绕到前面,他的脚下也是冰块,从地面凝结而成托起他的身体,这样子让卫桓不禁想起了之前的纱华。   清和用那柄上了趟的枪对准苏不豫,“放开他。”   “不会死的,别紧张。”苏不豫笑着,伸出手去,从他的手掌心蔓延出长长地不断生长的冰柱,另一端一直接上清和的枪口,将整个枪完全冻住,清和被迫松开了自己的手,抬头看着苏不豫。   卫桓远远地望着苏不豫,看着他脸上无懈可击的笑意,还有那一身本不属于他的山海战备军服制,接近玄黑的深灰色,明显不是普通学员战备军的衣服。正在此时,他们看见苏不豫的身后出现许许多多颜色各异的结界圈,但从里走出来的都是统一灰色制服着装的山海战备军,而不是单纯的战备小组了。   这样一幕实在令人震撼。曾经一直在这些人之中担当不起眼配角地位的苏不豫,如今真的带领着浩浩荡荡的战备军,以主战力和领导者的身份出现。   他们对着自己的通讯器报道,声音此起彼伏,一个个投入这片混乱广场的战斗之中。唯独苏不豫,好整以暇地站在冰山之上面对他们。   卫桓知道,他这样大方不遮掩,应该也是猜到自己对他的怀疑,索性不隐藏了。   后面的战备军上前,在苏不豫耳边说了什么,得到苏不豫首肯之后似乎企图将谢天伐带走。   “不豫,”一道金色的光索从卫桓的手里出现,瞬时间延伸到冰冻的谢天伐周身,缠绕拽住,“别带他走,他还有得救。”   苏不豫微笑起来,唇边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在你眼里,有谁是没救的?”   说着,他眼下出现竖直的柳叶状妖纹,只是和从前不一样的是,这妖纹已经不是浅青色,而是两片晶莹剔透又冷硬无比的冰。   卫桓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他。   他确实不认识苏不豫了。   扬昇飞了过来,看着苏不豫这一身十分疑惑,“不豫,你现在是……”   “就在今天上午,山海战备军彻底成为独立于政府的武装军队,拥有与政府军平行的军衔。”苏不豫笑着看向他,“所以,如你所见,我现在是山海战备军特种军少校。”   卫桓心情复杂,他始终不愿意这样去想,也不愿意把苏不豫划入敌对阵营,可事实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他真的不懂。   “你为什么要做白泽的爪牙?你明明有别的选择……”   他的话被苏不豫打断。   “你也有过别的选择,卫桓。”   苏不豫用那双妖化的眼望着卫桓,瞳孔如同两颗通透的冰柱,冷冷的没有温度,可他脸上的笑意没有消退,和当初那个温柔少年没有分毫差别。   “你选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在线召唤原身——   不豫这一块后面还有回忆杀副本展开的。 第110章 冰火交锋   卫桓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事情不应该变成这样。   地面忽然间发生巨大的震荡, 广场中央悬浮着的半球状大理石空中喷泉池发生倾覆, 清澈的水流淌到地上,地震的幅度很大, 建筑摇晃不止, 广场前大楼的屏幕原本放着广告, 突然间就黑屏,没了声音。   扬昇停下运灵, 紫色的飓风陨灭于他的掌心。扬灵也停止进攻, 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火莲跟着她一起转过身子,如同漫天赤色孔明灯般悬浮。   燕山月身后巨大的雪白狐尾垂下来, 贴上地面。她抬起头望向天空, 身后是被冷蓝色狐火控制住的一整片妖蜂妖傀。   “怎么回事?”飞在天空中的扬灵可以看到广场以外的地方, 似乎同样在发生地震。   混乱中他们听见碎裂的声音,清脆明晰。   “什么声音?”卫桓四处张望试图寻找来源,起初他还以为是地面,但忽然间他就想到了。   广场之中立着一座二十米高无米宽汉白玉怀瑾碑。这个巨大玉石碑的后面是一片半圆形花园, 由于花园外被刚才的山海战备军布置起防御结界, 许多被妖傀袭击受伤无法行动的普通民众正在其中躲避攻击, 等待救护队的到来。   “不行……”卫桓看着摇晃的玉石碑,腕间的金色手环自动变成光芒。只可惜还没等他出手,雪白的怀瑾碑乍然碎裂,巨大的白色玉石纷纷下坠。   尖叫声已然响起,“救命啊!”   迟了一步。糟了。   玉石块砸下来。   忽然间,这些如山崩般碎裂的玉石块周围出现无数道金色光芒, 光芒渐渐成型,幻化成为千丝万缕的坚韧光索,救每一块碎玉于空中,紧紧缠绕。   两个躲藏在花园灌木之中的孩子呆呆望着自己头顶巨大的白玉碎片,看着原本即将落下的它被金光包围,一点点上移。   “快看快看,石头飞起来了!飞了!”   “金色的光!好漂亮的光!”   天真的欢呼声中,金色光索拽着碎裂的白玉石向上,一块,又一块,直到他们交汇,裂缝相合拼接在一起,整块玉碑如同被迅速成型的金色茧蛹包裹住,强烈的光芒再度出现,分离的千丝万缕凝结成完整的一片,将碎裂的怀瑾碑固定住,底座贴着地面,坠落的顶端缓缓上抬,重新立于原地。   云永昼松开手指,光索在他修长的指间断开。   卫桓这才松了口气,还好他出手了。   “地表感应不到妖气。”燕山月将狐尾抬起。   卫桓望着四周,那些山海战备军似乎也对此情形十分意外,“应该不是被谁操控破坏。”说完他飞上天,面对面悬空在苏不豫面前。   “迅速疏散民众……”苏不豫低声对着通讯器发号施令,看见卫桓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抬起头,不再说话。   “不豫,”刚开口喊出他的名字,卫桓就不知应该如何继续下去,情绪太过复杂。他似乎应该向苏不豫一口气说出白泽的种种罪行,说出自己之前隐瞒真实身份的无奈。   他们之间有过太多的忽略和迟疑。   “是我不够坦诚,我回来之后之所以选择不告诉你,是担心会把你卷进来,我不希望你涉险,卷进这些阴谋的漩涡……”   苏不豫语气温和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一直在里面。”   他轻笑了笑,眼神却是苦涩的。   “阿桓,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不需要你保护我。”   卫桓愣在原地,手心发冷。   整个城市的震荡并没有结束,城市上空出现连续三声防空警报,紧接着是播报员的声音,“全体市民,昆仑虚突发地震,原因正在勘测中,请各位前往空旷处暂时避难,具备飞行能力的市民避免空中聚集,切勿阻挡政府空中救援部队的通道。”   “你一定不知道白泽做了什么。”卫桓思绪庞杂,但他努力地理出思路,“我知道,你和这些战备军一样,都以为自己在做最正义的事,但是你们被白泽利用了,他就是……”   “幕后黑手。”苏不豫的下巴微微仰着,晦暗天光打在他的脸上,有种脆弱的透明感,“我都知道。”   摇晃的地面,灰色的天空,混乱杀戮中夹缝求生的避难者。   苏不豫温和的声音干净又突兀。   “我是他的帮凶。”   巨大的碎裂声乍现,地面发生异动,一道裂痕不断地向前延伸,从广场的中央来到他们的面前,直到横亘与卫桓和苏不豫之间,直到一隔两边。   他的嘴角轻轻扯了扯,“这是我的选择。”   言毕,他转身抬起右臂,悬浮于他身侧被冻住的谢天伐被他的手掌操控着飘走,背对卫桓,他胸口的灰绿色鲛珠飞向天际,散发着青色的光芒。   地面的震荡似乎停止住。   帮助疏散的清和一转头便看到这一幕,心脏猛地跳了两下,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你不能带他走。”卫桓开口的瞬间,苏不豫的周身出现一整片蓝色风刃,将他包围。   他并不愿意刀刃相见,但事到如今。   苏不豫没有回应,鲛珠的光芒仍旧继续,水的声音出现,这是即将吸入其中的预兆。   清和向他奔去,“苏不豫!你把他还给我!”,苏不豫头也不回,垂在身侧的手指一展,一个个尖利的冰锥出现在他的身后,阻挡住清和的步伐。   风刃进一步紧缩。   “放了他。”   下一秒,就在鲛珠开到最大的时候,赤红的金乌之火出现,焰火从蓝色风刃的缝隙间飞快穿过,直逼苏不豫的身体。   苏不豫眼神狠下来,四周围出现冰壁,火焰与冰一撞,迸射出极端的两重妖光。   火焰在一瞬间变成了光刃,狠狠刺破他的冰壁。云永昼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苏不豫的面前,伸手便要将他的鲛珠夺走。指尖与鲛珠只有一步之遥,苏不豫反应迅速,冰锥从天而降直直刺向云永昼的手。云永昼眼神一抬,金色光刃乍现,当的一声从侧面将冰锥刺碎。   苏不豫的操控下鲛珠回落,云永昼向前探臂,却被他反手抓住,“想都别想。”   五指紧握的瞬间云永昼的手臂便被凝结成冰,鲛珠重回他的胸口。   云永昼抬眼,眼神中似有不屑。   “这句话还给你。”   说完,他只一握拳,手臂迅速燃起火焰,冰层在热浪之中炸裂开来,寒光四溅。云永昼手臂往外一打,一股热浪从他的侧面喷薄而出,将冰冻住的谢天伐推向一边。   “天伐!”清和上前。   “我来。”卫桓迅速飞上去将谢天伐救下来,同时开启一整片防御结界。他抬头看向天空,云永昼和苏不豫已经正式展开交锋,一招一式过得极快,他很少看见苏不豫和云永昼的交锋,在学校便是如此,作为携带空间能力的辅助,苏不豫很少可以与身为主战力的云永昼直接对战,但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确是低估了不豫的能力,和云永昼这样出了名的高手相比,他竟然不落下风。   云永昼高抬右腿横扫过去,腿上带着烈火,苏不豫后仰躲开,一掌击上云永昼前倾的左肩,冰块一瞬间结上去,又被烈火融化,冰与火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火焰将苏不豫包围,几乎隔绝外界,云永昼冷冷开口,仿佛他才是冰的操控者。   “我知道在你手里。”他用那双烈火四起的手再一次企图伸过来强行夺走坠在他胸前的鲛珠,“交出来。”   语毕,他只觉颈间一凉。细密尖长的冰针已然绕着云永昼的脖颈,针尖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   “你觉得我会听你的话吗?”   如果是以往,云永昼早就直接下狠手,但他知道这不是他们应该有的结果,“合作。”   “合作?”苏不豫笑了笑,看着云永昼的眼睛,“我们过去合作过吗?”   云永昼的神色一变。   因为他看见,苏不豫的瞳孔变成了浓烈的红,彼岸花的气味将他包裹,天地转换,一切都开始扭曲。   其他人都聚在冰冻的谢天伐前,卫桓一一作出安排,“我一会儿化开冰,他随时可能复苏。”他看向清和,“清和,你要站在他的面前,他本能上不会伤害你,你也不会激怒他。”说完他看向九尾,“山月,你用狐火控住,扬灵布火莲阵,谁来炸谁。”   “阿恒我做什么?”景云连忙道。   卫桓摇头,“一会儿还有可能发生地震,你的巨力随时要留住帮助救援,扬昇也是。”说完卫桓才抬起头,发现云永昼和苏不豫竟然消失了。   “他们呢?”   天空中飘下两片伶仃的彼岸花花瓣,卫桓皱起眉。   不行,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四处张望,找到了还在清除妖傀的除妖师父子。他想也没有想便飞身过去,追上除妖师。   “厉先生!”   他刚喊出口,银剑就再一次抵住他的咽喉。卫桓对着厉凌空抬起双手,“我知道您心中还有恨,但您似乎也发现问题了,不是吗?”说着他试探性向前,“您刚刚说了宋成康的名字,他事实上就是妖傀计划的负责人,不。”说着卫桓自己摇了摇头,“他也是被利用的,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妖域山海的校长,据我收集的证据,当年带领着山海战备军前往凡洲清剿除妖师的很有可能也是他。”   厉凌空眼神如鹰,“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是一个无路可退的孤魂野鬼。”卫桓坦荡开口,“我家破人亡,蒙冤而死,活过来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恨不得再死一次。”   他再靠近一步,“我没有寻死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无法忍受真相被掩盖,我不能被阴谋蒙蔽,我要知道当年的一切。所以我不可以死,哪怕我什么能力都没有,哪怕我为了保住这条命只能苟且偷生,我也要知道我是如何成为牺牲品的。”   “我这一生究竟有多可悲,这并不重要。”卫桓的眼里泛着隐忍的光,嘴角却骄傲地扬起,“重要的是,我必须知道究竟是谁一手导演的这出戏,好让我为他喝个彩,不枉我死这一场。”   这番话掷地有声,字字句句都狠狠砸在厉凌空的心里,这些年被酒精麻痹的胸膛里终于烧出一团火,将他烧活了。   他凝固的血液开始沸腾,疲怠的心脏开始跳动。   看着面前披着人类面容的九凤,厉凌空竟产生了某种共鸣。   绝不能够白白牺牲,他亦是如此。   银剑退开三寸,厉凌空预备直接转身,却见卫桓抓住了银剑的剑锋,“厉先生,我想求您一件事。”   厉凌空顿住脚步,没有言语。   “我的朋友和莫童一样被制作成了妖傀,请您帮他净灵。”   他回过头,看见卫桓身后那个被完全冰冻住的妖傀,“他可是用你父母的身体做成的。”   卫桓难掩情绪,只能垂着眼睛点头,“但他是无辜的。”   消灭完周遭妖傀的莫童站回到厉凌空的身后,虽然没有说话,但厉凌空似乎是感应到了,连眼神都变了变。这样一个细微的变化被卫桓捕捉到,他心中有了些许希望。莫童站在他的侧后方,那双绿色的眼睛朝卫桓望去。   “父亲……”   他开口的声音依旧冷硬,但带着些许忐忑,谁知还是被厉凌空打断。   “你今天话可不少。”他的语气带着埋怨,可刚说完,厉凌空就朝着卫桓走去,“松开我的剑。”   卫桓愣愣地盯着他,后知后觉松开,“抱歉抱歉。”显然莫童也是惊喜的,他那双绿眸子像是荡开两汪涟漪似的,有了波动。   看见事情出现转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镇守上空的扬灵问道,“桓桓哥哥,要不要换个地方?”   燕山月却先开口,“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   “嗯。”卫桓站在谢天伐跟前,眼睛望着被冰冻住的那张面孔,他几乎能够感应到谢天伐身上散发出来的九凤妖气,心绪不免波动,但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掌贴上寒冷刺骨的冰,“按我刚刚说的,稳住。”说完,从他的掌心生出金乌真火,烈火瞬间覆盖住全部冰面,他们的脚下淌出透明的水,越来越多。燕山月手背上的鸢尾妖纹散发光芒,十指打开,缠绕在指尖的蓝色狐火飞射出来缠住谢天伐的身体。   “厉先生。”   厉凌空走到谢天伐的身后,朝莫童伸出手。卫桓原以为他是要什么法器,谁知莫童从腰间取下来一个酒壶递给了他。厉凌空仰头闷了一大口,将酒壶扔还给莫童。   “也有可能成不了。”厉凌空直白道,“成不了也有可能死。”   卫桓心一紧,看向清和。谁知清和这时候竟变得果决无比,“没关系,您只要愿意试。成不成我都认了。”   他终于看到清和眼里的光了。   厉凌空哑着嗓子嗯了一声,整个人腾空上升,酒香中隐藏的灵力忽然间爆发,银色的光芒让他们睁不开眼。卫桓这才知道真不是开玩笑,赶紧让他们其他几个避开,“山月退后,这个灵力对你也有损害。”   “不行。”燕山月顶了下来,“越近控制力越强,他一旦发狂就功亏一篑了。”   卫桓虽然是人身,但他体内的妖力也在这灵力的作用下出现了可怕的波动,似乎有完全不同的妖气在体内震荡,有已经被他驯服的金乌之力,有他熟悉的九凤之力。   还有……   隐约间,似乎有什么陌生的暗流在涌动。   不受自己控制的,他的周身开始出现漩涡一般的蓝色的风,风的源头是他胸口。卫桓低头握住自己的胸口的折丹角,九凤的妖力占据身体,平衡着这种异动。   厉凌空的两手放在谢天伐的头部两侧,从他相对的手中涌现刺眼的银光,那光芒像一柄利剑穿透了谢天伐的头颅,令闭眼的他发出惨叫。   清和的心揪在一起。   一向寡言的莫童竟低声开口,“没事,我当初也是这样。”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安慰,但卫桓只觉得凄惨,他抓住清和的肩膀,“会好的。”   他们感觉到谢天伐的身体出现波动,那股银光贯穿他的头颅聚集在眉心,顿时向下,忽然间他们听见这副躯体里爆发出类似飞鸟的嘶鸣声,声音巨大几乎贯穿云霄。   卫桓胸口猛地一痛。   这是九凤妖魂的声音。   他忽然间眼睛都发酸,半低着头飞快地眨了两下眼企图掩藏自己的情绪,可这叫声实在撕心裂肺,撕他的心裂他的肺。模糊的视线里出现父母的面孔,他们最后一次去学校看自己时,隔着窗户远远地朝他招手,对着他笑。   燕山月的眼睛看着卫桓,见他装作无事发生那样抬起头时又撇开,心中苦涩。   “妖傀之所以只知道不分黑白地杀人杀妖,就是因为寄存其中的妖魂只剩下怨念和杀戮之气,人类的心魂力量上弱于妖怪,所以属于他自己的心智就无法存在,只有清除掉妖魂才有可能恢复。”厉凌空语气似有叹息,“他身上同时寄存了两个强大的妖魂,对他对着两个妖魂都是折磨,比莫童棘手得多。”   清和听到妖魂两个字,心中忽然有些不忍,“那能不能……”   “清除吧。”卫桓笑着抓住清和的肩膀,声音轻快,“我父母的妖魂八年前就应该消失了,他们也不想困在这里吧。”   厉凌空见他做出决定,心里对这个一直被自己当做仇敌的年轻妖怪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不知是同情还是敬佩,他说不清。   “这两个妖魂强大,稍有不慎就会出现连我都不知道的大麻烦,你们一定要稳住,不可以有任何闪失。”   卫桓点头,他无声无息地咬住后槽牙,在扬灵的莲火阵内加出一层金乌结界,然后眼看着这灵力从谢天伐的天灵盖贯穿到整个身体,听着九凤妖魂消亡的悲鸣响彻天空。情绪起伏太大,他感觉这灵力就仿佛是一道闪电,生生劈在自己的身上。   清和盯着面前的谢天伐,一丝一毫不敢有懈怠。   忽然间,他看见谢天伐的嘴唇动了动!   他害怕自己只是太过紧张而出现幻觉,于是飞快闭上眼重新睁开。   果然在动,好像还在说什么……   清和仔细地努力地辨认,终于读懂谢天伐孱弱心魂所发出的唇语。   两个字,他的名字。   “他在叫我,”清和的肩不由得轻微耸动,“他在叫我的名字……”   卫桓眉头展开,“太好了……”   就在拨云见雾之际,一道白光刺穿他们的防御,卫桓下意识抬手用光盾挡住,一抬头才发现无数冰锥呈放射状包围住他们。   “桓桓哥哥!”扬灵喊着他,但眼睛却望着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云永昼和苏不豫,他们依旧斗得难舍难分。   情况危急,卫桓顾不得这些,“厉先生,快!我会挡住他们。”   说完他双翼大展,飞上天空再度布下一层九凤结界。   他一转身听见了云永昼的声音,“把他的原身交出来。”   两人的身上皆是伤痕累累,斗得两败俱伤,妖血气味弥漫开来。兵刃相接之际,云永昼的光刃快了一步,将苏不豫胸口的鲛珠挑上天空。见他们同时向上,伸手预备去争。卫桓先行一步,运九凤之灵,狂风大作,鲛珠乘风飞入他的手中。   就在鲛珠落入他掌心的时候,卫桓的心猛地跳动了两下。   和以往不同,这次他的心跳几乎和肉身分离,狠狠地跳动着。   手中的鲛珠散发着强烈的光芒,光的锋芒接触到他胸前折丹角的瞬间,卫桓浑身变得滚烫,那股从刚才就隐隐出现的力量彻底涌现出来。   “折丹角有问题……”卫桓艰难地开口,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着火。   “鲛珠也……”   乍然间,凭空出现滔天烈火,生生将他未尽的话吞噬。   也吞噬了他这副身躯。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大家一首神田沙也加的《longing》当做阅读本章的bgm,也是我码这一章的bgm,那种悲怆感会特别强烈,也会有画面感~   (听歌就好,不要去网易云评论区评论哦,爱你们~) 第111章 涅槃归来   云永昼的心脏几乎瞬间停止了跳动。   偌大的嘈杂的广场似乎变成一片死寂,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卫桓最后艰难嘶哑的声音, 烈焰燃烧的声音。   “卫桓……”   他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谁都没有料到。   依照卫桓嘱咐镇守空中的扬灵看到这一幕,身形都晃了晃, “桓桓哥哥!”   “小灵!守住。”燕山月冷静地叫住扬灵, 可自己的手指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她别无选择,他们绝不能功亏一篑。   云永昼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望着那团悬浮于空中愈燃愈烈的火, 云永昼最终还是飞身过去, 飞向它的那一刻,他的头发在空中生长, 化为银白, 左额的烈焰形状焕发着金乌之力的红色光芒。   可当他靠近的时候, 那滔天烈火竟然在瞬息之间收缩出漩涡,这红色的漩涡吞噬的不是别的,是火焰本身。它如黑洞般飞速吞噬着自己,最终变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   云永昼的心顿时就慌了, 他以为卫桓会从这烈焰之中走出来, 可这火焰竟然就要消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伸出手去, 用尽全身的气力想要抓住那团虚渺的火焰时,这团火球最终飞向云霄,轰然炸裂开。   霎时间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   云永昼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麻木地望着火球消失的那一处天空。他忽然间变成了一个溺水者,混杂断续的声音灌进脑子里,扬灵的, 扬昇的,景云,还有那些求救者,那些战备军兵刃交接的声音。   它们最终交织成潮水,将他强撑这么多年的意志击溃。   他低头转身,苏不豫就站在他的身后,他已经分辨不出苏不豫脸上的神情。他只是以惊人的速度冲上去。   “我杀了你。”   光剑劈上去的那一秒被苏不豫的冰壁挡住,被斩碎的冰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每一片都折射着身处两个极端之中的他们。   “还太早了。”苏不豫吃力的抵挡着云永昼的攻击,冰的光芒不断地乍现,可云永昼处于暴走的阶段,谁都不可能拦得住。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释放出这么强大的杀气,整片天空都是他的光刃。   身后的战备军看见苏不豫在战斗下受伤,纷纷上前援救,于是两个人的战争忽然间扩大,云永昼根本不介意有多少人卷进来,他本就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卫桓去哪儿了!”他一挥手,光刃生生刺透苏不豫的冰壁,穿透他的肩膀,“说!”   苏不豫擦了擦嘴角的血,“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说完,他冲着云永昼抬起手,掌心涌出足以冲溃一切的洪流,这翻腾的巨浪让云永昼只能选择四处躲避,洪流一路跟上天空,旋转着就要吞噬掉他。   洪水落下,磅礴大雨般冲刷广场。战备军和妖傀还在,避难者大部分已经离开。   眼看着这个两败俱伤的争斗就要成为没有结果的死局。可与此同时,银色灵光突破天际,甚至不小心击中苏不豫的手臂,令他控水的能力发生偏移。他低头一看,发现那除妖师的灵光已经穿透了谢天伐的整个身躯,顺着他骨骼向下,飞流般涌入地面。   轰的一声巨响——   伴随着震彻云霄的九凤哀鸣,天地间爆发出强大的蓝色妖光,形成一道笔直光柱从这银色的灵气之中撞出,平地惊雷一般炸开,霎时间,所有人的视野范围内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   强大的妖魂壮烈地陨灭,陨灭在雨水中,在困住他们双足的洪流中。   归于天地。   刺目的白光里他们看不见任何,却能听见声音,似乎是从广场后方大厦的屏幕上传来,又似乎是附近商店里的电视,又或许是绿化带边卡车里的广播。   “各位妖域的市民,我是山海大学现任校长白修诚。相信大家能够感觉得到,无论是刚才昆仑虚市内的地震,还是整个妖域范围内妖傀的入侵,都表明现在这片土地的不稳定性。为了解决这种不稳定,山海花费极大的精力追查搜索,最终抓捕到妖傀计划的负责人,也就是假借暗杀之名伪造出死亡表象的凡洲前总统宋成康,他现在已经认罪,即刻会被送往最高庭审。”   白光渐渐消散,他们可以看到彼此。   停下攻击的云永昼冷笑一声。   弃子就是弃子。   “宋成康对自己与妖域联邦前政府联合研发妖傀的罪行供认不讳,我知道,对于大部分的基层政府军来说,这些事他们从未参与,也绝不赞同,所以希望广大民众不要将这种消极情绪用在基层士兵的身上。”说完,他转了话锋,“山海战备军在昨天已经成立了独立武装力量,我们无心与政府对立,但我们永远站在弱势一方。所有愿意加入其中的士兵,我们随时为你们敞开大门。”   “战备军目前已经展开城市防灾救灾工作,请各位放心,山海与你们同在。”   扬灵从天空中缓缓下落,听见燕山月喃喃道,“做校长真是屈才。”   “这种煽动性的言论,真是找不出破绽。”扬昇道,“既做高自己的地位博得群众支持,又把政府架空,抢占底层士兵力量。”   之前一直在背后做沉默的下棋人,在民众最混乱最脆弱的时机点出现,化身成大家最需要的那个定心丸。   这要怎么去斗。   白光泯灭,厉凌空第一时间将倒在水中的谢天伐扶起,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他的额头上划出一道密符,血痕变成银光渗透进他的匹夫之中,“莫童,把他背起来。”   “你们要做什么?”清和慌张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松开他。”厉凌空大喝一声,可看见清和发红的眼圈,又叹口气道,“他之前是妖傀,不需要进食和睡眠,可现在他妖魂被抽掉身体非常虚弱,所以昏迷了。”   莫童将他背起来,金属做成的脚腕泡在水中,他看着清和手足无措的样子,嘴唇抿起。   厉凌空还要说什么,可忽然间地面又一次开始了剧烈的震荡,这次的震动幅度远大于上一次,地面的洪流都翻涌起来,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座广场的地面似乎倾斜了。背着谢天伐的莫童一个没有稳住,被水流冲得向后滑去。   “此地不宜久留!”厉凌空刚说完,燕山月身后巨大的狐尾甩开,一个巨大的蓝色结界圈出现在他们面前,“你们先去暗区,快。”   清和的眼神有些犹豫,燕山月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他命有多硬你不知道吗?怕什么!”   “走!”   看着除妖师父子带着清和与谢天伐进入结界圈,燕山月这才转过身,她也难过,也慌张,但是她知道如果是卫桓,一定会第一时间送他们离开。   没错,一定是这样。   只一转身,燕山月就看见之前还播放着白泽讲话的巨大嵌入式屏幕在大厦的剧烈摇晃中下落,狠狠砸在地上。   他们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这下面是不是有普通群众,谁都未可知。   “全体听命,各分队队长带领各自战备军去往不同片区疏散群众……”苏不豫对着通讯器发出命令。   就在下一刻,他们所在的地表发生巨大的倾斜,如同一块搭满漂亮积木的失衡圆盘,那些错落有致的积木再也无法维持原状,等着崩塌,等着坠落。   “好可怕……”景云喃喃自语,他不敢相信,这个曾经被所有妖奉为圣地的妖都竟然会遭遇这样的灾难,在灾难面前,他是那么渺小。   他觉得无力,无论是刚刚亲眼看见卫桓消失,还是看到这座摇晃震荡的城市。   为什么要消失?如果卫桓在就好了。   他一定知道这个时候要怎么办,应该怎么办,他从来都知道。   周遭开始出现倒塌的声响,那些声音就好像是从景云心里传来的一样。他像第一次进入山海那样慌张。   [不要怕。]   地面可怕地晃动着,他一个没有站稳,倒在了地上。   抬起头,他的视线被远处的什么吸引。   [你生来就是属于天空的。]   “扬灵,那一排房子是不是没有救援队!你们过去看看!”安排好的扬昇又对景云道,“小云,你跟着我,我们去排查一下其他……”   身后没有回应。   扬昇猛地回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景云竟然消失了,视线追去更远处,竟然看见刚才那个屏幕坠落的大厦整个倾斜下来,朝后倒去。   这大厦如同一个蜂巢,里面寄存着数不清的细小生物,能够飞走的都已经破窗而出,只留下脆弱的无法自救的脆弱生命,他们甚至算不得蜜蜂,已经和蝼蚁没有区别。在尖叫声和崩塌声之中,这大厦的倾斜角度已经无法逆转,底层的楼层粉碎崩溃,任谁看了都觉得没有救。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令所有旁观者意外,这倾斜的角度竟然在逆转!   倒下的这一块积木正一点点回抬。   扬昇飞起来,终于看到这建筑后面溢出的明黄色妖光。看起来瘦弱又胆怯的景云,靠着一双手撑起了这个濒临倒塌的大厦。   “扬……昇……”他快要坚持不住,脸涨得通红。扬昇立刻飞过去,紫色的风暴从后往前托住建筑体,“你疯了吗?再大的力气也不能这样啊!”   苏不豫和云永昼同时看向那边。大范围布下金乌结界抵挡摇晃的云永昼飞速赶去,在景云悬空的脚下变出一整片金色的光台。   “还在广场附近的,”苏不豫一边对着通讯器发号施令一边乘云过去,“全部赶去程远大厦疏散民众!”说完他运灵,大厦倾倒的那一面幻化出许多巨大的冰柱,斜插在地面支撑着大厦。   光刃漫天都是,穿透大厦的每一块玻璃,然后变成一级一级的光阶,释放所有逃生通道让他们可以下来。   惊心动魄的救援正在进行,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天空忽然变得晦暗无比,杂乱的光圈纷至沓来。   “妖傀?”扬昇道。   飞到他和景云身后的云永昼为他们布下防御结界,“不止。”   “还有那些心术不正的妖。”   扬昇忽然间明白过来,他自己身在其中,现在才感应到什么,“昆仑虚是妖域里灵气汇集最盛的地方,现在因为地震,结界破了,这些蕴藏在深处的灵气也开始外溢了。”   景云咬着牙问,“这……这怎么了?”   “捷径。”云永昼道。   扬昇继续运风,“昆仑虚如果崩溃,灵气外溢让他们痛快吸收一次,翻盘成为大妖怪都不一定。”   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们会成为新的不稳定因素。   果不其然,形形色色的妖怪从光圈之中下落,密密麻麻几乎就要遮天蔽日,鱼龙混杂,百鬼同行,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的脸上写着同样的贪婪。   混乱妖气的入侵加重了昆仑虚的崩塌,崩塌加速了灵气的外溢和释放。   他们找到这样的规律,于是更加肆无忌惮。这里瞬间从圣地变成了无政府无秩序的炼狱。   云永昼的光刃先一步赶去,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只能无差别对待这些野蛮的入侵者,用最锋利的锋芒将逼退他们的腐蚀。但就像飞蝗一样,这些香甜的灵力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他们的数量简直多到可怕,即便是飞蛾,也想要扑一次火。那些妖怪落到广场的地面,飞奔着散开来,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因为结界的阻挡一生都未曾涉足过这片城市,他们在这些有权有势的大妖怪面前只不过是蝼蚁一样弱小的底层妖怪。   现在他们也可以来,他们不仅可以涉足,甚至可以亲手参与金字塔顶的毁灭。   暴戾的声音开始响起。   “杀了这些大妖怪!”   “对!他们早该有今天!什么高贵血统什么天之骄子!都是屁话!”   “死吧!都应该去死!”   其中一个领头的不具名妖怪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摆出领导者的姿态指着飞到广场中心的云永昼,“就从这个金乌开始!金乌就是妖域的吸血虫!”   “对!送他去见那个恶心透顶的老金乌!”   云永昼孤身一个悬浮于这污秽的集合之上,冷傲地俯视着这群浩浩荡荡挥舞着拳头的暴徒。   这个世界是藏在平静假象下的疯人院。   所有的攻击和妖力朝他汹涌而来,某一个瞬间云永昼好似回到七年前,他也是这样孤身一人深入战场,为了一个承诺而闯进满是敌军的边境,破釜沉舟一样去救他。   这一刻只是变作更加残暴的同类罢了。   就在这些攻击即将抵达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一道金色的防御,这结界从他的眼前扩散,朝着两边向后方延伸,最后变成一个将他围绕包裹的球形结界。   他的双眼从漠然变成惊愕,只因为这结界并非来源于他。   “你们是不是太嚣张了一点。”   他听见熟悉的清朗声音,但并不是重生后的魏恒。   广场的最中心燃起一团火,那火向东南西北四处延伸出四条火线,最终覆盖了正片广场,熊熊燃烧着,众妖惊呼,大失分寸。   “是不是那个金乌搞的鬼!”   “一定是!怕火的快逃!”   中心的火焰烧得足有两米高,焰心里再一次出现那个声音,他笑了一下。   “认清楚你爷爷。”   火焰逐渐变幻形状,像是一只展翅飞翔的巨鸟,不,是火凤凰。在这凤凰形态的烈焰之中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巨大的墨色双翼猛地打开,黑色长发飞扬,强大的妖力卷起势不可挡的妖风,压迫着这些宵小之辈。   他的双眸一蓝一金,锁骨的九凤妖纹散发着强烈的蓝色妖光,笑起来邪气十足。   “老子可是九凤。” 第112章 蜉蝣撼树   握紧鲛珠的瞬间, 烈火猛烈焚烧卫桓的躯体, 灼痛他的意识。当疼痛不断地攀升直至顶峰时,那个瞬间, 他失去了全部的感觉。这一生仿佛又只剩下麻木的灵魂。   难道……   我又死了吗?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死亡之后他所经历的一切, 所以他也不确定死后会看见什么听到什么, 是否真的有地狱和天堂。但此刻,卫桓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茫茫火海, 他看不到任何人, 也看不到自己。   “你终于来了。”   虚空之中出现一个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年轻男子。   谁?   卫桓的视线四处寻找声音的根源, 没有结果。   “你是谁?”刚开口问完, 冥冥之中他忽然有了一个答案, 虽然不确定,但卫桓还是大胆开口,“您……您是凤凰吗?”   没想到,那个声音竟淡然回答, “没错, 我是肉身陨灭后的凤凰神识。”   凤凰神识?   原来真的有神识这样高于□□的精神存在, 果然,凤凰真的像大家所说那样成为神了。   打心眼里尊重凤凰,一向没上没下的卫桓也变得恭顺起来,想着应该先自报家门,“前辈好,我……我是九凤卫桓。”   “我自然知道你是谁, 你是凤凰之力的后继者。”凤凰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只有后继者才能与我的神识通晓交谈。”   原来那个占卜写的是真的,他真的是凤凰的后继者。卫桓又惊又喜,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可他又想到占卜所写的向死而生四个字,心中不免有些忐忑,“那、那我现在是死了吗?我刚刚哗的一下自己烧起来了!就、就自燃那种,我都控制不住……”说着卫桓看向这茫茫火海,除了火什么都看不见,“这儿,这该不会是妖死后来的地方吧,您、您是来接我的吗前辈?”   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他真是死也改不了这一紧张就说胡话的毛病了。   正在卫桓自责之际,那凤凰神识竟然笑起来,“你和当年的我还真像。”   听见这一句,卫桓意外极了。在他的心中,凤凰一直是至高无上的妖域英雄,是山海永存的精神领袖,几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形象。可他现在竟然会说笑,还会拿他打趣。   原来凤凰是这样的性子。   卫桓悻悻开口,“我之前还以为您……您……”他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卡在当下。   “以为我高高在上?”凤凰笑了起来,刚才还深沉的声音里平白带了许多少年感,“我就知道,我走以后一定会像老头子一样被捧上天,说不定还要给我修个庙,建个雕塑,恨不得是个妖都来拜一拜我。其实哪有大家传的那样神,我当年不过是瞧上了昆仑虚最好的风水宝地,想建个宅子自己住住,可我又见不得战乱年代无处可躲的孩子们,于是就收留了他们,顺便教教术法。谁成想篓子越捅越大,最后捅出来一个山海。”   他说得轻松,字字都随性洒脱,无心插柳。   原来是这样?卫桓惊得说不出话,这可和校史里写得完全不一样!   可他忽然间更喜欢这个凤凰了,打心眼里喜欢。   “您要是不这么说,我都以为您是那种特别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样的妖。”   听卫桓这么说,凤凰轻轻一笑。“倒是有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   话到此处,他没有深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锋,“方才你说你死了。放心,你没有。那火凤凰的涅槃之火,在此之后,你会脱胎换骨,真正重生。我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么多年,凤凰之力其实一直隐藏在你的身体里,但只有在你悬于生死一线之时它才有可能激发出来,希望你好好把握。”   这话听起来像是告别,卫桓心中蓄着千言万语,但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应当如何说出口。   这时候凤凰反倒叹了口气,“想想,我也有一千年没有和谁聊过天了,真是寂寞。”   卫桓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凤凰前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凤凰道,“你说。”   “为什么选中我?”卫桓顿了顿,坦白道,“……和很多妖相比,我可能称得上有几分天赋,可重活了一世,我才发现自己一直是被牵着鼻子走,每一步都是旁人阴谋的部署,那么一点点天赋和吞噬一切的欲望相比什么都不是,我从来没有一刻掌握过自己的命运。这样的我,也可以继承你的力量吗?”   烈火焚烧的声音不曾间断,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等到了凤凰的回答。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他的声音平静,坚定,充满温柔的力量。   “其实命运就是一只肆无忌惮鞭笞你的手,他抽打你,伤害你,令你绝望,不堪重负,甚至死亡。他挥出的第一鞭,就已经让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折去傲骨,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卫桓虽然看不见,但他冥冥之中感觉有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   “但我也看见了伤痕累累却始终不肯跪下的你。”   “这就是原因。”   胸口仿佛有热流涌动,燃烧不止的烈焰之中,卫桓听见凤凰的发问,“九凤,你知道什么是英雄吗?”   他沉默地聆听着神识之音。   “逆天改命者,以一人之力翻天覆地,不可谓不是英雄。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渺小的英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掌握不了这条命,抓不住那只鞭笞他的手,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天地蜉蝣,双手的力量微乎其微,遑论改变命运。但他会用这一点微薄之力去影响其他蜉蝣,一只,再一只,无数只。总有一天,小小蜉蝣也能撼动通天之树,乃至整个天地。”   “卫桓,你注定要成为这第一只蜉蝣。”   凤凰的声音越来越远,像是燃烧殆尽之后飞扬到天空的灰烬。他知道凤凰神识就要离去,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这种远离。   就在一瞬间,卫桓的脑子里忽然间出现了什么。   “凤凰前辈!有一件事晚辈想告诉您,您应该不知情……”   “说来听听。”   卫桓道,“您肉身陨灭之后,初代金乌曾经将自己的羲和之瞳献祭,想要召回您的魂魄。我想了想,还是想告诉您,不想留下遗憾。”   他经历过这样的遗憾,知道真相对他们的意义。死亡将一切真相隔绝在外,如果没有这第二次重生的机会,他不会知道云永昼付出了多少代价去拯救这条已经离去的生命,被剥夺记忆的他也将彻底忘记自己当初是多么深切地爱过。   一切都差一点成为遗憾。   他听见凤凰轻轻笑了笑,声音里似有叹息。   “难为他与我斗这一世。”   最微妙的关系,就是彼此认可的宿敌。   “力量,天赋,还有这棵撼不动的大树,我们都留给你们了。”   “九凤,你是九凤,不要做第二个凤凰,去成为你自己。”   渐渐地,凤凰的声音远去。卫桓下意识伸出手循声探去,却发现他能看见自己的手了,手臂,双腿,他的身体一点点出现在烈火之中,所穿的衣物已经不再是之前在广场上的常服,变成了一身深灰色的战备军制服,是他上一世到死的那一刻也没有脱下的战斗服。低下头,他看见别在制服左胸的胸牌,上面刻着两个字。   卫桓。   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   他回来了。   堂堂正正地回来了。   广场上聚集的所有暴徒都惊住,连之前已经计划好的攻击都忘记。他们看着这个从火焰之中走出的身影,太阳一瞬间刺破灰霾与云层,光芒照耀在他那对墨色的双翼,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每一片黑色羽毛的羽尖都是烈火的赤红。   “九、九凤?”   他们反应过来,觉得更加可怕。   “九凤不是早就死了吗?”   “对啊!这、这家伙是骗人的吧!死了七年的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信,没听说过妖还能死而复生的,一定是个冒牌货。”   “对!冒牌货!咱们上啊,把他杀了再去杀其他的妖!”   在万妖起头并进之际,身处纷乱中心的卫桓淡定地转了转自己的脖子,打直胳膊伸了个懒腰,他想说什么话,可就是想不起来,一脸的迷惑,眉头都皱了起来,“啧,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杀了他!”   “杀啊——”   他振动双翼飞向天空,运灵的片刻,昆仑虚上空云雾翻搅,渐渐地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悬挂在他们的头顶。卫桓伸出右手,这巨大漩涡在霎时间飞速下落,如同直下飞流尽数落入卫桓手中,变成不可违逆的风,他的长发飘扬,妖气横生。   卫桓俯视着下面浩浩荡荡的疯子,从云雾漩涡中吸收的飓风忽然间变成蓝色的巨大光柱,他将自己的手掌倒扣下去,飓风在他的妖力驱使下坠落延展,变成了一块几乎和广场一样大的沉重石壁,将这些企图在危急关头拉着昆仑虚共沉沦的疯子压在地上。   他的手掌轻轻往下压,那散发着蓝色妖光的石壁也不断往下,将这些家伙压得喘不过气,他忽然眼睛一亮,“哦,想起来了。”   “乌合之众。”   说完他转过身,朝着自己心之所向飞去,用这个真正属于他的身躯,真正属于他的翅膀飞去,这短不过数十米的距离,他仿佛飞行了一生之遥。   晦暗与光线交错的天空,栋榱崩折的大地,赤焰埃尘,颓垣飓风,天地间的一切都成为兵荒马乱的背景。卫桓知道他的使命,但是在做第一只蜉蝣之前,他只想借一借这微不足道的半分钟。   去拥抱一直等待着自己的英雄。   这副已经消失了七年的身体缓缓穿透金色的防御结界,停在云永昼的面前,那双含着笑意的异色瞳望着他清冷却发红的双眼。   太难。   为了彼此,两只伤痕累累的蜉蝣却企图抓住握着向对方抽去鞭子的命运之手。艰难地爬着,走着,跑着,用尽全力去看不见的未来找对方的踪迹,一年,五年,七年。在黑暗的轨迹里浸泡了太久,仓皇瞥见星火,才发现是彼此身上的光,心绪难平之后,只能相视一笑。   云永昼没有言语,只是伸开双臂,任他嵌进这个遗落已久的怀抱。烟火归还给锋芒,狂风纵身于烈火。   走失七年的卫桓在侵蚀锈落的城市上空吻住自己的爱人。   “久等了。” 第113章 亡灵为证   这个吻很短暂, 但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漫长挫败里最完满的馈赠。   分开的时候卫桓望着云永昼笑, 露出的小尖牙浅浅嵌在柔软唇瓣,就像戳在软糖上那样甜。   “你可真好看。”他脱口而出, 就像第一次见到云永昼时那样, 说完他双翼震动, “等这些破事儿都结束了,我要把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亲烂。”   云永昼只笑, 不说话。   卫桓摊开自己的右手, 那里出现一枚青色的鲛珠。他的眼神朝下面望去,却没有看到苏不豫的身影, 他和那些战备军一样分散于这个危险都市的角落。   一缕细微的风拂过他发丝和脸颊, 青丝一般绕过他的手指, 将这鲛珠串起,悬浮的鲛珠来到卫桓的颈间。   “走吧,干活去。”   一直在上空查看昆仑虚全局的扬灵飞了下来,声音里是藏都藏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小翅膀一扑棱就扑进卫桓的怀里, “桓桓哥哥!你回来了!”   “哎哟喂——”卫桓勉强抱住她, 笑道,“跟个小炸弹似的。”   扬灵又退出来,隔远了一米打量他,小嘴一抿差点哭出来,“你终于回来了……”   “不能哭啊,你可是我们小七的主战力, 可不能哭鼻子。”卫桓捏了捏她鼻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扬灵噎住,胡乱抹了两下眼睛,“从我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两次强烈的地震,市政广场外也是一样,刚才我联系了正在昆仑虚城市边境的同学,那边的震感也非常强烈。但是除了昆仑虚以外的其他城市没有任何异样,就很奇怪。”   防控警报还回荡在空中。扬昇和景云也从刚刚那个快要倾倒的大厦旁赶过来,看到卫桓平安回来,他们脸上都是挡不住的开心。   “那栋大厦的市民疏散完毕,周边建筑大楼里的群众很多都被山海战备军救走。”扬昇盯着卫桓,“哎我现在看你特不习惯,特别扭。”   “我懂,太帅了帅得你睁不开眼。”卫桓耍着贫嘴,侧头看见满头是汗的景云,两条胳膊的袖子全报废了,手掌心也破了皮。换做是别人,可能会因为心疼对他说句以后别这么拼,可卫桓却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小重明可真是个小英雄。”   景云一下子就愣住了,眨巴着自己的一双重瞳,然后哇地一声就想抱住卫桓哭,扑了一半又被扬昇拽进自个儿怀里,“来这儿哭,你这一扑我怕你桓哥二度升天。”   “滚,醋精。”卫桓一低头,看见九尾上来,她先是说了当下的情况,“现在震动好像停了。”然后才对卫桓笑了一下,“欢迎回来。”   “小狐狸难得甜一次,我满足了。先不说这些了我们现在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帮助疏散民众,用结界穿越术也好,用飞行工具也好,先把他们疏散到其他城市。”说完他似乎感应到什么,是非常大的一团妖气,“等等,现在是把民众集中到什么地方了吗?”   云永昼运灵,羲和之瞳发出金色光亮,片刻后他开口,“嗯,昆仑虚体育场。”   扬灵道,“我刚刚在那边的屏幕里看到说政府的疏散计划,好像是说靠近体育场的集中到那里,他们会用结界进行转移。”   “那里的确是昆仑虚最大的空旷地。”燕山月有些质疑,“可是这么大的数量,真的能集中转移吗?”   “不一定是集中,”扬昇道,“普通民众有结界穿越术的很少,所以只能依靠工具,但是政府军或者战备军就不一样了,没有几个不会结界穿越术,可以用他们来进行转移,军队数量越大,转移的难民就越多。”   卫桓点点头,“现在昆仑虚结界破了,但妖域其他城市的结界还完好,昆仑虚就成了一个易进难出的地方,那些邪妖可以随便闯进来,但是没有其他城市结界密令的昆仑虚难民很难出去,他们这么集中处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真的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出去的妖可能都已经走了,剩下的估计都是弱势难民。不管怎么样,先去难民多的地方,趁着现在地震暂时平息了一会儿,能转移多少就转移多少。”   他们放弃结界穿越术的转移方式,飞上天空,准备在前往集中避难地的途中检查是否还有求救者。   云永昼就在卫桓的身边,“昆仑虚还能撑多久?”   他这个问题看似没有来源,但卫桓却侧过头看他,风从他们的耳畔呼啸而过。   “为什么要这么问?”扬灵有些不解,“这不是普通地震对吗?”   “应该不是。”扬昇在一旁道,“小时候我听父亲说,昆仑虚从很早以前就是遥不可及的圣山,灵根深厚稳固,可维护昆仑虚千年不落,但是后来战争不断,到处都是一片蛮荒,昆仑虚的灵气溃散,过去山脉里的灵根也断了,不过幸运的是那个时候凤凰出世,用自己的肉身撑起差一点坠落的昆仑虚,但是凤凰这一撑,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   卫桓想到凤凰神识对他说的话。   那颗还没能被他撼动的树。   他低下头,满目皆是疮痍,曾经繁华美丽的妖都之首如今变成了一盘就要被震碎的散沙。忽然间一个直升机从他们身边飞过,差一点撞上景云的翅膀,好在云永昼出手快,光索在紧要关头缠上景云的腰,将他拽了过来。   扬灵气不过,“这些家伙干什么的!不长眼吗?”   直升机里冒出一只猫妖的头,指着不远处的体育场,“快拍那边!那个难民集中地!我们必须得拿到第一手视频!”   “别等了!其他社的也来了,一定要快!”   扬昇皱眉,“是记者?”   这架直升机的后面又出现好几架,还有数都数不清的飞行器无人机,蜂群一样一涌而上。卫桓见这些记者一个比一个兴致勃勃,一双双眼睛兴奋地就快冒出光,仿佛在他们的眼里这灾难越严重,伤亡越多,他们镜头能够创造出来的价值就越大。   沾了血的馒头太甜,挡不住的诱惑。   云永昼眉头微皱,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飞在卫桓的身边,听见呼救的声音在靠近。   扬灵指了指不远处的体育场,“到了是吗?就是这儿!”说完她便纵身下去。   “小心点!”扬昇和景云也跟着下去,低空的九尾由狐火载着,也一并前去,空中只剩下云永昼和卫桓。   “白泽应该早就算出昆仑虚要坠落。”云永昼忽然开口。   “嗯。”卫桓垂着眼笑了,“或许在我出生之前就知道了。”说完他纵身飞向体育馆,和正在救援的政府军战备军一起,用结界穿越术将难民传送到等待接待的目的地。   这是昆仑虚最大的体育场,可以承办十万观众的大赛事,所有的难民都汇聚在体育场的场中,比他们想象的数量还要多得多,场中已经站不下,新来的只能被挤到观众席。体育场一共有两块南北相对的大屏幕,一个播放着新上任的总理宣读救援计划的视频,另一个则播放其他城市的难民安置情况。   “这也太多了。”卫桓心里沉甸甸的,“大家分散一点,开结界的时候要控制住,数量不能超过穿越结界的负载,否则穿越会失败。”   “好。”   大家分头行动。   “救救我们!”卫桓刚一降落,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有大妖怪才有的强烈妖气很快就吸引了无数难民,好似一块蜜糖落进蚁群,乌泱泱的难民堆里所有的手都向他伸过来,无数双手。他们极力地呼喊着,企图得到关注和救助,老老少少皆是如此。   一个抱着襁褓的年轻妈妈站在最前面,差一点被后面的人扑倒,卫桓连忙扶住了她,给她变出一个立在地面的蓝色手杖,“小心,抓住这个。”   “救救我和我女儿!我们不可以分开的!”   一个神色慌张的章鱼妖挤到他的面前,每一个肥大的触手上都挂着沉重的行李,“昆仑虚是不是要垮了!我现在还能去一趟银行吗!你是不是很厉害?我有很多钱你能带我……”   “哥哥,我好害怕,我找不到我妈妈了。”一个生了两只小羊角的小女孩被挤到站不住,哭得满脸泪水。卫桓用风绸缠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这边,“不害怕,一会儿哥哥就带你找妈妈。”   “是不是可以走了!我先,让我先!”   “凭什么你先!”   “求求你快点开结界吧。”   ……   数不清的手伸向卫桓,身体和身体摩擦拥挤,将他团团围住,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间。不光是他,云永昼他们也是如此。这样的情形令他无奈,卫桓试图去宽慰他们,“你们别着急,我会帮你们的,别慌……”   忽然间,他听见上空出现了飞行器的声音。卫桓抬起头,看见密密麻麻的无人机朝着他的头顶飞来,他还以为这只不过是媒体企图得到前线救助转移的第一手咨询,所以才会来拍他们,可他四处张望时才发现没这么简单,刚刚还分散在整个体育场的飞行器在此刻竟然都朝着他的头顶飞来,聚拢在他跟前。   除了他,这些镜头再也没有其他目标。   卫桓觉得意外,可就在下一刻,他听见了那些记者的声音。   “你们确定没有看错?这可是最劲爆的大消息!”   “我不确定啊,这是刚刚接到的消息。”   消息?   就在此时,他的头顶已经汇聚了一大片机器,还有许多直升机,他们似乎放弃之前对救援现场的拍摄计划,临时更换了目标。   大屏幕上播放的总理讲话突然切换,电视台的主持人开口,“我们收到了一则新闻,非常震惊,话不多说交给我们现场的记者。”   画面闪动片刻,刚才那个猫妖记者的面孔同时出现在两个大屏幕上,她带着话筒通讯器,语气激昂,“大家一定记得七年前发生在边境峡谷的妖域反突袭战,当年九凤一族最后的后代,也就是当初山海大学战备军中士卫桓在战争中被俘叛变,上交战徽并且引得妖域救援军陷入埋伏,造成大量伤亡,就连山海大学最著名的扬铮教官也命丧这场恶战!”   听见这个声音,卫桓抬起头。下一秒,南面的大屏幕上就出现了他的面孔。   “原来当年的叛贼没有死!他竟然出现在昆仑虚体育场的难民集中地了!”   他扭转头,另一面的屏幕上也是他的面孔。   就在那个记者激动地想要说出更多的时候,光刃已经逼上了她的脖子,她的通讯器也被光刃击碎,吓得她惊叫出声。   卫桓看向不远处的云永昼,眼睛的颜色都变了。   [别,救援要紧。]   他用传心说道。   电视台切换了现场,主持人侃侃而谈,“刚才已经有市民上传了市政广场的图片,就是这一幅,这种程度的御风化物术的确是九凤一族的独门绝技,看来现场的报道的确属实。当年叛敌的九凤如今突然出现在妖域境内,这样的时机是否是巧合?他当年为什么会叛变?如今再度出现是不是为了打乱救援计划?还是说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危险分子的出现似乎为我们的救援造成了更加不可预测的难度,现场的记者稍后会在第一时间为我们传递消息。”   扬灵气得一下子暴走,双翼一展漫天都是赤色莲火,“胡说八道!什么狗屁报道,本小姐把你们这些设备统统炸掉,我看你们拿什么报道!”   “小灵!”卫桓手一抬,风之结界将她的莲火隔绝。   “先救援。”   卫桓没有多说话,预备打开结界穿越。可谁成想,方才还将他围得水泄不通的那些家伙,如今竟然全部退开,拥挤的体育场,只有他的四周围开始变得空荡。   那些之前还把他当做救世主一样的市民,此刻眼神里满是怀疑、恐惧甚至厌恶。   “我不会伤害你们。”卫桓开口,“刚刚那个图片里风壁压住的是趁乱跑来瓜分昆仑虚灵气的暴徒。你们不是要转移吗?”他打开了蓝色的结界圈,可谁都不靠近。   就连刚刚被他扶住的那个怀抱婴儿的年轻母亲,此刻也飞快地松开那个曾经令她站稳的风柱,一脸惊恐地后退。   “快跑,这个妖怪是最危险的!”   “他是骗子,他一定是凡洲派来的奸细。”   “差一点上当了!”   卫桓沉默地站在最中心,看着这些被媒体操控的民众一个个远离他。只有刚才那个被他用风绸牵住的小女孩,还站在原地。   “哥哥,我害怕,还会有地震吗……”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躲,只顾着跌跌撞撞地往前,往卫桓的身边靠近。那些无人机还在拍摄着,大屏幕再次出现卫桓的身影。   卫桓伸出手,扯出一个笑,“哥哥带你去没有地震的地方。”   忽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妇女,焦急地钻出来扑到这个小女孩跟前,“贝贝,贝贝妈妈总算找到你了!吓死妈妈了!”   “妈妈!”小女孩抱住她,指了指卫桓,“妈妈这个哥哥说会带我们走。”   那个母亲的眼神惊恐极了,她捂住自己女儿的眼睛,“他是坏人,不要被他骗了!”   看着他们逃回到乌泱泱的民众之中,卫桓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殆尽。   “你们不是想要真相吗?”   他展开那对黑色的双翼,在诋毁与质疑之中飞到体育场上空。镜头无孔不入地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飞上来,停在他的面前。   “你们口中关于九凤叛变的证据,不过是被俘之后上交的战徽。”卫桓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出现一团耀眼的蓝色光芒,那光芒飞到他身前,逐渐散去,变成一个刻印着九凤家纹的战徽。   “这是什么?”   下面的一个声音大喊着,“这、这也有可能是假的!”   卫桓一脸颇为赞同的表情笑着点头,“有道理。”话音刚落,他锁骨处的九凤家纹散发光芒,妖气震得长发飞舞。他对着战徽稍稍吹了一口气。   只见忽然之间,那战徽竟然爆发出一阵强大的妖光,那妖光幻化成一个巨大无比的九凤形态,妖翼大展几乎遮天蔽日,九只头颅同时发出震天嘶鸣。这一下将下头的那些民众吓得几乎坐倒在地,不敢直视。   倒是底下的山海战备军,一个个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莫大的哀鸣着的九凤妖魂。   “这是我祖宗们残存在战徽上的九凤妖魂,这里这么多战备军,你们应该都知道,只有真正的战徽才会有存有先辈和自己的原型妖魂。”卫桓直视着面前的镜头,“没想到吧,当年我走得急,根本没有把战徽带到战场上。”   “别说各位了,估计连当初陷害我的那位,也没有想到,我卫桓竟然会不戴战徽上战场。”说完,战徽飞回到卫桓的手掌心,缓缓旋转着,“巧得很,那时候我想拿它做一件重要的事。没想到反而给我留下了证据。”   卫桓五指合拢,将自己的战徽握在手心,天空之中的九凤也被他一并收回。   “当初我九凤死在战场上的时候,谣传我的战徽被夺走的时候,你们有去调查取证吗?你们亲眼见到过我主动归降上交的影像记录吗?还是说你们真的去过反洲检查过那枚战徽的真假?有谁想过一个大妖怪叛敌之后为什么还是被杀?有谁在乎过我之前立下多少战功,为昆仑虚和妖域出生入死多少次吗?”   卫桓笑起来,摇了摇头,“没有。”   他的语气很轻,“你们所谓的真相,其实一捅就破。”   不光是体育场的两块大屏幕,整个昆仑虚乃至整个妖域,都转播着这个惊天动地的死而复生,看着这个与七年前并无分别的天才少年,如今再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   “谁都知道妖怪命长,不过估计得除开我们。九凤一族从千年以前就守护着这片大地,一代又一代慷慨赴死,最年轻的甚至只有十几岁。我们从出生就注定了这样的命,别说长寿,能活下来都不容易,果然到了我荣升战备军的时候,整个家族只剩下我一个。最后为了整个妖域断子绝孙,还落得一个叛敌的骂名,这些口口声声追寻真相的媒体,没有一位出来调查取证,哪怕去看一看那个被上交的战徽,看看里面是不是住着我先祖的亡灵!”   整个体育馆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回荡着大屏幕里的声音。   “你们记住。”卫桓的眼神冷下来,战徽飞到他的胸前。   “我卫桓,天地间最后一只九凤。”   “死是清清白白地死,活,也是堂堂正正地活。” 第114章 不堪回首   言尽于此, 卫桓也没有其他可说的。他沉默着运灵, 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结界,这些结界圈出现在之前那些民众后退留下的空地, 散发着蓝色的光芒, 像是求生的讯号。   “愿意走的就进来, 不愿意就去找其他结界通道。”卫桓说完,落回到地面。   下面的民众面面相觑, 犹豫不决地看着这个唾手可得的转移通道。拥挤妖群中出现一个声音, “我要进去。”那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的男子,他嘴里喊着借过借过, 好不容易挤了出来走到了结界前, 但他没有立刻进去, 而是对着卫桓道,“九年前我还在阡城上学,遇到了一伙入了魔袭击学校的豹精,我还记得当时是山海的大学生去救了我们。”说完他朝卫桓露出一个质朴的笑, “我记得是你, 你的脸上有三道蓝色的妖痕, 当初就是因为你我才想来昆仑虚呢,”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   “谢谢,虽然迟到了这么久,但是能亲口说给你听真的太好了。”他的眼睛有些红,“我还以为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卫桓鼻子一酸, 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这个竹妖走进结界圈。   他进去之后,又走过来一个打扮得体的太太,“我看到过你的新闻,当时我就怀疑过真假,只是……我们一家都非常感谢你的父母。”她走过来抱了抱卫桓,笑道,“我以前还给你的父亲投过票呢。”   松开卫桓,她坦荡地走到结界圈前,郑重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一个。   又一个。   那些曾经受过恩惠的市民从这个集中地的不同角落站出来,到这一刻,卫桓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他怀抱着误解,原来也有这么一部分的心始终愿意相信善意。   事实上,卫桓已经不记得他们的面孔,也已经无法准确地通过他们的言语回忆起那些已经过去的危机时刻,但他们一个一个站出来,或是对自己诉说着迟来的感激,或是仅仅给他一个微笑,都已经让他感到心满意足。   至少当初的付出并没有完全成为泡影。   渐渐地,好像一个闸门被打开,涌上来的民众越来越多,方才还在观望徘徊,此刻好像也不那么害怕了,又变回了生怕自己没法离开的焦急状态。   “之前不还在骂桓桓哥哥,现在倒是跑得快,”扬灵心中不服,“也不怕了?”   燕山月冷静道,“大家只是选择性地去看对自己有利的部分罢了。”   扬昇从另一头的战备军队伍中过来,走到卫桓的身边,“听说苏不豫现在带着一部分战备军去到昆仑虚边界了。”   卫桓不解,“边界?”   “嗯。”扬昇又道,“他现在是白泽的爪牙,行踪应该都是受白泽指挥的。话说回来,你刚刚不觉得奇怪吗?你的原身在他的鲛珠里,被永昼怀疑之后看起来他一直在极力阻挡,但是他完全可以直接带着鲛珠离开。”   “他是故意让我回到原身。”卫桓道。   扬昇点头,“但我看他的反应,应该是没有想到你会突然间消失。或许,就是白泽授意让他以这种方式归还原身,但是我不懂,把原身给你你就变得更强了,这不是在给自己添堵吗?”   卫桓摇了摇头,“不,白泽很清楚,只有我回到原身,才有可能继承凤凰之力。”   他只不过是在为他自己创造条件罢了。   卫桓垂下眼睛,看见自己胸口的鲛珠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青色光泽。   趁着现在昆仑虚还算稳定,所有有能力的妖都在不断地帮助这些难民进行转移。这样长时间地开放穿越结界无论对谁都是损耗,在体育场的山海战备军和政府军几乎都已经精疲力竭,只剩下卫桓一行还在一刻不停地开启结界。他们身边的妖相应也是最多的,拥挤不堪,逃难的时候谁也顾不上体面,生怕下一次地震突然到来。   一个小男孩被撞到在地,卫桓见了立马飞身下去将他扶起,“没事吧。”   “没事。”小男孩很乖,自己弯下腰拍了拍弄脏的裤子,忽然间好像看见了什么似的,指着绿茵茵的草坪道,“哥哥,你的脚下有一支笔。”   卫桓低头一看,原来是之前在自家书房里找到的那支钢笔,“没关系。”他抬起头,之间运灵在男孩的面前划出一个新的小结界圈,“你先跟着大家过去。”小男孩乖乖点头,从小结界圈离开。卫桓这才低头去捡那个钢笔。   指尖的九凤之灵还没有散去,握住钢笔的瞬间,蓝光乍现。人潮之中,卫桓恍惚地站起来,看着这支钢笔。云永昼飞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什么?”   “之前在我家书房找到的一支笔,好像是我妈妈的。”卫桓看着笔上的妖纹,“但我好像也可以感应它。”   云永昼低头看向那只笔,“感应什么?”   “结界。”   他的身体里有母亲的血脉,也继承了她的妖力。卫桓闭上眼,掌心聚拢了九凤妖光,他用力将笔握紧,只听见一阵细微之声,仿佛是什么东西力碎裂的声音。   睁开眼,钢笔已经不再散发妖光。这是一枝老式钢笔,中间有一个接缝,扭开之后便可以将笔拆成上下两个笔杆。卫桓试着将它打开,里面果然藏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被卷成细细一条的纸,纸张已经变旧发黄。   周围的难民几乎越来越少,在大家的努力转移下已然所剩无几,体育场的草坪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之前抢救的政府军和战备军,尽管大家已经精疲力尽,却还是在反复确认着其他各区的情况,随时准备人员调度。   “校长亲自去了?”   “真的吗?”   从山海战备军的队伍里开始传出议论声。   大屏幕仍旧播放着这次地震抢救的新闻,只不过这一次对象换成了白泽,他终于出现在公众面前,讽刺的是,方才在卫桓面前极尽抹黑的媒体此刻面对白泽,竟然换了一副讨好谄媚的嘴脸,对白泽的亲自救灾歌功颂德。   卫桓没有心思去理会他的伪装,他只低着头,缓缓展开那一张陈旧的信,深埋在这支钢笔之中的往事在这一刻也终于得见天日,铺展开来。   其实他心中是有所预感的,可当他真正看见这封信的内容时,情绪依旧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波动,捏住这张纸的手也不自觉抓紧。   [小霜,生日快乐。]   这笔迹他再熟悉不过,儿时那些数不清的日子里,就是这一手好字的主人曾经扶着他的手,在那个堆满书籍的房间里代替他远征的父母教他练字读书。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打开我送给你的礼物了。弹指间十五年过去,提笔时我还能回忆起第一次去你家见到你的样子,那时候你才六岁,我们两个躲开大人跑到后花园玩游戏,你变出两个自己,骗我说你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我那个时候还真的信了,牵起她手准备捉迷藏的时候她就扑哧一下不见了,把我吓了一跳。我记得我当时还说,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不信了。   但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一直坚信着。我们一起度过年少时光,在彼此的陪伴下成长,最后一起考进山海。你总以为对我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但其实你并不了解。与你而言,过去的日子只不过是我与你之间的寻常交集,但每一分每一秒对我都特殊无比。我必须承认,我曾经无数次为你的笑容心动过。   这是我们在扶摇的第二年,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你剖白,或许从今往后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以更进一步,又或许止步于青梅竹马,但写下这一切的我如释重负,不计结果,未来我依旧会守护你,一如往昔。   ——修诚]   卫桓将这封信紧紧握在手中,一时间心绪难平。   他总算理解,为什么白修诚终生不娶,甚至愿意为了凤凰之力献祭自己的后代。他也明白,为什么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总是带着那样温吞的情绪,仿佛看的不是他。的确不是他。   云永昼也看到了这些,沉声开口,“这封信你母亲并没有看到。”   “嗯。”卫桓将信封重新放回到钢笔之中,笑着说道,“我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心眼儿粗得很,我一猜就是生日的时候礼物太多,她就这么随手一收,根本没有在意。而且,这个信上写的入学第二年,那个时候……”   说起来实在讽刺,卫桓抬眼看向云永昼,“你知道吗?我爸和我妈之间的那摊子事儿我已经听出茧子了。她每次喝多了就拉着我讲她的情史,反复车轱辘。”他顿了顿,将钢笔放进口袋里,“她说她是在开学的时候就对我爸一见钟情了。”   云永昼一点也不意外,“所以这封信,无论她看不看得到,都改变不了什么。”   大屏幕上还播放着山海校长亲自坐镇救援的视频,白修诚那张儒雅的脸孔就在眼前。卫桓望了一眼,轻笑一声,“感情这种事,真是没有顺序和道理可言。”   “可是,”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扬灵忍不住道,“就算校长,呸,就算白修诚最后没能跟霜阿姨在一起。可这也不应该是他害桓桓哥哥的理由啊,他如果真的喜欢小霜阿姨,应该更加保护桓桓哥哥才对,不是吗?”   这才是卫桓最难过的。   他过去是真的对自己视如己出,那些疼爱和教诲不是假的。事到如今,他必须接受一个曾经那样温柔,有原则有抱负的人抛下自己,向一条他根本无法接受的路前进,甚至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向险境之中。   正陷入思绪的苦沼,卫桓忽然间感觉什么碰了一下他的脸,原来是云永昼抬手擦去他脸颊蹭上的血。   “不是你的。”云永昼的语气里有种细微的庆幸,“走吧。”   卫桓抬起头,有些错愕,“去、去哪儿?”   “昆仑虚边境。”云永昼看向卫桓,一副你不是想去的表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脸上的情绪已经可以被云永昼解读得一清二楚,卫桓觉得讶异,可心底又有些开心。他原本就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云永昼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但现在似乎更进一步,不需要他言说自己的意愿,云永昼就已经清楚地走向他。   “嗯。”卫桓勾了勾嘴角。   扬昇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不管怎么说,他害死你是事实,想夺走你的凤凰之力也是事实,你现在过去不是把凤凰之力送到他手上吗?”   卫桓摇了摇头,打开前往昆仑虚边境的结界,“凤凰之力并不是绑定在我的原身上,可能白修诚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触发,所以才几次三番想让我死。他大概以为只要死一次再重生就可以获得凤凰之力。可惜我现在还没有,我只是九凤而已。”   “再说了,”卫桓耸耸肩,“我不能躲他一辈子。”   他义无反顾地踏进去。   “我总得知道,他这么多年究竟为的是什么。”   卫桓上一次来到昆仑虚边境,还是他的父亲教他学习飞行的时候。幼小的他第一次感受到昆仑虚外的世界,感受天空的高度,还有他们九凤一族天生的使命。   再度出现的时候,这里已经和当初完全不同了。   令卫桓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的战备军比他想象中还要多,还有许多甚至穿的并不是战备军的灰色制服,而是山海四院的普通校服,大概只是和景云他们一样的战备小组。这些山海学生似乎在转移着什么,到处都是空间法器和空间术。   站在边境,卫桓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昆仑虚的城市结界究竟残破到了什么程度。   “这个结界……是凤凰的吧?”燕山月望着已经濒临破碎的红色结界,看见外面裹了一层新的,浓雾一样的白色。   “你来了。”   卫桓听见身后的声音,转过头,看见悬浮在天空之中的白修诚,他脸上依旧是和往昔没有半点分别的慈爱神色,“一别就是七年,挺好,还和孩子似的。”   真是可笑。   白修诚立于云端,片刻后从他的身后散发出浓重的云雾,雾气蔓延,将他们与那些山海学生隔绝开来,似乎进入了一片新的幻境。白泽的斜后方是一身军装的苏不豫,如同一尊玉像,只是那双眼睛再也不是过去温润的灰绿,变成了坚硬的冰珠。   见卫桓的眼神望向苏不豫,白修诚笑起来,“意外吗?想想过去,我第一次在学校看到不豫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他会成为杀伐决断的孩子。如果不是被你这样一激,我可能还等不到今天。”   卫桓的眼神冷下来,抬起右手的瞬间,手中出现一把狭长风剑。   “我只问你一句。”   他双翼振动,飞身来到白修诚的面前,“我父母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白修诚脸上的笑意敛去几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开口的同时,他随意摆了摆手,空中竟然出现一片飞羽。   卫桓愣在原地,后背生寒,握住风剑的手都僵了僵。   不只是他,连云永昼也知道这是什么。那羽毛轻飘飘飞至卫桓面前,焕发着蓝色妖光。   “记得吧,这是你的九凤翎羽,你身上独一无二的一片羽毛。”   卫桓盯着这片羽毛,发红的眼睛最终落在苏不豫的身上,他将这羽毛攥住,艰难开口,“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其实是一场巧合。”白修诚娓娓道来,“当年你父亲在妖域政府名望很高,我也希望借由这势头,与九凤一族合作,将妖域建设得更好。金乌那边实在不成气候,只可惜你父亲志短,自己放弃唾手可得的位子,甚至断了我的路。我一气之下,与凡洲的眼线商量着,要不在出征的时候就把他弄死好了。”   他说得轻松惬意,仿佛根本没有论及生死,只是在回忆往事。   “不巧的是,那个时候刚好不豫来找我,拿着他写了又写的请愿书。”说着,白修诚看向苏不豫,脸上带着慈爱的笑,“他想申请转为主战力。”   “但他实在沉不住气,听到我说的话就吓得逃跑了。”白修诚的眼神落到卫桓手中的九凤翎羽上,“不过他留下了这个,一个沾染着半鲛气味的九凤翎羽。”   卫桓不敢相信他说的这一切,他攥紧手中的领域,眼睛死死地盯着苏不豫的脸,“不豫,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没有等到苏不豫开口,苏不豫似乎也不打算开口。白泽继续道,“后来我找到他,他吓死了,求我不要杀他,也求我不要告诉你。”   听他这样说,苏不豫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他像是一个被彻底控制的机器,只是静默地站在这里,眼神里早就没有了光。   这么多年他之所以一直受白泽的要挟,也不过是因为当年的他撞破密谋却没有勇气告诉卫桓,一直懦弱地在他身边缄口不言,看着他因父母双亡伤心欲绝,只能安慰,却不敢将真相道出。   时间越久,这份懦弱就越根深蒂固。   他早就失去了坦白的最佳时期。如今被白修诚当众揭破,倒终于自在了几分。   “小小一个半妖,即便是死在昆仑虚也不会怎样。但是我留下了他的命,不为别的,我知道杀了他你会伤心。哪怕当个宠物养在身边,也没什么损失。”白修诚说道这里,竟笑了起来,可越笑越是扭曲。   “说出来你一定不相信,当时我还是很心疼你的,小桓。”   卫桓讥诮一笑,“所以你就害死我的父亲?”   “他配吗?”白修诚摇了摇头,“你始终不知道我的苦心。你天赋异禀,从出生就注定要站在别人遥不可及的位置。可他却放任你懒散度日,把你当做一个寻常庸才去教,浪费你从你母亲身上获得的天分。光凭这一点,他就不配做一个父亲。”   直到今天,卫桓才明白眼前的白修诚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情感对待自己。   “他根本不配站在你们母子身边!”   卫桓反问道,“你凭什么说他不配?你有什么立场?他到死的时候都把你当做朋友,你知不知道,我妈妈是为了救我爸才带伤赶去战场的,你也间接害死了她!”   白修诚的表情极力隐忍着,“她骗了我,她说她会好好养伤,我在病房里守了她一天一夜,我看着她吃完东西睡着,结果我守的竟然只是一个分,身。”他笑起来,“我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如果不是因为还有你,还有山海,我可能早就跟着你母亲去了。”   卫桓此刻听着他的剖白心中只觉得病态,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还有我……”   “我把你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不遗余力地教导你,希望你可以成为第二个凤凰!”   “所以呢?”卫桓抬眼质问道,“就为你自己的所谓的期待,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我送去边境峡谷,看着我被虐杀,被陷害,把我当做你的玩偶来摆布?”   白修诚的情绪一下子激烈起来,一口打断卫桓的话,“成大事者必要承受别人承受不了的苦痛!”他试着去平复自己的心,“更何况我从一开始并不是想要你独自一人承担,我已经想好……”   “别。”半低着头的卫桓截断他的话,猛地握碎自己手中的风剑,蓝色的碎片一瞬间幻化成为漫天风刃,刺向白修诚。   “真正不配的是你。” 第115章 坠落都市   千百只风刃在空中划出蓝色的光弧, 交错着冲向白修诚的面前, 距离不断地缩短,即将触上的瞬间, 苏不豫抬起手, 冰壁一丛一丛地立起, 风刃刺上冰壁的瞬间,破碎声骤现, 激起耀眼冰花。   即便卫桓知道自己不可能就这么轻松地用风刃杀掉白修诚, 但苏不豫的保护仍旧令他死心。   “我不求你在第一时间把你听到的告诉我,”卫桓咬着牙, 额角青筋暴起,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都不晚。可你明知他是什么人却还是站在他这一边!苏不豫!”   喊出他名字的瞬间, 冰壁被风刃生生刺穿,粉碎殆尽,冲破阻碍的风刃笔直刺向苏不豫和白修诚,但就在那一刹那, 白修诚的身影消失不见, 只剩下苏不豫。他没有躲, 任凭这些风刃刺穿他的身体。   可就在当下,见到鲜血溅出的时候,卫桓还是收手了。   苏不豫的侧脸被偏转的风刃刺破,划开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在他白玉一样的脸上淌下来。他抬手擦去,看着卫桓笑了一下, 唇边的梨涡轻轻浮起。   “我知道你会心软。”   所以有些事不得不做。   卫桓握紧拳头,漫天蓝色风刃同时消失。他感应到什么,转过身看见白修诚出现在他的身后。   是幻象。   想想也是,白修诚心思缜密,一盘棋布得天衣无缝,既能除掉自己想除掉的所有人,又可以将名望地位这些东西牢牢攥在手心。这样一个大阴谋家,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他杀了。   “他说的没错。”白修诚开口道,“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心软,这一点真是随了你的父亲。”言罢,他侧身看向云永昼,“你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一路明里暗里干了不少大事。”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赞赏,“起初我只是觉得那个小组织成不了气候,就像是活在暗处见不得光的蟑螂,眼不见心不烦。但我意外地发现这些暗处的触手越伸越长,伸到了我布下的棋子身边,最后竟然把金乌一族推翻了,但殊途同归,反正大家都想除掉云霆。只是我的确没想到,这些年藏在暗处操纵这一切的竟然是你。要不是我后来反复去查,我还真不敢相信,你这么一个从小被当做看家犬养大的,最后竟然反咬一口,咬死了主人。”说着,他脸上竟出现一丝叹息遗憾的神色,“只可惜,这么天赋异禀又心思深重的苗子,竟然是个痴情种。”   白修诚脸上的笑变得决绝,“痴情的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   正在此时,天空中传来巨响,仿佛是地表崩塌震动的声响。白修诚手一挥,隔绝他们与外界的烟雾开始弥散,“时候到了。”   白雾之外,发着红光的冲击波从昆仑虚市上空震荡开来,巨大的波动扬起狂风,风中满是尘埃与溃散妖气的味道。卫桓被这风吹得后退些许,努力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幕。冲击之下动荡不堪的都市脆弱又灰暗,曾经隐形于其中的各处结界如今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层层破碎崩塌,只剩下西处最后完成的一片红色结界,笼罩着山海。   云永昼一瞥,看见了穿着白色研究服的科研处组,方程也在里面,他们似乎在勘测着城市震况。   “昆仑虚地基较三十分钟前下降2.31米!中心震感已达7.8度!”   城市之中还有转移市民的结界圈,远远看去如同小小的萤火,脆弱而执拗。而此刻,这座城市的边境依旧充满了正在想尽办法往外逃生的民众,他们找不到可以直接转移的穿越结界,只能拼了命的跑向城市边境,祈求山海战备军将他们带走。   这些哀求声与震荡后的惊鸟发出的悲鸣混杂在一起,飞上云霄。天空中,昆仑虚最外层的火凤结界已经彻底粉碎,被暮风一吹,如同烟霞一般飘散。原本支撑着昆仑虚的灵力在动荡,这灵力似乎与卫桓同根同源,他血脉里的某种力量同样在涌动。   “凤凰给昆仑虚设置的结界彻底碎了。”白修诚冷静地旁观这一切,抬眼朝苏不豫使了个眼色,苏不豫点了点头,对着通讯器似乎下达了什么命令。卫桓看着更多的山海学生从昆仑虚边境的结界出现,手中拿着统一的空间器。   卫桓看向白修诚,“你早就知道。”   白修诚面色坦然,“白泽一族通晓妖域万物,我从出生就被告知了昆仑虚的命运,这座至高无上的妖都其实全靠凤凰肉身化作的灵根撑着,最多撑不过一千年,如今已经穷途末路。如果你是我,知道昆仑虚在你活着的时候就会坍塌,你会怎么做?”   卫桓没有回答。   “如果我只知道昆仑虚的末日却不知道任何解决办法,这也罢了,我也左右不了一个城市的终结。”白修诚的脸上忽然间出现一丝欣喜,“可我偏偏找到了办法。当我占卜出你天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上天给我的使命,上天知道这座城市甚至整个妖域都会有此一劫,而你就是破解这个劫难的解药。他把这个解药交到我的手里,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天分被埋没,泯然众人?”他的神情恳切,和他曾经无数次和卫桓讨论生命讨论山海未来时的神色如出一辙,“你的天分并不仅仅是天分,你不仅仅是你自己而已。”   云永昼的光刃出现在白修诚的面前,直指他的脸孔。   他的喉舌实在太具有蛊惑性。   白修诚笑了笑,身体又一次化作烟尘。再度出现的时候来到了卫桓的面前,他的手放在卫桓的肩上,一脸长辈应有的关爱。绕着卫桓的身体走在空中,脚底是虚渺的雾气。   “不过后来我发现,就算救了整个昆仑虚,我们也救不了妖域。金字塔顶端的腐败无能已经侵蚀了整个妖域,我必须把他们除掉,金乌也好,对妖域有威胁的人类也好,都必须肃清。只有将金字塔顶端清扫干净,流淌下来的才会是清泉,而不是肮脏的污水。”   卫桓冷静地看着他,又将视线转移到那些山海学生的身上,他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这一个个手中拿着的空间盒里装的无非就是山海的东西,“所以你放弃昆仑虚,也放弃山海了。”   “你从小就这么聪明,瞒不过你。”白修诚笑起来,“我现在想通了,拯救一片土地算不得什么使命,只要我站在最高的地方,可以拯救和改变的就更多。我不介意花时间建立一个全新的山海,我有的是时间。”   卫桓心中生寒,说到底,白修诚已经变了,如果说最初的他不过是因为自己过于极端的救世主念头做出伤害和牺牲别人的行为,至少从根本上来说他一直默默坚持着挽救昆仑虚的目的。   “你不是救世主。”卫桓直接戳穿他漂亮华服之下不择手段的内心,“你已经被权利侵蚀了,你尝到了权利的甜头,不满足只做一个大学的校长,你想要更多,想成为整个妖域的主宰,想控制更多的妖甚至是人,为了达到目的你不惜放弃你一手建设的山海。”   白修诚不堪被他拆穿,眉头拧起,固执道,“山海离开昆仑虚一样可以存在。”   “那这些普通市民呢?”   扬昇听出一丝不对,“卫桓,不要再跟他争下去了。”他很清楚卫桓的个性,白修诚的话无疑是从另一个角度将他推入死角。   燕山月的狐尾在暮色中摇摆,同样精通幻术,她想试着感应白修诚的真身是否真的出现在这里。她原以为白修诚这样奸诈,想想也不会动用真身,没想到她的狐火竟然真的探寻到了白泽的妖心。   这已经让她觉得不对,但奇怪的不止于此。燕山月的视线转移到沉默不语的云永昼身上,心中疑窦丛生。   昆仑虚中心的房屋已经开始倒塌,一排接着一排。卫桓转身看着这座自己从小长大的城市,又看向那些还在试图向外转移的市民。   最终,他的视线向下,再向下,落向隐藏在云雾之中的昆仑虚底座。这个地方他只去过一次,是和父亲一起的,父亲当时曾对他说。   [昆仑虚是空中城,依靠的是前辈的力量。]   他那时还小,问出的问题也很稚嫩。   [小昇也可以,他可以用风托起一整块披萨,可是只能托一小会儿,披萨最后还是会掉在地上。就、就不能要了。]   父亲笑道,[没错,个体的力量是有限的,总有一天会掉下来。你希望昆仑虚掉下来吗?]   [不希望,我喜欢昆仑虚。昆仑虚如果掉下来了,我就不能去上幼儿园了,老师说后天带我们去春游呢。]   [那小桓就要变得更强,要保护昆仑虚。虽然爸爸希望你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希望你快乐。]   他终于回忆起父亲在那一刻隐忍着的情绪。   [但是,爸爸也不想折断你的翅膀。]   那是身为昆仑虚守护者和普通父亲最艰难的抉择。   科研处的学生和老师还在持续勘测着昆仑虚的情况,报告声不断地传来。   “下降10.32米!下降速度加快!”   不仅如此,就连昆仑虚上空也传来了最高级别红色防空警报,播报员的声音从电子信道中冰冷传递出来,“各位市民请注意,各位市民请注意,请尽快转移,昆仑虚预计将在十五分钟内下沉。”   震动卷起的狂风试图无情逼退卫桓的身体,他的脑子乱极了。他听见凤凰神识的声音,想起小孩子走进结界圈后望向昆仑虚天空的那一眼,想起山海不语楼他刻下的遗言。   他听得见自己无数次笃定无比的断言。   [我以后绝对不可能像我爸那样为了妖域出生入死呢,什么责任不责任的,我就这么没出息。]   [我只想娶个媳妇儿,买个小房子,忙的时候上上课,闲下来和我的小小九凤一起钓鱼。]   [凭什么九凤就要上战场,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多在家陪陪我。]   [我就不能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废物吗?]   那些声音纠成一团,如同被这狂风吞噬席卷,最终成为一个巨大的空洞,亟不可待地要将他的意志吞噬进去。   “怎么样?”白修诚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放弃这里,跟我们走吧。你的力量可以做更多的事?”   他知道白修诚要做什么。   “卫桓!”扬昇急切地想要阻止他,“你别听他的,他在……”   “我知道。”卫桓冷静异常,他转过身,面对着白修诚的脸,“我知道你在等着我出手,你为了这个凤凰之力的爆发煞费苦心,除开边境峡谷,我猜不死城也是你的杰作,可惜的是不管我幸存还是死掉都没有得到凤凰之力。”他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坚持。”   白修诚儒雅依旧,他们相互较劲。   “下沉18.76米!地基中心支撑力不足20%!”   “所以我这次不等了,我选择放弃。”白修诚笑道,“小桓,是你在等。”   风将他的头发扬起。将暗未暗的天际透着一股深沉的宿命感,太阳总是要下落。在这浩渺的暮色之中,卫桓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做天地蜉蝣。   “螳螂捕蝉这一套你真是永远玩不腻。”卫桓冷冷回答。   “原本这不是我最初的计划,以前的我并不想把你和昆仑虚绑在一起,我是爱你的,我想从你身上获取凤凰之力之后,由我来做这件事。”白修诚眼中的怜爱和烟雾一样消散,“但是现在我找到了自己新的使命。”   “下沉24.34米!地基中心支撑力不足15%!”   卫桓露出一个坦荡的笑。他知道只要自己等不住,像凤凰一样投身下去,白修诚就可以等到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凤凰之力,他可以同时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妖域最强的神力。   “我其实真的很讨厌被利用。”卫桓扯下自己胸前的战徽,瞳孔变成一蓝一金,蓝色的妖气自下而上如同漩涡一样将他包裹,妖痕蔓延至他的全身。   “但是你和昆仑虚相比,没那么重要。”   转身下落的瞬间,卫桓将战徽抛给了云永昼,用传心对他说道。   [我们小房子的衣柜里藏着我给你的礼物,七年前做的。]   墨色的双翼载着他穿透那些云雾,化身成一道蓝色的光笔直地飞向昆仑虚的地基之下。   “卫桓!你给我回来!”   “桓桓哥哥!”/“阿恒!”   狂风在他的耳边呼啸着,他什么都听不见,一个字也听不见,只抖着一颗心用传心道。   [好烦啊,又不能亲手交给你了。]   [但我真的挺爱你的,你根本想象不到。]   那些山海的学生眼睁睁地看着卫桓飞下去,与他们擦肩而过。   “你……你要做什么啊?”   奔着那个即将崩塌的地基,卫桓大声喊着山海的校训,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八个字的含义。   “不破不立,仁者无敌!”   飞到了昆仑虚之下,卫桓的双手撑住这个地基,就在触上的瞬间,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起来。他还没有等到凤凰之力的出现就下来了,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   整座城市惊人的重量压在他渺小的身躯之上,他浑身的肌肉几乎都要爆炸,青筋暴起,双眼都已经开始充血。   “不行……”   狂风从他的身边席卷,将云雾卷入其中,在妖力之下幻化成无数蓝色光柱,和他一起顶起了昆仑虚的地基。   还是不够,昆仑虚仍旧在无可挽回地下沉。   他再一次运灵,从一个卫桓变成了九个卫桓。用九个自己扛住这一片天地,可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仍旧在不断地下落,他根本撑不住。血液在逆流,浑身都烧得滚烫。   好疼。   渐渐变得模糊的视野之中忽然间出现一个看不清面孔的身影,他一身鲜红的衣裳,和自己一样用血肉之躯顶着即将下落的昆仑虚。   “你好啊,第一只蜉蝣。”   是凤凰。   “你做了和我一样的傻事。”   他那虚渺的声音再度出现的同时,模糊的红色身影与卫桓重合到了一起。突如其来的撕裂感几乎要将他吞噬,卫桓一瞬间几乎失了力气。   他们从上面看,昆仑虚狠狠往下坠落。   云永昼的耐心终于掏空,他往下飞去。就在他的身后是景云的声音,“阿恒!等着我!我去帮你扛!”扬昇扬灵燕山月都随之前去,一个个身影义无反顾地向下飞着。   学生队伍里开始出现议论声。   “我们也去吧……”   “你疯了吗?这根本不可能救回来,你以为你是凤凰吗?”   一个身穿炎燧校服的学生将手中的空间盒扔给同学,“我也要去。”   “喂!”   小天狗赵星坚也咬了咬牙,“又让这个九凤出了风头,真是。”可他骂完,同样不假思索地飞奔下去。   渐渐地,山海的学生越来越多,天空之中出现了各种颜色的光,化作向下的弧线,交织在一起试图托住这个不断下沉的城市。   云永昼第一时间认出卫桓的真身,赶到他的身边将他托住,“卫桓。”   双臂仍旧向上托举着的卫桓浑身烫得可怕,几乎已经睁不开眼,但听到这个声音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动了动眼皮,艰难地对着他笑,“对不起……”   我又放弃了你。   “怕什么。”云永昼也陪着他一起举着,“多少次我都会陪你。”   昆仑虚猛烈地震动起来,然后狠狠下沉,这次是飞快地下沉。   科研处的报告声响彻天空,“地基中心支撑力不足1%!大家不要下去!马上就要塌了!”   大部分的学生撤离地基下,飞到一边看着这座城市以每秒10米的速度坠落,根本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控制和挽回。原本不想要离开的扬灵景云一行都被周围的学生强行拉走,拉离开这个危险的地基下。   “真的坠落了……”   大家愣愣地望着这个即将消失在眼前的城市,云雾将建筑吞噬殆尽,仿佛陷入一个苍白的黑洞。白修诚满脸凝重,一言不发。苏不豫紧紧跟随在他的身边,瞳孔晃动着。   “九凤呢?没人看见他吗?”   “大概被……”   战备军开始部署第二计划,“快!通知下面的周边城市,昆仑虚已经陷落,昆仑虚已经陷落!一定要在最快时间撤离!抢时间就是抢生命!”   “下面已经在准备了!急需人手!大家快!”   扬灵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怎么可能,桓桓哥哥……我要去找他!”扬灵情绪激动地到妖化,妖纹布满她的侧颈,“他说过要给我变出一整片花田!大骗子!”   灾难真正来临的时候,连悲伤都来不及。   “地下城市急需撤离人手!”   白修诚看着昆仑虚最后的高低陷落在云层之中,逐渐消失,仿佛被大海吞没殆尽的冰山一角。他转过身,双手背起来。   谁知就在此刻,科研处的老师突然开口,“等等!”   “昆仑虚地基在回升!回升2.61米!!”   “什么?”   “还有人在托着地基!成功了!”   “快!快下去!”   “一定是九凤!”   科研处的报告声越来越激动,“还在回升!回升6.89米!”   “继续回升!回升13.21米!!”   渐渐地,那座倾覆的城市一点点从云层之中向上,展露出他原本的面貌。熟悉的高楼,尚未吞噬掉的山海结界,还有其中星星点点仍在坚持转移的结界圈。   他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但不得不相信,这座城市竟然真的被撑起来了。   等到众人再一次飞下去的时候,他们惊呆了。   眼前撑住这个座坠落都市的不是一个九凤。   足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   “真他妈沉……”   一模一样的身影,穿着山海战备军的灰色制服,伸起不屈服的双臂支撑着这座城市庞大而沉重的地基。   连扬昇都惊呆了,“这是卫桓第一次爆发出这么多,他之前只有九重分’身。”他飞过去想要帮他,却看见卫桓的身上隐隐燃烧着火,蓝色和红色的妖气从每一个他的身上蔓延至空中,渐渐成为什么形状,最终交织成红与蓝的网。   可是连卫桓都感觉不到的是,每一个他的身后,都有一根坚韧的光柱默默无闻地顶着。   卫桓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他的双臂显现出红色的凤凰图腾,这红色闪耀着光芒,指引着他不断向上,继续向上。   他要自由,也要不屈的灵魂! 第116章 合作成功   大家惊叹于眼前这一幕,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激起。原本谁都不愿意离开昆仑虚, 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校就这样被放弃,可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 没想到绝处逢生之际, 九凤竟然为他们重新开了一条路!   看着这被九凤硬生生创造出来的分.身队伍,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退缩!   “我来帮你!”   “我也来!”   “算我一个!加油!”   一个又一个山海的学生,战备军, 甚至是政府军都下来, 陪着他托举着这片土地,这个群里愈发地壮大, 这种坚持下去的情绪不断地扩散。   没有谁真的想离开这片土地。   走到绝境, 就一定会有转机……   蜉蝣也可以撼树。   卫桓咬着牙强撑着, 他模糊的视野中似乎出现了父亲的面孔,隐约间,他伸出双手举起这土地,微笑着对他说, “加油儿子。”   还有他的母亲。   他的祖父……   眼前出现了好多散发蓝色妖气的亡灵, 一个一个都曾经流着九凤的血。   他们此刻都陪伴着卫桓, 在这一刻与他共同撑起这片土地!   这是九凤一族永恒的宿命,但也是他们永不熄灭的荣耀之光。   卫桓咬着牙,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向上。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大家彼此间的鼓劲。   “加……油……”   凤凰图腾忽然之间脱落,每一个卫桓的手臂上方都浮现起散发着红光的凤凰图腾,他们漂浮着上升,来到红与蓝交织的光网里, 定格其中,每一个网格嵌着这样一道光。   那一瞬间,整个光网向上弥散出光,一束又一束光围绕着这座城市的边境。它们从昆仑虚的地基下向上涌,织成一片球状结界,将昆仑虚包裹其中。   轰然一声巨响,悬浮在天空之中的昆仑虚仿佛归回原位,爆发出巨大的光的冲击。   成功了……   成功了。   就在卫桓浑身脱力松弛的那一秒,他的身后忽然间伸出一只手 ,紧紧地握住卫桓的后颈。   “辛苦你了。”白修诚的声音如同幽灵一般出现,“趁凤凰之力还没有消失,休息吧,我的孩子。”   他的手里出现一道刺眼的白光,光芒如同箭矢一样穿透卫桓的身体,钩出他体内那一团红色的火焰。   这一刻,白修诚连灵魂都在颤栗。他等待蛰伏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股力量。他曾经无比敬仰着凤凰,将他视为自己一生追求的目标,他渴望能够成为凤凰的后继者,即便在力量上做不到,他也告诉自己,只要带领山海走向新的巅峰,只要为妖域创作出更加美丽的未来,他就是足以与凤凰并肩的那一个。   他用这样的念头不断地说服自己。   可妒忌与失衡的心令他偏离,不甘于此,他从精神上的追随者变成渴望培养出第二只凤凰的驯养师。   不够,还不够。   内心的阴暗面最终还是战胜了他坚持已久的仁心。   他的内心在叫嚣,他仍旧渴望得到凤凰的力量。白修诚要成为真正的凤凰后继者!   失去那一团火,卫桓几近崩溃的身体便失去了一切气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片无所依靠的飞羽,渐渐地,他脱离了那只手,不断地下落。   直到光阶接住了他的身体。   下个瞬间,漫天的光刃也同时出现,幻化成一柄巨大的光剑笔直地插入到白修诚的胸口。   “小子,”手握着凤凰之力的白修诚露出一个不屑的笑,“你以为找到真身就可以杀了我?没这么简单。”那团红色的火从他的掌心悬浮起来,飞向他的胸口。   “你说得对。”云永昼的话音刚落,插入他胸口的光剑就幻化成了数之不尽的光索缠绕住白修诚的身体。他整个人骤然燃起金乌之火,这吞天的烈焰变成了一柄深长的火之剑。   躺倒在光阶之上的卫桓眉头紧皱,他听见云永昼的声音,努力的睁开自己的双眼,抬起头,撑着身体从这光阶上爬起来。可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喊不出云永昼的名字。   而此刻云永昼的双手已经握住这柄火之剑,飞升上去从白修诚的头顶插入,那一瞬间,他喊出了一句令所有人意外的话。   “战备七组云永昼发起进攻!”   凤凰之力的火种已经没入白修诚的胸口,他丝毫不畏惧所谓的金乌之火,只觉得这个无知晚辈的垂死挣扎显得荒唐可笑,“你真是太天真……”   可他狂妄的笑还没有维持一秒。   从他的身后,另一柄闪着寒冷光芒的剑伴随着那柄火之剑没入头顶。   那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软弱声音就这样出现。   “战备七组苏不豫,配合进攻。”   冰之剑和火之剑重合在一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一白一红两重剑光准确无误地从上至下刺穿白修诚的心脏,那颗正与凤凰之力重合的心脏。   [白修诚几乎无懈可击。如果他不死,我们永远斗不过,可是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杀了他。]   云永昼望着苏不豫的眼睛,耳边响起在幻境里他说过的话。   [我用鲛人之眼换到了这个秘密,只要你愿意相信我一次。]   [凤凰之力侵入妖心的瞬间是最脆弱的,只要可以集结世间最极端最不可相容的两种妖力,就可以在那个当下激发凤凰火种的自毁力量。]   [千万不可以告诉阿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白修诚痛苦地嘶喊着,可他被光索层层困住,又被冰火双剑钉在这毁灭之境中,他妖心中的凤凰火种爆发出吞噬万物的烈火,吞去他贪婪的心,他的肉身和他的灵魂。隔着火光,苏不豫那张苍白的脸孔显得尤为温和,他也看向云永昼,嘴角的梨涡浅浅浮现。   云永昼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看见苏不豫腾出一只手,手中出现一道闪着寒光的冰锥。   “你做什么?”   “我骗了你。”苏不豫的手握紧冰锥,“这个办法也需要献祭,但好就好在只需要一个。”说完他将冰锥刺向了自己的胸口,忍着剧痛挖出自己的心脏,那颗折磨了他好久的半人半妖的心脏。   “你得留下来陪他。”他抬起自己的手,手掌轻轻翻覆,那枚鲜血淋漓的心脏落入凤凰烈火之中。   一刹那,仿佛点燃一个引子。   核爆般的巨响夷平空中云霭。   白修诚与他梦寐以求的凤凰之力在冰与火的摧毁之中化为灰烬。   苏不豫那双早已变成冰珠的眼中淌下泪来,他演了这么久,忍辱负重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刻。   “成功了……”   云永昼看着苏不豫的身体在灰烬中坠落,用最快的速度幻化出一层光阶,将他倒下的身躯接住。他无可避免地回忆起自己当初在山海的时光,那时候的他和苏不豫就已经过得像仇敌一样,势如水火。   但就是有那么一次,双人战的时候他们被分到了一起,被迫成为必须合作且只能依赖彼此的队友。   [报告教官,我们的能力完全不相容,根本不能配合。]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是扬昇父亲作为他们的训练教官,他在他们消极抵抗、失败了无数次的训练后对他们说。   [水火不容又怎么样?战场上你们可能与任何人为敌,也可能和任何人合作!由不得你们选择!]   [水和火也有可能变成最出奇制胜的组合。]   他们被迫上了对弈台,被迫按照扬教官的话去做,用原本不对盘的招数对打,等待那个最关键的制胜点。   [一点团队精神都没有,给我喊出来,战备七组云永昼发起攻击!你喊,战备七组苏不豫配合进攻!喊啊!]   战备七组云永昼。战备七组苏不豫。   像那次比赛一样,合作成功了。   卫桓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捂住胸口艰难地飞到云永昼的面前,云永昼在他的脚下再度化出光阶。卫桓的身体摇晃着,像一片摇摇欲坠的纸人。   “苏不豫……”他用沙哑的声音轻声唤着苏不豫的名字。   “不豫,你在干什么?”卫桓一直忍住自己的情绪,可他最终还是绷不住,跪倒在苏不豫的面前,“喂!你他妈在做什么啊!”   我搞不懂你。   凭什么要瞒着我。   苏不豫朝他微笑,他没有用那只染血的手去碰他,而是伸出一只干干净净的手,“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他欠了太多年,最终变成了一块肮脏的沉重的石头,压住他的心口,压的他喘不过气,在每一个沉静的深夜里陷入他的血肉之中,将他拖拽那一个个无法逃离的梦魇里。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卫桓眉头紧紧地拧着,控制不住地落下泪。   “不能告诉你……”苏不豫笑得像个终于得愿以偿的小孩,“告诉你,你就、就不会继续了……只有骗过你,才能骗过白修诚……”   白修诚聪明透顶,看苏不豫就像是在看过去的他自己。他笃定这个半妖一定会因为求不得变得扭曲,也笃定他渴望变得强大。   苏不豫知道他自恃看穿人心,所以只有装出他预判的那个样子,变得扭曲,变得臣服于权利,变得和他一样,才能获得他完全的信任。   才能博得这短暂的制胜点。   卫桓忽然间明白,为什么当他气急之下想要用风刃杀他的时候,苏不豫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你太心软。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必须要用这样的代价去完成白修诚的毁灭,他一定不会同意。他们只能眼看着昆仑虚坠落,白修诚依旧会控制一切,卫桓会终生活在没有挽回昆仑虚的愧疚之中,会永远因凤凰之力遭受白修诚的迫害。这会变成一场没有终结的战役。   “对不起。”苏不豫再一次重复这句话。他试着去抓住卫桓的手,但他又缩回去。卫桓一把握住他的手,低垂着自己的头。   “我很后悔,我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胆小呢。”苏不豫像一个漏了的风箱那样呼吸着,他的另一只手努力地捂住自己空洞的胸口,“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是个懦夫……所以我一直被要挟……但是,但是我真的想要告诉你一切,只是……没有机会。”   从一开始就错了,无论他怎样去补,都无法回到最初。他只能看着事态一步一步走向毁灭。   可至少这一次,苏不豫不再犹豫了。   他终于能够对得起自己的姓名。   “对了……”苏不豫的嘴唇变得苍白,他已经无法运灵,只能用那只染了血的手在胸口的口袋里摸索,最终他拿出那只卫桓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这一生最珍贵的宝物。   “这个翎羽……”他塞进卫桓的手中,没有再说出更多。   他想说谢谢,想说还给你。但似乎都是多余的。   他至今依旧可以回忆起收到这片翎羽的喜悦,如今终于可以把它拿回来。也终于可以物归原主。   原本就不该他的。苏不豫想。   卫桓努力地咬住自己的后槽牙,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落在那片九凤翎羽上。他摸得到,苏不豫的身体在不断地变冷,在流逝,像水一样。   “你别走。”卫桓像是回到了高中时候的自己,他拼命地捂住苏不豫血肉模糊的胸口,哽咽着埋怨他,“你说好了给我看你的尾巴,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苏不豫的唇边浮起梨涡,“我骗你的,看不到了。”   尾巴早就拿去换回你的身体了。   自你死后,这条半鲛就再也没有尾巴了。   “我终于……可以亲自向卫叔叔和小霜阿姨……谢罪了。”   他的夙愿都已经偿尽。   扬昇也飞上来,半跪在这光阶上。曾经一同长大的伙伴,如今都在眼前。   “我……我终于也能做一次主战力了……”苏不豫仍旧笑着,“七组……不会输。”   卫桓已经抬不起头,太多太多过去的画面涌进他脑海。   他们的年少时光,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苏不豫那只冰冷的手最后往前伸了伸,碰了碰挂在卫桓项间的鲛珠。   “卫桓。”   苏不豫很少这样郑重地喊出他的名字。他也终于说出了第一次见面时就应该说出的那句话,是胆怯阻止了他。   “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你曾经照亮我惨淡的生命。   那只手的指尖离开了鲛珠,从卫桓的手中缓缓滑落,再也无法抬起。   天空中下了一场雨,很温柔的雨。 第117章 [完结章]你的未来   昆仑虚恢复原位之后, 整个城市上上下下都忙于重建工作。   毁坏倒塌的建筑一一被清理重整, 满大街充满了志愿者的身影,暂且安置在其他城市的居民也会申请帮助重建, 政府军在一条条街道布下新的结界, 将之前参与过游行的妖怪通通关押处置。政府的及时反应和处理, 令民众对这个新上任的总理多了许多信任和支持,愿意再多给他们一点时间。   新政府也主动与推翻了傀儡派的凡洲握手言和, 签订和平条约。Rebels在凡洲的民意支持率达到空前, 但云永昼根本没想过要成为什么统治者,一直以来作为权利工具的他早就对野心厌恶透顶。他要做的已经做到了, 使命达成。   “你找我?”清和看着云永昼的背影, 他穿着那件印有Rebels图标的黑色斗篷。   云永昼转过身, 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来,伸手递给清和。   清和有些不明白,他疑惑地看着云永昼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把羽升交给你。”   他错愕地接过云永昼手中的黑色斗篷, 看向他的眼睛, “给我?”   “从我知道你身份的那天起, 就想好了今天。”云永昼冷静到了极点,仿佛这被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地下帝国根本与他无关。   “你、你确定要给我?”   可……为什么是我。   云永昼没有说话,沉默着离开了。他这么多年培养清和,目的也就是为了这一刻的交接。   回到凡洲的新家里,天伐远远地站起来,恢复没有多久的他依旧有些不知所措, 只习惯远远看着清和。清和若有所思地走回来,抱住了天伐。   “以后我来保护你吧。”清和笑起来,手里捏着他在斗篷里找到的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   [因为你可以让Rebels从黑暗走向光明。]   纸条在一瞬间泯灭成光。   “好。”   说不上是幸运还是困扰,当时那些无良记者的无人机偷偷徘徊在城市边境,拍下了昆仑虚最危险的那十几分钟,在网络的推波助澜下,卫桓又一次成为了话题的中心。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受尽指责和唾骂的背叛者,而是英雄。他们在网络上讨论着九凤的功绩,将他视作当代凤凰,认为他是最符合山海精神的那一个。   他应该成为山海校长。   他是这个城市的救世主。   山海可是我们最重要的大学,只有这样的英雄才有资格成为领导者。   这些齐天的称号和赞誉无孔不入地出现,可卫桓却选择躲进忙碌又混乱的大街小巷,帮助他们恢复这座城市的运转。当董事会真的来找他的时候,他却故意喝得烂醉,用自己以往那个不争气的老样子面对这些老头,看着他们摇摇头离开,卫桓的一颗心才落下。   别说校长了,扶摇的院长他都不想做。他终于理解凤凰所说的,被人敬仰有什么好,他还是想要自由自在地过自己庸俗的小日子。   忙于参与重建的间隙,卫桓看见大屏幕里揭露着白修诚所做的一切,尽管是匿名检举,但他心里也很清楚,除了云永昼没有谁能收集到这么多的证据。   这个检举引发了轰轰烈烈的讨论,无论是在妖域还是凡洲。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为了和平极尽能事的正义使者,背后竟然是一双沾满鲜血的手。也正因如此,联手将这个始作俑者打败的云永昼和苏不豫也同样成了英雄,尤其是为了胜利而献身的半妖。   大家终于开始反思,是不是对半妖这样一个弱势群体过于冷漠。他们开始讨论这个群体应有的归属感,存在感,和应当受到的同等的待遇,在这样一个半妖战士牺牲之后。   山海为每一个在这场灾难中牺牲的学生及展示举办了追悼会,由于卫桓坚持不让山海官方处置苏不豫的尸体,所以他们只能挂上他的照片,没有棺木。   教导主任白虎林正则已经晋升为新的校长,他穿着一身黑沉沉的西装,站在话筒的前面,“感谢各位老师、同学,各位士兵的到来,在这个劫后余生的日子,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在这里举办追悼会,追悼那些在这场灾难中奉献了生命的英雄……”   晋升为扶摇院长的扬昇也站在校长的身边。卫桓没有进入会场,他和云永昼站在外面,直到听见教导主任的口中念出苏不豫的名字。   “山海战备军特种军少校苏不豫,他曾经是我们上善学院的优秀学生,也曾任上善学院教师,在他在世的时候为山海做出了非凡的贡献,也为山海的重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让我们对这位勇敢坚毅的战士献上最诚挚的感谢。”   站在外面听完这句话,卫桓踢开脚下的一块石头,“走吧。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追悼会的第二天,就在卫桓帮助将难民进行转移的时候,他收到了扬昇的电话。   “我现在在不豫的宿舍,哦还有永昼,我们想帮他整理一下东西。”扬昇在那头说道,“你要来吗?我的意思是,之前你的东西都还在这里,如果你不想来的话,我让永昼给你带回去。”   卫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苏不豫的宿舍很干净,桌子上养了一缸小鱼,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摆设,所以东西格外好整理。   “这些是你七年前留下来的东西。”扬昇将一个盒子交给他。   卫桓嗯了一声,接过来。盒子里放着他的逍遥盒,还有一些之前放在学生宿舍的衣服和杂物。看着这些东西被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这里面,他心里忽然就难过起来。   如果当初他早一点来取这些东西,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和他谈一谈,是不是很多事情就可以摊开了。   不。   不会的。他太了解苏不豫,也太了解他自己。哪怕重来一次,他也会应该害怕连累不豫而闭口不言自己的身份,苏不豫也会因为愧疚和恐惧隐瞒真相。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真的有,他不会失去这么多。   “我以为他会给我们留下什么信之类的,”扬昇自嘲地笑起来,“原来这么干净,什么都没有。”   他根本就没想过解释,他只觉得歉疚。   “本来想海葬的,不豫不是鲛人嘛。”扬昇说,“但是永昼觉得海葬的意义不太好。”   卫桓点点头,勾了一下嘴角,“对啊,不能再漂泊无依了。”   云永昼让清和动用Rebels的人脉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苏不豫母亲的坟墓,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这已经是云永昼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归宿。葬礼的前一天下了场大雨,可第二天又放晴,天空蓝得就像是彻底清洗过一样,干净得不掺一点杂质。   这个私密的小葬礼并没有太多人参加,只有大七组小七组、清和与谢天伐、珏老板,厉凌空和莫童,他们知道苏不豫是半鲛,所以一人带了小小一瓶来源于自己家乡的水,在下葬的时候浇在了坟头。而卫桓则是将苏不豫归还给他的九凤翎羽放回到他的棺木之中,放在他交叠的手里,自己只保留了那颗鲛珠。   [战备七组苏不豫之墓]   墓碑上的这几个字是卫桓亲手刻的,他永远记得他喊出的那句话。   苏不豫在他心里永远是一个勇敢的战士。   葬礼结束的那个晚上,卫桓没有像之前那样不管不顾地投身于街头巷尾的重建工作中,而是回到了湖边小屋。他去的时候云永昼还不在,于是卫桓自己走到了衣橱边,发现之前他匆忙设下的结界还没有破。   原来云永昼没有来看他的礼物。   等到云永昼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这些天看着卫桓没日没夜地帮忙,好像又回到了当初他父母死去时候的情形。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发现自己能做的依旧很少,他只能默默地陪在卫桓身边,说不出什么能够宽慰他的话。   [回来了?]   当他踏入房间的时候,听见了传心的声音。云永昼有些讶异地抬头,环顾客厅。   [我在外面,秋千这里。]   等到他走出去的时候,看见落进湖里的月亮,还有坐在湖前轻轻晃悠着的卫桓的背影。   云永昼走过去,卫桓往右边挪了挪,把这个双人秋千左边的位置腾给云永昼,他还拍了两下,“坐。”   “你没喝酒。”云永昼的语气倒不像是疑问。   卫桓瞥了他一眼,“什么啊,我应该喝酒吗?”说完他抓着秋千绳探头探脑往云永昼身后看,“你给我买酒了吗?”   云永昼摇了下头,被他一把拽到身边坐下。秋千猛烈地摇晃了一下,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向头顶的支架,卫桓开口,“哎,你扎得稳吗?”   “应该吧。”   听了他极不确切的语气,卫桓不由得笑出声来。云永昼却看着他的脸愣神。   “怎么了,还不习惯我现在的样子啊。”卫桓两个巴掌轻轻拍在云永昼的脸上,揉了一把他的脸颊。   云永昼轻轻摇头,那双通透的琥珀色瞳孔被月色浸泡得柔软极了,“你笑了。”他明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可语气却特别温柔。这么坦诚地将自己当下所想的全部脱口而出,实在令卫桓意外。他的双手从云永昼的脸侧滑落下去,落在他肩上,额头也抵上了云永昼的肩窝。   “我下个月去办入职手续,”卫桓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此刻的湖面,“之后我就是扶摇的一个小教官了。董事会的老头儿说 ,只要你想去,都不用打招呼,炎燧的院长都盼着你去。”他说个不停,仿佛停下来就会发生什么似的,“对了,山月他们直接升战备军了,特别棒,过两天他们发制服的时候我们去给他们拍照吧,怎么说我也是小七组的一份子,虽然说现在……”   “虽然我不喜欢苏不豫。”云永昼忽然开口,打断了卫桓的喋喋不休,“但是他部署计划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他终于还是把这个卫桓试图掩藏起来的部分挖了出来。   “他说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他只想解开这个死结,只想结束。”   卫桓没有开口,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我当时不明白,说实话也没有打算搞明白。我之所以选择相信他,只是因为我知道他不可能这么轻易背叛你。”云永昼顿了顿,“就在白修诚说出真相的时候我才懂。”   原来他每天都在被自己的歉疚凌迟。   卫桓艰难地点点头,“他解脱了。”   “只有你开心,他才能放心地去见你的父母吧。”   卫桓忍不住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不到最后都不相信苏不豫会与自己站在不同的阵营。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苏不豫想骗过他的笃定,只能选择这么决绝的方式去斩开死结。   绕在云永昼后背的手攥了起来,抓住他衣服的布料。卫桓的语气很沉,就像无声无息沉入湖底的月亮,风一吹就会散开,变成湖面一滩破碎颤动的亮光。   “我这辈子才过了二十几年,怎么就已经失去了这么多。”   听见这句话,云永昼却松了口气。过了这么多天,他终于卸下了自己的伪装。他太了解卫桓,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比谁都害怕失去,也比谁都害怕承认自己其实很难过。八年前在天台上,他只有在酒精的怂恿下才能剖开自己。但现在,他已经敢去想自己的失去了。   卫桓能感觉到云永昼温暖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摩着他的后颈,还有他身上冷冷的阳光香气。他往云永昼的脖子那儿钻了钻,闭上眼睛,却听见云永昼滞缓地嗯了一声,像是在肯定他刚才的说法。   “我们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失去,家人,朋友,过去的自己。谁也没有办法阻止这种失去,哪怕不像我们这样时刻身处危险之中,只是一棵最普通的树,也必须面对失去最后一片树叶的那一刻。”   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但被这温暖的体温氤氲出一种朦胧的热,缓缓注入到卫桓心里。   “但是我们也在不断地获得,新的家人,新的朋友,全新的自己。所以不要被失去牵绊住脚步,向前走的话,总有一天会再遇见。”云永昼低下头,吻了吻卫桓的发顶。   听着他的安慰,卫桓觉得不习惯,也觉得耳热。   “明明比我小,说话像老头儿一样。”他伸出自己的两只胳膊环住云永昼的腰,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却越发地依赖他。   云永昼轻声笑了一下,那声音被黑夜放大,如同一片雪白羽毛落在卫桓心里,痒痒的,又很软。他就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卫桓的后背,带着叹息的口吻说道,“因为我都经历过啊。”   卫桓愣了一下,从他的肩窝抬起头。云永昼沉静的面孔落在他眼底,睫毛轻轻颤着。   “你想象不到我当初有多害怕,”刚开口,卫桓就感觉到云永昼放在自己后背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他似乎也发觉,先一步将手拿开些距离,唇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我还没有拥有过一秒,就彻底失去了。”   “如果当初的我陷入到失去你的恐惧中再也出不来,我们就不会再相遇了。”   云永昼垂下眼,与卫桓的视线相对。重逢之后的每分每秒,他都觉得庆幸。   “想想就后怕。”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卫桓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令他难过又庆幸,这些情绪交织成一个暖热的茧裹住了他,令他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角落释放他的痛苦。   他像一个孤独的小仓鼠,将自己藏在颊囊里的痛苦一点点掏出来,放在这个温暖的小角落,然后再小口小口地吃下去,一颗心终于不再慌乱。   夜色浓郁得像是一床柔软厚重的棉被,将相拥的他们裹起来,隔绝这个残酷又美好的世界。卫桓的心绪终于平静,他想到自己坐在这里的初衷。   “你为什么不去看我给你的礼物?”   忽然间听见卫桓开口的怪罪,云永昼轻笑一声。   “第一次没给我,第二次又丢下我让我自己去拿,现在还怪我。”云永昼硬生生把他从自己的怀里推出来,歪了一下脑袋,“你真挺混蛋的。”   “那……我也是没办法嘛。”声音越说越小,卫桓知道自己不占理,可谁能想得到他能这么点儿背,能死了又死。说完卫桓抬起头,撒娇似的抓住云永昼的双手捂住他的眼睛,“闭上眼。”   云永昼淡淡道,“闭眼我也能看见。”   “那你转过去。”卫桓把他的脑袋扭转过去,然后慌张地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后在地上看见自己不小心掉落的逍遥盒,这才长舒一口气捡起来,从逍遥盒里拿出那个被他精心装进礼盒里的模型。   “咳。”卫桓清了清嗓子,可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瞥到他们身边的这个房子,不免有些沮丧。云永昼刚要回头就被他喝住,“不许回头,那什么……先说好了,我这可是七年前就想好的礼物,如有雷同,纯属你抄袭。”   他在说什么。云永昼皱了皱眉头。   “行了,转过来吧。”   得到卫桓的首肯,云永昼这才转过来,看见卫桓一脸别扭又忐忑地两手抱着个大盒子,他特意没有运灵召唤羲和之眼,从秋千上站起来,伸手揭开盖子。   看见里面那个模型的瞬间,云永昼的手都愣在半空。   “很巧吧……但是是我先做的,用御风化物术做的,可费劲儿了,小毛球可以证明。”卫桓撇过脸,心里像敲鼓一样,他要是知道云永昼这个贵公子出手阔绰说买房就买房,也不至于做个小模型了。   卫桓脑子一下子有些短路,当初他准备了好多可酸的词儿呢,在他心里告白是一件特别郑重的事,虽然一次都没有实施过,可他在心里已经演练了几百遍了。可死过一回,又过去七年,这脑袋是真的不好使了,紧要关头一句都想不起来,满脑子就只剩下一句我喜欢你。   光说这一句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   怎么不说话啊。卫桓心里的忐忑到了巅峰,终于还是忍不住转了转脸看向沉默的云永昼。   就这么一转,被云永昼倾身吻住。在他们的小房子外,两个错过七年的灵魂隔着这个重见天日的礼物终于再次交融,在温软月色下,在他心心念念的湖畔。   分离的片刻,卫桓觉得魂魄都被抽去三分,一颗心发疯一样狂跳。   云永昼接过他的盒子,低垂着头望着里面的一梁一栋,眼角眉梢都是温吞的爱意。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这个陈旧又普通的礼物,喜欢到眼睛都移不开。很轻很轻的一句谢谢被夜风吹到卫桓耳畔,一阵酥麻。   “我喜欢你。”   当初演练过无数次的细枝末节已经不甚明晰,但他还记得七年前的自己对着墙壁,对着天空,对着勿忘我花田说过几百次的开场白。   还有他改了又改,现在看来依旧幼稚到不行的收尾。   “云永昼同学,你愿意接受我……还有,我的未来吗?”   云永昼抬起头,那一瞬间,他们身边出现数不清的金色萤火,悬浮充盈了沉静的夜色。这光芒柔和了周遭的一切,轻轻晃动着,令人分不清这究竟是已经逝去的少年时代,还是七年后的尘埃落定。   但他也要补上当初没有及时赶到的回应。   云永昼的唇角抿开笑意,“卫桓同学,我也喜欢你。而且……你的未来在这里,”他伸出手指了指卫桓的胸口,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庞浮现出笃定的温柔。   “他已经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终于写完了正文。其实有特别多的话想要说,但是还是等到番外之后再说吧,因为还有好多关于他们的一些零散故事没有写出来,比如回忆里的双向暗恋,云永昼这七年,大七小七的日常,清和和天伐,除妖师父子的往事,为了保证正文的流畅和连贯,这些只能放在番外。所以每次完结的后记就放在番外的最后吧。   但是感谢的话现在我就想说,特别感激这四个月给这篇文鼓励的每一个读者,你们是它能够顺利且完整地被写出来的原因。这是我第一次写这么大框架的文,在过程中也曾经一度煎熬到要试图放弃,是你们给了它被表达出来的决心,谢谢。   最开始想写这个故事,就是因为我很喜欢热血漫画带给人的那种精神上的振奋和鼓励,读完让人觉得,啊,我也想成为一个小小的英雄。这让我产生了写作这篇的契机,一个不断失去的渺小英雄的故事。我当时想,如果这篇小说可以给大家带来一点点力量就好了,不知道有没有做到。不过在我写作的过程中,它是有带给我力量的。   最后还是感谢。我们番外见~ 第118章 番外一:软糖触碰   一切都平息之后, 山海也回归原态, 该上课的上课,该训练的训练。只是有一件事始终平息不了, 就是当初那个轰动全校的唯一一个人类学生, 其实就是十年前入学就成为校园传奇的天才九凤。   大部分的学生都震惊于九凤身为妖居然可以重生, 而且重生在人类的身体里,还有一部分则是觉得九凤不愧是九凤, 成了人类照样可以在山海出人头地。   不过对于女孩子们, 关注点就大大不同了,尤其在之前腥风血雨的山海论坛。   【所以说之前天天撕逼的永恒党和永桓党居然他妈的搞得是同一对CP?这是什么青藏高缘?】   这个帖子分分钟被顶成热帖, 里面住满了被糖砸到懵逼的两家CP粉, 这样的经历实在离奇, 大家回复得一个比一个激动。   [我的天,这是什么重生归来还是爱你的绝美爱情啊!!我就说云教官怎么可能对别人动心!]   [我作为一个坚定不移的永恒党……我要去补一下七年前的糖!姐妹们请给我指路!]   [永恒党真的懵了,我们恒恒居然是当年那么牛逼的大妖怪九凤吗?怪不得这么神仙可以考进山海!]   [你们看了网上那个魏恒变身卫桓的视频没!帅炸了!而且变完身的第一时间就和云教官在空中接吻啊啊啊啊啊我疯了!]   [你们新来的不知道以前的盛况,以前他俩就是山海第一CP, 从新生赛就有姓名了, 校草加校草组合实在是太养眼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比赛全都是女孩儿去看,喊的都是你们别打了给我上床!一般这么喊的结果都是被云永昼用眼神杀死,但是卫桓超可爱,他每次听到都不会生气,还冲观众席笑。如果他赢了他就会用御风化物术变出一束蓝色的花给云永昼,就像哄他一样, 虽然每次云永昼都不搭理他就是了。没想到这对居然是真的,居然用人类的身份回来结契了。]   [嘤嘤嘤楼上姐姐的糖真的噎死我了呜呜呜,小九凤也太可爱了,变花花哄老公是什么小天使啊。]   [补充楼上,不止是变花啊,我记得我上次看他们模拟赛他赢了云永昼之后变了束花,云永昼无视他转身就走,结果撞上卫桓变出来的第二个九凤,手里还是那束花,巨甜!运动会也是,每年运动会都是撒糖大会,九凤特别会,跟云永昼比赛长跑,追不上云永昼就撒娇,还变出另一个他在观众席大喊云永昼加油,云永昼最棒,绝了我当时都惊了。你们没赶上嗑糖的好时候。]   [对!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卫桓和云永昼在一个战备小组,好几次我们看到他给云永昼上药来着!这种历经生死的革命友谊果然很容易变质!而且最甜的是云永昼成绩不是超级好吗,而且几乎不犯错来着,老师们都特别喜欢他,我记得他仅有的几次犯错被罚全是跟卫桓一起的,现在想想真的全是糖。]   [卫桓死了之后云永昼犯了一次戒,我听说是因为有学生骂卫桓是叛徒被他往死里打了一顿,虽然没有运灵但是在医院住了一个月,那个时候我就坚信他们是真的!]   [我现在心情太复杂了,我be了七年的CP竟然回来了,而且是以对家CP的身份回来的……]   [我也是,我的CP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对家CP……]   [我操其实我之前就两个CP都吃啊我眼光真好,七年前是扶摇放荡不羁军二代vs炎燧高岭之花贵公子,重生后变成高冷魔鬼教官vs人类乖巧小娇妻,现在又变成扶摇热血教官vs炎燧冷漠教官,这对CP太绝了!]   这样的讨论当然不止存在在网络上,现实更是夸张。   “听说了吗?扶摇新教官是九凤!”   “我天?是那个九凤吗??”   “妖域还有别的九凤吗你是不是傻,走走走跟我看热闹去,我都打听好了这会儿在操练场呢。”   自从卫桓入职,他的实战课几乎没有哪次不变成四院围观的大课,以至于最后学院都把他的课安排在早上第一节 ,顺带着让学生们早起晨练了。   “他们是早起了,我困死了我。”暂时解散了学生的卫桓把手套解开,终于有闲工夫跟拿文件给他的扬昇说会儿话,“不行,我要辞职,我想当学生不想当老师。”   扬昇白眼一翻,“你嚷嚷了小半辈子的理想就这么廉价啊,干了才一个星期就要撂橛子。”   “早知道院长清闲我就当院长好了。”卫桓笑得没皮没脸,撞了一下扬昇的肩膀,“哎,你都当官儿了,不能帮帮我吗,早操练是哪个缺德玩意儿想出来的啊。”   “我这个缺德玩意儿。”扬昇肩膀往后一撤,卫桓差点儿没杵到地上去。他又道,“当初让你当你不当,本来这个位子就是给你的,现在倒好,董事会那帮老头推我身上了。说什么山海必须要有新鲜血液,关键我想当总教官的……”   卫桓一巴掌往他肩膀一呼,“没事儿,哥们儿替你实现这个理想啊。”   “滚。”   “你这样我真滚给你看,我就说院长欺负下属。”   “你这嘴真的活回来了。”扬昇看了一眼周围,“永昼呢?”   “出差了,说是有个什么只有他能收得了的夜龙。”礼尚往来,卫桓道,“哎哟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带景云的班啊,我想死我们家小景云了。”   “你是不是欠打啊卫九?”   “你再对我不客气,我以后天天上课调戏景云我跟你说。”   把扬昇一气走,卫桓伸了个懒腰,发现周围特别多小姑娘在拍他,于是稍稍收敛一些,清了清嗓子拍手把学生们喊回来继续训练。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卫桓的教学方式总是格外散漫,还特别不按常理出牌。自打换了他当教官,连续一个星期都在训练体能,其他什么都不学,训练累了就集体坐在操练场上,挨个挨个给他讲故事,讲不出来的就绕着操练场蹲蛙跳。   “卫教官!”一个个子不高的云雀举起手,“我们已经训练了很久了,什么时候开始学近战啊。”   卫桓若有所思地点头,走到他的面前,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好问题。”说完他抬头朝后排学生望了一下,“刚刚课间谁去买零食了?”   谁都不说话,面面相觑。卫桓手指动了动,蓝色的风绸自动把最后一排一个小胖墩校服口袋里的小蛋糕抽出来,晃悠着飞到了卫桓跟前,被他抓住,“借我一个,下课教官给你买五个。”说完他把小蛋糕的包装拆了,递给面前的云雀,“吃了。”   小云雀一脸莫名,可卫桓坚持,他也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慌忙说了句谢谢教官就吃掉了小蛋糕。卫桓双臂环胸,风绸飞过去把云雀嘴边的蛋糕渣擦干净。   “怎么样,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吗?”卫桓问道。   小云雀摇摇头,“有点噎……”   “没胖吧。”卫桓站在他面前,“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吃过了,还是只小云雀。”说完他看着这些孩子,“你们现在可能会觉得,这个教官什么都不教一天天偷懒。但你们想想,加入今天就让你们实战,别说什么战术不战术的了,你跑两步就喘,飞几米就晃,还打什么怪?讲故事也不是我非要听,是你们实在太不了解彼此了,都是同学一年到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亏不亏啊。好好珍惜你们身边的这些同学,没准儿哪天他就成了……”   一个小姑娘抢先回答,“你老公!”   “哈哈哈哈哈哈。”   卫桓被他狠狠噎了一下,“怎、怎么就老公了?小姑娘家家的这么恨嫁啊。”   “不是,真是你老公!”小姑娘看热闹不嫌事大,“教官你回头看。”   莫名其妙。虽然心里这么想,可卫桓还是回过头。   什么都没有啊。他又转过来,假装厉色道,“我看你们是想罚站了。”   “教官你没有老公你回什么头啊?”学生队伍里另一个学生开始调侃。   “就是就是,卫教官心虚!”   卫桓被这些小家伙气得不轻,“没有就没有我心虚什么?”   站在最前面的小云雀忽然间拿手拽了一下卫桓的制服一角,“教官,卫教官,你……”   “我什么,我没老公。”卫桓想都没有想直接脱口而出,谁知道刚说完,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   “卫桓。”   操,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卫桓努力地管理着自己的表情,用最后的理智对着这帮熊孩子一字一句道,“两两近战训练,不许运灵,解散。”看着这些孩子们用吃瓜的表情嬉嬉笑笑跑开,他这才转过来。   云永昼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你刚刚说什么?”   “我刚刚……”卫桓手心都冒了汗,索性两手一背交叠在身后,往前迈了一步走到云永昼跟前,用那双葡萄似的的黑眼珠盯着他,一笑就露出狡黠的小犬齿。他的声音很轻,还特意压低像是在说悄悄话,对着云永昼的脸乖乖叫出声,“老公。”   本来只是想要捉弄他一下,没想到卫桓就这么回了一记直球,云永昼也有些意料不到,眨了两下眼,嘴角自己就止不住想要上扬,他只能咳嗽一声撇过脸,故意装出怪罪的语气,“轻浮。”   “我一直轻浮。”卫桓理所当然,小表情骄傲得很,“刚刚明明是你想逗我,现在装什么正经。”说完他把两只手往制服口袋里一伸,“你回来啦?这么快,找我干嘛?”   云永昼转过脸,不咸不淡对着卫桓,“看你调戏学生。”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卫桓冤枉死了,“我什么时候调戏学生了?”不管有没有先说没有,这一向是卫桓的原则。不过他脑子里也在飞快地回想,忽然想到刚刚他教那个小云雀的时候,“不是,我就借了个小蛋糕给他吃,这也算调戏啊。”   “擦嘴呢?”云永昼不悦地挑了一下眉,“也是风先动的手?”   “你!”卫桓被他噎得没话说。忽然背后莫名其妙起了阵特别大的风,还是一阵粉色的风,精准无误地把站没站相的卫桓生生推倒,云永昼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一不小心,卫桓发凉的嘴唇就蹭上云永昼的侧颈。   大家只看到两个全山海最受欢迎的教官在光天化日之下抱在一起,看不到制服下狂跳的两颗心。   “这次还真是风动的手……”卫桓小声念叨。   后面传来一阵欢呼声,大部分都是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好巧不巧的是下课铃声竟然在这时候敲响,操练场上的扶摇学生瞬间撒了欢,一窝蜂赶在卫桓发火之前溜之大吉,他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发难时机。周围的孩子疯狂地拍着照片,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今天山海的校园论坛肯定又被他俩血洗。   卫桓从云永昼怀里出来,气得直碎碎念,“这帮小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就在他撸了袖子准备追上去的时候,却被云永昼的光索缠住手腕,运灵召唤出穿越结界,抓着他便走进去。下一刻围观的学生就消失,周遭的景致从人来人往的操练场变换成陌生寂静的密林,连卫桓都有些迷糊,“这是哪儿?”   云永昼将他抵在一棵巨大的花树下,树上开着大朵大朵雪白的花,他把距离压近,声音低沉,“不知道,随便想的密令。”   花树被他的身体一震,震落了无数花朵,可这些花却没有直接飘落到地面,而是缓慢地下沉,悬浮在半空之中,漾着股特殊的香气。   “随便?”卫桓惊了,不过他还能感应到山海的结界,总归是没有离开学校,“你在想什么啊小金乌,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呢。”   云永昼没有回答,他似乎已经无心回应卫桓说的话,那双琥珀似的清澈双眼覆了层热雾,半垂着像片被暮色玷染的云,飘落到卫桓的鼻梁,滑下去,落在他那双总是笑着的唇上。   他想吻他。   大概是恋人间应有的默契,卫桓也忽然间不说话了,他很快领会云永昼此刻的沉默表达,但他并不想这么简单开始,于是故意发问,眼神却也飘到云永昼的唇上,“为什么把我带过来?不轻浮的云教官。”说着,他还刻意用腰间的制服皮带去抵上他的,金属扣发出清脆的警报。   “说啊。”   他的嘴唇就在咫尺间一翕一合,最后一个字定格在一个微张的状态,半邀请半迎接,总之不拒绝。植物园中的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漏下来,漂亮的摇晃的光斑先一步贴上卫桓发红的嘴唇,内里的湿润泛起甜美的亮泽。   不知是因为悬浮花朵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搅乱了他的思绪,还是因为他的思绪早就乱了,云永昼没能继续坚持下去,他稍低下头,用自己的嘴唇轻轻碰了碰那个一直勾着他下落的唇,比花瓣还柔软。但他只是碰了一下,然后分开。可这一下几乎就已经让卫桓的心抓狂,心脏猛烈地撞击着单薄的肋骨,血液加速流淌,在这身体里横冲直撞,撞出湿朦朦的热度。   他抬了抬重睑,望向云永昼,这张清冷的脸孔像一张禁令的卡片,过分漂亮又过分冷淡,亮出来的瞬间就像是在逼退,不许靠近,禁止触碰。   但他偏偏就是一个不受管束的混不吝。   他不仅要靠近,还要撕了这禁令。   卫桓头顶在粗粝的树皮上,微扬起脖子碰了一下云永昼的嘴唇,唇瓣像是打湿的两块草莓软糖,贴近和分开都是黏连的,干脆不了,只能藕断丝连。   “你回答我啊。”卫桓的尾音特别轻,又拉长,就像此刻悬之未落的花。   “想吻你。”云永昼的气息不太稳,说完这一句胸膛便像海浪那样起伏。   卫桓终于得逞,脸上的得意藏都没处可藏,他又像刚才那样吻了他一下,嘴唇始终没有彻底合上,“什么时候想的?”   云永昼不说话了,冷性子的表达始终有个极限,他已经快到自己的极限。卫桓很清楚,清楚云永昼的性格也清楚答案,所以故意用诱导询问的方式勾出他最后的底线,“是叫你老公的时候?”   依旧没有回答,隐秘植物园安静得只剩下草木被风撩拨的声音。   “还是我刚刚不小心亲到你的时候。”卫桓伸手碰了碰云永昼的侧颈,凝视着他的眼睛。   云永昼握住他的手。   “见到你的时候。” 第119章 番外二:雪色海棠   起了阵风, 花的气味愈发明显, 直往卫桓身体里钻。黏腻的香气,进去就出不来, 甚至缠住他心底某些情绪往外拽。   “见到我就想亲, 这可不是禁欲教官的设定。”卫桓抬起头, 亲亲吻了吻云永昼的嘴唇。忽然间天旋地转的,卫桓觉得自己好像生了场突发疾病, 浑身蒸着热气。   “这个花是不是太香了点。”他往云永昼的怀里一靠, 下巴抵着他肩膀,伸过手去碰了碰那花, 谁知一碰, 所有悬浮的花朵都落下来。一瞬间馥郁到了极点。   他的症状更加明显。   云永昼忽然发觉不对, 抱着卫桓后背抬头去看花树。   “这好像是迷情树。”   “什么?”卫桓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黏黏糊糊被蜜黏住了,可他的意识还是存在的,只是好像浮起来了,“……嗑药树?”   这种形容让云永昼想笑, “不是, 只是会放大情绪的树。不管是什么情绪, 伤心的会更伤心,高兴的也会更高兴。”   “那为什么你没事?”卫桓趴在他肩头,黏黏糊糊往他脖子里钻,又软又烫的嘴唇贴在他侧颈皮肤。   “我没碰花。”   但事实上你比这种花厉害多了,在催情方面。   “先回家,远离这个香味就会好的。”   还没等卫桓反应过来他身后的花树就变成云永昼红色的金乌结界圈, 失去支撑点的他就这么倒下去,最后倒在一张满是云永昼气味的床上,陷入一片柔软之中。   云永昼撑在他身上,蜻蜓点水吻了他一下,“好些了吧。”他知道他说的好些的意思,可卫桓并不觉得,他自己解开了制服的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然后拉过云永昼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没好,你摸,跳得更快了。”   说完他的手勾住云永昼扣到最顶的制服领口,勾住他往下,两张侧脸之间几乎没有距离近,卫桓的一字一字道,“这个花放大的可不是什么好情绪。”他眼睛亮亮的,张开嘴唇吻上云永昼,湿润的嘴唇碰上又分开,仿佛小口小口享受冰淇淋的孩子,若即若离间,湿漉漉的舌尖偶尔舔过。   云永昼彻底被他拉入沼泽,呼吸在越来越深的吻里变得沉重,呼出的气息都是湿热的,湿润了卫桓的皮肤。折腾了好久,卫桓气力全无,被云永昼抱着倒下来躺回柔软的床上,紧紧相依,他头晕目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半闭,只能张着嘴呼吸,任云永昼温柔又残忍地深吻他。   云永昼啄了一下他的嘴唇结束亲吻,接着又吻了吻他的额头,他脸颊上的妖纹。   “还要亲。”卫桓抬起下巴邀吻,往云永昼怀里钻,手抱着他的后背密不可分。   “有力气了?”云永昼咬了一口他的下唇。   “没有,腿软,胳膊软,我要请假,我不上班了……”卫桓小口吸吮着云永昼的脖子,黏糊得像个奶猫,手指抓着云永昼银白色的发茬,特别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云永昼吻了吻他发顶,也很轻很轻地回了句,“我爱你。”   “那棵花树真的有毒,我怀疑你是故意把我带过去的。”卫桓活了过来,又开始折腾,他捧着云永昼的脸,“是吧,你其实早就知道对吧。”   云永昼却只说,“你要是没那个心思,花也怂恿不了。”   “不管,你就是故意的,密令告诉我,赶明儿我就去把它给挖了。”   云永昼见他又开始使坏,于是咬了一口他的鼻尖。   “然后,”卫桓抱着云永昼吧唧吧唧亲了他好几下,一笑小犬齿又往外冒,像个孩子,“我把它种在我们卧室里!”   云永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抱住他的脑袋瓜拍他的后背。   “睡吧睡吧。”   “小金乌你不抱我洗澡吗?你得有始有终你知道吗?”   “之前一口一个哥哥老公,现在又变了。”   卫桓笑嘻嘻地亲他,“老公,洗澡~”   云永昼叹口气,将乖乖伸开胳膊的他抱起来。   上辈子拿他没辙,这辈子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早上实在起得太早,洗完澡的卫桓窝在云永昼的怀里睡得昏天黑地,醒过来的时候卧室里透着昏黄的光,卫桓被一大堆温乎乎的被子裹着,眼睛半眯像个睡晕乎的仓鼠,伸长了胳膊往别处够,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于是懒洋洋喊了一声,“云永昼……”   没有回应。   他又抱着被子眯了一小会儿才从床上起来,揉着眼睛把脚踩在拖鞋上。薄纱窗帘外已经是黄昏,卫桓身上没力气,大腿根酸得厉害,于是展开自己的翅膀耷拉着腿半飞出卧室。   “云永昼?”   客厅也不见他踪影,卫桓瞧见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大堆自己喜欢吃的零食,于是飞过去坐下,发现上面还搁着一张纸条。   [临时有任务,晚上七点左右回来。]   又有任务,一天天地被使唤。卫桓带着气,习惯性把纸条翻过来,看见反面也写了字。   [爱你。]   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两只手捏着纸条侧着倒在沙发上,翅膀叮的一下消失。荡漾了好一会儿卫桓才恢复心智,啪啪打了好几下自己的脸,他肯定是被这个小金乌下了蛊,怎么能这么喜欢他。   连天花板都被斜射进来的夕阳照得发亮,黄澄澄一片,整个房间连同卫桓都一起都被浸泡在亮晶晶的糖水里。   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这么好看可没谁招架得了。   卫桓名义上是给自己找理由,可脑子里却把云永昼的优点都数了个遍。这家伙实在太好了,哪儿都好,连买的这个小别墅都这么好。这样想着,卫桓不由自主往外走,之前虽然经常在这里借住,但是那时候每天过着走钢丝的生活,从来没有好好享受一下。   这片湖不算特别大,很僻静,湖面上总是笼着一层迷濛的水汽,太阳很快就要彻底泡入温吞的水中,只冒了最后一点尖,橘红色泛滥在涟漪的缝隙。天空渐渐变成深蓝色,一点点吞没太阳还没带走的暖色调。   卫桓走到湖边,嗅到一股淡淡的水的气味,这还是他头一次走得这么近,湖边的草长得很高,蹭得卫桓脚踝发痒,昆虫躲在里面发出此消彼长的声响。他坐下来,拔了一根青草,草根叼在嘴里望着远处太阳的尾巴。   这一路以来他经历了太多,腥风血雨里淌过来,现在终于可以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安安静静地过着小日子,他只觉得满足,尽管他和云永昼之间永远有无法填补的七年空缺。卫桓偶尔也会想,这七年里云永昼是怎样度过的,他有没有过灰心丧气的时候,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步步坚持下来的,又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重生回来的那个他。   这些他都没有机会知道,但是没关系,他和云永昼还有好长的未来。   天色黯淡下来。他想着云永昼应该快回来了,于是准备站起来回家,可大概是腿软后遗症,他脚下一滑,一不小心就踩在了一块湿漉漉的鹅卵石上,一脚踩在了水里。   落进湖水之中的卫桓下意识想要划动手臂,可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被一个金色的结界包裹住,如同水底的一个气泡。   卫桓觉得讶异,他竟然可以呼吸。忽然间,这结界发出耀眼的光,光芒渐渐的覆盖掉深沉的湖水,变成一片空白。   他试图移动自己,他可以向前走,这耀眼的白色逐渐隐去,视线开始恢复明晰。   这里不再是湖底。渐渐睁开双眼的卫桓愣住了。   陷入沉黑之中的山谷,漫山遍野盛开的蓝色勿忘我,还有悬浮在浓郁夜色里星星点点的萤火。   这是他们在山海祭获得的奖品,是萤火之园。可卫桓不明白,他曾经回去找过那个地方,已经被重新开发,成了高楼,那个无人问津的山谷早就不复存在。   这里是他造的结界吗。   卫桓轻轻抬起手,一朵勿忘我飞上来,落在他的掌心,柔软的花瓣微微摇晃。   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地方,他还以为只有自己记着勿忘我的夜晚。云永昼甚至将这花谷藏在湖里,想念的时候就来看看。   这是属于他的秘密花园。   脚步一点点向下,走向勿忘我花谷的深处,萤火一路跟着卫桓,萦绕在他周身。这画面太过熟悉,令卫桓几乎回到了少年时代。   山谷的最深处没有勿忘我,而是一片柔软的草地,绿茵茵的,被星光一样的萤火点亮,散发出青草的香气。   卫桓坐上去,仰着头望着头顶的下弦月,连夏夜那种潮湿又静谧的感觉都被他还原出来。   云永昼是不是会经常躺在这里?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听见植物破土的细微声响,他侧过脸,看见不远处的草丛里逐渐生长出一株植物,宽大的叶子包裹着,扭动茎干钻出来,叶子被夜风一吹,懒洋洋舒展开,里面露出一个含苞的花朵,雪白雪白的花苞,晕着淡淡的光辉。   奇怪。   破土的声音越发多起来,左边,右边,到处都是。卫桓懵懂地看着自己的周围忽然间生出许许多多的雪白花苞,随着夏夜的风摇曳生姿,可没有一朵绽放开来。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花……”好奇心一时作祟,卫桓变出风绸勾了一朵来,这花苞漂亮极了,可不像早上的花树,一碰就开。   无论卫桓怎么做,那花都紧闭着。   这是云永昼造出来的幻境,会不会得用他的妖力才能唤醒?   想到这一点,卫桓便运了金乌之灵,身上焕发出金色的光芒。光渐渐隐去,与此同时,躺在他手心里的花苞也一点点绽开花瓣。   没有丝毫香气。   “雪海棠?”   柔和的浅金色光芒中,重重叠叠舒展开来的花瓣里,一张折叠了好多下的纸缓缓升起,打开。   这是……信?   卫桓心里有点忐忑,他其实并不打算要偷看什么,这一切都来的太意外太巧合。可这张纸已经摊开来摆在他面前,而且这字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毕竟就在傍晚时分他还因为简单的爱你两个字心动不已。   这是云永昼亲手写的。   卫桓握住那张展开的纸,奇怪的是纸张的下缘有些烧焦的痕迹,但只有一点点。   这字迹风骨挺秀,一笔一划收敛有度。   [今天听见你说,喜欢郑重一点的表白。   我想了很久,可能对我而言,最郑重的方式就是亲手写下来,像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人类那样。   我决定写下我所有的情绪,但我知道,大部分的时间这些情绪都像是一潭死水,我不想你看见。   但如果有好的,我大概会挑出来,在某一天给你看。   算了,不会有那天。]   卫桓的心颤了颤。   这是给他的,他从来不知道。   他将这纸好好收起,心里忐忑又期待,一番挣扎之下他还是选择运灵,变出许许多多金色的光点,夜露般缓缓降落在这些紧闭的花蕾之上。   滴上去那一瞬间,数不清的花朵一一绽放,静谧山谷的伸出开满了雪白海棠,每一朵里面都悬浮出一张纸,或长或短,写满了字。   卫桓的手指动了动,又一张纸朝他飞来。   [这是决定要给你写信的第二天,这个开头挺失败的。这一张也不准备给你看。今天你受了很重的伤,我其实想帮你包扎,但迟了一步也找不到理由,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别人受伤会比我自己受伤还疼,是那种心口封闭起来的闷疼,这没道理,我胸口并没有受伤,好奇怪。   但你还是走到我面前了,你对我笑,说等会儿一起去吃饭,这闷疼又在瞬息间消失了,很奇怪对吧,好像你就是那个伤口一样。   但我要回总理府参加晚宴,我只能拒绝你。晚上我坐在盛宴的贵宾席,看着那些精致的食物和虚假的笑脸,满脑子都是你,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你吃这些东西的样子,你就坐在我的对面。   你的小犬牙露出来,笑着说,小金乌,这个超级好吃。   想到这里我的胸口又有些钝痛。   你就是我的伤口吧,我想。]   卫桓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哪一天,他的心情复杂,想哭又想笑。   [你有时候一下子冲到我的面前,用那双小动物一样狡黠的眼睛盯着我,然后你会忽然间笑出来,露出你漂亮的牙齿。   我发现自己有时候会盯着你的笑出神,尤其是你的嘴唇,我知道这不正常,所以我尽量避免眼神在你的面孔上停留。   没人陪着我长大,也没有谁告诉过我,原来喜欢一个人就像一场慢性病,忐忑、不安、慌乱和耻于言说的痛苦日复一日折磨着我。   你是病原体,也是唯一能救我的药。]   雪海棠安静地开放着,甚至不敢透露出一丝香气,怕被人知晓她们的存在。   [遇到你之前,我认为生命就是黑暗中戴着镣铐的独行。自出生以来,我的愿望只有毁灭禁锢与枷锁,我是为摧毁而生的。   但你的生命干净,柔软,被爱包围,我们是毫无交际的两个极端。   我是冷的火,你是暖的风。   有时候我想,或许我是羡慕你的,因为羡慕而喜欢。可又不一样,羡慕应该是令我渴望得到你的生活。   可我渴望得到你。]   一个个字写得笃定而漂亮,漂浮在夜空之中,被莹莹星火照得虚渺,就像他无妄的欲求。   [今天在对弈台上,你穿那件红色上衣很好看。我一下子晃了神,被你的小把戏骗了。   挺丢人的,但你后来送给我一束花。   我没有伸手,因为我知道你也会送别人花,自作多情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习惯。可我转过身,你又出现了,还强行把那束花塞在我手里。   那束花我带回家了,可我不知道怎么保存,只能用金乌结界护住,足足两层。   我一夜没睡好,早上天不亮就醒了,一抬头,金乌结界里空荡荡的。   那束勿忘我果然还是消失了,没有一丝痕迹,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以后我再也不要接你的花了。]   卫桓不由得笑出声,这是什么小孩子发言,明明就很喜欢。   对啊,明明他也是喜欢的,为什么当时就是没有发现呢。   [运动会长跑完,你说你腿软,往我身上扑,我躲开了。   一整天我都在后悔。   我应该装作腿软摔下去,我们倒在一块,谁能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吗?   下次不躲了。]   可是你还是躲了。卫桓心里埋怨着,他每一次都躲开了,虽然他没皮没脸,什么都不在乎。   但如果云永昼哪次能伸开手抱住他,他大概会开心得疯掉。   [我在总理府的射箭室听见你父母离开的消息,当时我的箭就偏了,为此还被狠狠羞辱了一番。   后来在葬礼上看到你,沉默地抬棺,沉默地和他们拥抱。明明我没有多少同理心,可我好像能感同身受。   葬礼的第二天我又去了,放了一大束百合。]   [暗区的夜风,凌晨四点天台的吻,不死城的战徽,你是世界上最具杀伤力的小动物。   长着毛绒玩具外表的杀手。]   卫桓自言自语,“这家伙哪来这些奇怪的比喻……”明明平时一句话都不说,这时候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都写出来了。   [当我决定好明天和你表白这件事以后,我翻了一晚上的信,竟然没有一封拿得出手。   失败,我为什么要写,我又不是诗人。我决定一张也不拿了。]   幼稚鬼,卫桓忍不住笑起来。   可当他看到下一张的时候愣住了。   是一张曾经被揉做一团的白纸。   下意识令卫桓立刻感应到这是哪一天。他轻轻招了招手,剩下的纸张也一起过来。   [你走后的第七天,我还是决定写下去。]   [你走后的第十天。]   [十一天。]   [十二天,我梦到你了。]   [十三天,夜里我疼醒了,照镜子的时候取下纱布看了看,空荡荡一个血洞真吓人。如果你哪天真的回来了大概会吓到你,明天我就去挖一只眼睛装进去。]   [十四天,这颗眼珠的瘴气差点害我全妖化,疼。]   [四十天,昨天我差一点把所有的信都一把火烧了,但我后悔了。   这么一点念想,我还是要留给我自己。]   卫桓摸着之前纸张的边缘,终于明白原委。他无法想象云永昼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燃着这一把火,又怎样任它熄灭,一张张重新拾起,将它们封印。   一张纸缓缓落在他掌心。   [一百天,我昏迷了三天,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还是回来了。手断了,只能操纵光来写字。   时间为什么变得这么长,停滞了一样。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只是站在一潭死水里等一个奇迹,即便我在某个未知的日子死于战斗之中,那一刻的我应该也怀抱着你会回来的这个希望。   我抱着希望等你回来。   但我不抱任何希望地爱着你。] 第120章 番外三:流萤秘辛   [第一百二十天, 我想替你的父母扫墓, 但是我进不去,最后在九凤家转了一圈, 给你们家设了一个结界, 我不希望你回来的时候看到任何不好的东西。   我拿回了之前想要送给你的告白礼物, 那个手环比我想象中漂亮一些。   真残酷,一根肋骨被抽出来的空荡和痛苦远不及你拿走这颗心, 是我当初始料未及。]   [今天是第两百二十天。我终于入职了, 原来当教官是这样的感觉,但我一定是一个失败的教官, 我缺乏对学生的关爱, 也没有什么可以说出口的鼓励的话, 如果是你一定不一样,你会是最好最受欢迎的教官。由我来实现你的理想,实在是次等的替代品在鸠占鹊巢。   你要是也这么觉得,就快回来。]   卫桓的眼泪明明已经落下来, 可手指却在抖, 他看着这每一个字都觉得心痛。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触碰到云永昼的那七年, 他甚至连过问都觉得痛苦,可如今这些痛苦就这么血淋淋地被剖出来,摆在他的面前。   卫桓觉得自己好像在自我凌迟,刀是他,鱼肉也是他自己。   [第两百三十五天,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买了一栋房子。我知道如果你看到一定会嘲笑我,拿小少爷的绰号来讽刺我,但这笔钱是我私底下为接了一些任务攒到的,当然是比较危险的任务。其实这笔钱在你走之前就攒的差不多了,不过后来你走了。   我本来想,你都不在了,我为什么要买下这栋房子?就像手环一样,没有主人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但是我想或许你会回来的,你如果回来我就带你来这里,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到时候你就可以和你喜欢的女孩子住在一起,那些陷害你的阴谋我去找出来,我去报复,你们过最平淡最普通的日子。   生日快乐,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强求。   不过她最好比我更喜欢你。]   看到这里卫桓又忍不住破涕为笑。他怎么会和别的女孩在一起呢,他明示暗示过的每一句关于未来的表达都是与云永昼有关的,他刻意地在他面前提到孩子,提到追求他的姑娘,无非是想要这个冷冰冰的家伙给出一点反应,好让他多一些底气。   但从来没有,云永昼不会给出任何反应,他永远沉默不语。   [第三百六十五天。今天天气很好。   不,其实不好,下了暴雨。我真庆幸我一秒钟都没有拥有过你,否则我现在应该会更痛苦更折磨。   我们拥抱过,你贴在我后背的双手留下的痕迹烙穿我的躯体,我能看见里面百蚁噬心。亲吻过,以至于我时不时神经质地企图毁掉暗区所有的天台,或者毁掉那些霓虹,最好一把火全烧干净。我这么阴暗,偏执,卑鄙,天降厄运且自甘堕落,我想毁掉关于你的一切。   凭什么我一秒钟都没有拥有过你。]   这张纸的字迹比别的更潦草些,他能看出情绪快要失控的痕迹。   [第四百天。我觉得好了一点。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你了,你笑着告诉我,别等你了,你过得很好,别等你了。   我也不想等你,我也想与我的痛苦和解,告诉它们别来烦我,让我愈合,让我从这些折磨之中走出去。   但是痛苦已经是我与你之间最后的联结,我舍不得斩断。]   [第六百五十五天。我翻到之前弄错留下来的黑色衬衫,我发疯地想念那个和你一起看萤火虫的夜晚。所以我在湖底设下了一个只有我可以进入的结界,真可怕,我竟然可以分毫不差地回忆起那个山谷的一切,所以我全部造了出来。虽然山海的萤火之园消失了,但是我有我自己的。   我把所有的信都藏在了山谷的雪海棠里,我记得你在山海祭抽签的时候对嘉卉学院的海棠妖说话,你说海棠无香。   海棠无香,意味着暗恋。]   原来如此,卫桓自己都忘了,为什么他会选择把这些信封印在雪海棠里。   是因为他想封存的是自己的暗恋。   [第一千天。今天裂魂针在我心口发作了,很疼。恢复过来之后我想,幸好我们没有在一起,我既没有幸福的家庭,没有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浑身都是伤,心脏插满银针,胸口肋骨缺失,也只剩下一只眼睛,和你相比,我不过是躲在黑暗中的一摊残缺碎片。   不过如果你出现,我就会好好把自己拼凑一下,努力做出金玉其外的样子,我知道你看到好看皮囊就会开心,我希望你开心。]   卫桓的眼泪低落在纸上,他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过去的自己,居然可以把喜欢表达得这么不确切,害得云永昼以为自己喜欢的不过是他的皮囊。   明明他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被察觉,云永昼真是个傻子,他也是。   这些纸张多到超出他的意料。原来云永昼都是依靠这样的方式等下去,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也没有问过,所以云永昼从来都不说。   [第一千八百三十天。一转眼过了好几年了,我找遍了整个妖域,迄今为止没有找到你。我盼着是我没有找到,而不是你没有回来。你说不定已经在某个小到没有名字的城市定居,过你想过的生活。   但我又有点担心你,也盼着你可以给我一个消息,好让我死心,我去远远地看一眼,然后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昨天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孩子在跟他的母亲撒娇,他说他学习飞行的时候磕破了胳膊,边说边哭,他妈妈抱住他,特别温柔地安慰他。   于是我想,如果再一次遇见你,我也想把这些年的痛苦一一细数说给你听,你这么善良一定会心疼我,说不定我可以卑鄙地换到一个拥抱或者更多。   骗你的,别被我吓到,我不会这么做。   我爱你的自由,我不会毁了它。]   他真的一句都没有说。他取出肋骨打造的礼物,他付出的所有代价,他为了救他所受的创伤,一切都只字不提。卫桓有时候甚至觉得云永昼对他自己狠心得可怕,只是他不清楚,云永昼从小就是一个不会哭的孩子。   无论他经历了什么,他学不会去博取同情。   [第两千五百四十五天。今天Rebels的小组汇报提到,他们救下137研究所唯一一个成功的试验品。七年过去了,我还是很厌恶听见“唯一”、“成功”这样的字眼。   这种心理上的不平衡真是丑陋至极。   以及,我很想你。]   卫桓心想,如果他知道自己当初就是那个唯一成功的试验品,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算下来还真是缘分,如果当初他逃出来的时候不是遇到阿祖和莉亚,可能就被137的人再一次抓回去。何况也正是他们给自己指了一条自救的明路,这样他才会做根本没有丝毫可能性的事,用人类的身体去考取山海的入学资格。   冥冥之中,是Rebels带着他一步步走到云永昼的身边。   [第两千五百五十五天。今天我在山海大门口遇到了一个人类,明明他和你长得不一样,可我看到他就想到你。先说明我并不是那种会随意把别人当做替身的家伙,这七年我一次也没有过。   但他真的让我想到你。可他是个人类。   为什么会这样,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可能是太想你了。]   因为那就是我。卫桓吸了吸鼻子,小声骂了一句笨蛋。   [第两千五百五十七天。今天我是裁判,正好又遇到这个人类了。巧的是他和小灵是对战,他的近战功底好到令我吃惊,小灵的近战是我和扬昇教会的,这个人类居然可以在近战上压过她。   他的作战方式也很像你,最可怕的是,下半场可以使用妖力的时候,小灵用莲火展开攻击,竟然被他身体里的力量反弹了。   那股力量是火,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你真的回来了吗?]   [第两千六百天。云阳把他分到了炎燧学院。   我很害怕我只是把对你的感情嫁接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第两千六百七十七天。你回来了,我确定是你。今天第一次小组实战,我收到求救信号立刻赶到,看到你身上爆发出羲和之瞳的力量,我立刻确定了。可是为了保护你,我强行在你不清醒的时候结下血契,我怕你会被这股力量反噬。   你终于回来了,我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我开心得发抖,但我也限制了你的自由,想到这里我又难过。我想过放你走,让你离开这个地方。但你拒绝了我,我早知道会这样,你一定想要找回真相。   那我就还可以再保护你一会儿,也很好。   (我其实学了很久怎么上药,今天弄疼你是因为我太紧张,手有点抖,下次应该就不会了。)   还有,毛球比我更快认出你,这一点我不甘心。]   看着这些字,卫桓的嘴角不由自主勾起,明明云永昼平日里永远看不出喜怒哀乐,可只要读他写下的这一封封信,就能很明显地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开心的时候会写很多,说很多,像孩子一样直白。   [你回来的第三天,今天你在班上说我四舍五入是你老婆,你第一次见我也说过。我其实很开心,所以我开心得直接戳穿你,吓得你叫我老公。   你小心翼翼的样子可爱得要命,让我想多捉弄你一点。   但你可能会在心里骂我,所以我也不敢太坏。   真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   [你回来的第四天,我终于把手环送给你了,也把我的妖力给了你。   有点庆幸你成了人类,这样我才有立场给你这些。]   [你回来的第十天。我太讨厌苏不豫了,虽然这不好,不过反正他也讨厌我,彼此彼此。   你要是对我有对苏不豫一半亲密,我就少讨厌他一点。   不过你的秘密既没有告诉他也没有告诉我,这就很公平,我很满意。]   “满意什么啊……你是小朋友吗云永昼……”卫桓小声吐槽,把这张纸翻到后面,拿出下一张。   满山谷的勿忘我陪着他静静坐着,偷窥这些秘密心事。   [你回来的五十五天。该死的怀梦草为什么跑到我怀里?简直疯了,我要烧光妖域的怀梦草。   好吧我承认,我真他妈想上你。]   什么?   “卧槽这个云永昼!卧槽卧槽……”卫桓被这张的内容吓到直接把纸扔起来,谁知这些纸竟然一下子全飞上天,一张又一张,雪花似的和萤火一起悬浮起来,铺了整片夜空。   “谁让你进来的?”   听见这冷冰冰的声音,卫桓惊得猛回头,果然看到了一脸表情复杂的云永昼。   “那什么……我……”卫桓自知看人隐私理亏在先,开口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在湖边坐着玩儿结果不小心栽进去了,然后我就进来了。你看我身上还湿着呢,你看……哎云永昼你干嘛!”   他正说着,云永昼的手上就蓄了火,似乎恼羞成怒准备一把火把这满天的信纸都烧个干净。卫桓吓得从草地上爬起来,跟个小炸弹似的直接把云永昼扑倒,“不许烧!”   云永昼被他生生压在地上,疼得直皱眉,卫桓抓着他的手呼呼吹灭那些火,然后抓着他的两个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的,趴在云永昼身上盯着他,“你干嘛呀!”   “谁让你看的。”云永昼就差咬牙切齿了。   卫桓吧唧一口亲上去,笑嘻嘻道,“都是意外,真的,我发誓。”   “回头我就全烧了。”   “不行!”卫桓拿嘴堵住云永昼的嘴,贴着他的嘴唇含糊不清道,“都是我的一张也不能少!”   云永昼推开他,“不是你的。”   “你少骗我!”卫桓立刻拆穿,“我看到了,你就是写给我的,你还要给我表白来着你敢做不敢认!我告诉你我全看了,我还看到你把我怀梦草抢走了你还说你想上我唔唔!唔唔唔!”   他的嘴被云永昼用光绸封住。   “闭嘴。”   “唔唔!”   云永昼运灵,这漫天信纸都落下来。   “唔唔唔唔唔!”   “不烧,我封印回花里。”   眼看着这些信纸都回到花瓣之中,卫桓一脸怨恨地看着云永昼,直到被他解开光绸,他都一直维持那个表情。   “好,我现在正式宣布金乌和九凤的卧室要种满怀梦草和迷情树。”   “你敢。”   “我当然敢!”卫桓理直气壮,“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说!?”   听他这么质问,云永昼挑了挑眉反问道,“你不也没说?”   “嘁,谁在上面谁先说,老公可不能白喊。”卫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今晚就让你在上面。”   卫桓一惊,“真的假的?”但是讲真的我只想被你上……   云永昼面无表情看向他,“你在上面,我在里面。”   卧槽。卫桓眼睛一瞪,“啊看来你是真的很想上我……”   云永昼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咬牙切齿道,“你再提这件事,我让你下不了床。”   谁知卫桓是个没脸没皮的,一下子抱住云永昼的后背,撒娇道,“哎呀,下不了床就下不了床,我就可以请假不上班了~”他吧唧两下亲上云永昼侧脸,“我还想看,我要看全部的。”   云永昼是个薄脸皮,说起这些就闷声闷气,“有什么好看的,没一张拿得出手。”   卫桓一个劲儿摇头,“胡说,我都喜欢得不得了。”他看向满是星星的夜空,“我也太走运了,我第一眼就喜欢的家伙居然这么喜欢我。”   听见这句话,云永昼侧过脸看向他,这一幕像极了当年他们不情不愿的萤火之园夜游。   卫桓的手指探过来,草丛间握住他的手。   “我上辈子要是知道你这么喜欢我,可能会高兴得姓什么都忘了,我像个傻子似的在你身边打转,就是为了让你多看看我。我真蠢,还让你一个人等我这么久。”   “可是哪怕重来一次,我还是爱上你了,果然本性难移。”他看向云永昼,眼睛里映着漫天流萤,“你别生我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着他朝云永昼勾了勾手指,示意让他再靠近些,云永昼表面看起来不情不愿,可还是照做了。   卫桓乖乖趴在他的肩头,超小声地开口,“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发现我有点喜欢你,你还记得我们一脚踩空滚到山谷下面吗?你就趴在我身上,我们差点亲上。”   他的声音很轻,单纯得还是和当初的少年音别无二致,可尾音总是轻轻上扬,带着一丝狡黠感十足的挑逗。   “其实那天晚上我也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