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远走高飞 作者:乌刃 重活一次,穆怀远才知道所谓的爱是多么虚无的东西, 上辈子爱那个人爱到死,这辈子却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明明是昔日心心念念的人,死过一次后再看却也不过是红颜枯骨。 欠了他的自然要还,负了他的人自然也要遭到报应,只是这些他都不稀罕了。 如果重生也只是黄粱一梦,至少也得让他好梦一场。 PS:其实这文是轻松文,不要被开头骗了啊孩子们 1 引子 “陛下,今天天气真好,出去晒晒太阳吧!” 霜竹微微低着头轻声对我说话,语气里的担忧和小心翼翼让我有些难过。昨晚被折腾的太厉害,我实在不想动,但听见他这样说话,却连拒绝都说不出口。 外面的天气确实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出来,竟觉得暮春的阳光太过刺眼,晒得脸有些疼,只是那金鱼花还开着,稀稀拉拉的丑死了。 不知名的小太监送了药过来,我看了一眼,让霜竹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坐了一会儿,估摸着药凉了,正想唤霜竹去换一碗热的来,却瞥见那人踱步走了过来。 “微臣见过陛下!” 那人轻笑着站在几米之外,长身玉立,明明穿着朝服,秀美的面容也隐隐带着一丝妩媚,目光流转之间,美丽不可方物。 我眨了眨眼睛,心里忍不住叹息,他真不愧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那种摄人心魄的美似乎足以让所有见到他的人为他做任何事,更何况是爱上他的…… “霜竹,我饿了,去拿点点心过来吧!”我微笑着吩咐着,霜竹眼里的愤懑和不安让我觉得好笑,难不成眼前这人还会吃了我? 霜竹不甘心地走了,我转过头来看那人,心里微微地有些疼,为什么不论什么时候,这人都可以笑的这么温柔呢? “哼!陛下真是好性情,都这样了还记得赏花么?” 他说话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语气却是轻柔的,和以前一样,只是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原来这就是他表达轻蔑的方式。 “真不知道他看上了你哪一点,迟迟不肯坐上那个位子!像陛下这种无用的废物,大概也只能养着暖暖床了!” 你瞧,就算说着这样的言语,他依然笑的那么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过陛下可千万别太当真,这天下的美人多的是,他玩一阵子也就腻了。” 他慢吞吞的说着话,显得更温柔了些,我愣愣地看着,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于是动了动靠到旁边的栏杆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个样子很不入他的眼,一直微笑着的人皱了皱眉,眼里一片阴霾,看向我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被他这样看着,我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做错了这么多事情,所以被这个人深深地怨恨着。 他依然轻笑着,温柔而甜美,连话语也变得轻柔起来。 “真是的!陛下都这个样子了,怎么不干脆死了求一个清净呢?” 那人走的时候霜竹还没有回来,我仰着头深深喘息了几下,不知怎么,胸口那个地方泛起尖锐的疼痛。 身体真是越来越差了,我模模糊糊地想着,顺手端起石桌上的药一口气灌了下去。 真是,御医开的药一次比一次苦,从来就没有让我好过过。 眼睛、鼻子、耳朵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我也顾不上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也许一觉醒来病就好了,心也不会疼了。 2.第一章 上辈子我是穆怀远,大燕国的六皇子,五岁立为太子,十六岁登基为帝,萼于盛元四年秋,也许会是燕国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国君。 我自幼聪慧,性子却孤僻无常,令人不喜,少年时性格软弱,偏又喜欢装出高傲的模样,直到后来黄袍加身都未有丝毫改变,可偏生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自知之明,后来遭了种种祸事,也是糊涂人糊涂心,非要别人当面点破才有了一丝了悟,可惜那个时侯我已经离死不远了。 这辈子我依然是穆怀远,也依然是大燕国的六皇子,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一场大病之后换了个芯的五岁皇子。 我依然是我,却又不是我,谁会一觉醒来凭空多出几十年的记忆呢?更何况看上去是未来就将发生的事? 或许这世间真有神鬼之说,但老天又是基于什么理由要让他套着穆怀远的壳子在这红尘中再滚一朝?莫非是嫌他上辈子作践自己作践的还不够? 不管是老天爷的仁慈还是残忍,叫穆怀远的那个人早在喝下掺了“花下眠”的药时就死了,现在这个人叫“穆怀远”,却不是穆怀远。死了一次的人,心也早就死了,多活一世又有什么意思?无非是再折腾一遍罢了。 明明还小,内里却是死过一次的人,这让我整天四肢无力、精神萎靡,贴身照顾我的嬷嬷以为我身子骨还没有好利索,大补的药汤一日三次的候着,弄得我苦不堪言,只得乘人不备找个地方躲起来。 只是躲也只躲得了一时半刻。 “哎哟喂~!殿下,奴婢可找到您了!”嬷嬷一脸惊喜地看着草丛中的我,“娘娘要去给太后请安,正找您呢!” 我实在是懒得动,不过一想起自幼疼我的皇祖母,心里涌起一阵酸涩,在我的记忆中,皇祖母在我还未登基时就过世了,可恨我那时一心只想着那人,就连皇祖母缠绵病榻时也甚少去探望,实在是不孝之极。上辈子的穆怀远真真的是糊涂人一个,爱他的人被他丢在脑后,偏是欺他的人却被他小心翼翼放到心尖儿,也难怪最后会落得那么凄凉的下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古人诚不欺我! “殿下,太后这几日可是老惦念着您,娘娘说您的身体也好些了,理当早日去请安的。太后待会儿见了您不知有多欢喜!” 我站起身,让一旁的宫女拂去衣角上的草屑,点了点头,“回去吧。” 宫里的景致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穿行在亭台楼阁之间,我神思恍惚,仿佛能看见一个孩子独自走在前面的路上,那孩子慢慢长大,戴金冠,着龙袍,一步一步走上那个奢华又荒凉的最高位,本以为从此自己就是那不可触及的苍穹,可直到最后……最后他想要的得不到,应该拥有的也被夺取的干干净净,原来他从来不是什么天,只是任人踩踏的尘埃而已,可那时年少的他又如何知道自己走的其实是一条不能回头的死路。 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依旧是…… “殿下!殿下!” 我猛然回过神,这才发现嬷嬷正紧张又心疼的看着我,她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我的脸,低声哄问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还是走累了?奴婢这就吩咐人去把软轿抬过来!” 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我别过脸,多少年都未哭过了,今天竟然破了例。 “没事,被风迷了眼,走吧。” 皇祖母见了我自然是极高兴的,一把搂过我上下打量着,细细地问母妃我的身体是否好些了,末了又柔声和我说些孩子似的话,眼里满是疼宠,手更是一直抚摸着我的头没有离开。 我静静看着皇祖母,纵然全力克制眼里还是起了湿意。 我的容貌不像父皇也不像母妃,倒是有五六分是随了皇祖母,特别是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和皇祖母的如出一辙,再加上别的兄弟姐妹都比我年长许多,所以在所有皇孙中皇祖母最是偏宠我,母妃去了之后我虽被立为太子处境却很尴尬,那时也是皇祖母一直照拂着我,嘘寒问暖不说更是一度借父皇的手向各方施压,同时也为我拉拢了不少朝中势力。只可惜那穆怀远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又信了不该信的人,倒是将皇祖母的美意辜负了个彻底。 “远儿今天倒是乖巧,平日里怕是早就坐不住了!”皇祖母笑着捏捏我的脸,“看来这一病倒是把性子给静下来了!” 母妃笑看了我一眼,说道:“母后可是猜错了!这小家伙哪有安分的时候,这几天老是偷偷跑出去玩闹,还得我费心时时刻刻盯着。” “呵呵,远儿还小,正是玩闹的时候,你也别拘了他的性子。”皇祖母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思儿他们都搬出宫了,远儿没什么玩伴,估计也是无聊。改明儿我跟皇上说说,挑几个乖巧的孩子送进宫来给远儿做个伴,远儿每天去学堂也热闹一些。” 皇祖母的话让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后来她们在说什么我都没注意了。 是的,伴读,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伴读!若是细细追究的话,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在那天选了不该选的人!我曾经以为我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他,最后才知道他就是我的业障。后来我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一步错步步错,早已深陷泥潭的傻子怎么还爬得出来? 可是我是真的后悔了,后悔遇见那个人,更后悔把自己的一片真心捧到那个人面前任他玩弄□。我曾经爱他爱到为他生为他死,现在却只剩下满腔的恨意,他当初若不愿和我在一起为何不明说,他明知我舍不得为难他却又何苦做到那一步! 我的心死了,我的爱死了,我的恨却变本加厉的留了下来。 我很你,君瑞!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堂堂大燕国的天子竟然应为那么虚无的感情一次又一次的作践自己!二哥说的没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但是,君瑞,这辈子我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再也不会给你任何机会让你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3.第二章 皇祖母对我的事一向很上心,没过几天就让身边的公公过来接我去挑选伴读。那日我精神稍稍好了一些,只是过往总总依然郁结于心中,不愿搭理人,又想起这次定是要与君瑞“重逢”,心里更是难受,整个人恹恹的。 可再次见到君瑞,我只觉得可笑。爱情真是不可捉摸的东西,上辈子死之前我还为了这人肝肠寸断,现下再见却发现心里竟是一点涟漪也没有了,就好像之前那么执迷不悟的人不是我似的,那些浓烈的感情仿佛清晨的大雾,被风吹一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前几日汹涌的恨意也淡成了单纯的不喜和一丝诡异的怀念。 真真的是可笑,眼前的君瑞还只是个八岁的孩童而已,安静乖巧的站在那儿,姝丽的容貌才刚刚长开,乍看过去像个秀气的小姑娘。我想我当初之所以选君瑞,怕多半是是冲着他的样貌去的,哪知道后来会陷的那么深。 看着面前低眉垂眼的干净孩子,我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悲凉,最初的开始是如此年少平常,为什么后来会演变到那种境地?我钟情于他便心甘情愿做了那么多,他对二哥又何尝不是如此。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我和君瑞说到底都是爱错了人的可怜人。 “殿下,这位是右相家的大公子。”见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君瑞身上,一旁的总管全喜赶紧轻声为我解释。 “嗯。”我点点头,移开视线,“全公公把名录念一下吧。” 全喜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他是皇祖母身边的人,也算是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就算见我还小也从不怠慢。 全喜每念一个名字,都会让那些孩子抬头让我好好打量一番。我挨个看过去,想到这些人后来的命运,心里悲喜混杂。他们有些成了纨绔子弟为害一方,有些皇榜高中成了大燕的栋梁,有些人对我忠心耿耿,有些则成了二哥的幕僚…… 回想起重生前的种种,面前的一切都显得荒谬无比。心里这么想,我也真的笑出声来,下面的孩子被我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偷偷地看我。 “殿下可是看中哪位公子了?”见好久没开怀笑过的我笑出声,全喜也跟着笑道。 “嗯。”笑了一场,我的心情莫名好起来,指了指站在最角落的小不点,“让他留下,别的人可以退下了。” 被我点到的小不点站在原地转了转脑袋,似乎是不确定我指的是他,小小的脸上一片茫然,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我,半张着嘴的样子傻得可爱。 突然想起这人后来成了大将军也还是耿直的有些傻的性子,我心里一片柔软,笑眯眯地冲他招招手,“柳忆雪,过来这边。” 柳忆雪是柳将军的小儿子,因为将军夫人生他时难产而亡,柳将军为了追忆柳夫人就给他取了这个女气的名字。柳忆雪小的时候人如其名,小小软软的还很怕生,没想到长大后竟完全变了性子,成了大燕国第一猛将,建功无数。同时,他也是我上辈子唯一的挚友…… 柳忆雪怯生生地走到我身边,那模样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我安抚地朝他笑了笑,拿起一块点心递给他,“这个很好吃,要尝尝吗?” 他讷讷地看了我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接过点心,在我鼓励的眼神下小小的咬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我笑着轻声问他。 他默默点点头,过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小声回道:“好吃。” “呵呵,以后你就进宫来和我一起念书吧!每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拉到我坐的椅子上。 “真的?”他手足无措的跪坐在我身边,说话紧张地有些结巴,“可,可是我爹……” 柳忆雪一直很怕他爹,这点倒是没变过。 “这个别担心,你爹一定会同意的!走,我带你在宫里转转!” 我一直想着君瑞,再见时才发现自己原是寡情之人,昨日总总已跟随昨日的我一同被埋葬,回想时我会难受会有恨意,爱却是点滴不剩了。 但是柳忆雪不一样,友情终是比爱情牢靠,他带给我的总是宽慰与温暖。负了我的人我不想再理会,有恩于我的我却要加倍报答。上辈子我为君他为臣,但他为我做的却远远超过君臣之谊,所以这辈子就算我不再做君王也会竭尽全力去帮他护他。 让我挑的那些人都是皇祖母看过一遍的,其中最让皇祖母中意的便是君瑞,所以见我选了柳忆雪皇祖母有些意外。 “不过忆雪这孩子也挺乖巧,只是胆子小了些,远儿可别欺负人家才好!” 像君瑞那般的孩子出身于书香门第,家教极严,自是进退有礼、谈吐不凡,再加上容貌端方,很容易便让人有好感,不过对于上了年纪的女子来说,还是柳忆雪这样的小孩更招人疼爱。 皇祖母喜欢忆雪,母妃对忆雪也不错,这让我放了心。忆雪和我同岁,但按照我多活了一辈子来算,忆雪就像是我的儿子。上辈子我虽娶了妻,也有不少姬妾,但因为我去她们那去的少,一直到被二哥软禁之前都没听说哪个妃子传出喜讯,现在想来这倒是一件幸事,有我这样的爹,等到二哥登基,那些孩子哪还活的成? 忆雪刚进宫的时候眼睛总是肿着的,我猜他肯定每晚都躲在被子里哭,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最后只好强拉着他跟我一起睡,好好安抚了几天那小家伙才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对我亲近了许多。 五岁的孩子正开始识字,课业并不繁重。这一日天气湿热的过分,闷得我喘不过起来,周学士见我和忆雪都无精打采的样子,干脆早早的下了学。 外面热,我和忆雪自然是不愿再到处跑,只想赶紧回住处好好凉快凉快。 太阳毒辣,空气中又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分明是要下雨的征兆。我明明知道这只是单纯的天气原因,心里却不知为什么特别烦躁,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我忘记了。 我的眉头越皱越深,紧跟着我们的小太监见我脸色不好,安慰道:“娘娘早命人冰好了云豆汤,殿下和柳公子一回去就可以喝了,正好消暑解渴!” 忆雪一听有好吃的,眼睛“噌”的亮了起来,走路也有力气了。若平时见他这样,我必然会笑,可今天我实在是烦躁的厉害,忆雪的可爱举动也没让我好过一些,心里反而有什么堵的更厉害了。 诡异的不安状态一直持续到我回到寝宫都没有消退。 喝完云豆汤,母妃又命人端上我每日必喝三次的大补汤,这东西味道并不好,而我也早就喝腻了,再加上今天心情莫名烦躁,实在是不想喝。 我看了看母妃,母妃已经了有八个月的身孕,这个大补汤本来就是调理身体用的寻常方子,给有孕在身的母妃喝也是可以的。 这样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的身体却猛地打了个冷战,似乎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可是这念头有什么的可怕的呢?我愣了一下,脑子里突然变得有些混乱,纷乱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四处乱撞,有什么东西要被我记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忆雪看看母妃,又看看我,担心的拽了拽我的袖子。 我回过神,冲忆雪笑了笑,端起大补汤默默看了半晌,终于决定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暂时放到一边。 我慢慢喝了一口汤,瞬时溢满口腔的药味让我皱紧了眉头,忍着恶心吞下药汤,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淡淡甜腥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我尘封的记忆,我瞪大眼睛,“母妃,这个汤……” 一句话还没说完,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绞痛,紧接着眼前漆黑一片,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4.第三章 我好像游荡在一个噩梦里。 那一年我刚去书房不久,有一日天气特别闷热,周学士便早早的下了学。君瑞说他身体有些不适,给母妃请了安就直接回了偏殿。没有君瑞在身边我觉得很无聊,湿热的天气让我心情也不好起来,所以当母妃督促我喝补药时我闹了脾气,怎么也不愿喝,还说母妃有小宝宝了才需要喝补药,母妃又好气又好笑,为了哄我,决定一人喝一口。可正是这一口汤药害了母妃,也毁了我的后半生。 那汤药里掺杂了一种药性猛烈的毒药,稍稍喝多一点便会立刻丧命,母妃只喝了一小口,当时命是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却没了,母妃伤心欲绝,没过几日就去了。也不知道母妃临走之前究竟对父皇说了什么,丧礼结束后父皇竟然立我为太子。 我在兄弟中排行第六,可连最小的五哥都比我大十岁,按照常理来说,太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我。年长我十五岁的大哥在我还没出生时就夭折了,整整大了我一轮又十分优秀的二哥一直被大家认为是最适合的太子人选,可是父皇却因为不明原因将我推到了那个尴尬的位子上。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也不觉得成了太子和平常有什么不同,只是单纯因为失去了母亲而难过,而皇祖母再关照我在孩子心中也是比不上母妃的,因此和我年龄相近又一直以温和形象示人的君瑞就成了救命稻草,我整日缠着他,只觉得他是真的对我好,所以后来也掏心窝子地对待他,哪知道根本就是自己自作多情……再后来,父皇暴毙,我顺理成章登基为帝,权力却逐渐被二哥架空,两年之后更是被软禁于深宫之中,到死都没能离开那个地狱。 在被软禁的那段日子里,我不止一次的想过,本该死去的人是我,母妃却代我喝下了那碗毒汤,是否正是因为后面的十五年本来就是不属于我的,所以老天才让我遭受那么多不堪。若穆怀远五岁的时候就死于非命,后来的人、后来的事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波折? 也许我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人,才刚刚开始的这一生也正验证了这个事实。 也许老天让我重生也正是为了让我这一次在五岁时就死去,免了后来的是是非非……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觉得身体轻轻飘荡在半空之中,睁开眼的时候视线十分模糊,隐隐约约看见屋子里人来人往,夹杂在人语之中的是女人凄婉的哭声。 “远儿!你醒醒啊!醒醒啊……你走了娘可怎么办……” 我知道那是母妃在哭,看来我确实是要死了。我放松精神,再次闭上眼睛,对于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死亡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只可惜母妃、皇祖母,还有忆雪,我怕是再也不能得见了,穆怀远欠了他们的,下辈子一定好好的还……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精神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又重生了,直到母妃擦着眼泪命人去叫太医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还活着。我想若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是我这条命太烂,连阎王也看不上。 忆雪的眼睛红肿的比兔子还厉害,结果一看见我苏醒又开始不停地哭,不过怕是之前哭的太厉害了,现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掉金豆豆。此情此景让我抑郁的心情不翼而飞,顾不上身体不适,硬是扯出一抹笑容来,可惜那小子不领情,金豆子反倒掉的更快了。 很多人都来看我,就连平日和我不亲近的父皇也来了好几次,只是我身体虚弱至极,每天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得多,也没能和太多人打上照面。这也正和我心意,别人都还好,只是二哥……我实在不想见他,一想起他将我软禁的那些日子我就克制不住地怕他。不是我太胆小,他对我做了那样不堪的事,若有可能,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他。 虽然我还活着,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母妃平安无事,我也没有成为太子。这让我暂时松了一口气,不过命虽然救回来了,我的身体却是垮了个彻底,以后不仅不能练武,连稍微累一点的事都不能做,好生静养,细心照顾,能活到而立之年就是老天爷开恩了。 福祸相依,我的身体注定是让我再也当不了太子了,可悲的是以后大半辈子都得泡在药罐子里,上辈子我就十分厌恶吃药,应该是被软禁的那两年吃怕了,没想到这辈子依旧逃不掉。 二个月之后我的身体才渐渐显现出好转的迹象,等到母妃临盆那天我说什么也不愿再躺在床上了,不顾嬷嬷的阻止硬是留在了产房门口。 我是第一次见女人生孩子,母妃痛苦的哀叫声听得我头皮发麻,随着时间的延长,心里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全公公。”我看向一旁被皇祖母差遣过来的全喜,忐忑不安地问道:“生孩子都是这么痛苦么?” “回殿下,女子临盆都是这样,痛过这一阵就好了,殿下不用太忧心。”全喜抬头看着天估摸了一下时间劝道:“殿下身体本就不适,等了这么长时间怕是累了,要不进去歇歇?” 不安依旧萦绕在心间,我摇了摇头,继续等在外面。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产房里母妃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我觉得有些怪异,差了宫女进去询问,结果宫女还没出来,产房内就响起一阵孩子的哭声。 全喜喜上眉梢,冲着我笑道:“小小主子总算是愿意出来了,娘娘……” 全喜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我也还没来得及高兴,刚才进去的宫女就慌慌张张冲了出来,“殿下,不好了!娘娘见血了!” 我虽没见过女人生产却看过不少医术,“见血”的意思我是知道的,此症状极为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我大惊,刚放回原处的心又提了起来,高声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说完我又转身看向全喜:“全公公,去请父皇过来吧!母妃她……”若挺不过这一关,从此以后便只能是阴阳两隔。 全喜也知事情紧急,没多说什么就快步告退了。 我站在产房门口,听着里面嘈杂的声音,心里一片荒凉,难道就算母妃没有饮下毒汤,也还是注定要…… “殿下,娘娘正叫您呢,您进来吧!” 接生的嬷嬷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看了看她疲惫中隐藏无奈的神情,心知母妃怕是真的不行了。 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母妃憔悴地躺在塌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直到我走到她身边轻轻唤她,她才无力地睁开眼睛看我。 “远儿,你父皇……” “您再坚持一会儿,父皇马上就过来了!”我紧紧握着母妃的手轻轻安慰她。 母妃深深喘息着,似乎是在积蓄说话的力量,半晌才再次开了口。 “远儿……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弟弟……” 我看了看一旁正被嬷嬷抱在怀里的安静婴儿,用力点点头,“母妃放心,远儿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 “有……什么事,就……去找太后……她最……疼你……” “是,远儿记下了!” “还有……让你父皇……让他……”母妃突然反握住我的手,力气出奇的大,她张开嘴想继续说些什么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最后只能死死盯着我,眼里的光却慢慢暗淡下去。 “娘!娘!” 我在她耳边叫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一旁的嬷嬷走过来看了看,低声劝道:“请殿下节哀,娘娘……已经去了。” 嬷嬷的话音刚落,屋内便响起一片哭声,我怔怔地看着母妃依然睁着的眼睛,呆坐了一会儿,伸出手将她的眼轻轻合上。 “都别哭了,准备后事吧。”我缓缓站起身,继续吩咐道:“去太后那边知会一声,把七殿下抱给父皇看看,让下面的人好生照顾,若出了什么岔子,本王为你们是问!” 交待完所有的事情,我只觉得全身无力,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5.第四章 “这都是命,是命啊……”皇祖母守在我的床边低声叹着气。 思考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发现我竟无力去反驳“命中注定”这一说法,索性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太后,殿下的药已经煮好了。” “先温着,等远儿醒了再喝。” “是。” “七殿下可还好?” “回太后,七殿下刚吃过奶,正玩着呢!” “皇奶奶,我想看看弟弟。”想起我那刚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弟弟,我装睡的心思也没了,这几日我醒着的时间甚少,都没有好好看过他。 “远儿醒了?那就先喝药吧!哀家让她们把宇儿抱过来。” “嗯。” 不知道是不是我见的婴孩太少了,总觉得刚出生的弟弟不是一般的乖巧安静。嬷嬷把他放在我身边,他也不怕生,黑葡萄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摸了摸他柔软的脸蛋,觉得很是新鲜,上辈子我没有母亲,也没有弟弟,才养成了外表骄纵跋扈内里却懦弱孤僻的性子,这一次……自当是和以前不同了! 看着我们俩,皇祖母又是一声叹息,心疼地抚摸着我的头说道:“哀家跟皇上说了,你们以后就搬到这善宁宫来吧,也好陪陪哀家。” 我知道这是皇祖母怜惜我和宇儿才想着把我们接到她身边,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前世的时候皇祖母其实也是想这样做的,但那时我被立为太子,只能搬进东宫。 想着这些,我近日来一直低迷的心情才稍稍振作了点,母妃去世的时候我有的不仅仅是悲伤难过,还有对重生一次却依然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力和痛苦,不过现在看来还好,至少有些事情已经改变。 搬进善宁宫的第二天,父皇来给皇祖母请安,我大病未愈,便没有去见他,没想到父皇会亲自过来看我。 父皇来的时候我正半躺在床上拿着小玩意儿逗弄宇儿,见父皇进来赶紧准备起身行礼。 “远儿身体不好,虚礼就免了吧!” 父皇微笑着看着我,却让我觉得很陌生。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我都很少看见父皇对我笑,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我连见父皇的次数都少的可怜,父皇也很少去母妃那,平日更是很少单独见我。打小我就知道,和疼爱我的皇祖母不一样,父亲很不喜欢我。 以前我没心没肺,也没太过留意这些,直到后来落到那个地步才学会怀疑,我不是兄弟中最出色的,也不讨父皇欢心,父皇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立我为太子呢?母妃临死之前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呵呵,宇儿倒是乖巧,朕都没见他哭过。” 父皇的笑声把我飘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我仔细打量着他。父皇已年近四十,岁月却对他格外宽容,时间赋予他的成熟和威严远远多过风霜刻痕,实际上就算十一年之后,这个男人在驾崩前夕也不显一丝老态。 “远儿怎么不说话?是身体不适吗?” 我看着父皇的眼睛,他的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平静无波。我想真正的天子就应该是这样,深藏不漏,任谁都看不透,才能把天下牢牢地抓在手里、踩在脚下,父皇是如此,二哥也是如此,唯有我落了下层。 “父皇……” 我张了张嘴,除了这两个字却不知道还能说些别的什么,只能呆呆地愣在那里。我们父子之间,竟已是疏远到了这种地步。 见我如此情态,父皇会错了意,满脸疼爱的坐到床边,“是朕疏忽了,远儿定是为了令妃难过,朕这几日颇为繁忙,也没来好好看望过你,远儿莫要怪罪父皇才好。” 我习惯性地想回几句中规中矩的官腔,突然记起自己现在不过是五岁的孩子,又刚没了母亲,说话也不会太有条理。 “父皇,远儿很想母妃……”我低下头,语气里带了几分难过和委屈。 我的这种反应似乎是在父皇的意料之中,他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柔声说道:“远儿别难过,以后你就住在你皇祖母这边,父皇也会常来看你的。” “嗯。”我点点头,顺势扑到父皇怀里,适当地表现出一个孩子对父亲的依赖和敬慕。 父皇的态度果然更柔和了一些,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半晌之后低声问道:“远儿,令妃临走之前交待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我心里一惊,却没有起身,依旧埋在父皇怀里闷闷地回道:“嗯!远儿记得牢牢的!母妃嘱咐远儿要好好照顾弟弟,远儿一定不会忘记的。” “还有呢?”父皇追问道。 “嗯……”我抬起头,装出仔细回想的样子,“母妃还让远儿照顾好自己,有事就找父皇和皇奶奶!”说到这里,我红了眼眶,一副要哭又强忍眼泪的表情,“说完这些,母妃她就……” “乖,远儿别哭。”父皇又把我搂进怀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否还存有怀疑,不过一个五岁的小孩在一般人眼里是不会撒谎的,父皇就算怀疑什么估计也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安慰了我一番,父皇就离开了,我看了看一旁的弟弟,也没了逗弄他的心思,脑海里总是盘旋着母妃来不及说完的那句话,母妃那么不甘心的想说出来的遗言究竟是什么呢?会不会和父皇当年立我为太子的原因有关? “啊,啊……” 宇儿含糊的叫声将我从沉思中惊醒,我凑近了看他,握住他在半空中挥来挥去的肉呼呼小手。 “怎么了?饿了吗?” “啊……唔……” “呵呵,小馋鬼!” 养病的日子好似没有尽头,当我能起身多行几步的时候已经入冬,停了许久的课业也重新开始了。 不过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我不再去书房,而是周学士到善宁宫来教我,时间上也缩短了许多。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所有东西早就学过一遍,倒是忆雪让我放心不下,只得自己私下里多教他一些。 我卧病在床的那一阵子给忆雪放了长假,谁知再次宣他入宫的时候他一见我就哭起来,我大为惊诧,难道他就这么想我,后来一问才知道,那小家伙竟以为我换了伴读不要他了,在家里难过了好几个月。 我深觉好笑,又为他的性子操起心来,怎么说也是将门虎子,以后可是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猛将,哪能是如女儿一般的情态!我担心重生一次事情变化太多,若是柳忆雪跟在我身边长大以后依然是小兔子模样就真的可惜了。 “忆雪可想学武?”我一边看着忆雪认认真真地练字一边问他。 小孩转过头对我眨巴了几下眼睛,软绵绵地回答道:“忆雪三岁就跟着爹爹练武了。” 我又吃了一惊,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小小的像个粉团子的孩子,我还真看不出来他是练过武的,真不知柳将军看着自家从小练功夫的小孩长得一副好欺负的样子究竟作何感想。 “可是进宫了你爹爹也没时间教你了,要不我找几个厉害的武师傅来吧,你好好跟他们学,以后肯定比你爹爹还厉害!” “殿下也和我一起练么?”小孩看着我一脸担忧,明显是不放心我的身体。 我心里一暖,笑了起来,“练武太累了,我可学不了!不过有你学就行了,以后有什么事就让你帮我呗!” 小孩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起来,兴奋地点点头,“对啊!等我学好了功夫,就能保护殿下和小殿下了!” 我心里暗笑,小孩子就是容易拐,毕竟像我这种新瓶装旧酒的情况实在是太少了。 父皇自从那次以后,再来看我就没再问过有关母妃的问题,但累得我每次都要打起精神装小孩子应付他,那感觉也不好受。除此之外,我在善宁宫的生活也算是安定平和。因为身体原因,我很少出善宁宫,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也都被皇祖母帮我推掉了,我当然是乐得轻松,自己看看书,中规中矩地应付一下周学士,剩下的时间不是督促忆雪学习就是逗宇儿玩耍,只要不想那些烦心的事,日子倒是过得很清闲。 这辈子若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是让我每天喝药我也毫无怨言。 6.第五章 “哥哥。” 听见软软的童音,我移开眼前的书,低头看向面前的小粉团儿,笑道:“宇儿的字写完了?给哥哥看看。” “呐。” 小孩踮起脚尖,把手里的一叠宣纸递给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可爱模样,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这才接过宣纸查看起来。 宇儿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出奇的安静乖巧而且十分的聪慧,七八个月大的时候就能吐字清晰地叫我哥哥了。我闲着也是无事,见他每天眼巴巴地看着我和忆雪读书认字,索性也时不时地教教他,没想到他的学习速度比忆雪还快,这才不过半年,才两岁多一点的小孩子已经识得很多字了。 “嗯,写的不错,比起前一阵子好了很多!”我真心夸了他几句,能在这个年纪识得这么多字还能把字写的工工整整,我都有点怀疑这个这辈子多出来的弟弟是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了。 “宇儿累了没?”我有些费力地把小孩抱到自己腿上,捏了捏他粉粉的脸蛋,“要不要先歇一会儿?”自从抓周的时候抓了一把宝剑,宇儿就一直惦念着要练武,恨不得天天跟在武师傅后面,忆雪练功夫的时候他也喜欢在一旁看,那个劲头儿比学识字还急切几分,看得我自惭形秽,我上辈子向他这么大的时候还黏在母妃怀里呢。 “嗯。”小孩乖乖地任我抱着,不过一向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显出一点稚气来,“哥哥,我想吃梅花糕。” 软绵绵的撒娇一般的声音让我的心瞬间软了好几分,皇祖母前几日还笑说我越来越有为人父的样子,这话倒是一点都不夸张,若说忆雪在我眼里像儿子,那宇儿就是一直被我当儿子养着的。 “好,不过可不许吃多了,吃多了闹肚子。”其实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习惯性地嘱咐几句,宇儿这孩子心性是极好的,小小年纪已经很懂分寸了,贴身照顾他的嬷嬷向来都不怎么费心。 我正打算唤书房外候着的霜竹,一抬头却赫然发现父皇正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我心里一惊,也不知道他来了多长时间了,我竟一点都没发觉。 赶紧放下宇儿,我正要拉着小孩行礼,父皇走了进来。 “免礼。”父皇笑着摆了摆手,“朕突然想起宇儿,所以过来看看。”说着父皇冲宇儿招了招手,“宇儿过来,让父皇抱抱。” 身边的小孩似乎有些不情愿,小手拽着我的手不愿放开,正待我低声去哄他的时候他才放开手走过去行礼,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宇儿是幺子又乖巧聪慧的原因,父皇还挺喜欢宇儿的,也一直很疼爱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宇儿就是对父皇亲近不起来,在父皇面前也远不及在我和忆雪面前轻松自然。 我看着父皇问着宇儿一些日常琐事,心思又忍不住飘远。这两年父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这边看看,一般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身体怎样了学了些什么等等诸如此类的平常话题,后来知道我已学会了下棋就会时不时地和我对上几回,顺便指点指点。总而言之,父皇表现的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爹爹,并无任何异常。 我时常安慰自己,天子也是凡人,更何况高处不胜寒,大概是因为我们这边清净父皇才会偶尔过来放松一下。只是想归想,我的戒备心倒是从未敞开过,吃一堑长一智,连君瑞我都看不穿,更不用说父皇了。 我见宇儿时不时地往我这边瞟,知道他必定是不耐烦了,便唤霜竹进来。 “霜竹,拿些桂花糕过来,再上一壶茶。”父皇若不急着走,肯定会和我对弈一局。 “是,殿下!” 霜竹看了我一眼,眼里含着内疚和担忧,转身下去了。 我知道他是责怪自己没有提前通报我父皇过来了,不过这事儿他本来就做不了主,当然不是他的错,只是这人一向如此,不管前世还是这世,都尽心尽力地护着我。 所以这一世,我依然唤他“霜竹”,表面上是主仆,实际上却像家人一般的人。 我收回视线看向父皇,不想正对上父皇看过来的目光,我心里一愣,面上却温文地笑起来。 “父皇,宇儿刚刚练完字,比起前几日又大有进步,父皇要看看么?” “呵呵,看来宇儿甚是好学!拿过来让朕看看!” 宇儿吃了几块桂花糕,功夫练了一半打算歇会儿的忆雪就闯了进来,看见父皇在这边那孩子被吓的不清,赶紧规规矩矩行了礼站在一边。我不忍心看忆雪一副战战兢兢的小兔子模样,便随意说了几句打发他带着宇儿出去。 宇儿看了看父皇,又抬头看我,见我轻轻皱眉才拉着忆雪出去了。 父皇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让我陪他下棋,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用脑时间太长让我很困乏,我强打起精神想着要是父皇留下来用完膳该怎么办,不过幸好,见霜竹提醒我喝药,父皇问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就离开了。 父皇一走,忆雪和宇儿就立马跑了进来,宇儿还好,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忆雪却连两岁的孩子都比不上,眼里泪光闪烁,好似我遭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我哭笑不得,明明在他们面前什么都没说过,他们为什么老觉得父皇会对我不好呢? 不过我的心是暖的,所以今日的药也不苦。 “今天打探了些什么,说来听听。” 我闭着眼睛半躺在床上完成每天睡前必做的事。 “回殿下,奴才今日听说了两件事。”霜竹站在我床边,声音低柔却显得很沉稳,“前阵子齐王殿下生了重病,如今也还没有好转,便有人谣传齐王殿下得的是不治之症,据说宫里的太医都诊遍了,都说治不好,齐王妃不相信,正暗地里寻访民间的大夫。” 齐王穆怀思是我的五哥,我对他印象不深,因为他上辈子封王不久就病死了,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正是现在这个时候,只可惜了他年纪轻轻…… “另外一件呢?” “桓王生辰大摆筵席,席上有美人献舞,殷王看中了其中一个便问桓王要了去,不过后来听人说那个舞女其实钟情的是靖王殿下,入了殷王府后心思郁结,没几日就自尽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殷王穆怀霖脑中无物,胸无点墨,整日流连于花街柳巷,也不只是真的还是假的,后来带兵逼宫倒是做得干脆狠绝,只可惜想斗过父皇他还太嫩了些,而且不懂得韬光养晦,偏偏头脑发热做了那只出头鸟,想也是被二哥算计了,就算后台再硬也无福消受。 四哥生辰自然也给我送来了帖子,不过想我一个病弱小孩,又甚少出善宁宫,对方估计也只是做做样子讨皇祖母欢心,我不想掺和他们的事,更不想见二哥,自是和往年一样,命人备了礼送过去便罢。 “行了,你下去吧!让宇儿身边的宫女看紧些,别让他着了凉。” “是,殿下!奴才告退!” 我缩进被子里躺好,也不知这般祥和的日子能延续多久,但愿能等到我出宫建府,到那时,要走也容易了。 7.第六章 连续喝了五六年的药,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各种药材塞满了,只可惜依然不怎么结实,只是出宫一次也累得霜竹他们兴师动众,生怕有什么闪失。 “都准备妥当了?”我洗漱完,一边喝药一边问霜竹。 “回殿下,都准备好了!” 霜竹刚来我身边的时候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小小年纪却十分伶俐,皇祖母看中了他少说多做又会看人眼色,就一直让全喜带着他,所以这几年他愈发能干起来,想来我若搬出宫去,他也能挑起总管的担子。 “嗯。宇儿起来……” “哥哥!” 我的话还没说完,小家伙就掀了帘子进来,清脆地叫了我一声。 我笑着看他,因为今日要去城外的寺庙,嬷嬷将他打扮的十分庄重,配上宇儿粉粉的又一本正经的脸,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呵呵!宇儿今天怕是起的比哥哥还早。”不过他从小一直呆在宫里从来没出去过,忆雪常常给他讲些宫外的事他总是听的津津有味,所以这次有机会出宫,一向显得稳重的他也难免兴奋些。 “好了,过来用膳,等会儿给皇奶奶请了安咱们再出宫。” “嗯!” 我靠着软垫坐着,看着宇儿掀开帘布向外打探,心里莫名酸涩。 马车外的嘈杂人声一丝不漏地传进来,我闭上眼睛就能描绘出熙熙攘攘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记得那时十二三岁,正是坐不住的年纪,每天在宫里呆着甚是烦闷,便对君瑞威逼利诱硬是要出宫来。 出得宫来,只觉得天大地大热闹的很,似乎连太阳都耀眼一些,所以不顾君瑞的阻止甩掉跟着的人硬是在外游荡了一天,心里觉得若是天天能出宫来该是多好。 可是到了晚上,游人归家,倦鸟还巢,低垂的夜幕笼罩着形单影只的我,看着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我竟觉得天再大地再大也没有我容身之处。那时年少不知愁滋味,只觉得难以言说的委屈泪意萦绕心间,只想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好好哭一场。 事实上我也真的那么做了。正当我蹲在无人知晓的巷子里隐忍哭泣时,一个人找到了我。他把我搂在怀里轻声安慰,也不介意我眼泪鼻涕擦了他一身,后来我哭累了竟直接在他怀里睡着了,睡梦中我一直拽着那人的袖子他也不挣脱,而是陪了我一整夜…… 我一直记着他的好,所以即使后来他那般对我,我也依然叫他一声“二哥”。 “哥哥,我想吃那个!” 我回过神,宇儿正眼巴巴地看着我,一只小手顶起车帘指向外面。 “停车!” 我吩咐了一声,顺着宇儿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立着一个老头儿,身旁的长棍上插满了一串一串红红的果子。 “霜竹,去买一串来。” 难得一次的出宫,宇儿活泼了很多,我心里既欣慰又有些自责,看来以后还是该多出来转转,我闷在宫里没什么,宇儿却是无聊的。 “这个叫什么?”我看着宇儿喜滋滋地舔着果子上的红色糖汁,忍不住有些好奇。我以前出宫次数也不多,倒是没见过这东西。 “红喜丸。” “糖葫芦!” 两个声音两个结果,我愣了一下,霜竹说是“红喜丸”大概是真的,他毕竟是从宫外面进去的,小时候估计也尝过。宇儿么……我虽很怀疑,但是见他刚才脱口而出很是确定的样子…… “到底叫什么?”我再问了一遍。 “糖葫芦!” “红喜丸……” 又是两个声音两个结果,不过对换了一下,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车外坐着的霜竹也跟着笑了几声,回道:“小公子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奴才也觉得‘糖葫芦’更好听一些。” “呃,那个……还是叫‘红喜丸’吧……” 我好不容易止住笑,转眼看见宇儿少见的羞红了脸还一副讷讷的心虚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 宇儿见我越笑越大声,脸也越来越红,最后只得委屈地叫了我一声,“哥哥……” “咳咳~好吧!”我终于止住笑,一本正经地吩咐道:“霜竹,吩咐下去,以后善宁宫的人都得说‘糖葫芦’不能说‘红喜丸’!” “是,公子!” “……” 我摸了摸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的小孩,大笑过后的身体是说不出的舒畅。 这样真好。 “公子,前面有茶棚,要不要歇一会儿?” 我掀起车帘向外看了看,日头还早,这边有茶棚也说明快到寺庙了,歇一会也好。 “嗯,让他们停下吧。” 茶棚甚是简陋,不过打扫的还算整洁,又是建在依山傍水的环境中,倒是带了一点雅致。茶棚里人不多,我和宇儿还有霜竹坐一张桌子,其他人在一边,那些茶水都是买了给随行的侍卫喝的,我和宇儿的霜竹自然有准备。 坐了一会儿,我见宇儿的点心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吩咐霜竹上路,哪知这时从东边奔过来十几匹骏马,骏马上的人都着深色短打,有的随身还带着刀,明显是会功夫的人。 看着那些人朝茶棚奔过来,一旁的侍卫都紧张起来,纷纷围在我和宇儿身边,手也握上腰间的刀,气势全开。这些侍卫的功夫都是过得硬的,一时之间空气中竟满是萧杀之意。 等到那些人近了,我看清了打头器宇不凡的锦衣人便知道这是一场误会,正准备叫侍卫散开,谁知那打头的人竟率先下马作了一揖,朗声说道:“这位公子,我们只是路过喝口茶水,并无恶意,这些都是我的家丁,因为赶路急了一些,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眼前的青年二十四五的年纪,穿着打扮皆是是上品,周身气质温文沉稳,更难得的是眼神清澈平和,让人见之忘俗,只可惜他这模样让我无端想起二哥,心里顿时起了排斥之感。 我对他微微颔首,“无妨,是我家仆人无礼了。”说完便不再看他,转头吩咐霜竹准备上路。 “哥哥。”宇儿拉了拉我的手,见我低头看他,小声问道:“他们是不是就是江湖中人啊?” 我一听哑然,轻笑道:“你可知道什么是‘江湖’?”小家伙大概是听那些武师傅的故事听多了,整天幻想着打打杀杀,估计将来会和忆雪一样,投身疆场征战一方。 “我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小孩又是一副“红喜丸”就叫“糖葫芦”的表情。 我再次哑然,拍了拍小家伙的头,笑说道:“这么说所有人都是江湖中的人了?哥哥和宇儿也是?” “这个……” 小家伙皱眉思考着,很不甘心却又不知道怎么来反驳,看得我一阵好笑。哎~若没有宇儿和忆雪,我的日子不知该有多无聊。 今日本是皇祖母每年定时礼佛的日子,只是皇祖母前几日染了风寒不便出宫,便让我代她过来,当然,也有让我带宇儿出来看看的意思。 礼佛的仪式结束,我们便赶回城里,难得出宫,我想带宇儿在城里转转。 也许是心境不同的原因,京城里入了夜也没有我记忆中那般冷清,茶楼里人声鼎沸,我和宇儿坐在三楼的厢房,既可以看见下面的热闹,又能不被打扰,真是不错。 “忆雪什么时候来?”宇儿望着楼下问道。 “快了,传信的人去了也有一会儿了。” 我和忆雪情同手足,所以最开始是让宇儿叫忆雪哥哥的,只可惜宇儿小小年纪就知道挑软柿子捏,怎么都不愿在“忆雪”后面加上“哥哥”两个字,害的忆雪很是伤心了一阵,后来也渐渐习惯了。 不过想想也是,宇儿平日不知比忆雪稳重多少,谁更足以当哥哥还真难说。 说曹操曹操到,我话音刚落,就有个人头颤巍巍探进门来,看得我好气又好笑,“忆雪,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要是被柳将军看到,估计一顿板子是免不了的!” “啊!真的是殿下和小殿下!我还以为是大哥又作弄我呢!” 忆雪羞红了脸坐到我对面,我心里暗叹,谁见了这小兔子模样都会想作弄作弄的。 忆雪对外面自然了解的比我和宇儿多些,让他帮忙点了菜,又听他讲些京城的风土人情家长里短,一顿饭吃得十分尽兴。 吃完饭又喝了会儿茶,天色已晚,我们真是该回宫了。 以为这一天就这样顺顺当当的过去了,哪知临走之前除了岔子。 说是“岔子”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是我遇见了一位故人。 我们一行人从三楼往下,下面有人要上楼,正好碰上,若一方不让开,楼梯就走不成了。 忆雪走在最前面,我牵着宇儿走在中间,霜竹跟在我身后。那些人有些身份,因此也没打算让开,见下面有人挡路,本在说说笑笑的忆雪愣了一下,习惯性地扭头看我,我漫不经心地抬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十四五岁,正是最好的时光,那人又天资出众、气质上佳,穿着一身白色镶银线的锦衣,嘴角含笑、顾盼神飞,真真的是绝代风华!足以遮人耳目、迷人心神…… 只可惜眼前美景对我来说早已是上辈子的梦,现在的我看过去,只看见那人微笑之下的深沉、眸光之后的轻蔑,他的美就像在我记忆中收藏太久的画,蒙了尘泛了黄,也失了最初的清新与纯真,就如同我曾经毫无保留付出的真心,一去不复返。 只草草略过一眼,我就不再看他,而是抬头看向前方,慢声叫了一声霜竹便不再说话。我从未在这人面前摆过的架子这次终于摆了出来,如同对待任何一个身份比我低又得不到我认同的人。 我以为霜竹会出面让他们让开,可霜竹还没来得及出口,我身边的宇儿就抢先发话了。 “大胆,还不让开!” 我心下顿时有些吃惊,宇儿虽被众人宠爱却一点儿也不骄纵,在外人面前言行举止都十分有礼,就是对待宫女太监也很宽容,这也是众人都可着劲儿宠爱他的原因,没想到此时他竟罕见的发作了,摆出六皇子的威仪来。 不过见小家伙难得发次威,我甚觉好奇,也不管他,依旧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 怎么说也是龙子龙孙,宇儿又不同于一般的小孩,摆起架子来竟有板有眼,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小公子是非富即贵,不好招惹的。 看着挡在下面的人退下去让出路来,我暗暗夸赞宇儿,这小孩果然比我有出息! 忆雪也出乎我意料地装起样子来,“噔噔噔”下到楼梯口,侧身站住,稳稳地施了一礼,“公子,请。” “嗯。”我应了一身,牵着宇儿往下走,走过忆雪身边时淡淡地说道:“走吧。” 自始自终我都没再看那少年,不过想他心高气傲的性子,被人如此对待定是觉得面上无光心里愤懑。当然,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我们都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一坐上马车,我就把宇儿捞到怀里揉捏了一番,恨不得狠狠亲他几口才好。 “宇儿今天表现的很好!”我真诚地夸赞他。 小孩坐在我腿上,一脸认真地看着我,郑重地说道:“嗯!哥哥不喜欢那个人,我也不喜欢!” 我笑呵呵地摸摸他的头,这小家伙,真是敏感! 我又从马车里探出头,对忆雪笑道:“今天表现不错,我多准你几天假。” 忆雪也笑了,依旧是兔子般的模样,“殿下,能换成别的奖励么?下次出宫也带上我吧!” “呵呵,好!到时候你可别又以为是你大哥作弄你!” “当然不会!” 马车向宫里驶去,回想这一天,我甚觉惬意。 君瑞,既然我已能毫无愧疚地伤你,就说明我们上辈子之间的纠葛已经断了个干净,这辈子,也许你还是你,但我,已不再是我。 看了看窗外零星的归家人,我的心底安稳静好,我不再无处可去,有宇儿、有皇祖母、有忆雪,还有霜竹,我便有了自己的家。 二哥,我再也不会躲在哪条巷子里哭了。 你也再找不到那时的那个我。 8.第七章 出宫第二天我给皇祖母讲了宇儿的事,结果皇祖母笑的喘不过起来,直说宇儿是这宫里的一大宝。 皇祖母年事已高,近日染了病又迟迟不见好,再想起上辈子皇祖母也是在我封王前三年便去了的,我难免有些惶恐,现下见皇祖母高兴,心里也舒缓了一些,。 佛曰生老病死是人生中最寻常不过的苦,我只求皇祖母在最后的时光里是笑多过于愁的,我每日多陪陪她,又有宇儿承欢膝下,她看着心情好,身体上的病痛也会轻一些。 我原以为宇儿出过一次宫,尝到了甜头,以后定会有些坐不住,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他。他依旧每日认真读书练武,或者学着我的样子给皇祖母念念佛经,乖巧的让我心疼,只是我念及皇祖母身体不好,也只有先委屈他,待皇祖母身子爽利了些再带他出宫。 “听周爱卿说,远儿在学行兵布阵?”正与我对弈的父皇突然开口问道。 “嗯。”我抬头看了父皇一眼,“忆雪武功已经小有所成,儿臣瞧他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便让周学士教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说到这里,我放好棋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柳将军大概也希望他多学一些。” 父皇轻笑几声,低下头去看棋盘,似是随意地感叹了一句,“你对他倒是有心。” 跟父皇在一起就是这点不好,不管什么话都要思虑再三,生怕话里有话又被自己忽略了。我轻轻按了按眉骨,低声说道:“忆雪和儿臣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儿臣便多为他考虑些。” “远儿对行兵打仗也有兴趣?” 我眼皮一跳,心里的某根弦绷紧了。 “儿臣只是觉得各方面都可以了解一点,儿臣身体太差,兵法就是学多了怕也用不上。” “嗯。”父皇落下一子,刚好将我的一片白子围困住,“那治国之道呢?” 我忍不住暗暗皱眉,父皇今儿个是怎么了,总是问些这样的问题。 “儿臣生性懒散,又胸无大志,学了恐怕也是不精。”我抬头仔细打量父皇的神情,“儿臣注定是个逍遥闲散人,将来若是能帮到几位哥哥,也算是大幸了。” 父皇突然抬起头看我,幽深的眸子像是被什么遮掩着,仿佛什么东西都无法穿透。 我对上父皇的目光,心里忐忑,什么也不敢多说,只能温温的笑了一下,低头看棋局,我的白子已经被父皇吃的七七八八、溃不成军。 父皇倒是气定神闲,悠哉地喝了一口茶,又问道:“依远儿之见,你三位哥哥中谁能担当大任?” 这一次我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惊诧地看向父皇。 我的失态明显愉悦了父皇,他放下茶盏,心情似乎突然好了很多,语气也比刚才柔和了些。 “远儿不必多虑,但说无妨。” 我思绪转了转,本想说自己甚少出善宁宫,对几位哥哥也不了解,不过想必那三位应该都是人中龙凤,各有担待,但是看着父皇脸上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我又改了口。 “儿臣甚少出宫,只是听了些谣传,三哥行为有失,四哥过于宽仁,二哥……德才兼备,应能担当大任。” 说完我看了父皇一眼便低下了头,我平日和二哥根本没什么来往,也不怕父皇怀疑。 平心而论,二哥确实是我们兄弟当中最出色的一个,我虽然聪慧,登基时也才刚刚及冠,理论有之、经验不足,初临朝政时很多事情都要仰仗二哥。那时我念及亲情,是极信任二哥的,所以他贵为辅政亲王,左右逢源权倾朝野,一时之间风头无量,只是他终究不是甘居人下的人…… 二哥曾经说我太过重情偏偏又看不清身边的人,那时我年少心高又初登大宝,自然是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后来被二哥夺权篡位,我想起他昔日似劝解又似警告的话,心中苦涩万分却也无法理直气壮地斥责他。那时我就明白,二哥比我更适合那个位子,再想想二哥数年来的功绩,反倒是平白顶了太子之名的我鸠占了鹊巢。 “……呃,父皇?” 我猛然回过神,下意识地躲开父皇伸过来的手,却又在躲开的那一瞬间懊悔无比,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走神!看样子父皇分明唤了我好几声,我那神游天外的样子看在喜怒难测的父皇眼里,也不知会惹出些什么麻烦来。 见我躲开,父皇顿了一下收回手,脸上却没有不悦的意思,“远儿是累了么?还是身体不舒服?” “嗯,大概是昨日睡的晚了些,今日总是觉得困乏……”我顺着父皇的话说下来。 “那远儿就好好歇息吧!”说着父皇站起身,又看了看棋盘上的残局,笑说道:“这棋就留着明天再陪朕下。” “儿臣遵旨。”我暗叹一声,心里甚是无奈,看来明天又不得轻松了。 父皇那日问我那些问题我便心有所感,果不其然,几天之后父皇就下诏立二哥为当朝太子,赐居东宫。这件事虽然在我意料之中,但当真的听见消息时我还是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长久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地。这辈子,我终于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不过烦恼也随之而来。 我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两人平日里的表现天差地别,此刻倒是如出一辙,都一脸哀求地看着我,眼巴巴的样子由不得我不心软。 “好吧。”我无力地摇摇头,看着两人亮闪闪的眼睛,又忍不住再三叮嘱,“身边多带些人,看了那鸟儿就乖乖回来,万不可惹事!若是日后我听见什么是非,禁足绝对是免不了的。你们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两人异口同声,我只得好笑地挥了挥手放两个人出去,想了想不放心,又让霜竹跟着去了。 也真是的,那番邦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进贡,宇儿自打听说御花园里多了那有着七彩羽毛如凤凰一般的鸟儿就一直念念不忘,日夜念叨着要去看一看,忆雪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好奇心自然不会少,这两人就为了这事儿磨了我好些天,我看实在是关不住他们了,只得松口允了。 我不愿放他们出去倒不是真怕他们惹事,只是太子刚刚搬进宫来,住的是离御花园不远的东宫,宇儿他们若被注意到了对我来说绝对算不上好事,二哥的心机太深,我也不想让宇儿他们和二哥有什么牵扯。 不过说到底,是我不想见二哥而已。 太子入住东宫之后,每日都会来给皇祖母请安,这时候我总是找些借口避开,如此几次,皇祖母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却只当是我怕生,她老人家一向舍不得委屈我,虽然也希望我多与太子来往但终究还是顺了我的意。太子偶尔问起的时候皇祖母也只是说我身体太差,不是卧床歇息就是在书房看书,又因喜静十分不喜欢别人打扰。 我以为太子问起我只是例行表示一下自己对兄弟的关心,太子事务繁忙必定是没有闲工夫来管我的。但这毕竟只是“我以为”而已,二哥的心思我又什么时候猜准过? 我不想见他,甚至是怕见到他。但是有些人,岂是说不见就可以不见的? 9.第八章 我突然分不清自己身处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看见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他就站在门口微笑着唤我,语气轻柔的诡异。 “远儿……远儿……” 一声声如同索魂的枷锁,将我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我猛地睁开眼睛,想坐起身却觉得全身无力,身体冷汗淋淋像刚从水里出来似的,头更是疼的让我窒息,只能深深地喘息了几声。 “怎么了,不舒服吗?” 熟悉的低语如同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我的身体控制不住的僵硬起来,神思恍惚地眯起眼,久违的淡淡龙涎香让我一瞬间回到了那个地狱。那个人不厌其烦地折磨我,一定要听见求饶声才会给我一点喘息的时间,而且他最喜欢见我流泪,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什么都不做的单纯抱着我,他…… 被死死埋藏于记忆最深处的画面争先恐后地破开封印冲进脑海里,我忍不住颤抖起来,模糊的视线对上熟悉的眸子,我不禁呜咽一声,伸出手无力地抓住那人,痛苦的低喃。 “二哥,求你……” “殿下!您怎么了……殿下!” 意识遁入黑暗的刹那,霜竹的叫声让我稍稍松了口气,今天要遭受的折磨,应该到此为止了吧…… 我低垂着眼一口一口慢慢喝药,宇儿拽着被子紧紧依偎在我身边,红红的眼眶看得出泪水的痕迹。至于忆雪,我不用看都能知道,那家伙肯定又变成兔子了,更何况他现在正躲在一边轻声抽泣。 明明两个活宝都在,屋内的气氛却如此压抑。我暗叹一声,却依然顶着压抑的氛围再次放缓了喝药的速度,我想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喜欢喝药,甚至希望碗里的药多到喝不完,这样我就永远不必理会坐在床榻边的人。 但药终究有喝完的时候,我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只是尽量拖些时间让自己安定下来罢了。 “六弟好些了么?”见我放下瓷碗,太子问道。 我克制自己不要颤抖,不过还好,他叫的是“六弟”,而不是那令我莫名胆寒的“远儿”。 抬头看了他一眼,只需这一眼便足以让我回想起所有的细节。硬朗又不失柔和的轮廓,俊逸的五官,清澈明亮的深黑眼眸笑起来的时候会变得狭长,微微上挑的眼角有着独属于这男人的风情,再加上高挑的身形和温文尔雅却又不失威严的气势,我只能感叹一声,不愧是二哥,就算我重活一次也是远远及不上他的。 只看了一眼,也只敢看一眼,我再次敛眉低头,低声回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六弟已经好多了。”顿了一下我又说道:“六弟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多有冒犯,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轻声笑起来,“六弟怎么又疏远起来了?像刚才那样叫我二哥就好。” 我身体一僵,晕过去之前我精神恍惚地以为回到了上辈子,没细想就开了口,虽然后半句话没能说完,但那一声也着实诡异,不知道太子起疑了没。 “……二哥今日来六弟这儿可是有什么事?”我犹豫了一下,依旧叫了他“二哥”,这个称呼已经叫了那么多年,让我突然改成别的确实有些别扭。 “二哥没事就不能来么?”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我不看他就可以清晰地勾勒出他的笑容,那种笑容曾经一度迷惑了我,让我以为他真的视我为同胞手足,是有着血缘羁绊的亲人…… 我心里无奈,为什么我总是会遇见这类人?善于用各种面具伪装自己,就连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看清他的真心,二哥如此,父皇如此,就连君瑞在我面前也是习惯摆出另一个模样。我瞎了眼迷了心,以为他们对自己好自己便应当百倍回之,白白作践了自己…… “我听皇奶奶一直说你身体不好,便过来看看。” 太子用的是“你”、“我”,听起来甚是和蔼亲近,不过同样的当我只会上一次,若这一次还轻信我那上辈子就真的是白活了。 “我这是老毛病了,平日一直喝着药,也没什么大碍,烦劳二哥费心了。” 我不冷不热地规矩回答着,一直低着头垂着眼看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二哥一向最会看人脸色,见我精神恹恹不愿多说,便随意关照了几句又问了些宇儿和忆雪的事就离开了。 待二哥走的远远的,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埋进被子里,一直挺直的背终于放松下来。 “哥哥?哥哥!” 宇儿不放心,凑过来看我,我转头摸了摸他粉嫩嫩的脸,笑着说道:“好了!太子走了,你和忆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宇儿自然是不愿意,我看了看忆雪仍在“下雨”的眼睛,笑叹一声,吩咐霜竹拿些冰块来给他敷敷。 “不要担心,我只是午睡的时候魇着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安慰了两人几句,突然想起二哥来,问道:“太子什么时候来的你们可知道?” “不知道。”忆雪抽泣着摇了摇头,“我和宇儿一直在书房里读书,听见霜竹叫你才过来,那时太子殿下已经坐在那了。” 这时霜竹正好进来,脸色一沉,郁郁地说道:“太子殿下说要见您,那时您刚睡下,奴才就回话说您身体不好正歇着,太子殿下却说不用通传他看看您就好了,所以就……” 后面的话霜竹没有说完,我也能推测个大概来,那时我从梦中惊醒正巧看见二哥,便以为回到了过去,一时不查差点说漏了嘴。 想起那两年我的心情糟糕起来,只得借口休息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不知二哥那般无心无情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以至于恨我到了那种地步。他给我留下了那么深的刻痕,我怕是轮回转世也忘不了他。 10.第九章 时间总是带走我们不想让它带走的人。 我牵着宇儿站在皇祖母的寝殿外,八月的骄阳炙烤着我们,我却觉得心底的冷意没有一丝消散。 等了没一会儿,全喜就疾步走了出来,脸上是浓重的郁色,往日打理的极好的黑发早已在短短几天之内变得斑白,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全公公,皇奶奶她……”我努力想在全喜的脸上找出一点好转的迹象。我十三岁的生辰刚过,皇祖母本已稳定的病症又反复起来,如此几次,弄得我惶惶不安,前世的记忆缠绕着我,让我总是担心哪天一睁开眼就听到皇祖母去世的消息。 这一世五岁之后我就一直跟皇祖母住在一起,她老人家又一向疼我,两人的感情比上辈子还好,即使知道皇祖母天命将至,我也依然幻想着皇祖母能挺过这一次,多享受一段天伦之乐。 可时光却是最最无情。 全喜叹息着摇了摇头,憔悴的脸上硬挤出一抹笑意,恭敬地回道:“殿下,太后想见见您和小殿下。” 我转头看宇儿,才八岁却显得格外安静的孩子正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有着温润的湿意,却隐忍着没有落下来。 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牵着他走进内殿。 皇祖母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看见我进来,便挥退了两边伺候的宫女。 “皇奶奶。”我轻唤了一声,快步走过去,“您好些了吗?” “呵呵,哀家这把老骨头,最差也就是这个样子了。”皇祖母亲昵地摸摸宇儿的脸,又紧紧握住我的手,笑容和往常一样慈祥和煦。 “远儿,宇儿也到了知事的年纪了,哀家要跟你说的话也不瞒着他,让他也听着。” 我看了看宇儿,用空着的手揽过他,点点头,“嗯,您说吧。” “你皇奶奶这次怕是挺不过去了。”皇祖母微笑着移开视线,看向床顶喃喃地说道:“昨儿个夜里,哀家还梦见你皇爷爷叫我呢,埋怨哀家怎么还不去他那。” “皇奶奶……”我心里一沉,忍不住叫了一声。 皇祖母又看向我,本该浑浊的眼里竟一片清澄,微小的笑容包容而豁达。 “哀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宇儿,可怜你们兄弟俩那么小就没了母亲,若没有哀家看顾着,也不知道那些奴才会不会上心。”皇祖母停下来细细端详了我一会儿,又笑说道:“之前我还觉得宇儿像你父皇,后来越看越觉得宇儿的性子就跟你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 “哀家还记得你小的时候,也总是静静地不喜说话,整日躲在房里,哀家还担心自己会养出个公主出来呢!”说到这,皇祖母轻笑了几声,再开口时,语气里满是感慨和欣慰,“远儿是个好哥哥,宇儿像你也是应该的。” 我握着皇祖母的手,听着她回忆往日总总,宇儿将头埋在我怀里,泪水打湿了层层绸衣,引起我心中的一阵阵酸涩。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再不舍,也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远儿,你自幼聪慧稳重,身份更是贵不可言,若不是身子骨差了些……”皇祖母惋惜地叹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道:“这样也好,你这么像他……还是出宫去吧!” 皇祖母的这几句话说的不清不楚,我却听懂了一些,太子之位本就不是我心所向,自然不觉得惋惜,只是皇祖母的话里似乎还有更深一层的东西,母妃不过是尚书之女,我虽身为皇子,和其他兄弟相比又怎么能说是“身份贵不可言”呢?皇祖母话中还提到了一个“他”,那个人我直觉说的不是父皇,但除了父皇,作为儿子的我还能像谁? “宇儿自小也是懂事的,你哥哥身体不好,以后你定要代皇奶奶好好照顾他。” “嗯!宇儿已经长大了,以后就是宇儿照顾哥哥!” 看着宇儿红肿的眼睛,我心里暗叹一声,不管有什么内幕,我永远都是穆怀远,永远都是宇儿的哥哥。 皇祖母和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就歇下了,我虽心有不安,却依然以为这一天会如同曾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普普通通的度过,所以在深夜突然被外面的哭声惊醒的时候,我才会觉得那么茫然无措。 “霜竹?” 我唤着霜竹,心里已有预感,他带来的绝对不是我希望听见的消息。 “殿下!” 霜竹急急地走进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启禀殿下!皇太后……薨了!” 霜竹没有哭,但我可以听见他细微的哽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他本就是重情重义的人。 我呆愣了半晌,霜竹的话在我脑子里来回转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讷讷地问道:“什么时候?” 还没等霜竹回答我,殿外就响起了全喜带着颤音的唱腔,“六皇子穆怀远接旨!” 夜里起的太急,我的头昏昏沉沉,琐碎的事都是霜竹在打理,直到全喜念完旨才回过神来。 “临亲王殿下?” 我迷迷糊糊抬起头,看向全喜苍老的脸,他张了张嘴,苦笑着提醒道:“殿下,接旨吧!” 待我谢了恩,全喜便急匆匆地走了,皇祖母的身后之事定是他操心最多。 霜竹搀扶我走进内殿,宇儿穿着一身寝衣站在我床边,见我进来,担忧地唤了我一声。 紧紧地抱住宇儿,我不知道能说什么,还有谁能说动父皇,让他册封一个体弱孤僻的未成年皇子为亲王呢?皇祖母直到最后都在为我和宇儿打算,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欠了皇祖母那么多,我真的只能下辈子再去还了…… 皇祖母去后的一段时日我都打不起精神,每天恹恹的,也更少说话了,就连父皇偶尔过来,我也懒得强打起精神去应付,常常看着书就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日子长了,更是全身无力。 又是一日午睡醒来,我懒懒地睁开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竟已经到傍晚了。 我不想起身,也没有叫霜竹,只是呆呆地看着香炉上缕缕青烟,心底涌起一阵深深地疲倦,许久没有想过的问题又浮出水面。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重生的呢?当太子的时候我珍惜的得不到,不是太子的时候想留下的依然留不住,如果这两者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当初挣扎着想改变又是为了什么? 人总是会死的,母妃、皇祖母、父皇、我,甚至是我不知道结局的君瑞和二哥,总有一天会死去,这么想来,活着的时候拼命追求的东西显得多么虚无,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最后还是孑然一身。 “在想什么?” 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微微仰头,这在发现父皇正坐在床边定定看着我。 我敛眉垂眼,沉默了半晌才低声回道:“父皇会怕死么?” 问题刚脱口而出我就自嘲地勾起了嘴角,父皇年轻时曾三次御驾亲征,亲上战场、杀敌无数,这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男人又怎么会怕死? 果然,父皇轻笑了几声,而后慢慢地说道:“朕不怕自己死,朕怕的是朕爱的人死。” 我惊讶地抬头,对上父皇带笑的眼睛。这个在我眼中一直冷酷无情的人竟会说出这么温情的话,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合上眼不再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许父皇年轻的时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郎,也会对某一位女子钟情如斯。 父皇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听见霜竹进来的脚步声,我迷茫地睁开眼,父皇对我的无礼越来越纵容,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11.第十章 见我精神一日差过一日,宇儿和忆雪也跟着着急,我不愿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实在打不起精神。 “殿下,要不出宫去看看吧!”霜竹看出了我的为难,索性出了个主意。 被霜竹一提醒,我才猛然想起距离上次出宫已经有两年多了,之前我忧心皇祖母的身体就一直没出宫,也真难为宇儿一直陪我闷在宫里。 也好,出宫转转正好可以散散心。我让霜竹把两个大孩子叫过来,在出宫之前,照例得好好嘱咐他们一番。 “忆雪,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我看了看忆雪,他跟我同龄,不过比初春出生的我要小一些,生辰与秋元节挨得很近,“这一次我准你出宫回家可好?” “哎?”忆雪瞪大眼睛,明明已是英挺俊俏的小少年,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依然和孩子一般,“殿下!我不要回家!我还要和殿下、小殿下一起过秋元呢!” 宇儿看了忆雪一眼,又看向我,面上也带了些祈求。我暗笑一声,宇儿平日最喜欢捉弄忆雪,可关键时候却是一定会护着他的。 “忆雪,自打你入宫以来,哪次秋元节不是在善宁宫过的?我怕再这样下去,你爹爹可要埋怨我抢了他的儿子了!”我有心逗他,特意装出苦恼的样子。 忆雪本是极单纯的人,也极相信我,宇儿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他也没反应过来,依旧傻傻的皱着眉,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借口来。 “殿下,那个……” “咳咳,如果你想留在宫里也行。”我忍笑说道:“不过我可是决定带着宇儿去你家过秋元节的,既然你这么不想回家,那就留下来看守善宁宫吧!”我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正好给善宁宫的护卫们放个假。” “啊?”忆雪和宇儿同时愣住了,宇儿反应快,兴奋地扑过来拽紧我的袖子,“真的?哥哥!”显然这孩子的心思全都放在第一句话上了。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郑重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哥哥还打算带你去秋元节的夜市看看!” “太好了!”宇儿笑眯眯地转过头,这才发现忆雪正一脸沮丧地折磨衣角。 “殿下……”忆雪还当我让他留在宫里的话是真的,万分委屈地望着我。 “哥哥……”宇儿也难得的撒起了娇。 是,是,忆雪只有你能欺负,连哥哥这个正经主子都不能捉弄他,我揶揄地瞥了宇儿一眼,终于笑出声来,“好吧,好吧!忆雪当然得跟着我们出宫,不然柳将军非得把我们撵出来不可!” 大概是因为有了事情做,我的精神又慢慢好了起来,等到出宫那天,我已经恢复了很多。 出宫不是第一次,去将军府却是第一次。这一世我久居深宫,也甚少路露面,忆雪虽与我关系匪浅,将军府里认识我的人却不多,柳将军也是因为被皇祖母召见才见过我。 不过我对将军府是熟悉的,柳将军英勇善战、为人耿直,所以才能得到父皇的重用,而柳府里的三位公子随了父亲,后来都成了忠心耿耿的勇将,若不是他们,我也不可能将二哥的计划硬是拖延两年。 “殿下?” 我抬起头,忆雪正不安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又是紧张又是为难。 “怎么了?”我笑着看他。对忆雪和宇儿,我向来是温和的,他们都是我一心守护的的珍宝。 “那个……殿下……”忆雪扭捏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我家的人都很……呃,不拘小节,若有什么冒犯了殿下……” 忆雪认真苦恼的样子让我失笑,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闷笑着说道:“我可不记得对你拿过架子,你还担心这些!” 不过忆雪想到这一点也算是情有可原,柳府一门武将,都是充满血性的忠勇之士,行事自然是率直大气,有时定是不拘于虚礼,忆雪虽然平日都是兔子一般的模样,但从细节之处也不难窥出刻在骨子里的柳家门风,也正是因为如此,忆雪害羞内敛却绝不怯懦,心思纯真却又能明辨是非,实在难得。能遇见忆雪这样的人,我何其有幸! 我调侃一般的话让忆雪放松了些,遂暖暖地笑着和宇儿凑到一起,把皇城里好吃的好玩的清点了个遍,两人满脸向往的表情让我的精神更是好了很多。 人们说爱屋及乌,怕就是我这样了,我把忆雪当做挚友和亲人,再加上上辈子的记忆流连心间,柳府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株草在我看来都甚是亲切。 大概是见我对忆雪与对待宇儿无异,忆雪在我面前又轻松随意,柳将军对我很是亲厚,并没有过多的讲究礼节,忆雪的两位哥哥也与我谈笑自若,如此,一场秋元宴自然是吃得气氛颇佳,空气中弥漫的和煦温情仿若有着实感,顺着呼吸进入全身,让我担心自己会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 我不贪心,也不奢求,这一辈子,我想要的便只有这么多了。 用完膳,宇儿就拉着忆雪眼巴巴地守在我身边,我慢条斯理地喝着药,按照惯例说一些嘱咐的话。自皇祖母去了之后,我为人父的架势就越发熟练了,有时我自己都会觉得唠叨,先不说现在临亲王的身份,怎么说以前也是九五之尊,现在倒是越来越像平常百姓家的爹爹了。 说了半天,面前的两个半大孩子没有一丝不耐的神情,倒是我自己觉得啰嗦起来,索性摆了摆手,“走吧,再不出门天都要黑透了!” 算算真实的年龄,我已过了而立之年,虽然身体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心性却再也回不到那率性而为的时光里了,正因为如此,灯火中宇儿和忆雪的活泼表情才让我满心欢喜、也满心羡慕。 我也曾经年少,但像他们这样纯粹喜悦的心情却是少有,那时被身份责任所束缚,又受制于感情,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君瑞温柔的笑容和安抚,心底“求不得”的苦却是从未减过一分。 人一旦想要的太多,就会愈发的痛苦,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无需代价的,更可悲的是,有些东西即使你倾尽所有也得不到。正是应了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哥哥?” 宇儿拉着我的手抬头看我,脸上因兴奋而起的红晕还未退去,热闹的集市吸引着他,他却始终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这孩子太聪明,宇儿对我的情绪总是异常敏感,有时我明明表情举止无异,他却能很快察觉不同。 “怎么了?”我把小孩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街上人潮拥挤,即使有换了装的侍卫在周围挡着,我还是担心他哪里磕着绊着。 看了看早就一头扎进花灯里的忆雪,我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好不容易出宫一次,还老跟着哥哥干什么?和忆雪一起去玩吧,别跑丢了就行。” “可是哥哥……” 宇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匆匆跑回来的忆雪打断了。 “公子!小公子!”忆雪提着一个花灯挤到我们身边,带着稚气的笑颜异常讨喜,“那边只要猜出谜底就可以拿到花灯哦!”说着举高手里的灯,颇有献宝的意思。 “呵呵,忆雪你带着宇儿过去看看吧,我有些累了,去那边的茶楼歇歇。”我看了霜竹一眼,“霜竹,派几个人跟着,你也一起去。” “是,公子!” 好笑地看着两个孩子一步一回头的走远,直到他们的身影被人群淹没,我才转身走上通往茶楼的桥,几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茶楼与热闹的集市隔着一条并不宽敞的河,小小的一座桥却奇异地将两处划分开来,此刻正是秋元夜的开始,大部分人都去凑热闹去了,茶楼反倒显得比平日安静些。 我提着忆雪给我的荷花花灯静静站在桥上,桥下是晃悠悠飘过的祈愿灯船,无数只小船聚在一起,乍看过去仿佛是河流正发着光。波光粼粼的河水倒映着点点灯火摇曳进我的眼里,耳边的喧嚣一瞬间远去,我突然想起了传说中的黄泉,那条通往寂灭的回归之河是否也是如此光景呢…… “在看什么?” 自从重生以来,我就多了常常走神的习惯,有时候陷进自己的世界了总得让别人叫好几声才会回过神来。所以当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时,我恍惚了好久才慢慢回过头。 发光的河水将人的面容照的朦朦胧胧,我怔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听见自己飘渺的声音湮灭在突然回笼的漫天欢笑中,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带着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畏惧和抗拒。 “二哥……” 12.第十一章 我虽不再骄纵跋扈,骨子里的高傲却是一直都在,除了面对两个人的时候。 这两人一个是前世的君瑞,另一个则是二哥。君瑞我早已放下,唯独二哥我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 就算已经活了两辈子,就算这一世的二哥并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我依然那么怕他。我不得不承认,那种恐惧穿透了血脉、深入骨髓,从而成为一道丑陋的疤,烙印在我的灵魂中,让我对他的恐惧成为了一种本能,不管我怎么改变、他怎么改变,我永远无法控制地畏惧着他,他是唯一一个让我想逃避的人。 只是此刻我无路可逃。 “二哥……” 我喃喃地唤了一声,轻不可闻的两个音节在这个人面前显得是如此卑微而怯懦。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才能故作平静地将自己的视线从他的眼神中移开。 感谢那波光粼粼的河水,它们将我的倒影搅碎成起伏的波澜,因而照不见我微微颤抖的双手。 “呵呵,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六弟!”他的笑声里充满了温情,却听得我脊背生寒,这个人的狠是不动声色的,外表越是容易亲近,微笑之后的毒刃就越是锐利,反复之间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六弟可是独自一人?”见我似是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笑着问了一句。 我心里一跳,垂眼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我和七弟还有柳侍读一起来的。” “原来七弟和柳三公子也来了,不过怎么只见六弟一个人?” 我强作镇定的外壳差点在二哥似笑非笑的语气中龟裂,一直牢牢提在手里的花灯陡然摇摆了一下。我犹豫了一瞬老实答道:“他们去看花灯了。” 说话间我一直都微微低着头,二哥的表情我看不清,只能费神揣摩他说话的语气。也不知是否因为我的言行哪里不妥,二哥沉默了好一会儿,诡异的静默让我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一阵秋风拂过,刚被冷汗浸湿的里衣愈发冰凉,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这时二哥突然开了口。 “六弟一个人在这儿也是无聊,不如跟二哥去茶楼里坐坐吧!” 说只是去茶楼里坐坐,我却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太子的一言一行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况且二哥那种人,怎么可能无所事事到微服出宫就只为了上茶楼凑个热闹。 我跟着二哥一路走上最顶层,心里突然起了些许预感,只是还没等我细想,一袭白衣就映入眼帘。 “君瑞见过二公子!” 兴许是太久没见,又或者是因为自上次相遇后我便甚少再想起这人,顺着清朗的声线看过去,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俊美少年与我脑海中残留的影像相去甚远,乍一看就像是从未相识过的陌生人。 看见二哥君瑞是无比欢喜的,竟完全忽略了站在二哥身后的我,我低叹一声移开视线,心里无端生起些许怜悯,这辈子,他依旧爱上了最不该爱的人。 “公子,这位是……” 君瑞终于注意到了我,原本毫不掩饰的欢欣快速地收敛起来,望向我的笑脸完美无缺,却让我忍不住心生厌恶。我突然发现,当我不再带着爱意去注视这个人时,要看穿他的掩饰和伪装竟是如此容易。上辈子,与其说是他在骗我,还不如说是我自己在骗自己。 “这位是家弟,排行第六。”二哥笑说着拍了拍我的肩。 我紧绷着身体,克制住躲开二哥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看向君瑞。 “原来是六公子!君瑞失礼了!” 君瑞对我施了一个大礼,低下头时的表情却有点微妙,我知道他定是记起了两年前茶楼的事,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原本缠缚心间的惧意也被强压下去——我好歹是位亲王,岂能在下臣面前失了威仪。 “君公子多礼了。”我的语气不算冷淡,但也算不上多么热络,像二哥那样完美的伪装,我就是再多活一辈子也学不来。 上辈子纠缠不清的三人再次同聚一堂,这一次什么事都还没来得及发生。我坐在窗边静静地喝茶,想到这,明明身边有两个我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思绪却从最初的畏惧与防备中脱离出来。是啊,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因为我在场,两人言谈之间并未涉及很隐晦的事情,倒是很应景的说些诗词风俗之类。君瑞本是十分骄傲的人,看出我不喜欢搭理他,便索性不再与我说话,再加上二哥不再时不时地打量我,我也乐得轻松。 枯坐了没一会儿,我的思绪就又不知道飘到哪去了,直至清脆的嗓音将我叫醒。 “哥哥!” 我闻声抬头,宇儿和忆雪被侍卫簇拥着站在楼梯口,两人都提着兔子花灯,看上去甚是可爱。 我一笑,正待示意他们过来,忽而想起身边还坐着两人,顿了一下说道:“宇儿、忆雪,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这两个孩子因为我的缘故对太子有隔阂,不过好在都越大越机灵,面上不显情绪,规规矩矩给太子见礼。 君瑞自是不好再坐着了,他虽是宰相之子,但因还为参加科举并无功名在身,现在见了宇儿和忆雪自当要行礼。 有宇儿在,我心神稍定,柔声问道:“可玩好了?” “嗯!”宇儿笑着点点头,“去看了花灯,还放了纸船,本想去画舫上瞧瞧的,见人太多就回来了。” 我又看向忆雪,他今日倒是十分沉稳,有旁人在也不显拘谨,见我看他也笑着说道:“七殿下和我逛了几个店铺,七殿下还给您带了不少东西。” 我会心一笑,摸了摸宇儿的头,心里踏实了不少,遂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太子。 “二哥,七弟玩了大半天,应是乏了,他和柳侍读明日还得进学,六弟想带他们先回宫,怕是不能陪二哥了。” 太子看了看宇儿,笑了笑,“既然如此,六弟和七弟就先回去吧。”说着又打量了一下我,对身后的太监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就有侍卫捧着一件风衣上了楼。 “夜晚风凉,六弟可得注意身体。”太子示意霜竹为我披上披风,看着我慢声说道:“六弟以后若是无事可以多去二哥那坐坐,听父皇说六弟的棋下的很不错,改明儿咱们兄弟俩也好好对弈一局。” 我心里一抖,闷声应着,又不咸不淡地跟君瑞寒暄了几句,便牵着宇儿下了楼。 直到坐上马车,我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真正地放松下来,闭眼靠上软垫,我忍不住苦笑,只不过见了一面就如此劳心劳神,以后若是再多来往几次我这病歪歪的身子骨怕是迟早会扛不住。 大概是看出我不舒服,两个孩子这会儿安静不得了,生怕吵了我。 马车轻轻摇晃,身下的软垫十分舒服,但披风上熟悉的龙涎香却让我觉得头隐隐作痛,忍了一会儿,我终于坐起身,准备把披风解下来,此时一直沉默的宇儿突然出了声。 “哥哥……为什么会怕太子呢?” 13.第十二章 为什么怕太子呢? 宇儿问出这个问题让我甚觉诧异却又在我意料之中,这孩子十分敏感而且早慧,我对太子的态度在不熟悉我的人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可对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人来说却怪异的很,不仅仅是宇儿,怕是连忆雪都察觉到了。 但我没想到宇儿会选在这个时候问出来。 宇儿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马车里十分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了下去。 我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尖锐也太复杂了,我和二哥之间的种种根本就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更何况宇儿和忆雪还只是两个孩子。 脱下披风扔到一边,我重新躺回软垫上,直到宇儿的呼吸恢复正常才开了口。 “太子……是很厉害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我又说道:“你们以后……千万莫要惹怒他。” 我的回答根本算不上答案,宇儿却体贴的没有再问什么,马车里再次恢复静默。我闭上眼睛,其实刚才我更想说的是让宇儿和忆雪尽量远离那个人,但一想到以后两人都会入朝为官免不了要和那人接触也就改了口。 平心而论,二哥并不是易怒的人,至少表面上如此。想起那时我还不知世事,整日黏着他撒泼耍赖也未见他有任何不悦,对我甚是纵容宠溺。就算之后发生那么多事,我也不能否认,那段时光的确是我短暂的一生中最快乐的记忆。 只是二哥的心太深了,那种不动声色的狠厉比显于辞色的怒气更让人无法承受,这也导致我时至今日都想不通那时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若只是因为太子之位,他大可夺权篡位圈了我杀了我便是,又何至于不顾血缘伦理那般折辱我。 我生命里最快乐和最痛苦的部分都是二哥带给我的,那人先把我捧上天堂再推入地狱,蜜糖之后便是砒霜,如此反复无常,让我如何不怕他。 秋元之后院子里的月季开的更艳丽了,天气晴朗的时候我就守着那些花儿写写画画,凉亭几乎成了我第二个书房。 见我精神好,父皇来的更加勤勉。不过我猜也可能是因为我态度转变的缘故。 以前我对父皇很生疏,只是皇祖母过世后,父皇对我毫不掩饰的纵容让我一直以来的戒备不可避免的消融了些许,再加上情势所逼,我对他也亲近了很多。更何况我一直以来都有个毛病,谁对我好一分,我便忍不住对他好十分,就算明明怀疑对方不怀好意也克制不住。 太过重情又识人不清——二哥对我的评价真是一针见血。 撇开别的不说,如果父皇愿意的话,他确实可以做一位很好的父亲。慈爱、包容、有耐心而且允文允武,当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几乎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 相比之下,宇儿就比我谨慎多了,不管父皇如何对他,他依然是以前的样子。我早就说过,这孩子绝对比我有出息。 父皇不再仅限于和我下棋,有时候也会和我讨论些典籍、鉴赏书画或者给我讲些奇闻异事。如此一来,时间便过的飞快,转眼天就飘起了大雪。 “今日身体可好?”父皇打了帘子进来,任霜竹帮他脱掉披风,落在他身上的残雪迅速融化,给空气添上几分湿意。 “嗯,很好。”我合上眼前的书,懒洋洋地回话,“谢父皇关心。” 见我一动不动缩在矮榻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父皇也不生气,接过早准备好的精巧手炉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我看看他微微润湿的头发,皱眉问道:“外面还在下雪吗?应该让朱公公准备好伞的。” 父皇轻笑一声,伸手过来揉了揉我披散着的头发,“既然是赏雪,打着伞岂不是辜负了一片雪景?” 我身体僵硬了一瞬,却并没有躲开,我不想因为拒绝这些亲昵的小动作弄得父皇不高兴,虽然这阵子我一直都在试探父皇纵容我的底线。 皇祖母去世了,我和宇儿便失去了一道保护的屏障,若我还惹得父皇厌弃,我们在宫里的日子只会变得越发艰难,我自己吃苦受罪没什么,却不能不顾及宇儿和忆雪。况且还有两年我就可以出宫了,到时候想把宇儿接去我府里,还得得到父皇的同意才行。 “远儿喜欢看这种书?”父皇随手翻了翻我面前的话本,有些诧异地问我。 “消磨时间罢了。”我摇摇头抿了口热茶,“听说最近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说的这个段子。” “呵呵,才子佳人……倒也算得上美谈。”父皇顿了顿继续调侃道:“莫不是远儿动了凡心?如果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远儿不妨直说,朕给你做主!” 我忍不住苦笑,“父皇就别笑话我了,我这个样子,对谁都是拖累,遭人嫌弃还来不及呢!”几乎一碰就倒的身子骨,一直都是靠大量珍贵药材维持着,能够坚持到宇儿长大就是老天开恩了,哪还能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 父皇的脸色一沉,气氛陡然凝滞下来,不过还没等我察觉不对转移话题父皇又缓和了表情。 “谁说的?远儿是朕的爱子,是大燕国尊贵的亲王,有谁敢嫌弃!” “呃……”一脸严肃的父皇让我微觉诧异,我没想到父皇的反应会这么大,正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父皇又开了口,只是这次神情出奇的温柔。 “就算别人都不要,朕也绝不会不要远儿的。” 我愣了愣,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话就算只是随便说说,也是无比动听的。只是总觉得父皇的语气有些怪异,让我不敢直视他幽深的眼睛。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不过幸好霜竹的禀告及时解了围。 “殿下,这是太子殿下刚刚派人送来的请柬。” 自那日茶楼一别,我已很久没见过太子,除了东宫偶尔送过来的药材,两人私底下的来往更是少到几乎没有。 我觉得这样是最好不过的,这辈子我和他之间既没有利益冲突又没有私人纠葛,他尽管放心做他的太子明君,我则安心做个手无实权又病歪歪的闲散王爷,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各自安然岂不是最好。 可惜很显然太子的心思和我不一样,最近三皇兄不死心的蠢蠢欲动,四皇兄的表现也日益出彩,他多半是考虑到父皇对我的态度,想着就算不多个助力至少也不要与我交恶。 我不禁暗暗嗤笑,没想到二哥那么精明的人也会被宫人的传言唬住了,先不说父皇对我的关爱是否出自真心,除了立太子之前那次,父皇就没有再问过我任何与朝堂有关的问题,我对那些事更是避之不及,哪还敢多嘴。况且父皇也不是省油的灯,底下人什么样他心里跟明镜似地,我若多嘴引来他的猜忌怕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想归想,太子的请柬我断不会拒绝,等他登了基,我想过清净日子还不是得看他的脸色。 虽然悲哀,但这就是天家的亲情,无父无兄,唯有皇权。 “赏梅宴?你二皇兄倒是风雅。”父皇拿起精美的请柬看了看,面上似笑非笑,让人看不出端倪。 “东宫的那片白梅还是朕年少的时候叫人种的,一转眼便是这么多年……”父皇感慨的叹息一声,“朕差点都忘了。” “那白梅有很多么?”难得看见父皇回忆往昔的样子,我不禁来了兴趣,更重要的是,前世我在东宫呆了那么久,从没看见过什么白梅,难道是我记错了? 父皇微微一笑,似乎是想起了开心的事,眼里浮现出的浓浓深情真实地让我吃惊。 “嗯,大概有上百棵吧!白梅盛开的时候,人躲在里面都看不见身影,如果是下雪……”父皇突然止住话语,脸上表情未变,眼神却恢复了清明,仅剩的一丝黯然转瞬即逝,没了踪影。 我突然有些不安,含糊地应道:“如果是下雪,应该美不胜收吧!” “嗯,很美。”良久,父皇才应了一声,紧接着看向我,“这么说远儿是打算赴宴?” “嗯。”当然得赴宴,因为我根本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依父皇的语气我以为他不想我去,不过父皇终究没有反对,只是淡淡说道:“外面天寒地冻,你多注意点,不要着凉了。” “我会注意的,父皇。” 14.第十三章 原来东宫里真的有一片白梅,但是那是我住东宫的时候从未去过的地方。 梅林在东宫最远的偏殿后面,从偏殿绕过去,有一扇不起眼的门,上面的匾牌只有简简单单“梅园”两个字,我认出那是父皇的笔记。而这扇门在前世只不过是堵有些怪异的石墙罢了,那堵墙究竟缘于谁我无从得知,但能确定的是,我全力扭转的命运必然也影响到了另外一些人。 只是缘起缘灭,时至今日,我已不想去探寻太多与我无关的东西,虽然这座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难以启齿的隐晦私密,但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险,并且痛苦。 我距离东宫最近,所以尽管拖延了些时间,去的还是早了。二哥请的多是年轻的学子,想必是想挑选一些未来的班底,作为太子,只要不太出格,这些动作也在父皇的容忍之内。 当然,不管私底下的关系怎样,各位兄长也都来了。我和那些青年才俊没有任何交集,也无心参与其中,自然是和几位皇兄呆在一起。 “啧啧~六弟,咱们几个做哥哥的想见上你一面可真是难如登天啊!” 我刚入席,殷王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抱怨的语气似真似假,一脸调侃的笑倒真带着几分兄弟情谊。 我心底冷笑,面上却一片温文,“三哥说笑了,我这副身子骨和废物差不多,要出宫一次还得看御医的脸色,多次想去看望各位皇兄也实在是有心无力,还望哥哥们多多见谅。” “呵呵,见谅!当然见谅!”殷王夸张的笑了几声,“这不?六弟不就来了么!御医的脸色自然是不能和咱们的太子殿下相比!” 我微微皱眉,这个穆怀霖也太没脑子了些,就算不满太子也不必牵连于我,与我交恶虽然对目前的他来说影响不大但也绝对没什么好处。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也许这正是他的目的,他越是这个样子,就越容易让人看轻他,从而疏于防备。 “三哥!”桓王半是警告半是劝解的看了穆怀霖一眼,转而微笑着唤我,“六弟,三哥的话你别在意,他就是性子直了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笑着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四皇兄穆怀恩一直都尽力在靖王和殷王之间找到平衡,只是册立太子的事打破了这个局面,现在殷王和桓王隐隐有联手的趋势,至少在太子被抓到足以垮台的把柄之前,两人有着共同的对手。 刚坐下没一会儿太子就过来了,几兄弟空泛的寒暄了几句,虽没有冷场,但包裹着各种心思和试探的话语不亚于森寒的刀光剑影,只是看不见罢了。 我并不是什么风流雅士,却觉得满园的雪色和清冷的梅香被这些勾心斗角磨损的七七八八,让人心里不快,索性告退钻入梅林中。 在这依然不见阳光的冬日里,梅花绽放的毫无顾忌,花瓣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细雪,将纯净洁白的花朵装饰的晶莹透亮,如同父皇所说的那样,很美。 霜竹过来给我披上披风,又远远地退到身后,我漫无目的的穿梭在白梅里,本该是让人放松的美景,我的神经却绷得紧紧的。 太子一直以来的态度很明显,他想拉拢我。这个决定是明智的,不论从哪方面来讲。 我背后并没有多大的势力支撑,但这对太子来说并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关爱幼弟的兄长”这样一个名头罢了,至少要让他人无法用这方面的理由来指责他。况且父皇表面上待我也比较亲厚,柳将军的小儿子又与我交好,太子就算对我有所不满,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让我十分为难。身在皇家,没有掌握任何确凿的权利,亦没有值得信任的靠山,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周旋于各种势力之间,尽全力保全自己和宇儿。忆雪至少还有可以依靠的家族,可宇儿除了我,再也没有人能保护他了。 所以,尽管出于私心不想卷入是非之中,我也不能任性的逃避现在的局面。总的来说,太子的权利更名正言顺也更稳定,因此在不引起父皇的怀疑下与太子交好是十分必要的。 想到这,我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遍又一遍的分析目前的局势,每次得出的都是这个让我无奈的结论。可我真的不想接近二哥,无论理由是什么。 “谁?” 神经绷得太紧的结果就是对周围的环境过于敏感,我偏过头看向一边,那里有轻微的雪被踩踏的声音。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一位身穿宝蓝华锦的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此处白梅胜锦,在下一时入迷,竟不知公子在此,惊扰到了公子还请见谅!” 眼前的人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看上去倒是君子端方,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我略略打量了他一番,微微颔首,“无妨。” 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人,我也无意与之交谈,正待转身离开,不想他又开了口。 “在下连慕容,不知公子贵姓?” 连慕容? 忍不住诧异地挑了挑眉,我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这个人竟然就是那个连慕容? 见我久久未应他的话,男子继续说道:“公子怕是忘记了,两年前的皇城外,连某曾与公子有一面之缘。” 一听是皇城外,我便知道必是出宫礼佛那次,印象中确实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时间隔得太久,具体细节记不太清楚了。 “哦,是你?”我点点头,说道:“我姓穆,名怀远。” 连慕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紧接就跪了下去,“原来是六皇子殿下,草民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你起来吧。”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出了梅林。 霜竹小跑几步跟到我身边,我低声问了一句,“他是早就在那的?” “是的,殿下。那位公子本来是想走开的,见您喝出声才出来。” 我眯了眯眼,连慕容得知我名讳时的那个表情实在是耐人寻问,再加上上辈子的事…… “回头你找个可靠的去探听探听他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是,殿下。” 天又飘起了雪,因为身体受不得寒,我早早就躲进了烧着火炉的暖厅,太子宴请的人都在外面呆着,正好给我个清静。 “六弟身体好些了么?” 托着茶杯的手猛颤了一下,我抬眼看向门边,轻轻点了点头,“托二哥的福,最近好了很多。” “那些药材能用就好。”太子笑着走过来坐到我身边,“天太冷了,你如果觉得不尽兴,以后想什么时候过来好好看看都行!” 我还是点头,不知道如何接话又畏惧两人无语相对的沉默,脑海里念头一闪,问道:“今日君公子没有来吗?” “他?”太子似乎对我问起君瑞感到有些意外,“大概是在为春闱做准备吧。”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 抿了抿嘴,我垂下眼,“确实不喜欢。” 没想到我的回答让太子笑出了声,这次他的高兴好像是真的,竟然显得很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皱了皱眉,我克制着没有躲开。 太子笑完了,还没等我把心底的不悦抚平,又郑重地看向我。 “六弟,多谢你。” 15.第十四章 冬日的夜比往常来的早,来的深,也来得安静。也许是雪吞噬了别的声音,我的耳边只剩下火炉里木炭被烧裂的劈啪声,这种时候最适合思考。 尽管脑子已经不得闲地转了一整天,此时我依然没有睡意,白天的种种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听到的每一句话,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再好好地琢磨琢磨。 一遍回想结束,我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好,今日没有疏漏的地方,甚至是成功的扮演成了一个待人冷淡、沉默孤僻却仍带稚气的少年——也许有些小聪明小心思,但绝对不是太子的对手。在太过善于伪装的人面前往往不能表现的太完美,越是滴水不漏越是让他觉得你可疑,所以适当地露出一些不足反而会更好。 除此之外,意外还是有的。我没料到二哥会因为立太子的事而感谢我,看来他必是知道父皇询问我看法的事。只是当时说话的时候只有我和父皇还有朱公公在场,若不是父皇有心透露,二哥又怎么能得知。 我揉了揉额角,心里有些烦躁,总觉得自皇祖母过世以来,所有的事情都透着诡异,本来很清晰的脉络不知道为什么变得交错繁杂,很多事情都脱离了我的预料。也许……把上辈子对那些人的印象带入到这一世十分不妥,又或者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们…… 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我只觉得全身而退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我的结局如何我不怕,只盼着宇儿能远离这潭深水。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关。忆雪回家了,少了一个半大孩子,善宁宫清冷了很多,宇儿大概是有些寂寞,整日和我腻在一起,我也正好检查检查他的功课,平日里学傅没有讲到或者不方便讲的东西也顺便给他补补,我可不希望把宇儿这么聪慧的一个孩子养成无害的小猫。 身体不好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本来眼看着好了些,谁想到在新年第一天就被打回了原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充分的理由缺席祭祖仪式和无聊的年宴了。 睡了一天一夜,一觉醒来,天色已十分昏暗,霜竹服侍我起身,讲了一些宴会上的消息,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待我喝了药,父皇身边的朱岩过来宣旨,无外乎是一些赏赐,我让霜竹打发了他,添了夹袄和外衣,想去外面走动走动。 没有下雪,没有风,世界寂静的只能听见脚下的雪被踩碎的声音,我走走停停,捏了树干上的积雪,揉搓成一团,找了两粒细小的石子,再插上两片树叶,一只小巧的雪兔就成型了,安静地伏在我的手心中。 “呵呵,六弟真是心灵手巧!” 我转头看了太子一眼,心里又惧又恼,这人真是神出鬼没,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 “恭贺新禧!”我行了礼,问道:“二哥,年宴这么早就结束了吗?” “没有,我出来透透气。”太子抓过一团雪随手捏了捏,笑容里带着几分怀念,“好久没玩雪了,没想到六弟也会这个。”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眼前这个人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样的玩法还是他自己教给我的,虽然有些女气,但对于寂寞的孩子来说,能够自娱自乐便是最好不过的。 太子的手如我意料的巧,片刻之间一只雪白的小马驹就出现在他的手中。 “给。” 我愣了愣,接过来,突然想起一个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问题。 “很逼真,是庆妃娘娘教二哥的么?” “不是。”太子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是一个宫女。” “哦。”我低头看自己摊开的手掌,因为身体不好,我的手总是凉凉的,再加上是冬天,就连手心里那微薄的温度也流失了,两个雪团依靠在一起,好像永远都化不开。 我沉默了一会儿,那些不关紧要的敷衍周旋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不想说了。 “我回去了。” 转过身胡乱的抹了抹眼睛,心里纳闷,我怎么就这么伤心?我怎么能这么伤心? 开过春我的身体又有了起色,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骑马在马场里转悠几圈,只不过让宇儿他们紧张的很,唯恐我半路跌下来。我只能好笑地叹气,原来的穆怀远武功虽说不高不低,骑射之类的却是出类拔萃,征战沙场的男儿梦也是做过的,奈何如今竟是比养在深闺的小姐还要娇弱上几分,让人怎不抑郁。 “哥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宇儿拉着忆雪来探我的口风,再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两个孩子很是上心。 我只装作不懂,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想要的东西没有,最希望的事倒是有一件。” “什么事?” 小家伙来了精神,我故作沉思,“只希望你们俩一如既往,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再在学业上有所进益那就最好不过了!” 两人欣喜又烦恼,欲言又止看着我。 “那殿下您最喜欢什么东西呢?”忆雪不屈不饶。 “最喜欢的东西啊……”我忍笑抬起头,“有很多,不过最喜欢的还是你们俩健康平安,好学上进了!” “哎——”两人异口同声叹了一声,看了看我,又互相对视一眼,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等到两人出了门,我终于忍不住,趴在矮几上闷笑了半天。霜竹一边帮我顺气,一边笑说道:,“殿下,您不是说生辰那天要带小殿下和柳公子出宫么,怎么不告诉他们?” “呵呵!”我喘了几口气,“我就爱看他们俩这幅烦恼的样子,还是如小时候一般可爱!” 霜竹无语。 往年生辰都是和皇祖母一起过,如今皇祖母不在了,闷在宫里只会徒增伤感,我索性带着两个孩子出了宫,也好享受那大好春光。 几人先慢悠悠地逛了一圈,买了些小玩意儿,最后还是往酒楼去了。 “六……公子?” 一个“六”字牵动了我的神经,我扭头看了一下,两个高个子背光站在不远处,虽然看不清样貌,为首的男子的身形我却有点熟悉。 “公子,是连慕容。” 霜竹在耳边轻轻提醒了我一声,我眯起眼对着那人微微颔首,没想到这么快又遇见了他。 “原来是连公子。” “连慕容见过六公子、七公子、柳公子!”说着连慕容和他身后仆役打扮的人便行了大礼。 “连公子不必多礼。”我挑了挑眉,这连慕容倒是很会察言观色,确实是个极聪明的人。 两人寒暄了几句,连慕容便邀请我们几人一起去酒楼。宇儿有些不悦,我知道他是不喜欢有外人搅了我的“生辰宴”,只是连慕容似乎以后会与我有所牵扯,现在他有意与我联系,我定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连慕容比我想象的要爽快,对我的话有问必答,也许他知道即使他不说,我也会派人去查个清楚,还不如直接告诉我获得些许好感。 而他说的也和我查到的那些相差无几,但我却不会轻易的信他,他那个时候既然有能力悄无声息地混进软禁我的深宫,想要伪装一个毫无破绽的身份肯定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说连公子是家中独子?”我随口问道。 “是的。”连慕容点点头,微笑着说道:“夫人去世后家父没有再娶,膝下无子便收养了我。” “这样啊。”我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密信里只说他是江南富商连逸的独子,倒没有提起他是养子,如果这件事是家族私密,为何他又如此坦白的告诉我? “其实家父也是命苦。”连慕容轻叹一声,抬头对上我探寻的视线,低声说道:“家父原有一子,疼爱如珍宝,只是尚在襁褓之中便在随夫人回乡探亲途中失踪了。家父痛心不已,至今都还在派人寻找,只盼着能早日将那孩子寻回,共享天伦之乐。”连慕容定定地看着我,“若那孩子如今还在的话,怕是快到弱冠之龄了。” 连慕容的眼睛里有太多东西,我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喝了口茶水。 “那孩子是怎么失踪的?现在有线索了吗?”宇儿和忆雪好似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待众人沉默下来后竟忍不住发问。 连慕容又看了我一会儿,终于移开目光,有些惆怅地道:“据家父说是在途中遭遇歹人,夫人以为自身难保,便让一个会武的侍女带着孩子先逃跑了,只是那侍女再也没有回来。” 气氛突然便得沉重起来,忆雪也轻轻叹了一声,“真希望那侍女能平安逃脱,念在主人的恩情上将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沉闷了一会儿,连慕容便转移了话题,说起一些来京的趣事,刚才那些话终究也只当是个故事来听。 我摸了摸从小就挂在胸前的暖玉,思绪万千。 16第十五章 “远儿想不想去江南看看?” 正对着棋盘举棋不定,听见父皇问话,我索性收回棋子,斟酌着回道:“如果真的能去,我自然想去看看。”仔细研究了一遍棋局,我终于落子,自言自语道:“隐约还记得母妃在世的时候是极喜欢江南的,池子里的睡莲还是特意从江南带回来的种子。” 说着我忍不住望了望窗外,善宁宫的池塘里种着荷花,不过因为皇城偏北,初夏也还捎带着寒气,荷花只长出小小的绿色花苞。 父皇沉思了一会儿,忽而笑说道:“既然如此,那过几日远儿便随父南下吧!” 我暗暗观察父皇的神情,只可惜一无所获,心中也越发忐忑,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查江南连家的事,莫不是被父皇发现了?明明派出的人不多也非常谨慎,父皇究竟如何得知的? 见我迟迟未应,父皇又安慰我一般地说道:“不用太担心身体,父皇探听到江南有一个隐于市井的神医,此去也正好让那老神医给你瞧瞧!” “嗯,那宇儿……” “呵呵,宇儿还小,自然是留在宫里念书,等过几年他大些了,再让他出去长长见识。” 父皇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宇儿的学业我并不担心,只是这孩子从小与我形影不离,突然要分离数个月我实在不安,更担心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如果宇儿有个什么好歹,我这辈子也就生无可念了。 父皇的动作很快,只过了四五天朱岩便来接我。在离开之前,我自然又是好一阵啰嗦。 “我让霜竹留下来,你们的事无论大小都可问他,另外善宁宫比平时多了两倍的护卫,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你们也不要嫌吵闹。在我回来之前没有必要不得出善宁宫,这段时间就委屈忆雪不能出宫回家了。你们俩人都搬到我的寝殿来住,平日的吃食茶水若不是霜竹端给你们的绝不能吃,晚上不要乱跑,乖乖读书练字,我回来必会检查你们的课业。练武的时候也小心些,不要和武学傅之外的人对练。另外,如果宫中有什么事发生,霜竹自会派人护送你们从密道离开,你们不必顾及其他,只要自身平安就行。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霜竹:“我最信任你,我不在的这些时ri-ni一定要护得他们两人周全。” “是,殿下!” “这段时间善宁宫全面封锁,任何外人都不得进入,就算是皇后、王爷也不允许,若他们责难就说这是皇上口谕,什么事都等皇上回宫再议,若有人擅闯,杀无赦。进来的食物水源都得检查清楚,不得出半点纰漏,晚上你还是宿在我寝殿外厅,不过要劳烦你比往日更为警醒,若有不测就带着他们顺密道离开,下面有准备好的衣物银两,出去之后自会有人接应你们。别的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殿下!奴才谨记在心!必不会辜负殿下的嘱托!也请殿下在外好生照顾自己,早日平安归来!” “嗯,我会注意的,也会尽快回来。” “哥哥一定要注意身体,也一定要记得给我们写信哦!” “呵呵,当然不会忘,沿途我也会让人送些土产回来,你们乖乖地就行。”我笑着捏了捏宇儿的脸蛋,“你和忆雪一起长大,两人堪比亲兄弟,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一定要互相照顾,同学习,共进退。” “忆雪,你毕竟比宇儿大些,宇儿虽自小稳重,也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作为兄长你定要及时提醒他,他若犯了错你也有权责罚,我只愿你们俩都好好的。” 这么些年,忆雪终是长大了,身体抽高了、结实了,人也日益坚韧稳重,虽然在我面前依然软糯,也终归有了男子汉的样子,让我甚是欣慰。 “是,殿下!”忆雪微笑着和宇儿站在一起,“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小殿下的!殿下也一路保重!” 我放心不下,又唠叨了一会儿,直到朱岩忍不住来催请,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宫。 还没上路我就后悔莫及,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随行的还有太子,皇上离宫,不是该让太子监国么?再说现在正是几方争得厉害的时候,太子一走了之,就不担心留京的两个想办法坏了他的事?他倒真是胸有成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到了路上,我与父皇一辆马车,太子坐另外一辆,若真要日日和二哥相对,我怕还没到江南这具好不容易有所起色的躯壳就支撑不住了。 父皇似是看出了我的不安,笑着宽慰道:“此去也正好让太子多了解一些地方上的事,另外也可让你和他多亲近一些。”说到这父皇沉默了一会叹声道:“若哪天朕去了,也至少还有个人可以关照你,至少……不要苦了你。” 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我想我眼里的不可置信一定很明显,明显到父皇也有些许吃惊。 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渐渐泛起苦笑,眼神无奈而酸涩,让我莫名地愧疚,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半晌,父皇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低声道:“我还以为这么些年,你就算不完全信任我,也必是信了八九分的,不曾想到……” 父皇没有再说下去,我却知道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他未曾想到我却是一点儿都不信他。 我突然想起那些我一直视为麻烦和负担的事:陪父皇下棋、品茗,陪他说笑,扮演一个乖巧贴心的孩子……想起往日相处的点滴,我的心竟如同感受到父皇此时的心情一般,微微抽搐起来。 一直以来,我一直当他是前世的那个父皇,那个冰冷的威严的深不可测并从不关注我的父亲,难道……我错了么?明明已经发誓不再相信这些人的,明明一直坚信他对自己的好都是虚假和利用,难道这些想法都错了? 我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识到我是真的死去并重生的事实,我已经改变了原定的命运,很多事情、很多人都已经被改变了,现在这个世界和前世的那个是完全不一样的…… 重生后所有与前世不同的事情都涌了上来,思绪变得繁杂不清,两世的对比让我本来以为已经死去的过去又变得无比鲜活,过去的那个我,前世的那个可恨可悲又可怜的穆怀远,那个苦命的一直在尘世喧嚣中挣扎生存的小太子——他伤过人,却被人伤的更惨,他孤独一生、求而不得、一无所有,整颗心支离破碎,灵魂伤痕累累——这一切怎么能让他不痛苦、不怨恨、不防备,又怎么能让他再去相信那些本会伤害他也曾经真的伤害过他的人! 汹涌而来的委屈和难过淹没了我,十四五岁本是不该轻易哭泣的年纪,我的眼泪却如决堤的洪水漫眶而出。 曲起膝盖,把头埋进去,我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无声哭泣。 对不起,我原谅不了你们;对不起,我不能再相信你。 17.第十六章 好似一部分病痛随着眼泪流走了,等我红肿着眼睛醒来的时候,竟觉得身体比平时轻松了许多。我这一觉也睡的够久,睁开眼已经身处驿站的客房。 “醒了?”听见响声,父皇走过来坐到床边,轻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远儿是个水坛子,哭花了我一身衣袍。” 父皇说笑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我心下大安,低头轻声说道:“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呵呵,远儿身体无事就好!”说着拧了毛巾给我擦脸,又拿出不知名的透明膏药,轻轻涂抹在我的眼皮上。 药物凉凉的感觉让我重新闭上眼睛,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父亲,膳食已经送过来了。” “嗯。”父皇简单的应了一声,门外的声音顿了顿,又问:“弟弟好些了吗?” 我没做声,之前哭了太长时间,嗓子哑的厉害。 “无事,你先过去吧!” “是,父亲。” 待脚步声渐远,父皇牵过我的手,低沉的声线因为含着笑意显得有些温柔,语气里带着亲昵,“竟是害羞了么?别担心,这药见效快,等走到前厅就看不出异样了。” 我微阖着眼睛,任父皇牵着走出门,初夏傍晚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我清了清嗓子,将脑海清空,带着草香和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里面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看见我,太子果然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关照我有事可以找他。 此后便是不紧不慢地旅程,有时候父皇会让我和太子坐同一辆马车,估计还是希望我和太子再亲近些。 而这些时候也并没有我原以为的那么难熬,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大哭一场的缘故,我对太子的畏惧之心少了很多,在他面前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战战兢兢、草木皆兵了,有时候和他对弈几局,或者一起谈论些奇闻异事,虽远比不上和宇儿忆雪在一起的时候,从表面上看倒是如同寻常人家那样兄友弟恭,亲情和睦。 越往江南,天气越热,城镇也越显繁华热闹,虽比不上皇城那般大气宏伟、庄严雍容,却也自有一番小巧婉约的韵味,不同于北方的气候环境造就了与北方迥异的生活,让我这个从来没有到过南方的人甚觉有趣,只是因为水土不服的原因身体又差了些,在宁安城停留了几日才重新出发。 我们这一次的目的地是位于江南腹地的殷州,母妃的祖籍便是在这个地方,从宁安城出来骑马三日就可抵达。 这一日我与太子同车,对弈了两局之后便疲乏的昏睡了过去,朦胧中有人替我松散了头发,又有微风一阵阵地袭来,很是舒服,连让我感到不适的淡淡龙涎香也被忽略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马车突然颠簸的厉害,好像是马受了惊,棋子还有点心茶水落了一地,弄得车里乱七八糟。 我没有看见太子,却听见车外刀剑的撞击声,心下陡然一惊,接着便手忙脚乱地去翻一边的暗格,为了以防不测,暗格里放了匕首和一些常见的药物甚至还有些许银两。 外面的声音很嘈杂,除了声声惨叫,我只隐约听见侍卫们在喊“快走”之类的话,心知大概是我们这边落了下风。 将药和银子胡乱的塞进怀里,我握紧匕首挪到马车门边,正准备从门帘的缝隙里查探一番,帘子却唰的一声被掀开,我吓了一跳,匕首跟着就挥了过去。 “六弟,是我!”太子抓住我的手腕,皱紧眉头沉声喝道:“过来,我们马上离开!” 我被他拽的一个踉跄扑到在地,头撞到栏杆上疼的厉害,太子顿了一下,眼下也顾不了别的,拉起我趴到他背上便跑了出去。 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我身体很不舒服,只是情况紧急,我只能要紧牙关,将痛呼憋回肚子里。 暂时没有别的人跟上来,太子背着我在树林里飞快的跑着,夏天正是植物繁茂的时候,太子又专拣密集的地方走,时不时就会有树木的枝条扫过来。我只好一只手搂紧他的脖子,一只手努力用匕首挥开两边的枝桠。 “父皇呢?” “分开走,在殷州会和。”太子喘着气回答。 “……是杀手?”如果那群人是普通劫匪的话,那些受过特殊训练的护卫也不至于如此不用。 “嗯。”太子喘的更厉害了,脚下也慢了很多。 我偏头打量了一下他的侧脸,汗水从他的额迹滑下,明明是高强度的运动,面上却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甚至带了淡淡的青紫。 “你受伤了?”我的神经绷得更紧,现在的我是个多走几步路都会倒下的废物,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们想顺利逃脱绝对是难上加难。 “伤口不深……但刀上淬了毒。”太子显得很镇定。 “知道是什么毒吗?”我一边问一边掏怀里的药,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得撑到隐蔽点的地方才能停下。 “不清楚。”这一次他回答的有些艰难,托着我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头很晕……” 打量了一下四周,我们已经进到林子的深处了,回头看了看,似乎也没有追兵的样子。 “先休息一会儿……”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子脚下绊了一下,栽倒在地上。 我赶紧从他背上爬起来,掏出寻常的解毒药喂给他。太子差不多已经晕过去了,剩下的最后一点意识让他紧紧拽着我的袖口不放,因为要给他包扎胸前的刀伤,我只能把外衣脱下来。 等到打理清楚,我才有空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不看还好,一看才知道我们陷入的是何种困境。 江南湿热,山林茂密,一直生活在宫里的我根本分不清这里的方向,如果乱走一气误入更深处就糟了,更危险的是南方多的是毒蛇虫蚁,再加上有猛兽出没,别说是我,就算太子没有受伤中毒估计也顾不过来。 不过老在原地呆着也不是办法,那些杀手如果还有活的肯定会跟着痕迹追过来。我在原地踌躇了半天,还是决定想办法离开,尽量往树少的地方走,也许能走出去。 太子已经完全陷入了昏睡,解毒药似乎没有起太大的作用,身上烫的厉害。我力气不行,搬不动他,只得想办法砍了竹子和树藤勉强弄成竹架拖着他走。 树太多太高,让我看不清天色,只是感觉到天越来越暗了。我拽着树藤艰难的往前挪,身旁时不时有小动物受了惊动弄出的响声,听得我毛骨悚然,生怕是毒蛇之类。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迈出每一步都觉得已经用光了最后一点力气,但是又绝对不能不管不顾的躺下,只得逼着自己想些别的事情麻木剧烈的疼痛。 我早就预感到此次南下不会太平,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我是殷王桓王,肯定也不会放过。 杀手竟然连凶器上都淬了毒,看来是不想留任何活口,从这一点上来说,不管这次是谁的主意,都足够大胆,也足够果断,只可惜手下的人不得力,没有“干净利落”的把事情了了,但凡留下一个活口,回京之后也没他们好果子吃。 “啊!” 想的正出神,脚下突然一空,我只来得一声惊呼,整个人就掉了下去,紧接着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花,便失了知觉。 18.第十七章 身体太差的结果就是对昏迷的感觉越来越熟悉。 仿佛失去重量一般漂浮着,似乎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只是被细的看不见的丝堪堪拉住,以避免堕入完全的黑暗——想要挣扎却又无力可施的感觉。 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想死,与其像前世那般活着,不如死个干净。可是后来我越来越怕死,又或者说,我越来越不放心去死,如果我死了,宇儿怎么办?他一个稚子,如何在那吃人的地方安稳长大,如何才能不被几个哥哥欺辱利用……所以我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至少要看到宇儿长大直至能够独挡一面才行。 经历了那么多舍弃和背叛,一直畏惧着抗拒着这个世界的我,也终于有了牵挂的人。 努力睁开困顿的眼睛,竹子和茅草搭建的屋顶在视野里渐渐变得清晰。细细回想起昏倒前的事情,我猛地坐起来,却忍不住痛呼一声又摔倒在床上,右边小腿钻心的疼。 “不要乱动。”一个清脆却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你的腿被捕兽夹夹过,刚上了药。” 疼痛让头有点晕,我努力想看清走到床边的人的影子,却只能模模糊糊看个轮廓,只知道很高很瘦,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 “这是哪儿?”我嘶哑着嗓子问他,“你是谁?我哥哥呢?” 对方没有搭理我,沉默地摆弄我的腿,好像是在包扎。 “我哥哥呢?也在这儿吗?”我又问了一遍。 他依然没有回话,只是一心一意包扎伤口,动作很轻。 过了半晌,等到包扎好,他才开口答道:“你哥哥中了毒,我师父在给他解毒。” 我注意到他的嗓音很特别,清脆却不稚嫩,玉石碰撞一般的声音,虽然冷淡但很悦耳。 “那个毒难解吗?” 他端了什么东西过来,闻起来像是药但和我闻惯得药味有很大的不同。 “应该不会死。”他随口答着,舀起碗里的东西喂到我嘴边。 知道安全了,我也安静下来,乖乖地喝药。药没有我平常喝的那些苦,甚至带着微微的甜,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 喂完药,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定定地坐在床边看着我。头晕的现象比刚才好了很多,可是他背着光,我只能看见他的头发被灿烂的光线照的发亮。 看他迟迟不走,我索性跟他搭起话来。 “这里是哪儿?” “黔山。” “离殷州城远吗?” “不远。” “我哥哥什么时候会好?” “三天。” “那我呢?” “半月。” “是你救了我们?” “嗯。” “你和你师父都是大夫?” “嗯。” “你们怎么住在山里面?” “采药。” “……你话怎么这么少?”明明刚才说了很多的。 “……” “噗!”我突然轻笑起来,这个人真有意思,明明最开始给人冷淡的印象,很不好相处的样子,结果出乎意料的直接,甚至有点不知世事的感觉,木讷但是很可爱。 “我叫怀远,望月怀远。你叫什么?” “明安。”他顿了一下,“明净平安。” “真好的名字!”明净而平安,多么美好的期望啊,给他取名的长辈一定很爱他。我静静地想着,忽然有些羡慕。 “明安。”我困倦的眨了眨眼睛,“谢谢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 我轻笑了一声,这人真是可爱,“明安,我会报答你的。” “不用。” 我又笑了一下,安心地陷入沉睡之中。 明安的师父是一个硬朗又有趣的老头,而且十分古怪,他不爱搭理温煦谦和人人喜爱的太子,反倒喜欢和有些阴沉的我说话。 “明师父。这个是什么?”我拿起一株药草问他。因为我身体不便走远路,山里也没有马车,太子解毒后不久就跟着明安出山去殷州了,等联系到父皇再来接我。 “这个啊……叫离魂草,可以救小娃儿你的命。”明老头咕噜咕噜灌下几口酒,美滋滋地吧啦吧啦嘴。 “离魂草?这名字听着真怪,感觉像毒药似地。” “呵呵,它本来就是毒草。”老头摇头晃脑,笑的很是得意,“这叫以毒攻毒!” 我拿起草细细地观察,“您知道我中过毒?” 明老头大笑几声,“这有何难,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连你中的什么毒我都知道!”老头感慨地摇摇头,“也算娃儿你命大,那么霸道的毒也可以撑过来。不过这毒当年解得不够利索,你身体又大损,补药又没补到点子上,若再这么拖下去,怕是不能及冠啊……” 我心里一抖,抬头看他,“您是说我活不过二十?”前世我死的时候也不及二十,难道这辈子依旧…… “嘿嘿,别怕别怕!”老头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看你的面相可不像短命之人,虽年少时命运多舛,但只要跨过了那个结,就是福寿双全啊!” 见我不做声,老头继续说道:“小娃儿难得情深,若遇生性凉薄之人,怕是会体无完肤,不过若是遇到情深意重的命中贵人嘛~呵呵!就是神仙也羡慕!” 看见老头一脸神秘兮兮,我怔愣了一下,紧接着调侃道:“我竟不知大夫也是可以做术士的。” “哎,你别不信啊!”见我不以为意,老头急了,“我可是不轻易给人看相,别的人求我我还不答应呢!想当年,老头我年轻的时候,十里八乡没有不找我的,后来老儿我更是名震江湖,江湖人称‘玉面神算明铁嘴’……” 说起当年史,老头来了精神,我看着他笑着摇摇头,不是不信,是不敢奢望。 事情比我想象的顺利,不过三天,明安就带着父皇和太子,还有一大队人马回来了。父皇一脸严峻,直到见到我才缓和了些,只是看见我头上还未消肿的大包,腿上缠着绷带,脸又绷了起来,就连对明安师徒道谢的时候也隐隐带着杀气。 随父皇他们来的还有一顶舒适的软轿,不用说,那肯定是给我准备的。 队伍并没有停留太久,当天接了我就下山了,让我高兴的是明安和我们一起。因为很凑巧的他的师父就是父皇要找的那位神医,明老头一脸无赖地告诉父皇明安早就应该出师了,他会的明安都会,让父皇把明安带出去见见世面,顺便给他口饭吃,免得他徒弟初出茅庐饿死在外边。 所以明安顺理成章的成了我的专用御医,专门负责调养我的身体。 我很喜欢明安,明安是我见过的最表里如一的人,他从不说假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做事说话都是顺着自己的本心来。这样纯挚直接的人让我觉得安全又温暖,因为他永远不会骗我,我也不怕他算计我害我,如果他想要什么或者讨厌我恨我都会直接的说出来。他站在我面前,我就能看清他的灵魂,除了宇儿和忆雪,还有什么人比他更安全呢? 我们终于到了殷州,寻访神医的目的已经解决了,至于父皇和太子,他们来殷州也不是为了纯粹的玩乐,肯定还有别的事,而我除了好好享受江南风光外,剩下的就是进一步探查连慕容和连家,连慕容几个月前已经回殷州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够再碰到他。 19.第十八章 父皇南下的事并没有公开,因此来到殷州后我们并没有住进当地官员的府衙,而是租借了一处宅院。刚到的几天父皇和太子显得很忙碌,两人出去了好几次,有时候很晚了才回来,也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我的伤还未大好,只好每天呆在宅子里,明安负责看护我。 “明安,你会武吗?”我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看明安熬药,这个人做起事情来总是一板一眼的,让人忍不住想逗逗他。 明安不理我,只是专心闻着陶罐里的药,时不时拨弄下炉子。 短短的几日,我已经习惯了他“目中无人”的样子,不甘寂寞,所以干脆自言自语起来,就算他不回答,我问的话他肯定还是听了的。 “明师父好像会武,那你应该也会吧!”我细细地打量他,明安虽然瘦但是并不会给人柔弱的感觉,此时因为熬药他挽起了袖子,露出的胳膊精瘦却有力,让我很是羡慕。 “喂,明安,我有两个弟弟也会武,回京后你们可以比试比试。” 明安置若罔闻,揭开陶罐的盖子看了看,将药汤盛到碗里端给我。 自明安来了以后,我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药变得好喝了,不知道明安的药里放了什么东西,气味变得很淡,味道也不像以前那么难以下咽,喝惯了苦药的我完全把它当做了芸豆汤。 “明安,不是都说良药苦口么?为什么你的药这么好喝?”我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好像在品味什么佳酿。 明安有些疑惑的看着我,“药都不好喝。”说着还嫌弃似地皱了皱眉。 我笑起来,“哎~我真是越来越羡慕你了,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喝过那些难喝的药的话,一定会觉得自己熬的是人间美味!” 明安定定地看着我不做声,眼睛里带着些怜惜,“我会治好你的。” “噗!”我口里含的药差点喷出来,呛的咳了好几声,“你当然得治好我!不然我就让初出茅庐的你饿死在外边!” 开玩笑一般地说着,我把空了的碗给他,打发他去收拾。 看着明安的背影,我有些愣神。其实刚才之所以呛到,并不是因为笑岔了气,而是因为太久没有人这么真挚地对我说出类似于保护的话了。哦,不,宇儿和忆雪说过,可是我虽然感动于他们的心,却没有真正地相信过,在我心里,他们永远是我要保护的人,却不是保护我的人。 明安的样貌并不出众,可他的眼睛很好看,那么清澈而诚挚的眼神,让我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他。 明安性子单纯脑袋却很聪明,我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放我出门都被他堵了回来,最后逼得我不得不使出当年纠缠二哥的无赖劲儿才让他勉强就范。 “我要坐殷州城最好的画舫,看最漂亮的姑娘,喝最好的酒!” 我坐在马车里发号司令,明安不为所动,“你只能坐最好的画舫,不能纵欲,不能喝酒。” “……”我恼羞成怒,不理睬他。 明安坐在我对面,研究了一会儿我的表情,似乎终于感觉到我的不满,斟酌道:“如果只是看的话,最漂亮的姑娘可以,但是酒一定不能喝。” 我与明安对视半晌,发现自己对他根本气不起来,只能妥协地点点头。可怜我堂堂大燕国临亲王的威严,也有这么不顶用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我的时运好转,前几天才念叨起连慕容,今天就碰上了他,也说不上巧,因为殷州城最好的画舫正是连家的产业之一。 大概是没想到居于深宫的病皇子会突然跑到江南来,连慕容看见我的时候很是诧异,不过诧异之中似乎又带着一丝忐忑和惊喜,我倒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连慕容是个精明人,也不问我为何出现在江南,只当我真是来游山玩水的,对殷州城的风俗人情、美景特产如数家珍,听着也有意思。 连慕容长于商人之家,很会察言观色也很会说话,面对“古怪”的明安丝毫不显局促,几人泛舟湖上,闻歌赏景,倒也融洽。 “六公子难得下江南,连某本家正在这殷州城中,不知是否有幸请得公子光临寒舍,也让连某好生招待一番,以尽地主之谊。” 连慕容的表情很是恳切,唯恐我拒绝一般,我思量了一下,这倒是探查的好机会,遂点点头,“那就有劳连公子了。” 见我答应,一直默默喝茶的明安突然说了一句:“我也去。” 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明安,你是大夫,不是我的贴身小厮。” “我也去。”明安皱着眉重复了一遍,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坚持。 笑叹一声,我看向连慕容,“连公子应该不介意我多带一个人吧!” 我对明安的纵容让连慕容有点吃惊,不过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道:“当然!明公子愿意来是连某的荣幸。” “为什么要跟我去?”回程路上,我问明安。 明安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你现在要忌口,很多东西都不能吃,我怕你吃错东西。” “那你把忌口的告诉随行的仆人就行了。” 明安又看了我一眼,回答的语气很理所当然,“别人我不放心。” 我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 “明安,你真是个好人。”好的可爱。 次日便去了连府。 游览了连府精致的庭院,享用过丰盛的美食,又扯了些风雅的话题,连慕容终于忍不住了。 “公子,连某有一事相求。”连慕容起身行了一个大礼。 我扫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水,“何事?说来听听。” “连某在京城时多得公子的照拂,故返家后对家父说起过一二,家父听过之后觉得公子与一位故人甚是相似,昨日得知公子来到此地,故想见上公子一面,也好当面致谢。不知公子……” 连慕容欲言又止,我不动声色。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早就猜测连父是揭开整个谜团的关键,到了最后关头我反而有些犹豫。前世父皇对我格外冷淡的态度,母妃未来得及说出的遗言,皇祖母临终前的话,还有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与我牵扯上的连慕容……一点点蛛丝马迹拼凑出故事的轮廓,面对谜底我却摆不脱茫然的情绪。在习以为常的表象下,埋藏着汹涌的暗流,如果它们破壳而出,带给我的会是什么? “公子?” 猛然回过神,我放下瓷杯,点点头,“既然是令尊的意思,我这个做客人的怎能不从?请连公子带路吧!”我顿了顿,转过头道:“明安,你就在这里等我。” 20.第十九章 “无妨。”我看了看连慕容,这个人十分敏锐,大概很早就感知到我不喜欢他,因此在我面前一向很讲究礼数。他给我的感觉和太子太像,所以我从未打算和他深交,也就默许了身份所带来的疏远和隔阂。 “梅园?”抬头看院子门口的牌匾,“梅园”两个字是用草书写的,慵懒却大气,我忍不住念出声,不知道是不是同名的错觉,我总觉得这个笔迹与东宫梅园牌匾上的笔迹有些微的相似。 “呵呵,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庭院里并未栽种梅树,只是因为家父素来喜爱梅花,所以取此名聊以慰藉罢了!” “嗯。”我点点头,进了院子。庭院不大,却处处透着精致闲适,果然如连慕容所说没有梅树,倒是有一池开的肆意的睡莲。 连慕容站在一扇门前,恭敬地说道:“父亲,六公子来了。” 房间里传出一声响动,似是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暗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进来吧。” 连慕容推开门,做出请的手势,待我走进后,他自己却没进来,而是从外边关上了门。 我打量了下四周,毫无疑问这是一间书房,高高的书架占满了整整一面墙,屋里的家具显得有些陈旧,整体却布置的简洁素雅。 打量的目光最后落到书桌边的人身上,四十来岁的年纪,普通文士的打扮,坐在竹制的轮椅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精巧的木盒。这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当我的视线停留在对方脸上时,心里却顿时翻起了惊涛骇浪。 眼前的人的脸已经带上了岁月的痕迹,但即使这样,我也可以轻易看出他的容貌与皇祖母何其相似!或者换句话说,我和他是多么的像,就连左眼下的那颗泪痣都相差无几。 “你……”我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直接问他为什么我们这么像么?还是问他为什么执意要见我?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渐渐泛出些湿润的亮光,良久,他低声问道:“可以过来一点么?我的腿不方便……我想好好看看你。” 我的大脑空白一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可身体却仿佛被那句话蛊惑了一般,慢慢靠近那人,直至我能从他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仰头看向我,目光在我的脸上游移,抬起的手似乎想要触摸我的脸,犹豫了一会儿后却颓然的放回膝盖上。 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斥着怀念和欣慰,可蕴藏更多的却是刻骨的痛楚,这份痛楚让我在一瞬间莫名地感同身受,喃喃地开口问道:“你……是谁?”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眼前的男人会说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答案,可他踌躇了一会儿,只是低头敛眉,叹气一般地说道:“你的母亲是我的一位故人。” “……这样么……家母的祖籍在殷州,没想到和您是旧识。”我退后一步看向窗外,“家母很喜欢睡莲。”我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将心底那抹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小失望掩去。这个人明显在说谎,可我不屑去逼问他,即使我有那么多理由。最重要的是,我不确定真相是否就是我想要的。 两个互相隐瞒互相掩饰也同样懦弱的人,终究只是在一起说些无聊的家常话,显得那么可笑,也那么可悲。 “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他说。“也算是代故人了了份心思吧!” 过得好不好? 不,一点都不好,一身病骨,小小年纪就失去两个至亲的人,又独自护着幼弟在深宫里周旋求生——怎么可能会好? “劳您牵挂了。”我压下心底的愤懑,自言自语般说道:“如果我说不好,您又能帮我什么呢?” 男人眼底的水光更甚,张了张嘴将头扭到一边,书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点破,长久的沉默过后,说了些场面话我就告辞了。临走前,男子把一直放在膝上的木盒递给我,眼里的不舍带着微妙的决绝。我想,这会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连慕容等在书房外边,见我出来没有多问什么,行了礼便带我回前厅,我把玩着精巧的木盒一语不发,直到快到前厅门口的时候我才停步说道:“今天的事……” “连某省得,今日公子只是做客连府而已。” 连慕容不愧是有着玲珑心肝,我挑了挑眉恢复沉默。书房里的话他听没听到并不重要,他知道的事情恐怕比我还多,我只是防着父皇罢了,虽然未必防得住。 一回到宅院,朱岩就颠颠地来找我,我随手把木盒递给明安,整了整衣服就跟着去了,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这么多天为什么偏偏就是今天想起我来了? “伤好些了么?” 父皇明显是刚回来,外褂上还沾着些许灰尘。我行过礼道:“谢父亲关心,伤差不多痊愈了。” “那就好,过来坐吧!”父皇倒了杯茶放到矮桌对面,“听下面的人说,你这两天出去了?” “嗯。”我并不意外父皇知道我的一举一动,“昨天出去遇见了连慕容,受邀今日去了连府。” 父皇看了我一眼,脸上瞧不出喜怒。 “见到他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让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 “如果见到了,你大概也能猜到。”父皇苦笑道:“毕竟只有你和他才那么像太后。” 与父皇话里的意思相比,他坦诚的态度更让我感到惊异,我和那个男人都回避了的问题最后竟然是由他来揭穿。摸不清父皇的真正的心思,我不禁有些急惶,更不知如何应对。 “这件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也是太后的意思。”父皇的语气有些无奈,“不过既然你已经在查了,我也不妨告诉你。” “连逸本名穆连瑜,是太后的亲子,也是你的亲父。” “可是穆连瑜……” “对。”父皇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复杂,“当年的皇长子确实已经病逝,活下来的只是连逸而已。” “当年先皇暴病而亡,生前并未册立太子,先皇驾崩后百官拥戴嫡长子继位,可惜皇长子无心国事,于登基之前留书出走,为了稳定局势,太后对外宣称皇长子病逝,遂改选新皇。” 我定定地看着父皇,不敢相信本该隐藏的宫闱秘事就被父皇这么轻描淡写的讲了出来,更何况涉及到皇室血脉的事向来都是禁中之禁。 “那母妃……” “你的亲母是安平郡主,宇儿的母妃是她的闺中密友。”顿了顿,父皇继续解释道:“你出生后不久,连逸的行踪被密谋造反的秦王得知,在逃跑途中安平郡主与连逸走散,只好求助于我,后因旧伤复发又积劳成疾不久就离世了。” 我呆坐着一动不动,脑子马不停蹄地消化着听到的一切。整件事情听起来毫无破绽,我却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又说不上来。 最完美的谎言总是建立在真相的基础上,父皇的话我只能信一半,剩下的另一半,恐怕才是真正的宫闱秘闻。 “这件事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父皇似乎也不急着让我全盘接受,“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大燕国的六皇子。” 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明安正在摆弄那个木盒。 “那里面是什么?”我瞥了他一眼问道。 “这是连慕容的父亲送给你的吗?”明安看起来很高兴,对盒子里的东西爱不释手,“是很好的东西,改天给你熬汤喝!” “嗯。”我敷衍地应了一句,将自己整个扔进床褥里,现在的我,什么事情都不想再想了。 21.第二十章 一大早明安就过来敲门,我翻来覆去了一整晚,现下正困的厉害,干脆蒙着毯子不理他。 明安直接推门进来,毫不留情地掀开薄毯,“怀远,起来把这个喝了。” 我闻着空气里弥漫的清甜香气,懒懒地眯着眼睛看他,“你这么快就把那东西煮了?” “嗯。”明安点点头,扶我坐起来,把碗递给我。 我困极,也没耐心细细品味,几大口就灌了下去,重新倒回床上。 看小说就到移动书城! 见我乖乖喝了药,明安也满意了,不再吵我。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才发现太子正坐在房里,也不知他来了多久,竟没叫醒我。 “二哥怎么来了?”我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才反应过来,“让二哥久等了。” “无事,我刚来没多久。”太子微笑着看向我,“前几日早出晚归,怕晚上过来吵到了你,所以迟迟未来看你。”接着又关切地问道:“伤都好了吗?” “谢二哥关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有太子在,我不方便叫人进来伺候洗漱,只得抱着毯子坐在床边尴尬应付着。太子似是看出我的窘境,问候一番就走了。只是我觉得太子的态度比起之前稍稍变了些,大概是因为共患难过,他对我明显比往日来得亲厚。 其实认真说起来,那天全是太子救了我,当时他大可以抛下我这个累赘自己逃跑,事后说途中失散也没人能找到证据,父皇就算责备他也万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废了太子。 可是直至昏迷,他都未抛下我,如果这也是做戏,那他未免也太入戏了些。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虽然恨他怕他,却从来不认为他是个坏人。他最后那般针对的,也只有我而已。 太子不知道的是,那日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曾想过杀了他,尽管这一世的他并不是上辈子里的那个穆怀谦,但只要他死了,我就能将过去彻底埋葬,纠缠不散的梦魇就会消失,这个世界上也再也不会有像他一样令我惧怕的存在,那是比没有任何牵挂和忧愁的死去更令我大快人心的事……可当我将匕首紧贴在他脖子上的时候,心中却涌起莫名的不舍,阻止我更进一步。 在那段孤独落寞的时光里,二哥充斥着我的生活,从十三岁到十六岁,二哥是我的父亲、兄长、老师、朋友,有二哥在,那些日子都变得鲜活起来。那个时候的二哥,是我心中无人能取代的最重要的人,我一心敬他、爱他,就连君瑞也远比不上他一分。那是融合了依赖、信任、崇拜、敬爱和不可分割的血脉的情感,它独一无二,类似亲情,却比亲情更为丰富厚重,不是爱情,却比爱情更为虔诚执着。 那个二哥是我年少时的支柱,从而成为了我灵魂的一部分,可最后他却以最残忍的方式摧毁了这一部分。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同样的,被背叛的时候我有多痛苦,就恰恰说明那段回忆有多么快乐。如果这些都是同一个人带来的,杀了他或者不杀他,最痛的、最不舍的、最后悔的,还是我。 当我放下手里的刀时才真正明白,我记着二哥的狠绝,可记得更牢的,却是他对我的好。果真是我太重情么?碰上二哥那般凉薄的人,注定只能惨淡收场。就连杀他,也是做不到的。 满脑子胡思乱想终究不是办法,收到宫中来信,得知宇儿他们安好,我心情大好,将身世和二哥丢到一边,拉着明安出去闲逛。下江南的机会兴许就这么一次,怎能委屈了自己。 明安对殷州城比我熟,倒是带我去了不少好地方,不过对于我甚是向往的青楼楚馆,明安却是敬谢不敏。 “我只是去看看!”对上明安怀疑的目光,我一脸真诚,“真的!别人不都说江南美女如云么?我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能不见识见识!” “那种地方不好。”明安一身正气。 “哦~”恍然大悟点点头,“这么说你去过了?”我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他,十八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明安去过也无可厚非,只是我实在很难将他与那种地方联系起来。 “没有!”明安用力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回道。 瞅了瞅他充血的耳垂,我心里暗笑不止,“那你怎么知道不好?”说着唰的打开扇子摇了摇,“不过正好,咱们一起去见识一番!” 要说无赖的功夫,明安绝不是我的对手,最后当然是不甘不愿跟着我进了殷州最热闹的花楼。 一个金元宝下去,我和明安就坐在了“飘香院”最好的厢房里,老鸨谄笑着送进来一堆姑娘。 浓郁的脂粉香扑面而来,我使劲扇了扇扇子,忍住打喷嚏的欲望看向老鸨。 “不要胭脂太重的,我喜欢清爽干净一点的。” “哎呀!这全是奴家的错!公子一看就是有品位的人,这些庸脂俗粉怎么入得了公子的眼!”老鸨见风使舵,呼啦啦又换了一批。 “公子,这些都是咱们这儿的清倌!” 我略扫了一眼,望向一边的明安,笑问道:“有没有中意的?” 明安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只是这次不只耳垂,就连脸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这个人一向冷淡直接,没想到害起羞来如此可爱。我轻笑几声,不再为难他,随意挑了几个留下。 “明安,放松一点,你太紧张了。”我一边听琴赏舞,一边不忘调侃旁边的木头人。只可惜这人情绪过的快,刚才的羞涩早已不见踪影,现下一身正气坐在我身边,倒衬得我如那吃喝玩乐的纨绔一般。 “我不紧张。”说着明安看向那几位姑娘,眼里的冷漠比我初见他的时候更甚,让原本跃跃欲试的几位瞬间安分了。 笑着摇摇头,这哪里是来喝花酒的,分明是来砸场子的,想着我端起一旁的茶水,正准备喝却被明安挡住了。 “不能喝。” 我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大概是加了助兴的药。悻悻然放下茶杯,去拿点心,又被挡住了。 “也不能吃。” 我郁闷,难道这里就没有不加料的东西么? “我们去外面吃。”如此情景正中明安下怀,难得主动提议。 我分外想念前世那个健康的身体,至少上青楼没这么多忌讳。但是想归想,本来乘兴而来的我唯有老老实实跟着明安归家,连那几位江南美人都没来得及细细欣赏。 回到宅院的时候父皇正在前厅等我,表情甚是严肃,很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架势。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开了口才知道父皇是不喜我去勾栏院那种地方。 “你年纪还小,身子骨又比别人弱一些,这种事情还得再缓缓。” 见父皇态度郑重,我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因为这种事情而特意来教导我,父皇倒真是把我看做他的亲子,我能感觉到他真实的关心,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迷惑,也愈发忍不住怀疑。既然这辈子他能如此善待我,为什么上辈子会对我不闻不问呢?明明是相同的身世不是吗? 又在江南逗留了几日,父皇终于决定返京,这一次我大部分时间都和明安呆在一起,所以日子轻松了很多。 回程途中又碰上了几批刺客,所幸每次都有惊无险,武功出乎意料高强的明安居功甚伟。与之相反的是父皇勃然大怒,命人加快了行程,我已经可以预料,等父皇回宫,朝堂上必然又是一片腥风血雨,殷王的好日子怕是快到头了。 22.第二十一章 自从明安来后,我的身体就好了不少,即使最后一直赶路,我也支撑了下去。 兴许是因为第一次离开皇宫这么久,坐在马车里看着宫门越来越近,我竟觉得它很亲切,这是我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人等着我回来。 不出我所料,等我回善宁宫的时候,宇儿和忆雪果然正眼巴巴地杵在门口。 “哥哥!”宇儿快步走过来扑进我怀里,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难得看见一向稳重的小孩如此雀跃。 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遍,宇儿终于小大人似地点点头,我只觉好笑,“怎么?满意了?” “嗯!”宇儿一本正经地答道:“虽然瘦了,但是气色好了!” 我又笑着揉捏了他一番,才指了指身后沉默的人,“这可都是明安的功劳!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明安,这就是我弟弟,穆怀宇。”说着拉过一旁一直腼腆微笑着的少年,“这个也是我弟弟,柳忆雪。他们俩学武也有几年了,你有空可以指点指点他们,也让他们知道人外有人。” 接着我又指向不远处的霜竹,说道:“他是霜竹,你缺什么,有什么需要的告诉他就行了。” 几人简单认识了一下,让霜竹带明安去偏殿看看他住的地方,我则领了两条尾巴去书房,这么长时间没见,他们估计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再则我也要看看他们的学习落下了没。 先各自考校了一番,我很满意,不过宇儿和忆雪一向自觉,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做的很好。 “哥哥这次出去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看见我缓和了脸色,宇儿马上黏了过来。 “呵呵,如果跟着父皇出去还会遇到危险,那这世道也该乱了!”我揽过他,看向忆雪,“你们在宫中一直可好?” “殿下放心,我和小殿下都过得很好!”忆雪说着看了宇儿一眼,忍笑道:“小殿下的功夫更是进益颇深。” “哦?”我感兴趣地看着宇儿,就见他红了脸颊讪讪地把头扭到一边,途中还不忘瞪忆雪一眼。 不想这一眼竟让忆雪忍不住笑出声来,宇儿又羞又恼,拿头顶对着我嘟囔着说道:“不就是从床上……下来么……” “什么下来?”我没听太清楚,不过看忆雪笑的更大声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等忆雪好不容易止住笑,我才弄清楚真相,原来前几天晚上忆雪半夜被吵醒,发现一旁的宇儿抱着被子揉来捏去,滚来滚去,一边滚还一边咬牙切齿大喊“哼!叫你欺负我哥哥!叫你欺负我哥哥!”,结果滚的太远,不小心就掉到了地上,更有趣的是,到了地上某人还没醒,反倒是越掐越精神,直闹腾的忆雪受不了了叫醒他才作罢。 “噗!”忆雪讲完的时候我口里刚喝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哈哈!咳咳……哈哈哈!” “哥哥……”宇儿委屈地看着我,可我大笑了半天才勉强止住,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问道:“宇儿可是摔到哪里了?还疼么?让哥哥看看。” “没有摔倒!”这次倒真的是咬牙切齿,瞪着忆雪的眼里更是冒着火光。 我心中大叹宇儿委实太过可爱,抚摸宇儿脑袋的手更是舍不得收回来,“呵呵!宇儿放心!哥哥好歹是个亲王,向来只有哥哥欺负别人,哪能被人欺负。”我笑说着,心里却知道,大概是我身体一直不好,看在宇儿眼里柔弱异常,便觉得我总是被人欺了一头。不过,他这份执意维护的心却是真真难得。 给两人讲了些南下的风俗美景,也讲了些明安的事,明安性格直率,他们应是合得来的,更何况听我说到明安武功很好的时候,两个孩子的眼睛都变得亮闪闪的。我想善宁宫多了明安,以后的生活怕是愈发不会无聊了。 接着便问了霜竹这段时间的事情,殷王和桓王都曾来过,说是看望幼弟,不过被霜竹挡了回去,并为此和殷王闹了些不愉快,我让霜竹不用担心,就算我再不济,区区一个殷王却是不怕的,不是我有多大能耐,而是我知道,父皇永远不会站在殷王这边。 因为我外出时忆雪一直未回家,回宫之后我便特意让忆雪回家多呆几天,等忆雪再次进宫,便向我说起辞行的事。 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感到意外,十四岁在大燕国也不算小了,而且忆雪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功夫也练到了家,这次柳将军挥师北上对忆雪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前世忆雪成为大将前的事我不太了解,不过小小年纪能列将位,必是年少便上了战场。柳忆雪当是将门虎子、沙场猛将,在我身边呆下去,再厉害也只能当个禁卫军统领,如此岂不是太过绵软,别说柳将军不愿意,就是我,也是不甘愿的。 再说忆雪是家中幼子,正是被家人疼宠的,却从五岁起就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来与家人聚少离多,柳将军也是想借此机会与小儿子亲近亲近,宫里的师傅再好,作为父亲也是不放心的,更何况征战沙场最忌讳纸上谈兵,要有所为,自然是亲身历练为上。 我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他已经比我高出很多了,在不知不觉的朝夕相处中,小时候那个惹人怜爱的小粉团也渐渐长成了如今的俊秀少年,眉目清朗,英姿勃发,已有了我记忆中柳小将军的雏形。而能够清晰地见证这一切的我,何其之幸! 我发自内心的微笑,这个人,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我的挚友,我的兄弟! “北方苦寒贫瘠,战场凶险,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忆雪用力点点头,神情异常认真,“我要成为最厉害的大将军!” 我轻笑出声,毕竟还算半个小孩,虽然认真也还是带了些孩子气。 “我不在的时候,殿下和小殿下一定要好好保重!”忆雪定定地看着我,“等我再回来,就没人敢欺负殿下和小殿下了!” 我好气又好笑的敲了他一下,“怎么和宇儿一个德行!你把自己保护好就不枉我每天给佛祖供香了。” “好了,去看看宇儿吧!他虽然喜欢和你闹别扭,你要走他却是比我还舍不得,你可得好好哄哄他!”我挥了挥手,叮嘱道:“还有,空闲的时候别忘了写信给我。” “嗯,我一定记得!” 我以为忆雪的离开会让宇儿难过不舍,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想出了另外的法子。 “你说你要和柳将军一起北上?”我惊愕地问道。 “是的,哥哥。” 宇儿规规矩矩地站在我面前,我却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我知道你和忆雪的感情好,以前做什么都是形影不离,但是这次不一样,忆雪就算只是随父出征也是有任务在身的,你不能去。” “不是因为忆雪!”宇儿反驳道:“我只是想和忆雪一样,去战场上历练一番。” “就算是这样也不行,你年纪太小了,又是皇子,哪有这么小就上战场的?”我看着他,一脸严肃,“这次柳将军北上是为了攻打蛮族的游民,可不是去游玩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 “我会武!” 宇儿难得的固执让我有些气恼,“你会武?战场上哪个士兵不会武?!那些蛮族天生孔武有力,又极为凶残,两个士兵才能对付一个,你这么小就算会武又能挡得住几个?!”顿了顿,我继续说道:“你就算去了也是呆在后营,难不成你还能跟那些打仗打成精的人物争军师的位子?如果只是被人保护着在营后无聊度日,你还不如呆在宫里,免得拖累了老将军!” “就是因为不会才要去学啊!”宇儿大声说着,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仿佛随时会有泪落下来。 我心里一疼,也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有些过分,只是这孩子不知被什么触动了,平日明明乖巧稳重,今天却倔得很。 “宇儿,你太心急了。”我放柔声音,劝慰道:“你才九岁,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学习,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你也到了十四岁,那时候你想去哪都行!但是现在还不行。” “忆雪学的我都学过了……” 宇儿小声嘟囔着,我叹了口气,这孩子倔起来怎么就不听劝呢? 听到我叹气,宇儿的眼泪就滚了下来,小孩看着我委屈地说道:“时间就快来不及了啊!” 我一愣,“什么来不及了?” 宇儿不说话,拿眼看了看一边的霜竹。 “里面人都下去吧,霜竹,你再外边守着。” “是,殿下!” 等着屋里的人都出去了,我转回视线,“说吧,什么叫时间来不及了?” 宇儿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等我到十四岁,太子的根基就稳如磐石了。” 我大骇,手一抖,茶杯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霜竹听到声响推开门准备进来收拾。 “出去!”我低喝一声,“等会再收拾!” 霜竹满脸担忧关上了门,可我现在顾不了这些,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孩子。 “谁告诉你的?谁跟你说这些的!”周学傅可是一个再老实不过的人,借他一万个胆他也不敢掺和到这种事里来! “没有谁告诉我。”宇儿止住了泪,脸有些发白,“这些都是我自己想的!哥哥可能不相信,但这些事情我都懂。” “懂?”我怒极反笑,“你懂什么?!”我气得声音都开始颤抖,“你要真懂就该知道离这些事远远的,越远越好!你要真懂就不会天真的妄想扳倒太子!” “你以为太子是谁?啊?!你以为他看起来很温和很好说话?”我恨不得大吼出声,“那都是假的!假的!他可以一边笑一边让你痛不欲生,想死都死不了!你想和他斗?把皇位给你你都斗不过他!”要不然,要不然我最后岂会落得那般凄惨悲凉!跟太子斗,输的不仅仅是皇位,连命你都得赔给他! 我深深地喘息着,心脏却怎么也平稳不下来,我知道自己在害怕,怕得不得了!但我怕的不是太子,而是宇儿的心思。若真有了这要不得的想法,我就是把心碾碎了也护不了他。 宇儿又哭起来,哽咽着来扶我,我拍开他的手,“不要说谎!告诉我,说实话!是不是父皇跟你说过什么?” 宇儿哽咽着不做声。 “说!”我忍不住吼出声。 “是,是的!父皇问我想不想当皇帝。”宇儿小声说完,眼泪流的更凶了,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呜呜……哥哥,不……不要生宇儿的气……”说到最后干脆大哭出声。 我从未见宇儿哭的如此伤心过,或者说他从小就很少哭泣,有一次练武脚踝扭了肿的老高也像没事儿一般,可现在他拽着我的袖子哭的淅沥哗啦,那么伤心难过的样子让我都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睛也变得湿润起来。 我微微仰了仰头,接着看向一边,长长地叹息一声,“你出去吧。” “哥哥?” 宇儿哽咽着唤我,我不看他,怕他看见我积蓄的泪水,“出去吧!去祠堂抄三天的佛经,期间不准出来。” 宇儿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了。我这才敢低头,任凭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袍上,印出大大小小的圆点。 23.第二十二章 “他怎么样了?” “回殿下,小殿下还在祠堂里抄写佛经。” 霜竹的话让我皱起眉头,“三天不是已经过了么?怎么还在抄?” “小殿下说……”霜竹抬头看了我一眼,“他惹您生气了,您消气了他再出来。” 我放下毛笔,气笑道:“哼~他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了?难不成还要我去请他出来!”这孩子被看得有多娇贵只有我知道,长这么大,我连重话都舍不得说,要不是这次气极了,怎么忍心让他去跪祠堂。 “去叫他过来。” “是,殿下。” 小孩穿着一身月白常服,低着头走进来的样子看得我一阵心疼,只不过在祠堂呆了三天,看上去却瘦了好几圈。 “你跪下干什么?”看到宇儿“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我的心抖了一下,手不自觉地伸出却又被我克制着收了回来。 “哥哥,我错了。” 小孩低头认错的可怜模样让我的语气不由地软下来,“那你说说错在哪了?” 宇儿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不该想着那些事情,让哥哥担心。” 我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起来吧。”宇儿天资出众,千万人中也难出一个,只是太过聪明的人往往想的越多越深,心也不知不觉就大了,最后反倒误了自己。 “父皇上次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答的?”也不知道父皇打的什么主意,明明已经立了太子还来招惹宇儿,太子是何其厉害的人物,父皇难道不知?这么做不就是把宇儿往火坑里推么! “我说……”宇儿抬头看向我,眼睛红红的,“我只想保护好哥哥,让谁都不能欺负哥哥!” 我陡然愣住,顿时又窝心又心疼,忍不住伸出手把红着眼睛的小孩揽到怀里,松了口气。 “你回答的很好,以后父皇的话你听听就算了,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嗯!” 搂着宇儿好一会儿,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以后,凡是和这方面有关的事,你都不要瞎想,太子绝对是你奈何不了的,若是你的心思被他知道,以后我们就不用安生过日子了。” 宇儿乖乖点点头,我理了理他耳边的发丝,说道:“太子虽然城府极深,但若不触怒他也无大碍,他也确实有治国之能,是明君之相,你以后若真有贤能,他也不会亏待你。” “嗯。”宇儿还是点头,想了想又嗫嚅着问道:“那哥哥……” 我苦笑一声,“哥哥只是有些怕他,所以和他不甚亲近。我身体不好,将来肯定是远离朝堂,和太子也没有利益冲突,他是不会对付我的。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敌视他,不用和他太亲近,也万不可太疏离,像一般的兄弟就好。” “嗯,宇儿记住了!” 终于解决了一个隐患,我也放松下来,“你若真想去军营,就再等几年吧,这几年我先教你些官场上的东西,免得到时候被人看轻。” 听到这话宇儿猛地抬头,眼睛亮亮的,我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你也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我总不能一直阳春白雪的养着你,早日学会这些也是让你自保。” 看着小孩笑的一脸灿烂得意,我又忍不住提起刚才的事,“祠堂住的舒服么?” 宇儿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些委屈,“不舒服。” “不舒服还舍不得出来?”我佯装生气地看着他,“你以为呆在那里面就只有你一人难过?我却是心疼的几晚上都没睡好!你只知我生气,却不知我为你伤心劳神!” 小孩立马又变回小兔子模样,拿眼角小心翼翼地瞅我,我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好了,快去好好梳洗一下。过几天是秋猎,这次你随我一起去,你让霜竹备好东西。” “真的?!”宇儿兴奋地答道:“太好了!谢谢哥哥!” 看着宇儿行了礼出去,我的心情又低落下来,父皇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懂了,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太子在他面前也是战战兢兢的,最后却离奇暴毙,不知这一世,他的结局又是如何。 我已经让霜竹派人去暗访出宫还乡的皇祖母的贴身太监全喜,他也许还记得些当年旧事,有关连家的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明安是个妙人,在这深宫里他也能过的自在,每日除了照看我的身体,剩下的时间都是在摆弄他的药草,本来栽种着名贵花草的园子硬是被他辟出一块来种了些草药,让霜竹心疼的要死,冲我唠叨了好几回,我只装没听见。 不过最近这个人也开始学着放松下来,偶尔会过来我书房看书,也会和我对弈几局。别人都说可从棋看人,明安的棋却和他给我的印象十分不一样,他的棋十分锐利,每一步都杀气腾腾,目观全局却不失细节,颇有大将之风。我真好奇明师父是如何教导他的,竟让他如此聪明又性格直率,真是让人很难不喜欢。 我的身体越发好起来,到了秋季围猎的时候,已经可以骑上一两个时辰的马了,只是不能快跑,不过即使这样我也很满足。 皇子一般过了幼学之龄(十岁)就可以参加围猎,我前几年身体不行就没去,今年也去看个热闹,顺便带宇儿去转转,省得他一天到晚想往军营跑。 父皇听我说要带上宇儿时只是神色莫测地笑了笑,说道:“你太宠他了。” 我不以为意,“我是哥哥,宠他是应该的。” “呵呵!”父皇看了看我,“如果你那几个哥哥也这么想就好了。” 我暗地里撇了撇嘴,父皇也太异想天开了些。 每年的秋猎都很热闹,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我虽然来了,却是不会真正地狩猎的,每天在营地附近转转就算了了心愿。至于宇儿,我则让明安跟着他去了,明安以前跟着师傅因为采药去了不少深山,宇儿和他在一起很安全。 营地附近有一个湖,周围长满了高高的芦苇,我在营地里逛得无聊,干脆去湖边晒太阳。 “没想到这湖里的鱼还挺多的嘛!”我站在湖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霜竹紧跟在我身后,生怕我不小心掉进水里。 我灵机一动,难得起了玩心,“霜竹,你帮我找根钓鱼竿过来,我要钓鱼!”这样也算是围猎吧,只要不两手空空就行。 霜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殿下!请您千万小心一些,奴才马上就回来!” 我随意摆了摆手,霜竹其实不用担心,父皇在我身边放了几个暗桩,平日除了监视我,自然也有保护我的责任。 我坐在芦苇丛里发呆,正走神的厉害,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响动。先是有什么人在争吵,接着又有人断断续续喊着什么。我站起身,戒备地看向声音的来源,营地里除了仆役和我,基本上都去狩猎了,谁会在这里闹腾? 吵闹声慢慢靠近,我也听清了一些,是个本该清亮此时却异常尖利的声音,骂着“无耻、放开我”之类的。 我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干脆掏出贴身的匕首悄悄从芦苇里穿过去。 “放开我!你这个卑鄙小人!” “姚大人你这是何苦呢?乖乖跟了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滚开!我宁愿当一辈子的县令!你再不放开我就上奏皇上!” “嘿嘿~姚大人就这么希望整个大燕国都知道我们俩的关系?” “滚!谁跟你有关系!” “哼!姓姚的!别仗着你是今科状元就拿乔,装什么冰清玉洁!今天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本王竟不知道这位大人还有这种爱好。”我轻挥匕首挑开身前的芦苇,看着一上一下倒在芦苇丛里的人慢吞吞地说道。 “谁?!” 上面的男子抬起头看我,手里却不忘压制着下面的人,敞开的衣袍露出他白花花的肚皮,我嫌恶地移开视线,觉得一阵恶心。 “敢情这位大人这么快就不认识本王了?”父皇在营地里的时候一直让我跟在身边,下面的官员大概已经把临亲王的样貌记得清清楚楚了。 “临、临亲王!”男子猛地跳起来跪倒地上,连衣服都没整理就磕起头来,“下官潘浅辰见过临亲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没有理他,让他跪着。刚才被他压在身下的青年此时呆呆地站在一边,似是还没反应过来。我打量了下他,是个清秀斯文且很瘦削的人,典型的书生形象,他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头发也早乱成了一团,看上去十分狼狈。 我不说话,就这么等着,没过多久霜竹就找了过来,手里拿着长长的鱼竿,只是此时我已没了钓鱼的心情,这个潘浅辰的所作所为让我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心中十分恼怒。 “霜竹,给他整理一下带他去我的营帐。”我用下巴指了指年轻书生。 “是,殿下!那这个人……”霜竹看向跪着的潘浅辰。 我冷哼一声,“叫几个侍卫过来,本王今天想泻泻火气!” 霜竹很快就带着青年走了,没一会儿就来了一队侍卫,我不听潘浅辰的解释,二话不说让侍卫堵了他的嘴狠狠教训了一顿,只打得他鼻青脸肿,蜷在地上直哆嗦。 “这个人狗胆包天,竟然对本王无礼,给本王把他压下去,没有本王的口谕不得放人!” 我最恨做这种事的人!这个潘浅辰,我必让他生不如死! 24.第二十三章 回到营帐的时候,那个姓姚的书生看上去好了很多,人也镇定下来,见我进来赶紧行礼。 青年叫姚原,是吉城人,虽然家道中落,但勉强也算是书香门第,本来满腹才华高中状元,却因上面无人打理又坚决不肯接受几位皇子的招揽得罪了不少人,本来父皇让他外放做一方县主,却不想人还没走就被败类惦记上了。 在我看来,姚原为人有些迂腐清高,不过谋仕途者想做清流人物真正地为国效力倒也令人心生佩服。 一问一答说了几句,营帐外突然变得喧闹起来,围猎的队伍已经回来了。 “你回去吧。”我站起身示意霜竹给我整理着装,一边慢声说道:“以后有类似的事情大可以报本王的名号。” 我这么做也算是帮这个难得干净的人一把,虽然不知道几年官场下来这人是否依旧不惹尘埃。若他打着我的名号作奸犯科,我也必不会心慈手软。如果以后他飞黄腾达,能记着我今日的恩给宇儿一些面子也就算是回报了。 “王爷的大恩大德下官没齿不忘,若王爷以后有用得到下官的地方,下官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着青年跪在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漂亮话我听得多了,对姚原的信誓旦旦不置可否,随意地应了一声。其实我并没帮他多大的忙,今天就算我没救他他也不会身死,不过转念一想,对他来说若是受辱怕是比死还难受。 姚原出去了,我又稍稍梳洗了一下,没一会儿就有父皇身边的侍卫过来,说是父皇想见我。我知道肯定是为了潘浅辰的事,心里有恃无恐,现在就算我把白的说成黑的,潘浅辰也百口莫辩,除非他想把那么不堪的事捅出来,我又不是姚原,就算他捅出来了名誉受损的也不是我。 “呵呵,朕听说今天有人不长眼惹远儿生气了?”父皇端着茶一脸和蔼地看着我。 我不信跟在身边的“暗桩”没有多嘴,但这位要演戏,我自然得奉陪。 “回父皇,确有此事。”我一脸愤慨,“今日儿臣闲来无事,本想去湖边垂钓,没想到竟会遇到如此大胆的人,此人粗俗无礼不说还蛮横顶撞儿臣,言辞粗鄙,行为不堪至极,儿臣一怒之下令侍卫责罚之,现已压入后营命人严加看管,回京之后再作处置。” “嗯。”父皇满意地点点头,“远儿处理地很好。你贵为亲王,做事正当如此。”顿了顿,父皇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不过既然罪证确凿,也不必等到回京了。冒犯皇家血脉,是大不敬,其罪当诛,就斩立决了吧!” 父皇轻描淡写地笑说着定人生死的话,看着我的眼神温柔而宠溺,让我脊背生寒,一时竟忘了阻止,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旁的人已经领旨下去了。为君者金口玉言,潘浅辰注定是个短命鬼。 虽然那个渣滓死的如此干脆让我有些遗憾,但眼下我的更多心思都放在了父皇身上。自五岁以后父皇就对我越发和善,最近几年更是宠爱有加,至少表面上如此,但因为我的一席话审都不审就杀了一个品级不低的朝廷官员,这已经不只是宠爱这么简单了,更像是毫无原则的溺爱纵容。 毫无原则的没有任何缘由的宠爱让我心虚怀疑,难道父皇的目的就是用实际行动告知所有人他究竟宠爱我到什么地步么?利用我造成这种假象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我不敢想,但又不得不挖空心思地去思考,就算不能阻止父皇的利用,也不能让结果对我太过不利。 杀人对上位者来说就如同喝水吃饭一样随意,更何况这种事根本不用我们亲自动手,简单粗暴地解决了潘浅辰的事,父皇很高兴向给我展示了他今天的收获,还说要让人用狐狸的皮毛给我做件夹袄。 我表面欣喜地应答者,内里却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熬到晚宴才找借口去了宇儿那。 “今天收获怎么样?”看见宇儿和明安我终于放松了些。 “哥哥,明大哥猎到了一只大黑熊!”宇儿的眼睛亮晶晶的,精神很亢奋,看来今天他过得很开心。 “真厉害啊!”我笑着拍了拍明安的肩,“还有,今天谢谢你了!辛苦你照顾这个小家伙。” “嗯。”明安点点头,对于我的道谢接受的理所当然,可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点,毫不作伪。 “熊身上有很多东西大补,明天做给你吃。” 明安很是尽职尽责,时时刻刻不忘我这个“雇主”,不过我倒真不知道明安除了会熬药还会下厨,心中十分期待,“干脆来个全熊宴吧!”明安熬的药好喝,估计做的菜味道也不错。 宇儿赶紧附和,对美食的向往他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明安十分淡定,对着我们期待的眼神慢条斯理地说道:“虚不受补。” “……”明安泼下来的冷水让我沉默了一会儿,转而看向宇儿,“宇儿今天有什么收获?” “呃……”宇儿像被噎住了一般,脸渐渐变得通红,低下头小声说道:“只捉到了一只兔子……” “哦~”我忍笑着鼓励道:“那也很不错啊!毕竟你也才九岁,再说兔子个头小又跑得快,你能猎到真的很不错了。” 宇儿变得愈发不自在,坐在垫上扭了扭,嗫嚅道:“那个……不是猎到的。” “哎?”我看了看他,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想着一脸疑惑地看向明安。 “兔子被他射的箭吓到慌不择路,撞到了马腿上,晕了。” 明安言简意赅,而且语气客观公正,但我忍笑忍的肚子都疼了,只得假装咳嗽。 宇儿没有抬头,只是语气低落地说道:“哥哥想笑就笑吧,我不会生气的,反正……本来就是我没用么。” “咳咳!”我努力地阻止嘴角上扬,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我的弟弟怎么可能没用!没事儿,今天只是运气不好,明天继续加油,肯定会猎到的!”不过兔子竟然自己撞上马腿,这运气可真不一般! “你说潘浅辰是太子一派的人?” 晚宴后一回到营帐,迎接我的就是霜竹带来的坏消息,我皱了皱眉,“你确定?” “是的,殿下!”霜竹跪倒在地上,沉声说道:“奴才办事不利,这种重要的消息现在才探查得知,请殿下责罚!” “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虽然事情有些棘手,但却是与霜竹无太大关系,潘浅辰之前属殷王阵营,现在成了太子这边的,怕是刚投诚不久,霜竹一时没查到也情有可原。 “殿下……”霜竹不肯起身,只是神情担忧地看着我。 “别担心,不会出太大问题。先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殿下!” 看见霜竹出去了,我陷入沉思,其实这个问题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关键看太子的态度。 潘浅辰会做官,品行并不好,暗中恨他的人不少,之前跟着殷王,现在又巴上了太子,这其中必然有很多弯弯道道,不过潘浅辰终归只是两方争斗的棋子,既然是棋子,就没有不可以舍弃的,也没有不可替代的,只要代价足够。 潘浅辰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我当然不可能再找个人来赔给太子,所以如果太子要揪住这件事情不放的话我就得付出些筹码,至于我应该付出什么,能够付出什么,还得好好想想。 事情越快解决越好,拖下去只会使问题增多,看来回宫后必须得去东宫看看了。 25.第二十四章 潘浅辰的事第二天就传的沸沸扬扬,官员们对我的态度也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变化,有些老臣大概是觉得我骄纵跋扈,对我敬而远之,另外一些则是热情高涨,总想着套套近乎,我不堪其扰,索性整天躲在营帐里看书练字,概不见客。 围猎在我的百无聊奈中结束了,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回京的马车,但一想到回去后麻烦事也不少,唯有长叹一声。 回去后第二日我就去了东宫。 东宫本是我极为熟悉的地方,不过那时候我喜欢精致华丽的摆设,殿内也因为我的兴趣到处摆放着一些新奇的玩意儿,现在换了装饰我只觉得陌生异常。 太子的书房布置的明朗大气,里面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可见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 这里没有用太子惯用的龙涎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汁的味道,让我轻松不少。书房的墙上挂着几幅字,都是潇洒的行书,乍一看圆润飘逸,但细看之下,在某些不起眼处却又锐利逼人,这是太子的字,果真是字如其人。 我端着茶杯盯着字画发呆,却并不起身走动,太子敢让我独自在书房重地等他,自然不是因为信任,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我可不想做出引人误会的事。 “呵呵,让六弟久等了,还望六弟不要怪罪!” 太子笑着跨进来,我忙起身行礼,“哪里,我也是刚来,还是二嫂身体要紧。”看了看太子的脸色,我继续说道:“听一些老嬷嬷说,女子害喜严重十之八九会是男孩儿,看来我要提前恭喜二哥了!” 太子妃此次怀的是第三胎,前两次都生了女儿,听御医说这次定是男孩,太子自然关注一些,如果有了嫡长子,他的太子之位会更加牢固。 太子显然更高兴了,而且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太子会一直高兴下去,因为他的第一个儿子确实是在次年初出生的,只可惜太子妃因为难产香消玉殒,不过这对太子来说,大概不算什么伤心事。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终于进入了正题。 “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潘浅辰的事。”和太子说话,除非必要,我向来是直言其意,太子是绝顶聪明的人,他的心思我远远比不过,与其破绽百出的遮遮掩掩,还不如开门见山给他些许好印象。 “哦?”太子惬意地闻着茶香,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是前不久被砍了脑袋的那个?” “正是。”我凝了凝神,压制住心底的情绪对上太子的视线,“我起初没多加留意,只是事后下面的奴才多了嘴,才觉得有些不妥。这件事处理的太迅急,潘浅辰又身居正三品高位,职责定是不轻,我唯恐此事影响到朝堂政事,所以特来问问二哥。” 这番话虽然说的不直白,意思却很明显:我不知道潘浅辰底细如何就把他弄死了,现在特意过来问问兄长会不会有麻烦——这间接表示我惩治潘浅辰并不是要针对哪一方,更不是为了拖太子后腿,而是我真的不知情。 “这件事六弟不用担心。”太子摆了摆手,“朝廷人才济济,潘浅辰一死,很快就会有人取而代之。”说着太子笑了笑,“潘浅辰作恶多端,本就该死,六弟这次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太子的话表明他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我悄悄松了口气,顿觉轻松不少,“既然二哥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只是以后行事还得再谨慎些,不能被怒气冲昏了头。 “我看六弟也不小了,就没想过跟父皇说说,早日进入朝堂?” 刚轻松了没一会儿的神经再度绷紧,我苦笑道:“二哥也知道,我身体一直不好,哪能想那些操心的事。这些事还得劳烦几位哥哥辛苦些为父皇分忧了!” “呵呵,也不一定要劳心劳神。”太子笑的愈发温和,“六弟大可以只做些轻松的事,最主要的还是多结交些朋友,以后也可以帮衬些七弟。” 我心中警铃大响,面上却是很不以为意,“七弟还小,想这些也太早了。再说了,不是还有二哥在么?” 二哥听了轻笑出声,我也故作欢喜,两人和乐融融,真是手足情深。 从东宫出来,我已经完成了一件大事,就是挑明了把自己和宇儿划到了太子这边。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它可以让我和宇儿在太子继位后免遭大的清洗和打压,只要规规矩矩不犯大错就行;若太子触怒父皇,我和宇儿则可以因为没有具体的参与什么而从tai-zi-dang里摘出来,保住身家性命。不算尽善尽美,但这已是目前风险最小的决定了。 记起很久未见的君瑞只是因为偶然,那日和宇儿从骑马场回善宁宫,假山的角落里有几个宫女正在闲聊,言辞中提到新科探花显得十分憧憬,据说那探花郎满腹才华更是一表人才,面容姣好比之少女还秀丽几分,端的是俊美儿郎潇洒不凡,难怪皇上想着要将公主嫁给他。 “哼!” 身边的宇儿冷哼一声,不屑道:“长得像个女人有什么好?” 我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怎么闻见一股浓浓的酸味儿了?” 平日被我一逗就着的小孩这次一反常态,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我只是觉得大家的眼光都有问题,那个君瑞看着就很欠揍,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我有些诧异又觉得好笑,宇儿虽在我面前会撒娇,但其他时候却很内敛,很少见他如此尖酸刻薄的评价别人,可见这孩子极不喜欢君瑞。 “但他确实有才华也长得好,况且家世也好,生来就高人一等,骄傲一点也无可厚非。”只是骄傲太过,便丝毫不懂得退让,再加上锋芒毕露、光华灼灼,喜欢他的人非常喜欢他,不喜欢他的人自是极其讨厌他。以前的我猜不出他的结局,现在却有所感悟,这样的人,刚极易折,若一直不学会收敛,迟早自食其果。 “是啊!”宇儿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皱紧眉头,“明明他没惹过我,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克制不住的讨厌他。” “大概是因为宇儿也是很骄傲的人吧!”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不过宇儿比他更有骄傲的资本,当然得比他更骄傲才行!” “我不会和他比。”宇儿抬头挺胸,骄傲地说道:“和不如自己的人比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我在后面看着他气势十足的走路,发自内心地微笑,这个孩子一直都以一种我无法预料和理解的速度成长着,虽然有些地方仍保留着稚气,但在很多时候都已经像是大人了,最多再过两年,我就得放开自己的手,让小鹰自己去挑战长空。 想到再小的孩子也会有长大的一天,我突然感到十分的惆怅和不舍。 新年来的很快,转眼就到了跟前,今年我比往年忙一些,不过并不是忙过年的事情,而是忙着布置大年初一晚上的事宜。 因为我知道,殷王穆怀霖会在初一的晚宴上逼宫篡位。我不确定这件事是否会发生,但依南下归来之后发生的事来看,殷王分明已经到了极限,所以我早作准备为好。 26.第二十五章 天气很冷,我和宇儿还有明安围坐在暖厅的火炉边喝茶,若不是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我一定会觉得甚是惬意。 “宇儿,今年年宴就委屈你只能呆在善宁宫陪我了。” “年宴很无聊。”宇儿笑着偎过来,“如果每年都只用和哥哥一起过年那才好呢!” 我忍俊不禁,打趣道:“再过几年等你娶了美娇娘,怕是会觉得哥哥能离的越远越好!” 宇儿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怪异,撇了撇嘴讪讪地说道:“现在考虑这种事情未免还太早了吧!等我到二十五六岁再说也不迟。” 我笑了笑,不以为然,宇儿只是还不懂那些事罢了,等到十三四岁初识情|欲,就该给他定亲了。我若不是身体不好,只怕临亲王妃早已过了府。 说话间霜竹进门来,行礼道:“启禀殿下,皇上说既然殿下身体不好就不用过去了,小殿下若是担心大可留在善宁宫照顾殿下。” “嗯。”我点点头,又问:“外面情况怎么样?” “回殿下,今晚宫里的侍卫多了很多,禁军把守很严,不允许宫人随意走动,奴才若是没有您的令牌,早在善宁宫门口就被拦下了。” 因为要举办年宴,宫里的守卫会比平时严格一些,但也不至于让总管级别的霜竹需要凭令牌才能行事,这其中必有蹊跷。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大红的宫灯已经点燃了,差不多到了戌时。 “霜竹,你去门口守着,若有动静及时回报。” “是,殿下!” 霜竹行礼告退,宇儿却变得不安起来,“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别担心。”我安抚地摸了摸小孩的头,不再做声,凝神听着外面的响动。 明安一直安静地喝着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却突然看向我,沉声说道:“有很多人过来了!” 我没练武,听不见太远的声音,但是明安可以。 猛地站起身,我走到窗边张望了一下,看见远处些微的亮光正慢慢隐去,必是有人熄灭了宫灯。 “宇儿,明安,你们过来!” “哥哥?”宇儿有些慌乱。 我来不及安抚他,拉过他的胳膊领着明安走进寝殿。 “明安,快!把矮柜挪开!” “哥哥!”宇儿紧紧拽着我的衣袖,盯着我的眼里满是焦躁,“出什么事了?!” “等会再说!”我随口应着,挣脱宇儿的手,从衣柜里翻出两件披风递给明安。 “明安,你听好!从这条暗道出去就是地宫,你们沿着撒了白砂石的路一直走,外面有人接应你们……” “哥哥!”宇儿急躁地低吼一声打断我的话,“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危险?!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宇儿,听话!”我无暇顾及他的情绪,赶紧打开暗门,示意他们往里走。 “明安,请你一定要保护好怀宇!如果不出意外我明早就回派人去接你们。”说完我示意宇儿放手。 “你不走我也不走!”宇儿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我又急又怒,时间如此紧迫,外面的人马上就要冲进来了,这孩子还如此倔强! “听话,明安会保护你的!我不会有事,明天就派人去接你,一切等你回来再说!” “骗人!”宇儿气得眼睛发红,紧抓着我不放,“你骗我!不危险你为什么要我离开?!我要留下来!你不走我绝对不会走的!” “啪!” 我怒极攻心,一时没有克制住,直到宇儿捂着脸流下泪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打了他,打了这个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孩子。 深吸一口气,我努力不去看那孩子的脸,“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你也不小了,该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说完我示意明安带他离开,这一次宇儿没有再拒绝,而是愣愣地跟着钻了进去。 等他们一离开,我重新关上暗门,废了好大力气才把矮柜挪回原地。 宇儿带着泪的脸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摇了摇头清空自己的思绪,一边整理着装一边往暖厅走,宇儿已经安全离开,我也没了后顾之忧。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快速靠近,今晚我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放开我!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善宁宫,该当死罪!” 我捧着茶坐在主位上,看着大门被毫不温柔的推开,霜竹大叫着被押了进来。 “哼!本王竟不知道这善宁宫何时成了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了。”我没有看为首的那人,只是喝着茶水打量霜竹,还好,除了衣衫挣扎地有些凌乱他并没受伤,见到暖厅里只有我一人,他也顿时安静下来。 “下官潘励参见临亲王殿下!”为首的男子站着拱了拱手,不见丝毫恭敬,“下官只是奉命办事!多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我冷哼一声,“见亲王不行跪拜之礼,这也是奉命么?原来三皇兄就是这么教导下属的?” 潘励站着不动,看着我的眼里几乎可以射出利刃来,我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大燕以法礼治国,对皇亲不敬者按罪当斩,就算潘大人立下大功,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逃。你说三皇兄会不会为了一个谁都可以取代的下属与兄弟闹得不愉快呢?” 沉默了一会儿,原本站的笔直的人不甘不愿地跪了下去,我嘲讽地撇了撇嘴,还以为他多有能耐,原来和他那个□熏心的堂哥一样不长脑子,殷王连逼宫这等大逆不道的事都做得出来,还在意别的?向我这样手中无权的亲王听话就养着,不听话就圈禁了事,哪会因为这种事寒了部下的心。让这么一个蠢货来看着我,殷王对我未免也太放心了些。 男人跪下后我也不叫起,而是看了看押着霜竹的两人,冷声道:“霜公公乃本王贴身总管,就算是犯了事也是由本王亲自问罪,哪能轮到你们越俎代庖!”说着把茶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潘励依旧僵硬地跪着,见我满脸不悦又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只得对那两个士兵咬牙切齿地道:“放开霜公公!” 霜竹得到自由,赶紧拜倒行礼,我笑了笑,“行了,都起来吧。” “新春佳节,潘大人不在家过节,亦没有去参加年宴,难不成是特意来陪本王的?” “只是宫中出现了几个刺客罢了,下官奉命保护王爷的安全。”潘励冷笑一声,“只要今晚王爷呆在善宁宫中,自然无事。” 我不屑地撇撇嘴,当然会无事,殷王最多也只能翻起这么大的浪了。 “霜竹,再泡壶茶来。”估计等到亥时,事情就该结束了。 戌时才过了一半,守在门外的兵士就有些浮躁起来,我看了同样黑着脸的潘励一眼,不知是殷王小看了父皇还是他太过胸有成竹,竟然和他们只约定了半个时辰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潘励的脸越来越黑,这么冷的天,额头上竟冒出了大粒的汗珠。 我笑道:“潘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还怕三皇兄弃卒保帅不成?” “闭嘴!”潘励猛地站起来,怒瞪着我,“王爷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 潘励在屋里转了几圈,突然盯着我狠狠地说道:“若是王爷败了,我就杀了你为我大哥报仇!一个亲王给我陪葬,也算是赚了!” “大胆!”霜竹挡到我身前,厉声喝道:“你们别想伤到殿下一根头发!” “哼!这可由不得你!”潘励一把推开霜竹就想过来抓我,我退后几步,看着霜竹拼了命一般跟潘励纠缠到一起,握了握右手,确认绑在手腕上的匕首和药粉都还在。 “大人!不好了!”门外一个禁军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倒在地气喘吁吁地说道:“外、外面……被包围了!” 潘励顿时停下了动作,却又马上反应过来,声音颤抖地厉害,“不!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霜竹一把推开潘励,啐了口冷笑道:“我看你们最好乖乖束手就擒,也好留个全尸!” “不!”潘励大吼一声,突然如同魔障了一般,眼睛充血,神情恍惚,“我不会死!我要做大将军!我要做丞相!不能死!我不能死!” “你!还有你!”潘励猛地看向我,眼里一片疯狂,他已经失去神智了。 “对!临亲王还在我手里!”男人又得意起来,“皇上不是最喜欢你么?我要带你去见皇上,让他放了我,哈哈哈!我还要他把皇位传给王爷,哈哈哈!这样我就是大将军了,哈哈哈哈……” 霜竹警惕地看着他,边靠近我,低声说道:“殿下,人已经疯了,我能挡他几招,您快快点从暗道里逃走,不然……” “不。”我摇了摇头,“时间来不及,而且外面守着那么多禁军,随时都能冲进来,你挡不住的。” “你!过来!”潘励对着我大吼道,我犹豫了一下正准备过去,霜竹就挡在了身前。 “霜竹,让开,你不是他的对手。” “殿下!我死也不会让他抓住您的!” 霜竹瘦弱的身躯并不比我健壮,因为是阉人的原因,他的武功也学的不多,可即使这样,他也会在这种时候不畏生死、义无反顾地挡在我身前,这样的人,我怎能让他去送死。 看着潘励抽出腰间的长刀,我大喝一声:“慢着!本王跟你去见皇上!” 27.第二十六章 “让开!都让开!不然我就杀了他!”潘励大声叫嚣着,警惕地盯着周围披甲带刀杀气腾腾的人墙。 脖子周围架了一圈的刀,距离近的我可以感到刀上刺骨的寒气。 “快让开!我说到做到!” 潘励手上的刀颤抖着往前送了送,我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凉的刺痛,不禁皱眉,对面的都是死人吗?是不是要潘励杀了我才甘心! “让开!”我愠怒道,仰了仰头,稍稍远离刀身。潘励这个蠢货,连力道都控制不好! 这一次挡在前面的士兵终于让开了路,潘励的人围成圈,将我圈在最中间,最里面的人挟持我,外面的人则负责警戒。 明明有这么多人,可一路却安静地过分,使得凌乱的脚步声和人的喘息声都如此刺耳,每一声响起都让人的心往下沉一沉,冰冷的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使情势一触即发。 眼看着潘励的手抖地越来越厉害,我想了想,慢吞吞地说道:“潘励,其实你不用做到这一步,若你放了本王好歹还有活命的机会。” “闭嘴!”潘励恶狠狠地瞪向我,“你当我是傻子?!不成功我只有死路一条!”说着又癫狂地大笑了起来,“有你在我手里,我就不会死!不会死!哈哈!” 我心里暗恼,这个潘励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竟然软硬不吃。 “你就没想过你的亲人?”我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怜悯,“想想你的父母妻子,还有你尚在襁褓的幼子,如果你获罪,他们也难逃一死!”看到潘励的眼神开始游移,我继续说道:“你儿子还那么小就让他去死,你于心何忍?” 再坏的人也有自己的软肋,潘励的脸上挣扎着闪过犹豫的神情,握着刀的手往后缩了缩。 “咔!” 刀剑碰撞的声响仿佛是一声催命符,本来平静下来的潘励陡然间又疯狂起来,刚被我唤醒的神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哼!你别想骗我!”潘励笑的阴冷,“只要我不死,他们就不会死!如果我死了,他们当然是跟着我一起去地府!” “而你一个亲王给我们一家殉葬也足够了!更何况……”男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诡异,“还是个美人儿!大哥运气不好,还没尝到嘴就死了!我比他有福气哈哈!” 我顿时冷下脸,心里暴怒却又迫于形势动弹不得,唯有将右手腕绑缚的匕首滑下狠狠地握在手心里。这个潘励,我必要割下他的舌头! 远远地就看见明堂正殿门口重兵重围,潘励故技重施,押着我一路进了正殿。 正殿里一片狼藉,酒水饭菜撒了一地,群臣齐刷刷地低头跪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中间的地上躺着几个满身是血的人,殷王狼狈地跪在尸体中间,唯二无事的是居于高位的父皇和站在台阶下的太子。 “潘励,你好大的胆!”父皇猛地站起身,一字一顿,声音比往日更为低沉,分明是已经怒极。 “哈哈!我潘励不大胆怎么会得到王爷的赏识!”潘励大笑着一把扯住我的头发拽了过去,“不大胆我又怎么能或者站在这里!” 头发被扯得生疼,我被迫仰起头,利刃紧贴着皮肤,森冷的寒气激得我打了个寒颤。 我看不见父皇的表情,只知道他似是急急地往前走了几步,“放开他,朕饶你不死!” 潘励在我耳边冷哼了一声,手又紧了紧,脖子又传来一阵刺疼,不过这次的感觉比刚才更为明显,我能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滑进了里衣。 “住手!”父皇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暗哑着嗓子说道:“你要什么?只要你放开他,朕都可以给你!” 潘励突然又疯癫地大笑起来,尖利的笑声刺得我的头隐隐作痛,“原来九五之尊也有求我潘励的一天!”说完他突兀地止了笑,挟持着我往殷王跪着的方向挪了几步,“要我放了临亲王可以,只要你立即传旨传位于殷王!” 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直跪在地无知无觉的殷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抬头,我心里冷笑,好歹他还没笨到以为只要挟持我就可篡位成功的地步。潘励确实大胆,却空长了脑子,此时更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就算父皇敢下旨,殷王还不敢接呢! 让父皇答应如此荒谬的条件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潘励还不如直接刺死我得个痛快。想起前世的那个时候,父皇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我,我就觉得眼前的一切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闹剧,殷王和潘励是丑角,而我则是戴着面具的牵线木偶,娱乐着一切旁观的人。 那时候,那时候……我轻轻晃了晃脑袋,顾不上再次传来的刺痛,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前方,可不论我多努力,因失血而变得模糊的视线却怎么也捕捉不到二哥的身影。 明知道自己身处的并非记忆中的过去,我的心里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涌起一股悲凉,紧接着那股莫名的悲凉又化成蓬勃的怒气,身体的不适、被挟持的窝囊勾起埋藏已久的恨意,难道我穆怀远就永远只能任人摆布?就连一个疯子都可以肆意欺辱!难道窝囊了一辈子还不够,还要再被欺压一辈子?这次你又盼着谁来救你! 心里的愤恨太过汹涌,怒到极点,连身体都轻颤起来,周围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模糊,父皇似乎在大声说着什么,声音里竟带着些微惊惶。 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回忆起那些因为身体限制久未施展过的动作,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咬紧牙关,左手肘重重地顶向身后,身体顺势向左下滑,同时一直紧握匕首的右手挥向身后。 “远儿!”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可隔着如雷的心跳声我只觉得那人的声音那么遥远,在随着身后的人倒下去的瞬间,我压制住身体的剧烈疼痛,猛地翻身坐起,不敢做任何停留手里的利刃便对准下面人的头狠狠地刺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喷到脸颊上,我绷紧的神经早已麻木,只有手里的匕首机械地重复着抽出再刺入的动作。 “好了,小远!没事了!”有人从身后抱住我,柔声地安慰着,淡淡地龙涎香盖住了腥甜的血腥味,让我有些惧怕却又觉得异常安心。 “二哥?”我呢喃着偏了偏头,转过身,“二哥?” “是我!”那人把我搂进怀里,温热的手掌在我背后轻拍着,“好了,没事了,二哥在这里!” 我静静地伏在他怀里,心跳渐渐地平稳下来,紧握着匕首的手也慢慢松开,可是还没等匕首落地,背后就突地泛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小心!” 我只来得及听见这短短的一句就被狠狠扯向那人,紧接着眼角一道寒光闪过,擦着我的脸直直没入他的右肩中。 肌肤被撕裂的声音是如此清晰,我瞪大眼睛对上眼前的人,他的脸上依旧维持着温和的表情,只是同样睁大的瞳仁难得地泄露出真实的感情——毫不作伪的惊讶和些许茫然。 呆呆地看着他,我的嘴角扯出苦涩的弧度,就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我么? 我知道,可我永远不会告诉你,这是你欠我的!那一次我为了你以身挡剑,这一次你终于还给了我。 我勉强站起身退后几步,看着一堆人立刻拥向太子。 “远儿?” 父皇唤了一声,快步走过来,我看着他担忧的表情笑了笑,解脱般地向后倒去。 28.第二十七章 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体一夕之间就被打回原形,我躺在床上清闲的很,却忙的明安每天脚不沾地,除了处理药材加熬药,他还从御医监那边抱回了一大堆医书,常常皱着眉一看就是大半天,大概是我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霜竹,宇儿呢?”我放下碗问道。 “回殿下,小殿下正在书房。”答完霜竹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地望向我。 我猜到霜竹想问什么,却只装作不知,“怎么了?” “殿下,小殿下自从回来后,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奴才担心……” “没什么。”我笑了笑,看着满脸担忧的霜竹宽慰道:“他只是开始真正地懂事罢了。” 我用这种理由安慰霜竹,也安慰着自己,那个孩子自从回宫后改变了很多,最明显的是不再冲我撒娇,整天不是练武就是呆在书房里,他变得更稳重、更内敛,却也更沉默。 那天我打了他一巴掌,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那么多让人成长的方式,我却给了他最激烈最极端的一种,所以避免不了的伤了他的心。 我很难过,却不能后悔,甚至连温言细语地去哄他都不能做,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我像养金丝鸟一样的把他关在以关爱为名的笼子里,这对急于亮出爪子的小豹子来说不亚于极刑,我按照自己的意愿想要去掉他的利爪,把他变成温顺的家猫,最后却只能让他和我一样变得软弱只会一味地退缩,从而任人宰割!这种一厢情愿的爱护,反而最深地害了他。 在这个皇宫里,怎么可能养出猫来呢?宇儿本就是一个极有天赋的人,他的天赋和地位注定了他不会平凡的一生,所以我更不能关他、拦他。 等到开春,就让他去军营吧。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殷王被圈禁,潘励曝尸百日、诛九族,所有涉嫌谋逆之人,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斩首示众,家人中成年男子流放千里,女眷孩子则贬为官奴,永无翻身之日。 太子的伤口很深,但没有伤及内腑,所以也不算很重,竟比旧疾复发的我好的还快。虽然他的伤因我而起,我却没有去探望他,只是让明安过去看看,开了几副大补的方子。他欠了我那么多,现在只是受了点皮肉伤,我不应该感到内疚。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春天来临的时候太子妃产下一子,皇长孙的出世很快就抹去了太子妃难产而亡的哀讯,那个可怜的女人风光大葬后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喜气之中,而朝堂上的官员也急于用这样一个好消息来摆脱殷王谋反留下的阴影,所以普天同庆、皆大欢喜。 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我向父皇提起了宇儿的事。 “怎么突然想到让他去军营了?”父皇笑着看我,似乎有些意外,“你舍得?” 我没有假笑的心情,只是无奈地说道:“宇儿很聪明,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与其留在宫里无所事事,还不如去边关磨练一番。”担心父皇不同意,我又加了一句,“他和忆雪感情一向很好,去了那边也有人照应。” 父皇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笑容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最后叹道:“朕这个做父皇的倒远比不上你这个做哥哥的。” 我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去吧!吃吃苦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松了口气,强压下心里的不舍,转移了话题。 “父皇,暮春过后儿臣就是志学之龄了,再住在宫里似是不妥。” 父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反问道:“能有什么不妥?”不等我回答,父皇又继续说道:“你身体不好,住在宫里自然更安适一些,有谁敢说三道四朕定不轻饶!” “父皇,这恐怕不合祖制……” “这有什么合不合的!”父皇打断我的话,“朕爱护儿子有什么不合祖制的?你年纪还小,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只管在宫里住着就是!” 父皇态度坚决,我不再反驳,只是心里很不痛快,我又不像太子,出宫肯定是要报备的,这样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很麻烦。我更是搞不清楚父皇的心思,他这么关爱我只觉得不自在。 第二日父皇就下了旨,宇儿没有多问,只是练功的时间更长了些。他每日早晚过来给我请安,顺便问些学业上的事,却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亲昵地和我说话玩闹,就连用膳时也是沉默不语,我给他夹菜他也只默默地吃。 我这才感觉到逼宫时候发生的事对他的影响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可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不知道怎样去开解他,而且这孩子怕是还在生我的气,我再说些大道理他只会更恼我。 我和宇儿的关系就这样陷入了僵局,直到我的志学之礼举行时才有所缓和。 虽然不出宫,志学之礼还是要举行的。在大燕国,男子十五小成,行志学之礼,表示十五岁之后就就脱离长辈的庇护真正成为独立自主的个体,同时开始接触新的圈子,在开拓眼界的时候适应自己的社会地位。志学之后便是立志,志学之前学的都是书本上的东西,志学之后则更多的是学习如何待人接物、做事做人。 志学之礼隆重的让我有些惶恐,父皇以一种热情到诡异的态度为我举行了仪式,在礼成的那一刻,我就站在父皇的面前,但父皇看着的分明是另一个人,连逸的容貌突然从我脑海里闪过,外面阳光灿烂、春光正好,我却觉得犹如身坠冰窟。 “全喜找到了吗?”折腾了一整天,我十分疲惫,泡在热水里任霜竹给我按摩身体。 “回殿下,已经找到了。”霜竹停顿了一下答道:“不过全公公只说他不清楚这件事,而且自从皇长子失踪后,皇太后也再没有和他谈论过皇长子。” 我懒懒地闭上眼,冷笑了一声,他不是不知道,是怕死。只要父皇还活着,他就死都不敢吐出哪怕一个字。毕竟,是那么禁忌的事…… “殿下?” 霜竹轻呼一声,我回过神,松开紧紧抠着木桶壁的手,“可以了,把衣服拿过来。” 梳洗了一番,我却不急着就寝,而是让霜竹泡壶茶过来。没一会儿茶就来了,不过送茶的人并不是霜竹。 “霜竹说东西都备好了。”我顿了顿轻声说道:“你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就出发吧。” 宇儿不做声,将茶放到一边,倒了一杯放到托盘里。 我看着宇儿捧着托盘举过头顶,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你……” 我正准备说什么,却被宇儿打断了。 “怀宇给兄长奉茶。” 宇儿的声音十分清朗,还残留着孩子般糯糯的感觉,只是此刻他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看着他仿佛一夜之间脱离了稚气的脸,愣愣地端起茶。 “一叩首,怀宇拜谢兄长如慈父!” 宇儿朗声说完,紧接着郑重地低头叩拜。 “二叩首,怀宇拜谢兄长如严师!” 看着他第二次俯下身,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 “三叩首,怀宇拜谢兄长如益友!” 最后一次叩拜,宇儿久久未起身,直到我终于从震撼中清醒想去扶他,他才抬起布满泪水的脸。 汹涌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无声滑落,他的表情却是认真而镇定的。 “再叩首,怀宇愿兄长康建平安!” 我颤抖着双唇,那么多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所有的力气都被我用来克制即将落下的泪,心底刻骨的疼痛告诉我自己有多欣慰就有多不忍。 “怀宇将远行,无法侍于兄长身前,还请兄长多多保重!怀宇谨记兄长教诲,此去当不畏艰险、严行军令,他日必铠甲加身、怒马还京,报兄长亲恩!” “你……”我哽咽着点点头,“先起来!”我本想说更多,却生怕再开口自己就会不管不顾地哭出声。 宇儿没有起身,只是膝行几步,将头轻轻枕在我的膝上。 我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另一只手却掩住自己的眼睛,半晌,终于低声说道:“多保重。” 膝上一轻,宇儿站起来,沉默了几秒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我放下手,泣不成声。 明安端着药进来,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过来把药递给我,什么话都没有说。 29.番外一 “穆怀谦!他死也不会恨我,他恨的是你!是你!” 身着深紫色朝服的青年男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眼里充斥的悲戚和疯狂让他原本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 “来人!送右相回府!”刚刚登基的新帝冷漠的看着自己最得力的臣子,面上虽没有一丝波动,掩在袖口下的手却紧紧地握成拳,泛白的指骨稍稍泄露出男人的情绪。 “哈哈哈!穆怀谦,你也有今天?这是你自作孽!”男子挣扎着挥开侍卫的手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尖利,里面包裹着的不甘和恨意听的人毛骨悚然。 “我不好过,你也不会好过,哈哈哈!” “都聋了吗?还不把他拖出去!”本来端坐在龙椅上的男人猛然站起身,纵然极力克制,声音里还是透出几分恼意,“传朕的旨意,右相君瑞急症病重,朕念及其治国有功,特准其辞官还乡!” 跪着的男子终于被侍卫半扶半拽的带了出去,只是人已走出老远,歇斯底里的尖锐笑声却迟迟不肯消散。 一旁的老太监斗胆抬头看了看表面不动声色却分明已经怒极的人,惶恐之余心中竟升起些许怜悯。 就算是天子又如何,也会同这天下人一般,为做过的事后悔。 穆怀谦从来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母妃就一遍又一遍的告诫他,好人是不长命的,也是无法手握重权的,他那不幸“夭折”的大哥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是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不仅文武兼备还有着足以迷惑众人的温文尔雅的外表,日子长了,他发现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只是亲切的微笑,就会得到几乎所有人的认同。 虽然能够得到种种好处,但是面具带的太久穆怀谦偶尔也会觉得疲倦,因此他不忙着算计别人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做些漫无边际的猜想。能否遇见一个人,让他所有的亲切言辞、所有的温和笑容都是出自真心。只是每次想到这,穆怀谦都会先自嘲地冷笑,等他有朝一日坐上了那个位子,哪还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父皇下旨立太子的那日,穆怀谦才注意到他最小的弟弟,没办法,他这个弟弟实在是太不显眼了,比几个兄弟小了一大截不说,也不受父皇宠爱,要不是因为父皇突然立这个不过五岁的幼童为太子,他估计早已忘掉有这么一个人。 父皇的决定太过突兀,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穆怀谦本来还有点不以为然,直到太后开始给几位老臣施压,他才真正地关注起这个弟弟来。 孤僻、骄纵、顽劣,这是他收集到的信息。其实他远远地看过几眼,骄纵顽劣看不出来,只是一个不喜欢笑的小孩子罢了,可惜了那张惹人怜爱的脸。 很快穆怀谦就发现了很重要一点——父皇明显地对自己立的太子采取了冷眼旁观的态度,若不是考虑到太后,穆怀谦怀疑自己的父皇恐怕会对那个小太子不闻不问。 穆怀谦罕见地有了点怜悯,那么小的孩子,又刚没了母亲,就被突然推入漆黑的政局中,只怕是长不大了,就算他不动手脚,也难免下面的三弟四弟动什么心思。 这么一个孩子,真是可怜。穆怀谦长长地叹了口气,紧接着又笑自己完全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因为难得的一点怜悯,穆怀谦很长时间都没去打那可怜孩子的主意,直到君瑞的出现。 君瑞是右相家的大公子,因为老来得子右相看的很是娇宠,后来又听人议论说其子容貌端丽满腹才华很是出众,甚至还有大胆地说这么优秀的人给小太子当伴读真是委屈了。 穆怀谦有些好奇,还莫名地有些气愤,当太子伴读怎么了?那是皇族给他面子!真是不知好歹。 更让穆怀谦觉得有趣的是君瑞对他的态度,明明见了不过几面,那位小公子分明是对他起了心思,总是找机会贴上来。刚开始穆怀谦还觉得新鲜,时间长了就觉得甚是无聊,君瑞确实很聪明也满腹诗书,而且确实长的好看,可是就算是这么出色的一个人,也只能看见自己温和的表象,实在令人失望。 不过穆怀谦很快就发现了君瑞新的价值,这位太子伴读对着自己什么都说,包括太子昨天被太傅责罚了啊今天又到处乱跑了啊之类的,君瑞是个十足骄傲的人,他的眼界太高,心也太大,说起小太子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带着点轻蔑和鄙夷,可穆怀谦不计较这些,他只是觉得那个小太子甚是有趣,君瑞嘴里的太子像个不安分的小猴子,和自己看见的严肃小孩儿完全不一样。 等小太子长到十来岁的时候,穆怀谦已经不太担心了,不管有没有太子,那个位子迟早都是他的。 穆怀谦依然觉得太子很有趣,他看见那小孩多是在过节的时候,以一种骄傲倔强的姿态孤零零地坐在太子专属的位子上,表情是佯装大人的严肃,眼睛里却闪着单纯而生动的光,这种掩藏不住的幼稚让穆怀谦觉得格外可爱,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国太子呢? 至于两人单独的见面,仅仅只有一次,私下里,二皇子对此感到有些遗憾。 那一日他路过御花园,看见长大了些的小太子大刺刺地躺在花丛里睡的正香,甚至还小小声地打着呼噜,穆怀谦顿时忍不住轻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悄悄地走了过去。 怎么能这么毫无防备呢?穆怀谦暗暗叹气,手却自发地去戳那张白嫩嫩的脸,小孩睡着之后的单纯躲闪,竟让他生出些许不忍来。 小太子醒过来,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含糊地叫了一声,“二哥?” 穆怀谦只觉得那小猫一般的叫声让自己冷硬了许久的心在某处突然变得柔软,摸了摸小孩的头,他轻笑道:“怎么在这里睡觉?着凉了怎么办?” 等说完之后穆怀谦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温和的样子和往日的那种温和有些许不同。不过他最终没有细想,而是带着十足的好心情离开了。 从那以后当君瑞再说起太子的事情的时候,穆怀谦总是有些莫名的不满,至于是不满君瑞轻蔑的语气,还是不满别的更深的东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没过多久,宫里突然传出太子失踪的消息,穆怀谦听到属下的禀告时竟觉得有些紧张? 究竟在紧张什么呢?他一边找人一边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在一条小巷子的角落里找到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太子时,他才猛然醒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孩子竟有了些许不忍舍弃的心情。 陪了小太子一夜,衣服上满是那家伙的眼泪鼻涕,还被对方八爪鱼似地缠了一整晚,穆怀谦却没有丝毫不快,对于小太子对他的肩膀表现出来的依赖,他甚至是愉悦的。 从那以后,太子似乎突然注意到了他,对他亲昵起来。穆怀谦有时候会想,也许只是那孩子太过寂寞了。 太子长大了一点,却依然是孩子心性,对别人好只会一味的送些自己喜欢的吃食或者小玩意儿什么的。 此后,穆怀谦开始时不时地收到些奇奇怪怪的礼物,宫里新做出来的点心,用沉香木雕刻的奇怪人偶,陶瓷烧制的兵佣,扭几下脑袋就会啄米的木头小鸡……总之都是些有别于珍珠玉器珊瑚玛瑙之类的可以说是不起眼的东西,穆怀谦一边觉得好笑,又一边找出精致的箱子,一件件包裹仔细了放好落锁,就连那些吃食,他也是很有耐心地慢慢吃完,结果让刘福以为他喜欢上了甜食,吩咐厨子做了一桌子的甜菜。 太子喜欢往他府里跑,来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只是喜欢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就连如厕,那小家伙都恨不得守在门口等他。 这孩子怎么这么黏人呢?想是这么想,他却习惯了自己看书太子就在一旁练字,自己练武太子就在一旁扎马步,饭桌上总有几道菜是太子喜欢吃的,就连园子的假山,也因为太子的一个建议移了位置。 等到穆怀谦意识到只要对着那孩子,自己的笑容是真的,眼神是真的,说的话也是真的时候,他的意志甚至出现了动摇,如果太子一直这个样子,他不介意……不!不!穆怀谦突然觉得惶恐,怎么能轻易就改变想法,太子不可能永远是这个样子,等到他长大,等到他懂得什么是权力,什么是人心,哪还容得下自己?他现在一时心软,以后只会后悔! 穆怀谦对自己心里的矛盾视而不见,他似乎迷上了扮演好哥哥的感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为了麻痹太子还是麻痹自己。 等到穆怀谦窃喜于自己是太子最信赖的人的时候,他突然看君瑞很不顺眼了。 他开始觉得太子殷勤讨好君瑞的样子很刺眼,也开始对君瑞阳奉阴违的做法感到厌恶。 穆怀谦不笨,他知道自己出问题了,尽管他一直说服自己那是对喜爱的弟弟的独占欲,可没有一个哥哥,会对弟弟喜欢的人感到嫉妒、厌恶。 穆怀谦不想承认这种违反人伦的感情,他觉得感情是可以控制的,弟弟,就永远只是弟弟罢了。 他本可以一直这么催眠自己,直到殷王逼宫的那天。 30.番外二 殷王临死前的那一剑本来是冲着穆怀谦来的,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会挡在他面前,他更没有想到看见太子倒下时自己竟会感到恐惧。 是啊,他一直谋划着如何取而代之,可从头至尾,他都没想过让太子死。 小太子躺在血泊里,看着高高在上的父皇,眼里一片茫然,斩杀殷王后转过身的穆怀谦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很心疼,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这么想着,他把小小的少年抱进怀里,心里对父皇竟生出些怨恨。 那之后太子来王府来的更勤了,有时候更是冲着他撒娇耍赖不想回宫,穆怀谦看在眼里,只觉得太子就像是一只拼命想飞出皇宫的鸟,无奈他的翅膀早就被层层荆棘缠住,只能偶尔做出些微弱的挣扎罢了。 太子留宿在王府的时候最喜欢他那张大床,赶都赶不走,穆怀谦只觉得好笑,难道他这床真的比客房的床来的舒服?这小太子就连借口都不会找。直到有一次太子喝醉了酒,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穆怀谦笑着问为什么,结果小太子像只猫一样打了半天呼噜,就在他以为人已经睡着的时候,那小孩才低声呢喃道:“二哥身上的味道让人安心。” 穆怀谦是个极挑剔的人,用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他身上染着的是最上等的龙涎香,看太子喜欢,他特意让人送了些去东宫。可是下次两人见面的时候,太子依旧是一身极淡的兰香,而且精神萎靡,颇委屈地向他诉苦,“为什么那香用在身上总觉得怪怪的?和二哥身上的不一样!” 穆怀谦哑然,自此以后却只用龙涎香,这样一来,自己身上总归有一种东西是那人惦念的。 太子一向对君瑞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为此穆怀谦十分恼怒,这个君瑞到底有哪里好?太子就像被糊住了眼睛一样,对君瑞的嘲讽的笑容视而不见,反而掏心挖肝,恨不得把命都给他。 于是穆怀谦开始故意在太子面前表现出对君瑞的亲近,君瑞当然是欣喜若狂,只可惜他的那片柔情蜜意根本没入穆怀谦的眼,眼高于顶的二皇子使出这样不入流的手段,不过是希望太子看清楚君瑞的真面目罢了。 可是太子真的太傻,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依旧对君瑞一片痴心。穆怀谦暗恨,这个小呆瓜怎么就是不开窍呢?明明重情至极却又识人不清,将真心送到别人手上任人揉捏挥霍,他不觉得疼,自己在一旁看着都疼。 有一次太子得了两只会说话的鸟,喜爱非常,整日对着笼子教那小鸟说话,更是亲自喂食倒水、清扫鸟笼,那态度比对着君瑞的时候还殷勤上几分,这倒是让穆怀谦高兴了几日,可没过多久,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过了些时日,太子送了其中一只鸟给他,那只鸟一开口就会叫“二哥”,还会说些吉祥话,穆怀谦逗着鸟儿,心里不知有多得意。可第二日,君瑞就提溜着另一鸟来找他,君瑞对太子的总是很敷衍,根本不知道太子把另一只送给了穆怀谦,只说自己得了一只有趣的鸟,想送给靖王殿下。 穆怀谦面上笑着,眼里却透出一阵阵寒光,真是恨不得当场杀了君瑞,那人的一片心意,合该被人如此糟蹋么! 随便打发了君瑞,穆怀谦一转身便把那只只会叫“君瑞”的鸟扭断了脖子,扔了喂狗。 那时候穆怀谦想,干脆杀了君瑞得了,可一想到若君瑞死了太子该是多么难过自己就下不了手,穆怀谦对这样的自己怒不可谒,可笑无往不利的二皇子竟然会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太子傻,穆怀谦可不傻,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太子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感情,父亲、师长、兄弟、朋友,却唯独不是爱恋的人,可穆怀谦偏偏只想要最后一种。 早就说过了,穆怀谦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喜欢的东西,拿不到就抢过来,喜欢的人也一样。 他对太子越发的好,好到父皇都起了疑心。想想也是,一个大权在握的王爷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心思来讨好几乎只有一个空架子的太子呢? 但是父皇终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穆怀谦知道父皇的心思,因为不是自己的儿子,更因为是那个人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所以父皇才一直容不下他,最大的极限也只能是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这样的身世,更是让他对太子多了几分怜惜。父辈结下的孽缘,最后全都责罚到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身上,若连自己也放手,那孩子最后会怎样? 太子很孤僻、很骄纵、很顽劣,可这些到了穆怀谦眼里,都成了惹人怜爱的部分,只因他知道,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这人的心却是脆弱的、柔软的,甚至是单纯而天真的,弱小却让他不忍舍弃。 太子很喜欢他的长子,得知孩子出生时,太子表现得比他这个父亲还高兴,派人送了一大堆小孩的用的东西不说,每次来都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被尿了一身还乐呵呵地傻笑。 穆怀谦忍俊不禁,“这么喜欢孩子?”虽然这么问着太子,他却很难想象太子有了亲子之后的画面,在他看来,太子也还只是一个半大孩子罢了,而且是如此精致脆弱,怎么去抱那些女人呢? 太子只是一脸欢喜地看着熟睡的婴孩,时不时伸手戳戳孩子的笑脸,轻笑着答道:“这可是二哥的孩子啊!感觉就像看见小时候的二哥一样,怎么可能不喜欢!” 听着小少年无意识般地说出类似表白心意的话,穆怀谦又喜又恼,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就不能变成另一种喜欢? 父皇暴毙,其实是自己把自己毒死的,因为太子的亲生父亲在江南去世了。父皇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最后却败给了“情”。情之一字,果真是叫人生死相许。 小太子登基做了小皇帝,穆怀谦却发现自己的心情是如此平静,平静到跟随他的那些官员以为他已经怒到极点,随时都会篡位。 穆怀谦让那些人失望了,也更让他们捉摸不透了。本来二皇子打的什么主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现在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小皇帝最信赖的辅政王,每日矜矜业业全心全意辅佐新皇,全是一派贤王风范。 其实穆怀谦想的很简单,权利他当然会握在手中,可只要太子一直真心待他,他便甘心屈居一人之下,但若太子变了,他必然会毫不迟疑地篡位登基,至于太子……穆怀谦摇了摇头,对于自己藏于心底的阴暗心思,他不知道是拒绝多一点,还是期望多一点。 穆怀谦以为自己可以忍,可是时间越久,他就觉得自己的忍耐力越薄弱,他曾以为对于君瑞,只要小皇帝一直都得不到,总有一天会死心的,可他忘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小皇帝对君瑞的好一如既往,甚至愈发的纵容,穆怀谦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自己心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直到那一天他在君瑞的衣领下看见几枚淡淡的吻痕。 穆怀谦发现自己怒到极点思路就会特别清晰,后宫那些女人他可以忍,因为在他眼里她们都只是工具罢了,永远不可能在小皇帝的心理占下丝毫空隙,但君瑞不一样,即使不想承认,穆怀谦也心知肚明,那是小皇帝真心爱着的人。 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偏偏爱上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 得不到的就抢过来。 穆怀谦突然又想做皇帝了,他更想做的是把小皇帝关在自己的笼子里,这样他就永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至于君瑞,他当然也得尝尝爱而不得的痛苦。 辅政王很快就掌握了所有的实权,他将小皇帝软禁在深宫里,只让自己一个人看见。小皇帝起初还会反抗,时间久了就变得很乖巧听话,只是人也愈发的苍白脆弱,不动的时候就像精致的人偶,无数个夜晚,他只有感受着对方轻浅的呼吸,才能确定对方是活着的。 这个人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了自己,可穆怀谦还是高兴不起来,有时候看着静静坐在窗边的人,他甚至有些惶恐,为什么那双眼睛里的光亮越来越黯淡,为什么那个人的反应越来越麻木,为什么不再看着他对他笑,为什么……明明还活着,却好像灵魂已经碎裂…… 他开始想着法子折磨他,一定要他喊出来哭出来才罢休,那些痛苦的表情才能让他安心一些,似乎只有依靠这种方式,穆怀谦才能确定自己怀里抱着的还是当年那个小太子。 那时候穆怀谦还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越久自己就越不安,等到一切戛然而止,他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那根本不是不安,而是深深的悔意。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该是多么恨他,才如此决绝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孤独的死去。早朝前印在那张睡颜上的吻,成了那人最后的诀别。 新皇登基了,小皇帝的死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穆怀谦想,这样也好,这样就连那个人的死,也只能是自己的了。 他将叫霜竹的太监调到身边,每次看见的时候就会想起小皇帝,心当然会疼痛难忍,但现在只有这种疼痛能给他带来些许微妙的幸福感了。 下毒的妃子被诛了九族,至于妃子本人,则千刀万剐让她自己亲眼看着身上的肉喂了狗。但这算什么呢?和他心里的痛比起来这算什么呢?那个人早已被埋进了土里,和他再无瓜葛。 这么想着,穆怀谦又不甘起来,命人取出尸骨烧化成灰,然后装进精致的瓷瓶放到床头边,这样,至少距离近了一些吧! 这样过了两三年,某天天气特别好,穆怀谦从东宫出来,就看见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蜷缩在花丛里。他的心突然慢了一拍,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只见那孩子抱着一只狸花猫睡的正香,还如小猫一般轻轻地打着呼噜。 穆怀谦屏住呼吸毫无形象的蹲在一旁,想起泛黄的往事,心情难得的轻松起来。 最后穆怀谦把那睡的昏天暗地毫无防备的孩子抱回了寝宫,探子查出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喜怒交加。小皇帝软禁前一个后妃已有身孕只是时日尚短没有察觉,直到被关进冷宫两个月后才得知,那个妃子不敢告诉他只是偷偷生下了孩子,一直在冷宫里养着。今天估计是小孩淘气,追着花猫跑出来了,不想被路过的穆怀谦捡到。 难怪这么像他!穆怀谦的心突然重新变得柔软起来。 “以后他就是朕的三皇子,也是大燕国的太子!” 穆怀谦看着眼前的孩子,想起父皇,想起小皇帝,又想到自己,他们的命运就像一个怪圈,一遍又一遍的轮回,结来结去,结的终是孽缘。 31.第二十八章 宇儿走了,我觉得整个善宁宫都空了下来,显得过分安静。 我常常习惯性地问霜竹,“宇儿呢?”,往往问完才反应过来,那个孩子已经离开了。这个时候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时间格外难熬。 一天天挨到了夏天,畏寒的我觉得身体好的快了些,实在不想看书练字的时候就去缠着明安。 明安在院子里小心照看他的药草,我看着有趣也想试试,却被明安干脆地拒绝了。 “会给我添乱。” 明安毫不客气,可偏偏用的是最客观的语气,我撇了撇嘴,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你就把这边的杂草扯了吧。” 我走到明安指着的地方扒拉了几下,抓着一株问他:“这个是什么?像花一样。”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扬了起来,“这本来就是花,我没来的时候就种在这里了。” “……” 我松开手,蹲到一边,看着明安忙来忙去。初夏的天蓝的很清透,阳光也很好,总是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明安,你想家么?”我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突然想起在殷州时候的事,那时候明师父要明安跟着我们走,并没有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但其实心里也是很舍不得的吧。 明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想家,不过很想师父。” 我微微地愣了一下,觉得明安一脸正直地说这种话很有意思,笑道:“想师父不就是想家了么?”话一出口我突然反应过来,“难道你……” 停下手里的动作,明安站直身体看向我,“我是师父买来的,不过还记得以前的家。” “啊?”我有些诧异,随即点点头,“这样啊……对了,明安,你当初为什么会救我们?”是因为所谓的医者仁心吗?即使知道会惹上麻烦也愿意无条件的救治伤者? “唔……”明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这次是真的咧开嘴的笑,特别高兴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太像了。” “像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 明安低声地说了句什么,我听不太清楚,正想再问一遍,霜竹却端着药过来了。 “殿下,刚才朱公公过来传话,皇上召您去崇德殿。” “崇德殿?”皱了皱眉,我忍不住重复确认。崇德殿是君臣讨论军机政事的重地,我一向不管朝堂上的事,父皇叫我过去干什么? “回殿下,奴才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崇德殿。” 好不容易好了些的心情已经沉了下去,我一口一口喝着药,心思又繁杂起来。 “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正准备行跪拜礼,父皇便迎了上来,引我到一旁的榻上坐下,微笑着问道。 “多谢父皇的关心,儿臣自入夏以后就好很多了。”自志学之礼后我对父皇的态度就疏远了很多,父皇却像什么都没察觉一般,依旧与我谈笑如常。 “嗯,那就好!”父皇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明安确实是位良医!朕也可以放心让他跟着你了。” “父皇?”他话里的意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宇儿走了,朕看你在宫里也是无聊,就给你安排了一个轻松的差事。”父皇看着我笑道:“而且最近天气也好,出去走走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我呆愣了几秒,迟疑道:“父皇,这……儿臣从未接触过朝堂之事,平日学的也多是些杂学,父皇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儿臣,儿臣恐会有负父皇的嘱托。” “呵呵,这个远儿不用担心!”父皇随意地摆了摆手,“朕只是派你去河府体察一下民情,而且也会安排得力的人跟在你左右,远儿全当是难得的出游就好!” “河府?”我想起之前看的《燕国地志》,河府是一个靠海的商城,因为位于运河与海的交汇处成了重商之地,再加上盛产海盐,此地十分富庶,是京官外放最想去的地方。 “河府距京城不远,且十分繁华,比起江南来又别有一番风情。”父皇似是回忆起什么,声音更是柔和了几分,“你已是志学之龄,也该多出去看看开开眼界,再把你关在宫里就是父皇的不是了!” 那让我出宫建府不就好了!虽然是这么想但我却万不敢如此口无遮拦,更何况宇儿一走,换不换地方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不同。 父皇已经做好的决定从来容不得别人说个不字,我虽觉得这个差事来的十分突兀古怪,却也只有接了下来。 父皇又嘱咐了几句,多是关于地方官员的,说那些人送我什么都不必忌讳只管收下,也不必对他们表现的太热情,请吃请喝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作罢全凭我的意愿,只是烟花之地万万不可去,以免染上脏病。 我越听越糊涂,到后来只觉得自己就是去作威作福的,至于体察民情什么的父皇竟是只字未提。 隔日父皇便下了旨,我早已得知消息也就没细听,霜竹因为要跟着我出行兴奋不已只是一心想着要带哪些东西,明安估计一直惦记着炉上的药有些心不在焉,结果到头来大家都没注意到是谁随行。 直到收拾了几日,又被父皇叮嘱了一番,我终于坐上了离宫的马车,也第一次意识到还有一个随行的助手。 “吏部主事君瑞参见临亲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僵硬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人,直到霜竹暗暗提醒我才慢了半拍地叫起。我心眼小,虽早已将这人看做陌生人,但也绝不喜欢和他朝夕相对。 冷淡地颔首,“起来吧。”这几日因为明安和霜竹的安抚而稍稍明朗的心情瞬时支离破碎。 新科探花,官途顺遂,又得君王青睐,与几年前相比,此人越发得意潇洒,就算跪拜于地,也丝毫无损他的灼灼光华,这是一个即使讨厌他也不得不赞他一声好的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但心中的那股怨气又岂是轻易可消散的,不想做出迁怒这么难看的事,索性眼不见为净。 踏上旅程后我如同上次一样,多是呆在马车里和霜竹明安自娱自乐,天气不错的时候也会在明安的看护下小骑一段,我最喜欢送给明安的那匹黑马,常常松了缰绳去抱它的脖子,吓得霜竹脸色发白。 因为我的缘故,队伍一路上走的极慢,也绝不会因为赶路而露宿在外,和去江南那次相比,这次倒是真正的出游。 君瑞早知我不喜欢他,除了每日的请安也不来自讨没趣,我有时甚至当他不存在,心情倒慢慢好起来。 我有时候会想,若真正地想忘掉一个人,再不相见倒不见得是最好的办法,在朝夕相处中渐渐将他当做随意的一个人,当有一日你再也看不到他和别人的不同时,那才是真正地遗忘。 32.第二十九章 河府确实距京城不远,走走停停,半个月就到了。 还没进城,远远地就看见大大小小的官员正等候在城门外,虽然赶了一天的路我已有些疲惫,但也不想在这些官员面前拿架子,自那日在大明正殿斩杀潘励以后,关于我的谣言已越来越玄乎,若真的像父皇说的那样跋扈下去,太子登基后御史们绝对第一个参我。 官员们一见我就跪了下去,等起来后也是低着头,我骑在马上只能勉强看清河府知府的脸。 简单的打了几句官腔,我便将君瑞引荐给他们,这次父皇派他跟着我也是看好他的意思,再加上我不耐烦那些琐事,交给他正好。 看着君瑞自如得和那些官员周旋,我突然想起秋猎时见过的新科状元,我虽不知他们俩作的文章具体如何,但单从表现出来的来看,君瑞其实比姚原更像状元,只得了探花大概也是父皇不想让他年纪轻轻太过顺遂从而变得浮躁。 “殿下?” 我猛地回神,抬眼看向君瑞,他见我走神有些诧异,但还是走近马下低声说道:“陈大人说住处已经准备好了,就在知府府衙。” 我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转头道:“那就有劳陈大人了。” 到了府衙,霜竹忙前忙后的安置,我和明安则乐得清闲地在院子里下棋,君瑞向我报备了一声就去应付那些“热情”的官员了。 明安看了看君瑞远去的背影,又转而看向我,眼里有些疑惑。 “怎么了?”明安大多时候都是闷葫芦,我不给他开条口子他就倒不出话,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葫芦至少还有表情,虽然不多。 “你很讨厌他?”明安求证似地问道。 我笑着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才发觉,我们好歹也一起走了十多天了。” “感觉不像讨厌。” “不是讨厌那是什么?”我很好奇明安的结论,大概是受了明师父的影响,他看问题的角度很多时候都和别人不一样。 明安认真的想了想,“像是不甘心。” 我拿着棋子的手顿住,苦笑道:“真是一针见血。” 是啊,不甘心。就连对我的情绪一向敏感的宇儿也以为我是讨厌君瑞,可我知道,那只是不甘而已,付出了那么多,怎会甘愿落得那样一个结果。 “明安,你说为什么有些东西不管付出多少就是得不到呢?”珠宝、钱财甚至人都可以抢夺,可偏偏就是感情抢不来也夺不到,就算你拿一片真心去换,也要看那人愿不愿意。 “你不甘心不是因为得不到。”明安面色如常地下着棋,“而是付出的太多了。” “付出的太多了?”那时我恨不得把一切都给他,还觉得远远不够。 “嗯,付出的太多但又没有收获就会觉得吃亏,吃的亏越大就越不甘心。” “噗!”我想了想忍不住笑出声,“虽然这么说感觉怪怪的,但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这是你想的还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明安也笑了笑,“师父说的。” “明师父真是个奇人!”我感叹着,突然想起上次没有继续的话题,“明安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世吗?” 明安点点头,没有我担心的不悦,坦然地答道:“我小的时候就住在河府,父母都是海边的渔民,那一年运河刚贯通,渔业被禁了,我最小,父母就把我卖给了师父。” 我看着明安平淡的神情,忍不住问道:“那时候你应该开始记事了吧!难道不恨吗?”那么多孩子偏偏要卖掉自己。 “恨。”明安干脆地点点头,“但师父告诉我,其实没什么好恨的,我和他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再强求痛苦的是自己。” “然后你就不恨了?”我不是很相信,被至亲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我知道,那种事情岂是想放下就可以放下的。 明安定定地看着我,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小的时候不懂,后来想通了就不恨了。我和他们的缘分已经结束了,所以和他们再无瓜葛。”说完他低下头继续研究棋局。 我突然十分羡慕明安,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所以活得轻轻松松。再看我,该忘得忘不掉,该放的放不下,全是作茧自缚。若是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偏偏我又看的清清楚楚,如此一来,就连纯粹的去恨也做不到了,有时竟是自厌自弃,恨不得遗忘一切才好。 晚上是为我们一行人准备的接风宴。从饭桌上就可以直观地看出来河府有多么富庶,若不是忌讳以下犯上,这摆出来的菜怕是会比宫宴还多。 明安就坐在我身边,端上来的菜都要让他过目,确认不忌口才允许我吃,喝酒更是不可能,真是可惜了那上好的河府青花。 虽然我表现的还算亲和,但估计京城里有关我“残暴跋扈”的恶名已经流传甚广、深入人心,官员们表现的太过有礼,显得很是拘谨。 我知道只要有我在气氛就轻松不起来,干脆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借口身体不适退席了。 早早的歇下,不想到了半夜,院子里突然吵闹起来,我迷迷糊糊起身,心里满是被吵醒的怒气。 “怎么回事?”看霜竹推门进来,我很不耐烦地问道。 霜竹有些尴尬,“回殿下,陈大人他们往君大人房里送了个人,君大人很不高兴,再加上晚上喝的多了,就……闹的大了点。” 这岂止是大了点,满院子的人都被吵醒了!那些人也是的,要贿赂就花点脑子啊,新科探花向来洁身自好他们就不知道?我烦躁地揉了揉额角,“行了行了!把那个女人弄走,给君大人煮点醒酒汤醒醒脑子!我明天再找他算账!” “是,殿下!” 我一向浅眠,后半夜一直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只好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爬起来。本来心有怨气,但一开门就看见君瑞同样顶着两黑眼圈直挺挺地跪在门口。 看着眼前这人难得狼狈的样子,我好气又好笑,心里虽不自在,却升起一点久违的亲切感,也不再板出一张黑脸,而是笑道:“君大人酒醒了?” 大概是被我难得温和的态度吓到,一向说话伶俐的君瑞竟只是傻傻地点了点头。 “醒了就行,以后喝酒就罢了,再吵到本王休息本王就让你后半辈子都睡不着!”不等君瑞反应过来我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本王今天放你休沐,就不用跟着了。” 打发了君瑞,我心情大好,就连明安一直盯着我的眼圈看我都没恼,用过早膳就拉着他和霜竹出了门。 河府的官场并不干净,但好在也没把民脂民膏刮的太过,街上很是繁华热闹,百姓虽不是各个都锦服长衫,但穿着打扮也都干净整洁,就连路边偶尔可见的乞丐的气色也比我在江南见过的要好几分。 “明安,你怎么看?” 明安四下打量了一下,“比十几年前好。” 我笑了笑,“那当然。”父皇确实是位明君,在朝臣大肆反对浪费劳力挖运河时硬是坚持了下来,造就了如今繁华的河府。但越繁华的地方事越多,河府的官员贪点没什么,但万不该动官盐的心思。 还记得上一世河府因为官盐一事牵扯进了一大批官员……等等!我停下脚步细想着,当时彻查这个案子的是二哥,时间也正好是在父皇驾崩前,那不就是…… “公子是不是累了?要不去前面的茶楼歇歇?” 我看了看霜竹,知道大概是我突然沉下的脸色让他担心了。 “嗯,也好。”点点头向茶楼走去,我的思路已经理清了大半,此次父皇派我来怕是为了引开河府官员的注意,然后让太子走暗线彻查官盐的事,至于君瑞,则正好是内应。 哼~果真是让我来出游的! 被人蒙在鼓里虽然难免气恼,但我也知道不牵扯进去是最好的,在心里发泄一通就作罢,既然是体察民情那就好好体察一番吧! “这位公子,里面有上好的兰香玉,要不要进来看看?” 路过一家古董店的时候门口一个管事打扮的人叫住了我,我一眼就看见了他袖口处绣着的连氏商号的标志。 心思一转,进了店门。 “公子,一看您就是贵人,上好的兰香玉都在内室摆着,您不妨去里面看看。” 管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看了他一眼,让霜竹和明安在外面等着,自己则进了内室。 里面的人一见我赶紧行礼,我认出来他是上次在江南时跟在连慕容身边的人。 “连慕容找本王有事?” “启禀殿下,这是连少爷让我交给您的密函。”说着男子掏出怀里的信函递给我。 我接过来拆开,有些疑惑,有什么事带个话不就行了,还弄个密函。 信里只有简简单单地一行字,在看清的瞬间我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仲至二十八年六月十四日亥时,父故。” 33.第三十章 其实连逸对我来说就像是个陌生人,上辈子我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这辈子也是顺着连慕容这条线才查出些许,父皇告诉我的那些话又半真半假,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与我是亲父子。 血缘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人们都说养恩大于亲恩,明明我与他没有长久的相处过,只是以陌生人的身份短短地见了一面罢了,但当得知他的死讯时,我依然感觉到一种深切的悲哀。 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本该与我最亲的人也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是孑然一身。就算不断提醒自己还有宇儿、还有霜竹,这种突然涌上来的孤独感也始终消散不去。 那一次见面,我应该多和他说说话的,只是他不认我,我又能说些什么。 除了密函,连慕容还托人带给我一块暖玉,和我一直戴在身上的这块是一对,上面刻着“瑜”字。我看了一会儿,把两块玉放到盒子里,准备改日再请工匠把它们嵌到一起。人落得劳燕分飞,玉却会长长久久。 我在的这几日,知府府衙里夜夜笙歌、好不热闹,但既然太子已在暗查,我也不好打草惊蛇,只得由他们去。 大概是因为我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宴会中那些人也越来越放浪形骸,就连一向左右逢源的君瑞都拉下了脸。 我实在看不惯席上的丑态,正准备和前几日一样脱身走人,厅外突然吵闹起来,有人高喊着要见王爷,那声音竟有点耳熟。 “陈大人,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我状似疑惑地看向陈友文,心下却直觉事情有些蹊跷。 “回殿下,大概是家里的下人不懂规矩,扫了殿下的雅兴,还请殿下恕罪!”陈友文神情惶恐,脸色十分难看,“下官这就去打发了他!” “慢着!”我挑了挑眉,笑道:“陈大人,本王好像听见有人要见王爷?既然如此,就让他进来吧,本王可是好奇的紧。” “这……殿下……”陈尤文吱吱呜呜,脸上竟急出了一层油汗。 “怎么?”我冷哼一声,“莫非陈大人的府上还有下仆不得见客的规矩?” 见我冷下脸,陈友文似乎又记起了那些有关于我的谣言,打了个哆嗦赶紧告罪,吩咐下人将那人叫了进来。 “前海县知县姚原参见临亲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人一进来就跪拜在地,我微愣,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跑到河府来还能碰见熟人。 “原来是姚大人,快快请起!”我微笑着虚扶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些官员的表情,从姚原进门开始,其中不少人就显得有点紧张。 “谢殿下!”姚原站起身,来不及整理有些凌乱的衣冠就拱手道:“启禀殿下,下官……” “呵呵,姚大人,京城一别已约一年,没想到竟能在河府再遇,你与本王实是有缘。”我打断姚原的话,笑着看向陈友文,“在座的各位大人应不介意让姚大人也入席吧?” “当然不介意!”陈友文讪笑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连忙吩咐下人添座。 要说的话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姚原正急的满脸通红,抬头却见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突然冷静下来,一语不发地入座。 姚原的加入让整个宴席陡然冷却下来,我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菜一边看刚才还玩的开心的官员们现下面色忐忑如坐针毡。君瑞也似察觉到了什么,此时只是笑着喝他的酒也不说话。 难得清静了一会儿,欣赏够了那些人的嘴脸,我一边让霜竹给我擦手,一边轻笑道:“想必本王在这里让各位大人有些拘谨,那本王就不打扰各位了。”说着站起身看向再次紧张起来的姚原,“本王对姚大人的才学很是仰慕,难得相见,不知能否有幸与姚大人秉烛夜谈一番?” “既是殿下相邀,下官不胜荣幸!” 我点点头,看了君瑞一眼,他虽不喜那些官员,但也猜到姚原必是有重要的事禀报,故不得不掩住不耐的情绪,留下来与那些人周旋。 “说吧,什么事?”直到进了书房我才示意姚原说话。 “启禀殿下!下官此次前来是为陈友文等人私卖官盐一事!”姚原急急地说道:“前海县位于河府最东边,正是靠海,土地贫瘠,禁止渔业之后便盛产海盐,下官自上任以来细细过目了历年来的官盐账目,虽然账务没有问题,其记录的产量却与下官实地考察所估的数目相差巨大,下官甚觉不妥,多次上奏此事,但奏折都被陈友文拦截不发。下官无法,得知殿下巡查河府,所以特意来禀告!” 我看了看他依然凌乱的衣冠,问道:“他们不让你见本王?”那日陈友文介绍大小官员给我的时候根本提都没提及前海知县,更不用说姚原其人了,真是把我当傻子了不成! “回殿下,您要来河府的事陈友文并未通报于下官,下官还是从当地的盐商口中得知的消息。来到知府府衙后,下官多次想递拜帖都被门房赶了出去,因实在无法下官才硬闯。”说到这里姚原显得有些尴尬,“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我摆了摆手,“你来的正好!”也让我得了些清静,只是他还是太书生气了,又或者说太耿直了,若他刚才在前厅里把这一番话说出来不知得引出多少麻烦。 “不过这件事你倒是找错了人。”看着姚原的表情变得呆愣,我笑道:“本王这次来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要查案的另有其人。” “可是殿下……” 姚原似乎心有不甘,我叹了口气,“太子正在暗查此事,想必过几日便会与你联系。”今天这么一闹,太子应该也猜到一些了。 “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回前海县。”若是现在放走了他,明天见到的恐怕就是他的尸体。 “殿下,要不要派人联系太子?”看姚原出了门,霜竹走近些问道。 “不用。”我摇摇头,“有君瑞在,这里发生的事太子岂会不知?” 今天似乎注定是多事之日,宴席还没有结束,府衙另一边的院子就敲锣打鼓起来,直说是有刺客。 站在廊下看了看远处闪烁的火光,又抬头看向夜空里镶嵌的莹莹玉盘,我笑了笑,刺客?怕是“贼”才对吧! “霜竹,等会那些人过来一律不许进院子,有谁擅闯格杀勿论。”私卖官盐乃是重罪,那些人应是活不长了,我给他们面子也无用。 吩咐完就回了屋,忙了一天我早就累了,走到床边正准备脱衣睡下,却突然嗅到空气中一丝极细微的味道。 “谁?”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站住不动,“出来!” 静止了几秒,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响,“别怕,是我!” 听到熟悉的嗓音,我暗暗松了口气转过身道:“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呵呵,顺路过来看看你。”太子轻笑着走过来,“没想到六弟你这么警觉。” “在外难免放不下心。”嘴上答着心里却是苦笑,这哪里是警觉?龙涎香的气味再细微我都可以察觉到。 自逼宫那日后我们两人就一直没见面,此时见了竟是无话可说。 “你……”太子迟疑了一下问道:“最近身体还好吧?” 抬头看向太子,因为烛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总觉得他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这一路都还好。”顿了顿我又加了一句,“多谢二哥关心。” 房里再次陷入沉默,我不安地动了动,低声问道:“二哥的伤……痊愈了吗?” “嗯,早就好了!” “呃,那就好……”我越发觉得不安,从一开始气氛就不对劲,这种无话可说的尴尬更是把我憋的喘不过起来。 “你……”太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罢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看了看窗外,外边的火光更亮了些,人声嘈杂,我想了想,心里狠狠骂着自己却还是开口道:“我不准他们进来,他们估计把整个院子都围住了,你想出去怕是很困难。” 我移开视线,心里十分挫败,懒懒地坐到床榻上,“二哥今晚就留在这里吧,明天一早我送你和姚原出去,正好他知道些私卖官盐的事,你也可以好好查查。” “嗯,如此也好。”太子只略想了下就答应了,“那今晚就要叨扰六弟了!” 34.第三十一章 “……远儿……远儿……” 声声温柔的轻唤如同吸附在灵魂上的蛆虫,在一遍又一遍的梦魇之中侵蚀着我。 猛地睁开眼,我抓紧身下的床褥,借着剧烈的喘息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和梦境中的漆黑相比,被窗外的纱灯照的朦胧的黑灰夜色竟显得如此明亮,我只有看着它们,才能确定自己已经从回忆中完全清醒。 “怎么了?”略带沙哑的温和声音在耳边不远处响起,让我惊地差点叫出来。 “做恶梦了吗?” 声音又凑近了些,我反射性地避开坐起身,心里无比后悔让太子留下来。 “还是身体不舒服?”见我一声不吭,太子开始紧张起来,话里满是担忧,“要我叫人进来吗?” “不用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的声音虽然轻语气却不怎么好,“我要喝水。” 太子愣了一下,翻身下床去倒水,看着他的背影,我竟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喝了水我又翻身躺下,背对着太子往床里边挪了挪,手脚微微的蜷缩起来,缓解噩梦带来的僵硬和冰冷。 以往从梦中惊醒我总是很难再入睡,可大概是今天太累了,闭上眼没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后半夜也没有再做梦,只依稀觉得有温暖的东西轻抚着我的背,让我很是安心。 第二日用完早膳,我就带着一行人出了府,姚原和太子便在其中,太子扮成侍卫的模样,就连君瑞都没有认出来。 姚原走后,我表现的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让陈友文陪着我逛了好几天的河府,却对官盐一事只字不提。陈友文本来还心有忐忑,但见我每天除了吃喝玩乐连账目都没有过目的意思也稍稍放松了些,当然,我收到的大礼又多了不少。 就这样在河府逗留了半个多月,我见君瑞虽然神出鬼没但神情日渐轻快,也能猜出官盐一案已有了大进展。 就在我考虑是否该回京的时候,京城却来了信使,父皇命我尽快回宫。这道密旨令我想起前世父皇的暴毙,心下骇然,准备择日便回京。 等到霜竹将行礼都打点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君瑞领着一个人来见我。这个人我认识,甚至可以说很熟悉,他是太子的贴身总管刘福。 刘福跟在君瑞身后面无表情,我只能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中探得一丝急惶。 “免礼。”还没等刘福跪下,我就挥了挥手,顺便让周围的人都出去。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才开口问道:“刘公公,出了什么事?” 刘福话还没说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太子殿下病重,危在旦夕!奴才斗胆,想请殿下身边的神医前去诊治!” “你说什么?”我瞪大眼睛看着低伏在地的人,正端着茶杯的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把茶盏扔了过去,“混账!你是怎么照顾太子的?!” “殿下息怒!奴才办事不力,罪该万死!”刘福狠狠磕了几个头,“只是事情紧急,奴才恳请殿下派明神医即刻前去,奴才自当领罚、万死莫辞!” 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父皇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太子就病了,若两人都有个什么好歹,京城的天还不得翻过来! 指甲刺得手心生疼,我微喘着问道:“太子现在在哪?” “回殿下,在前海县县衙。” 听到在姚原那里,我稍稍安心了些,“是太子吩咐你来找我的?” “是的,殿下!太子殿下吩咐奴才必须当面告知您,且万不可走漏风声。” 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我猛地站起身:“你是太子的人,本王不好越俎代庖,但你记住!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跟着去下面服侍吧!” 不再理会刘福,我跟霜竹打了招呼,让他和君瑞一起回京,明安和几个侍卫则跟着我赶往前海县。 直到坐进颠簸的马车,我才有空理清自己的思绪,太子一向谨慎,却在这种时候来找我,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确实无路可走呢? 不过就算是险中求胜,他也很好运地押对了人,不管是为了宇儿还是我自己,比起桓王,我更需要他登上皇位。 前海县距离河府需要近两天的行程,我们只花了大半天就赶到了。一到前海县衙我就让明安去看看太子,自己则把太子的随行全都押过来一一审问。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病就病?说是中毒还更可信一些! “都抬起头来!” 我仔细打量着这些人的神情,慢声说道:“太子病倒前,去过哪些地方,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只要你们知道的,都如实说来!胆敢隐瞒者,立即杖毙!” 我的残暴恶名起了很好的作用,下面的人都开始努力回想起来,生怕忘记了什么。可等他们都说完,我却察觉不出任何异常。不管是吃住行还是接触的人,太子病倒的那一日都和平时没有不同,难道真的只是单纯的生病? 打发了这班人,我赶紧去见明安。 明安还在太子的房里,但我进去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直直地站在床边盯着太子看。 “怎么样?”我急急地问道,“是病了还是……” 明安沉吟了一会儿,什么莫名地看向我,“是毒。”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本来还存有侥幸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我的手死死地拽住袖口,强忍着心悸继续问道:“什么毒?” “思归。”说着明安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已经潜伏半年了,估计太子吃了什么忌口的东西,所以提前毒发。” “半年?”我愣住,半年前不正是殷王逼宫的时候么? “潘励的刀上淬有这种毒,不过你的毒我已经解了。” 我回过神,怒道:“我也让你去给太子看过,你那时明明说他没事!” 明安静静地看着我,清澈的目光让迁怒于他的我感到内疚,只得狼狈地转过头。当时医治太子的是御医,其实和明安并无太大关系,我……只是气过头了。 “是我的疏忽。”明安平静地说道:“那位御医用的解药里缺一味药,所以用另一种药代替了,同样可以解毒,但在一年内需禁食海中之物。” “也就是说……”我猛然醒悟,前海县靠海,当然不缺海产! “刘福!”我怒极,狠狠地瞪向一旁跪着的人,“你明知太子忌口却不阻拦,到底存的什么心?!” “殿下息怒!奴才就是再借一万个胆也绝不敢对太子殿下不忠啊!那日下面的人送来河蟹,直说是淡水养的,奴才才……” “前海县位于运河与海的交界处,这里的河蟹长在运河口,实际上和海蟹差不多。”明安解释道。 刘福顿了一下,把头磕的砰砰直响,“奴才罪该万死!奴才……” “够了!”我低斥一声,“刘福办事不力,拖下去,责杖二十!” 再看向明安,我近似祈求地问道:“明安,你能解毒对不对?” 明安想了一会儿,难得的叹息一声,“我尽力而为。” 我沉默地站在床边,看着一直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发作的毒把这个本该丰神俊朗的人折磨的憔悴不堪,只是短短地五六天,他的脸颊已经凹陷了下去,面色青白,嘴唇泛着淡淡的乌紫。 这个人对我而言一直是强大的、霸道的,是不可以战胜的,他是我摆脱不了的梦魇,是令我恐惧的根源…… 所以除了南下那次,我还从没有见过他如此虚弱苍白的样子,就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仿佛眨眼间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死去。 如果这个人死了,如果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 只是想着这种假设,我的内心就突然涌起不可遏制的愤怒,伸出手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拽起来,努力睁大眼睛盯着眼前这张脸,我是多么希望他去死!我又是多么希望他活着! “穆怀谦!你必须得活着!”我盯着他紧闭的双眼咬牙切齿,“然后把你欠我的还个干干净净!” 松开手任昏迷的人倒回床上,我整了整衣冠开门出去。明安正端着碗药站在门口,我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找到解药了没?” 明安沉默地摇摇头,我冷哼一声,“他不会死的。”至少不会这么窝囊的死。 35.第三十二章 时间以一种令人感到煎熬的速度流逝着,就连明安眉眼之间的神情也阴霾了很多。看着所有人都急得焦头烂额,我反而冷静下来,每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坚信太子不会死,或者说我不相信太子会就这么死去。 我每天都会去看看太子,他被复发的毒折磨的不轻,整个人越发的憔悴,如果不是因为那连药味都驱散不尽的淡淡龙涎香,我一定会以为躺在那里的是个陌生人。 太子有时候会清醒一些,但这也只是相对于完全昏迷而言,那种状态与其说是清醒,倒不如说是迷蒙的呓语。 今日我如同往常一样,坐在太子的床边发呆,视线穿过他的脸定格在不知名的一点,脑袋里似乎充斥着很多东西,又似乎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远儿……我……” 本来安静的太子突然微弱的挣扎起来,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我看了一会儿,一边怪自己多事一边去给他擦汗。 我的触碰让太子安静了些,手在身边摸索着,好似在找什么东西,嘴里低声嘀咕着。 是需要什么东西吗?想了想,我弯下腰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想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远儿……” 和梦境中相差无几的轻唤刺得我如坠冰窟,整个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僵硬在那,这一世太子一直都叫我“六弟”,那这个“远儿”又是指谁?!难道说……想到那种可能,我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不!轮回重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碰到的!最重要的是,如果太子也是重生的,那么多机会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 极力否认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可怕想法,我正准备站直身体,一只手却抚上了我的脸。 我吓了一跳,往后退去,这时不知怎的太子本来摸索着的手准确的抓住我的胳膊,明明应该很虚弱的人此时力气却大的出奇,我被拉的一个踉跄,跌倒在他身上。 “远儿……”太子猛地睁开眼,深黑的瞳仁定定地看着我,本来模糊的呓语也变得清晰起来。 令人恐惧的眼神,温柔到恐怖的声音,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行尸走肉的日子。使劲摇了摇头,我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 只说出了一个字太子的神情就迷茫起来,紧接着又陷入了昏迷。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太子一定是病糊涂了,事情绝不会如我瞎想的那般! “怀远,你怎么了?”明安站在门口,看着我的眼里满是担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没事。”我艰难地站起身,拖着有些发软的腿挪到一旁的凳子上,“解药怎么样了?” “真的没事吗?”明安走近了些,细细打量着我的气色。 “嗯,真的没事!刚才只是不小心绊倒了。”看到明安,我慌乱的心绪终于镇定了些。 “哦,如果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明安又嘱咐了我一句才回答刚才的问题,神色显得十分轻松,“已经想到办法了,刚派了人去准备药材,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两天他就会醒。” “呼——”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压在心上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再想起刚才的事,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那就好,那就好……” 明安确实不愧被人称为神医,几幅药下去,太子的气色明显好转起来。我依旧每日去看他,他睡得很安稳,再没有像那天那样呓语。 “你醒了?” 我紧张地看着慢慢睁开眼的人,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太子用力闭了闭眼,又努力睁开,神情有些茫然,迟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六弟?” 不是那句如索魂一般的“远儿”,我顿时心下大安,“对,是我。”说完转头看向门外叫了声刘福。刘福这几天将功赎罪,拖着带有杖伤的身体跑的比谁都勤快。 服侍的人陆续进来打点,我看了一会儿,确定太子确实是好了,言行举止也没有奇怪的地方,这才真正地放下心。 太子一好我们就启程回京,我和来时一样常常蹲在马车里,太子身体未大好,自然也是坐马车,为了方便赶路,马车只备了一辆,明安便一路骑马。 与太子一通呆在狭小的空间里,我虽比最开始的好了很多,也依然觉得不自在。可不知太子这一病病出了什么毛病,对我的态度突然热切起来。 除非我假装睡觉,不然他一定会拉着我扯东扯西,而且特别喜欢听我说起小时候的事,连某次下雪不小心摔了一跤这种事他都能听得津津有味,我实在懒得说话的时候他又会拉着我下棋,总而言之,就是没话找话、没事找事,我还从来不知道太子会这么缠人! “然后呢?”太子微笑着看着我,显得兴致勃勃。 我没精打采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 “你让周学傅教他们行兵布阵,然后呢?” 看着太子笑的无比温柔的脸,我又气恼又无可奈何,至于心底的那些恐惧,已暂时被扔到了脑后。明明他才是病人,怎么精神比我还好?精神好也就算了,还这么烦人!哼了一声,我没好气的答道:“然后?然后他们现在一个两个都跑去军营了!” “呵呵!”太子轻笑出声,似是有些羡慕的看着我感叹一声,“有弟弟真好!” 我暗地里撇了撇嘴,我也是你弟弟,也没见你对我有多好啊! 就因为与太子同乘一车,一路上我比走路骑马还累,到最后,自宇儿走后就冷寂的让我心慌的善宁宫竟成了我急切向往的地方——太子总不至于回宫了还跑过来唠嗑吧! 一进宫门,还没等我回善宁宫,就有太监通传我去崇德殿。虽心有疑惑,但一想到我此去河府怎么说也是件差事,回来后当要述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是短短两个月没见,父皇看上去似乎消瘦了很多,不过精神倒还好。 见过父皇,简单说了下在河府的事,就连太子毒发病倒也没有隐瞒。 “呵呵,此次倒是难为你了!”父皇笑说道:“本只想让你去散散心,没想到怀谦还是得了你的助力。” “父皇言过了,古人言‘在其位,谋其事’,儿臣本就有职责在身,全力相助乃是分内之事,何来难为一说。” 父皇又笑了起来,亲切的拉过我的手,问道:“一路上可还好?” “嗯,一直都很好。儿臣不孝,劳父皇挂心了。”我觉得很不自在,但又不敢冒然甩开父皇的手,只得跟着父皇一起坐到榻上。 “河府虽距皇城不远,但因靠海,那里的气候、饮食都和皇城很不一样,你走之前朕忘了嘱咐你,很是担心你水土不服。”说着父皇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叹道:“还好有明安跟着!你身体本就比不得别人,以后自己也得多注意些。” 我越发的不自在起来,只觉得今天父皇的态度和往日很像但又有些不同,哪里不同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想办法转移话题。 “父皇前些时日命我尽快回宫,不知……”我克制住心底突然冒出来的惧意,仔细打量着父皇,“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在听到我的问话的时候,有一抹微妙的情绪飞快地从父皇眼里闪过,我没有看清,心却提了起来,莫非真是父皇不好了? “无事。”父皇微笑着看着我,眼里的温柔多的几乎溢出来,“远儿长这么大还从未离开过这么久,朕只是那日分外想念罢了。”顿了顿,父皇继续说道:“现在回来了就好。” 我终是没从父皇那里探出些什么,陪着说了会儿话就借口太累回去了,告退之前父皇又叫住我,吩咐我以后每日都过去陪他说说话,我自是应了下来。 朱岩送我出殿门,一路上欲言又止。 “朱公公可是有话要跟本王说?”眼看快要出殿门,我忍不住问道。 “殿下!”朱岩看了看四周,凑近我小声说道:“奴才斗胆有一事相求。” 我警觉起来,仔细打量着周围,“你说吧,我听着,是不是和父皇有关?” “回殿下,正是!”朱岩压低了嗓子,语气很是担忧,“皇上数天前突然毫无预兆的晕倒,昏迷了整整一天,醒来后便下旨让您速速回京。当时可把奴才给急坏了!可御医诊治后却说皇上没有生病,只是太过劳累,补补身子就好。” “难道不是?” “奴才看着不像,奴才跟着皇上这么多年了,皇上身体是什么情况奴才就算不是全知也了解七八分,这一次……奴才实是觉得蹊跷!始终放不下心,所以想请殿下您身边的神医再给皇上看看。” 我想了想,看着朱岩道:“本王今天见父皇确实消瘦了不少,也很是担忧。朱公公请放心,明天本王便让明安过来看看,明安医术卓绝,想必父皇就算有个什么也是能尽快好起来的。” 话是这么说,我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父皇怕是好不了了。 36.第三十三章 “远儿,可是朱岩那个奴才跟你多嘴了?” 见我带着明安过来,父皇似是有些不悦,说着还神情莫测地看了一旁的朱岩一眼。 “父皇,朱公公也是担心您。”我再次仔细打量着父皇,才过了一个晚上,父皇的脸色就更苍白了些,看来朱岩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您身体不适,儿臣却一无所知,实在是不孝至极。儿臣听朱公公说了之后,也很是担忧,所以想让明安再为您诊治一番,儿臣自作主张,还请父皇恕罪!” “罢了!”父皇摆了摆手,脸色缓和下来,“既然是远儿的主意,那就让明安给朕请脉吧!” 明安给父皇诊脉的时间很长,脸上渐渐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我心里不禁一惊,明安的医术在我看来简直就是神乎其神,太子那么危险都被他救活了,难不成父皇的问题比太子的还严重? “怎么样?”明安一放手我就忍不住问道。 “很奇怪。”明安皱了皱眉,“感觉像是人体正常的衰老,但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我看看明安,又看向父皇,为君者多怕死、怕老,明安说话一向很直,我倒是无所谓,可父皇就难说了。 “父皇,明安的意思其实和御医差不多,大概是您最近太过劳累才导致身体不适。”我急急岔开明安的话,暗地里瞪了他一样示意他闭嘴,继续说道:“太子回来了,您这段时间也可稍稍放松些,让御膳房为您好好补补,应该很快就会恢复的。” 父皇笑了笑,神情间莫名多了丝了然和惆怅,“朕本来就无事,是你们小题大做了。” 是么?我抿了抿嘴闷不作声,如果真是小题大做,前世父皇的暴毙又从何而来? 回了善宁宫,明安呆呆地坐了半晌,等到我忍不住向他唠叨“说话的艺术”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一头扎进了那堆只增不减的医术古籍里。 我知道这是他对父皇的病症有了头绪,便不去吵他,蹲在一旁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 “蛊……命蛊……” 听见明安不停的嘀咕,我挑了挑眉,把手里的书递给他,“真是巧!你不会是在找这个吧!” “对!就是这本!”明安兴奋的接过去,快速翻看起来。 “喂!”我撑着脸看他,“你可别告诉我父皇中了蛊啊!”那事情就不是简简单单的“麻烦”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我觉得是这个。”明安摊开一页递回给我。 “命蛊,下蛊之人服下母蛊,然后将子蛊下到对方身上,以自己的生命为期限牵制对方的命,如果下蛊的人一直活着,中蛊的人则什么事都没有,但若下蛊的人死了,中蛊的人也会在短短两个月内身体急速衰竭而死。”说着明安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这种蛊因为平时几乎没什么作用,所以很少有人用它来害人,倒是很多恋人用它来殉情……” “怎么可能?!”我瞪大眼睛,父皇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做出殉情的事来……想到一半我突然愣住,父皇对连逸的特殊感情,前不久连逸的死讯,还有刚才父皇流露出的情绪,这些线索突然在命蛊的暗示下连成一条线,直接指向那个最不可能也最有可能的真相。 “这……怎么可能?”我不太能接受自己得出的结果,“父皇……父皇怎么会做这种事?”如果这就是前世父皇暴毙的真相,那他对待我的不同态度又算什么? “可能不是他自愿的。”这个时候明安远比我清醒理智,“而且这种蛊又不是专门用来殉情的,也许是某个人不想自己死了他还活着所以给他下蛊。” 我愣愣地听着,思绪依然围着刚才的猜想打转,如果不是父皇自己下的,难道是连逸?那连逸为什么要这么做?父皇死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谜团越来越多,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乱麻,本来条理清晰的事情被搅得乱七八糟,什么都看不清了。 等稍微冷静下来的时候,我又开始自我安慰,毕竟命蛊只是明安的猜测而已,其实最有可能的反而是御医的诊断,父皇调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其实说到底,我只是不愿意去接触父皇和连逸的事,那个时候我拼命地探查只是想弄清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但自从窥视到父皇对自己的亲生父亲那种特殊的感情后我开始胆怯了。 不得不承认,这种不伦的情感让我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前世的二哥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二哥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但我知道那是乱伦!是近亲相奸!这种事情是畸形的、错误的、不容于世的!它背叛了道德和伦理,必定会被世人唾骂、后人鄙视! 若只是一般的百姓也就算了,再不济还可以隐姓埋名躲到偏远的山村里避世而居,但当它发生在皇室,那就是天大的丑闻!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世上又怎么会有不透风的墙? 我接受不了父皇和连逸的关系,正如我无法原谅二哥。我宁愿他们是反目成仇的兄弟,也不愿他们是生死相离的恋人。不是我狠心,而是事不可为,况且这世间也并非所有有情之人都能终成眷属,要怨,就只能怨他们生为兄弟、生在了皇家。 我每日都会去父皇那,陪他说说话、下下棋。父皇正以一种可见的速度快速衰弱下去,我看在眼里,除了惯例般的嘘寒问暖,旁的话只字不提。 “呵呵,这么多年了,远儿的棋风倒是从未变过。” 父皇打量着棋局,笑说了一句。最近他很喜欢说些以前的事,特别是关于我的。 “大概很早就定型了吧。”我随口答道,确实是很早,上辈子就定了型的。 “哎,俗话说‘三岁看大,五岁看老’,这话真是不假!”父皇笑叹着摇了摇头,“远儿有时候太过谨慎了,倒显得气势不足。” “谨慎总比疏忽大意到头来却后悔要好。”那时我还未被软禁的时候,性子还不是霸道厉害的很,瞪起眼来就是小看我的老臣也会噤声,现在外面说我“骄纵跋扈”,放到前世倒是大实话。 “呵呵,你以为太过谨慎就不会后悔么?”父皇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有些事情,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最后总是会后悔。” 我不以为然,“那肯定这件事本身就是件令人后悔的事。” 父皇沉默了几秒,微微叹息一声,“确实如此。”顿了顿又道:“但是有时候,即使明知是那样的事,你也会去做。因为人的心,就连自己都驾驭不了。” 这次轮到我静默下来,确实,有些事明明知道不可为,却还是会一条道走到黑,就如我对君瑞那般。想起父皇和连逸的事,我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立场去批驳他们,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 父皇的身体状况已经瞒不了下面的人了,这件事刺激了太子和桓王的关系,两方的态度都忽然变得尖锐起来,京城里暗流涌动,朝堂上局势复杂,有些人巴不得父皇快点死,有些人又恨不得父皇长命百岁才好。 “远儿你看,这就是官场!”父皇淡笑着喝着茶,“皇帝表面上是最大的,其实还是要以自己的本事说话,看清这些人的嘴脸心思才能把他们牢牢地拿捏在手心里,手里握着军队,才能该杀的杀、该抄的抄。如果想要做个好皇帝,就要让他们都怕你,这才是人上之人!” “仁君的仁不是慈心而是手段,先打到他怕再给他糖吃,他就会听你的。”父皇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远儿,你要记住!只要你聪明,跋扈没有什么不好。你的身份、地位、权利,都注定了你和下面的人有着云泥之别,你有资格去骄纵、去跋扈,去蔑视任何一个人。记住,宁做一个欺人的人,也千万莫要被他人所欺!” “呃……父皇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了。”我顾左右而言他,“反正儿臣以后就是个闲散亲王,有钱有闲还不好么?” 父皇拍了拍我的头,语气显得有些无奈,“母后在世的时候常说怀宇和你很像,但在朕看来,他和你却是完全不同。” 我点点头,“确实很不同。”那孩子从小就远比我有出息,若真是像了我,以后怕是会过得不好。 “那小子就是只狼!”说着父皇笑了起来,“远儿却是只兔子。” 兔子?我撇了撇嘴,听到这话如果潘励在天有灵怕是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吧。 因为现在常去父皇那,所以会时不时地遇见太子,只是这段时间桓王的动作越来越大,太子多是来去匆匆,也不知具体什么情况,一向以温和面具示人的他眉宇间竟十分阴沉。 父皇还安在,京城的天就变得如此诡谲,我万分庆幸自己和宇儿都能暂时远离这些。此时的我还不知道,就算是再诡谲的天,也比不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 37.第三十四章 父皇的身体越来越差,这个时候还说是过度劳累怕是谁也不会信了。 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将命蛊的事告诉父皇,正如明安所说,也许命蛊的事父皇并不知情,而是被有心之人下的。毕竟就算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就算我对他总是防备多于亲近,看着他眼睁睁地死掉我也是做不到的。 我将医书里记载的东西一字不漏地背给父皇听,父皇先是怔愣,紧接着就大笑起来。 “怎么可能?”父皇摇摇头道:“先不说为什么会有人想给朕下这么奇怪的蛊,就算要下也得让朕吃下去啊!但凡是朕吃进嘴里的东西,必然是别人试过的,朕可没听说有哪个近侍死了病了或者失踪了的。” 我不希望父皇的病症与连逸的事有关,但当父皇真的表现的一无所知并且不相信的时候,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如果不是命蛊,那会是什么呢? “朕知道远儿是担心父皇,但这次恐怕真的是积劳成疾、旧疾复发。”说着父皇自嘲地笑了笑,“朕已经老了。那些人都称呼朕是‘万岁’,但这些话就是说再多遍也是假的,朕也是人,哪可能‘万岁’?能活到五十,朕就欣慰至极了!” “可是……”我皱紧眉看向父皇,“就算是积劳成疾这病也来得太快了些,父皇还是派人好好查查吧,好歹也能排除一种情况不是么?” 父皇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神情十分宠溺,最后终于无奈道:“既然是远儿一片孝心,那朕也就不能辜负了。” 次日我便得知父皇派了桓王彻查这件事,不禁觉得奇怪,按理说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交给太子吗?怎么给桓王了?而且是在这么敏感的时候。 虽觉得诡异,但父皇的决定我是向来不多问的,便只装作不知。说实话,我非常希望桓王查不出什么,除了不想他因此得势外,更重要的是若真的确定是命蛊,父皇怕是必死无疑。 记载命蛊的书上并没有记载命蛊的解法,因为中了命蛊的人无一例外地都死了,明安告诉我传说中命蛊的解药是下蛊之人的眼泪,这样的解法我闻所未闻,况且就算传说是真的,现在下蛊的人都死了,还能去哪找他的眼泪? 桓王查这件事很是花了些时间,就在我以为他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时候,他却给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结果。 “启禀父皇,经儿臣严查暗访,根绝目前已经搜查到的证据,儿臣怀疑下毒之人……与太子殿下有关。” “你说什么?!”本来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我猛地站起身,狠狠瞪向一脸肯定的人,“你说谎!” “远儿!” 父皇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言语间已有些不悦,“先听听怀恩怎么说。” 我定定地看了桓王好一会儿,才不甘愿地坐下,不是我偏袒太子,而是我实在不相信太子会做这种事!他虽城府极深,手段狠绝,但也绝没有到弑父弑君的地步,况且他已是太子,那个位子迟早是他的,以他的耐心岂会不愿等这么一会儿,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 现在是非常时机,穆怀恩打的什么注意谁不知道?他巴不得一次死两个,一个父皇一个太子,那他就能名正言顺的登基了,依我看,他做出这种事来倒大有可能! 桓王言之凿凿,说的有凭有据,这我倒不意外,他不是穆怀霖,若连冤枉人都做不好,他也不会让太子这么头疼。 “朕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穆怀恩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他很快就克制住了,他是个真聪明的人,必然知道现在不宜说更多,说得多了反而显得他心急如焚、内心有鬼。 “是,儿臣告退。” 临走前他瞥了我一眼,眼神十分奇怪,我心里生气,当然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我怕父皇,怕太子,可不怕他。 “远儿就这么相信太子?” 父皇似笑非笑地看向我,让我看不出他真正地想法,但我不相信他就真的信了穆怀恩的一面之辞。 “儿臣只是觉得不管从哪方面来讲,太子都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父皇弯了弯嘴角,似乎故意要和我争辩一般地说道:“可是怀恩有很详细的证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同样的,要冤枉一个人,又怎么会缺少证据。 “你一直在维护太子。”父皇走过来低头盯着我的眼睛,慢声说道:“从很早以前就是,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没有!”直视着父皇深不可测的眼睛,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气愤起来,“我才不会维护他!”他那么对待我,我凭什么还要帮他!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如果他是太子,如果我没有挡他的路,他还会不会那么待我…… “不,你有!”捧住我的脸让我无法移开视线,父皇盯着我一字一顿地反驳道:“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你确实一直都在下意识地维护他。” “我没有!”我忍不住大喊出声,抬起胳膊去推拒父皇的手,“我讨厌他!恨他!怎么还可能去维护他!” “好、好!没有,你没有维护他。”父皇突然松开手,然后把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父皇相信远儿,远儿绝对没有维护太子。” 我只觉得父皇的举动像是在哄小孩子,不悦地抽泣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竟哭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只觉得哭笑不得。 由于我的情绪突然爆发,那天的事不了了之。因为实在太难为情,对于父皇后来说的那些话我不想再想,只知道穆怀恩定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最近有关太子的各种谣言突然多了起来,比那些和我有关的谣传夸张多了。我想提醒下太子,毕竟我和他现在也可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一想到父皇那天说的话,心里惴惴不安,也不敢去东宫,最后只得差霜竹去了一趟。 霜竹回来告诉我,太子并未显得焦急,我便猜想应是他有了对策。 但很快我就觉得自己想错了,谣言愈演愈烈太子却依旧按兵不动,也不知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已经无计可施。 去父皇那的时候我问起来父皇也只是说桓王还在继续查,等查清楚了再说。我前思后想,只觉得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竟莫名其妙地变得复杂起来,桓王和太子分别扮演着陷害人和受害人的角色,而父皇,则定是影响整件事情的关键。 这种局面让我忐忑不安,想了好几天,我终于决定问问父皇有关连逸的事。 “你说朕和你的亲生父亲?” 父皇看着我,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好像有点惊讶我会问他这件事。 我点点头,“儿臣有些好奇。父皇也知道,儿臣和他只见过一面,所以……” “也是。”父皇感慨道:“毕竟父子连心!” “朕和你父亲的关系就像你和怀宇一样。”说着父皇轻笑了几声,“记得那时看见你和怀宇,就总是想起朕小时候。” 我继续点头,难怪父皇经常神出鬼没,吓得我每次都担心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朕和你父亲并非同母所出,朕出生时朕的亲母难产而亡,先皇便让母后照顾我。”父皇的语气里带着深深地怀念,笑说道:“你父亲比朕大三岁,却总是装成大很多的样子,从小就极老成,这点你倒是十足的像他。” 就这么简单的几句,后面任我再怎么问,父皇也不愿多说。我感觉到他和连逸的感情其实很深,不过大抵和我跟宇儿还是不一样的,他们是真正的兄弟手足,而我,从来都是把宇儿看做自己的孩子,宇儿也视我为兄为父。只是他们之间那么深厚的感情,最后竟然变了质,实在是可惜了。至于后来为什么连逸会离宫,若父皇不说,我大概是再也不能得知了。 父皇的身体愈发的不好,处理起政事来也是有心无力,太子又正处于很尴尬的时候,我便被父皇抓去帮忙批改奏折,以往远离朝堂的借口也不管用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太多,总觉得父皇在通过批改奏折的机会教我一些治国的手段。但再一想到这种事情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我心里便是止不住地惶恐。 而这种惶恐在之后几天并没有消散,最后更是达到了顶点。 那日早朝之上,桓王当众指责太子利欲熏心、妄图弑父并取而代之,且人证物证俱在,太子沉默不语,竟连一句反驳也没有。 父皇大怒,不顾百官劝阻,废太子,责罚靖王于靖王府闭门思过。 次日,父皇下旨,命七皇子穆怀宇择日回京。 自此,京城之中再无宁日。 38.第三十五章 “怀远……怀远?” 我收回思绪,看向明安,“什么事?” “你的药忘记喝了。”明安指了指桌上放着的瓷碗,里面的药汤早已经冷却。 “哦。”我应了一声,伸手去端药。 “等等。”明安拦住我,“我去热一下。” 看着明安端着碗出去,我的思绪又慢慢放空,整个人呆愣愣地坐在那儿。自昨日听到废太子的消息,我就有些魂不守舍。父皇将本来明晰的棋局拨弄的一团糟,更是牵扯进了宇儿,我茫然四顾,竟不知是否还有退路可退。 “你说,他究竟想做什么呢?”我喃喃地自言自语,任凭我再怎么猜测,也无法得出父皇如此鲁莽地废太子的理由。难道真的是因为桓王所谓的真相吗? 还有太子,有那么多手段的太子,为何唯独在这件事上不合时宜地保持了缄默? 父皇和太子就像约好了似地,共同导演出一场废太子的戏码,让我这个本来身处局外的人卷入了权利的中心。 今日早朝后有些朝中大臣来拜见我,说是希望我能劝劝父皇,兹事体大,万不可只听信于桓王的一面之辞。我只觉得好笑,他们凭什么觉得我就能改变父皇的决定?又凭什么相信我一定会帮太子? “怎么样了?”看见霜竹进来,我问道。 “回殿下,靖王殿下自昨日下朝回府后就闭门不出,也概不见访客。” “是么?”我轻哼一声,他们一个个都把自己的心思藏的这么深,就不觉得累吗? 穿过重重宫门,我独自一人走在空寂的长廊上,夏天刚刚过去,庭院里的草木显出几分衰败,看得人心里无端觉得疲累。 我在廊下站了良久,直到天色开始变得暗沉才转身步入最后一道宫门。 父皇还在批改奏折,见我进来行礼只是颔首让我坐到一边,也没有问我今日为何来的这般迟。 我默默坐在榻上,直到思绪又开始涣散,父皇才问道:“你现在还是想帮他?”停下手里的笔,父皇站起身探究地看向我。 “儿臣……只是不理解父皇的做法。”我抬起头,直直对上父皇探寻的目光,“您应该知道二哥是被冤枉的不是吗?” 父皇没有做声,只是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温柔、怜惜、痛苦、不舍,还有深切的悲哀,我从来不知道父皇是一个感情如此丰富而外露的人。而我不理解的是,这个眼神太过真实诚挚,我知道这样的眼神其实应该是给另一个人的,可父皇此时看着我,并不像是在寻找另一个相似的影子。 “您知道这个不是毒而是命蛊,也知道是连逸下的,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怪罪于太子呢?” “你……”父皇先是惊讶,紧接着就苦笑起来,“已经知道了么?” 本来只是一个很大胆的猜测而已,父皇的态度却证明我没有猜错。我大着胆子说道:“您和连逸的事儿臣并不想过问,只是关于太子的事……儿臣觉得是父皇做错了。” “是么?”父皇苦笑的越发厉害,语气显得十分落寞,“朕确实委屈了太子。”说着长叹一声道:“你只知道朕做错了,却不懂朕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为了谁?这个问题我是真的不懂,也不想懂,对于一位帝王来说,就算做的太多,其实也只是为了他自己罢了。 见我沉默不语,父皇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怒气,“你可知……朕……” 父皇眼神闪烁,那些话似乎马上就会脱口而出,可到了嘴边却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后父皇摆了摆手,神态有些颓然,沉声道:“罢了,你回去吧。” 父皇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让我莫名地松了口气,遂行礼告退,只想快步离开这个地方,也远离父皇。 第二日我没有去崇德殿,而是出宫去了靖王府。 果然如霜竹说的那般,访客靖王一概不见。我也不恼,只是让刘福再通传一次,在事情还有转机之前,我必须见见二哥。 没一会儿刘福就将我迎了进去,靖王府对我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就连有几棵树有几座假山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虽然发生了后来那些事,但这个地方是干净的,对我而言它永远只代表那些美好的东西。 “主子在书房读书,劳烦殿下您亲自过去了。” “无妨。”即使被冤枉二哥也一声不吭,怕是早已知道父皇的打算,心里肯定极不好受。我只是挡了他的路他便那般怨恨,如今父皇这样算计他,若将来再有机会,他还不知道会有多狠。 “你来了。” 我刚跨进书房的门,二哥就招呼了一声。 “怀远见过二哥。”我行了礼看过去,二哥正执笔在写着什么,见我进来也没停下。 “父皇让你来的?”二哥没有抬头,只是很平静地问我。 “不是。”我走近几步,细细打量他的神情,“我只是想来问二哥一些事情。” “六弟想问什么?”二哥握着笔笑了一下,一向温和的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讽,“是问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问我为什么不反驳?” 说这句话的时候二哥终于抬头看向我,五官因为没有了温文尔雅的笑容而变得锐利起来,深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 看着这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我微微退了一步。这个举动让二哥又开始微笑起来,他突然放下笔,走到我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六弟,你是真的不知道呢?还是……”说着二哥抬手伸向我,“想装作什么都不懂?” 我往后仰了仰,避开他的手,也避开他的眼睛,藏在袖子里的手即使握紧成拳也忍不住轻轻颤动着。 “我……” “六弟,既然来了,就陪为兄喝几杯吧!”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二哥突如其来的提议打断了。他微笑着说着话,又恢复成平日的样子,好像之前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他果然还是如此反复无常,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刚才想说的话转眼已经忘的一干二净。 我不能喝酒,所以只是看着二哥喝。他也不在乎我是不是真的陪他,摆好了酒菜,他便倒上一杯慢慢地喝,喝完了就再续一杯。 最开始我们都不说话,我是不知道说什么,至于二哥则大概是不想说。就这样看着他闷闷地喝了好几瓶,直到我忍不住想劝他少喝点的时候,二哥终于开了口。 “六弟,我以前觉得你很怪。” 二哥笑着看向我,举止神态之间都不显醉态,但我却觉得他已经醉了。只有醉了的人才会说平日绝不会说的话,也只有醉了的人才喜欢说起往事。 “明明有皇祖母的疼爱,有父皇的关照,而且也还只是小孩子罢了,为什么会那么戒备谨慎呢?”似是想到了什么,二哥轻笑出声,“一副高高在上却又充满了怨恨的样子。” “你在怨恨谁?”二哥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认真地问道:“是我吗?” “二哥,你喝醉了。”我使劲挣脱他的手,站起身。 “是我吗?”二哥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你真的醉了,我去叫刘福过来!” 说着我便转身向外走,只是还没走到门边,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整个人跌到木桌上,酒菜撒了一地。 “是我对不对?”二哥揪着我的衣领压在我身上,明明是醉了,直视着我的眼睛依旧深不见底,“你恨我、怨我、怕我……” 我突然慌乱起来,使劲推了几下,身上的人却纹丝不动。 “但你却不想我死,还想让我当太子、当皇帝……” “刘福!刘福!”我转过头避开浓郁的酒气,一边挣扎着一边高声喊道。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恨意?一边恨我一边帮我,你说,这到底是恨还是……” “主子,您有什么吩……殿下,您怎么了?!” 刘福终于进来了,我捂住二哥的嘴,大声吩咐道:“他醉了,扶他去休息!” 诡异的场景让刘福有些呆愣,我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将二哥依旧拽着我衣领的手掰开,然后把继续嘟哝着什么的人扶到一旁的榻上。 我被二哥吓得心慌意乱,顾不上刘福奇怪的眼神,随意整了整衣服就离开了。 原来我还是低估了二哥,我以为他永远不会懂,却不想这个人早已将我看的清清楚楚。我对上他,再无一丝胜算。 39.第三十六章 我没有再去过靖王府,父皇的身体越来越差,早朝也暂时停了下来,我每日都会过去帮忙整理奏折。最开始的时候父皇只是摘出一些简单的折子给我,见我处理的妥当,又将一些批复过的重要奏章给我看,很多政事也会询问我的看法。 父皇想做什么我已经猜了个七八分,所以对于这种状况,我保持了沉默,只是将父皇交代的事都打理的妥当。 每天一些朝中大臣都会过来禀报要事急事,父皇命我旁听,这让官员们有了某种猜测,所以因为扳倒太子而心喜的桓王的境遇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八月中旬,怀宇回京,我去城门口接他。 少年骑在马上,率领一众亲兵直临城下,他本来不过十岁,只是因为多年习武身量看上去比一般的孩子修长些,但也还只是个小少年罢了。可离开我不足半年,他脸上已不见丝毫稚气,沉稳坚毅的眼神,通身潇洒的气势,当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向我走来时,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长大”的涵义,他已经不再是只能被我护在身后的孩童了。 尊父皇之令跟着我来的一干重臣纷纷拜倒行礼,怀宇脸上波澜不惊,认真给我行过礼后才让他们起身,依旧清脆的声线傲气却不失亲和,除此之外,让人听不出喜怒。 我满意地点头,又觉丝丝惆怅,拉着他上下打量了许久,才轻声道:“回宫吧。”此处人多嘴杂,想说什么也不方便。 简单说了几句,一行人就回了宫里,官员们也早各自返家,只是桓王怕又不得消停了。 “在军营里一切可还好?”拜见过父皇,我们兄弟俩终于得闲说说话。 “嗯,挺好的!”怀宇点点头,微笑着道:“我跟着柳将军学了不少东西,还上过战场呢!” 我听他眉飞色舞地讲着军营里的事,心下大安,放他去边营果然是对的,少了皇宫的拘束,怀宇整个人都越发鲜活起来,言行举止间带上了几分豪迈,再加上从小养出来的优雅气度,更显得尊贵雍容。若父皇真是那个心思,倒也没有选错人。 说完自己的事,怀宇又细心地问了我的身体状况,直到明安被我拉过来作证,他才真正放了心。 两人说了半天,怀宇才似突然想起一般的问道:“哥哥,父皇的身体……真的好不了了吗?” 我看了看怀宇,他脸上除了担忧瞧不出别的情绪,“无药可医,父皇自己也知道没有多少时间了。” “哦。”怀宇应了一声,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的局势很复杂,你最近行事也小心些,还有……”我有些迟疑,顿了顿还是说道:“你准备准备,过些时日,怕是有我们忙的了。” “是,哥哥。” 父皇卧床不起,我挑出重要的奏章念给他听,再说出自己的意见,若父皇同意,则代为批复。 二十日,父皇召见靖王,两人单独呆了很长时间,靖王离开时一语不发,面色平静如水,让人窥不出丝毫端倪,此后靖王依然闭门不出,概不见客。 又过三日,父皇精神大好,宣我陪于榻前。 殿里点着轻浅的篆香,窗户都被打开,微风吹拂进来,撩动珠帘叮当作响。 我敛眉垂目端坐在床榻边的脚凳上,任凭半靠在床上的人一遍又一遍地打量自己。 长久的静默过后,他终于轻叹一声,“你和他真是像。” 我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有沉默不语。 “朕和他分离了太长时间,所以朕记得最深的是他少年时候的样子。”父皇的笑容十分苦涩,“你和那时候的他一模一样,特别是面对怀宇的时候……因为太像,有时候朕几乎都分不清了,朕到底是……” 说到这里父皇突然停了下来,再开口事又说起了别的事。 “朕年轻的时候做了很多错事,只是那个时候朕以为不管做错了什么都是可以弥补的,是可以被原谅的。” 我看向父皇,还不到两个月,他本来乌黑的发就变得花白,皱纹也爬上了他的眼角嘴角,这个我一直以为坚不可摧的人,在命蛊的毒性下让时间有了可趁之机,此时他虽语气平淡地说着话,寂寥和遗憾却如影随形。 “后来朕才知道,有些事,一错就是一辈子,再弥补也无济于事。”说着父皇对上我的视线,眼底的不甘和悔意清晰可见,“远儿,你说……朕是不是该后悔呢?” 看着这样的父皇,我的心里涌起些怜悯。关于父辈的事,我每每能从父皇的言语间窥见些许,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故事,却也知道,当年无论是谁伤了谁,被伤害的人痛苦,伤了人的人也一样痛苦。他们两人就这样赔上了后半辈子,竟说不清到底是谁欠了谁的。 这些时日眼睁睁地看着父皇日渐衰老,我不是不难过的。虽然我一直防备着父皇,但他对我的好也并非不让我动容,就算是因为连逸的缘故,那些关怀备至毫无原则的好也足以让我刻在心底,我不是君瑞,更不是二哥,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只是上辈子的记忆太深刻,父皇的好里又掺杂了太多东西,我被感动,但也仅此而已。 “父皇……不害怕么?”感觉着死神日益临近的脚步声,真的一点恐惧都没有吗?特别是对于不想死的人来说。 “怕什么?”父皇轻笑出声,“怕死吗?” 我想起曾经的自己,想起那碗下了毒的药,想起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鼻子和嘴里流出的感觉,低声说道:“其实死并不可怕,一会儿就过去了,就像睡着了一样。”然后只是一眨眼的事,就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虽然相似却又大不同的世界。 “呵呵,远儿说的好像自己经历过似的。”父皇看着我,眼底有某种情绪晦涩不明,“朕不怕死,只是很不舍。” 不舍么?我垂下眼睛,最爱的人已经死了,舍不得的是地位、财富,还是权力? 这么想着,我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不管不舍什么,时间都不会留情。 怀宇在院子里练剑,我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听剑刃破开空气的呼啸声,十分萧杀,现在的怀宇,已经有了些内敛的煞气。 明安推门进来,我不看他也知道必是到了吃药的时间,他一向比日冕还准时。 “明安,我什么时候才不需要吃药?”就算明安煮的药并不太难喝,但时间长了也有些厌倦。 明安看了看我,想了很久才回道:“再等一段时间吧。” 他很少说这么不确定的话,对此我心里也有了些底,这个身体想完完全全好起来怕是不太可能了。 我一口一口慢慢喝药,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问道:“明安,你进宫也有将近一年了吧,就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明安愣了一下,摇摇头,“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就想。”我转头看向他,“想离开吗?像明师父那样走遍大江南北,做一位悬壶济世的仁医?” “想。”明安干脆地点点头,“不过要先把你治好。” 我看着他淡然却出奇认真的神情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再等等,等怀宇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你就带我走吧!” 想象着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我的心情也轻快起来,“等我身体好些了,就帮你做事,你可不许嫌弃我笨手笨脚。” 明安的嘴角也扬起一抹笑意,“只要你不怕吃苦就行。” 我还是笑,那么多痛苦都经历过了,和自在的生活相比,还有什么苦是不能吃的? 二十四日夜,父皇骤然晕倒,昏迷不醒。顾及到我的身体,怀宇代替我在病榻前守了一夜。 次日傍晚,父皇终于清醒,宣怀宇和几位老臣觐见,半个时辰后又唤我过去。 进去的时候怀宇他们已经出去了,我看见左相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 我站在榻前,看着父皇虚弱的样子,眼睛有些酸涩。 “远儿……”父皇说话已经很困难,只是唤了我一声便咳喘起来。看着他努力想抬起的手,我半跪□轻轻握住,“父皇。” “朕……只能……做这么多……你……保重……” 父皇的话断断续续,握着我的手却越来越紧,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终于忍不住抽泣了一声,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使劲点头。 “远儿……”父皇深深地喘息一声,握着我的手突然用力,疼得我忍不住颤抖起来,“朕……对你……” 我看着父皇的眼睛,那双眼睛和二哥很像,深黑的瞳仁里暗流涌动,所有的思绪糅合在一起沉淀其中,变得复杂万分,让人永远都看不透。 瞳仁里的光渐渐暗淡,父皇无力地合上眼睛,紧握着我的手也慢慢放开,然后无力地跌到榻上。最后的话,父皇还是选择留在心里。 我在病榻前跪了一会儿,直到膝盖失去知觉才艰难地站起身。 父皇的样子显得十分安详,甚至还有几分解脱,我静静地看着这张脸,理智已经接受,情感却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人,真的已经死了么? 母妃、皇祖母、连逸,现在是父皇,这些与我息息相关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似乎预示着我和死亡有着剪不断的联系。是不是因为正是死亡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所以格外青睐我呢?那它又什么时候来接我,去那个真正属于死亡的世界? 即使不是你深爱的人,眼看着他失去呼吸,自己也会感到痛苦,我抹了抹眼角的泪想到,若我到了那一天,一定走得远远的,不让宇儿看见。 “朱岩!”我高喊一声,守在门边的人动作迅速地进来。 “鸣丧钟,父皇……驾崩。” 君主逝,天下大丧。 左相当众宣读了父皇的最后一道圣旨。今传位于皇七子穆怀宇,临亲王穆怀远为摄政亲王,辅佐新帝。 听着长长的圣旨,我看向跪在最边上的二哥,虽早已心有准备,但依然满心仓惶。 40.番外三 第一次看见尚在襁褓里的穆怀远时,穆连珏感到非常厌恶,这种厌恶里甚至带上了几分恨意。 其实这个孩子是无辜的,穆连珏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只要一想到这是穆连瑜和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他就克制不住的怨恨,就算亲眼看着那个女人饮下毒酒也难以解恨。 这个孩子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求而不得的感情、爱而不得的人,让他辗转反侧、心痛难忍。 但即使如此,他也下不了手去杀这个孩子,这毕竟是连瑜的血脉至亲,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里始终留着一半连瑜的血。 爱不起来,又杀不得,出于这种矛盾的心理,穆连珏将孩子扔给了那个女人的胞妹,他无法对那个孩子好,但至少那个妃子会看在那个女人的份上照顾好孩子,不至于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后宫。 没有多久,太后就知道了这个孩子,穆连珏不感到意外,因为这孩子和他的父亲长得实在太过相似。他设计了一个完美的谎言,让太后相信大皇妃与连瑜分散,为保护孩子被叛军重伤而亡,而连瑜不知所踪。 连瑜也确实失去了踪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但穆连珏相信他还活着,他派去的人对谁都会下杀手,唯独连瑜除外。 时间渐渐流逝,在太后有意无意地提示下,穆连珏偶尔也会去那个妃子那儿,只是对那孩子的厌恶却一日多过一日。那孩子除了一张脸,别的和连瑜一点都不像,恐怕除了相貌之外别的都继承了那个女人的,这让穆连珏怎么喜爱得起来? 穆连珏依然在找连瑜,连瑜失踪的越久,他就越不相信那个人会死,如果不是有心躲他,那个人怎么会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 某一天那个妃子那儿传来消息,说是那孩子失足落水大病了一场。不是还活着么?穆连珏对这件事并不上心,结果没过多久那孩子又中了毒,命悬一线。这一次穆连珏终于有了些许担心,不过并不是担心那个孩子,而是担心连瑜以后会因为孩子的事越发的恨他。 不过那孩子命大,竟然从那么霸道的毒药里活了下来,虽然身体一塌糊涂,但好歹还活着。对穆连珏来说,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造化真是弄人,在穆连珏得知那个妃子知道连瑜下落的下一秒,就先后有太监来报,那妃子艰难产下一子,没多久就去了。 穆连珏暗恨不已,那个女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骗了自己这么久,为此他还特意去套那孩子的话,可惜什么都没探听到。 皇子丧母,做父皇的总不能不闻不问,再加上太后把两个孩子接过去抚养,每天去请安的时候,也免不了要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对于这种事,穆连珏本来是十分不耐的,只是太后对他恩重如山,虽然他穆连珏不是什么好人,知恩图报他还是知道的。 可是去的次数多了以后,穆连珏突然发现那孩子与之前相比变得十分不同,原本只是什么都不懂只会哭闹的调皮幼童,却骤然变得稳重起来。 是因为失去母亲又多了个弟弟么?穆连珏看着那孩子细心地照顾弟弟,明明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却将下面的人治的安分听话,还会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教刚开始长牙的幼儿说话。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两个孩子偎依在一起的画面还是打动了他,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穆连珏对自己的生母没有印象,因为刚一生下他,他的母亲就死了。先皇可怜他刚出生就没了母亲,便将他记到了皇后名下。 穆连珏很幸运,皇后是一个好女人,也是一位好母亲,她待穆连珏和待自己的亲子并没有什么不同,若不是穆连珏知事后听到那些宫女乱嚼舌根,他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不是皇后亲生的。 但偷听到的事实依然让当时只不过是个幼童的穆连珏感到伤心惶恐,精神萎靡了很长一段时间。皇后掌管后宫,平常也不得多少空闲,还以为穆连珏是病了,请来御医好好照看,只有同是孩子又比穆连珏长几岁的穆连瑜看出了蹊跷,日日耐心宽慰他,想办法让他开心起来。 孩子是敏感而直接的,谁对他最好,他就和谁最亲。从那以后,本来还有些畏惧总是一本正经的皇长子的穆连珏突然对连瑜亲近起来,这一亲近就是好些年。 穆连瑜是个好兄长,他继承了太后的脾性,稳重宽厚,虽然因为总是一板一眼显得有些严肃,但对穆连珏却是真的好,即使知道穆连珏和自己并不是一母同胞,他也依然将对方看做自己最亲的弟弟。 不得不说穆连珏的命太好,在皇后和皇长子的庇护下,他躲过了兄弟间的争斗,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先皇暴毙,如果事情继续毫无偏颇的发展,皇长子登基为帝,穆连珏全力辅佐,从而成就一段兄弟君臣之佳话。 只可惜世事向来难随人愿。 穆连珏越来越黏连瑜,几乎时刻都不想分离,本来穆连珏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兄弟情深,直到皇长子大婚的那一天,穆连珏才捂着自己疼痛万分的胸口看透自己的心思。那哪里是兄弟之情,分明是男女间才会有的爱恋情思!只是因为两人朝夕相处才迟迟没有发现罢了。 穆连珏心慌意乱,那时他还未被怨恨掌控,只觉得自己对兄长的感情违背伦理、不容于世,这么肮脏的感情怎么能透露分毫?他不想自己身败名裂,更不想连累兄长被世人鄙视唾骂,所以他只能忍。 穆连珏的性格和皇长子截然不同,他是被宽仁的连瑜带大的,却天生城府颇深,脑子总是比别人转得快,心思也总是比别人多。这样的人,很难没有傲气,更是很难没有野心。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与皇长子相比,先皇其实更喜欢穆连珏,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做君王的料。 眼看着自己爱慕的兄长与那个迎娶的女人卿卿我我、伉俪情深,穆连珏一忍再忍,只是他终究不是肯受气的人,更见不得自己肖想的人被别人勾走了魂,怨气怒气积累的多了,便再也忍不得。 先皇暴毙,因为生前并未册立太子,既是皇长子又是皇嫡子的穆连瑜继位登基当之无愧。这件事深深地刺激到了穆连珏,因为性别和身份的阻拦,他对连瑜的感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现在穆连瑜成了皇帝,从此以后两人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是兄弟又如何?还不是有着森严的君臣等级之分,两人注定渐行渐远,直至遥不可及,再也不能逾越。 登基前一晚兄弟两人共饮,穆连珏拼了命地灌醉自己,因为他决定去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过了今夜,也许就是死。 穆连珏醉了,或者说他认为自己醉了,即使身下的人大力地推拒着他,怒骂他,甚至低泣着求饶,穆连珏始终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也是一个所有美好都戛然而止的夜晚。 抱着大不了去死的心态,穆连珏一夜好眠,再次醒来身旁已空无一人。 穆连瑜连夜消失了,带走了一些银两,也带走了他的妻子。他以一种逃避的态度逃离了昔日的弟弟,也逃离了并不留恋的皇权。 穆连珏想到了各种结果,唯独没想到这一种,那个人只给太后留书一封,对他却只言片语都没有。 皇长子离宫出走,太后怒极,为了稳固朝堂,太后力排众议,拥立同样有着嫡子身份的穆连珏登基为皇。 得到了皇位,穆连珏依然是愤怒的,他怒的并不是穆连瑜的出走,而是大皇妃的同时消失,就算到了这一步,那人依然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他怎能不怒? 稳定局势后,穆连珏就派出大量的人探寻穆连瑜的下落,即使太后表示,既然事已至此,就遂了连瑜的愿,让他远走高飞、自在生活也好。但穆连珏不甘心,他宁愿那人杀了他,也不愿那人抛下他一走了之,至死也不得相见。 时间就在两人的一追一躲中转瞬即逝,每当线索稍有眉目的时候,穆连瑜就会再次消失的干干净净。时间长了,穆连珏甚至会因此而生出些愉悦,那个人一直躲着他,也就意味着那人一直没有忘了他,只要还记着他,就说明自己在那人心中依然有着一席之地。 穆连珏追寻着穆连瑜,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有时候穆连珏都会感到迷惑,自己爱着的是年少时的那个穆连瑜,两人分离了这么久,再见面怕已是物是人非,那个时候,自己还会爱穆连瑜么? 可是这个问题很快就被穆连珏抛到了一边,首要之事,还是找到穆连瑜再说。 皇天不负有心人,事隔十多年,穆连珏终于有了那人的下落,只是这一次得到的消息并不亚于噩耗。 大皇妃已孕有一子。看到密函上的这句话时,穆连珏怒不可谒,满屋的精美饰物被砸了一地,也难抚平丝毫怒气,他必让这个女人生不如死! 41.番外四 恰逢秦王密谋造反,穆连珏便有了最好的借口,只是没想到安平郡主竟甘心做到那一步,带着孩子引开追兵,让穆连瑜成功逃脱。 穆连珏去见了那个女人,就算怨恨她,穆连珏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位聪慧、美丽并且果断勇敢的女子。只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嫁给了穆连瑜,更是得到了他的心,所以注定红颜薄命。 安平郡主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换得了幼子的平安,从此宫里便多了一个不受圣宠的六皇子。 就这样,父辈的恩恩怨怨全都压到了穆怀远身上,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无奈却成了过往的牺牲品。 最开始穆连珏的更多注意力都放在七皇子穆怀宇的身上,这个孩子安静乖巧,模样也讨喜,又是自己的幺子,穆连珏还是十分喜爱的。可是去善宁宫去的次数多了以后,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穆怀远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那个本来顽劣的孩子突然变得稳重内敛起来,面无表情坐着不动的时候总是会让穆连珏想起小时候的连瑜,而更让他觉得熟悉的是那个孩子对怀宇的态度,看得出那孩子正在努力做一个好兄长甚至是好父亲,这让穆连珏感到不可思议,明明他自己也还只是幼童不是吗? 穆连珏开始有意无意地试探那个孩子,只是试探的越久,他就越是好奇。属于孩子的无知和天真似乎突然从穆怀远的身上消失了,如果不看外表,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心思缜密的成年人,如果这就是成长,那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那孩子的防备心非常重,除了面对太后和怀宇,他总会带上厚厚的伪装,只是这些小把戏在穆连珏看来还是太过生涩,穆连珏稍微多花点心思,就可以将那孩子看的清清楚楚。 与同龄的孩子相比,穆怀远显得过分老成,而且非常聪明,即使因为身体的原因学习时间很少,他也能让周学傅刮目相看,就连伴读练武时,他常常也能指点一二。 但是尽管拥有良好的天赋,穆怀远却低调的过分,深居简出不说,更是十分避讳与几位兄长接触,穆连珏看得出那孩子正在努力淡化自己,将自己和怀宇从政治局势中摘出去。这种一反常态的举动引起了穆连珏更多的兴趣,究竟是出于什么想法,这么小的孩子才决定远离纷争中心呢? 穆连珏不止一次地猜测是不是那孩子发现了自己的身世,但每每看着又不像,那孩子对太后和怀宇之外的人都很冷淡,对他也只是比旁人多了些畏惧罢了。当然对这一点穆连珏也感到很奇怪,他每次都表现的宛如慈父,那孩子对他的畏惧和戒备却从未放下过。 穆连珏常常去找怀远下棋,那孩子的棋下的很好,只是太过谨慎,稍有风险便会退避三舍,这种下法,若不是太怯懦就是被狠狠地骗过。穆连珏觉得他不像是怯懦的人,甚至从某些细节可以看出他强势的性格,现在这样隐忍只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的权宜之计。 穆连珏真正意识到穆怀远的不同是一次意外,那日他心血来潮并未让人通报就进了怀远的书房,那孩子站在桌边握着笔呆呆地望着窗外,外面春光明媚天气正好,他的眼里却是刻骨的痛楚,痛楚里夹杂着刺目的伤心和怨恨,这极为诡异违和的一幕让穆连珏看的愣在原地,有那么一刻,穆连珏觉得眼前的人不是穆怀远,而是被自己逼得妻离子散的穆连瑜。 这种奇怪的念头一旦有了就再也无法消散,看着那孩子一天天长大,也和他父亲年少时候的模样越来越相似,穆连珏甚至开始分不清自己看见的究竟是穆怀远还是穆连瑜,自己记忆里的兄长正渐渐与那个孩子重合,对他来说,这两个人正渐渐融合为一个人。 所以他对那个孩子越来越好,太后去世后,面对怀远的试探,他甚至到了宠溺纵容的地步。他依然没有放弃探查穆连瑜的下落,只是心里不再像以前那么空荡荡的,每当看见那孩子静静呆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穆连珏总会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就连太子整理出那座梅林他也没有任何不悦。 自太子的赏梅宴后,穆怀远私底下的动作突然大了起来,穆连珏最开始只是奇怪什么事会让那孩子这么上心,派人追查下去后却没想到竟然能找到穆连瑜的下落。穆连珏欣喜之余也知道身世的事瞒不下去了,而且这件事不能阻止,与其让那孩子得知所有的真相,还不如坦诚地告诉他被谎言修饰过的那部分。 考虑了很久,穆连珏决定带着怀远去殷州,也顺便带太子出去历练历练。 穆连珏发现怀远除了怕他,还很怕太子,怀远对太子的惧怕比起面对他时更甚,尽管怀远极力掩饰克制,穆连珏还是能从他的眼里窥见些许。那个孩子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想隐藏什么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显得有些迷茫,而面对太子时那双眼睛却清澈异常,里面蕴含的怨恨和悲伤深沉刻骨却静如止水。对此,穆连珏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嫉妒。 晃动的马车里,已经长成少年的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穆连珏在一旁看着,无奈又不舍,自己做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没能卸下他的防备之心,本是生气的不行,但看着把头埋在膝盖里哭的可怜的人,他的心却控制不住地疼起来,酸涩的让他无法忍耐。最后还是伸出手将哽咽着的少年揽进怀里长叹一声,这个孩子早已让他无法弃之不顾。 途中不出所料来了些刺客,只是没想到穆怀霖已经铁了心,请的竟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刀上更是淬了毒,就连暗卫一时也难以招架。眼见局势紧张,穆连珏让太子带着怀远先走,若太子真的聪明,就必不会丢下怀远独自逃命。 死伤大半,终于还是勉强逃脱,入城之后穆连珏便派人暗中寻找先走的两位皇子。遇袭之地四周都是山林,若误入深处无法走出,恐会被野兽毒虫所伤。只要想到这些情形,穆连珏就怒不可止,他无法忍受那孩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甚至每当看见怀远喝药时他都会后悔当初的漠不关心。 对一个人有心还是无心,便是如此大的不同。 接回两人后,趁怀远还在养伤,穆连珏便去了连府。 再见那人,已过去了近二十载的时光,面前坐在轮椅上的儒雅男子竟是和记忆里的稳重少年相差甚远。穆连珏觉得这个人是熟悉的,但更多的是陌生和隔阂,那么多分离的时光将他们两人雕琢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穆连珏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爱这个人却伤他最深,数十年如一日的寻他逼他,真正见了面,那些深藏心底的爱意却始终难以说出口,这让他非常失落,至于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失落他却不敢细想。 “穆连珏,十八年前的恩怨我不想再追究,但杀妻夺子之恨必会牢记在心!这辈子我的命不长了,下辈子定要你百倍偿之!” 就算说着这种话,连逸也一脸平静,只有那双眼睛和面对太子时怀宇的眼睛甚是相似。穆连珏看着他,心中百味繁杂,此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似是许久以前的兄长,又似朝夕相处的怀远。 昔日感情深厚的兄弟,再见面却是相对无言。看着眼前的男人,穆连珏的心中充斥着姗姗来迟的愧疚,这么多年一直逼着这个人,是自己做的太过了。 两人并没有多谈,只是连逸提出要见自己的孩子,穆连珏不打算阻止这件事,但还是提醒了一句,“若你想怀远安好一世,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些轻狂不羁的往事,只有从此深埋才让人安心,他是绝不会让怀远知道当年皇长子出走的真正原因的。而依连逸的性子,说见见就真的只会是见上一面罢了。 过了几日,穆连珏便得知怀远去了连府,而连逸也真的如他所想什么都没有说。知道怀远心有怀疑,穆连珏就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当然,是经过掩饰后的说法。 之后连逸又约了穆连珏相见,这一次他的态度缓和了很多,问起许多怀远的事情,穆连珏一边喝茶一边讲着,竟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只是此刻心中的悸动已没有了当初的鲜明。 连逸专心地听他讲着,像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正在渐渐长大一般,穆连珏想起怀远这几日的心不在焉,忍不住暗叹,终究是父子连心。 最后临走时,连逸开口道:“你已毁了我,若你还有心,就万不可再害了那个孩子!” 穆连珏面无表情听完,走出老远才苦笑了几声,自己的心思,终是瞒不过他。那日得知怀远去了青楼他就郁结在心,对怀远是什么心思他岂是不知?都怪那孩子和当年的连瑜太像,说到底,他真正爱着的,其实只是永远停留在年少时光里的温柔稳重的那个人,等到少年长大,那个人便消失了。 追寻了多年的人找到了,穆连珏却突然收了手,对连家什么都没做就回了京。 日子同往常一样的过,只是穆连珏发现自己对怀远越来越上心,他就是忍不住对那个孩子好,地位、权利、财富……除了美人,只要怀远想要,他就愿意给,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怀远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怀远行了志学之礼,却没有搬出宫,怀宇也去了边关,穆连珏便给他安排了轻松的差事,他想让少年开始接触政事,只有手里有权,才不至于在太子登基后人任人揉捏,更何况他那么惧怕太子,自己又没有查出原因,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心。 河府一行改变了很多事情,也改变了穆连珏的主意,太子和怀远在河府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报给他,看着密函里的内容穆连珏十分不满,他觉得怀远和太子……太过诡异。 得知连逸的死讯,穆连珏发现自己心中竟是惆怅大于哀伤,更多的则是内疚和歉意,只是这些那人再也不能得知了。 穆连珏知道自己中了命蛊是在连逸死后不久,一封密信被连慕容派人传到了他手上,那是连逸给他的唯一一封信。自看到怀远的那一日起,连逸就放心不下,毕竟是穆连珏的兄长,也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怀远和连逸年少的时候太像,这种相似意味着什么连逸不得不防,他宁愿背负弑亲的罪恶,也不愿爱子步入他的后尘,被穆连珏所毁。那一日长谈时的茶,里面便下了蛊。 穆连珏哭笑不得,他竟不知连逸会做到这一步,不过他欠那人太多,以命相偿也未尝不可,他并不怕死,只是恋恋不舍。 自穆连珏病倒后,便常常宣怀远来陪伴,也趁此机会让他开始接触朝堂之事,太子并非不好,只是穆连珏突然改了想法,谁登上皇位怀远才会真正地无忧?除了怀远自己,就只可能是怀宇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想法,就连穆连珏自己也觉得太偏心,可有种感情就是能让人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所以他终究还是委屈了太子。这里面的私心有多少是因为嫉妒,穆连珏自己也难以分清。 在卧床不起的那些日子里,穆连珏甚至想过让怀远陪着自己一起死,这样他就真正地安心了。可当看到那孩子一脸担忧地守在自己床边时,穆连珏冷硬了很久的心里竟只剩下满满的柔软,让眼前的少年永远的闭上眼睛,他是不舍的,甚至是害怕的,他只想让他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下去…… “远儿,朕……对你……” 后面的话语消失了,穆连珏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胆小,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只想让那双和自己对视的眼睛里充满不舍和哀伤,若里面流露出哪怕一丝厌恶他都会死难瞑目。 穆连珏这辈子终于真正地爱上了一个人,只可惜等到他了悟时死神已经来临。 视线渐渐模糊,往事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穆连珏握紧那双手,痛苦万分。 大哥,若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当年我又会如何选择?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轻叹:一切都太迟了…… 42.番外五 穆怀谦从小就常常做梦,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总是做同一个梦就有些不对劲了。 最开始做梦的时候,穆怀谦还什么都不懂,梦里的事也是转身即忘,只隐约觉得心里闷闷的。 待长大了些,那梦便渐渐的清晰起来,虽然依然还是看不清梦中那人的脸也听不清声音,只觉得像是一对感情好的兄弟,梦的情节断断续续,多是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虽然重复一个梦很奇怪,但时间长了,穆怀谦也就不再在意。 注意到自己的六弟是在穆怀谦搬出宫的两年后,一向不得父皇宠爱的六弟被人下毒,差点夭折,这件事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他也去探望过几次,那孩子总是昏睡不醒,看来身体确实好不了了。 父皇大怒,就算他不喜爱六弟也不会想让自己的儿子被人害死,严查之下,下毒的人很快就找到了,只是一个膝下无子心怀嫉妒的妃子罢了,后来和母妃谈起此事,母妃颇为鄙夷的道:“她也真是个没脑子的,你父皇就算再厌恶那孩子也绝不会让他死!”穆怀谦当时只觉得父皇所想是人之常情,也没听出其中的深意,过耳即忘。 祸不单行,六弟中毒后不久,随后六弟的母妃又难产而亡,皇祖母最疼爱六弟,便将六弟和七弟接去善宁宫照顾。 因为六弟暂时还没有牵扯进太子之位的争夺,穆怀谦对他并不十分关注。但记不清是哪一年的年宴,那次他不同往常,去的有点晚,进殿前便远远地看见一行人,最开始还以为是皇祖母,近了些才发现前面簇拥着的是两个孩子。 那时候六弟才**岁大,却出乎寻常的冷静,殿内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却步步都走的极稳,明明只是个孩童,目不斜视的走过时竟会让人觉得气势十足。 这一幕让穆怀谦觉得惊讶,心里甚至起了点防备,他久居深宫的六弟分明不是池中之物,有皇祖母的支持不说,自那年丧母后父皇也对他好了起来,如此下去,将来还不知会翻起多大的风浪。 自此穆怀谦多了个习惯,总是会暗暗观察这个弟弟,次数多了,自然也能发现很多。 在穆怀谦看来,穆怀远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孩童,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古怪的。哪有孩子会用那种眼神看人——冰冷、麻木、痛苦……甚至是怨恨——明明一目了然却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有着皇祖母和父皇的关爱,他依然不满足么? 穆怀谦不动声色的观察他的六弟,尽管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大多是在年宴或者必须出席的祭祀上,可隔了那么多人,穆怀谦依然能察觉出些许端倪。 六弟寡言少语,独自坐着时总是敛眉垂目,似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对常人来说显得冷漠高傲,可穆怀谦发现他还是有笑着的时候的,不过只对着七弟、皇祖母和贴身的太监,就算面对父皇,那张脸即使笑着也难掩冷淡和隔阂。 除此之外,穆怀谦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六弟偶尔会用冷漠的目光打量周围的人,他的视线划过桓王殷王却永远会在看到他之前戛然而止,接着移向别处。是的,六弟永远都不会看向他,就好像有某种东西包裹着自己,阻止那双眼睛看过来。 穆怀谦确认了好几次,总觉得六弟的态度有些蹊跷,明明和自己没有过任何瓜葛,为什么像是逃避一样的将自己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呢?这么想着,穆怀谦的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淡淡地让人不安。 即使觉得怪异,这之后穆怀谦也没有特意去和那个弟弟接触,他忙着掌握眼前的局势,增加争夺太子之位的砝码。 再次关注起六弟是因为君瑞。君瑞是右相家的大公子,姿容端丽、满腹经纶,是京城中有名的幼时神童、少年才子。为了拉拢右相,穆怀谦并没有拒绝君瑞的追随,虽然这人对他有着不一般的心思,但既然要利用一个人,给些甜头也是应该的,况且对方还是个美人,怎么说自己都没吃亏不是么? 君瑞虽极力克制,言谈之间依然带了浓浓的怒气,看向穆怀谦的时候不经意间又多了委屈,有点让他帮忙出头的意思。穆怀谦带着和往常一样的温和笑容,静静听着君瑞的描述,待说到那仗势欺人的少年左眼角下有颗泪痣且带着一个孩童时,穆怀谦轻笑了几声,打断君瑞的叙述笑道:“那可真是不凑巧,你怕是遇见本王那难得出宫的弟弟了!” 君瑞瞬时变了脸色,讷讷地不知道怎么接话,穆怀谦继续笑道:“本王那六弟脾气向来不好,若是得罪了君公子,还请君公子见谅。” 君瑞连声说着不敢,再多的怨气也不得不咽下,对此穆怀谦很不以为意,再怎么说君瑞也只算是臣子,主人家的小公子生气,下面的人理所当然得受着。 穆怀谦千算万算,没算到父皇立太子只凭着一句话,而说这句话的竟是他们争得死去活来的几兄弟一直都忽略了的人。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穆怀谦只觉得被当头浇了盆冷水,满心的喜悦消失的无影无踪,自己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竟然还顶不上六弟一句话! 穆怀谦觉得扫兴,但也没有因为这个就大受打击,不管怎样六弟还算是帮了他的忙,有了太子的名头,他能做的就更多了。而且他最关心的是,父皇会暗示朱岩透露内幕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他以后善待六弟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与六弟交好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之后和母妃说起来,母妃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六弟和那个人太像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的母妃是父皇还是少年时就跟在身边的,父皇的一些事母妃多少知道一些,只是为了保命从不多嘴罢了。穆怀谦第一次听到那些秘闻,觉得惊世骇俗之余又想起六弟那冷漠高傲的表象,心里竟生出些许怜悯,一直被当做替身,就算有再多的关爱也高兴不起来吧。 入住东宫之后,穆怀谦每日都会去给太后请安,因为六弟七弟都和皇祖母住在一起,他每次都会顺便问候几句,其实也是想见见六弟,只是每次太后都说六弟身体不适,时间长了穆怀谦自然知道那是借口,心里也越发好奇。六弟就这么不愿意见他?明明还帮了他不是吗? 因为越想越觉得奇怪,穆怀谦终于决定去探望一下总是“卧病在床”的六弟。 那一天很不凑巧,穆怀谦去的时候穆怀远正在休息,这也给了他一个细细打量自己的六弟的机会。因为身体不佳,少年的脸显出一种不正常的白,嘴唇泛着淡淡的紫,可即使这样,病容也掩不了少年姣好的容貌,六弟和皇祖母很像,据说皇祖母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六弟当然也不会差了,此时六弟安静地躺在那儿,显出一种尚带着几分稚气的病态美感。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六弟睡得很不安稳,最开始只是脸上渗出冷汗,接着便是仿佛快窒息一样的喘息,到后来四肢竟抽搐般地挣扎起来。 六弟的贴身太监站在远处看不见床上的情形,穆怀谦觉得那只是寻常的梦魇也没有叫他,只是伸出手推了推床上的人,想把人从噩梦中唤醒。 少年猛地睁开眼,想坐起身却又无力地躺了回去,大声地喘息着。 “怎么了?不舒服吗?” 穆怀谦轻言细语地问着,带上一贯的温和笑意本该是十分无害才对,却没想到六弟像是见了鬼一般害怕地颤抖起来,那双总是用冷漠来掩饰一切的眼睛睁得大大地,里面刻骨的恐惧和痛苦清晰可见。 太过浓烈的情感表达让穆怀谦难得地怔愣了一会儿,又见少年低下头,颤巍巍地伸出瘦弱的过分的手拉住他的袖口,哽咽了一声痛苦的低喃道:“二哥,求你……” “殿下!您怎么了……殿下!” 太监慌张的叫声掩盖住了少年后面的话语,穆怀谦愣愣地坐在那,看着少年昏倒的那瞬间竟有些恍神,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求他? 脑海里突然涌上来很多东西,穆怀谦揉了揉额角,看着身边的宫人忙里忙外,突然想起那从很早之前就不再在意的梦,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梦里一直没有看清的那人和六弟出奇的相似,明明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像,但就是放不下心。 醒来后的六弟很守规矩,但不管他掩饰的再好,穆怀谦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惧怕,惧怕里甚至还夹杂着怨恨,穆怀谦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无辜,从小到大他和六弟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完,更不用说过的话了,六弟为什么就这么怕他呢? 穆怀远的态度让穆怀谦摸不着头脑,穆怀谦当然容忍不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回去之后立即派人去查,六弟为什么怕他恨他又帮他,这件事一定要弄的清清楚楚他在能放心。 43.番外六 派出的探子很长时间都没有进展,穆怀谦也没有太过苛责,六弟久居深宫,善宁宫的人嘴巴又言,查不到什么也实属正常。 太后的善宁宫就像一道壁垒,严严实实地保护着他的两个弟弟,只是皇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她能护得了两人一时,却护不了一世。在六弟的十三岁生辰过后不久,皇祖母便因病而薨,老人家恐怕也心知肚明,竟在临死之前向父皇要了一道旨意,封六弟为临亲王。 赐封未过志学之龄的幼年皇子为亲王,自开国以来尚无先例,此事自然引起了御史的异议。父皇之前虽对六弟好,但好到什么程度他人却不知,很多人都以为只是因皇子幼年丧母,父皇心存怜惜罢了,可谁知当日父皇还没听完御史的禀告就大怒呵斥,并严令臣子均不得妄论赐封一事。 这件本“不合祖制”的事就这么揭过了,只是当穆怀谦想到六弟的真实身份,又想到据母妃所说和六弟长的一模一样的皇叔,心里泛起凉意之时又感到隐隐的不安和惶恐,父皇做这些事的时候究竟想的什么呢? 皇祖母去世后六弟的身体一直很差,有段时日更是卧床不起,听着下面的人汇报,穆怀谦总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舒服,本想作为兄长去探望一下,但一想到上次六弟那个眼神,心里更是烦闷,再加上手里的事只多不少,最后他便让刘福送了些药补的珍品过去。 其实嘴上虽不说,穆怀谦还是介意着穆怀远的态度,他虽算不得什么好兄长,但自认从未对六弟使过坏,六弟如今对他这般惧怕怨恨,就算用两人八字不合这种理由也说不通,难不成是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六弟便一直记到这辈子来? 一向不把别人的态度放在眼里的的穆怀谦为这事儿莫名烦了好几天,浑身都不痛快,恰逢秋元节君瑞约了他出去喝酒,他便一口应了下来,只希望玩乐一番能让自己忘了这茬。 穆怀谦没想到他那个一直生病的六弟会出宫,刚开始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认错人了,走近了才确定。 以前见六弟的时候,六弟不是躺在床上就是穿着奢华的锦服,穆怀谦看不出他的身形,只是觉得太瘦,今日看见只穿着素雅常服的六弟,才惊觉眼前本已过了十三的少年实在瘦弱的过分,那被玉带紧缚的腰身怕是和成年男子的脖子差不多粗。 这么消瘦的一个间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人着一身素青衣衫手提花灯孤零零地立在桥上,背挺地笔直头却微微低着,露出纤细的脖颈,苍白却秀雅的侧脸在河水映射的斑斓波光中沾染上些许生气,但因眼角那枚虽淡却让人忽略不了的痣,整个人都笼上一层茫然的落寞。穆怀谦在他身后几步静静地看着,心无端地抽痛了几下,一直外热内冷的他竟生起些许怜惜之意。 “在看什么?”见穆怀远盯着河面看的专注,穆怀谦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 穆怀远慢慢转过身,神情最开始是恍惚,紧接着就变成了穆怀谦一直牢记并为之耿耿于怀的恐惧和恨意。穆怀谦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突然觉得六弟正看着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可即使这样穆怀谦还是有些恼怒,但他又不想将怒气发泄在身前这个瘦弱的让人惊心的少年身上,只得暗暗忍了下去。 “呵呵,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六弟!”穆怀谦的态度比起往常更温和了些,原本只想让对方少些惧意,哪曾想到他越是温和六弟越是害怕,提着灯的手都颤抖起来。穆怀谦不知缘由,只觉得自己真是冤,僵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原来的态度。 穆怀谦心里不高兴,本来只打算随便寒暄几句就走人,但想起眼前的人孤零零的站在桥上的可怜模样,心中又有些不忍,索性带了人一起赴约。当然,他也有点报复的意思,六弟不是怕他么?他还偏就要和这人在一起,看他会怕到几时。 穆怀远对君瑞的不喜穆怀谦一眼就能看出来,再看君瑞一脸憋屈他的心情终于有了起色,原来六弟并不是只针对他一人,但转眼想到也许正因为君瑞是自己这边的人六弟才会厌恶的,心里的不悦又陡然增了几分。 穆怀远并不多话,大概因为君瑞在场,穆怀谦发现六弟对自己的惧意少了一些,难道只有在和自己独处时才最害怕么? 入住东宫的第一个冬天,穆怀谦顺着弥漫的冷香寻到了一处废园,那废园被一堵墙与东宫的偏殿隔开,似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就连牌匾上熟悉的“梅园”两字也变得斑驳不堪。穆怀谦想了想,出于一种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心态,还是命人将墙凿开,把梅园整理出来。 梅花开的正好的时候,穆怀谦办了一次赏梅宴,当然也邀请了怀远,他那个六弟一直躲着他,若自己不主动相邀,怕是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 再次见面,穆怀谦发现六弟对自己的恐惧稍微少了一些,或者也可以说对方更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了,在他面前表象的就像一个沉默孤僻却仍带稚气的少年。穆怀谦抽空和他单独呆了一会儿,也没什么特别的话题可以谈论,只是想试着让六弟放下些许戒备心而已,只可惜事与愿违。 新年的时候,那个平日本就很少出现的人就连年宴也没有参加,想必又病了。穆怀谦看着满场热闹,与那些官员有一句每一句的敷衍着,内里却是心神不宁,眼睛扫来扫去,似是总是缺了什么,累的一旁服侍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问了好几次。 最后穆怀谦终是耐不住愈演愈烈的烦躁,找了个借口溜出正殿,没怎么细想就向着善宁宫去了。 那次也是凑巧,正好刚下完大雪,整个皇宫银装素裹,穆怀谦快走到善宁宫时就见那人漫步在雪地里,手里用雪随手捏着兔子。穆怀谦心里暗笑,平日再怎么老成终究还是有些孩子心性,记得他年纪小的时候也玩过这个,长大后却不知不觉忽略了这样充满童趣的事,大概还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分享吧,再多的童趣也寡然无味。 想着穆怀谦也捏了一个递过去,对他这样外热内冷的成年男子来说,这几乎是一种讨好的行为,却不知是哪里触动了一向压抑着自己的少年,竟惹得他十分不快,连表面功夫都没做把他独自扔在了冰天雪地里。 穆怀谦自是很不高兴,但看那少年的背影似是摸着眼泪的样子,心里的不悦顿时消失不说还勾起了些愧疚。真是怪了!穆怀谦忍不住在心里唠叨,莫不是上辈子真欠了这个弟弟不成! 三弟穆怀霖蠢蠢欲动,穆怀谦忙着扯他的后腿,本想先把六弟的事放一放却不想父皇下江南也要带上他和六弟,这样一来,两人见面的时间比在宫里多了许多,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穆怀谦才知道父皇疼爱六弟到了何种地步。 对这一点穆怀谦的心思有些复杂,父辈的事他以知道了大概,父辈的是是非非自是轮不到他来评判,但每次见了父皇看着六弟的眼神,穆怀谦还是觉得有些不耻,他其实是敬重父皇的,但为了上辈人的私心如此对待一个孩子未免太过了些。 想起六弟的性子,怕不是知道了什么吧,要不然也不会于众人呵护下养成如此乖僻的个性,穆怀谦这样想着,又觉得六弟对自己的恐惧和怨恨实在说不通,就算知道了上一辈的事情,要怕要恨也该是冲着父皇,怎么就落到自己这个难得见上一面的哥哥身上了呢? 南下途中遭遇埋伏,护卫一时周旋不开,穆怀谦只好听命带着怀远逃跑。背着六弟穿梭在丛林里,穆怀谦只觉得那半大少年轻的如同云片一般,若不是两人时不时说上几句,他怕是要以为只有自己一个在跑了。 因为胸前被划了一刀,刀上淬的毒很快就发挥了作用,那毒很是霸道,穆怀谦只觉得眼前一花便人事不知,但临倒下前他的手也未松开分毫,要晕过去了还想着在这深山老林里只留六弟一人醒着可如何是好,碰上这个六弟,合该他是操心的命。 这一晕也不知时日,等再次睁开眼,穆怀谦顾不着别的,连喊了几声“六弟”,直到那少年被人扶着一跳一跳地蹦到门前才松了口气,幸好他没被山上的猛兽给叼了去。 救了他们的是一对师徒,那师父虽上了年纪却很是深藏不漏,明明是个医者却偏偏还会些术士的活计,平日不喜搭理穆怀谦,只在要走的那日点拨了几句,“自古美事两难全,年轻人好自为之,莫伤人又伤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头的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穆怀谦就是再聪明也参不透其中一二,又因急着离开倒没有细想,只是自那日开始晚上有做起熟悉的怪梦来。 45第三十七章 父皇下葬百日后便是新皇登基,诸事繁杂,因怀宇尚小,下面的人拿不定主意便只来找我,虽有明安在一旁看顾着,我的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 “哥哥……” 怀宇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我合上手里的奏折笑着看向他,“有事么?怎么还没睡?明天可有你忙的。” “哥哥。”怀宇走进些又唤了我一声,似是有话想说。 “怎么了?”我打量了着他的神情,叹息一声拉过他的手,“天这么冷也不多穿些,病了可怎么办?” 怀宇顺势偎进我怀里,两只手紧紧抱着我,他如今比我还高些,低下头脸正好抵着我的肩。 “哥哥,我……有些怕……” 尽管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我还是听懂了,愣了一下伸手环住他。对啊,不管怀宇平日表现的多成熟,也还只是个孩子罢了,而过了明日,他就会成为大燕开国以来最年幼的君主,比起上辈子的我都还小了好几岁。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虽然是权力的极致,却也是孤独的,怀宇登了基,以后我先是他的臣子再才是他的兄长,再想像过去那般大概是不可能了。 “别怕,哥哥会帮你的。” 我轻拍着怀宇的背,想起上辈子自己登基的时候,那时没心没肺,觉得只是换个名头罢了,况且什么事都有二哥担着,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唯一不满的便是仪式太麻烦。怀宇会怕,正说明他想的太清楚也考虑的太多,光是这一点便是我在那个年纪远远及不上的。 怀宇好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抱着我,过来半晌才低声说道:“我会做个好皇帝的!” 我弯了弯嘴角,“嗯,哥哥相信你!” “我今晚要和哥哥一起睡。” “嗯,好。” 第二日是冬季里难得的晴天,卯时祭天辰时祭祖,巳时于大明正殿行登极大典,新帝登基,改年号为“正德”。 我虽站在最前列,却也难看清上面人的一举一动,听声音只觉得怀宇镇定自若,年龄虽小却不失皇家威仪,心下稍安。 完成登极大典后,稍作歇息,申时赐朝宴,忙忙碌碌一整天很快就过去了。 登基之后怀宇便正式搬进了历代皇帝居住的贤阳宫,我则依旧住在善宁宫里。 新帝即位后我更加的繁忙,怀宇还不会批改奏折,他上午跟着大儒李继学习,下午便学着处理政事,很多事情都由我暂代解决。 不过怀宇聪慧异常又十分勤勉,所以进步的很快,他思维敏捷缜密,很快就能独立处理大部分政务,就连李太傅也常常跟我感叹新帝是万中无一的俊才,几位老臣也对他赞赏有加,在经过新旧掌权者的交替后,朝堂终于慢慢稳定下来。 “开过春汛期就快到了,今年的锦城怕是不甚安稳。”我翻了翻手里的折子,是锦城知府递上来的,通篇除了对锦河的担忧,剩下就只有两个字——“要钱”。 “锦城?”怀宇停笔想了想,“好像位于锦河中下游?” “嗯。”我点点头道:“锦城本就是锦河千百年前冲刷出的一片平原,虽然土地肥沃却因位于锦河河沙堆积处饱受洪涝之苦,自太祖以来大燕每年都会花费巨大的人力财力整治锦河,但收效甚微,几乎每隔五年就会决堤一次,毫无办法。” “那上一次决堤是什么时候?”说着怀宇走过来拿起折子翻看。 “四年前。”我顿了顿,“不过据说来年多雨水,锦河提前决堤也不无可能。” 看完折子怀宇忍不住冷哼一声,“这个向丰年对治理之法含糊其辞,一开口就要钱,我看就是居心不良!” “皇上。”我暗叹一声,无奈提醒道:“您应该自称‘朕’。” 一听我的提醒,怀宇涨红了脸,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声辩解道:“这不是没别人么?况且在哥哥面前自称‘朕’总觉得怪怪的……” 我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不得不摆出严肃的表情,“刚开始难免如此,皇上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怀宇央求着看了我一会儿,见我丝毫不为所动,只得撇撇嘴改了口。 “好吧!朕觉得这个向丰年就是居心不良!洪涝之灾不得不防,但也不能把钱交到这个家伙手上!” 我笑了笑,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怀宇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道:“先让大臣们集思广益,整理出治理锦河防范水患的具体方法,再根据具体的方案拟出预算,最后让一个可靠的人全权负责此事。至于那个向丰年,就顺便查查他有没有犯事儿,有的话就缉拿归案为民除害,没有的话就先放着再观察观察。”说完怀宇又陷入了沉思,我也不打扰他,任他细想。 “不对,这个太笼统了。”怀宇摇了摇头,“我想选几个精通水利之事的人出来,再找个可靠的人来管理他们,先让他们去锦城进行实地考察,研究出最妥当的办法,再根据方案拟出预算。同时还得考虑万一决堤后的应对事宜,怎样将洪灾的影响减少到最小,怎样安置民众,洪涝之后容易爆发瘟疫,最好提前安排医馆,准备药物……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嗯,唯一的遗漏嘛……”我故作犹疑,对上他紧张的眼神郑重地说道:“皇上,您刚才又忘记自称了。” “……哥哥!” “呵呵,好吧好吧!”我费力忍住笑,“皇上的想法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可靠的人选。”想到这我也没了笑的心思,“现在朝堂上的人真正为您所用的很少,桓王和靖王的人都还没清理出来,几位得力的肱骨之臣不是外放镇守重地就是一大把年纪了,都不太适合。新的科举还要等到一年后,现下……” “朕知道了。”怀宇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先放一放,明天和几位老臣商量后再议。” 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叹气一般会让人觉得忍俊不禁,但看着怀宇如此伤神我却只有慢满满的心疼,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他却被拘在屋子里整日和枯燥的奏折为伴,还要为了政事劳心劳神,怎能让我不心疼怜惜。 “别担心。”我温言安慰道:“若实在找不出人派臣前去岂不是更好!” “不!”怀宇坚决地摇头,“哥哥身体不好,我绝不会让你去涉险的!” 我笑了笑沉默不语,若真无人可用,自然是我去,至于身体……也不知道明安的药做好了没。 自父皇安葬后,我就再没见过二哥,尽管父皇在遗旨里澄清二哥无罪,他依旧是闭门不出。不过想想也是,这个太子之位本来就是他的,若不是因为父皇太过偏心,他又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竟然觉得二哥和我也算是同病相怜,我们都被亲近的人背叛了,现在的二哥,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一直派人盯着二哥那边,他的手段太厉害,我只怕怀宇走上我的老路,只是自怀宇登基以来二哥都安静地过分,但是这种安静愈发地让我心神不宁,生怕自己有什么疏漏,说到底,我还是怕他的。 过年的时候我总算在年宴上见到了二哥,他看上去清瘦了很多,但是并不显得憔悴,只是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文笑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俊朗深刻的五官也因此变得锐利起来,而且他也不爱说话了,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安静喝酒,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让人望而却步。 事实上,也没有多少人有和二哥攀谈的意愿,他现在的身份太过尴尬,新帝虽然暂时没有表示自己的态度,官员们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就被新帝记上一笔。 我默默观察了他良久,这期间他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置身事外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没有节制。 这样的二哥让我莫名地想叹息,不过眼看着那么一个风采的人变成如今的模样,怕是无论谁都会觉得有些遗憾吧。 吃了点东西,我觉得殿内实在太吵,便想着提前告退回去休息。 出了殿门,清洌的冷风迎面袭来,吹得我打了个哆嗦,却觉得格外舒服。接过霜竹备好的暖炉,我如幽魂一般慢悠悠地晃荡着,连着忙了这么多天,此刻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即使是寒冬的夜晚,也抵挡不住我漫步的闲情逸致。 走了没一会儿,霜竹突然在身后低声叫住我,我心不在焉地回过头问道:“什么事?” “那边……”霜竹指了指不远处的竹林,“奴才觉着像是靖王殿下……” 我顺着霜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深青色的人影正对着我们立在那边,一动不动好似在等什么人。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只觉得奇怪,明明走的时候二哥还坐在殿里喝酒,难不成我一走他就出来了? “这个奴才不知,只是刚才无意中瞥见的。” 我看了那雪地里站地笔直的人一会儿,叹了口气,吩咐道:“把灯给我,你在这边等着。” “是,殿下!” 我提着宫灯慢慢走过去,在离那人还有十来步的地方停下,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二哥?” 那人没有应我,只是缓步走了过来,比我高大的多的身形渐渐将我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我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退了两步,那人一身的龙涎香早已向我表明了他的身份。 “二哥……怎么在这里?”具有压迫感的距离和熟悉的气味让我紧张起来。 “我在这边等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但是和我梦境里的不太像。 “二哥找我有事?” 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问道:“最近身体可还好?” “谢二哥挂念,怀远最近一直都很好。” 他点点头,突然来了一句,“瘦了很多。” “啊?”我抬头看向他,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 “好好照顾自己。”二哥用的是嘱咐一般的语气,说完不再看我,转身便要离开。 我怔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看着那人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不忍,没多想便本能地开口叫住了他,“二哥!” “怎么了?”他转过身看向我,刚才一直没有笑容的脸此刻竟如同以前那样微笑起来。 “也请二哥好好照顾自己。”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嗯。” 二哥点点头却没有离开,而是折回来拿出一块玉坠挂到我的脖子上,最后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看着那人走远,我拿起玉坠仔细瞧了一会儿,咋看是一块上好的玉,雕刻成玉蝉的模样,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二哥给我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殿下?” 见二哥离开了霜竹也走了过来,“殿下,外面天寒地冻,您晚上的药也还没有喝,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好。”算了,回去给明安看看吧。 那块玉明安最后也没看出个什么了,只说是块养人的好玉,让我好生带着,对身体有好处。我很好奇二哥送我这块玉坠的目的,想了想既然没有坏处也就带着没有取下来。 “明安,那个药准备好了吗?” 我例行每日的问话,明安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你真的决定吃那个药?” “嗯。”我一口气喝完药汤,赶紧抓了块点心扔到嘴里含糊地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是有心无力,再说了,活到二十岁和活到十七岁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那不一样!”明安坚决地否认,“只是还缺一种药而已,黔山里面就有,只要再等两年它们开了花就可以根治你的病,以后定会长命百岁!但若你现在吃了这种药,虽然短时间内可以激发你的潜力,两年后却是油尽灯枯就算有那个药也不管用了!” “明安……”我停了一会儿,等到明安冷静下来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时间真的来不及了……我现在这样勉强拖下去其实也差不多,还不如吃了那个药真正地轻松两年,就算只有两年时间我也满足了!” “你……”明安急的没法,最后难得叹了一声,“你就不怕被怀宇知道?” “不会的!”我笑着摇头,“两年之后我就跟着你远走高飞,他也只会以为我是离开了。” “……”明安无语看了我许久,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再等几日吧!还有一味药需要准备。” “呵呵,那就辛苦你了!” “真是……”明安忍不住嘟嚷了一句,“就这么想死么?” 我无奈地撇了撇嘴,不是想死,而是不想一直这么窝囊的活着,等怀宇真的开始掌控这个国家,我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至于二哥,为我挡了一剑,又因为我而丢了太子之位,欠我的也算是还清了…… 常有人说,逢新帝登基便会天有异象,正德元年的雨水就仿佛应了这句话一般特别的丰沛,我印象当中却是没有这件事的。 因为雨水过多的原因,锦河果然决了堤,不过因为事先有所准备,灾情比往年好了很多。当初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我便让怀宇将前海县的姚原调了回来,让他带了几个熟悉水利的人提前去了锦城,三个月的时间应该足以做好那些预防措施了。 姚原几乎每隔两三天就有奏折递送回京,上面详细交代了救灾的事,同时也会禀告缺哪些东西需尽快运到等等,有了这么一个肯做实事又不贪的人,救灾很快就落实下来。 事情本来在一天天好转,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有一次姚原隔了五六天才来了折子,却是说锦城爆发了疫症,那些准备好的药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那疫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发起来的,突然间就病倒了一大片,病的人先是高热接着七窍流血,一般挨不过五六天就会死去。医馆的大夫想了很多办法却没有丝毫起色,甚至连一些大夫也在接触病人的过程中染了病,后来好多大夫都闭门不出不敢给病人看病了,整个锦城已经乱成了一片,若不是附近军营的将士围住整座城,怕是连周边城镇都会感染。 “怎么会这样?” 怀宇心焦地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解,“不是已经做了预防了吗?怎么还会爆发瘟疫?” “皇上,这并不是您的过错。”我柔声安慰道:“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再周全的预防也控制不了意外的发生。” “那现在……”毕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怀宇显得有些心慌。 “别担心,事情肯定会有办法解决的!”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臣和明安明日就起程赶往锦城,必会在一个月内控制疫情,请皇上放心!” “不行!那里有瘟疫,你……” “皇上!”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您是一国之君,再也不是以前的七皇子了!有些事情,七皇子做得,皇上却是做不得的。” “哥哥,我……” “皇上,请您一定要记住,臣先是您的臣子,再才是您的兄弟!” 怀宇的眼里闪过茫然,还有一丝恐慌和不解。但我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还要他自己想通才行。 我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急躁,但是内有桓王靖王时刻准备取而代之,外有蛮族虎视眈眈,我已经不能等他慢慢成长了,有时候逼迫反而是最管用的,尽管那很伤人。 我已经吃了那药,身体和普通人无异,赶赴锦城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这次又得劳烦明安了。 46第三十八章 一行人日夜兼程,本来要花半个月的路程硬是七天就到了,不光是人,就连马也累得够呛,不过我刚吃过那药,又心急锦城的事,倒没觉得太累,只是惹得明安很不高兴。 到了锦城,远远地就看见城门紧闭,外面还守着好些士兵,见我们策马疾行,那些士兵都围了过来。 “锦城疫情严重,现不许通行,几位还是绕道吧!” 我看了霜竹一眼,霜竹便上前回道:“此番乃临亲王殿下奉皇上圣旨亲赴锦城平定疫情,速叫你们大人前来!” 没等多久,就有一个高壮的中年男子疾步走了过来,还没等他跪下我就挥了下手,“林校尉免礼,城内情况怎么样了?” “回殿下,目前尚未找到有效之法克制疫症,疫情依旧横行肆虐,姚大人命民众闭门不出,家宅四舍均撒下石灰,若家有病者,一家人都需于医馆救治,死者则于刑场集中焚烧,骨灰埋入地下,可即便如此,死者却还是只增不减,引得城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姚大人有心无力,属下也无法,只得围城听令!” “嗯,你做的很好。”我点了点头,若不是及时围城,一旦疫症扩散,怕是连京城都会祸及,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灾难。 “命人开城门,本王要进城。” 林定青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转而惶恐道:“殿下,城内疫情严重,您……” “不用说了。”我从一旁的明安手中接过用药煮过的布巾,“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开城门!” 林定青无法,只得命人开了城门。我将那布巾系在脖子上,进城时便拉起来挡住鼻子和嘴巴,明安说这样可以简单的防一防。 锦城地质肥沃、山水奇佳,虽常年饱受洪涝之苦,却也丝毫不逊于繁华的殷州,实是当得起“锦绣之城”的赞誉。只是我们来的太不是时候,此时的锦城刚经历过洪灾,很多地方还残留着水淹后的痕迹,而更让人心惊的事,偌大的一个城,街道上却不见半个行人,路边的民房里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城都仿佛死去了一般,没有丝毫生气。 一行人无话,骑着马走过街道,本该熙熙攘攘的大街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听的人打心底发凉,没有任何恐怖血腥的景象,但是这种诡异的静默却比任何可怖之物都让人胆寒。 “这个样子多久了?”我冷声发问。 在旁边带路的林定青苦涩的答道:“回殿下,已经半个多月了,活着的百姓都不敢出门,有的家里死了人也不敢声张,结果把全家都搭了进去。”他顿了顿,低沉地感叹道:“这城里的宅子,怕是有一半都已经空了。” 我沉默不语,转头看了看明安,只希望明安能尽快想出办法,再这么下去,疫情停止之时只怕就是全城死绝的那一天了。 林定青让我进城,却是怎么也不愿带我去医馆,说是怕让我也染了病,我知道自己若在锦城出了事怀宇必不会轻饶他,因此也不再为难他,而是直接去了知府府衙。 锦城知府向丰年诚惶诚恐地迎接了我,不知道他那堆满了肥肉褶子的脸具体做出的是什么表情,反正我看着实在很闹心。姚原过来的这几个月也查了些他犯下的事,只是现在要事当前,我不想花时间在这种人身上,等到疫症解决我多的是法子整治他。 我实在心急疫情,又不能真的以身涉险,便让林定青送明安去了医馆,去看看病人明安才知道从哪方面入手。 晚上的时候,明安和林定青还有姚原一起回来了。姚原看起来很糟糕,面容憔悴,眼里布满血丝,身子更是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与三个月前的他判若两人,就连声音也嘶哑的厉害。 我免了礼节,赶紧让他入座,皱眉问道:“姚大人多久没休息了?” 大概是没想到我首先问的竟然是这个,姚原疲惫地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倒是一旁的林定青开了口,言语间满是钦佩之意,“启禀殿下,姚大人爱民如子,自洪灾以来便未放心休息过,爆发疫情后更是寝食难安,这次恐怕又是两三天没合眼!” 我心里暗暗点头,看来姚原确实是一个肯实干的良才,更重要的是他秉性耿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这种人最适合当君王的眼和刀,可堪大用,真不枉费我救他一遭。 “姚大人,本王虽有感于你尽忠职守,但自己的身体还是得注意的,若是你出了事,锦城可是会缺了主心骨。”说着我看向明安,“明安,还得麻烦你给姚大人看看,姚大人此番怕是伤了元气,不补回来以后可有得苦头吃。” “殿下,下官……” “姚大人还是先做休息吧!”我安抚地笑了笑,“今天也不早了,本王先让林校尉介绍下城内的具体情况,剩下的明日再议。” 赶了姚原去休息,又问了林定青一些医馆的事我便让他下去了,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但一想到疫情,还是撑着等明安回来问了情况再说。 “怎么样?”看见明安回来,我倒了茶递给他。 “过度劳累,我给他扎了几针就让他睡下了,估计不到明天傍晚不会起来。”说着明安皱起眉,“他身体本就虚,这次更是亏了太多,以后如果不好好补补,年纪再大些很难说。”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良臣大多如此,倒是那些贪官污吏活的更长久。” 明安想了想看向我,忽而笑道:“也不对,那些人大多沉溺酒色,其实更短命!” “呵呵!”我也笑了起来,“这么说倒也不错。” 两人又笑了一会儿,终于说起疫症的事。 “很奇怪的病症。”明安的神色十分凝重,“最开始是发热,但是用退热的药完全不起作用,高热五六天后就会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七窍流血,然后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会死去。这个速度太快了,很像毒但又不是毒,非常棘手!” “前人的医书里没有记载吗?” “没有。”明安摇了摇头,“至少我看的那些书里没有。” 一种奇怪地的凶猛的并且没有出现过的病,怎么听都不乐观,要在对这种病没有任何了解的情况下找出克制之法,就算明安不说我也知道那该有多难。 “一点办法都没有么?”我恳求地看向明安,就算有个暂时的抑制之法也好,至少好过坐以待毙。 明安紧皱眉头,“还要再观察几天。”见我满脸愁绪,他又说道:“明天派几个人去找我师父,让他过来看看兴许有办法。” “嗯,好。”我神色稍缓,想了想叮嘱道:“这几日你去医馆也小心些,若连你都染了病,我唯有拿这条命赔给你师父了!”我和二哥的命都是明安救的,还没来得及报恩就让他屡次身陷险境,即使明安不说,每每想起时我都羞愧难当。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听着明安的安慰,我扯了扯嘴角,最终只露出一个苦笑,这病来得突兀又蹊跷,会不会染上谁说的清楚。 第二日便让林定青派了几个可靠的人出去,明安的师父行踪不定,只能去一些之前常去的城镇去找。 明安则接连几天都泡在医馆里,霜竹跟着去了一次,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只说那些病人发作起来很是吓人。 我非常担心,心里又总是徘徊着一种不好的预感,就算有心也使不上力,整日呆在府衙里无所事事很是憋闷。 过了四五日,明安终于给了我一个好消息,他找到一个药方可以延缓病症的发作,因为才刚刚用上,也不知道具体可以延缓多长时间,但能延长病者的生命总归是好的,这也让我看到了些许希望,既然有药能暂缓病情,就必定有药可医。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隔天早上服侍明安的小厮就连滚带爬地跑到我跟前,抖着嗓音说明公子发烧了。 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我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殿下?” 旁边的霜竹担忧地唤了一声,我猛然回过神,盯着小厮吩咐道:“把地窖里的冰取些放到明安房里,去医馆里叫个大夫回来,另外找几个人在一旁守着,动作快些,不然你也不用呆在这儿了!” 说完我看向霜竹,“备纸墨,请林大人过来。” “是,殿下!” 我写了两封信,都是给怀宇的,一封是告知其锦城如今的状况,稍后便令人加急送回宫里,另一封则暂时留存下来,若我在锦城有什么不测,霜竹自会找可靠的人送到怀宇手上。 刚停笔,林定青就急匆匆地过来了,他也听说了明安染病的事,知道事态严峻。 “林大人,到附近的庆安城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回殿下,两日足够。” 我看了看他疑惑的神情,说道:“本王命你速去庆安,将城中的大夫都带过来,带上本王的令牌,若有不从者以抗旨论处,愿意来的每户每人赏白银千两。” 林定青愣了一下,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而是面色凝重的应了下来。 “还有,再调些兵士过来,以防城中大乱。” “是,殿下!下官定不辱使命!” 送走了林定青,我颓丧地坐到桌边,莫非我真是冥神缠身不成,身边的人都不得好。 “殿下。”霜竹走到我身后帮我揉了揉脑后的穴位,低声安慰道:“您放宽心,明公子吉人自有天相,等明师父来了肯定有办法的!” 我只觉得叹再多声心里也不会好过一些,“我最对不住的就是明安,他跟着我这么久,哪次出事不是我把他牵扯进去的?他那样的人,本可以潇洒畅游山水之间,却被我连累的受了拘束……” 越说我越觉得自己欠明安良多,他待我如挚友,我虽也是真心待他,很多时候却还是迫于形势利用了他。现在明安因我之故染了疫症,我真觉得无颜去见他。 “殿下……” 霜竹还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了,“霜竹,若我也遭不测,你便奉我密旨……焚城吧。”我宁愿做出这种亏损阴德的事背负千古骂名,也不能让区区一个疫症就乱了怀宇的根基。 “殿下!”霜竹大骇,直挺挺地跪倒在我面前,“殿下,万万不可!”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我闭了闭眼睛,掩住心中的痛楚,“你起来吧,我去看看明安。” 明安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疫症病人,就像他说的那样,最开始就是发热,全身烧的通红,床褥都湿了好几层,我只好命人不停地用凉水为他插身,床褥也是半天更换一次,用过的就烧掉埋进撒了石灰的土坑里。 每天都会给明安吃延缓病症发作的药,也会定时给他喂些熬化的肉粥和水,可尽管这样,明安的情况还是越来越糟糕,最开始只是昏睡,后来实在烧的不行,常常说些癔语,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再这样下去,就算疫症好了人也会被烧傻。 “派出去的人还是没有消息吗?” 我几乎每隔几个时辰就会问霜竹一次,只是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和霜竹越来越忧心的神情。 怎么办?已经是第五天了!就算吃了延时的药那病症也随时都会发作,若还找不到明师父我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明安死去,就算有了明师父的消息,明安又能等到明师父赶过来吗?我不敢去想这些后果,但又总是忍不住去想,每次只要想到明安会死我便极难受。 在死亡面前,人显得是如此渺小,是皇子皇孙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和平民百姓一样举手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降临。 我终于还是去了医馆,因为明安的药方,里面的情况好了很多,可还是有些病人挨不住发作了,我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七窍流血的人,嘴里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怎么止都止不住,耳朵和鼻子也有血不断地流出,而最恐怖的莫过于双眼,血像眼泪一样涌出来,看得人毛骨悚然。我忍不住苦笑,原来自己上辈子就是以这么恐怖的样子死去的么? 晚上回了府衙,第一件事就是从头到脚的梳洗一番,穿过的衣服都会拿去烧掉,然后喝一碗防发热的药。 处理完这些事情,我会在用膳之前去看望明安,林定青和霜竹阻止了好几次都被我挡了回去,明安和别的病患是不同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儿,若我因为去看他而患病也只能说我是命该如此。 从明安住的院子里出来,我揉了揉额头就听见身后的霜竹道:“奴才见过靖王殿下!” 我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几步外的修长身影。 “二哥?!” 那个人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最后松了口气一般地笑道:“六弟近来还好吧?” “嗯,身体已经不以前好多了。”我点点头,疑惑地看这样他,“二哥怎么来锦城了?”怀宇之前并没有说要派靖王来,况且锦城现在是大险之地,朝堂上的那些人都唯恐皇上选中自己,哪还会巴巴地赶过来,这些难道二哥都不知道? “我听说锦城爆发疫情,很担心……所以向皇上请旨,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二哥的话听上去很合情合理,但在我看来,却透着十足的古怪,他不安稳地呆在京城里算计桓王和怀宇,却不顾自己的安危急急地赶到锦城来,如此危险又得力不讨好的事一向精明的他又怎么会去做,难不成锦城有什么和他有重大关系的人或事? “原来如此。”我再次点头,“二哥此次来真是雪中送炭,现下正是缺人的时候。” 两人寒暄了几句,又一起用了晚膳,我让林定青和姚原将锦城现在的状况说给二哥听,二哥的能力远远在我之上,处理过的大事难事更是不在少数,他若有什么主意我自是听着。说起来,若他不是二哥,我定会让怀宇重用他。 明安生病的第七日,依旧没有明师父的消息,我已经坐立不安,在明安的床边守了一整天,连饭都没有吃,只巴望着老天显灵,明安会突然好起来。 晚上,霜竹劝了好久我才回去,霜竹说要给准备晚膳我也觉得全无胃口,脑子里乱七八糟根本静不下心来,我知道,自己已经乱了阵脚。 霜竹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埋头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听着他把食盒轻轻地放在桌上,我闷闷地说了一句,“先放着吧,我还不想吃。” “一整天没有进食,多少还是要吃点。” 低沉却透着温柔的熟悉声音分明不是霜竹的,我猛地抬起头,二哥正坐在对面,淡笑着看着我。 “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胃吧,不然晚上肯定难受。”说着二哥打开食盒,将饭菜摆在我面前,又拿了筷子递给我。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沉默地接过筷子,却没有吃。 “还在担心明公子?” 点点头,我放下筷子,低落地道:“已经第七天了,也不知道那药能缓多久,明安已经开始吐血了,若再找不到明师父……”想到最糟的情况,我偏过头,眼睛涨涨的。 二哥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声,“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如此苛待自己,想必明公子知道了也会不乐意的。” 见我不说话,他又叹息一声,拿起另一双筷子夹了菜送到我面前的碗里,“尽量吃一些吧,都是你爱吃的。” 我怔愣地看了他一眼,二哥虽然一向待人温和,但也绝不会殷勤到这般地步。想着我还是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因为心里太抑郁,白天又喝了太多的茶水,此时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了没几筷子我就放下了。 两人对坐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二哥突然开了口。 “就这么担心他?” “啊?”我正神思不属,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哥顿了一下,又问了一遍。 我只觉得奇怪,看向他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明安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挚友,他出了事我肯定会担心。” “这样么……”二哥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显得有些苦涩,“如果我患了病,你也会这般担心吗?” “……”我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会又觉得二哥这句话着实诡异,本来想好的回答竟不知该不该说了。 “呵呵!”二哥的笑容越发的苦涩,看着我的眼里竟浮现出隐忍的痛苦,“你可知我为何会求着皇上准我来锦城?” 我对视着二哥的眼睛,有些害怕却怎么也移不开,无意识地回道:“为何?” 二哥默默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苦笑着慢慢说道:“若不是因为你,我又何苦冒这么大的风险上赶着来这个瘟疫之城?” 47第三十九章 我定定地看着二哥,他的眼里有决绝又有解脱,甚至还带着些许请求,这种复杂的感情多么熟悉啊,那时我第一次向君瑞表白心意,不也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么。 二哥,你现在用这种神情说着这种话,又是为了什么呢?想告诉我我们俩兄弟情深,你见不得我身陷险境——这岂不是很可笑?还是想告诉我你对我就像父皇对我的亲父那样,抱有悖德的不伦情感——这岂不是更可笑?! 还是说你不顾瘟疫千里迢迢跑到锦城来装成这个样子骗我,就是为了迷惑我相信你、感激你,然后不再戒备你,等到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再来个当头一棍?那你也太让我失望了些,城府如你,竟使出这么不入流的手段。 是的,我忍不住在心底冷笑,聪明人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我早就决定不再信任这个人,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 “你不相信?”二哥微微眯起眼,刚才外露的情绪已经被隐藏起来,脸上的神情喜怒莫辨。 我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相信?” 见我微笑着望着他,二哥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我,“你……” 他似乎在竭力地克制着什么,只说出一个字就止住了,深黑的双眼锁住我的视线,半晌,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又重新坐下,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平静,低沉的声音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他伤你太重,但是你不能把他做过的事套到我身上。” 我整个人突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二哥,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和他再相似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二哥叹了口气,苦笑道:“他做了那些事,我比你还恨他!所以我绝对不会向他那样对你,我是真的……” “住口!”我猛地呵斥了一声,“不要再说了!” “怀远,你……” “我说闭嘴!”一挥手,桌子上的碗碟全部掉了下去,摔得粉碎。 我深深地喘息着,脑子里乱成一片,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只是不想再听他说那些……那些该永远被埋葬甚至抹消的让我生不如死的往事。 “不……不要告诉我那些!”我抬起手捂住自己狼狈不堪的脸,“不要告诉我你不是他……不要告诉我那么多的恨已经失去了意义……求你……” 泪水来的太汹涌,顺着指缝滑到胳膊上,被浸湿的那些地方,那么烫,那么凉。 我不想哭,更不想在别人的面前哭,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一声声地抽泣让我觉得狼狈又羞愧。 原来是我高估了自己,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我就算放不下也可以看淡了,可今天有个人告诉我,对我而言曾经那么重要后来又那么怨恨的人,我早已不可能再见到他。那些被背叛的痛苦,已经无法让他得知;那些不甘心的疑问,也再也得不到解答。 一切就好像我活着,他却已经死去。 二哥不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我的哭泣声,听得我伤心又委屈。 等到我终于慢慢恢复平静,二哥才柔声说道:“对不起,我……” “启禀殿下!” 二哥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突然传来霜竹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焦急。 我担心是明安那边出了事,赶紧收敛心神,因为顾不上太多就只用袖子随意地抹了抹脸,“进来。” “殿下……”霜竹一进来就看见桌上桌下一片狼藉,而我又红肿着眼睛明显哭过的样子,不禁怔愣了一会儿,直到我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什么事?”刚才霜竹刚进门的时候神情虽然焦急却并不像有坏事的样子,我便稍稍放了心。 听见我沙哑的嗓音,霜竹十分担忧,但还是先说起了正事。 “殿下!有个自称是明公子师父的人要进城!” “真的?!”这是我目前最需要的好消息,猛地站起身,刚才的事已经完全抛到了脑后。 “是的,殿下!”霜竹肯定地回道:“奴才已经安排了人去迎接,估计半柱香的时间就会回来。” “嗯。”我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打些热水来。”刚才哭的那般凄惨,不整理下怕是会让人看笑话。 等霜竹出去了我转头看向二哥,他已经恢复成了平日温和可亲的样子,只是被他看到了那么狼狈的模样,我总觉得很不自在。 “二哥……”我尴尬地清咳了一声,“要事当前,我们还是改日再谈吧。”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有些话要问他。 他隐约轻叹一声,浅浅的笑容里夹杂着些许无奈,“如此也好。” 来的果然是明师父,他并没有收到明安的信,可是一见我就唠叨道:“老头我早些时日就算到安小子今年犯太岁,凶神西南,后来听说他往锦城来就知道不好,这不?我若不赶过来,这傻小子怕是得交待在这儿了!” 明师父虽说的轻松,言辞间却带着十足的担忧,我不禁觉得很是愧疚。 “明师父,明安已经烧了好几天,虽然喝了延缓病发的药,今天还是开始吐血,我先带您过去看看。” 夜已经深了,但此时没有人顾及这些。明师父给明安号了脉,又快速地检查了一番,便让人把屋子点满纱灯,又吩咐下人去烧热水。明安的情况不好,他要连夜给明安施针。 明安屋子里的灯燃了一整夜,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仆役送热水进去,而提出来的已经用过的水虽然依然清澈却泛着诡异的腥气,我担心那水有问题,也不敢让仆役随意倒掉,只得吩咐他们洒进石灰然后放到角落里。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明师父终于走了出来,赶了多天的路又辛苦熬了一整夜,老人看起来异常疲惫,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明师父,明安他怎么样了?”我急急地问道。 “呵呵,放心吧!”老头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有我在那傻小子死不了!”说着拿出一张纸递给我,“去附近山上挖些这种草,越多越好,再备齐这几种药材,还有,给我猎几只獐子!” 我接过纸看了看,上面画着一株草,旁边还写着几种常见的药,也不问猎獐子做什么用,我点点头,“我会尽快让人准备好的,前厅已经备好了饭菜,您劳累了这么久,用过膳就去休息吧。” 老头拍了拍我的肩,满意地笑道:“不错!比安小子机灵多了!”说着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走了,边走还边嘀咕道:“哎~若是有坛子好酒那就更不错啦!” 听着那清晰无比的“嘀咕”声,我好笑地摇了摇头,瞥向一旁的仆役,“去告诉你们老爷,让他把他藏的最好的酒送到前厅去。” “是,殿下!小的这就去!” 明师父果然是神医,我去看明安的时候,明安已经退了烧,除了脸色有些青白外,睡得还算安稳。 上午吩咐下去,下午那些东西就送了过来,明师父一觉醒来就钻进了备好的药房,这一进去就是两三天,若不是每顿送去的饭菜美酒都被消灭的干干净净,我几乎要以为老头遭了什么不测。 第四天一大早,明老头就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汁进了明安的屋子,我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老头把那碗刺鼻的“墨汁”毫不怜香惜玉地灌进明安嘴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真的是药么? 不过事实证明,那“墨汁”虽然看起来和毒药无异,但确实起了作用,一碗下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明安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怀远?” 明安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含糊不清,但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一直紧绷着的精神也终于放松下来。 “哼~你这小子真是不孝,竟也不惦记惦记师父!边上呆着的才是怀远那娃儿!”明师父明明也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嘴上却不留情面,一边骂着一边给明安号脉,“要不是为师我千辛万苦赶过来救你,你小子怕早就在陪阎王喝茶了!” 明安被念叨地越发迷糊,喝了些流食便又睡了,只是我已不再像之前那么担心。 明师父把研究出来的方子给了我,也告诉了我他推测出的爆发瘟疫的原因。 洪灾过后,难免会有些被淹死的动物,有些人没有顾忌,就捡回去当做野味吃了,却不知是哪个倒霉鬼,正好就吃了本就带着病的死物。 山里的飞禽走兽也和人一样会生病,有些病对它们来说并不严重,可染到了人身上却会变得厉害很多,才引发了疫症。那日采的草只不过是一种十分普通的药草,对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功效,不过山里的动物不舒服了就常常会嚼来吃。明师父以前曾听山里的猎户说过,若是吃了野味不爽利就吃那个草,因而才弄出那个方子。 “唉~那傻小子终是少了些阅历,竟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我看着老头叹气,忍不住内疚地说道:“要不是因为我,明安也不会……” “呵呵!”明老头爽朗地笑着拍拍我的头,“小娃儿你就是心思太重!明安跟你有缘,跟着你肯定是好处多于坏处,你也不用瞎操心!”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上辈子我没心没肺地过了头,这辈子却谨小慎微地过分,不管什么都喜欢多想一层,结果常常心思郁结,这么多年就没怎么痛快过。 “小娃儿人聪明,心也善,只可惜尚未了悟,只懂得拿起却不懂得放下!”老头突然将话题转移到我的身上,捋着胡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往事如烟,千万莫被迷了心神。” 我疑惑地看向他,总觉得似懂非懂,“明师父?” “唉~”老头叹了一声忽而又笑了起来,“不能再多说了!老儿言尽于此,还望小娃儿你睁大眼睛,莫要错过了贵人。” 说完不等我回话,老头就背着手晃悠走了,走出老远还哼起了曲子,离得太远,我听得不甚清楚,唯有一句却清晰无比,“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愣在原地站了好久,老头的话玄乎的很,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想了一会儿还是理不出头绪,又觉得自己确实心思太重,几句话也要翻来覆去思量几遍,索性不再去想,这几日太忙,干脆去好好休息一番。 刚回转身,一抬眼就看见二哥立在池子中间的石桥上,远远地望着我,看不清神色。 48第四十章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眼前的人,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正如他那日说的一样,他和那个人何其相似,但又截然不同,而我其实早就看到了那些不同,只是迟迟不肯承认罢了。 “如果我说是梦见的你相信吗?” 二哥的神情淡淡的,习惯性弯起的嘴角里带着涩涩的苦意,我看着他点点头,“相信。”既然连轮回重生都可以发生,梦见上辈子的事也不算太离奇。 他的微笑真实起来,“那次在河府病重,昏迷的时候就梦见了那些事。”说到这里他收起笑容皱眉道:“也包括你……死后的事。” 我愣了一下,睁大眼睛对上他的视线,急切地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去了之后,他迁怒于君瑞,逼君瑞告老还乡了。” “是么?”想起那个光华灼灼的人,又想到他的结局,我一时竟不知是觉得痛快还是心疼。 “他登基当了皇帝,但是一直活在悔恨里。”二哥面无表情,语气里却带着嘲讽,“每夜都不得安眠,最后抑郁而终。” 原来,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么? 我闷不作声,心里却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维持了这么久的不甘和恨意竟然在得知那人的悔意时渐渐消散,他当年究竟为什么那么对我,我也终于有了些许猜测,原来他那时说的那些话并非荒谬的戏弄,只是我不愿相信罢了。 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我造了什么孽,竟惹的全是孽缘。 “你……”二哥想说什么刚开了个头又止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柔声说道:“怀远,我不是他,也永远不会像他那样对你。” 我定定地看了眼前的人好一会儿,他不是上辈子的那个二哥,但是依然丰神俊朗、端方如玉,这样卓越的一个人,就算不是太子,不是君王,也依然让人不得小觑——如此翩翩佳公子,要多少美人没有?为何又非得背上世人的骂名,只为换取一段畸形的情爱呢? “二哥,就只能是二哥。” 看着面前的人瞬间变了脸色,我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道:“我们是兄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这个人救过我,但是我也救过他;他对我好,我也帮过他,从此以后,便两不相欠。 疫情解决了,锦城的情况快速好转,而明安也一日好过一日。 “还好你福大命大,要是再来这么一次,我也受不住了!”我把手里的药递给明安,平日都是他看着我喝药,这一次轮到我督促他,而且还是喝光看着就觉得难以下咽的药汤,心里自是有些幸灾乐祸。 因为染病的事,明安刚被他师父唠叨了半天,此刻精神还有些萎靡,见了那药更是直皱眉,但还是乖乖地喝了下去,看得我佩服不已。 等他喝完,我接过碗,顺手给了他几颗蜜枣,说道:“明安,等你全好了,就跟着明师父一起离开吧。” 我的话刚说完,明安就被噎住了,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他推开我递过去的清水,皱着眉问道:“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回道:“前几日听明师父感叹,说你还是少了些阅历,我便觉得你应该出去看看。” 明安依旧皱着眉,“我说过治好你之后再离开。” “这两年不是没事么?”我笑了笑,“到了期限你来接我就行。”更何况吃了那个药不就无药可医了么,明安留下来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明安不作声地想了很久,忽而不知想起什么似地点了点头,“我先离开一段时间,之后再去找你。” “嗯。”我应了一声,心里有些不舍,“以后可别忘记写信给我。” “好。” 锦城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恰逢怀宇来信说到桓王近日异动连连,我便打算尽早回京。 一干人赏的赏罚的罚,姚原留在锦城暂代知府一职,向丰年则被押在囚车里与我们同行,出了城门没多久,明安就和我们分开往西去了。 至于二哥,自那日谈话后我就一直避着他,只是一同赶路总免不了要日日相见,但见了他我也言语冷淡,往往说上几句寒暄的话就会找借口离开,对他如影随形的目光我也只当一无所知。 就这样好不容易挨到了京城,我不等二哥便急匆匆地回了宫,也不知道临亲王府建好了没有,若还来得及,我一定命人将府址选的离靖王府越远越好! 去锦城之前对怀宇说的话还是起了些作用,他虽然在私信里唤我“哥哥”,现下见了终是改了口称“王兄”,我虽心中酸涩,但到底还是欣慰多一些。 “瘦了很多。”怀宇打量了我几回,沉声说道:“辛苦王兄了!” 看着那孩子越发稳重威严的样子,我微笑起来,“能为皇上分忧,是臣之大幸!” 将锦城的事详细告知怀宇后我问起桓王的事,怀宇将一本奏折递给我,“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动作也只多不少,打的肯定不是好主意。” 我随手翻了翻,是桓王请辞去封地南蜀的折子。南蜀位于大燕的中部靠西的地方,不大但是也算富庶,是父皇很早之前赐下的,那时候性情谦仁的桓王很得父皇的欢心,再加上芸妃的枕头风,便赐了这块还算不错的封地。 嘲讽地笑了笑,我只觉得人心难测,年幼的时候也曾与穆怀恩接触过,那时的他确实有一副好性子,本是十分宽仁坦荡的人,但再看眼下,美玉竟被权利和地位熏成了顽石,让人觉得好生遗憾。 “放他走肯定没好事!南蜀靠近南蛮,最是容易生事的地方,他只需点个火再好好的扇一扇,天下也就乱了一小半。”怀宇慢慢地踱着步子,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但是不放他又易引起朝中非议……” 我也皱了皱眉,怀宇刚登基,表面上看去朝堂平静无波,但实际上新皇正受着多方牵制,他又如此年幼,虽有我和几个老臣的辅佐也难以一当十,现在自然不会“一呼百应”,反倒是桓王和靖王在朝中根基颇深,明里不显,暗地里也不知有多少人向着他们。 “皇上,再过几个月就是秋元了,到时候得祭天祭祖,您不妨让桓王过了秋元再离京。”这个借口也算是冠冕堂皇了,只是中间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够不够用。不过就算时间不够,我们也得想尽一切办法将桓王的助力斩断,只是若没有桓王牵制靖王,靖王那边…… “嗯,好!”怀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就先这样吧!如果三个月内解决不了他,就算引起非议朕也不会放他离京的!” 拿出祭天祭祖当借口,桓王自然是留了下来,只是我也格外忙碌起来,也没时间想二哥的事了。 夏天快过完的时候,二哥突然派人给我送来请柬,说是养的昙花要开了,邀我共赏。 “殿下?” 我回过神看了霜竹一眼,他的神色有些怪异,也是,还不到一个月二哥就邀了我好几次,只是每次都被我找借口打发了。 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揉了揉额角,吩咐道:“准备一下,等会儿去靖王府。” “是,殿下!”霜竹虽应了下来,面上却很是担忧,他一直跟着我,自是知道我向来不喜与靖王相处,现在我应了二哥的约,他其实是有些不乐意的。只是我和二哥的那些事也不好和他解释,只能当做没看见。 到靖王府的时候,二哥正在院子里喝酒,一盆结着花苞的昙花被搬到了凉亭里。 “你终于肯来了。”二哥苦涩地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叹道:“就这么不想见我么?” 一旁的刘福早已带着仆人退了下去,我站在凉亭外没有动,二哥直白地话让我有些尴尬,又有些无措。 二哥端起酒站起身,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仿若实质,让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大概是发觉了,语气很是自嘲,“是啊!对弟弟抱有见不得人的感情的兄长,真令人恶心,对不对?” “你如果只是想说这些,那我就走了。”说完我便转过了身,其实我并没有觉得恶心,只是觉得同为男子就足以遭人非议,若再加上不伦,更会引来世人的唾弃。看看我的上辈子,再看看父皇和父亲,这样逆伦的感情只会给人带来不幸,不想重蹈覆辙就应干脆地斩断一切隐患。所谓的爱情,我早已不再期待了。 “等等!”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话语里竟透着些焦急,他在我面前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这种改变反而让我比面对深不可测的他时更不安。 “昙花就要开了。” 他的声音比往常更为温和,里面甚至带着些许乞求,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听得我有些不忍。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我终于还是回转身,进了凉亭。 二哥似是松了口气,知道我因为身体的原因从不喝酒,便倒了一杯花茶给我。 晚风徐徐,夹杂在花香中的酒香显得越发的诱人,我想了想,一口饮尽茶水将瓷杯递了过去,“倒些酒,我和你一起喝。” 二哥愣了一下,皱起眉,“你的身体……” “无碍,已经好了。” 见我坚持,二哥也只好给我倒了些,我接过来一看,差不多也就盖住了杯底。心里暗叹一声,忽略鼻子里的酸涩,我拿起酒壶添了满满一杯。 上一世身体好的时候,我很喜欢喝酒,特别喜欢的就是那种又辣又呛喝三杯就会倒的烈酒,因为只有醉了才最舒服,脑袋空空什么都不用想。只可惜醉的时候越舒服,酒醒时就越痛苦,三千烦恼丝,怎么可能因为醉了就消失不见。 不过,在那段最快乐的日子里,我却是极少喝酒的。 二哥准备的酒叫“簪花”,清洌中带着淡淡的苦涩,味道很淡却让人忍不住一喝再喝。 两个人并没有旁的话说,只是各自喝酒,各自思量。人们说对酒当歌,其实是醉了才会如此,清醒的时候唯有沉默不语。 等到一壶酒快喝完的时候,昙花开了。 素白的花朵在柔和烛光中小心翼翼地绽放,本是极美的景色,我却莫名觉得心酸。 蹲□细细看了好半天,我才再次站起来,但大概是蹲得久了,又或者是喝了酒,一时竟没有站稳。二哥站在我身后,正好一把扶住我。 “谢谢。”我脚下稳了便想向前走几步,却没想到二哥手臂收紧,从身后抱住了我。 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无比,我沉默了一会儿,冷淡地说道:“放开。” 二哥在我耳边轻叹一声,松开了手。 之后两人还是无话,继续喝酒赏昙花,我心不在焉,一时不知节制,等到二哥说昙花要谢了的时候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我勉强站起身走了几步,只想着叫来霜竹赶快回宫,却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如踩在云彩之中,最后不知是谁扶住了我,我猜想是是霜竹,便放心的倚过去闭上了眼睛。 49第四十一章 一夜好眠,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想起误了早朝,我大为后悔,也不知怀宇有没有遇到麻烦。 霜竹进来为我梳洗,一向稳重的他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心思。我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出什么事了?” “呃?”霜竹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地移开视线,低声回道:“谢殿下关心,奴才没事。” 真的没事么?我看着霜竹躲闪的眼神,虽然担心却也不再多问,若真有什么事帮他解决就行了。 整理了一下里衣,我张开手臂示意霜竹穿上外袍,可等了半晌,霜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霜竹?”我回头唤了一声,难道他真的碰见什么大事了,竟走神到了这种地步。 霜竹拿着衣服盯着我的脖子看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轻声说道:“殿下,您以后……还是少去靖王府吧。” 我愣了一下,“怎么了?”刚问完我就马上反应过来,随手拿起一旁的水镜,看清在脖子的下方有个很明显的印记。 “殿下!”霜竹不安地说道:“就算是为了皇上,您……也不必做到这一步……” 我本心有怒气,现在听到霜竹的话竟是又气又好笑,只是大意被那家伙占了点便宜而已,霜竹竟以为我是为了怀宇才放任靖王为所欲为。 “你多想了。”我又气恼又无奈地解释道:“只是喝醉了而已。” 霜竹怀疑地看了我一眼,接着拿出一封密函呈给我。 “殿下,这是靖王殿下让我交给您的。” 看着霜竹明显没有相信的神情,我苦笑了一下,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密函里是一份名单,上面记的都是和桓王有牵扯的官员,若这份名单是真的,要扳倒桓王会容易得多。 “交给你的时候他还说了什么?”二哥会这么好心的帮我们——这种可能我可从来没想过。 “靖王殿下让我转告您,这上面的东西都是真的,请您相信他。” 也不知道二哥究竟是怎么跟霜竹说的,答话的时候霜竹的脸色都在发青。 相信他?我笑了笑,这次我确实会相信他,因为扳倒桓王是我们共同的目标,二哥不会给自己添堵的。 有了二哥的那份名单,三个月的时间肯定足够,不过一系列的官员调动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那几日桓王的脸色异常难看,最后干脆请了病休闭门在家,秋元过后也没有再提起要去南蜀。 自那日醉酒后二哥的邀请我便再也没应过,平日朝上见了也多是打几句官腔便作罢,只是只要他在地方,那灼人的视线就如影随形,让我很不自在,实在忍不住了瞪眼过去,那人偏偏又笑的温柔似水,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般。 如此三番,我索性也厚了脸皮,只当没看见,下了朝便离他远远的,平日见了也是赶紧绕路,平白让好些人看了笑话。 因为先皇新丧,怀宇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过得并不热闹,倒是因为几处地方的雪灾忙了好些天,我虽心疼他,但看到他越来越有君王的风范也不好太宠他,只是整日陪着他处理折子。 “王兄……”折子批了一半,怀宇突然放下笔欲言又止地看向我。 “皇上可是有事要和臣商量?”我微笑着看着他,怀宇这几日总是若有所思,我还以为是他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 怀宇点点头看向下面的公公,“你们都下去。” 待人都退了出去,怀宇走到我身边担忧地问道:“哥哥,你和靖王……怎么了?” “呃?”没料到怀宇问的是这个事,我一时竟怔住了,反应过来时脸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尴尬非常。怀宇才不过十岁出头,对情爱之事一无所知,男子之间的情思更是从未见过,我怎么好跟他讲这些。 “没什么,你也知道我一直不喜欢和他接触。”我随意地答着,拿起新的奏折翻开,只想赶快含糊地混过去。 “哦。”怀宇轻应了一声却没有作罢,而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澈地过分,竟让我有些心虚,总觉得怀宇好像知道了什么一般。 “靖王……”怀宇犹豫了一下,皱起眉说道:“他好像特别关注哥哥。” “咳!”我清了下嗓子,佯装不知,“是吗?我倒没怎么注意,他对谁都是一副笑模样,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真的!我发现了!”怀宇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早朝的时候他就只看着哥哥一个人。” 我心里咬牙,这个人也太百无禁忌了一些,竟是连掩饰都没有,如果连怀宇都能看出不对,那些大臣官员们还指不定怎么想呢! “哦,那大概是桓王的事刺激到他了,所以怀疑我接着会找他麻烦。”我假装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迟早会抓住他的把柄的!” 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儿,怀宇看上去很不相信我的说辞,但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回去继续批改奏折了。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心里更是恼羞成怒,好个穆怀谦!我不跟他计较他倒得寸进尺了! 新建的临亲王府我刚搬进去不久,只可惜除了庆贺那天外它迎接的第一位访客竟然是靖王。说真的,如果不是忍无可忍,我实在不想在自家的园子里看见他。 “呵呵,怀远可是难得主动约我!” 来人笑眯眯地跟在我身后,语气很是欢喜得意,我不作声却心中暗恨,虽早知道这人城府极深,就是说奸诈狡猾也不为过,之前那段时日相处时他多是诚恳体贴,眼下要死缠烂打便暴露了本性,让人气不过却又不好发作,实是恼人的很! 进了书房,屏退下人,我开门见山。 “二哥,那日我已说的很清楚,二哥永远只是二哥,并无其他可能!”一肚子火气已经憋了好一阵子,我言语之间便很不客气,“还望二哥以后谨言慎行,以免惹来非议,损了皇家脸面!” 二哥不为所动,依旧笑得温文尔雅,柔声说道:“我们两兄弟感情好,何尝碍着别人了?那些老臣们不正希望如此么?” 我忍不住咬牙,“他们希望的是兄友弟恭!”哪能是不顾人伦的禁忌情爱! “我们这不算是兄友弟恭么?”二哥笑着反问。 “穆怀谦!”我气极,“别跟我装傻!” 听到我叫他的全名,他也知道我是真的怒了,收敛起笑容,正色道:“怀远,我没有装傻,我对你是不是真心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我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避开他的眼睛,“是真心又如何?难道你送出一片真心我就非得接住吗?” 好半晌他都没有说话,正在我忍不住想抬头去看他时,他突然叹息一声苦笑道:“怀远,你说这些又是何苦呢?你骗得过自己却骗不过,对我你也并非没有情意不是吗?要不然当初……” “够了,二哥!”我打断他的话,袖子里的手狠狠紧握,指甲刺进了肉里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所谓的爱情太虚幻了,没有预兆、没有因果、无法控制并且毫无理智可言,它太过危险,这样的感情对我来说是多余的,我不需要它,更不会去放纵它……我们是不可能的,二哥。” “说到底,你只是不相信我,也不愿意相信我而已。”他嗤笑了一声,“所以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是的!是我胆小!”我无所谓地笑了笑,“但是为了怀宇,我会一直胆小下去!况且你又敢说你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吗?”曾经志得意满的人,曾经视皇位为囊中之物的人,就真的甘心若此么? “你……”听到最后一句,他惊愕地看向我,深黑的瞳仁中暗流涌动,竟是怒极的样子。 “穆怀远!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 他面上十分平静,我却忍不住心慌,但最后还是将突然出现的情绪硬压了下去,“是的,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书房里突然静地可怕,我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只得站的直直地盯着满架的书。 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他低沉着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穆怀远……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不成!” “是也罢,不是也罢,我们永远只是兄弟,还望二哥牢记。” 我面无表情也不去看他,只是急切地想要一切都赶快结束,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用烦忧了。 “好、好!” 他盯着我半晌,终于连声说了两个好字,大步走出门去。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殿下?”霜竹在门外轻唤了一声,“靖王殿下已经离开了。” “嗯。”我敷衍了一声,说道:“我一个人呆一会儿,晚膳时再来叫我。” “是,殿下!” 我懒散地动了动,想去拿桌子上的书,却突然觉得嗓子痒的厉害,忍不住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止了咳,我松开捂住嘴的手,无意间看过去时竟吓了一跳,苍白的手心里,竟满是血迹。 50第四十二章 入春的时候我收到了明安的信,锦城一别后,他没有和明师父同行,而是只身去了石州。在信中他讲了些当地的风俗,而后问了我的身体状况。 自那日咳血后我的身体并没有变坏,但那就像一个危险的征兆,预示着两年之期很有可能会大大地缩短,也许一年,也许半年,甚至有可能是下个月,或者干脆就在明天,这句早已破败不堪的身体就会终止它的使命。 我给明安回了一封密函,告诉了他我的情况,如果明安有办法,我想争取更多的时间,让怀宇的位子坐得再稳一点。 身体的情况刺激了我,我开始拼尽全力地辅佐怀宇,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大大小小的人事我都会考察一番,各地的民情、可能会出现的天灾、天灾的对策全都整理出来,附属国的情况,可能出现的战事,可用的武将文臣,所有的事情我都会跟怀宇讲,即使暂时不懂也不要紧,只要先记下就好。 我睡得越来越晚,起的越来越早,有时候甚至通宵不合眼,我像疯了一样地做着所有的事,生怕时间会来不及。 这样的我也让霜竹越来越担忧,有一次他竟然跪在地上哭着求我什么都不要管了只要好好休息就行。 霜竹心疼我,他很难过,可是我不能停下,也不想停下,因为停下来比忙碌更令我痛苦,我不让自己想那个人那些事,可是心会疼,太疼了,我宁愿忙碌的什么都想不起。 怀宇终于也看不下去了,他不让我上早朝,不让我批改奏折,让公事离得我远远的,还点了两个御医整天跟着我。我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好好在府里休息几天。 在被迫悠闲下来的日子里,我其实并不好过,醒着的时候想的事情太多,便干脆整日整日的拿来睡觉。 某天下午一醒来,霜竹就告诉我君瑞求见,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太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 “带他过来吧。” 这么长时间没见,君瑞外表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大概是经过了不少历练,气质明显比之前内敛了很多,因而也成了一个更加出色的人。 他来的时候我还斜倚在榻上,懒散地不想起身,待他行了礼就让他坐到矮桌的另一边。 “君大人来找本王可是有事?” 君瑞迟疑了一会儿,豁出去一般抬眼看向我,“启禀殿下,下官想请您去看看靖王殿下!” 我愣了一下,问道:“他怎么了?” 君瑞抿了抿嘴,神情非常复杂,就连声音也变得无比酸涩,“靖王殿下整日喝酒,喝醉了……就会叫您的名字……” 我看着君瑞,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想到他说的情形,心里虽十分苦涩却也不再像前些时候那般闷闷的。 君瑞也不说话,看上去有些颓丧,我知道他是为什么伤神,更不知说些什么好。 后来君瑞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只说告退,我和他相对无言,便只能寒暄几句让他走了。 霜竹进来收拾,我懒懒地在榻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总觉得安不下心,最后只得坐起身。 “备轿,我要去靖王府。” 我去靖王府的时候,二哥确实在喝酒,不过还没来得及喝醉。 “六弟,你来了。”二哥眯着眼打了个招呼,嘴角的笑意与平日的温雅相去甚远,有些玩世不恭。 我脚下顿了顿,最后还是走到他对面坐下。二哥笑着打量了我一会儿,倒了杯酒放到我面前,“来的正好,陪二哥喝喝酒!” 闻了闻味道,这次不是簪花,而是后劲十足的烈酒“楼上春”,眼前这个人,存心的想把自己灌醉。 “你……”想起那日决裂一般的谈话,想起刚才的那一声六弟,我苦笑了一下,“堂堂的靖王爷,这个样子未免太难看了些。” “呵呵!”二哥嘲讽地轻笑几声,瞥向我的眼神十分晦涩,“你会介意么?” 见我敛眉不语,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深黑的瞳仁注视着我,“看着我,你会介意么?” 握着我手腕的手越收越紧,感受着隐隐的疼痛,我皱起眉,“二哥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不管怎样,一切都不会变。” 他定定地看着我,手稍微松开了些,却没有放开,忽而笑道:“那你又为什么要来?” 是啊,我为什么要来?只是喝酒喝到醉而已,又不会死人,我来干什么呢? “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作为弟弟来看看兄长?”他轻哼一声,“明眼人谁不知道临亲王避靖王如蛇蝎,哪有什么兄弟情分!” 放在手腕上的手下滑将我的整只手包在手心里,他的笑容显得苦涩又无奈,“怀远,你究竟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是的,我是有野心!但成王败寇,我认了!我穆怀谦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绝对不会利欲熏心到去利用自己的一片真心!” “你不相信我,我知道,我不求你相信我,只求你想想,从小到大我可有害过你、算计过你!” 二哥的表情越来越痛苦,紧握着我的手也再次收紧,“就因为我和他相似,你就把我的那份真心抛得远远的,在你心里,你可有真正地把我当做一个与他不同的人来看!” “那你想要我怎么办?”我使劲挣脱他的手,面无表情地问道:“不顾世俗伦理,不顾你的王妃、孩子和你在一起?然后被世人鄙夷唾骂,让自己、让后人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你只想一时痛快,却不想身边的人会为了这种事不得安宁!” “你看看父皇和我的父亲,他们最后可有好结果?我为什么一直活得战战兢兢,难道这不是他们造的孽!”我越说越恼,声音里满是愤恨,“你只说我自欺欺人,对!我是自欺欺人,我是莫名其妙地很在意你!但那又怎么样?我宁愿自欺欺人到死!咳咳!咳咳咳……” 大概是情绪太激动,我刚说完就咳嗽起来,想起上次咳血的情景,我死死地捂住嘴。 “怀远!”见我咳得越来越厉害,二哥紧张起来,赶紧走到我身边,一手轻抚着我的背,一边叫来刘福进宫请御医。 我只觉得一股腥甜的热流逆着嗓子涌了出来,手心里一片湿热,有液体钻出指缝滴落到衣服上。 “怀远!” 二哥惊骇地叫了我一声,不等我回应就一把抱起我放到了里间的床上。 “怀远,不会有事的!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我早就病习惯了,现下也没觉得多害怕,倒是二哥,搂着我的手还有声音都在抖。 等到咳嗽停止,也不吐血了,不过我觉得头晕,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直到睡着前,二哥都一直守在床边。 那次的吐血吓到了好些人,我被迫悠闲的时间理所当然地变长了,而且又搬回了善宁宫,怀宇决定就近看着我。 二哥时常来看我,我们像约好了一样对那日的事只字不提,但是关系缓和了很多。 “哥哥,我觉得靖王喜欢你。” 差点被一口药呛到,我赶紧放下碗,瞪向床边的小少年,“瞎说什么!” 怀宇看着我认真说道:“本来就是啊!以前小的时候还以为他总是欺负哥哥,后来才发现他一直都对哥哥挺好的。” “小孩子懂些什么!”我瞥了他一眼,心虚地低头继续喝药。 “我不是小孩了。”怀宇平淡地否定了一句,“喜欢、爱之类的我也懂。” 我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哥哥都不懂,你能懂什么?好了,我想睡会儿,你去忙你的吧!有不懂的一定要问问那几位老臣。” 怀宇不甘心地皱了皱眉,但大概是想到那一堆奏折,遂乖乖离开了。 “霜竹,有这么明显吗?”怀宇一走,我就问一旁正收拾药碗的人。 霜竹抬起头,脸色依旧像前几次那样发青,不甘不愿地回道:“是的,殿下。” 我发了会儿呆,突然自嘲地笑起来,都没几天好活了,就算应了他也只是害他,罢了罢了。 春天过了一半,北边就传来战报,北蛮熬了一个冬天终于熬不住了,一开春就打起了边境商城的主意,出手了好几次。 镇守北边的正是父皇最放心的柳将军,况且他三个儿子就有两个都在那边,对付北方的蛮族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突然想起忆雪,他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信,多是讲些军营的事,性格似乎也越来越坚毅了,想必等到再次见面,他已经是功名赫赫的少年将军了吧! 还没等北边的事平息,南蜀那边突然传来一个让人头痛的消息——南蛮动乱了。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又急又怒,恨不得马上把桓王丢进宗人府,之前还以为把他留在京城就无事,想不到他不死心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是我大意了! 连夜商量了对策,北边的人不能动,东边的也不能动,唯有从西边和南边调军过去,当然,京城这边一定得派个人过去,至于派谁则成了大问题。都是一班子文臣,谁去都少了魄力,唯一有魄力又狡猾的却都上了年纪,总不能让别人这么大年纪了还出去冒险吧?况且怀宇现在的政务正需要他们。 “朕觉得二王兄挺合适的。”怀宇环视了一圈笑道:“各位爱卿觉得呢?” 几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要说的话,靖王确实是文武全才,也处理过不少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儿,身份也足够,去平乱真是再适合不过了,除了身份尴尬一点外,连我都没有反驳的理由。 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怀宇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怀宇最近好像特别注意靖王。 “皇上,臣以为可以先让各位大人拟出合适的人的名单,然后再作商议,皇上以为如何?” “嗯,王兄所言甚是,那就这么办吧!” 等到其他的人都退下,我皱眉问道:“怀宇为何会选他,若他趁机在南蜀做什么手脚……” “哥哥,我觉得靖王不会那么做。”怀宇认真地看着我,眼里满是自信,“哥哥就信我这一次吧!” 看着昂首挺胸,已经很有气势的小少年,我无奈又欣慰地笑了起来,对啊,也该让他学着自己做决定了。 “好吧!”我点点头,“此事紧急,还是尽早安排的好。” “嗯,我知道。” 自那次吐血后,身体终于有了征兆,除了偶尔会咳血外,还变得很容易疲惫,明明刚睡醒,也没做什么事,却没一会儿就又想睡了。御医开的药也不知道具体功效是什么,吃了之后并没觉得身体好转,明安也迟迟没有来信,我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碰到了最坏的情况,距离那一天不远了。 没过几日,二哥来向我辞行,他要马上启程赶往南蜀。 “派我去是你的主意还是皇上的主意?”二哥笑着问我。 我看了看他,转过头,“皇上的主意。” “我就知道。”他轻缓地叹息了一声,“你还是不信我。” 我皱起眉,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信不信你这个问题呢?你若站在我的立场上,你会信我吗?” 他想了想没有作声,我讽笑道:“你只口口声声怪我,却是从来没有从我的角度想过!” “是我心急了。”他收起嘴角的笑意,看着我慢慢说道:“我总觉得再不快点,你就要走了。” 我心里一动,面上却不显,只无奈道:“我上次说了那么多竟是白说了么?我宁愿自欺欺人到死。” 显然是很不喜欢那个死字,二哥不悦地挑了挑眉,随后又柔声说道:“你如果介意那些世俗之人的看法的话,我就带你离开!”说着二哥温柔地笑起来,“到一个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地方,那时候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微笑着说着这种话,人又极尽温柔,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我是动了心的,但是也仅仅只是一个瞬间而已。他可以抛下妻儿,我能抛下怀宇吗? 不能。怀宇曾一度是支撑我活下来的动力,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我根本就是为了怀宇而活着,我倾尽了太多心血在这个孩子身上,要我抽身谈何容易。更何况这辈子已经就快走到尽头,在最后的时间里,我只想好好陪着怀宇。至于二哥,让他得到后就失去还不如从不曾给他,我对他并非无情,无奈身不由己,两世的孽缘,我和他注定有缘无分。 “二哥。”我直直地看向他,“你适合更好的人。”比如一片痴心的君瑞。 “我觉得你就是最好的。”二哥淡淡地笑道。 我心里暗叹,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固执呢?想着干脆打发他走得了。 “我要睡了。” “嗯,睡吧!” “……你怎么还不走?” “你睡着了我再走。” “……你不走我睡不着。” “乖,别闹,闭上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 最后我只得闭上眼假装身边的人不存在,空气里传来清淡的兰香,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在这人身上闻见龙涎香了,原来是换了我常用的兰香。 本来烦躁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意识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一样向深处坠去,进入深眠前,迷迷糊糊地感到有温热柔软的东西印在自己的额上、鼻尖还有唇瓣,我本能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随后翻了个身,放任思绪陷入一片黑暗中。 南北都有战事,朝堂上的气氛也顿时紧张起来,每天都有两边的战报呈上来,令人暂缓担忧的是战报多是捷报。柳将军那边自不必说,他镇守边营三十余年,早已令北蛮闻风丧胆,就连打家劫舍也是选离柳将军最远的地方,若不是北蛮土地贫瘠物质不丰他们怕是真不愿意触柳将军的霉头。 至于南蜀,靖王的手段自是不必说,西南的军队被他整治的妥妥当当,而南蛮也不过是弹丸之地,民风也不算彪悍,平时闹闹也就算了,若真碰见兵士也只有老实的份。 等到两边的战事都结束的时候,夏天已经快过完了,在举国同庆的同时,我的担忧却日趋严重,这个身体已经退回到了吃药前的程度,甚至还在继续恶化,而明安依旧未传来消息。这一次,是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51第四十三章 “启禀殿下,御医来了。” 我放下手中新近官员的考绩,看了看珠帘外霜竹的身影,“嗯,带他进来。” 御医按照往常那样诊脉,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望向一边,吩咐道:“霜竹,这些本王都已经看完了,你给皇上送去吧。” “是,殿下!”霜竹看了御医一眼,退了下去。 待御医诊完脉,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笑问道:“徐大人,本王的情况怎么样?” “这……”徐御医犹豫了一下,神情凝重的叹道:“殿下,恕下官直言,您的身体亏损太重,现下只能慢慢调养,并无确切的良药可以医治。” “徐大人。”我看着他慢慢说道:“本王还有多长时间,你直说无妨,本王并没有这些忌讳。” “回殿下,依脉象来看……不足三月。” 我心下一沉,却并没有太意外,身体究竟如何当然是自己最清楚,三个月,比我预料的时间还长一些。 “本王知道了。”摆了摆手,我说道:“你下去吧,皇上问起来你也应该知道怎么说。” “是,殿下!不该说的下官绝对守口如瓶!” 我点点头,看着御医退下,心里格外的平静,死亡这种事情,一旦接受它,反而不会感到恐惧。 “咳咳!”熟练地掏出帕子捂住嘴,等咳嗽停止的时候慢慢拿开,白色的丝绢已染上了熟悉的颜色。 “殿下?” 霜竹在身后担忧地唤着我,刚才走了神,他进来的时候我也没察觉。用帕子又擦了擦嘴,收好后我才转身看向他,“回来了?皇上那边怎么样?” “回殿下,皇上一切安好!”说完霜竹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殿下,刚才的徐御医……” “哦!”我佯装漫不经心地答道:“只说要慢慢调养,那药方也不用改。”霜竹的不安我都看在眼里,只是现在还没有到说开的时候,能多瞒一时是一时。 秋元的时候,柳将军回京述职,忆雪也跟着回来了,当日就来看我。两年不见,他虽比我还小些却已如同及冠的青年,眉眼间刚毅英武,言行举止干脆利落,自有一番气势,看得我欣喜不已。 因为时常通信,两人也未觉得生疏,他走时我身体就十分不好,又没见过我那时行动自如的样子,现下见了我倒不像怀宇霜竹他们那般小心翼翼。 忆雪给我讲他在军营里的事,言语间总是带着笑意,那些艰苦非常的操练在他嘴里竟变得趣味十足,我忽而想起他小的时候兔子一般的脾性,只觉得时光如水,转瞬即逝。 “忆雪见过皇上了?” “嗯。”他点点头,“刚刚和父亲一起过去的。”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笑问道:“如何?” 忆雪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微微的笑了笑,“得此明君,吾之甚幸!” 我心里高兴,却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他虽在你我面前温和,性子其实是极冷淡的,这么多年除了你竟没有别的朋友,你千万莫要因为他成了君王就疏远他。”怀宇生性敏感,忆雪若一旦有了这样的情绪,以后定只会渐行渐远。 “嗯,我知道!” “不过他既然坐上了那个位子,行事就不能再只凭着自己的喜好,以后若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呵呵,殿下放心吧!”忆雪爽朗地笑道:“朝堂上是君臣,朝堂下是朋友,我们早就说好了的!” 我终于放下心来,怀宇心思多,也只有忆雪这般澄澈无伪的人才入得了他的眼。 “忆雪,那以后还得拜托你多照顾他了。” “呃,那当然!”说着忆雪疑惑不解地看向我,“殿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话了?” “没什么,随口一说而已。”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行了,我想睡会儿,你刚才只见了皇上一面就过来了吧?现在过去再和他私下里说说话,他虽然不念叨,其实也是想你的。” “嗯,那殿下好好休息,对身体也好些!”忆雪担忧地打量了我一遍,“我明天再过来。” “嗯,去吧。” 忆雪走后我叫来霜竹,递给他一封密函吩咐道:“把这个送去柳府,务必亲自交给柳将军。” “是,殿下!” 霜竹虽有些惊愕,但也没有多问,我平日做事并不会瞒着他,但是瞒着他的他也绝不会刨根问底。 那封密函里并没有多机密的事情,只是让柳将军在我去后多关照怀宇一些,柳家一门忠烈,是不折不扣的帝党,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让怀宇召柳将军回京的原因,我的死肯定会让一些人蠢蠢欲动,手握重兵的柳家必然是怀宇最坚实的后盾。 三个月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只够我勉强给怀宇铺好最后的退路。在这几个月里,忆雪时常来陪我说话,再加上每天都会来看我的怀宇,几个人又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让我是很开心。 其间二哥也来过几次,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对他的态度缓和了很多,就算他偶尔说些暧昧亲昵的话我也只当没听见一般不再拿言语堵他,这似乎让他很高兴,来的次数显著增加。我有时候会想,自己会这般纵容他,其实也并非没有私心,只是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秋天快过完的时候,我已连起床行走都力不从心,只得找了怕冷的借口整日窝在暖厅的榻上。只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怀宇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宣了好些御医来看,这一次当然是再也瞒不住了。 怀宇勃然大怒,直说要把徐御医拖出去凌迟,我好不容易才劝下来,又忙着让人封锁消息,以免人心浮动。 “为什么不告诉我!” 屋子里一清空,怀宇眼里的泪就落了下来,他这次是真急了,不然平日宽仁的他也不会说出将人凌迟处死的话。 我没有说话,他现在这么问只是因为太过伤心,其实原因他都知道。 怀宇在我房里哭了很久,我没有劝他,迷迷糊糊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第二日再看怀宇,他依旧是那个威仪渐生的小皇帝,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一旦事情开始变坏,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很快我只能整日的卧床不起,就连神智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但是入冬那一天我的精神格外好,甚至能下床行走几步,但是没人高兴,因为都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霜竹,你若不想出宫的话以后就跟着怀宇吧,也能帮我照看他。” “是,殿下。” 我笑着跟霜竹说话,霜竹也笑着回应着,只是那笑比还哭还难看,我觉得很是心酸,便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让他扶着我回床上。 刚重新睡下,就有人通报说靖王来了,我只觉好笑,难不成二哥特意算了日子不成,特意选这个时候来看我。 “今天精神倒是好了些。”他微笑着说话,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我病重的事并没有外传,但他时常来看我大约也猜的差不离了。 “嗯。”我应了一声,看向一旁的霜竹,“你下去吧,我想和二哥说说话。” 霜竹一走,二哥便靠近我,手伸进被子里握住我的手,“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们靠的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俊美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深黑的瞳仁定定地看着我,一刻都不肯离开。 我感到有些不自在,扭过头说道:“若你以后想做什么,请一定……不要断了怀宇的生路。” 他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紧,话里带着浓浓的怒气,“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告诉你,穆怀远!若你敢一声不吭地走了,我一定不让你那个宝贝弟弟好过!” 忍不住笑了笑,这一次我听出来了,这个人完全是在说气话。 “行了,别生气。”我轻笑着咳了几声,把涌上来的腥甜液体又咽了回去,“穆怀谦,上辈子再加这辈子,我和你完全是一笔糊涂账,所以我不知道爱不爱你……”我转过头看向他,轻声说道:“但若我轮回转世也还记得你,那我一定是爱你的。” “怀远……” “别,什么都别说了!你去帮我把怀宇叫来。”我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地指使着。 “快点啊!”见他拽着我的手不动,我不耐地动了动,“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终于拗不过我,二哥看了我一眼,起身出去叫人,我看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嘴角,曾经亲眼目睹了母妃和父皇的逝去的我,发誓永远不会让身边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去。 果然,还是独自离开这个世界最适合我,无力地合上眼睛,我想起上辈子独自死去的情景,那个时候多孤单啊,可是现在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孤单,我爱的那些人都在我的心里,和我一起。 当真正地黑暗降临的时候,我在心底和这个世界告别。一切,后会无期。 52、第四十四章 ...   “哎~”   “公子怎么了?”   在我叹了今天的第十五次气之后,小竹终于给了我一个回应。   “小竹啊,你说……”我趴在围栏上眼巴巴地看向草地上的几匹高大骏马,“为什么不能去骑马呢?”   “公子。”小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这是因为您身体还没好,大公子不放心!”   “哎~”我又叹了一声,就知道小竹会这么说。   “那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啊?”站起身甩了甩胳膊踢了踢腿,我心中充满了怨念,“明安熬的药越来越难喝了!”   “明公子说您至少还得喝上一年才行。”   看着小竹一脸本该如此的表情,我忍不住撇了撇嘴,“你们都骗我,他一年前就是这么说的!”   “所以说是‘至少’么。”小竹淡定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算了!”我愤愤地转过身,说不过你我还躲不过你么,本公子要出去寻欢作乐,好好发泄一番!      出了连府,穿过两条热闹的大街,就是殷州城最大最富盛名的酒楼――“十里飘香”。   一进门,眼尖的掌柜就一脸笑意地迎了上来,“二公子,您来了!快请楼上坐!”   “阿全叔,我要吃水晶肘子、红烧狮子头、八宝野鸭、芝麻鱼……”   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菜名都报了一遍,我才心满意足地上了楼,只是还没等我走出多远,就听见小竹在后面说道:“白掌柜,按照往常那样就行了。”   哎~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就甩掉他,自一年前开始他就整日跟在我身后,只差上茅厕都一起去了!我本来很烦这样,但一想到他知道我忘了以前的事之后伤心的样子,就怎么也不忍心说他了。   没一会儿,菜就陆陆续续地端上来了,不过当然不是我点的那些,而是已经吃了一年的药膳,我顿时没了食欲,心里越发不满,“要天天喝药就已经很惨了,就连吃饭也不放过我,我要是瘦了怎么办!”   “公子,府里上下已经陪着您吃了一年的素了。”说着小竹忍笑看向我,“放心吧,公子,一年前的您绝对比现在瘦。”   “哼~”我撇过头拿起筷子,反正大哥、明安还有小竹,我一个都说不过,“行了行了,你陪我一起吃吧!”   其实这些药膳也都还好,虽然有些淡淡的药味,但也算得上好吃,当然,这一点我是肯定不会说出来的,要不然依大哥的性子,我估计剩下的半辈子就得全部跟药膳为伍了。      吃完饭我不想回府,今天一大早大哥就出了门,明安也去了连家的医馆,我回去了也没意思,索性继续呆在酒楼喝茶。   “小竹,你觉不觉的大哥和明安两个人最近怪怪的?”我一边在栏杆上砸核桃一边问道。   “呃,小的觉得两位公子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瞥了一本正经地小竹一眼,忍不住嘀咕,“怎么会?我前几天还看见他们抱在一起来着。”   小竹的脸突然涨得通红,我正准备问他怎么了,一个小厮快步走了进来。   “二公子,府里来了贵客,大公子叫小的来请您回去。”   “贵客?”我好奇又兴奋地问道:“难不成是小宇来了?”据大哥说,小宇是嫁到京城的小姨的孩子,小小年纪已经当了家,听说我生了病,半年前特意来看过我。听大哥说我生病前和小宇十分要好,只可惜一年前的那场大病让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就连自家的亲大哥都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还记得小宇,但我现在依然很喜欢他就是了。   “回二公子,这次来的不是表少爷,不过小的听人说也是从京城来的。”   “哦。”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连家家大业大,认识的人多也不足为奇。   “不是小宇我就不回去了。”摆了摆手,我继续敲自己的核桃,“你告诉大哥……”   话还没说完,一不留神手里的核桃就滑了出去,掉在挡雨的木檐上,接着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然后落了下去。   “哎呀!”我叫了一声,这下面就是酒楼的大门,该不会砸到人吧?   我还没来得及把头从栏杆边上缩回去,下面就有人后退几步抬头看了过来,手里还握着那颗核桃。   “呃……”我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那人的手,再目光上移看向对方的脸,在看清那人容貌的时候我不禁愣住了。   “公子,怎么了?”见我呆愣着不动,小竹赶紧凑了过来。   “好奇怪啊,小竹!”等回过神时下面的人已经不见了,我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小竹,“你看见刚才那个人没有?我竟然会觉得他很眼熟!”自那次病后,我看什么都陌生得不得了,唯有刚才那人给我熟悉的感觉,这难道不奇怪么?   “呵呵,原来二公子还记得我?”   我回过头,刚才还在楼下的人现在正站在雅间门口微笑着看着我,这个人笑的很好看,但是让我莫名地心酸。   “你是谁啊?”看见小厮唤了他一声“宁公子”就下去了,我压下心里的不适好奇地问道。   那人脸上的表情没有变,甚至笑地越发的温和,“在下叫宁谦,是……你大哥的故交,我们以前见过的,忘记了吗?”   “哦,我大哥没告诉你吗?我生了病,好多事都忘了。”虽然是这么说,但我却觉得眼前的人越看越熟悉,心里十分忐忑,总有一种很想想起来又害怕回忆的感觉。   “而且……”我看了看一旁突然变得沉默的小竹,又看了青年一眼,无意识地问道:“你原来不是叫穆……穆谦?”我抓了抓头发,到底是穆什么来着?真是奇怪!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不姓宁姓穆呢……   “算了,不想了!”我烦躁的摇了摇头,把思绪清空,再看向那人,他似乎隐隐松了口气又感到有些失望,只是脸上的神情依旧十分和煦,笑容里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   “啊!”想起刚才小厮的举动,我问道:“该不会你就是那个贵客吧?”   “二公子说笑了,在下万万当不起一个‘贵’字。”   我平日最不耐烦文绉绉地说话,现下碰到这人,顿时失了说话的兴致。   “唔,那你坐吧,我和小竹要走了。”趁着天气正好,还可以到湖上逛一圈再回去。至于把贵客丢在一边的事,大哥肯定不会怪我的!      大哥果然没有怪我,甚至看到那位贵客一直跟在我和小竹的身后也没多问什么,就算来了位贵客,家里唯一的改变也就是桌子上多了一双碗筷而已。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一个月过后,我万分的想把之前那句话收回!自从这位贵客来了之后,对别人确实没什么影响,唯独对我……好吧,不止是我,还有小竹,他现在已经从我的贴身小厮变成了第二贴身小厮,因为第一的位置被那个贵客强行征用了!   “喂,你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啊!”我是什么香馍馍不成?一个两个都喜欢在后面跟着!   穆……宁谦不作声,只是笑的一脸温柔地看着我,让我忍不住移开了视线,脸微微地有点热。   “你、你不是要搬家么?怎么还有空呆在这里?”突然觉得偏过头说话没有底气,我一咬牙,又努力瞪向他。   “是啊,不是已经搬到连府了么?”   宁谦此次笑的格外灿烂,我只觉得心跳快得不正常,忍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本来和他对视的目光又很不争气地挪开了。   “你骗人!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搬进来!”为此我还特意向管家大伯打听了的。   “呵呵,在下谢二公子关心!在下孤身一人,又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多亏二公子收留,又哪会有什么多余的行李呢?”   宁谦说的十分可怜,我瞥了他一眼,扭过头,骗谁啊,那身上好的锦衣和随身的精美玉饰岂是流落在外的人会有的!   “哼!”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小竹,我们走,本公子今天要去飘香院!”我就不信江南最有名的花魁会笑的没有这个家伙好看!      最后花魁当然没有看成,有宁谦那个家伙跟着,一进飘香院所有的姑娘都涌了上来,当然,都不是冲着我和小竹上来的。   我立刻转身和小竹出去了,只是心里火大得很,恨不得把宁谦当成肉咬上几口。   “哼,明天就要大哥把整个飘香院都买下来!”   “咳~!公子,这飘香院本来就是连家的,您又忘记了?”小竹在一旁提醒我。   “那正好!”咬了咬牙,“我要大哥把这里的姑娘都……都给我!”   “咳!公子您要这么多姑娘干什么?”小竹又咳了一声,说道:“明公子说您得等到及冠才能……咳!尝试这方面的事。”   “谁说要做那种事了!”我疑惑地看了肩膀不停抖动的小竹一眼,不悦地摆了摆手,“那些姑娘都是我的,看宁谦他怎么办?”哼,看到那些姑娘围着他我就是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哎,二公子,这完全是误会!”   宁谦不知什么又跟了上来,神情很是焦急,“在下可是对那些姑娘一点心思都没有!”   看到宁谦跑的有些气喘的样子,我的心情忽然又莫名地好了起来。   “有没有心思关我什么事?”反正从明天开始,你一个都捞不到了。我得意地走了几步,又嗅了嗅空气里甜腻的脂粉味,“啧,身上难闻死了!”还是兰香闻起来舒服。   “在下回去后马上洗漱换衣!”   “嗯。”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决定立即回府。   宁谦向往常那样跟在我身后,小竹则跟在我们俩的后面,但是隔了这么远,我还是听见了小竹那声长长的叹息。我忍不住摇了摇头,自大哥和明安之后,小竹也有些不对劲了么?   直到一年以后宁谦嫁入连府的那天我才知道小竹那时候为什么要叹气。   为什么啊?   因为我误上了宁谦这条贼船,再也没有回头日之了! --------------------------------------------------------------------------------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完结了!!终于完结了!!/(ㄒoㄒ)/~~应该没有烂尾吧没有烂尾吧?!! 吾觉得该写的都写了,事情到这里也该结束了,怀远忘掉了一切,所以一切都重新开始,他之前曾对二哥说过,如果轮回转世还记得他就是爱他的,现在小远忘记了那么多人,就连对小宇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唯独觉得二哥熟悉,这也说明小远在心底还是爱上了这个人。 哈哈,这两个人终于圆满了,看见吾的提示没有?最后可是二哥【嫁入】连府哦哈哈哈 接下来就是甜甜蜜蜜的番外,敬请期待\(RQ)/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亲们支持了我一路,真的很感谢,每天只要看着你们的鼓励就觉得好开心!码字的动力更是多多的!(>^ω^<) 吾一定会继续努力,将更多藏在心中的故事与大家分享~!\(RQ)/ 谢谢! 53、番外八 ...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篇番外是正文的补充 前面有亲说感觉结局跳跃太大,所以将这篇番外放到了最前面 在这里乌刃要解释一下: 因为这篇文是第一人称写的,想必亲们都知道,以第一人称写文在角度方面会受到限制,因为最后设定小远失忆,所以用第一人称来写的话就会觉得完全变了一个人,这样一来就会有断层的感觉ORZ 至于结局是否仓促,这个乌刃无法判断,因为想写的东西确实都已经写完了,本来只想写到小远死去那里,因为觉得这样结束最恰当ORZ,但个人比较偏爱HE,所以还是续写了一段,来了个起死回生,但又觉得小远这种人如果不忘记过去就放不开,所以干脆让他有了另一种形式的重生――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再重头开始\(RQ)/ 呵呵,乌刃其实比较擅长写亲情和友情,反而是爱情这一块最弱,希望下一篇文能让更多的亲满意吧! 感谢支持哦!接下来是轻松番外,大家有想看的也可以点播,不过肉方面的话估计就只有肉汤了,河蟹横行,多多包涵哦(>^ω^<) --------------------------------------------------------------------------------   “皇上!”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书房,还没等穆怀宇皱起眉头,他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仓惶地说道:“皇上,临亲王殿下……薨了!”   小太监很惶恐,他在等待那个少年天子的悲伤和怒火,宫里的人都知道,临亲王是皇上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死了,皇上怎么可能不悲不怒?   穆怀宇确实表现的很伤心,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急急地去了善宁宫,脸色难看的吓人。   善宁宫上下一片哭声,见到皇上过来,纷纷哀戚地拜倒在地,穆怀宇却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直接进了临亲王的寝殿。   和外面相比,寝殿里显得格外安静,临亲王的贴身总管霜竹沉默地站在一边,另一个人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仿佛只是睡过去的人,这样的氛围显得格外压抑。   在看清床边的人的时候,穆怀宇短暂地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二王兄?”   二皇子穆怀谦没有搭理他,或者更准确的说,这个人似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外界的一切都被他遗忘了。   “二王兄?”   穆怀宇又唤了一声,只是依然没有得到回应,跟在他身边的公公上前几步柔声劝道:“靖王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   “你说什么?”   靖王终于有了反应,他微笑着看向那位公公,语气里的疑惑显得那么真实,“谁说他死了?”说着笑的越发温和地转过头,温柔地注视着床上的人,压低声音说道:“他不过是睡着了,你们不要吵,让他多睡会儿!”   “皇上,这……”太监一脸惊骇地看向穆怀宇,靖王的反应如此诡异,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做了。   穆怀宇看着他的二哥,他和这个兄长并不亲近,小的时候还因为哥哥的关系十分敌视他,只是后来又发现这人和哥哥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他观察了很久,也试探过哥哥,但是一直都不敢肯定自己的推测,可是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猜的是对的。   “二王兄,哥哥已经去了。”   穆怀宇地声音十分的平淡,但对于穆怀谦来说却足够尖锐,他其实并没有失去理智,只是不想承认这个结果罢了。他不想承认,就在自己转身的一刹那,这个让自己爱的心都在疼的人就那么走了,悄无声息,连最后的道别都没有,这让他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穆怀谦不愿意离开,但是穆怀宇毕竟是皇上,只是一个手势,角落里就蹿出一个黑影,点晕了靖王带了下去。   等到寝殿的大门合上,殿里只剩下三个人,穆怀宇赶紧走到床边,贴着床上的人的胸口听了一会儿,直到确认了什么才松了口气站起身。   “霜竹,哥哥就交给你和明安了,请一定要照顾好他!”   “奴才遵旨!”   等暗卫将人从暗道里送走,又弄来一具尸体伪装成临亲王的样子放到床上,穆怀宇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平喜,你说朕这么做究竟好不好呢?”   一旁的总管公公仔细辨认着年少君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临亲王殿下需好好休养,在宫外可能更自在一些。”   穆怀宇良久都没有说话,背光站着的他模糊了尚带着稚嫩的容貌,一时间竟显得深不可测、喜怒难辨,平喜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寒颤,对于这位年幼的新皇,他突然打心底感到畏惧。   沉默了一段时间,少年转过身稳稳地向大门走去,到了门边时他突然停住,淡淡地说道:“记住,临亲王已薨,霜总管殉葬,若朕听到有人嚼舌根,你便同罪。”   就这样,皇上最看重的临亲王病逝了,可和皇上相比,平日与临亲王并不亲密的靖王却显得更为悲痛,从此退出朝堂,闭门不出。      半年后穆怀宇微服出宫去了江南,在繁华热闹的殷州城里,他见到了一位故人――一位忘了所有过往以至于性情大变的故人。   “大哥,他是谁啊?”   虽然比半年前结实了很多,已经快及冠的人看起来仍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干净地过分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一只手还十分孩子气地拽着一旁青年的袖摆。若不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穆怀宇几乎要怀疑这根本不是他要找的那位温柔却不失严厉的兄长。   “小远,这是小姨的孩子怀宇,听说你病了,特意从京城赶过来看望你。”连慕容看了看穆怀宇的神色,又加了一句,“你以前可是最喜欢这个弟弟的。”   “是吗?可我不记得了。”   被昔日亲密的兄长以一种陌生而戒备的眼光打量着,穆怀宇突然感到十分的难过委屈,尽管早就得知了原因,他依然无法忍受眼前这个人如此疏远地对待他,因为对他来说,在这个世界里,这个本该叫“穆怀远”的人是最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      除了穆怀宇自己,谁都不知道他的秘密,包括照顾他长大的哥哥。他的灵魂来自于另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一场意外让他借着婴儿的躯壳重生在了一个全然不同的陌生世界里。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多么害怕啊,整日战战兢兢地掩饰着,生怕有人看出他的异常,也正因为如此,从这时起便一直照顾他的兄长便渐渐成了他最依赖也最信任的人。   即使到现在,每次穆怀宇回想起来也依然觉得神奇,他初见穆怀远时穆怀远还只是个六岁孩童,可那时他就已经稳重的过分了,若不是旁边有一个柳忆雪作对比,穆怀宇几乎要以为这个世界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   之后穆怀宇也并非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兄长和他是一样的情况,可是试探了几次都没找到丝毫线索。穆怀宇只得承认,他的兄长是个天生的天才!   穆怀宇的第二次成长给他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这段时期甚至远远超出了上一世整整二十年的生活,将他彻底地改造成了另一个人,其中,穆怀远居功甚伟。   对穆怀宇来说,仅比这一世的自己年长五六岁的哥哥并非只是兄长,更是父亲、师长和朋友,在一个人的生命中,若有一个人能同时担起这四个角色,那这个人的重要性简直不言而喻,重要到穆怀宇这个本性凉薄的人,竟然会把一个人看的比自己还重。不过这并不奇怪是吗?当有一个人那么全心全意对你的时候,你又如何能不被感动呢?   是的,穆怀宇清楚地知道他的兄长对他好到了何种程度,明明身体差到极点,明明畏惧着父皇和二哥,明明不想卷入那些是是非非,可是为了保护自己,他的兄长牺牲了一切――自由、爱情……最后是生命。   穆怀宇曾经不止一次地发誓要保护好那个人,可是直到最后登基为帝,他才发现自己竟从来没有兑现过自己的誓言,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那个人在想尽一切办法护着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当从霜竹那得知兄长计划的时候,万分心疼的穆怀宇终于第一次擅自为自己的兄长做了决定――他要让那个人活下去,活在一个远离烦恼争端、远离庙堂的无忧世界里。   最后的计划如预料一般的奏效了,可是穆怀远对过去的遗忘却成了最让人意外的一环,在看见那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兄长时,穆怀宇觉得一直深藏于心中的对这个人的依赖被无声地斩断,从此以后,他便成了一个真正地能够独挡一面的帝王,这恐怕也是兄长最期望的吧。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吃?”   穆怀宇回过神,顺着对面人的视线看向面前的碗,碗里的菜是那个遗忘了一切的人夹的,虽然是药膳,但里面的东西却偏偏都是自己爱吃的。   赶紧吃了一口,穆怀宇对着那人笑道:“嗯,很好吃!”   对面的人开心的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真的和以前判若两人。   “来,再尝尝这个!”   一顿饭吃下来,穆怀宇吃的菜大多是那人夹的,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满桌子的菜,那人给他夹的竟全是他爱吃的。   真的忘记了所有么?穆怀宇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突然轻松地笑起来,之前一直觉得不安的心也安定下来,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管怎样,这个人永远都是他最重要的哥哥。      回到宫里后,很快就有人发现了皇上的改变,少年天子身上残留的最后一点稚气也消失了踪影,执政之初的小心翼翼很快就被利落果断所取代,威仪更是与日俱增,使得几位老臣连连感慨,皇上真的成长了,想必日后定是一位明君!   穆怀宇本以为事情已经到此为止,再也生不出别的意外了,只是偶尔想起闭门在家的靖王会莫名的有点惋惜。   但没等穆怀宇惋惜多久,靖王就主动来找他了。   原来靖王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穆怀远当初并没有死,而是被送出宫了,便一门心思想要从穆怀宇嘴巴里问出个一二三来。   穆怀宇也并不是一定就要瞒着靖王,只是觉得既然哥哥已经忘记了一切,靖王现在去找他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打扰到哥哥平静的生活,所以一直都不肯松口。   但他还是小瞧了靖王的决心,也没想到靖王真的能风雨无阻每天准时到上书房候着套他的话。靖王是什么人?让穆怀远那么忌惮的人会好相与么?   靖王换着法子锲而不舍地套着话,终于在半年之后从被逼的只差将眼前的无赖推出去斩首的穆怀宇嘴里套出了“江南”两个字,对他来说,这两个字已经完全足够。   所以穆怀宇还来不及懊恼,靖王府上的总管刘福就跑来哭诉,他们家王爷染疾病薨了。   什么薨了?穆怀宇一万个不相信,那厮肯定是卷了银子包袱款款下江南去了!若不是刘福偷偷塞给他一张和靖王有牵扯的官员名单,他一定想尽办法让死了的靖王爷又活过来!   之后穆怀宇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多派了几个人去连府蹲守,其间传来的密函都被他当搞笑故事看了,直到一年后连府二公子娶了妻,他才将那些人撤回来。   在得知婚讯的那日,穆怀宇特别高兴,并为此喝了个酩酊大醉,因为这一次,才是真正完美的结局。   当然,至于皇上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和柳小将军坦诚相对共枕而眠,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54、番外九 ...   “G?今天怎么热闹啊?”   刚进殷州城的几位商旅看着街上一片喜庆有些错愕,便向一边的小二打听起来。   “呵呵,几位爷怕是刚进城吧?”小二手脚麻利地擦了擦桌子,将抹布往街上一搭就笑着凑了上来,“几位真是赶巧了!今儿个可是连府二公子大喜的日子!连当家疼爱弟弟,操办地很是隆重,听说还请来了江南最有名的戏班子,就在连府门口搭台唱戏,这不!全城的人都想去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连二公子?”   “大喜?”   一行人面面相觑,他们虽是做些小生意,但也和连家有些来往,之前倒是从未听说过连府还有一位二公子的。   这小二也是个嘴快的,客人想知道什么他自是知无不言,也好捞几个赏钱,现下便十分热心,凑近几位商旅悄声说道:“几位爷怕是许久未来殷州了,这连二公子是两年前连家的少当家带回来的,说是失散多年的胞弟,疼爱的紧!”说着小二的情绪又高涨起来,“还别说,听连府的下人说,这二公子和已经去了的连老爷那才叫一个像,保不准就是连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在外面……嘿嘿!”   大户人家的一些事总是人们特别喜欢议论的,眼下听了小二的话几个人也觉得有些意思,遂给了些银钱示意小二再多说些。   得了赏钱小二更加热心,笑说道:“连二公子大喜,据说新娘子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金贵着咧,也算是门当户对!那二公子长的十分俊俏,这新娘子怕也是个仙女一般的人儿~!”   几人正说着就听见外面突然越发热闹起来,小二把头探出去看了看,不禁叫道:“来了来了!迎亲回来了!”   说话声很快就被铜锣鞭炮声盖了过去,路上的人都自觉地让到了两边,有想往前的也被一排排的护卫挡了回去。   迎亲的队伍长长的,但最显眼的还是位于队伍中间靠前地方的新郎官,那人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姿容甚是端丽俊美,又身着大红的喜袍,骑着高头大马,神情骄傲得意,端的是翩翩俏儿郎,看羞了路边一众姑娘的脸。   不过跟在新郎官后面的并非通常的喜轿,却是一辆布置的十分奢华大气的马车,旁人见者虽觉得怪异,但这马车不知比那喜轿气派了多少倍,新娘子又是从京城赶过来的,如此也算事出有因。   队伍一路敲敲打打到了连府门口,新郎翻身下马,便去车边候着,要扶新娘子下车。   说来也奇怪,这队伍中也不见喜婆和陪嫁的丫头之类,若说是家人不重视吧,那后面的嫁妆可是抬了一路,看得人瞠目结舌,连府也操办的隆重,万万不会委屈了二公子,便有人心想这大概是京城人的习惯不成?   还没等人们交头接耳搞个清楚,就见那马车的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那手生的很是好看,真是如玉石雕成的一般,只是……只是这手对于女子来说也太大了些,而且从骨形上来看倒如同男子的手一般,竟比少年新郎的手整整大了一圈不止。   等到新娘子从马车上下来站到了新郎官的身边,周围本来喧闹的人群突然静默一片,弄得一边敲敲打打的乐者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也纷纷停了演奏,这一下,本该热闹十足的场面突然安静的诡异。   你道是为什么?原来那新娘子竟比新郎官高出一大截去不说,体格还甚是健壮,头上也不是罩的喜帕,而是带着四周罩着红纱的斗笠,那红纱很长,将新娘子的上半身都罩在了里面,外面的人便只能瞅见新娘那非同一般的体魄,别的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还好连府的管事是个有能耐的,现场只静默了一会儿又重新热闹下来,旁边围观的群众也骤然炸开了锅,眼见着一对新人进了大门便纷纷议论起来。   “啧啧!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强壮的女子!”   “G,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北方的姑娘要比咱么这的女子……强悍一些?”   “什么呀!我看这连二公子娶的就是个男人!”(不得不说,这位路人,你真相了!)   “嘘!小声点!那连府当家最是心疼幼弟,若是听见你造谣还不找你算账?”   “呵呵,我看这二公子年纪不大,怕还是少年人心性,也不知制不制得住这般的媳妇儿!”   “那怕什么?那女人再厉害,进了连家的门还不是得听连当家的,连大公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哎~你们也少说几句,没看见刚才连二公子对新娘子的心疼劲儿?人家两口子怕是感情好着呢!”   “就是!人家小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二公子都没有嫌弃你们有什么好嫌弃的?”   ……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想,这婚礼还是得继续的。不过除了新娘子惊人了点儿,后面也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对新人拜了天地便送入了洞房。   只是这新郎一去就再没有回前厅了,但客人们也没多在意,来的大都是和连家有生意来往的人,他们都是冲着连慕容来的,知道这连当家最是疼爱弟弟,又一直听说连小公子身体不大好,自是不便前来应酬,便都只往连慕容跟前凑,吉祥话恭维话说了几大箩筐,不知情的人怕是会以为这连府大公子才是今日的大喜之人。   那新郎官究竟去干什么了?现在让我们把视线转到后院布置的新房。      “哈哈!”十六七岁大的少年正在大红的床榻上打滚,嘴里笑个不停,已经摘下斗笠的   高大“新娘”无语地站在床边,看着少年的眼神既无奈又温柔。   “哈哈哈!太好笑了!阿谦你看到没?外面那些人都看傻眼了哈哈!”少年又笑着打了几个滚,最后终于无力地滚到床边,偏着头看向自己的“新娘”,哀声道:“不行了!笑的肚子好疼!”   “就这么好笑么?”“新娘子”叹了口气,那声音分明是男子的嗓音,他穿的吉服也并非女式的,此时未带遮了大半个人的斗笠,可以看见是一位温文尔雅气质格外清贵的俊美男子。   边说着话那男子伸出手去轻揉少年的肚子,“这次可是如了你的愿,以后若再是不听话我可会罚你!”分明说着警告的话,男子的话语里却带着浓浓的宠溺,竟是一点威胁之意都没有。   果然,少年轻哼了几声,眨巴着眼睛狡猾地笑道:“大哥说了,你是我娶进门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夫君,你什么都得听我的!”说着还得意地仰了仰头。   “是吗?”男子看着床上的人温柔地笑了笑,也不多说。   看着男人的笑容。本来得意洋洋地少年突然打了个激灵,一个翻身坐起来警惕地看向已经坐到床沿边的人,“宁谦,你又在想什么坏点子?”   “呵呵!”宁谦轻笑了几声,柔声说道:“小远怎么会这么想呢?为夫只是很高兴而已!”眼前这个人终于是他的了,不管他忘记了多少事情,只要他是属于自己的就足够了。   连远跪坐在床上认真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本正经地反驳道:“不对!我才是夫君,你应该自称‘妾身’!”   说着连远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宁谦一身女装,抹着胭脂行礼的样子,便不等宁谦说话就又喷笑出声,“哈哈,还是不要自称‘妾身’了,不然我每次都会笑到肚子疼!”   宁谦看着那少年自顾自开心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边的笑意里却藏满了宠溺。他也不搭话,只是将桌上的玉杯倒满脚,而后转身柔声唤道:“小远,过来吃点东西,忙了大半天,也该饿了。”   连远止了笑,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又闻着了菜香酒香,就不再折腾,乖乖地蹭过来坐到桌边。   连远的身体已比两年前好很多,但是药膳一直没有断过,就是今天这样的日子,桌子上也大都是药膳。宁谦扫了桌上的菜一眼,自己也不急着吃,而是挑出些连远爱吃的放到他碗里,连远早已习惯了宁谦这样的举动,埋头便吃,但也不忘偶尔给对方夹些菜,他虽平日是那般傲气的样子,其实也是细心的,更不用说是对住在自己心里的人。   看着连远吃得差不多了,宁谦举杯笑道:“小远莫忘了,既然今日大喜,这交杯酒可是得喝的!”   平日里明安严禁连远喝酒,他虽不好酒但被禁的时间长了肚子里也有了几只小馋虫,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更何况这酒是明安酿的,里面加了些养生的药材,连远也喝得。   宁谦看着连远喝了交杯酒不够,又自己倒了几杯灌下肚去,面上笑的温和也不阻拦,只是看着少年越喝越红的脸颊,那眯起的眼睛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等到两人吃饱喝足,已是申时,不过也还没到就寝的时候。那酒的后劲不小,连远喝了小半壶虽没有倒也差不多了,直摇摇晃晃地向屏风后走,吵着要洗澡。   宁谦盯着迷迷糊糊的少年看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走过去把人搂进怀里,凑到少年耳边低声劝道:“乖,等做完最重要的事再洗如何?”   耳边湿热的气流激的连远打了个颤,身体竟突然燥热起来,他不舒服地扭了扭,含糊地问道:“重、重要的事?”   “对,重要的事。”宁谦温言细语地说着话,一把抱起怀里的人,放到满眼大红的床榻上,“所以小远一定要乖乖的……” -------------------------------------------------------------------------------- 作者有话要说:卡在这里吾实在太不道德了…… 不过一想到要顶风作案,吾压力好大啊好大啊!尽量和谐一点,但愿不要被举报ORZ 还有,但愿警察叔叔不要请吾去喝茶/(ㄒoㄒ)/~~ 正式完结倒计时,吾迫不及待要去填别的坑了!亲们,新年愉快哦!!和吾一样是本命年的亲也要加油哦!\(RQ)/ 55、番外十 ... 作者有话要说:传说中的卡番外很神奇,卡了一个多月ORZ,吾有错! 番外吾真的写不来了,本来还想写100问的也没心情了,之前受了打击,决定去写新文。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任何感谢的话感觉都太单薄,乌刃只好尽力去码字,争取下次写出让人满意的故事吧。 谢谢! --------------------------------------------------------------------------------   连远醉的迷迷糊糊,朦胧中便听见有人在耳边温柔地说着什么,虽听不太清楚那声音却让他格外安心。   “二哥……”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连远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但是正压在他上方的宁谦却听得清清楚楚。   “呵呵!”宁谦,又或者说以前的穆怀谦,低笑了几声,心里自与怀远重逢那日起便存在的隐隐不安顿时消散地干干净净。身下的这个人曾经说过,若他轮回转世还记得他便是爱他的,现在这个人忘记了一切,包括曾经那么疼爱的七弟,但其实还是记着他的,这说明了什么?   宁谦低下头埋进身下人的肩窝,这人因为自己的缘故,一身药香也渐渐染成了清洌的兰香。   “唔……热……”连远刚喝了酒,此刻又被人压的严严实实,觉得很不舒服,忍不住动了动。   宁谦看着身下细致而端丽的脸,半阖着的仿佛含着雾气的眼睛,还有那显得异常红润的唇,忽而想起往日的总总,心动中又甚是疼惜。这人过去吃了太多的苦,如今这样已是万幸,所以自两人重逢那日起,他一直都宠着他、让着他,生怕他再受一点委屈,可即使这样,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定定地看了快睡着的人一会儿,宁谦无奈地笑了笑,终于还是压下涌上来的欲?望,轻轻把少年拥入怀中,浅浅叹了一声,“睡吧。”      宁谦一时心软的后果就是大半夜不得安宁,本来对着心上人只能看不能吃就已经够郁闷的了,连远又因为醉酒闹腾了好一阵。   “你们这是?”   因为担心连远的身体一大早就跑过来骚扰“新人”的明安很是惊诧,眼前的情景和他预料地完全不一样,连家的二少爷正神清气爽地在洗漱,反倒是宁谦黑着一张脸十分郁卒的样子。   “明安,早上好啊!”少年看见他,脸上一喜,“你来得正好!快给阿谦看看,他是不是昨天吃坏肚子啦?脸都泛青了!”   “吃坏肚子?”明安仔细打量了一下宁谦,本性纯良的他难得在心里暗笑,这哪里是病了,分明是欲?求不满嘛!不过这倒很让他感到意外,他还以为依这人的性子,会迫不及待地把连远吃个干净呢。   明安的眼神让宁谦忍不住苦笑,却又不好解释什么,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心里盘算这今天晚上再怎么也不心软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府刚办完大喜事,府里上下自然也是一片欣欣向荣,至于新进门的二夫人竟然是个男人的事实,上至管家下至守门的小厮都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谁家没个稀奇事呢?况且大伙儿都认为,让人操心的二公子娶个男人比娶个女人可靠多了。   “桃香,一大早的你躲在这笑什么呢?还不赶紧去伺候二公子和宁公子!”   “呵呵,荷香姐姐,我可是刚被宁公子赶出来的。”巧笑着的丫鬟甩了甩帕子,凑过去低声道:“荷香姐姐,我原以为咱们公子是在下的那位,今儿个早上见了才知道错的离谱……”   听了桃香的一阵嘀咕,一向严肃的荷香难得露出诧异的表情,女人的八卦之魂终于压过了仆人守则,四下打探了几眼同样压低声音问道:“不会吧,你确定没看错?”   “肯定没错!”回忆起刚才的所见,桃香很是激动,“咱们公子神清气爽活蹦乱跳的,倒是那人高马大的宁公子面色憔悴,这谁上谁下不是一目了然么!我还听说……”   “咳!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两个丫鬟正说得起劲,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打断,都下了一跳,转过身才看见一直跟在二公子身边的霜竹正站在不远处。   “副总管!”   看了眼前的两个丫头一眼,霜竹淡淡说道:“主子大喜,今天的事就算了,若以后听见有人嚼舌根,下场如何你们心里自该知道。”   霜竹虽然表现的并不严厉,桃香和荷香却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对于这个一直跟在二公子身边的人,她们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几位主人都特别信任他,甚至在他刚来的时候总管还警告府上的下人千万不能怠慢他。   看着两个丫鬟疾步走远,霜竹走了会儿神,他成为连府的副总管也就前几天的事,对于这个身份他本来是不想接受的,他只想一直跟随殿下而已,不管殿下在哪换成了什么样的身份,对他来说,殿下永远都是殿下。   霜竹父母早亡,也无兄弟姐妹,小小年纪就被狠心的族人卖进宫里,可以说是孑然一身。这么长时间以来,殿下一直对他很好,他只是个无用的阉人,除了尽心地服侍殿下也做不了别的,若离开了殿下,纵然天大地大,他又能到哪去呢?   “霜竹,你不是我的奴才,而是我的亲人。对于连府我也有一半的责任,你去当副总管也正好帮帮我。”   霜竹想起那天连远对他说的话,那个时候殿下完全没有失忆的样子,说话的语气、眼神、表情都和在宫里时一模一样,他甚至怀疑,殿下其实并没有失去记忆,只是不想再回想起以前的事罢了。   慢慢地穿过长廊,霜竹从沉思里抬头,看见那两人远远地走过来,清晨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围进一圈淡淡地光晕里,两人仿佛融为了一体。   霜竹忽而笑了笑,不管怎样,只要那人好好地活着,开心地活着就好,这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      日子不紧不慢地划过,连府里依旧一派温馨和煦,要说有什么不同,那恐怕就是连二公子越发地顽劣了,而这一切的源头,全都出在顶着“二夫人”名头的宁谦身上。   以前宁谦没来的时候,大公子和明大夫虽然宠着他但还有些节制,但自打宁谦来后,就对连远言听必从,生怕让他受一点点委屈,成亲后更是变本加厉,除了在调养身体的相关事宜上寸步不让外,别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把连远宠溺到天上去。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宁谦想,他本来是那么有野心的人,最后却抛弃了那些,只求这一人而已。他欠了小远很多,所以要让小远欠他更多,说是执念也罢,这一次,再也不能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