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为上[重生]》作者:玖宝   文案:   白珒为白月光入魔道,杀人无数,千夫所指。最后却被白月光出卖,魂飞魄散。   那一刻他追悔莫及,在紧要关头,是死对头师兄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神形俱灭。   在他被天下人讨伐之时,也是师兄不顾一切的维护他。   有幸重生,白珒下决心痛改前非,他再也不跟师兄作对了,他要好好的爱护师兄。   江暮雨有点蒙,怎么一觉醒来师弟突然性情大变,莫不是恨他恨得走火入魔了?   有点高冷有点傲娇不要太美的师兄受VS有点软呆有点妖孽不要太粘人的师弟攻   食用指南:   1:攻受双洁(无论前世今生都是)   2:互宠,有甜有虐才带劲儿哦~架空勿考究。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暮雨,白珒(jīn) ┃ 配角:求预收《被主角觊觎的日日夜夜[穿书]》《渣攻的白月光和猫私奔了》 ┃ 其它:   ============== 第1章 师弟的师兄死了   落雪皑皑,风过竹叶声瑟瑟,阴云遮笼艳阳空。   忽然一道紫芒划过天痕,随后数道金光疾射,分四面八方围攻。雷云滚滚,风雪怒嚎。紫芒蓦然提速,将其他灵光远远甩在身后,直冲下方腹地。   紫芒逐渐褪去,露出被真元包裹其中的白珒。他玄色的长袍染满了鲜血,有他自己的,也有被他千刀万剐之人的。他一手捂着阵阵发疼的胸口,一手尝试着释放真元保护自己。   淡淡紫芒在指尖燃起又覆灭,忽明忽暗。白珒皱起眉头,发了狠劲儿,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全身灵脉传来的痛感更剧更烈。   呵呵,堂堂诛仙圣君,威震四方的鬼道至尊,居然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白珒忍不住苦笑,既嘲讽自己的愚蠢,也唾弃自己的犯贱。   他是有多傻?百年如一日的喜欢凤言,为凤言入魔道,为凤言弃师门,为凤言负天下人!无论什么事,只要凤言一句话,他白珒都心甘情愿,上赶着去做!   凤言是他的白月光,是他既渴望又不舍得触及的美梦。他为了凤言大杀四方,搞得自己臭名远扬,被千夫所指,可他无怨无悔,就这么傻了吧唧的付出。   到头来,他又得到了什么回报?   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白月光,居然利用他的信任,趁他不备偷袭他,以至灵脉寸断,神魂破损,若不是他修为高深,只怕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凤言这边得手,那边埋伏多时的修仙界同道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   那是所谓修仙正道自发组成的讨伐大军,从诛仙殿一路追杀至此,他们深知白珒的穷途末路,也咬紧牙关要在今日一举歼灭这个霍乱无穷的大魔头。   白珒抹去唇边的血迹,阴影远远笼罩过来,白珒回头望去远方乌泱泱的天际,讨伐大军还未到,冷厉震耳的声音已远远传来。   “白玉明!你个杀千刀的畜生!”   数道凌光陆续赶到,密密麻麻的讨伐大军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唯一一次杀死白珒的机会。也正因为白珒现在重伤濒死,所以他们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宣战,有恃无恐的挑衅。   最后一个御风抵达之人,是一个泪流满面的女妖修,她怀中抱着一具早已气绝的尸体,哭的泣不成声。   那死尸死壮极惨,胸口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全身和四肢有着不同程度的伤口,尤其是那张俊秀艳丽的脸上,满是血污与割痕,他正是被白珒千刀万剐的凤言。   妖修女子双目猩红,字字泣血:“白珒,你好狠的心!你居然杀了阿言,你不得好死!”   有人看不下去了,温言安慰道:“还请节哀,凤公子是为了天下苍生牺牲的!像他这种仁义之士,即便是身死也芳名永传。”   另一人也顺势美名其曰的说道:“是啊!凤公子不畏生死,身先士卒,为铲除妖邪不惜与师门对立,他的名字会永远留在我辈心中。”   “白珒,凤言与你同出扶瑶仙宗,他待你如何?你竟然也下得去手!”   白珒嗤之以鼻,所谓的修仙界佼佼者尽是些蠢货,跟从前的他一样是个蠢货。被狡猾奸诈的凤公子骗得团团转,真把凤言当救世大英雄了。   倒是扶瑶二字,勾起了白珒既不愿拥有也不愿舍弃的回忆,虽然回忆有甜,但更多的是刀,血淋淋的刀子。   白珒向后退了一步,靠上树桩,心下一阵发冷,也锥心的疼痛。   他漆黑如墨的双瞳阖上又睁开,明净的眼底倒映着片片洁白而晶莹,纤尘不染的漫天飞雪。   大限将至,他竟然想到了从相识起就跟自己作对的人。   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师兄,江暮雨。   虽然以前的白珒不想承认,但江暮雨无论姿容还是修为,都是那般强悍,那般惊人。   回想跟师兄的过往,白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第一次见江暮雨的最初印象,觉得他惊为天人,绝颜无双。   相处下来之后发现,此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性格有点冷。   再到后来……   他娘的就是个自命不凡妄自尊大冷血无情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   或许他天生跟江暮雨八字不合,上到小打小闹,下到你死我活,斗了一辈子,互相不对付。   可不知为何,事到如今,白珒竟有些想他了。   本座这一死,他该高兴了吧!   抱着凤言几乎哭到晕厥的妖修女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见众人畏惧不前,不禁为枉死的凤言怄火,她长剑出鞘,直指白珒:“各位,阿言为天下苍生将生死置之度外。现下机会千载难逢,铲除魔道妖人,就趁现在!”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轻举妄动,都在心里等着别人先送死。毕竟那是个万年难见的嗜血魔头,谁也不敢贸然去当出头鸟。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惊起一道闪电,风起云嚎,雷霆大作。只见一道银芒从九天灵霄直落而下,掀起走石飞沙,引得劲风四袭,在场众人都纷纷调动体内真元抵御。待到那华光平息,一个红衣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身姿修长,负手玉立,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能让所见之人终生难忘。他红衣似火,在这白雪皑皑的天地间,宛如孤高傲然绽放的一束红梅。其霞姿月韵叫人惊叹,其气质清冷华贵叫人敬畏。   白珒心里咯噔一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短暂的死寂最终由一位慈眉善目的老道长打破,他一边捋着花白胡须,一边尽量将姿态放谦和的说道:“原来是扶瑶的江掌门来了,真是有失远迎啊!”   江暮雨,扶瑶的掌门,天资卓越,人中龙凤。   白珒藏在袖袍中的手握紧成拳,复又松开。多年未见,他竟一点没变,依旧那么冷若霜凝,那么倾世绝俗。   “原来是江掌门,久闻大名,如今得见真是倍感荣幸。”   “冠有“霜风玉雪”之美名的修仙界第一公子,果真不同凡响。”   众人两眼发直,看到隐居世外久不见光的江掌门一时间忍不住出言赞叹一番,妖修女满心仇恨,想起惨死的凤言更是悲愤交加,只身冲到最前,冷声质问道:“扶瑶不问世事多年,江掌门此次大驾光临,是有何见教?”   又一个手撵佛珠的佛修走出来道:“阿弥陀佛,江施主是来协助修仙同道斩妖除邪的,还是特意出山来清理门户的?”   “白珒那个狗贼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若江掌门念及同门之情不忍下手,那就请您一旁稍候,由我们代劳吧!”   江暮雨转身面朝众人,容色虽平逸静和,声音却如冷玉般清凉:“白玉明乃是我扶瑶仙宗的人,是生是死,轮不到外人插手。”   佛修愣了愣,有些蒙:“江掌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另有人站出来问道:“你要袒护这魔头不成?”   江暮雨并未特意解释,秀美的眼帘低垂,眼底暗光流转,看的众人心底发毛:“白玉明,跟我走。”   为首的老道脑子嗡一声响,脱口而出喝道:“慢着!”   江暮雨驻足:“有事?”   老道虽然怒火中烧,但碍于江暮雨在修仙界名望过高,资辈不凡,又曾拼死从白珒手里救下数万无辜生灵,其功德之大,不好太过生硬弄得面上不好看,只能忍下那口气,语气略有生硬的说道:“江掌门是想将此魔头带回扶瑶亲自处置吗?”   常年的冰霜之容练就了江暮雨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技,他看着老道,只淡淡说了四个字:“无需你管。”   此话一出,终于有个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小年轻忍不住了,不管其他张口就来:“我敬你是长者,没想到你这么不分是非,包庇魔头。此恶贼不除,天道不容!江掌门,你是要与整个修仙界为敌吗?”   江暮雨伸手将试图上前的白珒拦在身后,冰冷的目光扫视众人,并未多言,只寥寥几字说道:“他是我师弟,他所做的事我自会给修仙界一个交代。”   白珒的心重重一颤!   他这是在保护我吗?   怎么可能?他不是巴不得我死吗?   “怎么交代?难道封印了事吗?”   “这决不可能!白玉明恶贯满盈,非得将他挫骨扬灰不可!”   “姓江的,你不要太任意妄为!”方才的小年轻显然是忍无可忍了,大吼一声,从远处纵剑飞了过来。   这人周身华光大盛,真元冷厉暴虐,煞气直刺肌骨。年纪轻轻就有这等修为,着实是后生可畏,叫人禁不住赞叹一番。可此时此刻谁也没工夫夸上他几句,反而各个脸色煞白,惊恐万状。与此同时就从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孔少侠,小心!”   刹那间,自江暮雨掌心突然乍现一道银芒,光华耀目,烁烁生辉,足有百丈之长。随着江暮雨用力一握,那银芒如同一条银蛇般舞动飞跃,自下而上不偏不倚的抽在孔少侠身上。孔少侠吃痛惨叫从半空中跌落,那种疼是深入到骨头缝里,渗入到灵脉神魂。   孔少侠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就地晕死过去,他拼命调动体内真元去抵御这种肝肠寸断的痛楚,艰难的抬起头,孔少侠才震惊的看清江暮雨手中所持究竟是何物。   那是一条可根据使用者的意念增长或缩短的灵武,名唤“雪霁”,其身由六棱冰晶贯穿而成,天然所生,静止时散发着摄骨灼肌的缥缈水雾,挥动时滴水成冰,寒芒冽洌,引飞雪漫天,至冰凌断魂。   在场众人包括白珒在内都深切的知道,若不是江暮雨手下留情,那孔少侠早粉身碎骨了。   老道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浑身都在颤抖:“你黑白不分,与白珒同流合污。江暮雨,扶瑶的千年声誉都毁在你手里了!你不配执掌扶瑶,更不配拥有这扶瑶掌门代代相传的雪霁!”   江暮雨好像没听见一样,一连打落三个贸然冲上的虾兵蟹将后,江暮雨把雪霁用力抛向空中。雪霁高高扬起,再落地之时,已变成一只斑斓雪豹,周身燃烧炫目灵火,它奔腾着从人群中呼啸而过,满地积雪皆融入它的体内,使得周身灵火更盛。   一个修士试图用剑捅杀,反被雪豹以凶猛利齿一口咬断宝剑,径直吞了下去。   “江暮雨,你当真疯了!”   “你师父在九泉之下焉能瞑目?”   江暮雨置若罔闻,召回雪霁紧握在手,飞身跃入人群,手中雪霁顺势一挥,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度。数丈之内土崩地裂,冰雪肆虐翻滚,江暮雨的真元释放到极致,大地轰鸣颤抖,雷云呼涌,天地变色。   为什么?这是在干什么?   江暮雨竟然为了本座和整个修仙界为敌?他傻了吗,想过后果吗,想过自己吗?   他有什么目的,是有什么阴谋?   白珒紧咬牙关,望着陷入战局的江暮雨,反手一掌打飞朝他杀过来的修士,亏得他现在心乱如麻,那修士才逃离被拧掉脑袋的下场。   风声喝厉,雷云滚滚,地裂山摇。各方修士随着形势演变反倒团结一心,一部分冲击,一部分防御,一部分在后方布法阵。江暮雨毫无忌惮的步入阵心,双手结印,周身赤色灵光迸发而出,仅一瞬间便攻破了法阵。守在阵眼的老道首当其冲,被强烈的真元冲出老远,重重的摔在山壁之上。   老道口吐鲜血,手中死死握着一支通体血红的箭羽。   那是以至少千人的血肉魂灵铸成的噬灵箭,乃是世间最阴毒的禁术之一。   老道挣扎着起身,汇聚全身气血真元催动噬灵箭,朝白珒射出。   “千人血泪,万人血咒。白玉明!你将被成千上万人的冤魂怒怨拖入地狱,永不超生!”   白珒的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所谓正道,居然使用这等恶毒禁术。以千人血魂作筑基的正道,呵呵,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噬灵箭疾出,血光万丈。灰白天空蒙上血色,宛如洪荒猛兽张开血盆大口。纷落飘雪被染红,落于掌心,化成一滩血水。   白珒面无惧色,他体内灵海已枯,以“苟延残喘”四个字来形容此时的他也不为过。这都是报应,是他白珒自找的。   噬灵箭直面射来,白珒毫不躲闪,因为他知道躲也无用。   寻常术法只需将施术者打倒,术法迷阵便不攻自破。但噬灵箭不同,一旦施法,噬灵箭就不会停,直至命中目标。哪怕目标逃到天涯海角,海枯石烂。   就在白珒预备拼死一挡之时,一道结界突然在他身前立起。白珒怔了下,他自然认得这结界出自谁之手,可尽管江暮雨的结界号称无坚不摧,但噬灵箭的凶戾煞气更加势不可挡。白珒知道,立下结界的江暮雨也知道。   噬灵箭穿透结界而过,一抹暖红身影随即赶至。白珒本想正面迎击,背水一战。不料视线忽然被遮住,那是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绯色背影。   熟悉是因为他几乎每晚都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陌生的是,他为何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以这样的形式挡在自己面前?   万道血光,冲天的怨怒,全部汇聚到噬灵箭心,毫无保留的完全冲入了江暮雨的体内。   殷红的鲜血喷涌了出来。   白珒惊呆了。   “师,师兄?”白珒怔愕伸手接住脱力倒下的江暮雨。温热的鲜血似泉涌,汩汩流出,血液染透了绯色的衣衫,越发刺眼。   这是怎么了……   这是为什么……   你不是恨我吗?我们不是敌人吗?为什么要以血肉之躯替我挡下噬灵箭?   “师兄,你……”白珒张着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脑子都懵了,等他稍微反应过来之时,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手竟在下意识之间按在江暮雨的创口上,明明自己的真元即将耗尽枯竭,他却不管不顾的把所剩无几的真元全部渡给江暮雨。   他不想江暮雨死!   “没事的,别怕,没事的。”白珒一遍一遍的念叨,不知是在对江暮雨说,还是在安慰自己,“师兄,别睡着了,师兄!”   “是,是我的错……”江暮雨的面上再无血色,不断溢出的殷红血液染湿了绯色衣襟,浸红了身下白雪,衬得他如此凄美,如此婉凉,“是师兄没能……护佑好你。”   白珒的身体狠狠一怔!   “我……”   白珒强忍下胸口处炸裂般的疼痛,急忙凑近江暮雨的嘴唇:“什么?”   “好冷。”   白珒的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他忙抱紧江暮雨,并渡更多的真元给他:“我给你取暖。”   白珒紧紧抱着江暮雨,试图以自己的微薄之力修复江暮雨的创伤,锁住江暮雨的魂魄不散,护住江暮雨的真元不衰。   可他无论怎样渴望,他依旧清楚的感觉到江暮雨的神识在消散,灵海在枯竭,他的身体在慢慢变凉变冷。   “师兄?”   江暮雨的头渐渐失去支撑,落在白珒肩膀上。   “师兄?”白珒轻轻呼唤,声音颤抖。   他曾屠遍万仙神域的八十一群岛,亲眼见识过什么叫人间地狱。血流成海,哀嚎震天,他都可以做到视若无睹,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可怀中之人所流出的血对比曾经的万仙神域屠杀,不过是九牛一毛。别说哀嚎乞求,江暮雨甚至没发出一丁点声音,可为什么,他的手在抖。   不仅是手,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白珒杀遍了万仙神域,自封为诛仙圣君,成为了足以令万民臣服的鬼道至尊。一晃百年,他早已不知什么是恐惧,什么是害怕。万人之上的王者,恐惧害怕的应该是别人才对。   可就在这一刻,他害怕了,他害怕到了极点!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不顾一切为他死的人是江暮雨!   白珒浑身发颤,心如刀绞。   好笑,当真好笑!他朝思暮想的白月光千方百计要他死,而与他相争相斗的敌人竟为他而死!   他白玉明是猪油蒙了心,是万年来最最最愚蠢的傻子!   老和尚看着身体化作万千飞灰随风消散的江暮雨,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善哉善哉,没想到江掌门居然……”   妖修女气的发抖,那付出强烈代价的噬灵箭竟被江暮雨挡了去,当真可恨:“执迷不悟,咎由自取!”   她怒意勃勃的话音方落,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不好,白珒要自爆!”   众人猝不及防,震惊骇然。   煞光在瞬间炸裂,以白珒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所过之处万物尽化作灰烬!   流云飞转,腥风肆虐撕破雷空,血雨灌溉天地苍穹。   恍惚中,白珒仿佛回到了扶瑶,回到了九天云榭,再一次见到了那位孤身玉立在梨花树下的江暮雨。   他手持玉箫,飘然出尘似仙。洁白梨花无瑕,盈盈飘落,衬得他如火的红衣越发明艳冷贵。   师兄是极美的,是极好的,是甘愿为他去死的。   为何以前没发现呢?   人死灯灭,魂归天道,再没有机会补偿了。   或许这就是报应,比被噬灵箭穿身而过,神形俱灭更加残忍的报应。   白珒知道没有来世一说,但他卑微的乞求着,若能时光倒流,若能让他再见一面师兄……   付出任何,都可以。   PS:白珒(激n)同天津的读音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求收藏~   《被主角觊觎的日日夜夜[穿书]》   程回雪看了《仙殊》的最新章节,觉得反派BOSS死的太简单,应该被主角挖去双眼,废掉四肢,丢入魔窟,最好再爆个X什么的。   作者:有道理!   后来,程回雪穿书了,变成了反派大BOSS。   他会被主角戳眼废腿再……   主角:此人身怀异术,有趣;盛世美颜,好看;单纯可爱,想X。   程回雪:菊花一紧!   拼命证明自己很霸气的小可爱反派受VS清冷孤傲狂妄自大真.霸气的龙傲天主角攻 第2章 师兄的师弟活了   “白珒!白珒!”   他娘的,都魂飞魄散了还不消停!这群虾兵蟹将是小强转世打不死吗?本座的终极大招一将放出,不出意外的话整个诛仙岛都得沉了啊!怎么还遗留了个漏网之鱼?   “白珒!姓白的,白眼狼!你给我起来!”   靠!蹬鼻子上脸找死是吧,本座这就剐的你灰飞烟灭!   白珒猛坐起身,调动体内真元,照着那吵死个没完的小鬼一手刀劈过去。   “啊呀,你干嘛?”   白珒一愣,诧异的看着自己掌心间那微弱的简直可怜的真元。又目瞪口呆的将视线上移,落到站在自己面前,双手叉腰一脸不耐烦的小孩身上。   这么小就死了?   真悲催。   “喂!”小孩大喊一声,他一手拿着碗,一手在白珒眼前使劲晃,“魔障了你?”   白珒怔怔的看着小孩,又怔怔的看向四周。   不对劲。   紫檀桌椅,镂空雕花窗桕,空气中飘散着熟悉的凝神香气味,偌大的房间到处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破烂儿,衣服裤子随意乱丢,床头的一盆兰花也因为主人的放纵散养自生自灭而面临枯死的悲惨结局。   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这好像是扶瑶的“什么屋”。   本座居住的院子!   白珒心中豁然涌出一股悸动,他左看右看,最后将手伸进床尾那一堆破烂玩意里好顿乱翻,终于找到了一面铜镜,既心惊胆颤又隐隐怀着期待,他仔细去看镜中的自己。   眉宇间虽英气十足,但又透着一股秀嫩,五官端正而清俊,不比印象中那般凛然硬朗。这根本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   什么啊……返老还童?死而复生?   重生!?   白珒有些不敢相信,他试着挥了挥手,握了握拳,那种真实的触感绝对不是做梦。更何况他都魂飞魄散了,做哪门子的鬼梦去!   “别照了,江公子手下留情,打你不打脸,你没毁容。”小孩一把将铜镜从白珒手里抽走,横眉怒目的递了药碗过去,“喝了!”   白珒接住药碗,目光却逗留在小孩身上。说是小孩,但其实也有十二三岁了,只不过以百年修龄的白珒看来,他就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崽子罢了。   白珒着实想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试探性的问道:“黄芩?”   “干嘛?”唤作黄芩的毛头小子斜眼瞥白珒,冷傲得很,“怕我在里头下料啊?”   “怎么会,多放一小撮胡椒面你都嫌浪费,那些害人腹痛腹泻,头疼体热什么的奇珍异草太过奢侈,你哪儿舍得放啊!”白珒笑的一脸天真无邪,说完话就一仰头喝了汤药。   真没想到,像他这种杀人如狂,罪不可恕之人竟然有幸重生,老天爷未免太偏心于他。   若之前的白珒是心中不安的,心存怀疑的。那这一刻,白珒的内心是激动的,狂喜的,甚至是患得患失的庆幸。他为自己可以重来一次而感谢上苍,又怕下一秒上苍回过味来,接到千万冤魂的联名告状,又把他一巴掌拍死,往死里弄。   黄芩盯着那空药碗,心里泛起嘀咕。以前的白珒明明很好骗,草木皆兵疑神疑鬼,完全不敢以身犯险去喝他端来的药。   因为在白珒看来,黄芩和江暮雨是同一阵营,狼狈为奸,黄芩也不是好东西,肯定会暗下黑手,就算不放些蛊毒魔液,放些蛇虫鼠蚁来恶心恶心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白珒所想的完全正确!   黄芩确实讨厌他,特别讨厌那种。不过就像白珒刚说的,把这些调料加入到汤药中实在太过浪费,他才舍不得放。   但是如今被白珒看破了这点,未免失去了戏弄白眼狼的乐趣!   黄芩一旦失去兴致,人就打蔫儿。低头瞧见一片狼藉的屋子,顿时嫌弃的跟什么一样。   “我说你上辈子是猪转世吧?”黄芩以挖苦白珒为乐,立马兴致高昂,“要么怎么住猪窝呢?”   若是前世的白珒听到这话只怕得气个好歹。从小家境的关系养成了他又懒又邋遢的坏毛病,他自己承认,但不允许别人拿这点侮辱讽刺他——年轻气盛,自尊心太强。   如今的白珒可以用“臭不要脸”四个字形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没干过。自尊心早就碎了一地,从此刀枪不入。   “小黄芩啊,都是同类,何苦自相残杀呢?”   黄芩皱眉:“什么意思?”   “我这儿是猪窝,您这条英俊潇洒的哈巴狗不还是屁颠屁颠的进来了。”   黄芩:“你说什么!”   白珒呵呵笑道:“猪狗一窝嘛。”   “你!”黄芩暴跳如雷,气的抬手就一巴掌扇过去。   白珒从容的一歪脑袋躲开,笑容浮现在眼底,一脸的真切善良:“我现在可是伤员,你这么凶神恶煞的真是吓到我了。”   黄芩肝都疼了:“你装个茄子!”   “我哪儿装了?”白珒靠上团枕,一晒道,“黄芩仙君天资不凡修为高深,你要真把我打个好歹,月河长老在我师父那里也不好交代对吧?”   “白眼狼!你拿掌门压我?”   白珒递了个回答正确的眼神。   黄芩有气出不去,憋的浑身难受。靠窗边吹了会儿凉风才稍微冷静下来,不情不愿的说道:“待会儿跟我下山置办用品。给你半柱香时间到山门口,不然算你缺席偷懒。”   黄芩说完就走,头也不回。好像再在这间猪窝多待一秒都会吐似的。   白珒对屋里施了个法,各处散落的破烂东西都有条有序的各归各位。原本脏乱差的屋子转瞬间焕然一新,只可惜白珒现在的修为还不能令枯木逢春,那盆死不瞑目的君子兰只能等哪天有机会求助师父了。   白珒换了身干净衣服,前往山门口跟黄芩汇合。   黄芩是月河长老的弟子,前世的白珒与他渊源并不深,但彼此之间针锋相对,半拉眼珠看不上。   造成此原因的矛盾点正是江暮雨。   白珒认为黄芩就是江暮雨的狗腿子,听主人吆五喝六,平日里黄芩对他的诸多刁难肯定也是受江暮雨指使。俩人一个鼻孔出气,互相勾结。   因此,白珒将黄芩所做的卑鄙勾当全算在了江暮雨身上!   黄芩认为白珒没大没小,对师兄不敬不重。在白珒入师门不久后,黄芩就给他起了个称号。   白眼狼!!   虽然白珒不太理解这称号从何说起,他白谁了?眼谁了?又狼谁了?他一没欺师灭祖,二没忘恩负义,怎么就白眼狼了?   “磨磨唧唧的,走吧!”   “你先走吧。”白珒撂下这话就要走回头路。   “你干嘛去?”所谓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黄芩一打眼就把白珒的目的猜个八九不离十,“找江公子啊,他不在扶瑶。”   白珒的心跳快了一拍,好像什么东西从心间快速流逝,他想拼命的抓住它,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到。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坐卧难安。   “他在哪?”   就算白眼狼找到了江暮雨,那也只有挨打的份。黄芩便不顾其他,随口回道:“人家有事要办,昨天就下山去了。”   “是么……”白珒的语气有些落寞,有些惆帐。   他迫切的想见到江暮雨,平安无事的江暮雨。可他又害怕见到江暮雨,很是期待,也很是心慌。   走出扶瑶,山下城镇因有这座仙山照拂而繁盛昌荣。酒馆,茶楼,当铺,作坊,送货的赶路的打听小道消息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守着扶瑶,自然传扶瑶之事。白珒一走一过听了那么一耳朵,有些哭笑不得。   凡人向往仙域,将寻仙问道的修士们视为天人。各个都是天选之子,各个都能腾云驾雾,什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上天入地翱行九州,传的那叫一个神乎其神。   最风靡那会儿,哪怕你出门在外带上一把模样过得去的剑,保准十里八乡的全呼过来向你求仙丹灵药,最不济的摸一摸衣角,沾点仙气也能保子孙后代升官发财不是。   当然,那种近乎于疯狂的时代已过。但凡人对修仙者那种憧憬还在,更何况守在扶瑶仙宗脚底下,仿佛多呼吸几口空气都能延年益寿似的。   百姓间闲话聊天,把扶瑶说成了一个神秘的,隐居世外的,深藏不露的,比天庭还美的人间仙境。什么门中弟子三千,各个出类拔萃,其掌门道法超然,距离飞升仅差一步之遥。   作为他们口中一员的白珒真有点尴尬。   所谓谣言不可信,扶瑶别说有三千弟子了,连三百都不到。若白珒没记错的话,今时今日的扶瑶弟子总共也就一百来人。至于民间传说把扶瑶弄得天上有地下无,什么琼楼玉宇之风光,钟灵毓秀之宝地,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   扶瑶仙宗,成立已有千年,虽然不及万仙神域那么辉煌,有些悠久浩远的历史,但在修仙界也是排的上名号的。之所以门下弟子稀薄,那是因为历代掌门都一个鸟样。   不思进取!!   美曰其名说成个与世无争,其实就是懒,不想收徒,不想人多了难管理。   白珒的师父是这样,下一代掌门江暮雨也是这样。   当然了,江暮雨有一点十分优秀。那就是自他接任掌门开始,他将扶瑶仙宗发扬光大,创造了门派在修仙界前所未有的辉煌地位。   四海九州无一不晓,三山五岳谁人不知霜风玉雪第一公子的名号!   不过嘛,就此时此刻的扶瑶来说,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势力罢了。   话说回来,当时多亏了有江暮雨坐镇。不然就白玉明这个入了鬼道的诛仙圣君在外虐杀闯祸,只怕扶瑶师门得背上万年臭名了。   扶瑶真了不得啊,千年仙宗培养不出一个能人,反倒出了这么一个“人才”!   前尘已过,今生重头再来。   “付钱。”黄芩圈了几袋稻种拎柜台上,等白珒付了银子,他先一步大摇大摆的走了。   掌柜的很有眼色,笑眯眯的问道:“仙君若不方便带着,可在纸上留下地址,俺们给您送到家门去。”   白珒摆手笑道:“不用。”   他说完这话,掌柜的就看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香囊大小的袋子,也不解开,仅随意挥了挥手,那两袋子稻种就被吸入了香囊中。   掌柜的当场两眼闪金星:“仙君好神力!”   白珒:“……”   这种像定情信物一样的香囊,其实名为乾坤袋,可用来存放一些杂物。   “现在去买布料。”黄芩手里拿着此次外出置办的清单,一目十行看了个七七八八,对身旁的白珒道,“你去买布料,我去隔街买桃蓉酥饼,我师父喜欢吃。”   白珒接住黄芩甩出的大包小包,情不自禁的想起江暮雨的胃口。   他吃甜的,吃酸的,吃苦的,吃辣的,来者不拒,从不挑肥拣瘦。所以江暮雨在诛仙岛“做客”的那段日子,特别好伺候。   白珒眼底泛起罕见的柔光,有些彷徨,有些酸涩。可这种种情绪却在下一瞬间被阴鸷和森冷取代。   在前方大概百步之远缓缓走来两个人,任谁看了都是鲜花和绿叶的衬托。   “绿叶”虽身材硕高,但相貌平平。“鲜花”虽个头较小,但美艳绝伦。虽然是男儿身,但他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妩媚妖娆的气息,容色清丽,雌雄莫辩。   这种跟青楼伶人相比不知甩对方几条街的美人一出现,自然有千百双眼睛盯着看,各种垂涎三尺。唯有白珒面色阴冷,眼底甚至有刀光闪烁。   刚走出没两步远的黄芩听到动静回头一看,顿时惊笑着迎过去:“凤言!” 第3章 又遇白月光   初见凤言那日,是在云梦都,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亦是在水深火热之中。   突如其来的遇见,岌岌可危的一瞬,不由自主的动心,终生不忘的朱砂痣。   毫无疑问的,前世的白珒是很爱凤言的。   毫无疑问的,前世的白珒是傻透腔的!   曾经的白珒认为凤言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无缺的。   因自小生长的环境熏陶,让凤言明明是男儿身,却有着连女子都自愧不如的千娇魅骨。   才十七岁的凤言不比百年后的他成熟妩媚,若以花朵来形容,百年后的凤言就是雍容华贵的牡丹,而百年前的他格外清纯,语笑嫣然,似暖春还阳,艳丽如桃花绽放,粉嫩娇贵。   可在这明媚的笑意底下,白珒隐隐感受到了一份异样,虽然并无敌意,但却实实在在的抹黑了这份微笑。   前世的白珒太小,哪里懂得看人,哪里会察言观色?后来的白珒懂了,会了,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根本不会多去注意。   直到凤言的手贯穿他的胸膛,闯入他的灵海,悔之晚矣。   “是你们啊,到镇上采办吗?”凤言那双漂亮的杏眼笑的很是好看。   黄芩道:“差不多了,再去买块布就能回去了。师兄哪里走?”   “我应掌门的命令去柳村加固困龙锁结界,现下事儿也办完了,左右都要回师门,不如和你们一道同行。”   “那敢情好。”黄芩跟凤言的师父都是月河长老,关系自然亲近些。   凤言又看向白珒,敛起面上笑容,泛起隐隐担忧:“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   搁在前世,白珒必然受宠若惊感动的热泪盈眶。然而现在的他只是淡淡扫过一眼他,开口道:“凤公子老早就去了柳村,并不在扶瑶,我受伤之事是听谁说的?”   凤言被问的当场无言以对。   黄芩听出白珒语气不善,不由暗恼:“唉,你什么态度,我师兄是在关心你。”   白珒面无表情的瞪黄芩一眼,心道:小崽子没你事,滚远点。   “没关系。”凤言只当白珒是好面子,自尊心爆棚,毕竟被人揍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便善解人意的说道:“我虽然远在柳村,但时常与师兄弟们联系,偶然提起你受伤一事,我还担心来着。今日看你能走能跳的,想必是无碍,我也放心了。”   反倒是白珒不领情,听了这话想都没想,开口就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惨遭狠虐的事实:“师兄□□师弟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黄芩:“挑衅师兄,目无尊长,还有脸说?”   白珒坏坏一笑:“小黄芩,你是嫉妒吧?只怕你连被我师兄□□的机会都没有呢!”   “你!”被白珒说到痛处,黄芩恼羞成怒,气的就要动手。白珒自然乐意奉陪,不过有凤言这个和事老在场,这架是根本打不起来的。   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的就分开了,只是组队太过差强人意,黄芩想跟凤言去买桃蓉酥饼,偏偏跟在他身边的是“绿叶”。而白珒宁可跟“绿叶”结伴而行也不想与表里不一的凤言多待一刻。   “白珒,白珒,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凤言虽然比白珒年长两岁,但个头要照白珒矮上许多,腿也不如白珒的长,需得快步小跑才能追上白珒的大阔步前进。   “是我说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卖力来追自己的凤言心存不轨,闷头往前冲的自己也显得傻乎乎的。白珒索性不走了,回过头来看着凤言,一语未发。   凤言被盯的心里没底,下意识躲开白珒焦灼的视线,白皙的面上有些润红:“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是先拧掉他的脑袋呢,还是先挖出他的心脏呢?   这个念头在白珒心中一闪而过。他是很记仇的,若真心胸开阔也不会跟江暮雨相杀百年。   虽然有再杀凤言一次给自己解气之心,不过目前情形太不现实。首先他的修为比不上凤言,其次凤言是所谓同门,他没法动手。   再者,对于现在的白珒来说,首要的就是见到江暮雨,补偿江暮雨,好好对待这位前世为了救他而神形俱灭的师兄。   所以,暂且算了。   白珒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神色清和:“到地方了。”   凤言抬眼一瞧,果真到了绸缎庄,他忙紧跟白珒的脚步走进店内。店内的布料品种多样,有最普通的粗布,也有名贵的云锦蜀锦,软烟罗以及云雾绡等等。   凤言一眼相中铺在柜台上的明黄色素罗,他伸手轻佛衣料,顺滑柔软,一试便知这是顶好的素罗。   店伙计很会察言观色,一看凤言眸中带光,神色激悦,就知道“衣食父母”相中了自己摆放的饲料。再看两人气质出尘,衣着不俗,没准就是修行之中的仙君呢!内心不禁肃然起敬,这要是把人家招待好了,说不定能赏赐个什么延年益寿的仙丹灵药。   “您可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店里数一数二的上等丝绸,您看这针织,您再试试这手感。”   “这件也是吗?”问话的是白珒,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一匹嫣红色布料。   店伙计忙道:”是的是的,都是极好的面料。这颜色也鲜亮,正适合仙君您这样超凡脱俗之人啊!”   白珒忽略了店伙计的尬夸,但还是没忍住纠正道:“我是想买来送人的。”   凤言闻声吓了一跳:“不用,你知道的我从来都……”   凤言猛地噎住,凝视白珒的眼神充满恍然与无措。他只喜欢黄色,白珒怎会不知?   若说喜欢身着红衣,整个扶瑶仙宗唯有一人——江暮雨。   白珒只说买来送人,又没说送给他凤言。   是自己会错意了,竟下意识的以为白珒是要给自己买……   一股名为“尴尬”的术法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这个……”凤言仓皇的别开脸,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浑身□□的自己。像这种自作多情他觉得很丢人,可如果现在掉头就走只会更丢脸,凤言在内心挣扎了好半天才干巴巴的说道,“这个很适合江公子。”   白珒并没过多理会他,转身又看见了一块雅白色衣料。前世的自己没有刻意关注,如今想来,江暮雨的穿衣向来只有红白二色。不是白衣胜雪,就是红衣似火。   “你居然买衣料给江公子,倒是叫我吃了一惊。”凤言走至柜台,见白珒付了银两,索性也为自己买下那匹明黄色素罗。   白珒:“为何这么说?”   凤言笑的明艳动人:“你平日里跟江公子针锋相对,一说话就吵,说不了两句就得动手。每次下来你都气得不行,这回你才刚被他打伤,心中非但无怨,还特意给他选了衣料,我能不吃惊吗?”   这话白珒听的一阵恍惚。年少的时候跟江暮雨小打小闹,没少以“比武切磋”的借口去找江暮雨麻烦,虽然千百次的结果都一样,白珒输了个屁滚尿流。   丢人啊!   当时的白珒就暗暗发誓,待日后他修为碾压江暮雨,必然把他关起来每日暴打三百遍!   小时候心思单纯,万事想的简单。每次被师兄教训之后,他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活剐了才痛快。可现在想来,就以江暮雨此时的修为来看,若真下狠手,只怕他白珒下辈子就得在床上度过了。又怎会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对江暮雨的九天云榭撒气呢。   “师兄是为我好,我知道。”白珒出神的想着,情不自禁的说道,“倒是我,总让师兄操心。”   凤言心下微怔,他与白珒虽交往不深,却十分了解他。他感觉白珒是真的很烦很烦江暮雨,没想到他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这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倒是让凤言有点刮目相看了。   俩人先后离开绸缎庄,白珒灵光一闪,便随口问道:“听黄芩说,我师兄出来办事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凤言:“应该还在杨村,不过看时辰,今日多半是回不去扶瑶了。”   “是么。”白珒本没指望凤言能知道,岂料凤言说的痛快,简单直白的就告知了江暮雨的所在地。   不知道也就罢了,他可以乖乖的回去扶瑶等着。一旦知道了,他就心里发慌,莫名的涌上一股焦躁在心头。   他觉得自己一刻也等不了了,必须立刻马上见到完好无损的江暮雨。   “你先回扶瑶吧!掌门问起来就说我去找师兄了。”白珒提步就走,行色匆匆。   杨村距离此地不远,大概一个时辰就能抵达。   只是……   白珒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因为年代久远,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杨村,柳村。还是……困龙锁。 第4章 只是想道歉   一个人若是喜欢一个人,哪怕对方放个屁都是香的。但若是一个人讨厌一个人,就算对方离你百八十丈远,你也会觉得相当膈应。   这就是此时此刻白珒的心里写照。   “不是让你先回扶瑶吗?”凤言跟了白珒一路,白珒就委婉的撵了他一路。也不知道凤言是真的反应迟钝还是故意装的,他愣是随白珒一路前行,十分体贴的说道:“大家好歹师出同门,你这么杀气腾腾的去找人,我可不放心。”   白珒:“……”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杀气腾腾的了?   “江暮雨来杨村是有正事要办的,你可别使小性子。”凤言紧张兮兮的再三嘱咐。   不用凤言提醒,白珒也逐渐将那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想起来了。   困龙锁,乃是由扶瑶前任掌门亲自布下的封印,封印之底镇压的正是五百年前霍乱无穷的一代魔修。而杨村和柳村刚好分别守着两个阵眼。   只因前世的自己正因为第无数次输给江暮雨而郁闷发火,便打发了黄芩自己下山置办物资,所以白珒并没有参与进困龙锁一事,以至于一开始没想起来。   牵扯进这件事中的人分别有凤言,黄芩,江暮雨,以及南过。   除去江暮雨,这也是另外三人自入扶瑶以来,首次陷入的危机,实质上的修行历练。   凤言也在这次意外中受了伤。   作为前世傻缺一名的白珒,当时的他可心疼坏了,每天往凤言住处跑,对人家嘘寒问暖,恨不得以身代替。   白珒看向凤言,语气略带诡异的说:“你确定要跟着我?”   不知历史的凤言盈盈笑道:“那当然,我得看好你,省得你又找江公子的茬。”   随便你吧!白珒话不多说,懒得管他死活。   杨村位于扶瑶仙宗的西南方向,村庄不算繁荣,但也非穷乡僻壤的荒凉之地。村中百姓与世隔绝,百年来安稳度日。   白珒步入杨村之时正好日落夕阳,他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一拍。激动,期盼,紧张,慌乱,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化作了名为“想见江暮雨”的情感,一股脑涌上心田,狂跳的震动,一颗心呼之欲出。   他知道江暮雨就在不远处,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他真真切切的看见远处玉立于染血夕阳之下的人影,他的那颗心骤然停止了跳动。   无论百年前还是百年后,江暮雨永远那般惊艳众生。拥有绰约之风姿,冰魂雪魄,一身傲骨,两袖清风。   气质清冷如皎月明辉,心肠温润似暖阳和风。   他身着梅红锦衣,领口与袖沿有月白色锦缎压边。墨发及膝,如瀑如绸。夕阳如丹,瑰丽的晚霞漫天,却都成了江暮雨的陪衬,美景芳华,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白珒快步跑去,一把抱住了江暮雨。正如江暮雨躺在他怀里,身体渐渐变冷,灵海渐渐枯竭,他竭尽全力去补救,去挽回,那种无力感是刻骨铭心的绝望。他想再一次抱紧温暖的江暮雨,灵海充沛的江暮雨。   “师兄!”   自白珒和江暮雨对立开始,他曾千万次凶神恶煞的扬言要宰了江暮雨,却从未想过如若江暮雨真的死了,他又会变成什么样。他以为自己会激动欢呼,不想那是比锥心裂肺更严重的痛。   好在,自己重生了。   万幸,他还活着。   凤言:“??”   南过:“??”   江暮雨:“……”   修仙界自古流传着三大不可思议之谜。分别是“昆仑山脉的少女”,“洞庭天池”,以及“南海巨轮”。   然,此时此刻的江暮雨觉得可以在不可思议之谜上再加第四条——被白珒紧拥着叫师兄。   一天前,白珒又心血来潮,例行每日必做的早课——找江暮雨的茬。   江暮雨也随时候教,起先并不想多搭理他,奈何此人蹬鼻子上脸,江暮雨便索性下雪天打师弟,闲着也是闲着。毫不留情的将此以下犯上,目无尊长的小狼崽子暴揍一顿。   事后,江暮雨淡定坐等来自白珒的疯狂报复。   或许是用嘴炮骂上个三天三夜,或许是提着刀剑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反正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决不会是像现在这样手无寸铁的冲过来一把抱住他。   莫不是有什么后招?   江暮雨感受来自白珒紧致的拥抱,他明白了。   原来白珒是想勒死他!   “那个……二师兄?”跟在江暮雨身旁的南过一脸懵,“二师兄怎么来杨村了?”   白珒一怔,木然的看向他唯一的师弟,活着的师弟,这个夹杂在他和江暮雨之间,至关重要的人。   江暮雨往后退了退,跟白珒保持大约两步远的距离。   白珒这才恍然想起,江暮雨向来不喜与人靠的太近,再加上他素来清冷,如霜若雪,又是扶瑶德高望重的师兄,别人也不敢跟他扯皮玩闹。渐渐的,江暮雨跟谁关系都是淡淡的。尤其在师父死后,他就更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了。   或许这么想有点臭不要脸,要说江暮雨这些年和谁最“亲”,只怕就是自己这个混账师弟了。整天到晚的怼人家,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至始至终都被无视的南过很难过,他正欲开口,江暮雨已经抢先替他问了:“你来杨村做什么?”   白珒说:“我……来找师兄。”   江暮雨澄澈的眸中倒映着白珒稍有苍白的脸:“何事?”   “没,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师兄道个歉。”   江暮雨一成不变的冰冷神色露出些许吃惊:“道歉?”   白珒点头:“是。”   江暮雨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为何?”   为了很多很多,前世对于江暮雨的所有怨愤,在江暮雨为他而死的瞬间全部化作了悔恨。他悔自己对师兄的冷血残酷,恨自己对师兄的狼心狗肺,他欠江暮雨千千万万句抱歉,可话到了嘴边却哽咽在喉。   “昨天我脑子坏了,对师兄出言不敬,还请师兄宽恕。”白珒说着,旁若无人般的朝江暮雨躬身行了一礼。   这举动不仅是局外人凤言和南过吃惊,就连江暮雨这个当事人都大感意外。毕竟前一天的白珒还剑拔弩张,今日就性情大变,乖的像只小猫。   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你……”江暮雨欲言又止,想问问白珒究竟抽的什么风。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没有意义,索性罢了。   “二师兄,我跟大师兄到杨村来加固困龙锁结界,既然你跟凤公子在一起,柳村那边是完成了?”南过问道。   白珒点头,视线却在江暮雨身上舍不得离开。   “可不,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碰上白珒和黄芩。”凤言说,“在困龙锁下的那个魔修这几年一直不安分,听我师父的意思,只怕那魔修终有破阵而逃的一天。”   “所以我们才要每年都来加固封印。”南过语气轻松,他入师门不久,对灵修魔修什么的没多大概念。   南过和白珒以及江暮雨三人为同门同师,他是师父在外捡来的孤儿,第一步是收他为关门弟子,第二步就是为他取名。姓氏随了自己,至于名字……师父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苦思冥想了三天,哪个都不满意,心烦气躁之下干脆仰天长啸:“这个问题过!下一个!”   然后,师父突然灵机一动,得到这天赐灵感着实不易,立即遵天命,大笔一挥写下:“南过。”   小孤儿活了十来年终于有了名字,本该感动的热泪盈眶,结果这名一出来,他在心里默念三遍,顿时有些欲哭无泪:“师父,我不难过啊?”   师父哈哈一笑:“贱名好养活,你名为南过,心中开怀,我觉得这名挺好,你俩觉得呢?”   无视各路人只专心磨墨的江暮雨:“……”   无视各路人只专心看江暮雨磨墨的白珒:“……”   杨村面积不大,困龙锁的阵眼原本设在林子里,随着年月村子扩建,阵眼的位置就变成了杨村的祠堂。   杨村多年与世隔绝,村中民风可一点都不纯朴,可以用“穷山恶水出刁民”来形容,对外人极不友好。天一擦黑,各家各户关门熄灯,整个村子乌漆墨黑。   南过胆小,又有夜盲症,在视线昏暗的环境中就是个可怜的半瞎。为此他精心研制了一枚“法器”,往灯笼里注入真元,使得凡火永燃不灭。他每次外出如若到了晚上就提起灯笼照亮脚下狭窄的小天地,猫着腰,迷迷瞪瞪的往前挪步子。   白珒:“……”   这幅姿态引人发笑,活像个给皇帝掌灯的小太监。   “到了。”江暮雨的身影在前方五步远的位置停住。   白珒忙跟上,南过随即提高灯笼照出前方的建筑物,正是杨村的祠堂。 第5章 师兄过生日   祠堂的建筑是整个杨村最气派的,室内正厅的墙壁刻着祥瑞神兽,下方是两级石桌,供奉祖宗牌位和放置烛台。   要说祠堂的作用那可是影响家族的运程,在建设之时必然寻求过世外高人看风水。白珒就啼笑皆非了,这世外高人真乃高人也,蒙着眼睛找就选了困龙锁的阵眼,若是那魔修破阵而出,首当其冲的就是人家祠堂。   南过用灯笼照明,晚风从外徐徐吹来,后勃颈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冷?”   白珒反而觉得热,便没搭理他。   江暮雨走到祠堂中央,一边环视四周一边说:“天气渐冷,你可以试着用真元御寒。”   “哦,好的。”南过打了个激灵,忙照着江暮雨说的去做,果然没那么冷了,“嘿嘿,暖和起来了,二师兄……”   南过正乐于分享此妙招,却见白珒脸色微变,直勾勾的盯着江暮雨。   南过狐疑的眨眨眼,也跟着看过去,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二师兄,你怎么了?”   还不等白珒回答,江暮雨猛然将体内真元外放。强烈的气浪直刺人肌骨脾肺,肉眼可见的赤色寒芒流窜在祠堂四周,明明非攻击之力,却震得室内香几矮案咯吱作响,横梁石柱爆出裂痕,阴冷强横之力冲击的白珒等三人的灵魂都在颤抖。   劲风卷走,江暮雨一袭红衣翻飞,南过本仪仗自身真元御寒,哪想到江暮雨的真元一将放出,周遭气温骤降,呼吸间一团白茫茫的气雾,桌上供果甚至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江暮雨闭目凝神,脚下蓦然浮现一道金色符印,符印流光飞转,好似一个巨大的吸盘,将祠堂内所有弥漫的真元全部吸入其中。刹那间,符印金光更盛,宛如女娲补天的灵石,严丝合缝的堵在缺口之上,由不得任何妖邪魔物逃出。   白珒心下惊叹,江暮雨的天赋是惊人的,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年仅十五岁的他就有这等修为,远超同龄之人。照师父的话来说,他是天才中的天才,静止时月清云润,暴动时烈焰风火。   烛息风落,符印消隐,江暮雨嫣红的衣袂涟漪翩翩。   南过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的说道:“大师兄,可以了吗?”   江暮雨清凉的眸光环视四周,语气有些微不可查的凝固,“夜色已深,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   凤言吓了一跳:“这里?”   江暮雨点了下头以表示肯定,凤言一脸为难,看了看地上的灰土,墙缝角落里的蜘蛛网,也不晓得有没有老鼠。看到身边的白珒走进去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南过也十分随意的进屋到处瞧。凤言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看了眼自己的鞋子,又看了眼自己新换的浅黄色长袍。   “凤公子,你站在那里干嘛?”南过拿着灯笼使劲照才勉强看清凤言的身影。   “是怕这里的灰沙脏了你的衣服?”白珒才不怕凤言尴尬,随口一猜就中。他是很了解凤言的,凤言爱干净,有些洁癖,好面子,有些自恋。他不允许自己脏兮兮的,哪怕刚刚经历过浴血厮杀,他的首要任务不是为自己疗伤,而是看自己的脸有没有毁容。哪怕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口子,他都能郁闷上一个月。   像杨村祠堂这种对凤言来说只配当茅厕的地方,他是万万不想踏足的。   “当然不是!”凤言忙矢口否认,只好咬着牙忍着恶心迈步进了屋,“就是有点好奇,既然困龙锁的加固任务已完成,为何还要在杨村多留一夜?”   “我想大师兄应该是顾念我吧?”南过不好意思的搔搔脸,“我这样的,赶夜路不方便。”   凤言看着南过脚边的灯笼,无言以对。   江暮雨走到窗边,伸手推开那纸糊的窗子,外界万籁俱寂,村中安谧宁和。只因江暮雨在进来之前以祠堂为中心,在外圈设下一道结界,隔绝了所有声音和景物,因此没有惊动任何村民。   白珒伸手拿了根蜡烛随意把玩,借着那莹莹烛光看向了远处倚靠窗边的江暮雨。   红烛照在他赤色长衫,平添一抹温润的暖色,显得越发明艳清贵。纤尘不染的身姿,冰壶秋月,莹彻无瑕。宛如山涧清泉落于霜色梨花之上。秀美白皙的侧脸倒映着窗外孤冷月色,如画如烟的澄澈双眸在橙红烛光的照耀下一片流光溢彩。   江暮雨是极美的,他跟凤言的美是截然不同的。   凤言的美妖艳妩媚,似大朵牡丹雍容,似粉红桃花魅惑。   而江暮雨的美与众不同,如晚夜皎月青莲,幽丽脱俗,冰清玉洁。似初雪暗香寒梅,孤冷傲然,朴实无华。   “师兄。”白珒轻唤,见江暮雨无反应,便知他是懒得搭理自己。也不怕他嫌烦,白珒起身拿着蜡烛走到江暮雨身边,轻声问道:“今日霜降,是你的生辰吧?”   此话一出,南过和凤言都楞了一下。   南过是根本不知道,瞪大一双葡萄粒似的眼睛:“大师兄,你的生日在霜降?”   江暮雨的眸光落于白珒脸上,比起被人提醒今日生辰,他更加吃惊的是提醒之语出自白珒之口。他眼底的诧异之色稍纵即逝,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面色,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他如雪的眸子望去窗外茫茫夜色:“未及弱冠,小小生辰,不必在意。”   这种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的神技,白珒着实佩服。   想他前世的种种丰功伟绩,按理说经历的多了,心性必然成熟。可他始终做不到高深莫测的样子,连目前十五岁的江暮雨都比不上。   也正因为江暮雨心事勿让人知,所以他的真实想法往往被包裹着,隐藏着,从未外泄。这也让人误会他性情薄凉,寡恩少义。   前世的白珒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今想来,只徒留阵阵心酸。   “江公子生辰,我这也没准备贺礼。”凤言说,“待回到扶瑶,我给江师兄补上一份吧。”   江暮雨容色宁和,面不改色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凤言还没等接话,一旁白珒突然郑重其事的说道:“那怎么行?好歹是生辰之日,怎能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   江暮雨情不自禁的看向他,却见白珒心急火燎的翻着衣服口袋,又解下乾坤袋往出狂倒。粗略一看,实在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   堂堂诛仙圣君,见多识广,品位也会水涨船高。搁在小时候,白珒定觉得自己珍藏的破烂玩意儿是奇珍异宝。现在看来,拿来赏叫花子都觉得寒酸,更何况是送给师兄作生辰贺礼呢!   白珒寻思来寻思去,最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幻彩色的玻璃珠:“据说这是南海的落霞灵珠,将其磨成粉吃了能提升修为。”   白珒说这话自己都心虚,特意加上“据说”二字。   所谓的落霞灵珠是师父他老人家送给白珒的,师父酷爱收集天下奇宝,实际多为“破烂儿”,所以此物是不是出自南海,是不是真正的落霞灵珠,这些就都不得而知了。   “我将此宝送与师兄,师兄可别拒绝。”   江暮雨淡淡看过那颗落霞灵珠,正要拒绝,白珒突然掰过他的手,硬是把落霞灵珠塞到了江暮雨手中:“师兄若是不收,便是嫌弃我。”   江暮雨:“……”   这种“逼你就范”的法子,跟谁学的?   南过拉着一张脸直哼唧:“二师兄好坏!我方才拜入师门不久,手里可没几个像样的东西,结果你一送就这么大手笔,那显得我也太差了吧?”   小师弟闹脾气,惹得凤言不住发笑。   江暮雨忍俊不禁,手中握着落霞灵珠,散发出的炫丽霞光映出他修长白皙的双指。面上拂过一抹浅笑,清雅明润,虽仅仅昙花一现,却能令日月失辉。   白珒看的有些晃神,匆匆收回视线,以干咳来掩饰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   前世的他没有参与过困龙锁一事,只在后来粗略问过凤言事件起因,魔修苦苦挣扎,终于破阵而逃。江暮雨率领凤言,黄芩和南过三人共同御敌,殊死相搏,险象环生。   具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白珒都一无所知。左思右想,白珒还是对江暮雨说道:“师兄,我见师父他不在扶瑶,他去哪了?”   江暮雨就势坐在窗下,及膝的墨发铺了一身:“南海的贝壳多种多样,师父应当是去南海了。”   “这样啊!”白珒挨着江暮雨坐下。   虽然师父远在南海,但根据前世历史,江暮雨等人拼死力战魔修,但毕竟人家是修为百年的一代魔头,尽管被封印多年真元锈住了,但还不至于被三两个后代晚辈给灭了。好在,紧要关头师父赶到,救下爱徒的同时铲除了魔修。   也就是说,这次意外虽然充满危机,但结果是好的。只有凤言受了点伤,在床上躺三天也好了。其他人安然无恙,可见那魔修的道行真不咋地。   白珒望去风平浪静的窗外,尽管知道结局,但白珒担心过程生变,毕竟自己是“多余”出来的人,便往江暮雨身旁凑了凑,刻意提点道:“师兄,你有注意到吗?”   江暮雨平和的神色略有动容:“你也注意到了?”   白珒:“??”   白珒可不擅长隐藏情绪,向来生气就骂人,高兴就大笑。于是他就一脸惊奇的看着江暮雨:“师兄注意到什么了?”   “这间祠堂。”江暮雨面无表情道:“很脏。”   白珒:“啊!?”   江暮雨冷彻的目光掠过桌椅地砖,白珒心里咯噔一跳,瞬间意识到了问题。   祠堂,乃是寻根问祖,报本敬宗,祖先神灵所依之地。作为子孙后代,祠堂是重中之重的神圣之所,每日必定有人前来清扫。   可这里的地面竟有沙土,石台上竟有余灰,墙角缝隙处甚至有蛛网。   如此脏乱,这显然是许久没村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默雅】【若伊】【何兹共振氢谱】【钟情】【琴声澈,笛声悠】【“”】的营养液,感谢【默雅】的地雷   感谢留评的小仙女们,感谢收藏我的小仙女们,群么么哒~ 第6章 你师弟觉得你冷   凤言和南过面面相觑,一阵阴风从外涌来,吹得南过狠狠打了个激灵。他七上八下的咽了口唾沫,紧紧抱住灯笼,眯着眼睛去看江暮雨模糊的轮廓,小心问道:“大师兄,什,什么意思啊?”   江暮雨看向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师弟,未免吓到他,索性低声道:“别睡着了。”   南过正奇怪,就听江暮雨又补充道:“夜里凉,你跟凤言凑近些。”   南过虽然不明白江暮雨话中意思,但他打心底服从师兄的命令,哪怕是一肚子坏水就知道欺负自己的白珒师兄的话他都听,更何况是品学兼优,名声在外的江暮雨的话呢!   南过不怀疑也不多问,乖乖的凑到凤言身边。   江暮雨轻轻挥了下手,上方窗禄自行关闭。他感觉到身旁的白珒还在,并未回头的说道:“你也过去。”   白珒直言不讳:“师兄要守夜吗?”   江暮雨还没回话,突然觉得背上一暖,他低头一看,竟是白珒脱了外套给他披上了。   “你总惦记别人冷不冷热不热的,拜托你也顾顾自己,都快入冬了还穿这么少。”白珒眼中尽显关切之色,还绕到江暮雨前头给他紧了紧衣领。   江暮雨很不适应,立即往后倾了倾身子:“我不怕冷。”   白珒是知道的,江暮雨特别耐寒。他体质属阴柔霜雨,酷暑夏日亦不出汗,严寒冬雪即使身着单衣也不冷。   但是,有一种冷,叫——   “你师弟觉得你冷。”白珒专横的揽过江暮雨单薄的肩膀,硬是把缁色外套系好,一双黑瞳凝视着江暮雨:“师兄,出师门在外,应当互相照顾的不是吗?”   江暮雨抬眸,幽深的眸光倒映着白珒真挚的脸庞。   “你要我们三个待在一块,若是有意外我们能互补互助。而你孤身一人,一是想护好我们的同时,你要独自迎敌。二是想敌人看中你形单影只力量薄弱,放弃我们而针对你。”白珒的声音有些暗哑,说,“师兄的心思,我猜对了吗?”   江暮雨的表情很是微妙,毕竟被人猜中心事的滋味不好受。就好像你的皮肉被一层一层的剥开,露出五脏心肝,里面是红的黑的还是烂的都一清二楚,再无法隐藏,展露无疑。   “少自说自话,去南过那边待着。”江暮雨的语调略高,透着一丝心虚的恼羞成怒。   这副模样的江暮雨简直百年难见一次,白珒着实被惊到了:“师兄,你生气了?”   江暮雨自然不会再搭理他,继续说下去只会没完没了。便闭目凝神,盘膝坐好,直接入了定。   白珒:“……”   润红的烛光映着江暮雨淡漠清白的面容,鬓角几捋墨发被外放的一丝真元吹动的潋滟而起,轻盈浮动。   白珒看得出神,裸露在外许久的指尖有些冰凉。   前世的他只以为江暮雨性格冷僻,心高气傲,每次出行都离人很远,且一遇到意外就立即让人后退,自己着急往上冲,爱出风头爱显摆,特别拽特别狂。   可重来一生,蓦然回首再看之时,其实江暮雨并不冷酷无情,他的心是软的,是热的。他之所以话不多,是因为不擅长与人嘻哈玩闹。他本就不是那种外向阳光的热血笨蛋,不会自嗨,若无人跟他搭话,他又怎么活跃的起来?   他之所以离人很远,是因为无人离他近点。   他之所以冲在前头,目的不是在师弟面前炫耀,也不是在师父面前显摆,他只是想替比他弱小的师弟们承担重负和危险。   若他能早一点发现,前世也不至于一意孤行,和江暮雨渐行渐远。离了心,绝了情,乃至江暮雨最后为了自己,竟神形俱灭而死。   白珒的心一阵抽痛,眼底所溢出的是永远都不会干枯的悔恨微光。   他伸出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对江暮雨刻下一道符。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字数很少,因为榜单的关系,字数有限制~为保证不断更,所以字数就……少了。   嗯,不出意外的话仅此一回!多谢小仙女们体谅~   甭管多大,都是小!天!使!儿童节快乐~ 第7章 分灵   月朗风清,夜凉如水。   江暮雨觉得衣摆上有点沉,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江暮雨第一反应是白珒,但稍微感受一下便觉得这东西分量很轻,好像一只小型的猫狗。   江暮雨有所察觉,那东西不安分,试图手脚并用的往他身上爬。   江暮雨眉头一紧,他不适应与任何活物接近,哪怕是只无害的小动物。   更何况江暮雨此时入定,就如同平凡之人睡着了,突然一个圆滚滚肉乎乎的东西钻你被窝来了,谁都会吓一跳的。   江暮雨睁开双眼,伸手一把抓住爬到他肩头的肉团,触及的瞬间江暮雨就觉得不对。   手感不是毛茸茸,而是滑腻腻的。江暮雨虽然没有凤言那么严重的洁癖,但摸了一手滑了吧唧的,也不由头皮发麻,抬手就把活物丢了出去。   借助惨淡月光,江暮雨看清了那一坨黑的究竟是何物。不出所料,正是一条三尺来长的黑蛇,身上有暗绿色的豹纹,三角头顶悬着一束幽冥魂火。   竟是个魔物!   江暮雨对着黑蛇并指一划,一道冷凛真元射出,正中黑蛇七寸,将它整个截为两段。   江暮雨广袖一挥,四周静默的烛台尽数点亮,偌大的祠堂瞬间灯火通明。可是室内空空如也,除了江暮雨自己,再无其他人。   “南过?”江暮雨对着空气唤了声,并没有任何动静回应他。他提高警惕的同时也不禁疑云丛生。   虽然他方才入了定,但神识始终处于活跃状态,对周围的一切都具有感知。十步的距离内,谁靠近了,谁离开了,谁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他都能清楚的感应到。   可为何魔物都爬上身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而祠堂里另外三人又是何时消失的?   江暮雨端起一盏烛台,照了照供桌,上面一尘不染。   江暮雨快步走到中庭,推开如意门朝外一看。   空气中飘荡着阴森的风,孤月将天地间飘散的星点飞雪染上诡谲凄沧的气息。   冷落的街道站满了人,看衣着扮相皆是杨村村民。他们各个耸拉着脑袋,脖子上却都盘旋着一条蛇,跟方才企图偷袭江暮雨的蛇一样,头顶魂火,双目赤红,一身魔气。   江暮雨凝聚真元于双目之上,仅一眼便看出这百十来口村民的魂魄早已离体,剩下的不过是个没有思想的空壳。   至于魂魄去了哪里……   江暮雨掌心浮现数道银白流光,逐渐在他手中汇聚成一根二尺左右长的光柱。待到炫目光线渐息,江暮雨握在手里的赫然是一支通体澄澈晶莹,白润无瑕的玉箫。   魔蛇吐信,蛇身盘旋,顺着村民的身体爬下了地。那双如血的眼睛透着狡黠的凉光,两颗青白獠牙滴着魔液,它们方一离开,那些村民就宛如失去筋骨支撑的一滩烂肉,陆续倒地不起,本就灰白的脸色瞬间溃腐,流出大量的污血和魔液,发出阵阵刺鼻的恶臭。   他们已经死去多时了。这个与世无争,安乐康宁的小村落早在之前一月前就变成了一个鬼村!   江暮雨紧握玉箫的骨节发白,他只迈进一步,人却已抵达百丈之远的蛇阵正中。他手持玉箫照着飞射而出的魔蛇一挥,箫身似刀,瞬间割断了刚硬如铁的蛇身,霸厉的真元冲击后方接踵而至的魔蛇高扬飞空再重重跌落地下,摔了个七晕八素。   前排的各个断成两截肠穿肚烂,头顶幽冥魂火熄灭,半截蛇身散落一地,尽数化为飞灰。后排的有前排做肉垫免于一死,但它们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越过村民的腐肉白骨朝江暮雨冲了过来。   “啊!!”   突然传来的凄厉惨叫让江暮雨雷厉风行的动作一顿。他猛回头望去声音源头的祠堂。来不及多想,凭本能就纵身飞跃而去。   江暮雨落身中庭,玉箫轻扫,凡间木门登时爆裂,室内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江暮雨强忍下胃里痉挛恶心,朝室内一看,地上到处是魔蛇毒液,密密麻麻,有的爬上供桌,有的盘在梁柱上。不管在哪里,它们的目标都是站在杨村祖宗排位上的男人。   “凤言?”   “江公子!”凤言看见了江暮雨,又惊又喜,急得连连挥手,“救我,江公子救我!”   江暮雨使体内真元扩散外放,在空中凝聚成型,幻化出成百上千的光剑。漫天冷冽流光,随着江暮雨的意念驱使纷纷疾落,无一击空,满屋子魔蛇全被碎尸万段了。   凤言强忍多时的恶心感终于爆发,捂着嘴弓着腰,跌跌撞撞的跑到外面一顿狂呕,胆汁差点没吐出来。   虽然他入扶瑶比江暮雨晚,但他努力向上,修为还算不错,对付这些低等小魔物不在话下,之所以向江暮雨求救,完全是被又滑又腻的蛇堆恶心到了。   他的修为还没达到瞬间秒杀一屋子魔物的地步,与其磨磨唧唧的挨个杀,不如江暮雨出手瞬间解决。   随着魔蛇歼灭,室内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也随之消失。江暮雨跨过门槛,牌位乱七八糟的摔在地上,有的从中间折断,有的被魔液腐蚀。   凤言的狂吐惹得江暮雨胃里翻江倒海,他稍作平息才问道:“有伤到哪里吗?”   凤言掏出素帕抹去唇边脏物,捂着抽痛的胃走回享堂:“没有,就是被吓到了。我打了个盹儿,醒来之后就看见满屋子的蛇,咦?白珒和南过哪儿去了?”   “你没看见他们?”   凤言茫然摇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分灵?”   “只怕这一个月以来,杨村的村民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分灵操控着身体。”   凤言惊愕的捂住嘴:“这……这是为什么?”   江暮雨没有回答,他的面色很是凝重,走出享堂望着乌色天空,让凤言代为验证自己的怀疑:“你去看下困龙锁。”   凤言应声照做,江暮雨到中庭以祠堂为中心设下一道结界,隔绝追击而来的魔物。   屋内凤言心急火燎的跑出来,一张秀气的小脸煞白:“江公子,糟糕了!困龙锁裂了道口子,不知道李准还在不在里面。”   魔蛇冲撞结界,像个没头苍蝇不要命的往上撞。好在江暮雨的结界足够牢,还不至于被小小的分灵攻破。   分灵乃是由魔修骨血所孕育,算是魔修养的小宠物。平日逗着玩,关键时刻放出去刺探敌情,或者将其埋进他人神魂之中,诱使他人诞生心魔。虽然这么做对自己没啥好处,但闲着也是闲着,看个热闹一解修行之苦也是不错的。   此番分灵出动,是帮魔修吸取他人魂魄,助自己突破困龙锁封印。   换句话说,魔修李准已经破阵而逃了。   江暮雨道:“先找到白玉明他们。”   “江公子你看。”凤言忽然指着中庭水井旁露出的鞋尖:“那有个人。” 第8章 那年初见   白珒第一次见江暮雨是在云梦都,那年白珒十三岁。   白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在江南一带闻名遐迩。白珒从小锦衣玉食,家中金银万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真正做到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养的细皮嫩肉。   父亲给取了名,启蒙的教书先生给取了字。   从懂事开始白玉明就跟各种法器打交道,不过多半都是假货,拿来做夜壶都嫌硌屁股那种。   他的父亲有着跟师父南华同样的嗜好,那就是收集修仙界的奇珍异宝。不同的是,师父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心,纯粹收集来玩的,而白父跟凡间向往仙人神域的凡人一样,是渴望借助神器保佑自己升官发财,渴望借助仙丹让自己活到海枯石烂。   那年四月,正是春暖微雨的季节,白珒带着小斯前往日月坊。   早在半月前,云梦都就热闹了起来,五湖四海的商客和修士不远千里奔赴云梦都,为的就是参与盛大的日月坊拍卖会。   酒楼上下五层,越往上越高贵,一些豪门纨绔子弟为了攀比,都纷纷预订彰显身份和地位的顶楼雅间。白玉明家中财大气粗,自然去了朝南阳光足且通风好的兰字间房,要了日月坊远近闻名的招牌菜,一手端着隔壁杭州的西湖龙井清饮,一手拿着绘有江南水乡的纸扇装模作样,好一个人模狗样的富家公子。   “各位公子,各位仙君,鄙人在此诚挚的欢迎诸位的到来。下面有请第一件仙宝出场!”   店家话落,一个青衣青裤的伙计端着托盘出来,店家亲自掀开上面的红布。众人伸长脖子去看,本以为会是一把呼风唤雨的神剑,最不济也是一株美容养颜的仙草。结果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一双筷子,还是一双不值钱的竹筷子!   面对众人的不屑一顾,店家镇定自若,笑呵呵的介绍道:“各位可莫要看它普通,它乃是出自传说中的洞庭天池,是一件货真价实的灵武,名为天竹!”   此话一出,满堂沸然。各个雅间的拍客纷纷瞪大眼睛去瞧,议论声不绝于耳。   “我的天,真的是灵武吗?”   “该不会是忽悠人的吧?”   “世间灵武寥寥数几,总共就那么几个。凡是纵横九州的一方强者谁手里没个灵武。得到这等宝贝不麻溜私藏了,谁傻了吧唧的拿出来卖啊?”   “就是,我看八成是个假货。”   众人七嘴八舌的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跟在白珒身边的小斯忍不住了,小声问道:“少爷,您怎么看?”   “能怎么看?我爹惦记那东西有三月了,今个儿就是把他金库搬空,也得让这双筷子爬上他的碗。”白珒合上纸扇,不耐烦的靠上椅背:“又要往家里捣腾破烂儿了,买吧买吧!”   “是,少爷。”小斯一敲案上金铃,直接把价格提上了八千金叶子。众人寻这声音一看,见出价的是白家小少爷,便知这第一件仙宝是铁定入了人家口袋。论财力,还真没几个人能拼过白家的。   “是白家啊,哈哈哈,这回当冤大头了吧!”   “八千金叶子买回去双竹筷子,哪怕是玉的也能值点钱啊,真是有金子没处花了,吃饱了撑的!”   那拍客说完这话,立马有第二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敲钟了。   “竹字间房的公子出价一万两千片金叶子!”店家兴高采烈的大声宣布道:“一万两千第一次……”   小斯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少爷,他竟敢跟咱们白家抢东西?”   “人家也相中了呗。”白珒不以为然,看去正对面的雅间,可惜窗户虽开着,但有帘幕遮挡,看不清里头坐的是何方神圣。   白珒用扇骨挠挠头,心里倒是生出几分好奇。别人不说,就他这个凡夫俗子都能看出这破筷子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残次品,本以为全场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傻缺,不料没有最傻只有更傻。白珒索性抢过小斯手里的金锤,果断敲了下钟。   实力演绎谁比谁傻!   “兰字间房的公子出价一万五千片金叶子!”   “竹字间房的公子出价一万八千片金叶子!”   “不会吧?难道这玩意是真的?”   “这俩人抢的这么来劲,莫非真的是灵武不成?”   “梅字间房的姑娘出价两万两千片金叶子!”   “兰字间房的公子出价两万八千片金叶子!”   “菊字间房的老先生出价三万五千片金叶子!”   至此,遍地都是傻缺!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白珒遵守父命,以白家庞大的家产愣是把这双破筷子弄到手了,成为天下第一傻缺!   满堂喝彩,掌声如雷,或许是被白家的财大气粗震慑到了,又或许纯粹是被白家的败家给逗乐的。   “去吧去吧,把我爹那宝贝拿回家。”白珒一阵心累,小斯领命离开。店家兴致高昂的介绍第二件拍卖品,白珒完成任务,对接下来的宝物也没兴趣,便起身离开了。   要下楼,需得经过竹字雅间门口。白珒特意往里瞅了瞅,想看看这傻帽究竟是谁。正巧里面的人说话声传来:“江公子干嘛要抢那双一文不值的破筷子?它就是凡品,不是灵武啊!”   “我知道。”   “那你还……”   房门被从里面推开了,白珒以为自己会看见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或者是自命不凡的修仙青年,又或是一身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可万万没想到,出来的居然是跟他年龄相仿,却比他成熟的俊秀少年。   他红衣如霞,面若冠玉,气质如雪中翠竹,身姿似谪仙下凡。   白珒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貌美姿容的男子!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亵渎,多停留一刻都是放肆。   “待会儿有支燕回木槿簪,那是掌门相中的东西,多少钱也得拿到手。”少年仅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的去跟旁人说话了。   “江公子放心,燕回木槿簪不是什么珍贵仙宝,肯定很好到手的。”   少年点头,转身就要走。   “这位仙君你等下。”白珒一个没忍住,快步跟上去问道:“听你们俩谈话,应该是修道之人吧?既然是修士,难道就看不出那双筷子是个假货?我姓白名珒,字玉明。你叫什么?”   少年果然驻足留步,却并未回身,他好像吓了一跳,因为他的脊背有些僵硬,他似是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终是沉默以待,踏步走远。   一句话未说,一个字未留。   白珒:“……”   所谓修士,都是这等狂傲自大,目中无人之徒?   “师兄。”白珒沉沉的醒来,虽然年代久远,但这份记忆却格外鲜明。   认真算起来,连白珒自己都不敢相信。前世的他怨恨江暮雨,厌弃江暮雨,可跟江暮雨一起经历的每件事都记忆犹新,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他曾经想忘,却造成了越恨一个人就越放不下的反作用。哪怕是他被心魔所控,生不如死之时,那段日子他忘了一切,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深爱的凤言,却唯独记得江暮雨。那个让他恨之入骨,可没事想起来又忍不住痴痴傻笑的师兄。   “师兄?”白珒懒懒的伸手一抓,摸了个空,顿时清醒:“师兄?”   白珒猛站起身,晕沉的感觉让他险些再跌倒。扑面而来的魔气冲击的白珒脑仁疼,背后阴风桀桀,白珒本能的反手一挥,瞬间将两条手指粗的小蛇切成四段。   分灵?   李准!   白珒环视左右,发现自己正站在杨村门口,而江暮雨等人不知所踪。   白珒突然无比心慌,明明知道结局,但却莫名心神不宁。或许只有见到江暮雨他才能放心,哪怕一刻见不到,他都有种江暮雨随时会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恐惧感。   白珒快步跑进杨村,冷不防脚下一绊,地上居然躺着个人。   “南过?”白珒蹲下身,毫不客气的俩耳光抽他脸上:“醒醒!师兄都让你别睡着了,还睡?”   南过老半天才转醒,全然不知自己被扇成了猪头。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软喏喏的问道:“二师兄,是开饭了吗?”   “吃不吃蛇肉,我这有一堆呢!”白珒随手抓住条活蹦乱跳的分灵递到南过眼前,吓得南过“啊!”一嗓子惊跳而起。   “这什么东西?”   “好东西。”白珒粗略观察了下南过有无受伤,顺势用力把分灵捏死在手里:“这东西吃了大补,只要这么一条吞下去,能增长十年修为。”   “哦!”南过瞪大眼睛去看,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   白珒:“……”   南过提起灯笼四下照看:“大师兄和凤师兄去哪了?”   “咱俩赶紧回祠堂找。”白珒先一步狂奔跑出。南过反应超慢的才回过神来:“呀?我怎么在村口?二师兄你等等我!”   南过快步跟上,不料前方白珒突然止步,南过猝不及防一头撞上。白珒的后背尚且没咋地,南过的鼻子撞得生疼:“二师兄,你怎么……”   白珒可以称之为吓人的脸色震到了南过:“白,白珒?”   “我注入师兄身上的阴阳符……碎了。” 第9章 阴阳符   试问,荒山野岭遇美女的结果是什么?   还看今朝,整个村子早在一月前就被屠了个遍,现在突然冒出来个活的小崽子,敢问真相如何?   江暮雨看着躺在水井旁半死不活的小孩,心中疑云丛生。   凤言可没想那么多,走到小孩身旁试了试鼻息,当即朝江暮雨惊喜喊道:“江公子,他还活着,哎呀,醒了!”   江暮雨缓步迎过去,凤言正扶着小孩坐起,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杨村的孩子吗?”   小男孩大约六七岁,着苍绿色锦衣,圆脸大眼睛,雾灰色的发带束着齐肩碎发。身上虽干净,面色却蜡黄。他茫然的看着凤言,恐惧的眼神躲避着江暮雨冰冷的视线:“你……你们是谁?”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凤言耐心的安慰小男孩,替他摘去挂在头发上的杂草:“你父母呢?”   小男孩把脏兮兮的手背到身后,说道:“在家。”   凤言自然不忍告知一个孩子他的父母亲人全死了,只好问道:“那你怎么在这里?”   小男孩很怕生人,又因为长久饥饿面目憔悴:“不知道。”   凤言见状,从乾坤袋里取出酒囊递给小男孩。里面装着清水,小男孩想拿又不敢拿,被凤言硬塞手里才悻悻的抿了口。   “你是村长的儿子?”问话的是江暮雨。   小男孩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一猜即中。吃惊的眼神看着江暮雨,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不是杨村的人。”   杨村村民上到八十老太,下到三岁幼童,都如出一辙的讨厌外来人。小孩这么说,凤言正不知如何作答,江暮雨突然口吻轻松的问道:“你穿的很漂亮,过生辰吗?”   男孩闷闷点头:“上个月七号是我生辰。”   凤言:“上个月?”   “我跟小虎和小胖一起玩捉迷藏,他们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最后是我自己跑回家的。”小男孩语气中透着委屈,又喝了一大口水,感觉到了清凉解渴,便对外来二人放松了戒心:“那时候天都黑了,奇怪的是,我娘居然没有打我。”   江暮雨听的认真,似乎对此很感兴趣:“然后呢?”   “我爹娘在收拾行李,他们要去柳村。”   凤言心里咯噔一跳:“江公子,难道柳村也……”   江暮雨问:“你去柳村之时,可有异常?”   “我……”凤言稍作回想,叹气道:“没有。柳村和杨村一样,外表看起来真没异常。”   江暮雨半蹲下身,平视小男孩:“你爹娘去了柳村,那你呢?”   江暮雨虽然长得赏心悦目,但气质太过冰冷,眼神太过疏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小孩有些怕,一边躲开江暮雨灼人的视线,一边往凤言身后躲了躲:“我没去。”   凤言大感意外:“为什么?”   “我想去找小虎小胖,但是没找到。等我再回家的时候,爹娘已经走了。”   江暮雨:“那你父母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天前。”   凤言难以置信:“这近一个月的时间,你就自己一个人生活?”   小男孩眼圈顿时红了:“家里有馒头,但是后来坏了,我饿。”   小男孩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后来爹娘回来了,但他们不理我,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怪怪的,大家都不说话,我好怕。”   现如今的凤言并非铁石心肠,想他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遭此横祸,能存活下来也是不易,虽现下杨村情况不明,但将其丢弃更为不妥。   凤言一时犯了难,见江暮雨一直盯着男孩看,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抉择,只好擅自做主道:“你不用怕,哥哥们都不是坏人,你且先跟着我们回扶瑶吧!”   男孩眨了眨无知的双瞳:“扶瑶?”   “扶瑶仙宗。”凤言温柔的笑道,“那里有吃有喝,师兄弟们会对你很好的。”   男孩半蒙半懂,他看看凤言,又看看江暮雨,显然就“和蔼可亲”四个字来讲,还是凤言更好亲近。便又往他身后挪了挪,只露出半张脸窥探江暮雨,藏在暗处的手缓缓朝凤言背后衣襟抓去。   男孩手上沾着泥,凤言的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的往旁边一躲。男孩抓了个空,凤言一愣,江暮雨眸光一沉,刹那间的死寂在三者之间蔓延开。   男孩呼之欲出的杀气惹得江暮雨微怔,电光火石之间,江暮雨大喊一声:“凤言!”   “什么?”凤言猝不及防,还未及反应,自身五脏六腑就传来炸裂般的疼痛,眼前一黑,神识混沌,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背后要硬冲入他的体内。   江暮雨一手抓住凤言腕骨,一手召来离歌猛击凤言胸口。   强横的真元一鼓作气全涌入凤言体内,霸道的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仿佛要将他五脏搅碎。   凤言吃痛惨叫,从他前胸和后背分别涌出两道真元。一道赤光如虹,迎面朝男孩撞过去,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男孩来不及闪躲,被一击冲出老远,踉跄几步靠上树桩才稳住。   另一道黑烟如魇,直冲江暮雨灵海,江暮雨朝后退了数步,随着一道微不可查的撕碎之声,全身灵脉针扎般的痛楚方才缓解几分。   江暮雨忽然意识到什么,忙伸出手一看。果不其然,掌心一道忽明忽暗的金光,正如同烟灰一般从指尖散出,融化在空气中。   阴阳符!?   江暮雨大吃一惊,这是白珒暗中注入的?   阴阳符是符咒的一种,总共分为一阴一阳两种。   阴符为攻击,对目标种下后,若目标日后遭受创伤,阴符则会自动触发,让目标伤上加伤。   阳符为防御,可在目标受创之时替他挡下一半伤害。   至于阴阳符的威力,则与施术者的修为高低有关。   难道白珒是趁他打坐入定之时,偷偷对他种下了阳符?   男孩一阵呛咳,恨恨抹去唇边血迹。稚嫩的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看着极为骇人。   “李准。”江暮雨立即认了出来。   凤言脸色惨白,挣扎着走到江暮雨身边:“谢江公子救命之恩。”   江暮雨面色如霜,冷冷说:“到我身后站着。”   凤言一边照做,一边隐隐担忧道:“可是,你的身体……”   江暮雨没理凤言,只对那目露凶光的李准道:“你夺了这孩子的身体?”   李准冷笑一声,看着自己的一双小手:“对。我的原身已毁,仅剩一缕残魂从困龙锁出来也是不易,借用这孩子的身体是无奈之举,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个矮小的身体。”   李准说着,眉间忽然浮现一抹诡笑,看向站在江暮雨身后的凤言:“我发现你比较对我胃口。”   凤言冷汗直流,被人夺舍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受。一刹那失去听觉,整个世界陷入无声。一刹那失去视觉,整个世界陷入无色。一刹那失去所有,整个世界变成空白。那是一种失去的恐惧,失去自我,失去一切。   李准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凤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休想再夺我的舍。”   “不说是吧,没关系。”李准呼出口气,显得游刃有余:“不管你是叫张三李四还是阿猫阿狗,反正用不了一时半会儿,你就会跟这孩子一样只有一个名字,李准。”   李准将笑容敛去,黝黑的双瞳中透出冷鸷的光:“那你师父叫什么?身为扶瑶弟子,可别连授业恩师都不敢提。”   “为何不敢!”凤言咬牙切齿道:“家师月河。”   “月河?”李准想了想,了然道:“是扶瑶的长老吧!”   李准说着,仿佛对凤言失去了兴趣,转向江暮雨:“看你年纪不大,修为倒不差。你们俩是同师?”   江暮雨自然不惧他的多方打听,如实回答说:“家师扶瑶第十八代掌门南华。”   “你说什么?”李准的脸色突然惊变:“第十八代?那第十七代掌门去哪了?温洛人呢?”   江暮雨没再作答。   李准没得到答案,反而一笑:“算了,有关温洛的事情日后再说。这位身穿黄衣的道友,虽然你姿色上佳,但天赋太差,想你日后在修仙界也混不出什么名堂。今日恰逢你我二人有缘,八字相合,与其默默无闻过一辈子,不如将身体奉献出来给我,我替你扬名九州如何?”   凤言强行预支后半辈子的修养才忍住没吼出一句“去你娘的”。   “修仙界以修为高深为尊,并不是以脸。”李准又补了一刀,虽然语气平和,但双目中已有凶光闪烁,“好好站着别动,休要伤了我这好容器。”   李准箭步直上,挡在凤言身前的江暮雨立即以玉箫还击。两道真元相冲,撞出强烈的气浪,刺的人毛孔生疼。   凤言拔出佩剑墨迟,移步李准身后,剑锋直指命门。   李准一声冷哼,挥手撒下一道魔雾,穿透凤言的剑光而过,一把掐住了凤言的脖子。却见凤言的身体在刹那化成一道炫目赤光,转瞬间已闪躲到数丈之外。   凤言气喘吁吁,一阵后怕,细白的脖子上有着触目惊心的五个红指印。若不是李准修为半毁,再加上夺舍的代价,修为再减一半,怕是他的脑袋就得搬家了。   李准甩甩手,无奈摇头道:“幸好,我这下手没个轻重,险些伤到我的容器。”   江暮雨收回设在凤言身上的法诀,冷不防李准迎面而上,被李准的手钳住肩膀,掌心魔气浸透锦衣,腐蚀肌骨。李准趁机凑近江暮雨的耳畔,轻声说道:“师兄护佑师弟,真是好样的。可惜你的好心用错了人,他不值得你舍命相救。”   “师兄!”   突然一道绿光从远处直射而来,李准不得不松开江暮雨,闪身躲过的同时反手抓住那暗器,摊开手一看,竟是一根竹筷子!   白珒本想接住被李准推开的江暮雨,哪想江暮雨站的很稳。白珒伸出的手一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10章 画中仙   凤言小脸煞白,唇边带血,呼吸急促。而江暮雨虽面色霜白,但气息尚且平稳,孤身屹立,并没有身形不稳的迹象。   就表面上来看,江暮雨似乎完好无损。可阳符的触发无异于证实了江暮雨遭受创伤的事实。白珒免不了忧心忡忡:“师兄,你还好吗?”   江暮雨好像没听见白珒的慰问,自顾说道:“你带南过他们先走。”   白珒万没想到江暮雨会这么说,当即决绝道:“才不要!”   江暮雨哪有心思跟他掰扯,忍下灵海内翻江倒海的搅乱痛感,冷声命令:“照我说的去做!”   “大师兄,二师兄!”就在这时,被白珒远远甩在身后的南过连奔带跑的过来了,脚下也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直接摔了个狗啃泥。红灯笼原地滚了一圈,南半瞎迷迷瞪瞪的伸手在地上摸来摸去,十分窘迫,“大师兄,虽然我入师门不久,但我能帮上忙。哎呀,灯去哪儿了?”   江暮雨:“……”   李准是什么境界,江暮雨一清二楚。他跟自己有多大差距,江暮雨心知肚明。连自己这个修行五载的大师兄都不能保证在人家手下撑过半柱香,更何况三个师弟?   全部留下不过是再多三具尸体罢了。   “无需多言,现在就走!”   白珒哪里肯依,倔脾气一上来就使出了诛仙圣君一言九鼎的气魄:“我已经决定了,就不走!”   江暮雨气结:“师兄的话都不听?”   这话说出来的瞬间江暮雨就后悔了。   真可笑,白玉明何时听过他的话?不唱反调背后捣蛋就不错了,他这个所谓师兄当的是一点尊严都没有。   反倒是凤言的话对白珒来说宛如圣旨,在白珒心中分量最大的就是凤言了吧!或许让凤言劝说才有用。   江暮雨正要给凤言递眼神,身旁白珒突然大声道:“师兄的话我当然听!”   江暮雨一愣。   “让他们先走。”白珒上前一步跟江暮雨并肩而立,幽冷的目光直视李准,“我留下来陪师兄。天竹,回来!”   竹筷子应主人召唤嗡嗡震动起来,李准也没特意阻拦,任由筷子从他掌心脱出回到白珒手里。   “二师兄。”南过好不容易够到灯笼,照照白珒又照照江暮雨,最后看向凤言,说出一句连白珒听了都肉疼的话,“要走大家一起走!”   如果能一起走的话还浪费时间在这里墨迹个屁?   “行了。”李准厌烦的挥挥手,一条手指粗细的分灵就从李准腕肌里破皮而出,缠绕在李准手上,高昂挺起前驱,吐着蛇信。   “这种同生共死的戏码我早就看腻了。”李准饶有兴趣的观望掌心中玩耍的分灵,“更何况这些都是自欺欺人的虚伪之言罢了。逞口舌之能,嘴上说着患难与共,心里想的却是你死,我活。”   李准好似若有所感,稚嫩的脸上露出一闪即逝的落寞:“相信吗?我可以看到你们的内心。”   白珒本能朝后退了一步,魔修可以借助分灵侵入人体,诱导目标引发心魔,驱使分灵的魔修自然能做到信息共享。这也致使了凡人误以为每个修士都神通广大,能读心。事实上这项技能只有魔修拥有,因为窥探人内心想法是叫人不齿,卑鄙低劣的行为,灵修们对此唾弃不屑。而思想自由,做事肆意,不怕因果不惧天谴的魔修们才不管那事。   只怕他们几个在踏入杨村的间就已身处李准的法阵中了,要不是他们反应快,这会儿早就被分灵侵体,变成和那些村民一样的行尸走肉。关于魔道的那些弯弯绕绕,前世作为魔修一员的白珒特别了解。   “你。”李准第一个指着江暮雨,勾唇笑道:“四个字,黑夜,恐惧。”   白珒微愣,看向江暮雨,冷不防李准的视线扫射过来:“你,悔恨,愧疚。”   “二师兄?”南过狐疑的看着白珒,目光随意一闪,正对上李准狡狡的眼瞳,心下咯噔一跳,连退数步:“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李准呵呵一笑:“你就是个笨蛋,单纯动物。”   “至于你……”李准看着凤言,唇角勾起的笑意不知是讽刺还是欢喜:“咱俩是同类。”   凤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即剑指李准:“你再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这般杀气腾腾,给人的感觉不是自不量力,而是胆怯心虚。   李准根本不会把凤言放在眼里,他从怀中取出早先备好的卷轴平铺在地,并指为刀划破自己的腕脉,殷红的血液洒在洁白的宣纸上,却并未着色,而是渗入了进去。随后纸面上涌出一团墨雾漩涡,强烈的吸力朝白珒等人扑面而来。   白珒一眼就认出李准要使什么招式,在李准割腕的瞬间他就下意识的抓住了江暮雨。奈何他道行太低,就算认得招式也没法子应对,只能眼睁睁看着周遭景物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黑夜变成白天,初冬变成盛夏,鸟语莺啼,亭台楼阁,人流如潮。   “师兄!”白珒生怕江暮雨再丢了,一只手死死掐着江暮雨腕骨,待到周围画面清晰下来,他不仅看见了没“走丢”的江暮雨,更看见了被他抓的通红的手腕。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松开。   而是换了只手继续抓着。   “……”江暮雨试着挣扎了下,没甩开,只好先由着白珒,左右环视寻找南过和凤言的身影,“李准使出了画中仙,南过他们应该被转移到别处去了,你跟紧我。”   江暮雨回头一看白珒,就觉得自己又说多余的话了。   两个手腕都被白珒攥得生疼,只要他不松手就不会跟丢。   江暮雨不再多言,信步走入人群中寻找南过和凤言。反倒是白珒大感意外,没想到此时的江暮雨小小年纪居然知道“画中仙”这种禁术,可见前世的自己太过小看这位师兄了。   江暮雨给白珒身上施了个法诀,肉眼可见的淡淡真元包裹着白珒的身体,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在施术者面前隐了形。不过李准的修为远高于现在的江暮雨,尽管施了咒,李准依旧能在画卷上清晰的看见他们。   一道天雷从云端直坠,神识低弱的白珒不及反应,被江暮雨一把拉开。二人提气一跃,瞬间撤出数丈远。那天雷正中原本站立之处,“轰”的一声巨响,地面被砸出一个深达三丈的巨坑。碎石噼里啪啦的往坑里掉,乌色天空雷云滚滚,阴风怒嚎,刹那间第二道天雷从天而降。   江暮雨用力推开白珒,握紧玉箫自下而上一挑,一道真元射出,和那紫蓝色天雷在半空中相撞,爆裂的火星四溅,落于花丛草坪燃起熊熊大火。   “师兄!”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天雷一并坠落,紫蓝色雷光铺天盖地,华光烁烁,炫目骇人。   “玉明,过来。”江暮雨双手结印,白珒不假思索的乖乖凑到江暮雨身边,一道结界呈半圆形笼罩二人。两道天雷合二为一,不偏不倚的正砸在结界之上,剧烈的震动仿佛要穿透结界和肉身把地面劈开。   天雷化解了,结界也破碎了。江暮雨反应极快,抓住白珒的手肘利用御风逃过另外一道天雷的击杀,惊险的一刻总算得到些喘气的机会。   白珒见江暮雨行动利落,气息虽急促却并不紊乱,想那几道天雷并未对他造成伤害。也亏得李准修为大伤,若是在他鼎盛时期,怕是不用使出这禁术便能轻松把他们几个初出茅庐的后辈晚生灭了。   江暮雨环顾四周,一边戒备随时而来的突袭一边问白珒:“你有寻见南过他们吗?”   “没有。”刚才兵荒马乱的,白珒光顾着惦记江暮雨了,哪有心思到处看别的。可江暮雨既然问了,白珒就迫不及待的想替师兄分忧,哪怕是一个建议,打个微不足道的下手也好。白珒稍一寻思,为防止江暮雨担心南过,出言宽慰道:“就李准目前的修为来看,画境是有限度的,顶多就这一个,从南头到北头能有个三十几里地?咱走着走着肯定能遇上。”   江暮雨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意外。白珒拜入师门还不到两年时间,虽然师父曾说他根骨上佳,天赋超群。但毕竟年幼,资历尚不足,见识有限。像南过入门已有半年,却连分灵是什么都不知道,反之白珒居然晓得上古禁术“画中仙”的知识,不可谓不吃惊。   江暮雨目光凝冷,语气中透着些许阴森之意:“你是在师父的藏书阁学到的?”   白珒一呆,显然“博学多闻”四个字不该发生在不学无术的他身上,忙含糊笑道:“就,就去打扫藏书阁的时候无意间瞄到的,那种□□我怎么会看?我发誓!”   江暮雨半信半疑:“有关画中仙,你还知道什么?”   “没有了,就这些。”白珒一脸真诚,人畜无害的模样道,“我就扫了一眼便放回去了,这种歪门邪道学了祸害无穷,师父也不让啊对不对。”   江暮雨凝视白珒的一双黑瞳,似乎是想从中窥探出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良久,江暮雨错开视线:“禁术之所以被禁止,只因那是害人害己的东西。力量大,反噬也大,且违背天道。肆虐,屠杀,鲜血与咒怨会魔化施术者的心,最终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江暮雨难得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白珒全神贯注的听,认认真真的点头。   江暮雨看他虚心受教的模样比方才“见多识广”的模样还要吃惊几分,搁在以前就算不唱反调也得怼上几句,如今乖得跟只兔子似的,一反常态,古怪得很。   “走吧。”江暮雨的余光逗留白珒身上短短一瞬,有关狼狗变奶猫的事情日后再说,现下找到南过才是关键。   江师兄走远,白师弟屁颠屁颠跟上。   前世的白珒当了一百多年的魔修,以骨血炼铸分灵,化造成千上万入侵万仙神域。他浩瀚的修为致使其分灵强大而残酷,渗入拥有千年道行的修士体内犹不自知,任由分灵在体内霍乱庞大,魔化上万修士的神智,他们开始自相残杀,一时腥风血雨,尸横遍野。   后来,白珒铺设百尺长卷,以血为墨,幻化出三千画境。八十一群岛,数十万人深陷其中,皆成为了诛仙圣君手下的蝼蚁。他执笔轻挥,云垂海立,万丈狂澜,三千画境尽成人间地狱。短短两天,造就万年来最惨烈的一次屠杀浩劫,将“画中仙”这一禁术推上了巅峰。   血流成海,咒怨慑天。那一刻,白珒注定走向湮灭,坠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11章 师父登场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着小松鼠。”   唱童谣的不是小孩也不是民妇,而是个身穿道袍,左手提着包袱右手拿着蒲扇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大概三十来岁,鼻梁挺直,浓眉大眼,皮肤虽然粗糙但是很白净,衣着虽然整洁但气质很懒散。走路身形随意且吊儿郎当,嘴里哼着小曲儿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用蒲扇给自己扇风,一副不着四六的模样。   “松鼠有几只,让我数一数。数来又数去,……”男人停下脚步,睁大眼睛去看远处坐在井口的小男孩,“有个皮包骨!”   李准老早就听到那惨绝人寰的歌声了,因为施展“画中仙”无暇分神去清理噪音。勉强忍了那人一道,现下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却见那人蹬蹬蹬几步凑了过来,泛白的天际朝阳照在男人呵呵笑的脸上:“小孩,你咋瘦成这样了,饿多少天了?”   李准没搭理他,握紧狼毫专注的看着卷轴上包罗万象的画面。   男人特别好奇,也跟着瞧过去,顿时面露惊色:“哎呀呀,这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哪能想到你个黄口孩童居然也是个修士。在下扶瑶仙宗第十八代掌门南华,还请问小道友尊姓大名啊?”   李准的手一顿,抬眼看向男人,却并未露出吃惊之色,反而展露天真笑容,说道:“掌门大人不在自个儿家待着,怎么跑到这穷山沟里来了?”   “没办法,徒弟丢了。”南华弯腰蹲下,平视矮小的李准,“我活了好几百年,原本打算这辈子都不收徒的。因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若是收了弟子那麻烦就多了,得授业解惑,传道育人,多累得慌?可是后来一想,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基业不能折在我手里啊,要是哪天我死了,千年仙宗也得传承下去不是。哎,收了三个弟子,个个不省心。大弟子虽然很听话,但是一点都不可爱。二弟子可是深得我逍遥自在的真传,他最像我,但是太狡猾了,像只狐狸。至于三弟子嘛,他是既听话又乖顺,但是太木呐,太呆板,太容易被人欺负了。哦对了,还有月河的宝贝徒儿凤言,他心思单纯,同情心泛滥,特别容易被人骗。就像小道友你这样弱小可怜的模样,他铁定心疼你。”   李准听他啰嗦半天,面无表情的说:“所以你是来这儿找徒弟的?”   “虽然这三孩子毛病一大堆,但师父师父,既是老师也是父亲,他们若各个能顶天立地了,那早就出师了,还要我干嘛?”南华笑容纯粹,和蔼可亲,甚至伸手去摸了摸李准的脑袋瓜,若有旁人看来完全是外出归来的老爹跟自己儿子闲话家常。   “你说你也一大把年纪了,生气归生气,何苦为难四个孩子呢?”南华摸着摸着,顺着李准的额头往下,抚上他的胳膊,再到手腕,最后握住那只拿有狼毫毛笔的小手。笑容依旧亲切,语气却冷了下来,“先生,晚辈要带徒弟们回家了。”   话落,从南华自身释放出的强烈真元顺着手直冲入李准体内,五脏六腑仿佛置于烈焰火山,烘烤灼烧的痛感让李准不退反进,调动真元顺着南华的轨迹反向冲击。南华微微眯眼,更强烈的真元涌了进去,李准只觉全身一麻,灵脉剧痛之□□内翻江倒海,气息紊乱四溢,一口腥甜的鲜血就涌上了咽喉。   李准挣开南华,向后一跃,和南华之间隔着一口枯井。   “呵,名师出高徒。温洛这一生只有你一个徒弟,你这般出众,他死也瞑目了吧?”   南华道:“我师父仙逝多年,先生还“惦念”着他老人家。”   “死了吗?”李准早在江暮雨说出第十八代掌门是南华之时便有了猜测,如今确确实实的得到验证,心中涌出的不知是何滋味,“他用困龙锁囚禁我上百年,他是怕我报复,灰溜溜的先死了吧?”   南华接住被风掀起的画卷,敞开一看,画纸上所显现的正是画境中江暮雨等人的动态。南过和凤言在一起,因为画境失去了李准这个操控者,所以目前风平浪静。见自己的关门弟子安然无恙,南华还是松了口气的,一边窥探画境一边对李准道:“你为了冲破困龙锁,屠杀了杨村和柳村,这做法是不是有点疯狂了?”   李准不以为然的一笑:“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没有谁可怜,也没有谁残忍。”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难怪你会跟我师父成为至交好友。但你们终究是不同的,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扶瑶不是寺庙,没有慈悲为怀一说。我师父也不是救世主,没有拯救苍生之责。他不烂好心的自我牺牲,但也不会滥杀无辜。所以啊,你是魔修,我师父是仙修,你走鬼道,师父走仙道,你们俩志不同不相为友——唉唉唉!怎么少了俩个?”   南华脸色大变,再度把李准的画境逛了个遍,脸色更加阴沉,赶紧把画卷撑给李准看:“我家暮雨跟我家玉明哪里去了?你就弄了一个画境对不对,两个大活人还没了不成?”   李准草草看一遍,神情也是微微一僵,可见这种情况完全超出他的意料,并不是他暗下黑手。   反正不管那俩人是死是活,南华一来,他想夺舍凤言是万万没可能了。为今之计,当然是走为上策,毕竟他自己修为大损不说,还寄宿在一个毫无半点修为的普通孩童身上,南华要想杀他实在太容易了。   “那么问题来了,你是要赶紧救你徒弟,还是要先杀我?”李准抱着看好戏的姿态凝视着南华,“若是前者,我跑了之后,大千世界你可就再难寻到我了。若是后者,我死了也没关系,反正有那四个小不点给我陪葬。”   南华收起画卷:“我选杀你。”   李准顿时一愣。   南华横眉怒目:“那我就有病!”   李准:“……”   “你之所以这么轻松,还笑眯眯的,不就是知道我没得选吗?你的命值几个钱?”南华白了李准一眼,就地盘膝而坐,“要走快走,我要救我徒弟去了。”   李准转身走远几步,停住,又情不自禁的退了回来。他看着南华许久,几度想说什么却都咽了回去。   南华的余光瞄到他,仅一眼便知李准想问什么,索性直接回答了:“我师父故于两百七十五年前,原因是渡劫失败。”   ——   空中雾气缭绕,林间烟雨蒙蒙。远处湖泊清澈见底,碧波荡漾,四周青山群立,峰峦雄伟。   江暮雨和白珒走到市集口之时,发现那里被一道结界封锁住了,破除结界后,竟是一处风光旖旎的世外桃源。   “这是什么地方?按理说李准只能创造出一个画境啊!”白珒看向江暮雨,明知故问道,“师兄,画境可以互通的吗?”   江暮雨往前走着:“画境是独立的,就李准现在的修为创不出两个。”   “那真是活见鬼了。”白珒紧忙跟上,“境中境,真诡异。李准自个儿瞧见了都得吓懵。”   江暮雨没理会试图缓解气氛故意调侃的白珒。二人一路向前,穿过树林,走上湖面石桥,正发现从上游缓缓驶来的一辆游船。   “师兄你看,船上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栀晼歌】的雷,感谢所有收藏留评的小仙女们,么么哒~ 第12章 师弟瑟瑟发抖   江暮雨落目看去,在游船甲板上果真站立一男子,着水绿长袍,背对而立,手中提着长明灯。天降细雨,他却没有撑伞,雨水落在身上更没有浸湿分毫。   “他是谁?”白珒问,“李准造出来的?”   “你留在这儿。”江暮雨甩给白珒一句话就要走,白珒瞬间把其他事儿抛诸脑后,回手就拽住了江暮雨:“我跟你一起去。”   江暮雨分外诧异白珒的黏人,这种走哪儿跟哪儿好像没断奶孩子似的转变,江暮雨特别不适应,“在这等着。”   白珒猛摇头:“我不会添乱的,真的!”   江暮雨看他一脸迫切的模样,也罢。画境中形势瞬息万变,与其把白珒留在这里,不如带在身边随时保护更安全。   江暮雨正要走,忽然感觉手上一沉,回头一看,无奈叹气:“你先松开我。”   白珒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抓着人家胳膊不撒手,忙缩了回去道:“画境变化莫测,这不是怕跟师兄走散了嘛。”   江暮雨信了他的鬼话,先从石桥上飞身而下落在甲板,白珒紧随其后。   近距离看来,这男人身量修长,乌发中掺杂着白发。待他察觉到有外人靠近转身之时,白珒神态自若,江暮雨却顿时愣住。   时刻注意江暮雨一举一动的白珒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异常,“怎么了?你认识他?”   江暮雨上前两步,看着那眉目亲和的男人问道:“您是温洛吗?”   白珒大吃一惊。   这人是扶瑶的第十七代掌门,师父的师父——他们的师祖?   白珒觉得难以置信,师祖温洛不是早两百多年前就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遗留在世间的残识不成,可这里是李准的画中仙,温洛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这里啊!   该不会是个冒牌货吧?   江暮雨的吃惊不比白珒的少,他曾在南华的书房中看过师祖温洛的画像,再加上这人手持的长明灯所散发出的真元确实属于扶瑶一脉,所以他百分之百肯定面前之人就是温洛无疑。但是早在百年之前,温洛因渡劫飞升失败而死,肉身消亡,魂飞魄散,天道天命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究竟是幻影,还是真实存在的?   许久的静默,温洛双目无神的看了一会儿江暮雨,最终一语未发,又转身朝远方望去。   “他看不见人?”白珒得出师祖的残识又聋又瞎的结论,绕到温洛面前伸手使劲晃,果不其然,温洛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个,如果你真是师祖,那就赎弟子冒犯了。”白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用手去碰温洛的身体。指尖方才沾上衣料,突然一股真元从温洛身上扩散出,朝白珒迎面涌来,亏得白珒反应敏捷及时后退避开才免于误伤。   熊熊燃烧的长明灯仿佛受到外来因素的干扰,火苗微微抽动,连着温洛的身体也近乎透明化。随着长明灯火逐渐平稳,温洛的身体恢复正常。他依旧面无表情,风轻云淡,始终是一个姿态的望着远方树林,好像在等什么人。   江暮雨问:“没事吧?”   白珒呼出口气:“吓我一跳。师祖大人威风凛凛,只可远观不可近触。”   江暮雨才没理会白珒不合时宜的玩笑话,走至温洛跟前,仔细去看他手里提的长明灯。   灯魂一体,灯熄魂散。残留的意识需靠着一盏油灯维持,待到油尽灯枯,残识消散,永坠阎罗。   “师祖为何要使用这长明之术?”白珒蹲着看油灯,一阵感叹:“且不说后果,就说前提好了,施展长明之术需受割灵脉断元魂之苦,遭那罪干嘛啊?”   江暮雨突然叫道:“白玉明。”   “嗯?”   “又是在打扫藏书阁时无意间瞄到的?”   白珒:“……”   本想为江暮雨分忧,借机体现一下师弟的用处多多,带在身边就等于带了个修仙界百晓生,结果得意忘形,玩脱了。   此时的白珒就好像在书堂上看春宫图被先生当场抓包了一样,手足无措的急忙寻找借口:“我除了扫地,不也得整理书柜嘛。不是我要看的,是它四仰八叉敞开了逼我看的。”   江暮雨的面色冷了一分:“《修仙论》《大道五千籍》《扶瑶七十二经》,这些师父钦点的书你不看,偏偏去翻□□,去读禁术?”   “都说了是它逼我看的。”白珒一脸委屈,“再说了我就看看,又没学。”   江暮雨眸中寒芒轻闪:“除了画中仙和长明术,你还看了什么?”   前世作为修仙界第一大魔头的白珒,该会的都会了,还有许多自创的。这世间流传的禁术无论是上古的还是常见的,都被他诛仙圣君玩了个遍。除了画中仙和长明术以外还知道什么?   多了去了!   “没有了,这回是真没有了!”白珒脸不红气不喘,信誓旦旦的保证跟真的一样。   得了,以后就装个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的饭桶吧!   见江暮雨被自己气的脸色发白,大杀四方的诛仙圣君立马凑到跟前发誓:“师兄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作恶的,我保证。”   江暮雨还想再告诫他两句,天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四周景物全部凝固,天空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仿佛被洪荒神兽以锐利的爪牙硬生生撕开。周围凝固的景象尽数破碎,好似被切成碎片的彩画,彩画后面则是另一幅景致。   绿树成荫碎裂后,露出枯枝败叶的新样貌,青山绿水变成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寒屋漏舍,荒无人烟。   满是沙土的砖地,挂着蜘蛛网的横梁,院中一口枯井前盘膝坐着一中年男人,他左手拿着蒲扇扇啊扇,右手提溜着被魂火烧了一半的画卷,悠悠然道:“你们几个都没事吧?” 第13章 成就感   “咦?这是哪儿啊,大师兄二师兄。”南过坐在地上懵逼一脸,天亮了,他也不用打灯笼了。扭过脖子一瞧,顿时惊喜的跳起来,“师父,您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们几个还有命说话吗?”南华等画卷烧为灰烬,慢吞吞的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胳膊腿都在呢?”   凤言困在与现实无异的画境中许久,人还有些懵,只木瞪瞪的朝南华躬身道:“拜见掌门。”   “省点力气吧。”南华上下打量几眼凤言,“挺好,能走能跳的,真要出个好歹我可没法跟月河交代啊!”   “师父。”江暮雨忍下那股心悸,环视左右未找到目标,只好问道,“李准呢?”   南华口吻轻松:“走了。”   江暮雨:“什么?”   “别管他了。”南华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以后有多是机会杀他,为师这连夜赶路乏得很。咱就一边走一边把事发经过告诉我,等回了扶瑶,该治伤的治伤,该睡觉的睡觉。白玉明。”   白珒一怔,木然的看向南华。   “发什么呆呢?见着师父也不知道叫一声人?”南华阔步走到白珒跟前,才十五岁的白珒不过刚到南华胸口高,南华一伸手便能把他梳的溜光水滑的头发□□成鸡窝,“未经涉世,吓傻了?”   白珒有些发晕,师父又高又大,像一座大山罩着他。和记忆中的一样,这座山很坚固,很强大,是他的避风港。他曾以为这座山会永垂不朽,直到山体突然倒塌的那一天,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孤儿,没人疼没人爱,没人关心没人照拂。风吹雨打,雷击电砍,再苦再痛也得自己扛着了。   对我尚且如此,那对他呢?   白珒情不自禁的看向江暮雨,对于江暮雨的身世白珒并不是特别了解,只知道他父母早死,十岁拜入师门,跟师父修行五载,与生身父亲无异。   若说师父死了,最伤心的不该是江暮雨吗,最苦最难的不也是江暮雨吗?   他曾以为江暮雨铁石心肠,冷血无情,在整个扶瑶都在为南华的死而悲痛欲绝的时候,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永远以那副波澜不惊的高冷面容示人。   他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不难过,甚至对师父绝口不提。但凡谁提起师父的名字,他都会立即脸色大变的离开,再不就厉声喝止叫那人闭嘴。   “师父养你,育你,对你视如己出,到头来你就这么对他?你甚至没有为师父的死掉过一滴眼泪,你连师父的名字都不想提,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配当我师兄!”   那夜霜雪天,白珒大闹九天云榭,将屋里的贵重物品全砸了,将屋外的梨花树全砍了。他宛如一头身受重伤的雄豹,濒死的他咆哮着嘶吼着,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愤恨与怒火,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同时也灼烧着那个冷如冰雪的人。   重活一世,白珒不再执着于自己的见解,换一个角度看看,其实一个人伤心与否并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江暮雨本就是一个不善表露内心的人,他再高兴也仅仅是一个浅笑,稍纵即逝。哪怕是愤怒到无以复加,他也不会骂人,特别有修养。   虽然白珒活了两辈子,还从未见过江暮雨大喜大悲或是怒不可遏过。   “师父,是怎么……”回忆起往事,白珒眼眶发热,忍下胸腔内呼之欲出的酸楚,寻找适当的说辞:“知道杨村,出事的?”   “是黄芩那小子看见杨村顶上魔气冲天,特意跑回扶瑶去求救,结果半路遇上为师了,这不就过来了吗。”南华提起这个,似乎心情颇好,“想不到这黄芩看似性格急躁,倒也临危不乱。晓得回家透风报信,没有不自量力的冲进去送死,孺子可教啊!”   白珒隐隐地有些不安。   因为历史有所改变。   前世的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困龙锁一事,但事后听凤言讲述,师父是直接把李准就地杀了的。只因前世李准没有使出画中仙,也就不存在救人还是除魔二选一了。   李准逃出生天,到底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一行五人离开杨村,借助御风回到扶瑶。   南华飞行在前,时刻留意后方四个小跟班有没有掉队。天气转凉,他却仍然用蒲扇朝自己扇风,跟在最后头的南过看着都冷,哆哆嗦嗦的凑到白珒身旁,抓耳挠腮道:“师父是不是跟大师兄一样,都不怕冷的啊?”   白珒掩去面上忧色,换成他往日来玩世不恭的样子,笑呵呵的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师父这夏天扇的是凉风,冬天扇的是暖风,你看着他冷,其实人家热乎的很。”   “真的?”南过两眼放光,尽是崇拜之色。   像这种无论看到什么奇特之物都大惊小怪的井底之蛙,白珒真的很纳闷前世的他是怎么当上扶瑶仙宗长老的。   “对了二师兄,李准那会到底使的是什么招数?我明明在杨村的祠堂,怎么一转眼就到了菜市场?”南过不耻下问道,“还有啊,我明明拿起的是一条鱼,怎么一扭脸就变成一条蛇了呢?凤言还说那玩意叫分灵。”   “这个嘛……”有关画中仙的各方面知识白珒可不方便说,索性朝南华努努嘴,“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哪知道,去问师父。”   “好吧。”南过可不意外,白珒确实没多少文化,且不爱读书,用黄芩的话来说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拜师前是一天到晚混吃等死,拜师后是一天到晚吃喝玩乐,没有远大目标和理想,跟条咸鱼没啥区别。   别的不说,就单单说他能把自己的住处起个名叫:什么屋。   可见他肚子里的墨水有几滴答?   南过对什么都好奇,真跑去问了师父有关画中仙的事情。白珒本以为师父碍于禁术不会多说,没想到他老人家开明的很,一五一十简单扼要的说了个七七八八,南过也糊里糊涂,半知半懂的听了个云里雾里,最后啊啊哦哦的退回到白珒身边。   “师父说了,画中仙是邪门歪道,让我听听就好,不要放在心上。二师兄想不想知道画中仙,我说给你听。”南过除了孤陋寡闻以外还特别乐于分享,一点都不抠门,不等白珒拒绝就自顾自的说起来,“画中仙是一门特别厉害,也特别邪恶的禁术。施术者若修为不够火候,别说布下画中仙了,自己遭受反噬就得一命呜呼,听好了。”   白珒:“……”   强忍着听完南过的长篇大论,他说的全对也就罢了,偏偏从师父那听来的就半缺不全,自己复述下来再丢三落四,有几处明显的错误白珒差点忍不住纠正,好在及时封住自己的一张嘴,再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来是这样啊,哦,好厉害好厉害。”   成功给师兄上了一课的南过别提有多大成就感了,美滋滋的笑了一路,抬眼看见前方跟江暮雨耳语的凤言,“乐善好施”的毛病又犯了,拽着凤言又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道,等抵达扶瑶之时,天已大亮。   南华吩咐众人道:“有伤的去找月河,没伤的回去补觉,暮雨你跟我来。”   江暮雨应声要走,却被凤言叫住,二人说了什么,江暮雨才随南华走远。   所谓做者无心,旁观者有意。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哪怕对方跟一只动物说几句话你都会吃醋,更何况是各方面条件都优秀的江暮雨呢!   前世的白珒便是如此,他觉得凤言跟江暮雨有一腿!   凤言为人和善,待人亲切,对长辈恭敬有礼,对晚辈溺爱有加。反观江暮雨,为人孤傲,待人冷淡,对长辈点到为止,对晚辈视若无睹。   论,在扶瑶的人缘,凤言完胜江暮雨。   谁愿意跟一个性情冰冷沉默寡言的人多相处呢?   除了头脑简单四肢还不发达的南过,以及脑残粉黄芩以外,唯一一个待见江暮雨的怕是只有凤言了。   凤言会热情的叫他,会给他端茶送餐,会对他嘘寒问暖。每每这个时候白珒都会非常嫉妒,发疯似的嫉妒。   是,他江暮雨出身豪门,有大家风范。可自己也不差啊,并非无家世无背景的流浪儿,白家在衰败之前不也是威名赫赫的么!   白珒不服,他麻痹自己不是凤言喜欢江暮雨,而是江暮雨利用色相勾引凤言,蒙骗凤言,把单纯的凤言往沟里带。   “他对你爱答不理,你怎么还去招他?”白珒模仿自己前世的语气说道。   “江公子是面冷心热,他其实是很关心我的。我被李准袭击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的救我来着。”凤言的回答不出所料。   前世的白珒听了这话可是肺都要气炸了。   关心?有多关心?难道我不关心你?我要是跟着你们去了杨村,我豁出命去救你都行!他凭什么关心你,他怎么不关心关心我啊?   白炸毛气来气去,竟不知是气江暮雨趁他不备跟他抢人,还是气江暮雨只关心凤言不关心自己了。反正当天晚上白炸毛就冲到了九天云榭找满院梨花撒气,那之后江暮雨七天没出屋,可能是心疼无辜惨死的满院梨花,能救活的勉强救活,不能活的就原地诵经超度。事后,江暮雨大人有大量,没跟罪魁祸首计较就是了。   “怎么个不顾一切法?”白珒双臂环胸,洗耳恭听。   凤言不知如何解释,想了想才口语笨拙的说:“就是不计后果的救我啊。”   回答的越是模棱两可,听者就越是着急。前世的白珒就因为凤言说话只说一半的毛病,认定了江暮雨对他图谋不轨的事实。   “你来我的望雁居一趟,江师兄生辰我得送贺礼,你帮我带给他吧。”   白珒想,江暮雨此时在师父那里议事,索性他闲着无聊,便跟凤言去了望雁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000000】的雷,感谢【云颜】的营养液,感谢收藏留评的小仙女们~ 第14章 水深火热   凤言本身有很严重的洁癖,所以他的住处干净的纤尘不染,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上一点褶皱都没有。他去柜子里取出一个红木锦盒,里面装的是一些稀奇古玩和金银玉器。   白珒一眼看中埋在金锭下的一枚玉佩,他曾特意问过凤言这玉佩叫什么,凤言说,这叫流云如意佩,乃是世间罕有的蓝田缠丝玉。   这玉佩叫什么不要紧,是什么品种也无所谓,白珒当时在乎的是佩戴这枚玉佩的人。   那一年,白家遭遇横祸,纵有家财万贯也难敌四方匪徒。他们想要的不是白家富可敌国的钱财,而是那些被白父收集的所谓修仙界至高法宝。   当然讽刺的是,匪徒是真的凡人匪徒,并非修道中人。他们跟白父一样肉眼凡胎,听风就是雨,以为那是货真价实的仙门法器。他们组织起来三百来号人,夜闯白府,领头人号称某某仙山的散修,其实就是个刚刚起步的半吊子。张罗着助他事成就渡参与者成仙,凡人们哪里受得住这种诱惑?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往上冲,府中奴仆眼不见的逃走也就罢了,谁敢阻拦自己成仙,立马就地砍杀。   冲进白府库房把成堆的宝贝鼓捣走,正在暖阁吃饭的白老爷子听到动静哪里肯乖乖看着,拼着自己一身老胳膊老腿提着板橇去揍人,哭着喊着叫护院拦下匪徒,奈何护院死的死逃的逃,他成了光杆将军。   领头老道本不想大开杀戒影响修行,但白老爷子太缠人,干脆杀一个是杀,宰十个也是宰。当即命令手下把所有宝贝搬走的同时,在白府放了一把火,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符咒,对着火海丢进去,引得火势愈加凶猛,凡人用水泼根本浇不灭。   “不对,少了一样!”老道蹲点多年,早就把白家那些个宝贝背的滚瓜烂熟,正懊恼自己放火放早了的时候,手下人突然大叫一声:“有个小孩跑回去了!”   老道眼睛毒的很,尽管烟火弥漫他也确确实实看清了那小孩手里拿着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少的那一样。   “天竹!天竹在那小鬼手里,快给我拿回来!”   匪徒们一听,破马张飞的赶紧去追。   十四岁的白珒火海逃生,价值千金的蜀锦丝绸衣袍被烈火烧的破破烂烂,脸上被浓烟熏的蓬头丐面,鞋子也跑丢一只,如此狼狈的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死抓着那双竹筷子不放。   逃命要紧,钱财身外物,   这个时候应该把筷子丢出去保命才对!   理智在提醒白珒做出正确的选择,可身体不听话,脚下生风跑得飞快,双手像一把锁,牢牢地捆住竹筷子,大有一种跟筷子同生共死的倔劲儿。   带着筷子下地狱饿不着?   白珒觉得这玩意邪门得很。   他打小养尊处优,吃饭更衣都有人伺候,一整年都不用弯腰,在府里活动都用轿子抬,根本没多少体力,很快就跑软了腿。慌不择路之下直接闯入一家酒楼,从楼下跑到楼上,掀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达官贵人的谩骂声洒了一路,结果都被随后赶到的六七十号匪徒活活吓憋了。   他很累,很晕,被烈火灼烧的脊背发出阵阵刺痛。偌大的二楼厅堂很快就被匪徒围得水泄不通,白珒退无可退,靠上窗沿,朝外一看,下方竟是一潭流动的湖水。   锦衣玉食的小少爷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他没有逃跑的机会,更没有反抗的余力。他站在窗口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远处被熊熊大火燃烧的白府,偌大的家业化为乌有,气派的府宅沦为一片废墟。就算此时乖乖交出他们想要的天竹,白珒认为他们本着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宗旨,也根本不会放过他。   匪徒冲了上来,他们挥动着寒光咧咧的砍刀,那一刻白珒害怕极了,也绝望极了。他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也没想到这种家破人亡的惊天巨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本该逍遥一生,做一个不愁吃不愁穿,没有烦恼的富家少爷。他有父母庇护,有雄厚资产的白家撑腰,有一群不学无术的猪朋狗友。   死亡和恐惧,离他太遥远。   殊不知,天堂和地狱其实离的很近。   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只要一失足,就会从九万里云空坠入无间地狱,摔得粉身碎骨。   被淹死也好过被乱刀砍死。   在恐惧与绝望中,白珒所想到的不是乖乖认命坐以待毙,他转身爬上窗沿,背后却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一口陌生的腥甜味道涌上咽喉,他怔鄂的低头一看,胸膛的布料被鲜血染红,殷红的血液不断涌出,随着一股力道从背后抽出,白珒的身体痉挛颤抖,惯性的朝窗外跌倒。   原来被刀子捅的滋味是这样。   刺骨的严寒吞噬了他,他依稀听见上方传出巨响,是酒楼整个二层都塌了,那些匪徒被气浪击飞出去,有的两眼一翻直接晕死,有的掉进湖里用力扑腾求救。   他们尚有力气挣扎,白珒却一动不能动,他身上的疼痛让他所见所闻都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脑子陷入混沌,他的四肢失去知觉,唯有那溺水的窒息感格外清明。   他想呼气,可口鼻灌入的是水,他想求救活命,可灌入的依旧是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沉,在水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用力往下拖往下拽,他的胸腔像是要炸开一样的胀痛。   意识还在,求生的意念就不会停,白珒的眼前一片血红,他知道那是自己体内的鲜血融入了湖水。   到底是会先淹死呢,还是流血流死呢?   白珒反倒平静了下来,听力已彻底丧失,周围的喧闹全部归于无声,天地间安静的可怕。湖面上倒映的艳艳红光逐渐消散,不晓得是不是白府的火势熄灭了。   忽然,白珒看见距离他不远处有个人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那人影正面朝他游来。   是匪徒吗?   不管了,就算是黑白无常来了,该勾魂的就勾吧。   白珒这样想着,那人影离得近了,身姿纤细,曼妙无双,在那人腰间还挂着一块玉佩。   蓝田缠丝玉?   白珒是很识货的,半糊涂半清楚的揣摩着,就感觉对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缓缓上移,不出一会儿就浮上了水面。   白珒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轻成这样,飘飘然的好似一朵不受拘束的云。他放松四肢,任由漂泊,远方会是什么?世外桃源还是无尽深渊,又或者他会一直这么飘下去……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叫他。   那声音清润好听,如山泉溅玉。   白珒费力的睁开眼,试图看清唤他之人是谁。   “凤仙君?”白珒大吃一惊,一口水就呛了出来,“是你救了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意外   本就浑噩的头脑更加眩晕,溺水,失血过多,白珒再也挺不住了,眼前一片漆黑,就地晕死了过去。   白珒的第一次生命是父母给的,第二次生命是凤言赐予的。他是个早就该死之人,是凤言把他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那一夜,水深火热。那一时,岌岌可危。那一瞬,不由自主的动心。   有了险些淹死的经历,白珒变得很怕水。从那之后他夜夜噩梦,全都是深陷水中寒冷窒息的场面,他挣扎他求救,然,每次到了紧要关头,凤言都会出现在不远的地方,同那时一样拼命朝他游来,带着他回到水面,带着他走向曙光。   那时的凤言真的很美,衣衫在水中飘动翻飞,仙姿纤柔亦透着些许不屈不挠的刚毅,澄澈双眸灿若琉璃,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凤言赐予他希望,赐予他生命,更带他前往扶瑶仙宗,赐予了他未来。   这一切白珒都记在心里,他毫无保留的对凤言好,只要凤言喜欢,千难万险他也去争取,只要凤言一句话,刀山火海他也去闯。他从未想过凤言会有什么心计,从未想过凤言会变的那么陌生。   说来可笑,人都会变的。白珒会变,为何凤言就不会变?   说到底,他自认为自己十分了解凤言,或许他根本是当局者迷,他从未真正的看透过凤言。正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凤言会背叛他,凤言会勾结修仙界义军来讨伐他。凤言至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他,而他不过是一条自作多情的傻狗罢了。   “你,你听我解释……我是被他们蒙骗的,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凤言跪在白珒面前,这个逞凶肆虐的魔道帝王心狠手毒,他能屠遍整个万仙神域,数十万人的性命丧于他手,何况他区区一个凤言。   “求你放了我,不要杀我。白珒,你不是爱我的吗,你舍得杀我吗?在你被心魔折磨的时候,是我日夜为你抚琴,替你清心断念。”凤言哆哆嗦嗦的取出那枚流云如意佩,泪眼盈盈:“我曾经还救过你,你忘了吗?”   位于帝座的男人不为所动,他玄色的龙袍血迹斑斑,衬的他硬朗英挺的面容越发冷凛残酷:“你救我的恩情,我早以百倍偿还。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空炤门的那个妖修纠缠不清,你真当我一无所知?”   凤言僵在地上,面色惨白,秀美的杏眸浸满了恐惧,瘦弱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爱与恨都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   对凤言的爱,让白珒纵容,宠溺,为爱杀戮,为爱癫狂。   对江暮雨的恨,让白珒虐杀,暴戾,甚至无端将错误堆到他身上,无辜迁怒,顺理成章的怨恨。   “这是草木精华,注入花草里可保百年不枯。白珒,有劳你帮我送给江公子,再祝他生辰吉乐。”凤言递给白珒一个翠玉瓶,转身回去放锦盒的时候,掩住嘴轻咳几声。   白珒问:“受伤了?”   “不碍事,小伤而已。”凤言推开窗子,让外界清新空气吹进来,他靠在窗边缓了会儿才道,“我被李准夺舍,当时太惊险了,多亏江公子及时救我。”   白珒愣了下,“你被李准夺舍了?”   “就差一点点。”凤言毫不夸张的说,“是江公子及时把李准从我体内逼出去的,千钧一发,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白珒心脏咯噔一跳。   不对不对,等等,等等!   李准夺舍,是以自己的魂灵硬闯入被夺者的体内,撵走或粉碎被夺者原有的魂灵。夺舍不能针对比自身修为高的修士,因为很有可能夺舍不成反被灭。   只有魂灵没有肉身是无法在世间生存的,所以留给被夺者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在现有的时间去夺别人的肉身,二是魂飞魄散。当然也有第三条路,那是属于修仙界大能的。大能死后有可能保持神识尚存,魂灵不灭,渐渐转为鬼修,重塑肉身。   大能之所以为大能,那就是很牛逼的存在。首先修为已达到登峰造极的阶段,一般人难以比肩,就算耍些阴谋诡计或者大能本人老马失前蹄,让人家得逞了。也难保准把人家彻底消灭,没准几百年以后,人家重塑肉身走魑魅鬼道,华丽丽的回来报仇了。   当然以上都不是重点,在夺舍者夺取被夺者肉身之时,伤害会归咎于被夺者一方,所以夺舍之人在成功之后所付出的代价便是修为减半。在夺舍期间,若有第三人出来干涉,那下场就是被夺者的伤害全部由第三人承担!   李准夺舍失败,遭受一定程度的反噬。被夺者凤言,修为低于李准太多太多,本该被李准成功夺舍,但因为第三人江暮雨的掺和,李准失手了,且对凤言自身造成的伤害全部反噬到了江暮雨身上。   所以,凤言完好无损。   所以,前世的凤言只受了一点轻伤! 第16章 留宿一晚   “你是说在李准的画境中还有一道幻境,那里不仅是个烟雨蒙蒙的世外桃源,我师父还在里面游船赏莲?”南华倚在圆桌旁听着,顺手抓了一把桌上碟中草药塞嘴里,像吃甘蔗似的嚼吧嚼吧,最后咽了下去。   “是。”江暮雨复述道:“师祖应当是用了长明命,以长明灯锁住一缕残识,若真算起来到现在为止也有两百七十多年了。”   南华若有所思,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面容也看不出几分正经:“你师祖早对渡劫之期有所预感,怕自己灰飞烟灭后有心愿难了,所以提前用了长明术,在活着的时候硬生生撕裂一部分神识出来,再割碎自己的神魂注入进去,再耗尽体内几乎全部的真元。费这么半天劲,遭受这么大的罪,图的什么?”   江暮雨:“……”   师父和白玉明果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出的话都差不多一样。   “还藏在李准的画境里,他想干什么?是躲着李准还是想见李准?”南华随手又抓了一把草药往嘴里放,“早知道为师就进去溜一圈了,这几百年过去,怪想他老人家的。”   江暮雨说:“弟子跟白玉明也是无意间进入的。”   “得!反正李准是要铲除的,杨村和柳村离咱们不远,两个村子都成了死村,咱得给人一个交代啊。正好你师祖的事儿也得搞明白,往后抓紧时间找李准。”   南华说着话,手下意识的又伸向玉碟,这回在半途中就被另一只手用力打掉,南华吃痛大叫一声,一脸哀怨的表情道:“干嘛啊月河,疼死了。”   “什么好东西就往嘴里送?药也敢乱吃?”月河长老一身素白长袍,没有过多的修饰,华丽的打扮,就连衣衫也不是什么名贵的面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可他穿着起来却别有一番谦谦君子的风采,玉树临风,眉眼温润如画,流出无尽柔和碎光。   他将竹篮放桌上,收走玉碟回了里间,再出来之时碟子里装满了铜板大小的山楂果:“开胃助消化的。”   南华哈哈一笑:“咱家月河真贴心,我这去一趟南海,路上吃多了,胃胀得很。”   南华捡起一颗山楂果,圆润红艳,晶莹剔透,冲着阳光看就如同一颗娇艳欲滴的红宝石:“这月河栽种的山楂果就是与众不同,这光彩夺目的模样我都舍不得——江暮雨!”   南华突然厉声叫人,准备悄然退下的江暮雨顿时一愣,收住脚步转身道:“师父?”   南华起身蹬蹬蹬两个大阔步走到江暮雨跟前,眉头紧锁,语气凝重:“我探你内息时快时慢断断续续,神识忽强忽弱时有时无,你是不是受伤了?”   江暮雨眸光闪躲,嘴唇张开又合上,他不善言辞,更不善说谎。在旁人面前他能以沉默敷衍过去,但在师父这个老狐狸面前,再怎么伪装也得原形毕露。   不用江暮雨承认,南华只要看他脸色便知是个什么情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山楂果硬塞进江暮雨嘴里:“治治你这死鸭子嘴硬,什么破孩子!”   冷不防被塞了一嘴山楂,江暮雨最近在辟谷,平时里只喝点山泉水润肺,清淡多日的口腔突然被酸甜的味道填满,刺激麻木的味蕾和食道,呛的江暮雨剧烈咳嗽起来。   “你啊你!”南华看江暮雨咳出一身虚汗的样子不忍心疼,掌心凝聚真元贴在江暮雨背上,一股暖流涌入脾肺,压制住呛咳的同时流入四肢百骸,修复受损的灵脉神魂。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江暮雨原本紧致的呼吸舒缓了许多,他深吸口气,后退躬身道: “多谢师父。”   南华才不领这个谢,板着脸道:“你要我说你什么好?有伤不吱声,跟我叙述杨村经过之时还特意把这省略了,你的智慧都用在这上头了?月河你别在一边看戏,管管他啊!”   月河长老:“……”   你自己的徒弟自己受着呗!   “你过来,站好。”南华平时嘻嘻哈哈疯疯癫癫,可一旦正色起来特别有威严,甚至可以用吓人二字来形容。当然他也仅仅是模样吓人,心里还是软绵绵的。   江暮雨目不转睛的回望师父,二人就这么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对视了许久,最终还是师父叹出口浊气,一副耗损过多筋疲力尽的样子道:“暮雨,这里是扶瑶,这里不是姑苏。没有人会怪你,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哪里不舒服也不要憋着。像是这一回,有伤在身还强忍着干嘛?你月河长老主修医道,他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咋地?”   江暮雨垂目,羽睫轻颤,如烟的明眸似有某种情绪掠过。   “行了。”南华有些后悔自己又提起些本该遗忘的事,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嘱咐道: “你这伤至少得卧床七天,这七天不必来上早课了。”   月河长老的药房距离江暮雨的九天云榭并不近,他走的很缓很慢,似是打算沿途欣赏扶瑶仙宗的雪景。   初雪并不大,碎雪中夹杂着微雨,江暮雨走上石桥,看漫天飘雪落于莲池,掀起层层涟漪。   忽然,头顶上方一道阴影笼下,江暮雨抬头一看,竟是一柄油纸伞。身旁人影一晃,白珒跟了上来:“师兄怎么不撑伞?衣服都淋湿了。”   江暮雨仿佛后知后觉,偏头看去,肩膀果然被雨雪浸湿了。   他素来耐寒,即便是暴雪天气出门也没有撑伞的习惯,置身冰天雪地亦不动容。   这样一个冰人,却在前世说出了“我好冷”三个字。这三个字就像一个诅咒刻在了白珒心上,是肝肠寸断的痛,是撕心裂肺的悔,是永不超生的罪孽。   “找我有事?”他一如既往地清冷,无论是面色还是语气,无论是午后躺在软塌上歇息还是在腥风血雨中和白珒生死相搏。他永永远远是那副雷打不动的从容不迫,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哭一哭,笑一笑,哪怕勃然大怒的骂骂人。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牵动他的心绪吗?一直这样隐忍下去,不累吗?   师父死了,你就不能哭一声?   我坠入魔道,你就不能骂我一句?揍我一顿?哪怕跟那些道貌岸然的讨伐大军合起伙来把我杀了,那也好过你舍弃自己,丢弃一切,为了我这样禽兽不如的家伙赔上命,值得吗??   白珒的内心在狂嗥,在怒吼,他想揪住江暮雨的衣领狠狠逼问他为什么那么傻!   可等他癫狂的怒喝平息之后,他发现……其实他至始至终怨恨的都是自己。   他怨恨自己为什么被猪油蒙了心,为什么瞎了眼,为什么不分是非黑白,不分好赖歹人,为什么不能早一点看清……   若他能多了解江暮雨一点,他不会给他添麻烦,不会跟他对着干,若能早一点醒悟,或许结局就不会那般悲惨。   “我……来看看师兄。”白珒轻轻说道,“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跟师兄待一会儿。”   事实是有两面的,前世的白珒只看了凤言受伤的一面,等白珒还想看看另一面的江暮雨时,他发现那面“事实”被布遮住了,他没有伸手去掀开。因为江暮雨这面总是被布遮着,一次两次白珒会好奇想掀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可三次四次都被江暮雨拒绝了,五次六次他望而却步,七次八次他就不想看了。   何必自作多情,热脸贴冷屁股?   其实凤言的那一面事实,他又何尝看透过呢?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了解罢了。   “我今夜能不能在师兄房中留宿一晚?” 第17章 卖惨   江暮雨踏入九天云榭的脚步一顿,转眼看他:“为何?”   白珒光想着目的了,没有预备理由,只好现场胡诌:“我那屋子透风,有点冷。”   说完这话白珒就想打自己一耳刮子!   什么笨嘴!挑来拣去找了个最差劲的借口。   要说整个扶瑶环境最好的地方那当属九天云榭。夏日的春和景明,梨花满枝头,淡雅柔贵;冬日的瑞雪飘飞,宁逸安谧,山泉瀑布,水上亭屋,苍劲翠竹高耸挺立,高风亮节;可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然,居住条件最差的地方也是九天云榭。其他住所冬暖夏凉,南北通透东西晒。而九天云榭倒好,夏天是特别凉快了,到了冬天里外通透的能冻死人。   尽管是修仙之人不会被冻感冒,但没日没夜的调动真元去御寒也是累死个人。所以自扶瑶开山建派以来,这个堪称门派最美风景之处的九天云榭就被搁置了,空空荡荡,没人乐意住。   终于,在千年后的某一天,九天云榭命中注定的主人江暮雨驾到,总算让这堪比冷宫的地方多了点人气儿。   和“正常人”一样怕冷的白珒心虚的回避江暮雨的注视:“所以我想到师兄的房中……暖和暖和?”   “……”江暮雨看着他不说话。   白珒又嘴笨的纠正道:“凉快凉快?”   江暮雨可没心思跟他猜哑谜:“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对师兄没有企图。”这话听着就像有所企图。   白珒的脑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要跟他同屋,准没好事。以江暮雨现在的状态可没那精力应付他,直接开口撵人:“既然无事,那就……”   “其实我是想再给师兄补过一个生辰!”白珒气势汹汹的抢着说话,无比真诚。   江暮雨面无表情的把后半段话说完:“回你的住处去。”   白珒:“……”   这怎么好赖不分呢?给他关心给他爱都不接着?   有个性!   白珒撵着说道:“师兄,我真的是想……”   “不用。”江暮雨拒绝的果断,都不等白珒说完,面色透着霜月之寒,“生辰而已,过了就过了,哪来的补过一说。”   白珒算是明白了,对江暮雨这个人来说,自己的事不叫事,别人的事才是重中之重。什么生辰啊,生病啊,受伤啊,都不算事儿。师弟师妹们伤心啊,害怕啊,被欺负啊,对他来说反倒值得重视了。   白珒豁出老脸不要,几个阔步走到江暮雨身旁,一鼓作气,拽着他的袖袍开始嘤嘤嘤:“好嘛好嘛,我承认还不行吗。其实我就是被李准吓到了,他太厉害了,先是放蛇恶心人,又弄出个什么画中仙来大开杀戒,两个村子上百号人都死绝了,全是尸体,鲜血淋漓的。我实在是怕得要死,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死人,我不敢一个人睡觉了!”   江暮雨:“……”   “你……”   说真的,江暮雨有点被白珒的“失心疯”吓到了。从昨夜在杨村遇见他就变得很不正常,从刺猬变成绵羊,从狼狗变成奶猫,还特别软特别黏人,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是走火入魔了?还是别有用心?   江暮雨心细如尘,七窍玲珑,事情的方方面面他看得透彻,想的也多。心思重负担也重,就好比人家随口一说的话,搁在南过身上也就随意一听,并不会往深了想。而江暮雨则不同,他能在一瞬间联想出数十种意思,推敲出对方数十种心理。   这种特点在南华那里被称之为眼力见儿。   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有眼力见儿是好事,但也不绝对,想得多顾忌的多,就有可能想歪了,把人家的一片好心扭曲了意思,变成截然不同的结果,造成一连串的误会。   就好比现在,江暮雨觉得自己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或许白珒真的是因为害怕才来的,并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以往的白珒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什么妖魔鬼怪的听了也不害怕,还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要见识见识魔修的能耐,在凤言面前夸下海口要给人家抓只魔修当宠物玩儿。   说大话归说大话,现实教他做人。   只怕这孩子是真被李准吓着了,初入师门的第一次劫难就碰上了李准这个硬角色,亲眼见到屠村的惨烈,也难为他了。   自己好歹是做师兄的,师弟被吓成这样难道要丢下不管吗?   江暮雨这样一寻思,便软了心,松了口:“也罢,那就在我这里住一晚吧。”   白珒眼前一亮,忙不迭点头应下:“多谢师兄。”   成功开启对付江暮雨第一式——卖惨!   天一擦黑,白珒就去了后山的天然温泉泡澡,把自己洗涮干净了之后直奔九天云榭。   屋子里并未掌灯,白珒摸黑进去,在矮几旁发现支着头熟睡的江暮雨。   白珒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生怕吵醒他。伸手从屏风上取下披风,小心翼翼的盖在江暮雨身上。白珒鬼使神差的蹲下,就这么不错眼的盯着江暮雨看。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他了。   对以前的白珒来说,欣赏江暮雨睡颜是一种人间不可多得的享受。   江暮雨在醒着的时候,虽然倾世绝美赏心悦目,但气质太冷,生人勿进,极难相处。反之,他睡着了就不一样了,毫无设防,身心放松,安静的如一捧雪,轻柔的似一片云。   当然,若是以为他此番模样任人宰割,那就大错特错了!   白珒以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惨痛实验证明,尽管江暮雨睡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但他警惕性依旧很足。在他四周怎么鼓捣怎么捣乱都没事,一旦触碰上他的身,哪怕是一根飘荡在身后的头发丝,他都会像诈尸一样惊醒。然后游走在四肢百骸的护体真元敲锣打鼓的赶来护驾,对方反应快及时躲开也就罢了,稍慢一点就是分筋错骨。   所以后来的白珒长记性了,不要妄想在江暮雨睡着的时候玩什么偷袭。   并且为了同胞的生命安全,他及时告知了诸如南过这样的人——江暮雨睡着的时候别碰他,听二师兄的话,你能多活好几十年。   江暮雨的呼吸清浅,黑亮如缎的长发被晚风吹起,轻摇盈动。皎洁月光透过窗幔,勾勒出他宁谧柔和的面部轮廓。洁白的梨花花瓣落在他水红色锦衣上,衬出一抹浓郁的凄艳之美。   白珒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又悻悻的缩了回去。   他伤得重吗?   白珒的心中泛起担忧。   整整七天未走出九天云榭半步,一定伤得很重吧?   前世的他只管在乎凤言难不难受疼不疼,却未曾想过江暮雨是否安康,他独自一人养伤,独自一人承受,可有人关心过他?   自己甚至埋怨过江暮雨身为师兄,没有护佑好凤言。哪里想到若没有江暮雨,凤言早就一命呜呼了。   “我居然埋怨你。”白珒望着江暮雨,心里不知是酸还是疼,满溢的苦楚快要将他淹死了,“我连去都没去,凭什么埋怨你,有什么资格埋怨你……”   矮几上的人动了动,白珒以为自己吵醒他了,“师兄,我……”   江暮雨好像是做了噩梦,一个激灵惊醒,双瞳尚处于涣散无神的状态,他茫然的望着什么,忽然惊觉身旁有人:“白玉明?”   “师兄,我吵醒你了?”   江暮雨怔怔道:“你怎么在这儿?”   “师兄忘了?”白珒说,“我不敢一个人睡,要在师兄这里挤一宿。”   哦,对。江暮雨忍下太阳穴微微的钝痛,他有伤在身,神识忽强忽弱,竟未能感觉到白珒就在身边,连晌午那会儿白珒撑着伞靠近也没察觉。   江暮雨道:“你去睡吧。”   九天云榭还是很宽敞的,足够白珒从东屋搬到西屋,从南屋滚到北屋。可白珒一点睡意都没有,见江暮雨跟他同样精神,便问道:“师兄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宵夜啊?”   白珒自打拜入师门,便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祖宗生活改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而南过在拜入师门前是在酒楼里跑堂的,他虽然老实巴交,但勤奋好学,平日里没少偷偷跑到后厨偷师学艺,几年下来做得一手好菜。   白珒机智如我,第一时间推敲出那个又懒又嫌麻烦还特别馋嘴的师父到底为什么一出门就随便捡了个徒弟回来。那么多“根骨奇佳”的孤儿不捡,偏偏捡了南过?   所谓技多不压身,南过在做好菜贿赂师父的同时,白珒闲着没事干也跟着学了两手。虽然会的不多,但总归出门在外不会饿死。   白珒问完这话就后悔了,他还是比较了解江暮雨的,这种人就算是饿,也会口是心非的说不饿。所以不等江暮雨回答,白珒已经转身跑出去做饭了。   等回来之时,手里端了一碗面条,里面放了三四种青菜和一个荷包蛋,另有豆芽和葱花等等配菜,十分丰盛。面条薄而透亮,汤汁香浓,青菜新鲜油绿,可谓色香俱全,引人胃口大开。   “师兄,吃碗长寿面吧!”白珒把面条放在桌上,递了筷子给江暮雨,“面条是长久,鸡蛋是团圆。祝师兄生辰喜乐,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江暮雨幽静的眸光停留在那碗长寿面上。白珒亲自下厨做了碗面条给他祝寿,这让江暮雨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伸手接住筷子,迟疑着夹起一缕面条送进嘴里,口感和味道都对得起面相,入口爽滑,余味犹存。   江暮雨无意间转头一看,就见白珒一副地主家的傻儿子的模样拄着脑袋嘿嘿笑。好像自己吃上一口面条,对他来说就是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   夜空浩渺,明月清风。   白珒站在外间,偷偷窥探内室床铺上早已熟睡的江暮雨。心中久久不能平复,脑海里全是李准说过的那四个字。   黑夜,恐惧。   什么意思呢?   是说江暮雨害怕天黑吗?   可今晚观察,并没发现他有任何恐慌的行为。   白珒莫名的有些失落,他曾认为自己把凤言看得很透,单纯,善良,热心肠。到头来,他就栽在了自己的自以为是上。   他也曾认为自己把江暮雨看得很透,冷血,高傲,心机深。   可重新来看,江暮雨就好比一颗洋葱,你若想知道他的真实想法,需要有耐心的去一层一层的剥开。期间可能会碰壁,可能会辣眼睛,导致你失去信任,心生厌恶。   可当你坚持到最后你会发现,他露出了真心,而你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我对你的关心竟这般少……” 第18章 噩梦   这一夜江暮雨睡得并不好。   不仅是身体上的病痛折磨,主要是他还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古树参天,琉璃砖瓦,百丈金柱巍然耸立,万层玉阶直冲云霄。辉煌宝殿叫人难以正面直视,没有尊贵,没有神圣。它所散发的暴戾弑杀之气,就好似最凶残最冷煞的十八地狱,在那里没有生机,没有希望,充斥着死亡和狰狞,栖息着蚀骨嚼魂的魑魅魍魉。   这是什么地方?   他茫然的看着眼前一切,不等他看清楚,视线突然不受控制的向下移,他看见了自己的双手和双足。   手脚尚且干净,但衣衫前襟却染着触目惊心的血污,宛如一朵开在他洁白胜雪衣襟上的一朵艳红彼岸。   江暮雨正惊讶这鲜血属于谁,就见他的手又自动伸出,在胸前轻拂一下,抹去那血迹,随后迈步上了玉阶。   一步一步,足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   江暮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一步算一步,只知道他步履艰辛,举步艰难,五脏的震痛让他几度停下来喘息,可他没有放弃,更没有回头,他刚毅的继续往上走,仿佛每一步都踏在钉板上,一步一个血脚印。哪怕是明朗清风吹在他身上,都好似被碎骨抽筋一般,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唯恐下一瞬间便会倒地,再也起不来了。   云巅之上,缈雾缭绕,玉阶彤庭,浩瀚行宫。   这等辉煌雄伟的景象是他从未见过的,可还未及惊叹一二,那琉璃玉砌的行宫大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人。   江暮雨的视线很模糊,只依稀看清那人身穿明黄锦袍,上以凤鸾金丝绣制繁复艳丽的花样,头戴赤金流紫冠,上面有用大量珍珠和宝石点缀,一身着装华贵美艳,阳光一晃,流光溢彩。   穿得如此豪丽雍容,莫非是行宫的主人?   那人缓步走来,似是开口说了什么,却剪碎在风中,传进江暮雨耳里只剩下细细沙沙的噪音。   流云漂浮,风声刺耳,浓雾吞噬着天地万物。好像身陷沼泽,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伸出手去抓来的只是虚缈空气,非但没有得救,反而因为惯性越陷越深,直到被沙土淤泥淹没,拽入了深渊,停止了心跳。   江暮雨浑身一颤,径直惊醒。   这个梦太诡异了。   不仅摸不着头绪,还格外真实,仿佛确有其事一般。   这让江暮雨心里七上八下,甚至有股窒息的感觉,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勒住咽喉,他想呼吸,换来的却是更沉重的压迫。   江暮雨坐在床上缓了许久,紊乱的心律渐渐放平。他轻叹口气,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居然去纠结一个不切实际的虚假的梦。   江暮雨穿上长靴,绕到屏风后换衣服。刚打开楠木箱子,就发现里面放着两身他未曾见过的新衣。一件为嫣红色,在领口和袖沿处有用白线细致勾勒出的花纹。另一件为梨白色,在领口和袖沿有丹霞色压边,前襟上有祥云暗纹。   江暮雨脑中顿时浮现一个疑问。   衣裳哪儿来的?   他想起白珒和黄芩昨天下山置办今年物资一事,所以这两件衣服应该是顺便买来的。从昨天到今日,只有白珒进进出出过九天云榭,不难想到,这衣服是白珒放进来的。   说起白珒,他好像不在。   江暮雨走到院中,昨夜本就不算大的初雪早已融化的一干二净。院中梨花树因种子特殊,即便到冬天也不会枯死,只是梨花在枝头不会停留太久,绽放一段时间便会随风飘落,新的萌芽再生出来,含苞待放,一簇簇雪白花瓣落了又新生,生了又陨落,日日月月铺设在院中土地上,留的芳香四溢,染得天地皆白。   突然,江暮雨瞧见左侧廊道下放着一盆兰花。叶子枯黄打蔫儿,土壤干裂,死不瞑目。   江暮雨认得这花,好像是白珒房中的春兰。师父他老人家特别有闲情逸致,某天突发奇想,让所有扶瑶弟子养花种草,说是能培养人的耐心,让人变得沉稳,从而产生柔美平逸的心境,有利于修行。   南过选的雏菊,凤言选的秋菊,黄芩最机灵,养了特皮实的仙人掌,三个月管一次都不带死的。   至于白珒,则是勉为其难的挑了兰花,因为小时候家里养过,他比较熟悉。   心不甘情不愿的养了春兰,根本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任其自生自灭。   江暮雨指尖泛起点点红光,顺着春兰的叶身擦过。刹那之间,叶子褪黄染绿,那半死不活的春兰重获新生,腰板儿也挺直了,更有粉红色的花骨朵冒出来,有几朵花微开绽放,露出嫩黄色的花蕊。   与此同时,白珒从外走回来。   好一个枯木逢春!   白珒手中拿着装有草木精华的翠玉瓶,那是凤言委托交给江暮雨的生辰贺礼。白珒为防止里面有鬼,想提前拿自己的春兰做下实验,结果去趟茅厕的功夫江暮雨就让人家复活了。   “师兄。”白珒走进廊道,端起春兰左看右看,“师兄种的花就是好看。”   “我只是让它不死。”江暮雨淡淡道,“日后还需你精心浇灌。”   “是,我肯定好好养活它。”白珒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师兄复活的春兰怎么着也不能让它再死了。”   江暮雨注意到白珒手里拿着东西,没等问,白珒已递过去说道:“这是凤言托我交给师兄的草木精华,说是将其注入花草上,可保百年不枯。”   江暮雨并没有接:“我要它何用?”   “可能是凤言看你照顾梨花辛苦,所以……”   江暮雨的面色一冷,语气中颇有些不近人情:“师父叫我们培育花草,为的就是让我们平心定气,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若以投机取巧的方式敷衍,岂非辜负了师父的一番苦心?”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白珒好像突然从一个打蔫的瘟鸡变成浑身彩羽洋洋得意的凤凰,一双黑瞳闪闪发亮,“要真用了这玩意,那既是辜负师父,也是敷衍自己啊对不对,所以干脆别要了,我帮师兄扔了吧。”   “等等。”江暮雨叫住转身要跑的白珒,“草木精华得来不易,岂可丢弃?”   白珒回头:“也对,这毕竟是凤言特意送给师兄的贺礼。”   白珒嘴上漫不经心,心里却酸溜溜的。他虽然不屑密下凤言送给江暮雨的东西,但他真不想江暮雨收下。   “我既用不上,便给你吧。”江暮雨留下一句话,转身回屋。   “……”白珒完全没料到这玩意转了一圈竟回到自己手里了,“可是师兄,我也用不上啊。”   江暮雨已经回屋了,甚至还把门拉上了,白珒对着空气干瞪眼,委实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干嘛了。   正如江暮雨所言,这草木精华是稀罕玩意。但对于白珒来说,这东西拿来无用,弃之可惜,重点还是凤言送的。   但人有错,物没错。就现在的凤言还没能耐搞来草木精华,必然是月河长老送给爱徒的,而月河长老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哪儿弄来的草木精华?那当然是喜欢搜索修仙界奇珍异宝,没事儿就出门溜一圈,哪有热闹往哪儿去的师父南华送的!   绕出去又绕回来,这草木精华是师父的东西。   那白珒拿在手里就好受多了。   一晃七天过去,困在九天云榭多日的江暮雨可以参加早课了,偷懒摸鱼多日的白玉明可以听早课了,罢工睡觉的师父南华终于讲早课了,再加上苦不堪言的南过,师徒四人终于凑齐了。   因为南华是个片刻也闲不住的人,喜欢天南地北到处走,山珍海味各种吃,或许他适合当一个无门无派无根无缘的散修,这样便能几十年乃至上百年不回家,就在外头野着。   正因为南华是个居无定所且特别不负责任的师父,所以门派中事大部分都由月河长老担着,至于他坐下弟子,那就更简单了。   大的带小的。   首席大弟子江暮雨,南华手把手教了半年,然后就忍不住外头的花花世界,从藏书阁捧了一摞子书给徒弟看,说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悟去吧!   一个月后,满载而归的南华回来了,大徒弟长高一截不说,凭着天赋异禀愣是把那些宛如天书的古籍看懂了,参透了,修为与日俱增,南华倍感欣慰。   “孺子可教也,来,这柜中乃是扶瑶千年来传承下的至高绝学,看吧!”南华踌躇满志,信心满满的又出走了。   这就造成了江暮雨小小年纪却博古通今的原因。   南华的教学方式特别简单,基本是教徒弟两天失踪七天,剩下的都靠徒弟自己参悟。也亏得江暮雨天资超绝,千年难见,心思聪慧举一反三。不然就这师父,真糟蹋了人家好苗子。   后来白珒拜师入门,南华斌性难改,教了一阵子又跑了。传道授业的任务直接砸到大师兄江暮雨身上,所以白珒现如今的修为有一部分是江暮雨传授的,   虽然这个破师弟性格乖张,不服管教,是个顶不是东西的刺儿头。但江暮雨相当负责,你听我管教咱俩好聚好散,不听就揍到你服。   再后来,南过入门,重蹈覆辙,身为二师兄的白珒顶上。但是他一肚子坏水,真心教是真心教,师弟也不玩白不玩。   所以南过屡屡被白珒折腾的□□,本就不太懂的修仙知识被白珒一讲,更糊涂了。   听南华亲自授课可谓人生中不可多得的良机,三个徒弟围着圆桌坐一圈,各个聚精会神,竖起耳朵聆听教诲。   “修仙求道,本就是一段艰苦漫长的路,切忌心浮气躁,欲速则不达。万事讲究顺其自然,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南华上来就是一番高谈阔论,滔滔不绝把南过的头都绕晕了。   “这就要提起一个人,你们需引以为戒。”南华右手拿扇朝自己扇风,左手握着青花瓷杯抿了口茶,“这个人就是李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何兹共振氢谱】的雷,感谢【云颜】的营养液,么么哒~   感谢追更的小仙女们,么么哒~ 第19章 噬骨   上辈子的李准在逃出困龙锁没多久就嗝屁了。人死茶凉,过后也不再提了,所以有关李准的光荣历史白珒并不知道,便好奇的听上一二。   “大概六百年前,你们的师祖外出云游,碰巧结识了李准,二人相谈甚欢,结为至交好友。后来你们的师祖便邀请李准到扶瑶做客,那也是你们师父我第一次见他。”南华语气顿了顿,好似若有所感,“李准师出空炤门,青年才俊,器宇轩昂,一身仙风道骨——就跟为师一样。”   江暮雨:“……”   白珒:“……”   南过:“……”   师父美滋滋的摸摸自己的坑洼脸,一甩袖袍,露出一片狼藉的前襟。衣带系的乱七八糟,好像一条大蜈蚣攀附在胸口上,还是一条被撅了胳膊掰了腿的蜈蚣。   “李准在扶瑶一住就是三年,为师跟他也算朝夕相处了。此人意志坚定,勤奋好学,虽然天赋不算出众,但日积月累的努力使得他在修仙界还是有着立足之地的。但是!”南华语调突然提高,把猝不及防的白珒吓了一跳。   “他来到我们扶瑶仙宗,被咱家庞大且强横的势力所震撼,被你们师祖摧枯拉朽的修为所折服,他不甘修行百年却还是一事无成的事实,他想另辟蹊径,想通过修习禁术来出人头地。”   南华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本书,在江暮雨三人面前过了一遍,《鬼道禁忌册》五个烫金大字闪的白珒眼睛疼,就见南华嘴角一抽,面带坏笑:“就是这本书,李准正是从此书上头学来的,其中有一门禁术,名唤“噬骨”。首先要以自己的气血练就噬骨虫,噬骨虫会在人的脑中生长,壮大,逐渐成熟之后破皮钻出体内。那钻出来的过程我就不说了,太血腥太恶心。”   南过已经脸色发青,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   “噬骨虫出来之后呢,再把它吃掉,你们说麻烦不麻烦。”明明是阴毒的禁术,南华叙述起来反而轻轻松松,还有闲心去拿月河长老备好的山楂果吃,“吞下去之后,噬骨虫会在人体到处爬啊爬跳啊跳,窜来窜去,造成体内真元逆行,最后闯入灵海,哦对了,灵海就是储存真元的地方,过儿我跟你讲过吧,没忘吧你?”   南过目瞪口呆,早已经忘了点头。   “简单来说,噬骨虫会在短时间内刺激你的修为暴涨数倍。这个时候,杀人夺宝就容易多了。专挑那些比你修为低的人杀掉,然后夺了别人的修为,强大自己。再以骨血孕育分灵,继续从别人身上偷取修为,最后步入鬼道,成为魔修。他屠杀四方,变得越来越凶戾残暴,空炤门倒好,直接把人逐出师门甩手不管了。后来还是你们的师祖挺身而出,因念及昔日旧友不忍残杀,只用困龙锁囚禁他,直到现在。”   南华将最后一口山楂果送嘴里,嚼吧嚼吧说道:“以上,就是李准从仙修变成魔修的经过,从仙道变成鬼道,从仙风道骨变成魑魅魍魉,从人人口中敬重的仙君变成人人唾骂的魔头。正与邪只在一瞬之间,人心不足蛇吞象,为师不求你们头角峥嵘,高人一等。只希望你们脚踏实地,过安生日子就行了。”   南过听完这些话,先是一时消化不完的茫然,而后变成若有所思,再到鼻子一酸,两汪热泪楚楚,一副要被师父的温暖感动哭的模样。   白珒却是许久没有反应,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始终保持托腮的姿势。听师父一席话,他心中泛起的是酸涩,是羞愧,是内疚,是无地自容。他过了好久才情不自禁的看向江暮雨,江暮雨的眉目清远,眼底泛着宁和的微光,素净如雪的面容上浮过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好似从未有过一般。   白珒怔住了。   师父和师兄所希望的,简简单单,是花好月圆,是岁月静和,是平平淡淡的安稳度日。愿四方没有争斗,愿四海没有纷争,愿苍生没有疾苦,愿天下没有杀戮。   虽然这只是个美好的想象。   可他却……   亲手做出了和师父师兄愿望相左的事。   灭心噬骨,分灵成魔,弃仙道走鬼域,任由魔性在体内生长扎根,回头看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步步鲜血,层层尸骨,天地浩劫,万仙神域的陨落皆由他一手造成。   蓦然回首,早在白珒还未成魔之前就有人这样评价他——   冷血无情,狂荡不拘,桀骜不驯必成大祸,一点慈悲之心都没有,一点普济天下苍生的信念都没有。   每次听到这话,白珒都忍不住发笑。   凡人向往修仙者逍遥自在,无拘无束,随着修为越高,越能做到超脱二字。   全他娘胡扯!   谁说修士就能随心所欲?一旦踏足修仙界,那自然而然就扣下一个拯救苍生的帽子,你不戴也得戴,不然就遭千万骂声。   白珒就纳了闷了,我修我的仙,其他人是富是穷是喜是乐是悲愁还是痛恨,都关我屁事?天下疾苦,众生百态,民不聊生,千山万水九州十域,哪里管得过来?   救救那些可怜的人吧!   谁来救救我啊??   后来白珒入魔了,身为一代魔修,慈悲渡世四个字早就伴饭吃了。他真正做到了恣心纵欲,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尽管背负千古骂名,尽管诛仙圣君的名号臭到了九霄云外,但他不在乎,无所谓。数万生灵已死,八十一群岛臣服在他脚下,没什么可后悔的。他享受着这种至高无上,万民叩拜的感觉。   他做到了当年评价他之人口中的桀骜不驯必成大祸。   原来,善与恶只在一念之间,一念成仙,一念成魔,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当你想回头之时,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得太远了,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重生回来,是上苍给他一次重新思考的机会。午夜梦回,他不禁苦苦思来,为何自己前世要大开杀戒呢,为何那么冲动的就步入魔道了呢,为何那么残酷的屠杀了无穷生命呢?   因为凤言吗?   是,又好像不是。   “所以,这玩意不能大大咧咧的放在藏书阁柜子上,为师得把它尘封起来。”南华拿着那本《鬼道禁忌册》,剑眉一立,“没人看过吧?”   一个质问就把白珒从浩远的前世记忆中硬扯了回来,他当场一阵晕头转向,迷迷糊糊的就看向了“包庇犯”江暮雨。   好巧不巧的江暮雨也回过头来看向他。   白珒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什么意思?这眼神什么意思?这一成不变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喂喂喂,你该不会要告密吧?   “师兄,你渴不渴啊,我给你倒杯水吧。”白珒狗腿子似的起身给江暮雨倒了杯茶,点头哈腰的就递了过去,“小心烫,你饿不饿,这还有花生呢,我给你剥吧?哎呀这个梨也不错,汁多微甜还润肺,我给师兄削一个吧?”   江暮雨:“……”   南华:“……”   这破徒弟就知道给他师兄端茶递水,都不知道孝敬师父,养他何用?   最后还是天生缺心眼的南过看不懂其中弯弯绕绕,自然而然的把这事儿岔开了:“师父,二师兄说你这把扇子到了冬天是吹暖风的,好厉害!师父能不能教教我,我也弄把扇子扇风。”   白珒偷偷窃笑,真拿了小刀削梨:“南过,那可是修仙界特别高深的法诀,就你现在的境界根本不行。”   “啊?”南过有点泄气。   “别听玉明胡说。”南华白了他一眼,“听着过儿,你只需将真元推送到手掌上,朝自己扇风试试。”   南过懵懵懂懂,真就照着南华说的去做。然而他初入师门仅半年,又不是什么天赋超群的修仙奇才,哪能领悟那么快。憋了半天劲去试,弄得自己满头大汗跟便秘一样,最后累得气喘吁吁,特纳闷的看着自己的手,大有一种不学成就把手剁了的狠劲儿。   师徒俩合起伙来戏弄南过,身为大师兄的江暮雨终于不能冷眼旁观了,开口道:“南过,师父的蒲扇其实是一把灵武。”   “真的?”南过大吃一惊,紧忙看去南华手中的那把寒酸蒲扇。   那是由蒲葵的叶和柄制成,虽然拿着轻巧,但十分廉价,普通的就跟民间煮药时用来煽火的扇子一样,毫无半点稀奇之处,若说这是叫修仙界趋之若鹜的灵武,那简直是侮辱了灵武这个词。   “师父,您的扇子真的是大名鼎鼎的灵武?”南过虽然不敢相信,但他活到现在还从未见过真的灵武,不禁有些惊喜若狂,伸长脖子去仔细观看曾经被他忽略的蒲扇。   “没错,如假包换。”南华把蒲扇放在桌上,任由南过两眼惊奇的去看,“这天下神兵利器虽多,却不是每个都配称为灵武的。听好了。”   南过不住点头,白珒专心削他的梨,有关灵武的事他一清二楚,也就不必再听了。哪想到头顶突然一黑,不等白珒反应过来,南华就拿着蒲扇在他头顶重重一拍:“溜什么号?为师这讲课呢,注意听好!”   “……”白珒龇牙咧嘴的揉着自己脑瓜皮,那蒲扇才不过几克的重量,可拍在脑袋上的感觉不亚于一板砖,火辣辣的痛感不禁让白珒想入非非,他怀疑自己前世越来越傻,就是被师父打头打傻的。   “修仙界自古流传的三大未解之谜,谁知道?”南华出题考试。   才被揍的白珒立马举手抢答以表示自己不笨:“昆仑山脉的少女,洞庭天池,南海巨轮。”   不是禁术方面的“博学多闻”是被允许,且还会得以表彰的。   南华满意的点点头,道:“还行,这基础知识你可得记住了,若日后出门在外旁人提起你却不知道,那为师多丢人?好了,言归正传。那个少女和巨轮且不说,咱就好好唠唠这洞庭天池。” 第20章 竹筷子   南华看白珒把梨去皮并切成小块放入盘中,自己先伸手顺走一块放嘴里,慢悠悠的说道:“洞庭天池乃是在天地初开之时就已经存在的神秘领域,传闻,在其天池九万里深处有一汪汇聚天地灵气,吸万古精华的水潭。这水潭总共有二百零八滴水,被称之为洞庭琼液。这二百零八滴琼液散落世间,分别融入不同的物体上,上到昆仑的六棱冰晶,下到一根狗尾巴草,唯有受到洞庭琼液恩惠垂怜的东西才能称为灵武。本门至宝雪霁便是,为师的蒲扇凉快是,你们大师兄的玉箫离歌也是。”   南过听得一愣一愣的,眼中闪烁的兴奋之火恨不得把那蒲扇烧着了。回头看向江暮雨之时,更是一脸崇拜和神往:“大师兄居然有灵武,好厉害啊!那师父,二师兄的天竹呢?”   南华:“天竹不是。”   “那凤公子的墨迟呢?”   “你当灵武是大白菜啊?遍地都是?总共才二百零八个,咱们扶瑶能占三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南华又随手赏了南过一蒲扇,直接把他小徒弟砸的眼冒金星。   南华继续说道:“法宝都是认主的,灵武之所以为灵,除了它天生强大与众不同以外,那便是一般武器所没有的“灵”,品性各不相同,有的脾气大,总尥蹶子。有的温顺,还有的胆小。就说那雪霁吧,脾气怪得很,特别不好驾驭,你们师祖曾经用起来也是百般不顺手。就好比为师,与其用那雪霁,不如这把蒲扇拿着踏实,哈哈哈哈。”   南华畅快的大笑起来,白珒削完了梨又去剥花生,给人一种他被南华传染成吃货的假象。   同样都是洞庭琼液,但融入物体先天的不足还是会造成后天的差距。就好比雪霁和师父的凉快同样是灵武,但一个是昆仑雪巅的冰晶天然所成,一个是平凡人家用蒲葵粗糙制作的蒲扇,还用来生火做饭煎药烹茶,那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灵武还分为两种,攻击系和治疗系。像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这种带有戾气之物便是攻击系,像是暮雨的玉箫,便是治疗系,在与攻击系灵武交战时没有优势。诶,凡是修仙界纵横驰骋的大能,谁手里没个灵武啊!”南华望向湛蓝的天幕,收回来之时正好看见若有所思的南过,便笑着开导说,“你们也不用着急,该你的跑不掉,不该你的也求不来。灵武这种东西命中属于谁便是谁,不然你强取得来了,人家也不听你的啊。换句话说,不是你选择灵武,而是灵武选择你。”   白珒对这句话是深有体会。   前世的他绝对担得起“大能”二字,可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一件灵武。   身为修道中人,谁不想得到一把称手的神器?白珒也不例外,但正如师父所言,灵武可遇而不可求,就算得到了,也不一定就适合自己。   与其追求武器,不如提升自己的修为。说来惭愧,前世的白珒就凭借一双竹筷子,横行万里九州,扫除一切障碍,纵横决荡,问鼎巅峰。   白珒不由自主的摸去别在腰上的天竹,曾经在云梦都的拍卖会上,他曾对此物嗤之以鼻,只当是花了冤枉钱买回去个破烂。可肉眼凡胎的他虽然能看出天竹不是灵武,却未能识别出天竹自有不同之处。   若它只是个普通竹筷子,怕是当年在白府的火灾中就被烧着了。白珒在逃离火海时,鬼使神差的带着他命中注定的武器。   也难怪当初在拍卖会现场,江暮雨会一眼看中并参与竞价。后来师父解说,这筷子的竹子是具有灵气的神竹,不怕火烧不惧雷砍,日后精心炼造,也能算得上是一件神兵利器。   南华伸出右手掐指算来,欣悦一笑:“算你们几个运气好。洞庭天池每一百年开放一次,届时从四海八荒来的修仙同道们便可进入秘境寻宝。为师细细算来,正好是冬至那天,咱们路途遥远,需得提前几日出发。”   南过一听这种出门计划就激动,忙追问道:“师父,咱们要去洞庭天池找灵武吗?”   “灵武也有,但是不多。”南华说,“二百零八滴琼液分别散落到了哪里,这没人知道。有的远在天边,也有的近在眼前。再说上万年过去,经过多少人手倒腾都数不清了,谁知道哪个是哪个啊。没准在外溜达一圈又鼓捣回了洞庭天池,这玩意说不准。就算没有灵武,那洞庭天池内也是珍宝如云,好东西数之不尽啊!”   南过奇怪了:“师父,为什么洞庭天池里有那么多宝贝啊?是谁放的呢?难道是自己生出来的?”   “所以洞庭天池才配称为修仙界不可思议的未解之谜啊!”南华翻了个白眼,他一提到宝贝就按耐不住,恨不得现在就御风赶去,“到那里头你们可得机灵点,甭管什么东西,先装自己口袋里再说,一个乾坤袋不够就两个。”   南过猛点头,已经跃跃欲试了。白珒心里也有点小激动,毕竟他前世到洞庭天池一游,光顾着跟凤言套近乎培养感情了,法宝什么的啥也没得到。这次有了机会,白珒决定先装它一麻袋再说!   南华正兴奋,忽然想到什么,面上的容光褪去二分,犹豫着看向了南过:“过儿,要不你别去了吧。”   南过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为什么啊师父?”   “南过。”许久未言语的江暮雨说道,“虽说是前往洞庭天池寻宝,但此次前去也是危机四伏,若出意外,恐有性命之忧。”   南过狐疑的眨眨眼,根本不明白。   江暮雨轻叹一声,耐心解释道:“洞庭天池是上古时期便存在的秘境,里面是何等广阔天地,稀世典籍,物华天宝。去往那里的修仙同道数以万计,届时僧多肉少,若一无所获,便会觊觎他人寻来的宝物,杀人如爇,占为己有。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你跟师父修行仅半年,到时如何保护自己?”   原本还有些愤愤不平的南过如醍醐灌顶,整个人吓呆了:“可是,可是我……”南过憋了半天,才有气无力的说,“机会难得嘛。”   白珒伸手□□一把南过浆糊一样的脑袋瓜:“师弟,宝贝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南过张口就道:“命重要!”   “这就对了嘛。”   “可我还是想去啊!”   “……”   白珒看向江暮雨,江暮雨看向南华。   去与不去最终还是得师父说了算。   南过可怜巴巴的看着师父,弱声弱气的说:“师父,要不我就进去一下下?就在门边上溜达溜达,完事了我立马出来。”   南华端着下巴想了半天,洞庭天池百年才开一次,错过了也怪可惜的,便说:“也罢,宝剑锋从磨砺出,总困在山门里如何成长,也该让你见识见识。”   南过喜出望外,好像濒临溺死的鱼重新回到海洋的怀抱,小嘴一咧,笑的合不上了:“谢谢师父!”   洞庭天池的开放可算是修仙界的一次盛会了。三山五岳的修仙同道齐聚洞庭,有的是好友相会,有的是仇敌相见,还有的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总而言之,进秘境前是热热闹闹互相寒暄问好,进了秘境后还不一定怎么着呢!   在白珒的什么屋,南过向他传授养花技巧,江暮雨坐在靠窗的矮几旁,不免惊叹白珒的住处难得一见的干净整洁。难道是因为被黄芩嘲讽猪窝狗窝,终于在愤怒中爆发,改掉了脏乱差的坏毛病?   “师兄,你觉得李准会不会去洞庭天池?”说话的是白珒,他正学着南过的样子给春兰浇水。   江暮雨说:“他修为大损,也确实需要些手段来恢复。”   “那照大师兄这么说,咱们还能在洞庭天池碰上李准了?”南过嗓门较高,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   “管他去不去,你到里头可得老实点,乖乖跟在师父身边,别让师兄跟你操心。”白珒无缘无故的又训了南过一嘴,南过也虚心听着,连口保证道:“你就放心吧二师兄,我会很听话……哎!不要再浇水了,再浇就死了。”   南过匆匆忙忙把水壶抢走,幸好他及时阻止,不然就成一盆新鲜出炉的水煮春兰了。   “二师兄记好了,现在是冬季,春兰每五到七天浇一次水,切忌不要浇多了,水温也不要太冷哦。”   白珒一一记下,这盆兰花是江暮雨复活的,绝不能再死了。   “藏书阁中有一本种植养花的书,其中记载的养兰“四戒”,分别是春不出、夏不日、秋不干、冬不湿。”江暮雨起身缓步走到白珒身旁,修长玉白的手指轻轻在粉红花蕾上一点,那红花瞬间怒然绽放,“若你真心养它,便得空去藏书阁看看吧。”   白珒诧异:“师兄连这都知道?”   “三年前,师父捧了一柜书给我,说是扶瑶千年传下来的至高绝学。”江暮雨面无表情道,“其中的一本便是《四季花典》。”   白珒:“……”   南过眨眨眼,十分耿直的说:“是师父拿错了吗?”   白珒当真佩服:“《四季花典》,里面是梅兰竹菊,封皮上都画着的,这能拿错?”   南过恍然大悟的看向江暮雨,呆呆的问:“大师兄,你是被师父糊弄了吗?”   江暮雨:“……”   白珒:“……”   就你话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若影】的营养液哦~   推一下自己的预收,卖萌求收藏一波~   《被主角觊觎的日日夜夜》   程回雪看了《仙殊》的最新章节,觉得反派BOSS死的太简单,应该被主角挖去双眼,废掉四肢,丢入魔窟,最好再爆个X什么的。   作者:有道理!   后来,程回雪穿书了,变成了反派大BOSS。   他会被主角戳眼废腿再……   主角:此人身怀异术,有趣;盛世美颜,好看;单纯可爱,想X。   程回雪:菊花一紧。   拼命证明自己很霸气的小可爱反派受VS清冷孤傲狂妄自大真.霸气的龙傲天主角攻 第21章 血蚕丝带   一场秋雨一场寒,很快就到了冬至前夕。南华打点好门中事宜,在丹砂殿等来江暮雨和白珒,外带兴奋到整宿睡不着觉的南过。   “都过来排队站好。”南华将真元顶到指尖,一笔一划的对着三个徒弟好阵糊弄。   肉眼可见的金色条纹在空中形成三个模样怪异的咒文,在南华收笔的同时,三道符文化作三道金光,冲入三个徒弟体内。   “师父,这是什么啊?”南过问,“不痛不痒的。”   “要疼要痒还得了?行啦,捯饬捯饬准备出发了。”南华一甩袖袍,悠悠哉哉的先行一步了。   此次前往洞庭天池,除了南华师徒四人以外,还有月河长老,以及他的徒儿凤言和黄芩。   南华心野,指不定什么时候离家出走去寻宝,可谓修仙界各大门派最不靠谱的掌门,没有之一。所以担任扶瑶唯一的长老,月河本人可算是日夜操劳,为门派“开枝散叶”,尽心竭力,贤惠的不行。   他为人和蔼友善,对谁都如春风般温柔,从未有弟子见过他发脾气,月河长老可算是扶瑶里的一个金招牌。   扶瑶仙宗人丁稀松,门下弟子一百来人,其中掌门南华门下弟子只有三个,剩下全是人月河长老的。   渴望修仙练道的稚子们不远千里登山拜师,掌门那个怪脾气且嫌麻烦的大叔根本不用想,更不必用淋雨下跪那一套来感动他。因为还没等你膝盖跪热乎,人家早拍拍屁股去北境雪山找熊挖熊胆去了。   以上!   便是黄芩的惨痛经历。   他生在广陵,距离扶瑶路途甚远,从家出发日夜兼程,跋山涉水吃了不少苦头,足足走了半年才到。他一心想拜南华为师,不为别的,只为能跟江暮雨同门。他不想称江暮雨为生分的江公子,也不想见外的加一个江师兄,他只想纯粹亲切的唤一声师兄。   可事实往往如一桶凉水般迎头泼下,给他浇了个里外全湿。   他带了足够的拜师礼,诚恳的跪在南华殿外请求收入门下。结果他万没想到,南华居然打着哈气把门一关,走了!   当时的黄芩并没有气馁,他觉得掌门这是在考验自己。所以他就自作聪明的跪了三天,跪的连月河长老路过都心生不忍了,推门进去想帮这孩子说句好话,结果……结果南华早走了。   什么叫五雷轰顶?什么叫头晕目眩?又累又饿的黄芩是体会的透透的。   看这孩子小脸煞白一副要抱头痛哭的模样,心软温善的月河长老哪里受得住,忙亲自去搀扶安慰:“若你真想留在扶瑶也不是不行,你可以拜我为师,我收你当关门弟子。南华也留了字条,说你是个好孩子,要我多关照你呢。”   黄芩能怎么办?虽然没有达成目的,但好歹没有一无所获。与其两手空空的回家,不如就留下来跟月河修仙,好歹这里也是名门正宗,好歹江暮雨也在这里不是么。   虽然一个前山一个后山,不是逢年过节都碰不上。   “江公子!”黄芩老早就到山门口等着了,离着老远只依稀能看清一个红影时他就激动的挥起手来,“我做了金丝燕窝芙蓉糕,你要尝一块吗?”   跟在江暮雨身后的白珒踮脚一看,在黄芩手里有用油纸包的几块糕点,色泽粉红,晶莹透亮。白珒忍不住调侃道:“黄公子真是心灵手巧,秀外慧中啊!”   黄芩一见到白珒就烦,狠瞪他一眼道:“没你份儿啊,一边待着去。”   白珒冷声笑道:“谢谢了,您这玩意吃了不消化,在下无福消受。”   “我看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这葡萄到底是酸是甜也得尝过才知道,没准是又苦又涩的呢?”白珒跟黄芩一见面就吵,早已成为扶瑶不可或缺的一景了,“师兄,他这东西可吃不得,喇胃。”   “白玉明!你又没吃过你怎么知道?”黄芩怒气勃勃的抓了一块芙蓉糕递过去,“吃啊,喇死你!”   南过:“……”   不是刚才才说没有白珒的份儿么?   黄芩到底还是把金丝燕窝芙蓉糕分给了所有人吃,白珒的话可没说假的,黄芩做出来的东西卖相是好,但味道可不咋样。糕点外表看着细腻,吃起来很粗糙。南过最后是用了半壶水硬往下咽的,为不伤及人家自尊,南过还昧着良心夸上一句:“黄公子的手艺不错,比,比得上广陵大厨了。”   黄芩没理会南过的尬夸,只在乎江暮雨的评价:“怎么样,可还吃得?”   江暮雨倒是容色平平,既没有用水漱也没有吐出去,“挺好。”   白珒无话可说:“……”   月河长老勉为其难:“还,还有待进步。”   只有南华说大实话:“有道是君子远庖厨,这种生火做饭的事儿你以后还是别做了。”   一行七人朝云梦都的方向前进,路上舟车劳顿,用了将近三天的时间才到。   云梦都距离洞庭天池不远,冬至将近,这所都城随之热闹起来。五湖四海的修士齐赴此地,为的就是参与百年一次的洞庭盛宴。   只见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车马如龙,三教九流各路人士皆蜂拥而至,行人或富商,或官人,或意气风发的执剑侠客,或千娇百媚的倾城女妖,形形色色,鱼龙混杂。   因江暮雨等人来得不算晚,客栈还有剩余的上间。南华和月河去付房钱,南过就在店中走来走去,云梦都风景宜人,乃是远近闻名的秀丽名城。南过跑上二楼朝敞开的窗外一看,下面是一潭贯穿整个云梦都的湖泊。水流虽急,但清澈见底,浮光跃金。   “二师兄,你的故乡真美。”   站在楼下的白珒敛起面上的失落,只留的一抹半苦半干的笑。   想当年白家还没倒的时候,他白珒在云梦都是何等地位,出门在外谁不客客气气的叫一声“白少爷”,城中所有酒馆他都去过,价值千金的菜肴他也吃过,就单说这家的招牌菜好了,平常人家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是买不起那一道菜的,白珒当年愣是活活吃腻了。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往事不堪回首,过去的就如那被一场火烧成灰烬的白府一样,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按照修道之人的说法,那便是命数,天命所在,不可挽回,不可逆转。   站在熟悉的地界,嗅着熟悉的空气,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纯真善良的年代。在日月坊,他被江暮雨的高冷甩了一脸后,不甘心的撵上去找话说。结果自然是屡屡碰壁,江暮雨只是偶尔回一句话,且不冷不热,真白瞎了这倾倒众生的姿容。   后来,白珒邀请江暮雨过府做客,拿了他爹珍藏的正品杭州西湖龙井,叫来专业的烹茶师父给江暮雨煮了一壶茶。白珒以为性情清冷,对人爱答不理的江暮雨不会喝。没想到他竟接了去,细细品尝起来,一成不变的神色总算有了细微的变化。白珒不擅长察言观色,只觉得江暮雨喝了西湖龙井后有些彷徨,又或是有些落寞。   这是个有故事的仙君。   江暮雨住在白府的几天,白珒没事儿就往他客房里跑,他似是想讨人欢心,毕竟从相识开始就没见过这人笑。白珒有种预感,此人俊美无涛,清丽无双,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白珒苦思冥想一番,忽然灵机一动,屁颠屁颠的就去取了他宝贝好几年的发带。这根发带可是货真价实的宝物,是以千年血蚕丝织就,上以霜龙的龙须绣出繁复精美的花纹,通体晶莹玉润,血蚕丝光洁无瑕,浓郁鲜艳。灿灿阳光一晃,似流动的血,似燃烧的火。   世间仅此一条。   白珒毫不犹豫的将此物给了江暮雨。   “这是我最最宝贵的东西,仙君可收好了。”   后来,江暮雨便一直系着血蚕发带。   再后来,白珒亲手斩断了它。   月凉如水,白珒端着店家所赠的招牌菜上楼,他走到江暮雨房门外,正要扣门,突然从里面传出一阵箫声。   白珒不由得愣住了。   那箫声幽然,清丽,若虚若幻。苍凉中透着一抹和暖,冰冷中透着一抹温情。仿若置身幽静山谷,万里飘云,水天一色,让人原本烦闷的心情瞬间开阔,曲声如清泉,流入干枯心间。清朗,恬静,正如那句诗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听他吹箫了?   白珒呆呆的立在房门外,他轻触门框,门没锁。   世人冠给江暮雨“冷月清魂,霜风玉雪”的美名,除了他登峰造极的一身修为,除了他旷古烁今的气质品貌,还有的便是他人无可比拟的学识修养。他的箫声美妙绝伦,可让千鸟垂听,可叫万物垂泪。   都说乐由心生,演奏的乐曲会反衬出一个人的心境。江暮雨虽性情冷淡,可他吹奏的曲子却优美婉转,意境深远。清风拂面,远山如黛,竹林声瑟瑟,天地皆安谧。   江暮雨站在窗前,一身锦衣如秋枫之红,头上系的血蚕发带被皎洁月光映的熠熠生辉,及膝的墨发柔顺的披在身后。他的箫声一断,回头望向那个呆立门外许久的白珒。   “这么好听,师兄怎么停了?”   “你找我有事?”   白珒迈步进屋,把托盘放桌上,“这是老板送的招牌菜,凤骨翡翠粥。我看师兄晚膳吃得少,到了夜里肯定饿,要不垫吧点吧?”   江暮雨淡淡道:“我不饿,你吃吧。”   “别啊,这道菜远近闻名,价格可不便宜。咱们要不是修行中人,那老头才不会献殷情。”白珒走过去一把抓住江暮雨带到桌边,“多少吃点,再不行就尝一口新鲜。你最近也不辟谷了,不趁机尝尝美食多可惜啊!”   白珒一边说着一边盛了一勺粥,凑近嘴边吹凉,递给江暮雨:“来,张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000000】的雷,mua~   感谢【若影】的营养液,感谢追更的小仙女们~ 第22章 师兄许个愿吧   江暮雨实在不习惯被人喂饭,更不习惯被白珒喂饭,尤其是这样举止亲昵的白珒,让江暮雨有那么一丝眩晕,忙接手道:“我自己来。”   “那师兄多吃两口。”白珒的语气极尽温柔,“小心烫。”   被白珒不错眼的盯着,江暮雨有些不自在,便问道:“你不吃吗?”   白珒不好意思的搔搔脸:“那啥,以前吧……经常吃,早吃腻了。”   江暮雨自然了解白珒以前的奢靡生活,想他家中未变之前,也是权豪势要,玉叶金柯。祖上是朝堂开国的功臣,豪门世家,百年名门贵族,家中奢侈糜费,真可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后来,江家被抄,树倒猢狲散,荣华富贵不过寥寥云烟。   山珍海味,玉液琼浆,到头来,哪怕是一个馊了的窝窝头也能吃的狼吞虎咽,只为填饱肚子。   “味道怎么样?凤骨翡翠粥是甜口的,师兄吃得惯吗?”   江暮雨吃下最后一口粥:“甚好。”   白珒欢喜一笑:“这东西我虽然吃腻了,但我也差不多尝出它的配方了。以后你要是还想吃,我给你做。”   江暮雨略有意外的抬眼看他,就见白珒反盯着自己,说了句“别动”,然后伸手过来将沾在自己唇边的米粒拨弄走。   江暮雨微怔,这种空前绝后的亲昵举动让他当场僵住。   而白珒原本还神态自若,在感受到江暮雨身体明显一僵之时才恍然察觉自己在做什么。他触碰江暮雨唇角的手指传来一阵莫名的酥麻,好像触电了一般一直蔓延上他整条手臂,须臾之间,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白珒知道自己应该快些收手,可身体不听使唤,就这么木愣愣的杵在原地。一时间,连空气都变得无比尴尬。   “那什么,我……”白珒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砰砰砰的好像要把五脏六腑点着了一般,“你,你看窗外。”   白珒迫切的想支开江暮雨的视线,他发现他无法直视江暮雨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眸柔美、灵动、婉转婉约,却也透着一股孑然傲霜的坚韧之风。这双眼睛太过迷人,白珒极少数这样真切的注视它,他觉得那里面有一股魔力,会让他情难自禁,变得不再是自己了。   白珒也跟着望去窗外,试图找到些什么来牵引江暮雨。猛然记起前世的这个时间,外面好像有惊喜来着。   白珒正这样想着,忽见墨蓝天空划过几道绚丽的流光,白珒睁大眼睛,果然没记错:“师兄你看,是流星雨!”   江暮雨回眸浅望,璀璨流星自天际挥洒,划过天痕,亲吻皎月,闪烁群星,照亮整片天宇。   “师兄,许个愿吧!”白珒赶紧跑到窗前,伸手把两扇窗户大敞四开,催促着江暮雨道,“快点快点,要不一会儿就没了。”   江暮雨迟疑了下才起身,虽然人走到了窗边,但并没有闭眼许愿:“这都是假的,你也信?”   “管他呢,图个好彩头罢了。凡人求神拜佛保平安不也是迷信嘛?咱就许个愿,甭管他实不实现,就求个心里舒坦嘛。”白珒笑眯眯的说,“师兄快些许愿吧。”   江暮雨听他这么说,觉得有几分道理,反正这东西没好处也没坏处,只求个心里踏实,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白珒见他许愿,自己才阖上双眼默念:“皇天后土在上,我白玉明在此诚恳祈求,愿师兄一生平安喜乐,愿我师父能真正做到随心随欲,愿小师弟做一辈子的笨蛋,愿我……”   白珒不由得停住了,他睁开眼睛,望着漫天流星,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他罪孽深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又有什么资格为自己祈愿呢?   罢了,只要他所关心所在意的人都平平安安的,那便足够了,自己是生是死是苦是痛都无所谓,即便永坠地狱,那也是他应得的报应。   白珒情不自禁的看向江暮雨。   师兄许了什么愿呢?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正在凤言房中跟凤言许愿,他闭上眼睛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最后别扭了半天,才勉为其难的把江暮雨算上,等完事儿了之后,发现凤言已经许好愿了。他按耐不住好奇心问凤言许了什么愿,凤言的回答很简单,就是师兄弟们以及扶瑶上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永远在一起。   那时的白珒并不知道江暮雨有没有许愿,只知道回房途中,他看见江暮雨站在窗边对着夜空瞭望,他必然是看见了这场流星雨。   只不过按他的性格,若没人鼓动,他是不会做出对流星雨许愿这种幼稚的举动。   江暮雨在窗前看了许久许久的天幕,白珒就站在走廊上看了许久许久的他。   后来,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只知道那是百年以后,已经物是人非。江暮雨在诛仙岛“做客”的那段日子,有一天,诛仙圣君移云布夜,引群星闪耀,引流星漫天,浩瀚银河在他手下流转千回,辽阔无垠的夜空被他尽数操控,那一夜,八十一群岛为之震撼,只见墨色天空璀璨夺目,群海繁星争艳,万丈光华争辉,整个万仙神域的天幕亮如白昼。   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希望陷入昏迷中的江暮雨能醒过来而已。   醒过来……看一看本座为你布置的星空。   *   江暮雨闭目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愿。或许是满意现状,知足常乐,已经无欲无求了?   白玉明又许的什么愿呢?   他该不会一个得意忘形,替这个求替那个祈的,回头再把自己那份给忘了吧?   江暮雨凝神静气:“皇天后土在上,我江暮雨在此诚恳祈求,祝愿我师弟白玉明一生喜乐无忧。”   ——   “小南过,你许的什么愿?”最先完事的黄芩好奇问道,他跟南过和凤言三人就坐在一楼大堂喝茶,偶然窥见流星雨,还是南过兴高采烈的鼓动大家许愿。   “我许的是……”南过脑袋挺大,记性可不好,刚干完的事儿还得寻思一遍,“师父正经一点,大师兄开心一点,二师兄听话一点,我聪明一点,就这样。”   “……”黄芩竟然无言以对。   “那你许了什么?”问话的是凤言。   “我啊?”黄芩蹭蹭鼻尖,不太好意思的说,“师父好好的,江公子……多搭理搭理我。”   南过噗嗤一笑:“我大师兄也不怎么搭理我,他谁都不太搭理的,你不用灰心嘛!”   “……”还是无言以对的黄芩准备暂时不理会南过,转身问道凤言,“师兄你呢?许的什么?”   凤言愣了下,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迟疑,半晌后才说道:“也没有什么,就是师兄弟们大家都开开心心的,永远在一起。”   “哦。”黄芩早就猜到了,并无什么意外惊喜。现下流星雨也过了,乐趣也没了,他干巴巴的喝了一口苦不拉几的茶水,索性朝楼上客房喊道,“师父,掌门,方才有流星雨划过,你们许愿了吗?许的什么啊,说出来分享一下呗?”   此时的二楼客房,南华拿着他的灵武“凉快”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看身旁许完愿的月河长老的眼神有点不怀好意。   “我说月河啊,你许的什么,说来听听?”   月河长老温雅一笑,他可没有那么好套话:“你许的什么?”   “我啊?”南华换了个姿势,后身倚靠在软榻上,翘起二郎腿道,“吃、喝、玩、乐!”   月河长老面上的笑意更深:“就知道你会这样,你身为扶瑶掌门,就没有点前途方面的追求?”   南华眉毛一扬:“比如?”   “修仙者的追求。”月河长老道,“既然修仙,那便是要追求大道,炼出真我。”   “你……”南华原本轻松的神情被敛去,眼中涌现难得的严肃,“你想修身得道,飞升成仙?”   月河长老回望他,欣然笑笑,心里所想不言而喻。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寻仙问道,渴望渡劫飞升,这崎岖道路必然是千难万险,而且……清心寡欲,挥剑斩情,存天理灭人欲,有点太……枯燥了吧?”   “是吗?”月河长老露出不解的神色,“七情六欲是修行之大忌,我们修仙练心,为的不就是羽化成神,渡劫飞仙吗?”   “我……”南华语塞,竟无话可说。   ——   “流星雨啊!赐予我成神的力量吧!”突然一道发自肺腑的怒吼震动了整座客栈。   随后楼下就传来一声怒骂:“你他娘的抽什么风,别给老子丢人现眼,滚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打破了南华和月河长老之间诡异的气氛,打破了楼下南过几个人的无聊,也打破了楼上白珒和江暮雨短暂的安宁。   不少人推开窗子朝外看发生了什么,白珒和黄芩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一个跑到店外去看,一个站在楼上爬窗檐瞅。   原来是落云鉴的人。   江暮雨站在窗户一侧,透过窗棂看去。   万仙神域的势力之一,落云鉴。   门中弟子八百,在修仙门派中不算多也不算少,在修仙界的势力为上乘。别的不说,只要门派身处万仙神域,那就是要比其他门派高上一等。虽然白珒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万仙神域除了天然的灵气充沛以外也没什么稀罕之处。   人的起点高,往往天生就会以高姿态看人。落云鉴便是其中一个例子,出门在外昂首挺胸,从来都是俯视看人,有的明明小个不高还装出这副德行,着实滑稽。白珒最看不过这样的,所以前世攻打万仙神域,他第一个下手的就是落云鉴。   落云鉴弟子讲究着装统一,灰袍配白衫,跟吊丧似的。若他们成批人马走来,一人发一把纸钱都能就地开哭了。   白珒回头看江暮雨洗洗眼睛,舒服多了。   挨骂的小年轻灰溜溜的从房顶下来,一脸委屈的叫人:“哥哥,你吓我一跳。”   “我他……”那个大哥一没忍住险些又爆粗口,为保持自己的光辉形象强忍了下去,道,“我就不该带你来,正事儿不干,净给我丢人!”   “正事儿?我在干啊,我向流星雨许愿呢,刚说完成神,还没说保佑咱洞庭天池一行满载而归呢!”   “我!”大哥气的肝疼,恨恨道,“求神拜佛要是有用,我浑天绫早飞升了,还在这里混个屁?”   “那哥哥是要我……”   “洞庭天池百年才开放一次,事关重大,你能不能用点脑子?为保证咱们此行顺顺利利,你不去探查探查都有谁来了,跑房顶上去对什么流星雨许愿,你脑子……你脑子被乾坤圈砸了是不是?”   钱坤圈委屈巴巴的摸摸自己的脑瓜瓢:“哥,你别骂我了,大家都看着呢!”   江暮雨:“……”   白珒毫不顾忌的哈哈大笑——这俩人的爹妈真有才,取了个这么有才的名字!   浑天绫方才察觉自己的失态,忙收敛情绪露出清雅的一笑:“各位,我们是万仙神域的落云鉴弟子,这位是我舍弟钱坤圈,客栈内住着我家小妹风火轮,在此,我代他们给各位道友问好了。”   各位道友:“……”   黄芩憋笑憋得肚子拧劲儿疼:“相传落云鉴是修仙界的一朵奇葩,果然名不虚传。”   南过已在风中凌乱,凤言在揣测他们的爹是不是叫三头六臂。   浑天绫的视线正好扫了过来,南华也不好不理会,便自报家门道:“昆仑,扶瑶仙宗。”   另一个被浑天绫眼神点名的人说道:“南海,空炤门。叶展秋。”   扶瑶虽然距离昆仑还有段距离,但好歹算昆仑地界,因此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得说明白了。   “扶瑶和空炤门。”浑天绫默念一遍。身旁的钱坤圈多嘴道:“上次洞庭天池好像没有扶瑶吧?”   浑天绫皱眉:“一百年前的事儿你咋知道?”   “我听父亲说的。”   “要你多事?一边待着!”   “好吧。”钱坤圈委屈巴巴。   江暮雨冷眼旁观,心下倒涌出些许玩味,落云鉴这俩人真是对活宝。   “那个……”许是浑天绫把力气都用在钱坤圈身上了,现在有点脱力,干脆摆出落云鉴外出惯用的高傲脸,说道,“明日便是冬至了,话不多说,都洗洗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何兹共振氢谱】的营养液,mua~ 第23章 草木精华   “呵,这人比白眼狼还狂。”黄芩嗤之以鼻,伸手搭在南过的肩膀上冷哼道,“万仙神域的家伙个顶个不是东西,狗眼看人低。你记住了,以后碰上他们就绕着走,眼不见为净!”   南过半知半解:“哦,记住了。”   各大门宗的人像是南华这类的长辈根本不屑和一个晚辈计较,一笑而过后,纷纷关上门窗养精蓄锐去了。白珒又在江暮雨房中磨蹭了会儿,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第二天冬至一到,南华带着徒弟们早早出发,一行七人攀上高峰,山与山之间相隔甚远,由一座吊桥相连接。南华先行,月河断后,江暮雨等弟子们在中间。   洞庭天池风光旖旎,四周奇峰罗列,重峦叠嶂,草木翠□□流,湛蓝天空如洗,清淡云雾缥缈。   在山谷底下偶尔有透明泡泡漂浮上来,伴有细微的咕嘟咕嘟声,它们升到一定高度之后,便会被周围草木吸收,融入树干或绿叶,霎时,整颗树木像被镀了一层光,发出叫人惊叹的烁亮。   前世的白珒初来洞庭仙域,便被这里的如画风景所震撼,想起当年师父的介绍,白珒一路快走迎上江暮雨,预备在师兄面前显摆一番:“这些泡泡就是草木精华,用于人体,有治愈外伤的功效。修仙界收集草木精华的地方只有洞庭天池,奈何草木精华极为难得,许多修士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蹲坑,一守就是十来年,也不见得能拿到一滴。”   “不对啊。”后面的南过听了那么一耳朵,疑惑的指向漂浮在自己头顶的泡泡,“我一伸手就能够到,为什么还说要守十多年?”   白珒诡笑道:“那你伸手拿拿看?”   南过不疑有他,抬眼观察那圆滚滚鼓溜溜的泡泡,着实丰满可爱。他调整了下位置方便下手抓。   瞄准,一抓。   啪!   南过炸了个满脸花……   “噗哈哈哈哈哈……”白珒一点当师兄的样子都没有,捧腹大笑。毕竟前世的他也是这么被师父戏弄的,当时一脸懵的样子和现在南过的模样如出一辙。   南过脸上火辣辣的疼,但并没有伤口。准确来说就像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他眼睁睁看着那泡泡碎裂,里面澄澈透明的液体在空气中蒸发,顿时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大,大师兄。”   “若草木精华那么容易得到,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了。”江暮雨真有些无奈,一边走一边跟垂头丧气的南过解释,“你也看见了,草木精华易碎易散,所以在收集它的时候需控制好力度。将真元凝聚在掌心去取,不能多也不能少,不能急也不能缓。草木精华很脆弱,稍有差池它就会像方才那样消失。你连用真元对自己扇风都做不到,更何况这个?”   南过哑口无言,看谷底又冒出了两个泡泡,不过这回距离吊桥有数十丈之远。想那些特意来取草木精华之人必然会飞过去,悬停在万丈悬崖的半空中施法,南过光是想想就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走过吊桥,顺着围山而建的栈道走了许久,登上半山腰,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只见前方丛山峻岭,巍然屹立,近山如簪,远山如烟。下方洞庭天池碧波浩渺,池水幽绿清澈似流动的锦缎,似晶莹剔透的翡翠。水面上萦绕着寥寥朦胧雾气,碧波万頃,叫人心醉神迷。   整个洞庭天池隐居在群山之中,四面陡峭山峰环抱。且每一座山峰单独坐立,上了哪座山便会通过相应的吊桥和栈道,这样一来,数以万计的修仙者齐齐奔赴此地,就不会造成上不去下不来,堵到除夕还散不开的那种尴尬糗境了。   白珒等人所在山腰已陆续聚集了不少的修仙同道,左右临山各有百十来人,有的甚至提前半年就在这里守着了。   其他山峰因距离太远,看不到对面的情况,但不难猜测,必然是群仙荟萃的一番盛景、   南过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又惊又喜又惧,手脚无处安放,话都说不利落。   五湖四海的修仙者齐聚一堂,有故人相见抱在一起说说笑笑的——   “哎呀,张兄!”   “喲,是柳兄,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此次因洞庭天池一聚,机会难得,到了秘境中可别忘了寻我。”   也有仇敌相见分外眼红的——   “呵呵,是你啊。”   “呵呵,多年不见,脑袋还在脖子上呢?沉不沉啊,用我帮你卸下来不?”   还有初次见面请教大名的——   “在下是北境逍遥庄的弟子,敢问道友何门何派?”   “哼,万仙神域!”   “……”   南过牢牢跟在师父身后。   安全!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灰白小袄的小男孩迈着他一双小短腿蹬蹬蹬跑来,他大约三四岁的模样,整个人矮粗胖,走起路来就像个皮球,但模样生的很是可爱。小小的个子站在高耸森林一般的人群中环视一圈,突然眼前一亮,兴冲冲的站定一人身旁,伸出小肉手拽了拽那人枫红雪白相间的衣襟。   江暮雨并未感到杀气,所以根本不设防,这下被人伸手一碰,他回头一看,空的?   视线下移,小孩?   那小孩似乎天生发育不良,只勉强到江暮雨的膝盖高,他嘻嘻笑着,直接张开双臂道:“大哥哥好美啊,抱抱。”   江暮雨:“……”   身为脑残粉的黄芩是时刻关注大师兄的任何情况——这小孩崽子哪里跑出来的?好生无礼!   黄芩正气势汹汹的要去撵人,一旁白珒却捷足先登,毫不客气的把那小崽子提溜起来,跟抓瘟鸡似的。   “喂,小孩,你这么光明正大的耍流氓,要脸不?”白珒才没因为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就谦让。   难得啊!白眼狼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黄芩甚是满意,便没有再怼他。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看白珒皮笑肉不笑,且凶神恶煞的模样,哇的一声吓哭了:“好凶!怪蜀黍好凶,呜哇哇哇哇……”   白珒:“……”   凭啥到本座这里就是叔叔了?   现在明明是十五年华一枝花啊!   南华身为师父,不管教徒弟反而瞎起哄:“呦,这小孩的嗓门真高,天生气血旺盛,真元醇厚,依为师看非池中之物啊!”   “小火,小火!喂,你,你休得放肆,快放了我妹妹!”大喊大叫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晚上引发闹剧一场的钱坤圈。他的个头明明很高,身子骨也不单薄,却莫名显得特别怂。   白珒抓着子哇乱叫的小男孩一阵腹诽。   落云鉴的人是瞎子吗?看不出弟弟妹妹啊?   “玉明。”江暮雨在身后唤了他一声,给他一记不要惹是生非的眼神。   白珒特别听话,立即松开了小男孩,朝钱坤圈说道:“还你的风火轮。”   钱坤圈手忙脚乱的接住“妹妹”,好悬松了口气:“你没事吧,谁让你乱跑的,多危险啊?”   风火轮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嘴一抿委屈巴巴,也不跟兄长撒娇,小眼睛一翻,又瞄到一个赏心悦目的美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那黄衣公子道:“大哥哥好漂亮,抱抱。”   凤言:“……”   黄芩彻底服了:“落云鉴真乃修仙界第一奇葩!”   白珒走到江暮雨身旁随时护驾,他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得看向那个在钱坤圈怀里又哭又笑的风火轮。肉乎乎的像个皮球,憨厚可爱,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白珒猛然一怔!   这人好像是……   他前世跟这奇葩三兄弟并无过多交集,也从未见过所谓的“妹妹”风火轮。因为上辈子的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正拉着凤言在远处看风景,说天阔地。江暮雨这边的动静他根本不知道。   白珒有些不敢确定。   上辈子,北斗之尊的江暮雨只收了一个徒弟。   性别男,体质属火,为人老实木讷,尊师重道,品性就跟南过一模一样。   白珒总共也就见了两回而已。   难道,难道这个风火轮便是……江暮雨上辈子的徒弟?   突然的震动截断了白珒的思考,只听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来了!终于来了,洞庭天池要开启了!”   此话一出,群山万人随之狂喜,他们纷纷凑近崖边张望下方洞庭天池的动向,只见那天池水面宛如烧开的锅炉一般翻滚冒泡,水底宛如栖息着一条即将横空出世的神龙。浪花拍打四周山壁,碧绿的天池水仿佛被打翻的颜料染成同天空一样的湛蓝色,池水中央好似有个巨大的吸盘,波涛汹涌的水面几经变换成漏斗状,源源不断的被中央的引力吸收,水位急速下降,渐渐露出隐藏百丈之深的上千洞窟。   洞窟表面覆盖着一层浅蓝色的结界,在阳光的照射下反映出波光粼粼的炫光,直涌入上空万里云层。   随着震动平息,已兴奋到极致的修士们再也按耐不住,纷纷御风而下直入洞窟。   “师父。”凤言有点急了。   月河长老点头道:“走吧。”   不同的洞窟会通往不同的地方,白珒把南过拉到一边,再次嘱咐道:“进了洞庭天池以后,你可得好好跟着师父,不许自己乱跑。”   “是。”南过乖巧答话。   白珒问:“阴阳符在身上没有,散没散?”   “啊?”   “我是说……算了,就你这样的也不会跟人打架,触发不了阴阳符。”   “什么啊?”南过一头雾水。   白珒也不再解释了。   前世的南过并非跟他在一起,他也不晓得南过发生了什么意外,只知道师父放在南过身上的阳符碎了。   “保护好自己,别同情心泛滥去管别人。”   “嗯。”南过感动的不行,没想到一直欺负他的二师兄居然这么关心自己。   江暮雨目送着南华先行,南过随后,自己临走前对白珒说了声:“你跟紧师父。”   说完便自己跳入了其他洞窟。   白珒点头个不停——紧跟着江暮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胡小屁子】【冬天的晴空】的营养液,nua~ 第24章 洞庭天池   洞庭天池,别有洞天。   一黑一白之瞬、一虚一幻之间,便已进入了那世人神往的宝地。   认真算起来,这是白珒第三次进入洞庭天池。   第一次是在他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和师父以及师兄弟们一起来的。   第二次是在他百年之后,他自己一个人来的。为的不是故地重游,而是为江暮雨取药。   洞庭天池内包罗万象,旷世珍宝琳琅满目,其中有杀人夺命的神器,也有济世救人的医典。   “师兄。”白珒落于如梦似幻的桃花林中,远处潺潺溪水,近处落英缤纷。青翠欲滴的绿叶更衬出它的鲜艳娇美,妖娆如霞。   “你怎么跟来了?”远处被千百株桃花包围的江暮雨不禁一愣。粉嫩的桃花映照他如虹的锦衣,竟在瞬间失色了几分,艳丽多娇飘满山间,竟不敌他孑然一身清傲孤冷的姿容。   白珒看的有些出神,直到江暮雨正面走过来才后知后觉,干咳一声道:“师父让咱们分开寻宝,我想跟着师兄。”   江暮雨道:“你应该跟着师父。”   “师兄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白珒信誓旦旦,拿出天竹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凌厉的弧度,以表示自己不是说假的。   江暮雨但凡外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跟着师父”。白珒上辈子没拜师前,江暮雨根本不爱搭理他。拜师后,江暮雨迫于“大的带小的”的门中规矩,不得不跟他有进一步的交流。偶尔携手外出,白珒想师兄弟之间不能太生分了,便再次舔着脸去亲近江暮雨。可换来的从来都是:跟着师父去!   以前的白珒不懂,认为江暮雨看不起他,嫌弃他,不愿意带他,觉得他跟在身边是拖累了自己。所以每次都撵他,把他指给师父,自己一个人妄自尊大的独来独往。   可回头看来,江暮雨这样做,难道不是因为跟在师父身边最安全吗?   若发生什么意外,师父最有能力护他周全。   江暮雨总是这样,隐藏自己,伪装自己,心里所想的从来不说,哪怕表露在那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上也好。他总是把尖酸刻薄,凛若冰霜的一面留给别人,哪怕别人因此产生误解也不理会。仿佛习惯了,又仿佛无所谓,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白珒望着面冷心热的江暮雨,心中像是打翻了酸甜苦辣咸的五味瓶,好几种滋味混在一起,尝到的便是让他难以忍受的涩。   “师兄,你就让我跟着你吧。自己一个人寻宝有什么意思?”白珒轻柔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委屈,“我可以帮你打下手,你搜罗来的宝物我可以帮你拎着,你随便拿,我有多是力气扛。”   “不用拎也不用扛。”江暮雨秋水的眸子流过一缕清淡微光,“有乾坤袋。”   白珒:“……”   “师父不是说了吗,进了洞庭天池以后甭管什么东西,先装了再说。师兄一个乾坤袋怕是不够用,我这正好有俩。”白珒递了“香囊”过去,偷偷瞄了一眼江暮雨,“我这都跟师兄来了,师兄要丢下我吗?秘境这么大,现在要我去找师父我肯定迷路啊。师兄,你就让我跟着你呗,我保证乖乖听话,好不好?”   江暮雨没有接白珒递出的乾坤袋,他有些头疼。   就像白珒说的,洞庭天池内广阔无边,谁落在哪里也不知道。冒然去找同伴,先不说途中生变,就算等到秘境闭合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人。与其让白珒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窜,不如将他带在身边稳妥些。   更何况,师弟都屁颠屁颠跟来了,当师兄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狠心撵走啊。   想到这点,江暮雨只好松了口:“前面有条小溪,走吧。”   白珒心底豁然一亮。   成功开启对付江暮雨第二式——卖乖!   走到小溪畔,白珒伸手试了试溪水。因为阳光正好,溪水非但不冰手,反而暖和的很。小溪曲折蜿蜒,沿着桃花林流淌而去,溪水清澈甘甜,可以看见水底形状各异的鹅卵石。白珒顺手捞了一颗上来,凑到阳光底下一看。鹅卵石中竟有光投射出来,光线绚丽刺目,差点把白珒眼睛闪瞎。   “是珊玉。”江暮雨也拾起一块鹅卵石拿在手中把玩。   这东西触手生温,本身为无色,不同于一般鹅卵石颜色各样,而是一种近乎透明,像是镜片一样的东西。可在阳光下却能变幻出任意色彩,七彩流光,比一般珠宝玉石都要漂亮的多。   它仅生长在水里,在修仙界算是炽手可热,常用于镶嵌在发冠之上。就好比南华送给月河长老的燕回木槿簪,上面就有用珊玉作点缀装饰。女性则多用于制作首饰,一个玉镯,一支步摇,或者缝制在衣服上,出门在外流光溢彩的,万仙神域那帮家伙最为喜欢不过。也因此,珊玉的市价越来越高,这玩意也就越来越值钱。   好东西不怕多,白珒敞开乾坤袋往里装,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小溪流全捞光了。   离开溪边,走了一段路程,江暮雨和白珒便进入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小镇。镇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跟外界近乎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外界的人是真的活人,而里面的人,不过是一具具没有魂灵的空壳罢了。   这些人便是历年来前来洞庭天池寻宝的修士,因一系列意外死在这里。因为这里的环境特殊,他们死后魂灵虽亡,但肉身不灭。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在整个秘境里,向着那些千方百计进入洞庭天池的人发出无声的嘲讽——他们就是先例,所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吃完了赶紧跑还则罢了,若和其他客人厮杀起来死了,或是贪图这里的美味没有及时离开,那等待自己的便是最最残酷的惩罚。   说起来讽刺的很,修士们死前向洞庭天池索取,死后任由洞庭天池操控。而洞庭天池,是天地的馈赠,亦是天地对人类善恶的鉴赏。这个自天地初开便有所存在的神秘领域,修仙界不可思议的未解之谜,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它永远存在着,也永远向过往修士们发出最诱人的诱惑。   贪、嗔、痴、慢、疑五毒,在这里演绎的淋淋尽致。   “师兄,这里面的东西可不少。”白珒惯会往那犄角旮旯里翻,他进了一间屋子,面上的东西都不看,偏偏要挪开桌子,踢开椅子,趴在地上撬开地板,往蹩脚的地方使劲。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那里面果然有乾坤。他拿出几个瓶瓶罐罐递给江暮雨,自己继续刨土。   江暮雨拧开一瓶放到鼻下闻了闻,道:“这是内服的疗伤药。”   “那敢情好,咱们修道之人最容易磕了碰了,这种疗伤特效药可不能少。”白珒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改明儿让月河长老研究看看,能不能照葫芦画瓢模仿一个。”   江暮雨把瓶瓶罐罐的收好,见白珒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你又找到什么了?”   “不知道,特意用布包着,肯定是好东西。我敢打包票,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白珒把布包放桌上,快速解开一看,不由咋舌。   打脸啪啪啪。   里面别说什么好东西了,像诛仙圣君这种品味独高的先不说,就算一个三岁孩童看了都瞧不上眼——全都是些破烂儿。   白珒脸色难看的粗略数来,里面有几本破书,一副破碗筷,一双破靴子,一件破衣袍,唯一的一个不带“破”字的便是一张画像。   白珒摊开来看,画像上是个女子,看气质也像个修道中人。没有落款,没有题字,只在画像背面写了个小小的“易”字。   “是这女人的名字,还是给女人画像的男人的名字?”白珒提起那双旧鞋,仅看了一眼便自信的说道,“绣工这么精致,一看就不是大老爷们做的。包袱放这儿有年头了,它的主人应该早死了吧?”   江暮雨翻了几页破书:“这是手抄的。”   白珒:“所以呢?”   “看字体和笔锋应该是女人写的。”江暮雨意有所指,白珒恍然看向了画像。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把东西放下!”   江暮雨微愣,回头一看,门口正站着一个手拄拐棍,走路一瘸一拐,满头白发,佝偻着腰的老人。他看见白珒手里拿着画,浑浊的眼睛登时红了,宛如一头发狂的猛兽,几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夺走画像,累的呼哧带喘,咳嗽的撕心裂肺。   “你,你们是谁?竟然,竟然敢玷污我妻子,你们……咳咳咳咳咳咳——”   白珒看他这副模样,当真有些无力腹诽。   “我说大爷啊,您都这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当自己年轻力壮,大老远的跑来这洞庭天池溜达,您不累……”   白珒说着,那老人突然抬起头,仅一眼便让白珒愣住。   他上辈子见过这个人! 第25章 还魂泪   易老,无门无派的散修,和白珒只有过一面之缘,说过三两句话,然后他天命将竭,魂灵消散,带着白珒满肚子不清不楚的疑问死了。   前世的白珒可并非在这里遇见他的,更没有巧合的挖出他的行李。看来,他有位妻子,而且他很爱自己的妻子。   “在下昆仑扶瑶仙宗,江暮雨。无意窥探前辈私隐,请见谅。”江暮雨十分恭敬的给老人行了一礼,而后将破书原物奉还。   他这种谦和态度引起了易老的极度舒适:“扶瑶弟子吗?门派虽然声望不大,但门下弟子倒是雅人深致,举止得体。”   反观白珒刚才说的话,易老眉头紧锁,冷哼一声:“你们俩应该不是同一个师父吧?差别这么大。”   白珒:“……”   那是因为本座百年来万人莫敌,早就习惯了口无遮拦……   算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白珒学着方才江暮雨的样子毕恭毕敬的躬身道:“前辈见谅,晚辈失礼了。”   易老又是一冷哼:“狂荡不拘,桀骜不驯。”   白珒心头猛颤。   就是这句话!!   上辈子,这个易老在盯着他看了许久之后,莫名其妙的蹦出这么一句话。   “你,看似纯善烂漫,实则冷血无情。你狂荡不拘,桀骜不驯,将来必成大祸。可悲可叹,竟有如此偏激之人,一点慈悲之心都没有,一点普济天下苍生的信念都没有。”   当时的白珒一头雾水,这老头小嘴叭叭叭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装什么大能啊?   后来,事实证明易老所言完全正确。修仙界的浩劫因他而起,数十万生灵因他殒命,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胡子拉碴的白发老头神通广大,在他白珒的身上提早窥见了未来?   不可能,通晓未来什么的未免太过胡扯。天地法度自有定数,命运几何自有安排,且不说凡人没这本事,就算有,可是凡人妄想窥探天机,那必然会遭天谴!   白珒看着神秘莫测的老头,不由抓紧机会问道:“前辈哪里来?看你的东西放着有些年月了,莫非前辈住在这里?”   这话可让白珒猜对了,易老点头叹气道:“是,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一百年了。”   江暮雨暗暗吃惊:“怎么会?”   易老的身体如风中残烛,他小心翼翼的靠墙坐下,喘了口气才说:“惭愧,一百年前,因为洞庭天池的关闭,我没有及时赶出去,所以就被困在这里一百年。一百年后,洞庭天池再度开启,你们进来了,我却出不去了。”   江暮雨问:“为何?”   易老对江暮雨的印象很好,所以是笑着回答的:“不瞒小友你说,我这身子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别说跑出洞庭天池,就连走一走路都艰难得很。这洞庭天池在开放之时,是天地间灵气最旺盛之处。若你来此地并不为了寻宝,哪怕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那对自身修为都是有极大好处的。打个比方,寻常人在外提升境界需要十年,在这里仅仅需要十天,甚至三五天都有可能……咳咳咳……”   易老又咳嗽起来,江暮雨欲上前渡些真元给他,却被易老摆手制止“多谢小友好意了,我这身子……不行了,哎!洞庭天池一旦关闭。这里就会变成一个活窟窿。一个专门吸食活人真元,蚕食活人魂灵的魔兽。”   易老仿佛回忆起了百年煎熬,枯瘦的身体发起抖来:“活人在这里毫无生机,反而会受尽折磨。亏得我修为高深,设法一直熬到了现在。而那些跟我一样因为没有即使离开的同道们,早就先我一步死了,成为外面那些没有魂灵的行尸走肉。偌大的洞庭天池,百年来只有我一个活人,这就是贪心的代价。”   易老说完,抬头看向江暮雨和白珒:“你们俩要学会适可而止,不要贪得无厌。找到了好东西趁早出去,别耽误了时间,像我一样被困在这里受罪。”   易老说到这里,眼中泛起一丝难掩的悲痛:“而且,还辜负了她。”   江暮雨指了指易老手中的画像:“前辈是说您的妻子吗?”   “对。”易老展开画像,出神的望着那画中女子,“我的妻子受了重伤,百年前,我是来洞庭天池取药的。”   白珒心下一颤,猛然想起前世他来为江暮雨取药的场景,不禁对易老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苦楚来。   “那布包里的东西都是她亲手给我做的,我时刻带在身边。进入秘境后,我怕同道之间夺宝残杀弄脏了画像,便将它们包在一起,找这个地方藏好。我寻求那救命灵药,哪怕千难万阻,刀山火海我也不惧怕,就算遍体鳞伤,被割肉离骨,我也不放弃。后来……还魂泪,我找到了,可洞庭天池……关闭了。”   易老仰面望天之时,浑浊的眼睛透出清明之色,却又被蒙蒙泪水淹没。他伸出手,细微的光点在他掌心燃起,逐渐凝聚成一滴七彩斑斓的水珠。那里面的色彩极为绚丽,艳色流动跳跃着,沉色静止安谧着。   这便是修仙界第一疗伤奇药——还魂泪。   江暮雨多少了解一些还魂泪的知识,但白珒可是亲身经历过的。   还魂泪,又称真情之泪。是由一种名曰“魂花”的东西所出。欲求还魂泪,先要寻到魂花,且要救治之人必须是自己真心所待。因为找到了魂花,你需要逗它笑,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魂花一笑,它便可产出“还魂”。   上辈子的江暮雨不知为何重伤濒死,诛仙圣君束手无策之时,突然想起这还魂泪来。明明是需要真情真爱之人前往寻药,他偏偏脑袋一热自己就去了。   寻找魂花的路上举足艰难,抛心挖肺之痛,千刀万剐之苦,他都义无反顾的往前走,从未想过后退,甚至根本不曾回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明明很恨江暮雨不是么,明明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不是吗?   后来,白珒找到了魂花。为博魂花一笑,威震四海,大杀四方的诛仙圣君变成一只供花戏耍的猴子,上蹿下跳,使出浑身解数逗人家乐。那一副若是被万仙神域的任何一人看了,只怕都要拍手叫好,做梦都够人家笑几万年的!   白珒费尽心思,魂花无动于衷。   这种真情之花必然需要人用真情感动,白珒坐在地上,跟魂花讲了整整一天的往事,他跟江暮雨从相识开始,互相敌对,互相讨厌,他是如何找江暮雨的茬,如何跟江暮雨打打闹闹。这一切的一切白珒都记得特别清楚,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记得面面俱到。   魂花笑了。   白珒怀疑它是被自己活活气笑的。   而白珒哭了。   倾诉往事,回忆往昔,不知不觉间,杀人如麻心寒如铁的鬼道至尊竟已泪流满面。   魂花诞下了还魂,一滴饱含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的泪水溅在上面,化为了还魂泪。   魂花笑,玉人哭。这便是真情之泪的含义。   易老虚弱的伸出手去:“你们能走到这儿来,又能发现我藏于地下的东西,看来是与我有缘。这无价之宝还魂泪,便送给你们吧。”   上一世的白珒哪里知道易老身上还有这么多隐情,联想起自己来,不禁对他深有同情,便蹲到易老面前说:“前辈还是留给自己吧。”   易老苦涩一笑,摇摇头说,“不了,我的妻子已不在人世。就算这还魂泪能救我一命,却救不回我的心。独活于世又有何意趣?”   白珒心中一痛。   是啊!   在江暮雨死的那一刻,他觉得天都黑了。   他曾以为自己登峰造极,能与天地同寿,可与日月争辉。尽管江暮雨曾重伤濒死过,他还是用还魂泪将其救活了,他觉得天地一切尽在我手,他想让江暮雨生便生,想让他死便死。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江暮雨真的要死了。而他自己却陷入了无力,深深的无能为力。心中万般挣扎,嘶声呐喊,就算把自己挫骨扬灰,江暮雨也回不来了。   他死了,真的死了,无论如何也活不过来了。   天塌了,地陷了,整个世界碎裂了。   本座独活于世又有何意趣?   白珒看向江暮雨,收回视线看向易老:“前辈……”   “拿着吧,以备不时之需。它名曰还魂,却并非真的有起死回生之力,别太依赖它。”易老将还魂泪递给白珒,又看向了江暮雨,温声道,“修仙界最炽手可热的东西是什么?”   江暮雨略一沉思:“灵武?”   易老笑着颔首:“你想要吗?我这里就有一件。”   江暮雨并未过多意外,想这位前辈能以自身修为在洞庭天池待上百年,必然是一方大能,手里有把灵武没什么可稀奇的:“多谢前辈好意,我已经有一把灵武了。”   易老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来:“你这孩子倒朴实,灵武还嫌多吗?”   江暮雨面不改色。   易老只好改口:“罢了罢了。”又看向白珒,惹得白珒神经一紧,后背下意识挺得溜直。   要来了吗?   “你,看似纯善烂漫。”   白珒心中突跳,隐在袖袍中的手不由得攥紧。   易老:“其实还就是个笨蛋。”   白珒:“……”   “你狂荡不拘,桀骜不驯,将来若非大祸,必是大福。”易老伸手虚握一下,一把通体幽紫的宝剑便已拿在手中,“你既能走进这间屋子,又那么巧的翻出我藏在地下的东西,算是与我有缘。拿去吧!等我断气之后,灵武会重新认主,你再为它取名。”   那把剑很轻,可白珒拿在手里却觉得格外沉重。剑身蕴含的神识在连同易老的魂灵一同消散,仿佛带着那个曾经残暴的诛仙圣尊,弑杀的鬼道至尊一起消散了。   “师兄。”白珒凝望着手中紫芒闪烁的利刃,心中一片迷茫。   江暮雨如水的眼眸中透出难等可贵的柔色:“师父说了,灵武可遇不可求,有缘者居之,是灵武选择了你。”   是吗?   白珒出神的想着。   前世和今生,到底是不一样的。虽然时间没变,但是故事变了,所经历的一切也都变了。李准没死,他跟易老长久的交流,意外获得的灵武,这些都算什么?   小小的变化,会影响未来的结局吗?   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斩断了白珒的思路,他转身一看,那星点迷茫之色尽退,取而代之的便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森冷狞笑。   灵武一出,万仙皆狂。   这不,抢灵武的来了! 第26章 师弟的灵武   世人的贪嗔痴,与生俱来。谁若说自己无欲无求,猪都不信!   白珒的欲念有多多自不必说,江暮雨的欲念是各自安好,传承师门,发扬光大。而月河长老看似没什么想要的,其实他也是有欲念的,那便是追求大道,飞升成仙。   重活一世,白珒的欲念变成了好好过日子,好好爱师兄。他不想再大开杀戒,不想再重蹈前世覆辙。但这些都建立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前提下。现在人家都欺负上门来了,白珒就算再想改过从善,也得先护好自己小命不是?   本就不大的屋子站了十来个人顿时显得拥挤,对方站定后,倒是先礼后兵起来:“我们是北境逍遥庄的人,我是门下大弟子,姓庄名引。敢问道友何处仙山修行?”   白珒不屑,心道:净说这些没用的,要抢就直说,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   江暮雨为了师门形象,还是开尊口回了那人:“昆仑,扶瑶。”   庄引笑呵呵的继续说废话:“贵派南掌门可好?”   “多谢逍遥庄记挂,我师父他很好,此次前来洞庭天池寻宝,必当满载而归。”江暮雨语气顿了顿,才又说,“各位道友仰慕我师父,特意结伙来见他,他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用在下去请吗?”   白珒眼前一亮:睿智啊,这个时候把师父他老人家搬出来,吓死他们!   逍遥庄的人果然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传递眼神:   干!   还是不干?   “听这人唤南华师父,再看他衣着扮相,莫非是江暮雨?”   “好像是,长老曾对他赞不绝口,说是修仙界千年难见的奇才。”   “模样也不错,竟生得如此……”   “别扯那没用的,咱现在要的是那小子手里的灵武。瞧那样子应该还没认主,这样一来就不用杀人了。”   “也对,若要灵武重新认主就得杀了它原本的主人,大家都是修仙同道,这手上见血总不太好吧?岂非跟扶瑶结仇了?”   “哎,南华不是就在附近吗,咱们能行吗,要不就别……”   “怂包!”   领头大弟子颇有些为难,还是决定先礼后兵:“江公子,我没认错吧?江公子,咱们有话好说。我看这位应该是你的师弟吧?恕我眼拙,令师弟的修为应该算不上高深,用灵武是不是早了点?”   江暮雨上前一步,下意识的就伸手将白珒护在身后:“这话要说也是家师说,贵派中人有何资格指手画脚?”   “你!”庄引被噎了一下,到底沉得住气,可身旁的小师弟哪里受得了,直接嚷嚷起来,“你们交出灵武大家好聚好散,如若不然,休怪我们不顾同道之情!”   “对啊,大师兄,咱们只要抢来东西就行,不伤及性命,不会有事的,那可是灵武啊,你舍得放弃吗?”   被人这么一说,庄引心动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大家听好了,现在就去给我把灵……”   “从现在开始,你就叫落花流水!”白珒高举宝剑,剑身华光瞬间爆棚,将整间屋子晃得通亮。弥漫的紫光似烟,在光华褪去的刹那涌入白珒体内,那神清气爽之感使白珒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   随后白珒看向剑身,在剑颚处刻着墨紫色的四个大字:落花流水!   庄引:“……”   江暮雨:“……”   逍遥庄大弟子泪流满面:认主了,完了。   扶瑶大弟子目瞪口呆:落花,什么水?   白珒和南华一样,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起名什么的太麻烦了,正暗自苦恼,等见了逍遥庄这帮家伙突然灵机一动——打得他们落花流水,非常好!   白珒和南华是一类人,诸如“什么屋”,“凉快”,“落花流水”这样的名字才是他们的风格,唯一一个有点诗意的“天竹”还是人家早就起好名字的。   至于诛仙圣君的诛仙二字,完全是从万仙二字演变过来的——杀了万仙不就是诛仙吗?   白珒对自己取得名字特别满意,还向江暮雨显摆一番:“师兄觉得如何,是不是特好听特好记?”   江暮雨:“……”   庄引面部两颊的肌肉都在抽搐。   “砰”的一声巨响,吸引了屋内十多人的注意。只见侧面墙壁突然被人从外一掌劈开,碎石滚落一地,烟灰直往人鼻子里呛。   人还没现身,骂声已先至:“你他娘的干什么啊?”   “哥哥,这面墙挡我的路了。”   “你吓我一跳知不知道?”   “对不起嘛。”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烟雾中走出,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怀里还抱着一孩子。   “哟,是你们啊,洞庭天池这么大地方都能遇上,是他娘的孽缘吗?”   “你们,你们在上面欺负我妹妹,算什么英雄好,好汉?”   “大哥哥好美,抱抱!”   江暮雨觉得很心累:“……”   白珒觉得很头疼:“……”   落云鉴三兄弟只是路过,但逍遥庄的人自己心存不轨,就怀疑别人也有所企图。他们还是讲究采取先礼后兵的战术:“万仙神域的落云鉴是吧,也是奔着灵武来的吗?”   “什么什么?”浑天绫被墙震得耳朵嗡嗡响,“这地方确实有灵武,在你手里啊?”   “当然不是!”庄引极力否认,转而指向白珒:“在他手里,就是那把剑,看见没有?”   “小爷用你提醒?”浑天绫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胸膛一挺,脖子一伸,下巴一扬,摆出一副巡视边防的将军相,“你什么意思,逍遥庄想抢灵武啊?”   庄引目中透出寒意:“落云鉴呢,想要吗?”   江暮雨见二人争得来劲,雪玉的面上不禁露出冷笑:“也得看扶瑶仙宗答不答应吧?”   庄引一双小眼睛圆溜溜的一转,计上心头,后退一步:“万仙神域的先请,我们不着急。哦,对了,友情提示一下。人家的灵武已经认主赐名了,你若想要只能杀人了。”   “呵呵,在这儿等着我呢?把扶瑶的仇恨全推给我们落云鉴?”浑天绫眼中含怒,□□味十足,“要不咱俩先打一场,谁赢了谁抢走?”   浑天绫回头看向白珒手中的剑,突然得到灵感:“看小爷不把你揍得落花流水!”   当面挑衅,逍遥庄大弟子险些中计。他强压下胸腔里快要把自己烧着了的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落云鉴要与我逍遥庄切磋一番倒也无妨,就怕咱俩打得欢,观众先跑了。”   庄引意有所指,看向了江暮雨和白珒。   “那就甭废话。”浑天绫可受不了逍遥庄先礼后兵磨磨唧唧那套,“你上你的我上我的,谁抢到就是谁的!”   庄引神情激悦,拔出佩剑道:“正合我意!”   这些人大张旗鼓的来,面对灵武焉能不动心?江暮雨本就没指望他们能不战而归,但落云鉴的突然出现倒是叫他颇为意外。不过这样也好,三股势力搅合在一起,往往比一对一要好应付。   那十多个逍遥庄弟子迅速摆阵列阵,身法和步法蕴含着太极八卦之势,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变幻无穷,神诡莫测。   江暮雨对身后白珒轻声道:“你站远点。”   白珒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猛然生出一阵彷徨和酸涩。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极少见过江暮雨的正面,因为江暮雨留给他的全都是侧影,或是背影。无论是在日月坊的初次见面,他转身离去。还是上辈子的最后关头,他只身挡下噬灵箭。   江暮雨总是背对着他——总是以毫不设防的后背对着他,总是以最安全的后背对着他。   而江暮雨的正面所面对的,便是凶煞的千军万马。   “师兄。”白珒的心底沉闷疼痛。他不想再看见江暮雨的背影,不想再被江暮雨护在身后,更不想江暮雨再为他遮风挡灾。   白珒跨进一步,和江暮雨并排站立,“师兄,我来帮你。”   面对江暮雨投来的忧色目光,白珒选择了前进。他拔出那把世人神往争抢不休的灵武,长剑出鞘,祥瑞的紫芒漫天,强烈专横的真元之力从灵武内一涌而出,顺着白珒紧握剑柄的手传入身体,游走在他四肢百骸,毫无顾忌的横冲直撞。   白珒半边身子都麻了,握紧“流水”的手因抵不住那强大的真元灵气而发抖。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使用灵武,这种感觉是非常非常糟糕的。灵武有灵,等于自身有了神识。它认准了白珒,拣选了这个人,乖乖承认白珒是他的主。可此时的白珒太弱了,灵武恨铁不成钢的干着急,明明自己很强大,可偏偏发挥它的人是个弱鸡,与其指望主人利用它杀敌,不如自己操控主人来的简单粗暴。   体内真元被灵武搅和的乱七八糟,渐渐地不受白珒自己控制,他很讨厌这种身体不由自主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兴奋,征服灵武的兴奋。若灵武没有特殊之处,人们又何必如饥似渴,梦寐以求、甚至豁出命去。   “上!”逍遥庄大弟子一声令下,十几个人一拥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何兹共振氢谱】的营养液哦~   作者专栏求收藏,mua~ 第27章 我看谁敢动   这种阵法白珒十分了解,可他就算有那脑子却没那身体。修为不高,力不从心,说的就是他。   第一剑挥出,幽暗的紫光顺着剑尖迸发四散。逍遥弟子因畏惧灵武纷纷后退避让,却并不会因此断开攻击。后方的逍遥弟子紧跟上来,数剑齐发!这阵法讲究的就是无时无刻毫不间断的持续攻击,不给围困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白珒及时避让,险险躲过那些修行至少六七年的“道友”们。   灵武就是这样,主人修为越高,越能发挥它的极限。而主人修为越低,越是糟蹋了人家灵武的盛名。   白珒偏偏不信那个邪,第二剑刺出,迸发的紫芒好似一条飞龙,宛如烈焰般灼热的剑气呼啸而过,那些逍遥弟子躲的躲撤的撤,互相点头使眼色变换方位,后侧的庄引提剑而至。   两次进攻,灵武玩命的吞噬白珒体内真元,愤怒的叫嚣“我比你强,让我来”。这种专坑主人的破烂玩意,白珒就纳闷了,怎么就有那么多人喜欢被灵武坑?   身后寒气森森,白珒的力气被灵武搜刮的一干二净。眼瞅着逍遥大弟子凶神恶煞的冲过来,白珒一咬牙,飞臂横扫,一道厉光从他袖□□了出去。庄引以为自己势在必得,并无防备,完全没料到白珒的“偷袭”,躲闪不及,被那暗器擦着小白脸而过,血腥四溅,一道长约十公分的血淋淋的刀口子,何止触目惊心四个字得以形容!   这还不算完,庄引正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身后忽然传来的阴诡戾气刺得他汗毛都僵了。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妖艳赤光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修为高的尚且能以真元压制,初入师门修为低的只觉瑟瑟发抖不寒而栗。庄引还没等反应过来,背上猛地挨了一闷棍,那种疼是直接渗入皮肤,钻进骨子里的。他觉得自己胸腔肋骨怕是全断了,五脏六腑是不是完好都不敢保证。   须臾之间,给大弟子毁容的暗器转了一圈回到白珒手里——正是天竹。   给大弟子重重一棍子的玉箫也溜达一圈回到江暮雨手里——正是离歌。   白珒松了口气,灵武灵武,到头来还不如他一根竹筷子好使!   “那支箫看着非同凡响,也是灵武吗?”钱坤圈问浑天绫。   浑天绫咬着牙不说话:草,凭什么啊?如果那玉箫也是灵武,那扶瑶占多少个了?   江暮雨走到白珒身旁,冷声道:“别逞强。”   白珒愁眉苦脸:“落花流水不听话。”   江暮雨实在无法直视这名字,顿了顿才说:“你跟它还需要磨合。”   “该死!”庄引双目猩红,已露杀机。   要论单打独斗,他们绝对不是江暮雨的对手。可要论群殴,就算江暮雨天赋超然,但终究是寡不敌众。庄引虽然动弹不了,但他可以指挥别人继续抢。   阵型重新摆开,浑天绫和钱坤圈也拔剑而上。一时之间,真元狂乱四溢,横行直走。本就狭小的房屋再也支撑不住,随着一次真元相撞轰然倒塌。   烟灰弥漫,沙土飞扬。单个拎出来算的话,逍遥弟子的修行时间都远超江暮雨,没一个酒囊饭袋。包括钱坤圈那个蔫了吧唧的完蛋玩意,真动起手来,他与兄长浑天绫配合的天衣无缝,四方车轮攻击,江暮雨就算再优秀也毕竟年轻,再加上要时刻关注白珒,偶尔分神帮他一把,渐渐地落于下风。   若继续这样下去,那必然会成为洞庭天池万千死尸的新同伴。然而,这里面多了一个只会看戏不会干活的小孩崽子,那结局就指不定谁输谁赢。   看准空隙,那清贵的绯红身影一闪,转瞬之间已玉立在数丈之外,左手提溜着一小孩,右手持箫对准小孩的咽喉,语气凛冽如冰:“我看谁敢动!”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浑天绫和钱坤圈。   “你!”浑天绫当场一震,出剑拦下了庄引对白珒的攻击:“不许动!”   转而面向江暮雨,怒火冲天,目呲欲裂,“江暮雨!你居然挟持一个孩子,你他娘的无耻之尤!”   江暮雨不为所动,面色稳如波澜不兴的静湖:“你们杀人夺宝,同道相残,难道就不无耻吗?”   “我……”浑天绫回不出话来。   身后的庄引急了,“还跟他说什么,快些动手抢夺灵武啊!”   “你给小爷闭嘴!”浑天绫直接急眼了,“我妹妹在他手上,你敢轻举妄动,小爷先宰了你!”   风水轮流转,方才俩人还合起伙来要干扶瑶,现在又剑拔弩张的了。   可怜的风火轮成为江暮雨手中人质,刚开始还有点懵,后来眨巴眨巴眼睛才深知自己被挟持了。回头一看这美丽的大哥哥杀气腾腾的样子,顿时吓得要哭。江暮雨低头一看他,美眸中幽冷肃然的凌光当场把风火轮的哭腔活活吓憋回去了。   江暮雨丝毫没有可怜他,反而将离歌又往风火轮脖子上凑了凑,险些一发力直接戳死他未来徒弟。   白珒不禁想入非非:这种挟持人质做恶人的活儿,不该由我来吗?   “江暮雨,你,你到底想怎么样?”钱坤圈心急如焚的说,“那就是个三岁小孩,你劫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孩子,你……亏你还是扶瑶大弟子!”   江暮雨从容不迫,收起离歌,抓住风火轮乱挥乱甩的手臂,将他那双赤红冒火的掌心亮给钱坤圈看:“他的真身是炎火麒麟,天生凶戾弑杀。你若说他是弱小的孩子,可敢上前来试试他的火?”   “我……”钱坤圈真没想到江暮雨能看出风火轮的真身,思来想去,只冒出干巴巴的一句话,“我们不要灵武了,你放了小火。”   江暮雨毕竟不是白珒,他做不出利用风火轮威胁落云鉴帮着解决逍遥庄这种卑鄙事。听了钱坤圈的条件,江暮雨正要放人,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在场众人的动作都僵了一下。   那人脚步极轻,内息极稳。纵使是白珒现在修为过低,但他依旧能感觉到,远处来了个高手!   落云鉴的人尚且不觉得有什么,逍遥庄的人可紧张起来。庄引也不知道是吓得冷汗淋漓还是疼的满身大汗,他在同门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朝远处张望,一颗心已经不安的颤抖起来。   该不会是在“附近溜达”的南华赶来了吧?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庄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那人素衣裹身,明眸朱唇,薄施粉黛,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原来是个女子!   庄引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整个人就晕晕乎乎的,险些顺着师弟的肩膀出溜下去。   “师兄。”白珒稍作回忆,便说,“她好像是昨天跟咱们住同一家客栈的……”   “叶展秋。”江暮雨一边说,一边把那努力憋住不哭的风火轮放了,“她是南海空炤门的大长老。”   “哦。”白珒恍然大悟,他只知道空炤门有位大长老,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就不晓得了,不禁衷心的佩服一下江暮雨,“师兄连这都知道?”   “各门各宗的历史和名人在书上有记载,更何况空炤门跟扶瑶……”   “诸位好生热闹,鄙人来此可叨扰了诸位的雅兴?”叶展秋的突然开口打断了江暮雨的话。   “怎会?”庄引拼着一身伤,朝叶展秋躬身道,“前辈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是来找那两个孩子的。”叶展秋说着,将眼神递给了白珒和江暮雨。   庄引额角一抽:“前辈是想……”   “这洞庭天池里危机四伏,多少人有进无出?死在这里的人——诸如杀人夺宝,或是被洞庭天池的环境所吞没。无论如何死的,怎么死的,到了外界谁也难追究。到时有人问起,谁都可以说自己并不知情,毕竟秘境那么大,这解释很有说服力。就算人家的师父找上门去,只要咬死与自己无关,谁也不能把罪过硬加在你头上,换句话说,在洞庭天池里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无须顾忌的。同道相残,友人相叛,都不算什么。司空见惯的事我也懒得管,不过……”叶展秋眉眼一弯,笑容婉约,“空炤门跟扶瑶仙宗千年交好,我既然走到这儿了,就不能当做看不见。”   落云鉴虽自以为了不起,但说话算话,十分讲诚信。他们说了归还风火轮就收手,绝无二话,抱了风火轮就撤了。现在只剩下逍遥庄一户,面对的又是空炤门修为高深的大长老,用脚趾头都知道自己绝无胜算。   好汉不吃眼前亏,庄引当即抱拳告辞:“既然前辈跟扶瑶交好,在秘境里相遇也着实不容易,晚辈这个外人就不在这里叨扰了,日后若有机会,定当亲自登门拜访大长老,告辞。”   一行人前后离开,一片废墟之上只剩下江暮雨三人。   “你们没事吧?”叶展秋问。   江暮雨躬身道:“多谢前辈解我师兄弟二人之危。”   “客气了,分内之事。”叶展秋道,“再说,我五百年前也欠扶瑶一个人情。”   三人离开小镇,走入了一处环境优美的树林。   叶展秋犹豫了许久,神情肃穆的问:“二位小友,你们可知李准这个名字?”   江暮雨的反应并不大,不熟读各大门派的人际关系的白珒可是吃了一惊:“前辈认识李准?”   “他……”叶展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才道,“不怕小友笑话,李准是我的徒弟。”   笑话谈不上,吓得险些滑了一跤倒是有。白珒难以置信的看向叶展秋——原来李准的师父还活着呢?   也不怪白珒大惊小怪,毕竟五百年前的李准化身一代魔头,身为师父的叶展秋非但没有亲自收服孽徒,反而直接将人逐出师门当甩手掌柜了。   当然,或许叶展秋也是身不由己。因为空炤门不同于其他地方,特别另类,特别奇葩。   换句话说就是敢做不敢当。他们教出徒弟后,若徒弟在外犯错闯祸了,那空炤门二话不说,直接逐出师门!对外的解释便是:此孽徒已经不是我空炤门的人了,他犯的错与本门无关,你们要杀要剐随便,不许玷污我空炤门名誉。   所以五百年前空炤门没人管李准。   后来是师祖温洛实在看不下去了,唯有亲自动手。   比起空炤门的冷血,扶瑶是特别护短的。别人白珒不知道,但至少江暮雨是这样。   前世的白珒哪怕走到那种地步,江暮雨也从未昭告修仙界将他逐出师门。直到最后关头,他都在维护他,甚至说出那句让白珒至今难忘,如雷贯耳的话——白玉明乃是我扶瑶仙宗的人,是生是死,轮不到外人插手。   ——   “晚辈确实见过李准,在杨村,他夺了一个孩子的舍,修为大损。不知前辈可在洞庭天池看见过他?”   江暮雨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白珒不知为何有些发困。   他疲累的打了个哈气,只当这是使用灵武的后遗症。他扶住树干想歇息一下,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眼,和熙的清风有些冰凉,他觉得很冷。   为什么会这么冷?   不是身体上的冷,而是内心的冷。是空旷,是寂寞。   彻骨的阴寒吞没着白珒,他狠狠打了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一切让白珒惊呆了。   桂殿兰宫,奢华却阴暗。墨紫色绣春兰暗纹的床幔,金碧辉煌却冷寂萧然的寝宫,以金线勾绣出沧海神龙,足以睥睨天下,强横霸凛的玄色长袍……   白珒看着自己健壮的成年身体,看着加注在身却宛如烙铁一般的华贵衣袍。   他不敢相信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很疼!   白珒傻眼了。   难道,难道他的重生,仅仅是一场梦吗?   虚假而渴望的梦境苏醒,他还是那个人人惧怕的诛仙圣君,还是那个作恶多端的鬼道至尊?   白珒慌了,他抱头用力去回想那个梦境。比现实还要真实几分的梦境……一切的一切,仅仅是梦?   是真?是假?亦真?亦假?   究竟哪边是梦,哪边又是现实?   师父,师兄,还有师弟,他们都存活在世,如果那边是假的,那这边又是怎么回事?   诛仙岛还在,诛仙殿也在,诛仙圣君卧在寝宫的床上打瞌睡,一切如旧,又全都不同了。   凤言在那里?是死是活?是在酝酿阴谋还是准备开始行动?   江暮雨又在哪里?是赶来万仙神域的途中,还是已经为他这个狼心狗肺的师弟而死了?   数之不尽的疑问,困惑,惊恐,胆怯,各种情绪活剐着白珒,他脑子里很乱,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江暮雨!你还不让开吗?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突然传来的吼声宛如一道九天寒雷狠狠砸在白珒头顶!! 第28章 师兄的手很凉   所有疑问所有揆度在瞬间一扫而空, 他猛站起身,拖着委地长袍朝殿外一路狂奔,用力推开了两扇琉璃玉彻的大门。   放眼望去,血雨淋淋,乌云笼罩的天空群鸟惊飞,石裂山塌的地面百兽惊遁。千军万马, 都不及那一抹殷红来的惊魂动魄。   诛仙殿前汇聚的是来自整个修仙界的讨伐义军, 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一张张面孔。可唯一陌生的是, 江暮雨站在殿门前, 仍旧是以后背对着他。   “师, 师兄?”白珒楞在了当下,他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眼睛睁大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他知道江暮雨惯穿红衣,他也知道江暮雨偶尔会换一身雪白之衫。但此时江暮雨穿的并非明艳清贵的红衣, 白珒看的清楚, 他所着的乃是纤尘不染的白衣,之所以看上去一片殷红,那是因为血液把白衣整整染红了!   血,是江暮雨的血。   在江暮雨的胸前有个狰狞可怖的血窟窿, 那是被利器穿胸而过造成的伤痕, 伤口处一片血肉模糊,鲜血如泉外涌,在江暮雨脚下汇集成一汪浅浅的血泊。   江暮雨似是察觉身后传来的动静, 他想回头看一眼,身体却禁不住这小小的转身所需要的力度,宛如盛开在冬月里的一束寒梅,虽傲迎风雪,却终究是踽踽独行,茕茕孑立。身形僵僵一晃,无力垂落。   与此同时,白珒跨步迈出。   “暮雨!”白珒紧紧抱住他,鲜血流尽了,凝固了,干枯了。   怀中人的身体变冷了,气息变弱了,生命在一点一滴,不受白珒控制的流逝着……   “别,别死,求求你……”白珒无意识的呓语着,拼命将真元渡给他。可江暮雨的灵海就好似一个无底洞,无论白珒如何努力去救,如何奋力去争,江暮雨的真元依旧走向枯竭。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还是这样?   这是惩罚吗?这是报应吗?   江暮雨清秀的面色苍白如月,羽睫低垂,如墨的双瞳透出迷离微光,他虚弱的伸出手,轻轻抵上白珒的胸膛,强烈如雷的心跳透过肌肤和锦袍传递在江暮雨的掌心。他秀美的眸中流出无尽感伤,语气轻若羽毛,听在白珒的耳里却好似五雷加身。   “是师兄的错,是师兄没有……”   “不,不是!”白珒紧拥住江暮雨,惊恐的嘶吼着,“不是你的错,是我!!全是本座的错,是本座!!!”   什么是绝望?再没有希望的情况下,从来都不会绝望。   可一旦有了希望,等到希望突然破灭,那剩下的就是绝望,撕心彻骨的绝望。   深入骨髓的疼!深入魂灵的痛!   “白玉明!”   若这是天道报应,那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为什么死的是江暮雨,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若天地能把我万剐千刀碎骨焚灵来换回江暮雨的命,那就尽管来吧!!!   “白玉明!”   如若不然——   本座就毁了这道貌岸然的天地!!毁了这不公不法的世界!!上到皇天下到蝼蚁,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全部全部全部给江暮雨陪葬!!   “白珒!你清醒一点!”   突然一道冷冽阴寒的真元之力从前胸直冲入白珒被烈火焚烧的肺腑。他浑身一颤,眼前一黑,听觉一糊,强横真元瞬间吞没熊熊烈火,蔓延在四肢百骸乃至灵脉神魂,一举迸发,在白珒体内狂乱的搅和起来。   一口腥甜登时涌上白珒的咽喉,他将血液呕出,脑子嗡鸣作响,那霍乱无穷的冷凛真元竟也平息了。   漆黑的视线重放光明,模糊的听觉逐渐恢复。   白珒满脸错愕的看着高山流水绿树成荫的景致,鸟语莺啼,清风送爽。转回头来,正对上面色凝重盯着他看的江暮雨。   白珒吓了一跳:“师,师兄?”   江暮雨闭口不言,清俊的面上正容亢色,他一句话也不说,抬手就要扇白珒耳光。   白珒本能的往后一缩,连忙叫道:“师兄别打,我错了还不行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先认错肯定是好的。   江暮雨纤秀的长眉紧锁:“清醒了?”   白珒立马点头如捣蒜:“是,彻底清醒了!”   “能走吗?”   “必须能啊。”白珒方才还觉得江暮雨问这话多余,结果他微一抬手,全身灵脉传来的酸麻痛感顿时让他龇牙咧嘴,“嘶,哎哟哟……师兄下手可真狠。”   江暮雨面不改色道:“我若不下手重一些,你如何醒的过来?”   白珒有点心虚,但扛不住心里的好奇,只好问道:“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   “刚才我们经过的树林,正是洞庭天池独有的摄魂林。”江暮雨一边搀扶着里倒歪斜的白珒起身,一边给他解释道,“摄魂林能渗入你的心魂,制造出堪比现实的幻境,幻境中所显现的便是人最渴望,或是最恐惧的场景。无论是好的幻境还是坏的幻境,一旦沉迷其中,便会被噬魂林吸干真元,抽走魂灵,直至身亡。”   “哦,原来是这样。”白珒如醍醐灌顶,假的毕竟是假的,幻境就如同梦境。一旦脱离便会察觉梦境中的漏洞百出。这就跟平常人睡觉一样,做梦的时候丝毫不怀疑梦境的真假,直到苏醒回想起来才觉得破绽百出,自相矛盾。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白珒不由自主的看向江暮雨:“师兄,你是怎么逃出摄魂林的幻境的?”   江暮雨的脚步微微一顿,转眸看了一眼天真好奇的白珒,信步走远:“摄魂林对我无效。”   “哦,原来是对你无——什么!?”白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绝不可能!!!   万物皆有魂灵,一草一木,一虫一鸟,若没有魂灵那便是死物。身为人,绝不可能没有魂灵,除非是个死人!可一旦有魂灵就绝无可能逃脱摄魂林的幻境陷阱!   难道……   白珒的心脏狂跳起来。   难道江暮雨没有魂灵!?   白珒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人若无灵,那便是行尸走肉,人若无魂,那便是一块死物。   江暮雨能吃能喝活蹦乱跳,怎么可能啊!   “白玉明。”   想破脑袋的白珒冷不防江暮雨走了回来,忙应声说:“师兄叫我?”   江暮雨:“手伸出来。”   白珒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了。这一伸手可好,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乍一脱离幻境的白珒还是晕乎乎的,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察觉他一双惨不忍睹的手。手背尚且完好,可手心是一片血肉横飞 ,伤痕累累。细看之下,里面还混杂着沙土泥灰以及小木刺。   白珒才感觉到疼:“这怎么搞的?”   “我寻到你时,你正拼命的抱着一棵摄魂树。”江暮雨眸底清澈,透着洞察一切的凌光:“你“梦”到了什么?”   “啊?”白珒略一回想,不禁涨红了脸。   要说他在幻境中有抱着什么东西……那肯定是“死了”的江暮雨啊!   亏他当时抱得来劲,声泪俱下情感爆发,合着至始至终他都在跟一棵木头棒子谈感情啊?   白珒都不忍心埋汰自己了,忽然感到掌心一凉,原来是江暮雨拿了草木精华治疗他手上创伤。   “别别别,这多浪费啊?”花钱如流水的白珒也有节俭的一天,嚷着叫着要缩手,却被江暮雨硬是上了大半瓶草木精华。   随后,江暮雨取了两方手帕给白珒包上,并说道:“这瓶草木精华是凤言的,回头你去谢他。”   白珒怔怔的看着裹在双手上的帕子——素白丝绸,柔软滑顺,在手帕上还绣着高雅清贵的红梅,极为精致。凑到鼻下一闻,非但没有因沾了血而产生血腥味,反而有股白珒所怀念的,所喜欢的,跟江暮雨身上同样的味道。   那种味道说不清楚,特别独特,清新优雅。就像山涧流淌的清泉凝结成冰,又像孤峰之上飘落的白雪落于峭崖之间的红梅上。清韵脱俗的味道,带着丝丝的凉气,特别干净,特别纯洁。   白珒眷恋的凑到鼻下闻了闻,顺势接上了话:“草木精华是他送给师兄的,我先谢谢师兄呗?”   江暮雨没接他话茬,而是说道:“洞庭天池的开放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咱们先出去。”   白珒问:“那师父他们呢?”   “时间一到,师父就会出去了。咱们先到外面等,这里危机四伏,若再出意外怕是要给师父添麻烦。”江暮雨先行一步,“走吧。”   白珒点头,急忙跟上。   *   南过这一觉睡了很久,浑浑噩噩的醒来,发现自己坐在扶瑶的一颗歪脖柳树下。   南过揉揉眼睛,长久的坐姿让他腰酸背痛,头也很晕,他有气无力的喊了声:“师父?”   师父去哪儿了?   南过昏得很,他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今夕何年。他觉得有点不对,偏偏说不上哪里不对。   “过儿。”   有人叫他。   南过回头一看。   是师父!   南过欣喜的叫人,不疑有他,急忙奔着师父而去:“师父,你去哪儿了,我找了半天。”   “为师刚从外面回来,给你带了很多地方吃食,快跟为师走吧。”   南过喜出望外,用力点头。跟在南华身后一路走到丹砂殿,中庭种着色彩明艳,娇美欲滴的山茶花。站在抄手游廊内,南过瞧见凉亭中坐着两个人。   一人绯红如霞,一人淡紫如烟。他们一左一右围着石桌而坐,一个在装点心码盘,一个端着茶杯轻饮。   南过喜笑颜开,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大师兄,二师兄。”   那二人转过头来,皆对他温和一笑。师父步履懒散的走进去,没骨头似的往藤椅上一瘫,用凉快给自己扇风,也懒得伸手,直接召了块点心掉嘴里。   二师兄虽然一脸嫌弃,但他很懂得尊师重道,从来不说师父坏话——因为他只在心里嘀咕。   大师兄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面上很冷,实则内心很温暖很炽热,十分会察言观色,师父把这儿称为眼力见儿。   就比如说,大师兄看似漫不经心,但对周围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发现二师兄吃海棠酥吃的最多,便将装有海棠酥的盘子推得二师兄近一点;看师父喜欢喝茶,便用真元始终将水壶温着;看小师弟什么都喜欢吃……   好吧,也就不用管了。   大师兄面冷心热,二师兄嘻哈搞怪,师父慵懒邋遢,三者之间虽话不多,但一种岁月静和,温暖安逸的气氛早已蔓延开。   清茶暖宜,沁人心脾。茶花芬芳,香远益清。   南过一口一个小点心,不需要什么惊心动魄,不需要什么腾云万里,只要这样平淡而恬静的生活,这才是南过最渴望的。   有吃有喝,有师父师兄,便足够了。   “这个紫薯绿豆糕最好吃。”   二师兄道:“诺,这还有。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我嗓子眼粗,噎不着的。”   “你啊你,简直一饿死鬼投胎。”   “嘿嘿。”   大师兄突然开口:“南过,你觉得现在幸福吗?”   “幸福啊。”   “若这是一场梦,你愿意醒来吗?”   南过不明所以:“为什么要醒来?这里多好啊。”   “是啊,这里多好。”大师兄端起一杯清茶递给他,“喝点水吧。”   “哦。”南过呆呆的应声,伸手接来,凑到嘴边并没有立即喝。他回头看看昏昏欲睡的师父,转头看看无所事事的二师兄,最后看回有点不同寻常的大师兄。   “我……”   “怎么了?”   “没什么。”南过嘟嘟嘴,搞不懂自己心里七上八下是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抿了口杯中水。   突然,南过喉咙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咽喉。仅一瞬间那窒息的感觉便消失了,随即胸口一痛,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他整个人近乎脱力的瘫软下去,特别累特别困,他十分不情愿的闭上眼睛。耳边传来一声响,类似于将纸撕得粉碎的声音。   南过被惊醒,猛睁开双眼一看——   没有点心,没有茶花,没有师父师兄。   有的只是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树林,以及掌心那莫名其妙的金光,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逝去。   ——   凄风冷雨,雷电交加,遮掩了无数人们的哭声,也掩埋了遍地的尸骨残骸。   若是屠杀,还可以寻到凶手报仇。若是天灾,那只能默默承受着,看着身边之人接连惨死,听着老鼠饿狼啃食腐肉的咀嚼声。   南华走在泥泞的土地上,倾盆大雨淋身,他却并未设结界遮雨。他一步一步奔着那婴儿的啼哭声走去,尽管在这电闪雷鸣的环境下,那孩子的哭声依旧清楚的传入南华耳中。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寻到哭声的源头,闯入了一间坍塌大半的土房里。   在房中的火炕上,躺着一个尚在襁褓的男婴。   男婴啼哭不已,或是饿的,或是吓的,又或是在寒冷的暴风雨天气冻得瑟瑟发抖。南华站在炕前,明澈的双眼中透出难掩的惊色,他伸手去将孩子抱在怀里,一手搂着襁褓,一手贴在婴儿背上以真元给他取暖。   “不哭不哭,乖。”一个修行百年,清心寡欲的大男人笨拙的哄着婴儿。   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越来越虚弱,南华知道这孩子是饿极了,可他还未满周岁,需得喝母乳。这城镇又闹饥荒又闹瘟疫,就算有动物的奶水也不敢给孩子喝。   南华心急如焚,思来想去,忽然想起自己多年前曾见过一家遭受干旱的穷苦妇人,因没有吃食和奶水,婴儿饥饿濒死,妇人只好割了手腕,拿自己的血给婴儿喝。   “我这血也不知道有没有营养,好歹是童子血,你就凑合凑合喝点吧?”南华咬破自己的手指肚,轻轻附在婴儿的小嘴唇上,“等离开这破地方,我再给你找好东西吃。”   婴儿停止了哭声,又饥又渴的他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南华的指腹,有些痒,南华看着婴儿,不由抱得更紧了。   “乖,咱不哭,打雷下雨而已嘛,没什么好怕的,我给你唱首童谣吧?”南华看着婴儿吸食的来劲儿,先清清嗓子,随后唱道,“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着小松鼠……”   婴儿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澄澈明亮,他没有再哭了。   与其听五音不全的南华哼丧心病狂的童谣,还不如听风雨雷鸣舒服!   南华笑了,轻轻悠了悠婴儿,把婴儿逗得咯咯直笑。   “真乖,走吧,咱回家。”南华宠溺的抚摸婴儿白嫩的脸蛋儿,“忘情,咱们回家了。”   ——“南华?”   有人在叫他。   南华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怀里眨着天真无邪大眼睛的婴儿:“是你吗?”   ——“南华!”   南华心中颤了颤,不知为何,他有些惴惴不安。   ——“你给我醒过来!”   胸口处突然的震痛让南华脚步一顿,气血翻涌,自心脏蔓延到五脏六腑。好像一道惊雷重重砸在南华头顶,他整个人一愣——不对!   “凉快,应召。”   南华这话一落,一把蒲扇瞬间出现在他的手里。他忍住魂灵刺痛,身体近乎虚脱的感觉,提起真元用力一挥。蒲扇所释放出的万丈金光仅在刹那间便吞噬了整片天地!但见天地崩塌,暴雨雷电尽数剿灭,世间一片昏暗无光。   南华浑身一激灵,猛然惊醒。   春光明媚,燕语莺声,宛如人间仙境的世外桃源。风吹林叶声瑟瑟,千里森海郁郁葱葱,如此美景,却是神鬼莫敌的摄魂林。   南华疲惫的叹了口气:“月河,抱歉啊。”   “你没事吧?”月河长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你脸色不好。”   “没事没事。”南华笑着挥挥手,“做了个噩梦,怪瘆得慌的,多谢你叫我,不然我还真醒不过来。”   月河长老温和的摇摇头:“没办法,万物有灵,谁又能逃得过摄魂林的幻境。只要心中有欲念,有所求,便会被幻境迷惑,万劫不复。”   南华怪惭愧的,正想自我批评一番,突然想到什么,不禁正色起来:“你既然能来救我,就表示你也进入摄魂林了,那你……”   月河长老明彻的眼中拂过云淡风轻的一抹笑:“只要无欲无求,幻境也就奈何不了了。”   “是,是么?”南华眼帘低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眼底一闪即逝的失落神色,“你虽然中了幻境,但你……无欲无求,所以也能轻易破解,倒是叫我惭愧的很。”   月河长老隐约觉得南华心里有事,身为长老自然要关心一下本派掌门,便起身问道:“你是梦见吃喝玩乐了,还是不能吃也不能玩了?”   “差不多吧。”南华深吸口气,并没有多说,跟着月河长老起身。不经意的低头,正好看见月河长老洁白的后襟上沾了点灰。他下意识伸出手去轻掸,却好像吓到了毫无防备的月河。   月河这一动,南华反倒紧张了一下,忙解释道:“那个,有点脏。”   月河淡雅一笑:“无妨。”   “别介,月河长老一向爱干净,这点小污渍必须弄干净了。”南华煞有介事的说着,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大大方方的把月河长老衣服上的灰土掸落。   “好了吗?”月河问。   “还没,这还有点灰。”   “行了?”   “嗯……行了。”   月河长老见南华脸色红润,想必幻境对他没造成多大伤害,便谈论正事道:“黄芩和凤言我已经找到了,距离洞庭天池关闭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去找暮雨他们。对了,南过呢?”   “他只在出口边上溜达,这会儿应该早出去了。暮雨比咱们有心眼儿,还用得着你我特意去寻吗?我敢打赌,他们肯定在外头等着呢。”   南华的自信向来很迷,月河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俩人找到凤言和黄芩,一同原路返回,离开了秘境。   飞身回到半山腰上,正发现等在那里的南过。南华反应迟钝的魂灵仿佛才感应到什么,原本优哉游哉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拉过南过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阳符怎么碎了?你被人打了?”   “没有没有。”南过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道阳符是啥玩意儿。   黄芩和凤言左顾右看,俩人一对眼神——没有!?   黄芩急忙去问最早出来的南过:“小南过,江公子呢?”   南过被师父打岔,这会儿才恍然大悟想起来:“哎呀!我出来的时候没看见大师兄和二师兄。”   “糟了!”月河长老暗道不妙,“他们莫非还在秘境里?”   “啊?那怎么办?”黄芩一下子急了,“他们要是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会怎么样?”   “不行,我得进去找他们。”月河长老凝气就要飞下去,却被身后的南华一把拉住。   “你别急,暮雨是个很谨慎小心的孩子,他肯定一早就出来了。”   “那为何不等在这里?”月河长老道。   “是啊掌门。”凤言说,“江公子和白珒没有理由先走吧?”   南华托着下巴沉思片刻,道:“或许是出了什么突发意外,他们得先行离开。”   “你这种猜测太危险了,距离秘境关闭还有半个时辰,若他们真的在里面遇到什么危险而难以脱身,你怎么办?”月河长老可信不过南华那套,挣开南华的手就要往洞窟里跳。   “哎呀你别急啊,我的徒弟我了解!月河,月河。”南华紧忙去追,“你站住,月河,你别去,去了也于事无补,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不着急吗?我有把握,月河,莫忘情!你站住听我说!”   月河长老脚步微凝,回头看向气势汹汹的南华。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月河有些反应不过来。   南华便趁着这机会劝说道:“洞庭天池那么大,你进去了找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成事。我了解暮雨那孩子,他肯定老早就带着白珒先出来了。这俩都是我的弟子,我有信心,真的!”   月河长老半信半疑,直到现在他也觉得南华这个师父当的一点都不靠谱。像是这种意外状况,他这个当长老的都坐立难安心急如焚了,而他那个当师父的反倒满口我有信心?   你的信心能称上二两吗?   虽然月河长老不敢苟同,但秘境关闭的时间将近,南华的劝说是有道理的。   “咱先回云梦都去,没准暮雨他们俩就在客栈等着呢。”南华望着月河,晨起的第一缕朝阳落在他身上,将那如芝兰玉树般的身姿镀了层迷离的光晕。随着他的身形一动,头上的那支燕回木槿簪被晨阳笼罩,射出七彩琉璃的光。   “月河,走吧。”   *   且说四个时辰前,江暮雨和白珒离开秘境后,好巧不巧的又遇上了落云鉴那哥三儿。   浑天绫不在,只有钱坤圈和风火轮。三岁的炎火麒麟再见识过江暮雨的高贵冷艳心狠手毒之后,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犯花痴了,小小的身子缩在兄长的怀里直哼唧。   钱坤圈看见江暮雨后,瞬间回想到在秘境中江暮雨劫持风火轮一事,本想出言讽刺几句,话到嘴边又有些词穷,干脆留的一声冷哼,以此宣泄自己的不满和鄙视。   江暮雨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钱坤圈暗恼,本想就此打住,再不要跟扶瑶的人有什么牵扯了。结果怀里的小妹妹不安分,跟条泥鳅似的拱来拱去,嘴里含糊不清的往出蹦着字:“别走,他,回来……”   钱坤圈顿时被气到了,一巴掌揉风火轮头上:“你有没有点出息,有没有点自尊啊?人家都把你挟持了,你还惦记呢?”   “他厉害。”风火轮小嘴一撅,露出一双小肉手给钱坤圈看,“别人都不知道我的真身,只有他知道。”   “那又如何?”   风火轮咯咯一笑,兴奋的举手欢呼:“我要他当我师父!”   钱坤圈差点一口唾沫把自己呛死!   “师父”江暮雨和“师叔”白珒走得远了,炎火麒麟着急了,费了半天劲硬是从兄长怀里挣脱下地,摇摇晃晃的迈着八字步,还没等走多远,一把就被钱坤圈提溜回去了。   “你疯了吗?”钱坤圈大力咆哮。   风火轮急得直蹬腿:“谁能认出我的真身我就拜谁为师,这是我的规矩,你走开啦!”   “咱们可是万仙神域的人!万仙神域!你怎么可以堕落到去跟下界的人为伍?八十一门宗不够你选的吗?你就算不想在落云鉴,去焚幽谷也行啊!”   “不要!我就要去扶瑶仙宗!”   钱坤圈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   “不行,绝对不行!你赶紧把这荒谬的想法从脑子里挖出去!不许再胡闹!”   “呜呜呜……二哥欺负我,呜呜哇哇哇哇哇……”   白珒饶有兴趣的看那对“兄妹”相爱相杀,扭过脸用肩膀撞了撞江暮雨:“师兄,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江暮雨可没那闲心:“小孩儿哭鼻子,有什么好看?”   “那师兄觉得他为啥要哭?”   江暮雨知道白珒是闲得无聊,没话找话,便从善如流的说:“不顺心,所以哭。”   “对。”白珒笑呵呵的说,“就我猜测,那小崽子是想拜你为师,他哥不让。”   江暮雨清朗的眸中闪过一道诧色,很快便消失不见:“休要胡言。”   明明是真话!   熟知历史的白珒先给江暮雨做出提前预告,可惜人家不信。   白珒无奈摇摇头,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针对风火轮的话题跟江暮雨聊上一聊。结果邻里的山腰突然掠过一道黑影,白珒本来没多在意,可随后又是两道蓝光紧追上去,白珒不得不再看一眼,结果这一看,他当场惊跳起来:“李准!?”   江暮雨目光一凝,也跟着起身道:“你没看错?”   “肯定没错!”白珒斩钉截铁,“原来李准真的来洞庭天池了,他是进去里头寻宝的还是修炼的?我看他身后跟着俩尾巴,他在被人追杀吗?师兄,咱们要不要……”   白珒回头叫人,江暮雨早已经化作一道厉光追上去了。白珒不做他想,紧忙御风撵上。   飞过吊桥,洞庭天池被远远甩在身后。转瞬间也不晓得飞出多少里地,前方黑云压城,恐有暴风雪。温度骤降,远比洞庭天池要寒冷的多。   白珒飞行一路便觉寒风侵肌,他的修为远不及江暮雨,被甩了好大一截才追上,结果李准是没见着,倒是看见那俩追杀人家不成反被宰了的逍遥庄弟子。   白珒才不管什么死者为大,站稳身子之后该嘲讽就嘲讽:“呵,这逍遥庄的人眼皮子真浅啊!自己不老实找宝贝,净往人家口袋里盯,抢不着我的又去抢李准的,这下玩砸了吧!”   江暮雨可没跟他沆瀣一气,简单查看了下二者死因,却意外发现其中还有个没断气的。虽然吊着一口气,但也是无力回天了。李准身为魔修,自然是本性难改。杀人杀的称心应手,且专门掏人灵海,手段之残忍,死者之痛苦,这些白珒都是深有体会的。   他干脆蹲下身子凑近那人耳畔,先深表同情一番,然后问道:“有什么遗言?”   那逍遥弟子眼睛睁得老大,本就骨瘦如柴尖嘴猴腮,身上创口外翻狰狞,面目因疼痛而扭曲,苟延残喘的样子活像个千年丧尸。   江暮雨知道他顾忌什么,便先回答了:“我们是扶瑶弟子,你有话就说。”   “丧尸”闭了闭眼,嘴巴张开又合上,显然是根本发不出声音。江暮雨只好注意看他口型,连猜带蒙的算是解读了这人的话。   “他去了逍遥庄,快去报信。”白珒默念了一遍,看向江暮雨,“这人指的是李准吧?李准跟逍遥庄有私人恩怨?还是逍遥庄有什么传承千年的秘宝?”   江暮雨轻轻摇头,回望洞庭天池的方向,发现他们二人已离得太远,更何况李准出现了,这事儿不能耽搁。   “在李准的画境中有师祖的残识,这件事必须弄清楚。现在已经知道他要去逍遥庄了,若这次不理,日后再想找他就难了。”江暮雨回看白珒,沉声道,“你回洞庭天池等师父,我去逍遥庄。”   白珒脸上肌肉僵了一下,当场拒绝:“不行,我跟你一起去北境!”   江暮雨如水的眸子映出白珒急切的脸庞。   “路途遥远,你别去了。”   前世可没有这茬,白珒说什么也得跟着他。   “出门在外两个人好照应,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白珒这简单直白的关心让江暮雨有些无措,他避开这人焦灼炽热的视线,良久才说道:“你若不回去,等师父从秘境出来寻不到我们,他该着急了。”   “不会的。”这话讲给白珒听可一点劝说的作用都没有,“月河长老急,师父都不带急的。这样,咱们在云梦都的客栈给师父留个口信,咱们先去北境,等师父他们看到留言就会追过来了,如何?”   江暮雨思衬片刻,觉得此法可行,便点了头。   白珒先去云梦都留信,后风尘仆仆的回来,跟江暮雨一道直奔北境。长途跋涉,千里迢迢。御风极为耗损真元,所以不能长时间用。师兄弟二人便走走停停,换了骏马奔腾,偶尔御风,期间路过一座小镇歇脚,白珒要了两屉包子一壶茶,先满杯,涮一涮,然后倒掉,又重新满杯,递给江暮雨。   “我刚问了店家,这是最普通的茉莉花茶,没有师兄爱喝的西湖龙井,师兄就凑合一下吧。”   杯子递到手边,江暮雨接了过来。茉莉花属于花茶,汤色淡黄明亮,清香扑鼻,无丝毫异味,具有理气安神的功效,入口凉甜,仿佛能冲走旅途中的疲惫。   他向来不挑吃食,无论鲍参翅肚还是烧饼窝头,只要能填饱肚子,他来者不拒。后来走上修仙之路,每隔一段时间需要辟谷,渐渐地他更不挑食了。一天一顿,或是三天一顿,吃与不吃都不打紧。但唯有一样,那便是饮茶,他至始至终都是喜欢的。尤其是西湖龙井,隔三差五就要喝上一些,早已成习惯。但他细细追究起来,自己总共也没在白珒面前喝过几回,白珒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白珒一直都在偷偷关注他吗?   江暮雨的心神徒然一慌,握着茶杯的玉手便颤了颤,满溢的茶水溅了出来,险些烫到他的手。   “师兄小心。”白珒拿出一条丝帕轻轻擦拭杯边的水渍。   江暮雨落目一看,那手帕正是在洞庭天池时用来缠绕白珒伤口的。   说起伤口,毕竟是千金难求的草木精华,治愈效果就是显著。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白珒掌心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便好了。他顺便还把手帕洗干净了,擦好了杯沿又擦桌沿,以防上面的水流下去弄湿了江暮雨的衣服。   天气很冷,盛在杯中的热水很快就凉了。江暮雨伸手去提茶壶,想为自己续杯。正巧白珒见他杯中空了,也想帮他续杯。二人同时伸手去拿茶壶,江暮雨先到的,握上了茶壶把,白珒后到的,握上了江暮雨的手。   清润,细腻,柔软,也冰凉。   江暮雨的手很美,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光滑如玉,细腻到几乎看不见毛孔,却也如月色清寒,冰凉如霜。   曾几何时,白珒试图将这双手焐热。他先是以自己的双手去温,后来又快速的摩擦揉搓,江暮雨的手确实暖和起来了,可一旦白珒的手离开,只要须臾功夫,那双手又会变得冰凉,就如它的主人一般,永远是冷冷清清的。   是不是需要本座一直焐着才不会凉?   无论是手,还是人。   上辈子,白珒焐了一半就放弃了。   这辈子,白珒想永永远远的捂着,再也不松开了!   白珒有些慌神,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是能和江暮雨并驾齐驱的诛仙圣君,而不是现在屈居之下的奶猫师弟。他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江暮雨的手,顺带着往自己的怀里送,两只手一起紧紧握着。   好凉啊,像冰一样。   白珒鬼使神差的握着江暮雨的手送到自己嘴边,往里哈了口热气,轻轻揉搓,动作虽有力,但并不会弄疼他。   白珒专心致志,就像一只小奶猫在安静的等待美味烧鱼的出锅。   江暮雨:“……”   这种暧昧的举动简直吓到了江暮雨,他第一反应就是抽手、刚一用力,白珒就以双倍的力度又拽了回去,口中似是严厉,又似是宠溺的说道:“别动!”   江暮雨才不是那种说别动就不动的人!   更何况这话还是出自白珒之口,一点威信都没有。江暮雨二话不说,一把将手抽走。白珒一愣,抬眼对上江暮雨冷若冰霜的面容,耳朵传来店家叫卖的声音,顿时如梦初醒。   江暮雨的脸上白一块黑一块,阴一块晴一块,丰富多彩! 第29章 想当年   可想而知, 他是一个不喜与人碰触的人,平时和人正面说话也要保持一定距离,更别提这一上来就对他动手动脚的“流氓”了。   白珒以为自己会被怒极的江暮雨甩一记耳光,毕竟这事儿早有先例。   结果白珒舔过去右脸,人家没打。伸过去左脸,人家还是没打。   好吧, 比起那个“先例”, 这次只是摸摸小手,应该算不上是非礼的行为。   “师兄, 我那个……”白珒还是要先解释一番的, 他可不想让江暮雨生气, “其实是我……冻手。对,我冻手了,想让师兄帮我捂捂手。”   白珒口不择言,脑袋一抽, 又他娘的找了个最烂的借口!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嘛!”试图补救的白珒差点被自己嗲死!   撒个屁娇啊!!!   完了,越描越黑。   见江暮雨薄唇轻抿不说话,白珒心乱如麻。说起来也怪纳闷的,他跟江暮雨光明正大, 师弟出自关心给师兄捂捂手怎么了?碍着谁的事儿了?直接跟江暮雨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干嘛藏着掖着?   怕羞吗?   臭不要脸的诛仙圣君还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喜欢就宠, 讨厌就撕,扭扭捏捏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白珒没好气的在心里把自己一通臭骂,刚要重新给江暮雨说, 却见江暮雨羽睫低垂,星眸闪动,自行倒了杯热水,却没有喝,反而递给了白珒。   白珒一脸懵。   江暮雨:“拿着捂手。”   白珒一脸懵……逼!   等等,他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成功开启对付江暮雨第三式——撒娇!   快天亮之时,小镇下起了大雪,出行着实不便,江暮雨和白珒便在当地客栈小息一会儿。   白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的他偏偏精神抖擞,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的各路天马行空的糊涂事儿。   师父,师兄,扶瑶仙宗,万仙神域。前世,今生,两个世界,不同的命运。   好似千万股绳索,窜来绕去,渐渐拧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成为一个死扣。白珒烦躁的想一把火烧个精光。短暂的停歇,他松了口气,可很快的,大脑重新运转,这次出现的竟是江暮雨那张美如冠玉的脸。   他永远是那般超尘脱俗,倾世绝容,美的不食人间烟火。无论是姿容还是气质,皆为世间无二的绝色。他永远是那般清贵冷艳,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眸睨万里苍云,傲观世间百态,霜风玉雪第一公子,世人神往,天下倾慕。   谁能想到有一天,这位冷月清魂的扶瑶掌门也会变得那么狼狈。   那是白珒自重生后就再也不愿想起的回忆。   上一世,那一年。   白珒弃师门而去,杀上万仙神域,执笔百卷,泼血为墨,画中仙一启,三千画境屠。数十万亡魂命丧他手,持续消散的魂灵就像黑夜中飞舞的萤火虫,从星星点点到连成一片,映的百尺长卷流光溢彩。   屠杀者高居宝座,身着玄袍,手持金杯,觉得漂亮极了。   他心情愉悦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看画境中那些狗东西不自量力的模样他就想笑,等到笑够了,疲乏了,他便执笔轻挥,寥寥几下,便将那些苟延残喘的蝼蚁们送下地狱。   “满上。”他伸出金杯,跪立侍候在宝座一侧的人正是焚幽谷的谷主,也是这座焚幽殿原本的主人。成王败寇,白珒可不着急先杀谷主,他要这位万仙神域曾经的第一王者,亲眼见证自己是如何把他踩在脚下,把整个万仙神域收入囊中的。   “别哭丧个脸啊,这里马上要改朝换代了,先另取美名吧!这里就叫……诛仙殿,好不好听?”白珒将斟满的酒水泼在那人脸上,笑容阴绝而森冷,残虐而疯狂。   可就在下一秒,他的笑容僵住了,他看向浮在半空中的百尺长卷,自卷尾开始燃烧,一点一点化作烟灰,无数修士被赤色光体裹着从燃烧的长卷中脱身飞出,铺天盖地,霞光万丈。   白珒怔怔的看着,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他疯狂的大笑起来。   直到那抹雪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停止了笑声。笑意凝固在唇边,勾起了狰狞的弧度:“师兄,你终于来了。”   那人的身姿芊然清秀,广袖长袍无风自飘,白衣洁净胜高山云雪。他款款玉步,仪态万方,虽然赤手空拳,但那自然流露在外的霜寒之气已弥漫在大殿四周,放置殿前的一盆盆金黄秋菊仿佛因此蒙上了一层细薄水雾。   “你若再来晚一点,那些人就全死了。”白珒肃立高位,唇边荡漾起暗嘲的弧度,“师兄是来清理门户的?”   “不是。”只见江暮雨薄唇轻启,“我是来带你回扶瑶的。”   对于江暮雨的回答,白珒不可谓不吃惊。他没想到此人万里迢迢赶到诛仙殿,解救下那群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单枪匹马的站到他面前,居然不是来杀他的,而是要带他回师门的?   开什么玩笑!   白珒一愣之后,忽而冷笑起来:“我没听错吧?你要带我回扶瑶?我回去做什么?是被你废除修为,还是被你囚禁起来?再不然就是千刀万剐了我,把我折磨的魂散灵亡,好给修仙界数万生灵报仇是不是?”   江暮雨的明澈双眸不禁黯淡了几分:“你跟我回去。”   “呵呵,我白玉明早已弃了扶瑶仙宗,何必再回去?我白玉明心魔丛生,弃仙道步鬼域,杀人千万满手鲜血。江掌门,你难道要包庇我不成?你凭什么包庇我?你又有什么资格包庇我?我早与你势不两立,今日你来自寻死路,要么,你杀了我以证扶瑶千年清誉;要么,你死在我手下一了百了。”   白珒轻轻一捻指,四周门窗瞬间闭合,华丽阴诡的诛仙大殿隔绝了最后一缕阳光,昏暗好似一头上古魇兽吞噬着殿中二人。   唯有江暮雨那一身胜雪白衣,秋水双目澄澈清远,坚守着最后一丝光明。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他语气很轻,很柔,似一片落羽停驻在湖面上,似一只蝴蝶沉睡在花蕊间。   可这句话听在白玉明耳里,却好似天裂地崩。他冷硬的面容上似有雷云滚滚而过,他冰凛的双眼中似有烈火岩浆淌驰而行。他振袍而起,怒不可遏的冲下九层玉阶,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癫狂的嘶吼。   “江暮雨!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装模作样!南过的死,凤言的伤,都是你所为!好一个假仁假义的江掌门!我真后悔没在杀人前挨个告诉他们你的真面目,什么冷月清魂,什么霜风玉雪,根本就是个冷血无情,虚情假意的伪君子!事到如今,你还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从未想过要杀我?你以为我会信?这不过是你用来麻痹我,试图让我放松戒心的诡计,好用你的雪霁来杀死我对不对!”   白珒的疯狂咆哮似是刺痛到了江暮雨脆弱的神魂,他身形一晃,下意识要做解释:“有些事并非表面上看的那样,其实我……”   “够了!”白珒厌烦的厉声呵斥,“本座与你不共戴天!不管是为了师父还是为了小师弟,还有被你重伤的凤言!今日若非你死,本座决不罢休!”   江暮雨如烟的眼睫低垂,所流淌而出的酸涩及悲苦被他遮的严严实实:“我说什么你都不信,罢了。南过的事我不愿与你多说,你觉得是我害死他的,那便是吧,眼见为实,你亲眼看见的不是么?我认了,你若要为南过报仇,尽管杀了我便是。但在这之前,我要先杀了凤言!”   白珒脑中嗡鸣作响,嗜杀的暴戾之气在瞬间迸发而出:“好啊,你是来杀凤言的。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吗?”   墨紫天竹裹着风雷之势肃杀而来,弥漫的魔气势要将天地吞没。   银白雪霁携着涛海之涌磅礴迎战,漫天的霜凌飞雪噬骨灼肌,   惊天一撞,凶残,狠厉。日月失辉,天地色变,诛仙岛轰鸣颤抖,诛仙殿轰然崩塌。劲风猎猎,流云四逃,皆畏惧此诛天灭地的杀凛之气!   “怎么了江掌门,这就挺不住了?”白珒伸手召回天竹,他注意到江暮雨身形不稳,往后险险跌了两步。他没有多想,依旧冷笑着,“你这样可没法杀我,焚幽谷谷主还等着你救命呢!”   江暮雨趁此空隙深吸口气,并指一击,真元在他指尖凝聚成一道赤色的光剑,剑尖所指却不是白珒,而是远在百丈之外的焚幽谷主。真元之剑穿心而过,那人应声倒在血泊之中。   白珒森冷的眼底泛起狞紫的光:“你这是做什么?救了那么多虾兵蟹将,却把他这个主将落下了?人人尊崇人人颂赞的江掌门,居然亲手杀了万仙神域的大英雄?”   江暮雨:“那些人是无辜的,他例外。”   白珒道:“你这是在向我表忠心吗?你以为你杀了他,就能弥补对师父的无情,我就会原谅你么?当真可笑!”   江暮雨清幽的眸光迎上白珒狠绝的视线:“等我杀了凤言,你再杀我。”   白珒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勃然恼怒,反而冷声笑起来:“江暮雨,你有够狠的。身边之人一个接一个的离你而去,先是师父,再是师弟,再是凤言,再是我。我白玉明手下亡魂数以万计,虽满手血污但皆为陌生人。比不上你江暮雨,双手鲜血,染尽的却是同门师弟!”   江暮雨神色一僵,本就莹润如玉的面容霎时变得苍白如雪。飘飞的墨发,在风中孤立的单薄之姿,摇摇欲坠,仿佛一粒尘埃都能将他压倒。   “来吧。”雪霁化作一道雪亮的银芒融入江暮雨的身体,他指尖泛起点点赤光,离歌应召而出,直指白珒,“多说无益,动手吧。”   数道真元从白珒体内冲出,在他头顶上空碎裂成千千万万颗剑光,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江暮雨镇定自若,只身穿越剑阵而过,有的避闪不及,擦着他肩膀手臂腰腹而过,留下触目惊心的一道道红霞。转瞬之间,江暮雨已抵达白珒面前,他以冷箫为剑,试图直取白珒咽喉,却被白珒反手擒住腕骨。   血染的白衫清晰的映入白珒的视线,他轻而易举的便卸了离歌,忽然觉得江暮雨有点不堪一击。   力道虚浮,绵软无力,就连平日里冷漠疏离的目光也变得柔顺了几分,这是白珒从未见过的。   他明明受制于自己手下难以脱身,明明遍体鳞伤,却丝毫未见慌乱和无措。在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清冷高贵不可亵渎,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再好的东西也入不得他的眼,再艰难的情景也不足让他色变。   白珒觉得很可恨!   这种气质,这种内心,他很讨厌!他觉得自己琢磨不透江暮雨,觉得自己好像永永远远也战胜不了他。   一个没有弱点,没有软肋的人,如何能攻破?   白珒很愤怒,心底的幽冥怒火一涌而上,煎熬着五脏六腑,撕扯着灵脉神魂。他一手紧攥着江暮雨的腕骨,力气之大,他甚至听到了骨裂的声音。一手用力捏住这向来清贵、以公子自居的冷血狂徒的下巴,低头,俯身。   狠狠吻了上去!! 第30章 师兄有点傲娇   白珒觉得自己疯了, 他竟然丧失理智的做出这种事情。   怀里的人僵住了,仅在瞬间便以凌厉真元用力推开了他。   那张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愕,慌乱,甚至狼狈的神情……   一巴掌接踵而至!   白珒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可他在笑, 不知为何, 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江暮雨就是块棉花,打不碎, 踩不扁, 揉不烂。可他终究是有弱点的, 那便是用火烧,炽热的烈火熊熊的燃烧。能让他生气,愤怒,惊慌, 甚至害怕的, 唯有折辱二字!   “师兄清心寡欲,洁身自好,孤身一人多年,怕是从未体会过鱼水之欢吧?怕是连这小小的一吻也是人生中的头一遭吧?”   白珒的眼中泛着阴邪而魅惑的光, 他伸手去触碰江暮雨霜白的脸, 却见后者眸光一冽,并指如刀,寒凛的真元擦着白珒的侧颈而过。白珒本能回手还击, 真元朝江暮雨迎面盖过去,强烈的气浪冲散了他及膝的墨发,血蚕发带断成两截,自半空中盈盈飘落。   千年血蚕消融,霜龙之须寸断,连同那条发带一起截断的……还有白珒最最宝贵的……什么东西呢?   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丢了。   又好像从未拥有过,只是突然找不见了而已。   白珒发愣的功夫,就见那人信手拈来飘落的发带,真元灌入,轻柔薄软的发带瞬间刚硬如剑,锋利如刀,绯光疾闪,刺入白珒的肩膀,千年蚕丝饮食了殷红新鲜的血液,越发流光炫目,瑰丽妖艳。   鲜血顺着江暮雨苍雪明白的五指滴落,只听他气息轻浮,缥缈似烟:“你这算什么……”   那一“刀”避开了要害,发带失去了真元的支撑,软软的垂了下去。   “我算什么,凤言又算什么……”   江暮雨眼中流露出的是白珒自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哀凉。   这种表情太陌生了!白珒像是被烫到一样,想赶紧松开辖制江暮雨的手。却见那丝丝血液从江暮雨的唇角溢出,一滴,两滴,落于光彩琉璃的玉砖上,溅开一朵朵妖丽刺眼的血花。   “暮雨!”白珒脸色大变,紧忙去接住那倒下的身影,伸手覆于他的寸脉,白珒震惊失色。   江暮雨的身体怎会……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可是扶瑶仙宗的掌门啊!   他可是修为强劲,足以遨行九州的一方大能啊!   白珒下的手白珒心里有数,可江暮雨这个样子完全,完全不可能!   当今世上还有谁能把他伤成这样?怎会如此?黄芩人呢?他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护着江暮雨?   白珒浑身剧颤,额头青筋突显,无以言说的愤恨在瞬间布满心头,什么都顾不得,什么都不去想,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暴怒的念头——   谁干的!!!   江暮雨是本座的仇人!他是死是活由本座说了算!是谁胆敢私自伤他?是谁!!   煞怨,血光,仇妒,以及……那撕心裂肺、锥心断魂的悔恨和绝望,白珒惊醒了。   一个人,茫然的望着天花板。   一滴泪,不受控制的滑落眼睫。   原来前世的自己,竟是这般狼心狗肺。   白珒独坐在床榻上,他发现他有些认不清自己了,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有点陌生。   前世的他,在吻了江暮雨之后,还口出恶言的折辱了江暮雨。其实对于他来说,那何尝不是第一次的亲吻?   生涩,羞怯,技术不纯熟,不知道该怎么吻。笨手笨脚的只知道照那地方不偏不倚的亲下去,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却叫他心跳如雷。若不是高领的长袍和飞舞的墨发做遮挡,旁人定能看出,大杀四方凶戾残暴的诛仙圣君耳根红了。   当时的白珒没想那么多,事后回忆起来,他完全是被江暮雨刺激到了,他是被活活气的冲动行事。虽然他到底也没明白,自己为何下的去嘴。   自己又为何对心爱的凤言下不去嘴呢?   白珒觉得,前世的自己是很喜欢很喜欢凤言的,为了凤言跟师兄针锋相对多年,乃至最后的反目。为了凤言弃师门,为了凤言杀上万仙神域,为了凤言当上了诛仙圣君。这些,难道不足以证明他爱着凤言吗?   可为什么前世的他从未跟凤言好过?甚至没有越矩过?   白珒是一个健康的男人,他那方面绝对没有问题。他也曾欲罢不能,也曾情不自禁,可往往到了关键时刻,他又退缩了……   白珒奇怪,苦恼,他认真想过。或许因为凤言是他的白月光,他心疼凤言,他珍惜凤言,凤言从未对他表示过巫山云雨,白珒又怎会强迫?   是这样吗?   前世的白珒问过自己。   今生的白珒不想再问。   有关凤言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事到如今,他没有那么恨凤言了,恨一个人,表示还在意着。就好比前世的他,对江暮雨喊打喊杀,其实不就是在乎吗?   若不恨了,也不爱了,那便是真正的无感了,将这个人以及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全部从生命中除去。   突然传来的叩门声截断了白珒的思路,他下床去开门,门外所站立的正是江暮雨。   白珒有些恍惚,就这么直勾勾木愣愣的盯了老半天。   “师兄,你……找我?”   江暮雨见他神情呆滞,问道:“怎么了?”   “没事,刚睡醒。”白珒伸了个懒腰做做样子。   江暮雨不疑有他,只说道:“你准备一下,该启程了。”   白珒应声,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跟江暮雨去客栈的马棚挑了两匹良驹。   白珒本人御风是得心应手,骑马就稍显不足了。上了马背,牵着缰绳,让骏马原地转悠几圈,精贵的屁股就发出强烈抗议。这翻山越岭路不好走,颠簸起来屁股都得摔两瓣儿。   相反,江暮雨就不一样了。他的适应能力极强,无论是御风还是骑马都游刃有余。少年策马,身轻如叶,合身的灼红劲装衬出他卓然英姿。白珒离远望去,有些出神,差点撞上一个从岔路口窜出来的野丫头。   白珒本能勒紧缰绳,迫使骏马高扬前躯,险险的避过,不禁大为恼怒。   “我说你出门能不能多带点心眼儿?要不是我骑术了得,你早被踩成馅饼了!”白珒大言不惭,伏在马背上大喘气。   险些撞人的人很紧张,险些被撞的人反倒镇定自若。   那人的衣着普通,戴着斗笠,虽然遮的掩饰,但也无法掩饰她身形是个女子的事实。   “公子教训的是,在下忙着找人,没有看路,惊扰到公子了。”   这种态度白珒还是很满意的,正要回话,远处江暮雨听到动静骑马过来了。先是看眼白珒,而后看向下方的女人,像他这种性格跟自家人的谈话尚且很少,更何况对一个陌生人。两两无言,直接招呼白珒跟上,调转马头便要离开。   谁知那女子高呼一声:“公子且慢。”   白珒回身,心道:要碰瓷?   女子上前两步,为表示礼貌,她轻手轻脚的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模样极为精致的瓜子脸。螓首蛾眉,美撼凡尘,这等姿容乃世间罕见。可白珒看在眼里,瞳孔却是惊愕的蓦然一缩。   “看二位也是修行中人,我师出空炤门,名唤水蓉。”女子语气谦和道,“还请问二位道友尊姓大名?”   白珒在心底冷声一笑,果然没认错,这女的正是前世抱着凤言哭到崩溃的那个妖修!   江暮雨原本保持他冷若冰霜的一派作风,听了这个名讳后便立即下马,朝女子躬身一礼,道:“水蓉前辈可是空炤门的少长老?晚辈是扶瑶弟子江暮雨,那是我师弟白玉明。”   白珒可没把这狐狸精放在眼里,但师兄既然以礼相待,他这个做师弟的就不能安于马上,为了师门颜面,必须得下来像模像样的给所谓千年之交的空炤门长老一个礼。   “二位道友幸会。看你们的方向不是回师门,是要去北境?”水蓉说。   江暮雨应答:“是。”   水蓉稍微一想便知道了:“参与逍遥庄庄主千金的寿辰吗?”   白珒这才知道原来逍遥庄是有庆典活动的,所以李准去那儿是要干嘛?给人家闺女贺寿?他还有这闲心呢?   水蓉说:“逍遥庄庄主广发英雄帖,邀请五湖四海的人前到逍遥庄为他九十岁高龄的女儿贺寿。想必逍遥庄热闹得紧,不过要我说,前往逍遥庄的人并非都是为佟小姐祝寿的。”   江暮雨问: “此话怎讲?”   “贵派的镇派之宝雪霁,修仙界可谓垂涎三尺。在逍遥庄也有件世人觊觎的法宝,名唤流续丹,据说有着让人起死回生,容颜不老的奇效。”水蓉语气暧昧的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二位不论是真心去祝寿还是纯粹想见识见识那颗流续丹,我先提醒你们,最好带一位师妹或者师姐一同前往。”   白珒不解:“这是为什么?”   “佟小姐的体质不适合修仙,所以她并非修道之人,佟庄主又对她十分溺爱,宠如掌上珠。所以流续丹不在宝库珍藏,更不在佟庄主身上,而是至始至终都放在佟小姐那里。佟小姐一生未嫁,从未出闺阁,要见她一面并不难,难的是寿宴收场她去了后宅,那便只许小孩或是女子能进入。”   江暮雨颔首:“多谢告知。”   “不妨事,我与师叔过些日子也要前往逍遥庄一游,到时再会吧。”水蓉匆忙要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退回了两步,犹豫半晌,终是笑着告辞。   “她是想问李准吗?”白珒跟江暮雨学的,开始试着察言观色,“对了师兄,我中摄魂林幻境之后,叶展秋去哪儿了?”   “幻境来得突然,我跟她走散了。”江暮雨道,“她是空炤门的大长老,修为高深,应付的了。”   “哦,不说她了。”白珒翻身上马,寻思道,“李准去逍遥庄的目的,是为了那个什么流续丹吗?”   “或许是。”   “他一个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头换了具小孩的身体倒方便了,能明目张胆的去后宅。要是他杀人夺宝拍拍屁股走人了,咱们在前院只能干看着?”白珒急道,“此处距离扶瑶多远啊?”   江暮雨淡淡看他一眼:“凭你的修为,御风来回要七日。”   “那可遭了,佟小姐的寿辰就在后天吧?我玩命跑回去调人也来不及,苍了天了,早知道我……等等!!”   白珒当场一愣,脑中灵光“啪”的一炸,这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活活把白珒自己吓了一跳,但震惊过后便是狂喜,他回头把江暮雨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郑重其事的说,“师兄,要不你扮一回女人吧?”   才返回马背的江暮雨一个琅跄,险些从马背上大头朝下摔下去!   待到江暮雨坐稳,幽冷的面容也不知是惊是怒:“你说什么?”   “我是说真的。”白珒急切切凑到江暮雨身旁,语重心长的劝说道,“正好赶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不顶上谁顶上?装一回女人而已嘛,又不会少块肉。”   江暮雨的眸中掠过一道凌厉的锋芒:“那你为何不上?”   “因为我五大三粗装的不像啊!”白珒一本正经,无比真诚的说,“师兄天资绝色,气韵清华,冰魂雪魄,雌雄莫辨,无需打扮便是万中无一的奇人。”   “雌雄莫辨,你这算夸我?” 江暮雨冷目流光,策马奔驰。   真是难得见识一回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的江暮雨!白珒新鲜的很,急忙撵上去,也顾不得高速飞奔屁股颠了:“师兄师兄,你得为了大局考虑啊。若你不干,咱就进不去后宅,咱进不去后宅,那李准就能为所欲为了。到时候他办完事走了,师祖咋办啊?”   江暮雨道:“我御风回师门,十二个时辰回来!”   “十二个时辰?你想累到魂飞魄散啊?”白珒迎风大喊,灌了一肚子西北风,好不容易撵上并超出江暮雨,调转马头直挺挺的横在江暮雨前方,“就算你回去扶瑶叫来师妹,你能让她一个人去后宅对付李准吗?那可是李准啊,月河长老的弟子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提起同门安危,江暮雨冷硬的面容明显柔缓了。白珒正要乘胜追击,却见江暮雨眸底一寒,语气骄横,斩钉截铁:“不行,绝对不行!”   挥扬马鞭,纵马飞驰,奔腾而去的却是北境的方向。   白珒笑着摇摇头,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很老实。   师兄有点傲娇啊! 第31章 女装大佬   逍遥庄地域位置偏远, 在修仙界的名望不算太大,规模却要比扶瑶大很多。这里的规模指的不是占地面积,而是门中弟子的数量。比起扶瑶的懒,以及一言不合就逐出师门的空炤门,逍遥庄算是弟子比较众多的门派了。   但要论起在修仙界的名号有多响亮,逍遥庄终是比不过扶瑶和空炤门的。因为他们在先天的地域位置上就有了差距, 想修仙求道的稚子们尽管去不了浩瀚的万仙神域, 那怎么着也得奔着有名有气的门派去。   扶瑶靠着昆仑,万祖之山, 灵气充沛, 更有修仙界三大不可思议之谜“昆仑山脉的少女”增添名气。   空炤门靠着南海, 乃修仙界第一海域,风光绮丽,珍宝无数,还有修仙界不可思议之谜的“南海巨轮”锦上添花。   若没有万仙神域那地方, 扶瑶和空炤门必然会成为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   当然这点也要建筑在掌门多用点心, 思点进取的前提上。   一个南海,一个昆仑,坐立北境的逍遥庄就明显吃亏了。不过他们也有倚仗的东西,那便是北境特有的焰熊, 焰熊熊胆价值连城, 属于上等滋补品。   这不,有的千里迢迢赶来逍遥庄,路上不敢停一会儿, 生怕误了时辰。结果来是来了,贺礼没准备,多尴尬!灵机一动之下,忽然想起焰熊来,便拉帮结伙一起去山上抓熊玩儿。焰熊天性凶残,稍有不慎就反被吞了,断了胳膊少了腿也不是稀罕事。不过,这拿着人家门口的特产去给人家送礼……   比不送礼还要尴尬几分!   佟庄主的儿子站在山门前迎接各路修仙同道,看见一个挨一个送上的焰熊熊胆,心情尤为复杂。   前几日刚好是洞庭盛会,这帮玩意就不能拿几件像样的出来表示表示?   佟少爷的脸都拧巴了,鄙视所有拿熊胆送礼的人。   “晚辈在此谢过前辈的到来,请移步山门,庄中做客。”佟少爷说的舌头打结,腮帮子都酸了。无精打采的抬头看人,发现那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并非前辈。正要重新换词迎接,随意瞄了眼男人身旁的人,见多识广的佟少爷当场目瞪口呆。   只见那女子身姿清丽,飘逸似仙,她身着湘妃色锦衣,轻纱拂面,婉约柔美之中透着清冷圣洁之娇贵,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绝色!!   佟少爷的两只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若不是身旁有人推他一下,只怕他会就地石化。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何门何派啊?”   “我叫白玉明,无门无派的散修。”   “请教姑娘芳姓?”   “我姓江。贺礼献上。”   佟少爷接过那黄花梨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层珊玉,先前被熊胆酿成了苦瓜脸的佟少爷立马喜笑颜开,热情备至的招呼人进山:“我在此感谢二位道友不远千里登门寒派,请移步庄中歇息。”   拜别那位佟少爷后,白珒就被逍遥庄的弟子引领上山,山路积雪,白珒自然而然的搀上江暮雨的手臂,轻声在他耳边提醒:“小心点,这路滑的很。”   江暮雨想挣开,没挣动,便由着白珒了:“先我们过去的那个男人,你有注意吗?”   白珒回想了下,点头道:“大概二十来岁,脸大眼睛小的那个?他送的贺礼是焰熊熊胆,报名字的时候说自己是无根无缘的散修。”   “他的修为不低,远超你我二人。”   “师兄这也看得出来?”白珒着实吃了一惊。修为高者能看出修为低者的几斤几两,反之修为低者是无法窥探人家的道行的。   “他能取得焰熊熊胆,就足以证明修为不低。”江暮雨道,“更何况他还隐去了来历,想是有心夺取流续丹,不想给师门惹上麻烦吧。”   白珒等领路弟子走得远些,才跟江暮雨悄声说道:“所以他不是散修了?跟咱们一样刻意隐瞒……哎呦!”   白珒脚下打滑,江暮雨下意识使力扶住,以免眉清目秀长相确实不错的白师弟脸朝下毁容。   白珒踢踢脚,掸掸雪,笑嘻嘻的说: “你看,我说这路太滑吧,你可得抓紧我别摔了。来,我领着你。”   江暮雨:“……”   “你胡子歪了。”江暮雨清远的眸光落去别处,对白珒滑稽的脸不忍直视。   白珒背过身去把胡子重新粘好,回来朝江暮雨挤眉弄眼:“好了吗?”   “行了。”   白珒掏出随身携带的铜镜照来照去,呜呼哀哉:“脸太黑,胡子拉碴,额头上还一道疤。我的天,哪有我本人一半帅气啊?”   江暮雨看他叫苦连天哼哼唧唧的模样,心里有点忍俊不禁,面上并未表露出来,依旧是云淡风轻的一派作风。   乔装易容进入逍遥庄也是迫不得已的,谁让他们在洞庭天池里跟人家结仇了呢。   “不管那人是谁,多注意点便是。咱们能易容,他也能。”江暮雨走上最后一层石阶,视野开阔起来。只见在一块嶙峋奇石上有着跌宕遒丽的三个大字——逍遥庄。   在奇石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逍遥庄引路弟子,一个是模样二十来岁,脸盘很大眼睛很小,衣着华贵器宇不算太轩昂的男人。   背后说人,这不,遇上了。   白珒本想跟他打打交道,与其猜来猜去不如聊上一聊,从谈话中洞悉对方的身份。结果他正想开口,男人的目光突然扫过去,然后又收回去,留下一道意味不明的冷笑,径直走了。   白珒的嘴角抽了抽:“师兄,我知道他是哪儿的了。”   江暮雨:“嗯?”   白珒咬牙切齿: “万仙神域的。”   “为何?”   “就他们那心高气傲狗眼看人低的臭毛病,不是万仙神域那帮狗东西还会是谁?”   江暮雨:“……”   白珒蓦然想起前世有关万仙神域的种种不愉快,自动便带入了诛仙圣君的角色。等反应过来忙对江暮雨无辜且愤愤的笑笑:“师兄,我说的对不对呀?”   其实还是有点道理的。   江暮雨心里这样想,嘴上可没说起来,面无表情的跟着引路弟子走了。   佟小姐的寿宴是在第二天。逍遥庄并非什么辉煌门宗,佟小姐更不是什么世外高人,所以三山五岳赶来祝寿的人除了跟佟庄主有些交情以外,剩下的全是奔着流续丹而来的。   当天晚上在好客居,东西南北各厢房都住满了,每个人见面寒暄两句,既然是竞争对手,自当各怀心思,暗潮汹涌。   白珒拄着脑袋看江暮雨观察院中人,无聊的寻了件事儿问:“师兄啊,你的离歌是怎么得来的?”   江暮雨站在支摘窗前望着院子行人,说道:“先生给的。”   白珒没理解:“什么?”   江暮雨说:“我儿时学声乐,教我声乐的先生见我箫吹得好,就送了离歌给我。当时只知道它是普通的玉箫,不知灵武真身。”   “原来如此。”白珒道,“是不是师兄跟离歌从小在一起,磨合的多了,所以离歌才那么听话?”   江暮雨略有动容,惯会察言观色的他一听便知道白珒想问什么:“师父说了,灵武有灵识,每件灵武脾性不同,离歌温顺一些,你的剑狂躁一些。日后多接触便是,你们都需要互相熟悉。”   白珒笑呵呵的说:“懂了,多谢师兄。”   “还有。”江暮雨又想到什么,出言提醒道:“跟灵武的磨合不可操之过急,你目前的修为还太低,难以驾驭灵武,短时间内切记不要再召唤灵武,否则对你的魂灵会有损伤。”   白珒了然点头:“因为灵武是融入在魂灵中的对吧?”   江暮雨轻轻颔首,又望去了窗外。   “师兄,要不咱们先歇歇,去食舍吃饭吧,我饿死了。”   江暮雨却说:“有熟人。”   “谁啊?”白珒并没有多好奇,他以为是水蓉和她师叔叶展秋到了。可是打开房门一看,白珒彻底无语了。   “大哥你快管管她,她简直疯了!”   “大哥二哥都欺负我,我要找爹爹揍你们!”   “你这没良心的死孩崽子,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这么大的?现在大哥不好使了是不是?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我不要你管!”   “那姓江的自己才多大?他连你哥我都打不过,凭什么当你师父?咱们万仙神域一个扫大街的都比他强!”   “我不许你说我师父坏话,我讨厌你!”   “不许这么叫他,我撕烂你的嘴啊!”   “呜哇哇哇哇哇……”   江暮雨:“……”   白珒:“……”   江暮雨合上窗户,头疼得很。真是孽缘,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上落云鉴这三兄弟?   浑天绫,钱坤圈,风火轮,三人从垂花门入,在抄手游廊内跟江暮雨和白珒打了个照面。后者没什么表情,前者也没什么表情。也没点头也没说话,风火轮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再哭了。双方无言,默默走过。   一个男扮女装,一个贴胡子大叔——没认出来!   这种效果非常好!喜静的江暮雨特别满意,跟讨厌万仙神域那帮混蛋的白珒一起前去食舍。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叫,是目瞪口呆的浑天绫。   “你,你你你你你……”浑天绫正面站着的正是鼻孔朝天,傲的不行的那个大脸小眼睛。   白珒以为那男的冲撞了浑天绫,正想看一场落云鉴撕逼好戏,不料浑天绫两眼放光,神情激动,就差双膝跪地泪流满面了。   “若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焚幽谷的护法……何清弦对不对!!”   焚幽谷。   万仙神域。   白珒朝江暮雨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我猜对了吧!” 第32章 师弟的妻子   上辈子的白珒只顾着杀人, 不顾着认人,反正到了万仙神域就是无差别杀杀杀,至于谁是谁家的,他根本没在意。所以焚幽谷的护法是哪个,他也完全不认得,唯一有印象的便是焚幽谷的谷主。   万仙神域总共有八十一仙门, 落云鉴在其中算是中上等的势力。若说万仙神域的第一门宗, 那当属焚幽谷!   对其他八十仙门来说,那就是神圣的存在, 足以像此时的浑天绫那样感动的热泪盈眶跪下朝拜的存在。   当然白珒觉得他们都是神经病!   焚幽谷是啥样且不说, 他们的谷主还是很有分量的。当代大能, 有着翻天覆海之力,能镇压万仙神域数十万修士,一人登顶,无人能及的位置, 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不过后来的他……一招落败, 千年修为溃散,眼睁睁看着曾经属于他的领域被白珒践踏,霸占,心里是何等悲愤和不甘?   白珒后悔前世所犯下的屠杀业障, 但他从未后悔虐过焚幽谷的谷主。   若那狗东西今生还重蹈前世覆辙, 那本座就再杀你一次!   突然被认出来的何清弦显得有些无措,但他很快便调整好自己,重新摆出那副“老子最牛逼”的模样来, 朝热泪盈眶的浑天绫摆摆手:“我自己来的,不要声张。”   “是是是。”浑天绫特别狗腿子,简直对不起他的名字,白珒看不下去了想走,忽然听到何清弦问浑天绫:“你有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吗?”   江暮雨神色动容,注意旁听。   奈何浑天绫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上头,先回答了没有,然后一把将风火轮从地上揪起来,急切的展现给何清弦看:“前辈前辈,这是我的妹妹,您看资质可还行?”   “妹妹?”何清弦睁大他的小眼睛,问出了白珒至今都好奇的话,“他……到底是男是女?”   浑天绫十分积极的回答:“这是我家的规矩,未满十岁前都当女孩养,家父说这样才好养活。”   风火轮像被拍卖品一样抱着供人欣赏,他很讨厌,当即跟条胖蝉蛹似的拱起来,大叫道:“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不许乱说!”浑天绫吓得急忙捂住妹妹的嘴,连连朝何清弦赔礼道歉,然后气急败坏的教训风火轮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人家可是焚幽谷的护法,你若是能拜入他的门下,你的未来简直是……嗯……蓬荜生辉!对,蓬荜生辉。这是光宗耀祖啊!哪怕你拜焚幽谷一个看门的为师,也比下界那群寒酸的掌门强!”   浑天绫急的语无伦次,何清弦多看几眼风火轮,倒是饶有兴趣起来了:“你妹妹是炎火麒麟?”   “对!”浑天绫惊喜若狂,忙再度把妹妹展现给何清弦看,又悄声对风火轮说,“听见没,人家认出你的真身了,你不是说谁看出你真身就拜谁为师吗?”   风火轮鼓起腮帮子,圆溜溜的:“我是说第一个看出我真身的!他是老二!”   “你他娘……呸!”浑天绫被气蒙了,险些顺嘴骂了自己老娘,“第一个看出你真身的是我,你咋不拜我为师?”   “你是本来就知道,不是看出来。”风火轮撅起小嘴, “我要叫你师父,你就跟爹娘平辈了,你大逆不道!”   “我……”浑天绫无言以对。   白珒真是受够了他们这一出出的闹剧,正想跟江暮雨发发牢骚,却见江暮雨信步走出游廊,笔直朝何清弦过去了,口中还问道:“方才先生提起过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还请先生将此事详细说明。”   何清弦闻声回头,惊艳之色在眼底一闪即逝,被他及时隐藏,干咳一声才说:“这位姑娘是……”   “我姓江。”   “江姑娘,为何问那小孩的事儿?认识吗?”   “有些渊源,还请先生告知。”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是个庸脂俗粉过来打听消息,何清弦不仅会转身离开,还会怼上两句以纾解心中烦躁。但绝色美人来搭讪,那效果就不一样了。何清弦微微一笑,不吝回答说:“方才在食舍看见的,我见那孩子小小年纪,气势却不凡,便有些好奇了。就好比姑娘你,看你岁数不大,修为却不低,真是青出于蓝。姑娘跟那小孩认识?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到我房中来,我且与你慢慢说?”   折服,讨好,谄媚,勾引……   觊觎我师兄的美貌!?   白珒脑子嗡的一声响!   好你个何清弦!当着本座的面就敢勾引我师兄?也不拿面镜子照照尊容,靠!   白珒心底涌上一团无名怒火,险些召来流水把何清弦狂捅一顿!   白珒记下了,何清弦这条命,他要了!   “……”白珒想立刻马上叫江暮雨走人,可“师兄”二字到了嘴边就被卡住了——江暮雨的模样,该叫什么?   师姐?   不是无门无派吗?   难道……   白珒嘴巴张了张,暮雨二字就在舌尖打着转转,又突然发现不行,叫出名字就暴露了!正左右为难之时,某人的一句话顿时将白珒的魂魄震出了九霄云外。   浑天绫眨巴眨巴眼,糊里糊涂的问:“江姑娘,游廊底下那男的是你的丈夫吗?”   江暮雨:“……”   白珒:“!!!”   他娘的浑天绫,睿智啊!   白珒心中通亮,爽翻天了,当场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走过去把江暮雨往怀里一揽,趾高气扬的对何清弦哼了一声,道:“在下的妻子因挂念故人叨扰到阁下了,不过嘛,我的内人美若天仙,实在太扎眼了对吧?不过再好的东西也是别人家的,请阁下管好自己,告辞了。”   白珒将高冷骄矜甩何清弦一脸,拽着江暮雨就走了。   何清弦倒也没计较,似乎是被突然冒出来的“丈夫”给惊到了——身子骨尚且硬朗,但谈不上强健,面色蜡黄发黑,留着八字须,额头一道疤,眼角一颗痣。本就认为自己玉树临风的何清弦更加觉得自己英俊潇洒了,情不自禁的看向江姑娘,不由感叹: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离开好客居,白珒战战兢兢的偷偷打量“拙荆”的脸色。后者轻纱遮面,倒是看不见他的喜怒哀乐,不过白珒做贼心虚,在走进食舍后忙松开了抓着江暮雨的手,悻悻的赔礼道歉:“冒犯师兄了,刚才的情况很复杂,你千万别生气。”   江暮雨一双秀眸沉凝如深海明珠,大度的没有跟白珒计较:“无妨,该问的都问了。”   白珒还有些担心江暮雨心里有火,便小声的搭话道:“用不用我夜半三更的时候在逍遥庄到处找找,看他住哪间房?”   “不必。”江暮雨道,“明日便是佟小姐的寿辰,今晚逍遥庄都在抓紧时间张罗布置,四下明哨暗防定然加强,你若不小心被发现了,会引来诸多麻烦。”   “嗯。”白珒点头,在食舍当值的逍遥庄弟子正好过来上菜,白珒抬眼一看,忙又匆匆低下头。那小弟子说了声请慢用后,就端着餐盘去招呼其他贵客了。   在洞庭天池跟这小弟子交过手,幸好现在他们乔装打扮认不出来。   佟小姐的寿宴距离洞庭盛宴的结束仅不到五天,前来参与寿宴的修士们多为洞庭天池的熟面孔。跟白珒和江暮雨一样,这边从秘境出来,那边就急急忙忙转道北境。   简单的晚饭吃的马马虎虎,各路人士小声寒暄几句就撤了。   美的东西往往吸引人驻足围观,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江暮雨进食的功夫就有不少人过来搭讪,问东问西问南问北,江暮雨越不搭理他们就越来劲,最后是白珒忍无可忍不能再忍,挨个给他们怼回去了,四连击——   “问这干啥?”   “关你屁事?”   “人家名花有主了。”   “那主就是我!”   先前说起拙荆、内人、夫君、良人什么的还有点羞涩和胆怯,生怕江暮雨不乐意。但后来几次三番的脱口而出,重点是江暮雨并没拦着,或者表露出任何不满和愤怒。白珒就撞了胆了,越说越顺,怼人一个来一个来的,最后连他自己都险些信了。拽过江暮雨的手,揽过江暮雨的肩,夫妻二人同进同出,把那一群心里骂爹的登徒子们远远甩在食舍。   因五湖四海来的修士太多,逍遥庄的屋子不够用,只能勉为其难的把相熟的客人安排在一间屋子里歇息。   回到客房关上门窗,白珒先前那耀武扬威的神气劲儿泄了一地,整个人丢盔卸甲垂头丧气的走到江暮雨身旁认罚。   江暮雨摘了面纱,取下头饰,三千乌丝柔软的披泄在身后。   白珒隐于袖中的双手互相掰弄着指骨关节,耸拉着脑袋,活像个偷糖吃被发现的三岁小孩:“师兄,我是见那群臭不要脸的人总是骚扰你,所以才……你有生气吗?”   江暮雨闻言回头看他。   感觉到师兄视线的白珒可没法淡定了,急忙解释道:“我没有丝毫侮辱师兄,或是拿师兄取笑的意思,我只是……想替师兄解围。”   江暮雨回过身去:“嗯。”   白珒:“……”   所以呢?这就完了?   “师兄。”   “我知道。”江暮雨平淡的视线落于白珒紧张的脸上,无波无澜:“此事不必介怀,连日赶路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看江暮雨果真没有丝毫恼怒,白珒好悬松了口气,立马精神起来:“师兄床上睡吧,我打地铺就行。”   江暮雨没再多说什么,二人先后洗漱完了便各自躺下睡了。   *   夜半无声,江暮雨虽然睡着了很沉,但入睡的过程却很漫长。他躺了许久,不一会儿就听到床下白珒绵长的呼吸声传来。他辗转反侧,各种事件在脑中一遍过一遍,三分清醒,七分晕沉。迷迷糊糊中,江暮雨觉得身上很累很虚弱,别说动一动手指了,就连睁开双眼都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   他十分诧异自己身体突如其来的变化,说不出的疼痛,说不出的虚软。他拼命想醒过来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视野里所呈现的始终是一片黑暗。   突然,有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江暮雨忙注意去听,那声音有点耳熟,又说不上究竟是谁的。   “本座要你醒!江暮雨,你若再不醒,本座立刻杀上扶瑶!首当其冲的就是姓黄那小子,对了,还有你的好徒弟,你什么时候收的?本座居然不知道!你若是想保护他们,那就快点醒过来,阻止本座杀他们啊!”   江暮雨怔怔的听着,除了“扶瑶”二字,其他的都没听懂。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等等!这说话人的声音似乎……有点像是白玉明?   江暮雨正百思不得其解,那狂躁的声音再度传来:“没反应是吧?那本座动身了!本座现在就去,把你那些所珍惜之人全宰了,把扶瑶仙宗放一把火全烧了。本座才不在乎什么师门,本座早就叛离了不是么!呵呵呵呵,想想真是痛快!本座走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耳畔渐行渐远。   江暮雨完全是懵的,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哪怕是睁开眼看看这个荒唐的情形!是他吃错东西生了幻觉?还是哪位前辈大能弄出的幻境?   触感如此真实,身上的各种不适体现的淋淋尽致,就连那既陌生又熟悉的话语都仿佛在哪儿听过一般,这种感觉很不好,江暮雨想脱身。他试着调动真元去强行冲破禁制,可身体的无力排山倒海般的淹没了他的五脏六腑。就在这时,那声音忽然毫无征兆的在耳边响起——   “你终究是不愿意醒来。可恨,当真可恨!听着!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你是本座的宿敌,你的命只能本座亲手来取!”   江暮雨:“……”   是白玉明?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所以,你就老实的听话的快些醒来。本座刚才出去了一趟,你猜我干什么去了?”   不是去杀人放火了吗?   “本座看今晚夜色很美,云淡风轻。所以本座心血来潮,小小的布置了一下夜空,现在外头漫天星斗,漂亮得很。我记得你喜欢流星雨吧?当年在云梦都你看的目不转睛,我知道,就你这种木头桩子似的性格必然不会许愿。就因为你当初没许愿,瞧瞧你现在,躺在这儿半死不活的,都什么破运气啊?行了,废话少说,赶紧起来到外面重新许愿去!”   “这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你许什么愿都成,哪怕要本座死都行。”   江暮雨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许久无声,周围安静的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近乎落寞到悲绝的声音缓缓传来。   “醒一醒吧,看看本座为你布置的万里星空。求你了,暮雨。”   江暮雨心脏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他有些上不来气,胸口沉闷,好似一块巨石压在上面。胸口又特别空落,好像被人狠狠挖了一个窟窿似的,怎么填也填不满。   他蓦然转醒,千难万难的双眼终于是睁开了。   弥漫的梅花熏香,泛白的天边尽头。江暮雨猛坐起身,无论是空落还是沉重,是虚弱还是伤痛都已消失不见。他茫然的按住惊跳不停的心脏,悲凉的情绪犹在心间,他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同时望向床下。   床铺是空的,白珒不在。 第33章 寿宴   江暮雨正诧异之时, 白珒从外推门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水,瞧见苏醒过来的江暮雨很是急切的过去问候:“师兄醒了?我见你不断挣扎,是做噩梦了吗?”   江暮雨一愣。   是梦?   对,毫无来由,前因不对后果, 不是梦是什么?   江暮雨隐约松了口气, 难受不已的心窝也得到了舒缓。回想梦中的点滴,虽然记忆犹新,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做了这么个荒唐的梦, 恐怕是日有所思的缘故。   最近几个月来跟白珒明显走得近了, 自然会梦到有关白珒的一些事。   一场梦醒,江暮雨十分疲累,他下意识按上自己吨疼的太阳穴,冷不防脸上一热, 竟是白珒用热水浸了帕子给他拭脸。   江暮雨怔了怔, 忙伸手接住:“我自己来。”   白珒没依,左手把江暮雨的手拿开,右手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江暮雨鬓角的冷汗:“这点小事,我就帮你做了呗。渴不渴, 要喝水吗?”   白珒嘴里在问, 身体已经转去桌上倒水了。   江暮雨没有拒绝,接到手里喝了半杯。白珒坐下床边,就这么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看:“师兄做了什么梦啊?”   江暮雨握杯的手微僵, 随口一答:“忘了。”   “刚做的梦就忘了?”白珒不信。   江暮雨看向白珒,梦中的痴情怒语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心中一紧,鬼使神差的就把梦中的白珒和现实的白珒融合到一起,本就慌乱无措的心跳更加无法无天,江暮雨刻意避开白珒的视线,草草说道:“就是忘了。”   “师兄。”白珒将身子前倾,伸手贴上了江暮雨的额头,“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身体不舒服吗?”   “我没事。”江暮雨往后退了退,岔开话题问,“现在几时了?”   “寅时刚过。”白珒前去支起窗子,外界的几缕惨淡光线夹杂着逍遥庄上下张罗的脚步声一同传进室内。白珒靠窗边站了会儿,回头对江暮雨说:“爱凑热闹的人老早就去逍遥堂等着了,山下还有人陆续上来。师兄要么再睡一会儿,反正距离开宴还早着呢!”   “不了,现在就去。”江暮雨有自己的顾虑,放下杯子就去屏风后换衣服了。再出来之时,已然是手到擒来的一身女装打扮,白珒真佩服他的“天赋超群”在这方面也管用。   二人在抵达逍遥堂时,这里已聚集了不少人,堂中放置百余张酒桌,到处张灯结彩,极为喜庆。金玉珠石做点缀,琳琅满目。   白珒大致扫了扫,没发现李准,也没看见水蓉。跟在江暮雨身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就见佟少庄主从门外领人进来,先吩咐人将烟花爆竹妥善放置,又去找门中长老商议午时寿宴的章程,忙得不可开交。随意看了一圈在场来宾,目光顿时被角落里一个桃红的身影吸引了去,他忙喜笑颜开的跑过去道:“江姑娘起得真早啊,本门中伙食简陋,你可还吃得惯啊?”   不待江暮雨回答,白珒就笑呵呵的说道:“吃得惯吃得惯,我俩居无定所四处飘走,能填饱肚子就成。”   佟少庄主会心一笑,拉开板凳坐下说:“我看二位气宇不凡,何不考虑选个门宗拜入,落叶归根,也好过风餐露宿啊!”   白珒一边看小道童修剪花枝,一边怡然自得的说:“有门有师多拘束,无门无派才自由。”   “这倒也是。”佟少庄主说,“不过到底是孤单影只,二位别怪我多嘴。世间修士千百万,想那傲世无双的大能又有哪一个不是出自名门正宗?散修到底是孤家寡人,没有师门指点,没有门宗做后盾,在偌大的修仙界行走,想必举步艰难吧?”   白珒在心里白他一眼。   谁说傲世无双的大能就不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了?   洞庭天池里不就有一个吗?   当然,易老那是微乎其微的特例。绝大多数散修就跟佟少庄主说的一样,其修为势力无法和有根有源的修士比。这就好比民间书塾,一个隔三差五趴窗户底下偷听村里教书先生讲课,再加上自己闭门造车瞎研究,东拼西凑学了一身知识。另一个在皇室国子监接受最正规庞大最深入彻底的知识教育,那绝对是天壤之别。   散修没有名师教导授业,没有名门的优越条件。在修行的路上若没有点成就,那修仙界的各大盛典就别指望参与了。   而且散修也特别容易被欺负,出门在外遇到同道,若有师门且师门势力强大的人,那报出去都特气派,无论是平辈还是前辈都会给你几分颜面,相当于是行走在修仙界的护身符。可散修就惨了,没有后台,没有护盾,被人就地斩杀也不用顾忌后果。   佟少庄主出于好意提醒,白珒自然不会当面撅他,不过就瞧他色眯眯盯着江暮雨的样子,白珒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逍遥庄虽算不上举世闻名,但好歹四海皆知,在修仙界有相当大的地位。二位若不嫌弃……江姑娘,不妨加入我们逍遥庄啊?”   江暮雨不为所动。   白珒在心里呵呵。   直觉果然没错!   “师弟,你光问那女的有什么用?出嫁从夫,你得问那男的!”门外走进来一人,白珒只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要说逍遥庄的医药真不赖,才短短几日就能满地走了?   庄引双臂环胸一路走到圆桌旁,佟少庄主听了那话直接呆住了。   “嘶,我看你们俩……”庄引看看江暮雨,又看看白珒。后者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轻饮碧螺春,就听庄引的后半句话落下来,“有点眼熟啊!”   白珒一口水险些喷了出去。   不会吧,这家伙看人这么准吗?白珒递了个不妙的眼神给江暮雨,江暮雨却镇定自若,还毫无顾忌的抬眼瞄了一下庄引,默不作声。   “哦,认错了认错了。”庄引憨笑着一拍脑袋,说,“险些把二位认成扶瑶那俩弟子,你们的身段实在太像了。这位姑娘且不说,就这位仁兄好了,跟扶瑶那个不着四六傻眉楞眼的花花公子比起来,简直是侮辱了仁兄啊!抱歉抱歉!”   白珒:“……”   这小王八蛋,真想唤出流水刺他个千疮百孔。   就在这时,那个佟少庄主反应过来,一脸痛心疾首的看着江暮雨:“江姑娘,你已经嫁人了啊?”   江暮雨不想理他。   佟少庄主悲痛欲绝,狠狠指向白珒:“你说你怎么自甘堕落,嫁给这么个男的啊?”   白珒:“……”   江暮雨:“……”   这天杀的逍遥庄!本座前世怎么就没给他们一锅端了呢?   思想越发疯狂的白珒尚在天人交战,陆续赶来的修仙同道逐渐增多,或年轻或年老,但就“不能以貌取人”六个字在修仙界可是体现的酣畅淋漓!   修士们在抵达一定境界之后,容颜可根据修为的高深延缓衰老。有的人表面上看着二十来岁,实际修龄已有千年,比方说焚幽谷的谷主。当然这不完全绝对,若中途有什么意外,或是服用过什么驻颜仙丹,那是老是年轻就说不准了。比如年老体衰咳嗽要死的易老是一方大能,而年纪幼小可怜无助的小孩却是百年前霍乱无穷的魔修李准。   无论如何,若自身修为极高能看出比自己低的修士是何境界还则罢了,若看不出来,就表示人家道行比自己高深,切莫得罪便是。   临近晌午,逍遥堂热闹起来。百余张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数不胜数。江暮雨注意门外来客,直到佟少庄主命人关上房门准备开宴,江暮雨才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水蓉和叶展秋怎么没来……”   “是么?”白珒后知后觉,左右环顾一圈满座高朋,不假思索道,“可能是雪天路不好走,再不就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比如去抓焰熊挖熊胆送礼。”   这种玩笑话只被江暮雨当成了耳旁风。   白珒及时补救道:“她们有事儿也轮不到咱操心,师兄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有瞧见李准啊?”   江暮雨望去远处忙碌的逍遥庄弟子:“没有。”   白珒灵机一动,拽着椅子往江暮雨身边凑了凑:“你说他会不会换一个身体?毕竟那杨村村长儿子是半点修为根基都没有的凡人,用着不顺手啊!所以他有没有可能勉为其难的夺走逍遥庄某个弟子的身体,先凑合着用?”   江暮雨看向他,似是被这种顶不靠谱的猜测说动,但很快他就摇头否决了:“夺舍是有代价的,虽然不限制次数,但频繁的夺舍对自己的魂灵以及修为的损伤很大。李准本就大亏大损,再换身体的话,他连你都打不过了。”   “这倒也是。”白珒用手拄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无意间一回头,正瞧见里间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弟子搀扶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慢悠悠的走出来。原本喧闹的逍遥堂顿时安静了,所有人都纷纷看向她,将这九十岁老太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又一遍,每一件佩戴的珠宝玉器都不放过,没准哪个就是逍遥庄之宝流续丹!   佟小姐满头白发,皮肤蜡黄黝黑,满脸褶皱,双眼深凹,一双嘴唇涂了厚重的胭脂,看起来有点渗人。她双目虽然浑浊,但眼神很有精气,走路踉跄不稳,左手拄着一根柏木作为拐棍,右手由逍遥庄弟子扶着,一点一点挪上中央高台。   佟少庄主忙搬了太师椅过去,小心扶着佟小姐坐下,并为她顺了顺气:“姐姐,你还行吧?”   佟小姐朝他虚弱点头:“行,没事。”   对于修仙中人来说,千年光阴匆匆而过,百年岁月不过弹指间。可对于佟小姐这种凡夫俗子,能活过九十岁已经是高寿了,再没有多少年好活了。   虽然她背靠逍遥庄,她的父母家世都在修仙界,可毕竟她自身的体质不适合修仙,尽管逍遥庄主想方设法要为她延长寿命,依旧敌不过天道命数,生老病死。   因为就凡人的躯体而言,他们顶不住大量仙门药物的堆积,就算勉强受住了,但她终究不是修道中人,体质不会变,依旧是肉体凡胎,依旧食五谷杂粮,旁人费尽心机也顶多是为她延缓几年衰老,并不代表不会老。该老还是老,该死还是死。所以凡人祈求仙门施赠延年益寿的仙丹灵草,试图让自己活到天荒地老海崩地裂,那根本是一个痴心妄想罢了。   就佟小姐现在的模样,想她也没几年活头了。   只因佟庄主尚在闭关,佟小姐的寿宴就由佟少庄主一手负责。简单又不失礼数的开场白说完后,他便端着酒杯代表佟小姐挨桌敬酒。   “感谢前辈不远千里来逍遥庄为长姐庆生。”佟少庄主海量,喝了一圈也未见丝毫醉意,宣布开宴后,众人便把酒言欢,品尝北境特色佳肴。   白珒自斟自饮了一小口,顿时被烈酒呛得直咳嗽,麻溜的去跟江暮雨喝茶了。   “这酒跟辣椒水没两样,佟少庄主喝的面不改色,我当真要佩服他一下。”   “北境冰川终年不化,尽管到了夏天也天凝地闭,饮烈酒能祛寒。”江暮雨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十八道菜色,“吃食以生鲜和辛辣为主,那盘中是北境特色,清蒸焰熊胆。”   “焰熊我可吃不消。”白珒别开眼道,“这种吃多了五内俱焚的玩意儿,还是适合那个叫风火轮的小子。”   江暮雨忽然想起来:“你有看见他们吗?”   “师兄说落云鉴那三奇葩?”白珒回头看了看,逍遥堂内坐了上百号人,根本看不过来谁是谁,“好像焚幽谷那个护法也没来。这里人太多,视线死角也太多。”   “白玉明。”   白珒忙应声:“嗯?”   江暮雨敛着衣角起身:“我先去了。”   “去哪儿?”白珒扭头一瞧,原来是佟小姐吃饱喝足要去后院了。不仅是江暮雨,在座大部分女性全都随着佟小姐一道起身,陆续从角门出去了。   白珒忙抓住欲走的江暮雨:“我跟你一起去。”   江暮雨:“你又进不去后宅。”   “没事儿。”白珒先江暮雨一步走在前头,“我在院外等你,若李准现身了我就冲进去。”   角门连接游廊,穿过中庭绕过小树林,直通佟小姐的私人住所。佟少庄主留在逍遥堂招待客人,庄引带领女眷进入前院,然后就守在通往后院的角门口,他脸上那道被天竹划出的伤疤经过草木精华的治疗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他笑脸迎人,礼数周到,无论前辈还是同辈皆客客气气的说话。   “师兄一切小心。”白珒握上江暮雨的手腕,用了点力,他觉得江暮雨好像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便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我就在这等着,有事随时叫我,不许自己扛啊!”   江暮雨转身进去了。   白珒深切遥望,就这么眼巴巴的瞅着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一旁的庄引鸡皮疙瘩掉一地,实在受不了了,说道:“你至于吗?才分开一小会儿,别搞得跟老婆进产房似的。”   白珒:“……” 第34章 新婚燕尔   佟小姐的院子很大, 屋里屋外都摆放着被施了咒术的鲜花。江暮雨跟着那五十来号人进屋,佟小姐正坐在主位,身旁俩丫鬟给她捏腰捶腿,另有一个婆子给她喂药。   “大小姐,她们都来看你了。”   “是么……快,快都别站着了。”佟小姐有气无力的招呼众人, “快坐, 随便坐。”   江暮雨有些意外,因为他并未看见李准。   就在这时, 一个身穿青衫的女子端着一个锦盒走到佟小姐面前, 她跟江暮雨一样轻纱遮面, 迈着从容优雅的小碎步,语气略带生涩,可能是初出茅庐,还不太会说话。   “这里面装着定魂符, 锁灵符, 还有驱魔咒,一瓶草木精华,两道阳符,十块珊玉。算是我送与佟小姐的生辰贺礼, 还请笑纳。”   “多谢, 多谢……”佟小姐老眼昏花,也看不清什么人。脑子不算太糊涂,听得出这些都是好东西, 便吩咐丫鬟收下。   青衫女子距离佟小姐仅一步之遥,要冲上去把人卸巴了简直易如反掌。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佟小姐一遍,看她身上碧丽堂皇,穿得也算厚实,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扒个精光看有没有流续丹吧?   青衫女子想着想着,居然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她原地思考一大圈,有些怯怯地问:“在下早就听闻逍遥庄有一远近闻名四海皆知的奇宝,名为流续丹。据说有着教人起死回生,青春永驻的奇效,在下实在好奇的很,不知此传言是否属实啊?”   青衫女子打头阵说出这话,众人赶紧竖起耳朵听。   “当然属实,逍遥庄成立千年,难道还会扯谎不成?”   三岁小孩跟九十老太的智商是平等的,青衫女子一说便套出话来了,不由信心倍增,忙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这是真事儿,能否请佟小姐将流续丹拿出来,供我们大家开开眼界,一饱眼福呢?”   此话一出,众人连忙起哄架秧子,纷纷摆出一副“小女人见识短快拿你家法宝往死里践踏我吧”的样子。   江暮雨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那老太太果然受不住起哄,拄着拐棍哼哧哼哧进内室取了一盏制作精美的走马灯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暴力拆开,取出藏在灯罩里的小盒子,大概鸡蛋大小,其貌不扬。   “这里头装的便是流续丹,乃本门第一至宝,是我父亲最引以为傲之物。”老太太一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模样,赌气似的把小盒子放在红木桌上。   偌大的屋子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明明站着近百人,却鸦雀无声,冷如冰窟。每个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一边关注旁人,一边死死盯住那张桌子,谁敢第一个靠近,必会被虎视眈眈的同道千刀万剐!   “诶?你们倒是看啊!”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还在状况外,周围剑拔弩张,杀气弥漫,空气凝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千变万化。   终于,有一个人顶不住了,干咳一声打破死寂,笑着道:“诸位,大家都是修仙同道,为了这么个小东西打起来,不值当。”   又一个和事老站出来道:“是啊是啊,诸位姐妹,大家都在修仙界,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太好吧。”   “呵呵,你若是不想要可以走啊,又没人逼你。”一个紫衫女子冷哼起来,顿时让那俩人无话可说,“若我没猜错,大家进逍遥庄报的名号都是散修吧?修仙界何时出了这么多散修?还偏偏都跑逍遥庄来了?哼,不就是想在图谋不轨的时候别给师门惹麻烦,才故意隐去姓名来历的吗?”   一黄衫女冷笑:“说的就好像你能置身事外一样。”   “我就是奔着流续丹来的,不像你们,做婊。子还立贞洁牌坊!”   黄衫女顿时大怒:“你嘴巴放干净点,贱人!”   江暮雨:“……”   早就听过三个女人一台戏的说法,以前没有概念,如今见识过发生在眼前的撕逼斗嘴,江暮雨终于深刻了解了。   所谓一触即发,一个人动大家都动。在佟老太太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五十来个女人疯狂的缠斗起来,拔剑的拔剑,斗法的斗法。修为高的尚且能以真元互殴一番,修为低的直接不顾形象薅头发抓脸,鸡飞狗跳,头发乱飞,桌椅板凳粉身碎骨。   这种场面相比凡间菜市场有过之而无不及,泼妇骂街,悍妇相搏,一片狼藉,乌烟瘴气。   佟老太太吓傻了。   江暮雨从混乱中厮斗的人群穿行而过,伸手刚刚拿到那个被冷落的小盒子,一道剑气随之而来,他闪身躲过,正是那个青衫女子。   “流续丹给我!”青衫女子不知被谁坑了,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怒气冲冲的拦住江暮雨的去路,挥剑相向。   与此同时,窗户被人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江暮雨在闪过青衫女子的剑招后顺着窟窿一跃而出。   他们想要的是流续丹,江暮雨想要的是抢夺流续丹的人。   李准至始至终都未现身,江暮雨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颗莹绿色的丹药。就在这时,青衫女子跟了上来,可屋内其他缠斗不休的人竟然陆续倒地,并非自相残杀,而是莫名其妙就倒下去了!   江暮雨微微一怔。   屋内的各方修士接二连三的躺倒一片,唯有一人——从站起之后就没再坐下,在修仙者群斗之时毫发无伤,直到最后都保持屹立不倒的佟小姐!   江暮雨的心脏重重一跳,眼见着手中所持流续丹变成一条通体漆黑,头顶幽冥魂火的小蛇。   分灵!!   蛇身盘旋,蛇头挺立,蛇信浸着魔气吐出吐入,尖锐的利齿染着魔毒,照着江暮雨白皙细嫩的皮肉咬下去。   江暮雨以指为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开分灵,对着蛇身疾速一划。   分灵断成两截,喷出的魔液溅了随后赶到的青衫女子一身。   不待她骂娘,屋里的佟老太太已弃了拐杖迈步出来,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符,嘴里碎碎念,用力将符朝江暮雨丢出,大喝一声:“幻!”   那符在空中自燃,转瞬间幻化出两道纵横交错的焰火,一道直落江暮雨脚下,就地将其围成一圈封锁住,一道自半空直冲冲的朝江暮雨撞过去。   驭火符。   江暮雨正预备掐诀放个结界保护自己。不料佟老太太眼疾手快,又飞出一张符,熟练地喊道:“锁!”   符不偏不倚的正贴在江暮雨身上,他方才释放一半的真元瞬间消散了。   锁灵符?   焰火从天而降,迫在眉睫!   江暮雨低声唤道:“离歌,应召!”   灵武现身,强烈的真元之力当场让锁灵符化为飞灰,江暮雨手持玉箫对着天空焰火用力一扫,赤光呼啸而出,仅在刹那便吞噬了这本就不强的焰火。   江暮雨真元外放,耀目绯光从体内冲击而出,倏然将那桃红色云锦衣裙撕得粉碎,露出穿着在内的霜色劲装。面纱步摇掉的掉碎的碎,墨发散落一身。他几步走至佟小姐身前,正欲出击,却见佟小姐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江暮雨感觉到了,佟小姐就是个毫无半点根基的凡人。   那她……   江暮雨凝神一探,果然不出所料。   佟小姐中了傀儡咒。   变成了一个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远处那个青衫女子看着眼前一切,震愕失声道:“江,江暮雨!?怎么是你啊?”   这粗矿的声音惹得江暮雨一惊,他回头问道:“你是钱坤圈?”   “青衫女子”先是一愣,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慌失措的连连摆手,细声细语道:“不是不是,你说谁?我不认识,不是我!”   男扮女装被人发现是件很丢人的事,江暮雨感同身受的没有去揭他伤疤。径直回去里屋,查看那倒地一片的修士们。偏偏钱坤圈做贼心虚,越想越害怕,几个箭步窜到江暮雨身后,伸手想拍他,却被江暮雨闪过了。   钱坤圈手僵在半空,有点尴尬。   “喂!我可告诉你啊,今日之事不许,不许说出去!你胆敢败坏我名声,我,我饶不了你!”   江暮雨冷冷扫一眼他,懒得搭理。   “你别装聋作哑啊!”钱坤圈急了,“这可不是我要装成女的,是我大哥逼得我,我可是个正常的男人,纯爷们儿!”   江暮雨检查倒地修士,发现他们还活着。   “反正咱俩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有把柄,谁也别坑谁。”钱坤圈学着江暮雨用真元把衣服撕碎,毁灭证据。然后走近江暮雨两步,把声音放低的同时,奶凶奶凶的说道:“你别把我这事儿说出去,我也不说你,怎么样?不然我就告诉你师弟,嘿嘿嘿,你也不想让白珒知道你男扮女装的事儿对不对?你也不想在你师弟面前丢人吧?”   江暮雨:“……”   ——   将所有贺寿的女眷送进去后,逍遥庄大弟子庄引就沦为了看门小童。身边有个对老婆望眼欲穿的痴汉做伴儿,倒也不寂寞。   “诶,你是怎么认识江姑娘的?”庄引闲着无聊,索性跟这人唠唠嗑,结果等了半天这人没反应,搁在别人身上肯定认为自己被瞧不起了。庄引心里也有些不爽,但他自小生活在逍遥庄,早已得到逍遥庄主的真传:先礼后兵!   所以庄引好脾气的再出声:“兄台,我问你话呢。”   “什么?”白珒好像才听见,“你说什么?”   “哎呦我天。”庄引无奈扶额,“且不说你跟尊夫人新婚燕尔,就算她真的要临盆,你也不至于这样吧?脑子里全是她,别人说的话都听不见。”   “新婚燕尔?”这个词炸的白珒外焦里嫩。   “兄台虽然岁数不小,但江姑娘也就年方二八,能娶到这么一位年轻漂亮的绝色红颜,兄台真是好福气啊!”   白珒干咳一声,心不在焉的摸摸胡须:“还好还好。”   “我看兄台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白珒迟疑了下才说:“白玉明。”   听到“白”这个姓氏的时候庄引额角就抽了一下,白珒很敏锐的观察到了,就忍不住逗他两下:“庄公子怎么了,在下的名字有何不妥?”   “不不不。”庄引忙收敛心神,笑道,“是我突然想起一个人,那人也姓白,我跟他有点小过节。”   “哦,他是谁啊?”   “呃……”庄引尴尬了,“不知道叫什么。”   白珒忍住笑:“庄公子既然跟那人有过节,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惭愧惭愧,当时忘了问了。”庄引悬崖勒马,想及时收住这个影响他颜面的问题,“白兄天南地北到处走,定是见多识广,手中可有灵武啊?”   “怎么可能有啊!”白珒哈哈一笑,装无知小白,“在下也是初入修仙界,什么见多识广,不敢当不敢当。灵武是什么东西?”   “白兄不知道灵武?”庄引简直难以置信,正要科普,远处突然跑来两个逍遥庄弟子,心急火燎的说道:“大师兄不好了,逍遥……逍遥堂出事了!!”   庄引吓了一跳:“什么事啊?快说!”   “各方修士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昏迷不醒了。”   庄引大惊失色:“那少庄主呢?”   “少庄主,他他他他……”那小弟吓得浑身打颤,脸色煞白跟见了鬼一样,哆哆嗦嗦指着身后,“他杀过来了!”   “什……”庄引那个“么”字还没说出口,一道厉光突然从天而降,若不是庄引闪得快,非得跟身后那棵树一样被劈的骨酥肉烂。   远处的佟少庄主御风而来,右手持剑连续舞出数十道剑光,下方同门弟子被虐的子哇乱叫,白珒和庄引一左一右退得老远,回头一看,地面被剑气割出犬牙交错的数道裂痕,有几个弟子躲闪不及被击中,鲜血横流,又疼又怕。   庄引怒急攻心,斥声大喊:“少庄主你疯了吗?”   佟少庄主好像听不见一样,落地后随手掐了个决,一旁坐落的石狮子就被他隔空抬了起来,他随便选了一个喘气的目标——朝白珒砸了过去!   城门失火,秧及鱼池。你们同门相残,打外人干什么?   白珒头晕脑胀,胸腔里沉闷闷的不舒服,暴脾气就上来了,对上那石狮子,迎手将什么东西挥了出去。碧色光华一闪,直穿石狮子而过,可惜他的修为不高,不能看到漫天撒石粉的畅快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看一回漫天撒石块,心不甘情不愿的收回了天竹。   庄引:“……”   脸上十公分的口子再度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白玉明我操。你大爷!   “你们自己家的事儿自己解决去。”白珒跳上围墙,朝那边凶神恶煞的佟少庄主以及呆若木鸡的庄引报以真切友好的微笑,“我去帮我家媳妇儿了,拜拜。” 第35章 师兄让人又爱又恨   “江暮雨, 你先起来。”钱坤圈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地上检查修士们的江暮雨,等了半天,江暮雨全无反应,他没办法——只好跟着蹲下了。   “江暮雨我问你,你是不是给我妹妹下迷魂汤了?”   “嗯。”江暮雨以自己的真元探入修士的体内,并未检查出什么不妥, 难道是自己修为不够的原因?   “好啊你, 你承认了是不是?”钱坤圈气得跳脚,张牙舞爪道, “我妹妹可是万仙神域落云鉴掌门的千金!你居然诱惑她坑骗她拐。卖她, 你简直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喂!说什么呢?”白珒正好从外院走进来, 听到这话就冒火了,“是你弟弟鬼迷心窍非要缠着我师兄的,有能耐在这儿耍狗疯,不如回去栓好你弟弟, 让他别骚扰我师兄才是真!”   白珒摘了胡子撕了眉毛, 扯下那张做工粗糙的假人皮。从将近三十的男人华丽丽的降回了十五岁的少年,鼻梁高挺,唇红齿白,桃花眼深邃迷人, 面容白皙清朗, 绝对当得起俊俏公子四个字。   卸了伪装的白珒钱坤圈一眼就认得,想冷嘲热讽几句,可脑子里越发糊涂了:“你是他丈夫, 他是你内人,你们俩是师兄弟,一个叫白珒一个叫江暮雨,你们俩是……哎?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珒真服了他的智商,为防止自己也被传染,他果断去找江暮雨,无视掉钱坤圈。   “师兄,逍遥堂那边出事了。”白珒看着屋内一片狼藉,以及院子里木头人似的佟老太太,问道,“她怎么了?”   “傀儡咒。”江暮雨说。   “那操控者是谁?”白珒问。   江暮雨轻轻摇头,伸手指向院中落地上的小盒子:“流续丹被换了,里面装的是分灵。”   白珒反应很快:“李准吗?”   “分灵并不强,跟杨村那回差不多,或许是他。”江暮雨起身,又问白珒,“你方才说逍遥堂怎么了?”   “跟他们一样。”白珒指了指屋里的“横七竖八”。   “你们好像知道很多的样子。”钱坤圈皱眉沉思,道,“这些变故都跟你们脱不了干系吧?说!你们这些下界的人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白珒呵呵他一脸:“有那功夫秀智商,尊驾不如移步去逍遥堂,看看你大哥和你弟弟有没有成为昏迷大军的一员。”   钱坤圈听了这话,仿佛才开窍似的,急急忙忙就跑了。   打发走烦人精,白珒总算清净了,他脑子沉得很,晕乎乎的,不晓得是不是被昏迷大军传染了。   “师兄,这些都是李准干的吗?”   江暮雨走到佟小姐面前,以真元探入她的体内,一边试图破除傀儡咒,一边回白珒的话:“李准修为有限,这么大规模的变故他难以实施。你去逍遥堂看看,这若是陷阱,不可能所有人都中招。”   白珒正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逍遥庄情况不明,我等师兄一起去。”   江暮雨闭目凝神,缓缓推送真元寻找傀儡咒的位置,再小心翼翼的将其拔除。   白珒安静的在旁等候,他捏了自己一把,眩晕和昏沉的感觉让他越来越困,他干脆咬咬牙扇自己一巴掌,勉强清醒了几分。他隐隐觉得不对劲,这种感觉可不是昨晚没睡好那么简单,至少在佟老太太开宴之前他是没有这种异常感觉的。   这之后干了什么?   吃饭吗?   没吃,因为不饿,一口没吃。   白珒暗暗思考,努力回想那模糊的记忆。却猛然看见江暮雨面色突变,苍白似霜,他似是受到某种冲击,猛睁开眼,不做躲闪却先朝白珒大喊一声:“白玉明你快走!”   “什么?”白珒猝不及防。   只见一团黑雾从佟小姐头顶涌出,直冲入江暮雨体内。   白珒:“师兄!”   忽然一道金光在江暮雨身上燃起,黑雾仿佛畏惧金光的灼烧,不得不化作千万光点纷纷逃逸四窜,在空气中蒸腾。   金光褪去,“呲”的一声响。   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掌心金色符文忽明忽暗,直至消散。   “师兄!你没事吧?”白珒惊慌失措的扶住江暮雨,看他唇角溢出的血,衬的面容更加惨白如纸,白珒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体内翻江倒海的真元震得江暮雨连连呛咳,他努力平复了一会儿才止住,对身旁心急如焚的白珒摆摆手表示无碍,再看向晕倒在地的佟小姐,对白珒说:“你去看看她。”   “师兄你……”   “我没事。”   “可是……”   江暮雨沉声道,“你还信不过师父的阳符吗?”   白珒无法辩驳,师父制作的阳符可跟他在杨村给江暮雨的阳符不同,那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像这种江暮雨被傀儡咒反噬的局面,师父的阳符可以救命,而白珒那时候的阳符就是白搭。   胆战心惊的看着江暮雨,草率敷衍的试了试佟小姐的脉搏,白珒汇报道:“没事,死不了。就是她这么大岁数了,还被傀儡咒折腾够呛,什么时候醒就不知道了。”   江暮雨抹去唇边血迹,道:“至少能确定,给她种下傀儡咒的人不是李准。”   白珒点头,赞同道:“这么强的傀儡咒,得是师父那个级别的修士吧。”   “先去逍遥堂。”江暮雨说着,已经转身先行。   白珒望着他的背影。   幸好有师父的阴阳符,不然……   白玉明你快走。   在危急关头,他总是这样!   白珒心中刺痛,师兄啊师兄,真是让他无可奈何,又爱又恨。   二人顺着羊肠小道返回逍遥堂,白珒快走几步撵上江暮雨,见他脸色有所缓和,稍稍安心些,问道:“师兄觉得,让那群修士莫名其妙全倒了和给佟小姐下傀儡咒的人,是同一个人吗?”   “你且先想想那人这么做的目的。”   白珒狐疑:“流续丹?”   “并不完全。”江暮雨的声音清冷而自然,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事发突然的恐慌,“若是为了流续丹,他操控佟小姐就能得逞。何必利用陷阱将所有修士迷晕?”   白珒恍然:“所以是两个人了?”   江暮雨正要再回话,远处突然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一层更比一层高,在空旷的山谷里震耳欲聋。   “师兄,在那边。”白珒一边捂耳朵一边带路,俩人穿过几段羊肠小道,在山坡顶上向远处瞭望,果然看见下方山洞里有人。   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大人被倒吊在上面,小孩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下。旁边还有两个看守,是跟人一边高的纸片子,纸片人被施了咒符,它们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只会根据施术者的指令行事,且本事不大,只能完成一些简单的小任务,例如抄个书,端杯茶,或者跑腿儿送个信什么的。   此时的纸片人一左一右肃立在侧,活像两个门神,对那个小孩丧心病狂的哭声充耳不闻,反倒是坑了队友活遭罪。忍了半天终于受不了,朝那哇哇哭的孩子喊道:“小火你别哭了,把我耳朵都震聋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哭的更凶:“嗷嗷嗷……”   “喂,你们两个纸片子!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敢偷袭你爷爷,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知道小爷是谁么,小爷可是万仙神域落云鉴的浑天绫是也!你们等着,等我下去定把你们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白珒:“……”   纸片人哪来的皮筋。   浑天绫骂着骂着,眼神儿极好的看见了远处山坡上的江暮雨和白珒,他先是一愣,下意识就要开口喊人,又忽然想到什么,悻悻的把嘴闭上,一副咬牙切齿不屈服的模样。   万仙神域的人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要跪着向下界的人求救!   浑天绫一身傲骨,倔脾气上来连他自己都怕。他尚且将落云鉴的劣根性进行到底,在地上哭的无边无际的风火轮可受不了这委屈,嗷嗷直哭,炎火麒麟的气魄非同凡响,那叫一个震天动地,哭的鸟兽惊遁。   浑天绫脑子嗡嗡响,五脏六腑都随着那一浪盖过一浪的哭吼声越来越沉闷,心不甘情不愿的看向正在走过来的江暮雨和白珒,为了不丢面,求救之前还是得装一回大爷:“我说你们扶瑶仙宗的人都这么冷血吗?看到同道有难也冷眼旁观,你们的侠义之心被狗吃了?”   “呦呵,本来看你可怜还想救你来着,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白珒狠狠瞥他一眼,拽过江暮雨就走。   浑天绫吃瘪:“……”   风火轮哭的来劲儿,完全不顾他人,有几只麻雀已承受不住炎火麒麟的威压,五脏具裂而死。   江暮雨手持玉箫,却没有向纸片人攻击,而是直指风火轮的咽喉,赫然一股冰霜隼利之气:“闭嘴!”   风火轮一呆,眼泪吧差的看着江暮雨,哼哧哼哧几下,嘤嘤嘤的低声憋哭起来。   浑天绫:“……”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风火轮这边停了,白珒那边也把两个纸片人解决了,这种东西没什么法力,随便捏个诀就能烧死。   江暮雨解了风火轮身上的束缚,白珒站在倒吊着的浑天绫下面,呵呵笑着道:“万仙神域老厉害了,大言不惭的把自己称为上界人,把其他仙门贬低为下界人。我说你们真好意思啊!上界是么?你们是在天上建岛么?都在一块土地上,都喝一口黄河水,装什么清高啊?”   浑天绫恼羞成怒:“你他娘要救就救,不救就滚,少在这里趁火打劫羞辱我!”   “拜托,明明是你落难了还假高傲,不好意思像我们求救,反说我们良心被狗吃了。”白珒从怀里取出一个药丸,掰开浑天绫的嘴塞进去,“当年我杀你真是没错。”   浑天绫被药丸噎的直翻白眼,完全没注意听白珒后半句话是啥,赶紧问道:“你他娘给我吃了什么?”   “你猜啊?”白珒邪笑着道,“现在我问你答,要是有一点我不满意的,立马叫你肠穿肚烂。”   浑天绫吓得脸都青了:“你卑鄙小人!”   这种谩骂对于白珒来说屁都不算:“说说你跟令弟的遭遇吧。”   浑天绫冷哼:“我凭啥告诉你?”   “哦。”白珒眨眨漂亮的桃花眼,“那就不好意思了,你得……”   “等等!”浑天绫眼角一抽,也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如何,自打吃了白珒的破药后,身体就觉得不对劲,浑天绫有点担心,便强忍着心里的不爽说道:“很简单,我和小火被何前辈邀请喝茶,喝着喝着就睡着了,醒来就这样了。”   “你说何清弦?”江暮雨问。   浑天绫道:“对。”   “他没去参加佟小姐的寿宴吗?”白珒问。   “这我哪知道,我都睡着了。”浑天绫扭过脸去,试图找回点颜面,“就这些,其他的都不知道了。我身上不知被谁下了锁灵符,灵海被锁,真元使不上来,要不然我早脱身了。”   白珒唇角勾起一抹阴诡的笑意,饶有兴趣的伸手玩了玩吊着浑天绫的绳索:“我想也是,本来想给你解下来的,那就这么着吧,反正修为高深的浑天绫公子能自己解围,用不着我们下界的人多事。”   浑天绫再吃一瘪:“……”   “我就纳闷了,为啥每次都能碰上你俩。在云梦都是,在洞庭天池是,出来秘境后也是,来到逍遥庄还是。我说你们咋这么阴魂不散,你们该不会是故意跟踪我们吧?”   浑天绫气得要死,白珒托腮沉思——你问我我问谁去?这根本就是个该死的孽缘!   “不管怎样,你们扶瑶以后离我们落云鉴远点!尤其是我家小火,不许打我家小火的主意。”浑天绫说着,眼中闪现一道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狠色,“别看她小就当她好欺负,想都不要想!”   白珒才懒得理他,转身正要走,浑天绫突然道:“慢着!把解药给我。”   白珒不解:“什么解药?”   浑天绫以为他故意耍赖,不由大怒:“当然是你给我吃的药丸的解药,你别说话不算话!”   白珒被他这副模样逗得直乐:“第一,我有说过你告诉我实话就给你解药吗?第二,我什么时候说那是毒药了?”   “我!”浑天绫忙回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堂堂落云鉴浑天绫公子吃了满嘴瘪。   “那你给我吃的是什么鬼东西?”   “我师兄大发慈悲赏赐给你的清心丹。便宜你了。”   浑天绫:“你们……”   江暮雨轻唤:“玉明,走吧。”   风火轮只是被绑了,哪儿也没受伤,唯一耗损过大的便是眼泪。他皮球一样从地上连滚带爬的起身,见江暮雨要走,顿时急了,连声唤道:“师父,师父别走……”   这称呼让江暮雨一怔,回头看向风火轮之时,那小家伙已经迈着小短腿费劲巴力的跑来了:“师父,师父……”   不等浑天绫呵斥,江暮雨先打断了:“别这么叫我。”   风火轮被拒绝,再次泪眼汪汪:“那,那我……叫什么?”   江暮雨背过身去,他实在应付不来小孩:“除了这个,随便。”   风火轮恍然大悟,立马笑呵呵的叫道:“随便,等等我。”   江暮雨:“……”   浑天绫气急败坏的大喊:“风火轮你个小没良心的!就知道跟他们屁股后面跑,倒是过来帮帮你大哥啊!”   风火轮心不甘情不愿的去啃绳子救人,江暮雨和白珒趁机走人。   离开山洞赶往逍遥堂,山前山后这么一跑也耽误了不少功夫。   逍遥堂的殿门微开,里面的情况跟佟小姐后院没有区别,顶多就是场面更大些,躺尸的人更多些。有的在地上有的在桌上,也正好方便了江暮雨和白珒找人。   二人从门口往里挨桌找,熟悉的面孔倒是有,但并未发现李准,包括空炤门的叶展秋和水蓉。   “师兄,算日程的话师父他们该来了吧?”白珒走的累了,挪开一具“尸体”,坐椅子上倒了杯茶喝。   “我身上的阳符一断,师父能感应到。”江暮雨找人之时,看见了几个熟面孔,试着用真元探了一下,发现无法唤醒对方。   白珒看着满地狼藉,不由感叹道:“这对逍遥庄来说真是无妄之灾啊!举办个寿宴,五湖四海的修士全来了,结果一顿饭的功夫全倒了,逍遥庄主至今未现身,哎,你说……”   白珒的视线一花,他语气一顿,下意识揉揉眼睛,视线却更昏暗了。疲倦与无力的感觉就像一张铁网,从天而降将他牢牢捆锁在其中,不管他怎样挣扎,依旧无力反抗被一点点拖入深渊。   一片漆黑……   当白珒再度醒来之时,光线很刺眼,他想用手遮挡一下,却突然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锁链束缚着,他被捆绑在了逍遥堂的玉柱子上!   锁链被施了咒,越挣扎勒得越紧,且锁链表面有一根根尖锐的小刺,白珒因挣扎的猛烈,锁链收紧,小刺扎入皮肉,数道血丝从手腕和脚腕流了出来,疼的白珒冷汗直流。   这是怎么回事!?   白珒正惊愕自己的遭遇,无意间转目一看,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窟。   在他右侧的玉柱上同样捆绑着一个人,那人比他挣扎的厉害,锁链上的小刺已全部没入血肉,双手腕肌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流溢出的泊泊血液浸染白衣,衬得那再无半点血色的脸庞惨白如霜,憔悴而羸弱。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唯有那轻弱纤柔的呼吸还能证明他是活着的。   白珒嘶声喊道:“江暮雨!” 第36章 少了一魂   发生什么事了?   到底是谁干的!!   江暮雨白衣上那干涸的鲜血看在白珒的眼中, 落得一片扎心的猩红:“师兄,师兄!是谁?究竟是谁干的,是谁敢伤你!”   “呦,醒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白珒心头一颤,他怔鄂的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衣着华丽, 穿金戴银的富贵男人走了进来。他眉间一颗痣, 圆脸小眼,肤色暗黄, 挺胸昂首, 一身傲然。   何清弦!?   白珒震惊的看着他:“焚幽谷的护法何清弦?你想干什么!”   何清弦步履悠然的走过去, 并未认出卸妆的白珒,笑道:“你年纪不大,见识还不小,居然认得老夫。”   白珒看向满堂倒地不起的修士们, 怒声质问道:“这些都是你干的?”   “这倒不是。”何清弦站定在距离白珒一丈远的位置, 指着江暮雨说,“他,还有你,是我干的。还有对佟小姐和佟少庄主下傀儡咒一事, 也是我干的。剩下那些不属于我的, 我可不能乱认。”   白珒急道:“你有什么目的?要流续丹吗?那玩意不在我们手里,你抓我们干什么?”   何清弦无所谓摇头:“流续丹能得到就要着,不能得到就算了。”   “傀儡咒以操控他人神识躯体为乐, 被正道所不齿,你堂堂焚幽谷上位护法,居然用这招对付一个凡人?”   “那又如何?”何清弦不以为然,“我千里迢迢过来逍遥庄,也仅仅是想看看流续丹的庐山真面目,根本没指望能据为己有。毕竟,能让人起死回生之药的可信度太低,流续丹是真是假都不一定。”   何清弦说到这里,慢慢露出近乎狂喜的笑容,“我本把这次北境之行当成一次简单的云游,万没想到,我居然遇到了惊喜。”   何清弦凑近白珒耳畔,一字一句的说道:“落云鉴那个叫浑天绫和风火轮的,是你们二人救下的吧?”   白珒咬牙:“果然是你抓的他们!你想要什么?炎火麒麟是吗?”   “呵呵,我看你也就十五六岁,见识居然这么大。”何清弦惊奇道,“你知道那小娃娃是炎火麒麟?”   白珒没说话。   何清弦自顾自的笑道:“上古妖兽的后裔,炎火麒麟,多稀罕啊!”   白珒被何清弦的笑容恶心透了:“你别告诉我你是相中了他的天赋血脉,打算收他为徒啊。”   “我确实这么想过,不过,碰巧逍遥庄出了这档子事。”何清弦挥手指了指后方的一片“死尸”,“与其我先收风火轮为徒日后再办事儿,不如借此机会先办好了,免了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   白珒真是日了狗了!   冠有“修仙之巅”美名的万仙神域,傲立万仙神域八十仙门之上,冠有“天下第一仙门”的焚幽谷!居然,居然出了这么个玩意!   用傀儡咒操控佟小姐只为了得到流续丹,后来发现流续丹被人抢先一步拿走了,干脆不要了。因为他寻到了比流续丹好上千倍万倍的东西——炎火麒麟的血脉魂灵!   没什么比吞噬了炎火麒麟的魂灵更能增进修为的东西了!起死回生有屁用?人还没死呢!青春永驻有屁用?二十多岁的外表看着老吗?   炎火麒麟最重要,最重要!   先假惺惺的收风火轮当徒弟,反正落云鉴那帮攀附权贵的家伙上赶着不是吗?收徒之后,暂且先忍耐几年,等到时机成熟,随便找个理由说风火轮死了,再虚情假意的摆出痛失爱徒生不如死的模样,这事儿就算过了。堂堂焚幽谷护法,别人还能怀疑他吗?   但是没想到啊,逍遥庄乱了起来,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多好的机会啊,在这里直接干掉风火轮,生吞魂灵,免去了一切麻烦,还能把风火轮的死全然嫁祸给旁人,自己继续保持惩恶扬善凛然正气的护法皮囊!   果然啊,伪君子真小人,道貌岸然假仁假义装腔作势笑里藏刀!什么样的谷主出什么样的护法,没一个好东西!前世把他们全宰了就是正确的做法!   所谓厚颜无耻,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对凡人下傀儡咒,先收徒再杀徒这等等事情在心狠手辣臭不要脸的诛仙圣君看来简直自愧不如!   “你们出手搅局放跑了炎火麒麟,没关系,我待会儿就能把它再抓回来。”何清弦丢下白珒,缓步朝右侧的江暮雨走去,“此次北境一游,除了炎火麒麟,竟然还有第二个意外惊喜。”   白珒的神魂俱颤:“你干什么去?回来!何清弦,别碰他!”   “别吵。”何清弦走到江暮雨面前站定,眼也不眨的盯着江暮雨看,“他是你师兄,你有发现吗?他的魂灵非同寻常,跟你我,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白珒怔鄂。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何清弦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好似在享受着什么妙不可言的东西,“他的魂灵有种……纯洁,对!纯洁的感觉。世人皆藏污纳垢,就算修成大能也仅仅是脱离**凡胎,却依旧在这遍布尘埃的凡世里饱受玷污。可他不一样,他的魂灵太干净了,超尘脱俗,清魂玉润,这样的魂灵我从未见过,太奇妙了!不仅是魂灵,连这具肉身也如此美妙,有句诗词怎么说来着——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用在他身上正合适,谪仙风姿,男女通杀。”   “你放肆!!”白珒双目猩红,宛如一头捆在锁笼中狰狞暴怒的猛兽,他顾不得疼,顾不得痛,死命的挣扎死命的抵抗。锁链摇曳的“哗啦”直响,迅速紧缩,成排的小刺尽数扎入白珒的血肉,鲜血横流,他却好像无知无觉一样不要命的抵抗,“何清弦你他娘有种冲我来!你放开他!要杀要剐随便你把我怎么样!你敢碰他一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让我想想,我该怎么利用这奇妙的魂灵。炼就丹药,还是铸成神器?”何清弦缓缓靠近,静心窥探。   奇特的感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息,这是何清弦活了近千年都未曾见识过的,他激动狂喜,兴奋的难以自禁。突然,何清弦猛睁开双眼,脸色铁青,骤然往后退了数步,难以置信的看着江暮雨:“你,你少了一魂!?”   强烈的窒息,穿骨的剧痛,锁链缠身濒死的关头,白珒眼中一片血红,脑子里只有一个癫狂的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真元扩散,魂灵近乎撕裂的疼痛席卷全身,紫芒爆出弥漫周身,融入魂灵的灵武终于应召而出。   “流水!给我宰了他,碎尸万段!!”白珒嘶声怒吼,全然不顾,“我的真元随便你吞!我的神识随便你用!发挥你全部的实力,把他给我挫骨扬灰!”   呆愣的何清弦完全没料到白珒还有这么一招,更没想到境界如此低的修士还能拥有灵武,最没想到这人还不要命的强行召唤灵武。   好马配好鞍,强大的武器需要强大的主人去发挥,若主人本身实力太弱,那完全就是糟蹋了人家好武器。   何清弦对白珒的修为高低了如指掌,这灵武杀气腾腾的朝他飞过来,他也没放在眼里。冷笑一声,连武器也没拿,徒手接招。   利剑正面而来,何清弦立了个结界在身前,料那灵武也穿不过来。他高傲的眼神方才移走,只听一声脆响,那碧青色的结界竟然碎了!在何清弦的眼前——碎成了千万小渣。   何清弦忙以真元撞击灵武,他补救的及时,灵武被击退,可他还是被烈火一般灼热的剑气刺中了小腹。   这点伤害对于七百年修为在身的何清弦根本不算什么,他冷冷一笑,刚想居高临下的夸上白珒一句,胸口突然的剧痛让他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呲”的一声脆响。   何清弦眼睁睁看着一缕黑烟从胸口处冒出来,无声无息的飘散消失。   阴符!?   何清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阴阳符,一阴一阳。阳为防御,阴为攻击。阳可救人,阴可害人。阴符若被人暗暗埋在身上,那当中招者受到伤害之时,阴符会根据制作者的修为高深对中招者造成不同程度的叠加伤害。假设被人割了一刀口子,若制作阴符的人修为不高,那口子便会裂大一倍,或者两倍。若制作阴符的人修为很高,那口子就会直接变成血窟窿!   何清弦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就这种程度的叠加,给他埋下阴符的人是谁!?   他最近都接触过谁?   谁偷偷埋下阴符会被他忽略?   何清弦想了很多很多,直到一支箭羽裹着罡风朝他射来,他一眼便认出那是灵武。他不敢轻敌,忙后退闪过。紧接着数道箭羽齐发,何清弦忙再退再退,退至角落后正欲反击。却见从外卷进一阵黑雾,直接淹没了被绑在玉柱上的江暮雨和白珒二人,待到黑雾溃散,那活生生的两个人也消失不见了。   *   日落黄昏,夕阳西下,远方绵连不绝的巍峨山峦被晚霞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万里云霞,如锦如烟,瑰丽朦胧,缥缈迷离。   孩子坐在高峰之上,欣赏山川河流,美景不过朝夕之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心中的惆帐之感随着日落西沉,仿佛融入了无边无际的沧海,化为了千滴万滴的腥咸。   孩子的眼中流淌过无尽落寞,但很快就被他自己隐了下去。那点小脆弱无人看见,那点小悲伤也无人察觉。取而代之的是那份属于他的幽冷,邪凛,阴诡,以及对整个世界的不屑。   他似是看够了风景,站起身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不耐烦的叫了声:“都死了没有啊?”   江暮雨是被疼醒的,失血过多让他头晕无力,他虽然醒来,可神识还在到处游走。直到听见人说话,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径直坐了起来,似是震惊于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白玉明……”他忍下手足剧烈的疼痛,急切寻找白珒,回头一看,见白珒正躺在自己身旁,虽然遍体鳞伤血迹斑斑,但好歹还有呼吸还有心跳。   江暮雨回想晕倒之前的种种片段,依稀记得门外来了一个人……好像是……   “有什么感想啊少年?”   江暮雨一愣,忙看向这道幼稚声音的方向——在那里坐着一个同样稚嫩的孩子。   不!应该说是李准才对。   “修仙之巅,万仙神域。天下第一仙门,焚幽谷。把你们折腾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正是焚幽谷的人,还是位德高望重的护法。”李准都不知道该怎么嘲讽才对了,“正就是所谓正道!要我说,还不如我们魔修,至少我们敢作敢当,不像某些所谓正道人士,一边满口仁义道德,一边做那些连我们魔修都不屑的卑鄙行为。”   江暮雨看着他,许久没说话,似是不想反驳李准的话,又似是根本没有回话的力气了。他平息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你救的我们吗?”   李准单手拄着膝盖,了无意趣的道:“谁让你俩是温洛的徒孙呢!我正好路过,顺便伸了把手而已。”   江暮雨看向还未苏醒的白珒,伸手搭上寸脉。   李准道:“他死不了,比你命硬。”   江暮雨探出白珒真元耗损严重,神识尚且平稳,但魂灵好像不太对劲。正欲深探,李准在远处说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有凝气丹赶紧吃,不然死了就没机会了。”   江暮雨才没理他,以真元探入白珒的魂灵,白珒真元亏损,再加上昏迷不醒,根本无从设防,由着江暮雨的真元在体内横冲直撞,肆意游走。   李准饶有兴趣的看着,就见江暮雨本就雪白的脸色更难看一分,他想也不想,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颗晶莹似露珠的东西,以真元将露珠渡入白珒的体内。   李准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一口,不禁乐了:“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魂灵裂了道口子,至于用还魂泪这样的至宝恢复么?少年你还真是大手笔啊!”   江暮雨感受到还魂泪完美的修复好白珒魂灵之时才松了口气,道:“若是寻常人,慢慢恢复即可。但他魂灵中寄宿着灵武,他强行召唤灵武导致魂灵撕裂,若不及时医治留下病根,日后非但无法驾驭灵武,反而会被其反噬。”   “哎呦呦。”李准拄着下巴笑道,“我是真没说错你,你真是位爱护师弟的好师兄啊!”   江暮雨没说话。   “他也是位爱护师兄的好师弟啊,你们俩真是一对儿。”李准戏谑笑道:“白公子和江姑娘……”   江暮雨终于有了动容,看着李准道:“前辈特意来逍遥庄是为了流续丹吗?”   “是,也不是。”李准望向远山夕阳,“就当我闲着没事干,跑来北境玩玩吧。”   江暮雨起身走出山峰上建设的凉亭,站到李准身后,说道:“前辈跟何清弦一样,既信流续丹,也不信。”   李准有些意外:“嗯?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灿烂晚霞照在江暮雨如玉的容颜上,填了一抹叫人沉醉的暖色:“世间因果循环,生死有命,尽管是上仙也无力挽回,更何况是区区药草。死而复生违背天道,必受天诛。”   李准会心一笑:“难得,有个明白人。”   “从来就没有流续丹。”江暮雨的语气是疑问也是肯定。   “流续丹是有的,只不过被夸大其词了。”李准讽刺道,“偏偏修仙界的人都信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明明修仙界第一疗伤至宝是确实存在的还魂泪。可人们偏偏要去信那虚无缥缈的流续丹,可悲可乐啊!”   “因为还魂泪不能死而复生,治不了神形俱亡,救不了魂飞魄散。”   “正是这个理儿,所以还魂泪的诱惑不如流续丹的高。”李准说。   “前辈明知道是假的,还特意来逍遥庄?”   李准嗤笑一声:“我可是个杀人如麻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受不起前辈二字。你懂得知恩图报对待你好之人感激涕零,滴水之恩以沧海相报,这点可不好,你容易吃亏。别因为我救了你就把我当成好人,杨村的事儿忘了?”   “一码归一码,救命之恩要报,杨村之仇也要寻。”江暮雨坐下崖边环绕的石头上,道:“师父跟我说起过你。”   李准:“南华?”   江暮雨:“师父说起你初上扶瑶那年,风度翩翩,一身道骨仙风。”   “是么。”李准翘起二郎腿,稚嫩的脸上露出不符合这幅外貌的阴鸷笑容,“当年的我仙风道骨,现在的我邪魔外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竟还有心思回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江暮雨面色幽幽,清润的双瞳中倒映着漫天瑰丽晚霞,沁的一片流光溢彩。许久的沉默,他毫无前缀的开口问道:“前辈后悔吗?”   “什么?”李准面上的笑意微微一僵,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清风拂面,带着北境冰川彻骨的凉意,穿透肌肤血肉,狠狠刺进心脏,一片冰凉。   李准呆呆的望着江暮雨,似是在分析他问的是什么,又似是在考虑该怎么回答。江暮雨那双明净澄莹宛如天山雪泉的眸子,灼灼之华,好似能渗入人的魂灵深处,探出不为人知的秘密。   “弃仙道入鬼域,你问我后不后悔?”李准冷笑了起来,他率先结束了跟江暮雨的对视,望去远方苍穹,“做过的事有什么后悔的,与其追究过往,不如迈向未来。”   这番言辞倒也在江暮雨的预料之中,冷风袭体,向来衣着单薄的他也感觉到了丝丝凉意,这种感觉对于一向耐寒的江暮雨来说有点陌生,或许是失血过多让他身体虚弱了。   江暮雨低头看了眼血迹斑斑的自己,手腕被锁链刺穿的位置已及时做了止血处理,涂了草木精华,用一块干净的布条包着。   江暮雨知道这是李准干的,他将视线放远,只是平淡的问道:“你恨我师祖吗?”   李准听到这话就笑了,反问道:“如果你的挚友把你用困龙锁封印了五百年,你恨不恨?”   “那前辈何必救我。”江暮雨的口吻幽冷起来,落于他肩头的飘雪仿佛都染了一层寒霜,许久不化,“我跟我师弟都是温洛的徒孙,将我们放着不管,被何清弦怎样也好,杀了也罢。”   “呵,想得美。”李准眼中闪现一道狠色,“扶瑶仙宗的人凭什么要受焚幽谷的欺负?就因为他是护法,就因为他修为高深,便可以为所欲为吗?他在万仙神域怎么祸害都成,跑来逍遥庄兴风作浪也罢,我懒得管。唯有扶瑶和空炤门不行!”   一句话说的是如雷贯耳,铮铮有声。李准的声音并不大,却铿锵有力,听在江暮雨的耳里,涌出一股不谋而合的无奈来。   江暮雨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热心肠,很久以前的白珒也评价过他,说他冷酷无情,没有人情味儿。江暮雨承认,无从反驳。从他记事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冷漠寡情的人,不太会说话,不太会跟人嬉戏。后来这种性格越来越严重,变成了沉默寡言,变成了独来独往。   拜入师门后,师父没有强迫他快乐,更没有强迫他与人接触。师父很开明,随便他如何自处。师父也很自在,不止一次教导江暮雨说,咱们看热闹可以,但是不要参与热闹,别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东家打架西家捉奸,他们闹他们的,若是情节严重可以尽一尽举手之劳同道之情。其他的就别管了,咱只要管好自己家的事儿,守护好自己家的人,这就足够了。   江暮雨耳读目染,觉得这话很受用。他本就不是一个喜好多管闲事的人,随便外面怎么龙争虎斗,他都可以作壁上观。只要不祸及扶瑶,只要师弟们平安,剩下的他懒得管,也没有必要去掺和。   他很渺小,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大能,在偌大的修仙界不过一粒小小的尘埃,他只要守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够了,护佑好他心里所珍重,所珍爱的人就可以了。   没想到李准这个大魔心中所想所悟,倒是跟他殊途同归了,江暮雨有些无奈:“没想到,你还挺护短。”   寒冷的北风吹在身上,孤峰落雪融化在脸上,白珒一个激灵惊醒,慌忙叫道:“师兄!师兄!师……”   白珒朝前方一看,只见崖边峭石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仅仅看背影白珒就知道是江暮雨,他委实松了口气。可旁边还有个人,身着黑衣,是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   李准!?   白珒当场大骇:“师兄!”   白珒蹭的一下蹿起身,大叫着就要过去保护师兄。结果起得太急,血气上头,眩晕的感觉让他头重脚轻,险些脚底一滑直接从坡形的台阶上出溜下去。   幸好白珒“身手不凡”,及时扶住了一棵歪脖树。   江暮雨听到动静回头看他,见这只被**够呛的花猫能跑能跳能喊能叫,想必身体是无碍了。   也当然了,还魂泪都用上了,若再无半点疗效,岂非侮辱人“修仙界第一奇药”的盛名?   江暮雨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白珒跑到江暮雨身边,自作主张的把江暮雨往身后一揽,气势汹汹的朝李准喊道:“你想干什么?有事冲我来!”   李准上看下看,白了他一眼:“……”   李准不吱声,白珒也没上赶着问。他脑子里乱的很,趁着空档往回寻找记忆。只记得他被何清弦那狗东西抓了,抓他不要紧,抓江暮雨简直不可饶恕!怒不可遏之下好像把灵武放出来溜了一圈,允许灵武操控自己的神识,随便怎么作妖都成,所以后来的情况白珒不是很清楚。   不管那些了。   白珒转身看向江暮雨,见他那身胜雪的劲装上满是殷红血迹,顿时心疼的都不敢看:“师兄,你还伤着哪儿了?待我日后学成,定宰了何清弦那禽兽!”   白珒这股狠劲儿不是说假的,江暮雨感受得到。他除了很会察言观色以外,也十分擅长揣摩人心。从对方的语气,神态等不同方面能分析出这人的好几种心境和思想。   就比如以前听南华说起魔修一事,初来乍到的白珒不知天高地阔,大言不惭的跟凤言保证要抓来一只魔修养着玩儿。当时他说的话也就能让自己深信不疑,说服不了旁人。可现在他说出的话,阴狠,果决,刚毅立断,是一种不达目的不死心的韧性,更是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   江暮雨非但没有被师弟的敬爱和贴心感动到,反而以他冷厉如冰剑般的眸光恩将仇报,眉宇间隐隐泛起的风雷之气连李准看了都不禁赞叹一句他气魄威压强劲,叫人不寒而栗。   江暮雨道:“你再说一遍?”   白珒不知哪里说错了:“师兄……”   “你还未及弱冠,戾气却这么重。修仙之人最忌心浮气躁,日后修为越高越是步步险境,心中若有怒怨悲愤,稍有不慎入了心魔,万劫不复。”江暮雨语气一顿,似是被心中怒意呛到了,缓和片刻才说,“师父教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乃修行之道。若你努力提升境界只为寻何清弦报仇,那倒不如不修,免得害了自己。”   白珒目瞪口呆。   这还是第一次,江暮雨这么郑重其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甚至带了连他本人都未曾察觉的温怒。没有隐瞒,没有遮掩,没有回避,直截了当的教训了白珒!   白珒难以置信,甚至受宠若惊!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可是江暮雨头一遭啊!江暮雨始终是罕言寡语的人,对谁喜爱或是对谁不满都不会表露。无论自己是愁苦是生气是快乐还是悲绝,他都遮掩的密不透风。他心中有话只会憋在心里,就算被人误会了也不去解释,一个人默默地待着,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可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前所未有的袒露了心声。他对人直言不讳,不吝啬的开口教训。虽然被骂了,但白珒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成功开启对付江暮雨第四式——顽劣!   “师兄。”白珒感动于自己在江暮雨的心中终于有了地位,能被人教训就说明被重视了,他在江暮雨心里终于不再是可有可无的透明人了。   “师兄,我错了,你别生气。”白珒软绵绵的凑到江暮雨身旁,像只在外摸爬滚打到遍体鳞伤的花猫回家跟主人撒娇求饶,“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好吗?”   江暮雨如烟的羽睫蒙上一层冰寒的霜色,余光落在李准身上,对桀骜不驯的白珒说道:“喜怒哀乐皆能成魔,贪嗔痴怒哀怨妒,天地剧毒,所以才要修心养性。双手一旦染血,罪孽入骨,怨灵入魂,心魔滋生,坠落鬼道,这辈子就完了。现成就有个例子,你还不引以为戒?”   白珒:“多谢师兄教诲。”   李准:“……”   这俩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无礼至极!   “师兄,你说的话我全都记在心里,你放心吧,我真知道错了。”白珒蹲下身,更方便江暮雨低头骂他,“何清弦算什么东西,我才没有为他活着呢。我只是气不过他伤害了师兄,我错了,你别生气。”   第二式:卖乖。   江暮雨看着他,心里就有些不落忍了,说到底白珒也仅仅是想为他出气。在这个世界除了师父,也就只有白珒能为他喊打喊杀的报仇了吧。   江暮雨幽幽叹息:“要杀何清弦也是我杀。”   “啊?”白珒的猫耳朵刺溜一竖,“师兄说什么?”   江暮雨果断起身,将“高冷绝尘”甩了白珒一脸。   “嘴上认错,心里不改。”江暮雨道,“我让你别再妄动灵武,你全当耳旁风了?”   怎么刚说完戾气的事儿,又拐到灵武身上了?白珒屁颠屁颠的跟在江暮雨身后听骂,乖的不行:“当时没有别的办法了,所以我……”   “这次若非有师父的阳符帮衬,你早就被灵武冲击的魂飞魄散了。”   “是,师兄说的是。”   江暮雨欲言又止,气血两虚让他头晕无力。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他这个做师兄的昏迷不醒,尚且没有保护好师弟,又如何有资格教训师弟不听话?   “罢了。”江暮雨乏累的说,“好在有还魂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是是,师兄我错了,师兄我该打该罚,我再也不敢……什么?”白珒本能以为江暮雨还会教训他,正一味的低头认错,突然听到不一样的东西,不禁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大惊失色,“还魂泪?师兄把还魂泪用在我身上了?”   江暮雨看他一眼,等于回答。   “多浪费啊!”白珒一脸痛心疾首,“那种疗伤至宝我还想日后留给师兄,或者师父,或者其他人以备不时之需……这,这用在我身上不是白瞎了吗?”   江暮雨不想理他。   看了半天免费戏的李准都想鼓掌了,忍不住插嘴道:“我说你也别怪他,若不是白玉明搞了那么一出伤了何清弦,我也无法顺利救出你们。”   白珒吓了一跳:“我怎么可能伤得了何清弦?”   “算你有自知之明。”李准笑着往后一倒,以双臂为枕躺在石头上,“我在他身上放了阴符,你那一下虽然不算什么,但有阴符坑他,再加上我的龙戬,能从何清弦那厮手里逃脱也是不易。”   李准伸出手,虚握一下。掌心立即有金色的华光爆出,腾焰飞芒,转瞬间一支弓箭已显现在手。   那弓箭墨金相间,极为精致。弓弦以冰蚕丝制成,弓渊为扶桑神木,表面上雕刻着精美气派的龙凤暗纹,在弓弣的位置镶嵌着白玉玉片,晶莹润泽,触手生温。   这便是李准的灵武,龙戬。   灵武是融入主人魂灵中的,就算主人换具身体,灵武依旧跟随。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主人没有魂飞魄散,灵武便永远都在。   李准将灵武收回,打了个哈气,懒洋洋的倒在峭石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根本没有要跟江暮雨和白珒开战的打算,后者也自然不会傻了吧唧的去讨打。   等到晚霞消退,太阳落山,天地一片灰暗之时,白珒指着山下死寂道:“逍遥堂是你的杰作?”   李准一只眼睛睁一只眼睛闭:“我说不是,你信吗?”   “信。”白珒解下自己的外套,一边去给江暮雨披上,一边对李准说,“你来这儿是为了流续丹,弄这些多余的没必要。”   李准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流续丹。”   “你已经拿到了?”白珒将乱动的江暮雨强行按回亭子里,硬是将外套给他披上,“我热得直冒汗,师兄就帮我保管一会儿呗。”   李准不以为然道:“你若喜欢,送你了。”   “别。”白珒摆手道,“话可以乱说,药可不敢乱吃,您留着自己享用吧。”   “客气。”李准手下一用力,那木头盒子瞬间被捏的粉碎。里面正有一枚朱红色的丹药,李准盯着看了很久很久,白珒大有一种他下一瞬就会用力把流续丹抛出去的预感。   然而事实并没有。   李准只是一笑,将流续丹收了起来:“总得试试吧,看看这流续丹到底能不能把我腐坏的原身重铸肌骨。”   白珒递给他一个痴心妄想的眼神:“你现在的样子多好啊,弱小可怜又无助,正好博取同情心,连何清弦都被你偷偷放了阴符,可比五百年前那身体好用多了。”   白珒的调侃并没有激怒李准,李准反而深有同感似的笑了笑,还意犹未尽的点点头。   江暮雨接过白珒递出的凝气丹,并没有立即服用,而是先问道李准:“凭前辈的修为,是否能探出众仙道修士为何昏迷不醒?”   李准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看来你俩没有喝酒。”   白珒立即联想到了佟小姐的寿宴,寿宴过后他就头晕脑胀胸口发闷,莫非是酒水搞鬼?   白珒问:“下毒吗?”   李准沉默不语,等同默认。   白珒想了想,说:“何清弦说与他无关。”   “把这么多人毒晕又对自己没有好处,何清弦才不会干。再说了,你们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李准闭上双眼,高山吹风好不惬意,“都别急,罪魁祸首马上就出来了。”   “自己家出了这么大事儿,身为一派掌门居然还在闭关。”李准嗤笑起来,说,“佟尔的心比你们家南华还大。”   白珒深有同感:“连自己徒弟都坑,我们简直甘拜下风。”   李准一挺身坐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落雪,道:“热闹也看完了,你们自便吧。”   江暮雨起身,李准看了他一眼,幼嫩的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没聊够,想留我啊?”   “前辈误会了。”江暮雨的眸光纯粹而干净,“我知道自己的斤两。”   “那不就结了?”李准说,“在你们师父没来之前,还是少惹事儿,洗洗睡吧。”   江暮雨上前一步,道:“上次在杨村,前辈只用了画中仙,是觉得我们几个不配你动用灵武吗?”   “一幅画能解决的事儿,何必打打杀杀弄得鲜血淋漓?”李准说的很轻松,又看向了一边站立的白珒,“当时看他那双筷子挺有趣的,便想把你们装进画里玩玩。没别的意思,就是闲的。”   江暮雨:“……”   白珒微愣。   所以,正是因为他的参与,李准的一念之差,动用了画中仙。师父为了救他们而放跑了李准,洞庭天池之后,他和江暮雨为了追李准而来到逍遥庄。个中历史的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   “月河长老那个弟子没来,怪可惜的。”李准叹了口气,再看向江暮雨之时,眼中光芒依旧纯善,“你提起这个,是想尝尝我的龙戬,还是想重游我的画中仙?”   白珒紧张的看着江暮雨,江暮雨朝他轻摇头,转向李准,又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清幽面容:“你的画中仙,只怕有时候连你自己都不能掌控。”   李准微微眯眼:“你想说什么?”   江暮雨不能贸然把温洛的事情和盘说出,首先他不知道师祖隐蔽在画境的目的,亦不知道李准会采取什么措施,若不管不顾说出来,怕会造成某些不可挽回的后果。   江暮雨说:“有关你的一些事情,我师父有话跟你说。”   “哦,那可不妙了。”李准道,“等你师父来了,我就走不了了。所以废话不多说,我先撤了。”   江暮雨紧忙补上一句:“有关我师祖的事,前辈若是也不想听,那就自便吧。”   李准正欲离去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江暮雨:“温洛不是魂飞魄散了吗,还有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供我一乐的?”   “这话你得问我师父。”江暮雨背过身去,叫上白珒,“咱们走。” 第37章 雪霁   二人离开孤峰, 顺着山涧小道往逍遥堂走。白珒一路紧随其后,等快到好客居的时候,白珒不由得问了:“师兄不怕李准跑了?”   江暮雨道:“他想走便走,想等便等,就你我二人根本留不住他。”   白珒:“你觉得他会等吗?”   江暮雨脚步缓了下来,反问白珒:“你认为呢?”   “会。”白珒目光坚定的说道, “师兄比我会看人, 也一定有答案了吧!”   江暮雨没有回答,他走进好客居的院子, 回到房间将染血的衣服换了。白珒也是梳洗打扮一番, 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装成容光焕发的假象,为的就是怕南华他们待会儿到了惹师父担心。   “师兄,我换好了。”白珒走到梳妆台前,见江暮雨换好了衣服, 正坐在铜镜前拆解细布。一头乌发披散着, 血蚕丝发带静静地躺在桌上。   白珒看在眼里,忽然心血来潮,几步走至江暮雨身后,拿了桌上放置一旁的梳子:“师兄手腕上有伤不方便, 我给你梳头吧。”   江暮雨刚要开口拒绝, 白珒已经自顾自的开始梳了。   江暮雨的头发乌黑如墨,光泽如缎,长发及膝, 似瀑布倾泄,特别漂亮。握在手里柔软光滑,好像锦缎丝绸。不需要多用力,梳子就可以很轻松的从发根直达发梢。   白珒在前世也给江暮雨梳过一次头,那是在江暮雨服用过还魂泪之后,他苏醒没多久,身体还很虚弱。那天清晨,江暮雨起床梳洗,白珒正好去看他,便不顾江暮雨的抗拒要为他梳头,还仗着江暮雨无力反抗,捏了个诀给他锁住,任自己磨磨蹭蹭足足梳了一个时辰的头。   等他好不容易梳完了,梳够了,想取来发带为他束发之时,白珒伸出的手僵住了。   没有血蚕发带,只有那一条最普通不过的锦绸丝带而已。   江暮雨戴了百年的发带被他亲手割断了。   那一刻的白珒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有些惆帐,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个你宝贝了多年的东西丢了,连带着你心头上的一块肉,一起被挖走了。   不是疼,不是苦,只是空,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的空。   他怔怔的看着江暮雨艰难的打着精神,从他手中接过头发,默默的束发戴冠,配上一支木簪,草草了事。   “师兄。”白珒再伸出手去,切切实实的摸到了那条血蚕发带,空落落的心肺好像被堆了一麻袋沙子似的,沉甸甸的,顿时满了。   白珒说:“你要一直戴着它,行吗?”   江暮雨解下双手细布,看着镜中反映的白珒:“现在不就一直戴着吗?”   “我是说以后,以后也要带着。”白珒跟个孩子似的撒娇恳求,慢条斯理的梳好头发,落目看见江暮雨狰狞的双腕,心中登时一痛。   “草木精华还有那么多,师兄别舍不得用啊!”白珒说着就从乾坤袋里取出瓶子,小心翼翼的给江暮雨上药,“你这伤口深可见骨,就算是草木精华也得养好久。”   “你不也一样吗?”江暮雨往回缩手,白珒就凑近一步。   “我皮糙肉厚的根本没事。”白珒把草木精华成片成片的给江暮雨涂上,半点没给自己留。他心里担心,脑子里还偏偏不省心的想到了一些重点。   一个险些被他忽略的重点。   被何清弦抓起来的时候,他被气疯了,根本没注意听何清弦都说了什么。   现在冷静下来回想……何清弦后来好像对江暮雨说了一句话。   你少了一魂?   这五个字想起来的瞬间,白珒狠狠一怔。   江暮雨少了一魂?什么意思?他的魂灵不全吗?   怎么可能,人若魂灵不全,又怎么能活在世上呢?   白珒猛然想起在洞庭天池遭遇摄魂林一劫,江暮雨完好无损的躲过了幻境,他说摄魂林对自己无效。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牵扯吗?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吗?   “可以了。”江暮雨蓦然起身,打断了白珒疯狂的设想。他这才发现自己距离江暮雨太近,都快贴上了!   只因江暮雨总是往后缩,他就不停地往前进,结果缩着缩着,近着近着……就这样了。   “那个……”白珒有点无措。   江暮雨雷厉风行:“走吧。”   *   整理好着装出门之时,正好碰上风风火火往这跑的逍遥庄大弟子庄引。三人不偏不倚打了个照面,庄引稀里糊涂想了一会儿,顿时恍然大悟道:“好啊,那个什么白公子和江姑娘就是你们俩假扮的对不对?”   白珒从方才紧张、无措、懊悔、空落、心伤等种种情绪中脱身,瞥他一眼:“不就吃你家点米吗,至于这么大呼小叫的吗?”   庄引这个气啊!   “你们假扮散修,乔装易容,费尽苦心来我逍遥庄目的何在?”   白珒:“跟你们逍遥庄无关,我们找别人。”   庄引双臂环胸:“哦,你们不远万里来我北境逍遥庄,不是为了参与大小姐寿宴,也不是为了我派至宝流续丹,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你们之所以乔装易容隐瞒身份,就是怕被那人发现打草惊蛇,也怕被我发现引起争端对吧?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会信?”   白珒:“……”   恭喜你,答对了!   “你们瞒上欺下,没安好心。我看这庄中一切的变故,都跟你们逃不了干系吧?”   白珒真想奖励他一耳光。   江暮雨不说废话,直截了当:“贵派出了这么大事,佟庄主还能安心闭关?”   “我师父他……”庄引想来想去,竟然无言以对。憋了半天,直接把话题一拐十八弯,“我师弟的傀儡咒是谁弄得?”   白珒助人为乐的告知道:“何清弦。”   庄引问:“他是谁啊?”   “焚幽谷的护法。”   “焚,焚幽谷!?”庄引直接惊呆了,“焚幽谷的人居然来逍遥庄了?他他他他……等等,你说他怎么了?是他给我师弟下的傀儡咒?”   白珒耸耸肩:“不止是你师弟,还有你们家大小姐呢。”   庄引当场怒喝:“不可能!”   “看吧。”白珒给江暮雨递了个这人没救了的眼神,“算我多嘴,这话说出去整个修仙界没一人信。”   “何必多费口舌。”江暮雨冷淡的眸光扫过庄引气急败坏的脸,“咱们去逍遥堂。”   “慢着!”庄引大叫。   白珒转身朝他冷哼一声:“怎么着,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抢灵武?”   庄引自然不会蠢到在门派危难关头还抢灵武,虽然一肚子火,但他特别会端着,跟浑天绫那个暴脾气完全不同。尽管对对方恨得牙根痒痒,但他依旧能面带微笑心平气和的说话。   “我跟你们一起去。”庄引皮笑肉不笑,美其名曰道,“免得二位再出意外,这毕竟是我派门中,二位若有个闪失可不得了。”   这逍遥庄大弟子外交天赋甚好,跟踪监视也说得这么好听。   三人行必有一碍,碍事的碍。   白珒几次想跟江暮雨交流感情都被多余出来的庄引打断了,他干脆慢走几步,跟庄引并肩同行,顺便东拉西扯道:“贵派掌门因何故闭关啊?”   “闭关修炼。”庄引凉飕飕的说道,“无病无灾。”   “自己女儿九十华诞都不出来主持一下?”   “说了,闭关。”庄引冷冰冰的说道,“如果随便就能出来的话,还算什么闭关?”   白珒并无嘲讽之意,庄引却有怼人之心。逍遥庄上下“活”人没几个,赫然成了一座孤山,方圆几里乌漆墨黑,但修士们的视力和听力远非凡人可比,白珒多少能看清庄引脸上那道出自他手浅浅的一条口子,便也不与这人多计较了。   白珒走了一段路又问道:“闭关嘛,非紧急事务不得外出。那依道友看,这番场面算不算紧急?”   “我师父神通广大,未卜先知,定然是早就知道逍遥庄有变故。”庄引打肿脸充胖子,快走几步,站到树林口一条相较隐蔽的曲折小路上,“我正要去后山请我师父,二位要一道参观吗?”   江暮雨留步,转身道:“请。”   庄引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江暮雨真要跟着,猝不及防之下呆愣了半晌,没说什么,随后一甩袖袍,先行走人。   江暮雨刚踏出一步,后方树林突然发出“沙沙”声。   “谁?”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在逍遥庄境内自然不会出现什么野兽,江暮雨第一反应是何清弦,忙全身心戒备道:“出来!”   白珒本能上前,天竹已从袖筒滑落在手,随时准备出击。   脚踩在枯枝树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那人笨手笨脚的还摔了一跤,狼狈爬起后好像摔蒙圈了,一时不知东南西北,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摸索着往前走,结果睁眼瞎似的当头撞在树桩上,两眼冒金星,直接倒了。   白珒:“……”   何清弦如果是这副德行,那早就羞愧上吊死了算了。   江暮雨却看得出神,比量那人的身形和迷迷糊糊的毛病,不确定的叫道:“南过?”   这两个字一出,地上那完蛋玩意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跳了起来,惊喜若狂的大叫道:“大师兄!大师兄是你吗?”   矮矮瘦瘦的人影跌跌撞撞的往出跑,虽然双眼毫无聚焦,但凭借声音好歹能找到江暮雨的方位。他跑出树林,浑身泥泞,满头杂草,脸上魂儿画的,活像个小叫花子。   “大师兄!”南过叫着人就要哭,哭着就要扑。他嘤嘤嘤的想给江暮雨抱个满怀,岂料江暮雨先行后退,直接拒绝了南过的亲密接触,他委屈的要死,只好转而去抱着白珒的大腿求安慰,“我可算找到你们了!”   这种跟小孩死了娘似的呜呜咽咽,了解他性格的人不为所动,比如白珒。不了解他性格的人深受感染,比如庄引。他顿时忘了自己是逍遥庄弟子,不该管人家事儿,蹬蹬蹬几步走到鬼哭狼嚎的南过身边,问道:“怎么了这是?逃荒来了?你师父出事了还是扶瑶被人端了?”   白珒乾坤袋里东西很多,他取了火折子给夜盲的南过照亮,南过瞪大眼睛看这位多余出来的陌生人,一时分不清这人是幸灾乐祸还是牵肠挂肚,暗暗寻思了一番,心地纯善头脑简单的他果断选了后者,抹了把眼泪道:“没有,我就是看见大师兄和二师兄,想哭。”   庄引:“……”   白珒将小师弟搀起来,一边清理他头发上的枯枝杂草,一边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师父呢?”   南过:“没来。”   “为什么?”   “因为空炤门。”   “能不能别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啊?”白珒用力掸掉南过衣袍上的灰土,“从头说。”   “哦。”南过特别听话,特别呆,木讷的想了半天才说,“我跟师父进去洞庭天池之后,师父带着我转了一圈,我捡了很多东西,完事了师父又把我送回了出口,让我到外面等。我看时间还早就又转了转,没想到中了摄魂林的幻境,还好有惊无险,是一根头发救了我。后来师父他们……”   白珒:“……”   南过再傻也看懂了白珒忍无可忍的表情,“怎么了二师兄?”   白珒冷笑:“你用不用从你出生开始讲啊?”   江暮雨没有耐心了,直接问道:“南过,你们在云梦都看见留信了吗?”   “看见了。”南过用力点头,总算上了正轨,“我们赶紧往北境来,途中师父说大师兄的阳符碎了,急得不行。后来又说二师兄的阳符也碎了,师父都快疯了,还是月河长老劝师父稳住的。等到了逍遥庄,在山脚下还有个什么法阵,好像是空炤门的人被困在里面了。师父出于同道之情,又跟空炤门千年交好,也不能坐视不理。就拜托月河长老带着我跟黄芩先上来找你们,他跟凤言去救人。”   “法阵!?”庄引脸色大变,忙跑进林间小道,“我得赶紧请师父出山!”   江暮雨跟上庄引,白珒拽着夜盲的南过,一边问道:“月河长老怎么没跟你在一块?”   南过哼哧哼哧道:“我跟长老走散了。对了二师兄,什么是阳符啊?”   白珒扬扬眉毛:“阳符嘛就是……”   搁在前世,白珒必然要好好戏弄这个小师弟一番。南过入门时间不长,什么也不懂,他又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大师兄气场太强,不敢问。师父那根本就不用指望,能找到人就不错了。所以对于南过来说,解决问题最好的对象就是最闲的二师兄。   偏偏二师兄深得师父真传,玩心太盛,整天想的不是如何修心养性,而是如何谈情说爱吃喝玩乐。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对南过这种一板一眼的问题特不耐烦,往往草草打发了事,若南过问起个没完,他便会误人子弟的往偏了解释,半真半假,亦真亦假,本就不太明白的南过更糊涂了。   所以未来的南过能修为有成,被人恭恭敬敬的喊一声长老,谦谦卑卑的唤一声前辈,那完全是这孩子自己争气,出白珒这块淤泥而不染!   后来,这个待人真诚,纯良和善毫无半点心机的小师弟死了,就死在白珒的面前。   当时的江暮雨就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把染血的剑,剑尖滴落着属于南过的血。   那一晚,风雨交加,雷电齐鸣。白珒就站在“什么屋”的院子里,守着地上彻底冰凉的南过,站了一夜,一动未动。第二天,他提起南过的剑,一步一步走上九天云榭。   “二师兄,二师兄?”南过推了推目光呆滞的白珒。   “听好了南过,那东西叫阴阳符,分为一阴一阳。”白珒回过神来,难得正经的对南过教学授业,南过都惊呆了,望着白珒的眼神妥妥的一副看西边日出的模样。   白珒:“懂了吗,你中了摄魂林的幻境之所以没事,那是因为师父的阳符护着你。”   “哦,原来如此!”南过两眼放光,激动的跟什么似的。   庄引心急火燎的跑到后山石洞,石门紧闭,他不敢造次。整理好衣襟跪了下去,对着石洞内的佟庄主喊道:“师父,眼下逍遥庄生变。大小姐昏迷不醒,少庄主中了傀儡咒,请师父出山相救。”   鸦雀无声……   庄引重重磕了个头,还要再喊,却看见江暮雨走到石门口,左右环视便可,伸手就要开门。   庄引忙起身拦阻道:“江暮雨,你休得无礼!”   江暮雨才没听他那个,推开石门直接走进去了。庄引目瞪口呆的看着石门敞开,按理说师父闭关应该设有结界,别说外人进不来了,就算稍微靠近都会被反弹出好几丈远,今儿怎么轻而易举的就打开了?   “江暮雨!这可是我师父闭关的地方,你这般横冲直撞简直……”庄引冲进石洞,四处空空如也,他顿时呆住了。   “这……我师父呢?”庄引完全是懵的。   白珒早就有所料,特别淡定的说:“没准就在山下布阵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对,我师父肯定是去解救空炤门的人了。”庄引根本没听清白珒说的关键词,一股脑就着自己的想法把事实定了,“我找我师父去。”   庄引风风火火的跑了。   江暮雨等人也不在这里浪费时间,顺着捷径直走逍遥堂。还未进去,里面陆续响起的人声已经热闹的传来了。   “原来是扶瑶仙宗啊,幸会幸会!”   “月河长老久闻大名,您的医术简直是神乎其神!”   “在下感念扶瑶仙宗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白珒站在逍遥堂正门外,看着热火朝天的殿内,各路修士围着月河长老深表敬意,将扶瑶仙宗说成了一个隐居世外的,深藏不露的,虚怀若谷的,高风亮节的一大仙门!   白珒:“……”   合着绕了这么一大圈,扶瑶捡了个大便宜?   *   水蓉觉得自己此次出门绝对是没看黄历,处处危机处处碰壁。   进了洞庭天池没什么收获不说,遇上的全是比她修为高深的前辈,打又打不过,只能跑。出了洞庭天池又跟叶展秋走散了,遇到疑似空炤门弃徒,她便千里追击,辗转到了北境,又撞上特大暴雪,大雪封门出不去屋。   苦苦熬过两天,总算利用纸片人联系上了叶展秋。叶展秋行程被耽误了,水蓉寻思着逍遥庄一行刻不容缓,便自己先行出发,千辛万苦的来,都他娘的到山脚下了,结果又被一个鬼阵法困里头了。   倒霉到家了!   水蓉对天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就她有限的视线,能看清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是纵横交错的红线。这些红线晶莹剔透,好似在血液中浸泡过一般,其颜色殷红耀眼,却锋利如刀。这里好似一个迷宫,每一条漂浮在半空中的红线都通往一个未知的领域。如果贸然前进,走着走着就会到了一个红线织网的死胡同。网直冲云霄,不用想着翻过去,也不用想着走回头路,因为后路早已被封锁,等同于是被困死在这个破阵里了。   “哎,又不是月老,玩什么红线啊?”南华拿着蒲扇像烤羊肉串似的扇着红线,然而人家纹丝未动,南华也不气馁,“我说道友啊,你不必愁眉苦脸的,咱死不了。”   “南掌门为何这般自信?”水蓉取出武器绒扇,以扇骨照着红线砍了砍,上面裂出了一道小口,又迅速合拢,“如果南掌门有破阵之法,还是尽早脱离吧,待在这里可不好受。”   水蓉尚且急得不行,南华反倒悠悠然的就地坐了下去,道:“你是狐狸,又不是猴,怎么猴急猴急的?”   水蓉无可奈何:“南掌门,关键是我……”   “想吃鸡了?”南华笑着晃晃乾坤袋,“我这里有在云梦都打包的酥皮烧鸡,你要不要?”   水蓉:“……”   “别急,敌在暗我在明。咱们现在连阵眼的方位都不确定,硬攻多累啊!”南华从袋子里掏出一颗苹果啃了口,吃的嘎嘣脆,“等我家月河来的,里应外合,破此罗薇阵易如反掌。”   水蓉不理解了,问道:“凭你我二人之力,要破阵而出也不难吧?”   “是不难,但动静太大。”南华道,“若我所料不错,在阵眼的位置定有朱雀符篆镇压,你我要强行破阵出去,这方圆几百里定会引起地裂山崩,逍遥庄倒是无所谓了,附近村镇怎么办?”   水蓉稍微冷静下来一想便知,不禁为自己的心急感到惭愧,“你说得对。可是逍遥庄山脚下被人布置了杀气腾腾的罗薇阵,逍遥庄中人竟丝毫没有察觉。依南掌门看,这其中是否有蹊跷?”   南华却抠字眼的说道:“杀气腾腾?错了错了,罗薇阵险象环生是不假,但这阵根本没有发动,一点杀气也没有,只要你别轻举妄动就不会有事。”   水蓉就算神经有些迟钝,这会儿也感觉到了罗薇阵的玄机,不禁更糊涂了:“这是为何?大张旗鼓的布阵,又拿朱雀符篆来镇压,只是为了将我们困在里面?”   “省的咱们上逍遥庄去碍事呗。”南华啃完苹果,随手把苹果胡一丢,拍拍手笑道,“可惜啊哈哈哈,我们家月河已经上去了!诶,等等……”   南华的笑容一僵,原本轻松加愉悦的脸色顿时一落千丈,分不清是生气还是着急:“凤言这臭小子,不是让他老实在外头等着么!瞎进来掺和什么,嫌自己活的太滋润了?”   “有人进来了?”周围风沙游走,红线密布,视野混乱。水蓉将真元凝聚在双目上去看,果然瞧见远处走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要问南华打算怎么办,就见一道金光疾掠而出,仅在刹那间就割断了织结成网的红线。   南华化作一道流光射出,水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一妄动,岂非让罗薇阵自行启动了?   所以当白珒一行人从山上下来之时,所闻所见便是一番走石飞沙,上不见晴空,下不见地底的盛况。   在进出逍遥庄的唯一一条通路上,罗薇阵屹立在此。远远看来,这块地域就好像凭空生出了龙卷风,成漏斗状直冲上空浩瀚云层。旋风许久不停,越转越快,周遭草木山石尽数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糟了!”原本神态悠然的月河长老狠狠一惊,他在紧忙赶去罗薇阵的同时朝后方白珒等人大喊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千万别靠近!”   南过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差点吓软腿:“怎么会这样,师父他他他他……该不会……”   “别说话,”白珒及时捂住南过的乌鸦嘴,道,“你肯定说不出好话,干脆免开尊口吧。”   “可是……”南过眼圈红了。   江暮雨似是也拿他爱哭的毛病没辙,宽慰道:“只是罗薇阵而已,月河长老也在,你不用担心师父。”   南过不住点头,对大师兄的话深信不疑。   罗薇阵的破译方法讲究里应外合,月河长老自然懂得。站在阵外,打了一道真元进去,只为提醒在阵中的南华配合。   结果月河长老等了半天,始终未能收到来自南华的讯息,正狐疑着,远处黄芩朝他大声喊道:“师父,师父!凤言不见了,凤言没了!”   那倒霉孩子该不会是跑进罗薇阵中了吧?   月河长老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是朝罗薇阵里的凤言痛骂一顿,还是冲进去看看南华是否还活着?   凭借南华的修为,破除罗薇阵并非难事,但他方才以真元探查,竟发现在阵眼的位置有一张朱雀符篆,这稀罕物可不是开玩笑的!再加上一个熊孩子,南华只怕自顾不暇了。   月河长老心下难安,越想越觉得大祸临头,只得朝阵中喊人:“南华,南华!”   “江公子别担心,掌门一定平安无事。”黄芩那边报完信,这边就跑到江暮雨身旁尽全力宽慰。   后者眸光清远,淡淡望着前方,面色平逸,哪里有半点紧张担心的样子?   白珒同上,甚至带着欣赏美景的眼神细心观望。   南过则是抿着嘴,瞪着眼,一动不动,跟块木头似的怵在那里。   黄芩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这三人的模样要是叫外人看去了,若非深信自己师父修为滔天的实力,那必然是个顶个的没心没肺!   南华仅在短短片刻就抓住了凤言六神无主的手,带着他连躲过几道红线的偷袭,得了空闲才骂上一句:“你这孩子,怎么不让人省心呢?你等我回去的,定要跟月河告你的状!”   凤言被这狂躁不安的阵法惊飞了三魂七魄,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肚子里就溢满了委屈:“我在外面看掌门一直不出来,所以我……”   “本掌门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你一个小小弟子担心了?”南华横眉怒目,显得十分唬人,抬手就用蒲扇在凤言头顶敲了一下,看他疼的龇牙咧嘴才罢休,“你啊,修为不到位就别不自量力,这点你得多学学黄芩。前阵子在杨村他的处理方式就很好,所以你要像他……等等,我好像听见月河在叫我?”   南华捂住凤言试图回话的嘴,竖起耳朵去听,顿时乐了:“哎呦我天,听见没有?你师父在担心我啊,他在叫我呢。”   凤言看见的是红线,听见的是飞沙,闻到的是土腥味,还挨了一顿骂,完全体会不到南华跟抽风似的到底在乐呵什么。   人突然被南华一推,脚下踉跄,险些摔个四脚朝天,一只手伸出拦腰接住了他。   凤言大吃一惊,忙挺身站好一看:“您是……”   “空炤门,水蓉。”狐狸精笑笑,并未多言。   里面的南华传出信号,外面的月河长老当场松了口气,眉宇间那无需点缀的温柔尽显眼底:“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完。”   一里一外,相互配合。   沙土飞猎,狂风怒嚎,罗薇阵内上千红线齐发,穿梭自如仿若灵蛇。凤言躲闪不及,被一条红线轻轻擦了个边,本以为无伤大雅,却突见血光四溢。那红线表面竟是滚烫的,如同一把浸泡在岩浆里的刀,不用切实贴上皮肤,只需凑近一点便能感觉到红线的炽热极其吹毛立断的锋芒。   月河长老在外攻击坎位的阵眼,旋风流转的速度明显变缓,远处观望的黄芩一口气还没等松出去,那阵眼的位置突然大放华光,一道七彩幻羽射出,在半空中幻化其身,赤焰冲云霄,绚丽尾羽流光溢彩,金火辉明之色,晃得夜空亮如白昼。   朱雀之魂!   “我的天。”尚在逍遥庄内的修士们各个震惊非常,纷纷仰望那灿如朝霞的天空。   南过下巴差点没惊掉了:“好厉害,那是凤凰吗,好漂亮!”   江暮雨的手不由得握紧。   白珒静静旁观。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修仙界四大符篆,上古神兽魂灵之力。   金灿天空雷鸣赫赫,青电极光霹雳闪烁,嘹亮的鸟鸣声引龙卷旋风咆嚎而起,山崩地裂,云呼风啸。突然,只见那龙卷风眼中涌出一道冷锐雪亮的华光,直冲九霄云汉,冰霜随风起,落雪亦飘零,无瑕洁光照亮云霓苍穹,晃得天地一片纯净无染!   风卷残云,摧枯拉朽。   五湖四海各方修士皆震撼。   原来,那就是扶瑶仙宗代代相传了千年之久的至宝——雪霁!   千万红线涌动,铺天盖地的编织成一层又一层的网,从四面八方乃至天空直坠而下。冰寒阴骨的灵武一挥,长达百丈,横扫千军。那得到朱雀魂灵加持的流焰嗜血红线在雪霁面前却不堪一击,一扫一过,红线寸断。   飞跃在空中的朱雀魂灵被雪霁一击命中,不堪负荷,烟消云散,镇压阵眼的符篆化作飞灰,震天动地的罗薇阵土崩瓦解。   风息,云淡。   遥远孤峰之上的李准默默观望,许久许久,他勾唇一笑:“比起他还是差得远呢!”   “阿秋!”   扶瑶仙宗掌门帅不过三秒,刚弄出震动云外的一响,人立马颓了。哆哆嗦嗦的赶紧把雪霁收走,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朝满脸无奈的月河长老卖惨道:“什么破玩意,冻死我了,每次用完都这样。我感觉我一身的真元都被它吸干了,什么玩意嘛。月河,你得给我配几味药,我头晕,浑身疼,手脚无力,难受的不行。”   “你啊,少来这套。”月河长老温和笑道,“雪霁虽然难驾驭,可谁让你是掌门呢,不喜欢也得受着。”   南华可怜道:“你存心看我笑话?”   “行行行,晚些时候给你弄几味药补补。”   南华立马开心了,视线在月河长老光洁如玉的脸上度了个来回,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忘情,你可真好,我都想娶你当老婆了。”   月河长老的笑容如旧,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说:“又口无遮拦,让人听见像什么话?”   南华:“好好好,我开个玩笑嘛。”   南过彻底惊呆,直到天地重回黑暗,他“瞎”了才勉强缓过神来,心急火燎的吹亮火折子,朝江暮雨和白珒道:“师父刚刚拿的就是雪霁吗?”   “嗯。”白珒望着墨蓝天空,眼角余光情不自禁的落到了江暮雨身上,“那神器,仿佛就是为他而生的。”   “什么?”南过没听清,“二师兄说什么?生谁了?”   白珒忙否认:“没有没有。”   黄芩抓住机会就讽刺道:“呵呵,从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吧,吓魔障了?”   “惭愧惭愧。”白珒撇眉道,“比不上你,都吓尿了。”   “谁吓尿了?你才吓尿了呢!”黄芩狠狠挖他一眼,白珒却用眼神瞄他半干不湿的裤腿,黄芩忽然想起什么,顿时急了,“我这是在给师父跑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水桶了,水溅出来洒我一身,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白珒抬头望天,故意拉长声。   黄芩真想砸他一板砖,心急如焚的去跟江暮雨解释道:“我真的是撞到水了,我提水桶去给那帮同道喂药,真的是水,江公子你要相信我。”   江暮雨转眸看向他,似是没弄明白黄芩为何要煞费苦心的跟他解释一番,他也没兴趣去问,干脆点点头以示回应。   黄芩:“……”   “黄芩,你淡定一点。”白珒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还是清白之身,冰清玉洁的。”   “你!我,我砍死你!”黄芩动手不动口,拔出佩剑就朝白珒左劈右砍。南过先前还紧张了一下,后来发现黄芩招式虽然犀利,但都被白珒闪过去了,且没有他表面上看着那么吓人,二人互相缠斗,彼此都留有后手,就算对方突然收招,也不会手滑误伤。   远处走来的凤言瞧这架势,满心的无奈:“唉,你们别闹了。”   黄芩愤愤不平道:“师兄,是他欺人太甚!”   白珒一脸无辜,“明明是你先挑事儿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先动手的是你吧,先动嘴的也是你吧?”   “我……”黄芩无言以对,顿时七窍生烟。   凤言只好去安抚教育黄芩一通,又转身对白珒说,“你可年长黄芩几岁,就不能让让他?”   “不能。”白珒并非要怼黄芩,而是说话的人是凤言,便忍不住借机刺两句,“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他爹娘没有赶在我前头把他生出来呢?都是时间的错。”   凤言觉得这话说不通了,干脆换个大家都能参与的问题,道:“此去洞庭天池一行,你们都寻到什么奇珍异宝了?”   南过最爱说,急忙举手称道:“有好多花花草草,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品种,我还采了许多果实,叫不出名字,打算回到扶瑶给月河长老看看。”   “我找到一些符篆,都是些普通的符篆,没有上古神兽魂灵加持。”凤言笑着看向黄芩,“你呢?”   “一堆珊玉。”黄芩有点泄气道,“还有几瓶草木精华,一把刀,可惜不是灵武,没什么用。但好歹也是出自洞庭天池,我就一并给带回来了。你们没人找到灵武吗?”   “哦,我。”一直旁听的白珒突然插话道,“不过不是自己捡的,是别人给的。”   “什么?”黄芩有点懵,白珒耐心的跟他说:“别人给了我把灵武。”   “真是转了狗屎运了,自己不用寻宝就有人巴巴的给你送宝,简直是缺心眼……什么什么!!”黄芩脸色大惊,整个人都呆住了。   凤言也是老半天缓不过来神。南过惊喜万分,磕磕巴巴的叫道:“二师兄,我没听错吧,你你你你你得到灵武了?” 第38章 师兄一律扛着   “瞎猫碰到死耗子。”白珒自谦的说道, “赶巧那人要死了,就顺便把灵武过继了。”   “怎么可能啊!”黄芩活见鬼一样指着白珒道,“天下总共就二百零八个灵武,这都被你得到了,你这简直是双层狗屎运!”   白珒:“……”   凤言低声笑笑,杏眸中流露的是失落, 是神往, 又似是空虚,他没说什么。就听见身旁的黄芩兴冲冲的朝白珒直嚷嚷:“快拿出来看看, 别藏着掖着了!”   凤言不太理解黄芩这么兴奋干嘛, 灵武是白珒的, 又不是他的。   白珒:“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黄芩眉毛一扬,嘴角一抽,“抠门,舍不得拿出来给我们看啊?”   白珒回想起来就肉疼:“再拿一次灵武我就彻底挂了, 这回可没有还魂泪救命了。”   “还魂泪是什么东西?”黄芩发现有很多词句他听不懂, 可他也绝对不会自降身份去问白珒,好歹是比白珒早入扶瑶一年的,不耻下问四个字根本不能出现在黄芩的字典里,太丢人了。   “江公子。您寻见了什么好东西吗?”黄芩转身望去站的稍远距离的江暮雨, 他每次看向江暮雨, 眼中自然而然就流露出神往与痴迷,这种心醉魂迷,奉若神明的态度, 简直就是浑天绫对何清弦的翻版。   “几张符篆,一些珊玉,一些丹药,还有一枚玉镯。”江暮雨眸色渐深,余光轻柔似飘絮,只在白珒身上落下一瞬,无波无澜,又轻悠悠的飘走。   然而就是这样又轻又短暂的注视,白珒还是注意到了。他回望过去,见江暮雨目不转睛的望着下方看,便一同留意过去,说:“朱雀符篆也启动了,这是想杀人泄愤吗?”   黄芩好奇,南过十分贴心的帮他问道:“二师兄,什么意思啊?”   白珒说: “月河长老解了修仙同道的毒对不对?”   南过点头。   “各门修士都对咱们扶瑶仙宗感恩戴德对不对?”   南过想了想,又点头。   “做下这一切的人本想自己来出这个风头,让逍遥庄大红大紫一把,站在除了万仙神域以外最崇高的位置。结果呢,被咱们扶瑶给截胡了,你说他气不气?”   南过听得一头雾水:“我不懂。”   凤言心灵聪慧,别看他刚刚参与起来,却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人先下毒,再解毒,为的只是让各门修士对逍遥庄感激涕零,让自己成为救苦救难的英雄?”   黄芩也是恍然大悟:“水蓉前辈也来了,罗薇阵就是为了阻拦她进逍遥庄,不然以水蓉前辈的修为也能解毒。”   南过简直不敢相信:“就为了出名吗?”   “你想啊,天下仙门无数,能排得上名号的又有几个?”黄芩说,“万仙神域且不说,人家自带圣光。就说咱们这些仙门,空炤门有南海,扶瑶有昆仑,可逍遥庄有什么?冰川吗?还是焰熊?都不顶事儿啊,地域方面已经不占优势了,当掌门的如果再不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后谁还能记得逍遥庄,谁还能记得佟尔?”   黄芩说到这里,有点抑制不住的小骄傲:“咱们家虽然人丁稀薄,但有昆仑神山在那顶着呢,门中虽然没什么丰功伟绩,但至少没有黑历史让颜面尽失,我看这事儿要爆出来,看佟尔那老脸往哪儿搁。”   前世“扶瑶黑历史”白珒突然伸手用力推了黄芩一把。黄芩毫无戒备,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些被推个狗啃泥。   就地一滚翻身而起,黄芩顿时气得要吃人:“你干什么啊白眼狼!!”   白珒指着地面上被真元砸出的一个大坑道:“要么你再站回来,我给你收尸啊?”   黄芩冲天的火气立马一泻千里,他回头去看背后偷袭之人,竟是个逍遥庄弟子。   黄芩不认识,白珒和江暮雨可熟悉的很。   “庄引?”白珒上前一步,“你发什么疯?”   庄引面无表情,目含冰霜,手中提着一把寒光烁烁的佩剑,二话不说,照着白珒就劈过去。   白珒这边躲开,江暮雨那边寄出一张定魂符,准确贴在庄引后心上,庄引当场卡壳,保持挥剑的姿势一动不动。   黄芩一口气还没等吐出去,那庄引突然跟不要命似的强行搅动体内真元,也不管魂灵是否受损,硬冲冲的去撕开定魂符。他虽然重获自由,但灵海搅乱,真元逆流,庄引吐出一口鲜血,他却好像无知无觉,跟中了邪似的一味要朝白珒攻击。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犀利剑光从树林深处一掠至此,正中庄引后心,穿身而过,鲜血喷涌而出,他就好像一条被斩断两节的蚯蚓,浑身一抽,软趴趴的倒在地上。   “徒儿们。”南华和月河长老飞身赶到,看向地上半死不活的庄引,以及远方杀气剑光的来源,面色凝重起来。   南过吓得灰溜溜躲到师父身后。   南华轻轻拍着小徒弟的后背以示安慰,一边朝缓缓走出树林的人影说道:“佟庄主,那可是你的大弟子,下手未免太狠了吧?”   “南掌门误会了,并非我下手狠毒,而是孽徒心术不正,罪该万死。”佟尔着一身素袍,两侧鬓角已见白发,修为上跟南华差不多,但模样可比南华老太多了。可见他天寿所剩不多,但修为并无精进,这样的人若一直保持这不上不下的境界,天寿一点一点消耗殆尽,怕是也没几年活头了。   自己精力不足,修为也没有登峰造极,无法成为逍遥庄的活字招牌,竞争不过其他仙门,也难怪他着急。   地上的大弟子昏了一会儿,再醒过来之时仿佛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茫然的看看左右,抬头正瞧见佟尔,也顾不得身上创口,忙起身跪了下去:“弟子,弟子拜见师父。”   “不必了!”佟尔厉声道,“我要将你逐出师门,从今以后你不在是我徒弟,更不必再叫我师父。”   “为,为什么?”庄引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佟尔头爆青筋,切齿痛恨道,“你趁为师闭关之际,下毒暗害百余同道,更是偷取了为师的朱雀符篆,摆开罗薇阵残害扶瑶和空炤门,你置逍遥庄名誉而不顾,更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像你这样的孽徒,我不清理门户将你就地正法已经是开恩了。”   佟尔咬牙切齿,双目泛红,痛心疾首道:“直到此时还不知悔改,甚至要偷袭扶瑶弟子,当真是心狠手毒,刁滑狡诈,无药可救了。看在你从小跟在我身边的份上,我不杀你,只将你废除修为逐出师门,你就自行离开吧!从现在起,你不再是逍遥庄的人,在外不许与逍遥庄弟子的身份自称。”   一席话听得庄引全身的血液都冷了,所谓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他彻底听傻了,将这一句句宛如诅咒的话在心里默念一遍又一遍,终于他崩溃大哭起来,拼命爬到佟尔面前,重重磕头道:“师父,师父我冤枉啊!师父,不是我,这不是我做的!我没有要害任何人,我没有下毒更没有偷朱雀符篆,求师父不要撵我走,不要把我逐出师门,逍遥庄就是我的家,我三岁就在师父身边了,求师父别不要我……”   庄引哭的肝肠寸断,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周遭逍遥庄弟子纷纷跪下来求情,连同被解了傀儡咒的佟少庄主也苦苦哀求,拼命担保,可佟尔始终不为所动。   月河长老在心里叹息。   南华不动声色的旁观。   白珒静静地看他表演。   没有最自私只有更自私,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原本以为焚幽谷护法何清弦已经足够人面兽心的了,哪里想到逍遥庄佟尔也是这般禽兽不如,头脑灵活都用在这方面了。   这边一看大势已去,那边立马找出一个替罪羔羊。   庄引丧失理智挥剑杀人,还不是中了亲师父的傀儡咒?   前世只道逍遥庄主克己奉公高情远致,没想到竟也是一个伪君子。   专门坑徒弟的佟尔到底还是驱逐了他的入门大弟子,手把手带大的孩子,就如同他的亲儿子一般,说舍弃也就舍弃了。   凤言和黄芩虽然同情,但终究是外人,无可奈何。白珒和南过虽然愤愤不平,但终究是晚辈,人微言轻有什么用。至于南过和月河长老,虽然心明镜知道黑白,但苦于没有证据,又能如何将真相公之于众呢?   佟尔哀叹道:“二位见笑了,师门不幸。”   月河拱手回了个不轻不重的礼:“佟庄主大义灭亲,佩服。”   佟尔挤出一个特别勉强的笑容,其实最气的就是他。   苦苦策划这么久,借着宝贝女儿寿宴之时来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闹剧,结果费了半天劲,反倒给他人做嫁衣了。就连佟小姐苏醒后的第一句话也是感谢南华两个弟子,由婢女抬着软轿出来,有气无力的道谢说:“南掌门名师出高徒,在此感谢江公子解了在下的傀儡咒。”   “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佟尔朝那俩婢女狠狠瞪眼,也不知道是在怪佟小姐多事还是担心女儿身体。   对这样严厉的父亲佟小姐有些陌生,只当是逍遥庄出了事儿,又刚刚将大弟子逐出门,定然是心伤意乱,脾气大点也没什么。九十岁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战战兢兢的对佟尔说道:“爹,流续丹,流续丹丢了……”   “流续丹,丢就丢了……不对!”原本身心俱疲的佟尔险些忘了流续丹是个什么玩意。所谓起死回生青春永驻的灵丹仙药根本是他虚构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就成了真的。逍遥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靠着北境本来就不发达,门中再没有个拿得出手的镇派之宝,如何能在偌大的修仙界争得一席之地?   佟尔思考了多年,研究了多年,没有真的还没有假的吗?自己忽悠一个不就得了?   万众渴望的流续丹因此诞生。   “怎么丢了?被谁拿走了?”佟尔装出一副震惊失色的模样。佟小姐被吓坏了,拼着一身老胳膊老腿跪在地上:“女儿,女儿不知道。”   江暮雨对这种家庭纷争并不感兴趣,对佟尔这一类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更是全无好感,远远地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感觉到有真元靠近,他睁开双眼,就瞧见一个纸片人晃晃悠悠跟个幽灵似的从空中飘了下来,端正,站好——原地把自己撕了个粉碎。   江暮雨:“……”   漫天碎纸片子被真元驱使着列队站好,一五一十的东拼西凑起来,形成一行字:有完没完?快告诉我温洛的事!   江暮雨轻叹口气,正要走。又一张纸片子飞了过来,重复以上动作,摆出了另一行字:我有事先走了,七天后归来镇见。   江暮雨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纸片人再来了,便走去告知南华。   “嘿哟,李准还真让你们俩遇上了?”南华的心情似乎很好,让性格温柔的月河长老负责外交,自己则拉着徒弟们到一旁摸鱼,“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到归来镇等着吧。”   前来逍遥庄“祝寿”的修士们在拜别了佟尔之后相继离开,感念佟尔痛失爱徒,每个人临走前都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安慰上几句。   原本闹哄哄的逍遥庄逐渐冷落下来,南华有感此次出门意外不断,便拿了黄历准备选个黄道吉日再出发。不过逍遥庄上下的气氛太过压抑,南华是片刻也待不下去,故改黄道吉日变成黄道吉时,正午一到,准时走人。   归来镇距离逍遥庄不远,虽然是个小镇,从南头到北头也就几十里地,但城镇相当富饶,因为这里四通八达,无论是从东边来的,还是从西边过的,都会沿途经过此地,且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方圆八百里就这一处城镇,因此取了一个相当有意义的名字:归来镇。   镇中百姓见多识广,相当有经济头脑,纷纷把自己家割分一块出来当成客房,供给来往商客居住,趁机赚一波外快。   南华等人就是来得晚了,从逍遥庄御风而来,拖家带口的足足走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的太阳落山才抵达归来镇,各大客栈通通住满,本以为要苦兮兮的露宿街头,结果天降大姐,眼色贼准,虽然领头的南华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月河长老门面担当,不是非富即贵的谦谦公子,便是仙风道骨的修仙之人。   年轻少妇一颗七窍玲珑心,热情的邀请南华等人到她家里歇息。   少妇的丈夫死去多年,独自领着一个八岁的女儿生活,孤儿寡母两个人相依为命,好在城镇富饶,经常有外地人路过,母女二人的生活并不穷苦。   房屋总共三间,少妇和小姑娘住一间,另外两间由客人自由分配。   很简单,师父带自己徒弟,徒弟跟自己师父。   黄芩从外端来烛台,凤言根据月河长老的吩咐抓药配药,南过在一旁手拿纸笔笨拙的记载,写出的字歪歪扭扭,蟑螂爬的都比这好看。黄芩一脸惨不忍睹的扭过头,凤言抬眼去看,笑着鼓励道:“有进步,比上次好多了。”   “真的吗?”南过咧嘴一笑,信心满满。他是一个孤儿,从记事开始便四处流浪,有幸被一家酒楼收留,当店伙计的日子哪里有机会读书习字。就肚子里这点可怜的墨水还是拜入师门后现学的,虽然教他读书的南华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教他写字的白珒跟前者半斤八两……   能取出什么屋,落花流水,凉快,诸如此类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名的人——能有多少文化?   “南过,你记这些做什么?”凤言瞧着南过差不多把月河长老的话全记下来了,虽然他字写得不怎么样,但记性特别好,一五一十写下来,几乎一字不差。   “我师父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二师兄说技多不压身,我大师兄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而我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南过又沾了点墨汁,笑嘻嘻的说,“我想像月河长老一样,走医道,救死扶伤。”   “好啊。”月河长老眉目柔和似六月清风,“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你这样的性情再合适不过了。”   南过喜出望外,更加奋笔疾书。   月河长老配好了两味药,一并交给南过:“红瓶的是暮雨的,白瓶的是玉明的,还有这个。”   月河长老取来一盘放置许久的果子,“这个是给你师父的。”   南过一脸惊喜,看那些白而水灵的一颗颗果丁,大小一致,可见是月河长老精心改刀切好的。他凑近闻闻,有点像梨,不过南过可不敢随意猜测,月河长老这么细心弄出来的东西,绝不可能是普通的梨那么简单。   “长老,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啊?”南过问道,“闻起来有点像梨。”   忙着收摊的月河长老闻言轻笑:“不是像,它就是梨,最普通的雪梨。”   “啊?”南过大吃一惊,“雪梨可以治内伤吗?”   “当然不能,但你师父例外。”一贯温柔体贴的月河长老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你尽管告诉他这是天山雪梨,产自昆仑雪巅。你师父无病呻吟,随便给点东西糊弄糊弄就行了。”   “哦。”南过若有所思,抬头看向似笑非笑的月河长老,连同那头上戴的燕回木槿簪都发出了瑰丽的光泽。   小徒弟端着一盘梨,屁颠屁颠的跟月河长老合起伙来坑师父。   “天哪,居然是天山雪梨?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玩意?还是我家月河厉害啊,你们三个看看,月河对为师多用心,瞧见没?这玩意可是来自昆仑雪巅啊!哎呀,这口感,这滋味,简直太美妙了。为师感觉神清气爽,哪儿都不难受了,月河简直是妙手回春啊!”南华惊喜若狂的大口吃梨,好顿跟徒弟们显摆。   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南过第一时间把真相告知了大师兄和二师兄。   “……”   三个徒弟面无表情的盯着神经病一样的师父看。   *   *   晚风清凉。   梨白色的帐幔,幽兰花香萦绕在空气中,山泉瀑布直泻而下,水雾朦朦,汇入宁波静湖,珠玑四溅,晶莹而多芒。   这里是九天云榭。   也是扶瑶上下风景最美,气候最险之地。夏日虽分外清凉,可冬日却阴寒刺骨。   炎炎夏日,惠风和畅,这里本该是避暑胜地,可不知为何,此时的九天云榭要比往常冷上许多。并非加一身衣裳,或是多盖一床被子就能解决的寒冷。江暮雨说不出来,或许他并非身体冷,而是心里凉,就算喝上一口滚烫的热油,也无法让暴雪冰封的五脏六腑暖和起来。   又是梦吗?   “掌门。”   江暮雨吃了一惊,有人在叫师父吗?他想回头看看,却无法转身,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观众,只能老老实实的看,无权干涉主演的行动,更无权决定主演说什么做什么。   果然,等了很久很久,自己终于说话了。   “凤言人在哪儿?”   “万仙神域。”回话之人的声音很耳熟。   这个梦太诡异,太无厘头了,江暮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就站在窗前,漫无目的的望着悬泉飞瀑,心不在焉的看着流云落花。身体传来的疼痛令他视线一阵模糊,他伸出颤抖的手扶住窗沿,稳住了自己如风中残烛的身体,却阻挡不了体内排山倒海的剧痛。   “他自己逃的?”江暮雨听到自己有气无力的问道。   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不是,他是被焚幽谷抓去的。”   “白玉明……”江暮雨的手下用力,窗沿上顿时被按出了五个深凹的手指印,似是勉强忍下了那股钻心割肺的疼痛,才低声问道,“他是不是也走了?”   回话的那人似是比他还要气闷,冲天的怒火中夹带着一丝悲愤:“凤言被抓,白眼狼哪里还待得住。早三天前就跑去救人了,也……也不知道来看看掌门,亏得掌门对他……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江暮雨一口气不稳,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身后那人吓得急忙过来搀扶他,并眼疾手快的携了一道真元打入江暮雨的后心,立即止住了那撕心裂肺的呛咳。   “你没事吧?我去拿凝气丹,你快卧床休息。”   江暮雨终于偏头看清了那人的样貌,身着长袍的年轻男人,眉眼带着熟悉的影子,可五官均已长开,不用江暮雨费力去猜测,自己便直接开口确认了:“黄芩,我睡了多久?”   “不到十天。”   “焚幽谷跟扶瑶无仇无恨,万仙神域和凤言更没有私人恩怨,怕是凤言别有用心,白玉明对他迷恋成痴,我担心他误入歧途。”江暮雨幽幽道,“门中诸事交与你打点,我去一趟焚幽谷。”   黄芩的脸色突然惊变,想也不想就拦在了身前,语无伦次的说道:“别别别,其实,其实这回凤言没什么坏心思,他是真的被焚幽谷掳走了。白眼狼去了之后也顺利救下了,这俩人不敢回来,在外流浪呢。你有伤在身,还是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好好休养吧。”   什么掌门,什么焚幽谷?凤言,白玉明,还有黄芩,怎么都怪怪的?师父去哪儿了?南过又在哪里?   江暮雨乱的很,全然听不懂这些对话,正匪夷所思之际,他听到了自己质问黄芩的声音。   “你老实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啊。”黄芩硬挤出一副笑脸说,“什么事也没有,风平浪静的。”   “你莫要瞒我,在我昏迷这十天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绕开黄芩朝门外走去,“你若不说,我便自己去看。”   “别去!”   这一嗓子喊得几乎破了音,梦中的自己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没敢转身,更没有再问。许久的死寂,他听到后方黄芩跌坐在地的声音,强忍的哽咽揉碎在他的咽喉里,他沙哑的声音方才娓娓传来:“白玉明已入鬼道成魔,弃师门而去,为救凤言屠杀万仙神域八十一群岛。修仙之巅……沦为地狱了。”   “你,说,什么?”   “白玉明疯了,他彻底疯了!他偷习禁术,杀人成瘾,仅短短三日就占领了焚幽谷,尸骨堆山数以万计,这是修仙界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浩劫!我前些日子在万仙神域外围探查,白玉明发动画中仙,造出三千画境,他要对万仙神域所有的修士斩尽杀绝!他要在万仙神域称王称帝,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嗜血狂魔!”   江暮雨的心突然一阵揪疼,疼的他冷汗淋漓,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这梦未免太离谱了些。   江暮雨想快些醒来快些醒来,趁早脱离这个又难受又诡异的梦,却听见一句话从自己口中流出:“全军覆没了吗?”   黄芩似乎都被他的镇定给吓着了,语气颤抖说:“我,我不知道。”   江暮雨只说:“管好门宗,看好小火。”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黄芩跟了上来,他惨白的脸色活像见鬼了一样:“你不能去!白玉明是个疯子,你管不了。你重伤在身,去了就等于送死!万仙神域你不用管,死了多少人你也不要管,咱们无能为力啊!咱们可以学空炤门,只要把白玉明逐出师门,昭告修仙界他已是扶瑶弃徒,跟咱们再无半点关系就行了。听我的,不要赔上性命,白眼狼恨你入骨,他会杀了你的!”   江暮雨的心很疼,头很晕,他听不大清黄芩究竟说了什么,更听不大懂黄芩话语中的意思。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根孤立在悬崖上,饱受风雨摧残,雷劈电砍的小草。   再铜皮铁骨,也受不了日月风霜。   枯萎了,凋谢了,在空气中消散了。   是疼?是麻?还是茫然?   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江暮雨以为这场荒唐的梦终于要结束之时,他听到了自己泣血诛心的声音……   “我是不会驱逐白珒的,师父说过,他是我师弟,我有责任保护他。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归根结底是我的错。他生是扶瑶的人,死是扶瑶的魂,身为师门,不能逃避责任。我既是师兄,也是掌门。他是福是祸,我一力担着,他若走仙道,我在后面推他,他若走鬼道,我在前面拦他。此去万仙神域,我只望替他拦下一些罪孽,将来的他是生是死,是万人追讨还是天诛地灭,我一律替他扛了!”   声音温凉如清泉溅玉,语气平静安和似暖风抚柳,可说出的话却震人神魂,句句刺骨蚀心。   “在身后追他的鬼,我替他扫除干净了,在身前诱惑他的魔,我这就去铲除。等我杀了凤言,若他想杀我泄恨,那我这条命……给他便是。”   一场梦,亦真亦假。一颗心,似疼非疼。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师兄?”   月光如水水如天,风景依稀似去年。   “师兄!”   江暮雨的心重重一颤,他茫然转醒,坐在他身边的人是……   “白,玉明?”   少妇家的瓦房,屋里并没有床榻,而是烧火炕取暖,大家挤在一起睡。好在火炕足够大,师徒四人没有胖子,躺着也宽敞。此时的白珒就跪坐在江暮雨身旁,左手端着蜡烛,一脸紧张的看着他:“师兄,你哪里疼吗,是不是有隐疾没说啊?”   堪比现实的梦境草草结束,梦中那万蚁噬心的痛感也随之消失,他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橙红的烛光衬得他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加苍白羸弱。   他突然觉得很累,不知是心里累,还是身体累,他的声音轻如浮羽:“我没事,做了个噩梦。”   江暮雨低头看向睡得四仰八叉的南过,又看去睡得昏天黑地的南华,方才混乱的梦还在脑中胡作非为,他不禁疑问道:梦中的南过和师父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出来的瞬间就被江暮雨甩掉了,他何时这么杞人忧天了?居然去纠结一个梦?   “你最近好像经常做噩梦。”白珒忧心忡忡的说,“要不我找长老给你配一味不做噩梦的药吧?”   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江暮雨可没理会,他幽幽叹气,对白珒道:“你睡吧,不必管我。”   “我不困。”白珒往前凑了凑,伸手轻轻拂了一下遮挡江暮雨眼睫的乌发,道,“师兄要睡的话我就睡,你要不睡的话我就陪你坐着。黑夜漫漫,一个人多冷清啊!”   江暮雨心中微颤,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被角:“我不喜喧闹。”   “我又不出声。”白珒很乖巧的说道,“咱们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呗。”   江暮雨有些无话可说:“……”   就这么一二三木头人的呆坐了片刻,江暮雨叹了口气,“我出去待会儿。”   白珒麻溜穿衣服下炕:“我陪你。”   江暮雨随了他,二人为了不吵醒他人,手脚极轻的出了里屋。白珒去伙房端了热水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现在是子时三刻,马上要到除夕了,我见街上已经有人贴春联了。”   白珒给江暮雨倒了杯水,见他拿着一枚玉镯观摩,也好奇的看了两眼,问道:“这是从洞庭天池里弄来的?”   江暮雨点头,见白珒新鲜的很,便递了玉镯给他看。   这玉镯且不说有什么仙灵术法,就单单说它本身的质地就很值钱。玉石毫无半点瑕疵,是难等可贵的鲜红色凤血石,乃通灵古玉。   “这里面有什么稀罕玩意吗?”白珒用手弹了弹,浮想联翩道,“既然是通灵古玉,没准有通晓过去和未来的神力。”   “若真有此法宝,只怕还没等到人手,早就被天道毁灭了。”江暮雨说,“妄断天机者,必遭天谴。”   白珒哼哼两声,一晒道:“老天爷真小心眼。”   江暮雨莹白的双指轻轻抚摸玉镯:“凤血玉内藏乾坤,或凶或福,也不知我将它捡来是福是祸。”   “师兄捡的肯定是好的。”白珒信誓旦旦道,“就算是坏的,师兄也能给教成好的。”   江暮雨没理会白珒云里雾里弯弯绕绕的话,而是若有所思的说,“待明日清晨我问问师父吧。”   “不是明日,是今日。”白珒一本正经的纠正,笑着指向窗外:“子时已过,除夕到了。”   *   冬至前离家,本以为除夕前能归,谁料想中间杀出个逍遥庄,外带一个跑没影的李准,这行程全被打乱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在归来镇度过一个人生别有趣味的除夕。   往年在扶瑶,逢年过节的最大意义便是全派的弟子们齐聚一堂。毕竟月河长老上课的地方距离南华这边路途太远,再加上门下弟子居住的相对分散,好比凤言的望雁居距离江暮雨的九天云榭一个南头一个北尾,需得翻山越岭走过九转十八弯才能到。   有些弟子图意省事,不走曲折山路,咬咬牙从瀑布那边走捷径,其结果往往是摔个神魂颠倒六亲不认,再加上天旋地转落汤鸡。   本来江暮雨的性情便是冷若霜雪生人勿进,尽管长的赏心悦目,但架不住难相处,人缘就越来越差,再加上住的“偏远险恶”,渐渐的九天云榭那块宝地就无人踏足了。   所以过年过节对于旁人来说没什么稀罕的,想见的人平时就见了,顶多是不能一口气见这么多而已。但对于江暮雨来说就不容易了,他是难得一下子跟这么多人见面,更是难得参与这么热闹的场面,当然对于喜欢清静和一人独处的江暮雨来说,或许这种热闹的盛会对于他是种折磨呢?   除夕,上元,清明,七夕,中秋,这几个节日可算是扶瑶上下弟子欣赏江暮雨美颜的唯一机会了。虽然江公子脾气不好,但用来养养眼还是非常享受的。不过很可惜,今年没机会了。   在扶瑶过除夕不外乎除旧布新、祭祀祖先,就跟民间一样,传统习俗源远流长,甚至比修仙门派更热闹,更放得开。   没有条条门规约束的归来镇一大清早就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将睡得美美哒南华掌门震醒,起床气多年久治不愈的他抓起枕头就要砸向窗外,结果正瞧见窗外站着的月河长老,一身邪火刷的一下就奇迹般的消失了。   “哎呦,起这么早啊?”南华手脚麻利的穿衣换衣,净脸洗漱一气呵成,优哉游哉的走到院子里感受新年气氛,“故乡今晚想千里,霜鬓明天又一年啊!”   月河长老:“……”   他实在无法直视南华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还要装满腹经纶的样子。   连那少妇都看不下去了,笑着纠正说:“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仙君是想家了吗?这样触景生情。”   月河不做理会,这人无病呻吟的毛病又犯了。   这大白天的触什么景生什么情?又没有万家灯火,也没有烟花齐鸣,这种伤春悲秋心有所感也得夜深人静独自斟酌的时候才来吧?   月河看得透彻,少妇可信以为真了,真读过不少书的民女跑去耐心开导一位活了好几百年的仙君。月河也是无奈了,白珒也是无语了。   “这位仙君您真有意思。”少妇被南华的幽默风趣逗得直笑,取了浆糊到门外贴春联。月河长老助人为乐赶去帮忙,因他个头高,便由他来刷浆糊,从少妇手中接过春联贴上。   “仙君真是写的一手好字。”少妇看着春联,乐得合不拢嘴。   “哪里哪里,要说写字写得好,我可比不上那孩子。”月河指了指老槐树下择菜的江暮雨。   少妇瞧过去,不禁被惊艳了:“那孩子当真是俊美无涛,可是仙君的弟子?”   “不是,是我家掌门的。”   “这样啊。”少妇轻点头,无意间看向了南华,南华也正好看着她这边。   二人视线一撞,少妇忙点头微笑以表示尊敬。却见南华没有反应,少妇狐疑,顺着南华呆愣的视线看向了月河,人有点懵,鬼使神差的就问道月河:“仙君,修仙之人可以娶妻生子吗?”   月河吃了一惊,虽然不解少妇问这话的意思,但还是很温柔的解释道:“若修仙不为长生,只求洒脱,自然可以娶妻生子,共享天伦。”   “哦,我懂我懂,就是所谓的双修对吧?”   月河长老真有点尴尬了,没想到一介妇人竟也这般见多识广。   少妇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似的,看着月河的眼神特别暧昧,似是意有所指的将月河诧异的目光牵引到南华身上,抿嘴笑道:“真羡慕你们,神仙眷侣。”   这回改为月河懵了:“ 啊?”   少妇又看向老槐树下择菜的江暮雨和白珒二人,心思聪慧的她早就看明白了,不禁笑意更深:“这两位小仙君形影不离,一个走到哪儿,另一个就跟到哪儿。正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月河长老的神识正在朝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向崩塌。 第39章 挺好的   南过左手一个土豆, 右手一把勺子,刷刷刷几下,轻薄的土豆皮削了一地,手法干净利落,比他那四不像的剑招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连黄芩都忍不住称赞一二了:“厉害了我的过,跟谁学的?”   “我当年在酒楼也不光是扫地端盘子, 伙房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帮着洗菜切菜。”南过把土豆丢进铜盆里, 回头一看江暮雨,不禁惊叹道, “大师兄也会这个?”   若说南过会, 众人也仅仅是赞叹, 但要是说江暮雨会,众人绝对不信,若非亲眼所见,他们真的很难想象出身豪门的贵族子弟竟会这种粗活!   白珒的脸色当时就不对了, 难道他的师兄从小在家洗衣做饭受虐待?   面对众人的惊诧, 江暮雨一语未发,他手法熟练的削皮,切去腐烂的地方。青菜则是去其根部,挑拣出枯黄烂叶, 行如流水的仿佛一直都这么干过。   白珒看着看着, 心中闷闷的不舒服,仿佛被一颗巨石压着,沉甸甸的喘不上来气。   江暮雨的那双手, 柔美修长,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白珒真的很难想象这双手也会沾上沙土,也会裹着污泥。在他所不知道的日子里,这双手是否饱受摧残,而他本人又是否备尝艰辛,挨打挨骂?   一想到这里,白珒心里就疼的揪了起来。   他不由分说,一把抢过江暮雨手里的胡萝卜和小刀,手法笨拙的一点点削皮,道:“这种活我来干,师兄在一旁指挥就行。”   白珒将“歇着”二字换了个能让江暮雨接受的词,全神贯注的对付手中冥顽不灵的胡萝卜。   少妇的女儿睡得早起得晚,昨晚白珒他们来的时候已经睡了,所以这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发现自己家多了六七口人,有斗嘴的,有说笑的,有卖呆儿的,还有一本正经说书的,热闹的不行。   小姑娘长这么大还没过过一次这么热闹的新年,顿时乐的一整天都停不下来。到了傍晚,天降中雪,为这个温情喜庆的除夕带来丰收的一年。   黄芩别出心裁的要逗小孩开心,做了个纸片人满屋跑,可是他修为不足,也就让纸片人动一动走一走,还达不到端茶送水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可尽管如此,还是将七八岁的小姑娘逗得哈哈笑,不停拍手叫好。   白珒坐在炕边不住摇头:“这就是偷懒不用功的后果。”   黄芩冷哼:“你行你来?”   白珒懒洋洋的瞥他一眼,伸手拿起炕几上的茶杯,直接倒过来任由茶水洒下。小姑娘瞪大眼睛去看,就见茶水洒在桌面上,仿佛活了一般自动聚拢,挺身,形成了一个巴掌大的水人,一点一点飘到空中,缓缓飞到小姑娘手里,水人一软,就地化作蒸汽消散了,而小姑娘手里不知何时静静躺着一枚铜板。   “好厉害!”小姑娘惊喜的连连叫着。   白珒十分大哥哥的说:“送你了。”   黄芩斜瞪眼:“呵呵,扣门。”   黄芩反手也做了个水人,小姑娘“见钱眼开”的赶紧去接,水人消散,落于掌中三枚铜板。   白珒差点爆笑:“哎呦呦呦我的黄大公子啊,您真是大手笔啊,佩服佩服。”   黄芩呵呵干笑一声,以双臂为枕躺炕上道:“一文钱就别笑人家三文钱了,我那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白师弟?”   白珒一笑而过,脸上没有丝毫怒意,从容说道:“以五十步笑百步,我那惹人怜爱天真无邪的黄师兄?大过年的,就预祝你新的一年更进一步,争取五十步笑千步。”   黄芩弹坐起来,气的就要骂上白珒两句,可话到嘴边又词穷,又怕大庭广众的影响了自己风度翩翩的公子气度,只好硬生生忍了下来,憋得脸红脖子粗,朝一旁江暮雨哭诉道:“公子你看他!”   白珒被黄芩气急败坏的模样逗得直笑:“叫我师兄没用,叫我师父更没用。”   黄芩当即打定求人不如求己的真言,拍案而起,怒气勃勃道:“看我不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的白眼狼!”   白珒扬扬眉,振衣而起,显得游刃有余:“不吝赐教。”   黄芩伸手一招,立在墙边的佩剑就飞了过来,张牙舞爪的跟白珒宣战道:“来啊,把你的灵武拿出来给我见识见识。”   白珒轻轻一跳落在地上,笑呵呵的说:“不好意思,灵武的脾气太大,人家不乐意出来。”   黄芩怒喝道:“你瞧不起我?”   小姑娘左看看右看看,这俩人好端端的是要打架?   小姑娘自然见过左邻右舍的男孩子摸爬滚打,但真没见过这一上来就舞刀弄枪的,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还没等她哭出一嗓子,突然一抹暖红挡在面前。小姑娘抬头一看,是那个特别美的大哥哥。   江暮雨只淡淡说了一声:“走吧。”   然后就拽着小姑娘出去了,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别理那俩火药桶”。   “你们俩真是的。”凤言从伙房回来,看到炕上炕下剑拔弩张的俩人就哭笑不得了,“大的不知道让着小的,做师兄的还不知道让着师弟。”   黄芩不服了,“谁跟他是师兄弟?我师父又不是掌门!”   凤言劝慰道:“不同师,那也是同门啊。”   黄芩一脸嫌弃:“谢谢您了,我要有这样的师弟,我早在他入门的那天起就掐死他了。”   白珒道:“难得,咱俩的想法一致。”   “得,谁要跟你同流合污?”黄芩将佩剑转了几个来回,往肩膀上一扛,愤愤不平道:“如果江暮雨能在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际亲自带我去扶瑶,我定对他感遇忘身,上刀山下火海。偏偏是这个白眼狼,哼!”   白珒一愣,原本被黄芩挑拨起的不温不火的怒意瞬间溃散,化为一腔惊诧的疑问。   当年带他上扶瑶的,不是凤言吗?   “行了行了。”凤言又充当和事老,“快去吃饺子吧,一会儿没你们份儿了。”   白珒匆忙跑了出去。   黄芩只当他是贪吃,嗤之以鼻一番将佩剑收了起来:“凭什么白眼狼能得到灵武?简直是老天瞎了眼,暴殄天物!”   凤言垂下头,掩去他唇边有些僵硬的笑:“他运气好。”   “还抠门,小气的很。”黄芩逮到机会就不停地跟凤言抱怨,“我想让他拿出来看看都不肯,心眼儿小的跟芝麻似的,怕我抢还是怎么的?”   “灵武认主,抢来也没用。”凤言半开玩笑半认真,见黄芩怒火满满之中竟还夹杂着一丝失望。   “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凤言一个没忍住,依从心里那点小小的硬疙瘩,说道,“灵武是白珒的,你再怎么看也是他的啊。”   黄芩回头看他:“我知道啊。”   凤言的神色一僵:“你,不……”   “嫉妒吗?”黄芩自然而然的就把凤言心底禁制的两个字说了出来。   凤言一慌,有种被扒光了丢到街上的羞耻感,他这样认为黄芩,会不会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   凤言忙想方设法补救,摆出身为师兄担心师弟的样子,说:“灵武世间罕见,谁都想得到,咱们都去洞庭天池了,偏偏白珒就得到了。你一直跟他关系不好,我还以为你……”   “师兄误会我了,要说嫉妒我也或多或少有点。不过,世间灵武屈指可数,咱们扶瑶能有四个,这得多厉害啊!”黄芩神情激动,眼中尽是欢喜之色,“虽然灵武瞎了眼认了白眼狼当主人,但白眼狼到底也是扶瑶弟子,换句话说,灵武是进了咱们自己家门了。这多让人开心啊!”   凤言:“……”   嘴巴张开又闭上,凤言心乱如麻,却无话可说了。   少妇的厨艺甚好,有南过和白珒帮衬更能大显身手了。年夜饭十分丰盛,午夜饺子有荤有素,少妇特意取了些铜钱放在饺子里,谁吃到了便是有财运有福气。   修道之人自然不会多注重钱财,尤其是江暮雨那样饭量少的,吃了三四个饺子就饱了。   反之南过是被从小饿到大的,认准了一个要么不吃,要吃就吃撑的原则。每次开饭不吃个圆圆满满都不罢休,狼吞虎咽一番,吃饱喝足撂筷子。   少妇见装有铜钱的饺子盘吃空了,一一数来桌上被吐出的铜钱,顿时大吃一惊道:“哎呀,少了两个,谁把铜钱吃下肚了?”   南华突然想到什么,“过儿,你是不是光吃没吐?”   “啊?”南过呆若木鸡,稍微寻思一下,当场脸色铁青,“我,我把铜钱吃下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啊,我会不会死啊?”   白珒噗嗤一笑,倚在桌边悠悠然的说:“别担心小师弟,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会给你烧纸钱的。”   黄芩瞪他:“你不会说话别说,大过年的多不吉利?”   “就是啊。”凤言也说,“要用泻药吗?”   “再厉害的大能也架不住三泡稀。”黄芩把酒致敬,“顶住了小南过,这点挫折就当人生历练了。”   “师父……”南过吓得小脸煞白。   只见南华看着他好阵唉声叹气:“感念你与为师师徒一场,这上天注定的缘分也终于要断了,毕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江暮雨看不下去了:“师父。”   月河长老也受不了了,这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全拿南过开心,南过哭唧唧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逗得大家哈哈笑。少妇起先还有些担心,后来一想人家身为仙君,若是被两枚铜钱卡死了,那真就贻笑大方了。便释然的跟着笑起来。南过又是上蹿下跳又是猫腰狂吐的,弄得鸡飞狗跳,还被白珒和黄芩合起伙来耍的团团转,南华那个做师父的非但不阻止,反而跟着瞎起哄。   这副场面若是叫外人看了,只怕会当成一群跑江湖的骗子,一群乌合之众聚在一块发疯卖傻。哪里像是一派名门正宗,而那位没个正行净知道胡闹的南华,有哪里像是一派掌门呢。   虽然滑稽,虽然搞怪,虽然闹哄哄的片刻也停不下来,但是……格外温暖。   江暮雨端杯,轻轻饮下杯中清酒,暖流入肺。   绚丽焰火在墨空中怒然绽放,华丽如兰,金光烁烁,一片流光溢彩之下,照映出江暮雨如清风皎月的容颜,他勾唇一笑,灿若繁花。   *   夜阑秉烛,欢声笑语过后,便是静如湖泊的茫茫夜晚。   白珒掂量着跪拜师父后得来的压岁钱,师父特别大手笔,每人给上百两银子博弟子们一乐,自己再得个“全天下最好的师父”的马屁称呼,心情舒悦的去睡觉了。   白珒打着哈气伸着懒腰正准备回屋,突然瞧见院中老槐树下坐着一人。白珒踏进房间的脚步又缩了回来,急急两步站在门槛前,轻唤了一声:“师兄。”   江暮雨身着暖红锦衣,前襟与广袖各有小朵白梅做点缀,身后披着轻织软锦流云披风,他双目低垂,一头乌丝被晚风吹得轻轻飘荡,似是睡着了。老槐树掉光了叶子,枯枝上却落满了霜雪,银装素裹,似烟似雾。江暮雨斜靠在雪树雾凇之下,雪飘纷飞,落于他丹红的衣襟之上,落于他纤长浓密的羽睫之上,落于他雪玉一般的肌肤之上——仿佛要与他融为一体。   他静静的靠坐在树干前,风雪不侵体,冰霜不浸衣,似暮色清风,似流泻浅月,宛如谪仙。   白珒怔怔的走过去,同手同脚好像一块生锈的铁皮,直愣愣的怵在那里,呆呆的望着江暮雨:“师,师兄?”   江暮雨很安静,很轻盈,好似一片绒羽,落在水面上一丝波澜都不会荡漾。他双眸轻阖,好似出雪冰洁的玉人,生冷,清寒,孤傲的肃立在夜色之中,好似一朵月下美人!   虽一现倾城,却如朝露,稍纵即逝。   昙花为谁现,淡蕊知谁怜,长夜谁与共,清珠泪可寒。   白珒不知为何,心底涌出了足以将他淹没的酸楚,那钻心蚀骨的悲伤势要将他一刀一刀凌迟处死。   “师兄。”白珒突然有些害怕,不知为何恐惧,不知为何忧伤,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江暮雨会跟昙花一样,虽美艳动人却极易破碎,短暂的一瞬,花开花谢,会陨落,会消失。   白珒神魂颤抖,鬼使神差的倾身上前抱住了江暮雨,他忍下胸腔中快要爆出的悲绝之情,拥住江暮雨的双臂越来越用力。好像每每午夜梦回,前世的最后一刻纠缠他不休的梦魇,江暮雨一次又一次的在他怀中化为飞灰,那是比灵海枯竭,魂灵撕裂更残忍千倍万倍的痛苦。   突然,怀里的人动了。   强烈的真元排山倒海般朝白珒呼啸狂涌,他来不及反应,震惊失色四个大字写了一脸,脑子懵成了一团浆糊,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一个字:疼!   全身上下哪儿都疼,从脚指甲到眼睫毛,没有一处是不疼的,针扎一般刺痛,血腥气涌上喉头,被白珒生生忍住咽了回去。   江暮雨怔怔的看着他,双眸无神,还不知今夕何夕。   白珒悔不该当初!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得意忘形啊!江暮雨在睡着的时候不能随便碰,活该啊!   “白,玉明?”江暮雨如深井的两汪水眸恢复了原本的光彩,他坐直身子,将白珒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方才还润雨如酥的眸光瞬间凌厉起来,“谁让你碰我的?”   “我……”白珒委屈的不行。   “别说话。”江暮雨并指快速点了白珒身上几处大穴,随后打了一道真元在白珒体内。那针扎一般的痛感方才缓和了下来。   江暮雨又拿了一粒丹药出来,白珒抿着嘴不吭声,江暮雨才不吃他那套,点灵脉,张嘴,把药丸丢进去,解灵脉,白珒嗓子一宽,咕噜一下咽了下去,苦的晕头转向。   “师兄。”白珒想试探一下江暮雨有没有生气。这种在他睡着的情况下谁碰就攻击谁的坏毛病,是江暮雨无意识的行为,本人根本控制不了。   “你找我有事?”江暮雨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怒火。   白珒小心的踏入雷区,蔫声蔫气的说:“你要是困了就回屋里睡吧。”   “不用。”   “你是又做噩梦了吗?”白珒问,“脸色不太好。”   “我……”江暮雨叹出一口清气,“梦见一些以前的事。”   江暮雨不再多言,他唤出离歌,缓缓吹响玉箫。柔美古韵的箫声娓娓传来,清新入心,清润入魂。白珒感觉堵塞的心肺舒畅了起来,暖流顺着他肌肤的毛孔涌入四肢百骸,难受的感觉烟消雾散了。   治疗系的灵武,就是这点好处。   江暮雨说:“你回屋睡吧。”   “反正我也不困,就跟师兄说说话吧。”白珒也不嫌地上凉,用手扫扫雪,坐在江暮雨身旁,“师兄,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江暮雨看向他:“你问。”   “就是,当年带我回扶瑶,是师兄的主意吗?”   江暮雨将视线落于别去:“陈年旧事,你怎么问这个?”   “所以带我上扶瑶的就是师兄了?”白珒话是疑问,心里却是肯定的,他一直以为当年带他上扶瑶学艺的人是凤言。是凤言在他无家可归之时给了他一个安身之地,也是凤言给予了他修仙求道的美好未来。   原来事实……   “你不喜欢?”江暮雨忽然问,“现在的生活并非你所求?”   “当然不是。”白珒忙矢口否决,“扶瑶很好,师父很好,师兄也很好,我能有今天都多亏了师兄。如果人生能重来……师兄,你一定要再把我带上扶瑶。”   白珒郑重其事,说的跟真事似的。   江暮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大过年的,有感而发嘛。”白珒伸了个懒腰,没骨头似的往边上一靠,正好靠在江暮雨的肩膀上。   江暮雨微愣,下意识就要躲。白珒先他一步往前蹭了蹭,语气粘粘的说:“师兄,你就让我靠一会儿呗,就一会儿。”   江暮雨试图一巴掌推开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见白珒闭上眼睛一脸享受的模样,他将手缓缓放下了。   江暮雨说:“你要困了就回屋去睡。”   “我想师兄陪我。”白珒跟只猫似的拱了拱,贪图江暮雨身上那清新洁净的味道,用力吸了口气,“大晚上的,一个人太冷清了。”   江暮雨欲脱口而出的话停滞在唇边,又咽了回去,最终也没说什么。   温情除夕夜,霜树银裹,一红一紫二人,相互倚靠,岁月静和,云空暖熙。   李准曾赠给江暮雨四个字——黑夜,恐惧。虽然白珒直到现在也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简单的理解一点,只要在晚上陪着江暮雨,江暮雨就不会恐惧了。   一个人害怕黑夜,会是因为什么呢?   害怕黑夜,因为害怕孤独。害怕黑夜,因为夜深人静就会触景生情,伤心往事便会随之而来。   是这样吗?   白珒问。   江暮雨有什么伤心往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吗?   身为贵族子弟,却会洗衣做饭这种粗活累活?   上百年的时间,他独自一人住在九天云榭——那个寒冷,且无人问津的地方。   没人陪伴,没人问候,因为别人觉得他不需要。   他冷漠无情,对人爱答不理,他沉默寡言,生人勿进。   其实,他的内心是很孤独的吧?   百年时光,无数的黑夜,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望着山水瀑布,夜露霜寒,月华清冷。   一人,一箫,漫漫长夜。   无悲,无欢,习以为常。   “师兄。”白珒紧紧的环住江暮雨的手臂,将脸埋了下去。   江暮雨看向白珒——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撒娇了?   莫名其妙,要撒娇也是去跟师父撒娇吧?   江暮雨有些无奈,被比自己大半年的白珒赖着撒娇求哄,这种感觉太膈应了。   不过,谁让他是当师兄的呢!   黑夜幽凉,师弟“怕冷”要人陪,师兄又怎能将人推搡出去“挨冷受冻”。   罢了。   语笑喧阗,太陌生了。嘘寒问暖,从不奢求。   万物俱寂,连虫儿鸟儿都歇了,唯有他自己孤独的望着夜空皎月,孤冷难眠,一个人,孤独的守望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长夜难明,若有一个人陪在身边。   真好。   *   “今天的凉拌土豆丝味道不错,是月河你做的吧?”南华斜靠在炕几旁,还在回味那鲜美的滋味。   月河长老用折扇打掉南华试图抓草药的手:“那叫醉金丝。”   “就是土豆丝嘛。”南华撇撇嘴,趁着月河转身的功夫又去偷药,被月河一瞪,顿时蔫了。   “有机会了我一定将你肚子抛开,看你的肠胃究竟是怎么长的。”月河长老佯装恼怒道,“你这么贪吃,该不会是饕餮转世吧?”   南华噗嗤一笑:“我要是饕餮,就先把你吃了。”   “我怕你消化不良。”月河长老将食物全部收走,“行了,回你屋里睡去。”   “哎呀,我懒得动弹了。”南华往下一出溜,直接四仰八叉的倒炕上了,装成死狗一条,打骂不走。   黄芩和凤言特别有眼力见儿,又同时屈服在掌门的淫威之下,只好告别月河,去南华的屋里挤一宿。结果发现江暮雨和白珒不在,只有一个又矮又小的南过霸占一个大炕。   师兄弟二人互相交换眼色,合起伙来把南过驱赶到边境,然后俩人平分江山,倒下睡觉。   “月河,暮雨在洞庭天池捡了枚玉镯。”南华望着天花板,说道,“是凤血石,通灵古玉。”   “是么?”别看月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喜爱读书的他自有见识,“既是通灵古玉,定有上古魂灵寄宿吧?”   “嗯。”南华不冷不热的应了声。   月河看了他一眼,道:“瞧你这表情,那寄宿的魂灵并非祥瑞,乃是祸端?”   “一半一半吧。”南华翻了个身,侧躺着面朝月河,“驯服了便是祥瑞,反之便是祸端。”   月河想了想,说:“那为以防万一,是否应该丢弃?到时是福是祸,也都跟咱们无关了。”   “别介吧。”南华似笑非笑道,“洞庭天池那么大,里面的珍宝那么多,这凤血石偏偏让江暮雨拿到了,你就说这是不是缘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将那玩意丢了,也难保它不转了一圈再回来。到时它辗转多人之手,品性难测,再想驯服就难了。”   月河:“你是说,顺其自然?”   “嗯。”南华阖上眼帘,懒洋洋的说,“洗洗睡吧月河,再有俩时辰天就亮了。”   月河点头,却转身端了香炉出来,往里倒了七八种不同的香料。寥寥烟雾弥漫出,沁人心脾的味道仿佛能卷走身心的疲惫。   南华忙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以前没闻过。”   月河说:“你最近不总说浑身无力吗,这是我调的香料,里面放了有助安神养身的药草。”   “哎呦。”南华喜出望外,一脸受宠若惊,“你对我真好。”   月河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   南华激动的跳起身,移到香炉旁边近距离闻了闻,又用蒲扇闪了闪,加快香料的燃烧,吸入更多的味道。神清气爽之感涌上心头,南华望着那香炉,不由得入了神,唇边溢出一抹笑,悠然叹道:“还是我家月河贴心啊,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南华回头,看向月河,温怡笑道:“你要是女子啊,我肯定娶你过门。”   月河瞥他一眼,将手里的折扇砸过去:“口无遮拦,又胡说。”   南华哈哈一笑,伸手接住,“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啊。”   “你慢慢开玩笑吧,我去如厕,睡吧。”   南华悠哉打扇,目送着月河出门。他扇风的速度慢了下来,一点一点,渐渐停了。他面上欢愉的笑容褪了下来,一点一点,渐渐僵了。   只是个玩笑。   对啊。   玩笑。   你觉得这仅仅是个玩笑话,因为我在你的心目中就是那种不着四六,好没正经的疯癫样。玩笑而已,你不会生气,不会当真。而我……也可以肆无忌惮的随便说,随便开玩笑。   这样也……   挺好。   呵,南华释然一笑,他伸手招来香炉,搂着香炉直接躺被窝里,也不怕把自己熏死。   次日春节,少妇一早起来领着小姑娘去街上买糖。母女二人瞧着老师傅画糖人,一只蝴蝶画的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小姑娘拿在手里根本舍不得吃,一路跑一路挥舞着蝴蝶飞,兴高采烈的朝身后少妇招手:“娘亲快点,快一点啦,我要拿回去给仙君们看。”   “你慢点跑,注意别摔了。”少妇手里捧着新鲜采购的坚果和蔬菜,新春街上人流如织,她加快脚步跟着小姑娘,生怕孩子被人群冲散。   少妇走得急,没留神前面,伸长脖子去看女儿,冷不防跟迎面走来的男人相撞,花生瓜子撒了一地,萝卜土豆滚的到处都是。   少妇吃痛捂着脑门,温良恭俭让的先行赔礼道歉:“一不小心冲撞了公子,奴家给公子赔罪。”   退一步海阔天空,少妇虽然觉得这错不完全是自己,但先道歉也没什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免去一场恩怨纠纷,何乐而不为。   少妇一厢情愿的小事化了,但对方可不想忍一时风平浪静。   男人掸了掸衣袍上沾到的土豆泥,一张脸高傲的仰着,下巴都快翘上天了,小眼睛一挖,双手往后一背,一副皇帝老儿九五之尊的模样:“下界的人就是没规没矩,上到修士下到平民,均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低等货色。”   过往群众特别喜欢看热闹,这边出了事儿那边就自动自觉的围成一圈看戏了。少妇上下打量一番这个高她两头的男人,圆脸小眼睛,眉间一颗痣,傲气冲天,全然是一副老天第一老子第二的模样。   这种狂到没边的嚣张德行立即引发了众怒,当场就有人跳出来打抱不平。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撞了人家大姐也不知道道歉。”   “就是啊,人家大姐都说抱歉了,你还言语羞辱人家,这哪是君子所为?”   少妇蕙质兰心,早就看出此人衣着不凡没准也是个仙君。出来为她说话的都是归来镇的乡民,人群中自然也有修士,但他们看了一眼这男的立马夹尾巴跑了,所以这人绝对不好惹!   “娘亲。”远处的小姑娘两眼通红,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抹着眼泪,被找她母亲麻烦的男人吓得直哭。   男人听到声音,朝小姑娘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丫头,有一个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年纪大的男孩,你有见过吗?”   小姑娘哆哆嗦嗦的摇头。   男人看向地上散落的食物,又问:“你跟你母亲两个人生活?”   小姑娘白着脸点头。   “买这么多东西……家里有客人?”   小姑娘不吭声了,眼泪吧嗒吧嗒掉。   “呵。”男人轻笑一声,幽冷的目光瞭望远方苍穹,“找到了。”   话落,男人就地化作一道犀利剑光,宛如流星闪电般一跃冲天,消失不见。   “孩子。”少妇忙跑过去抱住啼哭不止的女儿,唯恐那人下了什么黑手。   “何清弦?”   突然响起的熟悉声音让少妇如释重负,她回头看去,原本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平缓了:“是白仙君啊!”   少妇为女儿擦干眼泪,见白珒一直望着那剑光消失的方向出神,不禁问道:“白仙君,你认识那人?”   白珒眼中流淌的冷冽之色看的少妇心底发毛:“何止是认识啊,简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仙君?”少妇暗暗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仙君跟他有仇吗?那,要不要去报仇?”   “我师兄不让。”白珒似是无意识的就回答了。   少妇有点纳闷,这种时候不该说“我师父不让”更有说服力吗?   “主要是现在的我根本干不过他啊。”白珒耸耸肩,实事求是,又说道,“我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准没好事,废话不多说,我得回家报信去。”   “诶?”少妇一下子不知该干嘛了,只好拽着女儿紧跟着白珒跑。   *   “大哥哥,你确定你不吃?”   破庙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青年,他披头散发,蓬头丐面,一身破衣烂衫,靴子丢了一只,双足上满是翻山越岭留下的血泡,血液干涸,连着血肉和丝袜在一块,稍微走动两步,扯着皮肉钻心的疼。他为了脚上不受罪,只好少走路,心如死灰的在这间破庙里待上三天,不吃不喝,气若游丝,早已半死不活。   他觉得自己会在这里死去,无人发现,直到肉身腐烂剩下一具骸骨,到了晚上还会受到乌鸦和老鼠的啃食。   但是无所谓了,生与死,都无所谓了。他就是个被人抛弃,无处可归的丧家之犬。   他没想到如此落魄的自己,居然也有人管。   不是慈悲为怀的和尚,也不是心地善良的大娘,而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谁家的?   他闭上眼睛,他不饿,不想吃,只想死。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那孩子突然笑了,笑的越发不像个孩子,“一,出去尽你所能,搅和的翻天覆地再死;二,像你这样缩在荒无人烟且肮脏昏暗的角落里慢慢等死。你选哪个?后者?真没出息,这样没骨气的货色,还算什么逍遥庄大弟子。”   “我已经不是逍遥庄大弟子了!”那人突然怒吼出声,仿佛用光了他仅剩不多的力气,瘦骨嶙峋,面黄衰弱,他的嘴唇发青发紫,干涩的双眼流出酸涩的泪水,“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了,我……我没人要了。”   “哦。”孩子轻轻点头,一点同情之色也没有。   “别人阖家团圆共度除夕,可我呢?一个人绝望的待在这等死,我想念师父,我想念师弟,我爬出破庙朝外一看……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我。”   小孩喃喃念叨:“谁让你一年过不好,你就让谁一世不安宁。”   “我是冤枉的,小鬼,我真的是无辜的。”庄引呜咽痛哭,“为什么师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为什么……”   “因为你是替罪羊。”小孩语气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好似一桶雪水无情的泼在庄引头顶。   庄引愣住了:“什,什么……”   小孩伸出手,轻轻搭在庄引僵硬的肩膀上,指间冒出点点黑雾,逐渐凝聚成一缕魂火,魂火之下孕育出一条细长的小蛇,缓缓钻入庄引的皮肉。   小孩将一屉肉包递到庄引面前,露出纯真明媚的笑容,稚嫩的声音挥洒着天然与无邪:“大哥哥,你若不吃东西,真的会死哦。”   庄引怔怔的伸手去接,小孩面上灿烂的笑容蓦地一凝。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从空中远远的飘来。   “小朋友,我身上的阴符是你偷偷种下的吧?”   “过年也不让人消停?”李准起身,一边将肉包丢给痴呆的庄引,一边转身看向缓步走进院子的何清弦。   “我是个急性子,有些事不解决,我这年就过不好。”何清弦一身长袍在劲风中胡乱翻飞,他双目幽幽的盯着李准,唇角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我得请教阁下是何方神圣了,披着七岁稚子的外套在这招摇撞骗,你安的什么心?”   李准冷笑:“护法大人切莫东施效颦。”   何清弦神色冰凉如铁。   “我披着小孩子的外套弄虚作假,护法大人不也披着如兰君子的外套在那里坑蒙拐骗吗?”李准笑容盈盈,就像个得到糖果兴奋不已的三岁孩子,“你跟佟尔还真是般配,快去拜把子吧,我当见证人。”   何清弦似是被激怒,眼中跳跃的火焰似是要将所见之物统统燃烧,他克制的很好,叫不知情人看了去还以为是“父亲对孩子”的恨铁不成钢。   何清弦伸手一握,一支红缨枪显现在手:“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可别只有暗中下阴符那一个雕虫小技。”   何清弦说话的功夫,红缨枪已夹带着呼云风雷之力朝李准刺去。 第40章 越来越远   何清弦的真元凶猛霸道,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弄得血光四溅,否则不带劲。李准退无可退,真元的威压遍及四面八方,从上下左右将破庙裹得严严实实。若李准不能在一瞬间移步到破庙外,那便是毫无死角的任由何清弦宰割。   既然没法躲, 那就硬上。   李准将护体真元扩散出去, 反手唤出龙戬,拉开弓弦, 一支真元凝结成的光剑出现在指缝间。射出, 正面迎上何清弦的红缨枪。   “锵!”   真元相撞, 瞄准的红缨枪枪头有了偏差,爆棚的真元为矫正角度而迅速收拢,李准逮住机会移身撤出数丈远,弯弓拉弦, 三道墨黑箭羽射出。   何清弦一击不成, 十分懊恼。他一眼就能看出李准是什么境界,此人修为不低,又是个稚嫩的孩子模样,所料不错便是夺舍而来的。那原身是谁呢?夺舍的代价是修为折损, 以李准现在的修为翻一倍, 那他必然是一个在修仙界数得上名号的大魔。   何清弦略微一想,脑中列出他所熟知的几代魔修,一边以红缨枪横扫那三支箭羽, 一边朝李准报人名。   “公孙寻?”   李准几步疾闪,避让开何清弦锋芒刺骨的真元,讥笑道:“何公子真逊。”   何清弦忍下胸腔里快要烧着了的火气:“甄姚敏?”   李准立下一道结界,裆下何清弦杀气腾腾的红缨枪:“真要命。”   何清弦免不得狐疑,当世足以呼风唤雨的大魔总共就那么几个,数得上名号的都被他挨个点名了,剩下几个虽说算是大魔,但在他何清弦看来就是个屁,根本不值一提。若以上都不是,难道……   何清弦轻浮的目光烁然变得阴风索索,他握紧枪杆,仅轻轻一扫,一道真元破空而出,携摧枯拉朽之力,所触之物在瞬间分崩离析,直奔那小孩而去——   “李准。”何清弦笃定的叫道。   被点出大名的李准本能的一顿,行如流水的动作卡了壳,何清弦的真元呼啸而至,他再想弯弓迎击已来不及,只好原地落下双道结界,同时寄出一道锁灵符,缓解那真元的凶煞之力。   何清弦用力挥了下手,在李准身后的半空中立即出现成百上千的碎银光点,宛如千百面镜子,晃得人眼花缭乱。   忙于抵挡身前煞气的李准根本无暇顾及后方,何清弦仿佛看见了他期待许久鲜血淋漓的画面,眼中透出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   突然,一道银芒从空中直落而下,宛如一条灵蛇般盘卷在李准的腰上。忽然一起,拽着李准的身体急速飞走。   何清弦看清那散发寒芒流光的长鞭,足有百尺来长,华光烁烁,透着一股消魂剔魄的阴寒:“雪霁!?”   “破绳子”下手没轻没重,勒的李准腰骨生疼。从破庙的院子被拖着一路飞出,寒风在耳边嗖嗖乱刮,这种受制于人的捆绑李准简直不能忍,立马就要挣脱,而雪霁也没有刻意拦阻,随着距离的缩短,雪霁也缩回了它原有的长度。   李准落定屋檐,脚踩瓦片,冷声道:“南掌门何时会助人为乐了?”   “少来。”南华白他一眼,将雪霁收回,“我那俩徒弟在逍遥庄承蒙先生照顾,还你人情而已。”   李准哼了哼:“我想也是。”   落目看向跟在南华身后的白珒和江暮雨,略带失望的面色明显就是在说:好可惜,我相中的新容器怎么没来?   “南华!”远处,何清弦御风接踵而至,他双足轻盈的落于槐树的一根枯枝上,俯视众人,满是唯我独尊的气场,“我没看错吧,你居然出手救一个魔修?”   “这位道友……”南华上下斜了何清弦两眼,不咸不淡的明知故问,“姓甚名谁,面生得很。”   “焚幽谷左护法何清弦。”何清弦被藐视,反倒心平气和。在他看来,下界这群孤陋寡闻见识短浅之人不认识真龙天子的他,也是很正常的。   “哦,护法啊。”南华挠挠头,“有事吗?”   “你别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何清弦冷声道,“我知道李准跟扶瑶渊源颇深,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本护法多说吧?听闻去年杨村与柳村被屠杀,无一活口,是也不是?”   南华然然一笑:“哟,道友身在万仙神域,却对我们“下界”的事这么清楚呢?”   “两百来口死在李准手里,南掌门别告诉我你要庇护他。”何清弦微微眯眼,透出暗夜猎鹰的锋芒,“扶瑶要跟魔修同流合污了?”   南华叹了口气:“焚幽谷的人都这么想当然吗?”   “你的师父温洛当年不忍杀他,如今的你又阻拦本护法斩妖除魔。开山建派已有千年的扶瑶仙宗,姑息养奸,道貌岸然,还不如一个小小的逍遥庄。我看你南华真应该跟佟尔多学学,看他是怎么对待自己大徒弟的。”   白珒听了这话差点没笑喷。   所谓臭味相投,蛇鼠一窝,何清弦跟佟尔就是一路人,合拍的不行。   “我说何道友,你这么一厢情愿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南华神态自若,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凉快敲着自己脑瓜瓢,“你说你不在焚幽谷好好待着,总管人家闲事干什么?你在这儿正义凛然的要铲除魔头,人家师父不要面子的?”   何清弦神色一凝,虽然距离很远,但他敏感的神经依旧能感觉到远方快速冲来的强烈气息,他眯着眼睛感受到了片刻,半是疑问半是肯定的说道:“空炤门闲着没事干,也跑来凑热闹?”   南华:“你撵着人家徒弟打,再不吭一声,多丢份儿啊。”   “放弃徒弟而不顾,那不是空炤门一贯的作风么。”何清弦对此嗤之以鼻,虽然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杀李准报一箭之仇的想法看来不能要了,和南华过招虽然不至于输,但着实要费上一番工夫,再加上那把特别要命的灵武雪霁,挨上一鞭子可是非常疼的,何清弦可不想吃苦受罪。等叶展秋一到,她跟南华合起手来,自己孤掌难鸣肯定吃亏,不划算!   何清弦想了想,明智的决定撤退,反正他也伤了李准一二,不算徒劳无功。   何清弦有意离开,开口说道:“既然空炤门想亲自惩戒魔头,那本人……”   不料南华看出他的意图,却说:“你可别想着走。”   何清弦目光一闪,“有何见教?”   “在逍遥庄,我门下两个徒儿受到护法大人的“照顾”,我这个当师父的总该谢谢你,不能让你这么简简单单的就走啊。”南华语气很轻,凝望着何清弦的眼神隐隐泛着刀光剑影,“欺负徒弟也得看看师父,阁下是没把我南华放在眼里。机会难得,还请焚幽谷的护法讨教两招。”   南华是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行。关键时刻特别有师父的样子,重新回味师父的关爱,白珒有点小感动。   无意间回头一看,李准那厮居然跑了。   白珒:“师父。”   “快走快走。”南华刷刷刷加快扇风的动作,引起周遭旋风大起,飞沙走石,“跑远点,免得误伤。对了,跟李准该说的就说吧,没事儿。”   江暮雨得到指令,御风朝李准离去的方向追击,白珒紧跟其后,他远远地飞走,背后随之传来四溢的金光,旋风卷袭乌云,黑压压的笼罩那一方天地。   李准确实受了暗伤,御风的速度明显降低了,他坐落在野外树林间,江暮雨随后赶至。   “杨村后半场?”李准虽脸色渐白,但丝毫不见狼狈,他无畏的笑道,“虽然我刚和何清弦交过手,但对付你们两个可不在话下。”   李准勾起弓弦,一支碧绿的真元箭羽自动显现:“试试?”   李准的火气似乎不小,说完这话就松了手,箭羽裹着一道流光朝江暮雨射出。江暮雨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箭羽擦着他的头发而过,卷起的风吹动江暮雨鬓间的一缕乌发,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在江暮雨数丈之外一个修士中箭倒地。   李准看着江暮雨的眼神充满惊奇:“哟,你竟然不怕。”   江暮雨回头看那倒地鬼哭狼嚎的修士,瞧衣着打扮便知是空炤门的:“对自己同门也下得去手?”   “我早五百年前就被逐出师门了。”李准语气轻松,无视从空中陆续落下的七八个空炤门弟子,“谁挡我路,我就杀谁。”   空炤门弟子将李准团团围住,为首的人持剑喊道:“李准,你弑杀成狂,罪无可恕!”   又一个弟子说:“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吗?”   随后从空中落地的白珒听了这话,差点没平地摔个跟头。   这种话有意义吗?   怕是李准早五百年前就听腻了吧!   身为一代大魔,若凭人三两句话就坐地成佛了,那他鬼道至尊早扶老奶奶过马路去了!   为首的弟子还算有点头脑,没有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往上冲,先朝江暮雨和白珒行了个平辈礼,随后问道:“二位道友,幸会。我们是空炤门的,处理些家事,奉劝二位别插手。”   “随意。”江暮雨进前一步,“但在这之前,容在下同他说句话。”   “还是别了。”那人谨慎起见,拒绝说,“道友别看他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其实他是五百年前霍乱一时的魔修,乃是我空炤门弃徒。我劝道友还是离远些好,免得受无须之祸。”   白珒道:“一句话的事儿,能耽误你多少工夫?”   “好啊。”那人点头,大方的比划了个请的手势,“就这么说吧。”   李准看向白珒:“你想说什么?”   白珒没理他,跟空炤门领头人说:“这些话得跟他单独讲,拜托诸位有点眼色。”   白珒也比划了个手势,“请回避。”   “抱歉,恕难从命。要么你们光明正大的说,要么就请二位离开。”   白珒:“道友怀疑我们耍花样?”   空炤门的人道:“谨小慎微,方能成事。我派长老马上就到,二位是走是留?”   白珒正要回话,李准果断临阵倒戈,想也不想就跟自家门派同仇敌忾:“什么事儿非得偷偷摸摸的?要说快说,我没空听你下回分解。”   白珒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七岁小孩:“……”   江暮雨望去午时天空,日头正毒,但在北境无论多烈的阳光普照下来,气温依旧是低的,更何况此时尚在寒冬正月,一呼一吸可见浓郁白雾。江暮雨天生体凉,别人冻得脸红耳朵紫,他却能保持面色红润,皮肤白皙,置身冰天雪地而不色变。只见他转身走远两步,随口一回道:“诸位请便。”   白珒懂他的心思,补充道:“请吧,记得留一口气给我们——哦,这话对你们说没用,应该对叶展秋说。”   白珒这话音刚落,地面的积雪就被一股真元冲击的四散纷飞,数道箭齐发,铺天盖地的成了一片璀璨耀目的箭雨,那些空炤门弟子还不及表演便下场了。   其实白珒对空炤门的做法有些不屑的。   五百年前在李准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不出手,急着逐出师门撇清关系,斩妖除魔的事儿甩给温洛去管。   五百年后,李准费劲巴力的出来了,夺舍在一个毫无半点修为的普通小孩身上。空炤门那帮人又来劲了,打着除魔卫道的口号跑出来以证空炤门威严。   白珒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无完人,必有私心。仙门正宗也并非多么出圣入神,要说藏污纳垢可能有点过了,但是,门派弟子那么多,谁人能说各个都宅心仁厚,各个都完美无缺?又有哪个仙门是清风高节,雪操冰心呢?   空炤门有李准,焚幽谷有何清弦,逍遥庄有佟尔,扶瑶仙宗……   有凤言,还有一个诛仙圣君。   空中光华烁烁,是空炤门的长老叶展秋到了。   几百年未见的师徒一见面就打,水蓉姗姗来迟,见李准和叶展秋你来我往斗得激烈,她也不便插手,无意间回头一瞧,倒是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两个人。   “江道友,白道友。”水蓉热情的招呼过去,一双漂亮的秋水眸泛着叫人无从抵挡的风情万种,“逍遥庄一别,不想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水蓉的原身是狐狸,妖娆妩媚是从骨子里天然就流露出的。她无论冬夏都穿着一身毛毛,棕红色的锦绒织裙委地,阳光下一晃,根根晶莹透亮。   狐狸精婀娜多姿,妍姿妖艳,水蓉明眸善睐,声音千娇百媚,往那一站就足够让天下英豪垂涎三尺的了。偏偏站在她面前的是对她丝毫无感的白珒,以及一个清心寡欲不近美色因为他自己就是美色的江暮雨。   “前辈也是来清理门户的?”白珒往后退了两步,险险避开远处被叶展秋挡开的箭羽。   “李准早就不是空炤门的弟子了,不能说清理门户。”水蓉勾唇微笑,自带含情脉脉的圣光,“李准为脱离困龙锁封印,大肆屠杀杨村和柳村村民,手段残忍毫无半点怜悯之心,除魔卫道人人有责,我和师叔总不能作壁上观。”   江暮雨看见李准发动了画中仙,说道:“师徒一场,叶长老下得去手?”   白珒无聊接话:“要不要再封印一回?”   包罗万象的画卷被一道雪亮的剑光从中间切开,切口处迅速自燃,两块画卷在顷刻间化为飞灰。叶展秋强烈的真元连同李准自己的魔气一并反弹,画中仙被破获,强烈的反噬撞在李准体内,他吐出一口鲜血,脸上毫无人色,却还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故意挑衅道:“百年不见,叶展秋你还不算人老珠黄。不过对比当年可差得远了,徐娘半老,风韵却不存。”   “你不也一样。”叶展秋深知李准已是强弩之末,便也不急着斩杀,说道,“当年的你不也是风光无极,上天入地,颠乾倒坤。现如今,龙困浅滩鱼虾戏,藏在这个小小的七岁幼童的身体里,不好受吧?”   “好汉不提当年勇。”李准深喘口气,他自知无力反抗,干脆收回龙戬,“龙终究是龙,再困也是龙,鱼只能是鱼,再怎么拼搏也只能是鱼。”   叶展秋道:“你觉得自己还能东山再起?”   李准只是一笑,没说话。   叶展秋攥紧双拳,眼带厉色:“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你作茧自缚,咎由自取。若你不一心追逐名利地位,若你不渴望强大力量,便不会生心魔,更不会入鬼道。”   “呵呵,是么?”李准不以为然,阴笑着看向叶展秋,“我追求强大力量,贪图名利地位,难道师父你就不渴望这些吗?如果你不再是空炤门的长老呢,如果你跟逍遥庄的庄引一样被驱逐了呢?如果你的修为被废,连刚刚筑基的小修士都打不过呢?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出去看看,谁不贪图名利,谁不渴望力量!世人皆有欲望,人心不足蛇吞象,何必道貌岸然?”   “可你杀人成狂,嗜血成性。你的心中满是杀戮,你的魂灵早已坠入黑暗,你只为自己的私心而犯下万千罪孽,害人害己,永坠阎罗。”叶展秋闭了闭眼,持重的面容终是露出了罕见的疲色与悲凉,“或许,我当年放你下山历练就是个错误。若你没有涉世,便不会遇上温洛,更不会被大千世界唤醒你的兽性。”   “错了。”李准低声道,“你当年收我为徒就是个错误。”   叶展秋轻咬朱唇,终是没有再回话,她转身背对着李准,遥望乌云遮空,要下雪了。   “二位小友是跟他有话要说吗?”叶展秋看着江暮雨和白珒,说道,“二位请便。”   叶展秋非常有眼色的叫上水蓉走远了些。   白珒走至李准身前,不禁说道:“世人谁不追名逐利,你那番言论倒叫我无话可说了。”   “是么?”李准似笑非笑道,“你若早生五百年,没准咱俩能成为盟友。”   白珒皮笑肉不笑:“别了。”   李准往后退两步,有气无力的靠上树干,“也对,像你这种小娃娃,残暴不仁的魔修一事对你来说太恐怖了。”   白珒:呵呵。   李准顺势坐了下去,懒洋洋的说,“行了,有话快说,别耽误叶大长老斩魔除邪。”   江暮雨低声问:“你还有力气发动画中仙吗?”   李准抬眼:“干嘛?”   “在你的画中仙里另有乾坤,有一个人在等你。”   “哦。”李准显得没精打采,“南华呢,他好像欠我一句话。”   江暮雨直截了当说:“温洛在你的画境里。”   李准百无聊赖的脸色终于有了异样的震动:“你说谁?”   “上次被你关进画中仙,我看见了师祖。”江暮雨说,“你只要再启动画中仙,便可自己进去一探究竟。”   “我的画中仙另藏有画境,还是我不知道的画境?”李准露出了怀疑的表情,江暮雨也没有再解释,只说道,“你若不信,就算了。”   李准真的不信,但他既然知道了就绝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沉吟片刻,露出一抹笑,说道:“行啊,不过我的灵海千疮百孔,真元供不上来,你得帮我一下,至少要在画境中给我引引路。”   白珒立即出言反对:“自己的画境自己慢慢看吧,我师兄……”   “你们也必定好奇为何温洛会出现在我的画境中,与其胡乱猜测,不如与我一道进去溜达溜达。”李准截断了白珒的话,还完美的说出了二人心中所想,“你若担心我耍花样,可以留在外面看守,既防备我,也防备叶展秋和水蓉。毕竟温洛如果真的在我画境中,被外人知道了也不好解释。”   “你倒挺贴心。”白珒目光冰冷,说道,“就你现在的状态,我都能杀了你。你可别想在画境中对我师兄动手动脚!”   “放心。”李准笑呵呵的挥手道,“江暮雨虽好,但不对我胃口,我就算想夺舍也没那力气了。”   “你在外面等着。”江暮雨沉声对白珒说,后者点头称是。   李准重新启动画中仙,江暮雨在旁助真元枯竭的李准一臂之力,待到画中仙展开,李准仅仅将自己和江暮雨的神识魂灵吸进去。眼前一黑,再亮起之时,已是李准幻化出的画境了。   脱离肉身的魂灵可不再是七岁小孩的模样,江暮雨见识到了身为一代魔修的李准真容——是个模样相当俊俏的青年。   江暮雨带领李准一路穿过市集,在城镇口的位置对他道:“穿过这道结界便是。”   李准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半信半疑的穿过结界,景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入眼的是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一片青山绿水,抚柳断桥,他难以置信在自己的画境中竟然另有画境,而且这个画境不属于他!   是谁创造的?   李准加快脚步随着江暮雨走至湖畔。远远地,一艘小船游了过来。   船上一如既往的站着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头发黑白相间,面容却俊朗非凡。那人始终瞭望远方,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手中提着一盏长明灯,灯火烛苗忽高忽低。   江暮雨就站在湖畔,没有再靠近。他侧目看向李准,却见他神色痴呆,好像完全愣住了,脚下却不由自主的往前走着,以至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湖水。   小船越靠越近,李准提气飞了上去,他衣衫全湿,每一步走在甲板上都留下一片片水渍。他怔怔的看着那个男人,颤抖的手伸了出去。   “温洛,是你吗?”   李准问着,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了男人没有丝毫温度的脸庞。   江暮雨愣了下,李准居然碰到了温洛的身体!   还记得他跟白珒那次,白珒贸然伸手出碰,却被温洛的真元狠狠弹开,险些误伤。   江暮雨曾经听师父讲起过。   长明之术,需要施术者活生生撕裂一部分神识出来,再割碎自己的少部分魂灵注入进去,最后耗尽体内绝大部分的真元以助长明灯芯燃烧。被长明灯锁住的残识早已下了禁制,只有遇见自己要见、要等的人才不会攻击,换句话来说,只有那个要见要等的人出现,才能唤醒这个苦苦等待的干涸残识。   李准这一触,真元没有攻击。   李准这一碰,温洛“醒了”。   他无神的目光泛起溢彩,凝望着李准的双瞳流淌过岁月沉淀罕见的柔色,他只淡淡说出三个字:“你来了?”   李准问:“你一直在等我?”   温洛点头。   李准自笑道:“我……去了趟逍遥庄,拿到流续丹了。”   温洛只是嗯了一声。   “我知道有关流续丹的传言是假的,但我还是……抱着一点希望。”李准说,“我曾笑世人居然傻了吧唧的去相信胡编乱造的流续丹,却不想到最后,连我自己也跟个白痴一样去信。连还魂泪都救不了魂飞魄散的人,更何况一个虚无缥缈的流续丹。”   温洛垂下眼帘:“李准,你这是何苦……”   李准惨笑一声,却是话锋一转:“你早就知道我会冲破困龙锁而逃?”   温洛:“迟早的事。”   “那你怎么不多活两年?”李准注视着他,脸上浮现苛责而又悲凉的笑,“活着,再将我封印一次。你可是危难关头挺身而出的侠士,是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怎么关键时刻,丢下那帮可怜人不管了?”   温洛没再说话,长明烛火跳跃翻飞,四溢的火苗落在甲板上,化为一粒粒尘埃。   李准看向那盏长明灯,灯芯燃尽,长明灯枯,残识无处安身,永坠修罗地狱。   “长明术,割灵脉断元魂之苦。”李准冷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凉,“温掌门,你怕不是个傻的吧?”   温洛闭上眼睛,释然笑道:“世人皆醒,我独醉。”   李准的心好像被人生生挖走了一般疼的血如泉涌,他上前一步将温洛涌入怀中,仿佛抱住了他身处黑暗中那五百年,每次午夜梦回唯一的光芒。   世人皆醒,我独醉。   呵,如果可以,真想永远一醉不起。   蓦然回首,遥望当年,除了从指缝间流走的光阴,还剩下什么?   他并非一味的贪恋名誉权贵,并非只渴望万人莫敌的力量。   他只是觉得……空炤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弟子,配不上扶瑶仙宗第十七代掌门罢了。   他只是……想配得上温洛。   却不料,一步成魔,步步远走,恍然回神之际,他已离温洛越来越远了。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如画的山水在眼前越发模糊了,如醉的双人渐渐飘离了远方。   视野从朦胧变成漆黑,一股无形的力量顶着江暮雨的脊背,似是要将他推向无知的领域。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他耳边清楚的响起:“主人死后,灵武会流亡到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与其到时候被别人捡走,不如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江暮雨怔鄂:“李准?”   他没有再听见李准的声音,只感觉到一股灼热从后心猛地冲入魂灵,力道之强,险些将魂灵撞出裂缝。   这时,李准那十分欠扁的语气再度传来:“起个名吧少年。”   江暮雨想开口质问些什么,李准抢在他前头说道:“慎言慎言,你可别继白珒的“落花流水”之后,再取个屁滚尿流。”   江暮雨:“……”   江暮雨没有深想,只是脑中灵光一现,想到“晚霁起长虹”这句诗,便敷衍着说道:“长虹。”   前龙戬新认主,释放出的强烈真元刺的江暮雨魂灵隐隐作痛,他果然比较适应治疗系的灵武,这种凶戾富有野性的攻击系灵武,特别皮。   “临走之前提醒你一句。”李准又说,“你是个好师兄,面上虽冷,心底却热。但是,你的热心也要收敛一点,至少在不该用的人身上别用。比如……”   江暮雨感觉李准好像凑近了他的耳畔,那声音特别近,也特别轻:“凤言。”   江暮雨惊讶道:“你什么意思?”   李准却并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还有啊,白珒那小娃娃心里充满愧疚与悔恨。你要问我为什么,那我也不知道。当初在杨村用分灵只探出你们一点点的情绪,行了,就这些,你好自为之吧。”   江暮雨想叫住他,背后那股推他的力量却蓦然增大,瞬间将他冲出了画境。   魂灵和神识归于肉身,带着那意外获得的灵武一起,江暮雨感觉到一阵头晕耳鸣,以至于身旁白珒叫了他好多声,他都没听见。   “师兄,你没事吧?李准好像死了。”白珒紧张的晃了晃江暮雨。   江暮雨忙回头看向李准,那七岁孩子的身体已经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   “小友,这是怎么回事?”闻风走来的叶展秋问道。   水蓉忙走过去试了试李准的心脉,朝叶展秋摇摇头:“师叔,他死了。”   “嗯。”叶展秋只应了一声,她年岁已高,自有临危不乱处事不惊的城府。看着昔年爱徒终于死亡的一幕,她无波无澜的眼眸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过了很久,叶展秋才问:“他有没有什么遗言?”   遗言自然是有,但跟她无关。江暮雨便起身说道:“没有。”   叶展秋不再问了,只叫水蓉去挖了个坑好好安葬杨村村长的儿子。   “师兄。”白珒和江暮雨站在稍远的地方,看水蓉手法利落的就地取木材为李准制作了口棺材,问说,“李准有跟师祖打起来吗?”   “并未。”江暮雨看向白珒,好像在征求解释一般,“他们抱在一起了。”   “哦,他们抱在一起……什么什么?”白珒脑子一僵,大吃一惊,“抱抱抱抱在一起了!?”   “嗯。”江暮雨清冷的眸光望向飘落小雪的天空,“李准哭了,师祖笑了。”   “然后呢?”白珒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没有然后。”江暮雨说,“师祖在等的人就是李准,他不惜施展禁术,受割灵脉断元魂之苦,只为等待与挚友重逢。”   “挚友”两个字劈头盖脸糊了白珒一脸!   这种事情,怕是只有同道中人才能感同身受吧?   冰清玉洁无思无虑不近女色坐怀不乱恬淡无欲两袖清风的大师兄,你太天真了!   不过也难怪,连男女之间阴阳交合的鱼水之欢他都不曾接触,更别说这种同性之间有违天道伦常的禁断之爱。他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把那真挚的爱情当成纯洁的友谊,也是可爱到没谁了的地步。   白珒这边心花怒放想入非非,江暮雨那边一刀将他满园春色切了个稀巴烂:“你因何愧疚,为何悔恨?”   漫天碎花变成一颗颗小石子,噼里啪啦往白珒头上砸,砸的他满头大包。他当即把尸骨未寒的李准揪出来臭骂一顿,窥探人隐私简直不能忍!   ——前世以此为乐的诛仙圣君凶神恶煞的想着。   看江暮雨神色认真,完全没有放过这个问题不追究的打算,白珒把一脑子浆糊翻过来倒过去,再次找了个最烂,且特别没有说服力的借口:“李准被困龙锁锁了五百年,分灵早就生锈了,所以不准了,他胡说八道的。”   江暮雨冷冷道:“敷衍我?”   “没有没有。”白珒一听江暮雨这三个字就有些不忍,虽然江暮雨没有露出丝毫落寞的表情,但架不住他喜欢脑补,想来想去,生怕江暮雨因此伤心难过似的,稀里糊涂的就说了,“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师兄的事儿,我这不是……怪后悔的嘛。”   江暮雨心中微紧,原本灼人的视线瞬间暗淡了下来:“芝麻小事,你还耿耿于怀?”   “对师兄来说是芝麻小事,对我来说可是西瓜大事。”白珒绕到江暮雨正面,与他四目相视,“师兄,我以前不懂事,总是辜负你的真心,老是跟你作对。师兄,我再也不会了,你……你别讨厌我,行吗?”   江暮雨不禁被白珒郑重其事的模样惊到,被白珒后悔莫及的话语震到。他越来越百思不得其解了,怎么一夜之间,这见着他就炸毛乱咬的小狼狗,一下子就变成了贴心可人尽情讨好献媚的小奶猫了呢?   江暮雨的心有点乱,他发现自己受不得别人这样,忙移开视线,有些仓促的说道:“我何时讨厌过你。”   这句话如一把铁锤,重重的砸在白珒的心上。   是啊,江暮雨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可惜,前世的他不知道,哪怕到死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   江暮雨有些惶恐,有些无措,他遮掩的很好,在外人看来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容。他走远几步,逃也似的远离那个让他患得患失的人。   他不否认,自己是个冷漠的人。他可以对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置之不理,凉薄,忽视。   可是他,也能对自己有恩惠之人赴汤蹈火。   他的心很软,只要先撬开他坚硬的外壳就可以触摸到,其实不如外表那般冷硬。   凡是对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恩惠,他都会记在心里,深受感动。这种性格曾经被李准点名批评过,滴水之恩,浩海相报,自己会吃亏的。   若说单纯,不如说缺爱。   他心里害怕,内心孤单,渴望被爱,缺少关怀。一旦有人对他好,哪怕只是给他一碗水,一颗糖,一粒米,他都会有种被关爱了的受宠若惊感,他会捧着一筐稻种去回报,将自己最好的给对方,只是渴望对方不要吝啬对他单薄轻微的关怀。   渐渐地,对他关怀之人多了起来。   师父,长老,黄芩,凤言,整个扶瑶仙宗的同门,后来的南过,如今的白玉明。   他开始惶恐,开始不安。他表现的熟视无睹,冷若冰霜,本来他也不会表达自己,对谁都淡淡的,对谁都是点到即止。   因为,他害怕得到,因为,他害怕失去。   如果自己敞开心扉,卸下身上所有带冰带刺的外壳去坦然接受。如果,在自己报以真心之后,曾经关心自己的人,喜爱自己的人,对自己呵护备至的人全离开了。那自己……又会如何?   原来,他卑微到了骨子里。   既然会失去,不如不去爱,不投入真心,便不会伤心。   他可怜的认为,大家与其对他嘘寒问暖,不如像白珒那样跟他对着干,他反倒轻松了许多,反正他也不是一个受人欢迎的人。   没想到现在,就连当初跟他针锋相对的白珒也……   黑夜,恐惧。   他害怕黑夜的孤独,恐惧得到又失去。   他的外表孤傲清冷,贵雅明艳;可他的内心瘦骨嶙峋,不堪一击。   失去的太多,对一切的感情就淡了,生死也置之度外了。   这样一个从里到外都是霜雪冰渣的自己,为何……还会有人愿意靠近呢?   不怕被冻着吗?   “师兄。”白珒在后面轻轻叫道,还自作主张跟了上来,“师兄你怎么了?生气了?”   江暮雨深吸口气,回头看他:“好端端的我为何生气?”   白珒答不上来,他好像中了一种特别担心江暮雨生气的符咒。   “走吧。”江暮雨看去远方天空突然爆起的一束白光,对白珒道,“去找师父。” 第41章 夺舍   江暮雨和白珒回到归来镇的郊外之时, 原本这里的一片树林已变成一片废墟。何清弦没影了,月河长老御风在半空中张望,南华站在一块足有十丈的深坑上刚收起雪霁,大声朝月河问道:“找着没啊?”   月河长老飞身落在地上:“没有,看方向应该是回万仙神域了。”   “呵,算他跑得快。”南华用底襟遮住腰上的一道血口子, 恨恨说, “敢欺负咱们扶瑶,打得他落花流水!”   月河长老无奈说:“你都拼的气喘吁吁了, 还打肿脸充胖子?”   “我就腰上被他划了道口子, 他可惨了, 脸上挂彩,被雪霁连抽了三下,够他喝一壶的。”南华对自己此次出战很满意,小孩子似的洋洋得意说, “灵武可不比普通武器, 伤势难愈合,没个一年半载的好不了。我抽那孙子满脸花,看他怎么出门见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看他以后还嚣张不。”   “行了, 让弟子听见了像什么话?”月河真服了南华大大咧咧的性子,朝远处江暮雨和白珒招招手,“李准的事如何了?”   白珒直来直去:“死了。”   “死了?”南华吓了一跳, “那你们师祖呢?”   白珒一晒道:“人家等的就是李准。”   南华的面部表情有点发僵:“没我啥事儿啊?”   白珒很贴心的说:“因为师祖对你放心。”   “为师可是他唯一的徒弟,他费了牛鼻子劲弄得长明术,居然不是为了等我?”南华的邪火一冒,什么身为师长要老持稳重一律不管,跟着月河就闹腾起来,“凭什么?我在他心中一点分量都没有吗?他就为了等一“小屁孩”,活遭那么多罪?果然是重色轻徒,我……啊,我什么也没说啊!”   月河长老:“……”   江暮雨:“……”   南华狠瞪一眼:“看什么看?我什么也没说,你们什么也没听见!”   白珒立马从善如流道:“风太大,没听见。”   “乖、”南华满意的将白珒顺整的头发揉成鸡窝。   李准的事情告一段落,一行人回到少妇家跟南过等人汇合。   月河长老给南华拿了瓶治疗外伤颇有疗效的药,以草木精华为根本的改良版,涂抹患处后丝丝凉凉的,虽然不疼了,但是有些痒,搞得南华坐立不安,跟长了痔疮一样。   得了空闲,他将几个徒弟召在一块,大家总结一下此次洞庭天池出行的收获。一些符篆和丹药没什么稀奇的,倒是月河长老运气上佳,得到一张青龙符篆。南华则是不论什么照单全收,足足装了三大袋子,具体有什么还得等回到扶瑶慢慢研究。   “这次洞庭天池一行可谓收获丰盛,能得到一把灵武,真是你们师祖阴魂显灵啊!”南华十分高兴的拍着白珒的肩膀,后者正在喝水,被亲师父这么一拍,顿时呛了个死去活来。   南华一看,还自以为是的起哄说:“别害羞啊小珒,你得振作起来。得到灵武是无上大福,当然也是无极大祸。”   南过被吓唬住了:“师父,得到灵武不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但同时也被人盯上了。”南华又笑着揉揉小徒弟的脑袋瓜,说,“这就好比你拎着黄金万两在街上走,你说走过路过的人眼不眼馋?”   “对啊。”南过恍然大悟,紧张道,“那如果真的有很厉害的前辈来抢,二师兄要怎么办啊?”   “很简单。”南华轻描淡写道,“要么缴械投降,主动把灵武献出去,自己全身而退。要么鱼死网破,被对方杀人灭口。不过后者多数是泄愤,因为主人一旦死了,灵武就会散落到大千世界任何一个角落,抢宝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说啊,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前者,先礼后兵嘛。”   南华说完,话锋一转,看着白珒道:“以为师对你的了解,你肯定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宁可拼的血流成海也不求饶的倔脾气。反正你现在不能使唤灵武,财不外露,危险也就不存在了。哦对了,还有暮雨你。”   倚在窗边看院中小姑娘堆雪人的江暮雨回头,认真听训。   南华说:“你可以使唤离歌,因为它是治疗系的灵武。性格温顺,没有戾气。但是李准给你的弯弓可是实打实的杀伐之器,在这方面你跟玉明一样,切记在境界未达标之前,不能召唤它们。”   江暮雨点头称是。   集中讨论在当日傍晚后结束了,第二天清早,南华一行人跟少妇告别,从归来镇启程回到扶瑶。   原本路途遥远,再加上不赶时间,一行人走走歇歇,磨磨蹭蹭了足足小半个月才到。   离家久归,南华没什么感想,月河再次把自己关在药房,南过想他的小床想到发疯,心急火燎的回自己院子倒头就睡。   江暮雨回到九天云榭,正是阳春三月,茂密的梨花林盛开的季节,朵朵洁白无染的梨花簇拥在一起,白清如钻,淡雅无瑕,柔风吹起漫天花雨,醉如仙境。   风尘仆仆而归,南华免了弟子三日早课。这天晌午,江暮雨站在书柜前整理书册,翻着翻着就瞧见一本精彩绝伦的《四季花典》,这本书又小又薄,应该是夹在两本书之间落下了。这种种花养草的百科全书江暮雨留着无用,挑拣出来准备送回藏书阁给师父一人独赏。   从九天云榭到藏书阁的路途不算近,江暮雨沿着竹林小道一路走下,穿过游廊,走过石桥,路过各宫各殿亭台楼阁,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江师兄。”   江暮雨回头一看,是凤言。   今日的凤言着了身蜀锦春兰的杏黄色锦衣,裁剪合身,穿在凤言身上尽显他风度翩翩的气质,更衬出了他与生俱来的魅骨。他头上佩戴的发簪,以及腰间束着的腹带,上面都有不同形状和颗数的珊玉做装饰,走在阳光下一晃,七彩流光,炯炯发亮。   江暮雨觉得有点晃眼。   他缓缓走来,炫目的流彩反射在江暮雨的双瞳中,他不得不用手遮挡住光线,透过指缝,恍惚间,梦中的那个影子似乎与身前之人重合了。   第一场荒唐的噩梦,江暮雨不知为何记得这么清楚。他莫名其妙的来到一座浩瀚的行宫前,徒步走上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层玉阶。他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般执着的往上走。他走上了顶端,奢华辉煌的宝殿压得他喘不过来气,好似一头洪荒魇兽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虽然宏伟,但并不神圣,整个宝殿乃至整座行宫,包括这整座岛屿,四处都充斥着死亡与怨愤,鲜血与狰狞,杀戮与憎恨,一点一滴汇聚成天崩地裂的绝望,重重砸在他心口上,将他往无尽深渊里拖拽。   他茫然的望着一切,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就在那时,一个身着黄袍的人出现在了宝殿门前,与他正面相对。   那人的衣着太过华丽,让他难以直视。那人的气焰太过嚣张,昂首挺胸,目空一切。那人似乎说了什么,可梦中的他没有听清,更无法确定那人究竟是谁。   “江暮雨!”他好像听到了凤言的惊呼声。   视野一团漆黑,江暮雨费力地去看,一道强光刺入眼底,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江暮雨,你的心里只有白玉明,现在我把他夺走了,你心痛吗?”   江暮雨怔鄂,还没等搞清楚怎么回事,那冷锐妖媚的声音又响起:“他为我披荆斩棘,为我弃师门,为我入魔,甚至为我与你反目成仇。江暮雨,你嫉妒吗?”   眩晕的视线逐渐清明,江暮雨终于看清了那个人——墨发黄袍,金丝勾勒华美的暗纹,一身妆容奢贵明艳,光是他的发冠就不知镶嵌了多少珠宝玉石。   凤言!?   江暮雨难以置信,他第一次看见如此打扮的凤言,更无法直视凤言脸上那本不该属于他的阴诡冷笑。   这是怎么回事?   幻觉?   正当江暮雨诧异之际,他突然听见自己开口说道:“你心里没有任何人,从来有的就只是你自己。”   “呵,少在那里自以为是!”   “难道不是吗?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玉明,那你跟空炤门的水蓉又是怎么回事?”   凤言的脸色突然变了,那双让天下女子看了都能为之倾倒的杏眸浸满了惊恐:“你,你怎么知道……你特意来万仙神域,就是找白珒告状的?”   “我是来杀你的。”这句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江暮雨吓了一跳。   面前模样很是成熟的凤言并没有闻之色变,他反而笑了:“我想也是,不过我需得提醒你。白珒恨你入骨,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南华的事,你无动于衷。南过的死,你一手造成,还有我的伤,这一切的一切日积月累下来早已成为白珒心里的一堵墙。你所有的话,包括你这个人都被搁在外面,当然了,如果你想挽回也不是不可能。”   凤言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走近,最终站在了他的面前,声音很低,却冷锐刺骨:“除非,你将南过的真相告知于他,或许能化解一点你二人的关系呢。”   江暮雨感觉自己明显颤抖了一下,好像一桶冰水迎头泼了下来,冰寒的感觉直往他脆弱的骨头缝里钻。   他说:“你在我身上种下阴符,你的企图,不就是想夺舍吗?你的目的,不就是想当掌门吗?好,你来吧。掌门可不是靠厮杀和资历来担任的,你先获得雪霁的认可再说。”   他伸出了手,凤言却脸色大变的后退了数丈。   在凤言那张精致俊美的脸上,忌惮和惊惧占了一大半,不甘和狰狞占了一小半,短暂的交战,最后由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占据了全部面容。他大笑了起来,充满了讽刺与狂勃:“你看看我,看看我!我现在穿的什么,我现在站在那里?呵呵呵,万仙神域修仙之巅!修仙界最傲倪最神圣的焚幽谷!只要白玉明在我身边,我就拥有了一切。事到如今,难道我还会把一个小小的扶瑶仙宗放在眼里?”   江暮雨说道:“你不过是在利用他。”   “哈哈,这话说出去你觉得他会信吗?你今日是来杀我报仇的吧?但我敢打赌,先死的绝对是你。江公子,明年的今日,我会给你烧高香的,谢谢你当年看不上我,谢谢你给了我转头对向白玉明的机会。”   阴凉瑟瑟,寒意顺着足心一直涌上百会。   每一根骨节都在颤抖。   冷吗?   他从来没有冷或是热的感觉。他的体质特殊,似乎从拜入师门开始就不再受冷热侵体了。   夏日炎炎,别人都在因酷热出汗中暑。而他,没有什么感觉,他的身体一年四季都是冰凉的。所以每回上早课,南过都喜欢离得他很近,这样好纳凉。   等到了冰冻三尺的寒冬腊月,人人暖衣裹身,而他却一身单衣,就算在冰天雪地间待上一天一夜,不用真元护体也不妨事。   他曾问过师父,为何自己的体质会这样。师父的回答特别简单,三个字概括——天生的。   之所以小时候没这样,因为还没有聚气凝气,还没有加入门宗走上仙修的道路,所以灵脉没有打通,打通了之后就是这样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冷暖自知,他没有冷暖。   这种久违的身体变化让他新鲜的很,说不上冷也说不上热,诡异离奇还乱七八糟的幻觉消失后,他感觉晕沉沉的。   “江暮雨,江暮雨!”   有人叫他?   是……   江暮雨转醒,他虚弱的睁开眼眸,入眼的是……   “江暮雨,你没事吧?”凤言大惊失色的叫着,伸出手去要抚摸江暮雨的额头。   江暮雨浑身一颤,本能朝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   凤言的手僵在半空,愣愣的道:“江暮雨,你,你怎么了?”   江暮雨头晕体弱,他急喘口气,方才那如亲身经历一般的幻觉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渐渐地,就如同普通人一夜噩梦惊醒,清晨起来吃过早饭,那原本惊悸的梦中细节就模糊了一样。   他看着凤言,心不在焉的问道:“我,刚才……”   “你晕倒了。”凤言急道。   江暮雨这才发现自己靠坐在一颗柳树下。   “江公子,你是生病了吗?”凤言关切说,“要不赶紧去找我师父看看吧,有病不能拖。”   “我没事。”江暮雨扶着树干站起身,除了头有些晕意外,并无其他不适。他黯然的眸光再度落在凤言身上,梦中的那个凤言所说的话变得模糊,可他那狞恶凶戾的气息却还索饶在江暮雨心头。   “你对白玉明……”江暮雨无意识的脱口而出,“他好像挺依赖你的。”   凤言的表情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忙说道:“那是以前,现在的他特别粘你。”   江暮雨不再搭话了,似是发现自己的问题不妥,及时遏制住了。话锋一转,又是那清冷幽深的态度:“你找我有事?”   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凤言早就习惯了,他并不介意,反而笑的阳光明媚:“我刚去见了掌门,掌门要我把桃蓉酥饼给师父。正巧遇上你了,我看你手腕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江暮雨的手腕脚踝被白珒和师父督促每天上药,肌肉已经再生,皮肉也严丝合缝的长好了,只是表面上仍留有一层浅浅的痕迹,再涂抹几次草木精华也能完全消失不见,便说:“已经好了。”   “这次出一趟门还真是险象环生。洞庭天池里危机四伏不说,还遭遇了逍遥庄一劫,好在有惊无险。你又因祸得福拿到了“长虹”,总归是不虚此行了。”凤言的笑容很是迷人,宛如三月桃花漫山遍野绽放飘落,明艳动人。又好似七月荷花盛开,澄澈无染。他性格温柔,待人和善,长相又俊美漂亮,雌雄莫辨,因此在扶瑶的人缘特别好,每一个人都为凤言的笑容倾倒过。   当然除了江暮雨。   像江暮雨这种不解风情,落落穆穆的人,再美的东西在他眼里都跟块木头没啥两样。   凤言看向放置江暮雨身旁的两本书:“你这是准备去哪?”   江暮雨:“藏书阁。”   “正好,我待会儿也准备过去。”凤言看着江暮雨,一双杏眸透着说不尽的向往与欣喜,他很擅长掩饰,哪怕内心狂喜他也仅仅是微微笑着。他有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又因为许许多多的犹豫而拐了个弯,最后只是说道,“你自己去行吗,用不用我陪你?”   江暮雨当然是拒绝了。   凤言也没有再说什么:“那好,我先给我师父送吃的去。”   扶瑶的藏书阁很大,楼上楼下共有九层,古往今来数万种书册堆积如山。有育人教人的四书五经,有娱乐的四海游记,杂文趣事,还有对修行学识有帮助的修仙古典,各式秘传,甚至一些早已失传的古籍,乃至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小册子,包括“四季花典”、“钓鱼秘籍”之类的闲杂书,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正因为这样,打扫藏书阁的任务是每隔三个月,由全派弟子分拨上。从一层到九层,擦书柜、扫地、清理天花板和门窗、将所有书除灰,全部搬到外面晒上一上。就这些工序全套下来,能把人累吐血!   “南过你快点,等日头下去了就白搬了。”黄芩站在院子里朝三楼往外探头的南过大喊,“那些教你怎么打鱼摸虾的破书你直接丢下来得了,我接着。”   “别别别,要是摔破了怎么办?”穷孩子南过惜书如金,愣是呼哧带喘的捧着一摞又一摞的书往下跑,“你看这本书,教人怎么种庄稼,还有这本,母鸡孵蛋的。还有啊……”   黄芩嘴角一阵抽搐,被南过天真的脾气都没了:“这种书看了有屁用啊?它下不下蛋跟我有啥关系,我又不吃鸡蛋!”   四楼的白珒靠在窗边轻笑:“嘿呦,你这是看不起老母鸡吗?”   黄芩瞪他一眼:“哪儿都有你?”   白珒捧起一摞子竹简,朝外面的黄芩嚷嚷道:“能接住不?”   黄芩慢悠悠的走到正下方:“少废话,快扔。”   “这可是本门的宝贝,你要是不留神给摔了,月河长老保准打得你屁股开花。”白珒一边说着,一边从容的松手。   噼里啪啦碎一地的声音并没有传来,黄芩接的很准,临到头朝白珒下巴一翘,眉毛一扬:“怎么样?还敢小看我,切!”   白珒望着远处,惊喜道:“呀,我师兄来了。”   黄芩呵呵他一脸:“逗我玩呢,鬼才上你当。”   南过兴高采烈的迎过去:“大师兄!”   “什么?”黄芩猝不及防,没想到偶像真的来了,急着转身去看,结果怀里捧的比他都高的竹简书顿时重心不稳,当场散落一地,把黄芩砸了个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南过想去补救,不想一脚踩上一个滚圆的竹简,里倒歪斜的就朝从四楼跳下想帮忙的白珒身上撞去,白珒因为惯性朝后退了两步,好巧不巧的撞上后方摞了三人高的书山,书山坍塌下方站立的三个弟子一同遭殃,哎呦痛呼的往左右逃,没头苍蝇似的撞上其他书山——   上万本书铺天盖地的洒下来,一时七颠八倒,人仰马翻。   江暮雨:“……”   黄芩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战战兢兢的摸了摸自己即将惨遭牺牲的屁股。   “哎呦疼死我了。”   “你踩我手了!”   “你别拽我头发啊!”   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一幅卷轴叽里咕噜的滚到江暮雨脚下,卷轴半开,露出里面绘制的扶瑶山水。   江暮雨弯腰捡起,将横幅画卷全部敞开。整幅画浓淡相宜,色彩浓艳明快,将灯火阑珊的喜庆祥和描绘的淋淋尽致,山峰浩远朦胧,近处人物生动立体,画中一角精心描绘了圆月,可见是为十五中秋所做。   白珒将险些把自己活埋的书册推开,龇牙咧嘴的走到江暮雨身边一看:“水蓉?”   黄芩:“你说谁?”   白珒指着画面一侧的落款:“空炤门的少长老水蓉,这幅画是她画的。”   南过摔得满头包,一边捡书一边接话道:“空炤门跟扶瑶交情好,可能是中秋佳节来做客的吧?”   “哪年画的?”黄芩可不想在江暮雨面前狼狈不堪,特意整理了下衣服,翻过层层书海才走到江暮雨身旁,伸长脖子在画上溜达一圈,说,“两百年前啊。”   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入木三分,黄芩仔细看了一圈,只认出了南华,看南华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忍不住问了:“这小婴儿是谁啊?”   白珒不假思索的说:“月河长老。” 第42章 凌霄榜   “啊?”黄芩原本没多在意, 虽然那副其乐融融的画很是不俗,但奈何黄公子没有那舞文弄墨的品味。本来没当回事,哪想到白珒一句话惊醒他这个不知者,忙睁大眼睛去看南华怀里抱得婴孩,难以置信道,“这居然是我师父?”   摔得七晕八素的弟子们纷纷凑过来:“那小孩是师父?”   “真的假的?”   南过将一本一本的旧书平铺晾晒, 好奇道:“月河长老小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吗?”   “我从没听人说过。”黄芩托着下巴道, “我师父从不说自己的身世,也没有师兄弟敢问。”   江暮雨合上卷轴, 随手递给白珒, 自己走前两步, 蹲下身帮忙拾起四散的书册:“月河长老不是不说,他可能是根本不记得了。”   “对哦。”黄芩恍然大悟,“他到扶瑶的时候还那么小,根本不记事。”   白珒将卷轴放去别处, 转身帮忙大家收拾书:“月河长老是掌门捡回来的, 当年月河长老的家乡闹饥荒,还遍布瘟疫,是掌门救了他。”   南过道:“二师兄你知道的好多啊。”   白珒含糊摆手:“还好还好,听师父偶然提起过。月河长老刚满周岁就被带到扶瑶了, 师父是一把屎一把尿, 含辛茹苦的把他带大。也难怪,当年扶瑶就师父和月河长老两个人,师父不管谁管啊!”   黄芩还是头一回听说月河长老的童年往事, 也忘了见缝插针怼怼怼了,始终全神贯注的听着。   南过倒是觉得不可思议了,想月河长老温润如玉,儒雅之风,心细如发。跟那个大大咧咧稀里糊涂没个正行的南华掌门简直是天差地别。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连傻乎乎木愣愣的南过都不禁怀疑,月河长老真的是自家师父养大的吗?   “等月河长老长大了些,师父就带着他前往空炤门做客,空炤门的门主很是欣赏月河长老,月河长老就留在空炤门旁听学艺了大概五年吧。”   白珒说到这儿还卖起了关子,南过和黄芩都急了,正要催促,白珒故意似的在他们开口前说道:“月河长老走医道,在空炤门小有所成后,便在外四处行医,增长见识。游五湖四海,访三山五岳,凭借自己的领悟,修为与日俱增,百十来年后回到扶瑶。诺!就现在这样了。”   黄芩新鲜的很:“我说我师父平日总是待在门派,却对外界的事儿了如指掌。游历百年,知晓天下冷暖。待他日我们得道,也要步入红尘历练一番,据说这样有助于开窍儿。”   江暮雨随手捡起一本书,正是扶瑶弟子入门必读的《修心论》,他掸了掸上面的灰尘,说道:“红尘万丈,喧嚣繁杂,浸满了悲欢离合,一步踏错便是深渊。在我们心性不纯熟之前,还是远离尘世,修心养性的好。”   “嗯。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黄芩用力点头,转眼看向白珒,“那之后呢?”   “之后?”白珒把教人怎么绣花的书往地上一丢,拍了拍手道,“之后,你家凤言师兄就进门了。”   黄芩正要再问,身后就传来凤言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南过抢答道:“月河长老的一些陈年旧事。凤公子知道吗?”   特别喜欢与人分享的南过已经做好复述一遍的准备了。   “我师父他很小的时候就在扶瑶了吧?”凤言看满地狼藉的书册,也自发的过去帮忙整理。   南过一听他一知半解的模样就控制不住自己分享的心了,跟着凤言身后叭叭叭了半天,最后还拿了画卷给凤言看,指着上面的小婴儿道:“这个就是月河长老。”   凤言的视线却看向了画中一侧:“水蓉?”   南过忙道:“她是空炤门的长老。”   凤言说:“我在罗薇阵里见过她。”   “真的吗师兄?”黄芩突然激动,“听说空炤门的水蓉长老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在凌霄美人榜排名第一,倾慕者无数,是空炤门活生生的金字招牌。”   白珒瞥他一眼:“黄芩,你能矜持一点不。”   所谓修仙界的凌霄榜排行,并非一个人决定名次,而是整个修仙界共同认可的排名。   至于每年负责统计和修改的组织便是凌霄阁,位于万仙神域。   比起万仙神域其他门派天生狂傲的德行,凌霄阁算是非常谦和有礼,平易近人的了。不过,他们门中弟子行踪不定,来去无影,碰上的机遇少之又少,平生难得相见。   因为凌霄阁的宗旨以调查情报为主,门中弟子不守着山门,凡是学有所成者均被派出去游历。他们的存在就好像是凡尘皇家负责编撰历史的史官,修仙界年代历史的书籍全是出自凌霄阁。   探晓天下事,洞悉四海情。为了方便行动,多以散修的面目示人,好像一个个微服出巡视察民情的官老爷。   等到了每年年底,在外弟子纷纷回家,将所见所闻纷纷交代出来,统计好,考察好,确保万无一失之后,以修改新一年的凌霄榜排名。   凌霄美人榜,凌霄公子榜,凌霄卑鄙无耻榜,凌霄罪大恶极榜。   很荣幸的,后两个排行榜白珒荣获榜首!   当然了,这两个榜单也是白珒前世入魔后新鲜出炉的新榜。   “冷月清魂,霜风玉雪”的美名就是来自修仙界的口口相传,最后由凌霄阁记载并昭告天下的。   至于后来,美人榜和公子榜的榜首就被江暮雨霸占了,一占就是一百多年。   凤言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只笑着道:“我只跟她匆匆一见,当时的情形又很混乱。不过,既然是美人榜榜首,定不会差的。”   “今年的凌霄榜也出了,位置没什么变化。就是……”黄芩一提起这个就来火,“公子榜何清弦的位置提升了三个名次,那种卑鄙小人居然能上公子榜,这个什么凌霄阁眼睛瞎了吧?”   “倒不如说世人眼睛都瞎了。”白珒说,“凌霄阁只是负责记载,又不负责调查。世人说什么他们就记什么。”   黄芩冷笑:“我看是不敢吧?如果何清弦真的名誉扫地,他们敢不敢冒着被焚幽谷灭门的风险去记历史?”   “这点你可以放心。”白珒眸色深邃,宛如浸泡在清泉之中的墨玉,“他们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会屈服的,个个都是硬骨头。”   黄芩:“你咋知道?”   白珒一笑而过。   上辈子若非江暮雨及时赶到,破了他的三千画境,那凌霄阁早被他全歼了。   人需要走出去才能被人认识,闯出一番事业才能被人熟知,闹得惊天动地才能被人传言千里,被传的众所皆知了,凌霄阁自然而然就会做出最完整的记载和最权威的评价。   凌霄仙门榜榜首——扶瑶仙宗。   凌霄仁善榜前五——南过。   凌霄公子榜前十——黄芩。   凌霄美人榜前三——凤言。   白珒望着眼前众人:看如何养猪看的津津有味的南过,捧着书小跑险些摔个狗啃泥的黄芩,默默晒书时不时说笑的凤言,以及这个虽然榜上有名,但你得往后翻着找的扶瑶仙宗。   行吧,再辉煌也是前世的事儿了。   整整九层的书全部搬了出来,五十来人忙着忙着就到了日落西山,擦门窗擦地板擦书架,边边角角甚至缝隙里全都不能放过。百万本书拿出去晒,等收的时候也是一大工程,月河长老为防止半夜下雨,特意来此设下一道巨型结界。   吃过晚饭后,弟子们就都回去各自住处,累的爬都爬不起来了。   “二师兄,我感觉我眼前都是星星。”南过半死不活的趴在床上哼哼,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就没动静了,活活累晕。   白珒拽过被子给他盖上,抽空又给春兰浇了点水,沐浴着夜色一路小跑上了九天云榭。   烛火亮着。   江暮雨还没睡?   白珒走过纷纷雨落的梨花林,蹑手蹑脚的迈进门槛。   厅室没人。   白珒朝左侧探头,内室也没人。   白珒穿过厅室,远远瞧见前方露天台榭的红衣少年。   白珒没有叫人,只是快步走了过去。   台榭上放着一张紫檀木几案,江暮雨正趴伏在案上,呼吸清润绵长,好像睡着了。他身边放着一盏快要燃烧殆尽的烛台,烛台下放着一本《符篆集》。   白珒想叫醒他进屋里睡,可又不忍扰他清梦,只好自己回屋取了件水红薄锦披风给他盖上。然后,白珒就像一个观察小猫咪睡觉的孩子,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怜爱。蹲守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夜深人静之时,人们果然最爱胡思乱想。   白珒自嘲的笑了下,尽管他不愿回忆,可前尘往事就好像是对他的惩罚一样,控制不住的往脑子里钻。他不禁想起,自己是如何与江暮雨走向形同陌路,水火不容,刀兵相见,不死不休的地步的?   一开始,他无疑是很喜欢江暮雨的,并非是情爱的喜欢,只是单纯的看他顺眼,尽管江暮雨从始至终都对他冷冷淡淡。但他好像着了魔一样,像只小狗费尽心思的想讨好主人,毫不犹豫的将血蚕丝带拱手相赠。江暮雨回他句话,他能高兴老半天,江暮雨清淡浅薄的笑,他觉得世界都亮了起来。   后来,他心变了。   江暮雨的置之不理,凤言的拼死相救。   一旦讨厌一个人,他的缺点就会无限放大。一旦喜欢一个人,他的优点会占据全部缺点。凤言总是很亲近江暮雨,白珒特别嫉妒。   黄芩打抱不平的所作所为,白珒毫无理智的迁怒。   南华的陨落,江暮雨的无动于衷,白珒的心灰意冷。   南过的死,江暮雨的亲手弑杀,白珒的悲痛欲绝。   凤言的伤,江暮雨的无情冷血,白珒的恨之入骨。   从喜欢到陌生,从陌生到不满,从不满到怒怨,从怒怨到仇恨。   仇恨并非一日促成,而是一点一滴的累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面目全非了。   突然有一天,真相带着屠刀,要将他从里到外重新雕琢,先刨心挖肺,再万剐千刀,一层一层削皮割筋,迫使他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蚀骨灼魂之痛告诉他,他恨错了人。   白珒想伸手摸一下江暮雨霜白的脸,指尖在距离雪色肌肤不到半寸的时候生生停住。险些忘了,如果不想被分筋错骨的话,还是别碰他了。   白珒意识到这点,竟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江暮雨醒了。   他刚刚苏醒,意识还有些混沌,再看向身旁白珒的一瞬,原本迷离的眸光登时清明起来:“你何时来的?”   白珒忙说:“就刚才。”   江暮雨合上那翻了一半的书:“你走吧。”   “别啊,我刚来你就撵我?”两世纠缠,白珒对付江暮雨有自己那套,那就是要死皮赖脸的死缠烂打。他当即往地下一坐,一副良宵美景神清气爽的模样道,“还是师兄这里舒坦,青山绿水,风景宜人啊。”   像江暮雨这种性格的人最架不住对方臭不要脸的死追猛打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是无视,还是继续撵人?   江暮雨为保自己待着自在,果断选择了后者。他正要下逐客令,忽然背上一滑,一件披风掉了下来。   江暮雨几乎脱口而出的话险险顿住,顺着他那颗柔软的心被咽了回去。   白珒突然问:“师兄,你进食过吗?”   江暮雨神情还有些僵硬,便自然而然的说道:“我不饿。”   “不饿也得进食啊。”白珒说着,取出他早就准备好的点心,十分严肃的说:“师父说了,咱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的不用管,敞开肚皮就是吃。师父还说了,辟谷是以后的事,现在甭管修为,只管身体。”   白珒拿起一块绿豆糕:“你要是不接着,我就一直这么举着。”   江暮雨:“……”   江暮雨丝毫不怀疑白珒脑子一根筋的毛病,他真能做出举着绿豆糕一整夜的缺心眼行为。   他的双腿要是坐烂了,明天谁去搬书?为了减轻同门弟子的负担,江暮雨勉为其难接了绿豆糕。咬上一口,强咽下去。   “很难吃吗?”白珒看江暮雨的模样,又有点不忍强迫了。   江暮雨:“还好。”   绿豆糕不难吃,入口松软,细腻香甜,只是江暮雨没有胃口而已。   “我给你倒杯水吧。”白珒跑回厅室端了杯温水回来。江暮雨只抿了一小口,握着玉杯,浅望杯中清水倒映的空中圆月,他不由自主的问道:“你怎么看凤言?”   这个问题从江暮雨的口中问出,白珒实打实的楞了一下。   片刻的沉寂,白珒缓过神来。   怎么看凤言?   还能怎么看!口蜜腹剑绵里藏针自私自利贪慕虚荣蛇蝎心肠比狐狸精还狐狸精的千年老狐狸精!   白珒在心里腹诽了个痛快,嘴上却说道:“没怎么看,我跟他接触的不多。”   江暮雨哪里信他的鬼话:“你以前不是经常赖着他么?”   “我那是……”白珒想解释,但为了避免画蛇添足,还是将“中邪了”“魔障了”等等说辞憋了回去,“他曾经救过我,我感念救命之恩,知恩图报,仅此而已。”   江暮雨淡淡道:“所以你认为,他是一个怀瑾握瑜的正人君子?”   你想多了。   白珒都做不到点头敷衍了。   “师兄怎么问起他了?”白珒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谁的根底啊,你别看我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没准我就是个恶贯满盈的衣冠禽兽。”   白珒口无遮拦起来连自己都黑,还毫不在意形象的往死里黑。   江暮雨显然把他这话当成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扶着几案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   江暮雨纤瘦的身子一晃,山水无色,明月无光,耳边只隐约响起一声惊呼。   “师兄!”   *   天色破晓,朝阳初生,山水之间一片朦胧轻雾缭绕,如烟如纱。   江暮雨再醒来之时,一抹浓郁清苦的味道充斥口鼻。温热的液体涌入唇舌,灌入咽喉,江暮雨被呛住,咳嗽着将那口药汤吐了出去。   “师兄。”白珒忙拿绢布给他擦拭唇角药渍。   江暮雨咳的心肺揪疼,额间溢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白珒将药碗放下,打了道真元在江暮雨的后心,止住了呛咳。   白珒伸手抚上了江暮雨的额头,道:“烧还没退,你先把药喝了,再睡一觉吧。”   江暮雨茫然的问:“我发烧了?”   “人食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白珒盛一勺汤药吹凉,递到江暮雨唇边,声音温润轻柔:“咱们境界还太低,等净化**凡胎之后,凡人头疼脑热的毛病就不会有了。”   江暮雨没喝,他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躺靠在白珒怀里,枕在白珒肩上!   这种暧昧的姿势让江暮雨整个身体都僵了,白珒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强健的心跳声隔着肌肤布料似是要冲进江暮雨的体内。白珒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从头顶上方落于他的眼睫,洒在他的鼻尖。   江暮雨惊坐而起!   白珒吓了一跳,亏得他眼疾手快腕力强,稳稳抓住汤匙和药碗,里面盛放的汤药愣是一滴没洒。   “怎么了师兄?”   江暮雨头晕目眩,心跳如雷,背上仿佛还残留着白珒的温度,有些灼烫,让他恛惶无措:“你……”   要怎么说?要说什么?训斥白珒爬上他的床?还是训斥白珒对他动手动脚?   这跟一个惨遭欺辱的良家妇女有什么区别!   江暮雨愣住老半天,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白珒抱他上床,给他喂药,这是出于对师兄的关心,若这也要苛责,未免有点不知好歹。   再说,都是男子,有什么可避讳的?   想到这点,堵在江暮雨心口的气缓缓散开,他看向白珒的眼神也多了份清和柔缓:“把药给我。”   “哦。”白珒乖乖递过去。   江暮雨一饮而尽。   “师兄。”白珒坐在床榻一侧,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以后身体难受要早说,别死撑硬抗,你瞧,烧还没退呢,都烫手。”   江暮雨看他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便好心提醒道:“藏书阁还没整理完,你不去么?”   “不去了。”白珒神色坚定道,“你生病了,得有人照顾。”   江暮雨道:“只是发热而已,没什么。”   “什么只是而已啊,这明明是很严重的问题。”白珒郑重其事的说,“在你完全康复之前,我不走了。”   江暮雨轻叹口气:“你别闹。”   “我是说真的。”白珒目光烁烁,倒映着江暮雨俊秀的面容,“一日三餐我给你端来,九天云榭这么大,还容不下我一人地方?”   江暮雨从白珒黝黑的双瞳中探出认真二字,他这种热情对江暮雨来说,就好像坐在火炉上煎炸的牛肉,不断的添柴加火,牛肉却不翻面,一直这样烤着烧着,快要糊了。他想躲想逃,甚至期盼谁人能浇一桶冷水到锅里降降温。   白珒看江暮雨一言不发,秀眉紧皱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不对了把人家气到了,忙手慌脚乱的解释道:“要是没人管你,你肯定自己将就。我若不端饭上来,你肯定懒得去食舍吃。你若不喜欢我在这儿,那我就走,反正九天云榭离我的什么屋也不远。只是送饭一事你不能拒绝,咱俩还未及弱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生病了就更应该多吃多喝,你看你多瘦啊,别让关心你的人担心了。”   江暮雨的心神一颤,他几乎是踉跄的站起身,冷着脸甩了一句:“不用,你走吧。”   他大步流星的走出内室,顺势还把门“咣当”一声带上,留下白珒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白珒:“……”   其实,他前世对江暮雨渐渐失去关怀讨好的耐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暮雨真的很难相处,你对他坏,他面无表情,你对他好,他冷若冰霜。你打他骂他欺负他,他就是无动于衷,视若无睹,好像你本人根本不存在一样。总之不管你怎么做,他都不满意,他不哭不笑不吵不闹,就像一片雪花,落于地面,融化成一滴清水,消失不见,不留一丝痕迹。   但是如今的白珒有信心将这片雪花带入严寒的北境冰山,让它永生永世也不化。   白珒起身,拍拍衣服,站在铜镜前整理着装。   转身,出门。   端早饭去! 第43章 自在,舒心   江暮雨这病来得快去得慢, 足足拖了小半个月才好。按照月河长老的意思,凡人的疾病自然要用凡人的方式去医。解毒的驱寒的健体的退热的各种草药开了一堆又一堆,喝了一壶又一壶。凤言和黄芩轮流送药,最后一副巩固的药膳俩人一块送去,正好遇上在院中练剑的白珒。   只见他穿了一身紫藤色劲装,手中握着一把木剑, 剑势虽不快, 却锋利十足。他一剑横扫,凌冽劲风卷起地上梨花花瓣漫天飞扬。他握紧剑柄, 手腕轻摆, 木剑在空中舞出几式漂亮的剑花, 真元灌溉在剑身,幽紫的剑气破空而出,穿透前方梨花树干而过。   只听一声“喀嚓”脆响,梨花树从中间劈开成两半, 各自朝左右倒去。   江暮雨:“……”   凤言从开始看到结束, 不免惊叹于白珒在修仙方面的天赋。又或许,他天生就是使剑的人,短短半月,竟已达到这种程度。更何况那仅仅是一把木剑, 没有锋刃没有杀伤力的木剑!既然能做到这点, 怕是对于白珒来说,剑气已经可以收放自如了。   “呦,不错嘛。”黄芩也是从头看到尾, 但是他可没想那么多,只看出华丽的剑技和气势不错的效果,鼓着掌迎过去道,“厉害厉害,不过跟我比起来还是差得远呢。”   白珒好脾气的没跟黄芩较真,回头朝江暮雨看去,只想得到师兄的衷心评价。   江暮雨起身,缓步走到那棵死不瞑目的梨花树下,取出一瓶草木精华,默默地倒下去。   “师兄,我不是故意的。”白珒悔不该当初。   梨花树泛起烁烁的亮光,重燃生机,逐渐恢复成了与白珒不共戴天的形状。   黄芩幸灾乐祸的煽风点火道:“梨花乖,咱们努力修炼成梨花精,找白玉明报仇哈!”   凤言捂嘴偷笑。   江暮雨忍俊不禁,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淡的弧度,素雅如雪中青莲,明澈似云间皎月。   在场三人不禁愣住了。   一笑倾城,江山失色。   美好的景物总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白珒等人竟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贸然出声,更没有像南过那样冒失的冲过去说“你笑起来真好看,再笑一次呗”。他们只是静静的欣赏着,同时在心底期待那美景下一次再来之际。   “江公子,我刚去给你取药之时正好遇上掌门,掌门好像生气了。”黄芩端出最后一次汤药,还特别贴心的准备了一碟蜜饯。   江暮雨:“为何生气?”   “可能是跟我师父吵架了。”凤言接话道,“当时掌门从我师父的药房里出来,脸色不太好。”   “不可能。”白珒突然自信不疑的说,“师父能跟这世上任何一人生气,但绝不可能跟月河长老生气。你们俩绝对是看错了,或者误解了。”   黄芩纳闷了:“你为何这么肯定?”   白珒:“因为我……”   了解他们的前世今生。   南华对月河长老是什么感情,白珒一清二楚,月河长老对南华是什么态度,白珒心知肚明。   前者小心翼翼的爱,后者置若罔闻,一心向道,追求长生,清心寡欲,遵循天理。   南华死后,月河长老是伤心还是愤恨,又或是根本无感,白珒不能确定。只知道那一阵的月河长老失魂落魄,总是展露的笑容变得吝啬起来,总是一尘不染的衣衫变得肮脏起来,他不曾落泪,只是一个人待着。别人去找他说话,他也会一五一十的回答,给白珒的感觉就是少了许多人气儿。   白珒不能保证月河当时的情绪是出于挚友身死的悲伤,还是出于心上人离去的绝望。但就针对月河以往对南华的态度来看,后者的几率太过渺小。   没过多久,月河走了。   离开了扶瑶,远离了红尘。一个人归隐山林,专心修行,不问世事。   那之后,白珒再没见过月河,直到十年后,他偶然听人说起,月河长眠,郁郁而终。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人世最苦,莫过于单相思。   “猜的。”白珒草草敷衍过自己的祸从口出,“师父就算生气也是假生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黄芩和凤言将信将疑,但也没多心去管。赖在九天云榭东拉西扯一番,将洞庭天池和逍遥庄一游拿出来随意聊聊,等到太阳落山才跟江暮雨告别离开。   白珒发愤图强在院中练剑,一个时辰后,他就着流动的瀑布水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回屋里。发现江暮雨正坐在靠窗的矮几旁,冲着烛光揣摩那枚凤血玉镯。   火红的烛光照在晶莹无暇的凤血石上,使那殷红的颜色更加明艳鲜活,好似要滴出血来一样。   白珒坐在矮几对面,看着凤血石道:“师父说这里面寄宿着不死神鸟火凤凰,亦正亦邪。或是祥瑞神助,或是灾祸临头,都取决于执此宝物者的栽培。师父还说了,这是修仙界不可多得的一件宝物,你留心别被外人抢了去。”   江暮雨的指肚轻轻抚摸玉身,并未感觉到任何上古神兽魂灵的强大力量,可能还未被唤醒,魂灵尚处于沉睡中:“出门的时候留在家里便可。”   白珒说:“玉养人,人也养玉。你把它戴在身上,它自然会照着你的样子生长,这叫近朱者赤。”   “我的样子……”江暮雨似是自嘲的笑了一下,又好像没笑,他将凤血石放在矮几上,看着白珒说,“给你了。”   白珒猝不及防:“啊?”   江暮雨没再重复第二遍,白珒可急了,连推带赶的说:“我才不要,放我身上不是糟糕了人家火凤凰吗?”   “为何这么说?”江暮雨对白珒剧烈的反应很在意。   “我……我一身臭毛病,会带坏人家的。”白珒把万人渴求的上古魂灵像丢垃圾一样甩开,头也不回。   江暮雨比窗外明月还要清澈无瑕的眸光静静注视着白珒,似是要透过白珒的肌肤窥探他一乱糟糕的内心。漫长的沉寂,荧荧烛光照在他如昆仑美玉的面容之上,隐隐透着丝无奈:“你别妄自菲薄。”   白珒心下微颤,情不自禁的抬头和江暮雨相望,眼中流淌过复杂的微光,心中沉淀一片酸涩和恍惚:“师兄,你就这么信任我吗?你宁可将凤血玉交给我,也不肯自己带。你真的认为我是……一个正直的人?”   江暮雨收回眸光,只说道:“收好,别丢了。”   酸楚的味道一拥而上,填满胸腔,淹没五脏,冲上鼻尖,润湿了眼眶。白珒怔怔的看着凤血玉,怔怔的看着江暮雨。   同样的事,江暮雨前世也做过。可同样的感触,白珒前世却没有过。   上辈子,江暮雨也是突然而然要将这众人翘首以待的凤血玉交给他保管。当时的白珒没有什么感悟,只为了意外获得的至宝而感到兴奋。   重来一次,心境不一样了,白珒看事情也会去探索方方面面。   江暮雨对自己没有信心,在他看来,自己是不完美的,所以毅然决然将凤血玉丢出去。在他看来,白珒是完美的,他信任白珒是个正直纯善的人,虽然偶尔混蛋,但不失赤子本性。他认为白珒配得上凤血玉,认为白珒能培育好凤血玉。   可是,上一世的白珒终究是辜负江暮雨的信任了。   因为,白珒不是一个正直的人,他是一个邪恶的人,从骨子里透出的顽劣是天生的,从内心溢出的狂戾是后天影响的。这样一个人去教育亦正亦邪的火凤凰,能指望培养出一个心怀仁德温顺善良的小鸡崽吗?   当然不能。   白珒失败了,因为他的失败,造成了后续一连串的祸端。南过的枉死,对江暮雨施加的怨恨。   江暮雨责怪自己,可归根结底,江暮雨有什么错?所有人都是无辜的,最大的错便是白珒,是他自己入了魔,是他自己从骨子里腐烂发霉,恶化了火凤凰,牵连了所有人。   江暮雨是信任他,才将凤血玉交给他的。   可他……   根本不配。   “师兄。”白珒拿起凤血玉,好似有千万斤重,他的手背暴出青筋,“还是你带着吧,我脾气不好,有样学样,火凤凰本就属火,就别再火上浇油了。”   “火热也好过冰冷。”江暮雨语气清淡,自言自语道,“我这种性格,算了吧。”   “师兄?”   江暮雨道:“你若不想要,就去给南过。”   “南过?”白珒差点惊掉大牙,“师兄,你是想看看上古神兽的魂灵是如何在战场上嘤嘤嘤的吗?”   江暮雨:“……”   江暮雨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索性随口道:“给凤言。”   “那还不如给南过了!”白珒头疼得很,“嘤嘤嘤也好过嘿嘿嘿。”   江暮雨不再回话了,再说下去更没完没了了。   “师兄能捡到这通灵古玉,代表你跟它有缘,所以还是得你带着它。”白珒拿住江暮雨的左腕,将凤血玉戴了上去,“这凤血玉镯对比其他玉镯要薄的多,小巧轻便,日后与人交手又不碍事。行了,搞定。有两棵梨树结果了,你要吃梨么?”   白珒嘴上问,手上已经拿刀削梨了。熟练的去皮切块,伸手过来拿的却不是江暮雨,而是如鬼似魅毫无征兆飘过来的南华。   白珒吓了一跳,险些切手。   南华瞪眼瞧他,反而先告状:“你咋在这儿,想吓死为师啊?”   复又说道:“这梨虽然清甜可口,但就是没有月河在昆仑采摘的雪梨好吃。”   白珒:“……”   南华身后跟着南过,小师弟笑呵呵的打招呼:“大师兄,二师兄。”   南华低头瞧见江暮雨佩戴的玉镯,笑道:“好好养着,严以待己树立榜样。”   江暮雨低眉敛目:“是、”   南华大晚上的跑来九天云榭,一半是探望康复的江暮雨,一半是闲得无聊,翻了几页江暮雨放在桌上的符篆书,这些他几百年来早就看腻了。随便瞄了两眼丢到一旁,又翻到了一本他早已倒背如流的《修心论》。   鬼使神差的,南华再一次翻阅起了这本汇聚静心诀、清心诀、冰心诀等各种修心养性精髓于一体的书。   千般烦忧、才下心头。即展眉头、灵台清幽。心无挂碍,意无所执。   心无挂碍,说得轻巧。   人,要如何能做到无牵无挂?即便渡劫飞升成为上仙,难道就真的超脱了吗?   南华望着一旁三个徒弟,他们年纪尚小,却也有无穷无尽的烦恼。江暮雨看似薄情冷淡,却也有着源源不尽的牵挂。   “你们三个。”南华手中捧着《修心论》,不由自主的问道,“你们修仙求道,为了什么?”   江暮雨和白珒停下手中事物,连同南过一起看向南华。   “自在?”白珒想了半天,犹豫着回答。   江暮雨道:“从心所欲。”   南华笑了:“是么,俩小不点,心性还挺超脱,觉悟还挺深的啊。”   南过闷头苦思,随后肯定道:“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多帅啊!”   “你个小笨蛋,太天真了。”南华看似惬意的往后一靠,道,“如果哪天不顺心了呢?求而不得,你们怎么办?”   江暮雨眼底倒映着烛火,泛起粼粼微光:“缘由天定,顺其自然。”   白珒思衬片刻,漆黑的双瞳深不见底:“锲而不舍,得到为止。”   修仙忌急躁,忌较真,性格刚烈认死理可不是好事。白珒以为师父会骂他一顿,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师父开口训他。抬头一瞧,南华居然笑了。   “你们俩啊,都是固执的人。暮雨习惯隐忍,虐自己。而玉明你呢,习惯宣泄,虐别人。一个是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另一个是自己过不好,大家都别舒坦。”南华用蒲扇拍了拍白珒头顶,半笑半怒道,“对不对啊?”   白珒当真佩服,姜还是老的辣,南华看东西特别透彻,一说一个准。   “得不到的话,就不要了吧。”南过想啊想啊,生怕打错了惹师父生气,见师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怎么回答都成,着实轻松了不少,“硬要去抢的话,会被人打的。”   南华嗤笑道:“你啊,是既舍不得虐自己,也不敢虐别人。”   “师父。”南过诚惶诚恐。   南华合上那本《修心论》,眉宇间染上罕见的肃穆之色,一字一句的说道:“万事莫强求,切勿钻牛角尖,随心而行。但是,你身边的安逸需要你自己去守护,你想要得到的东西也需要你自己去争取。两相权衡一下,若后果你承受得住,便去做。反之,悬崖勒马。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自在,舒心。”   三个徒弟起身,异口同声道:“是,师父。”   *   这天,江暮雨到南过的小厨房用餐。只因扶瑶弟子公用的食舍距离太远,再加上南过本身也是一名大厨,所以江暮雨和白珒,以及住在附近的几个月河长老的弟子就都聚在小厨房解决一日三餐的问题。   “这是雪梨蒸南瓜,我新想到的菜。”南过端了两个盘子上来,敞开另一个精心码盘的食物,“凉拌蜜桃,里面有花生和杏仁做搭配。”   一人尝道:“小南过,味道不错。”   “相当好。”另一人也说道,“你就算不修仙,到城里开个酒馆也挺好,保准你生意兴隆。”   “金丝蛋卷要出锅了。”南过跑到后厨,又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将一盘金黄的蛋卷放在桌上,“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白珒用筷子夹了一块,却没有放在自己碗里,而是直接给了江暮雨。然后再夹一块,才自己咬上一口品尝。   外皮焦黄明亮,口感香甜松软,里面包裹着的是什锦干果,还有剁碎了的酥糖。吃上一口唇齿留香,甜而不腻。   众人早就知道江暮雨饭量小,吃不了多少东西。本以为白珒夹给他的金丝蛋卷他不会动,没想到他迟疑了片刻,竟重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白珒看在眼里,便问:“南过,你这个怎么做的?”   南过一边啃黄瓜一边说:“很简单,首先将各式坚果切碎,例如腰果,杏仁,榛子,核桃等。然后要用鸡蛋液和砂糖和面……”   江暮雨从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白珒除了西湖龙井实在没发现他别的喜好,终于有一天,他意外观察到江暮雨在众多菜式之中,唯有金丝蛋卷他夹了两次,那必然是喜欢的。   南过说的很详细,白珒全部刻在脑子里,等晚些时候就要亲自给江暮雨做一顿当夜宵。   温馨和谐的一顿饭吃的好好的,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撞门声打破。   白珒回头看见来者,顿时没好气的想骂黄芩没规没矩横冲直撞。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气喘吁吁心急火燎的黄芩抢先了:“大事大事,空炤门的大长老来了。”   南过愣了愣,想了起来:“叶展秋?”   白珒眉毛也不抬一下:“来就来呗,串门子而已,至于你这样么?没见过世面。”   “滚!”黄芩瞪他一眼,“空炤门长老而已,他们门主来了我都不带眨眼的。重点不仅是叶展秋,还有焚幽谷!万仙神域的焚幽谷来人了!”   此话一出,原本心不在焉的众人神色骤然大变。   南过一手没抓住,半根黄瓜叽里咕噜的滚到桌子底下去了,“焚,焚幽谷!?”   小厨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焚幽谷,乃是万仙神域最高傲最神圣的存在。焚幽谷的弟子,哪怕只是个看门的小童,那走出来地位都要比其他人高上一等。虽然白珒没觉得他们哪里高等,顶多就是万仙神域的灵气充沛,把他们一个个养育的人模狗样儿的。   总的来说就四个字:同行衬托。   有一个谷主撑门面,焚幽谷的地位就上来了,踩在了万仙神域八十仙门头上,那地位就更超脱了。门下弟子修为高是一方面,人们对他们与生俱来的崇拜内心是另一方面。   想当年的白珒也是神往羡慕,对万仙神域,对焚幽谷,好像凡人初入仙境,处处新鲜,处处神奇,觉得自己无比渺小,觉得自己站在这块土地都是对人家的亵渎。见到焚幽谷的人,那就好比山里的野孩子见到了天外飞仙,简直无与伦比了。   此时此刻,扶瑶弟子或是被焚幽谷的神圣所震撼,或是对焚幽谷来此地的居心所担忧。在这种混乱时刻,稀里糊涂的南过反而机灵了起来:“糟了,咱们在逍遥庄跟焚幽谷的左护法有过摩擦,他们该不会是来寻仇的吧?”   这话听得黄芩脸色大变,“真的假的?那,那件事是他们的错,凭什么来寻仇!江公子和白玉明差点死了的说。”   “是这样没错,但是咱们没有证据啊。”南过也是愤愤不平的说,“要不然早将事情传扬出去,让何清弦名誉扫地了。”   江暮雨眸色渐深,问道:“来的人是何清弦?”   黄芩耸耸肩:“那倒不是。”   白珒起身,目光一凝:“没准真是来寻仇的,毕竟在归来镇师父把他揍了一顿。”   黄芩心脏突突跳:“堂堂焚幽谷!还要恶人先告状?”   “无需多言。”江暮雨放下碗筷,起身朝外走去,“去丹砂殿一看便知。”   白珒等人忙紧跟其后。小厨房距离丹砂殿不远,众人抄近路没一会功夫就到了。白珒跟在后面,心跳不受控制的逐渐加快。是因为前世没有这段历史吗?牵一发而动全身,时间线早在洞庭天池就乱了。他和江暮雨离开秘境的早,意外赶去逍遥庄,意外跟何清弦结仇。许许多多的意外,理也理不清。   奔向丹砂殿的脚步,白珒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江暮雨等人走至殿外,暗暗窥视殿内的四人。   南华,月河长老,空炤门的叶展秋,以及那位远从焚幽谷而来的某某人。   南华身为地主,特别随和的坐在丹砂殿主位上,侧坐月河长老端着茶碗品茶,姿态十分优雅。下方就坐的叶展秋一脸严肃,老成持重的她也看不出喜怒哀乐来。   焚幽谷那位弟子穿得十分气派,打扮的花枝招展。霓裳羽衣,仪态万千,身上光是发光发亮的东西就有好几件,一走一动晃得人眼睛生疼。   月河长老以礼待人,刚说了句“贵客到访,蓬荜生辉”。南华就在那边不耐烦的嚷嚷道:“大名鼎鼎的焚幽谷居然来我扶瑶做客,咱们无亲无故的也没什么好叙旧的。道友有话就说,我看你也不想在这多待吧?”   女弟子看似面无表情,可她的嘴角还是微不可查的抽了一下。起身,行了个不深不浅的礼,说道:“南掌门,晚辈周七,此番前来扶瑶仙宗确实有正事要说,我也不废话了,南掌门可知幽冥鬼窟?” 第44章 出发   大大咧咧的南华明显楞了一下, 眼中闪过一道如雷似电的厉光:“当然知道。怎么,窟窿漏了?”   周七轻咬朱唇,点头道:“不瞒南掌门说,幽冥鬼窟确实有破裂的迹象。”   幽冥鬼窟四个字,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给人一种那洞窟里栖息着万千恶鬼的恐怖感。南过和黄芩只觉得汗毛倒立, 根本不明白幽冥鬼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熟读藏书的江暮雨和见多识广的白珒却是非常了解的。   幽冥鬼窟, 其实是一个特殊领域,世界自然分裂出的一个神秘地界。比方说这个世界是一个四面封闭的小盒子, 而幽冥鬼窟就是盒子上的窟窿。   当幽冥鬼窟出现裂痕, 鬼窟里就会释放出强大的吸引力, 将所有人和物体全部吞噬其中。被幽冥鬼窟吞噬掉的人脱离可以生存的世界,超越界外,将会在瞬间分崩离析,碾为齑粉, 走向灰飞烟灭的结局。   幽冥鬼窟会在某个时间突然出现破裂, 提早发现提前防备,若放任不管,裂缝破成窟窿,窟窿再破成大窟窿, 最后将整个万仙神域吞了都有可能。   毕竟, 这倒霉玩意就安营扎寨在万仙神域。   算是对那群“上界人”的一个约束,小惩大诫,看他们还猖狂!   天道自有规律, 万物自有章法。幽冥鬼窟则是苍天对修仙界的清理考验,虽然霸道强悍,但并非做得那么绝,一千年也不见得破裂一次。焚幽谷之所以这次找上门来了,那是因为赶寸了,算起来距离上次幽冥鬼窟的作妖大概有两千年了,所以人家饿得受不了了,要吃人!   鬼窟破裂,为确保万无一失,古往今来的修士们都是聚集修仙界群豪共同奔赴万仙神域,众志成城的修补幽冥鬼窟。算是千年难见的英豪盛会。各大仙门均在焚幽谷邀请之列,虽然这事儿伴随着客死他乡的危险,但出于门派的威望,为了门派的名声和荣誉,硬着头皮也得上。   “哦,破裂了,然后呢?”南华揣着明白装糊涂,懒洋洋的问道。   “你问然后?”周七真被南华的冷血无情给惊到了,“幽冥鬼窟破裂,修仙界千年浩劫,各大门宗均有义务共同修复鬼窟。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南掌门何必明知故问?”   “修补鬼窟,人人有责。就算不为你们,也得为了万仙神域的芸芸众生着想。”南华放下二郎腿,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坐着,一副突然想起来的模样,漫不经心问道:“贵派左护法可还好啊?”   周七自然知道南华提起这事儿为何,淡笑一声,说道:“护法大人还在外云游,群仙会之日方归。我听说在北境之时我家护法与扶瑶有些碰撞,他跟贵派弟子发生一些误会,您也出面解决了。就此两相抵消,恩怨两清如何?”   南华软趴趴的靠在椅背上,不悦的神色浮现在眼底:“一个要命,一个毁容,听起来还是我们吃亏啊。”   周七有点失去耐心了,冷声道:“南掌门,你想怎样?”   殿外偷看的几个小豆丁各怀心事,南过一知半解,只发表自己短浅的见解:“这个女修士好狂啊。”   “万仙神域的人哪有不狂的?更何况是焚幽谷的弟子呢!”黄芩也不舒服的说道,“不都是俩眼睛一鼻子么,拽什么拽?”   江暮雨没有说话,只是凝神静气的旁观。余光正巧落在身旁的白珒身上,竟发现他面色惨白,好像见到鬼一样。   “白玉明?”江暮雨叫他。   后者没有反应,只是怔怔的望着丹砂殿内出神。   怎么可能?   怎么这么快!   焚幽谷的弟子来邀请,幽冥鬼窟的破裂,这一切居然提前了?   白珒攥紧双拳,攥的骨节狰狞的白。   上辈子,焚幽谷亲派弟子到各大门派发出抵御幽冥鬼窟的邀请,也正是这个叫周七的女修士来到扶瑶传信。南华带着他们前往万仙神域,前往焚幽谷,面对那宛如世界被撕裂开的幽冥鬼窟。   那一年,师父死了,月河长老走了,年仅十七岁的江暮雨临危受命继承了掌门之位。   树倒猢狲散,顶梁柱一倒,扶瑶仙宗走向衰落,宛如丧家之犬一般处处小心,处处遭人欺辱。   白珒情不自禁的看向了江暮雨,没想到江暮雨也正好在看着他。透过那双清澈灵动的双眸,白珒好似看到了前世那白骨露野,血雨腥风的一幕,那月缺花残,火烬灰冷的一幕。那遗恨千古,物是人非的一幕。   丹砂殿中,气氛僵硬透着丝诡异,叶展秋一语不发,月河长老等待南华回应。   “困了。”漫长的死寂过后,南华懒洋洋的打着哈气道:“我得睡个午觉去,你们自便吧。”   “南掌门!”周七咬牙切齿,近前两步,愤愤说道:“扶瑶与焚幽谷的私人恩怨暂且不论,好歹这也是名门正宗,千年传承。扶瑶的开山祖师当年刚好遇上幽冥鬼窟一劫,他以一人之力率领千军共同修复鬼窟裂痕,免于生灵涂炭,拯救了千千万万的人,为扶瑶仙宗打下如雷贯耳的名声!事到如今,南掌门因私人恩怨而对苍生不顾,难道,这千年仙门的名誉要毁在你手上不成?”   周七横眉怒目,灵气的眼中怒火丛生:“扶瑶对幽冥鬼窟不理不顾,这事儿若叫天下人看了去,敢问南掌门,扶瑶仙宗要如何在修仙界立足!”   南华转身离去的动作微微停顿,回头看着周七,目光懒散,无精打采的说:“冠有“天下第一仙门”圣名的焚幽谷,你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护法竟在暗中对我扶瑶的两个小弟子痛下杀手,这事儿要是叫天下人看了去,敢问周道友,焚幽谷要如何在修仙界立足?”   “你!”周七气的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憋的她脸红脖子粗,“你有什么证据?信口雌黄污蔑左护法,左护法是什么身份的人,何必要为难贵派两个弟子?无凭无据的事情,南掌门这般言之凿凿,未免欺人太甚了!”   “话都让你说了,我说什么?”南华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不言之凿凿别人,偏要言之凿凿何清弦?”   “护法大人一清二白,不容他人污蔑,若南掌门不能提供实质的证据,我们焚幽谷实在难接受这番说辞。”周七看向叶展秋,“又或是空炤门的长老能作证?”   叶展秋闭了闭眼,道:“我当时不在逍遥庄。”   “是么,逍遥庄的人似乎也没有能作证的。”周七道,“我偌大的焚幽谷,门规森严,座下弟子勤勉克己,无论是护法还是谷主均以身作则,若做错事触犯门规,就算是护法也不能免罪。若何护法真的如南掌门所言,那不用扶瑶追究,我们谷主也会亲自处置他。”   南华嗤之以鼻的想: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他回头看着月河长老,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容:“听听,这焚幽谷不愧是天下第一仙门,严于律己,三省其身,引咎自责,敢作敢当。月河,咱们可得等着,拭目以待。”   月河长老迎上南华的目光,似是从那蕴含笑意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微微点头,笑着附和道:“翘首以待。”   南华笑意更深,扇着扇子就走去偏殿了。   周七正要急,月河起身温声安抚道:“道友稍安勿躁,我派掌门就是这个个性,请多担待。”   温润如玉的人总是会引起他人的好感,原本暴跳如雷的周七平复下心绪,点了点头。   月河长老说道:“虽然扶瑶跟焚幽谷的关系不太融洽,但幽冥鬼窟事关重大,我们身为修仙界的一员自然不能作壁上观。周道友远道而来辛苦了,邀请我们收下,不日将启程前往万仙神域。”   周七的气消了大半,眉宇一松,抱拳见礼:“月河长老识得大体,晚辈告辞。”   周七是片刻也不愿多待,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大阔步的迈出殿门,余光瞧见外面站着的江暮雨等人,只草草扫了一眼,没做停留,御风离开。   黄芩望着周七消失在天空尽头的一线光点,若有所思的说:“群仙会,应该是跟洞庭天池那次一样热闹吧?”   “听起来很恐怖的样子。”南过在裤腿上摸了摸手心里的汗,回头看白珒,“二师兄,你怎么了?”   “没怎么。”白珒勉强摆出轻松的样子,“无论如何,万仙神域是非去不可的。”   扶瑶仙宗千年传承,对幽冥鬼窟一事不可能袖手旁观,也无法做到置身事外。莫说现在白珒人微言轻,就算他说话顶用,他又有什么立场,什么理由去说服南华拒绝前往万仙神域?   根本不可能的。   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提前了至少一年多,他跟江暮雨还不到十六岁。   “听你的意思是不想去?”黄芩回了白珒一句。   白珒苦笑道:“真不想去。”   “我看你是怕了吧?”黄芩瞥眼道,“怕了就赶紧去跟掌门说你不去,在家待着吧,省的占名额。”   白珒心烦得很:“名额再多也没有你的份儿,就你这样的去了,还不够给人家鬼窟塞牙缝的。你若是十分期待自己被搅成肉泥撕成粉末,那当我没说。”   黄芩气道:“白眼狼,你敢小看我!”   白珒故意用手扒开眼睛:“我从来也没大看你啊。”   “二师兄,你们别吵了。”南过拦住张牙舞爪的黄芩,对江暮雨说,“大师兄,我们都会去万仙神域吗?”   江暮雨转身朝角门走去,一边说道:“幽冥鬼窟凶煞非常,师父出于安全考虑,或许不带你。”   “哦。”南过闷闷点头,“那大师兄会去吗?”   江暮雨从角门走进偏殿,他不喜欢凑热闹,但若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也不会拒绝:“师父带我,我就去。”   南过又问:“那二师兄呢?”   白珒:“虽然不想去,但我必须得去。”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南过可听不懂,他垂着脑袋说:“你们都去,我自己在家好无聊的。”   白珒噗嗤一笑,伸手拍拍南过弱不禁风的肩膀:“怎么会无聊,不是有黄芩陪你吗?”   黄芩忙抢着表态:“喂,我可是非去不可的!”   偏殿中,南华倚在软榻上心不在焉的翻书,月河长老站在一旁说着幽冥鬼窟的事,叶展秋则安静旁听。   “我这次来,原是想告诉你们焚幽谷前几日到我空炤门说起幽冥鬼窟一事,结果我前脚来,后脚他们的人便到了。”叶展秋听月河长老讲完,说道。   “门主打算何时启程?”月河问。   叶展秋道:“群仙会在三个月后,空炤门距离万仙神域不算远,两个月后启程便可。”   月河回头问:“南华,咱们呢?”   “早到比迟到好。”南华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一本黄历,一页一页的选着日子,“六月十二是黄道吉日,就那天出发吧。”   月河长老点头,稍作思量,问:“想好带谁了么?”   南华:“就我一人去吧。”   此话一出,月河和叶展秋都吃了一惊。白珒更是连门都来不及敲,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去道:“师父,你要自己去?”   “怎么还有个听墙角的?”南华皱眉,瞧见后面一连串又走出来三,顿时无可奈何道:“一个两个都没规矩,去戒律院抄书去。”   然而并没有人听他的话。   月河长老甚至忘了教训自己的弟子黄芩,急切的问他说:“南华,你认真的?”   “拖家带口的有什么意义?”南华道,“反正扶瑶仙宗出人去就成,我亲自去,你们就别跟着了。这些个弟子都不顶用,修为太浅帮不上什么忙,与其去给幽冥鬼窟送饭后甜点,不如在家给我做凯旋而归的饭菜了。”   月河长老托着下巴想了想,道:“说的也是,弟子们都留在扶瑶,我跟你去。”   “你去干什么?”南华丢开日历,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自己打扇,“群仙会那么多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好好在家待着吧,若扶瑶没人镇着,这帮猴崽子还不反了天了?”   “南华。”月河长老还要再说,南华突转幽深的眼神让他心下微颤,“你……”   南华突然笑了:“忘情,若我有个万一,扶瑶还得你顶着呢。咱俩要一块去,全惨遭不测的话,扶瑶仙宗不完了?你我二人的徒弟不成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了?”   月河长老愕然,怔怔的看着这个放浪不羁大大咧咧的男人,难以置信他的心中竟会有这般顾虑,竟会心思玲珑的想到这一层。   南过听着听着这话就不对味了,眼圈当场一红,不管不顾的就朝南华扑了过去:“师父!我不要师父死!”   “干嘛啊?”南华被吓了一跳,忙拍着小徒弟的脊背安抚道,“有你这样的么,一上来就诅咒为师?”   江暮雨道:“是师父自己口无遮拦吧?”   白珒走到叶展秋身前,问道:“前辈,空炤门打算派多少人去万仙神域?”   叶展秋虽然不明白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答说:“这等盛世,自然是挑选门中精锐前往。门主,长老,坐下优异弟子都会去的。”   白珒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转身对南华道:“师父,人家其他门宗都出百十来人前往万仙神域,咱们扶瑶就您自己,也太寒酸了吧?”   黄芩抓住机会,罕见的跟白珒同仇敌忾,忙不迭点头道:“就是就是,别的门派乌压压一群人,咱们就掌门你一个,这气势也太弱了,会被人家淹死的。”   南过吸着鼻子,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会被人家嘲笑的。”   江暮雨:“会被人家诟病的。”   月河长老欣然一笑:“会被人家欺负的。”   南华:“……”   他想用雪霁把“人家”抽死!   叶展秋语重心长的说:“仙道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幽冥鬼窟虽然凶险,但并非九死一生。能去的就去,也能增长见识,毕竟千年难遇。”   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南华思来想去,犹豫不定。一方面像是叶展秋说的,群仙会千年难得,着实不易。这种经历有助于弟子的修行。但这是一把双刃剑,一面是成长,一面是枯萎。若一个不小心把命赔里面了,那可得不偿失了。   南华寻思了一晚上,第二天去月河的药房,一边吃月河准备的山楂果,一边说道:“天道自有命数,我等凡人哪能跟天斗。罢了,想带谁就带着,是个什么结局也是自己的造化,你我二人只需尽力护好他们便是。”   月河微笑点头,“好,那江暮雨的凤血石……”   “带着,当然得带着。”南华道,“关键时刻可以拿它救命,是祥瑞咱们就能化险为夷全身而退,是祸端就更无所谓了,天塌大家死,一起倒霉呗。”   “你想通了就好,那种龙潭虎穴要你孤身一人前往,我也不放心。”   月河长老递出新鲜酿制的药酒给南华,南华却没有接,而是愣愣的望着他。   “不放心?”南华伸手接住玉壶,有些欣慰,有些惆帐,“你也会关心我啊!”   月河长老取来晒干的花瓣丢入捣药罐,再施个咒,捣药罐便自己工作起来,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   “你是扶瑶的掌门。”月河长老说,“大家都很关心你。”   “哦,也对。”南华敛起他所有不为人知的情绪,嬉笑着道,“群仙会在六月份,咱们争取办完事赶在中秋前回来。你做的那个蛋黄豆沙馅的月饼我特喜欢吃,今年再做一回呗?”   月河嘲弄道:“贪吃虫,就没有你不爱吃的东西。”   南华哈哈大笑:“只要是月河你做的,我什么都喜欢。”   光阴似箭,转眼一个月过去。   白珒收拾好行囊奔赴山门与众人汇合,这次前往万仙神域的人数跟前世有了偏差。   前世是南华带着他的两个徒弟,白珒和江暮雨,以及月河长老的弟子凤言,一行四人。   月河长老则留在扶瑶镇守山门。   今生的人数则多了一个南过,多了一个月河,至于黄芩……依旧是少的。   “师父,为何不带我去啊。连白玉明都去了,我不想留在家里看门。”黄芩委屈的不行,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凤言宽慰道:“咱们总不能倾巢出动吧?你留在扶瑶守家,也是很严重的任务。”   “有师兄他们看家就好了嘛。”黄芩卖乖,试图感化心软的月河,“多我一个不多,你们就带我一起去呗,我保证乖乖听话,离幽冥鬼窟远一点还不行吗?连南过都去了,我……也想去。”   白珒在石阶底下喊道:“黄师兄,这可是为了你好。虽然你修行时间比我长,但你的年纪还太小,血气方刚,还是在家多修修吧。”   黄芩那委屈巴巴的模样顿时收了个干干净净,照着白珒就劈头盖脸的吼道:“你少在那里幸灾乐祸!不过是运气好一点答上掌门的问题,你得意什么!”   白珒这回还真没有落井下石冷嘲热讽的意思,偏偏黄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珒索性如他所愿的碎碎念道:“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六根大定……”   “闭嘴!”黄芩忍无可忍,他一听《修心论》就头疼。   所谓掌门的问题便是对这次万仙神域一行弟子的选拔,给全派弟子出一些问题,谁回答的他老人家满意,就带谁去。   其中一题便是,若有其他门派弟子挑衅,你该怎么办?   江暮雨的回答很简单,充耳不闻。   白珒的回答灵机一动:先礼后兵。   南过的回答不经大脑:以和为贵。   凤言的回答深思熟虑:善气迎人。   黄芩的回答最粗暴:敢挑衅扶瑶仙宗?干他娘的!   这种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各种惹事儿的态度,不说南华是怎么个看法,他的师父月河长老首先就否决了。   “出门在外,切忌惹是生非,更忌鲁莽冲动,你的性格太过刚烈暴躁,还是多在门中修炼几年,多抄写几遍《修心论》吧。”月河长老点评完毕,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南华,南华自然不会博他的意思。所以黄芩就在万仙神域一行名单中淘汰了。   “听师父的话,好好在家修心。”凤言耐心安抚几句,黄芩知道再怎么争取也没用了,只好耸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说:“那,那你们一路小心,我在家等你们回来。江公子,千万要小心啊!”   江暮雨看了他一眼。   黄芩的心情瞬间好了大半,“南过也要小心,各位师兄师弟都要小心,掌门和师父也要小心,还有……”   黄芩犹豫了下,终是命令他的双眼勉强落在白珒脸上,没好气的道:“你也小心。要是你怕我不敢回来的话,那就尽管死在外头得了。”   刀子嘴豆腐心。   重新走一遭人生,白珒发现许多的事情都不一样了,身边的人也不一样了。前世的他因为怨恨江暮雨,不止一次跟走狗黄芩殊死相搏过。而今生因为对江暮雨的改观,反而觉得黄芩也有些顺眼了。   白珒一边走远一边朝他挥手:“放心吧,我会尽早回来膈应你的。”   一行人出发,全部加起来有三十九人。临走前,南华给每个弟子都送上阳符,以防不测。虽然这阴阳符在幽冥鬼窟面前连个渣渣也不算,但有这层护盾在身上,总也落个安心。   只因出发的早,路上也不急,南华便时而御风,时而骑马,时而渡船,优哉游哉的好像出门踏春一样。最离谱的还是路过某个小镇,见到当地富商千金抛绣球招亲,几百岁的人乐呵呵的跑去凑热闹,好悬被绣球砸到,亏他反应快及时躲开。那千金小姐好不懊悔,眼巴巴的看着模样还算俊俏的南掌门走了。   那望眼欲穿恋恋不舍的小眼神,被月河长老调侃成女儿国国王和唐僧,气的南华笑骂道:“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你拿我跟个秃驴比?”   月河长老笑得停不下来:“人家唐僧长得也不差吧?”   南华斜眼看他:“你穿得这么白,性格又这么温顺,比起白龙马有过之而无不及。”   月河长老很是满意:“玉龙三太子,也不错。”   “一条漂亮的小白龙。”南华朗声笑道,心情大悦,转身朝后喊道,“悟空,悟净,悟能,跟上了!”   江悟空:“……”   白悟能:“……”   南悟静:“……” 第45章 万仙神域   抵达万仙神域正好是五月中旬, 风和日丽的季节,碧空如洗,杏雨梨云。   万仙神域内有八十一座岛屿,每一座岛屿有一处仙门,对此有着八十一仙岛的统称。有句话说得好,山不在高, 有仙则名。水不在深, 有龙则灵。这万仙神域的岛屿不在大小,有仙门则牛逼。   每个岛屿都繁荣昌盛, 每户居民都安平乐业。八街九陌, 软红十丈, 门庭若市。路上行人锦罗玉衣,华裾鹤氅,衣香鬓影。   万仙神域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有着迷之优越感,此次群仙盛会, 八方来客, 土著的本地人都不约而同的露出王之鄙视脸。   你们这些外地人巴拉巴拉巴拉……   你们这些下界人巴拉巴拉巴拉……   其实就是欺软怕硬,欠抽!   上辈子被白珒这个下界人狠狠鞭策了一顿之后,谁还敢嘚瑟?谁还敢没事将“上界下界”两个杜撰出来的词挂在嘴边?   “一个人五片金叶子,你们一共三十九个人, 总共一百九十五片, 谢绝还价。”老板娘穿金戴银,一身珠光宝气,前靠焚幽谷, 后靠凌霄阁,牛的不行。   月河长老好脾气的问:“你们这里是按照人数算钱?”   “那当然,客房总共就那么几间。若各位仙君能屈能伸,几十个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我岂不亏了?”老板娘倚在柜台里侧的虎皮椅上,十根手指上全是闪闪发光的戒指,“距离群仙会越来越近,下界的人蜂拥而至,听说首岛都挤爆了。各位再不抓紧入住,怕是我这间小客栈也没空房了。”   八十一群岛有着自己简单易记的名字,焚幽谷所在地称之为首岛,然后就是二岛,三岛,四岛,以此类推到八十一岛。   这种名字对南过这种单纯动物来说特别友好,他来的时候就记得差不多了。   “趁此机会大赚一笔,为了养家糊口,可以理解。”南华送上房钱,他这种喜欢四处收揽奇珍异宝的土财主,荷包永远都是鼓鼓囊囊的,“没有金叶子,珊玉要不要?”   “要要要。”老板娘的一双狐狸眼瞬间亮了,笑眯眯的说道:“俩人一块珊玉,看仙君你这么大方,算你们十八块,如何?”   万仙神域的人对珊玉迷之疯狂,若非他们如此吹捧,珊玉的市场价也不会越来越高。十块珊玉献上,老板娘喜笑颜开,也不像刚才阴阳怪气爱答不理的了,殷情的招呼店伙计好生安顿,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端茶送饭的。   “各位仙君有事尽管招呼,小店还指望爷多照顾呢!”老板娘端上当地美食,毕竟是沿海岛屿,吃食自然以海鲜鱼类为主。偏偏月河长老的入室大弟子吃这些东西过敏,只好趁此机会不吃不喝,权当辟谷了。   根据万仙神域的地形,被八十座岛屿圈在中央的首岛便是焚幽谷,好似一个被护卫守在中心点的帝王。左右邻里的三座岛,其中二岛便是凌霄阁所在地。   听说空炤门的人就在二岛落脚。因为有凌霄阁的存在,整个二岛全跟情报机密四个字扯上了关系,无论修行之人还是居家百姓,全都做起了收集情报,贩卖消息的买卖。久而久之,二岛也被称为乾坤岛,寓意为听乾坤,看乾坤,知乾坤。   渐渐地,凌霄二字便和情报分不开关系了,谁想探听五湖四海的新闻,就前去乾坤岛,问当地居民不管用就问凌霄阁。   南华一路风尘累的上楼睡觉去了,其他弟子初来乍到新鲜的很,被这里的花花世界惊艳的不行,跟月河长老请示后得到批准,都按耐不住好奇心出去玩去了。白珒虽然早就看腻了万仙神域的风格,但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跟江暮雨和陶晨一起去乾坤岛转转。   陶晨刚及弱冠,已经算是长大成人了。身为月河长老的首徒,整个扶瑶仙宗的大师兄,他相当秉节持重,整躬率物,予以表率。   从五岛到乾坤岛利用御风也需要半个时辰。要说其他岛屿是热闹,那这里便可以称之为“闹腾”了。甭管大街小巷,均是人声鼎沸,繁华喧嚷,人流如织。越往凌霄阁的方向靠近就越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街头巷尾,亭台酒肆,均有当地居民提着“问人五两,问事十两”的牌子等待客人光顾。江暮雨等人走了一路,随便进了间酒楼打尖,就连上茶的店小二腰上都系着醒目的横幅:本地五十两,外地一百两。   南过小口喝那苦不拉几的茉莉花茶,忍不住问:“为什么你的价格比他们贵啊?”   店小二忙客客气气的说:“仙君,因为我的消息真实无误,绝对值这个价。”   小不点南过还是第一次被人郑重其事的叫仙君,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好像自己是一个翻云覆雨的大能,忙正襟危坐,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稳重模样。   凤言拄着下巴问:“你这本地五十,外地一百,什么意思?”   “仙君别误会。”店小二急切说,“并非是本地人问就便宜,外地人问就贵。而是本地的消息五十两,万仙神域以外的消息一百两。”   陶晨:“原来如此。”   店小二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正要再问,楼下突然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白珒率先起身朝楼下望去,原来是有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在说书。   酒楼难得客人爆满,老先生说起书来也激昂澎湃。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摊开手中的折扇,十分有谱的一边扇风一边说道:“焚幽谷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天下第一仙门,在凌霄仙门榜上排名第一。那焚幽谷的谷主上官余杭又是什么人?那可是放眼整个万仙神域,修为最高深的大能者!”   听到有关上官余杭的信息,原本对说书毫无兴趣的人也纷纷侧耳,有的干脆凑到老先生身边仔细听。   “上官谷主天赋超群,修龄已有千年。他三岁就被带上焚幽谷,十五岁便崭露头角,在焚幽谷三千弟子中脱颖而出。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已能独自前往北境取得熊胆。世人皆知,北境的焰熊生性残暴凶煞,吃人不吐骨头。一个尚且难对付,若三五个结伙围攻,那当真是九死一生啊。可是上官谷主凭借他那万夫莫敌之勇,孤身闯入熊穴,却能全身而退!”   老先生绘声绘色的说:“十七年后,正当洞庭天池百年盛会,上官谷主获得了他命中注定的一把灵武!那是一支软剑,剑身柔软如绢,剑体青芒冽冽,动若海上蛟龙、空中飞凤。虽潇洒飘逸,但见血封喉,凌厉非常。此剑名为傲月,已陪伴上官谷主足有千年之久了。”   老先生突然敲了下木醒,高声说道:“百年之后,老谷主身死,上官余杭继位,他的修为稳步提升,直到又五十年后,幽冥鬼窟的破裂,他率领群仙共同抵御天劫,守住了整个万仙神域!”   旁听群众欢呼雀跃,老先生美得不行。叫好声鼓掌声一浪盖过一浪,白珒无精打采的回到座位上坐好,南过听着好不服气,嘟囔道:“明明是上官余杭和咱们祖师爷一起抵御的幽冥鬼窟,怎么到那老先生嘴里就变成上官余杭一人的功劳了?”   “天下人心明镜知道就行了。”白珒毫不在意的说,“那老头住在万仙神域,又离着焚幽谷那么近,能不上赶着说上官余杭的好么?这就好比扶瑶山下那些个小村小镇,说咱们扶瑶仙宗是个弟子三千道法通玄,宛如天宫的圣地,门下弟子个个都能腾云驾雾颠倒乾坤。没什么,这种话听听就得,不必当真。”   南过却两眼放光:“原来,原来咱们扶瑶被这么说过啊?”   “那老先生也不算妄言。”陶晨对江暮雨说道,“焚幽谷的谷主确实厉害,我们这样的人只配仰望了。”   江暮雨喃喃道:“毕竟是修龄千年的前辈。”   凤言点头,面色稍有暗淡:“终究是望尘莫及。”   白珒没吱声。   上官余杭,名副其实的当代大能。修为高深,天之骄子,上到九重天,下到十八狱,皆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这样一位站在当世巅峰,眸睨天下的王者。又有谁能想到他短短三日就被掏干灵海,千年修为尽毁,苟延残喘的跪在地上为一个晚辈斟酒。又有谁能想到他死的如此简单如此窝囊,被一个重伤在身的后生用真元穿心而过,结束他辉煌且不堪的一生。   说书先生趁热打铁,还在卖力的描述上官余杭的英勇事迹,白珒却没心思再听了。他无聊的看去窗外,正好瞥见楼下摊贩有卖特色小吃的,便和南过一起去瞧瞧。   “绿豆饼,凉糕,这个地瓜条也不错。哎呀,这个是龙须酥。”南过眼睛尖,指着那个洁白绵密细丝万缕的糕点道,“皇帝都喜欢吃这个,二师兄,买这个吧。”   “麻烦你,龙须酥给我包三份。”白珒看见隔壁铺子上摆放着许许多多的贝壳。   贝壳颜色各异,形状各异,有的雪白无瑕,有的赤红如血。贝壳的表面上有着浑然天成的精妙花纹,有的像是迎风飞舞的雀鸟,有的像是千姿百态的繁花。阳光一照,那贝壳上的“花鸟鱼虫”似是要活过来一般,惟妙惟肖,呼之欲出,很是绚丽多彩。   这种贝壳可不是一般海域就能寻见的,白珒随意拿起一枚,冲着阳光一看,那贝壳表面的“金雀鸟”活灵活现的浮现出来,挥舞着翅膀,在白珒眼前振翅翱翔。   果然是南海的灵贝。   “二师兄,这个好漂亮。”南过的记性很好,稍微一寻思便恍然大悟说,“我好像在叶长老身上看见过。”   “自家产的东西,她当然有。”白珒看向南过,自然而然的摆出师兄的姿态来说道,“每个地域有每个地域的特色。南海多产奇珍异宝,像是这种贝壳,尤其是珍珠翡翠等,那里数不胜数。所以空炤门受其影响,全门派的人都特别爱臭美。反过来说咱们扶瑶,背靠昆仑山,昆仑地域多产奇草灵药,所以修仙界绝大多数的医修都是出自昆仑。月河长老就是其一,你就是其二。”   南过猛点头:“二师兄,我会成为一个能妙手回春,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好医修的。”   白珒:“我看好你。”   听到白珒随口的一夸,南过却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大师兄和师父还有黄芩是仙修,我跟月河长老是医修,二师兄跟凤公子是剑修。修士的种类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选的对不对。”   “你自己喜欢就行。无论剑修仙修还是医修妖修,全都是仙道。只要你别好奇魔修和鬼修,往那曲折胡同里拐,远离鬼道,你就不会错。”白珒咬着龙须酥,没想到自己这个百年大魔头也会说出这么正义凛然的话。   上辈子他走的是仙修,凭借一双竹筷子叱咤风云。后来入了魔,走上鬼道,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魔修。   今生在洞庭天池偶然获得灵武,这一把利剑到手,天道有命,自然是顺着天意走,成为剑修也无不可,反正都是仙道。   白珒这么郑重其辞的说教对于南过来说还是头一遭,想不到平日里跟师父一个德行的嘻哈搞怪没正行二师兄,居然也有如此正儿八经泾渭分明的时候,南过险些感动的热泪盈眶:“大师兄说得对,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二师兄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我一直以为你吊儿郎当正事不干只知道作妖,嘤嘤嘤嘤……是我目光短浅了,二师兄赎罪。”   白珒:“……”   陶晨等了半天没见白珒回来,唯恐那俩人玩心太盛走丢了,继承月河长老“扶瑶之母”称号的大弟子忙不迭出去找人。   凤言似乎对焚幽谷特别感兴趣,特意去一楼听说书先生继续念叨,讲到精彩处便同众人一起鼓掌。   “早就听说焚幽谷的右护法是上官谷主的亲妹妹,原来这是真的?”   “就是说啊,我还以为是谣传呢。”   “右护法在凌霄美人榜上排名第二,若有机会能一睹芳容,真是死了也甘愿。”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哈哈……”   最后一口清茶饮下,江暮雨正要续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嗔,呢喃软语随之而来:“讨厌死了,你这么对人家,人家不理你了。”   这黏腻腻的声音方落,粗犷的男性嗓音随后响起:“小宝贝还装,来,给爷喝一壶。”   “这酒烈的很,妾身不胜酒力……哎,别,讨厌,讨厌。”   江暮雨:“……”   他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提着酒壶,就保持这个动作僵住了老半天,等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时,白皙如玉的面容染上一抹尴尬的润红。   简直不堪入耳!   江暮雨十岁拜入师门,自然不懂**,南华和月河长老也不会特意告诉他这乱七八糟影响修行的红尘悲欢。但随着年龄增长,慢慢涉世,他就算再清心寡欲两袖清风,也是知道小孩是怎么来的。   民间男女结亲,生儿育女共享天伦之乐。修仙界男女结尾道侣,魂灵双修,采阴补阳。这些江暮雨都知道,但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而且因为他姿容无双,倾世仙姿,在世间走动可没少被人馋涎欲滴,言语调戏。起先他不太懂,后来逐渐明白了,造成了一听这油腻腻的调味情话就犯恶心的心理阴影。   那对恬不知耻的男女就坐在江暮雨后方,尽管酒楼里哄闹声不断,可他依旧能听见男人的污言秽语,以及女人的卖弄娇喘。   规模大的酒楼往往会设有酒姬,她们巧笑争妍,搔首弄姿,只为招揽客人,就和青楼的女子差不多。   “公子好坏,哎呀,你摸哪里呢?坏死了……”   江暮雨的耳朵受到了毁天灭地的侮辱。他正要起身离开,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锦衣光鲜亮丽,却浑身酒气的公子哥。酒楼里的人本就多,狭窄的过道正好被他一人堵上了。江暮雨抬眼一看,这人没有丝毫让道的意思,便开口说道:“先生是进是出?”   润凉如玉的声音听得那人骨头一酥,他怔怔的看着江暮雨,三魂勾走了七魄,一同离体出走,整个人木愣愣的僵在原地。   “这,这君来酒家果真不凡,除了娇柔媚骨的酒姬,竟还有如此谪仙倾城的伶人!?”   江暮雨原本平逸清灵的眸子瞬间染上锐冽之色。   可惜这眼神非但没起到震慑作用,反而让那人激动亢奋起来。清丽绝俗的气质,傲雪欺霜的气魄,好似身处泥潭却纤尘不染的一块冰玉!   那人心跳加速,热血上头,忍不住欺身上前:“在下姓吴,还请教公子大名?别不好意思,出来做事若扭扭捏捏的可赚不到银子啊。”   江暮雨握紧拳,猛然想起临走前南华提出的问题,便将此事归于问题之列,勉强做到忍下怒火充耳不闻。既然前面不能走,他绕道便是。   不料那人猎艳之心已起,怎肯善罢甘休。忙近前两步,醉醺醺的叫唤道:“美人儿,别走啊!你这含羞带臊的小模样真惹人怜。”   江暮雨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边躲开那人的触碰,一边忍无可忍道:“焚幽谷的道友,请你说话放尊重点!”   那人顿时一愣,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会被识破。他从上到下来回扫了江暮雨好几遍,半信半疑的放出一道真元试探。江暮雨本就心里有火,对方的真元欺压而上,江暮雨想也不想的调动真元撞上去,那焚幽谷弟子猝不及防,被真元冲击的连往后退了数步,狠狠打了个冷颤。   江暮雨迈步要走,吴姓弟子猛地反应过来,忙上前拦住去路:“慢着!”   酒气被那彻骨的寒意激灵的半点不剩。他身为焚幽谷的弟子,在万仙神域那都是横着走的,人人敬畏人人称颂。要说他毫无顾忌是真的,但被人识破身份他也或多或少心有余悸,毕竟群仙会将至,四海八荒的修士齐聚万仙神域,这种时候最应该保持“天下第一仙门”的光辉形象,若此时传扬出去,他倒是无所谓了,就怕给师门蒙羞。   “原来是位道友,失敬失敬。”吴姓弟子干笑道,“我看你面生得很,是哪座仙岛哪户仙门的?”   江暮雨双眸如冰湖,冷声道:“万仙神域钟灵毓秀,云阶月地,在下高攀不起。”   “是么,原来不是万仙神域的?”吴姓弟子明显松了口气,毕竟万仙神域这么大,八十一群岛十几万的修士,他不能个顶个的有印象。此时是在乾坤岛,他还好一阵担心此人是凌霄阁的弟子,既然是下界人,且看他年纪不大,想也没有什么辉煌的门宗做靠山,便肆无忌惮的说道,“道友初来乍到,想必对我万仙神域不熟。这样吧,正好我有空闲,不妨带着道友四处转转,你看如何?”   江暮雨道:“焚幽谷的弟子不在门中潜心清修,反倒跑来这里寻欢作乐,这般轻浮放纵,传出去不怕他人耻笑?”   “修行之路多枯燥,我又不渴求长生,更不想归天道成上仙,人间这点小乐子让我逍遥百年就够了。”吴姓弟子无耻的特别理直气壮,他走至江暮雨跟前,笑呵呵的说,“人世情爱,烛红帐暖,可比当神仙快活多了。道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其中的美妙呢?”   江暮雨错身避开吴姓弟子伸出的手:“不敢苟同。”   反手为刃,携着寒风灼灼的真元朝他劈过去。   吴姓弟子的好色之心把他的反射神经啃得连渣都不剩,他想躲,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勉强挪出去一寸,却还是在江暮雨的攻击范围内。周身灵脉顿时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他踉跄着往后跌了几步,身子还未站稳,一道碧色凌光擦着吴姓弟子侧颈而过,留下一道浅而殷红的血口子。   江暮雨有所察觉,回头一看。那跟翠绿色的竹筷子在空中转了几圈,轻飘飘的落回到楼梯间的白珒手里。   “师兄若不抢在我前头出手,天竹就穿颈而过了。” 第46章 焚幽谷   后方南过被白珒的一身煞气吓得寒毛直竖, 忙朝楼上喊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陶晨一阵后怕,他自然瞧见上头江暮雨被人骚扰了,正要上去帮忙,身边的一头炸了毛的狮子就二话不说射出天竹。陶晨的一声“慢”卡在喉咙里差点把自己憋死,看那天竹的轨迹明显是奔着人家喉管去的, 这他娘是杀人吧!?   陶晨吓得魂都飞了, 脑中已显现出血花四溅人死灯灭焚幽谷大怒举全派之力杀上扶瑶仙宗报仇……等等,一幢比一幢惨烈的后果。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凤言也是倒吸一口冷气:“白珒你疯了?那可是焚幽谷的弟子啊!”   “我管他是谁!”白珒大步流星的走到江暮雨身边, 狠瞪了那个目瞪口呆的吴姓弟子一眼, “你当我们是无根无缘的散修, 好欺负是么?”   吴姓弟子怔怔的摸了一把侧颈,血液在他指间干涸,黏腻发涩。他方才可谓是与死神擦肩而过了,生死瞬间的慌乱还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惨白着脸, 回望走至江暮雨左右的四个人:“你们叫什么,是何门何派的弟子?”   凤言稍一打量便知此人修为不高,心里有了底气:“告诉你,等你来报仇?”   “你是想杀我对吗?”吴姓弟子双目赤红, 瞪着白珒道, “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敢跟焚幽谷叫板?”   白珒不以为然。别的不说, 就单说这个人。连江暮雨是凡人还是修士都看不出,就说明他的境界没有江暮雨高,连白珒的天竹都躲不开,就说明他的修为连白珒都及不上。怕是在白珒之下,南过之上,半中不低的位置卡着。   明明年纪比陶晨都大,境界却低的可怜。并非他本身笨的惊天动地,而是他不学无术,贪婪放纵,把心思都花在如何吃喝嫖赌上面了,哪有精力再去修道?更别说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戒色戒荤了。   白珒真有些纳闷,堂堂焚幽谷,怎么会收这种货色为徒?   “对,你是焚幽谷的,你多牛啊!”白珒环视左右,放出一道真元将四周半开的窗户全部大敞四开,惊得酒楼里的宾客纷纷注目。   就见白珒清了清嗓子,使出比楼下说书先生还要高的嗓门喊道,“各位道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焚幽谷的亲传弟子。这位仙君了不得啊,他到君来酒家可不单单是为了吃饭喝酒,瞧见没,这走来走去的酒姬们各个仙姿玉貌,他把持不住那颗龌龊的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左手搂一个右手抱一双,腿上坐一个身下压一窝也没什么。但是人家相中的你来抢就不厚道了吧?你抢了也就罢了,还搬出你焚幽谷弟子的身份来欺压我等,这就是所谓上界之人的风度?上官谷主有你这样的门生,怕是要气吐血吧?”   白珒转身拉起那个原本坐在江暮雨后方,跟一个酒姬说些恶心巴拉的情话的公子哥,一本正经的说:“对不对啊兄台!你别怕,我们跟他不是一伙的,你受的委屈我们帮你讨回来!”   白珒又看向坐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酒姬也是人,姑娘,咱才不跟那衣冠禽兽呢。”   众人听得此话,连同下方赞美了一整天焚幽谷的说书先生一起瞪目结舌!!   哄闹的酒楼内外瞬间鸦雀无声,百十来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在吴姓弟子身上。短短片刻,议论声跟炸了锅似的哄堂而起!   “他真是焚幽谷的弟子?”   “他他他他,他真的是来寻欢作乐的?”   “怎么可能啊,焚幽谷是天下第一仙门,门中戒律森严,弟子鞭驽策蹇,怎么会……有人……真的假的?”   吴姓弟子的脸皱成了一块抹布,稍微一拧,黑水哗哗淌。   南过被二师兄的偷龙转凤惊呆了。   凤言忍不住叫声好,江暮雨站在一旁,依旧镇定自若。   陶晨心碎一地,只觉得灾祸临头。   虽然姓吴的很让人火大,虽然白珒这么回击很解气,但他毕竟是焚幽谷的,把千年名誉的焚幽谷往死里黑,这……这日后相见多尴尬啊?马上就是群仙会了,在这风口浪尖这般引人注目真的好吗?   白珒避重就轻,将言语羞辱勾搭江暮雨一事隐下,将那两个围观群众揪出来当成替罪羊。不为别的,只为顾忌江暮雨的颜面,毕竟身为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调戏了不是什么可以一笑了之的轻巧小事。大庭广众下,他是万不能让江暮雨难堪的。   “小,小王八蛋!你休要胡言乱语!”吴姓弟子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白一块红一块,五颜六色漂亮得不行。   白珒摇头叹气道:“听听,你们听听。这就是恼羞成怒,这就是做贼心虚。”   吴姓弟子的满腔怒火冲的头皮都疼,顿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挥着拳头砸了过去:“我他娘跟你拼了!”   “说不过就动手?”白珒往后一闪,正愁划了一道小口子不解气,这下非得把他大卸八块了不可。   二人真元相冲,寸步不让。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剑气自窗外呼啸而来,江暮雨下意识去拽开白珒,而吴姓弟子没人拉也没人扶,当场被那剑气掀了个四脚朝天,屁股摔八瓣,他哎呦啊啊的喊疼,连滚带爬的起身正要骂娘,待看清那剑光来源处之时,整个人就宛如一只待在风雨下被浇成落汤鸡的狗,当场蔫了。   “没事吧?”江暮雨关切问道白珒,那剑气锋利逼人,远非他们二人的修为可比。   白珒摇头,侧目一看:“周七?”   凤言和南过也认了出来,这女修士正是两个月前到扶瑶传递幽冥鬼窟消息的人。   吴姓弟子弱声弱气的道:“师,师姐。”   周七仅一瞬便从酒楼外闪身上了二楼,她冷冷盯着吴姓弟子:“你知罪吗?”   “我,知错了。”   周七转身,面朝四面八方的围观群众道:“新入门的小师弟给诸位添麻烦了,见谅。”   这话听着客气,可周七的语气并不客气,给人的感觉就是“我们家的人不听话,但是跟你们没关系,谁敢日后说三道四我就弄死谁”一样。   周七又对江暮雨等人说:“扶瑶的道友,半月后群仙会见。”   “等等。”白珒走到吴姓弟子身前拦住去路,“周道友,令师弟对我师兄出言不逊,个中无礼之处我就不多说了。我本来想焚幽谷的人忙于幽冥鬼窟一事肯定腾不出手,我帮忙管教一下令师弟也就罢了。没想到周道友来得及时,那就赶紧按照焚幽谷的规矩处理一下吧,也显得贵派门规森严不可侵犯啊!”   “道友说的是。”周七皮笑肉不笑,“可惜我只是他的师姐,有权利管教没有权利责罚,惩戒一事还需等我师父回来亲自处置。”   白珒:“尊师不在家?还请教尊师大名。”   周七故意挺胸昂首,十分神气的说道:“左护法,何清弦。”   白珒差点当场喷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何清弦收的徒弟能好的了?不过,问题来了。那样一个鼻子朝天的左护法居然会收这么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当徒弟?且不说掉份儿有辱自己名声,就说他在外惹是生非丢人现眼,也足够让他这个师父颜面扫地了。   周七能这么铿锵有力明目张胆的自报师门,也是佩服之至。   凤言在旁接话道:“什么都得师父做主,周道友,你这样是没法成长的。”   南过忙点头表示赞成。   “本门有本门的规矩,我师弟触犯了数条门规不假,但如何处置,什么时候处置,均由焚幽谷说了算。”周七推了一把蔫了吧唧跟瘟鸡一样的吴姓弟子,道,“你们放心,焚幽谷戒律森严,长老犯错尚不能免罪,更何况是弟子。”   白珒冷笑:“但愿贵派做的跟说的一样好听。”   “二有。”周七面无表情的叫道,“走了。”   师姐弟二人离去,凤言略有些愤愤不平,陶晨可算松了口气。   白珒远远瞧着,眼前忽然恍出一幕残影。   风雪交织的那一天,数万义军讨伐,人人口中想的全是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唯有那个他恨了百年的人站在身前,独自一人面对大军,口中毅然决然的说道——白玉明乃是我扶瑶仙宗的人,是生是死,轮不到外人插手。   维护,不顾一切的维护。   白珒杀人如麻,死在他手下的冤魂恶鬼数之不尽,无辜的牺牲者多如牛毛。江暮雨并非是想放纵他,而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让自己的师弟死在别人手下。   他宁愿亲自动手,或是封印,或是诛杀,又或是懊悔自己的疏于管教和个中失职,拿自己的命去抵罪,这都有可能。   白珒的脑子不禁浮现出一个疑问。   若江暮雨亲上焚幽谷的那天,他乖乖跟江暮雨回去了,江暮雨会如何处置他呢?   还记得,当时陷入癫狂和仇恨的他问过江暮雨,江暮雨的回答是:我从未想过杀你。   像他这么罪大恶极的人,除了杀死慰藉亡魂,还能怎么样?   白珒很好奇,但这个疑问怕是永远得不到解答了。   回到客栈,陶晨将乾坤岛的事一五一十跟南华和月河长老汇报一遍,后者只是一笑而过,没有陶晨预料的暴跳如雷。   “我是叫你们别惹是生非,但人家欺上头来了,总不能闷声不吭任人宰割吧?”南华哈哈笑道,“护法我都揍了,更何况一个小小弟子。本来就是他有错在先,上百双眼睛看着呢。放心吧,这事儿焚幽谷可不好意思找咱麻烦。”   月河长老也点头道:“暮雨和玉明也动手了,算是报有一箭之仇。”   “只划了道小口子。”白珒有些后悔的叹气道,“在毁他名声之前应该把他揍成猪头,这样闹起来才够劲。”   “拜托。”陶晨一阵心累,“你小惩大诫也就罢了,真要把他凑个好歹,焚幽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凤言道:“姓吴的只是嘴欠,罪不至死。”   南过咬上一口花生饼,只觉得后勃颈阴嗖嗖的有点瘆得慌。他战战兢兢的用余光偷瞄,果然是二师兄。   南过悻悻的咽了口唾沫:“二师兄,你千万别干出抹黑潜入焚幽谷杀人那种事哦。”   白珒:“……”   这小豆芽何时变得这么机灵了?   “兔崽子长本事了?”南华狠狠**白珒的脑袋一把,说道,“你当焚幽谷是菜市场,什么瞎猫瘸狗的都能往里进?”   月河干咳一声,将自己的弟子比喻成瞎猫瘸狗真的好吗?   南华毫不在意的一笑:“你想去焚幽谷也不是不行,明天就有机会跟为师一块去。但是记住了,不许乱跑,别张扬,别给为师丢人知道不?”   白珒微愣,忙问:“明天要去焚幽谷吗?”   “咱们为了幽冥鬼窟大老远的到万仙神域来,能不拜会一下焚幽谷主么。”南华说,“本来我跟你月河长老去就行的,但焚幽谷那边点名要见见你跟暮雨。行了,明天早点起,别睡过头了。”   南过去不去的都无所谓,反正半月后的群仙会就在首岛举行,焚幽谷的风光迟早能看。一行人各回各房,各自安枕。   第二天一早,南华洗漱完毕换了身崭新的衣袍,虽然款式在白珒看来特别没品味。素雅平庸,在花花绿绿的万仙神域独树一帜。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最瞩目的便是南华胸前那百年如一日的“畸形蜈蚣”,堪称惨不忍睹。   为了扶瑶的脸面,为了稳固掌门人的风度,月河长老特意帮他重新系了袍带。   “咱们家月河就是贴心,多谢,多谢啊!”   抵达首岛的路程用了不到一个时辰,这座岛可算是万仙神域最富饶蓬勃,最璀璨繁荣的岛屿了。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土著修士,皆锦衣华服,霓裳羽衫,身上的珊玉被制作成各种精美的首饰,或镶嵌在步摇上,或搭配在宝剑上,极为炫彩夺目。   在走至焚幽谷山脚下时,南华给看门弟子递上拜帖。等了大约半柱香之后,那小弟子返回,引领南华等人进山门。   谷内风光之秀美且不说,灵气充沛的宝地就已叫人心旷神怡。山谷内四通八达,曲折小道数不胜数,亭台楼阁,廊腰缦回,湖光山色,雀飞蝶舞。   别看这里地方大岔路多,但对白珒来说可是特别特别的熟悉。   霸占了百年的地方,重新来看,恍如昨昔,白珒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碧海蓝天,包括万仙神域特有四季如春的气候,莫名有种似是而非的彷徨感。   “前辈请走这边。”领路的小弟子年纪不大,修为可不低,比起周七那女修士差不了多少。可见焚幽谷除了那个姓吴的以外,其他弟子还是很优秀的。   走过拱桥,穿过一个满园春色的庭院,院中百花争娇,万紫千红,更有许多稀罕品种的花式是外界不曾见过的。   白珒走在游廊底下,这个角度既隐蔽又能完整的看见庭院中的一举一动。   之所以突然若有所感,是因为白珒不止一次站在这里偷窥院中的风吹草动。   百花之中,有一种花的名字叫百合,被誉为云裳仙子。那种花高雅纯洁,净白无染,江暮雨很是喜欢。尽管当年的白珒恨透了他,但他却十分了解江暮雨的喜好,就比如江暮雨喜欢白色的花一样。   茉莉,珍珠梅,栀子,白莲,铃兰等等,只要是白色的花,他都会驻足多看两眼。   院中的百合就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在诛仙岛“做客”的时日,隔三差五就会来到这里欣赏百合花,往往一待就是多半天。他这个人很安静,若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可以好几天都不吭声。若没有人管他,他可以独自待在一边一动不动,好像一片雪花融化在空气中,无波无澜,影响不到任何人。   江暮雨坐在亭中浅望满院清香四溢的百合,白珒就站在远处游廊底下一声不响的望着他。   诛仙圣君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起一个词语:闭月羞花。   倾世的容颜让月亮羞得躲到云后,谪仙的身姿让花儿害羞地低下头。   良辰美景,人间丽色,江暮雨倚在美人靠上,单手支颐,羽眸微阖。   秋水清无底,萧然静客心。   第二日,院中的百合花多了许多。   “前辈,请进。”小弟子就引领到焚幽殿门口,迈着小碎步就离开了。   一路走来见到不少焚幽谷的门生,他们不讲究统一着装,爱穿什么穿什么。女弟子打扮的姹紫嫣红,模样都生的精致,也无需涂脂抹粉来遮掩什么。   白珒跟随师父进殿,再一次见到了那位万仙神域的王者。   “在下扶瑶仙宗第十八代掌门南华,上官谷主久违了。”南华抱拳一礼。   月河长老紧接着道:“在下扶瑶长老,莫忘情。”   上官余杭负手而立,一身丝绸织就的青色长袍,头戴珊玉制成的发冠,浓淡相宜的剑眉下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时常透着些温润春风的韵味,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阴诡。不说别人有何感悟,敏感的江暮雨是不太舒适的。   扶瑶仙宗自开山建派那一代起就逐渐走下坡,第二三四五代掌门虽然是精心挑选,且被雪霁认可的继承人。但他们的天赋实在不怎么样,苦苦清修个七八十年,境界一直卡在那里不动弹,寿元耗光,人死灯灭。   后来的掌门人想东山再起也是有心无力,尽全力保住门派不被吞没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好的门宗若后继无人,逐渐走向衰落也是可以预知的。往后几代掌门倒是出了点还算过得去的人才,奈何他们安于现状,平淡一生。打这之后便走向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恶性循环,每代掌门都犯懒,没有争强斗狠之心。既不想出人头地,也不想称霸修仙界,一个比一个淡泊宁静,一个比一个闲云野鹤。   渐渐地,扶瑶子一手打下的祖宗基业就这么没落了,扶瑶仙宗在修仙界的地位稳步下滑,上千年过去,变成了如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惨淡模样。落云鉴尚且没把扶瑶当回事,更何况焚幽谷呢!   上官余杭的态度还算客气,拱手还了个不冷不热的礼,道:“南掌门和长老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现在下榻何处?”   南华也没指望上官余杭能给他多大脸,反正他们大老远来参与群仙会,只是必要的一个行程,众人合力对抗幽冥鬼窟,尽一份力就行了。便敷衍的说道:“离焚幽谷远些,在四岛那边。”   “可还住的惯?”上官余杭开始废话。   “还凑合,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等这边的事办完了,我得赶紧回家。”南华迫切说道。   上官余杭轻声一笑:“不急,我门中右护法预测幽冥鬼窟破裂之日在本月二十一日。各大仙门均已提前抵达万仙神域,诸位不妨借此机会多认识认识同道,旧友相逢,新友相交,机会难得。”   上官余杭看向跟在南华身后的两个少年,温和的凤目闪过一道狡狐的光:“二位小友便是南掌门的高徒吧?”   后辈晚生别说能被上官余杭这样的大人物搭理了,就算想见这样的世外高人都没机会。若南过在这里只怕会激动的泪流满面,可惜,站在上官余杭面前的是性情清冷不善交际的江暮雨,以及一个跟他有着深仇大怨即便重生了也难消之恨的白珒。   两个少年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行了个还算规矩的礼,异口同声道:“晚辈见过上官谷主。”   上官余杭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二人,先看了看白珒,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思衬片刻说:“这位小公子天资不凡,若夙兴夜寐,勤勉克己,假以时日定能闯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宏图未来,指日可待。”   白珒在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学着江暮雨的样子,摆出雷打不动稳重如山的模样,毕恭毕敬的回了句:“多谢谷主青睐。”   被万仙神域的王者提点可是千万修士做梦也不敢想的事。甚至在万仙神域的八十一群岛还生出了一句口口相传的段子: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千年修得上官点。   若说万仙神域的人各个都是心高气傲不可一世自以为自己很牛逼的妖孽,那上官余杭就是在妖孽窝里杀出重围夺得首位的大妖孽。能被他在茫茫人海中正眼相看,稍微有点心肺的人都得热泪盈眶跪下谢恩。   可惜,江暮雨没心没肺。   上官余杭的视线扫过来之时,江暮雨无动于衷,既没有表现的兴奋也没有任何期待,没有退后也没上前。他虽然低眉敛目,但依旧能感觉到对方的态度有一瞬间的改变。那是江暮雨很熟悉的情绪,每个人在第一次见他都会泄露的情绪——   惊艳!   在这种情绪过后,绝大多数的人会转变成另一种想法——企图。   一小部分修为高深的前辈则会在惊艳过后转为欣赏,最后慢慢归于平静。   上官余杭便是这样,一刹那的惊艳显现在他那双看尽世间繁华的眼睛里,他不由感叹自己活了千年却仍旧目光短浅,见识太少。自以为自己看遍了盛世美色,却不料终究是个井底之蛙。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姿容,长大了还得了?   惊艳,欣赏,平淡。   转瞬间却变成了错愕,诧异,在上官余杭这种修为千年的老道眼中能表现出惊奇。江暮雨那一成不变的脸色总算有了些波澜,他缓缓抬眼看向上官余杭,就听见上官余杭不可思议的说道:“小友,你的魂灵为何不全?” 第47章 毫无欺瞒   此话方落, 包括白珒在内的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江暮雨注视着上官余杭明显不像说谎的眼神,茫然的吐出两个字:“什么?”   上官余杭没回答,而是阔步上前走到江暮雨跟前,仔细观来,眼中的惊喜之色越发浓郁:“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小公子的魂灵残破不全竟也能存活于世。”   江暮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正要问清楚, 眼前突然一暗,是师父挡住了视线。   南华将江暮雨和白珒护在身后, 面朝上官余杭说道:“我家徒弟修龄不长, 见识少, 涉世浅,不懂规矩还鲁莽冲动,劳烦谷主提点,真是三生有幸啊!”   上官余杭是何许人也, 自然知道南华护犊子的花花心肠, 也不深究,从善如流的说:“还是南掌门有幸,两个弟子均是可造之材。悉心教导一番,日后定有作为。”   “承你吉言。”南华笑声爽朗, 真像交谈愉快的模样。忽然想起什么, 有些懊恼的挠挠头发,煞有介事的说,“昨天我们才到万仙神域, 我门中弟子对贵宝地好奇的很,四处走走转转。这溜达溜达的就到了乾坤岛了,好巧不巧的就遇上贵派一个姓吴的小弟子,与其发生了点冲突,不知上官谷主知晓此事否?”   上官余杭一笑了之:“小孩子家胡闹,无伤大雅。”   南华点头:“打打闹闹的也算同道切磋,只是吴小友吃多了酒出言不逊,未免缺教养。我的徒儿呢脾气又不好,伤了吴小友,闹得沸沸扬扬。好在周七小友及时赶到解决了这事,吴小友到底是焚幽谷的弟子,我的徒儿再委屈也不能把他怎么着,还得其师父做主不是?要我说,孩子小口无遮拦还可以用童言无忌四个字敷衍过去。但吴小友已过了弱冠之年,若左护法再不严加管教,吴小友顽劣成性不思进取,岂非误了前程?”   “南掌门放心,我派赏罚分明,门下弟子犯错绝不姑息。”上官余杭露出浅淡的笑意,“南掌门还信不过我吗?”   “岂敢岂敢。”南华提高嗓门,抱拳道,“天下第一仙门焚幽谷果然名不虚传,我大开眼界,十日后群仙会,我再行登门。上官谷主,告辞。”   从焚幽殿出来之时,月河长老回头看了眼奢华气派的宫门,喘出一口清气,说道:“上官余杭修为之高,光是站在他身旁就有一种叫人呼吸困难的压力。”   “那就离他远点。”南华撇着长眉道,“上官余杭跟我八字不合,我就瞅他不顺眼。”   月河长老不理解了:“你这偏见从何而来?”   南华还真皱着眉头深思熟虑一番,最后只冒出两个字:“直觉。”   月河长老:“……”   白珒默默走下玉阶,总共三千层之多。前世他在霸占了这里之后,将这里从上到下改造了一番,建设出浩瀚辉煌的行宫,搭建出足足九万层之高的玉阶。从下望去,长虹贯空,直冲云霄。   其实师父的直觉很准,只是谁也没有留心,也不可能生出多心。   抵达万仙神域,众志成城修补幽冥鬼窟,看似很盛大的群仙会,看似很团结的对抗天道灾厄——谁能想到,在对抗天灾降罪之时,上官余杭会突然生出野心?   生出只针对扶瑶一个的野心?   生出想要夺得雪霁的野心?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谁都没有预料,没有任何戒备。传承千年的至宝雪霁,修仙中人谁不觊觎,就算上官余杭也是一样。或许他并不是临时起意,或许他早在派弟子通知扶瑶幽冥鬼窟一事就有了计划。毕竟此时的扶瑶在修仙界虽然有立足之地,但势力真的不大,影响力也不大,通不通知都无所谓,爱来不来。   可上官余杭不但命令周七万里迢迢的去通知,反而要周七想方设法的一定要扶瑶参与群仙会。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扶瑶的掌门出面,就是要利用修复幽冥鬼窟的混乱之际,趁机抢夺雪霁。   杀人夺宝什么的司空见惯了。上官余杭注重颜面和名誉,自然不会当着大家的面动手杀人。   在众仙齐心合力修补鬼窟之时,他故意松懈,巧妙的露出破绽,以此让南华遭受法阵的反噬。幽冥鬼窟大面积开裂,数千数万的修士被吞噬其中。南华同众人全力补救,以至真元耗尽,灵海干涸,反噬撕裂他的魂灵,他在最后关头仓促传位于江暮雨,又以最后的气力对两个徒弟施下符咒,将他们安妥的传送到空炤门,自己一人消亡在万仙神域。   南华死于幽冥鬼窟不假,但有一半的责任在上官余杭身上,他是害死南华的半个凶手。   前世的白珒在入魔之后,性情大变,攻上万仙神域,杀的片甲不留。一半的仇恨缘由焚幽谷掳走了凤言,另一半的怨恨弑杀则是因为上官余杭和幽冥鬼窟。   他疯了一般将所有的过错算在万仙神域上,若没有这块地方,师父不会死,若没有上官余杭,师父也不会死。   从落云鉴开始,短短三日便让整个桃源仙境变成了魑魅地狱,一步一个血脚印,他嗜杀成魔,嗜血成瘾。直到屠尽焚幽谷满门,直到掏干上官余杭的灵海,直到看着上官余杭无力的跪在自己身前,他觉得痛快极了!   仅三天,万仙神域陨落了。   仅三十六个时辰,万仙神域臣服在白珒的脚下。   三天后,就在他品尝美酒佳酿欣赏那群狗东西在画中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时,江暮雨救了他们。   那些人重获生机,白珒并没有多生气,因为对他来说,那些人和蝼蚁无异,是生是死不过是他一念之差罢了。让他怒不可遏的不是因为他们活,而是救他们活命的人是江暮雨!   好一个心怀苍生,好一个不忍生灵涂炭的江掌门。对那群陌生人尚且如此,那为何对自己的同门小师弟那么残忍?   万仙神域的蝼蚁可杀可不杀,当时的他疯了,多年累积的埋怨和癫狂一同爆发,他光想着杀杀杀,其他的都不顾及。被江暮雨这么一拦阻,他也就搁置了,并未再想斩尽杀绝,跑了也就跑了,但是唯有上官余杭不行。   他跟江暮雨在诛仙殿中大动干戈,他以为江暮雨会慈悲济世的救上官余杭。没想到给了上官余杭致命一击的就是江暮雨。   当时的江暮雨说:“那些人是无辜的,他例外。”   重活一世,白珒后悔前世的滥杀无辜,却从未后悔杀过上官余杭。   离开焚幽谷,回到客栈,珠光宝气的老板娘倚在柜台里打盹儿。南华月河各自回房,晚些时候,白珒去敲响隔壁房间的门,却见门开着,他走了进去:“师兄?”   房中空空如也,江暮雨出去了?   南华斜躺在软塌上翻书,一手摸着矮几上的鲜果吃。突然传来敲门声,南华一急,果核好巧不巧的正卡在嗓子眼上,他当场噎的直翻白眼,好不容易咽下去,呛得一阵咳嗽。狼狈的收拾好自己,叫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打开,江暮雨走了进来。   南华瞧见,既有些失望又好悬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月河呢,你找为师干嘛?”   江暮雨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有两盘糕点:“这是南过做的宵夜,他担心您食不惯这的东西。”   “是么,过儿这一片孝心真是令人感动。”南华对着矮几比划了下,江暮雨走去将两盘点心放下,见南华还在勤奋的挑灯夜读,便问:“明日上早课么?”   “早课?”南华仿佛才想起这么回事似的,挥手道,“那个等回扶瑶再上,这几天在万仙神域你们就抓紧时间玩儿吧,到处转转长点见识,结交点同道好友对你们的修行有帮助。尤其是你,别老一个人,出去溜达溜达。”   “是。”江暮雨应声,后退两步,转身要走。   “唉。”南华下意识叫住。   江暮雨回身,等待师父问话。南华却好像又被糕点噎住了似的,老半天没发出一声响。他端起桌边的清水抿了口,沉声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问为师的?”   江暮雨眉目似雪,澄澈干净:“没有。”   南华被心事吊着,不解决就不甘心:“真的没有?”   江暮雨:“真的没有。”   “你还真是不纯粹。”南华了解他的性格,没有因那死鸭子嘴硬的脾气恼怒,只是幽幽长叹一口气,道,“上官余杭说的话,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江暮雨的面容比窗外明月还要清润几分,眸底冷玉般一片宁谧坦然:“心若冰清,天塌不惊。有些疑问解与不解都无关紧要,师父若想说,我就听着,师父若不说,我便不问。”   南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就不好奇?”   江暮雨轻轻摇头:“现在的我很好,何必再添烦扰。”   南华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望着站在自己身前还不足十六岁的少年,一股酸楚的滋味涌上胸腔,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何必再添烦扰,是何必再添别人的烦扰吧?   江暮雨是个聪慧且敏感的孩子,很有眼色,会看人喜怒,会看人悲欢。   在他踏出那一步阻拦上官余杭说话之时,江暮雨就已经明白了师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至于原因,或许情况复杂,说来话长,一时解释不清楚,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总之,不好说。   既然不说,那就不问。   不知道也不会怎么样。   要告诉你早就告诉你了,何必在外人查出端倪的情况下,需得你去问才告诉你?   不告诉你或许是为了你好,别不懂事去问。   南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或许他应该召出凉快砸一砸江暮雨的脑袋,或许他应该冲上去给江暮雨抱个满怀。   他是否该劝说江暮雨学着活泼,学着闯祸,像南过那样贪吃,像白珒那样贪玩,当个桀骜不驯就知道胡闹的劣徒。尽管给他惹麻烦,尽管让他头疼,尽管让他天南地北的收拾烂摊子。   无论怎样,   都比现在这个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委屈自己总是为他人着想的木头疙瘩好!   那副看似冷漠薄情的外壳之内,是一颗炽热柔软,温柔的一塌糊涂的心。   白珒站在门外,欲敲门的手僵在空中许久,最终无处着力的垂了下去。   *   “这些,是你弄来的?”江暮雨站在竹亭内,美人靠上摆放着一丛丛百合花。   诛仙岛的主人缓步走去,冷着一张脸,装腔作势道:“是本座弄来的没错,但江掌门千万别自作多情。凤言喜欢这云裳仙子,我打算种满整个庭院。”   “是么。”江暮雨的脸色平淡无常,无悲无喜,哪怕是诛仙圣君所期待的一丝失落都没有。或许他真的无所谓,是奖励还是惩罚他都不在乎,毕竟他是一个冷傲寡情的人。   “你为凤言赴汤蹈火,对他百般呵护宠爱。反之,他可对你一片真心,毫无欺瞒?”   诛仙圣君微愣,那抹诧异之色在他幽深暗紫的眼眸中一闪即逝,针对的并非是凤言,而是提及此事的江暮雨。   他不太理解江暮雨这话的其中深意,当然,他也不想去深入了解。他冷笑着,刻薄的说:“怎么,想挑拨离间?”   江暮雨只冷淡的问:“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信他?”   诛仙圣君阔步走至亭中,面上的笑意更深,眼底却泛起一道狠色,尖酸的语气随之而来:“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凤言是一个表里不一居心叵测花言巧语虚情假意的人。江掌门,这话用来形容你不是正合适么?”   江暮雨的神色总算有了丝牵动:“我说什么都是错的,他无论怎样都是对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这句话听着没什么,可细细品味来,竟忍不住发笑。他欺身逼近,江暮雨本能后退避让,不想身后无路,江暮雨的腿弯撞到条凳,整个人失去重心,弱如杨柳的坐在了美人靠上。   “杀伐决断的江掌门,怎么跟个怨妇似的?”这个姿势更方便了他的逼迫,他居高临下的封死了左右去路,把江暮雨牢牢地锁死在身下。   “你让开。”江暮雨的声音很淡,好像揉碎在了嗓子里。   “你怕什么?”   属于江暮雨的独特气息毫无保留的扑面而来——清澈,干净,纯洁,幽凉,好像天山雪巅下一颗生长了千百年的寒梅,没有红尘污染,只剩扑鼻清香。   周围拥簇着的百合花香熏染着他,他那如雪般透彻到纤尘不染的气息给百合花蒙上一层薄薄的凉霜,百合花也给他染上一层清淡的幽香。   诛仙圣君有些迷醉,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心慌意乱。他有些眩晕,心跳莫名的加快,某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感觉在四肢百骸游走,他的身体出现一种让他不敢想象的冲动。   他仗着江暮雨重伤初愈无力反抗的时候,想尽情的玩弄他,欺负他,**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看见可恨的江暮雨害怕的模样。   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当然不是不忍心,而是他不想做出对不起凤言的事。那天在诛仙殿的初吻过后,他对自己深恶痛绝,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居然脑子一热背叛了凤言。他跑去跟凤言坦白,向凤言道歉。凤言没说什么,既没有责怪他也没有发火。   他虽然松了口气,但又隐隐感觉不舒服。   这种情况,凤言不应该生气的吗?他一点都没生气,是否说明他不够爱我?   他这样的想着,恐惧的想着。直到有一天,他正巧撞见了让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一个女人,是个妖修,原身是只狐狸,修为在诛仙圣君看来不值一提。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脸幸福的模样,依偎在凤言怀里。而凤言,十分乐意且享受的抱着她。一男一女,花田月下,好一对神仙眷侣。   凤言无意间回头,看见了诛仙圣君,他惊呆了。   他几乎是毫不留情的推开了怀里的女人,那个妖修猝不及防,踉跄后退了数步才不至跌倒。凤言的那副表情很明显,跟民间丈夫外出回家捉奸妻子跟隔壁老王一模一样。   凤言很会调整心态,一瞬间的惊惧过后,他便露出了与往日没啥区别的温柔笑意。他解释说,自己跟那个妖修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男女关系,那个妖修跟他是忘年之交,俩人关系匪浅,是单纯的挚友。之所以抱在一起只是一个临别拥抱,仅此而已。   这种解释苍白无力,三岁小孩都不带信的。   可是白玉明信了。   准确的说,是强迫自己信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怪凤言,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干净纯洁的好东西,他不是也染指过江暮雨,背叛过凤言吗?凤言只是跟一个女妖修抱在一块,还没亲呢,只是抱着,凭什么对人家发火?人家只是报复而已,对,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报复而已。   诛仙圣君这么一厢情愿的想着。   他以为自己会气炸,比如杀了那个女妖修,或是惩罚凤言对自己的背叛。然而,并没有。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他小肚鸡肠,瑕疵必报,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他怨恨背叛,怨恨欺瞒,他以为自己会伤心欲绝,或是雷嗔电怒,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儿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   他不禁自我怀疑,   我不应该生气的吗?我一点都没生气,是否说明我不够爱他?   是爱他爱到了无论怎样也不会恨,还是那份刻骨铭心的爱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白珒不知道。   上辈子,他爱到发疯,爱到入魔。   这辈子,一切都变得很苍白。他开始反思自己前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蛊,不然为何要对凤言那么死心塌地,甚至抛弃了自我。   “玉明。”   白珒浑身一颤,猛睁开双眼,强烈的光线让眼前一片碎金迷离。他看不清人,耳边却嗡嗡回荡着属于江暮雨的声音:“我说什么都是错的,他无论怎样都是对的。”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师兄!”白珒惊叫一声,猛然上前抱住了浮光中的人影。   怀里的人僵了一下,想挣扎,没挣开,只好问道:“你怎么了?”   意识逐渐清明,漂游四散的神识归位,白珒认清了自己所在何处,却更加彷徨迷茫。   “我……做噩梦。”   江暮雨将白珒按回榻上,冷寒着脸道:“打坐入定,修心修性,你在这关头还胡思乱想,不怕走火入魔么?”   白珒狡辩道:“我是打着打着就睡着了,纯粹的做噩梦。”   江暮雨的星眸柔柔闪动:“你还有闲心顶嘴,想是无碍,准备一下要出发了。”   “哦,对了。”白珒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六月二十一,群仙会开始了。   说起修仙界的几大盛会,洞庭天池算是其一,群仙会算是其二。两者的区别是,一个勾心斗角,一个齐心协力。   洞庭天池只管自己,见到好东西就往自己兜里装,窥见人家的东西就抢,自相残杀都司空见惯。   而群仙会是修仙界各大仙门共同抵御幽冥鬼窟,是很盛大,且众志成城的盛会。   修仙同道协力同心,相亲相爱相帮相处的场面仅此一回。   从四岛出发到焚幽谷,在首岛居住的凡人们早在五天前就被焚幽谷弟子送到其他岛屿避难,所以先前十分拥挤喧杂的首岛也变得井然有序了。各大仙门陆续赶到,熟悉的互相打招呼,初次见面的嘘寒问暖一番。这种大场面千年难见,无论是掌门还是弟子都十分亢奋。   首岛之上,焚幽谷南侧,设有一座宽敞的高台,名曰冥台。顾名思义,冥台上空正对着的便是幽冥鬼窟,看起来就如同一般的天空一样,没什么特殊的。   南过惦记了很久,好不容易得见真容,还以为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黑窟窿,再不济是一片雷云压顶。就没想到,是这般平淡无奇。   “别看现在风平浪静的,等幽冥鬼窟裂了之后,这天上地下左边右边都有可能出现黑洞。”南华呼噜一把南过的头,朝后方扶瑶弟子道,“见完了世面就都往边上去,别赶着送死。”   众人异口同声道:“是,掌门。” 第48章 大战前夕   所谓的往边上去就是往首岛的外围跑。幽冥鬼窟的位置在首岛的中心偏南, 此时南华等人站立的位置便是鬼窟正中央,最危险最凶煞之地。境界不高,修为太弱的人只管往东西两侧跑,因为幽冥鬼窟是笼罩整个首岛进行吞噬的,所以东西两方也可能出现小规模程度的鬼窟破裂,可以出一份力。最为完全的方向是北边, 像南过这种修行不久还想为门派争光的人只能去北边。   鬼窟一旦破裂, 若不能一口气将其严丝合缝的堵上,那后果不堪设想。这就好比海啸冲垮了堤坝, 起先只冲破了一个缺口, 若能及时堵上便化险为夷, 若一下子没堵上,那缺口便会瞬间被冲击成窟窿,整个堤坝不堪重负,全面崩塌。   海啸淹没万里长城, 鬼窟吞没天地万物。   千年一次不定时的幽冥鬼窟, 其实是天道对修仙界的一次天劫。简单来说就是人类太嚣张了,修士太忘我了,能上天入地就以为自己超神了,不把天道放在眼里了。天道便弄出个幽冥鬼窟来清理和考验, 警告修士们你就算再修行个几万年在老子面前也就是个渣!   焚幽谷的右长老推测鬼窟破裂的准确时间在午时一刻, 现在不急着走。粗略来看,各大仙门的人都到齐了。   空炤门,逍遥庄, 落云鉴,凌霄阁,归一堂,天琼派等等叫得上名字的,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无论万仙神域的八十一仙门还是下界数得上名号的门派,尽数到场!   眼熟的少陌生得多,有的到这点个卯便去了东西两侧镇守,来来往往数万人穿梭而过,地上跑的天上飞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只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江暮雨首次体会这种场面,去年在洞庭天池山隔着山,又有云雾遮掩,具体多少人根本看不真切。这次就不一样了,铺天盖地到处是人,且大家不会分散的太开,都在首岛的范围内转悠。   南华一眼瞧见天琼派的掌门人,拽着月河长老就走:“离那姓唐的远点,他唠叨起来能把人烦死。”   月河长老微微一笑,深有同感。   “还以为自己来的迟了,没想到焚幽谷的人才到。”说话的正是空炤门的门主林卫,他看起来得有五十来岁了,留着十分有威严的山羊胡,一身藏蓝色长袍无风自飘,单手持剑,气宇轩昂,颇有些一代宗师的风范。   南华朝远处望去,也不知道焚幽谷是故意摆谱还是什么,姗姗来迟也不见尴尬,各个昂首挺胸,气派的不行。他们打北边来,横穿人群无人敢阻,各大仙门的弟子都自动自觉的退居两侧让路。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圆脸小眼睛永远一副“老子最牛叉”模样的何清弦。   “嘿哟,不声不响的就回来了?”南华邪邪一笑。   白珒伸长脖子望去,没瞧见上官余杭的人。   前世没有逍遥庄一行,自然就没有遇上何清弦,更别提跟何清弦结下梁子一事。所以上辈子的何清弦是在他攻上万仙神域后一锅端的,其余并无交集。   何清弦跟凌霄阁的掌门热情的打招呼,又同其他几个在万仙神域势力强大的门派耳语几句,回头瞧见扶瑶这边,竟面带讥笑的走了过来。   白珒下意识攥住江暮雨的衣角,江暮雨有所察觉,竟以为他在害怕,果断伸手将师弟护在身后。   白珒:“……”   “还真是你们啊!”何清弦草草扫视一眼,不做过多停留,“群仙会越来越随便了,什么人都能来。”   南华一脸难以理解的模样盯着何清弦看了老半天,最后用胳膊肘撞了撞月河,道:“月河,俗话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等群仙会结束了,咱就去焚幽谷学习学习。这被灵武打了脸之后,怎么能让伤口愈合的半点痕迹都没有。”   月河长老噗嗤一笑:“说的是。”   何清弦的面部肌肉扭曲起来,背过身去道:“看南掌门能走能跳,腰上的伤想必是痊愈了吧?”   南华笑哈哈的扇凉风:“比护法大人的脸好得快。”   “南掌门还真是伶牙俐齿。”何清弦双手负后,余光逗留在白珒和江暮雨身上片刻,阔步走远。   旁观的林卫自然知道焚幽谷跟扶瑶的恩怨,无奈道:“你真像个孩子,没完没了的挑衅他。”   南华不以为然:“我瞅他来气。”   上官余杭是临近正午才到的,这位举足轻重的大能一现身,冥台四处的人群哗然。他默不作声的享受一番才摆手叫停,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透着谁也看不明的阴沉暗色。   他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鼓动大家的士气,像这种群仙会只为了对付血雨腥风的幽冥鬼窟,又不是把酒言欢庆祝登基,话说多了就显得琐碎。   林卫听了那么一耳朵,懒得跟万仙神域那帮脑残阿谀奉承,转身问南华:“我跟展秋留在冥台,南兄何处去?”   “我也在冥台。”南华看向月河长老,“你带弟子们去东侧或者西侧。”   月河道:“就你一人在这儿?”   “干嘛?”南华煞有介事,“不放心我?”   “我还真不放心。”月河皱眉,思量片刻,对林卫道,“水蓉道友是要去西边吧?可否请她代为照顾我门下弟子,不胜感激。”   南华惊道:“哎,你想干什么?”   “客气了。”林卫接话说,“东西两侧相对安全,扶瑶弟子皆有防身之法,二位不必过于担心。”   南华不知说什么好,既有点感动月河的担心陪伴,又有些担心门下弟子的安危:“暮雨你过来。”   江暮雨:“师父?”   南华轻轻拍打江暮雨的脊背,神色虽轻松如常,语气却多了分沉重的味道:“你跟为师修行的时间最长,经验和修为都远高于同门师兄弟,你可得机灵点,护好他们。”   江暮雨点头:“师父放心。”   南华释然一笑,温暖的手掌落在江暮雨消瘦的脊背上:“就算我不说你也会的,倒是为师碎嘴了。玉明,跟好你师兄,还有啊,照顾好你小师弟。”   白珒面上闪过一道惧色,着急说:“我还是留下来跟着师父吧。”   “不行不行。”南华果断挥手拒绝道,“这里太危险,你跟着暮雨走。”   白珒努力争取道:“与其离着远远地,不如跟在师父身边安全吧?”   “这次的情况可不一样。”南华弯腰看着白珒,语重心长的解释说,“待会儿动起手来兵荒马乱,要一气呵成则罢了,稍微有点差池就乱成一锅粥了。到时候谁能顾得了谁?就你这样的连给幽冥鬼窟塞牙缝都不够,不用再说了,赶紧跟着水蓉走人。”   “师父!”白珒拼了命,也不怕人笑话,直接往南华身上一扑,“师父跟我们一起去东边吧!”   “这成何体统?”南华简直被白珒的反常吓到了,伸手摸摸这二弟子的脑袋瓜,没发烧。既然不是胡言乱语,那必然是真心实意的了。南华真有点感动啊,他的徒弟一个比一个贴心,他欣慰的很。   “为师居然被你担心了?我的天,是我修为不够到家,还是你自认为比我强?”南华拍拍白珒一副倔强表情的小脸,“咱们扶瑶大老远的来,谁也不留在冥台,都灰溜溜的去了别地儿。你觉得合适吗?”   白珒知道不合适,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可是师父……”   “别说了,时辰快到了。”南华唇边含着一抹浅而温柔的笑意,“乖,快去吧。”   白珒紧张的指尖僵硬,他看着南华,深知人微言轻的自己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能寄希望于月河长老也在,或许能改变前世的悲剧。   “师父。”白珒踮脚凑到南华的耳边,一字一句清楚的说,“上官余杭没安好心,师父得防备着他。”   *   水蓉一行人前往西侧,在抵达海边之时,这里已聚集不少修仙同道了。   一路走下来,南过心事重重,尤其是在看见反常的白珒之后,一颗本就因为大场面而慌乱的心更加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他紧抿嘴唇以防止心脏蹦出来,活像便秘。   扶瑶一行人安静的超乎寻常,每个人都各怀心事,这种死寂沉闷的气氛水蓉可吃不消。她笑脸迎人,凌霄第一美人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动人心魄的笑意如蜜饯融进了每个人的神魂。   “你们不用担心。”水蓉说,“冥台那边汇聚各大仙门长者,焚幽谷的护法和谷主也在,南掌门不会有事的。”   这话成功起到了安抚作用,一直沉默不语的凤言松了口气,朝水蓉说道:“前辈言之有理。”   “与其担心,不如护好自己。等幽冥鬼窟破裂之时,诸位道友还要合力修复呢。”水蓉露出温和友善的笑容问,“你们都有阳符么,没有的话我做给你们。可惜效果或许没那么大,但总比没有好。”   阴阳符的效果跟修为的高低有关,也和施术者对对象的情感亲密相关。   制作阳符,需要的是关怀,若在制作的阶段心存挂碍,那情绪越强烈,阳符的威力就越大。制作阴符,需要的是怨恨,制作的阶段越是怨恨便越有威效。所以阴阳符这种东西,给陌生人种下的效果大打折扣。一旦发现自己被人暗下阴阳符,只要稍作回忆自己相熟之人便可。   水蓉是真心照顾大家,江暮雨和白珒都感受得到。幽冥鬼窟的预测时间并非准确无误,午时一刻将近,鬼窟没有丝毫动静。守在西侧的修士们交友的交友,闲谈的闲谈。水蓉似乎跟凤言很合得来,二人有说有笑。   其实水蓉并非恶人,反之,“人美心善”四个字她绝对当得起。她只是为爱执着,一心一意追求自己以为的幸福。说到底,她不过也是被凤言欺骗利用的可怜人罢了。   海水中有贝壳,南过和陶晨蹲在海岸捞了两颗上来,只是最普通的贝壳,没什么稀罕之处。   “南海的灵贝你要吗?”水蓉不知何时走到了南过身后,随手取了一颗灵贝给他,完全把他当儿童哄了。   南过还是第一次被这么漂亮的美女搭话,整个人羞红了脸,木瞪瞪的点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水蓉:“不值钱的,灵贝在南海多得是,跟珊玉一样只是装饰用的小物件而已。”   海滩清风朗朗,脚踩细沙绵绵。若没有幽冥鬼窟的危机摆在身后,这里的风光可谓如花似锦,旖旎美好,静下心来欣赏美景也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享受。   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水尾水连天。等到天劫降临,此番美景怕是要不复存在了。   阳光当午,碧波万顷,海面闪着耀眼金辉。江暮雨半蹲下身,清净的眸子倒映出波澜壮阔的海面,眼底映得璀璨晶莹如琉璃。   海水中有黑黑的东西在飘动,是海带吗?   江暮雨敛起袖袍,伸手探入水中。他方才落下,另有一只手跟他同一时间伸进了水里。   江暮雨下意识缩回,转头看向身旁之人,是个比他年长的青年,身着暗色长袍,打扮的并不夺目,应当不是万仙神域那些主张“高调”的修士。   青年原本也是好奇海带才伸手去捞的,没想到跟旁边的江暮雨赶寸了,随意的抬头一看,美人闯入视线,当场神魂一抖,不由自主的就问道:“道友初见,何门何派?”   江暮雨平淡应声:“扶瑶。”   “啊?没听过啊!”青年这话是随口而出,没顾忌那么多,等说完了才后知后觉这样很没礼貌,忙试图挽救道,“那个,贵派隐于深山,深藏不露,不经常在世间走动,想必不为人熟知……哎,等等!道友说哪个扶瑶?是昆仑那个扶瑶仙宗吗?”   江暮雨:“是。”   青年显得十分开心,如获至宝一般说道:“在下天琼派弟子,还请教道友贵名。”   修仙界的仙门很多很多,势力强劲的就那么几个。万仙神域自然比下界的门派高一等,将凌霄仙门榜的位子洗劫一空。下界的名门贵派屈指可数,空炤门算是远近闻名的大派,逍遥庄根本排不上号,扶瑶还算凑合,天琼派跟空炤门旗鼓相当,均是驰名中外,妇孺皆知的。   同道问候,江暮雨不能无视:“免贵,江暮雨。”   青年喜出望外:“哎呀,原来你就是江暮雨,幸会幸会。”   江暮雨诧异道:“你认得我?”   “早有耳闻,在洞庭天池就听人说有位姓江的公子非同凡响了。其实啊,我们天琼还欠扶瑶一个人情呢!”   “有么?”江暮雨看不出多大兴趣。   青年可是欣喜若狂,急切的说道:“在逍遥庄的时候,你们扶瑶的长老解救过我派受难弟子,这个恩惠我们铭记于心。”   “同道仙友,举手之劳而已。”   “在下姓吴名大有。”吴大有转身朝附近的扶瑶弟子抱拳见礼,“幸会各位。”   南过和白珒同时一愣,吴大有匪夷所思的挠挠头:“有何不妥吗?”   “不是不是。”陶晨挥手道:“吴道友的名字跟先前我们遇见的焚幽谷弟子名字相近,有些错愕罢了。”   “焚幽谷?”吴大有开怀一笑,“你们是说吴二有么?他是我同胞兄弟。”   南过大吃一惊,白珒早有预料,方才就觉得这俩人长得很像,名字又这么相近,不难猜出是一家人。   “这就奇怪了。”南过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帮其他人一块问了,“为何你们兄弟俩一个是天琼派,一个是焚幽谷。怎么分开了?”   提起这个,吴大有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惭愧。我跟二有一起闻名前往天琼派求道,途中正巧遇上焚幽谷的何护法,他见我弟弟天赋聪颖,根骨奇佳,决定收他为徒。而我……或许我太平庸了吧,没能入何护法的眼。”   白珒:“……”   那个蠢笨如牛花天酒地混吃等死的吴二有是根骨奇佳天资卓越的旷世之才?   逗我呢?   连头脑简单四肢还不发达的南过都忍不住腹诽了。   “能被何护法相中带入焚幽谷,我们吴家祖坟冒青烟啊!”吴大有愉悦的笑着。同时拜师学艺,那位二有的修为刚刚超越南过,而这位大有的修为可以同江暮雨并肩了。   要么是何清弦眼瞎,要么是何清弦有其他阴谋,类似于上赶着要收落云鉴的风火轮为徒……   “公,公子。”   白珒怔了下,回头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身着灰白色系长袍的小男孩,身体圆滚滚的,因为跑得太急就地摔了个狗啃泥。矮粗胖的体型翻身起来都费了牛鼻子劲,呼哧带喘的一路叫着“公子”一路跑,灌了一肚子海风。   那小不点不是风火轮还是谁?   风火轮沿着海岸线飞奔而来。当然,他那双小短腿倒腾起来特别滑稽,对他来说那已经是奔跑最快速度了。好不容易跑到江暮雨身边,累的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喘气,一边喘一边笑,一边笑还一边叫。   江暮雨不擅长应付孩子,环视左右试图寻找小崽子的饲养人。   可惜前后左右人山人海,各方修士密密麻麻,实在寻不到穿的素净好像奔丧的落云鉴弟子。   江暮雨只好问:“你兄长呢?”   风火轮伸出小肉手指着远处:“那边。”   万仙神域的人多数都是霓裳羽衣,红飞翠舞。即便没有绫罗绸缎,那也是往花花绿绿的方面打扮,乍一看有些晃眼,但这是当地风俗,越扎眼越好。偏偏落云鉴背道而驰,穿的特别素,灰袍白衫,没有过多的发光体点缀。被人群淹没则罢了,一旦挤出人群,反而最为醒目了。   “小火,你怎么又乱跑!”浑天绫气不打一处来,揪住风火轮的衣领提溜起来,瞪眼道,“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   “大哥。”钱坤圈在后戳了戳浑天绫的脊背,提醒他风火轮出走的真正理由。   “江暮雨?”浑天绫微愣,视线左右移动,“哦,是扶瑶的人。”   “公子,公子。”风火轮使劲挣脱浑天绫的**,一门心思往江暮雨身上扑,被浑天绫粗鲁的丢给钱坤圈:“聒噪,带走带走。”   落云鉴中的高个方脸弟子上前打招呼,毕竟群仙会卧虎藏龙,没准是哪个世外高人,一声不响掉头就走未免失礼:“道友幸会,我们是落云鉴的。”   水蓉:“空炤门。”   吴大有:“天琼派。”   陶晨:“扶瑶仙宗。”   “哦。”原本笑脸迎人的落云鉴弟子再得知了这三股势力全是下界的以后,面部表情开始发僵,那副温良恭俭让的姿态立马烟消云散,面无表情道,“原来是空炤门和天琼派的,嘶……扶瑶仙宗,哪儿?没听说过啊!”   白珒皮笑肉不笑,南过在心里愤愤不平,凤言忍不住就要解释,忽然见那边抱孩子要走的浑天绫又折了回来,说道:“昆仑的扶瑶,有雪霁的那个,想起来没有?”   “哦。”方脸弟子摸摸头,恍然大悟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千年仙宗,一朝衰落,永不翻身。想当年扶瑶子是何等意气风发,壮志凌云。他一手创立扶瑶,率领修仙界同道修补幽冥鬼窟,对抗天灾,将扶瑶的盛名传遍五湖四海。可惜啊,后继人才短缺,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的扶瑶怕是担不起那把惊天鬼泣的灵武。”   凤言恼怒:“你!”   “东家长,西家短,七个碟子八个碗。”白珒双臂环胸,似笑非笑道,“道友这长舌的功夫我等望尘莫及。”   “也就只能逞嘴上之快。”方脸弟子道,“雪霁落在你们手里,还当真是暴殄天物啊!”   “师兄。”浑天绫脸色有些微妙,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他往后拽了拽嘲个没完的方脸弟子,“别说了,其实扶瑶也没那么差。”   “哟,稀罕啊。大少爷居然帮下界的人说话?”   浑天绫愣了愣:“有么?”   “该不会是在逍遥庄被人家帮了个小忙,你要知恩图报,对他们产生好感了吧?”方脸弟子笑的十分欠揍。   白珒的定力很好,没有恼羞成怒。他的行事风格要么一出手就是必杀,要么表面笑哈哈,背后搞死对方,卑鄙无耻的心安理得。   而凤言和陶晨经历的少,性子又并非江暮雨那种被打被骂被夸奖被羞辱都能心平气和的类型。临出发前才回答的“若有其他门派弟子挑衅,你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凤言上前冷声道:“扶瑶虽不景气,但好歹也出过大能,敢问贵派可有能拿得出手的光荣事迹说来与我等听听,也好让孤陋寡闻的在下见识见识!”   方脸弟子面露寒光:“小子,你敢挑衅我?”   虽然师父不在,但左边有空炤门,右边有天琼派,真的打起来他们不会坐视不理。凤言有了底气便不惧他,眸中透着森然之气,右手已握上了墨迟剑柄。   吴大有急道:“落云鉴莫要欺人太甚。”   方脸弟子无动于衷:“这是落云鉴跟扶瑶的事,天琼派和空炤门还是别插手的好。”   “凤,凤言……”南过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凤言准备拔剑的刹那间,一道真元凌厉击出,笔直朝着方脸弟子咽喉而去。后者大惊失色,完全没料到自己竟遭遇偷袭,正要骂娘,身后钱坤圈惊呼道:“师兄小心!”   电闪火石之间,那道真元在空中兜了一圈,骤然回杀,擦着里倒歪斜的方脸弟子后颈而过,冰凉之风刺的他后勃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真元在击中目标之后便散了,一团黑雾在空中消融。   众人皆惊!!   方脸弟子瞪大眼睛看着江暮雨,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江暮雨散掉索饶指尖的一线真元:“落云鉴要和扶瑶比武切磋,我们来者不拒。但此时天劫将至,落云鉴却滋事挑衅,舍本逐末,不分轻重。可见贵派掌门疏于管教,贵派门规松懈朽散,晚辈长见识了。”   落云鉴的人个个目瞪口呆。   水蓉清润的目光变得犀利,想起那黑雾消散的一幕,脸色更加难看:“怎么会有分灵!?”   “若你不躲那一下,或许分灵还钻不了那么深。”白珒走到江暮雨身边,白了方脸弟子一眼,“这位道友心高气傲不可一世尖酸刻薄,心灵太脆弱了。依我看用不了一时三刻就得被分灵引诱入魔,若不想同门相残,还是趁早抬走驱魔吧!”   钱坤圈后知后觉,忙招呼人抬走。   远处人群一片哗然,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来的并非万众等待的幽冥鬼窟,而是从海中不断往外游出的分灵。   原来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并不是海带,而是静止不动的蛇!   分灵出动,强烈的魔气呼啸而来。海岸上众人后知后感,纷纷挥剑斩魔。这些分灵并不强劲,但要因此认为孕育分灵的主人是个小魔头那就大错特错了。能隐匿分灵魔气,叫这么多人无所察觉的魔头,其修为绝不在何清弦之下。   他这么大张旗鼓的驱使分灵大动干戈,目的自然不是悄悄潜入诱导修士成魔,也并非李准冲破困龙锁那样摄人魂灵。分灵这种东西的作用适用于暗处,此时明目张胆的放出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为了引发骚乱,要么就是吃饱了撑的闲得无聊!   上千条三尺长短的细蛇密密麻麻的从海水里游上岸,任谁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   分灵虽然气势浩大,但在西侧镇守幽冥鬼窟的修士们也不是乌合之众。虽然分灵来的突然,有几个来不及反应的弟子中招了,可随后众人予以还击,没多久便将魔物杀的片甲不留。   “二师兄。”南过被分灵爆出的魔液恶心够呛,眼见四周分灵全部斩杀完毕,一口气还没等吐出,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   众人惊悚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灰白长袍的青年从同门师兄的背上滑落站地,一脸阴森狞笑,他的手准确无误的贯穿同门的胸膛,鲜血与碎肉一起喷了出去。   血腥之气混杂着海风的潮咸吹在浑天绫惨白惊愕的脸上:“师,师兄……”   所有人都惊呆了!   方脸弟子面无表情的将手狠狠掏出来,泉涌的鲜血溅了他一身,他却好像无知无觉一样呆呆的看着。同门师兄颤颤的转身,惊惧的双眼望着他,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南过吓傻了,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年仅十二岁的他是第一次见到鲜明惨烈的杀人一幕。尤其是杀人者还是刚刚跟他们说过话的人。   白珒将浑身打哆嗦的南过搀起来,自言自语道:“他入魔了。” 第49章 幽冥鬼窟   西边发生突如其来的意外, 在冥台这边还是风平浪静的。   午时一刻已过,众人还在耐心等待。有的跟初次见面的道友相谈甚欢,有的寻个安静角落打坐入定。月河长老靠着石柱闭目养神,南华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小曲。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月河长老终于忍无可忍这丧心病狂的曲调,开口打断:“你这童谣是跟谁学的?”   “瞎编的呗。”南华笑道, “好听不?”   月河长老天人交战一番, 终究是不忍打击:“还好。”   南华:“你小时候可爱听了,我一唱你就不哭。”   月河长老无力腹诽:“那是因为我越哭你越唱, 哪敢再哭?”   南华心情大好的朗笑几声, 闭上眼睛享受午时明媚阳光, 再睁开之时,眼中少了往日的懒散,多了分罕见的肃穆。   “忘情啊。”他叫道。   月河长老:“嗯?”   “若此次幽冥鬼窟,我遭遇不测, 扶瑶就交给你照看了。”   月河的心重重一跳。   南华望着湛蓝天空, 又说道:“我那三徒弟还小,不能独当一面,得你多费心照顾着。哈哈,反正你跟他们混的比我都熟, 我经常不在家, 倒跟孩子们生分了。”   “你说什么呢?”月河长老蹲下身平视着南华,“为何这么悲观?幽冥鬼窟是凶险不假,但众人齐心协力可以将伤亡减到最低, 你怎么一副必死无疑的样子,还交代起后事来了?”   “啊。我……以防万一嘛!”南华迎上月河长老担忧的目光,他心中微颤,逃也似的看去了别处,“你别深情款款的看着我啊,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月河长老叹气道:“我说,你有片刻正经吗?”   “我是说真的。”南华幽幽看着他,澄澈如静湖的眼底荡漾着柔情的微光,“若有意外,千年扶瑶仙门还需你传承下去。”   月河看似对什么东西都平平淡淡的,可他心思剔透,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又如何不明白。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传承门宗是掌门的责任,我才不管。”月河突然冷酷无情的说道,长眉冷冷一瞥,“你若是死了,等暮雨他们回来找你,我如何交代?”   南华隐去眼底那一抹悲意,故意提高嗓门嚷嚷道:“奥,合着你是怕那三个小鬼,不是担心我啊?”   月河长老懒得理他。   南华穷追不舍:“说嘛说嘛,是不是是不是啊?”   月河长老真服了他,几百岁的人还跟个没断奶孩子似的:“是是是,我担心你,行了吧?”   “咱们家月河完美的无可挑剔,我真想娶你过门。”南华心满意足的说道,见月河的脸色微变,忙笑哈哈的糊弄说,“开玩笑开玩笑。”   月河长老起身,宁和的双目泛着温怡的光泽:“结束此事后,尽早回家过中秋。”   首岛西侧,小小的风火轮被钱坤圈揽在怀里,冰凉的大手笼着他迫切想回头看的脑袋瓜。   “师,师兄……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浑天绫悲愤咆哮道。   那方脸弟子浑身一抽,狞笑狠厉的眼神逐渐变成茫然,他抬头看了看浑天绫,转头看向周围仿佛见鬼了一样的同门师兄弟。他想开口说什么,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怔鄂的低头看去,瞳孔骤然紧缩!   “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方脸弟子浑身颤抖的跪了下去,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沾染血污的双手,更难以置信同门胸口的致命伤是他留下的。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方脸弟子栗栗危惧,颤声道,“我的脑子里有声音在说话,他不停地告诉我“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我,我不知道怎么了……你们相信我,我……我真不是故意杀他,我是……不由自主的……想杀人。”   方脸弟子泪流满面,唇角却勾起了一抹鬼魅的弧度。他看向浑天绫,眼中满是绝望的悲切,脸上却笑得诡异疯狂:“大少爷,我是不是坏掉了?”   仿佛在寒冬腊月被迎头泼下一桶冰水,浑天绫毛骨悚然。   “快让开!”水蓉大叫一声,剑光破空而出,瞬间斩断了方脸弟子伸向浑天绫的手臂。   方脸弟子的惨叫声淹没在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   修士们接二连三的被分灵魔化,全都无差别攻击,同门相残,鲜血厮杀,骚乱哭喊。   白珒拽着瑟瑟发抖的南过躲远些,四周乱作一团。   入鬼道做魔修分为两种,一种是主动,一种是被动。主动入魔就像白珒和李准,他们有自主意识,和其他修士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更为自由自在,不惧怕天道循环,不惧怕因果报应,无拘无束。另一种则是被动,就像眼前的落云鉴弟子被分灵诱惑入魔,他们会丧失理智,像行尸走肉,像傀儡一般被心魔操控。   这两种白珒都经历过。他主动弃仙道入鬼域,被动生了心魔,被心魔操控的日子生不如死。他游走在幻境与现实之间,饱受煎熬。他神识涣散,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深爱的凤言,忘记了一切的一切。   却唯独,记得江暮雨。   一朵魔云当空笼罩,阴风猎猎,森鬼魔气刺得人肌骨生寒。   白珒仰头望去,只见在魔云之上肃立着一个身着褐色长袍的青年,手中拿着一面铜镜,满头乌发一丝不乱,双眼惺忪,带着些许倦意,安然自若的望着下方乌烟瘴气的人群。   “果然是他。”水蓉婉约的狐狸眼射出凌厉的光,“公孙寻!”   凤言:“公,公孙寻是谁?”   江暮雨看了眼吴大有,道:“天琼派长老。”   “哦,天琼派……什么?”   江暮雨补充道:“前任长老。”   凤言:“原来如此。天琼派的前长老居然是魔修?”   大魔头引得海风呼啸,江暮雨往避风的角落退了几步才说:“他从一开始追求的就是鬼道,拜入天琼派也只是增长修仙入门的基础而已。”   水蓉情不自禁的夸道:“江小友知道的可不少。”   江暮雨:“《修仙界记事》中都有记载。”   那位大魔头落于山峰一脚,十分有闲情逸致的欣赏下方千人大战,时不时的照照镜子,自恋的膈应人。   这种局面若是没顶尖高手一击必杀,怕是永远都停不下来。好比落云鉴的弟子入了魔,同门师兄弟不忍下手,只能一遍遍的试图唤醒,虽然那根本没屁用。入魔的弟子无差别袭击他人,被重伤的逍遥庄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势要杀死落云鉴的弟子报仇,落云鉴哪能眼睁睁看着同门惨遭别家杀害?肯定得拦着,一来二去,两个门宗掺和在一起,渐渐地七八个门宗搅和在一块,这鸡飞狗跳的场面简直美不胜收。   “焚幽谷的,有焚幽谷的弟子在吗?”公孙寻高声叫道,“把你们左护法请出来,让何清弦那狗东西跪在我面前自缢,本尊立马解了他们的分灵,若再耽搁一会儿心魔成型,我也无能为力了。”   白珒不由意外,他前世可跟这个公孙寻没有半点交集。对公孙寻不熟,没想到他跟何清弦也有恩怨?   “二师兄。”南过突然抓住白珒的衣袖,指着远方飘然而来的一道凌光。   众人抬头望去,皆露出惊喜若狂之色。   那凌光并未坐落任何地方,而是笔直朝着公孙寻杀了过去。那大魔头见了,惺忪的神态终于露出些神采,不屈不挠的凌空化作一道魔光,不躲不闪,和那凌光正面相撞。   爆出的强烈真元扩散开来,山崩海涌,劲风撞得人五脏六腑剧痛。水蓉眼疾手快,及时立下一道结界保护身后人。罡风持续捶打撞击,她随手立下的结界出现裂纹,在远处交战的二人罢手的同时破碎。   凌光落地,被真元包裹其中的人白珒本以为是何清弦,结果没想到,是个身姿曼妙,着碧蓝色轻铠的女子。   她唇若红桃,眉如墨画,容色娇美,肤色白皙。一身合体的轻铠勾出她前挺后翘的魔鬼身材,修眉端鼻,虽看似娇柔无骨,却浑然一身刚毅之风。   正是焚幽谷的右护法,上官轻舞。   焚幽谷的弟子尊右护法指令前去将争斗不休的各门派分散开,控制住被分灵诱惑成魔的弟子,挨个使用驱魔咒,混乱的局面总算得到控制。   上官轻舞怒斥道:“公孙寻,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公孙寻冷声笑道:“本尊没选冥台祸害已经足够客气了。在冥台那边全是修为强劲的掌门长老,他们若是中了分灵成魔,那厮杀起来才好玩呢。”   “你平时祸害也就罢了,眼见天灾将至,你要趁火打劫不成?”上官轻舞低喝道,“若幽冥鬼窟不能阻止,你以为自己能逃脱的了天道惩戒吗?”   “真是瞎操心。”公孙寻道,“若鬼窟开启了,本尊自有法子脱身。不过在这之前,我会一脚把何清弦踹进去。上官护法要是有空可以留下看戏,本尊帮你除掉竞争对手,你一人独占左右护法的位置好不好?”   “你的这份好心我可承受不起。”上官轻舞拔出佩剑,“你若趁着幽冥鬼窟落井下石,那我便……”   忽然卷起的狂风搅碎了上官轻舞口中的话。   一道又一道的巨浪冲击着沙土,拍打着礁石,发出一波波震耳欲聋的吼声。   上官轻舞脸色大变,她忙收起佩剑,纵步一跃,仅瞬间便抵达附近山峰的最高点,她朝首岛中央的天空望去。   正午骄阳被大朵大朵的乌云遮住,明媚的晴空突转阴暗,黑云压积,仿佛一块巨大的黑布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下一刻,天地变色,由暗光转为红烈,乌云变成火云,明灿如焰,万里苍穹一片殷红火海。   与此同时,一道青光闪电劈下,烁亮刺目的电光晃出众人森白的面孔。那闪电从天边而来到天际而去,似是要将整个血色天空劈开!   上官轻舞攥紧双拳:“来了。”   电光消落,火云涌动,雷鸣翻滚。在冥台上空突然炸裂一道细缝,好像一拳砸在镜面上,蛛网般的裂痕越破越大,火海天空好似一张被人硬生生撕开的纸,露出足以吞噬天地万物的黑洞。   整个万仙神域上空,宛如倒悬的幽冥地狱,宛如暴怒的洪荒炎兽张开大口。   天道降罪,修为再深的大能也只是个蝼蚁。   白珒下意识抓住江暮雨的手腕:“幽冥鬼窟,开启了。”   *   幽冥鬼窟以冥台的位置为中心,朝外大面积破裂。并且,首岛的四面八方均有不同程度的小裂痕。   简单来说就是各种吃,冥台那里不够吃就去东西北三个方位接着吃,一旦冥台那个主要位置失守了,鬼窟越破越大,直接将首岛吞了,这还不算完,吃掉首岛吃乾坤岛,再吃三岛四岛五岛,总之,就像饕餮一样,永远欲求不满的吃吃吃。   在鬼窟破裂的瞬间守在冥台的人就齐齐动手,释放真元修补破洞。   说是修补,其实就是硬杠。上万修士齐心合力共同释放真元去撞,去冲,去顶。   直到“饕餮”自己承受不住闭嘴了,消停了,天灾也就结束了。   冥台这边井然有序,发动早先准备的结界,结界笼罩众人以免被吸入鬼窟。集三千人共同铸造的上古结界自然坚不可摧,就算是幽冥鬼窟也得费些时间才能攻破,而修士们就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去修补鬼窟裂痕。   首岛东西两侧均是辈分稍低的修士,尽管早做了心理准备,但真正见识到传说中的鬼窟开启还是被吓惨了。若没有焚幽谷的上官轻舞镇守在此,指不定乱成什么样。   “下面!”上官轻舞突然大喊一声,众人反应不及,根本没有预料到鬼窟还会从脚底下打开。   海滩上骤然出现一道长达十多丈的断痕,好似地牛翻身,站在其上的修士们完全来不及躲闪,被那股从地底涌出的吸力一股脑拽了下去。惨叫声激烈回荡,小小的身影被吞没在无尽的黑暗里,如同按在菜板上被千刀万剐的肉,连着骨头一块剁得粉碎。肉身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在鬼窟中碎成血肉粉末,魂灵被活生生撕成碎片,眨眼功夫就侵蚀的连灰都不剩。   凡是千年以下修为的人无一不惊,无一不惧。他们活这么大,还是头回看见这么残酷这么恐怖的场面。   上官轻舞纵身飞了下来:“都别愣着了!”   她一声号令,年长的修士到底是见过世面,身经百战,很快回神合力启动结界。一部分维持结界保护众人不被鬼窟吞噬,一部分人持续进攻,修补鬼窟。   “凝住气,别泄了。”江暮雨教南过加固结界的方法。本以为这小萝卜头看见这种场面必然吓尿,或者直接晕过去也有可能。万没想到他能撑下来,尽管是哆哆嗦嗦战战兢兢的撑下来的,学着江暮雨的样子,倒也为苍生尽了一份力。   “大大大大师兄……”南过下巴僵了,舌头木了,两条腿肚子挺不住了,“我我我,我没给……没给师父丢脸吧?”   江暮雨:“……没有。”   南过松了口气,一副含笑九泉的模样。   白珒哭笑不得,回头看了眼个个脸色惨白的扶瑶弟子,对南过说道:“你别去想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要实在害怕就默念《修心论》。”   “哦。”南过特别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磕磕巴巴念了一遍,其中错字连篇掐头去尾的且不提,心绪好歹是平复了不少。他看向一脸平淡的白珒,又看向从容自若的江暮雨,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师兄,一点都不害怕。”   若说全场最淡定的人是白珒不假,但要说此时最悠哉的人,那绝对是远处作壁上观无所事事的公孙寻。眼见天灾降临,幽冥鬼窟来势汹汹,他却能稳如泰山的靠在一边看戏,抱着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的想法一手不伸。   “右护法在西边,那左护法就在东边喽?”公孙寻朝远方瞭望,无精打采的脸上闪过一丝烦闷。他原地化作一道黑雾,宛如流星般朝东边飞跃而去。   “我弟弟应该也在东边,我得去找他。”吴大有跟天琼派的弟子说了声,撤出人群,急急忙忙的御风赶去。   那些被分灵侵害成魔的修士们任由心魔壮大,先前的符咒都不管用了,他们不顾伤痛的挣扎开,化身成一个个六亲不认的魔头,手持利剑,见人就杀。   浑天绫的反应是最快的,在整个落云鉴弟子中修为也属上乘,他趁方脸弟子挣脱之际狂甩了三张锁灵符过去。   “怎么办?我好想杀你们啊……怎么办呢?”方脸弟子陷入癫狂,拿着佩剑左劈右砍,不惜魂裂也要挣脱锁灵符的控制,他口中不断往外涌出鲜血,脸上却笑得狰狞可怖,活像个丧尸。   浑天绫紧咬牙关,满心的伤痛加上无言的愤恨,他朝钱坤圈大叫道:“小坤,他已经不是你师兄了,杀了他!”   “什么?”钱坤圈大惊失色,“哥哥,我……我下不了手。”   “他被心魔吞噬了,早已是个面目全非的魔物,你闪开!”浑天绫拽开险些被方脸弟子掐住脖子的钱坤圈,他忍下满腔泪水,提剑照着方脸弟子的胸口狠狠刺去。   鲜血狂喷了出来,溅了浑天绫一身。   钱坤圈惊呆了,其他落云鉴弟子也吓傻了,远处水蓉静静旁观,禁不住感叹道:“他狠下心来手刃同门,也是无奈之举。”   白珒没吱声,南过不忍相看。   “哥,大哥……”钱坤圈颤抖着走到浑天绫身后,见他面色惨白的如鬼一般,钱坤圈吓得不敢出声了。   “小,小坤。”四散的魂魄归位一般,浑天绫猛然惊醒过来,四处一看,脸色更加吓人,他抓着钱坤圈的肩膀大叫道:“小火呢,小火跑哪儿去了?”   白珒望向冥台,空中的蛛网裂痕得到控制,没有再加大。东西两侧的鬼窟威力较低,众人齐心协力倒也不碍事。   “你们尚且年幼,修为却是不凡。”水蓉禁不住夸赞道,“心性纯熟,遇事不慌,我空炤门中人要向你们多学习了。”   “前辈高看。”白珒望着远处地面逐渐合拢的鬼窟,悬着的一颗心悻悻放下。   上官轻舞亦是看这边进展顺利,众修士有模有样的维持着,称心应手的很。便稍微放心,提步朝冥台的方向去了。   水蓉和江暮雨之间隔了一个凤言,她无意间低头一看,正瞧见江暮雨戴在左手腕上的玉镯,身为百年狐狸精的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凤血石,通灵古玉?”   凤言微愣,看向江暮雨,后者应道:“是。”   水蓉:“小友福泽深厚,竟有幸得此上古奇宝。”   “上古?”凤言吓了一跳,忙多看了两眼他自以为没什么特殊的凤血玉镯。   “既是通灵古玉,其中必然栖息着上古神兽的魂灵。毕竟是上古神兽,品性方面会有怪癖。是吉是凶尚未可知,是神来之助还是灾祸临头也不能断定。”水蓉勾唇一笑,“看凤血石的状态,里面的魂灵还没苏醒。”   话说到这里,江暮雨就自然而然的问道:“敢问前辈,要如何才能苏醒?”   南过道:“要吃饭吗?”   水蓉柳眉一弯,妩媚动人:“睡着了而已,该醒的时候自己就醒了。强行唤醒会很麻烦的,上古神兽也有起床气哦。”   南过幻想一下魂灵出世大杀四方的模样,顿时不寒而栗。   凤言喜欢刨根问底,或许他本身喜欢杞人忧天,或许他就是个小心谨慎准备完全的人,“假如,到了必要的时候一定要强行唤醒,那该怎么做?”   “以真元取自身精血,强行唤起凤血玉。不过最好别那么做,神兽发起火来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往后对其主人也……”   突然响起的轰鸣山崩打断了水蓉的话。碎石翻滚坠落,不晓得是哪块山脚崩塌了,几乎连整个首岛都跟着抖三抖。   修士们凝气,努力不让真元泄掉。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快看那边,山,山……”   众人回头看去,全部大惊骇色。   在冥台的方向,原本只是细微裂缝的幽冥鬼窟猛然爆开,无尽黑暗笼罩在冥台上空,无从抵抗的吸力将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剧烈的震荡卷起飞沙四走,烟尘狂啸。   千万道华光直冲入幽冥鬼窟,黑洞被迫收缩,那座离地面已有三丈远的山峰险险停住,悬在半空中。被罡风卷碎的沙石土块树干铺天盖地的往下掉,随着鬼窟越缩越小,整座山从空中骤然坠落,穿云裂地的巨响震动了整个首岛。   海浪滔天,数十丈高的巨浪迎面泼来,修士们一方面躲避山石滑坡,一方面设立结界阻拦海啸,一方面还要片刻不停的修补鬼窟,烟雾尘天,东西南北四方顿时乱作一团。   江暮雨等人被冲力和混乱击散。落土飞岩,骇浪惊涛,勉强稳住身形一看,四面八方早已混乱不堪。眼下数百个门派弟子混在一起,根本找不见谁是谁的。   万幸的是白珒反应的快,在山起的瞬间一左一右分别抓住南过和江暮雨,死不撒手。现下形势严峻,三人没有分散实属不易。海浪一遍一遍的倾泻而下,势要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们狠狠拍死。   白珒身上左一道小口右一道小伤,不知是被碎石砸的还是被罡风刮得。他无暇顾及那些,看向宛如地狱一般的首岛中央,对江暮雨道:“师兄,咱们去冥台吧。” 第50章 降龙结界   幽冥鬼窟开启, 谁也管不了谁,混乱的局面人人自身难保,这个时候若谁有坏心搞些小动作,谁又有能力和闲心去主持公道?这一场劫难究竟有谁生有谁死都统计不过来,等到劫难过后,无论死的是谁, 无论怎么死的, 只需冠一个“英雄”的帽子,此事就了结了。   幽冥鬼窟大嘴一张, 上万人就死了, 不过眨眼之间的事。   “走。”江暮雨率先御风而去, 白珒紧跟其后,身后带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南过。   三人从西边笔直朝着中心冥台进发,不料,忽然一道真元迎面射来。江暮雨不得不停下躲过, 被迫从空中落于地面。   江暮雨尚不知拦路的是何人, 一支裹着风雷之气的赤血红缨枪破风而出。江暮雨看见了,可他完全躲闪不及。那足以将他碾死的威压正面冲来,他就好像被面皮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肉馅,就算他勉强移出寸步, 他却依旧在红缨枪的肃杀范围之内。   死亡, 第二次朝他招手了。   江暮雨不知是喜是悲的想着。   红缨枪本该穿心而过,却在紧要关头偏离了几寸,擦着江暮雨身体而过, 周遭的劲风锐利如刀,虽躲过了致命杀招,但江暮雨的肩膀腰腹均留下不同程度的创口,血液润湿衣衫,阴鸷寒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师兄!”随后赶到的白珒吓得脸上都没人色了。面对幽冥鬼窟之时一副雷打不动的态度,江暮雨身上被刮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反倒一副世界末日的惊悚模样。   红缨枪兜了一圈回到主人手里,南过落地不稳摔了个屁股墩,再抬头一看,一颗心崩了三跳:“何何何何清弦!?”   何清弦远远走来,一手紧握枪杆,一手提着乱抓乱咬的风火轮,那双总是目空一切的小眼睛透出凶戾的狠色:“废话不多说,交出来。”   他话语中的意思南过或许听不懂,但白珒和江暮雨心中稍有猜测,他们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除了灵武,也没有别的了。   白珒咬牙道:“大难当前,焚幽谷尚且陨落,你却在这杀人夺宝?趁乱抓炎火麒麟,又想吞人魂灵?”   “方才的警告还不够吗?”何清弦似乎极为迫切,半句废话不想说,他一手丢开哭闹不休的风火轮,似是并不急着先吞魂灵,“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师兄早就血溅三尺了。乖乖将灵武交出来,我留你们一具全尸。”   上次噬魂,这次夺宝。尽管打起来胜算渺茫,但白珒知道绝无退路。   风火轮哭的眼圈通红,见到江暮雨和白珒更是连声呼救。   “你的剑,还有你的弓。”何清弦挥舞红缨枪,锋芒灼人,他短短踏进一步,瞬间窜到白珒身前,“给我!”   白珒以最快的速度唤出流水,将真元毫无保留的迸发出去,在周身形成一面幽紫色的光强防御何清弦的真元冲杀,反手提起流水横在头上,险险挡住何清弦杀气沸然的红缨枪。   何清弦冷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不甘还是兴奋:“几个月不见,已经能召唤灵武了?”   搁在前世,莫说一个何清弦,就算是十个上官余杭他白玉明也照宰不误。   可惜此时的他,不是诛仙圣君,更不是那个短短三日就屠光万仙神域的鬼道至尊。他只是个很普通的扶瑶弟子,一个拜入师门才满两年的菜鸟。   境界的差异让白珒很快感受到什么叫力不从心,他庆幸自己手中握着一把灵武,更庆幸自己跟灵武互相磨合了半年,如若不然就凭借一双竹筷子,怕是他早被何清弦串成糖葫芦了。   称心应手的武器会让自身如虎添翼,哪怕你修为并不高,灵武的强横也会托着你让你撑下去。   “落花流水”就是这种性格——你召我迎战就不许输,输了太丢人。   白珒发力将何清弦推开,左手聚一道真元朝何清弦眼珠子上戳,右手握紧剑柄,照着何清弦前胸口横扫一剑。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虽然白珒修为不复当年,但他身经百战的体术记忆仍在。   提、格、击、刺、点,白珒连连出击,何清弦躲的极快,他并不急着杀人,毕竟人死了灵武就飞了,他需要的是慢慢折磨,在有限的时间里使出他无限的手段,逼人就范。   白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何清弦的动作虽然犀利,但谈不上利落。有些走位卡顿,真元断断续续,明显是有暗伤在身。可尽管如此,就何清弦的修为来说,对付三个修行加起来还不到十年的菜鸟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二师兄!”南过失声惊呼,眼见着何清弦失去耐心移身到白珒身后,立掌为刃,白珒就算反应再快也来不及防御。   突然,一道流金箭羽破空而出。   何清弦不躲不闪,伸手一抓,那真元化成的利箭瞬间消散。   远处,江暮雨孤立在风沙血雾之中,手握**,三支金色箭羽夹在指缝间,一触即发。弥漫的金光照亮他明艳的绯色衣衫,映出他浅月清玉的容颜。   南过知趣的很,与其自不量力的上去帮忙,不如躲远点免得给师兄添麻烦。他快步跑到前头捡起那只哭哭啼啼的麒麟,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躲起来。   “白玉明。”江暮雨拽过白珒,躲开何清弦那耍大刀一样的红缨枪,“你先……”   江暮雨的话蓦然卡住,他想让白珒带着南过先走。可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整个首岛都在幽冥鬼窟的掌握之中,若暂且离开这里,别的地方就绝对安全吗?   这短暂的怔愣,何清弦已经杀了过来。就长虹和流水而言,何清弦明显倾向于后者。他朝白珒一连抛出三张定魂符,也没打算全能击中,更没指望定魂符能定住白珒多久,他只是趁此时机高举红缨枪,奋力一刺。   白珒受符咒辖制,根本动弹不得。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最为讨厌定魂符。这种我的身体不由我的感觉,糟糕透了。   白珒奋力抵抗,周身经脉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他鬓角溢出了冷汗。红缨枪森寒冷鸷,何清弦或许是急眼了,也没控制力道。这一下击中他不死也得重伤,不过,身上有临出发前南华给的阴阳符,小命是不会丢,但苦头是吃定了。   就在白珒胡思乱想推测孰轻孰重之时,一个红影飘了过来。   准确来说,是一个红色的背影。   又是,这样吗?   他总是以后背相对,他总是在危难关头伸手将人护在身后。而他独自面对的是千军万马,是魑魅魍魉,是人间地狱,可他……屹然不倒。   他不怕死?当然不是,只要是人就会恐惧死亡,他之所以不管不顾不思不想的冲过来挡着,并非他脑子坏了不知道躲,而是他无法躲,他的身体包括他的头脑都在无时无刻不想着一件事——不能躲,因为身后有师弟。   “大师兄!”   南过的呼喊声如同一道惊雷砸在白珒头顶,手中的利剑传来炽热的温度,顺着他的五指传入四肢百骸。   血色苍穹,朵朵火云咆哮着天地不仁,红缨枪裹着阴戾之风,锐光四射。江暮雨只身抵挡在前,消瘦的肩脊巍峨立挺,他傲然相对,至死不渝。   跟前世的最后一幕好像……   白珒踏前一步,用力拉开了江暮雨。   “师兄……”   如果前世的最后一刻,他也能像这样推开他就好了。   好在,今生的这一刻没有重蹈覆辙。   “我真的,”白珒将江暮雨甩至身后,却没有放手,而是使力将人带入怀中紧紧抱住,将人牢牢地护在怀里,以自己的脊背面对所有凶难,“再也不要被你护在身后。”   “玉明!”江暮雨被猛地一拉,又被狠狠一搂,根本由不得他挣扎。只听身前之人闷哼一声,受创的身体朝他压了下来,但很快,对方挺住了。   他像是怕压坏了鸡蛋壳一样,及时站稳身体,小心翼翼的松开江暮雨,同时摸去唇边的血污,摆出一副“老子没事”的表情看向何清弦。   何清弦“啧”了一声:“竟然有阴阳符防身,碍手碍脚。”   白珒却发现何清弦的手背上多了道小口子,回想方才何清弦遥望的方向,白珒朝那看去,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单手持剑的青年,正是吴大有。   若他没有目含煞气,泪流满面,白珒会以为他是来拔刀相助的。   吴大有一步一步走来,他恨得举剑的手都在颤抖:“何清弦,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何清弦“呵呵”一笑,正眼都没看他。   “大师兄,二师兄。”南过连滚带爬的走到白珒身旁,眼圈通红。   “没事没事,最近有点上火。”海风灌入嗓子眼,白珒呛咳几声,把忍了又忍的那口血吐了出去,呲牙笑道,“正好泻火了。”   江暮雨探入乾坤袋取出一枚丹药给白珒:“你以后……”   后半句话被江暮雨自己噎了回去,他似是不知该怎么说,反复斟酌过后,干脆放弃了。他对着自己掐了个决,阳符立即现于掌心,二话不说就朝白珒拍去。   “别!”白珒眼疾手快,跳的又远又高,“我才不要。”   “过来。”江暮雨冷声命令。   白珒抵死不从。   江暮雨只好退而求其次,自己亲自过去。   白珒一把抓住江暮雨伸出的手,眸色是江暮雨少见的严厉:“不许给任何人,自己留着。”   一边说着,一边大刀阔斧的将阴阳符打了回去。   吴大有悲愤交加,挥舞着佩剑左劈右砍,全被何清弦轻松地躲开了,反手一挥袖袍,一道真元打将出去,不偏不倚的把吴大有掀了个底朝天。   吴大有狼狈的在地上一滚,泪水混着泥泞,嘶声力竭的吼道:“二有可是你徒弟啊,可是对你三跪九叩的徒弟啊!你为什么,你怎么可以杀他啊!”   “徒弟?”何清弦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掐住了吴大有的脖子,用力提溜起来,道,“若不是为了他尚且美味的魂灵,你觉得我会看上一个不三不四品格低劣满身污浊的蠢货?”   “你……”吴大有瞪大充血的双眼,难以置信的听着何清弦宛如魔鬼的诅咒。他发不出声音,任手蹬脚刨,却无力反抗。   一道剑气从后方刺了过来,何清弦被迫撂下吴大有,移步闪身,流水破空划过,留下一道绚丽的紫芒轨道。何清弦顿时兴奋起来,凡是修道中人,谁不渴望得到一把称心应手的兵器?何清弦的红缨枪虽然也是灵武,那每次拿出和他人一比总觉得挫了点,舞动起来也不威风凛凛,反而像街头卖艺耍大刀的。   流水就不一样了,若没有洞庭琼液雨露恩惠,它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何清弦兴奋不已,几乎不去躲避剑身炽热的锋芒,伸手要去触摸,满足自己垂涎三尺的欲望。   远处,江暮雨遥遥而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银芒闪烁的符篆,就听他喊道:“白虎!”   何清弦神色大变:“白虎符?”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残影从符篆中一跃而出,落地变成一只威猛魁梧的雪色黑纹白虎,冰蓝的眼眸射出凶戾厉冽的寒锋,仰天怒吼,山河沸然,千鸟惊飞;獠牙尖利,仅一口就咬断了何清弦匆忙之下设立的结界。   世间符咒千奇百怪,其中的符篆就有成百上千种,其中以四神兽的符篆为至尊圣品。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些远古的神兽魂灵所依附的符篆,在修仙界有价无市,有的人当宝贝珍藏,没有的人想买也买不到。   北境逍遥庄那穷的叮当乱想的边陲小派能有一张朱雀符篆,已经很不容易了。   将白虎符篆用在何清弦身上,其实有些浪费了。不过现下情况危急,不用就是死。   吴大有悲绝的抠着泥巴。   被神兽魂灵追杀可是相当刺激的,何清弦原本还一副游刃有余的得意象,现在立马颓了。并非他真的这般无能,而是原本就有暗伤在身,跟白珒和江暮雨这种修为低的人交手的时候无碍,但和神兽打起来就吃力得很,破绽百出。   白珒一点都不嫌丢人的趁人之危,跟白虎同仇敌忾,逮到机会就在后补刀子。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何清弦已经被白珒切成了花样萝卜。   何清弦被这番糟蹋,五脏都要气炸了。他苦苦支撑发疯的白虎,穷途末路的恐吓道:“我若是一死,你们扶瑶连今年的除夕都过不了!”   白珒嗤之以鼻的冷笑道:“焚幽谷会为你报仇?别逗了,上官余杭才不会管你死活!”   白虎的威压呼啸而至,趁着何清弦被压制之时,白珒将真元尽数灌入流水,从后狠狠刺进何清弦的身体。   “二师兄!”小南过只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幸见到这一幕。   符篆在江暮雨的手中化成飞灰,白虎魂灵消散。何清弦低头看着浸湿胸膛的血液,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若是一般武器贯穿胸膛,像何清弦这样的修士还可以再挣扎一二。但很抱歉,这是灵武,被划伤一道口子尚且又疼又难愈合,更何况在胸口开个洞呢?   给何清弦造成无数暗伤的大魔头远远飘来,无声无息的跟个鬼似的。他瞧瞧在场四个孩子,其中纯看戏的两个忽略不计。仔细瞧来那个天资卓越操控白虎符篆的美少年,以及那个直接果断给何清弦一剑穿胸的狠角色。   “不错嘛。”公孙寻衷心评价,离着老远就朝白珒喊道,“小朋友,依我看你有修鬼道的天赋,不如跟我一起入魔吧?你有成为大魔头的潜力哦!”   白珒:“……”   突然而来的异动打断了这边的劫后余生,在冥台的方位又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空中鬼窟急速张开,惨叫声浩荡传来,成百上千的人被鬼窟吸走,残屋破瓦草木地全部吞掉。阴风嘶哮,灰烟滚滚,随着中心冥台的变故,首岛四处均出现大大小小的黑窟窿。   白珒快速拔出流水,仅存一口气的何清弦倒地,白珒助人为乐的帮他断掉最后一口气,一脚把人踹入鬼窟。   灰雾弥漫,到处都是沙土碎石,烈风似鞭,抽的人肌骨生疼。   待白珒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四下一看——江暮雨,南过,吴大有,风火轮,以及那个公孙寻,全不见了。   *   此时的冥台兵荒马乱,一片狼藉。护体结界支离破碎,空中鬼窟还在贪婪的吸食着。失去亲友的修士们不敢怨愤,有的只是无力的懊悔和心如死灰的悲绝。   一旦心灰意冷就会失去斗志,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僵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   专攻修补的上官余杭撤到后方,他可不像上官轻舞那么心怀天下,在这种关头所选择的不是鼓舞士气,而是做最坏的打算先保证自身别遭殃。在能全身而退的基础上,最好能得些好处,也不枉白忙一场。   “南掌门。”上官余杭站的距离很远,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可在南华听来犹如近在耳畔:“有事?”   上官余杭道:“这样下去不行,得先稳定军心。”   南华持续用真元支撑已有两个时辰,却并未见丝毫力不从心,他神色如常的问:“有何高见?”   “你与我退至后方,先将降龙结界重新铸造起来。”上官余杭严肃的说道,“先保证不死人,他们才能安心。”   “说的有道理。”南华收回真元,面朝上官余杭的方向走了两步,停下,似笑非笑道,“降龙结界需要绝对的凝神专注,稍有差池遭受结界反噬,那可是集万名修士共同铸造的结界,万人功力的反噬……听听就吓人。上官谷主修为高深不会出错,在下就怕自己笨手笨脚,耽误了谷主的大事。”   血色的世界,再加上灰土烟尘密布,眼前所见之物变得模糊不清。南华不知上官余杭露出了什么表情,只听他无比平淡的说道:“我相信南掌门,你若出错,我会竭力补救的,保证万无一失。”   “不愧是一方大能。”南华双臂环胸,“这气魄就是无人能敌。”   上官余杭不耐烦道:“南掌门别再耽误工夫了,快些……”   “不劳谷主。”月河长老忽然从远处御风飞来,将南华拦在身后,面色宁和的说,“谷主还是修补幽冥鬼窟的好,像是重铸结界这等事,还是我跟南华去吧。”   上官余杭抬眼看他:“你?”   “谷主不信我?”月河长老面不改色,语气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韧,“我虽然是医修,也不光会治病救人,铸造结界一事我深有研究。再说,我跟南华同出扶瑶,相处百年知根知性,降龙结界的铸造必须同心,没人比我更适合了吧?”   上官余杭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借口。   月河长老又道:“谷主的修为我等望尘莫及,但要论相互配合,您跟南华仅一面之缘,保守起见,还是我去的好。”   “此言有理。”上官余杭松了口,唇角勾起一道相当温润的笑,“你们去吧。”   月河片刻不耽搁,拽着南华就走。   降龙结界早已破烂不堪,上万人的冥台被幽冥鬼窟吸走一波又一波,如今仅剩下几千人而已。   月河同南华一左一右,面面相对,互相交换眼神,同时发动真元,进行降龙结界的修复。   “忘情。”南华在远处叫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分不清是喜悦还是吃惊,“头回见你这么强势啊。”   月河看他一眼,不答反问:“若我没来,方才那种情形,你怎么办?”   “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南华耸耸肩,说,“铸造结界刻不容缓,拖沓不得。就算玉明神秘兮兮的说远离上官,这种局面我又怎么能逃避?找别家掌门吧,我还跟人家不熟,找林卫那小老头,他还不知道哪去了。”   “人人觊觎的东西对拥有者来说,与火雷无异。”月河长老有所感慨的叹道,“若没有雪霁,或许你也能轻松一些。”   南华嫌弃的撇撇嘴:“不止是我,整个扶瑶都能轻松不少。这种烫手山芋若非祖上传下的,我早撇了。与其揣着宝贝提心吊胆,不如平淡一生,好过被人图谋。”   月河长老欣然一笑:“你还真是一点雄心壮志都没有。”   南华:“热血激昂那是年轻人的活,我岁数大了。”   月河长老忍俊不禁:“在天道面前,你还是个小婴儿呢!” 第51章 不许回头   南华没再接话, 降龙结界初成,金色的光墙围绕大半个首岛,巍峨树立,直冲云汉。周遭修士毫不吝啬的往里投入符篆,薄弱的结界一点一点加固,璀璨的金芒流光四射, 结界内风平浪静, 结界外走石飞沙魂泣鬼哭,赫然成了两个世界。   一个散修不顾真元四溢, 冒着怒嚎的风朝南华走来, 气喘吁吁地说:“南掌门, 我这里有朱雀符和玄武符。”   南华闻言看去,就见那散修着急忙慌的从兜里掏出两张符篆,一股脑的将符篆塞进嘴里,右手提着一把小刀, 口中念念有词, 握紧刀柄朝自己的胸膛猛刺。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散修疯了一般完全不知道疼痛,狂刺之下,鲜血溢了一身。他将小刀丢弃,张开双臂, 一脸兴奋的朝金光闪烁的结界狠狠撞去。   南华震惊大吼:“住手!”   那散修在顷刻间化作一滩血泥, 被那两张鬼符尽数吸收,随之,鬼符爆裂成一团团血雾, 仿佛一碗水中滴了墨汁,血雾融入结界,尽情的吞没腐蚀。   降龙结界的铸造最忌捣乱,一旦有人干预,首当其中遭遇反噬的便是稳固结界的人!   数万修士共同铸造的结界汇集数万修士的真元,一股泄露,宛如倾倒的巨海涛浪,整个朝结界两端的南华和月河涌去。   所有修士都惊呆了,只见天地震动,万里火云好似烧开的沸水剧烈翻腾,猎风呼啸,雷雨倾盆,世外仙境的首岛,俨然成一片人间炼狱!   “南华!”一声惊呼,在这等天塌地陷的局面之下,显得微弱而轻忽。可对于被呼唤之人来说,却宛如九天神雷般震心摄魂。   燕回木槿簪,从月河的手中脱缰而出,夹带着属于月河的温润真元,准确无误的从南华的双手和结界之间穿行而过,震的南华远离了结界。   一切的一切比眨眼之间还要短上数倍,南华被震离,猎风血雨中,他看见了满头青丝翻飞的莫忘情,数万修士集合的反噬全部应在了那位身着白衣,好像文弱书生的男人身上。   比一刹那还要短上数倍,惊愕,恐惧,锥心之痛,南华情愿自己看错了。   幽冥鬼窟急速爆发,无情的吞噬着一切。   血雨腥风,满目疮痍。遥远的海面,水天相接的一线爆出熔岩,暗红的岩浆随着滚滚黑烟朝外喷涌而出,一片火海映着漫天血云,狂风骤雨,生灵涂炭,饶是幽冥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南掌门!”雷雨滂沱中,叶展秋大喊了一声,她眼见着黑洞就在南华头顶张开,想救人,却也自身难保。   一片模糊的视线中,似是走过来一个人,南华还没看清是谁,就听到那断断续续,却足以让他心神剧烈的声音。   “南,华……南华!”   是月河!?   南华不敢相信,他的目光从混沌变得清明,他看见了白衣染血的莫忘情,张开的口发不出任何声音,手下却本能的设立结界阻挡上空幽冥鬼窟对自己的吸力。   莫忘情站在那里,虽然他那永远翩翩不染的白衣被鲜血染了个透彻,但他站在那里,好像半点事也没有,好像被结界反噬的一幕只是南华的幻觉而已。   南华的双脚离了地,凡人在幽冥鬼窟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他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被吸力带着升空。月河在呼喊,叶展秋在惊呼,上官余杭不知从何处而来,他震惊骇然,急切的喊道:“南掌门,你要撑住!万万不能让扶瑶断了血脉啊!”   上官余杭是有心还是无意,在这等混乱的局面南华没工夫去想。所谓血脉传承,并非是人,而是物。死了他一个掌门不要紧,反正还会有新的掌门。但雪霁要是跟他一起被幽冥鬼窟吞了,那他便是扶瑶仙宗的千古罪人。   “月河!”南华的声音淹没在飞沙骤雨间,只见他掌心燃起炫目的银芒,一道瑰丽的华光飞了出去。   月河知道,那是丢给他的。   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论如何也动不了,这具身体早已不受他管制了。   上官余杭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手几乎是在头脑支配前就伸了出去。   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眼前,就算是修龄千年的他也无法视若无睹装大圣人,觊觎,期盼,渴望,在终于要得到的那一瞬间再也无法隐藏,不择手段也要求取的险恶面容,就算被人瞧见也无所谓了。   就在上官余杭的手指距离雪霁仅差半尺之时,一只素白的手抢先握上了握把。   上官余杭的脑子嗡的一声,五脏六腑颠倒了个。   众人惊愕的看着,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红衣少年抢先一步接住了雪霁,他竟丝毫不惧那霜菱冰晶的彻骨寒风,反手就一鞭子朝上官余杭身上抽去!   搁在平时,上官余杭根本不会被这破绽百出的一下攻击打中,但此时此刻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和都不站在他这边,混乱的局面加上雪霁的突然脱手,他整个人都蒙了,实打实的挨了少年一鞭子。   钻入骨髓的阴寒让上官余杭狠狠打了个激灵,渗入灵脉神魂的刺痛让他端正的五官扭在一起,几个错落返回地面,咬牙切齿。   半空中,少年巍然而立,墨发在劲风中狂舞,枫红的衣衫衬出他倾世绝俗的神仙之姿,冷傲孤清的面容无惧于血雨冥空;手中紧握雪霁,银芒熠熠映着漫天血云,似一条缎带索饶在他周身,流动着,飞舞着。   “江,暮雨……”叶展秋怔怔的看着。   所有人都傻眼了,或是震惊于少年的气魄——明明还未长成,却有着睥睨天下之风。   或是震惊于少年的潜力——明明修为天差地远,却能结结实实给万人之上的上官余杭一击。   又或是震惊于少年的天资——明明初出茅庐,却降得住雪霁,受得了冰晶的锋芒,最要紧的是,雪霁居然轻易的任他摆弄!   弥漫的银芒带着彻骨的严寒穿梭在冥台内外,华光烁烁映的江暮雨修长的身姿如仙,空中无声无息的飘起了雪花,六角冰凝纷纷落落,融入火海岩浆,仿佛降了一丝温度般,灼热的空气中侵染了肃凉之风。   不说别人,就单说身为师父的南华都不由吃了一惊。   但这点吃惊仅一瞬间就变成了欣然安慰,最后一点渣渣都不剩——幽冥鬼窟越开越大,一众修士合力修补,整座首岛摇摇欲坠,力竭的修士们接二连三被吸入鬼窟,形势危难,危如累卵。   “月河……”南华对那风雨中逐渐模糊的人影叫了一声,虽然距离很远,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点了头,只是那个人影始终一动不动。   南过从陡峭的山坡上一路滚下,大声叫嚷着:“大师兄,我找到二师兄了。”   江暮雨换了只手拿雪霁,他身体的骨头细细密密的酥麻,右手仿佛被冰冻了一般连握拳都握不上。可他现在无暇顾及那些,回头看向空中飘着的南华:“师父!”   这一声喊,是悲切,是恐慌,听得南华心头一痛,鼻尖酸涩:“孩子们,躲远点。”   “师父。”江暮雨没动,他眼也不眨的紧盯着南华看,唯恐自己一个错神,师父就不见了。   南华遥望苍穹,垂死挣扎的护体真元随着他的意念一点一点收回了。可是幽冥鬼窟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吞噬掉他,只因他身上燃起的古怪金光,幽冥鬼窟似乎无比惧怕,在他头顶上空的黑洞畏惧的缩小了。   “时也,命也,运也。万物定数,苍天饶过谁。”南华苦笑的念叨,他的身体越升越高,似是要与太阳平齐。灼眼的华光从他体内狂涌奔出,震天慑地!风卷残云,日月失辉!   众人又惊又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见多识广的上官余杭也难以置信说道:“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金色华光铺天盖地,掀起一层层强烈的气浪冲击着山水海川。幽冥鬼窟逐渐合拢,黑洞越缩越小直至消失,天道劫难卸甲而归,暴雨骤停,漫天血云溃散。   天,亮了。   上官余杭:“这,这怎么可能……”   “他,他是扶瑶的掌门么?”   “他居然以一人之力击退了幽冥鬼窟?”   “不可能,绝,绝对,怎么……”   “他的力量,那是什么啊?那绝对不是一个五百年修龄能拥有的……”   一声天籁鸣叫响遏行云,空旷而缥缈。   众人惊见,一只火凤冲天而起,双翼绚烂如彩霞,尾羽金光烁烁,比那日落骄阳还要艳丽璀璨。虽流光溢彩美妙绝伦,却阴鸷狠辣,随着凤翼振动,流火从天而降,笔直冲着蠢蠢欲动的上官余杭杀去。   “不死神鸟火凤凰!?”上官余杭纵步一跃,人已在百丈之外。   火凤凰并没有穷追不舍,它徘徊在原地,所过之处一片烈焰焚烧,来不及逃的修士原地被烤成焦炭。   火凤凰本就属火,因为被打搅睡眠更是火上浇火,它无差别攻击,不管是人还是物,鸟嘴一张,焚火一喷,全部化为灰烬!   方才遭遇灭顶之灾的首岛又遇上火凤凰的肆意撒野,大多数人根本无力再反抗了,逃的逃躲的躲,东西南北一片混乱。   而另一边,经历晕厥、苏醒、再晕厥、再苏醒的江暮雨已在不知不觉间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头。   他费力坐起来,全身骨头寸断似的疼痛让他动作一滞,手边冰冰凉凉,他低头一看,是雪霁。   镇派之宝没丢,幸好。   江暮雨松了口气,左手一阵刀割的刺痛,事实证明也跟割腕差不多了,他的左手腕血肉模糊一片,戴在手腕上的凤血玉喝了个饱足,急赤白脸的出去撒泼了。   “幸亏火凤凰苏醒闹了起来,为师才能趁此混乱局面带你们离开。”   江暮雨一愣,仿佛才后知后觉今夕何年一般,猛回头看向靠坐在枯萎合欢树下的南华:“师父!”   “别那么大声,我又不聋。”南华手中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怎么就你们三,其他人呢?”   江暮雨乱的很,他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需要问,回头瞧见躺在身边还未苏醒的南过和白珒,他四下看去,原来自己还在首岛,身上的阳符早在接二连三的创伤中散了。   江暮雨问:“我们失散了,月河长老呢?”   “我在这儿。”月河站在树后,面色宁静,仿佛之前的血雨腥风都是假的一般。   可江暮雨清楚的看见,月河的身体在逐渐变淡,也不知是血染的白衣衬托的他格外羸弱苍白还是如何,江暮雨心脏猛跳,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师父。”白珒和南过是同时醒的,混乱在前,南过的头脑都是茫然的。   “师父,长老。”白珒怔怔的看着月河,又心有余悸的将目光落在南华身上,锥心的胆怯让他后半句话近乎无声。   江暮雨哪怕稍微动一下就是一阵蚀骨的疼,他只好坐在原地,胆战心惊的问:“师父,刚刚,您的修为……”   南华回想了下,满不在乎的说道:“那个啊,是洪荒。”   江暮雨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紧忙问:“什么意思?”   “唉,这个你们不用知道,无关紧要。”南华看向火光四射的远方,“行了,快些将火凤凰收回来吧。”   “我……”江暮雨略有惶恐的别过头,“收不回来。”   “为什么?”南华下意识的问,转瞬便反应过来,惊道,“凤血玉是你强行唤醒的?”   江暮雨没吱声,等于承认。   南华看向他血迹斑斑的手腕,心中叹息,却也没有理由苛责,徒留哀愁与无奈:“你以精血唤醒火凤凰,它一旦胡作非为,吸收的便是你的精血,久而久之,你会被它吸干的。好在你体质属阴寒,倒是和火凤凰相克了。两条路,第一,夜以继日的提升修为,直到能完全压制凤血玉。第二,予以表率,火凤凰有样学样,只要别让它进化成妖兽便可。”   江暮雨听得仔细,不由疑道:“师父,火凤凰是上古魂灵,我即便修行百年也无法做到压制它吧?”   “火凤不是寄身在凤血玉里么,它只要不出来兴风作浪,它的能耐就被封住了一半。对付不了火凤凰,还对付不了一块石头?”南华显得有些不耐烦,加快了扇风的动作,明明很用力,却显得格外虚浮。   “师父。”江暮雨忍痛捡起了雪霁,朝南华递了过去,“您的灵武。”   南华连屁股都没挪一下,漫不经心的说道:“啊,给你了。”   白珒的心狠狠颤抖,前世的悲剧,今生还要再度降临吗?   江暮雨本就霜白的脸色再听到那三个字的瞬间,变得惨白无人色,尽管他心中早有预感,但他拒绝相信自己所有的假设,他宁愿当一回傻子,万事不看的透彻,或许能减少许多痛苦。   明明知道一切,江暮雨还是假装不懂的说:“雪霁是镇派之宝,是掌门的信物,是师父的东西,我不要。”   南华欣然微笑,语气慷慨而豪迈:“从现在开始,雪霁是你的东西了。”   江暮雨怔怔的看着手中宛如毒蛇般的镇派之宝,整个人犹如坠落冰窟。   雪霁是什么?是扶瑶千年相传的圣物,是历代掌门的象征,将雪霁让出去意味着什么?传位于人么,为何要传位,因为自己不久于人世了?   这些道理连一向稀里糊涂的南过都懂,他爬到南华跟前,眼圈红肿,嘴唇颤抖着问:“师父,师父不要我们了吗?”   江暮雨不知此时心里压着的是什么,沉甸甸的,哪怕呼吸都是疼的。他以为这一刻永远都不会来,师父神通广大,师父修为盖世,尽管幽冥鬼窟九死一生,但师父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   他们会平安的回到扶瑶,一起度过即将来到的中秋团圆节。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江暮雨起身,肉体再痛也比不过心里的空落,他走到南华面前,将那世人神往垂涎三尺的灵武嫌弃的丢在南华怀里:“我不要这个。”   南华蒙了一下,顿时气急败坏的说道:“你个死孩子,丢垃圾呢?人家雪霁都相中你了,认定你了,你们俩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人家还没嫌弃你呢,你反倒不要人家?”   江暮雨倔强的拒不接受。他以为,只要不听师父的话,只要不接受师父硬推来的雪霁,师父就会无可奈何的活下去一样。   他如此,天真的想着。   南华的言辞锐利起来:“还说不听你了?过来!”   江暮雨没过去。   南华瞪着他,就这样僵持片刻,最终,南华松了口,语气轻忽的似一片云:“暮雨,你是为师的首徒,跟为师的时间最长,为师的优点你是半点也没学到,性格还是那么差。师父知道,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你才十六岁不到,还是个孩子,突然将这么重的担子强加给你,对你太过残忍,但是……师父没办法。”   江暮雨徒劳的摇头,拒绝雪霁,拒绝师父的话,拒绝师父的死。   南华道:“你是个好孩子,无论品性还是天资都很好,不然雪霁也不会认定你啊!就是这性格嘛,再活泼一点就好了。你不要畏惧,不敢与人接触,不敢接受别人的好,一个人孤单着的活着,多寂寞?”   江暮雨望着南华逐渐淡化的身体。   若他真的是一个冷血寡情的人就好了,不会心痛,不会伤心,更不会经历这万蚁噬心的绝望。   “你是大师兄,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师弟。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扶瑶仙宗的掌门了,过来。”南华伸出近乎透明的手指,怀中雪霁瞬间化作一道雪亮的流光。   江暮雨走上前,这一步的踏出,宛如坠下悬崖,宛如跌落地狱,他放弃了挣扎,认清了现实。   江暮雨跪在地上,南华的指尖轻轻点触他的额头,那道流光毫无保留的全部涌入江暮雨的魂灵,冰寒之气冻结了一切,亦冰封住了他血流不止的心脏。   “师父要你护好雪霁,护好扶瑶,这是祖宗基业,万万不可丢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扶瑶仙宗第十九代掌门人!”南华轻轻抚摸江暮雨的头,看向了泣下沾襟的白珒。   “自打进扶瑶开始,为师就没见你哭过。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赶紧把眼泪擦一擦,你做师兄的一哭,当师弟的还不得哭成啥样?”南华拍打泪流不止的南过脊背,对白珒说,“你性子野,倔强固执,要多注意修心。你生性纯良,为师对你还是比较放心的。”   白珒:“师父,我……”   “不必说了,天道决断,非人力可以扭转。”南华的目光变得既坚定又温柔,是白珒从未见过的舒心和释然。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都发生过什么,或许你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什么。但是玉明啊,有些事情上天早已注定,幽冥鬼窟是我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一劫,我等虽是呼风唤雨的修士,但在天道面前不过蝼蚁尔尔。”南华仿佛看透了什么一样,笑的慈祥而温润,“不用悲伤也不必悔恨,为师早就是该死的人了,多活了五百年,天道对为师已经很好很好了。”   白珒不知该说什么,他曾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师父,可如今才发现,他知道的太少了。   什么是洪荒?为何早该死?幽冥鬼窟又凭什么是他的劫难?   白珒不知道,他也无力去探索。   “别哭了南过。”南华虚弱轻微的声音淹没在南过的嚎啕大哭声中,“你这爱哭鼻子的毛病得改改了。”   温柔的声音,温暖的大手,明明悲痛的无以复加,可南过却死命忍住哭腔,泪水却不争气的再次夺眶而出,仿佛要将他这辈子的眼泪全部流干。   南过抽泣着,哽咽着:“我,我……再也,不会哭……哭了……”   “乖,你不是一直想要师父这样的扇子么,现在师父把它给你了。”南华柔声笑着,将蒲扇传给了南过。他像父亲一样安抚着受伤孩子的灵魂,“为师我啊,不求你们出人头地有什么大作为,只愿你们一世喜乐安康,随心、从心、由心、顺心。”   江暮雨摇晃起身,万斤巨石堵在心口,千条荆棘缠绕身躯,稍微一动,鲜血四溅。   “等你们找到凤言和陶晨,替我向他们说声,”莫忘情唇角微扬,勾出暖熙的浅笑,“师父勤快了一辈子,现在想偷偷懒,往后的路要自己走。”   白珒:“月河长老……”   南华看着徒弟们,说:“别犹豫,别停滞,未来的路还很长,需要脚踏实一步一步的走。未来的路多坎坷,需坚持不懈,奋勇前进。”   “江暮雨,白珒,南过,为师看着你们。”南华扶着枯黄的树干,起身,望着空旷的大路:“走吧,不许回头。” 第52章 往事孤苦   “月河。”南华的魂灵散了个七七八八, 他绕到树干一侧,俯下身子看着莫忘情,“抱歉。”   莫忘情垂眸,唇边溢出苦笑:“我是不是多事了?”   南华摇头,伸手捡走飘落在莫忘情身上的枯叶:“若没你相救,我便没机会放出洪荒, 修补鬼窟。首岛陨落, 万仙神域千万生灵涂炭,还有你我的徒弟, 就都不复存在了。”   “是么, 我有帮上你的忙。”莫忘情释然一笑, 他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只怕他一旦妄动,下一瞬便灰飞烟灭了。   南华心中一痛:“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害得你……抱歉。”   “你不需要抱歉, 我很庆幸自己跟你来了万仙神域, 更庆幸与你重铸降龙结界的是我。”莫忘情闭上双眼,只留浅淡微笑,“如今这般,我非但不后悔, 反而觉得……挺好的。”   “你……”南华心神颤抖, 本就在逐渐消散的魂灵险些一鼓作气化成粉末,“你对谁都这般温柔,总是替他人着想, 我都不知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莫忘情:“我从不说假话。”   “你啊。”南华战战兢兢的伸出手,中途想退缩,又忽然想到自己即将灭亡,便无所畏惧的将手落在莫忘情头上,“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若你投身在妇人家,定会是个贤妻良母。我这些年一直在外头野着,扶瑶诸事多亏你打理,民间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贤内助。唉,我早就该娶你了。时不我待,你瞅瞅,晚了吧?”   莫忘情抬眼看他。   南华微怔,忙收回手掌,憨笑着道:“开玩笑开玩笑,缓解一下即将归天的气氛。”   莫忘情闭上眼睛,靠在树干前,全身心的放松下来。被降龙结界反噬的瞬间是什么感觉?莫忘情无法用言语形容那种痛苦,可此时此刻,身体特别轻,连手脚及五脏的重量都消失了。好似一片浮羽随风飘舞,其实灰飞烟灭,也没什么可怕的。   至少在有人陪着一起灰飞烟灭的时候,不可怕。   “为何不是我娶你?”莫忘情睁开眼眸,炯炯的看着南华。   后者愣住了。   “你……开玩笑?”南华怔怔的问。   “开玩笑不是你的特权么?我可不敢抢权。”莫忘情挺直腰身,朝近在咫尺的南华抱了上去。原本浅淡透明的身体瞬间分崩离析,皮肤散成千千万万的无色光点,他凑近浑身僵硬的南华耳畔:“你那该死的玩笑我听了快两百年了。我本心无旁骛,一心向道,你却几次三番,没完没了的引诱我。到头来,我心因你而乱,你却轻描淡写的以“玩笑”二字打发我。”   “你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莫忘情看着彻底傻住了的南华,认命似的笑了,将自己的下巴垫在南华的肩膀上,轻柔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听好了……你,敢娶,我就……敢嫁。”   莫忘情的声音揉碎在风中,他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肉身连同奄奄一息的魂灵,同时消散了。   一滴泪滑落下南华的眼眶,他拥紧怀中的最后一丝温度,痛苦且释然的笑了。   “我真是个笨蛋。”   身体化作碎光消散在空中,那颗被烈火焚烧早已枯萎的合欢树,奇迹般地重获新生,绿叶盎然,粉红的绒羽合欢簇拥满枝,灼灼灿灿,一片凄美芳华。   两两相对,合欢美满。   长夜风啸,月冷如霜。   万仙神域最繁荣神圣的地方经过天道的洗礼变成一片废墟,周遭邻里的三个岛也没好到哪儿去,巨浪压倒了一座座房屋,推翻了一座座山峦,如此庞大的灭顶之灾过后,无论万仙神域还是下界的仙门都有极大程度的损耗。   兴风作浪的火凤凰平息了怒火,玩累了,终于不情不愿的回到了凤血玉里。   江暮雨一行人找到了哭泣的凤言,原来陶晨也死了,以及此次出行的十二个弟子全部惨遭不测。   “江公子,我师父呢,掌门呢?”   “是啊江公子,怎么没看见掌门?”   “首岛这么大,是走散了吧?”   “那咱们再去找找吧,凤师兄觉得呢?”   凤言看向眼睛肿的像核桃的南过,又看向面色惨白一语不发的江暮雨,残酷的答案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几乎不敢发问:“我,还是……”   “别问了。”白珒起身,放下手中那杯早已冰凉的茶水,“那些待会儿再说,就剩……你们两个了吗?”   那一高一矮两个弟子听了这话,眼圈再一次红了,强忍住才没哭。   此次出发来万仙神域,所有人在内总共三十九人,如今,仅剩下六人了。   “大师兄。”南过走到江暮雨跟前,沙哑着声音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先,休整一晚。”江暮雨想拍拍小师弟的肩膀以示安慰,他伸出手去,却没够到,“有伤的疗伤,明天一早就走。”   掌门和长老都不在身边,江暮雨却斩钉截铁的做出决断,凤言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满溢的悲伤呼之欲出,被他咬牙忍住,他无措的攥紧衣袍,装出冷静的表情问:“这么着急么,不用再缓几天?我看你们受伤都不轻,不然还是在万仙……”   “这里不能多待。”江暮雨蓦然打断凤言的话,眸中透出坚定和决然。尽管凤言和南过以及那两个幸存弟子都不理解,但他没有解释,只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白珒却明白。   前世在师父死后,江暮雨也说出了这句话,“明天就走,不能多待”。   白珒不懂,他不知江暮雨为何心急火燎的着急离开,师父陨落在首岛,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多陪陪师父吗?他更难以置信江暮雨的冷静无情,沉稳是好事,可镇定不该发生在此时此刻!师父刚刚仙逝还没有半天,他不仅一滴眼泪未流,反而神态自若的发号施令,好像师父的死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朝江暮雨大吼,摔门而出,将自己对死亡的悲伤无力和对天道的愤恨怨怼全部算在了江暮雨头上,只为自己的心里能好过一点。   多么无理取闹啊!   其实江暮雨着急离开的原因很简单,万仙神域虽然大受打击,但焚幽谷的势力犹存。不仅是上官余杭,还有落云鉴,凌霄阁,乃至万仙神域的八十一门宗,甚至下界成百上千的仙门,他们全部对雪霁虎视眈眈。   若他们知道了南华已死,月河长老已亡,就凭他们几个还未长成的孩子,想得到雪霁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万仙神域对于丧家之犬的他们来说,与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没差别。   “总算找到你们了。”远处跑来的人是吴大有,他一身破衣烂衫,蓬头丐面与叫花子没两样,“我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落云鉴的钱坤圈,他要我代为感谢扶瑶的恩情。你们……你们不仅救了我,还算是为我弟弟报了仇。此恩此情无以为报,他日若有事尽管招呼我,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暮雨:“公子言重。”   吴大有抽泣一声,抹了一把辛酸泪,推到一边引进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这位是归一堂的堂主,法号觉缘。”   那老和尚胡子已经花白,体型微胖,慈眉善目,一手拿着禅杖,点头招呼道:“几位施主有礼,贫僧此行万仙神域,一睹扶瑶之风采,门下人才济济,十步芳草,真教在下大开眼界。可否请小施主通禀尊师,与在下一见?”   归一堂是修仙界最大的和尚庙,门中均是佛修,堂主也就是方丈德高望重,大慈大悲,博施济众。   扶瑶跟归一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根本没打过交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江暮雨也不会开诚布公有啥说啥。仅上前一步施礼道:“大师见谅,师父跟我们走散了,还没找到,无法为大师引荐。”   “是么,想必我与南掌门的缘分还未到,此次登门未能如愿相见,虽然可惜,但贫僧想下次定能如愿以偿。”觉缘看着江暮雨,眼中流过赞赏之光,“能在幽冥鬼窟下幸存之人,必然是天选之子,日后定能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借大师吉言。”江暮雨毕恭毕敬的送走觉缘。叶展秋走了进来,在门口跟觉缘互相见礼,寒暄几句后,笔直走到扶瑶弟子中间,环视一圈,诧异道:“南掌门呢,你们走散了?”   江暮雨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问道:“还请前辈告知焚幽谷的情况。”   “你问他们?”叶展秋想起这个,吃惊之色尽显眼底,“他们损失惨重,暂且不会找你们麻烦的。听说左护法何清弦被吸入鬼窟死了,右护法上官轻舞受了伤,谷主倒是无碍,但被你……江小友,你当时为何要攻击上官余杭?”   江暮雨哑然片刻,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当时那种混乱情形,完全是出于本能,遵从自己的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想抽他。   江暮雨的眸光黯淡了些许:“我以为他要抢走雪霁,所以……”   “你能掌握雪霁,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上官余杭一击,算是将扶瑶推上风口浪尖了,现在大家都在说你们。”叶展秋是个严肃的女人,此刻却露出清润的微笑,“更何况南掌门最后的那招,是以一人之力对抗了整个幽冥鬼窟。现在大家都在夸赞南掌门的深藏不露,说他解救了千年浩劫,英雄壮举。”   “是么。”江暮雨一贯清冷明澈的嗓音变得沙哑,这种死后名声有什么用……   是英雄不假,可现在劫后余生,所以口口称赞;往后几日大难不死之情淡去了,就会变味,人们讨论的除了南华拯救苍生以外,还会怀疑南华身上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为何能一人独揽幽冥鬼窟?谣言四起,怕是会越传越离谱。   人,就是这样。   得救之时,欣喜若狂,感激涕零。安稳下来之后就不禁怀疑,为何救我之人那么厉害?是否修行了什么邪术?大家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是天命,还是异类?   江暮雨觉得头很疼,不仅是头,他的身体千疮百孔,好似被人剥皮抽筋一般。视线变得模糊了,耳畔似是传来叶展秋询问师父的声音。   不要再问了,不要再提起了。   每一次提起,那割肉离骨之痛便会摧残他一回,他强迫自己忘记,假装师父还在,假装长老还在,假装他所默默关心的人都安然无恙,假装他没有失去任何人。   “师兄!”   有人在惨叫。   叫他吗?   “师兄,师兄你醒醒!”   “白小友,他这是……快让我看看。”   “大师兄。”   “江公子。”   “糟糕,江小友的伤势……万仙神域终究是是非之地,你们师兄的伤势耽误不得,依我看,不如跟我先回空炤门,总比回扶瑶的路程近。”   江暮雨的眼前一片黑暗,耳畔仿佛遮了层布,他听不真切,身体却是暖的,好像有人在抱着他。这个怀抱超乎寻常的温暖,胸膛甚至可以用“炽热”二字形容。   虽然只有一次,但江暮雨记得。   曾经在九天云榭,有个人抱着他喂药。   那个人身上有种淡淡的花香,江暮雨形容不出来,是跟他房中那盆春兰一样的味道,沁人心脾,幽然清雅。   他真的很累了。   放纵自己,在这个怀抱中沉睡片刻,只要片刻就好。他不能贪心,一点都不能多,他所珍惜的一切都会消失,若不想痛苦,就不要去接触。   与其伤心,不如无心。   他注定是一个孤独的人。   对于市井凡人来说,出身贵族乃前世修来的福气,从小含着金汤匙,衣食无忧,纸醉金迷、奢侈浮华。江暮雨就是其中一员,权贵豪门势力庞大,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的母亲是皇家长公主,父亲是开国元勋之后,帝王恩待,子孙世袭爵位。朝堂党争肮脏险恶,父亲之所以迎娶母亲,是为了稳固自己在朝廷的势力,没有一丝一毫的情分在,只是利用罢了。而母亲怨恨着父亲,因为她早有心上人。   江暮雨的出生不受任何人欢迎,父亲基本无视他,一年也见不到几回。母亲则是根本不想见他,对于她来说,这个儿子就是个冤孽,是个诅咒,是个梦魇。   孤独是什么感觉?被人讨厌是什么感觉?   从江暮雨记事开始,他就感受过了。   爹的冷眼,娘的怨恨,兄弟姐妹的针锋相对,后院姨娘的冷嘲热讽。   “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不好。”江暮雨抱膝坐在床上,望着荧荧烛光,苍白的安慰自己,“至少不会听到那些讨厌的声音,更不用面对讨厌的人。”   “世子,世子。”   伶仃的江暮雨倦缩在孤冷的床上昏昏欲睡,他听到门外有人叫他,是奶娘的声音。他忙跑去开门,赤着脚,连锦袜也来不及穿,因为门外的那个人是整个家族唯一对他好的。   “世子,您看。”   奶娘手中拿着一件衣裳,是朱红色的锦衣,前襟绣着精美的梅花暗纹,江暮雨一眼就看出那是上好的丝绸和金线,凭奶娘的月例银子根本买不起,怕是她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连棺材本都搭了进去。   “奶娘,你这是……”江暮雨看惯了奇珍异宝,穿多了绫罗绸缎,此时此刻却好像山里野孩子似的惊喜交加,不敢伸手去接。   “世子,今日是霜降,是您的生辰啊!奴婢连夜赶制的生辰贺礼,您别嫌弃。这衣裳的颜色和面料都是奴婢精挑细选的,奴婢见识短,但真心觉得世子穿红色的好看,又喜庆又鲜亮,世子穿它可漂亮了。”   奶娘明明是送礼的,却比收礼的人还要开心。   江暮雨问她为何要送这么贵重的礼,奶娘只是笑着说自己一时兴起,没什么特殊原因。   奶娘也是娘,江暮雨视她为亲娘,尽管她总是奴婢奴婢的自称,尽管她总是毕恭毕敬的唤少爷。   生病发热,奶娘可以不眠不休的照顾他三天,后来奶娘病倒了,江暮雨亦守在她的床边寸步不离。   在偌大的豪门相依为命,有奶娘关心他疼爱他,他很知足了。   后来,江家触怒皇威,被抄家被驱逐,盛世豪门衰败,父亲被发配充军,母亲忧郁而终,家徒四壁,树倒猢狲散。   兄弟姐妹各奔东西,家中奴仆尽数变卖。   江暮雨哭着抱紧奶娘不让她走,奶娘颤抖着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滴,哽咽的说:“世子爷,你得坚强,别怕别哭,奴婢会去看你的。”   奶娘终于还是被带走了,买下她的人是京中某个官宦人家,当年三番五次来江府讨好过,贿赂过,如今江家失势,他神气的不行,像对待流浪狗一般棍棒相加曾经的天潢贵胄。   骨肉分离,切肤之痛,六岁的江暮雨经历了抄家灭门和生离死别,他被带到了姑苏,住进了叔叔家。   祖父的子嗣并不兴旺,只有江暮雨的父亲和叔叔两个儿子,长子继承家业和爵位,分家之后,这个亲叔叔就离开了杭州,在姑苏定居,他开了间商铺维持生活,日子虽没有多富裕,但好歹衣食无忧。   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江暮雨就意识到了,他不受这个家庭欢迎。   叔叔尚且温柔和蔼,可是婶婶的眼神明显是厌恶,是高傲和不屑,她从头到脚像打量野狗一样将这个六岁孩子看了个遍,用她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狠狠戳在江暮雨脸上,冷声冷调的说:“哟,这不是秦国公世子爷么?要不说话我还真认不出来,怎么穿的跟个叫花子似的?”   “夫人,你别这么说话。我大哥大嫂死的死走的走,家破人亡,暮雨也可怜。”叔叔的劝说在婶婶尖锐的嘲讽声中显得空虚无味。   “我说什么了吗?你不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儿子,反倒对别家孩子那么上心!大哥风光的时候你有沾到光么?你有求于大哥的时候,他有把你当根葱么?现在落难了想起我们来了,抱歉,咱家是小民百姓,这寒屋漏舍的住不下龙血凤髓的世子爷。”   江暮雨好像一只被困在猛兽群里的绵羊,他只能无助的躲在唯一对他没有敌意的叔叔身后。可是这座大山还没等为他遮风挡雨便轰然倒塌了,叔叔急匆匆的去追婶婶,各种软语说了个遍,整整两个时辰,江暮雨就站在院子里一动未动。   他告诉自己,不能随便乱动,不能给人添麻烦,这里不比自己家,虽然他在江府也不受爹娘待见,但他是名正言顺的嫡出世子,他有地位在,他有底气在,谁也不敢把他怎样。但是在这里,不能任性,不能恣意妄为,不然会被讨厌,会被打骂,会被撵出去的!   他这样担惊受怕着,这样小心翼翼的想着。   寄人篱下的日子,一过就是四年。   他首先学会的就是看人眼色,叔叔的一个眼神,他便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婶婶,惹得叔叔为难了。   婶婶的一个脸色,他便知道自己又要挨骂了。   六岁的他没有多少心眼,却远远超过同龄孩子的心智,特别成熟懂事。他想到的不是远离婶婶,而是讨好婶婶。他觉得婶婶之所以排挤他讨厌他,必然是他哪里做的不好。   叔叔家不是大户人家,没有买丫鬟奴才做家务。每次饭后,江暮雨主动洗碗,每日早起,江暮雨收拾家务,清扫庭院,浇花种草,他不是傻了吧唧不嫌累,他只是希望婶婶能对自己好一点,改观一点,他并非是那种光吃不干只知道享受的纨绔子弟。   不过,无论他怎么做,婶婶永远对他冷言冷语,从一开始的假意谦让到后来的理所应当。   叔叔在婶婶面前向来说不上话,他曾看不下去,悄悄地告诫婶婶不要这样对孩子。   婶婶却说:“他已经不是养尊处优的世子爷了,干点活怎么了?还能累死他吗?咱们家养他,给他饭吃,他不应该感恩么?”   谨言慎行,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洗衣挑水,生米烧饭,刚开始不会,总是弄脏弄糊,弄得满手是伤,免不了挨婶婶的骂。后来做着做着,渐渐熟练了,也就会了。   生辰什么的,他没再过过,只在每年堂弟生辰之时忙进忙出,到了晚上,看着叔叔婶婶对堂弟又亲又抱,领着堂弟上街看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在出门的那一刻,堂弟附在婶婶耳边说:“娘,堂兄好像咱们家的奴才哦!”   声音很小,可是江暮雨听见了。   他背过身去,靠在那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的门扇上,眼泪止不住的流。 第53章 撑得住   生病受伤不能说, 要忍。   受苦受累不能诉,要耐。   一年后,奶娘从杭州跑来看他了。   “世子……”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奶娘哭了,哭的泪流满面,哭的泣不成声。   江暮雨也知道, 此时此刻的他一定很狼狈吧?   粗布麻衣, 灰扑扑的围裙系在腰上,骨瘦如柴, 双手在冬日冰水里冻得发紫, 曾经被无数皇亲国戚夸赞的俊俏小脸变得蜡黄憔悴。   奶娘抱着他哭, 哭了很久很久。   “世子,你想吃什么就跟奶娘说,奶娘给你买。”破碗中那半个咬剩下的窝窝头,刺伤了奶娘的眼。   “我什么都不想吃。”江暮雨环住奶娘的腰, 他什么也不想要, 他只想奶娘带他走,虽然这根本不可能。   奶娘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她在新家过的也艰辛,这次是主母开恩, 念在她这一年表现良好的份上准许她半月探亲假。除去路上的时间, 奶娘在姑苏待不了多久,陪伴江暮雨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天而已。   奶娘又走了,原来分离的感觉是这样痛, 原来他这样害怕离别。   这一次走是真的走了,奶娘生了重病,早在江家还未衰落前就诊断出不久于人世,所以她毅然决然的将所有积蓄拿出来给江暮雨做了身衣裳。   消息传进江暮雨耳中的那一刻,他觉得天塌地陷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孤独。   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为他而亮,繁华人世间,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关心他,夜深之时,空寂寒冷,阴风噬心。   他是悲是欢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哪怕暴尸在最热闹的街头,也是无人理睬,无人问津。   心凉了,冷了,冻住了,跳不动了。   也无所谓,反正早就这样了。   千万不要有人再对他好了,那种刻骨铭心的离别他不要再经历,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他不要再体会。   孤独一个人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小孩,你别不理人啊!这世道,黄口小儿一个比一个拽。我见你骨骼清奇,天资卓越,是个可造之材,有修仙长生之缘!我是扶瑶第十八代掌门人南华,你……肯定不认识,昆仑扶瑶仙宗……你肯定不知道!算了,要不要跟我去见识见识?”   大概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一身老旧的道袍,手里拿着把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俩的蒲扇,胸前袍带系的乱七八糟,没型没款的往那一栽歪,模样尚且端正,皮肤有些粗糙,面带憨笑一脸热诚。   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   江暮雨松了手,木桶摔在地上,“哐啷”一声,里面的清水撒了一地,溅了他一身。   有什么关系呢?就算眼前的人是妖兽变得,专门跑来吃童男童女的,也没关系。就算被他吃了,也好过再在这个家待下去。   “你是掌门?”他问。   “对啊。”骗子答。   “扶瑶是什么?”   “是特别厉害的修仙门宗。”   “修仙。”他不是真的市井乡民,他见过世面,知道什么是修仙,知道那些翻云覆雨的修士超脱世俗,无拘无束,他眼中透出向往的光,“你要带我走?”   “我要收你为徒,你可是我的首徒,我的大弟子,怎么样?”骗子看起来比他还要兴奋,生怕他不答应似的上赶着说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个好孩子,且与我有缘,遵天命吧少年,跟我去扶瑶,上仙山修道,总比在这里开心。”   骗子意有所指,看向了地上摔破的木桶。   随波逐流,随遇而安。江暮雨跟着骗子……不对,应该叫师父了。   他跟着师父走了,进入扶瑶仙宗,住进了新家。   九天云榭,比他在江府的院子还要大,风景不知比那美上多少倍。   他跟师父朝夕相处,听师父授业解惑,师父很温暖很和蔼,从来不发脾气,就算有时候变得严肃起来很吓人,但也只是架势唬人。跟师父相比,师父更像个孩子,他软绵绵的叫月河,哼唧哼唧的无病呻吟,像只树懒一样,见到月河长老就走不动道。   师父的徒弟只有他,月河长老的弟子很多,凡是见到他的人无不惊叹,奉迎,市欢,或许是崇拜他的天资,或许是欣赏他的姿容,这些都无关紧要。   师父吊儿郎当,没个正行,说出的话云里雾里,但都有其道理所在。   师父关心他,爱护他,给他最好的东西,教导他,鞭策他。一晃多年,虽然师父经常外出,但每次回来都能带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给他,顺便临时出难题,检查功课。   看似不负责,其实很认真。   江暮雨想,师父会永远陪着他。   师父跟奶娘不同,奶娘是凡人,师父是修士,五百年修为在身,师父能呼风唤雨,上天入地,师父的寿元是无穷无尽的……   他敞开心扉,去接受这份爱,去投入这份关怀,去回应他那卑微的渴望被爱又恐惧被爱的心。   没关系,反正这份爱不会消失,这珍重的人不会逝去。   不会,逝去……   原来,修士和凡人的生命一样脆弱。   师父说,一个人孤单着的活着,多寂寞。   其实,寂寞久了也就习惯了,孤单久了也就不觉得冷了。   与其得到了又失去,不如永远得不到。   这就好像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不去管它,它苟延残喘的自己努力愈合,留下纵横交错的扭曲伤疤。虽然难看,但是不疼了。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拿着刀来说,伤疤太狰狞,我来帮你改造。对方一点一点的挑开伤疤,虽然轻手轻脚,但是很疼很疼。   他忍了下来,并且欣然接受了,因为他也想去掉这块难看的伤疤,他也想变得完美无瑕。就在他满怀期待的等待焕然一新的自己之时,改造他的人突然撒手不管,丢下伤痕累累血流不止的他走了。   上一次,伤口可以苟且偷生的自行愈合。   这一次,伤口只能源源不断的流血,直到死去。   江暮雨睁开双眼,无神的望着床幔。   这床幔并非织锦也不是丝绸,而是用蚕丝串成的一条条形状各异的贝壳,上面还有精美的粉红珍珠做点缀,类似珠帘的装饰围绕床铺一圈,乍一看有些晃眼,江暮雨撑着身体坐起来,屋内点着清馨怡人的茉莉熏香,紫檀八仙桌上放着一套茶具,是透明水晶的茶具,价值连城。   是在空炤门么?   江暮雨心中有所猜测,他拜入师门那年曾经跟南华来过一次,熟知这里的风俗布置。   江暮雨轻喘口气,视线下移,无意间瞧见床边趴着一人,顿时吓得往后一缩,也不晓得扯到哪里的暗伤了,他轻声闷哼,就这样细微的声响便惊醒了沉睡的人。   “师兄!”三天没合眼的白珒一双眼睛比兔子还红,他见到醒着的江暮雨,懵了一会儿,确定这不是做梦之后,几乎是喜极而泣的扑了上去。   江暮雨被这一下熊抱惊的三魂拐走了七魄,也顾不得抓回携款私逃的神识,怔怔的扒拉开白珒越搂越紧的爪子:“你……一直待在这儿?”   白珒心有余悸说:“师兄昏迷三天不醒,我寝食难安。”   “南过他们呢?”江暮雨问,“这里是空炤门么?”   白珒叹道:“是,叶展秋带咱们来的。你放心,南过他们都没事,空炤门的人拿出灵丹妙药救了咱们。”   江暮雨扭动左腕,那原本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可见是用了足够分量的草木精华。他拾起躺在枕边睡觉的凤血玉戴上,看脸色并没有轻松和高兴。   江暮雨若有所思的说:“这下,算是欠空炤门一个大人情了。”   江暮雨所说的正是白珒所想的,欠什么也不要欠人情,金钱好还,人情难抵。   前世也如同今生一样,师父将他们送到最信任的空炤门,由空炤门的好友代为照顾,借此躲避上官余杭的觊觎,毕竟空炤门在下界也是实力不俗的名门,焚幽谷就算有那野心,诸多顾忌之下也不能大动干戈。   空炤门在扶瑶危难关头伸以援手,门主林卫的意思是说,不图扶瑶的回报,毕竟千年前空炤门开山建派之时受过扶瑶子的救命之恩,空炤门始终欠扶瑶仙宗的人情,此举算是还情,不必放在心上。   若空炤门只是帮这一下,那自然是恩情相抵,互不相欠。可直到江暮雨弱冠,整整三年,空炤门都在庇护扶瑶,以自己强大的势力和交友圈为后盾,将扶瑶保护的严严实实,断绝了三山五岳所有对雪霁有非分之想的人。   如此恩惠,扶瑶仙宗根本还不起。   受人滴水之恩尚且巨浪相报的江暮雨,更何况是空炤门长达三年的鼎力支持。   风水轮流转,百年之后,空炤门蒙难,叶展秋和门主林卫身死,江暮雨不顾一切的拯救面临全歼的空炤门,还报当年之恩。   而白珒前世就算再混蛋,再禽兽不如,他却保留着有恩报恩,饮水思源的本心。空炤门的一兵一卒一草一木他都没动,包括那个跟凤言纠缠不清暧昧不已的水蓉。   当然,那是后话了。   *   空炤门身在南海,南海多产珍珠贝壳,其中在万仙神域卖的死贵死贵的灵贝,这里多的数不清,且价格低廉,毕竟想要的人直接去海里捞就好,没什么用处,只是装饰好看而已。   江暮雨换好衣服,走在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上,尽头是一片湖畔垂柳,南过几个人就坐在绿树下的石桌旁。   “大师兄!”南过就像个害怕被父母丢弃的婴孩,用力吸着鼻子,遵照师父的话,愣是忍住没哭。   “没事。”江暮雨温声安慰,看向凤言和高家兄弟,见他们都安然无恙才放下心。   几个少年围坐在石桌旁,江暮雨听凤言讲述万仙神域的事,高家兄弟对月河长老的事绝口不提,可见在他昏迷之时,白珒已经将真相告知他们了。   “首岛毁了个七七八八,焚幽谷成了废墟一片,但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恢复往日繁荣不过寥寥几年而已。尤其是焚幽谷,他们势力犹存,重建门宗轻而易举。”凤言的声音暗哑,面色憔悴,怕是几天没歇息了。   事实上,每个人都是一脸倦容。除了伤病还未好利索以外,更多的是心灵上的打击,心中痛苦无法倾诉,只能埋在心里。   “所有人都认为何清弦死于幽冥鬼窟,大大的追捧哀悼了一番。”白珒说,“落云鉴那哥三没有多嘴,天琼派的吴大有对咱们感恩戴德,自然不会乱说,关于何清弦的死就算过去了。”   凤言点头,又道:“焚幽谷的烂摊子上官余杭赶着收拾,够他忙活的。所有门派都各回各家了,听水蓉说,他们都在议论咱家掌门,说他最后的力量强大的不可思议。”   江暮雨的脸色略有苍白,他下意识攥紧衣料,没吱声。   南过低着头,轻哼哼的说:“大师兄也是,我们跟叶长老回来的路上就听见不少人在讨论大师兄,说大师兄能驾驭雪霁,或许是扶瑶下一代掌门人。短短三天,这事儿就从或许变成了肯定,没有不透风的墙,归一堂和天琼派好像都知道师父他已经……”   江暮雨在众目睽睽下猛然起身,南过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什么惹大师兄生气了,正要不明分说的道歉,江暮雨已经抢先道:“我去找门主。”   南过:“大师兄……”   “受人庇护,总该道谢。”江暮雨的余光看见同时起身的白珒和凤言,“我自己去,你们……慢慢聊。”   江暮雨只身走远,南过小心翼翼的问:“二师兄,我说错话了?”   白珒望着走到柳林尽头的绯红背影,只是缓缓摇头,没有说话。   空炤门很大,江暮雨只来过一次,有些路记得不清楚。好在他半路中遇上叶展秋的弟子,由他领路走到林卫所在的花园。   花园里桃红柳绿,风景宜人,有远山,有落水,绽放的荷花千姿百态,娇艳欲滴,嫩蕊凝珠,清香阵阵。   在莲池之上有一座凉亭,亭中林卫和叶展秋面对面坐着。   “展秋,你棋艺退步了。”   “明明是门主棋艺精进了。”叶展秋心不在焉的说。   林卫一点一点拾起棋子,收拢进棋盒,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几个孩子,他们……”叶展秋话音一断,回头看向远远走来的徒弟和江暮雨,下意识站了起来。   “师父,门主。”小弟子站在垂花门前行礼,朝江暮雨引进道,“公子请。”   江暮雨站在门口迟疑片刻,迈步穿过莲池走上凉亭,对叶展秋和林卫行礼道:“见过门主,见过大长老,晚辈与师弟一行遭难,承蒙前辈照顾,铭记于心。”   “小事一桩,不足言谢。”林卫朝身旁的石凳上指道,“小友伤势初愈,请坐吧。”   江暮雨犹豫一瞬,还是走过去坐下了。   林卫幽叹一声,庄重的说道:“你师父遭此劫难,乃是为了万仙神域的千万生灵而死,顶踵捐糜,从容就义,小友切莫太过哀伤,保全金玉之躯。”   江暮雨低眉敛目道:“幸有门主宽慰,晚辈……撑得住。”   林卫眼中闪过一抹极淡的微笑,转而就被他一向肃穆的神色淹没:“你还真可靠,难怪他会选中你。”   江暮雨唇角勾起苦涩的弧度,双手情不自禁的用力攥成了拳。   林卫很有眼色,不再过多言语,将所有云子收回棋盒,朝棋盘比划了下:“来对弈一局?”   江暮雨的长睫微微颤抖,眸光看似平和的一转:“晚辈手拙,恐扫了门主的兴。”   “是输是赢还未可知,琴棋书画都靠天赋在内,别看我活了百年,却还是个臭棋篓子。”林卫似是想缓解凝固的气氛,故意说些谦和的话来安慰江暮雨,他抓了一把白子,表情虽严肃,但语气很温和。   江暮雨心有所感,只好取了一枚黑子。   “小友的运气上佳。”林卫笑了一声,等待江暮雨执子先行。   叶展秋饶有兴趣的在旁观看。   你来我往,争锋角逐。   “小友若不急着回家,最好在空炤门多待些时日,等你和师弟们伤势痊愈再走。”林卫说道。   江暮雨目光明亮,恭声说:“怎好再叨扰门主。”   “不必顾虑,空炤门近来无事,更何况……”林卫对上江暮雨那双清淡的眸子,仿佛能从中看出些端倪,他垂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说道,“小友,你不必有负担,更不必多牵挂。且不说千年前我空炤门先祖受过扶瑶开山祖师的救命之恩,就单说这次万仙神域一行,若非南华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我空炤门弟子伤亡惨重,怕是连我跟叶长老都性命不保。此次出手相帮,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   江暮雨执子的指尖轻颤,为林门主的善解人意所吃惊。   “扶瑶和我们是千年之交,我跟南华又是多年好友,空炤门会站在你这边。”林卫抬头,“小友?”   江暮雨反应过来,忙匆匆落子,道:“门主体恤,晚辈感激不尽,只是家中尚有同门师弟在,等万仙神域的消息传回去,我担心他们悲伤过度,意气用事,再生出祸端。”   “小友思虑周全,面面俱到。”林卫看着棋盘,露出慷慨一笑,“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尤定,神怡气静。你小小年纪就能做遇事不慌,思维清透,沉着安定,真是后生可畏啊! ”   林卫拿了江暮雨盒中的黑子放在棋盘上,投子认负。   江暮雨略带惶恐的起身:“门主承让。”   林卫轻摆手,心中若有所感,情不自禁的说:“早在幽冥鬼窟开启前,你师父就单独将我叫到一旁,说自己若有万一,恳请空炤门代为照看扶瑶弟子。我总感觉,南华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直到亲眼目睹他修补鬼窟的一幕。还请问小友,可知你师父用的是何法宝?或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术?”   这个问题只怕在外头都吵翻了天,林卫本人好奇也在情理之中,江暮雨道:“门主见谅,晚辈也不知其中乾坤,师父他……并未针对此事多言。”   “是么。”林卫沉吟片刻,对江暮雨说,“小友尽管在空炤门休养,若实在担心扶瑶,我便派本门少长老相送。不过在这之前,有件事需得跟小友说道说道。”   江暮雨:“门主请讲。”   林卫给叶展秋递了个眼神,叶展秋点头道:“南华跟莫忘情共同铸造降龙结界,本以初成,关键时刻却突然跑出来一个无名无姓的散修,若非他施了禁术,莫忘情也不会被降龙结界反噬。”   江暮雨眸色暗沉:“那个散修为何如此?”   叶展秋道:“他与薄弱的降龙结界同归于尽了,无法事后调查,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他或许是被人操控了。”   江暮雨瞬间了然:“傀儡咒?”   “正是。”叶展秋颔首,“可惜他人已死,无法查证给他种下傀儡咒的人是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人必然是奔着你师父,准确来说,应该是你门派至宝去的。”   江暮雨心头沉闷,脑中在瞬间联想起无数可疑之人,嘴上心神不定的回道:“多谢前辈告知,此人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等下次露出马脚……”   林卫满目慈祥的说:“南华丹心碧血,舍己为人,修仙界人人感念,即便有人心思龌龊,欲恩将仇报,但是,自有仁义之士鼎力相助,小友莫要将自己逼得太紧。”   林卫话里话外的意思,江暮雨明白,他如玉的容颜虽羸弱憔悴,明澈的双眸却泛着寒光烁烁,凌锐逼人:“师父在仙逝之前说了,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师弟,我更有使命护好雪霁,护好扶瑶,祖宗的千年基业不能在我手中折断,哪怕陨身糜骨,我甘之如饴。 ”   一番话听得林卫百感交集,肺腑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意和欣慰。   江暮雨躬身道:“门主,大长老,晚辈告辞。”   他转身欲走,背后蓦然传来一声:“江掌门。”   江暮雨脚步怔凝,他没有回头,仿佛被人施了定魂符一般浑身僵硬的愣在当下,却极其脆弱单薄,最柔的微风也能将他吹倒。   林卫:“保重。”   被雷雨劈倒又如何,就算他只是一棵娇弱孤零的小草,只要野火烧不尽,便能春风吹又生。 第54章 你可以软弱   更阑人静, 月色苍茫。   白珒在屋顶上躺了许久,至少负责打更的弟子已经在他房下过了一遍又一遍。   师父有察觉到他是重生的了?   不,并没有。   师父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幽冥鬼窟是注定的一劫,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干不过天道?”白珒望着长夜,心下一片寒凉,“凭什么?”   提点师父躲过了上官余杭, 却还是逃不过师父在幽冥鬼窟身死的历史?   上辈子, 师父是被上官余杭害死的,这辈子, 师父是自己情愿牺牲的。   洪荒是什么?为何能将幽冥鬼窟修补?在洪荒面前, 幽冥鬼窟简直不堪一击。那师父为何拥有洪荒?师父身上也藏有秘密吗?   弄了半天, 所有人都不单纯。   师兄少了一魂,不惧摄魂林侵害。   师父身负洪荒,自知劫数难逃,还说自己早该五百年前就死了。   一无所知, 像傻子一样, 被天道摆弄,他不甘心,他不服!   若求而不得,该当如何?   他说, 锲而不舍, 得到为止。   有句话叫天地注定,也有句话叫事在人为。   白珒起身,脚踏地, 头顶天,逼视着浩瀚云空,用力一指:“我艹你祖宗!”   雷声滚滚响彻苍穹,不知是要下雨了,还是特意赶来惩戒这个大逆不道大言不惭的蝼蚁。   白珒面无惧色,狠狠翻了个白眼,在屋顶躺平。   雷鸣时断时续,直到倾盆大雨迎头泼下,白珒坐起身,略带狼狈和不忿的低嘲道:“不敢劈我就尿我,天道也会耍流氓?”   雷电交加 ,大雨滂沱。   白珒跳下屋顶,走了。   浑身淋得湿哒哒,白珒也不着急换衣裳,在空炤门专门招待贵客的院子里,他跟江暮雨住对门。回来之时,正好遇上空炤门的小弟子送药,小弟子见到白珒,也省得跑腿了,直接将草木精华和汤药交给白珒,自己清闲了。   白珒正要敲响江暮雨的房门,发现门掀着一丝缝,他索性直接推门进屋,轻声叫道:“师兄?”   白珒走进内室,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呼吸稍滞,下意识绕过被蒸汽熏染的屏风,映入眼帘的场景让白珒当场傻眼。   香柏木浴桶内盛着清水,水面漂浮着一层鲜花瓣,江暮雨闭目躺在其中,一头墨发和娇嫩欲滴的花瓣缠绵在一起;羽睫沾了水汽,如烟朦胧,秀眉舒展如云;肌肤莹润,在橙暖烛光的照耀下泛着玉色光泽。   水中美人,勾魂摄魄!   白珒不嫌穷酸的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裸露的江暮雨,一时连呼吸都停了。   前世的他怨恨江暮雨,自然不可能碰他,除了在诛仙殿气急败坏的一吻后,他就没把江暮雨怎么着。哪怕江暮雨重伤难愈,身体虚弱的同奶猫无异,他也没把持不住自己上去**,后来,江暮雨彻底康复了,他再有歪心思也不好使了。   今生他对江暮雨抱有无限愧疚和无尽喜爱,所以此时此刻,这等视觉冲击太强劲了,面对天劫尚且面不改色的他,现在有点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白珒急喘口气,那点鼻血正欲一泻千里,突然被江暮雨胸口处一道殷红伤疤怼了回去。   江暮雨皮肤白皙,细腻如玉,因此但凡有点磕了碰了都格外鲜明醒目。这道长达五公分的刀伤就印在江暮雨心脏的位置,陈年旧伤,疤痕已变得平整色淡,可在白珒眼中看来,却是触目惊心。   他走到浴桶旁,伸手扒拉开碍事的鲜花瓣,仔细观摩那道伤疤,是不偏不倚正刺在心脏上的,并非简单一划,而是狠狠插进去。   好似被毒蛇用力咬住五脏,白珒僵在了当下。   江暮雨曾经受过这等致命创伤吗?   他一时看傻了眼,繁乱的思绪堵得白珒脑壳生疼。   修士不同凡人,打从修行的那天开始,脱凡胎洗精髓,身上被砍了劈了弄得血肉模糊,只要伤好愈合就不会留疤。哪怕被人腰斩,只要当时不死,再把下半身接过去,用药得当,严丝合缝,一点痕迹都不留。   而之所以有的修士身上带疤,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在他修行之前受的伤。   白珒紧咬牙关,他知道江暮雨修行的年月,他难以置信,究竟是谁那么残忍,居然对还是孩子的江暮雨下此狠手!   水中美人忽然惊醒,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他无意间回头,正对上白珒那一脸“禽兽”表情盯着他看的模样,震惊之下,他随手捞起一把花瓣夹着洗澡水朝“禽兽”脸上糊去。   禽兽猝不及防,满脸开花。   等白珒用袖子抹一把脸再看人之时,浴桶空了,江暮雨穿着雪白的中衣站在面前,目含厉光。   白珒窘迫的赶紧解释:“师兄,我不是……”   “你怎么……”江暮雨正要出言呵斥,可话说出半截,当场哑然了。   你怎么进来不敲门?   你怎么偷看我沐浴?   这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好像良家少女被那个啥了一样,膈应的江暮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他太敏感,同为男子,就算被看光了还能怀孕咋地?   想到这点,江暮雨燃起的无名怒火又无声无息的褪了下去,他似乎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曾经和师父外出,或是自己在外历练,经常有男子跟他搭讪,对他言语骚扰,他不懂的时候视而不见,懂了之后厌恶的不行。渐渐地,他不仅认为男女授受不亲,还觉得男男也授受不亲。   不过此时在他面前的是白玉明,是他的亲师弟,跟那些贪图美色的登徒子不同。   江暮雨凌厉的目光柔和了下来,有些疲倦的说道:“找我有事?”   他为了遮羞,以最快的速度穿上中衣,根本来不及将身体的水渍擦干,此时衣服被浸湿,湿漉漉的黏在他光瓷白腻的肌肤上。衣襟领口还未收紧,宽松咧着,露出精致的锁骨;半干不湿的如缎墨发披在玉色双肩,衬出他清冷的面容更加白皙无瑕,身姿如烟迷离,超尘似仙。   白珒目瞪口呆,只觉血气上头,鼻子酥酥的,温热的血液涌了出来。   江暮雨:“……”   好色的登徒子???   “不是。”白珒胡乱抹了一把鼻血,“空炤门的人给我拿了好多人参,我吃多了那玩意就这样了,我那什么……我是来给师兄送药的。”   白珒匆忙递上食盒以证清白。   江暮雨信了他的鬼话,食盒里面装着一碗药和一瓶草木精华。白珒趁此机会去外头透口气,江暮雨换好衣服出来,见白珒俩鼻孔塞着锦布,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你冒雨来的?”江暮雨看白珒的身上比他还湿。   “我故意淋湿的。”白珒笑呵呵的说,“人参吃多了,火力旺。”   草木精华用水晶瓶装着,里面的淡绿色药液清明剔透,白珒伸手抢了来,又牵过江暮雨的左手腕,将凤血玉镯往上推了推,倒出一点草木精华,小心翼翼的在细白胜雪的手腕上涂抹均匀。   二人面对面坐在榻上,中间隔了张矮几,白珒神情专注,涂抹了一层又一层,心里却在暗自猜测江暮雨心脏处的刀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他几次想开口询问,却又顾忌自己口无遮拦勾起人家的伤心往事,只好作罢。   白珒起身走到江暮雨跟前,看着衣着端正的他,品着自己龌龊腌臜的心,突然难以启齿起来,臭不要脸的诛仙圣君扭扭捏捏道:“我刚才看你锁骨的位置有伤,要不,你把衣服解开点?”   江暮雨伸手道:“给我。”   “你自己上药不方便,还得照镜子。”这个节骨眼上的白珒确实没有非分之想,但架不住江暮雨光彩照人,他伸手把江暮雨的衣领往下拽了拽,一本正经的说,“你别乱动啊。”   白珒沾着草木精华的手指在碰上江暮雨锁骨的瞬间,俩人心下均是一颤。   这并非什么亲密无间的举止,可白珒心中却荡漾起连他自己都承受不住的惊涛骇浪,他低估了江暮雨的魅力,更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本以为最多也是溅起小小涟漪,却不曾想,指尖滚烫,直达心窝。   江暮雨整个脊背都僵住了,他不知自己为何迷迷瞪瞪的就从了白珒,或许是不想拒绝白珒对他的好,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贪恋这一点稀薄的温暖,他莫名有点心跳加速,不知是否刚洗完澡的关系,热气熏头,他有点面红耳赤。   白珒暗骂了自己千万声“没出息,窝囊玩意”,愣是哆哆嗦嗦的给江暮雨上好了药,他炽热的指尖残留着江暮雨身上独特的温凉,涌入神魂,让他有些迷醉。   “师兄……”白珒极轻极柔的唤了一声。   江暮雨抬眼看他,白珒的视线像一捧火,并不灼人,可他这块冰承受不住,他有点想逃。   “大师兄!”突然的一声叫唤瞬间打碎了白珒的意乱神迷,更让心慌意乱的江暮雨猛松口气。   二人一齐朝外面看去,南过从外庭一路小跑进来,当场撞见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哪里不对的一幕——大师兄坐在榻上,二师兄站在大师兄前面,二师兄左手拽着大师兄的衣领,右手手指还停留在大师兄的锁骨上,大师兄腰板挺得溜直,二师兄微微猫腰,俩人的距离似近非近,似远非远。   嗯……南过的表情一言难尽。   不用江暮雨暴力推开,白珒已经手忙脚乱的退开了,这种被人当众捉奸的羞耻感是什么鬼?!   南过狐疑的狠抓头皮:“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在干什么?要打架吗?”   白珒果断将所有不爽全算在南过身上,义正言辞的道:“你怎么冒失失的闯进来,门也不敲?太没规矩了,这可是咱掌门师兄!”   “……”江暮雨看向乌鸦落在猪身上,看不到自己黑的白珒。   南过真信了白珒的色厉内荏,蔫声蔫气的说:“我看大师兄房门敞开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白珒双臂环胸,盛气凌人:“真出事你跑进来就管用?”   “我,大师兄……”南过委屈巴巴。   江暮雨瞥了眼白珒,立即为小师弟出头:“你多大了?还没完没了欺负他?”   “师弟不就是用来欺负的么?”白珒理直气壮道,“师兄要是心里不快活,也尽管欺负我出气。”   江暮雨真不知道该夸还是该骂,为了不被白珒污染,他尽早结束了这个话题,对南过说道:“你告诉凤言,咱们后天启程回家。”   南过喜出望外,红着眼睛点头。   在空炤门待了十天,一行人的伤势好了大半,向门主辞行,再三推辞之下,水蓉还是执意送到南海范围外。此次诸事繁多,自然没心情游山玩水,南海风光一眼没看,再回到扶瑶之时,站在山脚下,临出行之前的一幕幕犹在眼前。   黄芩和门中弟子早接到了空炤门的传信,老早就在山门口等待迎接了。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尽管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忍住,可当他们看见江暮雨一行人之时,眼泪顿时就崩溃了,不受控制的流个不停。   “江公子。”黄芩抽泣的狠狠抹着眼泪,他不想在江暮雨面前痛哭流涕,他想坚强一点,可越是忍,副作用就越大,悲痛和绝望仿佛深海将他淹没,他泣不成声,“不,不对,是……是掌门。”   江暮雨上前,握住黄芩颤抖的肩膀:“别哭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你,你真坚强。”黄芩苦着脸抽泣,凤言还是第一次见他涕泗交流的样子,不由过去将其抱住,以示安慰道:“咱们都要好好活着,为了师父,好好活着。”   这一夜的扶瑶仙宗,人人悲苦,人人哀愁,如同这夏季多雨,从早到晚淅淅沥沥,很快,中秋团圆节到了。   以往中秋佳节,南华就算再贪玩,离家再远,他也会跋山涉水赶在节日之前回来,和满门弟子共度佳节。   祭月、赏月、拜月。   各式绚丽的花灯悬挂,整个扶瑶仙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更有月河长老自己酿制的桂花酒,以及新鲜采购的月饼,皮薄馅大,种类繁多。   别看南华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每年中秋来临,他都会绞尽脑汁编出些叫人哭笑不得的灯谜供大家一乐,弟子们若有才艺也可以表演助兴,记得去年中秋,南过就来了一招豆腐雕花,赢得满堂喝彩。   江暮雨吹箫一曲,引众人痴醉落泪,凤言弹琴一首,获大家连连称奇。   昔年的喜庆祥和均已不在,欢声笑语碾碎在孤冷浩风中。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这是桂花糖,这个是桂花糕。”南过从小厨房端了一盘糖果和一盘点心,在丹砂殿的**中,扶瑶弟子聚集在这里望月哀思。   “没有弱冠的人不许喝啊。”白珒将一坛桂花酿放桌上,他以为会有弟子把持不住去喝,毕竟借酒消愁是个很好的麻醉法子。然而,大家都很听话,说不喝就不喝,可比师父在世的时候听话多了。   “你们早这样,师父跟掌门能省多少心?”凤言也深有所感,说道。   “被人责骂也很幸福啊!”黄芩说,“咱们越调皮捣蛋,师父就越是骂咱们,总比现在再也捞不着骂好吧?”   “这个莲蓉月饼味道真不错。”一个弟子朝南过挥手道,“味道好极了,诶,你干嘛呢?”   南过左手捧着西瓜,右手拿着刀雕成莲花:“拜祭月神啊。”   “你还挺上心。”白珒失笑。   迎寒祭月,设置香案,上面摆放着月饼,红枣,葡萄,西瓜等祭品,民间都是这样的习俗,南华在世时,每年都率领门下弟子玩这套,除了讨个吉利以外,其实就是闲的,为了热闹热闹而已。   江暮雨来得迟了些,他独坐一旁,望着夜空中皎洁清月,初寒的空气微凉,院中的秋菊开得正艳。   凤言和几个弟子放好了供果,又将花灯尽数点亮,跟以往相比虽然冷清,但有人积极活跃气氛,凤言也趁机问道:“有兴趣听曲儿吗?”   南过眼前一亮:“凤师兄要弹琴?”   凤言放下杯盏,起身道:“反正也闲来无事,弹一首曲子给大家助助兴。”   众人听得这话,忙鼓起掌来热烈欢迎。   黄芩去拿了古琴,据说那是名师打造,千金难求的名琴,凤言一直珍藏,若非逢年过节绝对舍不得拿出来。   他这边坐下,众人那边凝神静听,江暮雨的视线从秋菊落到凤言身上,就见凤言双手放置琴弦之上,轻轻拨动,空旷悦耳之音随之飘来,宛如一捧清泉滋润干涸的心田。   凤言的琴艺是高超的,这点无可厚非。   白珒饮下杯中清水,寡淡无味。   江暮雨的箫世间独绝无二,凤言的琴亦是无可比拟。   前世的白珒很欣赏凤言的琴,每每到了心情烦闷之时都要听上一曲方能安心,尤其是在他生心魔的那段日子,多亏了凤言没日没夜的守在殿外抚琴,为他抚平心绪驱散心魔。   再一次救了他,再一次令他重获新生。   只是……   白珒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那时候凤言弹得琴曲和后来的曲声不太一样,说不出哪里不同,就是差了点味道,不如他被心魔困囚之时那样荡心动听,莫不是当初超常发挥了?   最可疑的是,他打那之后曾要求凤言再弹一次那时候的曲目给他听,凤言一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回答说:“那是一段不好的回忆,以后那首曲子我都不会再弹了。”   白珒听了这话,觉得有理,往后便再不提及了。   白珒想入非非,远处凤言的一曲已毕,他只好心不在焉的跟着众人一起鼓掌。   “江师兄。”凤言抱起古琴,微微笑道,“如何?”   江暮雨:“甚好。”   黄芩点头沉醉道:“凤师兄的琴声真好听,跟谁学的?”   “跟……”凤言迟疑片刻,道,“以前家中的邻居是当地有名的乐师,我跟他学的。”   “真好。”南过呱唧呱唧鼓掌,“大师兄的箫也是名师传授,大师兄,能不能吹一曲呀?”   众人当然迫不及待的想听,但他们可不敢像方才那样起哄架秧子,因为江掌门的气势实在太强了!   江暮雨没有回答好,而是直接起身,随手唤来离歌。   刚才还无精打采的白珒立马活力四射,竖起耳朵听。   一音一调,用天籁之音四个字形容已远远不够,空扬幽谷,若虚若幻,比那空中圆月还要苍古清凉,比那院中秋菊还要婉傲盛美,余音袅袅,三日不绝。   “谁说老天是公平的?”一个弟子凑到黄芩身边说,“你看掌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模样有模样,要修为有修为,诶,太不公平了。”   “哈哈。”黄芩推他一下,“你就羡慕嫉妒恨去吧。”   “我最佩服的还是江公子的性情。”凤言忽然说道,迎上黄芩等人诧异的目光,“你们看他,永远是一派淡定从容的作风,无论是幽冥鬼窟还是生离死别,他都能做到镇定自若,处事不惊。”   南过点头:“对啊。”   “掌门要比咱们想象中的更坚强。”黄芩说,“扶瑶经历这么大的变故,他都能扛下来,多不容易。”   南过叹气,面露悲色:“是啊,师父死后大家都哭得不行,只有大师兄忍住了。”   黄芩稍一寻思,一个想法蹦了出来:“要不咱待会儿去放孔明灯?虽然没什么用就是了,但好歹寄托一下相思之情,我师父和掌门肯定……”   旷世无双的箫声蓦然而止,众人一愣之下纷纷看向江暮雨。   黄芩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才惹得江暮雨停止了箫声,忙问:“江公子,怎么了?”   江暮雨眼底闪过一丝凉意,他握紧玉箫,收回魂灵之中,白皙的面色一片冰冷:“没怎么。”   “大师兄,”南过小声问道,“你生气了?”   乌云遮掩月光,将江暮雨的影子越拉越长,直至淹没,他红衣翻飞,孤立玉立在阴影之下,显得格外阴沉冷郁。   “没有。”江暮雨转身要走。   “诶。”凤言忙叫住他,“你不跟我们去放灯吗?”   江暮雨背对着众人,声音听起来格外冰凉无情:“我不去。”   南过道:“大师兄,就放个灯而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这也是给师父的心意……”   “别说了。”江暮雨打断南过的话,默不作声的走远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干什么了。   南过只好求助:“二师兄……”   白珒放下杯盏,只朝南过比划了个你们该干嘛干嘛的手势,倚在美人靠上,一语未发。   江暮雨铁石心肠,冷血无情,在所有人为了师父的死痛不欲生之时,他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见半点伤心,他对师父绝口不提,也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有关师父的只言片语,不然,他会面色大变,厉声呵斥,甩手离开。   前世的白珒是这样认为的。   这年中秋之夜发生的事情,虽然跟前世的时间线不同,但发生的一幕却是一模一样。   他在听了江暮雨冷冰冰的“我不去”,“别说了”六个字后,终于忍无可忍,将那些时日的悲痛和绝望,怨愤与不甘全部发泄出去,他跑到九天云榭,将满院的梨花树全砍了,他冲到屋里,对着那个他厌恶至极的人嘶吼。   “师父养你,育你,对你视如己出,到头来你就这么对他?你甚至没有为师父的死掉过一滴眼泪,你连师父的名字都不想提,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配当我师兄!”   他疯了一般将屋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他尽情宣泄自己的痛苦,指着他所怨恨之人破口大骂,他好似一头熊熊燃烧的火龙,不顾一切的啃食焚烧着那个冰人,究竟是寒冰冻着了他,还是他的火焰烧化了寒冰?   白珒将吃剩下的苹果随手一丢,快步走上了九天云榭。   *   瀑布似银河倾斜,云漫雾绕,玉花飞溅。   空中一轮明月挥洒下凄冷的银辉,将一朵朵雪白的梨花染上凄美的光晕。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   江暮雨站在窗前,遥望墨色苍穹,耳边静了下来,身边没有一个人,他反倒松了口气。   他这小半生磕磕绊绊,经历了常人所没有的抄家,寄人篱下,被师父捡走,在修仙界摸爬滚打,最后赶鸭子上架般的继承了掌门之位。   哦,对了,还有一次死亡。   江暮雨下意识摸去心脏,隔着单薄的衣料,依稀能摸到稍有凹凸的疤痕。   他十岁那年,赶去邻居家挑水的路上遇到了师父,师父是那种其貌不扬,但十分耐看的类型,与其说温柔慈祥,不如说玩世不恭,不修边幅。   衣裳虽然老旧,但很识货的江暮雨认出那不是普通的粗布麻衣,当然了,同样的衣裳穿在不同的人身上,那效果也不同。像师父这样的,穿上龙袍那也不像太子,穿着破衣烂衫反倒特搭。   江暮雨对这个要么是江湖骗子要么是世外高人的男子兴趣不大,他所想的是,是谁都无所谓,只要他能带自己离开叔叔婶婶家就行,只要有饭吃不饿死,能活着就行。   至于什么扶瑶的,什么大弟子的,无关紧要。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会好好对你的。”   “是。”   稀里糊涂的就认了师父,虽然他没有足够分量的拜师礼。   师父递出一包热气腾腾的东西:“来,白面馒头,你瞅你这么瘦,得多吃点补身体。”   吃糠咽菜多年的江暮雨,白面馒头已经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美食了,不需要就菜,他可以狼吞虎咽吃上好几个。   “谢师父,我……”江暮雨突然想到他还是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虽然对这个师父来说没啥用,不过,人家给他馒头了,他就算不回报一车面粉,给支皇朝藏品万金难求的玉箫也行,大不了师父将其卖了换钱。   江暮雨领着师父走到一处墓地,在其中一个墓穴的坟头后面挖出一个锦盒,里面有用锦布精心包裹的玉箫。   师父好像被这一番奇葩操作惊到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扇子拍在江暮雨头顶:“你这孩子,怎么随便挖人家坟?这可是陪葬物品啊,你当心招鬼上身。”   江暮雨不知那轻飘飘的蒲扇打在头上为何这么疼:“修士还怕鬼?”   “我打个比方,凡人死了才没资格变成鬼呢。”   “这是我的玉箫,叫离歌。”江暮雨说,“我担心被婶婶拿走卖掉,特意埋在这里的,至少寻常人不会随意挖坟,小孩子也不会被允许来这里。四年,没丢。”   师父听了这话,异常开心:“小机灵鬼,挺有主意。诶,等等,你这箫……”   江暮雨:“我要把它给师父。”   “这居然是灵武!?我的天,这是什么狗屎运,呸,那个什么……好运气啊!给我?给我干嘛?不要不要,我又不会吹,你自个儿留着吧。”   江暮雨想了想,看见师父身上老旧的道袍,灵机一动:“那就当掉它,给师父换身衣服。”   “你这孩子真孝敬人。”师父感动非常,他拿走玉箫,把玩一番,说,“这可是好东西,无价之宝,等你跟为师修行两年后,为师教你怎么好好地利用它。”   江暮雨半懵半懂,也没深问。   “行了,你且回家收拾好行李,明个儿一早师父就带你离开。”   仿佛一片青叶落于静湖湖面,掀起淡淡涟漪,江暮雨充满了期待,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师父是个好人。   他没有多少行李要带,穿了四年的褴褛衣衫,自己千辛万苦攒下来的几个破铜板,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唯一一件崭新的衣裳是他从来舍不得穿,格外珍惜的瑰红色布衣。是当年奶娘从杭州跑来看他,特意为他新作的,面料很普通,款式虽然新颖,但尺寸不符合小江暮雨好几岁的堂弟,所以婶婶大发慈悲的没有抢走。   江暮雨取来穿上,用井水洗了脸梳了头,他想快些离开,一刻也不愿多待。   “你想上哪儿去?”   婶婶向来起得比鸡晚,睡得比狗早,此时天近黎明,她竟前所未有的起床了。她那一身珠光宝气的打扮十分晃眼,乍一看是个豪阔夫人,实际在真正有钱有势的人眼中,简直土得掉渣。   “你想跟那跑江湖的走是么?”婶婶的声音有些尖锐,一贯懂得察言观色的江暮雨知道自己又要挨骂了。   “是。”他毫不避讳的说。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们家供你吃供你喝,给你地方住给你银子花,到头来你要撒手就走,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婶婶气的眼眶发红,怒不可遏道,“什么掌门什么修仙,跟我这儿招摇撞骗,我呸!那穷酸鬼若是仙君,我他娘还玉皇大帝呢,我不许你去!”   “我偏要去。”   “你!”婶婶双目赤红,额间青筋直跳,这是江暮雨自进入这家门以来第一次顶嘴,一家之主的婶婶当然受不了,若她是一匹狼,那她全身的毛必然是炸开的,她上前揪住江暮雨的衣领,恶狠狠的说道,“若不是我收留你,你早流落街头要饭了!我给你吃喝给你暖和屋子住,你他娘不懂得知恩图报么,小小年纪就这么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夫君,快去拿绳子给他捆起来,关柴房里!”   江暮雨有些害怕,他知道婶婶的心狠手辣,关柴房的经历他不是没有过,比起关在黑屋里不给吃不给喝,他现在想的是赶紧离开这个让他作呕的家。   他挣扎起来,抓着婶婶抓紧他衣领的手腕狠狠咬上去,满口腥甜,婶婶失声惨叫。   多年来早已麻木的亲叔叔和婶婶是同一阵营的,见妻子被咬伤,他忙到后面擒住江暮雨的双臂,限制了江暮雨的活动自由。   十岁的他根本撕不过一个成年男性,理智告诉他这样死命挣扎是徒劳,他在犹豫要不要以真情打动那个比他还要冷血的亲叔叔,却突然间,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婶婶从伙房冲出来,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直到那尖锐的刺痛传来,婶婶丧心病狂的喊叫,叔叔震惊失色的呼声,一切的一切好像都离他远了。他一动不能动,他的四肢百骸都麻木了,唯有心脏处的刀伤火辣辣的疼。   刀子很冷,伤口很热,鲜红色的暖液顺着刀口源源不断的往出涌,叔叔松开了他,他失去支撑倒在血泊里,很冷很冷,渗入骨子里的冷。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冷漠薄情的他,对生和死并没有多在意,别人死了就死了,自己死了也没关系。   孤苦伶仃的他,对生和死一点感觉都没有,有时候甚至觉得,死了也是种解脱,一了百了,没准还能在阴曹地府见到奶娘呢。   直到真正的死亡来临,他没有害怕,只是有些不甘,不甘心自己的随波逐流,不甘心自己死的这么简单。   他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   还有一句:生死不从于天。   要死也是自己自杀,被别人一刀捅死算怎么回事?   他脑中一片纷杂,从出生到结局,桩桩件件的事全在脑中过了一遍,堵得他三魂七魄都疼了。   他以为自己走到头了,该死了,没想到,他可以重新睁开双眼,再一次欣赏这盛世繁华。   师父救了他。   具体怎么救的,尚未可知。   师父果真是世外高人,他是扶瑶的掌门,没有胡言乱语蒙骗小孩,他神通广大,救治一个凡人的性命实属小菜一碟。   他的第一次生命是爹娘给的,第二次生命是师父赐的。   若能预见此时此刻,他宁愿从未遇见过师父,宁愿当初被婶婶一刀捅死。他虽然有幸活了过来,可如今却要再体会一次穿心之痛。   他凉薄的想着,自私的逃避着。   “师兄。”   近在咫尺的声音让江暮雨宛如遭受毒蛇的啃食,他一激灵,猛转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半丈距离的白珒。   江暮雨冷声质问:“你何时进来的?”   “进来半天了。”白珒说。   凄冷月光映出江暮雨有些骇人的脸色:“不敲门就进,有没有规矩了?”   “我敲了啊,但是你没反应。”白珒指着脚下道,“我还站这儿叫了你半天,你都不理人。”   江暮雨冷冷道:“不想理。”   “师兄。”白珒近前一步,温声道,“你心情不好,别憋着,宣泄出来吧。”   江暮雨雪玉般的肤色透着一抹苍白:“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了?”   “师兄。”白珒走至江暮雨跟前,伸手搭上江暮雨的肩,后者一颤,下意识要甩开,就听白珒又道:“师兄,我知道你的苦处。”   江暮雨微怔,白珒的眸中闪烁着温润和暖的微光,并不灼人,江暮雨却好似被烫到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白珒说:“想哭就哭吧。”   江暮雨心下震颤,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每次呼吸都是血肉模糊:“胡说什么。”   “我说真的。”白珒掰过江暮雨的脸,迫使江暮雨与他对视。   从那双清淡透彻的眼中,他看出了彷徨,看出了隐忍,更看出了一丝软弱。   上辈子,师父仙逝了。年仅十七岁的江暮雨临危受命继承掌门,一举担负起了千年扶瑶,以他消瘦的双肩扛起整个门宗,那把从师父手中传承下来的雪霁对他来说并非世人神往的灵武,而是将他推到鬼门关的催命符。   世间灵武,寥寥数几,闻者心动见者眼红,杀人夺宝不在少数,为了得到一把称手的灵武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屠杀整个门派更是早有先例。南华一死,镇山之人一倒,四方群雄野心丛生,明里暗里都在惦记着那镇派之宝雪霁。   江暮雨没有功夫为师父的死伤心,他的责任重大,雪霁是扶瑶的命脉,他拼死也得守住。他身为师兄,必然要护佑好师弟们,他身为掌门,还肩负着将门派发扬光大的使命。   这种责任是沉重的,是癫狂的,是绝望的。他不能哭,更不能露出哪怕丝毫的软弱。因为他身后还有两个师弟,为了他们他也得撑下去,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外壳坚硬的刺猬,尽管柔软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师兄,人是有七情六欲的,我们可以伤心难过,你也可以。”   江暮雨面色霜白,他压下腔中满溢的悲意,沙哑道:“出去。”   前世的白珒没有看清这点,他只当江暮雨是冷血狂徒,是背恩忘义;他骂过,闹过,无情的摧残过,如今,所有的怨愤悔恨全部报应在了他身上,他的五脏六腑都是痛的,好似被千万只毒虫啃食了一遍又一遍。   “师兄。”白珒轻唤,伸手揽过这个只有十五岁的江暮雨的肩,将他整个搂在怀里,“哭吧,没人会因为你的眼泪而胆怯,就算南过软弱了,黄芩害怕了,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了——还有我呢!天塌了,我替你扛,地陷了,我托着你,所有的压力和责任,我替你分担,别再苦着自己了,暮雨。”   若身边一个知心的人也没有,软弱的自己也会变得坚强。若身边有了知心的人,再坚强也会变得软弱,这便是所谓依赖,所谓被爱。   一滴清泪滑落脸颊,颤抖的肩膀,满腔的悲绝,他不由自主的攥紧身前人的前襟,将脸埋进那人结实的胸膛,无声的哭着。 第55章 堕落   露从今夜白, 月是故乡明。   诗中有云,每逢佳节倍思亲,然,凤言却一点都不想念所谓的兄弟双亲。   他独自坐在望雁居,手下是那把喜爱乐曲之人都垂涎三尺的名家古琴。   这把琴虽然名贵,却不像江暮雨的玉箫那样是皇室贡品, 更没有资格得皇家乐师亲自相赠。   今夜, 凤言萌生许多感慨,例如他的修仙之路。   他是自己跑到扶瑶的, 他虽然天赋不高, 但月河长老见他无依无靠, 又因他来到扶瑶的缘分,便决心收他为徒。   凤言出生在小户人家,家中子女众多,日子穷苦, 他又是刚好卡在中间的孩子, 非长非幼,在家里实在穷的吃不起饭时,父母毅然决然的选择把他卖掉。   不是卖给富贵人家为奴,而是卖给刚好路过自家门口的戏班子。   班主慧眼识珠, 一眼相中凤言的好脸蛋, 不惜花大价钱买下这个好苗子,连拖带拽的把人绑走。   凤言哭过,喊过, 祈求过父母,可当他泪流满面恳求爹娘不要扔掉自己之时,却见自己的小弟依偎在母亲怀里,父亲拿着用卖掉自己的钱给小弟买糖吃的时候,他彻底绝望了。   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吧。   若他家里有钱,若他生在富贵人家,或许他就不会被卖掉。   果然,人活在世,权利和财富是必不可少的。   他被班主带走了,开始他艰苦的学艺生涯,他的各方面条件适合做青衣,也就是旦角,在戏台上浓妆艳抹饰演女人。每日练武练功,压腿踢腿吊嗓子,稍有失误就被班主痛打一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巴被木板打得红肿,好几天滴水未进,饿的瘦骨嶙峋。   体质弱的孩子被打死,被饿死,被虐待死,不计其数。   卖艺唱戏者,地位低贱,属下九流,跟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   班主从小训练他们,在戏台上唱曲儿,走漂亮的台步,身板顺溜儿,各个娇小玲珑惹人怜,若有达官贵人看上了,必会没完没了的纠缠,直到得到人为止,他们没有人权,连猫狗都不如,供人取乐陪人风花雪月,与伶人无异。   凤言本来长的就不差,班主拿他当台柱培养,比起其他人更为严格,但打骂相对少很多,毕竟不能毁了这张漂亮的脸蛋。好的资源全部留给凤言,各种名贵的胭脂水粉,包括请了小有名气的乐师传授他琴艺,他不学也得学。   在他十四岁那年,彻底长开了,一个盘儿亮条儿顺的美人坯子,画上女人的妆,妖娆妩媚,艳压群芳,那一晚的演出,众口交赞,满堂喝彩,大把的金银玛瑙往台上扔,所有人都在高声呼喊他的艺名,他一夜之间成了渝州地区最有名的花旦。   多少人为他神魂颠倒,多少人为他倾尽家财,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很好,可是他永远摆脱不掉这下贱的身份。   为他着迷的贵人送给他一把名家古琴,那音质好的没话说。   “来,给小爷笑一个。”   “倒酒倒酒,快喝快喝。”   如果有钱,或许他的父母就不会卖掉他了,如果有钱,他也就不用生活在这种肮脏的地方,陪这些肮脏的客人喝酒调情。   钱,果然是好东西。   听说老家闹饥荒,父母又把大哥买了,留下一个快要饿死的小弟在那苟延残喘忍辱偷生,他在渝州挥金如土,金银珠宝随便赏叫花子,他宁可丢掉喂狗也绝不回去给父母兄弟!   他怨恨着,痛快的报复着。   有一天,他在茶楼遇上一位出手阔绰,气宇不凡的年轻人,那是当朝太子。   太子殿下闻名而来,特意引领戏班子进京,住到太子府上献艺。   在皇帝大寿之时,他们又前往宫中为皇帝贺寿,在一群皇亲国戚面前唱曲,对于凤言来说特别刺激。他弹琴奏乐,换上衣服亮嗓,台下的掌声如雷,他瞧见了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身穿龙袍,金光闪闪。   原来黄色才是这个世界最美的颜色。   象征着权利地位,也像极了金子的颜色。   他曾以为皇帝老子便是世界上最显赫最强大的存在了,直到,他被皇太后以妖孽祸乱宫闱为由追杀之时,他接触到了修仙界,机缘巧合下跑到了扶瑶仙宗脚下,原来这个世界要比他知道的大得多。   他不甘平凡,不甘庸碌,他为了出人头地可以在戏班里勤学苦练,超过所有人拿下台柱的位置。他为了金钱可以忍受达官贵人的轻薄与侮辱,他为了权利可以放弃一切去主动引诱皇帝,为了心里想要的,他什么都能豁出去!   事在人为,他觉得自己可以,只要努力,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但,修仙不是这样。   师父说过,他根骨平庸,天资逊色,很难有所成就,不过,勤能补拙。   凤言知道,师父最后一句话是宽慰他的,他的天赋差,李准也曾说过不是么。他十五岁拜入扶瑶,如今已是第四个年月,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后来居上的白珒超过了。   不,或许已经超过了。   上天从来就没有公平一说,老天爷是偏心的。   他生在穷苦人家,命运多舛,颠沛流离,哪怕入了修仙界也是磕磕碰碰,举步艰难。   而江暮雨呢,他出身贵族,天然一副好姿色,不经点缀就已叫人流连忘返,他天资卓越,修仙奇才,就算后来抄家了,也有叔婶照顾,虽谈不上顺风顺水,但至少没有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到最后还获得了扶瑶掌门之位。   哪怕是白珒也好,出身富贵,衣食无忧,就算后来家破人亡了他也没吃多少苦,紧接着就被江暮雨领上扶瑶了,没经历过风餐露宿,忍饥挨饿,他真幸运。   南华宠着他,江暮雨惯着他。   亲疏内外,就算是白珒以前桀骜不驯,总跟江暮雨对着干之时,江暮雨也对他比对自己好得多。   “锵——”   倚在里屋玩孔明锁的黄芩吓了一跳。   琴弦断了,凤言的手指一阵发僵,思虑收回,他木然的看向黄芩:“你还在这里?”   “回去了我也睡不着。”黄芩走到凤言身边,“你咋啦?想什么这么出神?”   “想……师父。”凤言随口说道,“你在扶瑶,无能为力。我就在万仙神域,却连师父最后一面也没见着,确实遗憾。”   “说的是。”黄芩本来心情尚可,听到这话又黯然消沉起来。   凤言若有所感:“咱们现在就像无家可归的野孩子,没有指望,没有靠山,别人家的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上头。”   “说的是……诶,不对。”黄芩双眼透亮,宛如蛰伏在草丛里的黑猫,“谁说咱们无家可归?这里不就是家么,江公子不就是靠山么,说的咱们多可怜似的。”   凤言摇头:“可你要知道,江暮雨年纪轻轻,虽然修为在同龄人中是顶尖的,但终究还是力所不及,若其他门派动了歪心来抢雪霁,诸如何清弦那类人,咱们如何能抵御的了?”   “鱼死网破也好过坐以待毙。”黄芩气势汹汹的道,“若他们真欺负上头,我第一个顶上。”   凤言失笑:“就你这点道行,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我会努力的。”黄芩起身,并指照着空气一划,一道雪亮的光破空而出,“也不能总倚仗江公子,咱们得自己加把劲,这点得多学学白眼狼,我刚看他跑去练剑了。”   凤言:“难得,你也会夸他。”   黄芩面上得意的笑容淡了几分,他并没回头看凤言,只是漫无目的的望着前方,说:“白玉明有天赋,有毅力,有胆识,许多事一提他就懂,只是他不往那方面用功。聪慧多谋,大智若愚,还很会讨人欢心,说真的,我挺羡慕他的。”   凤言轻手轻脚的去接琴弦,顺便抬头补充道:“包括他拜入掌门门下?”   “别说的我好像看不起咱家师父似的。”黄芩嚷嚷道,“我来扶瑶确实是想拜入掌门门下,但是后来被咱师父收留,我过得也很好啊!是,我一开始确实有些不痛快,掌门凭什么收白眼狼为徒,不收我,我哪里比不上白眼狼了之类的,不瞒师兄你说,我确实有点嫉妒,嫉妒他的师父是南掌门,更嫉妒江公子对他好的不行,然后他还不领情,恩将仇报。”   凤言笑道:“那现在呢?”   “打从去年开始,这小子突然开窍了,对江公子不再狼心狗肺了,我也就少怼他几句。”黄芩说,“现在的我,羡慕多过嫉妒吧,我若是有他那好天赋,再配上一把称心应手的灵武,那该多好。”   凤言修好古琴,同时说道:“师父说过,勤能补拙,业精于勤而荒于嬉。”   黄芩点头道:“我懂,去年在洞庭天池我捡了一把刀,用起来十分顺手,我取名为“君不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怎么样?”   凤言笑说:“比白珒的“落花流水”要好得多。”   “天哪,你居然那我跟那白痴相提并论?”   凤言正色起来,说:“好好练武吧,有一点你说得对,不能过分依赖别人,需得自己强大起来才行。”   黄芩深受感动,禁不住说道:“比起被人保护,我更想保护别人。哦对了,这是南过刚刚说的,连他都励志起来了,咱们若止步不前,多没面子?得,不耽误工夫了,走了。”   送走这位聒噪大王,望雁居冷清了下来,凤言走到柜前翻出红木锦盒,拿了里面的蓝田缠丝玉,对着月光看那白璧无瑕的玉石,他将其握在手中,许久许久,直到玉石在手中发温发烫。 第56章 七夕   炎炎盛夏, 山谷林间要清凉的多,远山如黛,林寒涧肃,鲜花绿草郁郁葱葱,潺潺小溪倒映着漫**霞,宛如流动的金色锦缎。   在流水上设有一座石桥, 桥上站着一人, 红衣如枫,青丝如墨, 缥缈水雾更衬他谪仙之姿, 清秀俊逸的面容, 幽冷明澈的双眸一片孤傲如霜,倾世绝色。   远处的梧桐树后蹲着一胖一瘦两个青年,二人眼睛瞪得凸大,布满血丝, 摩拳擦掌, 哈喇子流三尺。   “那还是人么,简直是妖孽啊!”瘦子泪流满面的说,用力抹一把哈喇子。   “比妖孽还勾人,比仙子还圣洁。”胖子心跳加速, 脸憋通红, “不愧是连续称霸凌霄美人榜和凌霄公子榜整整四年的榜首啊!”   “师,师兄,我有点喘不过气……”   胖子不耐烦道:“那你就去死吧, 能见此美色死了都不亏。”   瘦子虽然深表赞同,但还是用力拍了拍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胖子:“师兄,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吧,好好想想咱们是来干嘛的!”   “吵死了,我当然知道。”胖子攥紧拳头,蓄势待发,“先抢雪霁,再抢人。”   “抢人!?”   胖子打了瘦子脑袋一拳,“废话,那美人坯子死了多可惜啊,咱先商量着看他能不能乖乖交,这样对他好,咱们也省心省力。”   瘦子捂着脑袋恍然大悟:“有道理。”   二人合计着再看向红衣美人之时,猝不及防正和对方的视线撞上,俩人当下一慌,还没等做出反应,就见那美人以电闪雷鸣之势划出一道真元,树干折断之声随之袭来,只觉头顶上空有巨大阴影笼罩下来,俩人心下咯噔一跳,本能提气撤出这个位置,却难以置信的发现四面八方的梧桐树全部应声折断,铺天盖地的就朝二人砸了下来。   别看那胖子一身肥肉满肚子流油,但人家身手敏捷,几个纵跃跳到空中,而瘦子就惨了,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被七八根梧桐树砸个正着。   “笨蛋。”胖子暗骂一声,忽然感觉肩膀一沉,他下意识回头一看,一张定魂符迎面照着脑袋上拍来,原地变成一只任人宰割的僵尸。   “真是什么货色都敢来抢雪霁,站好了,把眼睛睁大。”说话的少年身着木槿紫长袍,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天然带着几分狡黠魅色,身如玉树,丰神俊朗,此人正是白珒。   他左手掐着胖子脖子,右手捏着一支竹筷子,照着胖子惊恐的大眼睛就要戳。   随后赶来的水蓉大吃一惊,忙上去拦着道:“你且手下留情,在了解他们身份之前切莫冲动。”   白珒撇撇嘴:“切,我还想戳瞎他们双眼,割掉他们舌头,再把他们阉了,捆成粽子送往修仙界各地游街示众,最后到日月坊拍卖掉,给人做禁脔。”   “……”水蓉脑补了一下那种场面,着实被白珒的猎奇给恶心到了,忙看向远处红衣美人洗洗眼睛,“江掌门,这二人不是散修。”   说话间,江暮雨已从石桥上走了过来。   流年似水,一晃四年过去了,如今的江暮雨已经十九岁了。想当年万仙神域一战,幽冥鬼窟一劫,整个修仙界为之撼动,到了年根底下,整理好此次浩劫的各方人员表现,挑重点的记入史册之后,凌霄阁拟定了最新的凌霄榜。   美人榜和公子榜由脱颖而出四海惊叹的江暮雨登顶,曾经的修仙界第一美人水蓉不幸屈居第二,当然这种排名她并不多在意,这四年来扶瑶弟子的成长十分让空炤门欣慰,尤其是江暮雨和白珒,努力起来,修为与日俱增。   想当年,掌门南华和长老莫忘情都嗝屁了,年仅十五岁的江暮雨继承了掌门之位,本就是初生牛犊,门中比他年长之人还碌碌无为,修为不涨,就长年纪。最小的弟子南过这样的,就是个不顶用的半吊子,乳臭未干。   各大仙门嘴上不说,心里早已知晓结局。   这千年门宗,吃枣药丸。   哪想到,人家厚积薄发,四年过去,非但没陨落,反而风生水起,有滋有味。   凭借扶瑶的设立的天然结界,外人想来硬的也没那么容易,再加上空炤门的庇护,一些实力较小的门派早就打消花花心思了。   至于万仙神域那些人,因顾念南华舍身相救的情分以及自己门派的声誉,不愿背负一个“恩将仇报”的骂名,这四年来倒是安分得很。当然了,安分得了一时,安分不了一世,雪霁的诱惑如此之大,等“救命之恩”渐渐淡了,他们便会按耐不住生起觊觎杀心,不过到那时,凭江暮雨的飞速成长,他们也没那么容易就得手。   水蓉对于“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江暮雨扫视了两眼冷汗淋漓的胖子,问:“你是哪门哪派的?”   被梧桐树砸的眼冒金星的瘦子活像一条被斩断两节的泥鳅,拱来拱去愣是没出来,他身为修士自然不会被树砸死,但他修为太低,也难以脱身,挣吧了半天,累的气喘吁吁:“我,我们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白珒真想喷他们一脸:“这年头,什么坏事都往散修身上推,怕给师门惹麻烦就别出去作妖!等下,那根棍子,你别动。”   被称为棍子的瘦子愣了下,眼见着白珒走过来,伸手,一把将他头发薅了去。   “啊!”瘦子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抱着他油汪瓦亮的光头满地打滚嚎叫不休,嘴里嚷嚷道,“师兄师兄,咱们暴露了,怎么办啊师兄!”   白珒丢掉假头套,饶有兴趣的看着瘦子头顶戒疤:“归一堂的对吧?”   瘦子心慌意乱,胖子垂死挣扎道:“不对,我们是无门无派的佛修!”   白珒挥手移开两棵木头:“有你们这样的弟子,我真替佛祖感到悲哀,跪好了!你看见一个三十来岁,身材偏瘦,破衣烂衫,个头不高的男人没有?”   瘦子指着胖子道:“我说了你得放我师兄。”   多新鲜啊,这条件谈的充满威胁感。   白珒至始至终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俗称,吃软不吃硬。若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没准还能触及到他微弱到可怜的同情心,反之,虚张声势宁死不屈那一套在他这里只会造成反作用。   “你爱说不说,一起去死吧!”搁在上辈子,白珒手起刀落,利利索索。这辈子,他有诸多顾忌在身,而且内心的戾气越来越少,从以前的神挡杀神,变成了如今的渴望岁月静和。   这句话其实就是唬人的,但头脑简单的瘦子信了,忙磕磕巴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他他他往东边去了,就那,那!”   江暮雨望向东边所在的杭州城,对白珒道:“废他们九成修为。”   “好嘞。”白珒应声,立即动手。   水蓉本想出声拦阻,因为这两个弟子好歹是归一堂的人,这样随便动手容易惹祸上身,引起归一堂的记恨,产生矛盾。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阻拦也没意义,江暮雨这样做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为避免树敌,他自然不能动手杀了归一堂的人,就算这俩和尚是私自动手抢雪霁,但只要人死了,错的就是扶瑶,人家归一堂有底气找说法。甭提谁先惹事的,谁让扶瑶现在实力不足,就算有理也没处说。   但若因为顾忌归一堂的势力而不做惩处,未免有失一派掌门的威信,叫修仙界听了去,虾兵蟹将阿猫阿狗的还不都起了歪歪心思?   杀一儆百,废掉九成修为小惩大诫,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俩和尚变成一滩烂泥,瘫在地上大喘气,江暮雨和白珒连同水蓉一起朝东边御风飞行。   事件的起因源自扶瑶结界的异动,整个扶瑶仙宗由结界护着,外人一旦闯入,掌门人就会有所感应,因为扶瑶护山结界是由雪霁铸造形成的,雪霁在掌门人的魂灵中,凡有异动,必有感觉。   第一次异动,进来的是水蓉。   第二次异动,是在结界外围逗留许久的青年男人,他或许只是好奇观摩,一不小心越界了,触动了结界,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进山拜访,而是逃之夭夭。   水蓉当时正在不远处,匆忙之下看了一眼,那人修为强劲,目光呆滞,神色冰冷,被水蓉的一击命中后一点感觉都没有,以最快的速度跑了,活像个无知无觉的提线木偶。   “傀儡咒。”水蓉十分肯定的说。   江暮雨道:“有人为了隐匿身份,对他人种下傀儡咒,自己则在千里之外远程操控?”   “是,我不能肯定下手之人是谁,也不知道跟幽冥鬼窟一事操控散修破坏降龙结界的人是否为同一人。”   水蓉做出猜测,罪魁祸首也使唤人上门来找事了,江暮雨等人必然不能坐以待毙,追着那个青年从昆仑一路来到江陵,又从江陵出发赶往杭州。   诗中有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和杭州相邻,江南水乡如诗如画,西湖断桥烟雨迷蒙,一迳抱幽山的苏州园林。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初来杭州的白珒着实为这里的风景为之一撼,见过了万仙神域的金碧辉煌,看惯了焚幽谷的纷华靡丽,如今瞧瞧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的自然景观,也是身心舒畅,耳目一新。   更何况,这里是江暮雨的故乡。   杭州城面积大,人来人往,软红香土,想找一个相貌平平的青年着实不易。三人只好先寻了家条件还算不错的客栈歇下,白珒唯恐江暮雨触景生情,委实担心了一会儿,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不妥,才险险放了心。   跟店家要了几道清淡爽口的小菜,家乡美食合了江暮雨的胃口,他吃的比以往多了些,后来店家端上一道价值不菲的招牌菜,未见其容,只闻其味白珒就知道了那是凤骨翡翠粥。   云梦都也属江南,距离杭州不远,想是那家店的厨子被人挖了墙角,或者这边派了卧底偷学成功,这千金一碗的凤骨翡翠粥在这边相当便宜,且味道分毫不差。   夏日炎热,外面太阳毒辣的烤人,店家特意往凤骨翡翠粥里加了冰,吃起来清爽解渴,十分享受。   酷暑夏季热的嗓子冒烟之时,吃上一口从冰窖取来的西瓜,甘脆爽口,清凉多汁。这种人世最美享受江暮雨是体会不到了,因为他不热,大冬天吃冰凉西瓜是什么感觉?   要么透心凉,要么没感觉。   他的身体一年四季都是凉的,夏天的时候要比冬天凉的多,可谓一个行走的冰块。   江暮雨对凤骨翡翠粥深有好感,一连吃了两小碗。   日落西山,灿红霞光染得天际一片绚烂。   西湖畔人流如织,文人墨客吟诗作对,断桥上痴男怨女指天为誓,私定终身,垂柳下小孩子聚在一堆斗蟋蟀。红尘万丈,丰富多彩。   江暮雨和白珒在街上溜达,见到讨价还价的店家商客,见到穿金戴银的达官显贵,形形色色,五花八门。   走着走着,江暮雨忽然停住了脚步。   白珒有所觉,顺着江暮雨的视线扭头朝上一看,气派的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端正庄严的四个大字:永宁侯府。   虽然白珒对凡间的皇亲贵胄一个也不认识,但直觉告诉他,这座宅邸与江暮雨密切相关,莫非是……   “师兄,你想家了?”白珒轻声问。   以前的匾额应该写着“秦国公府”四个字吧。   江暮雨移开视线,眸光空远,语气轻灵:“扶瑶才是家。”   白珒欣然一笑,故地重游,或许会生出些伤感之情,但绝对不会彷徨,毕竟他们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城市还是那座城市,河流还是那条河流,景物依旧,人事已变。当年被抄家之时,江暮雨只有六岁,年纪虽幼,对周围点点滴滴的记忆却很深。例如街头有家店铺的西湖藕粉特别好吃,街尾粮店旁一个老太太画的糖人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江暮雨在前走着,回头一瞧,白珒不见了,他诧异之下正要喊人,白珒就一路叫嚷着“师兄”从犄角胡同跑了回来。   “你去哪了?”江暮雨真服了白珒上蹿下跳片刻不停的活力,屁大点功夫他都能跑出去溜一圈,此时一手一个糖人,兴高采烈的将其中一个递给江暮雨。   白珒说:“刚听人说街尾粮店隔壁有个年轻人画糖人特别好,我就去转了一圈。”   糖人画的是一只卧着的鸟,看样子是鸭科动物,江暮雨没多注意,而是问道:“画糖人的是年轻人?”   “嗯。”   “只有他自己?”   “对啊,怎么了?”白珒见这糖人精致的很,便没舍得吃,拿在手里把玩。   “没什么。”江暮雨望着手中糖人,有所感触,“我当年很喜欢他们家的糖人,只不过那时画糖人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当年已年近七旬,如今十多年过去,想必是不在人世了。”   “凡人一世草木一秋,短短百年而已,所以人们才要及时行乐。”白珒说,“咱们身为修士也不见得生命无疆,若境界卡住得不到提升,身体就会变老,寿元一点点耗尽了,照样死。”   江暮雨听了一半漏了一半,他恍然发觉自己有点多愁善感了,或许真的是因为“少小离家老大回”,生出些欲语泪先流的酸楚来,毕竟他在故乡的回忆并不算好,在隔壁姑苏的经历更是糟糕。   说起姑苏,当年他的婶婶因犯下故意杀人罪被当地府衙带走了,后来的事便不为他所知,师父没再提起,他也没再问。现如今九年过去,婶婶是坐牢还是斩首,或是无罪释放,前尘往事,不堪回首。   江暮雨想得出神,冷不防阴影笼下,他抬眼一看,是白珒。   也不知道是他受叔婶虐待打小营养不良所致,还是白珒从小锦衣玉食外加早生半年的优势,前两年俩人明明相同的身高,江暮雨在十八岁那年卡了壳,白珒借此机会拔苗助长往上窜,如今粗略目测下来,大概比他高了三公分。   “师兄有心事?”白珒眼中盛着两汪暖意,问道,“在想那个傀儡吗?”   江暮雨顺着台阶走:“是在想他。”   “假如我说……”白珒凑近江暮雨,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怀疑上官余杭,师兄会不会吓一跳啊?”   很遗憾,江暮雨面上毫无波澜,他侧目看向白珒,险些撞上他近在咫尺的脸颊,忙往旁退了一步,说:“你为何怀疑他?”   “师兄不吃惊啊?”白珒好像一脸失望似的,“亏得我在心里憋了好久。”   江暮雨顿了片刻,才说:“破坏降龙结界的散修修为并不高,能给他种下傀儡咒的人遍地都是,但当时鬼窟撕裂迫在眉睫,那人趁此机会操控傀儡搅局,总得保证自己不被鬼窟波及吧?”   白珒立马就懂了:“能有把握逃离鬼窟的,必然是像公孙寻那类修为高深的大能,上官余杭就算一个。你若问我为何偏偏怀疑他,我的答案就是……直觉。他一直很想要雪霁不是么?”   “想要雪霁的人太多了,修仙界比比皆是。”江暮雨说,“就参与幽冥鬼窟一事的能者便超出千人,总之,找到那个被傀儡咒操控的修士,是谁下的手便一目了然了。”   江暮雨绕开白珒朝前走去,顺便咬了口手中糖人。   白珒下意识看看自己的,忽然一愣,紧忙看向江暮雨的,又赶紧看向自己的——这居然是鸳鸯鸟!   愿做鸳鸯不羡仙,止则相耦,飞则成双。   街头巷尾灯火阑珊,西湖柳岸一片流光溢彩,妇人们结红头绳,穿针乞巧,种生求子……   今天是七夕啊!   怪不得街上到处出双入对,不是递手帕就是送簪子的,连卖糖人也抓住商机弄什么鸳鸯戏水。   白珒光着急买了,也没看画的是啥。   白珒一时杵在原地,不知道是该默认这种成人之美的误会,还是该老实的过去提醒江暮雨你吃的是雌性鸳鸯?   “怎么了?”察觉到师弟没跟上来的江暮雨回头问,这种充满风花雪月味道的鸟类他不认得也是正常。   “没什么。”白珒看着鸳鸯头被江暮雨吃掉的糖人,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道,“跟你小时候比,味道如何?”   江暮雨思衬片刻,道:“比那时更甜了些。”   卖糖人的老板说,七夕之夜吃了这鸳鸯糖人,定能比翼双飞,永不分离。   虽然这是空口白话无凭无据无实……   白珒冲着鸳鸯脑袋咬了一大口。   若能成真,他定要感谢那老板八辈祖宗!   *   “在下还想再问姑娘一句,姑娘是否心系别家公子,感情之事,在下不敢勉强。”穷书生面露悲色。   “你三次登门求娶我,我爹三次将你撵了出去,你还不死心么?”富家小姐遮着面纱,一汪秋水泪眼盈盈。   穷书生目光坚定: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你真傻。”   “我会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登门,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去,哪怕你爹打断我的腿,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富家小姐热泪盈眶,提步冲入穷书生的怀抱,梨花带雨:“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街口桥头,看了一场直白的生死相随大戏的白珒,心中稍有触感,默默为他们献上祝福。   转头瞧去那个对情爱一事一无所知的木头疙瘩,白珒有些哭笑不得。   他发现自己无法和江暮雨对视太久,江暮雨的眼睛像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他前世的镜子。每次对视,前世的种种胡作非为,种种不识抬举,就像天火一样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疼,   心疼,哪里都疼。   他恨不得扑上去抱住江暮雨,让江暮雨扇自己俩耳光,让江暮雨捅自己一刀,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窒息的他喘口气,才能让他心里舒服一点,才能勉强洗干净一点他满身的污浊。   他对江暮雨抱有亏欠的同时,还惊觉自己对江暮雨产生了除师兄弟以外,另类的情愫。   他起先不懂这种情绪是什么,是兄弟情,还是亲情,又或者是因为悔恨歉疚的情?   他看不得江暮雨受苦,见不得江暮雨难过,江暮雨若有一点磕了碰了的,他比人家还疼,谁敢对江暮雨有非分之想,他就如同被点燃的火雷,炸的昏天黑地。   这种明明喜欢的不行,却不敢触碰,因为他无比珍惜,生怕自己粗手粗脚给弄坏了,各种担惊受怕,各种巴头探脑,牵肠挂肚,患得患失。   有这方面经验的白珒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是爱情!   这个结论出来的瞬间,白珒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酥酥麻麻,一片空白。   他,喜欢,江暮雨?   是,他很早就喜欢了,在云梦都,送他血蚕丝带,他那时就喜欢人家了。只不过后来,物是人非,从喜欢变成无感,从无感变成埋怨,最后变成彻骨的怨恨。可突然有一天,那股怨恨没了,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愧疚,那愧疚刻进骨子里,深入脑髓,变成了噬心的疼惜。   小时候是喜欢,长大了就变成爱了?   白珒茫然,心惊肉跳的看向前方江暮雨,不料江暮雨正好转头看他,四目相对,猝不及防的一撞。   要了命了!   诛仙圣君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   脸红出汗,心跳加速,砰砰砰砰的恨不得钻破皮肉弹出去,他满脑子都是江暮雨方才的回眸相望,堵得他快要爆炸了,他想牵过江暮雨的手,将他整个抱在怀里!   白珒深呼吸,咬牙忍住,心中暗骂——那鸳鸯糖人该不会被下了那什么药吧?   晚风吹拂,掀起他被冷汗浸湿的鬓角碎发,那春心萌动的烈火一旦熄灭,心底便只剩下一捧死灰。   “我凭什么,有什么资格……”白珒望着灯火阑珊的街头巷尾,自言自语道。   他一个杀人无数罪大恶极的嗜血魔头,凭什么去染指纤尘不染尊贵圣洁的江暮雨?   他曾经是多么无情,多么可恨的伤害着江暮雨,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人家好?   要脸不?   自己是多么污秽,多么肮脏的东西,自己心里没点数?   白珒低头,颤抖的手无力的抚上脸。   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别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原来,污点是永世相随的,并不会因为重生就消失,尽管他外表看起来一清二白,但他的内心却漆黑如墨,他的魂灵污浊不堪!   白珒看向那对私定终身的伴侣,虽然家中抗拒,未来千难万阻,但好歹可以触碰,可以拥有彼此,两情相悦,有个念想。   白珒苦笑起来,堂堂修士,连凡人还不如了?   水蓉将傀儡的模样粗略绘制出来,江暮雨拿着画像问路边卖花灯的商贩,这时,一个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公子哥凑了过来:“美人儿,良宵佳节你无人相伴难免冷清,不如与我西湖游船一番,咱俩饮酒赏月,共度七夕如何?”   方才还心如死灰的白珒瞬间火气滔天:“找死!” 第57章 警告   白珒还没等发射天竹大开杀戒, 突然一个人影猛然窜出,又以极快的速度钻入人群,江暮雨眼疾手快,原地化作一道犀利的赤光撵上去,卷起一阵劲风,吹得四周人仰马翻, 那见色起意的人模狗样被高高掀起, 重重坠落,大头朝下, 摔成智障。   白珒连忙追上去, 虽然是一个错影, 但他确确实实看清了,是那个傀儡!   赤色流光后紧跟着冷紫星光,打南头到北头,引得下方凡人哗然沸腾。   “夫君, 有流星!”   “老婆子你快看, 那是神仙吗?”   “仙君斗法?我的天哪!”   江暮雨稳健落地,左手唤弓,右手召箭,利用长虹直接给那傀儡来了个贯穿。   白珒紧随其后在傀儡前方落地, 反手将一张锁灵符贴那人身上, 随后快速掐了个傀儡咒以毒攻毒,对那近乎精神失常的修士命令道:“去找给你下傀儡咒的人。”   元凶下的傀儡咒并不强劲,白珒也没有替这个多灾多难的散修祛除, 而是顺便下了一道自己的傀儡咒,命令修士去找原先的主人。   傀儡咒是剥夺他人思想和神识,操弄他人如提线木偶一般的邪术。   当然傀儡咒本身不是邪的,跟噬骨,画中仙那些害人害己的禁术有很大区别,之所以说邪术,正是因为其作用太卑鄙无耻,被正道所唾弃。   虽然大家都是一边喋喋不休的骂个不停。一边用傀儡咒用的不亦乐乎。   跟着傀儡从北头飞到东头,让凡人们又华丽丽的看了一遍神仙打架,最后落在一间相当奢华的酒楼前面。   “在这里吗?”白珒正要迈步上前,那傀儡突然浑身一僵,立手为刃,照着自己胸口狠狠一劈。   这不由分说的突然自残,白珒暗道糟糕,就见傀儡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胸前被他自己砍出一条一臂来长的切痕,整个人被从胸部斩断,像切西瓜似的活活分成两半。   这等鲜血淋漓的场面哪是凡人受得了的?   尖叫声呜呀啊啊的此起彼伏,人们一拥而散,疯了一般逃命,原本热闹的街道连声狗叫都没了。左右楼阁商铺的店家关门的关门,偷看的偷看,各个吓得股战而栗。   江暮雨走到死去的傀儡身旁:“恶毒的手段。”   傀儡咒可以命令傀儡去杀人,更可以命令傀儡自杀。给他种下傀儡咒的元凶怕是发现自己面临暴露,在傀儡踏入酒楼的瞬间就让他死于当下。   只是这种死法未免太过残忍血腥,仿佛是为了宣告什么……   示威吗?   警告吗?   以傀儡惨烈的死亡来警告他——雪霁我要定了,这就是你的下场?   江暮雨面若冷霜,望向了空寂的酒楼大门,他刚迈近一步,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师兄。”白珒的脸色与其说苍白,不如说阴鸷,好像珍惜的宝贝被人抢走,他提着砍刀要去拼命抢回的样子。   酒楼三层的窗户被人推开:“怎么回事,子哇乱叫的?”   江暮雨朝上看去,果不其然,是浑天绫。   “大哥,怎么了?”钱坤圈也冒头出来看,“哎呀,怎么死人了?”   落云鉴这三兄弟向来是同进同出同行的,风火轮很快就伸长脖子出来看热闹:“死人了,为什么要死呢?呀,是公子!”   浑天绫才看见江暮雨:“还真是他们,跑杭州来干嘛?”   酒楼店老板战战兢兢的将门推开一丝缝,催促吓尿了的店伙计去报官。   “东家,他们是仙君啊,官府不受理。”   店老板泪流满面:“我是让你叫官府来收尸,这血淋淋的死在我店门口,多晦气啊!”   “店家,麻烦让让。”   温柔又不失坚韧的女声听得店老板骨头一酥,忙乖乖让路:“仙姑请。”   白珒大吃一惊,居然是上官轻舞!   “原来是扶瑶的江掌门和白公子。”上官轻舞浅笑,说道,“四年不见,诸事皆安否?”   刨除万仙神域那追求华丽的衣装和圣荣,整个修仙界是和俗世差不多的,公子着长衫锦袍,羽扇纶巾,体现儒雅从容,谦谦君子之风;女修士则多穿长裙,襦裙,百褶裙等等,随着境界提升,脱胎换骨,往深山老林里一站,悠然一股飘逸仙风。   很少有修士像上官轻舞这样打扮,一身轻铠,没有过多的装饰和花俏的打扮,一头乌丝简单的梳成一个马尾,干净利落,乍一看像女杀手,行走在月黑风高夜的女刺客。   “劳护法记挂。”江暮雨的眸光比那空中弯月还要清寒几分,他环视酒楼内,并未寻见上官余杭的影子,便问,“前辈远道杭州,是有何要事?”   上官轻舞微笑道:“涉世有助修行,四海九州的走一走,丰富下阅历。”   又低头看向死于非命的傀儡,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追他么?”   江暮雨没正面回答,而是说道:“前辈见多识广,定能看出此人的怪异。”   上官轻舞敛去笑意,眉间染上一层严峻:“他若穷途末路想到自裁,至少不会用这种凶残的法子,他是有多恨自己,才能眼也不眨的对自己下此狠手。”   白珒看着傀儡干涸的血液,没有说话。   单单看上官轻舞的言行举止并无异常,丝毫没有身为元凶被傀儡反坑的慌乱,哪怕一丝不自然,要么她确实是无辜的,要么她的演技高明到远超她的修为,登峰造极。   白珒还是偏向后者的,虽然他跟上官轻舞不熟,但前世攻打万仙神域之时,上官轻舞本是娇弱的女儿身,却巾帼不让须眉,率领焚幽谷众弟子拼死抵抗,对诛仙圣君的残暴屠杀和阴狠折磨宁死不屈,她洁清自矢,宁为玉碎,不失为一个女中英豪。   至少比那个宁为瓦全,卑躬屈膝,对他摇尾乞怜的亲哥哥好上千倍万倍。   浑天绫领着四年来一点个头没长的风火轮出来,看着江暮雨和白珒问:“你们咋来杭州了?”   江暮雨借着上官轻舞的理由:“涉世修行,增长阅历。”   “巧了,我们也是。”浑天绫特别健谈的说道,“都说苏杭风光好,我们从落云鉴出来就直奔这来了,没想到遇上了上官护法,我们几个就在这间酒楼聊着,左右无事,过几天准备去北境。”   钱坤圈在后补充道:“小火想看焰熊,我兄弟俩陪他溜达溜达。”   风火轮哈哈笑,伸出一双小肉手嚷嚷道:“熊熊……”   叽里呱啦把自己的行程安排一说,浑天绫就纳闷了,他干嘛没话找话,说这些有意义吗?弄得好像自己上赶着交好似的,套个屁近乎,太没品了!   想到这里,浑天绫的下巴立马跷上去,面色高冷的对钱坤圈道:“领孩子进屋,这血淋淋的场面少儿不宜。”   风火轮被钱坤圈扛着回酒楼。   上官轻舞又扫视傀儡两眼,助人为乐的说出自己的看法:“若非自裁,便是受人操控,看来是傀儡咒了。第一,施咒者担心被人发现,及时的斩断他与傀儡的联系;第二,施咒者觉得傀儡再无用处,便将他杀了。”   “前辈说的是。”白珒道,“傀儡一死,施咒者是人是鬼是神都无从查证了,傀儡死得这么惨,可见施咒者有多心狠手辣,前辈认为呢?”   “言之有理。”上官轻舞点头道,“施咒者虽非魔修,却和鬼道越走越近了。”   官府赶来收尸,上官轻舞邀请江暮雨和白珒进酒楼的雅间小叙。   众人围着紫檀木的八仙桌坐下,桌上有正宗的龙井茶,一壶竹叶青酒,一盘色泽金黄的干炸响铃,清香扑鼻的西湖醋鱼,以及七夕特色招牌,鸾凤和鸣。   上官轻舞正在辟谷,只喝了些清水解渴,浑天绫因为天气炎热胃口不好,只有风火轮和钱坤圈狼吞虎咽,吃的津津有味。   江暮雨抿了口竹叶青,有些呛,无意间抬头对上浑天绫的视线,敏锐的他感觉浑天绫有话要说,便没动声色。等了许久也不见浑天绫开口,搁在一般人身上肯定先询问,偏偏江暮雨不是一般人,谁想跟他说话必须主动开口,不然他能一天一夜不吭声,权当对方是空气。   ——本想让江暮雨主动的浑天绫尴尬了,他干咳一声,别别扭扭的道:“你,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浑天绫的声音微弱的如蚊吟,江暮雨撂下杯盏,看向他。   浑天绫蓦地一慌,手足无措的将视线瞭去窗外,摆出一副不以为然漫不经心的态度道:“你们扶瑶人少,这次来杭州又只有你们俩人,要是有什么腾不开手去办的事,可以交给我……别误会啊!我才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我忙着呢,我就是因为……当初在逍遥庄欠你们人情,你们还在四年前救过小火,我不想欠你们的,赶紧还上人情,咱们大路朝天,江湖不见。”   白珒有点想笑,合着这自命不凡的暴躁小子是个傲娇!?   白珒懂,上官轻舞也懂,偏偏江暮雨是个不解风情的冰块,十分混蛋的泼冷水道:“在逍遥庄救你和首岛救风火轮只是顺便的,并非特意。”   浑天绫:“……”   西湖两岸悬挂着一排又一排的红灯笼,大街小巷灯烛辉煌,火树银花,欢声笑语一片喜庆祥和之气。   忽然,两个巴掌大的纸片人手脚并用的爬上窗沿,蹬蹬蹬几步跳下八仙桌面,早有设定的它们但凡见到修士就会自爆,原地将自己撕得粉身碎骨,由那些碎片拼凑成施术者的留言。   “诚挚邀请各位修仙同道前往蓬莱天琼派参与犬子新婚盛典,佟尔敬上。”   吃鱼的钱坤圈一不留神被鱼刺卡了个死去活来,他狼狈的一掌拍在自己胸口,用真气把嗓子眼里的鱼刺震碎,沙哑着声音道:“修仙界一直传言北境逍遥庄要和蓬莱天琼派结亲,合着是真的?上次佟庄主广发英雄帖是邀请大家去给女儿过寿,这次又要给儿子成亲,真是不够他忙活的。”   纸片子化成飞灰,上辈子没有参与这段事迹的白珒保持沉默。   浑天绫道:“去天琼派看成婚?上门女婿啊!有点意思,不然咱们别去北境了,去蓬莱玩玩吧?”   风火轮不依:“熊熊……”   钱坤圈在小弟脑袋上呼噜一把,问:“江掌门,你们去吗?”   江暮雨不答,反问向上官轻舞:“护法前辈去么?”   上官轻舞漂亮的美眸中透出期待之色:“既是外出游历增长见识,自然得去。”   白珒自顾自感慨道:“上次闺女过寿就牵扯出一连串阴谋诡计,这回可别又是陷阱。”   上官轻舞道:“是福是祸皆为修行。”   江暮雨起身,朝上官轻舞施了个晚辈礼:“晚辈受教,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师父也说过,历练方能成长。”   上官轻舞笑的很深,桃花娇容露出赞赏之色:“既如此,不妨同行,路上也好有照应。”   像上官轻舞这样身份的人能说出这种话,那简直是天大的面子,十分欣赏,没有理由和资格拒绝。   江暮雨应下来,又跟上官轻舞说了些客套话,便同白珒离开了。   上官轻舞朝风火轮伸手,风火轮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最起码比何清弦好上一百倍,他哼哧哼哧的搭上上官轻舞的掌心,咧开小嘴笑道:“大姐姐你好美哦,抱抱。”   上官轻舞笑了,也没嫌弃风火轮吃的满嘴汤汁,双手架起他的咯吱窝抱在怀里:“我方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你真的是炎火麒麟。”   风火轮傻乎乎的咯咯笑。   浑天绫有点急了:“护法……”   上官轻舞将风火轮递还给浑天绫,浑天绫木讷的接过,紧紧把幼弟搂在怀里,惶恐的看向上官轻舞。   上官轻舞了然于心,上前爱抚着风火轮的头:“炎火麒麟生性凶残,稍有不慎误入歧途,便会化身危害一方的妖兽,修仙界中人避之唯恐不及,往往除之而后快,他降生在你们落云鉴本是大祸,可他却和一般的炎火麒麟不同,傻的可爱,天真烂漫,算是落云鉴之福吧。”   “小火的生母是我爹的好友,我爹这么些年一直将他视为亲生子,可因为他炎火麒麟的真身,既担心鬼道中人觊觎他麒麟魂灵,又唯恐仙道中人对他先下手杀之,日夜担惊受怕,想方设法的保全他。好在,小火年纪还小,而且他的天赋真不咋样,若非修为高深的大能基本看不出他的真身,当然除了那个……”   浑天绫没说下去,他至今都纳闷凭什么十五岁的江暮雨一眼就看出来了?   上官轻舞笑的极其温柔,捏了捏风火轮肉乎乎的小脸蛋:“落云鉴为了庇护他,最好是给他找一个势力庞大的仙门修行,我见这孩子甚是欢喜,若你愿意的话,我可禀明兄长,让他拜入焚幽谷谷主门下为徒。”   钱坤圈刚含在嘴里的竹叶青酒差点全喷出去!   这话可不是一般人能听到的,这好事也不是一般人能遇上的。   拜入焚幽谷为徒,是整个修仙界中人神往的圣所!   拜入上官余杭门下为弟子,是整个万仙神域人人为之癫狂,梦寐以求的!   落云鉴就是其中之一,想当年的浑天绫是一门心思想让风火轮拜入焚幽谷,见到何清弦好似看见天神了一般热泪盈眶,就差三跪九叩叫爷爷了。   如今美梦成真,还是外人想都不敢想的上官余杭门下,他还不得激动的晕死过去啊!   钱坤圈这么想着。   可是浑天绫既没哭也没笑,更没有晕,他只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就神态自若的牵过风火轮的手,谦卑的说道:“护法,您能看上我们家小火,是小火的福气,只不过他早心有所属,尽管入焚幽谷是最好的选择,但也要看他本人喜欢哪里,我们做兄长的也不好勉强。”   “是么?”上官轻舞越发好奇了,她实在难以想出整个修仙界还有哪个仙门比得上焚幽谷,“小火,你不想来焚幽谷,那你想去哪儿?”   风火轮高声大喊,恨不得向全世界宣示:“扶瑶仙宗!”   “什么?”上官轻舞猝不及防,秀美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但这点不可思议很快就被她的好修养压了下去,回想扶瑶中的几个人,她心里有了答案,抬头看向浑天绫,“你同意?”   “小火喜欢就行。”浑天绫道,“再说扶瑶仙宗也不差啊,虽然南华和月河一死,整个门派没几个顶用的,白珒和江暮雨也就那么回事,跟俺们落云鉴简直没法比!不过……好歹人家救过小火两次,或许真有缘分也说不定,再说了,我们落云鉴可不是那种不知恩不知情的人。”   浑天绫三兄弟知黑白,懂是非,倒是叫上官轻舞刮目相看了。   江暮雨和白珒回到客栈之时,正好遇上从外看热闹回来的水蓉,她那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娇柔美貌吸引了不少公子哥为其神魂颠倒,她本人也不抗拒,对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乐在其中。   将逍遥庄佟尔传信的事简单扼要说了一遍,水蓉一边摆弄着灵贝一边说:“既如此,那我也走一趟蓬莱吧!虽然佟尔那厮顶不是东西,但佟少庄主品行皆优,去祝贺新婚也无妨。对了,那个傀儡的事如何了?”   “死了。”白珒冷冰冰的说道,“自己把自己给切了。”   水蓉何等聪慧伶俐,一说便懂:“没有看到施术者,只见到焚幽谷的右护法了?”   江暮雨点头,水蓉沉思片刻,道:“以我对上官轻舞的了解,不太可能是她。算了,与其胡乱猜测,不如深入了解,此去蓬莱的路上正好可以多揣摩揣摩,你们俩打定主意去北境,为的也是这个吧?”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这是其一。”江暮雨竖起两根手指,“其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总不能一直躲在山门里,敢于涉世才能突破瓶颈,境界方能有所提升。”   “是这个理儿,总之不管是不是上官轻舞,只要那个人不死心,早晚会有第二只傀儡来找你的。”水蓉饮下杯中女儿红,妩媚的眼眸瞥向白珒,“不过你也无须担心,要是傀儡真来了,不用你动手,你的这位好师弟也会把他碎尸万段的,豁出命去都行,对吧?”   白珒没想到这话说着说着就拐到自己身上来了,乍一听没什么,师兄弟情深再正常不过,但架不住白珒自己心里有鬼,再被“不怀好意”的水蓉这么一坑,顿时面红耳赤。   短暂的小会议就在白珒的心慌意乱、和水蓉的幸灾乐祸、以及江暮雨的心不在焉中草草结束了。   *   江暮雨伸手推开殿门,缓步走到内室,拿起了放置琴架上的一把七弦古琴。   是梦?   这一次,江暮雨很快的意识到了,他不做抵抗,心平气和的任由梦境进展。   这把古琴他眼熟得很,立即认出了这是凤言的琴,凤言十分珍惜,每天都要擦上几遍,细心保养,丝毫不见老旧,光洁崭新。   他抱着古琴离开大殿,徒步走在汉白玉砌成的地砖上,一路来到的某处正殿门前,他仰头瞧见那张威武气派的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诛仙殿。   江暮雨也不再纠结这是什么地方了,反正只是梦而已。   他见自己以真元渡来天泉水,在身前化成一张晶莹剔透的冰桌,他将古琴放了上去,盘膝而坐,伸手抚上琴身。   要弹琴吗?   江暮雨出身世家,“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是必学的,琴棋书画是必会的,教他器乐的先生就曾夸过他在乐方面的天赋,他很擅长吹箫,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弹琴。   中指轻轻拨动琴弦,这名家古琴所发出的声音就是曼妙,似淳淳流水,似六月暖风,空灵悦耳,清澈动听,宛如春燕飞过郁葱竹林,宛如蝴蝶嬉戏娇嫩花蕊。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江暮雨神不守舍的听着自己弹奏的足以令枯木逢春,万物重生的琴声。   “师父。”   身后有人说话,是在叫谁?   江暮雨并未转头去看,而是神情专注的继续他琴曲的演奏,他听到身后人哽咽的抽泣,也不晓得是被琴曲感动的还是什么。   那陌生的少年音低声传来:“您做的这些他也不知道,您就算对他千万般好,像现在这样为他驱除心魔,他还是对你恨之入骨啊!”   江暮雨听到自己说:“他生了心魔,千鬼噬心,万鬼噬灵,生不如死。我若不管,他要么灰飞烟灭永不超生,要么被心魔吞噬,成为一个丧失理智的嗜血狂魔,到那时,整个修仙界还有谁能降服得了他?天下芸芸众生的业障,他承受得住么!”   “可是师父,他被心魔折磨,必然会忘记一切,他现在只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您这样做又有什么用?”   “尽人事,听天命。”江暮雨望向了紧闭的殿门,乌黑的魔气从内一涌而出,冲击的门窗“咯吱”作响,他却不为所惧,毫不退缩。   “师父……”   “若吉则罢,若凶,他成了丧尽天良的弑杀魔鬼,我会用自己为祭,将他诛杀在此,保三界众生安平。”江暮雨重复弹奏,“无论结果如何,我不会扔下他一个人的。”   “值得吗?”身后的孩子哭了,痛哭流涕,“师叔怨您,恨您,您却对他死心塌地,这太不公平了……”   “世间哪有公平之事,我身为师兄,没有教育好师弟,我身为掌门,没有保护好弟子,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是我的失责,或许我与他从来都是有缘无分,很傻是不是?”江暮雨幽幽叹气,“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殆——前者是我,后者是他。”   身后的少年哭的撕心裂肺……   无尽的酸楚涌上心头,仿佛被大海淹没,眼耳口鼻里都是咸的,五脏六腑里都是涩的。   这是什么感觉?   心痛中夹带着无所畏惧的释然?   江暮雨觉得他和梦中的自己融合了,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虚假的梦境,还是残酷的现实。   梦醒,梦空,当他睁开眼睛之时,足以将他湮灭的悲凉之感忽然烟消云散了。   江暮雨茫然的坐起身,呆了一会儿,下床到桌边倒了杯水喝,脑中曲调还在游荡,他取出离歌,坐下软塌,调整呼吸,寻着梦中的曲调,缓缓吹响玉箫。   他之所以不弹琴,是因为古琴太沉,而竹箫玉箫轻巧,以及古琴体积太大,不方便携带。   他本不想学古琴,但教他器乐的先生说,琴箫为绝配,自古以来就受到文人雅客的青睐,古琴音色深沉旷远,箫声婉转轻柔,圆润典雅,二者合奏美妙绝伦。技多不压身,愣是要江暮雨全部都学,全部都精。   江暮雨的乐感很好,脑中回放几遍梦中的旋律,试着以箫声复制出来。   吹了几个调,发现不对,他试着做出调整和修改,感觉圆滑通顺多了,从半截腰重新吹起。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江暮雨的吹奏,他看向虚掩的房门外,白珒傻愣愣的站在那里,脚边散着瓷杯碎片。   “师兄,你……”白珒推开房门,同手同脚的走进来,他似是很想扯出一丝笑,结果挂在脸上格外僵硬,活像个狰狞恶鬼,“你吹的小调……叫什么?”   江暮雨不疑有他,只道:“临时想的,无名。”   “还,还挺好听的。”白珒干笑两声,回想那曲调旋律,只有短短一小节而已,但听起来感觉格外熟悉,有几个音节酷似前世凤言所弹的……   江暮雨看白珒手里拿着干瘪木枝,双臂束腕,活动起来方便利落,额间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往下流,呼吸急促带着热气,定是起早练剑来着。   论勤奋刻苦,白珒狠起来可毫不逊色于江暮雨,每晚睡前先练一个时辰的剑术,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最少两个时辰的练习,中间时段视情况而定,总之,虐自己虐的不亦乐乎。   出门在外,白珒自然不能在客栈里堂而皇之的耍灵武,随便劈跟木头凑合着用,还挺顺手的。   那根脚腕粗的木头棒子在白珒惨无人道的摧残下比筷子还细,像被雷电劈了似的浑身焦黑,像被刀子反反复复锯了似的遍体鳞伤,只要白珒再用力一下,那跟木头保准在顷刻间粉身碎骨。   江暮雨不由得出言提醒道:“修行讲究循序渐进,你莫要将自己逼得太紧,最终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是。”白珒的神情有些恍惚,一个念头涌上心,活活把他自己吓一激灵,他紧忙摇摇头将这不靠谱的念头甩走,木愣愣的望着江暮雨,不知该说什么了。   江暮雨的箫举世无双,凤言的琴独步一时,天下众所皆知。   术业有专攻 ,凤言是不会吹箫的,江暮雨亦是弹不好琴的。   白珒想着想着想通了,莫名有点失落,也好悬松了口气。   若真相正如他脑子一抽以为当年陪伴他足足四十九天,苦苦挨过比地狱还煎熬的日子之人是江暮雨,那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珒又在江暮雨这赖了一会儿,回到自己房间洗澡换衣服,睡了个午觉,转眼又是夕阳日落,按照行程,明日将前往北境逍遥庄。   就在这时,一只纸片人从窗外飞了过来,寻着白珒的气息在矮几上停下,粉碎后拼接成一句话:“二师兄,我跟黄芩来杭州帮你们了。”   看着那化为飞灰的纸片子,白珒暗骂了句“多事”,为避免让江暮雨跟着操心,他暂时没告诉,一个人从客栈窗户跳出去,在整个杭州城找那两个小孩崽子。   途中遇上不少纸片子,清神洗髓的修士和凡人在气息上有区别,纸片人可以很容易的分辨出是不是修仙界中人,像这种没有指定目标传信的纸片人,毫无羞耻心的见到修士就往身上贴,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早就收到了讯息,不由分说的糊白珒一脸,以至于到最后他对“佟尔敬上”四个字都犯恶心。   绕了一圈,远处的哄闹之声吸引了白珒的注意,他放眼看去,那鲜花锦簇的楼阁灯红酒绿,华光璀璨,楼内楼外歌舞升平,香烟袅袅。衣着暴露打扮妖娆的女人们卖弄着风情,搔首弄姿 ,莺声软语,勾魂摄影。   白珒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是杭州城赫赫有名的青楼。   白珒喜欢美色,但只对自己喜欢的人好色,那些青楼女子各个明目皓齿,娥娜翩跹,但奈何不是他白珒的菜。   身为一只断袖,若那些女子变成公的,或许他还能多看两眼,是的,只是多看两眼而已。   白珒索然无味,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听见从那些美女堆里传出一声不似人叫的惨嚎。   白珒回身一看,只见三个俏丽多姿的花娘合起伙来狠狠**一个看起来不经世事的少年,毫不避讳的将自己一对胸器往少年身上蹭,声音娇翠欲滴,是个男人听了都得神魂颠倒,偏偏那少年是个不知风情不懂花月的木头桩子,对温柔乡三个字避之唯恐不及,狼哭鬼嚎的求饶道:“黄芩,黄芩救我啊,黄芩,你去哪儿了,黄……”   “小公子不要叫了,你就从了奴家吧。”   “是啊小公子,你心里明明期盼的很,何苦假惺惺的装纯良呢?”   “来嘛小公子,进来乐一乐啊!”   白珒的脑袋轰的一声:“……”   这他娘的还得了!?   他们家小师弟是一个多么天真多么单纯多么可爱无害的孩子啊,哪能被这么糟蹋?   白珒大阔步的走过去,一把将深受其害的南过拎了出来,以师兄的姿态狠狠抓了一把他梳的溜光水滑的头发,冷笑道:“我说你怎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合着是太过寂寞,出来找乐子来了?”   南过被成功解放,大大的呼吸了口新鲜空气,被胭脂水粉味熏得头昏脑涨的他迷迷糊糊看着白珒,顿时委屈的抱大腿道:“二师兄救命啊,她们简直,简直……”   白珒大晚上玩师弟,闲着也是闲着,一手揽过南过的肩膀,故意调侃道:“跟二师兄说,看上哪个了?不用不好意思,你也长大了嘛,待会儿我禀明掌门师兄,让他给你做主哈。”   “二,二师兄!”南过又焦急又羞愧,脸红成了猴屁股,双手无处安放,哼哼唧唧的道,“我,我是清白的。”   揽客的花娘见到五官端正衣着不俗的白珒,立马跟狼见到羊似的一拥而上:“呦,这位公子生的好俊俏啊。”   “公子,进来坐一坐嘛。”   “奴家会伺候好公子的。”   花娘七嘴八舌的争先斗艳,却是没敢像对待南过那样上下其手。她们虽然是妇道人家,但是生活在烟花之地,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胸中自有城府,一看便知白珒的气场强大,绝非达官显贵可比,没准是个修为不凡的修士。   若能得到修士的青睐,往后日子可就威风了,但这前提也要看人家是否好这口,若主张清心寡欲修道长生,自己再不知深浅的动手动脚把人家惹急了,胳膊腿满天飞的那种场面想想都不寒而栗。   南过就不同了,虽眉清目秀,但气场平平,往人堆里一扎,根本不起眼。只因他身上半点戾气也没有,因为主医修,行善积德,救死扶伤,一身柔软之风,跟白珒那种杀伐果断砍砍砍的剑修没法比。   “看那边。”白珒指向远处悠悠走来的黄芩,对那三个望眼欲穿的花娘道,“他是我同门,家里做陶瓷生意的,巨有钱,生平没别的喜好,就爱美女,江南水乡美人多,这不慕名而来了么。”   花娘们面面相觑,半信半疑,一个动,全盘皆动,鱼涌似的朝毫无防备的黄芩呼啸而至,各种娇言魅语劈头盖脸的砸下来,黄芩当场懵逼。   “黄芩。”南过头皮发麻道,“二师兄,你这样是不对的。”   “哪不对了?你没看那小子有多享受。”白珒坑人坑的不亦乐乎,身心愉悦的要拉着南过开溜,身后守贞如玉的黄芩连连惨叫道:“你们别碰我,阿嚏!熏死我了,别别别,姑娘你要矜持一点……白玉明!你别走啊,你别见死不救啊!”   白珒一脸鄙视道:“大哥你三岁啊,一掌呼过去不就完了?”   黄芩气急败坏的说:“她们都是凡人,你打一个试试?”   白珒装模作样的沉吟片刻,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哦,既然你这么怜香惜玉,那我就成人之美,良宵苦短,黄公子千万珍惜。”   “我!”黄芩恨不得上去咬死白眼狼。   “黄芩。”   突然的一声唤让暴跳如雷的黄芩当场颓了,他猛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胡同口的江暮雨,浑身爆棚的血管被寒冰一激,顿时裂的鲜血淋漓。   身旁美女如云,环绕纠缠,因他一瞬间的僵硬给其中一个花娘得了可乘之机,玉臂搂上脖颈,娇嗔道:“公子,奴家的心跳得好快,你快听听。”   黄芩石化了。   扶瑶仙宗只有三条门规,第一:欺师灭祖,同门相残。第二:离经叛道,坠鬼入魔。第三:**掳掠,寻花问柳。   被掌门亲眼堵个正着的黄芩百口莫辩,真想跳西湖里洗洗冤情。   黄芩散出真元冲开花娘,痛心疾首的说:“那个,我……我是冤枉的,掌门,我是被白眼狼陷害的!”   白珒干咳一声,他是有戏弄黄芩之意,但无陷害黄芩之心,之所以被江暮雨抓了个人赃并获,那纯属意外。   面色风轻云淡的江掌门也不知是要严惩不贷还是从轻发落,他目光绕过提心吊胆的黄芩,看向青楼角门里一个提着水桶出来的龟公。   那龟公佝偻着腰,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似是病入膏肓了,老鸨见他行动迟缓,不耐烦的从后抛出团扇砸龟公头上:“干点活磨磨唧唧的,等着我帮你呢?”   龟公已是风烛残年,被小小的一把团扇砸倒在地,他狼狈的爬起来对老鸨点头哈腰赔不是:“抱,抱歉……咳咳咳咳咳……”   老鸨一脸厌恶,掩着口鼻道:“天哪,你咳得这么厉害,该不会是得了肺痨吧?”   江暮雨看向战战兢兢的黄芩和私自行动跑出来的南过,没说什么,既没有惩一儆百,也没有撵他们回去,只说道:“到了北境,谨言慎行,切莫生事。”   见江暮雨不打算追究,黄芩如蒙大赦,兴高采烈的拍着胸脯说道:“你放心,我保证能做到不矜不伐 ,不骄不躁。”   南过为避免说多错多,忙点头附和。   黄芩只比南过大一岁,俩人的智商差不多,性格可是天差地别。南过蔫了吧唧,遇到危险就往后缩,黄芩胆大包天,遇到麻烦就往前冲。   现在保证的好听,一旦遇到滋事挑衅的人就把持不住自己的驴脾气,这点莫说江暮雨,连白珒都有点担心,回程路上,二师兄拽着小师弟悄悄嘱咐道:“你的首要任务就是看好黄芩,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一旦冲动,你就负责按住他。”   “哦,二师兄,其实你还是很关心黄芩的嘛!”南过早不是四年前对什么都一知半解的菜鸟了,他一颗脑袋开了十七八个窍,笨蛋起来是真笨,聪明起来是谁都甘拜下风的鬼灵精。   “不不不。”白珒摇头晃脑,极力挽尊道,“我这可不是关心,我是担心那傻帽剃头挑子一头热,惹出祸端连累咱们,到时候还得我师兄给他收拾残局。”   南过笑道:“你这话可就冤枉黄芩了,他还是很聪明的,师父都夸过他孺子可教呢!二师兄,你跟大师兄一模一样,嘴硬心软,明明关心对方却还要假装不在乎。黄芩也是,拽着我从扶瑶赶过来,日夜兼程,生怕你笨手笨脚连累大师兄,其实就是怕你有危险大师兄顾不过来,明明担心却为了面子嘴硬死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累不累啊?”   白珒算明白了,衣不如新,师弟不如旧。   想当年傻乎乎的小师弟多可爱多天真多好玩啊?现在看什么东西都有自己的见解,且一针见血,十分透彻,让他这个做二师兄的没话可接,颜面何存?   黄芩是个什么心眼白珒不知道,但就如南过所言,他确实挺关心黄芩的,虽然这些年来斗嘴不断,互相不对付已经成了日常,但顾念前世黄芩对江暮雨的种种,白珒至少还是希望这只忠犬平安康健的。   回到客栈,开了两间房,黄芩和南过分别去睡觉了,白珒也在沐浴更衣后早早躺下歇息,江暮雨在房间坐了一会儿,等到师弟们都安睡后,他推开窗户,几个轻盈的起落,人已在数十里之外。   江暮雨站在楼顶屋檐之上,对下方街头巷子里的动静一览无余。   在阴暗的巷子内,衣着打扮光鲜亮丽的老鸨左手叉腰,右手扇着团扇,冷言冷语的说道:“滚滚滚,以后别来了。”   在老鸨三步远的位置跪着那个面黄肌瘦,伛偻的龟公,他一边咳嗽一边恳求道:“妈妈,我不是,不是肺痨,我就是上火了喉咙痒,所以……咳咳咳咳咳……”   老鸨冷眼旁观,随后摆出一副难为情的表情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肺痨,但客人不知道呀,我们花满楼的姑娘们也不知道呀。你说说你成天到晚咳个不停,叫客人们见了还敢来我们花满楼了么,你得为我想想啊,我一个女儿身,独自经营这么大的青楼,我容易么我?我得吃饭,花娘们也得吃饭,不能为了可怜你让她们通通饿死吧?”   龟公浑浊的双眼流出干枯的眼泪,他跪着哀求道:“妈妈,就算我求你了,我会跟客人们解释的,我能干活,什么活都能干,你……”   “你们是死人呐,把他给我拉远点!”老鸨厉声命令左右两个打手,像躲瘟疫一样避开龟公的爪子,气得朝巷子口走了两步,打手将龟公一阵拳打脚踢之后,老鸨心情舒畅了不少,回头对那半死不活的龟公道:“就你这样的还能干什么活?你要死在花满楼了还得我给你收尸?你别怪我无情,你们家那档子事儿我一清二楚,跟你比起来我可算不得冷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趁早滚蛋,找他处谋生去吧。”   老鸨甩袖离开,头也不回。   被打手揍掉半条命的龟公扶着墙艰难起身,他苟延残喘的为自己顺着气,好几次没顺过来险些活活憋死过去。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反复念叨这八个字,低低的苦笑起来,忽然感觉有阴影笼下,他不由自主的回头去看,入眼之人一身枫红锦袍,美眸如水,羽睫如烟,面如冠玉,翩若惊鸿,浑然一股飘逸仙风。   龟公怔怔的看着,这股超脱世俗的气质让他难以分辨是皇亲贵胄的豪门公子,还是隐居世外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你,你是……”   江暮雨站在距离龟公五步远的地方,他走近几步,轻声唤道:“叔父。” 第58章 蓬莱天琼派   龟公整个楞了一下, 待反应过来,他足足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诧异之色饱含着惊惧,畏缩,狼狈,以及羞愧, 他左右环视, 恨不得找个细缝钻进去:“你你你,你是……江, 江暮雨?”   叔父的眼神好似见到恶鬼一般, 他的身体由不得他翻墙逃走, 他光是往后退几步都喘息不停,他索性一屁股坐下来,心灰意冷般的由着侄子看他笑话。   “人说女大十八变,要我看, 男大也十八变, 小时候的你什么样,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我都不敢认。”叔父低着头,好像在笑,“看来, 你不仅被仙君救活了, 这些年还过的挺滋润,是也不是?”   江暮雨不答反问:“你们过的似乎不好?”   “你是特意回来看我下场的吧?”叔父靠上墙壁,呼出一口浊气, 说道,“看就看吧,现在的我成了这副德行,随便笑话。”   江暮雨并没有开怀大笑,更没有因为昔年仇敌狼狈不堪而幸灾乐祸,他只是月淡风清般的问道:“你落魄到在青楼做工,婶母呢?你儿子呢?”   叔父抬眼看他,眼中流露出一抹绝望的悲凉:“我的夫人她……瘫了,我的儿子,死了。”   江暮雨没有深问,只说道:“你辛苦赚钱,除了养活自己以外,还为了筹钱给婶母治病?”   叔父垂下头,许久没有作答,再抬头之时,惨淡月光照出他的鹑衣鹄面,枯干的双眼中浸满了泪水:“当年,她误伤了你,邻居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吵着嚷着就去报官了,你师父把你带走后,她害怕被官府擒拿,害怕坐牢害怕杀头,一个人带着家里值钱的东西逃跑了。没想到,半路上遇到山匪,不仅财物被抢走了,她还因为抵抗失足从山上掉下去,摔断了腿,摔坏了脑子,现如今她的智商还比不过三岁孩童。”   江暮雨没打断他,只是静静听着。   “家里的金银珠宝全被她弄丢了,我又因为照顾她,无暇顾及生意,店铺的买卖经营不善,房子也叫东家收走了,我只好做些零散工,她又需要常年吃药,经常看诊,日常花销太大,她智商如同幼童,身边根本离不开人。邻居们指指点点,凡是见着她的人没一个不指着脊梁骨骂杀人犯的,我们像谁求助去?我的儿子从小就生活在这种阴影下,无论大人还是孩子,躲他跟躲蛇虫鼠蚁没有区别,他每天以泪洗面,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真可怜,真的……在他十岁那年,他跑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听,听人说,他被卖到宫里当太监,没几天就,死了。”   叔父用肮脏的袖管狠狠抹了把眼泪,他转头看着江暮雨,干裂的嘴唇颤抖道:“我的儿子多无辜啊,他多无辜啊……”   江暮雨面色清冷,遥遥而立:“叔父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叔父咬着唇,声泪俱下,“若没有你,我们不会变成这样,不会家破人亡,我也不会老年丧子!”   “你方才说,婶母是误伤我,可我要告诉你,婶母当时去伙房拿刀,她连片刻迟疑都没有,她是目标明确的想杀我。”江暮雨指着自己的心脏,冷声道,“那道刀疤至今还留在这里,她刺的很深,若没有我师父相救,我早死了。就算婶母后来后悔了,她害怕了,又有何用?时光不能倒流,她自己犯下的因,自己承受果,堂弟是无辜,可他之所以惨死,归根结底错在我,婶母就半点责任也没有?”   叔父咬牙切齿,涕泗交流:“若你没来我家,若你当时任由她捆绑关进柴房,若你没有咬她,没有反抗,她就不会失去理智拿刀捅你,你也不会重伤溺死,她也不会变成杀人犯,我的儿子就不会在此阴影下痛苦的成长,我们全家就不会……”   “啪!”   一巴掌重重扇在叔父的脸上,叔父年老体弱,哪里受得住这等力道的耳光,惨叫一声被打趴在地,左脸迅速红肿起来,脑子嗡嗡作响。   原地未动的江暮雨一愣,难以置信的看着突然窜出来打人的少年:“玉明?”   白珒一身的怒火沸腾冲天,他一把揪住叔父的领子,用力提起,在他右脸上落下一巴掌,恨恨道:“老头儿,有种再说一遍啊?”   叔父酷似猪头的脸上写满惊恐,他身为长辈,江暮雨就算再心中有怨,至少不会对他怎样,但面前这个少年绝对是疯的,叔父有种预感,这货什么都干得出来。   天竹从袖口滑到白珒手里,他比量一下位置,抵在对方的心脏上:“废话那么多,以夫人之道还之丈夫之身,别怕,就疼一下而已。”   “你,别,别……”叔父吓得脸都白了。   “别个屁,我看你穷困潦倒又丧妻丧子的,肯定生不如死,我送你一程。”   “白玉明。”江暮雨真有点担心白珒杀人,还是杀的凡人。   白珒回头看向江暮雨,愤怒的妖兽露出一丝惶恐和无措:“师兄……我就扎一小下。”   “……”江暮雨道:“你放开他。”   白珒虽然心里不甘,但对江暮雨的话向来绝对服从,只好松手退到一旁。   自己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多半都被白珒听了去,江暮雨有点心累,他竟没发现自己被白珒跟踪了。   一声不吭的跟踪掌门,做梁上君子,真是越来越放肆。   叔父瘫在地上,他的身体萎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声音低沉沙哑,好像生锈了的铁皮:“我,我知道你不可能做到心中无怨,你是我亲哥哥的骨肉,我本该好好对你,可你……终究只是我的侄子,不是我的儿子,我想好好照顾你,可我的夫人她……”   “她是你老母?”白珒在旁不屑道,“她叫你死你就立马去死?”   “你不懂。”叔父流着眼泪道,“我跟大哥分家之后,做生意失败,赔了个底掉,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什么都不要,甚至推辞了有钱公子哥的聘礼,她愿意跟我成亲,跟我过苦日子,我既喜爱她又珍惜她,成亲后的日子对她百依百顺,她要什么我都尽全力去满足她,她说什么我都听,渐渐地,我就习惯了。我好不容易娶上的老婆,若我不顺从她,她就要跟我闹,吵的不得安生,我能怎么办……”   白珒真佩服的神魂颠倒,他上前抄起天竹,抓来叔父的左手,从手背上狠狠一扎贯穿。   叔父的惨叫声淹没在白珒的“静音咒”里,他随后向江暮雨解释道:“师兄,我不扎这一下不痛快。”   叔父的脸憋成了酱紫色,静音咒收回,他疼的喊不出来,躺在地上抱着血流不止的左手浑身哆嗦。   白珒想了想,觉得还不满意,走过去抓住叔父的右手,又在他右手掌心穿了个洞,说道:“便宜你了,就是这两只爪子拽着我师兄,不让我师兄离开的对不对?若不是你当帮凶,你家老娘们儿能伤得了我师兄么!”   江暮雨有些累了,他偶然见到这位在花满楼做工的叔父,穷苦落魄,因为长年累月的出苦力落下一身病,他也只是多年未见,好奇叔父的遭遇前来打声招呼,不过,就听叔父多年来对他的看法,他此番作为真是多余了。   “玉明,走吧。”江暮雨叫上师弟,转身要离开。   那疼的几度晕厥的叔父声音嘶哑的喊道:“等,等等,别走!”   江暮雨驻足,并没回头。   “你,你就算恨我,就算恨你婶母,但是,但是你堂弟是无辜的……”叔父好像一条被斩断两节的蚯蚓,吃力的往前拱着,趴着,哭的泣不成声:“就请你念在我们家给你吃喝,没让你流落街头的恩情,救救他吧,算叔父求你了。”   江暮雨背对而立,逆光中,他的背影苍凉而冰冷:“在叔父家四年的恩,我该还的都还了,最后甚至把命都还进去了。你的侄子已死,被你妻子亲手杀死的,如今的我是扶瑶的掌门,是修仙界中人,再不是俗世中那个秦国公世子了,我跟你再无半点关系,日后也无须再见。”   叔父涕泗滂沱:“暮雨,你不能这样,暮雨……”   “行了。”白珒挡在叔父面前,额头阴云密布:“第一,令郎凡人一个,死了也就死了,他并非修士并非大能,连死后化成鬼的资格都没有,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第二,你一边怨恨我师兄,一边还求我师兄救你儿子,我就问你,要脸不!?”   叔父肝肠寸断,涕泪横流。   白珒道:“你自生自灭吧!”   白珒看向江暮雨之时,发现他早先一步走了,白珒忙追上去,在通往客栈的长街上找到了人。   远远走着,白珒却有点不敢上前搭话,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先针对跟踪一事向掌门师兄道歉?还是就着叔叔婶婶的事安慰江暮雨几句?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江暮雨心脏处的刀伤是这么来的。   被自己的婶母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叔叔为帮凶。   他因为家中衰败,不得不寄养在叔叔家,寄人篱下的滋味白珒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他深知那其中的辛酸与孤寂,这一点,从江暮雨的性格上就能体现,从江暮雨会洗衣做饭,会各种粗活累活上更能体现。   若没有师父,怕是江暮雨早在十岁那年就死了。   想到这点,白珒既心疼江暮雨,又恨极了对他痛下杀手的叔婶,一时间生出为江暮雨报仇,将那对凡人千刀万剐的暴戾之心。   “白玉明。”前方的江暮雨突然停住。   白珒楞了一下,那些将他脑子堵得满满当当的思绪瞬间散开:“师兄?”   江暮雨:“你在想什么?”   白珒紧忙摇头,跟上几步,站在江暮雨身边:“没想什么。”   江暮雨眸色清淡,目光却比空中月色还要澄澈几分:“你千万别做出杀伤凡人的事,恃强凌弱也是本门戒律。”   白珒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会被江暮雨猜中:“这戒律我咋没听说?”   江暮雨面无表情道:“被师父荒废了。”   白珒想笑,可是笑不出来,他闷头和江暮雨往前走,见江暮雨许久未说话,他想了一想,针对自己的跟踪作出解释说:“身为师弟,自然格外关注掌门师兄的衣食起居,我见你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心里担忧得很,所以悄悄跟着你,看你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的,结果没想到……听见了些师兄的童年往事,我真不是鸡婆!”   白珒的样子有些窘迫,江暮雨本就没有火气的心底被他这么一搞,有点软,他的语气自然而然的柔和起来:“陈年旧事而已,我从未跟人提过,毕竟那段经历不愉快。”   “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白珒憨笑道,“虽然有时候惊心动魄了点,提心吊胆了点,但是都能化险为夷,身边的人也还安在,曾经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了,师父也说过,知足常乐。”   曾经的一代大魔居然说的出这种积极向上的话,白珒都为自己感到震惊。   像这种乍一听来有点腻歪的话,江暮雨竟真的听进去了,他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暖心有趣的东西,唇边含着一丝和风细雨的笑,浅淡却迷人。   白珒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嘿嘿笑说:“这就对了,师兄你笑起来特别好看,绝对是咱扶瑶的金字招牌,日后三山五岳的人慕名而来拜师学艺,我就怕门派装不下。”   江暮雨面上的笑意敛去几分:“你想多了,也扯远了。”   “非也非也。”白珒摇头晃脑的说,“落云鉴那不就有个上赶着拜你为师的小孩么,还是炎火麒麟呢!”   江暮雨认真道:“他年少不经事。”   “我看他是打定主意干到底,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白珒双手一摊,“依愚弟看来,小麒麟虔诚的很啊!”   江暮雨充耳不闻:“我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管他。”   “也对。”白珒隔岸观火的一笑,“先耗他几百年的,若那时他还矢志不渝,师兄才能勉强考虑考虑,对吧?”   江暮雨不理会,又恢复成了往日那副风清月白的清俊面色。   “师兄。”白珒直愣愣的叫他。   江暮雨留意。   白珒忽然一笑,目光炯炯,泛着灼灼之华:“我早晚会让你笑口常开的。”   从杭州出发前往蓬莱,由南到东,并不算远,成婚大礼的日子还早,众人不紧不忙的赶路。   如今恰逢佟少庄主新婚,蓬莱境地比以往要热闹许多,五湖四海的人都来看热闹,毕竟天琼派名声在外,交情之多,前来恭贺的人铁定不少,然而,佟少庄主和新夫人毕竟是晚辈,热闹是热闹,但没那么离谱。赶来的客人要么是报以真诚祝福的友人,或是欠人人情的故人,便是诸如白珒这类的,吃饱了闲的没事干,溜达溜达。   “蓬莱还挺不错的嘛,虽然跟万仙神域比还是差得远。”浑天绫远远望去,同时蹭蹭鼻子,“要我说下界的鬼天气简直丧心病狂,杭州那边热的冒油,这边又凉飕飕的了。”   修士不惧酷暑严寒,但也得是上官轻舞那种级别的修士才行。   毕竟抗暑抗寒都需要消耗真元,是十分耗损精力,且特别累的一种才能,若修为弱境界低,最好别轻易尝试,其后果之辛酸,不如先头就热死算了。   钱坤圈憨笑说:“哪有那么夸张,要我说蓬莱的温度还不错。”   店小二端着两坛酒过来,热情的给倒上:“各位仙君,这是三百年的女儿红,请用请用。”   酒是好酒,足以让酒鬼魂飞魄散那种,但江暮雨不是好酒之人,所以滴酒未沾。出发之前,心细如发的白珒特意带了西湖龙井出来,这会儿交给店小二,劳烦沏了一壶茶。   江暮雨一边轻饮,一边听黄芩有鼻子有眼儿的念叨:“逍遥庄的佟少庄主也不知道撞了什么狗屎运,竟能结交天琼派的小师妹,那小师妹是谁啊?姓柳名酔云,在凌霄美人榜上排位前五,人如出水芙蓉,气韵风华绝代,她对佟少庄主一见倾心,不过天琼派是什么实力?逍遥庄那种小门小户根本配不上,柳酔云的师父千百个不同意,但架不住人家俩人生死相许情比金坚,无奈之下只好妥协,这不,选择了良辰吉日完婚,但是要求只有一个,婚礼得在天琼派举办,日后生活也得在天琼派,就跟入赘差不多。”   修仙界的地域划分很明确,首先万仙神域位于整个世界的正中央,南边就是南海,最突出的就是空炤门;北边就是北境,最突出的是逍遥庄;西边有昆仑山,最突出的是扶瑶仙宗;东边就是蓬莱,最突出的便是天琼派。   其中和尚堆归一堂的位置在万仙神域不远处,属世界中心偏南。   上界的势力分布且不说,下界的众多门宗,以归一堂,天琼派,空炤门,还有个逐渐崛起的扶瑶仙宗为尊。   综上所述,逍遥庄的势力真的不咋样。   黄芩清了清嗓子,接着自己的话说道:“佟尔那老东西那么好面子,他的亲儿子铁了心要当上门女婿,还不得气的七窍生烟啊!而且据说柳酔云漂亮是漂亮,但性格刁蛮乖张,佟尔有这么个儿媳妇,呵呵,够他受的。”   白珒奇道:“这些你都打哪听来的?”   “没有点料,我能从家跑来吗?”黄芩得意的哼哼道,“说了是来帮你们……呸,是来帮掌门的,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有什么道上消息尽管问我,我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黄芩硬生生将白珒排除在外,南过无奈叹气。   白珒呵呵一笑,鬼兮兮的凑到江暮雨耳边说:“师兄,我怀疑黄芩是凌霄阁的卧底!”   黄芩瞪他:“我要真是凌霄阁的人,立马为你建立个凌霄禽兽榜,你就是榜首!”   “诶诶,你们俩真是的。”南过哭笑不得。   上官轻舞看了场小孩子的玩闹,舒心解压。   风火轮除了吃就是吃,四年过去他非但个头没长,智商也没涨,但这不怪他,毕竟按照炎火麒麟的寿命来看,他现在还不到一岁。   看着这依照门规统一服装,穿的特别素的风火轮,白珒不由得想起前世。   江暮雨在上辈子收他为徒,原因有二,其一:白珒灭了落云鉴满门,唯独这只炎火麒麟死里逃生,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无依无靠孤苦伶仃,若无人庇护,要么成妖兽和诛仙圣君同流合污,要么被修仙正道以防万一先杀死,所以心中不忍,感念上天好生之德的江暮雨将其守在门下,给予后盾。   其二:小火实在很像南过。   前世的南过惨死,且死在江暮雨的手里,其中过程崎岖且不说,就说风火轮大脑缺根弦,唯唯诺诺呆呆萌萌的蠢样,有些特征像极了南过,这才是江暮雨收他为徒的主要原因。   白珒心有余悸的看向江暮雨腕间的凤血玉镯,今生火凤凰由江暮雨教导,前世的种种惨痛历史,自然不会重演了。   抵达天琼派之时,门中弟子有规有矩的迎接四方来客,来来往往的修仙界中人并不多,毕竟是门派中一个小辈。   大婚之日,天琼派张灯结彩,作为长老的高徒,这个叫柳酔云的女修士面子很大,从山脚下开始红灯笼高悬,挂满整个门派,数千万的花灯缎带,每棵树上都挂着珊玉作为装饰点缀,不知是为了体现柳酔云多受重视,还是纯粹为了炫富。   天下没有免费的热闹看,去祝贺婚宴不能两手空空,江暮雨几个人分别准备了贺礼,进入天琼派之时交给弟子记册。   修仙界成婚不比凡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的礼数,新郎新娘相对轻松得多。   天琼派弟子足有两千七百人之多,山上山下忙碌起来热闹非凡,风火轮头回参与婚宴,新鲜的很,扒着钱坤圈问来问去,这个二哥对弟弟特别有耐心,一五一十连蒙带骗的讲了一堆,风火轮支支吾吾的应着,迈着一双小短腿跑远了,钱坤圈这个劳累命只好去追。   “柳酔云修龄三十八载,是晴岚长老最得意的弟子,至于佟少庄主,修龄且短短十七载,本身天赋也不夺目,比之柳酔云还是差了一大截的。”黄芩走一路说一路,然而并没有人搭理他,还是南过最给面子,“嗯嗯哦哦”的应着,叫黄芩好不得意。   白珒跟在江暮雨身边,嘀咕道:“我刚粗略看了一圈,受到晴岚恩惠而来的散修不少,有几处小门小户的宗派也来朝拜了,还有啊,归一堂的和尚也来了,不是方丈觉缘,好像是住持,叫觉空。”   江暮雨想了一下,问:“觉空大师在出家前和觉缘结为异性兄弟,遁入空门后二人潜心修佛,互帮互助,有什么问题?”   白珒说:“前两天有两个假装散修的和尚偷袭你,被你发现后废了九成修为,那俩和尚就是觉空的弟子。”   “是么。”江暮雨有些意外,但丝毫没有因此感到慌张或是什么,他面上神色淡淡清宁:“觉空并非不讲理之徒,除非是他授意弟子图谋不轨,觉空德高望重,我倒是妄下断语了。”   白珒前世跟归一堂实在没啥交集,住持方丈时好时坏也说不准,不过当年讨伐义军杀上诛仙殿之时,心怀慈悲普度天下苍生的觉缘是参与其中的。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白珒不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俩小和尚是觉空的弟子不假,但人之初,性本是善是恶早有注定,凤言的心狠手辣可与温文儒雅的月河长老无关。   白珒走着走着,看见前方抄手游廊里走过一人,他稍微一想:“那好像是吴大有。”   天琼弟子吴大有跟在手端果盘的婢女身后,瞧见江暮雨一行人,他先是好一番意外,而后惊喜若狂的跑了过来:“还真是你们!江恩公白恩公,多年未见,在下甚是想念。”   白珒回了一礼:“吴公子,别来无恙否?”   “好得很好得很,我手脚都利落……”吴大有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他努力平复了下心绪才说,“我师妹大婚,本不是什么大事,江恩公你继任扶瑶掌门必然诸事繁多,无暇抽身,我也就没给你们送请柬。结果没想到你们还真来了,恩人登门,在下受宠若惊,天琼上下蓬荜生辉,一路风尘远道辛苦了。”   这称呼江暮雨听一次别扭一次,便说:“你我同辈道友,不必客气,以名字相称便可。”   “不不不。”吴大有煞有介事的摇头摆手道,“恩公就是恩公,你们不仅是我吴大有的恩公,还是天琼派的恩公。”   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情被吴大有翻过来调过去的说,白珒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吴大有被恩人糊住了双眼,险些没注意到同行的另外三位贵人,忙鞠躬请罪:“空炤门的水蓉前辈,落云鉴的浑天绫道友,还有焚,焚幽谷的护法大人,贵客临门,在下有幸得见尊容,荣幸之至。”   这种谦卑有礼的态度搁在哪都受用,落云鉴的浑天绫也不例外,对其好感度加分。   上官轻舞笑着虚扶一下,道:“成婚大典在黄昏时分举行,时辰尚早,我且先去见过贵派掌门。”   吴大有低着头应声:“是。”   江暮雨注意到吴大有的面部表情有点僵硬,他至始至终只看了上官轻舞一眼,随后就刻意躲避视线,想来是因为何清弦杀害吴二有的事情对焚幽谷心怀芥蒂,即便是名声在外的上官轻舞也叫他心里不舒服。   “婚典将近,山中都忙碌的很,诸位不妨与我到那边的翠竹亭小坐。”吴大有发出邀请,喜好清静的江暮雨自然不会拒绝。   浑天绫去找风火轮了,黄芩模仿凌霄密探在天琼派四处溜达听小道消息,南过因为闲着没事干,也跟黄芩同流合污,所以最后到翠竹亭歇息的只有江暮雨和白珒,以及空炤门的水蓉。   “两位恩公似是跟佟少庄主有些交情,不过现在最忙的就是他跟我师妹了,怕是等拜堂的时候才能见到。”吴大有给每个人倒了凉茶,翠竹亭依山傍水,苍劲青绿的竹林环绕,风过声瑟瑟,空气既清新又凉爽。   白珒无聊的说着客套话:“我听人说,你师妹和佟少庄主在四年前幽冥鬼窟事件中结识,二人性格相投,在天灾降临时互相帮衬,同心协力,彼此有了感情,经过这些年来的努力争取终于走到了一起,当真可喜可贺。”   吴大有的笑容中透着丝无奈:“恩公说的不错,他们能走到一起确实不易。逍遥庄在北境算不上什么顶天立地的大门大户,佟少庄主也相对平庸,没什么丰功伟绩,各方面也不突出,我师父觉着二人算不得门当户对,再加上五年前佟尔的弟子闹出的风波,我师父对逍遥庄的印象很不好,对他们俩的婚事一直很抗拒,哎呀糟糕!我居然背后论断他人!闲谈莫论他人非,大错特错。”   吴大有宽以待人,严以待己,算得上是个谦谦君子。   他懊悔的连拍了自己好几下,再次说道:“总之,他们一对新人能风雨同舟,不离不弃的走到现在,可见感情真挚,连我师父都打动了,《庄子》中讲“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尽心力而为之,没什么不可能的。”   像吴大有这种乐观积极的人,随口一说就是豁达向上的话。   婚者,谓黄昏时行礼,故曰婚。   晚上举行成亲仪式,乃是传承千百年的古老习俗,天一擦黑,整个天琼派就热闹了起来。   江暮雨等人提前去到大殿候着,在那里遇见不少幽冥鬼窟的熟面孔,和水蓉以及浑天绫凑成一桌,因为在成亲之时有哭声视为不吉利,因此禁止孩子入内,由钱坤圈陪着在外面玩。   不多时,高堂入内。   正殿主位上坐着天琼派的掌门,名唤唐奚,他模样二十来岁,实际上已有七百年的修龄,长相甚是俊美,束发戴冠,身着锦袍,秀气的眉毛下一双机灵的眼睛,透着几分坏坏的笑。   从这位天琼派掌门出现开始,江暮雨就没见他消停过,此人是个名副其实的话痨,若有人理他他能滔滔不绝的说上七天七夜,若无人理他,他依旧可以自娱自乐自说自话,这样一个看起来散漫不着调的野小子,偏偏就是天琼派的现任掌门人,凌霄公子榜排名第三。   在唐奚下方的侧坐上一脸严肃,心不甘情不愿好像别人欠她多少钱似的女人,正是柳酔云的师父,晴岚长老。   “我说晴岚啊,你徒弟的大喜之日,你能不能开心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卖闺女呢,苦大仇深的干嘛呀?”唐奚不知何时从自己位置上跳起来,凑到晴岚长老身边用胳膊肘怼她,“高朋满座,你就别板着脸了,待会儿你徒弟看见了还不得被你吓跑,那咱们天琼派可丢大人了。快看,人家佟庄主笑得多灿烂。”   晴岚冷哼,不耐烦的摆手道:“跟天琼攀上亲家,他能不高兴吗?”   唐奚:“你也别把逍遥庄想的太差,虽然他真的很差,但是你不能在表面上说人家很差,你可以在心里说他们很差,毕竟他们真的很差……”   晴岚简直要抓狂:“行了行了,你吵得我头都疼了。”   唐奚被数落一顿,好不甘心,蔫声蔫气的退到一旁,无意间瞄到什么,整个人为之一振,连跑带颠的飘到江暮雨等人桌旁,大张旗鼓的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当场惊叹道:“焚幽谷的右护法大驾光临已经叫我震惊非常了,没想到扶瑶仙宗的人也光临寒舍,凌霄公子榜实力碾压上官余杭夺得榜首的江掌门,早在万仙神域对抗幽冥鬼窟之时就已一睹风采,后生可畏啊!我们天琼弟子早在五年前就受过贵派月河长老的恩情,在万仙神域也受到你们照顾,最后多亏南华不惧生死英勇就义,解救了我们天琼派上百号人,此恩此情我是铭记在心的,来,我敬你一杯。”   唐奚的嘴皮子一旦开启,轻易是合不上的,一定要将人说的心烦了才罢休。江暮雨总算明白当年师父一看见唐奚就赶忙拽他们离开的良苦用心是什么了。   这么聒噪喧闹,哪里像是活了七百多年的修仙界前辈?白珒都懒得腹诽。   江暮雨端起玉壶倒了酒:“晚辈惶恐,敬前辈一杯。”   唐奚笑道:“哎呀,谁敬谁都无所谓了,快喝快喝,这酒可是天琼派珍藏百年的佳酿,是蓬莱地区的特产,出了蓬莱花多少钱都没处买去,多喝点,保证你一口就爱上,对了还有那盘如意水煎饺,味道超级好,还有那碗豆腐,是我们天琼厨子的拿手好菜……”   江暮雨:“……”   连师父那样的随和派,以及月河长老那样的温柔派,尚且受不了碎嘴子的唐奚,更何况江暮雨呢?   好在扶瑶仙宗现任掌门人辈分低,且没有半点情趣,不是唐奚的主要荼毒对象。   他在这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后,便去找上官轻舞祸害去了。   婚宴各式佳肴由天琼弟子陆续端上,汇集东西南北各色菜式,更有北境特产焰熊熊胆。吴大有跟落云鉴那哥三的交情还算不错,叫人端了一份给外头嬉戏的风火轮送去,炎火麒麟属火,越吃越补,津津有味。   距离拜堂仪式还有半个时辰,江暮雨索性到偏殿透口气,南过跟在一旁,二人走在长廊内,忽然听到外间有细碎模糊的声音传来。   “吉时快到了,新郎官儿不去更衣,在这儿干嘛呢?”   “没干嘛,就是……有点感慨。”回答之人应该是佟少庄主,就算江暮雨不认得他的声音,但听新郎官这个称呼就能确定。   跟佟少庄主说话的是个年轻女人,她笑了笑,说:“好不容易和柳师妹结成道侣,你是高兴的懵了吧?”   “是啊,是有点懵,我整个人晕乎乎的。”   佟少庄主一边说一边走,声音越来越近,走到长廊口,和江暮雨打了个照面。   江暮雨没说什么,佟少庄主却愣了愣,有些狐疑,有些犹豫,但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快走几步到江暮雨面前,问:“这位道友,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她姓江,是个美若天仙的女散修,你有见过吗?”   江暮雨:“……”   反正说什么正主也听不见,佟少庄主索性有啥说啥,毫无顾忌了:“我五年前在逍遥庄认识她的,她简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了,所谓一见倾心,便是说我吧!可惜啊,她已经嫁人了,嫁的要是一个青年才俊也就罢了,偏偏是个人模狗样的姓白的大叔,简直是暴殄天物,我……我痛心疾首。”   江暮雨:“……”   佟少庄主狐疑:“道友,怎么了?”   “没什么。”江暮雨觉得自己的面部表情一定很僵硬,“你说的人我不认识。”   “倒也是,修仙界这么大,分开了就再难相聚,世事无常,今日在身边说话,没准明天就……”佟少庄主突然有诸多感慨,他无奈哀叹。   南过道:“佟少庄主的美好生活即将开始,迎娶心爱的柳小姐,你不开心吗?”   “当然开心。”佟少庄主自言自语道,“只是有点遗憾吧,心口朱砂痣,梦里白月光,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人哪,贱皮子。”   南过:“少庄主……”   佟少庄主恍然,忙摇头摆手道:“失言失言,不多说了,时辰快到了,回见。”   江暮雨看着走远的佟少庄主,没吱声,正要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江掌门。”   江暮雨回头,居然是佟尔。   南过的脑瓜早已开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佟尔主动搭讪的所有可能性全部假设一遍,最终选择了个可能性最大的理由敲定——为五年前逍遥庄一事扶瑶参与捣乱而怀恨在心。   南过扯了扯江暮雨的衣角:“大师兄。”   佟尔的修为虽然比自己高,但是江暮雨心中无惧,毕竟这大庭广众千百双眼睛盯着,佟尔就算有什么花花心思也不敢这时候表露,更何况现在是在天琼派的地盘,佟尔万不敢惹事的。   “佟庄主。”江暮雨躬身叫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他意识到外间的佟少庄主已经离开了。 第59章 婚宴风云   尽管佟尔人品低廉, 但他伪装的本事比他百年来毫无精进的修为牛逼多了,他将“温良恭俭让”五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笑的那叫一个多姿多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当年你来我逍遥庄之时,不过扶瑶仙宗一个小小弟子,幽冥鬼窟一事后, 就已是一代掌门之尊了。”   江暮雨垂眸敛目, 回敬双倍的“温良恭俭让”,道:“佟庄主高看, 晚辈还差得远。”   佟尔看向江暮雨身旁的南过, 不动如山的神色闪过一抹气闷:“你也是医修?”   南过忙上前应声:“是。”   “昆仑多出医修,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各个心怀天下,不过我看小友你的天赋欠佳, 无论如何也及不上贵派月河长老的。”佟尔语气诚恳, 态度严肃,好像真那么回事似的。   南过明知道应该充耳不闻,将此人的话当放屁,可确实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得被狠狠打击了一下。   江暮雨轻拍南过耸拉的脊背, 面向佟尔说:“多谢前辈指点, 天赋固然重要,但后天的勤勉努力更重要,晚辈的师弟不求成为呼风唤雨的大能, 只专研医药,救死扶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南过日后的福报必然是无限的,前辈看呢?”   “有信心是好事。”佟尔的语调开始往阴阳怪气的方面拐,“小友要多努力,像莫忘情在逍遥庄那样拯救众多修仙同道,让人口口赞誉,感恩戴德。”   佟尔上前走了两步,凑近江暮雨,用只有彼此俩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你小小年纪就继承了镇派之宝雪霁,那等阴寒之物融入在你的魂灵之中,很辛苦吧?”   “谢佟庄主挂念。”江暮雨冷傲孤清的面容上,一双眸子明亮似雪,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谁让我是掌门呢,拼死也得护住本派的至宝,虽然千难万险,但不敢劳他人帮衬,否则叫天下看去,当真以为扶瑶无能,您觉得呢?”   “呵呵。”佟尔轻笑起来,眼底那点叫南过极不舒服的阴郁瞬间消散,恢复他一如既往的温和友善模样,“你要多努力,好好守着家里的宝贝,千万莫叫人抢了去,再把家给……”   佟尔故意在话尾收了音,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绕开江暮雨走远了。   “大师兄。”南过机灵起来比谁反应都快,立即紧张的对江暮雨说,“快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被他下阴符!”   “没有,放心吧。”江暮雨谨慎起见还是探了一下魂灵,其实他不探也行,毕竟阴符是在暗中使用的,方才二人交谈的过程中,彼此精神高度集中,根本没机会暗下黑手。   南过好悬松了口气:“大师兄,佟尔到底想干嘛?”   江暮雨漫不经心说:“故意吓唬我。”   “只是吓唬吗?”南过有点不敢信,“他这个人诡计多端,利用自己女儿的寿宴都能扯出一连串的阴谋,会不会利用自己儿子成亲再干一票大的?”   南过拄着下巴异想天开道:“对了!将整个天琼派全部迷倒,然后他再治好,借此机会出名,让他的儿子从入赘变成迎娶。”   南过机灵起来被谁都厉害,但他笨起来也足够叫人唏嘘的——当唐奚是死的!?   看外面天琼弟子提着灯笼来来往往,南过催促道:“大师兄,咱们快回去吧,二师兄该着急了。”   江暮雨正要往回走,听南过这话就有点好笑了:“白玉明又不是三岁稚子,他有何可着急的?”   “在我面前,他成熟的像三百岁,在大师兄你面前还不到三岁呢。”南过一本正经的说,“二师兄他撒娇,卖萌卖惨卖乖卖傻,特别依赖你,有些事儿他明明知道,可偏偏要装傻,其实就是为了逗你说话,因为大师兄太沉默寡言了,不使点手腕你都不出声。”   江暮雨微怔,不知该说什么好。   南过毫无察觉的继续说:“二师兄对你特别细心,你喜欢什么他都记着,那个他活活吃恶心了的凤骨翡翠粥,他特意做了一遍又一遍,研究配方,努力还原它的真实味道,可苦了我跟凤言了,天天吃天天吃,我都被吃恶心了。”   江暮雨惊愕道:“还有这回事?”   南过委屈的直点头:“我听水蓉少长老说,你们在杭州的一家酒楼里吃到正宗的凤骨翡翠粥了,其实那是二师兄特意跑到后厨去做的,特意吩咐店小二端上来的。”   江暮雨的心神一凝,从胸口涌出的是对这份好意所滋生的惶恐和无措:“他为何不说?”   “因为……”南过被难住了,想了想,猜测道,“不好意思吧?他脸皮薄。”   脸皮薄三个字彻底让江暮雨无语了,然而,南过下一句话让他原本搅动不安的心绪瞬间翻江倒海起来。   “大师兄,我觉得二师兄喜欢你。”   回到碧丽堂皇的正殿,白珒果然正准备出门找他,想起方才南过说的话,江暮雨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白珒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我觉得二师兄喜欢你。   什么意思?   江暮雨扪心自问,情不自禁的看向白珒,橙红的烛光洒在白珒精致的侧脸上,勾出浅淡而柔暖的轮廓,他眼底倒映着红烛光影,粼粼浮动,粲然生辉。   江暮雨的心好似断了的琴弦,漏掉一拍,徒留一片陌生的茫然。   他突然有点害怕,说不清道不明的彷徨和无措,他恐惧着什么,一颗颤抖的心无处安放无处着力,不上不下的卡在当间儿,他刻意避开白珒的脸,在心底默念一遍又一遍的《修心论》。   果然,他受不了别人对他好。   是不是有点矫情?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贱皮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贱人?   江暮雨都有点受不了自己了,回想南过说过的话,原来那碗鲜美可口的凤骨翡翠粥是白珒做的,原来白珒还心机深沉的时常装傻充愣,就为了逗自己开口多说话?   这算什么?   所谓的“喜欢你”,又算什么?   江暮雨觉得自己的智商有点不够用,畏惧被爱的他不去深入思考,匆匆饮下杯中酒,喝的有点急了,烈酒入喉,呛进了气管,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忽然一只手贴上他的脊背,一股暖流顺着后心传入肺腑,江暮雨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几乎是慌乱的甩开那人的手臂,立即摆出掌门人威严凛凛的气魄来:“没事,呛了一口。”   白珒的手僵在半空,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好一阵懵逼,看着既反常又正常的江暮雨,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这时,炮竹齐鸣,焚香奏乐,吉时已到。   原本喧闹的殿堂瞬间鸦雀无声,只见上方的礼生高声说道:“香烟缭绕,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话落,就见新郎官,也就是佟少庄主头戴赤金飞羽冠,身着正红色锦衣,上面有用金丝线绣制的华美暗纹,在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彩。   右侧搀领着新娘子,也就是晴岚长老的高徒柳酔云,凤冠霞帔,流光溢彩,她生的美貌,娇媚中透着一抹清贵,俏皮中透着一抹温婉。   随着新郎新娘步入大殿,众人的掌声如雷,纷纷恭贺这对新人。   佟少庄主有点紧张,目光无措的环视殿内四周,四方来客众多,他是全场人的焦点,这让他全身精神都紧绷起来,生怕出一点错闹出大笑话。   这一看不要紧,无意间瞧见坐在远处的白珒一行人,他微微一怔,顺着白珒看见了南过,顺着南过看见了江暮雨,他心里咯噔一跳,脚步一僵,活生生愣住了。   好在牵着手的柳酔云在行动,拖着浑身僵硬的佟少庄主踉跄两步,他摆正心态,跟着走到正殿中央。   礼生道:“一拜,感恩天地赐予姻缘!”   柳酔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转身面朝殿外,叩拜。   “二拜,感恩高堂育养授业!”   吴大有站在晴岚长老身侧,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走下玉阶,分别递交给佟少庄主和柳酔云。   佟少庄主走至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他的晴岚长老面前,跪下,敬茶:“师父请用。”   柳酔云盈盈碎步走到佟尔座前,提着衣摆跪地,敬茶道:“父亲请用。”   谁还没个自尊?自己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一扭脸就成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了,当佟尔知道自己儿子宁可入赘也要跟柳酔云成亲后,他险些气吐血,将逆子关起来整整七天不给吃喝,修士辟谷可以不进食,但不能不喝水,后来逆子虚脱了,奄奄一息,却始终咬死不松口。   到底是亲生儿子,佟尔他再狠也舍不得将唯一的独子杀死,最后不得不跟晴岚长老一样,同意了这桩荒谬的婚事。   佟尔接过茶碗,对前面卑躬屈膝的柳酔云道:“起来吧。”   礼生最后道:“夫妻对拜,举案齐眉。”   佟少庄主和柳酔云面对面站着,彼此躬身。   就在这时,柳酔云笑了起来,她立掌为刀,趁着佟少庄主鞠躬起身之际,趁着他胸前大片光景全暴露在自己面前,她狠狠用手刀刺入,贯穿,在佟少庄主鲜血淋漓的胸膛内用力一搅,猛地抽回,血肉流涌而出,喷溅红装娇丽的柳酔云一身。   这一刻的变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满堂宾客惊的惊呆的呆,唐奚和晴岚长老愣在原地,佟尔亲眼所见儿子惨死,连滚带爬的扑过去痛哭:“儿子!儿子!你振作一点,孩子……”   在座的逍遥庄其他弟子一边惊呼着少主一边七脚八手的过去将柳酔云擒住,天琼派弟子哪能干看着?待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拦阻。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吴大有大声道,把那一掌落下要拍死柳酔云的逍遥庄弟子拦住,“我师妹跟少庄主无冤无仇,那可是她的丈夫啊,她没理由……那什么,这绝对是有隐情的!”   “还有个屁隐情!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着,你跟我说有隐情?”   “你快滚开,我要将此妖女挫骨扬灰!”   吴大有急的满头大汗:“求大家稍安勿躁,我师妹不是故意的……”   众目睽睽下,千百双眼睛看的一清二楚,吴大有存心包庇的借口说的无比苍白。   白珒看这前一秒还好好的,这会儿乱作一团的大殿,再看那边死的突然的佟少庄主,越发糊涂了,“这是搞的哪出?”   “柳酔云居然杀了他夫君,等等等等……”黄芩太过震惊,都懵了,“刚才还是亲家,现在就变成仇家了?”   南过手忙脚乱说:“本来要联姻的,两派共荣华,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南过对江暮雨说道:“大师兄,逍遥庄和天琼派要结仇,他们会打起来吗?不死不休吗?”   江暮雨没回答,而是问黄芩:“柳酔云跟佟少庄主有仇?”   “没有。”黄芩斩钉截铁说,“肯定没有,我调查的讯息不会错的。”   满殿来客议论声震天,吴大有和天琼弟子极力维护柳酔云,逍遥庄的弟子各个红着眼睛喊打喊杀,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最终,唐奚振衣而起,高声呵斥道:“都安静一下!”   别看唐奚平时欢脱轻佻,关键时刻一言九鼎,十分有气魄和威严,原本乱的跟菜市场似的天琼大殿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唐奚道:“在座道友可有医修,能否过来看看佟小友的情况?”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动。   医修主修医药,着重在治病救人的方面,在搏斗和交手中不占上风,战斗力低下,所以没多少人愿意走医修,唯有昆仑那边环境所致,每年能走出来几名医修,实属难得。   在修仙界最热门的便是剑修和仙修,其次是妖修魔修,然后是医修,最冷门的便是鬼修。   然而在众多修士当中,医修最为珍贵。   有句话说得好,常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一旦伤了病了,自己弄不好的,就必须请医修大能来治疗,据传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更有叫人起死回生之力。   但是话说回来了,这种救死扶伤恩济天下,自己没半点好处就凭着一颗心怀苍生的心,各种施舍各种济世,有毛用?谁乐意干?比起一打架就只有挨揍的份的医修,不如去做杀伐肆虐的剑修来的畅快,虽然医修走在修仙界特别吃香,但修仙求道者,谁能放着凶狠霸气的狼不做,去做任人宰割的绵羊?   看四周没人动弹,南过就知道整个天琼派,加上外来宾客数千人,只有他一个医修,也是心酸。   “那个,我……”南过弱弱的举手,还提前看了一眼江暮雨,获得许可之后才起身道:“我是医修。”   众人齐刷刷的看去,本着“得罪谁都别得罪医者”的宗旨,他们对南过点头问好,相当客气。   南过一路小跑到佟少爷身边,想不久前他老子还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现如今儿子就躺在这里被自己验尸了吧!   “不好意思,”南过对上痛哭流涕的佟尔的眼睛,看向等待答案的唐奚,“他死了。”   此话一出,逍遥庄的人瞬间炸了,一个弟子冲到最前,剑指吴大有:“听见了吗,我家少爷死了,被柳酔云杀死了,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慢着,慢着。”晴岚长老心急火燎的走下玉阶:“云儿,你疯了么,你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什么!”   柳酔云将满手的血肉用力抹在艳红的嫁衣上,她眼中射出寒芒,一把推开身前的吴大有,五指成爪,狠狠朝其中一个逍遥庄弟子的脸上抓去。   这一次她没有得逞,吴大有及时解救那个逍遥庄弟子,晴岚长老准确的拦下柳酔云。   柳酔云一击不成,凶狠的目光扫视群人,竟拔下头上凤钗,照着自己的咽喉狂刺。   “住手!”晴岚长老跨前一步,擒住柳酔云的双腕往后一别,一连打下三张定魂符,最后一掌砍在柳酔云后颈将人打晕。   凤钗在脖子偏右的位置留下一个血洞,晴岚长老倒了两瓶草木精华下去,震惊失色的朝唐奚喊道:“是傀儡咒,云儿被下了傀儡咒!”   “那又怎样?”佟尔双目猩红,“晴岚长老不会以一个傀儡咒就洗脱柳酔云杀害我儿子的罪孽吧?”   晴岚长老三下五除二给傀儡咒解了,起身冷冷道:“本来就和云儿无关,真正杀令郎的另有其人。”   “元凶是种下傀儡咒的人,但下手的是柳酔云,无论如何,逍遥庄不会放过她!”   “若天琼欺我逍遥庄势力小,我们也不会屈服的!”   “你们先冷静一下。”唐奚头疼的扶额道,“你们逍遥庄是小门小户,这事儿天下皆知,我们要想仗势欺人还用你在这儿叭叭叭吗?佟小友死的突然,我深表痛心,也理解你们的愤怒,但是现在就算把柳酔云千刀万剐了又能怎么样?她也是受害者啊,杀死自己的丈夫她乐意么?为今之计不是你们在这讨伐柳酔云,而是尽快弄清楚是谁给她下的傀儡咒,这才是重中之重,将那人揪出来杀死,才是真正的给你们少爷报仇,懂不懂?”   吴大有接话道:“能以傀儡咒操控柳酔云,修为必定在她之上。”   唐奚说:“我刚才检查过了,佟小友身上被暗下了阴符,不然不会被柳酔云这么轻易的杀死。还有,元凶操控柳酔云杀死佟小友还不算,后来还要对逍遥庄的其他弟子下手,很显然,元凶的目标是你们逍遥庄,尽快想想都得罪过什么人吧,被什么人记恨,还有,这之前都有谁跟佟小友在一起过?”   “我知道!”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纷纷看向那个修士。   修士大声说: “在拜堂前我碰巧看见了,我看见扶瑶的江掌门跟佟少爷在偏殿单独谈话!”   众人哄堂哗然,千百双眼睛齐刷刷的朝大殿角落里不起眼的一桌位置看去。   “卧槽!”白珒真没想到这样也能惹祸上身。   餐桌的位置十分偏僻,在姹紫嫣红的环境中不特意看根本瞧不见,虽然一桌子都是长相上等的俊男美女,但因为低调,特意打扮的素净,连江暮雨都穿着一身浅淡的水红色衣裳,所以从进门到前一刻为止,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现在可好,天旋地转间就成了全场焦点。   泪流满面的佟尔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难以置信的看向江暮雨:“你,真的……你……”   江暮雨拦住要站起辩解的白珒,自己立身朝众人看去,说道:“在下不否认,确实在偏殿跟佟道友说过几句话,只是多年未见闲谈几句而已,没别的。”   指认的修士不依不饶道:“当时只有你们俩人,没外人,你是否动了手脚也无从得知。”   “你这话什么意思?”白珒上前一步将江暮雨拦在后面,对那修士道,“你有确凿证据是我师兄干的?凭着一张嘴空口说白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就是!”黄芩同仇敌忾道,“敢冤枉好人,你死后下地狱拔舌头!”   修士有点虚,往后退了一小步,壮着胆子嚷嚷道:“我不过是将亲眼所见的说出来,你们这么大反应,是做贼心虚吗?”   白珒冷笑:“你无凭无据乱指控人,还不许我们辩解了?你哪门哪派的?别连师门都不敢报。”   修士道: “有何不敢?在下归一堂弟子。”   此人留有头发,可见是出家修行但未经过剃度的行者。   他一报上师门,远处静观其变的觉空住持不淡定了,归一堂大门大派,弟子众多,他当然不能保证每一个都认得:“阿弥陀佛,你既是归一堂弟子,可知出家人不打诳语?”   “住持?”行者吓了一跳,随后信誓旦旦的说道,“弟子不敢妄言,弟子确实看见了!”   晴岚长老问:“你亲眼所见扶瑶的江暮雨给佟小友下了阴符?”   “这个……弟子……”行者当然没看见,但是所有人盯着他,扶瑶那帮人瞪着他,回想方才剑拔弩张的对话,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后路上满是嘲讽,他当即脑子一热,把心一横,斩钉截铁的说道,“弟子看见了!就是江暮雨给种下的阴符,就是他!”   “真的?扶瑶仙宗居然……”   “怎么会这样,江暮雨他……”   白珒刚想发飙,突然“砰”的一声拍桌响震得众人纷纷侧目,只见浑天绫跳上桌面,破口大骂道:“你他娘脑子被如意水煎饺堵住了是不是?智商一点没剩,净剩片儿汤了?扶瑶仙宗跟逍遥庄井水不犯河水,江暮雨跟姓佟的老死不相往来,无冤无仇的费那力气去下阴阳符,江暮雨吃饱了撑的?当着小爷的面栽赃嫁祸,还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呸!你们一个个的哈,不愧是下界人啊,一个比一个蠢!”   众人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纷纷斥声问:“你谁啊?哪来的?”   “小爷万仙神域落云鉴,怎么着,想单挑?”浑天绫撸袖子要干架。   “你们当天琼是什么地方!由不得你们打架斗殴!”晴岚长老怒喝一声,命令吴大有将柳酔云带走,回头看向江暮雨,问道,“对于归一堂行者的指认,江掌门有何话要说?”   江暮雨面不改色,道:“我这么做的动机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就在这时,佟尔突然站出来,痛心疾首的指控道:“肯定是为了流续丹!逍遥庄的至宝有令人起死回生之效,五年前因为逍遥庄之乱下落不明,你肯定是想要流续丹来复活南华,所以你才找我儿子问流续丹的下落,还对我儿子暗下黑手!”   佟尔说得有鼻子有眼,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在场看热闹的众人顿时一边倒,纷纷赞成佟尔说的话。   “流续丹?”始终镇定自若的江暮雨,在听到“南华”两个字之时,面色染上冰冷的凉霜,“照你这么说,令郎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当然是为了泄愤。”另一个修士道。   “流续丹早已经回到逍遥庄了,你问我儿子要,我儿子不给,所以……”佟尔咬牙切齿道,“再不然就是你拿我儿子威胁我,就是为了要流续丹!”   其实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此时其中蹊跷,扶瑶仙宗是无辜的,江暮雨是被推出来挡箭的。   但是,知道归知道,在这个时候,与其出来维护不如顺风推,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期待一件事,那便是将扶瑶仙宗往死里弄,让扶瑶仙宗成为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大家一起上——夺得雪霁!   这些年来,扶瑶在外没少赚取人情,无论是五年前的逍遥庄事件,还是四年前的幽冥鬼窟,修仙界处处是他们的人情,凡是心里惦记雪霁的人为顾及颜面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抢,唯恐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但是大家一起合伙杀之就没关系了,就算未来说扶瑶仙宗是冤枉的,因为大家都有份参与征讨,所以谁也别说谁狼心狗肺,到时候假装愧疚哀悼一番,这事儿就过去了。   这点花花心肠,江暮雨怎会不懂,白珒又怎会不知。   白珒挺身站在江暮雨前面,唇角勾起阴鸷的弧度,面向众人道:“诸位道友心里想的什么我都知道,这种心思早在四年前就有了,只是当时碍于幽冥鬼窟事件刚过,各派势力皆有损伤,如今四年已过,该复活的都复活了,我们扶瑶几个不顶用的小豆丁也长大了,若现在还觉得我们软弱可欺,那就来见识见识,大不了鱼死网破。”   “重点不是阴阳符,而是我们。”黄芩冷哼道,“谁怕谁啊。”   先前振振有词的修士被戳中心事,当场有点恼羞成怒:“你们别想当然,搞得我们好像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一样。”   白珒毫不吝啬的赏赐那人一个白眼:“别做表子还立贞洁牌坊了,某某派的道友,请赐教?”   “你!小小年纪口出狂言,看我不……”   “江暮雨,还我儿命来!”远处佟尔一步窜到江暮雨面前,佩剑砍下,不偏不倚砸在挡在前头的白珒剑上。   灵武散出的灼灼华光叫众人为之惊叹,在修为方面,此时的白珒或许及不上百年修龄的佟尔,但在武器上,佟尔绝对吃不了好。   白珒用力推开他,反手持剑横扫,打算在佟尔腰上开条口子,可佟尔再无能也不至于三两下就战败,一个纵步退让,寒光烁烁的剑锋从上而下劈落,只听“锵”的一声,剑刃与雪白的玉箫相互摩擦,赤光与青光相互撞击,逼人寒气扩散,整间大殿都冷了下来。   “厉害啊。”唐奚不由赞叹,“扶瑶这俩孩子能轻松挡住佟尔的攻击,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俩人了不得啊,还不及弱冠就这么牛,扶瑶仙宗要崛起啊,哎呀我有点激动。”   “仅凭猜测定人罪,太不理智了。”水蓉突然站了出来,手中羽扇飞转,卷起一股劲风分开江暮雨和佟尔二人,说道,“很抱歉,空炤门担保,佟小友一事和江暮雨无关。”   言下之意,扶瑶仙宗有空炤门罩着!   “我也担保。”浑天绫举手道,“你们这群蠢货跟跳梁小丑一样,不揍你们一顿我憋得慌。”   归一堂那个行者急眼了:“你不过一个落云鉴的小小弟子,你瞎出什么头,你说了算吗?”   落云鉴少主浑天绫当场就炸了:“你个小杂种敢藐视小爷,我这就送你去西天见如来!”   江暮雨这种当事人还在对峙,那边两个围观群众反倒打起来了,还是在人家天琼派的地盘大动干戈,重点是,身为天琼派的掌门,唐奚居然乐的看热闹,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根本就不阻止。   “够了!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都给我住手!”晴岚长老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抖。   归一堂尚且给足天琼派面子,但浑天绫是堂堂万仙神域的大爷,是不可一世的上界人,凭什么听她的?   趁乱,给了那行者一耳刮子。   与此同时,殿外一股阴风呼涌而入。   江暮雨反应的最快,他及时将一触即发的白珒拽到后方:“有魔气。”   其他人也感觉到了,魔修未至,森冷的声音已传来:“别乱冤枉人,这事儿可是我做的,休要将这丰功伟绩乱归给别人!”   一团魔雾从天而降,落在殿外宽阔的广场上,众人忙提步跑出去一看,各个面露诧色,对此新生魔头面生得很。   然而,佟尔在看清魔修之时,整个人瞬间傻眼。   南过大惊失色:“他好像是……”   白珒难以置信道:“庄引!?”   江暮雨暗暗道:“他何时入魔了?”   新晋魔头庄引一身乌黑的长袍,肌肤白的毫无血色,活像只鬼,他站在红灯笼与珊玉交汇的光芒下,照出他阴诡狡狯的笑意:“佟庄主,好久不见了,这是我送给令郎的新婚贺礼,高不高兴啊?”   佟尔惊愕的连往后退:“你,你你……为什么?”   “在逍遥庄还有份贺礼呢,改明儿你可以亲自回去看。”庄引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逍遥庄贺礼的一部分,因为太多了,我只方便带一个过来。”   庄引甩手丢了一个东西出去,那东西叽里咕噜的滚到佟尔脚边,包裹的布料被掀开,里面装着的正是一颗死人脑袋,而且,是那位九十四岁高龄的佟小姐的头颅。   佟尔双腿一软,冷风一吹,径直跪在了地上,他瞪大眼睛看着触目惊心的头颅,那脑袋鲜血淋漓,一双眼睛铮铮盯着他,死不瞑目。   “孩,孩子……”佟尔声音嘶哑,控制不住的哀嚎起来,“你杀了我女儿,你……你对逍遥庄做了什么,你究竟都干了什么!”   “佟少爷,佟小姐,还有整个逍遥庄,都是我给你的贺礼。”庄引的神情十分享受,尤其是在看了此番模样的佟尔之后,他畅快的不行。   儿女的惨死,佟尔就算再笨再蠢也将逍遥庄的境况猜到了,他浑身颤栗,脸色惨白,满身沾染着子女的血污:他嘶声喊着:“孽徒,孽徒!”   “你说什么?孽徒?”庄引好像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的前仰后合,笑的肚子生疼,“佟尔,我不是被逐出师门了吗?我不是被你当做替罪羔羊丢掉了吗?事到如今你还说孽徒二字?你配么!!”   佟尔又怒又恨,跪在地上泪流不止。   庄引:“我若早些看清你的真面目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我要感谢你将我逐出师门,感谢你让我看清你是个多么丑恶的人。”   佟尔:“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找我报仇!”   “你死了就太便宜你了。师父,我从小在逍遥庄长大,视逍遥庄为家,视你为生父,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将你干的那些龌龊勾当全部栽赃在我身上,你好狠的心啊,你将我驱逐,废除我的修为,你做的干净利落,但是你算错了一点,你应该把我杀了!要干就干的绝一点,斩草除根,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庄引走到佟尔跟前,伸手捏住这个狼狈的男人,狰狞的笑道,“逍遥庄被我一把火烧个精光,你的儿女死了,全派弟子除了在这的几个歪瓜裂枣外,全被我杀了个干净,这样的你还活着干什么?不如自尽吧,死了干净。”   白珒站在后方不知该说什么,这算不算是人在做天在看?天道不公,天道残忍,万般因果,报应罢了。   只是这个报应未免惨痛了点,庄引自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逍遥庄的弟子呢?佟家姐弟呢?他们无辜惨死,找谁说理去?   唐奚只听对话就明白了,这是逍遥庄的家事,没法管。   晴岚长老急着问道:“是你在柳酔云身上下的傀儡咒?”   庄引漫不经心的说:“我师父追求刺激,借用爱徒之手行事而已。”   “你师父?”晴岚长老看向佟尔,猛然觉得不对,心底忽然咯噔一跳,天边一朵乌云滚滚而来。   从始至终都抱着看戏姿态的唐奚终于变了脸色,他眼见魔雾从天而降落在广场一侧,被魔雾包裹着的青年身着褐色锦袍,手中一面镶嵌着珊玉的铜镜,有一下没一下的照照自己英俊的脸庞,目光惺忪带着几分倦意,笑容迷人带着几分邪魅。   江暮雨立即认了出来:“公孙寻?”   黄芩笑的有点幸灾乐祸:“这下热闹了。”   公孙寻看着镜中的盛世美男,心情好的不得了:“徒儿干得不错,颇有为师当年的风范。”   庄引顺从的叫人:“师父。”   公孙寻懒洋洋的撇了下佟尔:“快将他杀了,碍眼。”   在这个节骨眼上,天琼派没人管闲事,那些前来参与婚宴的其他门派弟子反而正义凛然起来,以多管闲事的归一堂住持觉空为首,发出对魔修引以为耻的指控。   公孙寻充耳不闻,权当狗乱叫,饶有兴趣的看着唐奚,说道:“天琼的,除魔卫道要趁早,还不快点体现你们的正道?”   “不忙不忙。”唐奚再次嬉皮笑脸的摆手道,“逍遥庄的家事我们管不着,佟尔和庄引师徒俩的恩怨纠葛我们也不了解,无权插手,就算庄引该死,那也得是佟尔自己清理门户,我们指手画脚的算怎么回事?反正我看你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走,干脆等佟尔的事解决了再算咱们的账,身为天琼派的弃徒,公孙先生这些年过的无比滋润,你说你当年不加入天琼,做个散修走鬼道岂不轻松多了,没有后顾之忧,更没有师门追杀你,你不仅给自己惹麻烦也给我添麻烦啊,管理一个大门派已经足够累得了,还得抽出时间来清理你这个门户。”   “小心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公孙寻扫视众人,瞧见站在房檐下的江暮雨,顿时眼前一亮,他随意挥了挥手,抛出早已准备好的罗薇阵,持了青龙符篆压在阵眼。   同样的阵法,不同人施展,那效果和威力也不同。   铺天盖地的红线和飞沙扑下来,将广场上大部分人全部搅入其中,公孙寻轻飘飘的从南侧移到北侧,掌心放出一团魔雾,呼啸着包裹上白珒的身,其速度之快,白珒猝不及防,转瞬间人已被带出数十丈远。   然而,白珒对于魔修那些手段了解的不能太透彻了,擒人为保证万无一失,往往在里面加点佐料,譬如定魂符,锁灵符,静音咒这样的东西。   所以白珒并不徒劳挣扎,而是一点点化解定魂符的力道,最后挥舞流水将符篆砍了个稀巴烂,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冲破魔雾而出。   “哟。”公孙寻一脸惊奇,托腮琢磨道,“这么称心应手的,你研究过鬼道?”   白珒瞪他:“你猜?”   公孙寻显得十分兴奋:“你不适合仙道,不如走鬼道吧,当个祸乱天下的魔头,唯我独尊,怎么样?”   白珒呵呵他一脸:“不怎么样。” 第60章 天琼混战   罗薇阵启动, 声势浩大,四溢的罡风将周遭物体全部卷入。   钱坤圈带着风火轮在后花园玩得正欢,没想到天色大变,飞沙走石,跑到前广场一看,风火轮开心的嗷嗷直叫, 钱坤圈心累的很:“怎么又有麻烦了。”   风火轮:“公子, 公子。”   “别叫。”钱坤圈握住风火轮的嘴,“看热闹不小心会被当成热闹看, 这种情况咱还是趁早开溜吧, 太危险了。”   个头高性格怂的钱坤圈第一反应就是撤。   “真没出息。”浑天绫满脸嫌弃, 环视左右道,“给我去找归一堂的一个行者,小爷非宰了他不可!”   南过谨遵二师兄的命令,全程看守性格冲动一点就炸的黄芩, 黄芩在兵荒马乱之际, 正好保护修为低等的南过,俩人互帮互衬让江暮雨省了不少心。   “能否请前辈帮忙照看我两个师弟?”江暮雨对唐奚说道,“白玉明被公孙寻带走了,我得去找他。”   “你?”唐奚上下打量江暮雨两眼, 神色可以用猥琐二字形容, 他一把抓住江暮雨的手腕,猛摇头道:“你你你不能去,你千万不能去!你不能在公孙寻面前现身知道不, 你信我的话,绝对绝对躲公孙寻远远地,我很看好你的,你得珍爱生命不能死啊!”   江暮雨被神经病一样的唐奚说的晕头转向,此时上官轻舞被困在罗薇阵中,破阵而出是迟早的事儿。   庄引为避免天琼派卷起来增加麻烦,御风离开天琼地界,为报仇的佟尔紧跟其后,连同正义的修仙同道一起抵达天琼不远处的山林。   庄引方才落地,眼也不眨的开始自残,流出的血从鲜红变成黑红,逐渐在半空中汇聚成一团魔光,待到魔光爆裂,刹那间飞出成百上千只嗜血蝙蝠。   “靠!”赶着看热闹的唐奚险些被当成热闹看,他甩袖扩出冷厉真元,将那些飞来的蝙蝠碎尸万段。   残破的胳膊腿,切成半拉的脑袋,碎掉的绿色眼珠子,喷溅的魔液,唐奚简直抓狂:“恶心死了恶心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啊!一个分灵一个蝙蝠,一个比一个恶心,殴……”   嗜血蝙蝠杀光一片还有一群,这种蝙蝠一旦咬上肉身,除了特别特别疼以外,吸血速度也是修仙界标杆,平均算下来,打三个响指的速度便能将人全身血液吸干,有助于施术者修行,这种东西鬼修用的多,魔修始终是偏爱分灵的。   见过幽冥鬼窟那种大场面的南过,这种魔修大闹的小场面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历练才能有所成长,他设立结界保护自身,躲得远远的。   江暮雨几个起落离开天琼,混乱的罗薇阵被远远甩在身后,御风到山林,在密密麻麻的乌黑蝙蝠中寻找白珒的影子。   忽然,背后一阵阴风刺骨,江暮雨是本能的侧身避让,一道魔光擦着肩头而过,残留的森然魔气停滞在江暮雨周身不肯散去,他看向来者,暗道不妙。   “反应的挺快。”公孙寻并未因为自己的失手感到懊恼,反而取出镜子臭美道,“手法实在太美妙了,我的天哪,简直,简直让其他人没法活了。”   江暮雨:“……”   公孙寻从怀里取出一竹简,那是凌霄阁撰写的排行榜,公孙寻一边看一边说:“凌霄美人榜第一,江暮雨,对不对?”   水蓉离老远看见孤峰上的公孙寻,忙几个纵跃跳了过来,手中一把绒扇,扇面上满是浅粉色的绒毛,底下悬挂着扇穗,她将绒扇合拢,面对大魔头没有轻举妄动。   江暮雨深知彼此差距,他在思考如何抽身,而公孙寻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一语未发,眼睛也不眨。   也不知过了多久,公孙寻皱起眉头,惺忪的眼中闪过一道厌恶之色:“真讨厌,凭什么比我美!”   风太大,江暮雨没听清:“……”   “你。”公孙寻将竹简一撇,冷声道,“要么你自尽当下,要么被本尊一掌捏死,二选一。”   “什么?”江暮雨发觉自己有点跟不上这魔头的奇葩思路。   公孙寻咬牙切齿道:“凌霄美人榜榜首必须是我!敢跟我抢位置,找死么?”   江暮雨:“……”   水蓉懵了一下,竟不知该哭该笑该劝还是该逃,看向空中被魔气撕得粉碎的竹简,寒意从心底呼啸而上,冻得她骨头都麻了——她真的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江暮雨的横刀夺位,她不是榜首,她是老二啊!   江暮雨接受新鲜事物的天赋很高,稍微一想就知道公孙寻纠结的是什么了,不过他心中浮现一个问题,为何水蓉当第一的时候公孙寻没来找麻烦?   江暮雨这边想着,公孙寻那边主动给了答案:“女人对我来说就是空气,就是透明的,以前的我是第一,现在的我是第二,我决不允许这个世界上有男人能比我美!”   江暮雨简直无话可说了。   凌霄美人榜第三位,乃当代大魔公孙寻,性情古怪不定,行事风格张扬洒脱,爱臭美超自恋。   江暮雨有点懂方才唐奚为何拉着拽着不让他跟公孙寻碰面了。   水蓉脑中思路飞转,一个活命的计策涌上心头,她忙讨价还价道:“你要做榜首,不一定非得要江暮雨的命,只要他的容貌毁了,你不就顺理成章的变成榜首了吗?”   “那不行。”公孙寻果断拒绝,饶有兴趣的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本尊出手从来都是死,什么毁了容留一命的太麻烦了。第二,这该死的妖孽美的不光是脸,他脸毁了之后,凭着这身段和气质也能捍卫榜首。第三,他生的这么精致,把脸刮花了多可惜啊,本尊虽然不许别人美过我,但本尊特别欣赏美的东西。”   水蓉无言以对了,这大魔头真拧巴。   “快点。”公孙寻不耐烦的催促道。   江暮雨想都没想,直接回绝道:“恕难从命,今时今日,我还不想死。”   “让你自己死得体面点你不要,非得我动手?”公孙寻眼中透出寒光,长袖一甩,魔雾呼涌爆棚,仅在瞬间便把江暮雨和水蓉吞噬其中。   乌漆墨黑一片,耳边是劲风嗡嗡震动,身体四处传来切骨般的刺痛,江暮雨以护体真元抵挡锋利如刀的罡风。   前方忽然出现一道浅粉的亮光,魔雾被绒扇硬生生切开,缠绕水蓉周身的魔雾消散,她寻见江暮雨,脸色铁青的大叫一声:“小心背后!”   杀气从左侧而来,江暮雨朝右侧偏身躲避,那由魔气凝聚而成的魔剑擦着他的肩膀而过。   江暮雨自认躲得及时,那剑刃也确确实实没有碰到皮肉,可剑锋威力之强,半径一丈的距离都难逃摧残,衣服面料撕拉的声音,皮肉绽开的声音,连同清郁的血腥气一同袭来。   待江暮雨站定身体,左侧肩膀撕裂的疼痛排山倒海似的袭击而来,他忍住疼,纵身躲避魔剑的第二式攻击,其速度快如电闪,其声势震如雷鸣。   “雪霁!”   江暮雨扭动身体躲开第三式,右手虚握,冰蓝色的握柄已出现在手,长达三丈的软鞭横扫出去,对隐藏魔雾中的黑影还击。   公孙寻是何等人物,更何况他现在注意力集中,和当时的上官余杭全然不同,收回魔剑的同时利用御风躲闪,而那由六棱冰晶连成的软鞭宛如灵蛇一般紧跟公孙寻身后,远处的江暮雨不用动,只凭神识就能驱使雪霁朝目标追击,几个纵跃来回,公孙寻谨慎起见退到魔雾外,而雪霁越拉越长,盘旋交错足有百十来丈,密麻漫天,何其壮观。   极寒极冷的灵武将这炎炎夏日的温度降了一层,通体晶莹闪烁的银光晃得江暮雨的身体近乎透明,他自己没工夫看,一旁的水蓉却清楚的瞧见,江暮雨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   若非他当时躲得快,怕是整条胳膊都会被卸掉。   公孙寻一边照镜子欣赏他激烈交战却纹丝不乱的头发,一边看着逐渐缩回正常长短的雪霁,笑道:“怪不得人人惦记,确实是个好宝贝。”   江暮雨急喘口气,雪霁失去他的支配,乖顺的缩回原本长短,软趴趴的垂在他靴边,而一颗颗连接的冰晶仍旧散发着逼人的阴煞之气,守护主人的同时,也对敌人发出危险的警告。   江暮雨问:“我师弟人呢?”   “你问白玉明?他跑了。”公孙寻忽然很配合的回答说,“有件事儿我得跟你这个掌门师兄说说,你们家师弟了不得,他对鬼道的事深有研究,见招拆招游刃有余,比起做剑修走仙道,其实他做魔修走鬼道更有前途。”   江暮雨冷声道:“你一天到晚没事干,四处劝人入魔?”   公孙寻说:“魔修比仙修自在多了,你要问庄引的话,那不是本尊的功劳,本尊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入魔了,还是被分灵教化出的心魔,本尊觉得他很有前途,是个可造之材,便教他如何对抗心魔为自己所用,渐渐地变成了现在这样,在外学成,衣锦荣归,将逍遥庄一把火烧了,多痛快!”   水蓉气急,健步走上前,说道:“那些人是无辜的吧!无论是佟少庄主还是佟小姐,还有逍遥庄其他弟子,包括天琼的柳酔云,他们都是无辜的,你教唆庄引将他们斩尽杀绝,你不怕天道昭昭,万鬼诛魂的报应吗?”   “哎呦我的天,你跟魔修讲报应?逗我玩呢?”公孙寻大笑起来,一手提着镜子一手玩弄着鬓角乌发,“魔修要是怕报应就不做魔修了,再说了,本尊何时教唆过庄引?那根本是庄引自己的意思,瞧瞧,这不是在底下欺师灭祖的呢么?哦,不对,佟尔那老混蛋都把他逐出师门了,他们什么都不算,随便杀,随便砍。”   公孙寻邪魅的目光瞧着水蓉:“空炤门的人要多管闲事不成?”   又看向江暮雨:“扶瑶仙宗要除魔卫道吗?”   江暮雨冷漠的说:“庄引杀佟尔,我不管。”   公孙寻打了个响指:“非常好。”   “江暮雨。”水蓉站的距离稍远了些,她朝江暮雨使了个赶紧走的眼色,江暮雨却并没理会,只说,“劳烦前辈帮忙找一下白玉明,晚辈不胜感激。”   水蓉有点急了:“可是……”   空炤门庇护扶瑶,江暮雨感念至深,但现在和以往不同,以前水蓉凭着空炤门少长老的身份往那一站,修仙界中人畏惧空炤门的势力不敢造次,可现在面对的人是大魔头公孙寻,对于公孙寻来说空炤门算个屁?本尊要杀就杀,管你是大长老还是少长老,就算焚幽谷的护法都能灭,还管她一个小长老?   在这个节骨眼上,水蓉是庇护不了扶瑶仙宗的,江暮雨若走,死的就是水蓉。   江暮雨就算再薄情寡义,再冷血淡漠,也不会为了自己活叫别人去死,更何况若水蓉真的因此惨遭不测,空炤门的人情就欠大发了。   “我懂了。”水蓉一跃跳出老远,朝着天琼派的方向狂奔,去搬救兵。   罗薇阵全面崩塌,以上官轻舞为首破阵而出,明绿色青龙盘旋上空,雷云滚滚,闪电自墨空霹雳而下,为青龙镀了层凛冽凌光,晃得九霄亮如白昼。   其实公孙寻的目标并非天琼派,他来这儿只是为了帮衬徒弟一下。   庄引的目标也并非引起霍乱,他至始至终就是想杀佟尔而已,之所以演变成罗薇阵启动,青龙符篆耀武扬威,漫天吸血蝙蝠横行霸道,完全是因为那些修仙正道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天空一会儿黑一会儿亮,晃得人眼花缭乱不算完,白珒好不容易寻见游廊底下的黄芩和南过,总算松了口气:“你们俩没事吧?”   “二师兄。”南过迅速拿出瓶瓶罐罐的药,十分称职的问:“有哪里受伤吗?”   黄芩瞥他:“你怎么跑这来了?掌门呢?”   白珒忙四处去看:“他没跟你们在一起?”   “现在到处乱七八糟的,我能跟南过在一块已经很不容易了。”黄芩甩手打掉一只吸血蝙蝠,指着远处道,“那边方才有炫光,好像是雪霁,你赶紧去看看,我怀疑掌门给人交手了,而且是个让他不得不动用雪霁的厉害角……白玉明?”   黄芩提到“雪霁”二字的时候白珒就拔腿冲出去了,突然想到什么,又心急火燎的跑了回来,他急匆匆的画了两个粗糙不堪的阳符,分别打入南过和黄芩的体内:“留神点别死了,别多管闲事,我走了。”   公孙寻以真元凝剑,远远看去,空中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光点,他双眼微眯,那些真元之剑齐发,从四面八方朝中心点的江暮雨射去。   江暮雨挥动雪霁,雪霁在他的操控下肆意增长,任性的搅乱漫天落雨似的剑光,劲风卷着冰寒之气朝四周扩散,一时气温骤降,花草树木被染上细霜,伴随着青龙符篆引发的雷云翻滚,空中飘起了雪花。   雪霁乃天下至阴至寒之物,能完美驾驭它的人屈指可数,能受得了它冰髓灼骨的霸道之力更是绝无仅有。扶瑶历代掌门宁愿使自己的武器也不愿意轻易动用雪霁,这就是根本原因,宁愿用跟木头棒子杀敌也不愿释放雪霁兴风作浪,毕竟——使得时候是风光了,后果是惨痛的。   世人无知,只当自己是天选之子,只当扶瑶历代掌门是榆木庸才,若自己得到了雪霁,必然能发挥它最大的能力,所以,古往今来修仙界中人始终惦记着,觊觎着。   只有公孙寻是明白人,雪霁虽然好,但不合适自己,抢来了也用不了。   怕是这上天入地,唯有江暮雨一人不惧雪霁的摄魂之力吧。   公孙寻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他握紧魔剑的右手手臂有点酥酥麻麻的阵痛,不过是被雪霁扫了一下而已。   “真是的。”公孙寻有点失去耐心了,右手散掉魔气化作的利剑,平举当胸,唤道:“鬼泣,应召!”   通体漆黑的剑立即显现于手,看起来并不起眼,却是一把货真价实的灵武,且跟公孙寻身经百战,相伴百年,修仙界但凡谁听到“鬼泣”二字都自动自觉地掉头走,能让公孙寻将灵武掏出来,江暮雨真不知该感到荣幸还是悲哀。   雪霁听从主人的号令先下手为强,缠上了鬼泣剑身,剑身受到寒锋侵体,当场从血槽开始凝结成冰。   从灵武的威力上来讲,雪霁要比鬼泣强很多,但从使用者来讲,十九岁的江暮雨还远远及不上公孙寻。   “不得了。”公孙寻用力一别,鬼泣的光华爆棚,裹着的冰瞬间融化,他轻轻一个健步,人已冲至江暮雨跟前,并指如刀,朝着江暮雨咽喉上疾刺,“再给你个五七十年,你说不定就能跟唐奚并驾齐驱了。”   江暮雨紧握握柄,数丈远外的雪霁一头扎进地里在深层土壤中穿行而过,仅在瞬间抵达公孙寻脚下,破土而出,似章鱼的触手一般快速盘旋上公孙寻的身,用力收紧。   渗入灵脉神魂的寒意让公孙寻的动作僵住,剑指的锋利骤降,他无奈只好掌心携了团魔气打出将江暮雨击退,缠绕他身体的雪霁自然松开了,可他没放松警惕,反手抓住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暗器,正想看个仔细,另一枚暗器从相反的方向射过来,他立下魔雾抵挡,仔细一看,是两根木头。   不对,是一双筷子!   公孙寻这一击不容小觑,江暮雨只觉头重脚轻,胸口像被万斤铁锤砸了一下似的,沉沉闷闷连呼吸都胀痛无比,他因冲力朝后退,本以为会直接跌落山头,不料身后突然有人接住了他,那双臂膀结实有力,分担了公孙寻的真元冲击,江暮雨双耳轰鸣作响,喉中腥甜,一口鲜血咳了出去。   “师兄……”   江暮雨回头一看,是白珒。   虽然他不像公孙寻那样随身带镜子,但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脸色很难看,可跟白珒比起来,江暮雨觉得自己的脸色算好的了。   他第一反应是白珒也受伤了。   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的江掌门急着问:“你伤哪了?别到处乱跑,带着南过黄芩离开这。”   “别说了。”白珒取出一枚药丸,不由分说的塞进江暮雨嘴里。   江暮雨一尝这浓苦的味道就知这药是出自南过之手,南过深得月河长老真传,炼制的丹药苦死人不偿命。   白珒既然有南过的药,表示他已经见过南过了,他能丢下南过跑到这里来,说明南过平安无事。天琼派的风波是场意外,若那些人没有维护佟尔的话,庄引早办完事走人了,至于公孙寻找麻烦……   江暮雨着实有些心累,凌霄阁的各种榜单都是些不当饭吃的虚名,偏偏人出来混的,就是为了那些虚名,公孙寻不贪图别的,愣是注重美人榜,偏偏江暮雨不在意这些,完全是飞来横祸。   公孙寻笑着欣赏暗器,随手一丢:“修仙界千奇百怪的事就是多,头回看见有人拿筷子当武器的。”   白珒收回天竹,转而召来流水,华丽的剑光映出他眼底锋芒毕露,他二话没说,提剑就砍了上去。   江暮雨:“白玉明!”   说好的为你遮风挡雨——白珒的脸色骇人,他手中幽紫色的佩剑更加暴戾凶煞,挑、抹、削、斩,没有潇洒飘逸,只有稳准快狠,白珒的剑招剑式就是这样,从不点到为止,要杀就杀到底,不留任何余地。冷冽之风,残暴之气,这都是从前世遗留到今生的,虽然他平时乖巧顺从听话的不行,但在杀伐之中,前世身为诛仙圣君的悍戾暴虐本性就会泄露无疑。   剑式裹挟着空中惊雷霹雳砸下,电光穿云,迎着公孙寻的十里魔雾而上,披荆斩棘,乘风破浪,或许他就是为剑而生的,或许他天生就是使用利器的人。   怕是此时此刻天道就在感慨,多亏他白玉明前世是以一双竹筷子闯天下九州,若真给他一把灵武做佩剑,那整个修仙界不得被他毁了?   比起做剑修走仙道,其实他做魔修走鬼道更有前途……   公孙寻随口说的一句话宛如九天惊雷砸在江暮雨头顶,他怔怔的看向同公孙寻打得难舍难分的白珒,心下一阵忐忑的胆凛。   他对鬼道的事深有研究,见招拆招游刃有余……   江暮雨胸口一阵碾压的闷痛,耳边传来“扑楞扑楞”的振翅声,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无名怒火,这怒火顷刻间化作肉眼可见的四溢银芒,他舞动雪霁,照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吸血蝙蝠群狠狠一抽,暴涨的银色华光吞噬着乌黑蝙蝠,冰寒刺骨之气如同一个绞肉机,将所有蝙蝠魔物吸入其中,肆虐的狂搅狂乱,弄得粉身碎骨,弄得灰飞烟灭。   漫天大雪好似江暮雨无言的愤怒,穿梭人群的雪霁散出冰寒刺骨的煞气,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向一招秒的扶瑶江掌门,瞪目结舌的看向跟当代大魔头打得热火朝天的白珒。   天琼弟子:“他们俩怎么回事?简直,简直……”   “不是,他们俩还未及弱冠吧?”   “等等等,我绝对是出现幻觉了,对,我中了蝙蝠的毒,看错了……”   钱坤圈:“我以前觉得下界人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庸才,我现在要加句备注,他们俩除外。”   浑天绫:“哈哈,不这样的话哪有资格让小火入门啊,哈哈哈哈哈……” 第61章 学坏了   归一堂行者汗流浃背, 冷风一吹,活活打了个激灵,险些腿一软直接跪地上。   白珒持剑横扫,逼退公孙寻的同时,自己也紧忙闪开公孙寻的攻击:“幸亏你是魔修,你若是像何清弦那样的仙修, 没准我早死了。”   “呵呵。”公孙寻冷笑, 拿镜子照了下自己的盛世美颜,“你果然深入了解过魔修。”   “你们那些套路我清楚得很。”白珒咳了一声, 抹去嘴边的血迹, 再看公孙寻那自恋狂, 一边梳理乱掉的头发,一边对身上掐了个“净尘咒”,沾了泥土的衣服焕然一新。   “白道友。”御风飞至空中的人正是天琼的掌门唐奚,他虽然比白珒大好几百岁, 但欣赏白珒年少却不平凡的实力, 不由肃然起敬了,“厉害啊,南华能有你们两个弟子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在你们这个年纪还上京赶考等着中状元呢, 哎,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转眼间我他娘都这么老了, 可悲可叹……”   唐奚说着说着,露出嘻嘻一笑。   远处公孙寻玉树临风的飘了过来,邪里邪气的说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装嫩?丢不丢人?”   唐奚瞪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臭美?害不害臊?”   公孙寻冷哼:“唐掌门就嘴皮子功夫无人能及。”   “你个天琼派弃徒得意什么?”唐奚双手叉腰,疾言厉色道,“我们找不到你则罢,你天涯海角四处流浪四处作妖没人管你,你大张旗鼓的跑到天琼派来撒野,还大老远的领来一个小魔头,逍遥庄的事儿我管不着,但你,我不能放过,只要我活着,早晚把你乱刀分尸清理门户!”   “正是。”晴岚长老也从天琼赶了过来,剑指公孙寻道,“你祸乱苍生,涂炭生灵,快快回头,莫要走到万劫不复之地。”   “说得好听。”公孙寻桀桀的笑道,“若我当年不走,你也得不到长老的位置,坐上了梦寐以求的宝座,你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装什么圣贤?”   “你!”晴岚长老被说到痛处,当场面红耳赤起来。   天上的唐奚要清理门户,地下的佟尔要被欺师灭祖,两个跟着佟尔来庆祝佟少爷新婚的逍遥庄弟子躲开了逍遥庄灭门屠杀,但逃不掉庄引的斩尽杀绝。   他们连滚带爬的找掩护,一边设法保护自己一边去找人群中迷茫的佟尔,突然得见雪霁大发神威,漫天遍地的吸血蝙蝠被怒火朝天的江暮雨一招秒,他们眼前一亮,屁滚尿流的跑到江暮雨跟前,哭哭啼啼的求救。   “江掌门,扶瑶千年仙宗,盛名永传,现下同道有难,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江掌门,看在咱们两家都带一个“遥”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你就帮帮忙吧!”   江暮雨:“……”   “庄引狼心狗肺,他屠杀逍遥庄满门,惨无人道,他甚至要杀养他育他的授业恩师,他禽兽不如!”   “就算师父有错,他也不能做出这种欺师灭祖的畜生行为。”   突然,混乱的人群中庄引窥见目标,化成一团黑雾冲了过来,稳健落于三丈外,他笑道:“师弟们为了活命不惜向人摇尾乞怜,身为逍遥庄的高徒,多给你们师父丢脸啊。”   那俩逍遥庄弟子活像见了恶鬼一样,惊慌失措的就往江暮雨身后躲。   “扶瑶仙宗的江掌门,才四年不见变化就这么大。”庄引盯着江暮雨手中寒芒四射的雪霁,有些畏惧,也有些兴奋,“你要掺和进来吗?按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   江暮雨没吱声。   师父曾说:“看热闹可以,但不要参与热闹,别管闲事惹祸上身,若是情节严重可以尽一尽举手之劳同道之情,其他的就别管了,咱只要管好自己家的事儿,守护好自己家的人,这就行了。”   江暮雨在考虑现在的情况应该隔岸观火,还是应该见义勇为?   佟尔是个混蛋没错,但逍遥庄其他人是无辜受累的,庄引入了魔,心性大变,做事极端不顾后果,想当年在洞庭天池初见,他那副模样是既窝囊又有骨气,也特别惹人嫌就是了。   空中,唐奚和公孙寻势均力敌打得来劲,白珒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乍一看损人不利己,但他能伤得到公孙寻已经很不容易了,至少他这个年纪在同龄人中还不够公孙寻血虐的。   白珒从空中落下来,满腔的愤恨融入剑气一并还给了公孙寻,现在满腔空荡荡,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他跑回到江暮雨身旁,还没等叫师兄,突然见江暮雨挥舞起雪霁,千百块冰晶穿成的软鞭扫了过来,四溢的寒气刺激的白珒汗毛倒竖,虽然那攻击是对付远处庄引的,可白珒莫名有种江暮雨要抽他一顿的错觉。   哪里惹到他了?   白珒扪心自问,百思不得其解。   以前的庄引就不是江暮雨的对手,如今庄引入了魔,又经过公孙寻**,修为增长,可江暮雨这些年也不是吃喝玩乐悠闲度日的,双方一经开打,结果显而易见。   白珒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模样活像一只在外浪里个浪的小狗,疯够了回家又怕被主人骂,只能蔫声蔫气的凑过去,大气不敢出。   “师,师兄?”白珒轻声唤道,“你生什么气啊?药太苦了?那也是南过做的,不关我事啊!”   江暮雨瞪他一眼,白珒莫名其妙。   “师兄,你在生我气啊?我怎么了吗?”白珒一脸呆萌的指着自己。   江暮雨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转身望向化作魔雾朝公孙寻而去的庄引,又看向人群中满头乱发花白的佟尔,对那俩瑟瑟发抖的逍遥庄弟子道:“他想让尊师永远绝望的活着,现在不杀,以后也不会杀了。”   那俩弟子泪流满面的朝佟尔跑去,归一堂的觉空大师宅心仁厚,原地念了些叫人头疼的佛经,然后提步朝江暮雨走了过来。   “江施主侠肝义胆,赤子之心,老衲敬佩。”觉空慈眉善目,笑的格外安详,“逍遥庄多亏了你照拂,不然又是三条鲜活的生命。”   “两条。”江暮雨纠正道,“佟庄主不算。”   “哦?”觉空奇道,“江掌门和佟庄主有私怨?莫非还在因为佟庄主指认你给新郎官儿下阴符之事,心存芥蒂?”   江暮雨直言问道:“觉空大师佛法高深,是否也认为是在下对佟少庄主种的阴符?”   “老衲自认,看人还是很准的,江掌门应该不屑于用阴符害人,更何况你与佟少庄主无怨无恨,就算和佟庄主之间有些不愉快,也不会牵扯旁人,江掌门恩怨分明,怀瑾握瑜,高风亮节,这点眼色老衲还是有的。”   “大师谬赞,愧不敢当。”江暮雨躬身道。   觉空微笑说:“前些日子老衲门下有两个弟子,在江南一带对江掌门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请江掌门不加怪罪。”   白珒立即意识到觉空说的是归一堂弟子抢夺雪霁一事,郑重其事的来道歉,是否说明抢夺雪霁并非他授意的?白珒发现他很喜欢怀疑人,从前世遗留下的毛病还真不少。   江暮雨温言道:“那两个小师父背后偷袭,在下一不留神出手重了些,还请大师勿怪。”   觉空道:“是他们俩起了歹心,江施主尽管放心,待回到归一堂,老衲会亲自惩处那两个孽徒,只是在这之前,老衲还得去北境走一遭,佟庄主遭此劫难,孰是孰非,老衲也是于心不忍。”   佛家慈悲为怀那套江暮雨了解甚深,热心肠的特性在归一堂体现的淋漓尽致,他随口回道:“庄引大肆屠杀逍遥庄满门,那里定是一片狼藉吧。”   觉空只是叹气,没再说话,余光看向那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佟尔,人人皆知,逍遥庄至此走向覆没。   庄引重伤了佟尔,却没有杀他,就是要让他活着体会丧子灭门之痛,至于仅存的两个逍遥庄弟子,杀不杀都无所谓了,两个资质平庸的徒弟,加上一个深受刺激疯疯癫癫的师父,再也起不了什么风浪了,北境逍遥庄的名号怕是再过几年就彻底消失在修仙界了。   毕竟,修仙界很大,强者才能存活下来,勇者才能被人所熟知。   天上的四人打的如火如荼,唐奚针对公孙寻清理门户,晴岚长老针对庄引要为柳酔云报仇,这就算天琼派的家事了,外人没法插手,也没资格多事。   唐奚的灵武是一枚针,名为幻索,比普通的绣花针大一圈,通体为湛蓝色,针身刻有精致繁美的蝴蝶暗纹。   乍一看这灵武实在不比刀剑威风,但一经施展,威力无穷,幻索会在瞬间幻化出成千上万的**,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似倾盆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无处可躲。   也不知是庄引入魔后开窍了,还是那天琼派长老修为实在不咋样,俩人在天上居然斗了个来回,庄引虽然有些吃力,但晴岚长老一时拿他不下,连符篆都用上了。   江暮雨旁观片刻,转身朝天琼派的方向走,白珒愣了下,急忙跟上。   江暮雨越走越快,白珒只好加速步伐,俩人老鹰抓小鸡一番,在临近山门前,白珒拦在江暮雨面前,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哪里做的不和人家心意了,问道:“师兄,你怪我没留在天琼保护南过吗?我临走前给他阳符了,保证他没事。”   江暮雨的脸色没有缓和,显然猜错了。   白珒琢磨半天,突然觉得自己一面对江暮雨就智商暴跌,他想了又想,问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不对的话:“你气我跟公孙寻动手?”   江暮雨面色微沉,白珒哭笑不得,这都能猜对?   “让你离开你不听,让你退你反倒进,”江暮雨的声音暗而冷,眸中盛着怒意,在墨色黑夜中亮如刀锋,“我的话越来越没有分量了。”   江暮雨说完,绕开白珒就走了。   白珒原地反省,思考江暮雨炸毛的原因——公孙寻是什么人?杀人如狂的当代大魔,跟他对打?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若非他对魔修鬼道有相当深厚的经验,这会子早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了,这种热血上头不要命不听话净找死的混蛋师弟,不扔还留着过年?   白珒想到这点,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烂泥,他快跑几步跟上江暮雨,几次三番想解释,话到嘴边却总觉得词不达意,更担心说错话火上浇油,他磨蹭了半天,为避免越拖越糟糕,干脆认错道:“师兄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不该不自量力的去跟公孙寻叫板,我让你担心让你着急了,可是如果我听你的话掉头就走,你怎么办?你要自个儿留下对付公孙寻那芦花鸡?”   “芦花鸡”三个字在江暮雨脑中过了一圈,跟爱臭美的公孙寻结合在一起……   白珒本是想以道歉化干戈为玉帛,结果说着说着说到点子上了,一回想当时那个情景和江暮雨视死如归的样子,满腔怒火顿时沸腾,烧的他肝疼。   “你怪我不听话,我还要怪你……那个……”白珒怒火上头,把智商烧的一干二净,情急之下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想了半天,咬牙硬说道,“我还要怪你始乱终弃呢!你堂堂掌门,肩负着将门派发扬光大的重任,你死了谁管我们?你见过哪个军队出了事主帅掩护小兵撤的?”   江暮雨觉得跟他说话有拉低智商的风险,他小心翼翼揣着自己仅剩不多的智商,为避免自己变成白痴,还是少说话的好。   白珒见江暮雨不吭声,一时搞不清他是还在气头上,还是被自己怼的无话可说了,白珒左思右想,伸手搭上江暮雨没受伤的右肩,以防止话说一半再给人气跑了,目光则落在他被血染红的左肩上,温声说:“是不是很疼?公孙寻伤你,我一个没忍住就……”   江暮雨从乾坤袋中拿药递给白珒,白珒盯着那两粒苦的丧心病狂的药丸,干笑着想逃走。   江暮雨皱眉,指尖携了一丝真元在白珒胸口轻轻一点,真元撞在他伤痕累累的胸腔内,白珒一个忍不住“啊”的叫出声,江暮雨趁机把药丢进去,快速掐了个静音咒,又划了道真元将白珒的鼻子塞上,他为了呼吸只好把药咽下去,苦的舌头都麻了。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是做习惯的,白珒老大不小了,却偏偏怕苦,据江暮雨观察,哄着吃没用,就得硬往里塞——虽然江暮雨从来不会哄人。   “药只是辅助,内伤的治疗需要你自己调息。”江暮雨走到写有“天琼派”三个大字的牌坊下,“过来坐下。”   “不用。”白珒双手叉腰,挺胸昂首,摆出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说,“南过的药也忒好使了,我感觉神清气爽的,你不用管我了,快去找南过和黄芩吧!还有你身上的伤得尽快……”   江暮雨面无表情:“过来。”   他的声音很轻,并不严厉也不吓人,白珒却无法拒绝,仿佛一根羽毛划过他敏感的心尖,颤抖,不安,默默地走过去在江暮雨身边坐下。   江暮雨命令道:“凝神打坐,别胡思乱想。”   白珒乖乖照做,闭目静气,耳畔有箫声缓缓响起,夜凉如水,箫音婉转透着几分凄冷,却并不会叫人感到悲伤,比起畅快不如说和缓,比起欢悦不如说平逸,借着这天籁之音,白珒很快入了定,搅动的心率归于平和,沉闷的五脏变得轻快起来。   白珒若有所想,下意识的说:“若有下次,我还会这么做。”   箫声骤停,江暮雨看向身旁打坐的白珒,拿着玉箫在他脑袋上重重砸了下,厉声道:“让你别胡思乱想,入定了还不老实,把脑袋放空!”   白珒倒吸一口冷气,游走在四肢百骸的真气溃散,整个身体酥酥麻麻,几处大穴传来针扎似的刺痛,他忙重新调息,亡羊补牢,冒着被狂扁的风险将自己不吐不快的后半句话补上:“我早晚要宰了公孙寻!”   不出所料,脑袋又挨了一下。   小时候被师父的扇子打,长大了被师兄的玉箫揍,白珒觉得自己早晚会被削成白痴,虽然他本身也不聪明。   江暮雨:“别打坐了,看着我。”   白珒微愣,睁开眼睛准备接受师兄的教育,却发现江暮雨是站着的,他逆光而立,白珒看不清他的脸色,唯有那双潋滟的眼眸,流丽如星,却透着森冷寒芒。   白珒心道:完了,惹火了。   江暮雨的神色冰冷,可他的语气却平易近人的很:“你想杀公孙寻?”   白珒平心而论,隐去他眼底的戾光:“他伤了你。”   江暮雨的声音冷了几分:“现在的你还杀不了他。”   白珒语带讥嘲:“再给我两年,或者五年……反正只要我不死,早晚能宰了他。”   “白玉明。”   白珒仰头看向江暮雨,视线随着江暮雨蹲下而下移。   江暮雨平视着他,逆光中,他的眸色越发幽沉深邃:“你对鬼道有何看法?”   白珒垂目沉思片刻,“师兄要听真话么?”   “嗯。”   白珒目光沉静,流淌着一抹无奈:“正与邪,好与坏,从来不能一概而论,仙道是正,鬼道是邪,可天道既然允许了鬼修和魔修存活于世,便有其道理和论法,鬼道多自由,仙道多拘束,前者恶名昭彰,后者芳名永存,修什么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修道的人,走仙道的并非全是正人君子,走鬼道的也并非全是衣冠禽兽,选择的路不同罢了。”   江暮雨:“你认为鬼修魔修和仙修剑修并无区别?”   “没有没有。”白珒忙辩解说,“人一旦入鬼道,身心魂灵皆受污浊,这是无论如何也撇不干净的,杀人如芥,丧尽天良,世间恶毒之事做遍,害人害己,怎能和仙道相提并论?仙道中并非全是圣者,像何清弦那类鱼目混珠的人很多很多,但鬼道中绝不会有贤者,大家一个比一个黑,一个比一个很,倒是比鱼龙混杂的仙道干净多了。”   江暮雨听着白珒云里雾里的长篇大论,声音冷而轻润:“若让你选,你选仙道还是鬼道?”   “那当然是仙道了。”白珒回答的直截了当,想也不想,“谁愿意去做人人喊打的魔修啊,对吧?”   江暮雨面色波澜不惊,就连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平静的叫听者心里七上八下:“你对鬼道了解甚深,为的什么?”   方才还振振有词的白珒瞬间卡了壳,但他很快就想到应对措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熟读鬼道典籍,当然是为了修仙界除魔卫道,捍卫正义之风啊。”   白珒装傻笑道:“有什么问题吗?”   江暮雨感觉自己有点杞人忧天,没发生的事情瞎担心什么?并非公孙寻的话触动他,他也并非听风就是雨,而是隐约觉得白珒固执己见,有时候坚韧倔强过了头,认死理,偏执,顽劣乖戾,这样的个性容易在极端的情况下走歪路,且一走到底不回头那种。   江暮雨隐隐担心着,可仔细想来,不免觉得自己无端猜忌同门师弟太过无理取闹了,好端端的,凭什么认为人家一定要和鬼道有牵扯?凭什么认为人家要剑走极端,拐上岔路?就凭一个小小的猜测怀疑他人?   江暮雨自嘲了一番,就算白珒未来真的走了弯路,他会在背后拽住白珒,及时悬崖勒马。   做师兄的本该护佑师弟,若白珒做错了事,走错了路,那只能怪自己疏于管教,怪自己没有以身作则。   “师兄放心。”白珒好像看透了什么似的,“我不会学坏的。”   白珒的笑颜如玉,耀眼的光辉四射,江暮雨好似被烫到一般,匆匆躲开他焦灼炽热的眼神,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错觉了,依稀感觉脸上有点发热。   白珒自顾自的补充道:“就算学坏了也不是师兄的错。”   江暮雨的心微颤,愣是没敢回头看白珒,他草草收拾好自己乱作一团的神色,重新摆出那副云淡风轻,漫不经心的面色,站起身道:“你若学坏,我便亲自清理门户。”   这话在外人听来不免要感叹江掌门大公无私了,可白珒听在心里除了酸涩以外,还有对自己的恨,以及对江暮雨的怨,若上辈子他能做的比说的好听,或许结局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62章 害羞   回到天琼派, 罗薇阵早在上官轻舞的攻破下全面崩塌,南过和黄芩躲在局外,安然无恙,浑天绫愣是将那个挑衅自己的归一堂行者追杀到了蓬莱周边,直到那行者求爷爷告奶奶的好顿赔礼道歉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罢休。   江暮雨身上血迹斑斑看着挺吓人,但其实都是皮外伤, 稍作处理便不碍事, 因为是灵武所伤,所以愈合的慢, 轻微内伤也不打紧。   要说明伤暗伤严重者还是跟公孙寻血拼的白珒, 不过他皮糙肉厚的, 再加上治疗系灵武的安抚,除了遭点罪以外,没有性命危险。   公孙寻只是来溜达溜达的,并没有杀死唐奚以证大道的意思, 想起美人榜那庄子事, 虽然心里不爽,但眼下确实没有杀江暮雨的机会,只好不情不愿的和庄引撤了。   逍遥庄之乱,血色婚礼, 就此落幕。   柳酔云是三天后醒的, 中了傀儡咒的她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成亲之日的清晨,她急着寻找佟少庄主, 在偌大的天琼派找了一遍又一遍,周围人都相约好了将事情的真相隐瞒下来,众口一词的说逍遥庄悔婚,佟少庄主走了。   当然这种借口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逍遥庄被庄引灭门之事一夜之间传遍整个北境,不到三天,整个修仙界通传,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凌霄阁那边立即着手记入史册。   熟知真相的柳酔云哭着跑到晴岚长老膝前问佟少爷的死因,晴岚只说人是被庄引杀死的,可柳酔云何等聪明,纸永远包不住火,就算天琼派上下万众一心绝口不提事情真相,但出到外面,人人口口相传佟少庄主是被新娘子一招毙命的,柳酔云难以置信,不愿接受惨痛事实的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七天七夜不见人。   等到第八天晴岚长老破门而入之时发现,柳酔云自杀了。   门中弟子成婚,本是天琼的一大喜事,短短七天就演变成了白事,晴岚长老痛失爱徒,发誓要将公孙寻和庄引碎尸万段为徒儿报仇雪恨。   “是么,原来是这样啊。”吴大有跪在灵堂前,哭了一夜的他眼圈红肿,声音沙哑,“佟小姐寿宴的变故是佟尔一手策划的,不巧被扶瑶撞破,他临时找庄引当做替罪羔羊,无辜的庄引被他逐出师门,废去修为,被修仙同道人人喊打,难怪他入魔后要回来报复……可是,酔云是无辜的。”   被吴大有追问告知佟尔真相的南过默默点头。   吴大有心灰意冷:“她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让她亲手杀死自己深爱的丈夫,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那个……”南过嘴笨的说,“吴公子节哀顺变,不要太伤心了。”   江暮雨等人在天琼修养数日,待到柳酔云丧殡一过,浑天绫三兄弟和觉空大师一道去了北境,完成风火轮看焰熊的夙愿,唐奚和公孙寻混战过后,闭关了几天疗伤。   “此一别,等江掌门弱冠之日再见了。”水蓉说,“到时我派门主以及我师叔都会去的,扶瑶这几年名望越来越高,你和白玉明又在天琼大显身手,修仙界无论好事坏事都能传千里,或许现在你们的名字就在凌霄阁传来传去的呢!弱冠之日想必会有许多不请自来的客人,够你们忙活的了。”   江暮雨“小小冠礼,不值一提,身在修仙界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的礼数。”   “对于修士来说,百年如一日,弱冠只是刚刚开始而已。”水蓉笑的温婉明艳,她似是想到什么,双颊间蒙上一层淡淡的润红,很快就被她隐去,只随意问道,“凤言小友最近可安好?”   黄芩抢答道:“好着呢好着呢,他最近一直在闭关,掌门弱冠之前铁定能出来。”   水蓉轻点头,看向江暮雨和白珒,说:“上官轻舞回了焚幽谷,关于傀儡一事还需慎重,你们多加小心。”   水蓉御风离开,江暮雨等人晌午时分出发,蓬莱距离昆仑路途甚远,一行人也不着忙赶路,日落西山,便在荒郊野外歇息一晚。   白珒捡了些干柴,南过挽起裤脚下河里捞鱼,这玩意看着好抓,但浑身滑腻,刚碰到鱼鳞就脱手,南过忙活了老半天也没抓到一条,他也不气馁,将本就不深的小河祸害个遍,勉强抓到一条半尺长的小鱼,乐颠颠的跟白珒好阵邀功。   白珒赏赐他一个白眼儿:“就算是凡人捞鱼也得拿个鱼叉吧,更何况你是修行五年的修士?”   南过折腾一身汗,有模有样的清清嗓子道:“师父说了,捞鱼也是一种修行,特别锻炼人的反应能力和耐力,二师兄要不要下来试试?”   “不要。”白珒懒洋洋的倒在土坡上,“我又不爱吃鱼。”   “大师兄喜欢吃啊,就当是为了大师兄捞呗。”南过只随口一说,并不当真的,也没指望白珒能有啥反应,结果他刚转身看向岸上,人没了,再一回头,二师兄挽着袖筒气势汹汹的在河里一通搅和,干劲十足的抓鱼。   南过:“……”   夜色如黛,惠风抚柳,炎热夏日泡在水中格外清凉,白珒抱着将这条河里的鱼全部捞干的决心百战不殆,南过抓了几条累的筋疲力尽,趟着水走上岸歇息,枯坐着看了一会儿白珒,忍不住问道:“在杭州那碗凤骨翡翠粥是你做的,为何不告诉大师兄啊?”   白珒刚捞上一条扑腾乱翻的胖头鱼,听了南过这话,手一滑,鱼落水,当场喷了白珒满脸花。   白珒顾不得浑身湿透的狼狈相,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南过头回看见二师兄这么惊讶的模样,小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坏坏一笑:“水蓉前辈说那家酒楼有个价格不菲的招牌菜,名叫凤骨翡翠粥,我当是云梦都的厨子被挖墙脚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凤骨翡翠粥太好吃了,我就特意去后厨问能不能给我做一碗,结果人家说了,那是有位姓白的仙君借伙房特意给他师兄做的,根本不是本店的招牌菜。”   白珒皮笑肉不笑,莫名有种看小皇书被当众抓包的羞耻感。   “二师兄干嘛要店家撒谎骗大师兄呢?”南过拄着腮帮子,不解问。   白珒瞥他一眼,猫腰捞鱼,一边说:“我要说那是我特意做的,你大师兄还会吃么?”   南过懵了,坐直身子问:“干嘛不吃?你又没下毒。”   “这就表示你一点都不了解他。”白珒急喘口气,盯紧河里胖鱼,准确出击,“他那个人别扭得很,比起孤独,他更害怕别人对他好,简单来说,你做了一盘金丝蛋卷端上桌,大家都吃,他喜欢他也会夹,但是你若告诉他,“这盘金丝蛋卷是我特意做给你的”,你猜他会怎么样?”   南过头脑简单凭本性回答:“吃啊!特意给自己做的,当然要吃个精光以回报对方的关爱。”   白珒干笑两声,“错了,咱家掌门师兄肯定会落荒而逃。”   “为什么?”南过难以理解,闷头思索片刻,好像真是那么回事,“被人关心被人爱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为什么要躲着?”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偏偏他不正常。”白珒看着手中翻腾的鱼,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将那濒死的小鱼放回河里,“你大师兄面冷心热,谁对他好一点他就感动的不行,对他越好的人他越恐惧。”   “这算什么毛病?”南过觉得自己智商不够了。   白珒轻笑道:“你不受这个世界欢迎,身边对你好的人屈指可数,有一天,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相继离开,你还敢爱人吗?”   南过:“我……”   “父母,亲人,还有师父,都是这样……”白珒望向浩瀚苍穹,双手在河水中泡的冰凉。   南过双手抱膝,目光炯炯的望着白珒:“可是,咱们不会离开啊!”   白珒的心一颤。   不会离开吗?   错了!   前世的南过惨死,他离开了。   前世的自己入魔,也离开了。   “二师兄?怎么了吗?”   白珒低垂着头,暗光中,他勉强扯出一道痛苦至极的笑:“没怎么,你说得对,今生的我们不会离开,他所珍惜的东西我都会守护好,包括他,谁也不能动他,谁也不能……”   “什么啊?”南过听不懂白珒这神神叨叨的话,而且看二师兄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也肯定不会为他解释,索性低头叹气,自顾自的说,“二师兄对大师兄的好,如果不让大师兄知道的话,那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白珒沉淀的眸光忽然一亮,仿佛游走在九天神外的魂魄终于归位似的,他看着南过,墨玉色的双眸盛着暖和的柔光:“我对他好又不是为了得到回报,我愿意对他好,哪怕他视而不见,只要他开心舒适就足够了,这就是意义。”   南过一怔,当场两眼放光道:“二师兄,原来你这么伟大博爱啊!呜呜呜呜,我太感动了,是我小看你对大师兄的爱了,亏我特意去告诉大师兄那碗凤骨翡翠粥是你做的,我太多事了对不对?我悔不该当初啊,我简直太……”   “你等会儿!”白珒脸色突变,木瞪瞪的问南过,“你告诉师兄了?”   南过咬唇点头,呜呜咽咽的问:“怎么办啊二师兄,大师兄该不会再也不吃凤骨翡翠粥了吧?”   南过忽然想到什么,狠狠一拍脑袋:“哎呀,他知道你对他好了,会疏远你么?你该怎么办?是追上去还是打退堂鼓?二师兄你千万不能退,你这时候退的话就太伤大师兄的心了!你不是说大师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么?一滴水尚且如此,更何况一碗粥啊?大师兄肯定深受感动,对你敞开心扉,对你至死不渝,我的天哪!你千万不能辜负他,不然他他他他,肯定……”   白珒:“……”   “他想被人爱还害怕被人爱,他是个傲娇啊,你要么不对他好,要对他好就要好到底,二师兄你千万不能半途而废,再接再厉,我举四肢支持你,我唔唔……”南过被白珒一道静音咒堵住嘴巴,急的满头大汗,脸憋通红。   白珒被吵得耳朵嗡嗡响,回到岸上收起柴火,对满地打滚挣扎的南过道:“口无遮拦,不许再乱说了,快带上鱼回去了。”   南过瞪眼抗议,可惜抗议无效,他只好苦哈哈的跑去捡鱼,虽然他觉得自己没说错,怎么就惹到二师兄不高兴了呢?   白珒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真是有什么事都不能跟南过说,这货大嘴巴,心里藏不住事,有点料就保准给抖落出去。   南过朝江暮雨可怜巴巴的告状,江暮雨看他“唔唔唔”的用手瞎比划,知道他被人施了静音咒,抬手给他解开,南过得以释放,深吸一大口气,哼哧哼哧的指控白珒的种种罪行。   白珒自认倒霉:“他太聒噪了,这不是怕吵到你们么。”   黄芩冷哼道:“得了吧,你就是以大欺小,正事不干,就知道欺负南过。”   南过乖巧蹲在江暮雨身边狂点头,弱小可怜又无助:“大师兄,你以后要多吃凤骨翡翠粥,二师兄做什么你就吃什么,给你什么你就接着,不然他又要欺负我了。”   白珒急了:“你这什么鬼逻辑?”   南过不理,仗着有江暮雨撑腰,将肚子里还没捂热乎的秘密全吐了出来:“大师兄你千万别怪二师兄,二师兄对你可好了呢!我一直不懂他干嘛要学金丝蛋卷的做法,刚才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大师兄你喜欢吃!你喜欢什么他都记着,你这身衣服的面料也是他在蓬莱亲自选的,他还说,他对你好不是为了得到回报,他愿意对你好,哪怕你视而不见,只要你开心舒适就足够了。”   白珒当场炸锅了,连滚带爬的将新鲜出炉的烤鱼塞进满嘴跑舌头的南过嘴里,高声大笑遮掩怂的一逼的内心:“哈哈哈哈哈,这鱼色香味俱全,好吃得不得了,小师弟捞鱼辛苦了,你得多吃两条!”   南过冷不防被塞了一口腥,苦兮兮道:“二师兄,这根本没熟。”   白珒窘迫道:“凑合吃吧!”   南过仿佛故意报复似的嚷嚷道:“大师兄,这些可是二师兄特意下河里给你捞的鱼,没动用真元,纯手工无污染,你得多吃点以回报他一片真心。”   白珒真想一刀把他舌头割了!   小时候的南过是单纯,现在的南过是智障,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成心的!   全程旁听的江暮雨愣是被这俩人“叨叨叨叨”的手足无措,尤其是在听说那鱼是白珒为他特意捞的之后,活像一个被点燃引信的火雷,让江暮雨有种立即抛出去的恐慌感。   火堆映出江暮雨光洁如玉的面容,一缕乌发滑落眉间,半遮半掩他流光溢彩的眼眸,就连天上凄凉的月色也染了一层暖意。   他情不自禁的转头去看白珒,正巧白珒也回过头来看他,二人的视线相撞,彼此皆措手不及,慌忙避开,徒留一份莫名的尴尬。   一个不愿相视,总觉得对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另一个不敢注视,生怕把持不住自己要吃人的心。   另另一个大眼盯着,欣然坐等吃与被吃的盛景。   另另另一个根本不看,全身心投入孜然烤鱼的美味。   黄芩:“这味不错,再来一条。”   *   焚幽谷实力雄厚,尽管幽冥鬼窟一劫将整个首岛毁的支离破碎,但经过四年来的重修重建,首岛焕然一新,焚幽谷东山再起,大肆招揽了一批骨骼清奇的新弟子,门派声势浩大,蒸蒸日上,可在修仙界的风头却差强人意了些,万千修士们所讨论的不是焚幽谷,不是万仙神域,而是那个下界的扶瑶仙宗。   小小的扶瑶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势力变成了如今众所周知,举世瞩目的大门大户。   以前的人们只知道雪霁,不知道扶瑶,现在的人们一提起扶瑶,险些忘了那个空前绝后的灵武雪霁。   修仙界的消息总是不胫而走,无需凌霄阁大肆传播,上到万仙神域,下到鸡肋小派,可谓妇孺皆知,众口称奇。   “天琼派的热闹他们也掺和一脚。”上官余杭躺在藤摇椅上,半眯着眼睛神情惬意,手中一杯清酒,小酌一口,凤眼斜挑道,“你也是,去凑那热闹做什么?”   上官轻舞倚在美人靠上,有些无精打采的望着满院秋菊:“修行而已。”   上官余杭饶有兴趣问:“扶瑶那俩小孩可还中用?”   听到这话,上官轻舞呆滞的视线一凝,下意识回头看向似笑非笑的上官余杭,她美眸低垂,点头道:“兄长当年亲自点评过他们,这俩孩子天资卓越,未来可期,依我看,将来必然大有作为。”   上官轻舞说着,又改口道:“现在就已小有所成,此次在天琼的表现不可估量,兄长没亲自去看看,有点可惜了。”   “有什么好看的。”上官余杭放下酒杯,双臂为枕,闭上眼睛说,“听你这语气,你很欣赏他们?”   “那是自然。”上官轻舞道,“修仙界青年才俊,后起之秀,这俩孩子年纪轻轻就有此等修为,我当然多加关注了,兄长不也对他们翘首以待吗?”   上官余杭睁开眼睛,复又闭上:“扶瑶的声望与日俱增,还有空炤门左右扶持,和天琼派的交情也不错,这人缘儿好的没话说,或许用不了两年,下界就该以扶瑶仙宗为尊了吧!”   上官轻舞吃了一惊:“兄长的评价还真高。”   “哦,也对,南海空炤门,蓬莱天琼派,还有那个和尚窝归一堂,这三股势力在修仙界源远流长,根底深厚,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比下去的。”上官余杭失笑道,“或许是我高看了,他们在下界如何兴风作浪也好,不过万仙神域这个地方,还由不得他们撒野。”   上官轻舞坐直身子,容色虽宁静,语气却严肃起来:“兄长是否太在意名利地位了?”   上官余杭却是轻松一笑:“出来混的,谁不在乎名?”   上官轻舞稍稍低下头,竟无言以对了。   上官余杭起身,掸了掸身上飘落的秋菊花瓣,走远几步站在凉亭的台阶上,回头问道:“扶瑶掌门的加冠礼,你要参与吗?”   “我,还是不了。”上官轻舞微微一笑,“焚幽谷的人去了,怕是会添乱吧。”   上官余杭没回话,转身欲走。   “兄长。”   上官轻舞叫人,她走近两步,目光沉柔透着一抹哀婉之色:“你,是不是给我……”   上官余杭转身看着她:“什么?”   上官轻舞心头一紧,泛起苦涩,她低眉浅笑,轻轻摇头:“没,没什么。”   回到扶瑶,中秋刚过,花园里栽种着五颜六色的品种菊花,白珒等人按例每隔三个月打扫藏书阁,将上下九层楼的书籍分批分量依次拿出去晒,忙活大半个早晨,南过躺在书堆里歇息,趁着日头正足,阳光正好,迷迷糊糊的就入了梦乡。   凤言闭关一年,修为与境界都有长进,可他看起来反倒憔悴了不少,身体单薄的一阵风都能吹跑。   “师兄啊,你这是闭关还是节食啊?都瘦成皮包骨了。”黄芩跟在凤言身后唠叨一路,凤言好脾气的再三解释。   “卡在那个坎儿上一直冲不破,呕心沥血了好些日子,你别絮叨了,快点干活,把那摞竹简递给我。”   黄芩想入非非,他根本不是温柔的递,而是粗暴的扔,就像东市街口小贩扔西瓜似的,高高抛起丢下,也不怕摔烂。   凤言只好受苦受累的仔细去接,生怕摔坏了扶瑶相传千年的古老典籍。   藏书阁内,白珒挽着袖子用抹布仔细擦拭书架的边边角角,待到一尘不染后,他将抹布往水盆里一丢,伸手将旁边的书册全部拿下来,这一拿走,正好看见书架对面近在迟尺的江暮雨。   白珒手一僵,透过这四四方方的空隙,江暮雨的面容尽显眼底,因为有书册挡着,只能看见上半张脸。   江暮雨的眸光低视,全神贯注的看着一本书,他的神色一如既往,淡淡清傲,眸色莹澈似雪,月白风清,他细腻修长的双指轻轻翻动书页,发出纤柔的“沙沙”声,举止优雅,气韵清冷高华,从容淡泊。   忽然,江暮雨的视线划了过来,猝不及防的白珒一愣,还未等说什么,江暮雨已伸手把阻挡视线的下方书册移开,如玉的整张面容一览无余。   “看我做什么?”他被盯得不自在,说道。   “因为好看。”白珒不经大脑就说了出来,平心而论,理直气壮,“你真的太好看了。”   这个回答可是超乎江暮雨的意料了,他莫名有种被调戏的感觉,一时之间不知该使出对付登徒子的狠辣手段,还是该摆出身为掌门人的秉节稳重,选择无视。   正当江暮雨考虑孰轻孰重该如何反应之时,白珒猛然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说错话,但他愣是没舍得改口,为避免被安上一个“调戏掌门罪”,他忙转移话题问:“师兄在看什么书啊?”   “修仙界的史书,《太清史记》。”江暮雨合上书,随手塞进一个犄角旮旯里。 第63章 非分之想   他挽上袖子, 召来柜子上折叠整齐的手巾,浸水润湿,一边帮忙擦拭书架,一边看似随意的问道:“你父亲钟爱修仙界的奇珍异宝,他可是修仙界中人?”   白珒不知江暮雨为何突然问这个,但他不做他想,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回答了:“不是不是, 我爹那人就吃喝玩乐刷票子,修仙问道戒律众多, 他根本受不了那苦。”   江暮雨问:“你父亲从未修行过?”   “嗯。”白珒点头, “他不求长生, 只求享乐,收集那些杂货破烂儿纯属个人爱好,都是些假货,不值钱的, 不过我倒是听家里的管家无意间提起过, 我爹年轻的时候曾有修士相中他,说他有修仙的天赋,只要受名师指点,再足够努力的话, 就算达不到呼风唤雨的高境界, 但多活个几百年不成问题。”   白珒绕到江暮雨这侧,一边挪书一边说:“我爹对那些不感兴趣,他一生追求的就是钱钱钱, 美酒美女美好生活,要他放弃这些去修仙?得了吧!”   江暮雨的动作迟缓,白珒眉毛扬了一下,问:“怎么突然问我爹?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江暮雨说,“只是在方才那本史记上有提到令尊的名讳,我猜想是不是同名同姓。”   “真的假的?”白珒难以置信,急着问,“上头说什么了,哪年的历史?”   江暮雨想了一会儿,说:“太清三十万一千九百五。”   洪荒时期不记年,统称“上古”二字,从历史长河有了记载开始直到现在,是太清三十万一千九百七十,而记载白父的历史在三十万一千九百五十年,也就是二十年前。   白珒想了一下,矢口否认道:“我爹肯定不是修士,应该是同名吧,有更详细的信息吗?”   江暮雨摇头:“书中只提到名字,没有画像,来历也没说。”   白珒虽然确信不是同人,但也免不了好奇这个同名同姓的人有什么光辉历史了:“师兄,那人是好是坏?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他只是一个散修,默默无闻,书中记载甚少,他之所以留名,是因为一个叫陆烽的剑修很出色的缘故。”江暮雨说,“陆烽修为千年,在修仙界小有名气,与白姓散修是至交好友,相伴走南闯北,相交莫逆;后来,二人不幸卷入一场夺宝恶斗,陆烽的儿子惨死,白姓散修对自己无能保护好友孩子性命而懊悔,从此放弃修道,陆烽痛失爱子,不久之后就郁郁而终了。”   白珒听的专注:“没了?”   “只是浩瀚历史中的小小一笔,因为看到眼熟的名字,我才多注意了下。”江暮雨弯腰涮洗手巾,再起身准备擦书架之时,手腕突然被白珒抓住。   江暮雨身形一顿,白珒微愣,小小的一抓,换来了大大的尴尬。   白珒就好像被天生体凉的江暮雨冻到一般,急切切的松了手,又小心翼翼的顺走江暮雨手里的手巾,说道:“我来擦,你别沾水了。”   江暮雨有点莫名其妙,沾点水怎么了?   看白珒饿虎扑食似的擦桌子擦书架,那干劲恨不得把木头擦秃噜皮,江暮雨只好去做别的事,将书册有条有序的分门别类。   白珒一声没吭,过后才默默地去看江暮雨的那双手,光洁如昆仑美玉,晶莹如冰色,这样一双手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可偏偏什么都干过,砍柴烧饭,挑水洗衣,摧残得不成样子,好不容易离开那受苦受累的地方——该好生呵护才是。   “再有一个月你就弱冠了,现在扶瑶名声在外,肯定很多人来看你,打着“恭贺江掌门弱冠”的旗号来扶瑶,咱总不能撵人吧?”白珒擦好桌子将手巾丢回水盆,掸了掸手说。   “修仙界的前辈长者未必肯屈尊降贵的来,一些小门小户不用在意,还有……”江暮雨放下几本书,眸色凝重道,“天琼派的唐奚或许会来。”   白珒神色严肃起来,正如江暮雨所预测的,唐奚大老远的过来看热闹的可能性非常大,他虽然也注重门当户对,但前提是要看眼缘,只要是他看对眼的人,新入修仙界的菜鸟也能称兄道弟。   回想当时在天琼派唐奚看江暮雨那眼神,白珒敢打包票,他绝逼得来,当然他来与不来的都不打紧,就白珒对他的了解,这人虽然絮叨,但还是相当正派的。   上辈子没有傀儡一事,自然没有他和江暮雨追着傀儡去杭州一事,也就自然没有蓬莱天琼派一游了,更不会这么早结识唐奚,唐奚也就绝无可能参与什么加冠礼。   事实上,今生的扶瑶仙宗发展的要比前世快的多,前世江暮雨的加冠礼在林卫的主持下平平淡淡顺顺利利的过了,没几个外人来。   “你说得对,唐奚那人就爱看热闹,这么大个前辈过来,咱们还得盛情款待,哦对了,不晓得归一堂的人会不会来,咱跟那主持方丈都有交集,没准他们自来熟的就……”白珒转身,伸手去够书架顶上的竹简,正好江暮雨也踮脚去够,俩人的手相碰,距离咫尺之间,清凉纯净的瑞雪之气扑面而来,白珒心脏砰砰跳,全身血液倒流。   白珒比江暮雨高一点点,这个书架的高度他一伸手刚好够到顶端,而对江暮雨来说就差了一丢丢,为准确够到顶上的一摞子书,他需得稍微踮脚,而就是这个动作,不知触及了白珒的什么开关,他有点五雷轰顶,外焦里嫩。   人都有一种冲动,保护比自己弱小之人的冲动,尤其是那个人是自己喜欢的人!   虽然江暮雨不弱也不小,就按现在的修为程度来说,江暮雨火起来能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但是,威武不能屈的白珒还是有种要把江暮雨抱个满怀的冲动。   江暮雨收手,落足,后退一步,等着“热心助人”的“好师弟”帮拿书,却无意间对上他不知道是什么眼神的眼神。   炽热,像火烧一样,好似行走在沙漠里饥渴难忍的狼,而这匹狼看见了甘露,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他不敢喝甘露,更不敢靠近,他进退两难,明明口舌生烟,饥肠辘辘,但他拼命忍耐,愣是不触碰那甘露一丝一毫。   甘露不知该奉献自己给狼救命,还是趁狼抽风之际赶紧开溜,总之,这种被虎视眈眈盯着,随时被图谋不轨的情况特别糟糕,至少对甘露来说太陌生了。   若是一般的狼,甘露早眼也不眨的将它大卸八块了,可偏偏面前的狼是熟悉的老相识,打不得骂不得,甘露一时手足无措,身体的自卫本能在大脑传来命令前后退了一步,不料,身后是摞了一人高的书山,这一撞,书山倒了,甘露也失去了重心。   “师兄!”   狼冲了上来。   事发突然,但江暮雨终究不是凡人,摔不到哪里去,又或许反应机敏的他根本摔不着,可偏偏白珒吓得跟什么似的,惨叫着就扑了上来,江暮雨连稳住身体的机会都没有,迎面就被白珒抱着滚到地上。   大大小小的书册竹简“噼里啪啦”往下掉,砸了白珒一背。   疼是肯定疼的,砸在身上的还好,撞到头上的就不怎么愉快了,但白珒不是鸡蛋,一碰就破,他半支起身子,用一种老猫保护小奶猫的姿势和态度看向被他牢牢护在身下,神情古怪的江暮雨。   “师兄,没事吧?”   江暮雨一语未发,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听见,他满脑子都是旱狼和甘露的故事,心中豁然涌出一个乍一听好像自己自作多情的答案……   白玉明是不是,对我,有所企图?   “你小心点,这东西砸身上可疼了。”白珒左右环视,查看还有没有要掉下来的竹简,随时准备出击给江暮雨当人肉护盾。   江暮雨单手施了个咒诀,那些散落的书册竹简全部立起来,规规整整的排成一列,没一会儿功夫就自动自觉的堆成了原本的书山。   “……”   又是救人又是“训人”的白珒好不尴尬,他极力挽尊道:“师兄你这是偷懒,师父说了,整理藏书阁不许动用修为。”   江暮雨赏了他一记白眼,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你能起来了吗?”   白珒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压在掌门师兄的身上,俩人以一种和谐的躺姿待在这种四面都是墙,头顶有盖的小黑书屋里,这种环境,这种姿势,这种距离,他的左手立在江暮雨的头侧,右手无处安放,怎么看怎么暧昧!   “那个,抱,抱歉……”   白珒这只臭不要脸的衣冠禽兽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对不食人间烟火的江暮雨有所亵渎的。   他敢有非分之想,但是不敢有所行动,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堂堂诛仙圣君怂的一逼。   原来面对喜欢之人,是会变的很胆小的吗?   白珒黯然神伤。   爱一个人,首先会变的自卑,会觉得自己不配。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白珒和江暮雨俱是一愣,心里没鬼的江暮雨尚且神态自若,心里有鬼的白珒可屁滚尿流了,匆匆忙忙的起身,面红耳赤且不说,哆哆嗦嗦的样子活像一个被抓现行的隔壁老王。   才十六岁的黄芩心思还是比较单纯的,至少男男结为道侣一事对他来说太深奥,他看不懂。   但对于走南闯北摸爬滚打多年的凤言来说,他倒是情愿自己别那么见多识广就好了。   “南过,咱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凤言面无表情道。   “是么。”南过漫不经心的回了句,偏头看向黄芩。   凤言没吱声,好像被辣到了眼睛。   黄芩则是全凭脑补,指着白珒大骂道:“混蛋白眼狼,你敢欺负掌门!”   江暮雨:“……”   白珒:“……”   “你们,躺在地上……”南过苦思冥想,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瞎想什么。”白珒终于忍无可忍道,“我俩把书撞倒了,书又把我俩撞倒了,乱七八糟的,很难理解吗?”   南过两手一摊,无辜摇头道:“哪里乱了?明明很整洁啊,书也没倒,那不好端端堆着呢吗?”   白珒:“……”   黄芩怒火朝天道:“白玉明睁眼说瞎话,还欺辱尊长!掌门,先打他一百闷棍,让他长长记性!”   凤言黯淡的眼神亮了起来,他满怀期待的看向江暮雨,后者神色宁和,眸光怡淡,素净如雪。   江暮雨道:“快掌灯了,赶紧干活儿。”   掌门发话,弟子们乖乖行动,挪书的挪书扫地的扫地,直到太阳落山,对满院的书册竹简施了个防雨结界,这一整天的忙活总算落下帷幕。   黄芩去小厨房拿了俩包子当宵夜,跟着凤言去后山天然温泉,一路上絮絮叨叨不停,将白珒树立成了一个居心叵测臭不要脸胆大包天不怀好意的登徒浪子。   凤言在一旁听,心不在焉的应道:“哦,啊,嗯……”   “师兄你有没有在听啊?”黄芩对凤言这种敷衍的态度极其不满,“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先去吧。”凤言转身往回走,“我有东西忘了拿,不用等我。”   黄芩不疑有他,端着木盆甩着毛巾,悠悠哉哉的去泡澡。   温泉水清澈见底,四周由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围成一圈,高低参差,表面光滑如玉;水面上一片热气朦胧,氤氲缥缈,虚虚掩掩,宛如仙境。   水气如雾,视野有限,黄芩下到汤池里,本以为自己来得晚没人了,正惬意舒适的享受一个包揽的大温泉,远处突然出现鱼跃式水声,他楞了一下,就看见一个人影在雾气的遮掩下缓缓走来。   黄芩当场屁股一滑,险些从那石阶上翻下去被温泉水淹死,顾不得满脸洗澡水的他急急忙忙退到池壁旁,瞪大眼睛指着那突然出现的人吼道:“白玉明!你怎么在这里啊?”   白珒的头发浸了水,黏糊糊的贴在脸上,他往后拨了拨,待看清黄芩之后,他呵呵一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黄芩还想往后退,直到脊背结结实实的撞上池壁,他知道退无可退了。   黄芩死死盯着白珒,活像个被流氓非礼的良家妇女:“你别过来啊,离我远点!”   白珒看神经病一样的看他:“你也是,千万别过来。”   黄芩皱眉瞪眼,守贞如玉,二人就这么各自泡澡僵持了好一会儿,黄芩是切切实实的把白珒当成披着人皮的死变态了,像躲瘟疫一样,俩人一南一北,相隔八十丈远。   “喂。”最终是黄芩忍不住了,开口喊道,“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有没有想过娶妻纳妾什么的?”   一把大年纪眼花耳聋的白珒:“……”   “喂!我问你话呢!”黄芩急了。   温泉水上热气缭绕,俩人距离又远,根本看不清谁在哪儿,但是因为地域环境的关系,声音却听得非常清楚。   白珒皱眉对着那“关爱老年人”死命大喊的黄芩道:“修行路上清心寡欲,想不到你成天到晚没事儿干,脑子里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黄芩被将了一军,面红耳赤道:“我才没有!明明是你,你……你心思龌龊!”   白珒真被气笑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龌龊了?”   黄芩气势汹汹道:“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不龌龊的。”   “谢谢。”   “谢谢?我可没夸你!”   “哦。”   “你!”   黄芩气闷,顺手抓来毛巾狠狠抹了把脸上热汗,冷风吹过,将满池缭绕的水雾卷走了不少,视野清晰起来,黄芩瞧见了距离他十万八千里的白珒,白珒靠在池壁上,后脑枕在石阶阶沿,闭目养神。   有一点尽管黄芩不想承认,但真的不得不说,白眼狼确实长得相当标致。   早在半年之前就已弱冠的他,已经是个确确实实的成年人了,眉目都长开了,褪去年少轻狂的轻浮和稚嫩,眉宇间染上了陌生的成熟和沉稳,他说话之时还好,一旦沉默着不吭声,就有一种冷冽凛然的气魄散出来,寒戾之气压下来,让人无从抵抗,说恐怖也不恐怖,就是有点气闷,有点心惊肉跳。   “白珒。”黄芩叫人。   安逸享受温泉的白珒突然一愣,睁眼看向这个几百年也不见得好端端叫他大名的黄公子。   黄芩目不斜视的看着他,眼中一片冷凝冰色:“掌门对你恩重如山,你要是敢欺负他,我第一个弄死你!”   白珒心头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似的,他远远望着黄芩,还是少年的黄芩和记忆中那个身着金蓝轻铠的男人重合在了一起。   那个男人是放眼整个修仙界为数寥寥的不惧怕诛仙圣君淫威的勇士,他不远万里登上诛仙岛,沿途受鬼道至尊的傀儡埋伏袭击,他一一扛了过来,尽管遍体鳞伤,他面对万人之上的诛仙圣君,没有丝毫胆凛惧色,而是如一尊神木立在那里,目光隼利,语气如刀锋入骨。   “掌门对你恩重如山,你怎忍心恩将仇报?听好了,你若敢欺辱于他,我黄芩就算神形俱灭,也定要拉你一同下地狱!”   威风凛凛的诛仙圣君当然要大笑着嘲讽他的不自量力和大言不惭。   “你真有胆魄,可你的胆魄用错了地方,找死两个字怎么写你知道吗?”白珒暗紫的眸子透出森冷的阴光,唇角勾起狡黠的笑,“滚吧,看在江暮雨对本座摇尾乞怜饶你命的份上,本座不杀你。”   前半句话是挑衅,后半句话就是耻辱,是雪亮的刀子扎入心脏,反复来反复去的搅动,任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黄芩的身体筛糠般颤抖,他脸色土灰发白,青筋显于皮下,宛如困兽般发出狰狞暴虐的嘶吼:“你对掌门做了什么!你敢折辱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名为“君不息”的古锭刀迎头砍了下来,白珒纵身躲闪过去,黄芩愤恨交加:“掌门在哪里,我要见他!”   “你当诛仙岛是你家后花园吗?本座能让你站在这里说这么多话,已经足够宽容了。”白珒露出疯狂的狞笑,语调刻薄肆虐,“江暮雨是本座的贵客,本座好吃好喝的招待他,每晚都给他享受不尽的欢乐,他都舍不得走,你不用担心,他比你快活多了。”   尽管说的隐晦,但早已不是无知少年的黄芩听得懂,他愣在当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奸计得逞的白珒笑的疯狂可怖,好似地狱出逃的恶鬼,他故意说着羞辱的言辞,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说得绘声绘色仿佛真的一样,他就是想气死黄芩,气死这个跟江暮雨狼狈为奸,屡屡跟自己作对的家伙!   “我杀了你!”黄芩目眦尽裂,嘶哑的声音好似铁锈的残月,他疯了,狂了,不顾一切的,要将这个灭绝人性的禽兽碎尸万段!   直到一张纸片人飘了过来,好似拴住狂吠恶鬼的锁链,在那纸片破碎形成文字的瞬间,两只恶鬼全都停住了。   “走吧,我没事,看护好小火,谁也不许再来诛仙岛。”   黄芩怔怔的看着那段传讯,浑身一软,径直跪了下去,他颤抖的望向四面八方,试图寻找掌门的踪迹,他哭着喊着叫人,却没有任何回声。   小火是谁?   这是闪现在白珒脑中的一个意识,然而这点小疑问很快就被“江暮雨”三个字啃得干干净净。   那个濒死之人居然——醒了?   刹那间,涌上心头的不知是狂喜还是悲绝,他没有理会那死了爹似的黄芩,立下一道禁制防止黄芩跟上来,一个人拖着委地的墨色长袍,心急火燎的赶回诛仙殿,用力推开内殿的大门:“暮雨!”   他没有注意到……那一刻的自己是泪流满面的。   “听见没有??”黄芩破口大叫,一拳捶在温泉水里,激起的浪花被他一掌拍飞,冲破十万八千里打在发愣的白珒脸上。   白珒一个激灵,呆滞的目光看向黄芩。   黄芩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就你这熊样,我谅你也不敢。”   白珒:“……”   “黄芩。”   被叫的黄芩抬眼瞪他:“干嘛?”   白珒伸出一只手,朝黄芩缓缓地,暧昧的勾了勾,唇边溢出一抹妩媚的笑,漂亮的桃花眼浸着暖暖的柔情蜜意,好似青楼娼妓一般说:“来,过来嘛。”   黄芩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险些隔着水面吐他一脸:“你好恶心!简直强女干我眼睛,啊,受不了啊,简直丧心病狂,我眼睛好疼,我的耳朵,啊!!!!”   白珒笑的前仰后合里倒歪斜——就是要恶心死他! 第64章 弱冠   九天云榭冬天冷, 夏天凉,此时中秋刚过,夜间本就凉爽,九天云榭这里的温度更低,凤言趁夜跑来,特意给自己加了身衣裳御寒。   “掌门。”凤言远远叫着, 没敢直接闯进去。   站在外头等了一会儿, 没听见回音,凤言又叫了一声, 脚下挪步缓缓走了进去。   在厅堂, 凤言看见了人。   江暮雨从小养成的习惯, 没事就爱翻翻书,无论什么类型的书籍他都看得进去,借此打发时间,博览群书, 也不算虚度光阴。   他的住处就有许多的书, 隔三差五清理书柜都是个麻烦活,此时的他就坐在书案前,案上放着一盏烛台,他单手支颐, 双目轻阖, 似是睡着了,另一只手还停留在书页上。   他经常这样,闲来无事挑灯夜读, 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掌门。”凤言轻唤,他知道以自己这点声音根本叫不醒人,他也没想立即把人叫醒。   蹲在江暮雨身前,两人之间隔着一张书案,凤言静静观摩,心底涌出一阵酸涩。   “我也曾风光过。”凤言自言自语的说,“挥金如土,给皇帝唱过曲儿,多少人为博我一笑散尽家财,可那又如何?从骨子里就是卑贱的,再受人欢迎,再受人喜欢,也不过是个戏子而已,下九流终究是下九流,只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罢了,低贱到了连富人家的狗都比不上。”   “白珒要比我好多了吧?”凤言望着江暮雨,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触碰江暮雨的脸颊,可在距离三寸之时,硬生生的停住了。   “他出身富贵,从小锦衣玉食,哪怕他不学无术就知道吃喝玩乐,哪怕他顽劣纨绔,就知道混吃等死……也终究比我强。”凤言目光沉静,唇边溢出苦涩的笑,“凡间如何,修仙界又如何,处处都讲究出身,我出身低贱,你们出身高贵,我是奴,你们是主,就连南过他都……比我强。”   “江暮雨。”凤言僵住的手微微颤抖,向前伸出,在距离江暮雨肌肤半寸的位置,他感觉到了游走在江暮雨周身的淡淡真元,那是他在熟睡之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护体真元,谁碰就攻击谁。   “你会嫌弃我吗?”凤言悲哀的问,“会吗?”   凤言缩回了手:“会吧!你对我从来都不似对白珒那么好,今天在藏书阁你们……”   凤言敛回倾慕的视线,看着苏醒过来的江暮雨,好整以暇的微微笑道:“我可是先叫人后进来的,不算擅闯。”   江暮雨没计较,他取了新的蜡烛换上,将散落左右的书册捡起来放回柜里,随口问道:“你这次闭关不顺利?”   望着烛光出神的凤言愣了下,有些心不在焉的说:“还好,突破境界有点耗神,修养一阵就好了。”   江暮雨若自己没有疑问的话,他基本不说话,若对方也不主动开口,气氛就会冷下去,直到结冰。   凤言枯坐了会儿,手中拿着一本凌霄阁最新发布的史记,里面记载的正是一个月前蓬莱天琼派发生的事,他看着看着,不由自主的说道:“掌门和白珒的修为与日俱增,在修仙界大显身手,受万众瞩目了。”   江暮雨想起芦花鸡公孙寻,一阵无奈:“意外惹上的麻烦。”   凤言低眉,脑中思绪纷杂,堵得他心口沉闷,他翻了一页书,又翻了一页,心猿意马,突兀的问道:“假如我……我,我和白玉明同时掉到水里,你,你先救……”   江暮雨:“什么?”   凤言心里咯噔一跳,狼狈的起身,忙摇头否认道:“没什么,我呓语来着。”   江暮雨谨慎追问:“谁掉水里?”   “真没谁。”凤言急的满头大汗,极力挽回他破碎一地的脸面,窘迫道,“我自言自语,瞎说的,那什么,天色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我……我回望雁居了,还得练功来着。”   江暮雨看着凤言丢盔卸甲落荒而逃,虽然搞不太懂,但他也没有深究。   又一个月过去,很快的,霜降之日到了。   礼记中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凡间的冠礼隆重繁杂,修仙界对于此只是个简单的仪式罢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俗礼,毕竟对于万千修士而言,区区二十年还不够一次闭关的。   举行冠礼之日定在江暮雨的生辰当天,他无父无母没宗亲,便由年长他半年的白珒担任,正如半年前白珒弱冠之日,正是由江暮雨全权负责主办的。   正如预料的那样,前来观礼的修仙同道很多,多数都是小门小户,因仰慕崛起的扶瑶前来参观,而空炤门的林卫,叶展秋以及水蓉是最早到的,紧跟其后的便是天琼派的唐奚。   “这扶瑶的风光还真不错啊!”唐奚游山玩水一番,不亦乐乎,由南过和另外两个扶瑶弟子引领着走走转转。   林卫身为正宾,也就是为冠者担任加冠工作的人,正在扶瑶列祖列宗的祠堂里准备加冠事宜,而白珒则作为赞者,也就是正宾的助手,为冠者梳发更衣。   白珒一手拿着玉梳,一手挽起江暮雨墨黑的青丝,不需要多用力,玉梳便可一梳梳到尾,如绸似缎,如云似瀑。   前世与江暮雨不共戴天的白珒,在江暮雨弱冠之时,也是由白珒帮忙梳头更衣的。   “怎么样?”白珒称心应手,十分有经验。   江暮雨看着镜中自己,点头道:“尚可。”   白珒去屏风后拿了衣裳,那是一件正红色的拖尾锦袍,上等丝绸的料子,精美绣制的做工,行动间霞光流淌,更衬江暮雨清贵冷艳的风姿。   他取下腕上凤血玉镯,对白珒说:“时辰到了,走吧。”   白珒引领江暮雨进扶瑶祠堂,祭告天地、扶瑶仙宗历代先祖,而后由林卫加冠。   凡间规矩是加冠三次,依次戴上三顶帽子,分别为参政资格,服兵役保江山社稷,以及参与祭祀大典的资格。   当然,这些在修仙界毛用没有,修仙界有自己的加冠意义,只有一条宗旨:顺应天道,固守善心。   简单来说就是不许逆天而行,别作死的去跟老天爷对着干,不然天打五雷轰。   还有就是心存善念,切勿做那害人害己之事,远离鬼道,以天下魔修为耻。   “凌霄公子榜首位,果然名不虚传。”   “也是美人榜首位啊,当之无愧。”   “我看是祸从天降吧?就因为这个什么美人榜首位,他被公孙寻那个大魔头追杀,老吓人了。”   “后来他师弟急眼了,把那大魔头揍了一顿。”   “是《太清史记》上提到的白玉明?哪个是?”   “就站叶展秋边上那个小年轻。”   冠礼后,主人需设酒宴招待宾客,前来观礼的修士众多,他们或是仰慕扶瑶仙宗之名,或是想一睹掌门风采,或是别有用心,又或是纯粹来看看热闹。   不管他们的目的何在,不说有空炤门的林卫坐镇,也不说有交友只凭眼缘的唐奚帮衬,就单单说扶瑶自己,他们早已不是当年可以任人宰割。   有歪心思之前要先考虑后果,比如雪霁打在身上疼不疼,比如被疯牛一样的白珒追着砍有多恐怖,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那点邪恶的火苗刚燃起就覆灭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品尝一回昆仑特有的药膳宴吧!   蓬莱出奇宝,南海多美饰,昆仑则有数之不尽的奇花异草,灵丹仙药美不胜收,一日三餐无论是米粥还是面糊,都会往里加一点滋补的药材,因为制作方法特殊,并不会有苦味,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算是地方特色美食。   “江掌门,有关佟少庄主被人下了阴阳符一事有了结果,是庄引为确保万无一失,操控柳酔云给佟少庄主暗中种下的,归根结底都是庄引的错,在下当时误以为是江掌门……诶,还请江掌门见谅。”   这个修士不等江暮雨说什么就自顾自的自罚三杯了,其他人一看有人当了出头鸟,纷纷趁此机会罚酒致歉,先前的隔阂就算过去了。   ——他们私以为的,过去了。   “这个鹌鹑蛋相当不错啊,叫什么来着?枸杞鹌鹑蛋?不记得了,反正味道挺好,我得告诉天琼的厨子学学,哎呀,这个黄瓜也很好啊,有股酒香啊!是桂花酿么?该不会是药酒吧?你们扶瑶仙宗的酒水太清淡了,还是北境的烈酒好,前些日子被归一堂的觉空拉着去逍遥庄,我趁机品尝了北境远近闻名的烈酒,味道虽然冲了些,但是特别够劲儿,哈哈,北境最拿得出手的除了焰熊就是酒了。”   唐奚一边吃一边说,拽着主厨南过絮叨个不停。   “小友今年多大了?等你弱冠的时候我还来啊!我十分看好你啊,特别欣赏你,你头脑简单单纯可爱,修仙界像你这种单纯动物可不多,你千万别被污染了,要向你大师兄学习,啊,学习他固守本性的品质,千万别学习他冷漠寡淡的性格啊!”   南过礼貌地点头微笑,脸都抽筋了。   凤言跨过殿门,远处传来一声唤:“凤公子,你们掌门加冠之日,方才怎不见你人?”   凤言回头,有些意外:“水蓉前辈?”   “别总是前辈前辈的叫我,弄得我好像很老的样子。”水蓉人如其名,出水芙蓉,娇艳美腻,一颦一笑勾魂摄魄。   凤言被晃得有点眩晕,他客气的说道:“饮食可还习惯?我们生怕招待不周。”   “都很好。”水蓉道:“在天琼之时听江掌门说你在闭关,如今境界可有提升?”   凤言苦笑着摇头:“我天赋不足,只能以勤补拙了。”   隐晦的话,水蓉听得懂,她浅浅笑笑,鼓励道:“来日方长,你尚年轻,将来有多是机会。”   水蓉笑的很温柔,秋水荡漾,脸颊润红。   凤言即将脱口的话在唇边兜了一圈又收了回去,他看着水蓉,心下涌出一阵悸动,原本的客套话拐了个弯,再出口之时是欣喜难挡的感动:“多谢少长老鼓舞,我一度因为失败心生气馁,你说得对,来日方长,我还有机会的,水蓉……”   前辈二字被凤言揉碎在了嗓子里,二人相望无言,乍一听来凤言未免太过无礼,可被称呼的水蓉却显得不胜欢喜,她从怀里取出一枚灵贝,用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递给凤言:“南海的小玩意,送给你了。”   凤言伸手接住:“多谢,这灵贝很漂亮。”   南过终于逃离了唐奚的魔掌,晕头转向的被喝多了的黄芩拖着走。   “你还没有弱冠,你怎么能喝酒啊?”南过捏着鼻子一脸痛苦,黄芩弓着背死去活来的说,“我是被那些人灌醉的,我是无辜的!我……诶?”   “怎么了?”南过顺着黄芩的视线看去,“凤公子跟水蓉前辈?”   “他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黄芩端着下巴思考,见水蓉走远,他里倒歪斜的被南过搀着,呼哧带喘的走到凤言身边,伸长脖子去看那枚灵贝,“师兄,你在做坏事吗?”   凤言想事想得出神,被黄芩吓了一大跳:“做什么坏事?”   “水蓉好端端的送你灵贝干嘛?”黄芩总觉得不对劲。   凤言不以为然:“她不也送过南过么?”   “不一样。”黄芩犀利的眼神在南过和凤言之间来回扫荡,“就是不一样,水蓉给南过是哄小孩,但是给师兄你……”   “你少胡思乱想了。”凤言敲了一下黄芩晕乎乎的脑袋瓜,没理会黄芩的子哇乱叫,仔细观来这颗灵贝之上的图案是鸟禽类。   似凫,青赤色,像野鸭,两只头,一双翅膀。   比翼鸟?   凤言握紧灵贝,抬头看去快步走远的水蓉,他好似弄懂了什么,唇边勾起一道恍然大悟的弧度。   总的来说,加冠礼风平浪静,相当顺利,前来观礼的修士们当天便启程离开了,唐奚也没多留,临走前拽着江暮雨和白珒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才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还朝南过和黄芩再三保证说,等二人弱冠之日他还来。   热闹的扶瑶仙宗总算请静下来,水蓉擅长书画,将这一番景致记录起来,天一擦黑便和叶展秋先行离开,林卫不急着走,便在扶瑶留宿一夜。   三更天,江暮雨在九天云榭招待林卫,给他泡了一壶龙井,就听林卫说:“你能有今日之成就,南华在九泉之下也感到欣慰了。”   紫檀木的矮几上放着棋盘,林卫闲来无事,自己和自己对弈,江暮雨也不好干看着,便携了白子相陪:一边说:“当年破坏降龙结界的元凶还未找到,晚辈委实难安。”   林卫道:“听水蓉说,你们在杭州巧遇了焚幽谷的右护法,傀儡一事与她有关?”   “晚辈不敢妄断,跟上官轻舞在蓬莱走了一遭,没见她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林卫点头,说:“我虽和上官轻舞交往不深,但她的品行端正,在修仙界众口皆碑,若说她对扶瑶仙宗图谋不轨,对雪霁心存觊觎,就我对她的了解,不太可能。”   “门主所言甚是,或许真是晚辈误会了。”江暮雨眸色清宁,虽心中思绪万千,却井然有序,不见纷乱,从他步步沉稳的棋路中就能看出。   “眼见不一定为实。”林卫突然说道,“真相背后或许还隐藏着真相,有些人行事谨慎,为自己留了许许多多的后路,若东窗事发,他们自有置身事外的法子。”   江暮雨面上浮起一抹清淡缥缈的微笑:“多谢门主指点。”   林卫露出欣慰一笑,看着棋盘上愈演愈烈的战局,他面上的笑意更深,抓了一把黑子洒在棋盘上,道:“你又赢了,甚好。”   林卫端起手边清茶抿了口,笑道:“雏鸟长成雄鹰,可独当一面,我亦欣慰。”   江暮雨心口泛起苦涩,他起身朝林卫敛衽一礼,目光诚恳,说道:“自我师父过世后,门主多年来照拂我们,明里暗里为扶瑶遮风挡雨,深恩厚徳,晚辈无以为报,然,此生铭记于心。”   “小友言重了。”林卫目光温和的说道,“且不说扶瑶对空炤门的恩情更重,也不说我与你师父的百年交情,只单单为了你这样一个人,我也会全力相帮的,江掌门怀瑾握瑜,光风霁月,欺霜傲雪,是我欣赏的品格。”   江暮雨:“门主谬赞。”   “今后若有闲暇,可多到空炤门走走,与我对弈几盘,你可是自我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连赢我两次的人,还是个刚及弱冠的孩子。”林卫的自嘲的笑了起来,眉宇间却精神焕发,满是期待之色。   江暮雨心下开阔,躬身道:“晚辈失礼……”   林卫皱眉,故作不悦道:“赢了就是赢了,你凭本事赢的有什么可失礼的?你若是为了顾念我身为前辈而畏手畏脚,那才是失礼。”   林卫收拾好棋盘,看着江暮雨道:“日后若有解决不了的事,随时到空炤门来,和扶瑶的千年交情可别断了,知道吗?”   “是。”江暮雨低眉敛目道,“晚辈谢过门主。”   *   雷电翻滚,暴雨肆虐,阴沉云空笼罩天地,凄厉的哭声映着满地殷红的鲜血,江暮雨望着脚下,鲜血一滴一滴,顺着他手中长剑的剑尖滴落在地,溅出一朵朵妖艳刺目的血花。   是梦吗?   江暮雨问自己。   那哭声来自后方,听起来像极了黄芩,他想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会拿着一把剑,而且这剑甚是眼熟,好像是南过的。   “为什么?”   江暮雨愣了下,这个声音是白珒的,并且有站起来的声音传来,虽然用“踉跄”二字形容更加合适。   江暮雨被自己操控着走了,顺着那熟悉的小路朝九天云榭的方向去了。   “你站住!”   身后传来类似白珒的咆哮,只是他没有停,他扔了剑,自顾自的回到了九天云榭。   江暮雨以为自己要干什么,结果他到底什么也没干,他就站在门口,一直站着,外面倾盆暴雨,他却没有想着进屋里避一避,他好像被冻住了似的一动未动。   电闪雷鸣,他不在乎,又或者他就等待着被雷劈中。   冷雨淋身,他眉头也没皱一下,千千万万滴水好似密密麻麻的针,刺在身上,刺在心里,疼得入骨,伤及神魂。   梦都是疼的。   整整一夜,他在雨中站着,乃至灵魂都麻了,他终于迈步走进了屋子。   突然,身后传来彻骨阴寒的杀气。   江暮雨感觉到了,他下意识要躲,可是自己没有动,自己只是慢吞吞的转身,用那种小孩子都可以打到的速度面对杀气的来源,淡漠的视线扫过凌厉的剑光。   鲜血溢了出来。   刺中了胸口,很疼。   但是,   没有想象中深——江暮雨的脑中忽然浮现出这个念头。   江暮雨往前迈了一步,穿刺的声音传来,更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身体,鲜血如水流,顷刻间染红了刀锋,染红了衣袍,他缓缓抬眸,看清了那个不管不顾伤他的人。   白玉明!?   江暮雨难以置信,胸口贯穿的疼痛让他几度晕厥,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   而那个持剑之人似乎也被自己这种上赶着找死的态度吓着了,匆匆忙的拔了剑,以至鲜血喷涌而出,江暮雨身体一晃,在倒下的瞬间及时扶住桌角,另一只手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喉中腥甜,被他强制压下去一半,另一半顺着嘴边流了出去。   “为何不躲?”白玉明嘶声喊叫,如同一头被剥皮抽筋的残兽,“你这算什么?想死吗?想赎罪吗?想为了被你杀死的南过偿命吗?你能狠心的动手杀他,现在还装什么情深意切!”   江暮雨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杀了南过?   怎么可能!?   震惊之下,江暮雨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回答说:“你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白玉明颤抖的手滑落了利剑,他红肿的双眼浸满了泪水,那是从未有过的痛苦和狰狞:“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可是你师弟啊!!你看着他长大,你怎么忍心!!”   白珒疾步冲了上来,双手宛如铁钩,死死勒住江暮雨颤抖的肩膀,他的目光如地狱烈火,凶残的焚烧:“你真的好冷血!你的心不是红的也不是黑的,你根本没有心!!在你的剑刺入南过心脏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变成一个无情无义六亲不认的恶鬼了!在你的真元粉碎南过魂灵的那一刻,你也已经死了!你什么都不是!!”   江暮雨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挖空了,他的腹腔一片血肉模糊,而那些话就是盐,一遍又一遍持续的往上泼,刚开始疼的忍无可忍,后来渐渐地麻了。   若不是白珒抓着他,他应该站不住了吧!   “南过……”江暮雨要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住口!”白珒厉声呵斥,“你不配叫他的名字!他没有你这种见死不救的大师兄!你也不配当他的师兄,更不配当我的师兄!”   白珒说着恶毒的话,他的语气狠厉残虐,恨不得将天地撕开的愤恨,可他的脸上却泪流不止,仿佛一个悬在桌边的瓷瓶,只要稍微一个震动摔落下去就会粉身碎骨,脆弱的不堪一击。   “师父临终前是怎么说的?你身为掌门,身为师兄,你的责任是什么?现在师弟出了事,你又做了什么?南过走火入魔,你不是救他,而是杀他,冷血狂徒,没心没肺!!在你看来,一旦入了魔就是异类,一旦入了魔就该不分青红皂白的斩杀!好样的,真不愧是修仙界的楷模,真不愧是人人敬重人人尊崇的正道君子!不徇私情大义凛然,连自己的亲师弟也不放过!!”   “很好。”白珒疲弱的连退两步,悲绝的面色骤变,唇角勾起,划出一道桀黠而又疯狂的笑意,“从今天开始,我白玉明和你恩断义绝!在我还没有成长之前,你最好先杀了我,像对付南过那样把我一刀杀了!不然,你就再没有机会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白珒的一词一句皆是从魂灵中撕破冲出来的,他模糊的身影转身离去,望着那苍白而混沌的背影,江暮雨听到自己以仅剩的力气朝他喊道:“你想做什么……你千万别……”   眼前一片漆黑,江暮雨倒在了地上,冰凉的地板上流淌着同样冰凉的血。   好惨痛的梦。   而且,真实的恐怖。   江暮雨醒了过来,他趴在桌案上,手边的蜡烛早已燃灭,冷清的气流贯穿整个九天云榭,谈不上冷,只是有点凉。 第65章 血淋淋的真相   按理说一个噩梦不该较真, 可江暮雨偏偏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这冥冥之中是否预示着什么,他四年前就有了这个毛病,隔三差五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噩梦,有时是在熟悉的地方遇见熟悉的人,有时候是陌生的地方见到陌路人。   原本以为只是个噩梦, 可现在想来, 当时在梦中,黄芩称呼他为掌门, 不久之后, 师父在万仙神域亡故, 他就真的成了掌门。   虽然只凭这个就推断梦境和现实存在联系,太过武断。   或许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毕竟梦这种东西千奇百怪,多么匪夷所思也不足为奇。   可即便如此, 噩梦留下的阴影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消散的, 至少此时的江暮雨,还沉溺在噩梦中那种刻骨铭心的悲痛里。   天色蒙蒙亮,勤奋刻苦的南过想必早已起床晨练了,江暮雨枯坐片刻, 决定去看看这个在梦中死亡的小师弟, 还是被他亲手杀死的小师弟。   南过的住处距离白珒不远,他居所的名字特别简单,对应“难过”二字, 就叫“欢喜”。   江暮雨在抵达欢喜屋之前,离着老远就听到来自院中习武练剑的声音了。   唰唰唰,铛铛,百十来片红枫被南过的剑气卷席着飞舞起来,从空中纷纷落落,又被南过的剑招带着全部聚拢到一起,随着南过用力一甩,那些红枫叶齐刷刷的冲进簸箕,晨早清扫庭院的工作就这么顺带完成了。   南过一点都不贪心,对自己这小小的进步特别满意,他美滋滋的冲着水井欣赏自己的英姿飒爽,无意间抬头看见江暮雨,偷偷臭美被人发现,当场臊的不行。   “大师兄,我这是,嗯……我准备挑水。”南过脸色羞红,放下佩剑,装模作样的提过水桶往井里扔。   江暮雨一语未发,他信步走到井边,情不自禁的拿起了南过的佩剑。   这把剑是黄芩在洞庭天池里寻见的,黄芩的运气很好,总共捡到了材质上等的一刀一剑两把武器,他自己留下了刀,将剑送给了南过。   剑本身是好剑,不过剑刃并不锋利,倒是适合性格柔和的南过。   师父临终前把“凉快”赠给了南过,虽然是灵武,但和离歌一样都是治疗系,在激斗的时候不占上风,而且南过只把那当成一把普通的扇子用,制药炼丹的时候才拿出来使,用来扇炉火什么的,毕竟是受过洞庭琼液恩惠的扇子,那做出来的药丸也比一般的好。   “大师兄,你怎么了?”南过看似呆头呆脑,其实心思很细腻,他感觉江暮雨黯然无神,心事重重。   “没事。”江暮雨紧紧握着剑柄,剑尖垂直对着地面,他微微低下头,望着脚下,和梦中同样的角度,唯一不同的是梦中的剑上染着殷红血液,而此时的剑上干干净净,华光如新。   江暮雨的心一沉,他略有惶恐的放下剑,仿佛在躲避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南过紧张的问,“要不我去找二师兄吧!”   自己是个医修,有人不舒服不自己上,找二师兄有什么用?   南过自我纳闷一番,一边寻思一边屁颠屁颠的奔着什么屋跑去。   “等等。”江暮雨叫住人,心神不宁的他暂时还不想见白珒。   南过乖乖回来,想了想,回屋去倒了杯水来。   “你的剑招是和白玉明学的?”江暮雨问。   “嗯,二师兄说,出门在外得学个一招半式保护自己,虽然医修在修仙界吃香,但顶不住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好比上次去蓬莱,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南过说的头头是道,“保护好自己才能不给别人添麻烦。”   江暮雨:“你二师兄说的?”   “这个不是。”南过摇头道,“我自己觉得的,雪霁树大招风,大师兄修为高,尚且能保护好雪霁,可是我……修为太浅。”   南过不好意思的搔搔脸,道:“假如那些人看大师兄和二师兄攻不破,另辟蹊径冲我下手,把我抓了去威胁你们,那就糟糕了。”   江暮雨:“……”   想不到这孩子的心思还挺多。   江暮雨放下杯盏,勾起的唇角淡雅若春风:“若真有那天,我无论如何也会救你的。”   这话宛如一锤子砸在南过天灵盖上,让他有点头晕目眩,眼耳口鼻一起酸涩,差一点就热泪盈眶了:“大师兄说真的?”   “当然。”江暮雨看着南过,眸中的坚毅之色粼粼闪烁,“不过是觊觎雪霁,给他便是。”   南过脑子嗡的一声,一点感动都没有,反而急的跳起来大叫道:“绝对不行!大师兄,那可是扶瑶的镇派之宝,你要是弄丢了,你就成扶瑶的千古罪人了!”   江暮雨淡定自如的瞥了眼炸毛鸡似的南过,说道:“先救你命,到时再抢回来便可。”   “那也不行!雪霁一旦到外人手里,这“血脉”就污染了,我才不要大师兄为了救我成为扶瑶的罪人呢!”南过气势汹汹,明明是个假设,说的却跟真的似的。   南过倔强的双手叉腰,嚷嚷道:“如果真有那天,我就自爆,拉着胆敢侵犯扶瑶的混账东西同归于尽!”   死,这个字,江暮雨无惧无忧,他对生与死不过分执着,既没有渴望长生,也没有惧怕死亡。   但他不愿听到别人随随便便把“死”字挂在嘴边,尤其是他所珍惜之人。   “性命珍重,休要轻贱。”江暮雨正色起来,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不容违抗的傲寒气魄。   南过都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害怕了,他默默的坐回石凳上,活像只被暴雨淋得湿哒哒的瘟鸡。   “二师兄也是这么说的。”南过闷闷的念叨,“生命可贵,不许随便说死啊死的,我也想重如泰山啊,难道我轻如鸿毛?”   江暮雨心下微颤,他面色如旧,叫人看不出波澜壮阔的内心。   江暮雨说:“无论是泰山还是鸿毛,死了皆为灰烬,活着才是真理,你们都一样。”   “我们都一样!”南过劈头盖脸的纠正道。   数丈远的石子小路旁,白珒站在树后许久许久,以至麻雀都误以为他是个死人,停落在肩膀小息。   雪霁是扶瑶的至宝,相传千年,是掌门的信物,是整个门派的命脉,身为掌门人,他的使命便是以生命守护门宗,与雪霁共存亡。   若门派倒了,雪霁丢了,那这个掌门人又有何颜面面对祖上列宗?   这也是为何扶瑶历代掌门都无比艰辛的缘故,也是江暮雨苦苦支撑,呕心沥血的原因。   在门派兴旺和雪霁面前,所谓门中弟子的生死其实不算什么,只要门宗不倒,弟子会源源不断的进。   这点简单易懂的道理明摆着的,可是江暮雨不要,他宁愿舍弃这些,愣是要护住师弟。在他看来,门派只是个居所,雪霁只是个身外物,这些死的东西永远也比不过活着的性命。   只要人在,处处都是居所,只要还未死,雪霁迟早会夺回来的。   白珒不知道江暮雨的想法是对是错,若真面临抉择那日,他会怎么做?   他既不能让江暮雨辜负扶瑶祖上列宗,背负千古骂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同门师弟身死,他会怎么办?   很简单,雪霁不能让,师弟不能死,他会冲锋陷阵,不顾一切的为扶瑶扫清障碍,为江暮雨保驾护航。   心里堵得慌,胸腔里酸酸涩涩的,可白珒没有哭,而是低着头痴痴笑了起来。   他前世可不是这么认为的。   别说什么交出雪霁去换师弟的命了,江暮雨不帮着外人砍师弟一刀就算不错了。   南过修行不得法,走火入魔失了心智,江暮雨所做的不是尽全力唤醒他,医治他,解救他,而是二话不说的一剑将人杀了。   白珒从头看到尾,没有隐情,没有误会,江暮雨就像隐居世外无欲无求无情无义的天仙一样,冰冷着脸,背对着气绝的南过尸身,再刺鼻的血腥味也没能将他唤醒,再悲惨的痛哭声也没能敲碎他冰封的心。   他恨透了他!   他呐喊,求救,没有用!   他呆呆的望着早已冰凉的南过的尸体,站在风雨交加的雷电之夜,整整一宿。   第二天,他去找江暮雨算账,他想杀了江暮雨报仇,他宣泄着自己的愤恨,像一头身受重伤的野豹。   什么正道,什么君子,全都是虚伪的,全都是冷酷的,既然如此,入魔吧!至少鬼道是“干净”的,大家都是丑恶的,没有伪君子,没有伪善,大家同流合污,大家一黑到底!   南过走火入魔你就心狠手辣的杀了他以证正道,那么我呢?我彻底入魔之后,你再来杀我啊!   到时拼个你死我活!   他动了心,动了以入魔跟江暮雨拼个不死不休的邪心。   他偷看了《鬼道禁忌册》,熟读里面的规条文字,全然不顾批注的惨痛后果,他一意孤行,好巧不巧的,凤言随后出了事,被焚幽谷擒了去,焚幽谷发话说,要江暮雨亲自去换人。   那是白珒魂牵梦索的白月光,他当时慌了,他设想最坏的结果。   他知道以江暮雨的性格是绝对绝对不会管凤言死活的,雪霁对扶瑶来说尤其重要,像江暮雨那样贪婪的人怎么可能舍得撒手?   白珒心明镜知道,他得靠自己,不能指望别人,江暮雨非但不会帮忙,反而会落井下石。   白珒毅然决然的修习了禁术。   灭心噬骨,分灵成魔,一步一步越走越远,从半仙不鬼变成彻底的魔头。   杀上万仙神域,从落云鉴开始,步步鲜血,步步冤魂,直到毁灭焚幽谷,将上官余杭踩在脚下,解救了凤言,被千夫所指,恶名昭彰。   白珒感觉,当魔头的日子挺自在的,更何况凤言在身边,他别无所求了。   只是偶尔安静下来,他对南过的走火入魔有些疑惑。   南过并不一味追求力量,他隔三差五的稳固一下修为,试着提升境界,往往见好就收,从不强求,再加上他性格温顺,待人谦和,实在不像能钻牛角尖到走火入魔的类型。   这个疑问不止一次在白珒的脑海中浮现,他没深想,毕竟人无完人,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   这些疑问,这些问题,包括对江暮雨无休止境的怨恨,全部在百年之后的某一天得到了解答。   “圣君。”凤言站在殿外,一边叫人,一边走了进来。   他诧异凤言的正式:“为何这么叫我?”   “我怕你生气。”凤言很紧张,他漂亮的一双眼睛红着,好像方才哭过了,“白珒,有件事情的真相我得告诉你。”   白珒很是漫不经心,他背对着凤言做自己的事,随口问道:“什么真相?”   “是有关江暮雨的。”   听到仇敌的名字,白珒原本散漫的神色瞬间肃冷起来,他几乎要厉声呵斥凤言闭嘴,就见凤言抹了把眼泪,哽咽的说道:“白珒,你冤枉了江暮雨,南过的死他也是没有办法。”   这句话在白珒听来,无异于烈火焚心,这么些年来,江暮雨和南过的话题就是他的逆鳞,谁触碰谁死,凤言是他心爱之人,他自然不能一掌把凤言拍死,就在白珒强忍下怒火,要将人撵出去之时。   凤言悲声说道:“始作俑者是凤血玉镯里寄宿的上古神兽魂灵,那只亦正亦邪的火凤凰。”   白珒怔鄂道:“你说什么?”   凤言满脸悲情,他站在孤冷昏暗的诛仙殿中央,低声诉说:“火凤凰肆意暴虐,试图侵占主人之身,白珒,你就是火凤凰试图夺取的新的寄宿驱壳,只是在这之前……被南过撞见了,他出手制止,以至被火凤凰攻入魂灵,夺了身子……白珒,夺舍你肯定懂的,火凤凰是上古神兽,南过何等何能受得了火凤凰的烈焰灼烧?他的魂灵被撕扯,揉躏,被火凤凰啃食的一干二净。”   所谓真相,便是九霄玄雷正中头顶,劈的他神识尽碎,刮的他骨肉成灰。   白珒愣愣的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怎么可能?!”   凤言泪眼盈盈,悲伤抽泣道:“江暮雨杀的不是南过,而是夺走南过生命的火凤凰,白珒,错的从来不是江暮雨,错的是妖化的火凤凰。”   白珒的脑子嗡嗡作响,他分不清谁对谁错,又或者他不肯承认谁对谁错,心底那个答案一点一点将他凌迟,他颤抖着走下玉阶,抓住凤言的肩膀迫切逼问:“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你听谁说的?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凤言:“我外出听黄芩说的,白珒,这些都是真的,你恨错了人……”   恨,错,了,人?   是么?真的么?恨错了人?南过的死跟江暮雨无关?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亲手杀了南过,他也是亲眼看见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以为不会有隐情不会有误会,所以,到最后……   苦苦恨了百年,其实错的人始终是他自己吗?   火凤凰寄宿在通灵古玉里,它就像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特别纯洁,无毒无染,待到它苏醒之后,它会学着养育它的人的样子一点点改变,有样学样。   换句话说,火凤凰为何妖化?   因为负责养育它的人本身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教坏了火凤凰,让神兽变成了妖兽,自作孽不可活,被火凤凰反噬了也是活该!   可偏偏,害自己不够,还祸害了别人。   南过,是因他白珒而死的!!!   南过的死至始至终都和江暮雨无关,是他自己害死了南过,打着爱护南过为南过报仇的旗号,其实他才是那个可恶的可恨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说……”白珒痛苦的抱着头,五内俱焚不过如此,他心中明明知道答案,可是他不敢接受,不敢去想。   而凤言,直截了当的回答了他:“江暮雨不让黄芩说,黄芩怎么能说?江暮雨自己就更不会说了……你要他怎么回答?直白的告诉你,是你闯下的祸!是你妖化了火凤凰!是南过为了救你被火凤凰杀了!这样残酷的事实你受得了吗??”   不去承认,或许还可以欺骗自己,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自欺欺人的缩在角落里麻痹自己,自己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   可心底的答案被人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他就算再逃避,再躲闪,也永永远远逃不出自己的心魔,他知道,他万劫不复了。   “不可能,不会是这样,不可能……”   怨恨了百年的人,突然告诉他恨错了。   疼爱了百年的师弟,曾经信誓旦旦嚷着要给师弟报仇,现在突然告诉他,师弟根本就是他害死的。   宛如浑身逆鳞被挨个拔除,血连着肉,蚀心入骨的疼。   “白珒,你大错特错了。”   凤言告诉他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化解他和江暮雨之间的恩怨情仇,他爆出惊天秘密,只为乱了白珒的心神,这样才好一击必杀。   出其不意的偷袭,早已暗中种下的阴符发挥了作用,他不仅要杀死白珒,还要将白珒的逆天修为全部占为己有。   只是,他的如意算盘出现了偏差,他实在太小看鬼道至尊了。   他本以为能借此机会诛杀魔头,为自己扬名立万,却没想到,引火上身,便宜了那群在外埋伏的正道义军。   那一刻,白珒看清了凤言的真面目。   他视凤言为床前的白月光,心口的朱砂痣,而凤言却始终在利用他,只为得到荣华富贵,只为得到权利和名誉,不仅如此,在他入魔之后,凤言还无比厌恶他。   凤言在乎名声,像这种被千夫所指的万古骂名,他受不了,他表面上爱着白珒,却不肯与白珒有任何的亲密接触,这也是原因之一,他感觉,那是玷污了自己的身体。   他能屈能伸,为达目的可以出卖一切,但白珒从未有过强迫的意思,倒是省了凤言的奉献。   他利用一切对自己有价值的人,追求权力与财富,不惜出卖灵魂。他跟空炤门的妖修纠缠不清,并非他真的深爱那只狐狸精。他相中的不是水蓉这个人,而是水蓉未来空炤门门主的身份。   有了这层关系,就能跟修仙正道的讨伐义军牵上线,他顺理成章的做他弃暗投明的凤公子。里应外合大举进攻诛仙岛,到时凤言身先士卒暗杀诛仙圣君,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成功之后,他便是人人口中称颂的大英雄,彻底脱去“与鬼道魔头狼狈为奸”的外套,成为万人敬仰的神!   呵呵……   说到底,就是自己蠢,不知好歹,愚不可及!   “二师兄?”   小麻雀飞走了,枯枝败叶落了白珒一身,他僵硬的回头看向突然出现的南过,心下一片悲凉:“抱歉,是我害了你。”   南过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后看看,这才意识到白珒是跟自己说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二师兄你怎么了?你害我什么了?”   白珒仿佛吞了黄连一样,苦涩的滋味溢于言表。   这愁眉苦脸生无可恋的样子着实吓到了南过,他忙慰问道:“怎么了?你跟大师兄吵架了吗?他刚才来找我,也是怪怪的。”   白珒这才意识到江暮雨已经走了。   “今天中午我做金玉满堂,二师兄有什么要吃的,我一并做了。”   “随便。”白珒哪有心思想吃的,他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折了回来,“加一道金丝蛋卷吧,我来做。”   暮色四合,寒风萧瑟,粉装玉砌。   九天云榭的门窗都敞开着,南北通透,可谓透心凉,心飞爽。   江暮雨穿着单薄的纱织锦衣,霜白胜雪,纤尘不染,他从柜里取出婴儿手臂粗的蜡烛点上,刚放进烛台,白珒从外进来了。   手中提着食盒,里面温着一盘饺子。   “本来想做金丝蛋卷来着,但南过说今天冬至,所以改成了金丝蛋饺。”白珒一边说一边将盘子端出来,用蛋皮包成的饺子各个晶莹剔透,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色泽金黄,看起来就十分有食欲。   江暮雨坐在矮几对面,蛋饺的关键就在于蛋皮,制作起来耗时耗力耗心,就他了解,南过应该不会心血来潮弄这么个麻烦的东西,便问道:“你做的?”   白珒生怕江暮雨不吃,脑子一抽就睁眼说瞎话:“山下买的。”   江暮雨一手拿起筷子,一边面无表情的说:“原本想做金丝蛋卷,但因今日冬至,只好改成了蛋饺。”   白珒:“……”   江暮雨夹了一个在碗里,三口吃完,白珒目瞪口呆,好像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一样。   江暮雨在心中叹气,面上无波无澜,道:“以后不必特意做给我。”   白珒回过神来,有些落寞的问道:“师兄不喜欢?”   江暮雨摇头:“不是,只是……”   “不是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了?”白珒笑得阳光灿烂,跟个三岁小孩没区别,“你要是嫌麻烦大可不必,只要你乐意吃,我一日三餐做给你!明天早上要百合粥么?我见你很喜欢吃,中午的话就凤骨翡翠粥吧,晚上金丝蛋卷,如何?”   江暮雨:“……”   “每个馅儿都不一样,你多吃几个,错过了就太可惜了。”白珒看江暮雨吃掉一个就麻利儿的往他碗里加一个。   江暮雨胃口小,很快就有了饱腹感,便用筷子夹了一个给白珒。   小小的动作,带给了白珒大大的震动,他楞了一下,望着碗中蛋饺,再普通不过的食物,他却怔怔的夹起来,快速塞进嘴里,咀嚼好久,才好似恋恋不舍的咽了下去。   这番动作让江暮雨误以为他是特别喜欢吃,便又给夹了一个,后者二话没说,再次塞嘴里,细嚼慢咽,好像有多么令人回味无穷似的。   蛋饺的味道确实好,但并没有那么夸张,江暮雨夹给白珒的,白珒都会吃,白珒夹给江暮雨的,江暮雨也没拒绝。   俩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吃完蛋饺,白珒将山泉水煮沸,用来泡茶,不出一会儿功夫,清淡怡人的茶香就弥漫了开来,携着缕缕箫音,回荡在安谧柔和的雪夜里。   白珒坐在软塌上,一手拄着下巴,痴痴地望着,听着。   繁华盛世,功名利禄,人活一世的追求,花花世界红尘万丈,此刻却不及那一个背影珍贵,却不及那一段箫声震魂。   现世安怡,岁月静和,又有什么可奢求的。 第66章 火凤凰   年前, 扶瑶培育出了强身健体的药草,带了些给空炤门送去,除夕一过,尚在正月里,水蓉就带了些南海的特产来,有吃的也有玩的, 其中光是灵贝就有上百个种类。   “世人只当灵贝是装饰品, 其实这东西大有用处。”水蓉将灵贝一字排开,上面的图案各不相同。   “灵贝上的图案总共分为四类, 花, 鸟, 鱼,虫。”水蓉语调缓慢柔和的说道,“每一类共有一百个,总共四百种图案不同的灵贝, 传说, 极其四百种灵贝,便可以开启登上南海巨轮的神秘之门。”   “南海巨轮?”蹲在凉亭外揪花的南过竖起耳朵听。   黄芩道:“修仙界三大不可思议之谜的南海巨轮?”   “没错,不过这只是传说,毕竟南海之大, 还从未有人集齐过呢!”水蓉笑道, “这种事情还是看运气,就连南海巨轮也只是在《太清史记》上记载着,现如今修仙界能者众多, 却无一人真正见识过南海巨轮。”   凤言问:“比幽冥鬼窟还难得?”   水蓉:“是的。”   白珒说:“洞庭天池好歹百年开启一次,大家有目共睹,但南海巨轮和昆仑少女就都是传说了。”   水蓉抿了口茶,一边收起那些灵贝,一边说道:“南海巨轮更诡秘莫测些,毕竟那只在书里提及过,而昆仑少女就不同了,据我所知,你们的师祖还曾有幸见过。”   本不当回事的黄芩瞬间精神抖擞,紧忙问道:“真的吗?那个少女是做什么的?是上仙吗?”   “可以这么说。”水蓉道,“又或者她比神仙还厉害,我只是听闻,没有亲眼见过,不好说什么。”   江暮雨向心急火燎的黄芩解释道:“那名少女无名无姓,常年居住在昆仑山巅,寸步不离,她的来历无人知晓,她是何时就存在的也无从查证,根据凌霄阁的推测,她至少在世上生存了万年,或者十万年,修仙界称她为山神,传说,她有着能令人永生不灭的神力,古往今来始终有人因为好奇而登上昆仑山,只是结果都落了空,无人得见真容。”   “既然是少女,那肯定是个小姑娘了?”南过接话道,“活了数十万年的小姑娘?不是,她这么厉害的么?好长的寿元啊!”   白珒理所当然的点头道: “所以才有山神之称,所以才会被当成修仙界不可思议之谜啊。”   “永生不灭,是真的吗?”黄芩激动的无以复加。   水蓉失笑摇头:“这个就无从查证了,毕竟没人见过,温洛掌门有幸得见也只是我听说的,具体的就不得而知了。”   “史料记载她是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但也有人说她是个身高八丈,凤翼龙爪的怪物。”白珒散漫的说道,“毕竟谁也没见过,空口白话随便说,越传越离谱。”   “月河长老曾去昆仑山采过药,他也没有见过。”南过说。   “若真好奇,可以多读读《太清史记》,就当增长阅历了。”水蓉将所有灵贝收整好放入乾坤袋,笑着递给江暮雨,眸光无意间滑到凤言身上,后者正好抬头看她,俩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擦出了一缕微不可查的火花。   晚膳过后,水蓉去到望雁居,凤言坐在院中的梅花树下,暗香红梅映衬着一身暖黄锦袍的凤言,将他本就白皙的面容衬出润玉光泽,清雅月光给那精美的面部轮廓镀了一层迷离朦胧的光。   “少长老。”凤言起身问候。   水蓉的笑意娇柔妩媚:“这里又没有外人,不必客气。”   “请坐。”凤言端了两杯酒,似是突然想起来一般,带着几分好奇的语气问,“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   水蓉愣了愣,她诧异的看向凤言,一双玉手情不自禁的往袖袍里缩了缩,道:“我几年前路过渝州,在当地小住了一段时间。”   凤言的神色微凝,看不出是喜是怒:“我的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原来你知道啊!”   水蓉有点急了,忙解释说:“何为不堪回首?凡人愚昧无知,分尊卑贵贱,修仙界可不一样,万千修士平起平坐,草根出身也照样是一方大能。”   “修仙界不外如是,照样分三六九等。”凤言悲观的摇头道,“有些人受天道宠幸,才思敏捷,天资卓绝,好比江暮雨,好比白玉明,对了,还有水蓉你。”   水蓉低下头。   “而有些人天资平庸,注定在起跑线上就输了一大截。”凤言仰头饮下杯中清酒,“比如我。”   水蓉端起酒杯一饮而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凤言,我不觉得你的过去有多么不堪,你的成就相当辉煌,多少人为你魂牵梦索,多少人为你欢喜哀愁,又有多少人渴望见你一面,翻三山五岳,游四海九州?”   凤言:“你……”   水蓉真挚的说:“我很欣赏你的戏。”   凤言放下杯盏,起身:“要听吗?”   水蓉猝不及防,喜出望外道:“可以么?”   “知音难求,当然可以。”   凤言后退几步,端起架子,一手持扇,一手摆做兰花指。   缠绵婉转,柔曼悠远。   *   乌云迷蒙,空中皑皑飘雪,回荡着刺骨寒风,偶尔一声冬雷,沉闷的压在心上,叫人透不过气来。   江暮雨是在一阵刺痛中惊醒的,他坐起身,下意识按住刺痛的来源——他的左腕不知何时破了,好像被刀子割了腕一样,鲜血并没有流的到处都是,而是全被手腕上的凤血玉镯吸走了。   江暮雨忍着痛摘下玉镯,没有了吸血之物,他腕间伤口内的血液缓缓淌出,浸湿了被褥。   江暮雨没空理会那些,他右手携了一道真元打入通灵古玉,却震惊的发现,火凤凰并不在里面!   江暮雨又以真元探了探,火凤凰确实丢了!他当年以精血唤醒火凤凰,火凤凰但凡跑出去横行霸道,吸收的便是他的精血,长此以往下去终有一日他会被火凤凰吸干。但是,如今的江暮雨和四年前不同了,且不说有极阴极寒的雪霁压制,就单说江暮雨自己的修为稳步提升,今时今日定不会被火凤凰牵着鼻子走。   只是,火凤凰突然消失,它去了哪里?脱离古玉,跑出去胡作非为了?   火凤凰毕竟只是个魂灵,没有使用者驱使的话,它会处于沉睡状态。而此时它之所以妄动,莫非是……失控了?   江暮雨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让火凤凰失控了,他掀被子下床走到外面,用真元托着凤血玉镯升到空中,掐了个法诀,欲强行召回那只不省心的死鸟。   空中雷云滚滚,不时卷起旋风,这种阴霾的天气一年四季都少见,而且据江暮雨推测,未来七日都应该是风和日丽的晴天才对。   江暮雨有种不祥的预感。   南过和黄芩早起练功,遇上这种倒霉天气,顿时没了劲头。   俩人相约去小厨房开小灶,刚走了一半路,天上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开,见过大场面的俩人只是吓了一跳而已,黄芩不悦的骂上几句鬼老天,南过却脸色大变的拽着黄芩道:“你快看那边,快看!”   “什么啊?”黄芩本是漫不经心的回头,这一看可不得了,当场愣住了,“那是……鸟?火?火鸟?”   只见远处楼阁顶端,一团赤焰冲天而起,瞬间爆棚,火光足有数百丈,气势滔天好似要将云霄点燃!   转瞬间,爆裂的火光熄灭,好似一切都是幻觉般,几片沾染火星的残叶随风飘过来,落于地面,化作一捧飞灰。   “怎么回事?”   南过和黄芩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一番,黄芩得出结论:“是不是傀儡来了?那个元凶始终对雪霁心存觊觎,肯定是他又派傀儡来搞事了!”   南过没想那么多,只指着“什么屋”的方向道:“好像是奔着我二师兄去的!”   黄芩暗骂一声,急急忙忙拽着南过往那边跑:“正月里就天降大火,白玉明这气运也太衰了!”   南过被剃头挑子一头热的黄芩一拽跑出好几里,气喘吁吁的好不容易甩开黄芩,猫着腰大喘气道:“等等咳咳咳,你先去告诉我大师兄还有水蓉前辈,要真有敌人咱俩也不顶事啊,你快去,我先去什么屋看看情况。”   黄芩寻思一下,觉得此言有理,便说:“你别轻举妄动,打得过就猫着,等我叫掌门过来,打不过就跑,撒开脚丫子跑,千万别不自量力的作死,知道不?”   南过猛点头,等黄芩跑远了,他才加快脚步奔着什么屋跑去,他天生胆小,并非经历的多了就能改掉的恶习。   南过是一边吓得直哆嗦一边脚步不停的往深渊里钻,一路上,他设想了成千上百种结局,自己被砍死捅死劈死锤死,对方是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或是不人不鬼的魑魅魍魉,想着想着,他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当场摔了个四脚朝天。   下雪了。   晶莹的雪花落在地面,铺成了薄薄的一层白毯,南过龇牙咧嘴的爬起来,手心擦破了点皮,他随意往身上蹭了蹭,正要走,忽然听见旁边羊肠小道上有声音。   “谁啊?”南过小心翼翼的问,握紧佩剑防身,“出出出出来!”   四季常青的松树林相当密实,南过一眼看不见底,只能依稀瞧见点火光,或许只是照明的蜡烛。   南过这样想着,突然见那火光爆棚起来,瞬间化为冲天的烈焰,在树林深处直冲云汉,南过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走走走水了!水,那什么,救火,火!”   南过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不知是该去什么屋找白珒还是该张罗着救火。   就在他考虑孰轻孰重之时,那火焰迅速窜于天上,原本熊熊燃烧的树林不见分毫火苗,全被天空中那团火球吸走了,火球有目标有意识,看准南过这个倒霉蛋,直接俯冲而来!   “娘呀!”南过原地一个大马趴,可谓迅速迅捷,火球擦着他的头发丝而过,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上露出本体。   尖锐的“凤鸣”,没有清脆悦耳,只有凶戾嘶哑,它烈火焚身,挥舞着巨大的羽翼,绚丽的尾羽在半空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残红,连乌云都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灼眼火光恒驰万里。   “火凤凰!?”南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子里传来动静,南过连滚带爬的起身防御,那人走出来,见到南过也颇为意外。   “凤公子?”南过惊喜若狂,好像得见救星,他指着空中鸣叫不已的火凤凰道,“它它它疯了!咱们得赶紧去什么屋,火凤凰会杀了我二师兄的!”   “你别急。”凤言对心急如焚的南过说:“你去找掌门和水蓉,我去找白珒。”   “黄芩已经去了。”南过迫不及待的先行御风道,“二师兄那边来不及了,凤公子快点。”   凤言站在原地没动,望着狂乱的火凤凰,他的面色冷凝镇定,他双臂环胸,五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臂膀,筹算着时辰,回头看向水蓉下榻的方向,以及地处遥远的九天云榭。   火凤凰从云霄直坠而下,凭着指令朝白珒所在的什么屋俯冲撞击。   四溢的火光瞬间点燃房屋,这不是凡火,并非一般的水可以熄灭,南过眼疾手快的立下三道结界困住火凤凰,但显然那并不管用,南过也深知这点,在结界中加上大大小小三十多张符篆,连几天前现学的防御法诀也用上了。   火凤凰被困在半空中,暴怒的焰火冲击着结界,根本是挡得了一时,不解决实际问题。   火凤凰的骚动引起了扶瑶弟子的慌乱,四周山林被横冲直撞的火凤凰搅扰,燃起了熊熊烈火,弟子们纷纷四散开来救火救灾。   烘烤,炽热,尚在“什么屋”里的白珒晕晕沉沉的苏醒而来,他不知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睡了一夜,却好像渡过了漫长的百年,前世的种种不堪回首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化作梦魇,从开始到结局,清晰明白的过了一遍。   仿佛在前世重新走了一遭,他身心俱疲。   浑浑噩噩的醒了,他的意识尚在模糊中,他呆滞的望着周身烈火,混沌的脑子不再具备思考能力,只依稀能听见来自外界的呼喊和**。   这是怎么了?   白珒问自己,他感觉有哪里不对,身体上的不对,神识上的不对,莫非是中了暗算?   白珒下意识闭目调息,调动体内凝固的真元游走在四肢百骸,一鼓作气冲上头顶百会穴!   混沌的神识仿佛拨开云雾得见灿阳,他脑子嗡的一声响,整个人弹坐起来。   烈火,呐喊,烧着的指尖传来刺痛,他立即设下结界保护自己,在火焰冲上来的瞬间隔绝开。   屋里桌椅板凳被烧的“噼啪”作响,上空云端凤鸣尖锐刺耳,好似惨遭屠杀的野猪一般,发出凄厉瘆人的惨叫。   白珒心里咯噔一下。   火凤凰?南过?等等,不会吧?不会来的这么快……   白珒挥动袖袍,肃冷的真元携着一张符篆甩了出去,融入烈火,扩散到每一个犄角旮旯,四溢的火光瞬间熄灭,偌大的屋子变成一摊焦黑的废墟。   白珒看见了极力阻止火凤凰的南过,也看见了远处隔岸观火的凤言。   为什么?   火凤凰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应该啊!没有道理啊!前世的他因为人品低下性格劣质,所以教坏了火凤凰,以至于上古神兽妖化了,所以才出现这一连串的灾难。   可是今生为何会这样?而且时间提前了不知三年五载,而是整整十五年!   前世的南过是十五年后死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   今生的火凤凰是由江暮雨手把手带的,江暮雨是什么品性?白珒很清楚,火凤凰就算再野也绝不可能……   难道,和凤言有关?   白珒试图起身,他方才下床,双腿突然一软,他不受控的单膝跪地,强烈的无力感从足底涌上头顶,好像千万条锁链捆住他的身体,这种身体虚软无力抵抗的感觉,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下毒?或是中了什么符咒?   情况紧急,白珒不能多想,他朝远处以卵击石的南过大喊道:“你快走!火凤凰是什么东西,你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按照上辈子的历史,火凤凰急眼了,夺取南过的身体,操控南过来大开杀戒,而他在凤言的解释下误以为南过是练功不当走火入魔了,他一边费力抵御一边试图唤醒南过,后来江暮雨赶到……   那么,这辈子呢?   他身体的虚软,绝对是被人暗下黑手了,为的就是防止他有力气逃过火凤凰的追杀,换句话说,就是想他毙命在火凤凰的手下。   谁想杀他?凤言吗?   目的何在?他没权没势,和凤言又没有交集,凤言杀他做什么?   白珒思考着,深究着,随着上方火焰的膨胀,三道结界连同镇压的符篆一同灰飞烟灭,沸腾的烈火宣示着凤凰的怒不可遏,它振动双翼,朝那碍手碍脚的南过冲了过去!   白珒震惊失色:“南过!”   他用力挥臂,并指射出一道幽紫色的真元:“流水!”   一线真元涌出,在空中迅速幻化成剑,墨紫的华光追着火凤凰的尾羽,双方冲击的那一瞬间,南过神魂俱颤。   烟炎张天,盛怒的火凤凰同灵武一击之下,势均力敌,它不恋战,巧妙的在空中几个盘旋飞舞躲开了利剑的刺杀轨迹,翩舞翻飞,再次朝南过撞去。   随着一道闪电劈空,银白色穿连的冰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绕上南过的腰,将人用力一提,转瞬间以飞出去千丈之远。   火凤凰扑了个空,它焰红的凤目射出狠绝的火光,正欲追上,扇动的翅膀却突然卡了壳,它好像得到某种硬性的指令,不得不照着那意思行事,它转身面朝白珒,浑身彩羽,射出万道金光。   “大师兄。”南过的衣裳被火燎的破破烂烂,呼吸间都充斥着血腥气,不晓得五脏六腑是否完好,上古神兽的威压不可小觑,更何况火凤凰逐渐妖化,已经是六亲不认了。   “你待在这里。”江暮雨足下轻触地面,灵逸的身体已跃出数十丈,几个起落追到火凤凰,手中雪霁用力一挥,灵巧的从四面八方将火凤凰包了粽子。   极寒之物撞上极烈之体,飞溅的火花和寒冰激烈角逐。   白珒驱使流水从旁袭击火凤凰,愤怒转为烈焰,残暴的吞噬着一切,若它真被两个灵武击垮,那就彻底侮辱了上古神兽之魂。   灼热的真元顺着雪霁的轨迹朝江暮雨反噬而来,他忙将护体真元扩大,硬生生接下这一击,雪霁缩回,火凤凰的烈焰缠绕白珒的流水,流水受到暴怒魂灵的镇压动弹不得,趁此空档,火凤凰朝白珒涌了过去。   冲我来的。   白珒望着气吞湖海的妖兽,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他一边全力催动流水,一边朝后方目瞪口呆的同门弟子喊道:“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江暮雨五脏巨震,他强提一口气,取出那殷红似血液流动的凤血玉镯,在玉镯表面已出现裂纹,他咬牙将自身精血注入进去,画了三道定魂符一同融入火凤凰的载体。   那妖兽在空中发出惨绝人寰的嘶吼,刺得人耳膜险些破裂,距离近的人皆承受不住火凤凰的威压,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血气逆流,真元在体内横冲直撞,宛如被五马分尸。   饶是白珒也好不到哪去,他体内真元总共被分成三份,一份自动游走在四肢百骸排毒,一份释放攻击,一份防御自身,现在被这股暴戾恣睢的威压搅和的一团乱。   他呛出一口血,脸色可以用惊悚二字形容,在漫天火光中寻找江暮雨的身影:“师兄!”   火凤凰在江暮雨的禁锢下**,在半空中翻来覆去撕扯不休,远处凤言捂着胸口呕血,忍受着五脏被切割的疼痛,他一双烟雨杏眸透出前所未有的狠色,而空中火凤凰跅弢撒野,极致的痛苦必换来极致的反噬。   凤言的血管显露皮下,唯恐下一瞬就要爆裂。   面上惨白无血色的江暮雨拿着玉镯,施了两道锁灵符裹着玉镯。   扶瑶弟子吐血的吐血,倒地的倒地,火凤凰在空中胡作非为,四散的火焰点燃房屋瓦舍,白珒一边画出“令水符”阻止火势蔓延,一边召回挣脱火焰缠绕的流水,他凝气冲上天空,趁着火凤凰发疯之际在背后刺上一剑。   逼人的烈焰在火凤凰体外形成了一层攻不破的屏障,白珒被反弹退回地面,正要再上,那只以他为刺杀目标的火凤凰突然调转枪头,朝十丈之外的江暮雨射去。   “师兄!”白珒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跨了出去,与此同时,一道雪亮的白光在眼前立现。   那是一道结界。   隔绝白珒上前的结界,白珒认得,结界出自江暮雨之手。   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太猝不及防,白珒甚至来不及发愣,甚至来不及喊一声——   他不敢相信,在这种生死危机的紧要关头,江暮雨所做的不是想方设法逃离火凤凰的锋芒,而是先对他设下一道结界,阻止他靠近。   他明白江暮雨的用意,正因为太明白了,所以他痛,他恨!   前世,因为他的教化,火凤凰杀死了南过。   今生,南过平安无事,但,换了一个人。   换成了江暮雨。   天道注定,有些事改变不了,就好比南华死于幽冥鬼窟,就好比火凤凰注定会闯祸。   火凤凰冲进了江暮雨的体内,上古神兽的魂灵将会把他的魂魄啃食殆尽,最后接管他的肉身,成功夺舍的那一刻,江暮雨这个人就彻彻底底的在世界上消失了。   人夺舍人,只会挤走魂灵,而神兽不会挤,只会吞噬,那是比前者更深更惨的痛苦折磨。   结界破碎,死寂无声。 第67章 妖化   白珒一步一步朝江暮雨走去, 也不管那是他的师兄,还是火凤凰。   神兽的能力有多强,他心知肚明,或许现在……火凤凰已经成功夺舍了,但是,他拒绝承认, 又或者他根本没有那个意识去承认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以为自己会痛哭,又或是怒吼, 甚至……直接死掉。   “……”他张嘴叫人, 却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   “掌门!”远处黄芩的一声惊呼, 唤醒了所有人冰封的神识,跪的跪,哭的哭。南过匆匆赶来,看着眼前一切, 惊呆了。   白珒伸手牵起江暮雨垂在身体两侧的手, 轻轻叫人,却只有嘴唇在动。   水蓉跟随黄芩赶到,难以置信一夜之间,居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怔鄂的往前走着:“怎么会……白玉明, 你,你快躲开,你这样太危险了!”   白珒无动于衷, 握紧了江暮雨的手,他丝毫不担心眼前的人会不会是成功夺舍的火凤凰,会不会瞬间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他不在乎,也不理会,他认定面前之人就是江暮雨,若江暮雨想杀他,那就杀吧!   江暮雨的身体颤了一下,白珒神魂抖动,湿润的双眼充斥着无尽的渴望和奢求:“师,师兄?是,是你吗?”   水蓉脸色骇然,大声喊道:“白小友,他不是江暮雨,他是妖兽!”   江暮雨呆滞的目光无神的望着白珒,好像一个失去了魂灵的驱壳,一个不知疼痛不知情暖的木头。   “不是,他,他没有……”明明知道希望渺茫,可白珒依旧渴求着,在心中一遍一遍念叨,卑微的祈求妖兽放过师兄,他愿意奉献自己的身体给妖兽做容器……   四面八方无色无景无物,煞白一片,江暮雨没有机会思考自己身在哪里,因为那只霍乱无穷的火凤凰就在面前。   这回,它没有乱飞乱撞,明明空间很大,可它没有恣意妄为,它老实的不行,乖乖蹲在那里,瞪着一双泛着火光的凤目,欣赏着被烈火焚烧的自己。   江暮雨这才意识到,原来此时的他是魂灵,是灵体。   火凤凰闯进他的灵海,想夺舍,必先摧毁他的魂灵。   也就是说,要么他死,要么火凤凰亡。   原来当初在洞庭天池捡了一个麻烦回来,虽然这个麻烦在幽冥鬼窟起了作用。   魂灵被灼烧的感觉是饱受煎熬的,用“生不如死”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为了早点结束痛苦,他没有反抗,而是和火凤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等待着,相当配合,只是……等了许久,江暮雨有点受不了了。   火凤凰也有点坐不住了。   怎么烧不烂?   江暮雨虽然听不懂鸟语,但他能看出火凤凰吃翔了一样的表情。   要么痛痛快快的把他杀了,要么痛痛快快的被他杀,这么磨磨唧唧的,受苦遭罪的可是他啊!   江暮雨汇聚灵海内的真元,身为东道主,他还是占有优势的,他的体质天生属寒,更有天下至阴之物加持,对火凤凰予以反击,倒是称心应手的很。   焚身的烈火很快就变小了,火凤凰终于急了,它原地化作一团火球,张开火口,一口吞掉江暮雨的魂灵。   魂魄的冲击是直接的,简单的,粗暴的,要比**强烈千百倍的。   一点一点撕裂成碎片,再慢慢腐蚀,直到灰飞烟灭,   真元凝聚,一并迸发,这些对于上古火凤凰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江暮雨也知道自己螳臂挡车,他的修为不到家,境界不到头,所谓挣扎和反抗皆是徒劳。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火凤凰的心情跟他一样——明明各方面都碾压江暮雨,可为什么就是弄不死这小小的魂灵。   说白了,就是单方面折磨。   魂灵撕扯焚烧的差不多了,尽管江暮雨倔强的一直在抵抗,他闭上眼睛,艰难的伸出双手,分别抓住火凤凰的一双翅膀,忽然想到一个诡异的事情。   记得当初,焚幽谷的上官余杭曾点评过他,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且不说,就说上官余杭脸色大变,而师父他老人家直到亡故也没有解答的疑问。   他少了一魂?   正因为少了一魂,所以火凤凰没有办法吞噬掉他吗?   不可能,少了一魂应该更方便人家啃才对。   突如其来的寒流顺着双臂传到火凤凰身上,江暮雨没有什么不适,但火凤凰实打实的激灵了一下,他寒气与它相克,瞬间扑灭了它满身的烈火,在它一身瑰丽的彩羽上染了一层细细薄薄的冰霜。   江暮雨忽然发现不对劲,在这只火凤凰身上,似乎另有蹊跷。   他汇聚体内残余的真元,借着那不知从哪儿来的神秘寒流,一鼓作气打入火凤凰的魂灵,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它飘逸的彩羽尾端开始结冰,仅短短一刹那,耀武扬威火光流窜的妖兽凤凰就被冰封了。   趁着这点珍贵的空隙,江暮雨携了一丝真元窥探。   果不其然,在火凤凰的魂灵中,另有一道不属于它的神识,正是因为这道神识的污染,火凤凰才会失控,才会妖化。   这神识是谁的?   他寸步不离的带着凤血玉,又有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   不对,不是寸步不离。   江暮雨突然想到,他在弱冠那天曾摘下来过……   从霜降到今日,神识逐渐在火凤凰的魂灵内壮大,慢慢污染和教唆,宛如清水里滴了浓墨。   假设果真有人趁此机会做出这事,那目的何在?是要让火凤凰发狂杀了扶瑶满门?   江暮雨的魂灵七零八落,若这里有镜子,他必然是破烂不堪的,他觉得用不了一时半会儿,自己的魂魄就该散了,本来也被火凤凰啃的差不多了,能苟延残喘到拖着火凤凰同归于尽,已经算老天恩厚。   他没有了思考能力,神识在逐渐削弱,只能凭借最后的本能,上前,试探捣乱火凤凰的神识究竟出自何人之手,若是陌生人则罢了,若是身边熟悉的人……   江暮雨不知道自己这样怀疑悱恻身边亲友是否卑鄙无耻,他也有些厌弃自己的杯弓蛇影。   这种胡乱的猜忌是错误的,江暮雨认真反省,他确信不会是自己相熟之人,不是天琼派,不是归一堂,更不会是空炤门,万仙神域那帮家伙倒是有可能,毕竟加冠日来的宾客众多,大家心思各异,谁能知道……   江暮雨残破的魂灵重重一颤!   烈火融化寒冰,蒸腾的水雾弥漫在煞白的灵海,火光游走穿梭,被四周凝聚的真元封的严严实实,摄魂的寒芒以火凤凰为中心点,在空中凝结成千千万万颗冰刺,一股爆发,从四面八方无死角的将火凤凰穿了个透彻。   它哀戾惨叫,一朵冰花在火凤凰的身上炸开,它被彻彻底底的锁在花蕊中心,随着“啪”的一声碎裂之响,晶莹的冰花裹着火凤凰一同碎成千万碎片,在空中逐渐消融,冰化了成为水,水干了成为空气,空气消失了,什么都没了。   江暮雨无神的眸子忽然亮起,尽管那眸光暗淡的近乎失色,而清润的眼底,荡漾着说不尽的难以置信:“凤,言……”   “师兄!”白珒惊唤。   “居然,是你……”江暮雨望着凤言,清冷的面上看不出心痛或是哀婉,因为它早已被无尽的失望给取代了。   他想过很多人,自己相熟的,从焚幽谷到落云鉴,从天琼派到空炤门。是啊,他连空炤门都想过,毕竟门派之大,门中弟子不能保证各个都品行正直,他怀疑过许许多多的人,连那些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修士都设想过,可是他偏偏没有想过扶瑶仙宗。   他盲目的,一厢情愿的相信自己家人不会吃里扒外,不会生出异心。   错了,都错了。   远处凤言双瞳骤然紧缩,凸显皮下的血管猛然爆裂,喷溅的鲜血染红他的衣裳,殷红血流遍布他的脸上,看起来分外狰狞可怖,他似是痛苦至极的趴在地上,不停的咳嗽,不停的呕血。   “凤言!”水蓉吓坏了,惊慌失措的跑过去。   白珒握紧江暮雨凉如冰的手,他迫切的告诉自己要镇定,这个时候不能慌,他不知道此时的江暮雨是个什么状况,是被火凤凰夺了舍,还是……   “白珒。”江暮雨回头,对上了白珒通红的眼圈,他薄唇轻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只能根据口型推测出他说了“凤言”二字,而后,他缓缓抬起手,指尖燃起点点银白碎光,苍白的双唇颤抖,又说了什么。   白珒悚然,一把抓住了江暮雨携着雪霁的右手:“不!不行!你不能……”   江暮雨的身体很轻,似一朵浮云,似一片落雪,云会散,雪会融,而江暮雨会……   在他倒下之际,白珒接住了他,一直强忍的眼泪如同倾泻的九天云河,夺目而出,再也止不住,他不能形容此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五脏颠倒,神魂碎裂?似乎都不够,比起他的剜心之痛,这都不算什么。   南过哭着扑了过来,黄芩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漫天的鹅毛飞雪,铅灰色的天空,白珒不顾一切的将真元传入江暮雨的体内,这一次,老天爷是仁慈的。   他的真元没有坠入无底洞,他的真元停留在了江暮雨的灵海里,好像即将枯死的花得到了清澈的露水。   白珒一看有希望,他来不及喜极而泣,当即调动他所有的真元全部送给江暮雨,他屏住呼吸,连气都不敢喘,他眉头拧成一团,漆黑如墨的眼中透出骇人的煞凛决绝。   “大师兄!”南过才反应过来,他里倒歪斜的学着白珒的样子注入真元。   就在这时,远处水蓉突然骇然失色的大叫道:“锁魂!快锁魂,别让江暮雨的魂散了!”   南过听不懂这种专业术语,但白珒懂,他在护住江暮雨的灵海不枯之后,及时的以神识探入江暮雨的灵海,将那四溢消散的魂灵及时锁住,等退出来之时,白珒的脸色惨白的渗人。   “二师兄,大师兄他……”南过泣下沾襟,他不敢再问,更不敢听白珒回答,因为他的二师兄要么不说话,要么就魔障了一般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   然后,白珒放下了江暮雨,用他的袖子轻轻擦去江暮雨唇边的血迹,再然后,他站了起来,轻声呼唤那不知道掉到哪里的流水。   流水很听话,及时回来了,却没有回到白珒手里,而是顺从白珒的指令,携着一身毕露的锋芒朝凤言杀了过去!   南过倒吸一口冷气,黄芩甚至来不及尖叫!那剑锋光华摄人,狠厉悍然,势不可挡,直取命门!   “你疯了!?”水蓉聚真气于绒扇,奋力一挥,险险挡开这突如其来的杀招。   毕竟是灵武,毕竟使用灵武的人不凡,水蓉虽然凭着经验和修为挡下了,但她还是吃力的往后退了几步,震的虎口发麻,心里发慌。   白珒伸手接住返回的流水,一身刚凛之气毫无保留的扩散出去,震得人神魂抖三抖:“让开!”   水蓉牢牢守在凤言身前,她胸口剧烈起伏,厉声喝道:“你想做什么?凤言可是你的同门,你也被妖兽夺舍了不成!”   南过吓坏了,他扶着烧焦的横梁勉强起身,朝白珒踉跄几步,战战兢兢的叫人:“二,二师兄,你怎么……”   白珒狠狠盯着气若游丝的凤言,对那拦路狐狸冷声道,“扶瑶的家事,你能别管吗?”   水蓉义正言辞道:“扶瑶仙宗戒律,欺师灭祖,同门相残!眼下江暮雨生死不明,我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好一个欺师灭祖同门相残!”白珒暗紫的眸子渗出厉冽狠意,“凤言以禁术妖化火凤凰,残害同门是其一,偷习禁术是其二,少长老这么正义凛然的,现在要阻拦我清理门户吗?”   “你说什么!?”水蓉难以置信,云空炸响的闷雷惊赫所有旁观的弟子。   “你休要胡说!”水蓉怒声道,“火凤凰莫名妖化的原因还有待查证,你怎能凭空猜测,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怀疑同门?你指认凤言的那些罪状,你有何证据?”   白珒冷笑起来,剑指凤言:“证据?你看看他的模样,那不就是铁证吗?”   水蓉浑身一怔,她下意识回头看向凤言,宛如一桶冰水泼在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了个透心凉。   凤言跪在地上,被衣裳遮住的皮肤且不说,就单说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就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因为他的血管破了,他的双手,脖颈,脸,但凡是裸露在外的地方,皆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他的脸色是铁青发黑的,上面布满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的血流,血液干涸,变成一道道狰狞的血疤。而他口中持续呕血,似是想将体内全部的血液吐干不可。   若非禁术,怎会变成这副凄惨的鬼样子?   唯有禁术,才会造成这等不可磨灭的反噬!   回想当初,凤言所谓的闭关,说长不长,只有一年时间而已,可是他结束闭关出来的那日,面黄肌瘦,萎靡,俨然一副病入膏肓之态。   就算他的天赋再低,体质再差,一年来丝毫没有进步也罢,怎么着也不可能将自己折腾成那样!   原因只有一个,他闭关并非为了提升境界和修为,他闭关只是为了偷习禁术,而他出关之日,功已成,只需静候出手的时机便可。   这种模样,这种症状,是冥咒!   南过和黄芩或许不知道,但水蓉活了百年,她认得。冥咒和傀儡咒的作用大相径庭,只是比傀儡咒威力更强,更猛烈,也更阴毒。   傀儡咒只能对修为比自己低的人使用,但冥咒就不限制了,只要豁的出去,对付上古魂灵也不成问题,因此,付出之大,后果之惨,自不必说。   所以,傀儡咒只是被正道所不齿的邪术,而冥咒则是被天下明令禁止的禁术。   活活分裂一半魂灵出来,和火凤凰融为一体,火凤凰虽为上古神兽,但它本身亦正亦邪特别脆弱,很容易学歪,像是冥咒这种东西特别容易影响火凤凰本身,刚开始只会让火凤凰发狂,陷入疯癫的状态,后来随着主人的号令烧杀抢掠,最后彻底被主人教化,成为没有独立意识,只听从主人号令的提线木偶。   水蓉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但她宁愿相信自己是错的,她木瞪瞪的望着半死不活的凤言,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却没了声音,她心中有个可怕的念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利用了?   “凤,凤言……”水蓉眼睫颤抖,浸满泪水的眼底倔强着不让流出,“黄芩说他叫我叫不醒,而且我感觉……身体很沉,提不上力,你说这是为什么?我是水土不服,还是……”   水蓉凄婉的笑道:“你昨晚请我喝的桂花酿,味道特别好。”   “那你应该多喝点。”凤言一边呛咳,一边艰难的说,“睡到明年,你就没机会参与这档子事了。”   水蓉的心肺抽搐,她仿佛看透了什么,泪水润湿了脸庞:“我要喝,你会让吗?按照你的计划,我若不来,你会着急吧?”   凤言冷笑着,没说话。   “这一切真的是你干的?”远处,一个扶瑶弟子失声呐喊,“凤师兄,真的吗?白公子说的是真的么?”   “凤师兄,你告诉我们!”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黄芩双拳紧握,声泪俱下:“你想杀我们吗?师兄,你想效仿庄引,让扶瑶仙宗灭门吗?”   “你错了。”   回答的是面色肃冷,一身杀气的白珒:“凤言没想杀你们,更没想让扶瑶仙宗灭门,他想杀的人是我,只有我。”   “为什么?”南过不敢相信,红肿着眼睛道,“二师兄和凤公子无怨无恨,大家都是同门,他怎么会想杀你?”   凤言听了这话,露出讽刺的笑容。   白珒听了这话,讽刺之意丝毫不比凤言逊色。   前世的凤言是何目的,他不知道,也无暇去猜测,或许是想以火凤凰操控他,让他心甘情愿的为了凤言披荆斩棘,带领凤言走上巅峰——后来被南过打断,被江暮雨铲除,这个计划失败了,凤言就临时想到焚幽谷,自己跑出去,上演了一出被焚幽谷绑架挟持的戏码,引诱白珒为他彻底入魔,让白珒为他杀上万仙神域。   至于今生……凤血玉换了江暮雨带,凤言的想法为之改变,他是一个渴望权力,且特别注重颜面的人,前世背负和诛仙圣君狼狈为奸的骂名是迫不得已,其实他想要的不仅是万仙神域,至少在万仙神域陨落之前,他想要的是扶瑶仙宗。   “我师兄的火凤凰发了狂,杀了同门师弟,杀了同门其他弟子,扶瑶遭此大难,将火凤凰妖化的掌门该当何罪?”白珒看向众人,所有人听了这隐晦又露骨的话,全明白了。   火凤凰亦正亦邪,刚刚苏醒的它不过是一张无色的白纸,教育它的人为其染上颜色,若主人本身是黑,那火凤凰便会成妖兽,若主人本身是红,火凤凰便会成为祥瑞灵兽。   红心,黑心,火凤凰有样学样,跟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没两样——这一点,修仙界人尽皆知。   可突然有一天,一直安分守己的火凤凰妖化了,成为滥杀无辜残暴凶戾的妖魔,这是否证明,养育它的江暮雨是个阴险毒辣两面三刀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他不仅是个卑鄙小人,还因此祸害了门派,还害死了自己的同门师弟,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又有什么资格和颜面去做一派掌门?而本该亲眼目睹这一切事迹的水蓉,必然会告知空炤门,空炤门作为千年之交,为扶瑶的兴亡着想,肯定会出面斩妖除魔,替扶瑶祖上清理门户,杀了江暮雨以示正道!   到那时,江暮雨死了,白珒死了,扶瑶仙宗的两个顶梁柱完了,剩下的都不顶事,唯一优异且有资历做掌门的弟子……只剩下凤言了。   江暮雨是重点,白珒是牺牲品,水蓉是见证者,其他人都是炮灰。   换句话说,如果火凤凰杀死了南过,或是杀死了江暮雨,而白珒死里逃生的话,那怎么轮也轮不到凤言。   虽然凤言从一开始就算错了,哪怕扶瑶上下全死了个干干净净,他也不一定能真的成为掌门。   毕竟,扶瑶掌门的选择不看资历,不看天赋,不看修为,不看辈分,只看雪霁乐不乐意。   雪霁乐意,刚出生的孩子也能当掌门,雪霁不乐意,上官余杭那样的都靠边站!   凤言的密谋,昭然若揭。   黄芩惊愕的走上前两步,脑子被闪电劈了似的,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他不相信窝里斗的一幕会发生在自己家,更不敢承认那个温柔和善,待人亲切的凤言,会是一个心机深沉不折手段之徒。他木愣愣的走过去,跪倒在满身血污的凤言面前,脸色比鬼还要难看,老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第68章 解救之法   不用他说, 凤言也知道他想问什么,成王败寇,他算错了!   不对,也在意料之中。   江暮雨会救白珒,他想到了,火凤凰会死于江暮雨之手, 他失算了。   他之所以对白珒下手, 除了白珒是挡在前面的障碍之外,也因为白珒实在太碍眼, 实在太光芒闪烁, 像太阳一样遮挡了他的光芒, 他连月亮都算不上,他只是颗微不足道的星星,太阳的强光太耀眼了,刺得慌, 只要稍微靠近就会被灼伤, 乃至灰飞烟灭。   可偏偏,江暮雨要去靠近。哪怕被烧成烟灰,他也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   与其说江暮雨是个贱人,不如说自己那卑微的, 可怜的, 一文不值的,连他自己都欲哭无泪的嫉妒之心。   是啊!   为何白珒的光芒那么强,强的遮掩了自己的星光, 让江暮雨都注意不到他了。   或许是一厢情愿吧,或许是他自作多情吧!江暮雨那样的人,冷漠,寡情,孤傲,目空一切,他一点都不懂情爱,又或者他从来没瞧得起自己。   所有人都是,他们真的好可恨,而自己真的好渺小。   凤言垂着头,泪水润湿眼眶,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活不过今天……   不,或许活不过一个时辰。   不是死于冥咒反噬,而是……死于白珒的剑下。   锋芒逼至,凤言知道自己逃不过白珒的煞气,可是……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穷途末路的他,也只是本能的想活下去而已。   剑锋穿心而过,很疼。   四溢的剑芒卷席着白珒凶恶的怒火,一鼓作气冲入凤言脆弱的四肢百骸。   原来,别说一个时辰了,怕是连一炷香,一盏茶的时间都活不到。   “我有什么错。”凤言顺着枯木滑落在地,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嗤嗤冷笑道,“我隐藏蛰伏,出手狠辣,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水蓉的心口好像被人刺了一刀般,她方才想上前拦阻,但没撵上白珒如迅雷般的剑气,她怔怔的看着自己芳心暗许的青年,忍痛说道:“为了自己过得好,就不惜伤害别人?”   “从小就一帆风顺,没有体会过身不由己的疾苦,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凤言跪坐在地,悲戚说道,“我不伤害别人,别人且伤害我,我又凭什么管别人死活?”   凤言仰望乌色天空,泪水顺着眼角淌了出来:“江暮雨,豪门公子,权贵滔天,白珒,出身富贵,锦衣玉食,从来没有吃过苦,从来没有被欺辱过,只有从小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人才能有善心,宽容这个,饶恕那个,呵呵呵呵,谁来可怜我?”   白珒收了剑,前世的凤言临死前只顾着求饶乞怜,从未袒露过心声。   白珒没兴趣听他的临终遗言,只冷冷说道:“你只看到别人风光的一面,别人受苦受累的一面你怎么不看看?”   “受苦受累?”凤言低声抽泣起来,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魂灵撕裂的痛苦卷席着他,骨肉分崩离析的痛苦一点一点侵蚀着他,这一生的委屈和不满,在这一刻全涌了上来。   “有我苦,有我累?被父母卖掉,那不算什么,被班主毒打,那也不算什么,我委曲求全,只想吃饱饭,不饿肚子,只想少挨点打,我对客人百依百顺,我陪着笑脸,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被侮辱,被玩弄,连条野狗也不如,我只想堂堂正正做个人!没有权利,只会被欺负,没有力量,只会被践踏,我只想更好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凤言垂泪,他手中没有镜子,无法看清自己的丑态,但是他能预料到,自己的样子肯定狼狈极了。   走到这一步,他不后悔,因为他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人活一生,若不为了自己努力去争取,那就枉为人了!   在他被父母卖掉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世间没有真情,有的只是利益,他能给父母带来利益,所以父母毫不犹豫的把他卖掉,用卖掉他的钱养活他们最爱的孩子。   在他被班主虐打,和戏班子里其他花旦竞争厮杀之时,他知道了,世间没有温暖,有的只是斗争,他想要好的生活,就得靠自己去搏斗,去争抢!什么伙伴?什么朋友?不过是些巴不得你死的对手罢了!他学会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凭着自己的胆识和毅力,成为了戏班的台柱,他有了热乎的饭菜吃,有了暖和的屋子住,还有丫鬟伺候,大家公子公子的称呼他,地位不同了?   不对,地位反而更低贱了!戏班的优伶比青楼的歌姬还不如!   他又明白了,世间没有公平,有的只是尊卑贵贱,他就算再抢手,在渝州再声名远赫,他也只是个卑贱的玩物,是个供人取乐的伶人,是个任由达官显贵欺辱玩弄的戏子罢了!   就算入了修仙界,成为凡人们羡慕恭敬的仙君,那又如何?   天下修士数以万计,他只是个其貌不扬的小丑而已,有着卑微的过去,没有过人的天赋,他太过平凡了,谁都可以碾压,谁都可以**。   凭什么?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他,连狗都不如!   灵海干涸,魂魄消散,凤言的手落在地上,满面血污的他没了声息,在天地一片纯净的皑皑飞雪下,一个人,肮脏而又狼狈的死去。   *   暮霭沉沉,雨雪雰雰。   今夜的九天云榭出奇的冷,不仅是这里,准确来说,整个扶瑶仙宗都很冷。   这一晚,无人入眠。   次日,南过跑到九天云榭对守着江暮雨的白珒说,水蓉带走了凤言的尸身,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白珒一个字也没回答,不错眼的盯着床上的江暮雨看,生怕错过江暮雨哪怕一个眼睫毛的颤动。   “二师兄……”南过胆战心惊,他何尝不伤心欲绝,看着神情痴呆的白珒,他害怕极了。   扶瑶仙宗多灾多难,五年前师父和长老双双亡故,但那时尚且有大师兄和二师兄苦苦支撑,他们就好像两个巍峨石柱,顶着扶瑶不坍塌。   而如今,其中一个石柱突然倒了,而另一个石柱也摇摇欲坠。   凤言身为弃徒被诛杀当下,黄芩承受江暮雨的生死不明和凤言的残忍背叛,双层打击,一蹶不振。门派之中其他弟子皆是月河长老门下,和人缘好的凤言亲如手足,他们无法承受这个惨痛结局,生病的生病,颓废的颓废。   如果,如果白珒再倒下的话,南过不敢想象那副局面,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南过。”   白珒突然特别正常的叫了他一声。   南过微愣,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忙不迭的跑到白珒跟前应声道:“我在我在,二师兄,你……”   “你不用愁眉苦脸的。”白珒面无表情的打断南过的话,淡淡说,“师兄他没事,没事的。”   南过心一酸,眼眶瞬间浸满了泪水,他闷闷点头:“嗯。”   怎么会没事?他们俩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若没有真元日以继夜的维持着,江暮雨的魂灵一散,他就彻底完了。   换句话说,江暮雨现在就是一个……没有意识,昏迷不醒,却勉强保持着心跳和呼吸的,活死人!   “看好他。”白珒站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是让南过不寒而栗的冷决。   “二师兄,你要干什么去?”   白珒漆黑的眸子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想办法,救他。”   南过既害怕,又迫切:“怎么救?”   白珒唇角下压,那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他看着窗外瀑布,说道:“还魂泪。”   南过心脏抽痛,仿佛被刀捅了一下似的,他低着头没说话,更没有因为白珒想出救人妙计而惊喜若狂。   “二师兄……”南过不忍心说了,他将话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黄芩心急火燎的跑进来,跨过门槛的时候一不留神被绊了一下,他摔出一脸鼻血,却无暇顾及,忙诚恳的迎着外面之人进屋。   那人还没进来,声音已传入白珒的耳膜。   “小友莫急,依老夫看,还魂泪并非良药。”   白珒心神颤抖,忙朝外看去,果然,是空炤门的林卫!   南过退到一旁,咬着唇忍下心中酸涩。   还魂泪,是修仙界泥足珍贵的疗伤奇药,虽有起死回生的美名,却没有起死回生的疗效。   任何重伤患者只要留有一口气,使用还魂泪便可得到康复,但那前提是……魂灵无损。   也就是说,还魂泪医治百病,可以修复破损的魂灵,却无法再造魂灵。人体三魂,少一个都不行,一个人在重伤濒死之际,先断气,后散魂。若魂灵有损,则会像南华和月河长老那样,散魂和断气同时进行,这种关头,只要在魂散之前以真元牢牢锁住三魂,然后使用还魂泪,便可康复。   若在锁住三魂之前发现有一魂散了,那就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了。   而此时的江暮雨就是后者,他本来就莫名其妙少了一魂,又跟火凤凰厮杀,散掉一魂,最后一魂也是破破烂烂的,若非当时白珒反应快及时锁住,这最后一魂散了……就再没有然后了。   还魂泪对江暮雨无效,南过知道,白珒也知道,只是他不想承认罢了,他想试一试,没准会有奇迹,哪怕是一丁点幻想出来的希望,他也想尽全力去做。   林卫得知扶瑶仙宗的情况,连夜兼程赶了过来,他坚硬的眉宇间尚有风尘仆仆的倦色,面对黄芩的祈求,他耐心安慰着,走到床边,并指携着真元,搭上了江暮雨的腕脉。   白珒不敢打扰,只静静地伏在床边等着,眼也不眨的观察林卫的神色,林卫的脸色暗沉,白珒的心脏就跟着抽搐一下,林卫的眉头一皱,白珒的心脏就吓得忘了跳。   这种堪比凌迟处死的漫长等待终于过去了,白珒抬眼看着林卫,渴望从这位“博古通今”的老前辈口中听到“江掌门无碍”五个字。   “怎么样?”白珒小心翼翼的问,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求自己孤陋寡闻,世界之大,说不定有很多比还魂泪还厉害的疗伤奇药,只是他井底之蛙不知道罢了。   林卫捋着胡须,神色几经变换,道:“小友,江暮雨他灵海尚且稳定,身上的内伤外伤也有方法可医。”   白珒将这段在脑中过了一遍,生怕漏掉什么细节:“是。”   “不过,你也知道。”林卫叹了口气,先报喜后报忧,“他**上的损伤都可以治疗,但魂灵上的重创,这并非人力可以挽回,还魂泪能治愈受损的魂灵,却不能再生。天命三魂,缺一不可,据老夫探试,你师兄的魂灵缺二,唯一剩下的这道魂也千疮百孔,方才老夫在锁魂咒上施加了三道符印稳固,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魂灵会散,就如同那打破的碗,你捂得再严实,里面的水还是会顺着缝隙流出去。”   林卫说的白珒都知道,可他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所以我才想去寻还魂泪。”   林卫摇头:“还魂泪对江暮雨来说没有用。”   或许这个时候应该尽全力宽慰伤人心,但他只有铁骨,没有柔情,与其苍白的安慰,不如让他们认清残忍的现实。   “还魂泪本就难得,修仙界之大,你去哪里寻?相传,洞庭天池内有魂花,可距离上次开启秘境才短短六年,江暮雨别说再等百年了,他连一百天都等不了!就算你费尽一切,豁出命去寻来了还魂泪,那对江暮雨来说根本是治标不治本。”林卫看着屋内众人,叹气道,“非但救不了江暮雨,反倒将自己搭进去,别做傻事。”   白珒垂着头,那强作的镇定和决绝被林卫砸了个稀巴烂,眼底泛起绝望的水光闪烁:“门主所言,我心里明白,只是,无论如何,我不会看着师兄死的!门主博闻强识,经多见广,肯定知道救我师兄的方法!门主,求你告诉我,不管有多危险,不管有多困难,我都会尽全力去完成,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决不放弃!”   林卫脸上蒙上苦涩的味道:“你这孩子。”   黄芩和南过听了白珒这话,纷纷跑过来恳求道:“门主,你真的知道吗?除了还魂泪还有什么?您快说。”   “是什么方法?一命换一命吗?”黄芩嚷着道,“我来换!”   “你们且稍安勿躁。”林卫头疼的揉捏太阳穴,心中感慨万千,“你们呐,真是叫我好生为难。”   白珒着急道:“门主。”   林卫轻摆手,对外间比划了个手势,众人会意,勉强收起那急迫的好奇心,跟着林卫走出内室,在厅堂的一张桌案前围坐下来。   林卫闭目凝神片刻,缓缓说道:“我确实有一方法,但这方法并非万无一失,或许只是一场空,或许你们在前往的路上就会惨遭不测,但是方才白小友你也说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决不放弃?”   “是的!”三个人近乎是异口同声。   林卫无意识的捋了捋胡须,面色凝重,肃穆的目光中沉淀着几分犹豫之色,他看着眼巴巴等待着他答案的三个后辈,无奈叹气道:“万物皆有灵,活物皆有魂,人在出生的那一刻,自身天然有三魂,魂灵乃天道的赏赐,弄丢了就再也没了,魂灵不是牙齿可以再生,人类也无法铸魂,但是,天地奥妙,洪荒远古,总会有例外。三位小友可知,在你们昆仑境地有着修仙界不可思议之谜?”   黄芩最先反应过来,抢着接话道:“昆仑少女吗?”   林卫点头:“正是。”   南过忙道:“大师兄说,那个少女有着令人永生不灭的神力!门主,是这样吗?”   林卫:“是这样。”   白珒也急道:“门主是说,那个昆仑山脉的少女可以救我师兄?”   林卫并没有准确回答是否,只是含糊其辞的说道:“既能让人永生不灭,那铸魂造魂一事对她来说,或许易如反掌。”   这种不一定管用,但希望非常之大的推论让白珒三人眼前一亮。   昆仑山脉的少女是何来历,修仙界中人无从得知,她是从何时存在的,也没有人说得清楚。史料中记载,这个无名无姓的女孩至少活了十万年之久,尊称为“山神”一点也不为过。   山神神秘莫测,数万年来隐匿在昆仑山脉,不管修士们是为了一睹芳泽还是纯粹为了永生不灭的秘密,他们孜孜不倦的远道而来,趋之若骛,或空手而归,或身首异处。   万山之祖,从远古时期就已巍峨耸立,它睥睨天地,遥望沧海桑田,傲视四方枭雄。   “昆仑山脉连绵不绝,扶瑶仙宗在这儿。”林卫摊开一张地图,指着昆仑地界其中一个地方,然后将手下移,指着一座最为广阔高耸的山峦道,“这里便是山神居住的地方,昆仑雪巅。”   三个脑袋争前恐后的伸过去看,白珒惊叹道:“山神就在这里是么,只要请她下山就行了?”   南过愁眉苦脸道:“二师兄,山神在昆仑顶上一待就是十几万年,她怎么可能破例下山?”   “不下山也行,只要她给我药,或者告诉我医治的方法。”白珒迫不及待,拍桌子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白小友,你别急,此去昆仑雪巅事关重大,有些细节我需得给你讲清楚。”林卫秉节持重的说,“你先坐下。”   白珒只好乖乖坐下听,其实林卫讲不讲细节都无所谓,反正他非去不可。   “首先,昆仑山地势险恶,尤其是山神居住的圣地,风暴,雪崩,那都是常态,山路崎岖,稍有不慎便会迷路,这种迷路并非凡间那些荒无人烟的密室林,即便你跳到空中去看,山连着山,一望无际,根本走不出去,因为昆仑山灵力充沛,四周云雾风雪皆归掌控,会对擅闯之人布下迷阵,甚至幻境,无论是哪种,一旦迷失,将会永永远远的困死在里面。”   林卫面色肃然,炯炯有神的双目阴云沉沉,他并不是夸大其词吓唬人的,这些都是事实,残酷,险峻,九死一生。   南过紧握双拳,黄芩聚精会神,白珒催促道:“还有呢?”   林卫说:“第二,昆仑雪巅或许有镇守的灵兽在,千万别小瞧它们,更别以为它们通情达理,与其说情或是硬拼,不如绕道走。”   “第三,你们需要做好准备,此去一行困难重重,险象环生。你们或许会粉身碎骨,或许历经艰难终于抵达了雪巅峰顶,但是,你们不一定见得到山神,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想一睹山神尊容,可最后都死的死逃的逃,又或许你们洪福齐天,见到了山神,但是山神不一定答应你们的请求,很可能露一面就走了,到时候你们所有的辛苦就都付之东流,与其努力后空欢喜,不如现在就做好十足的准备。”   黄芩低着头死死盯着桌上的茶水,茶水已经冰凉了,但他的眼神却是炽热的。   南过看向白珒:“二师兄?”   白珒站了起来,眼底一片澄净华光:“多谢门主告知。”   林卫望着他,这个居高临下的青年只是个后辈晚生而已,可不知为何,与他对视,竟有一种不容置疑、坚毅冷决的压迫感。   林卫心弦激荡,情不自禁的问:“我说了这些,你还是要去?”   白珒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要去。”   “不怕死?不怕一场空?”   “我只想他活着。”白珒转身,朝外走了两步,停下,他并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逆光中,轻轻的说道,“就算我死了,变成鬼,我也要救他。”   林卫垂目,眼中掠过一道感慨的暖光。   南过起身追了上去:“二师兄,我也去!”   黄芩一愣,生怕自己被落下:“等等,我也……”   “你们就别凑热闹了。”白珒转身摆手道,“我一个人去就行,你们在家待着。”   “就你自己?能行吗?”黄芩不放心道:“还是我去吧,你吊儿郎当丢三落四,净耽误工夫了。”   “听我的。”白珒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魄,他的眸光沉凝冰冷,流淌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你的那些师兄弟们颓废不振,还得你压着呢,你比南过大一岁,他也得你管。”白珒说,“好好留下看家,如果我回不来的话……你们也别去找山神了,好好潜心修炼,守着扶瑶。”   黄芩:“白玉明……”   南过眼圈再一次红了:“二师兄,你……”   “别哭啊,搞得我好像马上要死似的!”白珒强行露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故作轻松的说道,“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懂吗,如果就是假设,是假的!我无论如何也会救活掌门师兄的,如果山神生锈了走不动道,我就把她扛来!”   南过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那我就说一下第四点。”林卫振衣而起,望着内室,说,“锁魂咒坚持不了太久,最多七天,七天后,锁魂咒就算再牢固,残破的魂灵也会一点一滴的流失干净。”   “七天?”南过紧迫的咬着下唇。   “好在路程不远,就在本地。”林卫说,“一来一回有半天够了,其余的……只能看运气了。” 第69章 昆仑雪山   临近清晨, 白珒收整行囊,准备上路。   林卫送到山脚下,说:“白小友一路多保重,江掌门这边你不用担心,老夫会时刻看守着。”   白珒感激至深:“多谢门主。”   南过哭哭啼啼的送人,黄芩思来想去还是送白珒到了昆仑山脚下, 一路上俩人彼此不言语, 气氛比那昆仑雪山峰顶都要冷。   “别送了,走吧。”白珒的面色冷然, 语气可以用“无情”二字来形容。   搁在以前, 黄芩必然要跟白珒吵嘴, 俩人互相不对付,就是那种不怼死对方不罢休的幼稚鬼。而现如今,实在没有心情,黄芩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峦, 看不到顶端, 前方一望无际,白茫茫一片,瞬间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你一定得找到山神。”过了很久,黄芩说道, “就算跪下来求她, 给她当奴役使唤,你也得让她救掌门。”   白珒看向目光坚定的黄芩,突然有些欣慰, 前世多亏有黄芩跟在江暮雨身边,不然江暮雨只会更苦更累。   黄芩察觉到视线,瞪他一眼:“看什么看?”   “看你的衷心啊。”白珒苦中作乐道,“我是白眼狼,你是黄毛狗,一个不知好赖,一个忠心耿耿。”   被称呼为“狗”的黄芩居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声,说:“不知好赖的白眼狼,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白珒望向天山一色的苍穹,目光瞬间开阔了:“多谢。”   “什么?”黄芩吃了一惊。   “白眼狼这个昵称,挺好的。”   黄芩:“……”   “你没发烧吧?”黄芩胆战心惊道,“有病就直说,趁早换人,别耽误掌门的生死大事!”   白珒淡淡说道:“我亏欠他太多,桩桩件件根本算不清,“白眼狼”这个称号当之无愧。”他看向黄芩,笑意中多了份苦涩,“你比我强多了,至少从未伤过他的心。”   白珒难得这样直白的坦露心迹,黄芩一时间都忘了呛他,迷迷瞪瞪的顺着话接茬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这几年就表现挺好。”   白珒没再吱声,所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全都是假的。   罪孽就是烙印,一旦犯下,就再也不可能祛除,他自以为自己可以改正,但每当看见有负之人的时候,罪恶的烙印就会发热,烫的他五内俱焚。   说到底,是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前世,江暮雨为了保护他,死了。   今生,江暮雨还是为了保护他,快要死了。   两辈子,同一个人。   或许这就是报应,前世他屠杀无辜的报应。   他的生命可以重来,但罪孽,永世相随。   黄芩和白珒御风赶路,他似是受到白珒的影响,心中涌出无尽感慨,不由自主的倾诉道:“我的家乡是个富裕城市,我家算是富裕城市中的穷酸户,我爹靠关系和贿赂送我到私塾念书,指望我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可他不知道,像我这种出身不好,家庭不好的野孩子,去到那种遍地都是富贵子弟的书院,只会被排挤,只会被合起伙来欺负。”   白珒没有打断他,认真的听。   “揪先生的胡子嫁祸我,烧先生的藏书嫁祸我,拿着扫把棍子追着我打,剽窃我的诗词跟先生显摆,合起伙来孤立我,在我睡着的时候泼一桶冷水下来浇的我浑身湿透,各种欺负人的把戏不计其数。有一天放学,三个死孩崽子从背后把我抬起来,直接将我丢进了歪脖树下的泥潭里,他们尽情的对我冷嘲热讽,各种污言秽语说了个遍。”   白珒看向面色平淡的黄芩,道:“你这样的性格会任人宰割?不像你啊。”   黄芩冷哼道:“当然,如果不是我爹娘事先警告我不许和富家子弟争,我早拿泥巴砸他们脸了!”   白珒唇边划过一道笑,没说话。   黄芩:“我不能反抗,只能受着,忍着满身的污泥,忍着他们肮脏的谩骂,就在这时,掌门出现了。”   白珒心下一颤,就听黄芩继续说:“掌门路过我的家乡,看见了被他们欺负的我,或许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许是那些死孩崽子挡了路。总之,掌门没有视而不见,他随便一挥手就将那些小混蛋掀了个底朝天,真是解气,我当时就惊呆了!我猜测,他肯定是一位法力高强的仙君。”   “泥潭很深,我个子又小又瘦,若没人帮我的话,我肯定越陷越深,最后憋死在泥浆里。掌门把那些混蛋吓跑之后,他没有一走了之,而是将我捞了出来。你能想象吗?一个又穷又酸又落魄的野孩子,在见到掌门那样的人之后,是什么心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只知道自己太渺小了,跟他一比,我什么都不是。”   “亏我从小自命不凡,以为自己生的多么英俊潇洒,掌门穿的绫罗绸缎,佩戴着我从未见过的精美玉饰,当时我就猜想,他不是个超尘脱俗的仙君就一定是豪门的贵公子。而我呢?我当时满身的泥浆,蓬头丐面,破烂肮脏,我就像只过街老鼠,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指指点点,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掌门居然朝我过来了!他丝毫不嫌弃满身污浊的我,更不担心我身上的泥巴弄脏他锦缎的衣服,他递了手巾给我,他让我不再狼狈,他站在我身边,然后,没人再笑话我了,有的只是羡慕的眼神。”   “掌门将我送回了家,他虽然冷冰冰的不说话,但其实他很温柔,后来,我知道了他是谁,便跟父母表明我要修仙的意志,离家赶往昆仑,跋山涉水的到扶瑶仙宗拜师。”黄芩望着脚下流过的残云,“我尊重敬佩他,以他为目标努力着,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黄芩悲凉的目光变幻,看着白珒,染上一道刚毅之色:“我说的这些,只是掌门好的冰山一角,有关他的侠骨柔情成千上万!尤其是对你,不知道比我好上多少倍,你一定要尽全力救他,若你失败了,我会另想办法,绝对不会放弃的!”   “抱歉,我不会给你表忠心的机会。”白珒提速走在前面,“我会救他的。”   “那样最好。”黄芩跟在白珒身后俯冲落地,扑面而来的寒流让二人身体的毛孔急速收缩,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湛蓝的天空下,巍峨的雪山冰峰直贯云霄,壮丽超逸,尊其瞻视,望而生畏,漫天的飘雪在缥缈山雾中若隐若现,时急时缓,阳光一晃,积雪不化,片片晶莹多芒,透着彻骨的严寒。   白珒傲视冰川雪巅,任风雪摧残,丝毫不动摇他坚毅之心:“不耽误时间,我走了。”   “白珒。”黄芩突然叫住他。   白珒转身,有那么一刹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黄芩红了眼睛,不知是否被雪花迷了眼,黄芩胡乱揉了一把,站在风雪中朝他喊道:“还记得金丝燕窝芙蓉糕吗?当年去洞庭天池的时候我做的,被我师父和南掌门批的体无完肤,这么些年我一直在练习!现在已经很好吃了,我自己亲口尝的……等你,等你回来之后我做给你!还有掌门,你们俩一定要亲自尝上一口!真的,真的很好吃!不吃绝对后悔!”   白珒背过身去,朝他挥了挥手以示告别,眼眶好像湿了……   没什么,   只是雪花迷了眼睛。   *   七天的时间,白珒牢牢记在心里,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了,他望着雪峰顶,还和当时在山脚下一样,一眼望不到头,仿佛灌入了云霄一般。   要命的是,周围景致相同,没有什么明显的参照物,往往走着走着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抬头看太阳,偏偏被云雾遮住,而且四面八方的雪峰多如牛毛,一时间也说不准究竟哪座山峰是山神的老窝了。   白珒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盘膝打坐,将神识放出去溜了一圈,暂时没找到活物,只好灰溜溜的退了回来。   在这种终年积雪不化的鬼地方,就别指望能遇到什么正常的活物了,现在的白珒就算看见一只蚊子都得热情的跟人家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昆仑雪山环境特殊,御风起不了多大优势,反而特别耗损真元,据白珒推测,他觉得这块地域有着神秘的禁制,越靠近那位山神的居所,御风的限制就会越强,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山神大人狂拽霸,来到她的地盘必须徒步靠脚走,满天乱飞是对她神力的挑衅,敢刺头儿?那就要做好被她从天上拍下来再被雪活埋的觉悟。   白珒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这里的积雪厚实,摔一跤都不疼。同样的,气温能冻死人,打个喷嚏都能冻出冰碴来,越往山上走越严重,在这里千万不能哭,眼睛会被冻瞎的!   翻过一个小山包,白珒来不及喘气,正要再往上走,突然听见下方传来说话声。   “咱没走错路吧?”   “准没错,昆仑雪巅,山神居住的地方,灵兽不会离得太远。”   “那就好,就怕咱们瞎忙活一阵,结果空手而归。”   “别说丧气话,若咱们真的得到了灵兽的魂灵,上官余杭都得跪下来叫你爹。”   白珒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坐在雪洞里烤火的两个修士,这俩人衣着打扮并不华丽,一高一矮,高个留着八字胡,小眼睛,看起来就一肚子坏水;矮个梳着马尾,大眼睛,看着傻愣傻愣的。   白珒看得见他们,他们也自然看得见白珒,三个人,六只眼睛,彼此看了个对眼,气氛僵了一下,白珒想转身走人,那个八字胡追了上来。   昆仑雪山只限制御风,不限制真元的释放,所以只要别在天上飞,在地上打得昏天黑地也没人管。   “这位道友,你等等。”八字胡慧眼识珠,只一瞬便洞察白珒修士的身份,贼眉鼠眼道,“在这种地方还能遇见同道修士,幸会幸会,请问怎么称呼啊?”   “跟你有关系吗?”白珒哪有空聊天,绕开八字胡就走。   “你是来找山神的?”那八字胡生怕白珒是什么危险分子,不远不近的跟着,既不会被白珒突然袭击到,也不会让白珒一溜烟跑丢了。   八字胡说:“我劝你别那么心急火燎的,昆仑雪山辽阔无边,你乱闯乱逛只会迷路,到时候你登上峰顶,却发现自己选错了山头,这里可不许御风的,你只能再下山,另选一座山峰攀登,问题是……如果再错了呢?谁有那源源不断的力气往外使?”   虽然对他没好感,但不得不承认这八字胡说得对,白珒的脚步缓和下来,他直觉认为这条路是对的,只是,他自己的直觉有多准?   他能一座山一座山的换,他耗得起,可是江暮雨等不起!   “道友怎么称呼?”八字胡特别自来熟,见白珒有所迟疑,便趁机问道。   白珒立即搬出修士行走在外通用的身份:“无名散修,我姓白。”   “好说,我姓刘,他姓赵,我们哥俩也是散修。”八字胡姓刘,简称刘八字,出门在外因为有着诸多顾忌,再加上在昆仑雪山相遇绝没好事,姓名不说全,出身以“散修”二字敷衍,大家心明镜知道对方有所隐瞒,也就心照不宣了。   刘八字刨根问底打听道:“你果然是来找山神的?”   白珒想了想其他理由,似乎没有这个有说服力,便点头道:“是啊。”   刘八字很敏锐的问:“看你这么着急,应该不是为了见识山神的模样吧?”   白珒斜眼看他,实事求是道:“我有个朋友受了重伤,传说山神有着令人永生不灭的神力,我想,屈屈起死回生,应该难不倒她。”   “这样啊,你是为了救人。”刘八字见白珒和自己的目的不一样,态度立马变了,十分之友善的说道,“如果传言属实,起死回生对于山神来说肯定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山路崎岖,眼下也快天黑了,昆仑雪山危机四伏,还有神出鬼没的灵兽袭击人,依我看,咱们不如一路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那个赵马尾小跑过来,说道:“不瞒你说,我们总共一行四个人,方才发生雪崩,我们四个被冲散了,实在太吓人了,道友就孤身一人,若有危险,身边没人帮衬,在家等待你救治的朋友可怎么办?”   白珒搞不懂这俩人安的什么心,本想拒绝,可听了赵马尾最后一句话时,他有点犹豫,自己出了意外不要紧,家里的江暮雨怎么办?雪崩,幻境,这些都有可能发生,另外,他跟这俩人的目标相左,没有利益纠纷,或许……   “两位道友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白珒明知故问道。   “增长见识啊!”刘八字抢在赵马尾前头说,“修仙界三大不可思议之谜,多让人兴奋啊?”   白珒没说话,确实是个不错的理由。   一个人是走,三个人也是走,白珒没有明确的拒绝,这俩人便擅作主张的跟了上来。   “白兄,你对栖息在雪山的灵兽了解多少?”刘八字的自来熟简直叫人受不了,刚说了没两句话就以“兄弟”相称了。   见过了太多的不要脸,连白珒自己都是臭不要脸的人,所以对于刘八字的这种行为,倒是没有特别反感,只风轻云淡的摇摇头,装作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傻瓜。   “看来你初入修仙界不长时间啊。”刘八字笑呵呵的,摆出前辈的谱来,“灵兽行踪不定,性格暴躁,指不定从哪儿冒出来,见人就袭击,特别凶!”   擅闯人家地盘还怪人家凶?   白珒看傻子一样撇着刘八字,他将自己一身锋芒藏的严严实实,这人看不出他的境界,测不出他的修为,必然是在他之下的菜鸟一枚,不必理会。   白珒对他爱答不理,刘八字却上赶着絮叨,东拉西扯说了一路,其实就是想套话,想知道白珒的真实身份。   “白兄?你的朋友因何重伤啊?”   “被同道袭击。”   刘八字义愤填膺:“是谁啊这么缺德?”   “不知道。”白珒冷飕飕的说。   “白兄肯为她来这种地方冒险,真是情深意切,叫人敬佩啊!”   “没什么。”白珒若有所想,道,“只要能救他,我怎么着都成。”   “诶!”刘八字装模作样的摆出悲天悯人的样子,说道,“你心系朋友,我也心系朋友,也不晓得他们俩是福是祸,是生是死。”   赵马尾安慰道:“刘大哥放心吧,老高他们会平安的。”   日沉西山,持续下降的落雪终于停了,墨色天空几颗黯淡的残星悬挂,一轮弯月被云雾半遮半掩,挥洒下的惨淡银光,映的积雪一片熠熠生辉。   白珒手中拄着腕子粗的木棍,一边试着前方积雪的深浅,一边不知疲劳的朝前赶路。   “白公子,从古至今,无论是大能还是菜鸟,都奢想过见山神,要我说,比起见到山神,还是见灵兽更容易些吧?”赵马尾走得急,有些气喘,“灵兽的魂灵也是疗伤健体的好东西。”   白珒脚步微微一顿,刘八字快步撵上来道:“说得对,抓住灵兽,抽取魂灵,可比见到山神再求她大发慈悲容易多了。”   以魂补魂?   听起来似乎挺有道理,但若抓只灵兽就管用,白珒还用得着累死累活的在这攀登吗?   再弄只灵兽的魂魄进去,江暮雨剩下那点残魂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白珒知道这俩人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要他冲锋陷阵,去帮忙抢夺灵兽魂灵,他跟灵兽鹬蚌相争,这俩人渔翁得利。对付同为修士的自己,可比对付那远古灵兽容易的多。   白珒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目前的他还没有那个实力跟远古灵兽撕逼,但这歪瓜裂枣的俩人似乎真把自己当成天选之子了,妄想夺取灵兽的魂灵,白珒预感,他们离死不远了。   白珒一边走,一边随口回绝:“灵兽是兽类,没法沟通,山神好歹是人,只要我诚心恳求,必有回应。”   刘八字的脸色微妙,特别讨厌白珒这种一厢情愿,他闷闷的没吭声,走了一路,后方赵马尾突然惊叫道:“刘大哥!咱们,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白珒心一沉,刘八字大吃一惊:“怎么迷路了?你别瞎说!”   “真的。”赵马尾颤颤巍巍的指着远处那个雪洞,“你看,那是咱们亲手挖的,你不会不认得了吧?”   “怎么可能!”刘八字脸色骇然,一点也不像装的,他几个箭步跳到雪洞旁,朝里看了看熄灭的火堆,难以置信道,“咱们的神识都扩散出去了,方圆三里是什么风吹草动咱都能察觉,不可能迷路,咱又不是凡人!等等,这该不会是幻境吧?”   “你别瞎说,怪,怪吓人的。”赵马尾环视左右,这月黑风高夜,昆仑雪山阴气嗖嗖,此时又有落雪飘了下来,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别自己吓唬自己。”刘八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拔出随身佩剑,对着空气比划了下,“我砍着试试,看能不能斩碎幻境。”   “别别别。”赵马尾尖叫道,“你这样会引起雪崩的!千万别!”   白珒沉吟片刻,回想自己这一路以来精神力高度集中,但凡有点异动,他绝对会察觉到的,所以这根本不是幻境,就是单纯的迷路。   为什么会迷路?因为这里环境的特殊,风云雪雾都可以成为障眼法,都可以迷惑人。   你自以为风始终朝南吹,其实南侧根本就是错误的方向。   白珒闭上眼睛,不靠双目,而是靠神识辨认方向,他一手拿着木棍,小心翼翼的朝前走着。   这一口气大概走出了五里地,寒风刺骨,飞雪蚀肌,他拢起双手哈了口气,环视四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空寂,骇魂。   忽然,前方闪过一道绯色的光影,白珒愣了愣,下意识迈步走了过去,那光影又是一闪,白珒停住脚步没有追,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再不见那诡异离奇的东西,他索性原地歇息一会儿。   只是一小会儿,他还要着急上山。 第70章 幻兽   恍惚中, 白珒感觉自己坐着颠簸的马车,那马车华丽的很,车帘是昂贵的丝绸,车内饰物自不必说,随便一件小玩意就价值千金。   他躺在软榻上无比惬意,一手捧着暖炉, 一手用筷子夹着切成均等大小块的烤鹿肉吃, 寒冬腊月,他过的十分享受。   就在他准备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之时, 外面传来了叫人心烦的吵声, 他掀开车帘朝外一看, 在距离差不多十丈远左右的位置,站着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小孩,小细胳膊小细腿,看起来特别可怜。   在小孩身边站着一个大人, 准确来说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妈子, 而在这俩人身旁,围着四个大汉,大汉手中拿着刀。   得,碰上山贼了。   这种场面他早已司空见惯, 更何况此次出门带足了打手, 他的生命安全有充足的报障。只是有一点叫他很不爽,那几个山贼居然放着少爷我不抢劫,反而去抢那两个穷酸?   后来不知怎么的, 小孩就上了他的马车,那个老妈子不见了,或许是被山贼杀了吧!   他将小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小孩穿得特别破烂,一身衣服上补丁摞补丁,鞋子破旧,满是污泥,小孩的脸也好不到哪去,反正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小孩始终低着头不言语,以至于他根本看不清这孩子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或许是错觉吧,他感觉这孩子与众不同,或许并非真的是穷苦出身,因为……举止得体,不哭不闹,挺懂事的,虽然一声不吭,哦,或许是个哑巴。   这样的孩子就是招人喜欢,他端了烤鹿肉给小孩,可是小孩没吃,也不知道是不敢吃还是纯粹不想吃,马车里的东西都是对平常人家来说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小孩却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贫贱不能移?   他来了兴致,情不自禁的想逗一逗这个孩子。   “我姓白名珒,字玉明,云梦都人士,家中世代经商,在当地小有名气,你叫什么?哦,忘了,你不会说话。”   “那你会写字吗?咱们可以手谈?哦,这里没有笔墨……”   “天这么冷,来,捧着手炉。”   他主动跟孩子说话,拿各种好玩意给孩子看,虽然……至始至终孩子也没搭理他。   他还是头一回这么上赶着讨人欢心。   犯贱吗?他问自己。   罢了,反正萍水相逢,将人送到姑苏,这缘分也就完了。   *   风雪凄凄,朔风凛冽,白珒是被活活冻醒的,他望着满天的星斗,许久才回神,原来是做了个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早已被他遗忘的陈年旧事,那只是在他生命中清淡且怪异的一笔,无需多想,也兴不起什么波澜。   他的父亲散养他,不加拘束,随便撒野,这也致使他小小年纪就特别成熟。那年他才六岁,带上管家和马夫,连同几个府中打手就出了趟远门,途中偶遇一个被山贼抢了的老妈子和小孩,其中具体的记不清了,连有这么段经历他也是突然想起来的。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那小哑巴怪得很,从上马车之后就没动弹过,给他什么他也不要,白珒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又聋又哑又瞎!   如今回味往事,白珒倒有些后悔了,他当初应该将小孩提溜起来,洗把脸,换身衣裳,好好看一看这小孩长得什么模样。   毕竟,那是他第一个敞开心扉想交好的同龄人。   毕竟,那小孩闷声不吭不理人的样子,跟江暮雨像极了。   想到江暮雨,白珒的心一揪,他忙起身赶路,一边痛骂自己一不小心居然睡着了。   天色蒙蒙亮,风雪仍在,晨雾弥漫,前方视野受阻,但白珒不敢放慢步伐,他一路奔跑,用有限的真元驱散无限的迷雾。   突然,前方一道绯红的身影闪过。   白珒心里咯噔一跳,他原地僵了半晌,决定不去理会,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走着走着,前方的红影越来越清晰,忽然,那影子倒了下去。   白珒吃惊,下意识走近一看,当场五雷轰顶。   “师兄!?”白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冰天雪地间,江暮雨穿着单薄的锦衣,他面色比满地银雪还要白,他的嘴唇毫无血色,静静地躺在白雪中,似是要与这茸茸瑞雪融为一体。   “师兄……”白珒颤抖的伸出手,又蓦然顿住。   江暮雨怎么会在这里?这绝不可能!   那他看见的是什么?幻觉吗?如果说这是幻觉,那未免也太真实了!   就在白珒天人交战之时,他的师兄醒了。   江暮雨睁开双眸,眸底一片冰晶雪色,他看着白珒,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勉强坐起,风雪吹散他一头墨发翻飞,露出他白皙秀颀上触目惊心的血痕。   “玉明。”他声音虚软的唤道,好似孤立狂风暴雨之中的粉嫩桃花,弱不禁风,“我好冷。”   白珒瞳孔一缩,心脏上像被捅了一刀似的,他听不得这三个字。   如同前世那个伤痕累累的诛仙圣君一样,白珒伸手抱住了江暮雨,他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如鲠在喉,化作满腔酸涩,润红了脆弱的眼眶。   “我是不是,要死了?”怀里的人突然问道。   白珒心神颤抖,忙说道:“不会的,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救你,不惜一切代价!”   “你是真心的?”怀里的人又问,“我救了你多少次?前世为你抵挡万人血咒的噬灵箭,今生,我将你阻拦在外,独自面对上古火凤凰的妖化魂灵,我又要死了。”   白珒怔鄂,脑中嗡鸣作响,他恐惧的放开怀里发出最恶毒诅咒的人。他震惊的看见,江暮雨胸口有个血洞,血洞内有大量的鲜血涌出来,源源不断,血洞周围泛着骇心动目的黑雾,在他的身体四周飘散着惊悚可怖的血色符文,那些符文争先啃食着他的魂灵,那些黑雾贪婪的吞噬他的灵海。   噬灵箭,世间最阴毒的禁术。   鲜血淋漓的他,冷冷的问:“你恨我入骨,现在,高不高兴?”   白珒的脑中“啪”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刹那间,他脑中一片空白,转瞬间,他脑中撑的快要爆炸了!   假的,绝对是假的!   白珒告诫自己,一遍遍的嘱咐自己,这不是真的,这是昆仑幻境!   对,是幻境而已,是虚幻的,不去理会就好了。   “你以为自己重生了,你的罪孽就消失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被你杀死的那些芸芸众生,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的怒怨化作了恶毒的血咒,报应在了我身上,我神形俱灭永不超生……”   “别,别说了。”白珒要捂住耳朵,江暮雨却如鬼魅一般飘到了他身后,准确的抓住白珒颤抖的双手,迫使白珒听他魔鬼般的语言。   “你敢做不敢听?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不会随着重生就消除,我曾经被你冤枉,被你厌恶,被你痛恨,甚至,被你刺了一剑。玉明,真的很疼,那一剑真的,疼的不行。”   白珒心胆具颤,他知道那不是江暮雨,那是昆仑幻境,能将人逼疯的幻境!可是,幻境说得对,那个“魑魅魍魉”说得对。   他是个恶人,他不是个东西!   “对,对不起,对不起……”他失魂落魄的念叨,他不知道该如何洗清自己的罪。   悔恨,亏欠,愧疚,这些都是魔,是孽,是跗骨之蛆,永永远远也摆脱不掉的心魔!   他如愿以偿的捂住了耳朵,可是那恶魔的声音却比方才更加清晰的传进耳朵里。   “你不仅是个败类,你还特别无耻,前世恨我怨我,一门心思想杀了我,今生欺我瞒我,龌龊的肖想我。圣君,你上辈子残害我不够,今生又想欺辱我吗?”   白珒肝胆俱裂,他觉得万剐千刀也比现在舒服,他望着雪地,望着自己那沾满罪恶的双手:“不是,不是的!我,我从未想过……对你……”   “口不对心,道貌岸然,你不是最讨厌虚伪的人吗?可现在的你,比谁都虚伪,你心里恶浊腌臜,面上假清高,你敢指天发誓,你对我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我……”白珒紧咬下唇,以至流出了腥甜的血液,他浑然不觉,因为五脏六腑早已血肉模糊, “师兄,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想弥补你,我想尽我所能给你安生日子过,我会对你很好,我不敢有什么龌龊想法,我也不敢染指你,我,我只是想补偿你,为我前世的罪……”   “补偿?”他不知何时绕到了白珒面前,他的肤色莹白,近乎透明,他肉眼可见的魂灵在一点一滴的流逝,消散,他轻轻笑着,带着一丝绝望和暗嘲,“你就是这么补偿我的?”   白珒浑身颤抖,冷风灌入他的口鼻,冲刷着他的肺腑,留下一片蚀骨的冷。   “算了吧,我上辈子已经毁在你手里了,这辈子也凶多吉少,要不再等一辈子?你是上天的宠儿,没准还能重生,等到第三世,你再毁我一次,好不好?”   白珒觉得天昏地暗,从未这么痛过,原来,没有最绝望,只有更绝望,他曾以为自己经历过绝望,便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心了。   他想的没错,这世上确实没有东西能令他脆弱。   除了江暮雨。   那是他永生永世的弱点,是他永远挥之不去的软肋,是他永世注定的命中劫!   同样的,他对江暮雨来说亦是弱点,是软肋,是命中孽!   自从遇见了他,江暮雨有一天是快乐的吗?江暮雨有一日是幸运的吗?   没有。   只有无尽的麻烦,只有无穷的伤害。   如果江暮雨没有遇见自己就好了,如果他们二人异轨殊途,彼此就都能轻松了,快活了,无忧无虑了。   又或者,自己早该在白家遭贼的那一晚死掉!这样的话,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万仙神域不会陨落,修仙界没有大劫,江暮雨也会平安喜乐一生。   什么诛仙圣君?什么鬼道帝王?根本就是天煞孤星!害人害己!!   死吧!   死掉了就好了,不会残害无辜,也不会再让心爱之人伤痛了。   对,快点去死!   白珒颤颤巍巍的起身,唤出流水,反手握着剑柄,用力刺在身前的雪地上,迈出一步,在身后幻兽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远……   他是该死,但是在这之前,必须先救江暮雨!   没错,找到山神,求她,拼了命求她,然后……然后救江暮雨,对的,没错。   他混沌不堪的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救江暮雨!   *   “白兄,白兄!”   身后有人叫,但是魂不附体的白珒没听见。   直到那人踩着积雪狂奔上来,在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白珒突然转醒,整个人一激灵,仿佛神游天外的魂灵归体,他怔鄂的看向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刘八字。   “是你?”白珒茫然的看向四周,又将刘八字和赵马尾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一时怅然若失,不知该说什么了。   赵马尾狐疑的在他眼前使劲晃手:“怎么了你?被勾魂了?”   “没有。”白珒勉强稳住心神,他一边匆匆收了剑,一边装作如无其事的模样说,“走散了还能碰上,莫非今天是黄道吉日?”   刘八字笑道:“可不是,都快到顶峰了。”   白珒仰头望去,原来,他已经走了这么远,爬了这么高。   “后头的路可要小心点,越接近山顶,栖息在这里的灵兽就越会骚动,它们吃人不吐骨头的!”刘八字随身携带一本《昆仑秘传》,那上头有详细记载昆仑山脉的古往今来,包括山神的一些古老传说,以及雪山上各种灵兽幻兽的秘密。   “昆仑群峰中有个仙门,最近两年风头正盛,如火如荼,白兄可有耳闻啊?”刘八字全然将白珒当成一个初入修仙界,有点本事但不大的菜鸟了,不等白珒回答他便自顾自的说,“就是扶瑶仙宗,六年前还参与了幽冥鬼窟一役,了解不?”   “哦。”白珒面无表情,“还好。”   “扶瑶仙宗现任掌门江暮雨,凌霄美人榜排名第一,了解不?”   白珒瞥他一眼:“还好。”   “你还真是个新人?”刘八字显得特别失望,“江暮雨都不了解吗?他可是美人榜和公子榜的双榜首,我听见过他样子的道友说了,他霞姿月韵,举世无双!”   “哦。”白珒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眉宇间却有些得意的飘飘然。   废话!本座的师兄能不举世无双吗??   刘八字被白珒“假正经”的模样骗到,皱着眉头的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对牛弹琴”,面上却嬉笑着说:“我要说的不是江暮雨,而是江暮雨的师祖,扶瑶第十七代掌门温洛,你知道……算了,你肯定不知道。”   刘八字有模有样的说道:“温洛曾经来过这儿,还见到了山神。”   白珒要做问啥啥不懂的小白,既然刘八字对昆仑深有研究,白珒就免不了多打听打听了:“是么?他见到山神之后呢?有关温洛的事,《太清史记》上没写,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刘八字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对修仙界不可思议之谜特别好奇,所以从很久以前就深入探索过,温洛之所以来找山神,跟白兄你的目的一样,也是为了救人。”   白珒顺口问:“救谁?”   “这就不知道了,人家家里的事儿,咱也不了解,温洛找山神的目的都是道听途说的。”刘八字两手一摊,无奈摇头。   白珒垂目沉思,有关师祖的事,就从来没有听师父说起过,不单是他,怕是江暮雨都对温洛的事知之甚少。   刘八字托腮琢磨了片刻,叫来赵马尾,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赵马尾有些犹豫,刘八字狠瞪他一眼,那个木愣愣的赵马尾自然拗不过,只好点头答应。   获胜的刘八字豪气的跟上白珒,一边并肩走着一边说道:“白兄,咱们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我和兄弟本是来欣赏昆仑灵兽的英姿,可是,白兄有难处,心中记挂朋友的安危,我们总不能光看着不伸手帮一下吧?所以白兄你放心,我和小赵商量好了,送佛送到西,陪你去昆仑雪巅找山神!”   刘八字以为白珒会感动的痛哭流涕,然而事实并没有。   白珒冷静的刘八字毛骨悚然,唯恐被发现自己舍弃了灵兽魂灵不要,是想得到山神永生不灭的神力。   毕竟,跟永生相比,灵兽魂灵算个屁啊!   白珒:“寻找山神九死一生,你不怕?”   刘八字豪迈的拍着胸脯道:“大家都是兄弟,互相帮忙嘛,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白珒呵呵一笑,没理会。   刘八字思衬一会儿,谨慎起见,他还是撵上去说道:“白兄,既然是兄弟,我也就实不相瞒了,十分抱歉,出门在外谨慎起见,昆仑山又是是非之地,所以我不好开诚布公的说来历,其实我是万仙神域焚幽谷的弟子。”   白珒:“……”   白珒真想将“焚幽谷”三个字糊他一脸!   这谎撒的一点水平都没有,焚幽谷弟子要是这熊样,老母猪都能开山立派当掌门了!再说,是谁昨天晌午口无遮拦的说吞了灵兽魂灵让上官余杭跪着叫爹的?   他们瞎说,白珒就瞎答:“我是凌霄阁的。”   刘八字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骗人!”   赵马尾也吓得不轻:“不可能!凌霄阁弟子神出鬼没,隐姓埋名,从来不说自己是谁。”   凌霄阁弟子游走世间,混迹于红尘万丈,像是当初天琼派一战,参加柳酔云婚礼的人必然就有凌霄阁的弟子,只不过他们善于隐藏,而且都不起眼,无人注意,默默的旁观,默默地记录,等到月底一并将所见所闻的大事传递给凌霄阁,凌霄阁登记记录,撰写为历史。   当然,身份一旦暴露,就难保有心者不故意卖弄,故意表现,为了让凌霄阁记录自己好的一面再贿赂贿赂什么的,所以凌霄阁门规首戒便是——身份一旦暴露,立即逐出师门。   白珒漫不经心的挥挥手道:“我随便一说,你随便一听,不当真。”   刘八字:“白兄是跟我藏着掖着?”   白珒冷哼:“彼此彼此吧?”   刘八字不知该尴尬还是该火大!   突然,一阵哭声由远到近,越来越震耳,白珒正觉得熟悉,就见身旁刘八字兴高采烈的大喊道:“老高!是你啊,你没事吧?好小子,雪崩都要不了你的命,我就知道你命硬!”   被称为老高的壮汉从远处一步一踉跄的走过来,左手拄着木头棍子试深浅,右手肘夹着一个子哇乱叫的孩子,那孩子肉乎乎的一团,身穿灰白相配的衣袍,哭声一浪盖过一浪。   这倒霉孩子不是风火轮还能是谁!?   不等白珒骂天,哭的撕心裂肺的风火轮一眼看见救星,当场又哭又笑跟个失心疯似的叫道:“白公子救我,救救我,我被坏蛋绑架啦!”   刘八字:“……”   赵马尾:“……”   白珒:“真麻烦。”   刘八字消化了一下这层关系,原本亲切友好的那张脸瞬间阴沉下去,冷冷的瞪着白珒道:“你们认识?”   “算是吧。”白珒凉飕飕的说,“你们抓他干嘛?”   刘八字指着双手冒火星的风火轮,道:“这小子不是普通的小孩,我只想跟他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刘八字说着这话,手已经警惕性的摸去了剑柄。   “你说谎!”风火轮急得嗷嗷叫,“你们就是要杀我!白公子!他们是坏蛋,坏蛋!”   “看得出来。”白珒毫不避讳,用一种冷酷无情的语气说道,“可惜,我没时间救你,这三个歪瓜裂枣的你自己就能搞定,别一出事就哭。”   风火轮一听这话,觉得格外有道理啊!他哼哧哼哧的想着,自己好歹也是炎火麒麟,被一个低劣修士欺负的涕泪横流确实太丢人了。   风火轮索性一边哭一边挥舞他那一双香肠胳膊:“坏蛋坏蛋,放开我!大坏蛋!”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白珒绝望的发现,这只叫鬼道人士垂涎三尺,叫正道人士避之不及的炎火麒麟,其实就是个渣!!! 第71章 昆仑雪巅   就在老高打算一拳把风火轮揍晕之时, 脚下雪地莫名颤抖起来,远处高耸雪峰发出轰鸣震音,赵马尾当场脸色大变,他记得上一次雪崩之前,那个死孩崽子也是像现在这样没完没了的狂哭……   “糟了!”赵马尾失声惊呼。   只见那积存了万年的白雪从山峰之上倾泻而下,剧烈的雪崩足以吞噬一切, 狂风凛雪, 地动山摇。   白珒一跃纵步,一把从老高手里抢到哭爹喊娘的风火轮, 飞快对他施了个“静音咒”, 在暴雪排山倒海扑来之前, 他提气御风而上,真元护体,阻挡肆虐的风雪袭体,昆仑山的禁制接踵而至, 那股强大且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劈头盖脸的捶下来, 他险险落在左侧山腰,而那二个人随后御风跟上,暴雪在下方呼啸而过,全程可谓惊心动魄。   越往山上走, 不能御风的禁制就越强, 方才形势危急迫不得已,不过短短片刻罢了,身体却好像被硬塞进了千斤铁块, 沉的连挪挪步子都吃力,好悬要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小赵!”刘八字趴在雪堆上朝下方大喊,被暴雪淹没顺着斜坡滚下去的赵马尾,再也没有冒出头。   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小赵……”刘八字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伤心欲绝还是活活吓得怕了。   风火轮被禁了声,不能哭也不能叫,他被白珒提溜着衣领,相当乖巧,也不挣扎,随便**。   刘八字呆了一会儿,忽然回神一般,他拔剑朝白珒怀里的风火轮刺过去,“我要你给小赵偿命!”   轰然一声巨响!   刘八字胆战心惊,以为雪崩还没有完,他回头一看,天空之上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鸟,那只鸟就是奔着他们来的,逐渐飞低之后,刘八字吓得五官都扭曲了。   那只“鸟”像老虎,又不是老虎,一双巨大的翅膀是乌灰色的,身上的毛发蓬松浓密,而且尖锐,像是刺猬一样,它凶煞可怖,狰狞狠厉。   穷奇!?   白珒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他在书上见过这种妖兽,万万没想到这玩意居然栖息在昆仑雪山!   白珒迅速想起林卫的话,见到灵兽,不要拼也不要惹,赶紧走!   白珒打定主意,说走就走,反正他的目标是山神,不是穷奇也不是饕鬄,只是,他想走,但人家不让,他想退一步海阔天空,人家想进一步吃早饭。   刘八字五脏颤抖,哆哆嗦嗦的挥剑就砍,他只是出于自卫的本能,虽然他前不久还信誓旦旦的要取灵兽的魂灵,但他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守山灵兽居然会是上古凶兽穷奇!   凶兽往往比瑞兽的威力大,它们更加残忍,更加血腥,它们天生为战,从出生开始就是带着暴戾之气而活的。   老高上前去帮忙,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咬住脑袋,往天空一抛,张开血盆大口,咀嚼,吞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凶兽更适合守山,因为他们凶残,可以很有效果的震慑入侵者。   白珒预感,或许老高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他很快就会命丧穷奇之口,他跑出三里地,穷奇只许扇几下翅膀就能追上。   刘八字吓得差点尿了,他再也顾不得抽取人家魂灵,只想着活命要紧,他连滚带爬的逃,对于穷奇来说,杀他,不费吹灰之力。   穷奇的恐怖对于刘八字来说尚且如此,更何况那只风火轮?他没直接吓晕过去已经很不错了。   白珒眼见着逃无可逃,穷奇的利齿近在迟尺,他匆忙唤出流水,转身的同时用力横扫,剑身不偏不倚的撞在穷奇的尖牙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   屁滚尿流的刘八字抬眼一看,这修仙界新人居然有灵武!?   等等,等等……   这人好像是史记上不止出现过一次,还附带配图的……   “扶瑶仙宗的白玉明!!”刘八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去。   穷奇翅膀震动,风雪呼啸而来,白珒身形不稳,被那股罡风吹得掀了起来,他快速掐了个法诀,以自己为中心立下一个圆形结界圈起来,勉强防住了穷奇足以震碎五脏的怒吼。   “我自顾不暇,你也自求多福吧。”白珒拍了拍眼泪横流的风火轮,他为今之计只求这个妖兽别太丧心病狂,能看出自己和刘八字不是一伙的。而且,他至始至终都在躲,在防御,从未出手攻击过,是敌是友显而易见。   可惜,穷奇是个傻的。   白珒持剑,奋力一扫,弥漫的紫芒在空中形成肉眼可见的一根根剑锋,足以上千道,随着白珒足尖触地向后退出,那些剑锋一触即发,上下左右无死角的朝穷奇刺去。   穷奇当仁不让,双翅挥舞,只昂天一声嘶吼,原地升起的黑雾呈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剑锋,黑雾遮天蔽日,四面风雪怒嚎。   剑锋一半被化解了,一半朝白珒反噬而来,他连续后退,却恍然惊觉后方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断崖,再承受三道反噬之后,他不得不选择御风,勉强飞到隔壁山坡之上,禁制袭体,宛如一座巨山压在背上,白珒当场单膝跪地,五脏一阵翻江倒海,他吐出一口血,剩下那些血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而穷奇,挥着翅膀不受任何限制的飞了过来。   “凭什么?”白珒学着凤言的样子咬牙切齿道。   静音咒解开了,风火轮却没有大哭,他迈着一双小短腿一边朝白珒跑,一边怒目瞪着穷奇:“你这个妖怪!不许欺负我师叔!大妖怪!”   白珒:“……”   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珒用剑撑着身体站起来,除了死拼,也没别的选择了,他是以卵击石,至少目前的他是打不过穷奇的。   要不要噬骨?   白珒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入魔需要时间,入魔也需要天赋,不是谁想入就能入的。   就像公孙寻说的,其实他很有当魔头的天赋,他适合走鬼道。   短短百年就成了修仙界第一人,无人能敌的大魔,侵占了万仙神域,诛杀了上官余杭,这都是他的丰功伟绩,他是万年难见的鬼道奇才。   或许在来昆仑雪山之前,他应该先入魔,这是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的唯一办法。   只是,如果江暮雨被救活了,看到入魔的自己,会不会再被气死?   白珒在极短的时间内想了极多的事,在江暮雨活命和江暮雨失望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前者。   修仙界禁术,他熟悉的不行,《鬼道禁忌册》他倒背如流,想入魔,随时入!   白珒化作一道凌厉紫光,避开穷奇魔爪的同时,照着穷奇的眼睛刺去。   以貌取人四个字,以前的白珒并不觉得怎样,但在这一刻,他确确实实的体会到了——   破空而起的火焰烁烁灼目,周遭三丈内的万年积雪瞬间化为空气,露出土褐色的崎岖山石,在火焰之中包裹着一个龙头鹿角,虎背熊腰的火兽,它一身蛇鳞熠熠生辉,燎发摧枯,它张开口,一团火焰喷射出去,灼热之气震慑千里。   白珒的动作硬生生顿住,目瞪口呆的看着大变麒麟的风火轮。   那滔天的火光冲撞着滔天的黑雾,白珒夹在中间尚不知是进是退。   就在这时,狂乱的穷奇突然停了下来,它墨绿的眼睛紧盯着炎火麒麟,然后,它望向了远方,双翼挥动,扭头走了。   白珒:“……”   可能,炎火麒麟是他奶奶的外甥的表妹的堂侄的孙子吧?   风火轮这架势看着挺吓人,但他只是个麒麟幼崽,这么大张旗鼓的动了手,整个人就虚脱了,变回孩子的形状之后,倒头呼呼大睡。   威风起来是真威风,怂起来也真怂。   白珒一边拎起风火轮,一边脑子一抽,三步并作两步,将仅存不多的力气全部奉献给了御风,在空中跳上穷奇的背,载着自己一路飞行。   穷奇和颜悦色,没有大发雷霆将他甩下去。   真是借了风火轮的福,白珒喜极而泣,感谢他八辈祖宗!   穷奇这一飞,直接上了昆仑雪巅,白珒激动若狂,未敢妄动,趁着在穷奇背上,他朝下方瞭望,看能不能寻到山神的踪影。   昆仑山脉的最高峰,雪山之巅,浩瀚晴空仿佛伸手可触,白云飘渺,雾似轻纱;万年积雪映着湛蓝苍穹,一片白洁无垢。   被雪峰环绕的一潭澄澈清泉,那是书中记载的瑶池,碧水浩淼,天镜浮空,瑰丽壮观。   白珒带着风火轮跳了下去,他走到瑶池边,环顾四周,忍不住大喊道:“山神!小人唐突擅入贵地,实属有事相求,小人甘愿受山神责罚,请山神出来见小人一面!”   白珒气喘吁吁,他内伤在身,再加上几次御风,灵海遭受重负,已是强弩之末,这个时候如果山神发怒将他掀下山去,他就彻底完了。   “山神,小人的师兄身受重伤,求山神恩慈,救他一命!”   “山神,小人愿为您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死寂无声。   “山神,小人的师兄危在旦夕,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了,求山神救救他!小人任凭发落!”   白珒喉焦唇干,筋疲力竭,但他一直在喊,一边喊,一边走,他嘶哑的声音回荡在雪巅之上,从白天到黑夜,从未停过。   他内伤在身得不到及时的调养,真元快速流失,渐渐地,他的身体变得麻木,他的手脚红肿充血,又烫又痒,丝丝灼痛。寒风蚀骨,落雪如刀,他颤栗的走着,不停喊叫,咽喉火烧一样的疼,他开始咳血,但是,他依然在叫。   林卫说过,此去一行困难重重,险象环生,历经艰难抵达了雪巅峰顶,但是,不一定见得到山神。   或许事实就是这么残忍,他带着希望而来,却被绝望碾成齑粉。   “山,神……求,咳咳咳咳……”他跪在地上,跪在冰冷的雪地里,纯洁无染的雪花被鲜血染红,他红肿的双手已彻底麻木,没了知觉,这样反倒不疼了。   “山,山神……”   他才不会放弃!   “求您,救我……师……师兄……”   “山神……”   “求山神现身……”   突然,瑶池水面翻滚,似是煮沸了的开水不断冒泡,水从池中呼涌而出,在空中形成一条水桥,延伸到湖畔。一个人从水中冒了出来,赤脚走在水桥上,一步一步,直到白珒身后。   心力交瘁的白珒没有注意到,他还在执着的呼喊:“求山神,现,身……”   “真是几千年不见你这样的傻子了。”   白珒力倦神疲,悲伤欲绝,他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声音了,他只是鬼使神差的转头去看。   一身湖蓝色的薄烟纱,赤脚玉足,肤如凝脂,十指纤纤,一头黑发没有束发也没有任何装饰,只是披散在婀娜多姿的身后。   一个,少女?   “上个傻子,好像叫温洛。” 第72章 山神   此去一行困难重重, 险象环生。你们或许会粉身碎骨,或许历经艰难终于抵达了雪巅峰顶,但是,你们不一定见得到山神。   林卫的话犹在耳边,他每呼唤一次山神,就体会一次万箭穿心。   说实话, 他早就绝望了, 但是,他不会放弃, 他一边绝望一边寻求着希望, 只要他不死, 他就会坚持下去。   就算死了又如何?变成鬼,也要救江暮雨!   他疯了,狂了,痴了, 抱着将整个昆仑山掘地三尺的信念, 他坚持着……   直到见到少女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崩溃大哭,他确实也想哭,可是, 哭不出来。   已经没有眼泪能往出流了。   “山神!?”气若游丝的白珒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回光返照似的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这个和书中描述一模一样的山神。   修仙界不可思议之谜,昆仑山脉的少女。   他见到了!   “你比温洛傻的多, 至少他没你这么狼狈。”少女的眼眸清澈水灵,圆脸粉唇,说是少女,其实也就十岁左右,五官精致且稚嫩,白皙的肌肤玉润透明,唯有那一瞥一动沉淀着岁月沧桑,以及……她的声音。   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却有着无比苍老低沉的嗓音,若不见其人光听其声,必然会以为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   她自己的声音足够毁形象,偏偏听不得别人的声音嘶哑,像是此时的白珒说话,对她来说好像是一种折磨,她走近白珒两步,伸手在白珒耳旁打了个响指。   白珒不懂她搞什么名堂,急着说自己的事:“您是山神吗?小人有事相……”   白珒恍然发现,他的声音正常了。   以少女的身高无法居高临下的俯视白珒,但她也没有抬头仰望,因为白珒很有眼色的蹲下身,以便少女的审视。少女对他这种卑躬屈膝的态度很满意,冰冷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虽然其中泛着一丝狡黠:“你能来到这里,值得称赞。”   “山神……”   少女冷郁的眸光扫视着他:“若老娘一直不现身,你会怎么办?”   白珒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会一直叫下去。”   “呵呵。”少女轻笑起来,孤傲的眸子将白珒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说,“将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就是为了你口中的师兄?”   “是。”白珒单膝跪在地上,恳求道,“我师兄三魂去二,唯一一魂也在破碎的边缘,求山神救他一命!小人万死,报答大恩。”   少女面无表情的说:“魂都散了,不过一个苟延残喘的驱壳,已成定局,准备后事吧!”   白珒的脑子“轰”的一声,仿佛被人抽干鲜血,再往血管里注入掺了冰碴的冷水,冻得他骨头渣子都疼:“山神!您一定有办法的,山神!”   “你凭什么觉得老娘有办法?”少女的语气比这雪巅冰川还要冷上几分,“生老病死,天道循环,何必在意?”   白珒:“可是……”   少女负手迈步,留下一排排浅浅的雪脚印:“世间有多少无可奈何?生命脆弱不堪,就你我说话的工夫便有千百人魂归天道,为什么别人能死,你的师兄就不能死了?”   白珒心颤,林卫的话在脑中一闪而过:或许你们洪福齐天,见到了山神,但是山神不一定答应你们的请求,很可能露一面就走了。   “山神!”白珒挣扎着起身,几步追上少女,在她身前跪着求道,“您说的对,世间那么多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在天道眼中,我跟我师兄两个人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在您眼中,我们只是垂死挣扎的小小蝼蚁,可是在我眼中,师兄就是全部,师兄就是世界!我很自私,自私到不顾别人死活,只想师兄安好。”   少女本因为被挡了路有些温怒,听到白珒这一番对白,她反倒饶有兴趣起来了:“你倒真敢说。”   “小人只是平心而论。”白珒道,“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没法心济天下,我的心很小,只装得下一个江暮雨。”   少女高傲的目光仰望碧海蓝天:“好一个情深意重的痴情种。”   少女面上拂过淡淡温和之色,看着诚恳执拗的白珒:“老娘待在山里久了,这种腻腻歪歪的话听了倒也悦耳,你能抵过幻兽的迷惑,心志绝非常人可比。”   白珒抬头,眼中浸满了渴望:“山神……”   “山神?”少女好像对这个称呼忍无可忍了一般,她冷笑起来,眼中划过一道凌厉锋芒,带着些许肆虐之意,她说,“世人愚昧无知,竟给老娘起了这么个低档次的名号。”   白珒怔鄂,情不自禁的问:“若不然,该叫什么?”   少女挥了挥手,地面上的积雪随着一道旋风急速高涨,瞬间在少女身后凝聚成了一个雪椅,她轻轻踮脚朝后跳,坐了上去,单手支颐,翘起二郎腿,唇角勾起邪冷魅然的笑意:“把山字去掉。”   白珒看着她,宛如一个高居宝座,站在巅峰之处,俯视被天道百般折磨的……   “神!?”   少女笑了,笑容清澈纯真,也森然刺骨。   白珒呼吸紧致,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宛如丛林间猛兽遇见强敌的本能,彼此对峙,张开獠牙。   一个前世的魔,一个今生的神。   不,或许她永生永世,都是神。   无人知道她活了多久,无人知道她从何时开始就存在的,无人知道她的姓名,无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神吗?那天道又算什么?她站在天道之上?还是仅次于天道之下?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神,问道。   “白珒,我是扶瑶仙宗的弟子。”   “哦?”听到扶瑶仙宗四个字,少女的脸上露出稀奇的光彩,“几万年了,能到老娘这里来的,并且见到老娘真容的,算你在内只有三个人,偏偏这三个人还全是扶瑶仙宗的人,呵呵呵呵,天道孽缘啊!”   “三个?”白珒诧异道,“您方才提到的温洛是小人的师祖,还有一个人是谁?”   少女的心情似乎不错,问了便回答说:“温洛的徒弟,南华。”   顿时,白珒的面色骤然惊变,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少女,混沌的大脑重新运转。   师父来过这里?见过山神?为什么?师父来做什么?肯定不是为了探索修仙界之谜这么简单!莫非和他的目的一样?是为了救人吗?   一连串的疑问堵塞了白珒的大脑,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即将公开,有什么足以颠覆他认知的答案呼之欲出。   可少女没打算再往下说,她目光中炫彩飞扬,泛着灼灼之光:“你的师兄,我可以救。”   白珒赫然,一瞬间的瞪目结舌后,是难以承受的狂喜:“真的吗?”   “老娘绝不说假的。”少女从容沉静,目光微凉,“但是,你能给老娘什么好处?”   白珒黑如夜色的双瞳倒映着少女期待的脸庞,他问:“山神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   雪椅前倾,少女坐在上头,靠近白珒,神秘莫测的说道:“老娘看得出来,你跟温洛和南华都不一样,跟山下那些不自量力的无知擅闯者也不一样,你的这副外表就和老娘一样,是个掩人耳目的骗局,因为你的魂灵中也和老娘相同,蕴含着无尽的秘密。”   白珒惊愕的后退一步,面对这个少女,他有种自己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全通透的恐惧感。   “你就留下来吧,像你这样的人再适合不过。”少女直起腰身,居高临下的说,“老娘在这昆仑雪巅一待就是数十万年,一个人孤零零的早就腻了,只要你承诺留下,老娘就救你师兄,如何?”   白珒呼吸一滞,寒意深入骨髓:“山神要我留在昆仑雪巅?”   “永远。”少女强调道,“天荒秽,地衰老,永远的待在这里。”   白珒浑身一颤,只觉背脊发麻,寒毛倒立:“山神可知,我只是个平凡的修士,若境界不能得到提升,照样会老,照样会死。”   少女道:“你没读史记吗?我是神,可以赐予人永生不灭的神力。”   白珒肝胆俱颤:“书中记载的是真的?”   少女得意的说:“永生不灭,违背天道,必遭天道惩戒,永不超生;可是,老娘是神,老娘除外。”   白珒只觉得这太过荒谬,也远远超过他的认知,永生不灭的身体和魂灵,哪怕山无棱天地合,也永世长存!   这未免太荒唐了些!   可是,从史记记录开始便有这个少女的存在,或许,她从上古时期就已诞生,事实摆在眼前,白珒不信都不行。   少女展眉微笑,眸中闪烁着琉璃般璀璨的光华,“这是天下人梦寐以求之事,我赐予你,你不亏的。”   白珒低垂下头,面上露出疲态。   是,不亏,对于渴望长生之人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白珒知道。他不渴望永生,也不想活到海枯石烂,若江暮雨有什么不测,他连一个时辰,一炷香,一盏茶,一刻都不想多活!   永生,待在昆仑雪巅,没什么的,其中利害关系他也没心思去想,为了救江暮雨,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自由什么的,一文不值。   白珒的声音暗哑,无力的问道:“我若是答应,便不能离开昆仑雪山半步,往后,也就不能见师兄了对吗?”   少女说:“那是自然。”   白珒唇边勾出一道苦涩,也无比释然的笑。   那一丝越轨之心……长痛不如短痛,在心思冒出来之际及时遏制,也好。   “多谢山神成全,只要能救师兄,我什么都答应!”   少女眸中大放光彩,她显得兴奋至极:“非常好!你快过来……”   白珒起身,无视膝盖上沾染的白雪,他看着惊喜若狂的少女,迈步朝深渊走去。   突然,他的脚步一凝,腰间一紧,当场被一股劲力带着朝后方飞去!   他猝不及防,只觉得天旋地转间,人摔在地上,有积雪接着倒也不疼,不等他搞清楚什么状况,一道温冷清润的声音已迎头劈下——   “在我未将你逐出师门之前,你哪儿都不许去!”   白珒脑中轰鸣炸响,他猛回头一看,神识当场四分五裂!   “师兄!???” 第73章 洪荒   连绵不断的降雪终于停了, 满园梨花因施了符咒的关系,即使到了冬天也不会凋谢。南过一手提着扫帚,一手拿着簸箕,在梨花树下清扫落雪,他需要找点事情做,以慰藉他燥乱不安的心。   “黄芩。”南过看着远处徘徊多时, 不见离去的黄芩, 叫道,“你还没睡吗?”   “不困。”黄芩故作轻松, 在院子里兜兜转转, 藏在袖袍中的双手却死死攥紧, “你一直没歇,不累吗?”   南过摇头,低声道:“我想等二师兄回来。”   黄芩咬住下唇,忍下胸腔内满溢的酸楚, 说道:“放心吧, 我有预感,他明天一早准回来。”   “嗯。”南过走到一旁,让开直通厅堂的路,“要去看看大师兄吗?”   “呃……也好。”黄芩快走几步, 又不由自主的停下, 背对着朝南过说道,“别担心,一切, 都会好起来的。”   南过眼圈一热,险些泪涌而出,被他生生忍了下去。   黄芩进了屋,南过独自一人默默扫地,突然,屋内传来黄芩的惊叫。   南过一愣,忙丢下扫帚急匆匆跑了进去:“出什么事了??大师兄!”   黄芩站在内室,目瞪口呆的看着空了的床铺,林卫坐在一旁软塌上,闭着眼睛,只是唉声叹气。   云浮瑶玉色,皓首碧穹巍。   昆仑雪巅,神圣皎洁,碧水瑶池,烟水空蒙,浩渺万顷。   飞雪漫天,那红衣男子迎风而立,傲雪凌霜,他衣袂飘然如仙,气韵超然出尘,面容冷傲清俊,眸中寒锋烁烁;绚丽银芒汇入他的掌心,消失不见,而那索饶周身逼人的冰魂之风却许久未散。   白珒的神魂七零八碎,难以置信。   江暮雨!?   不对,是,是幻兽???   少女星眸闪动,唇角勾起的弧度不知是兴奋,是惊讶,是无措,或是愤怒。   “第四个。”她低声喃喃,如天镜的瑶池倒映出她精美的童颜;她跳下雪椅,光着脚走近那个被拽走了的煮熟的猎物。   就在这时,群山轰鸣——   风云色变,狂啸怒号,蒙蒙落雪随逆风呼涌,地动山摇,瑶池泉水翻滚沸腾,千里云空汹涌震动!   活了数十万年的山神面上露出难以抹消的惊愕之色!她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第四人——昆仑雪峰之巅,震撼冲云霄!   这是……   共鸣?!   少女猛回头看向雪巅的至高处,那里泛着灼眼刺目的华光,流淌着的纯净灵气足以令天地焕然重生。   少女双目潋滟,紧皱的眉间舒展如云,她仿佛搞懂了什么,回头看着彻底呆住的白珒:“他是你师兄?”   白珒大吃一惊,猛地看向江暮雨:他不是幻兽??   那就是真的了!!   这简直比幻兽还叫白珒震惊抓狂!   “师,师兄,你怎么……”刚毅坚决的白珒瞬间六神无主,他仰头,正好对上江暮雨落下来的目光,四目相对,白珒的心脏骤停。   江暮雨的面容被空中冷月染得凄迷苍白,他看着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的白珒,浅淡眸色染上幽怨,他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搀起白珒,嗓音比那云雪还要轻柔:“回家吧。”   白珒心中忍痛,几乎就要哭出来,他握紧江暮雨冰凉的手,摇头道:“不行,我得留在这里。”   江暮雨深深看着他:“又不听话?”   “就这一次。”白珒红着眼睛,声音哽咽,脸上却笑着,“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会气师兄了。”   白珒松开江暮雨的手,他忍不住想抱一抱这个前世今生皆让他肝肠寸断的人,但是,他忍住了,只留下温暖一笑,朝少女走去。   江暮雨没动,或许他根本动不了了,他只望着前方,对那越走越远的白珒厉声大喊:“你敢再近前一步!”   白珒脚步凝滞,回头看着神色如常的江暮雨,心里莫名涌出一阵恐慌,总有种他再往前走,江暮雨会做出无法挽回的可怕举动。   “师兄……”   江暮雨:“你的人生才刚开始,绝不可以葬送在这里。”   白珒的眼泪差点没掉出来,他强忍住,说道:“我人生的长短,取决于师兄的生死。”   “你要继山神之后,获得永生不灭的能力,你将永远待在冰冷的昆仑雪山,亲眼看着身边亲朋一个又一个的亡故,孤独一人守望沧海桑田……”江暮雨回眸,清冷的眸光落在白珒的脸上,“一万年,十万年,二十万年,永永远远享受着无边的生命和无尽的孤独!”   白珒:“师兄,我……”   江暮雨:“若我是将你推入深渊的鬼,那我便将自己……”   “不要!”白珒突然疯了一般往回跑,不由分说的一把将江暮雨死死摁在怀里,他浑身颤抖,血液被冻成冰碴,寒气直往骨头缝里渗。   他就好像一个吵着管父母要糖吃的小孩,父母生气了,说要扔掉他,天黑了,街上人来人往,他孤零零的站在街口盼望,父母抛弃了他。   “别这样,你千万不能……我不能看着你死,我,我心甘情愿的。”   江暮雨神色黯淡,眸中一片凄凉朦胧:“你心甘,我不愿。”   白珒神魂僵硬,夺眶的泪水被他硬憋回去。   “你们够了,真叫老娘听不下去!”少女冷眼旁观,鬼魅一样飘到江暮雨身后,细细打量片刻,又看向白珒,“你师兄这点毛病对老娘来说易如反掌,条件已经开出来了,换不换由你决定。”   少女生怕白珒拒绝似的忙补充道:“劝你快点考虑,他依靠锁魂咒撑不了多久,从扶瑶赶来这里,一路消耗,四舍五入算下来只不到半天时间了。”   白珒有些心动,不然他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雪巅的意义何在?他抬头看向少女,手腕却被江暮雨紧紧抓住。   江暮雨虚弱的靠在白珒怀里,眸光却灼亮的骇人。   少女神情幽冷,争取道:“你不必怀疑老娘的能力,老娘跟这姓江的也算老相识了,当年他都断气了也被老娘救活,更何况现在还能走能跳。”   江暮雨错愕,白珒惊悸。   “你说什么?”白珒心头狂乱,忍不住追问道,“你早就见过我师兄?”   少女不以为然道:“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   江暮雨的眸光如海深邃,他语气平淡而没有波澜:“我当初,死了吗?”   “将死未死,半死不活吧!”少女漫不经心的摆摆手,说,“你当年只是个毫无半点根基的凡人,被人一刀穿刺心脏毙命,脉搏与气息全无,魂灵散了一道,剩下两道魂被南华及时锁住,他万里迢迢跑回来找老娘,说要救你活命。”   江暮雨就算再镇定再从容,此刻也按耐不住惊愕的神色显露出来。   他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多亏了师父恩赐性命,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方法,但他十分珍惜得来不易的第二次新生,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年濒死神奇复生,竟和昆仑山神有关!?   “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破孩,还煞有介事的要救。”少女显得十分不屑,眼底流露出旁人看不懂的异彩。   白珒敏锐的注意到少女言语中的蹊跷,问道:“您方才说我师父是跑回来找您?救我师兄那次,不是师父第一次来吗?”   少女听到这话,蓦然笑了,眼眸中流淌着几分赞许之色,笑道:“你们扶瑶仙宗的人向来多灾多难,南华带着濒死的江暮雨来找老娘之前,温洛也曾抱着南华来求老娘救徒弟的命,那才是南华第一次来。老娘瞧你们俩的模样,看来南华始终对自己的根底守口如瓶,不瞒你们说,南华可是我昆仑雪巅的常客。”   白珒心中冷颤,他发现自己太渺小了,曾以为万人之上,凌驾于整个修仙界巅峰的鬼道帝王,第一次觉得自己自命不凡,自视过高,他的眼界太小,许许多多的修仙界之谜他还不知道,说到底,他还是只井底之蛙。   江暮雨的秘密,南华的秘密,还有……这位神的秘密。   各种位置的真相堵的白珒脑袋快要爆炸,那些真相他迫切的想知道,可现在不是探索秘密的时候,他上前正欲开口,少女已经抢在他前头说道:“老娘的神力无需评说,你师兄的事不过小菜一碟,只要你答应留在这里,享受无尽的永生,老娘立即动手救他性命。”   “玉……”   “你闭嘴!”少女终于忍无可忍,明澈的眸子掠过一道阴冷的厉光,周遭风雪呼鸣,无形的压力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江暮雨,他胸口一沉,脸色骤然惨白,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就地晕过去。   白珒:“师兄!”   江暮雨只是看着他,不知是静音咒还是什么,他不能说话了。   少女看着白珒,神色看似平静,语气却急切的说道:“永垂不朽的生命,活到海枯石烂,多少人梦寐以求,现在便宜给你,你难道不接着?昆仑雪山这么大,还不够你溜达的?这不是囚禁,没有失去自由一说,所谓的亲眼看着亲朋接连故去更是无稽之谈,你在得到老娘神力之后,便会拥有跟老娘无二的能力,让你的亲友起死回生这种小事,根本不值一提,整个修仙界被你踩在脚下,你就是俯视他们的神!”   “我不想永生,不想站在至高点。”白珒清淡的眸光回望着少女,“仰望蝼蚁的巅峰,我并不渴望,因为那里太冷了。”   “你!”少女的瞳孔骤然一缩,她往后连退了两步,一身轻纱被劲风吹得翩翩起舞,她好似愤怒至极。   “山神这么急迫的要将我留在这里,想方设法的劝说我,我想,并不是你数十万年来孤守雪山感到寂寞,而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吧?”白珒眸光清明,用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注视着恼羞成怒的少女,“我若答应了,山神你呢?是重获自由可以离开这里吧?”   “荒唐!”少女厉声呵斥,背过身去道,“老娘乃是修仙界的神,“重获自由”四个字是对老娘的侮辱!”   “难道不是事实吗?”白珒面色幽静,眼底清亮如天泉,“永生不灭四个字,听起来不是更荒唐吗?天道岂能容许这样一个存在生存于世?万物自有轨迹章法,世间一切的一切都屈居于天道之下,任谁都无法超越天道,凌驾天道!换句话说,山神,你的神力是天道赐予的,你的永生,是天道允许的,是也不是?”   少女的双眼瞪大:“你……”   白珒:“天道一向残忍,岂会让人白白得了永生不灭的恩赐?这其中代价,我想,并非限制自由这么简单吧?”   江暮雨眸光闪动,似是在为白珒能看透这一点感到欣慰。   反之,方才还振振有词的少女像吃多了馒头被噎住了似的,她眸光冷凝,红粉的脸颊一片苍白之色。   白珒知道自己戳中了少女的死穴,他忙趁势问道:“山神可知,洪荒?”   少女的脸色顿时惊变,风雪随着她不安的情绪躁动起来,她苍老的声音变得尖锐:“你如何知道的?”然后,她恍然大悟似的冷笑起来,“看来,南华也并非铁板一块。”   白珒忍下自己的心浮气躁,尽量摆出沉稳平和的一面,问道:“我师父的神秘力量,果然与你有关?”   少女微微眯眼,透出危险的锋芒:“你知道的太多了。”   “这表示我猜对了?”白珒不依不饶,他可不是那种惧怕危险就不前进的老实人,知难而退四个字他从来不知道怎么写。   正要再问,他感觉江暮雨扯了下自己的衣角,他回头看去,在江暮雨明澈的眼眸中似是读懂了什么似的,他轻轻点头,看着少女说:“我师父在六年前的幽冥鬼窟一劫中力挽狂澜,拯救万仙神域于水火,若他的力量来自于山神你,那小人真不得不敬拜山神一句,博施济众,心怀天下。”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少女心灵上的哪根弦,原本阴鸷冷郁的她安静了下来,她望着自己的一双赤足,孤单屹立在冰霜雪地之中。许久许久,她抬起眼眉,唇角勾起疲惫的弧度:“天下人的生死,关老娘屁事?老娘不想管又怎么样?天道誓约,老娘只是个工具罢了。”   江暮雨和白珒看着她。   少女轻灵的双瞳闪烁着苦涩的微光,似是尘封了数十万年的内心终于被人强行挖开了,积累了无穷无尽的愤怒,怨恨,孤寂,不甘,以及懊悔,一股脑的全部涌了出来,她鬼使神差的想趁机宣泄自己的怨怼。   所谓神,在外人看来神圣威风,可对于她自己来说,不过是一只可悲可笑的可怜虫罢了。   “你们说得对,永生不灭的代价不仅仅是失去自由。”少女望着渐渐泛白的天际,倾诉道,“还有,天道初成之时,诞生下的洪荒神力,老娘需承载这股力量,每隔一段时间将这力量分散出去,以对抗未来天灾。”   少女说的很隐晦,白珒听不太懂:“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天道就是个贱货!”少女目光冰冷,口无遮拦的大骂天道,然而,老天爷好脾气的听着,并没有降下一道九天玄雷将少女劈死当下。   “天道一边残忍的屠杀蝼蚁,一边还装仁慈的拯救天下,呵呵呵呵……”少女一鼓作气说了个痛快,转头看着白珒,道,“天道为防止修士自命不凡,担心他们日后渡劫飞升诛天灭地,凌驾于天道之上,所以,天道弄出了个幽冥鬼窟,那是对天下修士的考验和洗礼,是对修仙界的一次大清洗,名曰天劫。”   少女深吸口气,又说:“天劫降罪,任独霸一方的王者,或是呼风唤雨的大能,皆为蝼蚁;这种毁灭之力非凡人能挡,稍有差池,修仙界所有生灵尽数灭亡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天道怕自己做的太狠,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一边肆意降下天劫惩治修士,一边又心存不忍的留下洪荒以对抗天劫,你们说,矛不矛盾?犯不犯贱?”   白珒:“……”   江暮雨:“……”   天道降罪,每隔一段时间清理一次污浊杂乱的修仙界,能侥幸活下来的人,必受天道垂怜,修为和境界能达到突破性的飞涨。   若没有天劫,放纵修士们成长,早晚有一天,世间大乱,天道也会被人类踩在脚下。   世间皆有约束,凡人有王法,修士有天道,就这么简单,就这么正规。   “老娘和天道立誓,以血肉之躯承载洪荒,洪荒可以令人永生,老娘一晃就在世上活了数十万年。”少女说,“老娘的使命便是以骨血孕育洪荒,滋养洪荒,每隔一段时间选择一个“容器”,将分裂出的洪荒送进“容器”的魂灵中,而“容器”便天生有了为天下而死的责任!只不过,“容器”只是承载了洪荒的分支,而老娘才是主体,所以对方没有永生之力。”   白珒明白了:“难道我师父……”   少女眸光幽沉:“南华就是容器。”   “为什么?”白珒问,“是你随便选的吗?”   少女目光高远:“修仙界除了传说昆仑山脉的少女有着令人永生不灭的神力,还有另外一个,能令死人复生。”   白珒:“真的?和我师兄……”   “不一样。”少女摆手道,“老娘方才说了,第一次来到老娘脚下求救命的人不是南华,而是温洛,准确的说,是温洛抱着已经死透了的南华来求老娘。当时的南华是彻底死了,气绝,魂散,和当初的江暮雨不同。对于老娘来说,只要魂魄未散,那便不算死,只是将死未死的活死人罢了,但南华不是,他是彻底死了。”   白珒惊愕,真相震得他胸口发麻,恍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感慨,他说:为师早就是该死的人了,多活了五百年,天道对为师已经很好很好了。   莫非,师父说的便是……   “已经死去的人,你也能救活?”白珒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叫做“神”!她不在天道之上,却也是仅次于天道之下,无人能及的存在。   “洪荒可以,天道允许的。”少女的语气很随和,面色也极为平淡,“老娘将分裂的洪荒渡给南华,南华死而复生,他受天道应允,行了这有违天理轮回的事;所以,他在复活的那一刻就有了自己的责任,注定为天下而死,注定在幽冥鬼窟殒身。”   白珒哑然,原来是这样,天道注定,无论他重生几次,无论他再怎么阻止都是无用的,所以师父在临终前安慰他不必在意。   原来……   白珒豁然惊醒:“难道当年救活我师兄的也是……”   “非也,江暮雨不是容器。”少女眼底泛着柔静的光,“老娘方才说了,江暮雨和南华二者的状态不一样,一个是死透了的,一个是半死不活的,后者用不上洪荒,而且洪荒也选不上他,洪荒只会选择死人。换个方式解读便是,天道赐予人第二次生命,从复活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人,而是天道的工具,被天道而生,为天道而死。”   “那我师兄……”白珒心跳如雷,“山神果然能铸魂吗?”   少女听了这话,似是强忍了笑,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南华之所以能带着你师兄回来这里,是因为他体内洪荒与老娘之间的联系,有所牵引,轻而易举的便能来到这里,这些在你师兄身上也受用。”   少女指着江暮雨,说道:“他之所以能这么轻松的来到这,正是因为他与这里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一路牵引,躲过幻兽,避过穷奇,穿过雪雾;他前脚来,后脚就引起群山共鸣,这便是根本原因。”   “联系?”白珒难以置信的看向江暮雨,后者眸光迷蒙,看不出惊奇或是困惑,这一连串的真相如滔滔江水冲刷着脑海,一时接受不过来也是正常。   少女似是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她迈步上前,留下一排小孩子的脚印,她站在白珒和江暮雨面前,显得更加娇小玲珑,可她周身散发的锋利之气,死死的碾压着昆仑雪山。   她抬起细白的小手,对着空气一点,白珒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见四周空气凝固,落雪僵在半空,劲风停滞凝结,所见之物全部定格!   仅在眨眼之间,周遭景物天旋地转,当一切平息下来之时,雪飘散,风流窜,一切的一切都回归正常,而他们三人却骤然移动到了其他的地方。   白珒来不及震惊,因为他发现此时自己正站在昆仑雪巅的至高点,从地域来说,比方才的瑶池还要高一些,站在这里朝下方下去,一览众山小……   朝阳冉冉初升,万丈金光辉映着苍茫白雪,波光熠熠,一片浮光跃金;空中流云触手可及,清润新撤的空气会让人羞愧自己遍体污浊。   然,这些都不算什么。   在白珒所立之处,放眼望去,在那纯洁无垢的皑皑雪地间,生长着三株晶莹剔透的冰昙!   洁白无染,透明纯净,飘渺似云雾,花瓣若冰晶,灿烂的金色朝阳照在冰昙之上流光溢彩,冰清霜洁惊心动魄,足以令天地为之倾倒的月下美人,是最圣洁最凄美的花。   瑰丽玉体,清华无双!   “这是……”白珒目呆口怔,冰昙的灼灼之华清丽耀眼,所散发出的清纯洁净之气沁人心脾,这是雪山之巅无人踏足无人污染,最最最清澈圣洁的地方!   江暮雨下意识捂住躁动不安的心口,那三株冰昙有一株盛开,两株尚在含苞待放的状态,冰昙光泽莹润,皎洁明澈,花蕊晶莹多芒,瑰美如钻。   他看着看着,残破的魂灵突然剧烈颤抖,他呼吸骤停,身子一轻,当场毫无征兆的栽倒下去。 第74章 冰昙化魂   “师兄!”白珒一个健步冲上去接住他, 少女抬手一挥,那株盛开的冰昙被整颗摘下,随着少女的手摆动,那颗冰昙径直朝江暮雨飞去,直接没入了他的魂灵。   白珒的脸色比鬼还难看:“他……”   “别叫!”少女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老娘出手他还可能死吗?即便是死了, 还有洪荒接手呢!”   白珒:“这个冰昙……”   “这是唯一的方法。”少女瞥他, 唇角勾起邪冷的弧度道,“不然老娘直接用洪荒?”   白珒乖乖闭嘴, 不再问了。   偏偏少女什么也不做了, 就着霜雪往地上一座, 闭目养神起来。   白珒:“……”   死寂的气氛蔓延在冰冷的雪山之巅,白珒等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小声问道:“山神, 用这个冰昙就可以救我师兄吗?”   少女睁开眼帘, 淡淡说道:“他的魂本来就是冰昙所化。”   白珒:“什么?”   少女往后一仰,以双臂左右支撑着身体,下肢翘起二郎腿,显得十分惬意:“当年他被一刀穿心, 气绝身亡, 三魂散了一魂,剩余二魂被南华及时锁住,他跑回这里以冰昙取代江暮雨那消散的一魂, 所以江暮雨没死,又活了。”   少女眸光潋滟:“这世上没人能铸魂,别痴心妄想了。”   白珒恍然大悟,怪不得缺了一魂的江暮雨能活,怪不得洞庭天池的摄魂林对他无效,因为对于摄魂林来说,他的魂灵是残破的,也就无法摄魂了!   而何清弦,上官余杭都看出了江暮雨的非同寻常,他少了一魂,因为那一魂是用冰昙所化!   火凤凰之所以没有完全吞噬掉江暮雨的魂灵,之所以命丧在江暮雨的手下,就是因为他的其中一魂是昆仑雪巅的万年冰昙!   少女咬牙切齿,眉宇间飘着鄙夷之色:“南华那小崽子仗着身寄洪荒,堂而皇之的取走昆仑雪巅的冰昙,瞧把他能的!”   白珒瞬间解开了数之不尽的谜题:“扶瑶的雪霁生于昆仑雪山,与冰昙算是同根同源,所以我师兄可以完美的驾驭它?”   “算是吧。”少女有点蔫儿,轻蔑的撇嘴道,“也是他本身的体质特殊,受得了冰昙的冷霜侵骨,若换一个人,冰昙化魂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白珒垂着眼帘,惨白的面色渐渐回血,他看着少女,想起她方才的所作所为,眼底泛起和暖又无奈的微光:“山神先动手救人,我就算再不情愿,也必须答应和山神交换条件了吧?”   少女心神微动,唇角弯出一道高冷的弧度:“就你说的,你不情愿。”   “和我愿不愿意有关?”白珒远远站着,心中虽急迫,但他没有近前。   少女苦笑一声,稍纵即逝:“不仅要心甘情愿,更要心怀渴望。你若因为感激老娘而同意跟老娘交换,你心里甘愿,但你对永生一事不渴望,那也是没用的。”   白珒问:“山神明知道这点,还是救我师兄?”   “和你们投缘而已。”少女很轻巧的说道,眼底携着一丝魅惑,“情比金坚,至死不渝,连幻兽都拦不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种膈应人的戏码几万年不见,倒也感人肺腑。”   白珒起先没听明白,细细品味之后,不禁有点面红耳赤。   少女被他这副含羞带臊的模样逗乐了,她敛去心底的欢喜,面上云淡风轻,说:“你师兄来到这儿,引起群山共鸣,让万年不开的冰昙绽放,冥冥之中自有良缘,老娘救与不救,举手之劳而已。”   白珒有些愧疚:“受山神大恩,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少女也是大度,挥手打发道:“老娘只是摘取冰昙化魂,小事一桩,冰昙是昆仑雪巅天然生长,不是老娘栽种的,冰昙也是自己乐意绽放的,跟老娘无关,算不得什么恩情。”   少女这么一说,白珒更觉得过意不去了,所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   那两株含苞欲放的冰昙随风摇曳着,清澈的芬芳洗净人肮脏污秽的灵魂,白珒静静观望,忍不住问少女:“您为何……将自己尘封数十万年的秘密告诉我呢?”   少女轻笑一声,眸中的嘲讽之情不知是针对别人还是针对自己:“只是,不由自主。”   少女眉间的一缕乌发随风飘荡,半遮半掩的眸子泛着落寞的光泽:“三十万年,或者五十万年,已经久的记不清了,一个人看日出日落,一个人观霜雪冰川,一个人自言自语;整个昆仑雪山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有多少个洞穴,有多少块岩石,岩石上是什么纹路,纹路间有多少瑕疵,这些我都清清楚楚。你师兄说得对,永永远远享受着无边的生命和无尽的孤独,这便是我,这便是永生。”   白珒神色黯淡,一时无言。   少女望着浩远苍穹,默默念叨:“我曾后悔过,也曾怨天尤人过,可后来想想,没什么可自艾自怜的,这是我当初的选择,是我渴望永生,自愿接受天道誓约的。”   少女垂目,看向白珒:“洪荒并非每个人都能继承,天道只会选择自己相中的人来托付洪荒,我便是其一,而你便是其二。”   白珒心头一紧,好似感觉到无形的危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老娘一看你便知,你也是被天道相中的人,你可以成为老娘的继承人,只要你跟老娘一样渴望永生,老娘便可以甩手走人,结束这无边无际的孤苦折磨,可惜啊,你只羡鸳鸯不羡仙,宁愿舍弃永生之力,不死之身,也要和某人长相厮守。”   少女似笑非笑,眼底却清澈澄明,“罢了,老娘做了数十万年的神,已经习惯了,突然取走我的神力,让我混迹市井红尘接受岁月的摧残,没准我还不适应呢!”   白珒不知该说什么,只无奈的摇头道:“神,也不容易啊。”   “老娘该感谢你们,这一日是老娘数十万年来最精彩最亢奋的一天。”少女望着天际,清淡的笑了,秀雅娇艳,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最真诚最纯善的笑意,没有任何阴谋诡诈的笑,迎着初升的朝阳,灿烂美好。   白珒一直抱着江暮雨没撒手,少女放下腿,站起身,迈着小碎步绕到白珒身后,兜了一圈,似是觉得这副惨样的白珒太辣眼睛,她皱着眉头挥挥手,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白珒那双破烂不堪且红肿冻伤的手就恢复如初了,包括身上的明伤暗痛都好了个七七八八。   少女追求完美,又掐了个决,白珒那一身破衣烂衫瞬间焕然一新。   然而,白珒所关心的不是这个,连身上的疼痛明显消除了都不知道,又或许是这一路疼到了极致,通到了窒息,各种累积各种叠加早已麻木了。   白珒别的没管,就死盯着江暮雨看,等了一会儿,实在着急,便问:“山神,为何我师兄还不醒?”   少女听了这话,险些脚底一滑摔个倒栽葱,她当场对白珒露出王之鄙视脸,冷哼道:“你当冰昙是什么?路边大白菜吗?嚼吧嚼吧咽下去就成了?”   白珒无言以对:“可是……”   少女大发慈悲道:“冰昙需要在江暮雨的灵海内适应,至少十天半月。”   “这样啊。”白珒好悬松了口气,“那十天半月后,我师兄就没事了?”   “当然……”少女故意拉长声,“没那么简单!”   白珒:“……”   “人体三魂,你师兄缺一,由冰昙取代。”少女竖起两根手指,“剩余两魂被火凤凰啃得渣都不剩了,忽略不计。”   白珒:“……”   “也就是说,能支撑你师兄到现在还不死的,正是……好像是十年前吧?正是十年前南华放进去的冰昙化魂。”少女说,“若冰昙化魂被火凤凰烧了,或是锁魂咒没锁住散了,那你师兄就彻底完了,若想要他活命,老娘就得用洪荒。”   白珒的思路不在这上头,他一句也没听懂,只急着问道:“方才您又注入了一魂,也就是说我师兄还差一魂?”   “还不算太迟钝。”少女负手走远两步,转过身来,衣袂在风中飘摇,“可惜你猜错了,不是差一魂,而是差两魂。”   白珒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问:“为什么?”   “冰昙化魂在与火凤凰一战中已经残破不堪,不能用了,所以老娘方才往你师兄体内注入的冰昙,正好代替了那残破的魂灵。”少女怕白珒听不懂,干脆直接说了,“还差两魂,就是那含苞待放的两株冰昙。”   白珒回头看去,昙花只在夜间开放,虽然冰昙不能和普通昙花相提并论,但也是殊途同归,刚才那朵骤然绽放完全是因为江暮雨的出现,活活刺激的开花了!   也就是说,这另外两株冰昙要到晚上才能开了?白珒这样猜测,却不敢肯定,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渺小,前世身为诛仙圣君的豪阔霸气被狠狠血虐,他虚心求教道:“是不是得等个十天半月的才能开花?开花之后才能化魂?”   “后面说对了,前面不对。”少女好脾气的纠正道,“冰昙不是普通的昙花,千万别小瞧了它,人家在这里生长数万年了。”   “对对对。”白珒一拍脑袋,特别真诚的点头。   少女轻声微笑,心平气和的说:“你不用急,用完好的一魂支撑,你师兄死不了了,再等个三五十年的,另外两株冰昙花开,他就能满地乱跳了。”   “哦,原来是三五十……”   白珒一愣,木瞪瞪的看向神态如常的少女,震惊的下巴差点没摔地上:“三五十年!???”   “怎么了?”少女不以为然道,“很久吗?对老娘来说,千年如一日,三五十年还不够睡一觉的。”   白珒想抱头痛哭:“可是……”   少女冷酷无情,给他当头一棒:“对你们修士来说,也只是闭个关而已,有什么可哭天喊地的?”   白珒:“可是我……”   “哦……”少女忽然郑重其事的点起头来,眉间滑落狡黠的笑意,“你不是觉得时间久,而是忍受不了这数十年来的相思之苦吧?”   白珒:“……”   一个披着十岁小孩皮的老太婆,说起话来毒的很!   老太婆溜溜达达,继续给白珒吃刀子:“冰昙何时开,要看你师兄自己的造化,二者相生,互相滋养,老娘管不了!或许三十年,或许五十年,或许七十年,甚至一百年都有可能!你就慢慢的等吧,该修行修行,你师兄得在昆仑雪巅闭关了,没事儿别来打扰他。”   白珒低着头,眼底神色复杂。   江暮雨不会死了,他已经感到很庆幸了,他发疯的感激上苍,别无所求了。   只是没想到,惊喜过后是落寞,这即将来临的分别,要多久?   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白珒感到害怕,这漫长的岁月,无止无尽的等待,他要如何度过这孤独寂冷的日日夜夜?   他以为自己很坚强,没想到,自己这么软弱,这么不堪一击。   白珒安慰自己,心底虽然哀切凄然,却也如释重负,他闭上双眼,任泪水静静流淌。   江暮雨能活着,真好!   他知足了。   白珒抹去眼角的泪水,他望着面色清淡如冰霜的江暮雨,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吻他一下。   然而,那点越轨的冒犯之心被他愕然止住,他只是眼也不眨的看着江暮雨,好似在水中依依不舍分别的鸳鸯。   “放心吧师兄,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看家的。”   白珒轻轻放下了江暮雨,站起身。   “你们俩,简直,简直……”少女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泪光嘤嘤,一副被感动惨了的模样,她蹬蹬蹬快跑几步走到断崖边,一副伤心欲绝欲跳崖死一死的模样。   久居深山不见世面的山神呜呜咽咽:“多么真挚的感情啊,年轻真好……”   白珒:“……”   少女胡撸一把脸,朝天上吹了声口哨,勉强捡起她碎了一地的威风凛凛,回头对白珒说:“它会送你下山,自己保重吧!”   少女口中的“它”,正是穷奇。   那上古极恶的凶兽在少女面前连牙都不敢呲,乖乖的飞过来绕一圈,蹲在雪地里,坐等被骑。   少女对着空气做了个“抓”的动作,立即有一个呼呼大睡的圆球显现在手,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问白珒:“炎火麒麟,你家的吗?”   “是。”白珒伸手接住高空抛球,被少女卷起的一阵劲风掀上了穷奇脊背。   “别想着偷跑来看他,昆仑雪山是何等险境,你心知肚明,各种灵兽隐藏蛰伏,皆是六亲不认,嗜血成性。”少女仅仅一个眼神,穷奇立即会意,挥动翅膀高飞上空。   少女眺望,她看见空中白珒依依难舍的望着下方的江暮雨,一时心中感念万千,不由得叹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第75章 尘埃落定   寒蝉凄切, 雨雪雰雰。   白珒回到扶瑶之时已夜幕低垂,黄芩和南过始终等在山门口,远远瞧见白珒的身影,俩人都没忍住,泪如泉涌。   南过一边哭一边问失踪的江暮雨的情况,白珒将结果告诉他们, 他们从悲痛欲绝变成喜极而泣, 一路上又哭又笑的缠着白珒打听,白珒只好打着精神说了个大概, 剩下的事第二天再详细告知。   “事情就是这样。”白珒简单扼要的说了, 其中省略了有关洪荒的事, 其一是因为说不说都不打紧,其二是因为山神将秘密毫无保留的告诉他,他转头就告诉别人,有些不太好。   不过, 修仙界的那点破事总是不胫而走, 扶瑶仙宗的掌门身受重伤去了昆仑雪巅,一待就是好几十年,相信要不了多久,山神的那点秘密就传遍天下了。   但是, 秘密自己传出去, 和白珒主动张扬出去,那完全是两码事。   “不管怎样,大师兄是有救了, 对吗?”南过听得稀里糊涂的,再三确认。   “白小友这一路千难万险,不屈不挠,老夫敬佩。”一向肃穆的林卫露出真挚的笑容。   白珒感念至深,躬身道:“多谢门主看护我师兄,日以继夜的加固锁魂咒,为我师兄争取一线生机,此恩此情,晚辈铭感五内。”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眼看黄芩和南过及众多弟子都要起身跪谢,林卫忙摆手安抚,道,“江掌门得知白小友去寻山神,心急如焚,硬是说服老夫独自前去寻你了,老夫着实担忧,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林卫话是这么说,但白珒仍然再三感谢,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对身边人感激肺腑,所有帮助过江暮雨的人,他都感激涕零,像个傻子似的逮到人就谢个不停。   所以林卫是连跑带逃的离开扶瑶仙宗的。   南过在祠堂待了三天,不断磕头感谢祖上保佑。   白珒上香,三跪九叩,又在祠堂待了半天,等出来之时,正好看见靠门框坐着的黄芩。   白珒迈过门槛,在黄芩身旁坐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慵懒:“金丝燕窝芙蓉糕呢?拿来。”   黄芩斜眼看他,冷哼道:“吃独食?美得你!等掌门回来了再做。”   白珒呵呵一笑,说:“是么?我还想先试试毒,若你做的太难吃,我怕我师兄都不敢回来。”   一句玩笑话,黄芩却听得十分认真,他本来就没有多少光彩的双瞳更加黯淡,低头看着墙缝里的蚂蚁搬家,他蔫声问道:“掌门要很久才能回来吗?”   “只是闭关而已。”白珒用无比轻松的语气说,“只是碰巧不在家里闭关而已。”   白珒将难以预料的未来说成简简单单的闭关,可这样的话并不能安慰到黄芩,他就如同一只初生牛犊,被群虎围殴,接连的打击压得他喘不上来气,那点野性被彻彻底底的碾压了,驯服了,熄灭的连一丝火苗都不剩。   黄芩双臂环膝,将下巴垫在膝盖上,屋檐外霜雪纷纷,他静静看着,眼底一片落寞,再无往日生机。   扶瑶的巨大变故,人缘最好的凤言背叛师门,被白珒诛杀当下以证门规,而掌门人江暮雨危在旦夕,虽逢凶化吉,但未来何时能归,谁也不知道。   偌大的扶瑶仙宗,将何去何从?   “愁眉苦脸的干什么?”白珒抬手狠狠敲了一下黄芩的脑袋,黄芩猝不及防,被打的脑子嗡嗡响,正要发作,就见白珒目光炯炯望着乌云笼罩的天空,辉光烁烁的眸子似是要冲破层云,直射白驹。   “天塌不下来。”白珒说,“有我替师兄撑着。”   黄芩:“你……”   白珒回头,落目在神情呆滞的黄芩身上:“你瞎操心什么?”   黄芩有点被白珒灼热的视线烫到,他急匆匆避开锋芒,眼底荡漾着舒然之色,没吱声。   许久的沉寂,耳边回荡着祠堂内南过扣头的声音,鼻尖索绕着檀香的云雾,黄芩放下双腿,盘膝而坐,望着凄凄凉凉的雨雪,情不自禁的说道:“凤言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提起凤言,白珒的神色冷了下来:“他一直那样,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真的吗?”黄芩既信,又不信,“他温柔体贴,纯善爽朗,这些都是假的?”   “环境,经历,都会让人改变。”白珒虽眸光幽冷,但语气平淡,“人出生之时只是一张白纸,随着日月侵蚀,上面会染上岁月的颜色,或黑或红。”   黄芩看着他:“人之初,性本善吗?”   “或许是吧。”白珒道,“经历的不同,变化就不同。”   黄芩:“你想说,凤言也是无可奈何?若他生在富裕人家,若他从小没有经历过苦楚,他是否就……”   “我没有那么说。”白珒矢口否决了黄芩的话,说道,“第一,天地不公,有些人生来就受罪,但是他们没有为恶,就算是下九流,他们也没有烧杀抢掠,他们忠肝义胆,比天潢贵胄光明磊落!我只能说人与人不同,能固守本心的人值得钦佩,而任由丑恶的内心不断滋长的人,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白珒的语气并不强硬,但他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气魄,不知是在说凤言,还是在说前世的自己:“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黄芩沉默的低下头,没说话。   白珒看着他:“第二,有些人的心性天生如此,若凤言真的生在富贵人家,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难道他入了仙门,就不会因为天赋上的碰壁而扭曲吗?一个从未吃过苦的天之骄子,突然处处低人一等,他只怕会变得比现在更疯狂。”   黄芩发出一声轻叹:“可能,你说得对。”   黄芩勉强笑了笑,说:“真难得,你居然看凤言看的这么透彻。”   白珒眼中闪过一道自嘲的苦笑。两辈子了,若再看不清一个人,那他干脆把自己大卸八块喂穷奇得了。   凤言的恶,取决于他的自卑,然,世间卑微之人千千万万,又有多少人像凤言那样扭曲?   对于他来说,师门不算什么,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也不算什么,他们都是自己利用的工具,是自己走向无上地位的踏脚石。   凤言渴望权力,他想得到扶瑶仙宗,想得到炽手可热的雪霁,所以他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打算对江暮雨下手。   只是,上辈子的他也失败了,在失败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一点,雪霁没有选择他,雪霁不愿服从他的驱使,而他自己也根本承受不住雪霁的寒霜彻骨。   既然扶瑶仙宗得不到,那就……万仙神域吧!   那是修仙界最辉煌的地方,人人仰望,人人尊崇的上界。   凤言策划了一起虚假的掳掠,他自己跑到焚幽谷,骗白珒说他被焚幽谷的人劫持了,而焚幽谷提出条件,要江暮雨拿雪霁去换。   这是离间的妙计,毕竟江暮雨绝不可能交出雪霁,而白珒深深地知道这点,更何况他们俩人的关系因为南过的死已经分崩离析了,若江暮雨不肯拿雪霁救命,那俩人就彻彻底底走向覆灭,不死不休!   而那个疯狂的,失去理智的,满心仇恨的白珒,会帮助他侵占万仙神域。   事实证明,凤言成功了。   万仙神域陨落,焚幽谷任他践踏,他的权力至高无上,他依赖对自己唯命是从的诛仙圣君,无人再敢欺辱,得到的唯有经久不息的敬拜。   但是,凤言不满足这点,他讨厌阳奉阴违,他希望天下人真真正正的崇拜他,赞颂他,所以,他想将诛仙圣君杀死,自己称王称帝!   凤言的野心永无止境,白珒相信,假如他得到了一切,他凌驾于整个修仙界,站在万人跪拜的修仙之巅——他还是不会满足。   因为到那时,他会妄想站在天道之上!   他的野心可以用“疯狂”二字形容,他没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野心,所以他只能依靠别人,利用别人,不折手段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试想一下,这样的一个人若给了他能力,他会如何?   白珒不知道,也难以想象。   或许正因为如此,天道没有赐予他出众的天赋,他注定是一个平凡人,却无法注定他甘愿行平凡之事。   就像他临死前说的——   只想更好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雨雪停了,淡黄的微光透过暗沉的云层挥洒下来,为院中湿润的小草染上一抹明媚的辉光。   黄芩起身走到院中,温暖的阳光照在侧脸,勾勒出精致的轮廓:“扶瑶能顶事的不止你一个,谁敢趁着掌门不在跑来撒野,我保准他整着进来,散着出去!”   白珒噗嗤一笑,没有趁机埋汰黄芩。   屋内南过冒头出来,感叹黄芩沮丧的快,振奋的也快。   南过叫了一声:“二师兄。”   “没事儿。”白珒双手托腮,望着雨过天晴的万里苍穹,云淡风轻,湛蓝碧空如洗。   “我会守护好扶瑶,守护好你们,等他回家。” 第76章 重生   雪峰映碧潭, 意境如仙赋。   昆仑雪山巍峨高耸,连绵壮观,琼雪玉霜千万重,浑然清气贯苍穹。   在这里自然有种超越红尘,脱离世俗之感。   “不愧是昆仑山啊!”   雪峰之上,一个墨绿长袍的剑修遥望云海日出, 赏心悦目之际不由诗兴大发, 然而,憋了半天, 愣是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只好叹出一口浊气, 作罢。   “孙少侠,别浪费时间了。”后面走过来一个身着居士服的老和尚,不耐烦的催促道,“抓紧时间赶路吧, 那小子不老实的很, 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抵达雪巅的好。”   姓孙的剑修嬉笑起来,不以为然的摆手道:“急什么?这大好风光放着不看,多可惜啊?你们佛修四大皆空, 连眼睛也空了?”   “孙少侠!”   “得得得, 不就是一个穷奇吗?它敢来,小爷一剑劈了它!”孙剑修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自己的佩剑。   和尚咬牙切齿,冷哼道:“贫僧劝少侠还是谨慎点好, 那可是上古凶兽穷奇,不是你家院子里圈养的鸡!”   孙剑修自命不凡,哪里听得了这话?他当即冷沉下脸,右手握上剑柄,阴气森森的道:“老秃驴,你敢小瞧我?”   和尚丝毫不惧剑修的一身威压,摆出阿弥陀佛的姿势,淡定说道:“我不是来过家家的,昆仑雪山是什么地方,山神是什么东西,《昆仑策》中还不够详细吗?这里处处陷阱,危机四伏,多少人有来无回?我当年来过这里,亲眼见识过穷奇的凶残,我的警告不管用是吗?你想死可以,千万别连累我们!”   孙剑修大怒:“你说什么!”   “你自以为自己修为高深可以同穷奇抗衡?别笑掉我的大牙了!在你看来,“墨玉公子”如何?”   孙剑修呼吸一滞,额间似是有若隐若现的冷汗流下:“他,他当然很强。”   “我当年亲眼看他力战穷奇,若非他运气好,早死于穷奇的爪下了!”   “他那时方才弱冠,根本不能作为参考。”孙剑修阴笑起来,“倒是你,从昆仑雪山死里逃生之后跑去出家了,这么多年来贼心不死,之前妄想得到灵兽魂灵,现在又打山神的主意,姓刘的,说好的出家人慈悲为怀呢?”   和尚被戳中痛脚,几乎要动手不动口,后面一个妖修急急忙忙的跑来劝架:“大敌当前,你们别吵了!”   “死兔子,没你事。”孙剑修见人就喷。   “咱们是合作关系,若你觉得我们碍手碍脚,大可以自己行动!我们不留你!”妖修实力上演了一出“兔子急了还咬人”,当场把孙剑修呛得没话说了,毕竟这茫茫雪山,独自一人行走太危险,死了都没人收尸。   妖修压下怒气,说道:“咱们的目标是雪山之巅,那里住着能让人永生不灭的山神,只要吃下山神的心脏,咱们就能不老不死不伤不灭!这个时候大家应该团结一心,打倒穷奇,杀了山神,这样才能达到咱们的目的!”   孙剑修不吭声了,和尚从怀里拿出那本《昆仑策》,翻了几页,说道:“书中记载,山神是一个外表十岁左右的少女,但她实际年龄有二三十万岁,甚至更多,她居住在雪巅之上,沉睡在瑶池之中;太清三十万一千九百七十一年,扶瑶仙宗的掌门曾抵达过昆仑雪巅,亲眼见过山神之貌。”   孙剑修眉毛一扬,冷飕飕的说:“这么久了,死了吗?”   “不知道。”和尚说,“或许死了吧,毕竟谁也没上去雪巅看过。当年扶瑶仙宗内乱,门中弟子叛变,掌门重伤濒死,他的师弟墨玉公子历经千难万险求山神救命,后来……好像是掌门死了,墨玉公子伤心欲绝,将人安葬在雪巅之上。”   孙剑修冷笑:“山神没救人?不是说吃了山神的心就能永生吗?”   “那是山神,哪有那么容易?”老和尚白他一眼。   妖修举手摇头道:“非也,扶瑶的掌门非但没死,反而受山神恩待,在灵气充沛的昆仑雪巅闭关,凌霄美人榜和公子榜他至今身居榜首之位,怎么可能死呢?”   “有关他是生是死的说法众说纷纭,问了和扶瑶最亲近的空炤门弟子,得到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我问了那小子,他当初跟扶瑶掌门的关系甚是亲近,可惜,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和尚回头看去,他的小师弟立马会意,从雪洞中连拉带拽的将一个少年拖了出来。   那少年身着白衣,五官端正,模样很是清秀,可他没精打采,如同一条死狗,双脚黏在地上就是不动,小弟子气的在后面踢他一脚:“快走!”   少年踉跄两步,蔫了吧唧的毫无反抗之力。   “药劲儿还没过呢?”和尚有点担心,走回来试了试少年的脉搏,见他没事,便粗鲁的拍打少年粉白的小脸蛋,叫道,“别装死,快起来带路!你当年去过昆仑雪巅,必然认得路!”   少年双眼迷蒙,顺着岩石滑坐在地,无力摇头道:“我,不,不记得了……”   “瞎说!”和尚气的揪起少年的耳朵,说道:“我早就不是当年的我了,你若再敢乱哭乱嚎,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少年满眼惊恐,乖乖闭嘴,他的双手被符咒捆着,根本动弹不得。   孙剑修道:“去找山神还要带个累赘?”   “穷奇跟他认识,不会攻击他,咱们带着他就是带着一个保命符。”和尚说道,“只要穷奇现身,咱们就抓着穷奇,让它带咱们上雪巅……来了!!”   和尚一声惊呼,孙剑修和兔子精齐齐抬头望去,——空中身裹黑雾,似虎非虎的凶兽俯冲而下,激起劲风狂雪!   四人大惊失色,纷纷避让,方才嚷着要一剑劈死穷奇的孙剑修脸都青了,他浑身胆凛,哆哆嗦嗦的去拔那怎么也拔不出来的佩剑。头顶阴影笼罩,他全身的血都凉了,战战兢兢的抬头一看,穷奇的血盆大口压了下来……   咬住头,往空中一扔,张开大口,全部吃掉。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同。   和尚傻眼了,连滚带爬的跑到少年身旁大声嚷道:“风火轮!快点现身,快点变成炎火麒麟啊!”   药劲儿未退的少年耸拉着脑袋:“困……”   “卧槽!”和尚气急败坏的抓起少年,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小师弟也命丧穷奇的利齿下,他一边逃命一边高举少年在头顶,样子特别滑稽,活像个逃荒的难民。   穷奇连吃两人还不够,紧追着和尚而来,和尚吓得屁滚尿流,快速掐个诀将束缚少年的符咒解开,反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   然而,和尚泪流满面的发现,那该死的炎火麒麟就算是被穷奇吞了也不要和他有福同享!   穷奇的妖风席卷霜雪,和尚都快崩溃了:“麒麟大爷!你真的不想活了?”   少年懒洋洋的瘫在那儿,任由和尚举着跑,竟显得十分惬意:“你连穷奇都对付不了,还指望吃山神的心?”   和尚:“……”   少年裸露在外的双手冒着炽热火光,如果那穷奇不瞎的话,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炎火麒麟!   可惜,穷奇是瞎的。   管他是麒麟还是鱼,照吃不误!   就在和尚怀疑自己干嘛吃饱了撑的还来这里送死之时,穷奇突然顿住了。   它好像得到什么指令一样,回头望向了千里之外的雪山之巅,然后,它不假思索的放弃了到口的美味大餐,挥动翅膀飞了过去。   运气逆天的和尚又一次死里逃生,他所想的不是赶紧走以后再不踏入昆仑雪山半步,而是乘胜追击,接受苍天赐予的机会,叫上那只兔子精跃上了穷奇的脊背。   “我会得到的,我会永生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和尚八字胡笑的癫狂,他手舞足蹈的看着脚下雪巅之峰,兴奋的快要哭了。   随着穷奇飞低,和尚瞪大眼睛瞧见了传说中的雪山瑶池,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惊喜若狂。   碧波万顷,清澈无瑕,雪峰倒映,云烟缥缈。   和尚简直要被美哭了,他抹了一把泪花闪闪的眼睛,忽然瞧见,瑶池边上站着一人。   那人身着红衣,素身玉立。   和尚眼前一亮——山神!?   不等和尚看清人,忽然一道冷冽彻骨的厉光从下而上直射过来,那厉光很明显不是要他命的,只是想将他掀下去而已。   和尚吓得嘴巴张大,根本无从抵挡,惨叫一声从穷奇背上摔了下去,地上有厚厚的积雪接着,摔是摔不死,但那冷决噬魂的冰寒之气也要了老和尚半条命了。   他哎呦嚎叫的爬起身,整个人当场傻眼。   那不是山神,因为他是个男人。   他也可以是山神,因为,他比仙人还要倾世绝俗。   他一身霞红锦衣,飘逸若云,孤立于霜天雪地之中,宛如一束傲然绽放的明艳红梅;他大约二十出头,肤色如雪玉,面冷如霜,俊美无涛;眸光澄澈纯净,比那雪巅瑶池更加清冽,全身冰寒之气缭绕,如仙如画,日月为之失色,星辰为之失辉。   和尚看呆了眼:“你,难道就是……江,江暮……”   凌霄阁所誉——冷月清魂,霜风玉雪,修仙界第一公子!?   “让你来接人,怎么还带了人来?”一个苍老沉闷的声音传来,和尚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回头,一个身着湛蓝霓裳的少女,赤脚迈步而来。   和尚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凸大:“山……”   神字还没蹦跶出来,和尚的脑袋已经被穷奇咬住,继而,整个身体都吞了下去。   “第五个?”红衣男子抬眸看向少女。   少女摇摇头:“死人不算。”   她信步上前,落目在那个早已晕死过去的妖修身上,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哟,小白兔?”   少女伸手在那妖修头上点了一下,瞬间散去妖修全身修为,失去修为的兔子精无法再维持人形,变回了它白白嫩嫩软软的兔子模样。   少女很是满意,笑道:“今后有得玩了。”   转身,指着那边同样半晕不醒的少年道:“他才是第五个。”   江暮雨只淡淡看了眼陌生的少年,远处那只穷奇趴在地上,任劳任怨的坐等被骑。   “这些年来,多谢山神照顾。”   “没什么。”少女从地上抱起兔子,说道,“两株冰昙化魂,日夜苦修,这些都是你自己努力的,老娘的功劳也只是为你提供了绝佳的闭关之所而已。”   少女眸光轻闪,笑道:“为了防止你心中牵挂走火入魔,老娘封印了你有关扶瑶仙宗的记忆,破印之法便是你魂灵修成之日,如今大功告成,你可心有怨气?”   “怎会。”江暮雨说道,“山神是为了我好,救命之恩,不知如何相报。”   “好好活着吧,别白白浪费了那万年冰昙。”少女轻轻抚摸兔子雪白的绒毛,手感正好,“你也不用感恩戴德,冰昙不是老娘种的,花也不是为了老娘开的,你就心安理得受着吧!行了,赶紧滚吧,带上第五个去找第三个。”   江暮雨有些迟疑,少女见了,顿时露出猥琐的笑容:“哟,几年不见,不好意思见了?”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江暮雨感慨良多,明澈的眸子倒映着流云缥缈的晴空,他朝穷奇走近两步,少女揉捏着兔子的耳朵,忽然叫他道:“第三个远比你了解的要复杂的多,他有很多事瞒着你。”   江暮雨淡淡应声:“嗯。”   少女诧异:“你没有想法?”   “我知道他的不同。”   少女吃惊,忍不住说:“你不问吗?”   “谁都有着不愿诉说的往事,他再复杂也没关系,有再多的前尘往事也无碍。”江暮雨眸底一片宁和安逸,“我只知道,他是我师弟。”   少女抱着兔子,怔住半晌,许久过后,顿时红着眼圈呜呜咽咽道:“多么真挚的感情啊……你们好可恶啊……年轻真好!!!”   江暮雨坐上穷奇,带着那只瞌睡麒麟一起,他回头对少女说:“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回来看望您。”   少女抽泣着点头,精致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她挥手道:“下次带第三个一起来!还有,给我再带一只兔子,两只猫,还要三条狗!”   江暮雨:“……”   这是要把昆仑雪巅变成野生动物园吗?   少女:“祝你俩白头相守,海枯石烂!”   “……”   穷奇飞远了,江暮雨没听见。   或许是雪峰高空的寒流太强,风火轮被冻得一个激灵醒了,他恍然发现自己没死,还来不及高兴,突然一抹暖红映入眼帘,他怔住良久,继而难以置信的惊呼道:“你你你你,难道是江……”   江暮雨:“现今是何年何月?”   被打断了话,风火轮楞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就顺着问题回答说:“太清三十万两千零四十一年秋。”   西风残照,漫天霞云,江暮雨的眼眸倒映着夕阳余晖,浮动着和熙柔暖的溢彩。   七十年了。   *   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   锦棚游船缓缓靠岸,身着锦罗玉衣的船家热情的招呼道:“仙君请下船吧,落云鉴那边近日举办中秋灯会,热闹的不行,您来的正是时候。”   “有劳。”船篷内身着暗紫色锦衣的男子起身,拿了几两碎银递给船家,临走前礼貌的说道,“多谢。”   船家微笑点头,看这年轻男子不过二十来岁,身姿高挑颀长,丰神俊逸,气韵皎皎如竹,英姿焕发,虽谈不上多么惊天地泣鬼神,但也是人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船家见多识广,特别会看人,一打眼便知道此人气宇不凡非同寻常,境界之高不容小觑,却待人谦和,彬彬有礼,不由心生欣赏之意。   “敢问仙君尊姓大名啊?”   男子转身,微微一笑道:“我姓白,只是个无根无缘的散修。”   首岛繁荣富裕,富埒陶白,是整个万仙神域最辉煌的地方,处处朱门绣户,人人霓裳羽衣,谁身上没件珊玉都不好意思出门,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几个字体现的淋淋尽致。   在其中一条街上有家生意冷淡的书肆,因为店铺的地脚不好,客源都被靠近焚幽谷的那家大店抢光了,店家焦头烂额,特意在店门口设立茶棚,烹煮名贵的茶叶招揽顾客。   他这招还算受用,陆续有客人进出他的书肆,也有人走的累了,在茶棚里坐下歇歇脚,无聊翻上几本书,顺势就买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拿着最新出炉的凌霄公子榜,一边看一边念道:“榜首江暮雨,冠有“冷月清魂,霜风玉雪”之美名;第二位白珒,修仙界鼎鼎大名的“墨玉公子”,第三位上官余杭,第四位唐奚……”   邻桌的小年轻凑过来说:“今年又是这样?和去年一样的排名。”   又一个小伙子诧异说道:“上官余杭居然被两个后辈晚生压着?”   “话不能这么说。”小年轻一看小伙子就是新人,为他讲解道,“凌霄阁制定的凌霄榜多种多样,就好比美人榜,不看出身,不问来历,只瞧脸蛋儿和身段儿,再比如在修仙界万众瞩目的公子榜,排行的位置也是参考许多因素的,学识、气宇、品貌、天资,并非只比修为。”   “原来如此,多谢兄台指点。”小伙子谦和躬身,笑着问,“既然如此,凌霄阁怎么不制定一个凌霄大能榜?”   “那可万万使不得!”老头放下书册,一本正经的说,“人出来混的,追求的就是个名,像是美人榜公子榜什么的或许不在意,但大能榜是什么?可是凭修为高低排行,势必会有许多争强好胜的人去挑战榜首的位置,那修仙界不乱了套了?人人都想往上爬,不断地厮杀比自己排名靠前的人,到那时,大能榜就是死亡名单,谁在那上头谁死!凌霄阁何必呢?弄出这么个榜单让自己背负骂名?”   小伙子恍然大悟:“这倒也是。”   老头说:“一些小打小闹的排行,像是纨绔榜,仁善榜,这些排行出来供大家乐一乐就行了。”   小年轻一边品茶一边说:“说是这么说,凌霄榜在修仙界的影响力非常之大,还是有些人为了排行去争抢厮杀的,当代大魔公孙寻,始终觊觎着美人榜榜首的位子,可惜扶瑶仙宗的江暮雨隐居深山,他没机会杀人夺位啊!”   老头:“扶瑶出了逆徒,累及掌门重伤,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小年轻摇着头,越发感慨:“若说现如今修仙界的璀璨之星,谁的风头能抵得过这位墨玉公子啊!”   “兄台所言正是。”小伙子显得异常兴奋,插嘴道,“如今放眼修仙界,到处都是有关墨玉公子的传说!他姓白名珒字玉明,白玉清明,他又惯常穿黑衣行走世间,渐渐地就得了“墨玉”二字为号,乃君子高洁不受世俗污染之意,和他“白玉”之名相呼相应。”   “还有妙处可言,便是白玉明本身亦黑亦白,亦正亦邪,若说他是十足的大好人,可他连凌霄仁善榜的边角都没搭上;若说他是个坏人,他还几次三番救万民于水火,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尤其是对万仙神域的黎民群众特别恩待,他这些年闯下的事迹,凌霄阁的案上得有九尺来高了吧?”   “说的是。”老头道,“当年扶瑶仙宗风雨飘摇,掌门人生死未卜,多亏了此人一力担着,挑起大梁,沉匿了三十几年后横空出世,如今在下界,扶瑶天琼和空炤门,算是三足鼎立了!”   小年轻笑着道:“扶瑶日新月异,自打江暮雨继位开始,便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变成如今的赫赫名门,虽然门中弟子寥寥数几,但徒弟这东西贵精不贵多,五年前挤进仁善榜前三的南过,医术高绝,悬壶济世,宅心仁厚啊,我辈楷模啊!”   “你错啦,他那是同情心泛滥!打着医者父母心的旗号对谁都一视同仁,让我脑壳都疼。”   三个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人猝不及防有外人插话,他们回头一瞧——只见一个身着墨紫色锦衫的年轻公子站在书摊前,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焚幽谷记事》,他很是不修边幅,不拘小节,一双迷人的桃花眼透着散漫和随性。   迎上那三人神色各异的视线,他笑呵呵的问道:“越亭山是往那个方向走对吗?”   “呃……对。”老头迷迷瞪瞪的下意识回答。   “多谢。”年轻公子掏银子递给店家,买了那本《焚幽谷记事》。   这位从下界远道而来,经过岁月变迁记不得道路的年轻公子,正是白珒。   七十年的光阴并没有摧残他的脸,他同当年的模样毫无二致。心性本来也不幼稚,就甭说成不成熟了,算上前世,他将近活了三百来年,顶着一张二十来岁的脸,出门在外装小白,一点也不害臊。   前世的这个时候万仙神域已经陨落了,他正坐在焚幽谷的正殿里吃喝玩乐,醉生梦死,两耳不闻自己的恶名昭彰。   而今生,他成了修仙界人人口中尊崇的“墨玉公子”,成了万仙神域人人交口称赞的仙君,他走在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心里却格外的踏实。 第77章 落云鉴风波   诛仙圣君, 鬼道帝王,这两个称号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他封闭山门,用三十年的时间潜心修行,努力提升自己。   他游走天下,涉世红尘,见到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 世间百态, 包罗万象;上到名门之间的恩怨厮杀,下到凡间民户的鸡毛蒜皮, 他游遍万水千山, 除了增长阅历以便修行之外, 也是想让自己有些事做,想让“东家丢狗西家捉奸”这些繁琐事情填满自己的脑子,这样,他就没有闲暇去胡思乱想了。   从四处溜达到济世安民, 白珒行万里路, 自然有着层出不穷的麻烦惹上身。自己的麻烦,别人的麻烦,只要无伤大雅的他都会一并解决,对他来说不过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却被当事人跪谢磕头各种感恩戴德, 反倒成了让白珒肉疼的行侠仗义。   他云游四海,各方修士多如牛毛,只要对方报上万仙神域的来历, 他就会特别宽容,只要不惹到他,他都会礼貌相待。   不为别的,也绝没可能是怕了万仙神域,他只是心存愧疚,对自己前世屠杀肆虐万仙神域数十万的修士而自责。   白珒跟着当地一个樵夫走上越亭山,樵夫的性格豁达,一路上对越亭山的历史说了个大概,最后指着山顶的方向说:“就在那里,不瞒仙君您说,那里有一株一年四季都不会枯萎的合欢树,我爷爷说他小时候那棵树就存在,这么多年就没凋谢过,日日夜夜合欢盛开,邪门的不行!”   樵夫身边的小童抢着道:“邻里间传言说,许多年前有一对神仙夫妻在那棵合欢树下死了,他们俩的魂魄融进了合欢树里,所以那是一棵不枯不死的神树。”   白珒听了个七七八八,告别樵夫和小童,独自一人登山,省去了御风靠徒步走。   远远望去,那棵耸立在山顶的合欢树翠碧摇曳,嫩绿的树叶中夹杂着红粉的绒羽,似薄雾轻纱,随风吹拂落于掌心,细软如绒扇,轻灵柔美。   白珒近前,轻轻抚摸合欢树身,凡人自然不知道,这棵枯死的树得到两位修士的残魂滋养,毕竟是一棵普普通通的凡树,只需那么一丁点灵气,它就可以保持百年四季不凋谢。   “师父,长老。”白珒温声唤道,弯腰跪在地上。   浮云一别后,流水百年间。   白珒跪了许久,然后对着合欢树画了一道符,整个树拔地而起,连一片叶子一朵花也没有伤及,完整的被白珒装入了乾坤袋。   “回家吧!”   十七岛距离首岛虽远,但岛上倚仗落云鉴这个仙门照拂,当地生活也是相当富庶的,恰逢中秋节,整座岛屿奢华的无与伦比。   远处石桥上站着一个青年,着蓝灰色羽衣,长相不算出众,但十分耐看。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天琼派娶个女婿大张旗鼓的弄了满门珊玉显摆,落云鉴过个中秋居然将整个岛都捯饬起来了!”   青年满肚子酸水,正是长大成人的黄芩。   “若论摆谱,焚幽谷都比不上落云鉴。”白珒站在桥头,朝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黄芩招招手。   黄芩看他一眼,慢悠悠的走下石桥,俩人混入人来人往的街市。   大街小巷乃至犄角旮旯到处悬挂着缤纷的红灯笼,远远望去灯火阑珊,烁亮一片。   黄芩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儿,自顾自的乐了起来:“再喜庆的节日也架不住落云鉴集体穿“丧服”,往街上一走,真煞风景啊!”   白珒对此深有同感,想想落云鉴那白配灰的集体套装,无力腹诽。   这么些年,黄芩别的长进不提,说单说“锄强扶弱”的性子可是蒸蒸日上,换句话说就是同情弱者,尤其是穷人。因为他本身并不富裕,和那些挥金如土的富家公子哥没法比,所以但凡是穷苦人,他就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相反的,他对有权有势的人特别反感,尤其是这种张扬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的类型,自以为高人一等。   所以他跟万仙神域是八字不合,老大不乐意的踏足叫他厌恶的土地,浑身长了虱子似的各种不舒服。   万仙神域自封为上界,将天下九州,三山五岳全部称为下界,各种瞧不起,这种妄自尊大自命不凡的德行,连好脾气的南过都有点受不了,站在一家张灯结彩的茶楼前,门上挂着紫檀木牌,写着“本地人五钱一碗,外地人二十五钱一碗”的牛逼话。   要说万仙神域最高傲最神气的地方应该是首岛,最骄横最自大的也应该是焚幽谷。但是,所谓树大招风,站在顶端的人反倒有诸多顾忌,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恃强凌弱,焚幽谷门规森严,正是为了约束弟子注意师门形象,别在外头招摇闯祸,被凌霄阁的弟子看了去记上一笔焚幽谷的黑料,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正因为焚幽谷以身作则,所以首岛的人民群众还算客气,对外来人展现东道主的矜持大方。   所以,万仙神域最横的地方不是首岛,也不是乾坤岛,而是这个看似一般般却自以为牛叉哄哄的十七岛,也就是落云鉴。   凡人修士对外乡人各种嗤之以鼻,各种傲睨得志,趾气高扬,拽的二五八万一样。   因此,白珒上辈子第一个屠杀的便是落云鉴,将繁华奢侈的十七岛变成了一片焦土,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群众变成了无数冤鬼死尸。   “合欢树还好吗?”黄芩随口一问。   “比你都精神。”白珒挑眉问道,“南过呢?风菱草还没拿到?”   提起这个黄芩就拉下脸,一副生吞黄连的模样道:“日月坊的东西本就贵,大家竞价争抢,你就等着南过倾家荡产找你哭吧!”   俩人说话的功夫就到了修仙界赫赫有名的日月坊,若说乾坤岛是情报窝子,那日月坊便是藏宝库。   在整个修仙界,日月坊有许多家分号,在万仙神域的众多岛屿,乃至下界的五岳九州都有分号,店内主要做仙器法宝的倒卖生意,如果修士急需某件灵丹妙药,尽可以去日月坊碰碰运气,相对的,价格也贵死人。店家会自己制定一个保底价格,然后由四方修士竞价,在规定的时间内价高者得。   “要进日月坊,先付十块珊玉。”人高马大的壮汉往门口一站,独具慧眼的他当场就瞧出白珒和黄芩不是本地人,开口要价毫不客气。   黄芩强忍着将此人大卸八块的冲动,对白珒说道:“要不咱俩在外头等他出来吧?这种破烂地方,请我都不进去!”   “那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白珒在黄芩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拿了十块珊玉给壮汉,回头解释道,“南过就是个软柿子,专门等人来捏!风菱草是稀罕物,他可别再被人欺负了。”   黄芩听了这话,噗嗤一笑道:“你真是继我师父成了扶瑶之母,各种操心,当心谢顶成秃瓢哈哈哈!”   白珒:“……”   就在白珒打算亲临亲为,给黄芩演示一下什么叫祸从口出之时,日月坊内传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南过!你敢藐视本少爷?本少爷这就剁了你做花肥!”   *   日月坊的总店位于乾坤岛,那里的规模更大,竞拍的宝物也更多,像是落云鉴这个和云梦都那个都是分号。   东家在总店坐等收钱,其他分号全数交给掌柜打理,根据当地民风,店铺的规格以及掌柜待人接客的态度也不同。就好比落云鉴的日月坊,上到掌柜下到伙计,对本地人嘘寒问暖点头哈腰,对外乡人爱答不理,一派狗仗落云鉴势的作风。   在日月坊一进门穿过前厅之后,便来到了大敞四开的庭院,四下布置的纷华靡丽,金碧辉煌;人人着绫罗绸缎,华冠丽服,这也就显得角落里的年轻男子格外寒酸。   他穿的并不差,藕荷色锦衫,腰间束深色金丝纹带,面容清瘦,骨架单薄。站在人堆里很不起眼,气场也弱的可怜,呆里呆气,好似刚出生的小牛犊混迹狼群,随时有被生吞活剥的风险。   这小可怜正是南过,褪去少年身的他性情可是一点没变,从进来到现在,店家看出他下界人的身份,连杯茶都没端上来,他也不生气,老实的等啊等,终于,他觊觎多时的风菱草登场了。   “各位请看,这便是风菱草,修仙界颇为难得的奇珍异宝。”掌柜的小心翼翼端上一个水晶瓶,众人瞪大眼睛去看,在那瓶中有用天泉池水浸泡的一株莹绿色的草,仙气十足,在嫩叶之中还有白色的花骨朵若隐若现。   南过眼前一亮,耳边响起众人竞价此起彼伏的声音,他没有立即抢拍,而是默默预算自己的荷包撑不撑得住越来越离谱的价格。   “黄金一百两!”   “三百!”   “五百!”   南过举手喊道:“七百!”   虽然风菱草是抢手货,在修仙界十分难得,但毕竟不是什么吃了就能让人修为大升,或是长生不老的灵丹仙药。普通人就算买了去,也不过是给自家花盆里添添色彩,没什么实际作用,毕竟自己不会加工,它再怎么有灵气,也就是个草。   这种结果掌柜的早就预料到了,虚无坐席的日月坊楼上楼下多人竞价,但价格始终在一千两以下游荡。掌柜的心急的直冒汗,他为了大赚一笔费劲千辛万苦倒腾来的风菱草,结果大家都不买账,他想来想去,搜肠刮肚的给风菱草扣上一顶高端大气的帽子。   “诸位诸位,风菱草不仅产自昆仑,还是来自那神秘遥远的昆仑雪山!昆仑山脉的少女知不知道?山神晓不晓得?这株风菱草正是由山神亲自播种,在灵气充沛的天山雪峰生长了千年之久啊!”   此话一出,满堂轰然爆炸。   南过差一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真的吗?风菱草是来自昆仑雪山?”   “对啊,昆仑盛产奇花异草,没准真的是来自昆仑!”   “昆仑大了去了,你怎么保证就一定是生长在雪山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这株风菱草真的是山神种的,那岂非用着令人不死不灭的神力?”   “卧槽!真的假的啊?”   南过:“……”   不得不说,十七岛这听风就是雨的毛病真了不得。   掌柜的对这种局面太满意了!他正要趁热打铁敲响金铃进行新一轮的竞价,南过从后方起身,心慈好善的耿直说道:“老板,风菱草是生长在雪山没错,但并非是昆仑,而是北境。”   话落,原本哄闹的人们瞬间鸦雀无声。   掌柜的脸都青了:“这位仙君,你凭什么这么说?”   “书上都写着呢!”南过随手翻出一本记录修仙界各种奇花异草的书,轻车熟路的翻到风菱草那一页,展现给脸色比锅底都黑的店掌柜看。   “对吧?”南过说道,“做生意要讲究诚信,货真价实,你这样自吹自擂是不对的。”   “你!”店掌柜一看南过的扮相就知道他不是十七岛本地人。   倚仗落云鉴的照拂,就算是凡人也能对修士颐指气使,店掌柜被弄得当众下不来台,恼羞成怒的指着南过道:“你小小年纪装什么装?大言不惭的说我自吹自擂,我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凭什么说我错?”   南过笑了笑,真诚的说:“我经常辟谷,确实不怎么吃饭。”   “我!”店掌柜险些被他这团踩不烂压不扁的棉花气死!   “你究竟是哪里来的野修士?”店掌柜怒道。   南过也隐约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当众打人脸,搁谁身上谁不生气?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不想让大家受骗,花了冤枉钱买了虚假货;二是生怕大家受骗将竞拍价越涨越高,他的荷包真承受不住。   “在下南过,掌柜的,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   “你说你是谁?”宾客中突然有人高声叫道,“南过是吗?是扶瑶仙宗的南过吗?”   “南过?凌霄仁善榜第三名的南过?”店掌柜眼睛瞪得凸大,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年龄足以当他爹的年轻人。   南过没吱声,店掌柜有点尴尬。   此生无声胜有声——居然跟堂堂医修比谁对草药的见识够多,简直是自取其辱!   掌柜的闷声不吭,南过本以为这小插曲就此打住,大家可以和和气气的竞拍风菱草了,谁知,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诡异的冷笑——   “扶瑶仙宗?既然碰巧在这儿遇上了,那少爷我就不得不多嘴问一句了。”   南过微愣,朝前座望去。   那公子哥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手中一把画着水墨花鸟图的折扇,一头乌发梳的溜光水滑,他看似玉树临风的背对着南过而立,用看似英俊潇洒的语气问道:“你们家掌门还活着吗?”   南过神色微凝:“你是……”   身旁一个好心的老大爷悄声提醒道:“他是凌霄纨绔榜榜首,十七岛赫赫有名的钱公子。”   南过眨眨眼。   谁啊?   他知道这两个字说出来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所以没说。   “你不认识我,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钱公子的扇子刷拉一摊,忽悠忽悠的扇着风,他转身过来,一双娇媚的狐狸眼扫视着南过,“凌霄美人榜第五名便是本少爷。”   一经提醒,南过方才有点印象。   众人直眉楞眼的望着这位特别娘,比女人还要柔媚的钱公子,虽然某些程度上引起不适,但无可厚非的,他确实是个美人。   毕竟能登得上凌霄美人榜的,绝非泛泛之辈。   钱公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东施效颦公孙寻的嫌疑,公孙寻是那种妖里妖气的魅,而钱公子是那种贱里贱气的骚,俩人美的种类不同,倾慕者也就不同,至少南过是膈应的不行。   “江暮雨是死是活,你就在此处跟少爷我说个明白。”钱公子一抬屁股坐在案上,瞧着二郎腿,说道,“凌霄阁的人无处不在,你痛痛快快把江暮雨的情况说了,他若是死了,那凌霄美人榜的排行就该动一动了。”   南过看着他,说道:“我大师兄安然健在。”   “呵呵,谁信啊?”钱公子两手一摊,妖媚的目光所有环视满堂宾客,“江暮雨已经有七十年不在修仙界露面了吧?你凭什么证明他还活着?”   南过别过脸去,义正言辞道:“我们家的事儿,凭什么跟你证明?”   被呛了一句的钱公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贱兮兮的笑起来,他刷的一下合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左手心,“众所周知,扶瑶仙宗在七十年前出了一个名叫凤言的叛徒,内部斗争,江暮雨被上古火凤凰的魂灵重创,墨玉公子历尽千辛万苦去昆仑雪山找山神救命。”   “山神仁慈,并没有见死不救。江暮雨力战火凤凰,被魂火灼尽三魂,为保其命,只得以昆仑雪巅的冰昙化魂,此事一经游走,修仙界群起斐然,争论不休,人人交口称奇,更被凌霄阁美誉为“冷月清魂,霜风玉雪”。本少爷只想问,江暮雨当真是以冰昙化魂吗?他是否身在昆仑雪巅?那位神秘莫测的山神又是个什么模样?还有,江暮雨究竟是死是活,是个什么货色,到底配不配得起“修仙界第一公子”的殊荣?”   南过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他有点庆幸二师兄不在这里了,不然凭二师兄的脾气,这只钱公子怕是凶多吉少,危在旦夕。   “钱公子所言甚是!”人群中,立马有十七岛的修士站出来不服道,“他一个下界人凭什么能站在公子榜的顶端?”   “就是就是,一个不知死活的人,霸占榜首这么多年,太过分了!”   “没错!咱们十七岛落云鉴掌门一点不差,凭什么榜上无名?”   成功煽动情绪的钱公子面上笑开了花,他高声道:“南过,今晚你就把话说清楚,若你执意说江暮雨还活着,那你就得拿出证据来。”   南过脸色阴沉下来:“证据?怎么拿?”   “带领本少爷去昆仑雪巅,由本少爷亲眼见证。”钱公子的眼中透出寒光,“我倒要看看,江暮雨究竟有没有书里说的那么仙!我还要看看,昆仑雪巅究竟有没有冰昙,还有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山神,究竟有几斤几两,修仙界不可思议之谜,到底有多不可思议!”   “抱歉,”南过缓缓走近前,一边越过钱公子的身边一边朝台上的风菱草走去,“昆仑雪巅不是你这种人能去的地方,我大师兄也不是你随便想见就能见的人。”   南过迈步上台,端起案上的水晶瓶,对掌柜说道:“我出价最高,是我的……”   忽然一道剑光朝南过后心射来,店掌柜吓得直接跪了,南过虽然修为不高,但身手灵敏,攻击之术一般般,防御之术顶呱呱的他一步闪身,险险避开暴跳如雷的钱公子势如破竹的一击。   因为生怕磕了碰了风菱草,南过躲闪的疾快,又被剑气一冲,踉跄几步险些摔地上,他尚未稳住身形,那怒火震天的钱公子已提着剑杀了上来——   “南过!你敢藐视本少爷?本少爷这就剁了你做花肥!”   街头巷尾熙熙攘攘,红飞翠舞,灯火辉煌。   风火轮在天上朝下看,方才恍然大悟,欣喜的指着家乡道:“今天中秋,落云鉴可热闹了,江公子要不要来我家做客?”   一晃七十年,风火轮已经从矮矮诺诺的胖球变成了一个模样精致的小小少年。从外表来看,他十一二岁的样子,一头黑发透着暗红之色,细眉大眼,圆乎乎的小脸蛋白里透红,嫩的能掐出水来,娇俏可爱,天然呆萌。   冷不丁从一个满地乱跑的肉球变成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呆少年,江暮雨很不适应,他本来就话少,遇上这种别扭又陌生的情况,他的话就更少了。   从昆仑山一路来到万仙神域,再抵达十七岛上空,江暮雨总共也没和风火轮说上几句话,全程都是风火轮自己喋喋不休的念叨,将这些年来自己的所见所闻跟江暮雨说了一通,临到最后还满心期待的渴望江暮雨夸他两句,最好再顺便收入门下什么的。   风火轮伸出手,指尖冒出一点小火苗,他轻轻一吹,火苗顺着风的轨迹朝远方飘去。不多时,那火苗突然壮大,在远方天空变成一团井口大的火球,风火轮及时一收,变戏法似的双手有模有样的摆动着,最后朝江暮雨呲牙笑道:“怎么样怎么样?”   江暮雨:“……”   不想打击孩子的江暮雨违心的说:“还好。”   风火轮大受鼓舞,美滋滋的乐的像个傻子,他低头看向下方哄闹的街市,惊喜的指着其中一户人群满座的庭院:“江公子,那是日月坊,这么多人在里面,肯定有好东西在拍……”   江暮雨无心去看,风火轮这倒霉孩子走到哪儿都是人的眼中钉,他只想将人完好的送回落云鉴,然后赶在中秋团圆节过去之前回到扶瑶仙宗。   路过日月坊,江暮雨懒得低头看,从上空御风路过不过短短眨眼的功夫,可就在这眨眼之间,江暮雨感觉到下方爆棚的森然剑气,虽然不是朝他来的,但他本能的瞄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江暮雨当场改变轨道,纵身俯冲而下,宛如一条划破天痕的流星,震动的凌风将风火轮的“卖”字碾得粉碎。   宛若九霄玄冰从天而降,烁冷寒气将方圆十丈染了个透心凉,他红衣翩然翻飞,手中一把银芒肆意流窜的灵武呼啸而起,席卷所有扑面而来的剑气,由下而上狠狠抽在那杀气腾腾的钱公子胸口!   与此同时,锋芒逼人的幽紫色利剑横空出鞘,携着森然凶戾之气穿梭人群,直入钱公子背心!   一前一后,一冷一热,所有人都惊呆了。   无数冰晶串连而成的软鞭在空中逐渐缩短,烁烁银芒在冰晶表面兴奋的跳跃着,萦绕在红衣男子周身,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灵武的森冷摄骨更强,还是他的冰魂雪魄更瘆。   雪霁,流水。   诛神灭鬼的宝剑插在人家身上直接忘了拔,白珒怔怔的望着眼前人,那是漫长孤冷苦寂的岁月唯一的温暖,是他艰苦修行生涯中唯一的助力,是他千万个午夜梦回唯一的慰藉。   他的眼圈瞬间红了,痴痴的叫了一声:“师,师兄?” 第78章 墨玉公子   江暮雨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同门师弟, 尤其是跟在白珒身后过来的黄芩,以及被他自己护在身后的南过,当年一别,他们还是十六岁的少年,如今脱胎换骨,五官眉眼都长开了, 他几乎不敢认。   “你们……”一晃近百年, 从江暮雨心中生出的是彷徨和陌生,最熟悉的人近在眼前, 他一时不知自己是激动还是无措。   若他这七十年是无意识的昏迷状态, 或许这种岁月沧桑时过境迁的感觉不会有, 然而,他是时刻保持清醒的,一点一滴度过这七十年的,岁月的沉淀摧残的不是脸, 而是心。   后半句话江暮雨最终也没考虑好该怎么说, 他离开昆仑雪巅之时,心中惦念的便是赶紧回到扶瑶,他迫切的想见到师弟们,看看他们这些年来都如何了, 有没有被欺负。   老天爷如他所愿, 他见到了,猝不及防的,意料之外的, 见到了白珒,黄芩,还有南过。   他恍然发现,师弟们都长大了,他们羽翼丰满,各有所成,已经不需要他受苦受累的当避风港了。   这很好,他应该欣慰的。   只是,比起欣慰,他更多的是愧疚。   在他身处清闲的昆仑雪巅之时,白珒他们是怎么生活?门派中诸多事宜,是白珒一手处理的吗?他这个掌门人不在的时候,是否有许许多多心怀各异的修士来扶瑶找麻烦?也是白珒应付的吗?   这些年,他们都经历了什么?白珒又是否吃了很多苦?而他这个既做掌门又做师兄的人,有尽到自己应尽的义务吗?   黄芩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蹦不出来。   南过抱着水晶瓶,目瞪口呆,眼泪被他死命的忍了回去。   白珒眼也不眨的盯着江暮雨,大惊过后便是大喜,可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他硬生生将心底按压不住的狂喜死死封住,摆出他“墨玉公子”该有的气场。   被前后夹击的钱公子可惨了,若是普通人拿着雪霁抽人,尚且受不了雪霁的彻骨寒芒,更何况挥舞雪霁的人是江暮雨?那阴寒之气直往魂灵里钻,好似将人全身的血液全部抽干,然后往里灌入万年不化的冰雪,冻得人骨头渣子都脆了。   而身后那一剑捅肾的流水也不甘示弱,感受到来自雪霁的肃冷气息之后,争强好胜的流水力争上游,所散发出的灼灼烈焰锋芒足以燃尽一切。   钱公子在短短瞬间经历了冷热交替,蚀骨之痛,那滋味,别提多销魂了。   四周旁观者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光是看着就头发发麻,一些修为低的扛不住那双层凶悍之力,跪倒一片,而勉强能维持住的也是脸色发白,一颗心忽悠忽悠的,唯恐摔碎了。   雪霁顺从的被收回,钱公子瞪目结舌的望着江暮雨。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哪怕饱读诗书,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他。   钱公子这一生阅美无数,男男女女形形色色,什么都见过,像是妖里妖气的大魔头公孙寻他也见过,天下第一美女空炤门的水蓉他也瞧过,前者不错,后者狐狸精也确实举世无双,但是从未有过一人能像面前的红衣男子这般,叫人流连忘返,只需一面,终身难忘。   美有很多种,妖,魅,柔,贱,冷。然,江暮雨哪种都不是。   他不妖不娆不柔不魅,他清冷,傲贵,超俗,净澈,世间绝色,清丽无双,天地九霄为之黯然。   美人榜榜首,原来是这个意思。   “流水。”白珒唤了声,宝剑听从主人号令,从钱公子的身上抽离,剑身华光皎洁,滴血不染。   钱公子倒在地上,鲜血泊泊流出,被与他同行的修士快速封住灵脉,他好像一条被斩断两节的泥鳅鱼,半死不活的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装什么死?”白珒冷声刺道,“捅你左肾,还有右肾保命呢!”   店掌柜哆哆嗦嗦的扶着桌案起身,明知故问道:“来,来者何人?你们,你们在我店里闹事,简直无法无天,简直……”   黄芩回过神来,几个箭步走到店掌柜跟前,邪笑着说道:“谁先动手的你看不出来?哦,我知道了,十七岛向来双标,本地土著格外恩待,外乡来客无论做什么都是错,对吧?”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店掌柜吓得直往后退,大声嚷嚷道,“我可是凡人!你敢对凡人动手?”   黄芩被气笑了:“多新鲜呐!你凡人你牛什么?我家门规可没有不许欺负凡人这一条!”说着,他转头看向江暮雨,“对吧,掌门?”   江暮雨眼眉低垂,唇边勾起一抹淡如清风的笑。   “你们妄作胡为,肆无忌惮,你们殴打手无寸铁的凡人,你们……”店掌柜一回眼,当场瞧见灰白相配穿着的落云鉴弟子,整个人精气神全来了,傲气冲天的告状道,“仙君仙君!他们这些外乡人欺负咱们本地乡亲,专横跋扈,还羞辱我,殴打我!简直就是不把落云鉴放在眼里!不把仙君您放在眼里啊!”   那落云鉴小弟子笔直奔着江暮雨等人而去,店掌柜牛气哄哄的坐等出气。   “江公子,您觉得我方才降落的怎么样?御风我始终练不好,您能不能教教……哎呀,白公子也在呀,还有南公子和黄公子,你们在干嘛?买东西吗?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付钱!中秋节大家跟我去落云鉴玩玩好吗?我爹早想见见你们了。”   店掌柜:“……”   落云鉴都站在人家那边,更何况南过也出了合适的价格,店掌柜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这帮人惹不起,忙将风菱草免费赠送,在风火轮面前卖个乖。   至于试图杀南过的钱公子,挨了江暮雨一鞭子没个一年半载的好不了,再被白珒捅肾,遭罪是免不了的,半死不活的他更不可能有力气追究什么责任,麻溜的被同伴抬走了。   风火轮虽然呆,但他很有眼力见儿,邀请去落云鉴做客被婉拒之后,他没有强求,知道江暮雨等人许久未见必定有很多话要说,知趣的离开了。   一行人离开闹哄哄的日月坊,行走在攘来熙往的街市上,悬灯结彩,万家喜庆祥和,花好月圆。   出了日月坊的南过当场就绷不住了,眼泪吧差的站在江暮雨面前,好像没奶吃的孩子见了娘。   黄芩则是欣喜若狂,原地笑成了个傻叉。   至于白珒,本来内心是最波澜壮阔的一个人,被这俩崽子又哭又笑的闹了一通,弄得他有情绪都发不出来。四个人神情各异,一个心中彷徨怅然若失,一个痛哭流涕,一个心潮澎湃,还有一个百感交集,既想哭又想笑。   “前面有卖月饼的,咱去买点,走走走。”黄芩神秘兮兮的将眼泪鼻涕流一脸的南过拉走,一时间,人来人往的街市上只剩下白珒和江暮雨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白珒的心中无疑是狂喜的,只是在欣喜背后,是七十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积累的酸楚,在见到江暮雨的那一刻,酸楚连带着悔恨和歉疚,带着落寞和煎熬,以及千言万语,化作了最恳切最卑微最蚀骨的思念二字,宛如决堤一般狂涌而出,淹没了他的五脏六腑。   “师兄。”白珒迈前一步,遵从自己的内心,将这个朝思暮想,无论白天黑夜都在眼前飘荡的人紧紧抱住——这一次,江暮雨没有变成幻影消失,而是被他紧紧的搂在怀里,那怀念的初雪晨霜之气扑面而来,温润的抚慰着白珒那颗灼烧的、疼痛的心。   七十年不与人亲密接触的江暮雨从头发到脚底僵成了一根木头,他没有动,任由白珒紧拥着,昔年在昆仑雪巅面见山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自以为被霜雪冰封的心,当场受到白珒炽热的呼吸烘烤,融化,变成了一滩温暖的清泉。   “玉明。”江暮雨开口轻声唤道,双手环住了白珒的背,“你长大了。”   白珒闭上双眼,唇边勾起一抹笑:“长的再高再大,也还是你的师弟,你可不能因为我长大了就不管我了。”   江暮雨有些哭笑不得,“都快过百的人了,还撒娇?”   “谁让你是我师兄呢,不跟你撒娇跟谁撒娇?”白珒理直气壮,也不嫌丢人,他恋恋不舍的放开了江暮雨,鼻尖仿佛还缭绕着让他眷恋的清雅气息,他有点醉了。   二人走过街市,回到客栈的庭院中,白珒问道:“师兄是什么时候出关的?”   “昨日。”   “怎么来万仙神域了?”   “送风火轮回家。”江暮雨淡淡道,“他又被人抓到昆仑雪山去了。”   白珒:“……”   “你们呢?”江暮雨站在院中,“到万仙神域有事要办?”   “确实有事。我去了趟首岛,将越亭山的合欢树带走了,南过来十七岛是为了风菱草。”白珒一边说,一边探入乾坤袋,将那棵完好无损的合欢树取了出来,立在灯火通明的庭院中。   江暮雨默默观望,这棵受到师父和月河长老残魂滋润的树,一年四季生机勃勃,用绽不枯。   客栈内热闹得很,孤独清修了七十年的江暮雨不太习惯,有些格格不入。   近百年的光阴,江暮雨有许多话想问,可偏偏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起,他与白珒并肩而立,仅仅如此,哪怕不说话,也挺好。   “月饼来了月饼来了。”黄芩隔着老远就一边嚷着一边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三包月饼,分别是五仁,枣泥和豆沙。南过那边拿的是蛋黄和莲蓉馅儿的。   几个人分别拿了自己顺口的月饼,搭配一壶酒香四溢的桂花酿,聚在红粉美艳的合欢树下,合家欢乐,美好团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翌日,江暮雨是在客栈外的喧闹声中醒来的,这种纷纷攘攘是他七十年来不曾拥有的,与其说新鲜,不如说迷茫。他坐在软塌上许久,认清了此时并非在荒无人烟的昆仑雪巅,而是在熙熙攘攘的万仙神域。   推开窗,外面摩肩接踵,花天锦地,一派祥和盛况。   “师兄?”   江暮雨的房门没锁,外人只需轻轻一推就能进来。白珒站在门口,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你起得真早,鸡还没打鸣呢!”   江暮雨看着彼此彼此的白珒,有些狐疑他耗子偷油的德性,问:“怎么不进来?”   “这不是怕叨扰到师兄清修嘛!”白珒犹豫了片刻,迈步进屋,顺势将房门关上,试了试锁孔,回头对江暮雨说:“门锁没坏啊,你不锁门就睡觉,多危险?”   江暮雨一时没反应过来:“危险?”   “啊,不是。”白珒尴尬的挠挠脸,这凡间门锁对于修士来说形同虚设,屁用没有。就算不锁,谁还能夜半三更的闯进来把江暮雨怎么着了?   白珒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白痴,一旦面对江暮雨,他的智商就嗖嗖往下降,不是语无伦次就是做无用之功。   不管怎么说,他跟江暮雨之间的恩怨纠缠也足足耗了近三百年了,事到如今面对他还穷紧张个什么劲儿?因为七十年的分离生疏了?当然不可能,分别只会让他更加刻骨铭心而已!   “山神还好吗?”白珒为了缓解凝固的气氛,随便找个问题抛了出去。   江暮雨点头道:“日后有机会再去昆仑雪巅看她。”   江暮雨以雪巅的冰昙为魂,天然就和昆仑雪山牵上了线,彼此之间共鸣呼应,穷奇和幻兽都不会攻击他,风雪云雾也不会阻拦他,想再回去一趟简直轻而易举。   白珒坐在榻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苦不拉几的茉莉花茶,江暮雨去里间换了身轻锦白衣,纤尘不染,宛如高山深雪。   客栈外一片喧嚷之声,白珒朝窗下一看,远远走过来七八个身着灰袍,外披白衫的年轻修士,男的英俊女的貌美,一走一过引路人纷纷侧目,眉梢眼底尽是崇拜恭敬之色。   昨夜中秋的红灯彩缎还没撤,身着“丧服”的落云鉴弟子往街上一站,当真煞风景。   这几个人有目标的直奔客栈而来,店老板屁颠屁颠的出去迎接,不一会儿功夫,江暮雨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领头的弟子扒拉开碍事的店掌柜,对江暮雨和白珒说道:“我们是落云鉴弟子,我家掌门邀请二位公子到府上做客,马车已备好,就在店外候着,二位公子请吧!”   江暮雨同白珒相视一眼,落云鉴掌门亲自邀请过府做客,自然不能驳面子,出了客栈,坐上那辆奢华的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路,来到落云鉴山脚下,弃车辇改为步行。   白珒跟着领头小弟子走,十分客气的问道:“小兄弟,贵派掌门找我师兄弟二人有何贵干?”   小弟子还算礼貌得体,恭敬有加,他一边顺着羊肠小道走,一边说道:“二位前辈与落云鉴交往颇深,我师父一直想亲自见见,别无他想,更何况你们还几次三番救过小少爷,我师父铭记在心,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感谢二位。”   江暮雨问:“风火轮平安回家了?”   “正是。”小弟子说,“大少爷出门办事,小少爷贪玩偷偷跟了去,我师父心急如焚,整个落云鉴都跟着着急,在万仙神域找了三天三夜一无所获,哪想到小少爷原来是去了下界,还被人掳走了。”   小弟子回头看向江暮雨,躬身道:“多谢前辈仗义援手。”   “没什么。”江暮雨面色冷淡,语气更是没有温度,并非他高冷,而是他习惯了惜字如金,毕竟在那天寒地冻的雪山之巅待了七十年,不可能一出来就嘻嘻哈哈的打成一片——虽然他原本也不是个热闹的人。   小路走到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清雅苍劲的翠绿竹林,在竹林前有一块嵯峨奇特的巨石,上面有着暗红色的“落云鉴”三个大字。这字体并非书写并非雕刻,而是浑然天成,大气磅礴,矫若惊龙。   这是白珒第二次来了,走在熟悉的路上,怀着不同的心境。   第一次来,带着凶狠戾气,只为屠杀。   第二次来,带着闲云野鹤,只是做客。   “二位前辈请随意走动,我师父忙完了手头的事就来。”那小弟子说完就后退着走了。   江暮雨和白珒被丢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说是自由走动,但初来乍到就在人家家里到处溜达当然不可能,江暮雨在亭子里坐下,白珒趴在美人靠上看荷塘里的红黑鲤鱼。   “师兄觉得,落云鉴的方掌门是单纯交友还是……”白珒将下巴枕在胳膊上,说道,“昨晚在日月坊的动静挺大。”   正如白珒所言,这些年扶瑶仙宗的名气稳步上升,江暮雨因冰昙化魂这种史无前例的奇事受到万众瞩目,昨夜在日月坊闹出的风波不小,想必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十七岛,用不了三天整个万仙神域、乃至修仙界都得沸腾。   他们或是为了“美人榜榜首”一睹风姿,或是为了“霜风玉雪”一睹气宇,或是为了“冰昙化魂”一辩真伪,或是为了“昆仑少女”满足好奇,或是为了“雪霁”重振野心,总之不管哪个,都足够扶瑶仙宗热闹,足够江暮雨头疼的。   方掌门因为以上某种原因而请他们来,也是很有可能的。   江暮雨没有回答白珒的问题,而是一手端着盛满清茶的瓷杯,杯沿凑近唇边,他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昨晚那个钱公子,好像是焚幽谷的弟子。”   “是么?”白珒有些意外,“我见他生在十七岛,还以为跟落云鉴有什么关系。”   “生在十七岛,拜在焚幽谷。”江暮雨说,“上官轻舞有个徒弟叫钱多,家财万贯,富甲天下,应该就是他了。”   “这我倒没注意。”白珒新鲜的很,笑道,“师兄与世隔绝那么多年,对修仙界的事儿却了如指掌。”   江暮雨饮下一口清茶,语气清淡道:“书中都有记载,凌霄纨绔榜的榜首,连续三十五年都是钱多。”   白珒真服了江暮雨的读书破万卷,想必他是一出昆仑雪山就一头扎进了书堆,一目百行的将这些年稀奇古怪的事恶补了一遍。   茶叶是上等的普洱,淡淡陈香,微微清甜,茶汤是温热的,入口暖胃。   江暮雨为自己续了一杯,正要端起饮下,忽然一道煞光扑面而来!他心中微动,端着瓷杯的手伸远,自己的身体往后倾,那裹着逼人真元的利剑从眼前穿行而过——   江暮雨眸光一冷,神色一冽,起身的同时反手并指夹住剑身,真元顺着双指呼涌而下,在利剑剑身凝结成了一层细细的寒霜。   持剑之人见势不妙,立即收剑后撤,江暮雨也没有紧逼,周身凛凛华光随着他放松的神识平息下去,手中瓷杯内的茶水愣是一滴未洒,因为杯沿冒着袅袅寒气,杯中清茶无从抵御那彻骨寒流,已被凝冻成冰。   江暮雨拦住惊叫一声试图大开杀戒的白珒,眸光暗沉的凝视着来者:“这便是落云鉴的待客之道?”   落云鉴掌门轻笑一声,掸了掸衣袍上沾染的灰尘,说道:“江掌门卓绝天姿足以遨行九州,贫道大开眼界,一时兴起,失礼之处还望多包涵。”   白珒横眉怒目:包涵个屁?对初次见面的人舞刀弄枪暗中偷袭,家教被狗吃了?   白珒心有余悸的看向江暮雨,他知道自己是操无用之心,江暮雨才没有那么软绵,这种程度根本伤不了他,可白珒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胆战心惊,这一来一回都快被弄得神识分裂了。   江暮雨本就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人,对他千般万般好的人想跟他有所交流都费了牛鼻子劲,更何况一上来就得罪他,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若搁在江暮雨小时候,他必然会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甩过去,然后带着白珒就走——毕竟他是那种凡事靠自己,宁可鱼死网破也不向人摇尾乞怜的类型,一身傲骨欺霜,外交什么的并不注重。   如今近百岁的他越发成熟稳当,本着“出门在外以和为贵”的信念,他还是耐着性子说了句人话:“方掌门清早就差人到客栈将我二人请来,是有何要事?”   言外之意——有话快说,没话我走! 第79章 脱变   “是贫道失礼了, 想借机出其不意的试试江掌门的修为。”方掌门客客气气的赔着笑脸,看起来真挚的不行,亲自去石桌上倒了杯热茶递给江暮雨,“远道而来,先请坐。”   方掌门好几百岁的人了,这样恭敬谦和的赔礼道歉, 江暮雨也不好端着, 接住茶杯坐下石凳,余光落在白珒绿芒闪烁的袖口上, 后者见状, 勉为其难的敛了真元。   方掌门又笑呵呵的递给白珒一杯茶:“墨玉公子, 请坐。”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方掌门顶着一张五十岁的脸,却愣是要装嫩,将自己捯饬的花枝招展、不伦不类, 那模样是要多膈应有多膈应。   白珒在不知不觉中好像弄懂了一件事——为什么落云鉴弟子的统一服装那么素那么丧?   因为年老色衰的方掌门不允许比他年轻俊美的公子小姐穿得太好!   “贫道请二位来, 只为当面感谢二位公子。”方掌门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先自顾自的敬了一杯,然后说道,“以前逍遥庄的情, 后来幽冥鬼窟的情, 乃至如今昆仑雪山的情,我那三个儿子不让人省心,小火又是个多灾多难的命……唉, 千言万语,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方掌门言重。”江暮雨道,“昆仑一事只是碰巧。”   “话不能这么说,若江掌门连举手之劳也不愿动,那小火早就身首异处了。”方掌门又敬了一杯,原本飞扬的神采忽然落寞下来,他喝了一肚子茶,却好像饮了酒似的黯然神伤起来。   “不瞒你们说,小火是贫道收养的孩子。”   白珒一撇眉毛:废话!你给本座生一个炎火麒麟试试?   方掌门哀叹道:“贫道与小火的生母是好友,在她殒身后,贫道就将小火视为亲生儿子抚养至今。你们也知道,小火非人非妖,而是上古灵兽的后裔,偏偏还是天性凶残的炎火麒麟!贫道是日夜担惊受怕,他的存在对于鬼道来说是至宝,对于仙道来说是妖孽,他为修仙界所不容,能平安的活到现在,已经是他生母的阴魂保佑了。”   白珒一手拄着下巴,一手啪嗒着桌面:“说句不中听的话,风火轮天资极差,无论是瑞兽还是凶兽都兴不起什么风浪,这也是他的福气。”   “白公子所言甚是。”方掌门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能人,跟上官余杭、唐奚和林卫他们没法比,一大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境界提升毕竟有限,没准哪天寿元耗尽,也就……”   方掌门语气顿了顿,自己不忍心说下去了,他叹了口气,看向江暮雨:“落云鉴我不担心,绫儿和坤儿我也不牵挂,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小火,我曾经想让他拜入焚幽谷,寻得庇护,以焚幽谷的势力,无论仙道还是鬼道都不敢轻易得罪。”   江暮雨知道方掌门还有下文,没打断。   方掌门:“可偏偏他跑回来跟我说,要拜入下界的扶瑶仙宗为徒,还说有个弟子认出了他炎火麒麟的真身,贫道当时冷汗都吓出来了!万没想到,你们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   白珒不以为然道:“他只是个奶娃娃,说与不说有什么打紧?”   “你们的一念之差,关乎了那孩子的生死。”方掌门神色肃穆起来,他忽然郑重其事的看向江暮雨,锐利的视线似是要透过皮肉,直穿内心。   “江掌门冰魂素魄,怀瑾握瑜,扶瑶仙宗钟灵毓秀,誉名中外,不知江掌门可否随了那孩子的心愿,将他收入门下,代为管教?”   江暮雨微微一愣。   白珒神态自若,自打姓方的说起风火轮的事儿,他就将“送儿子”的目的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贫道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小火他招灾惹祸……”方掌门生怕江暮雨拒绝,搜肠刮肚找着说辞,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到最后也没蹦出个所以然。   江暮雨抢在前头说道:“天下仙门无数,何必选择灾祸不断的扶瑶?”   方掌门十分自信的说:“当今修仙界的形势,贫道看得出来。因为各种原因,焚幽谷是去不得的,贫道对上官余杭也不知根知底,说实话,将小火送去焚幽谷,贫道不放心。”   白珒讥笑道:“难道你对我们就知根知底了?”   “起码你们救过他好几次。”方掌门说,“他的命是你们挽回的,你们就算现在杀了他我也无话可说,放眼整个修仙界,我能将他放心托付的地方只有扶瑶仙宗,更何况那孩子一心想拜入你们门派,这点从未改变过。我起先不同意,目光短浅的以为扶瑶仙宗配不上他,但事到如今……贵派日益壮大,同空炤门和天琼派不分伯仲,贫道心悦诚服,再加上方才出其不意的试了江掌门的身手,说实话,若真打将起来,贫道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方掌门过誉。”江暮雨听了这长篇大论的恭维话,依旧面不改色,眸光云淡风轻的一转,不兴丝毫波澜,“在下才疏学浅,尚且需要雕琢磨练,匆匆收徒怕是会误人子弟,耽误锦绣前程;扶瑶仙宗乃多事之秋,明争暗斗无数,令郎在落云鉴反而更安全。”   眼见江暮雨要拒绝,方掌门急忙垂死挣扎道:“江掌门,万事自有定数,小火若拜你为师,是生是死就看他的天命如此了。”   白珒放下杯盏,道:“命在自己,不在天。明知前方是深渊还往前冲,将一切交给老天爷,死了就说活该死,有毛病啊?”   方掌门:“……”   方掌门闷头想了想,忍不住问:“江掌门可是在意他的炎火麒麟真身……”   江暮雨清冷的眸光落去远处:“我派招灾惹祸的师弟不在少数,不差他一个,更何况当年因为令郎,我师弟才能躲过穷奇的残害,我又怎会因惧怕麻烦而弃他不顾。”   白珒看向江暮雨:“师兄。”   方掌门忽然松了口气:“既如此,那我便放心了。收徒一事需谨慎,贫道明白……贫道相信,小火和你是有师徒缘分的,来日方长,不可强求。”   江暮雨起身,朝方掌门躬身一礼。   而后,方掌门说了些琐事,不再提收徒,也没有说有关昆仑雪山的只字片语。他心中对江暮雨冰昙化魂的传言不可能不好奇,但因为顾念风火轮入门的事儿,愣是不敢提,生怕哪句话说不对了得罪人家。   晌午时分,方掌门离开去忙事情了,江暮雨坐在美人靠上,荷塘内的鲤鱼和红莲引起了他的注意。若南过在这里,必然会看出那些红莲不是凡品,搁在外面能卖出天价。   清风柔暖,阳光温怡,透过树叶繁枝落在江暮雨如雪清华的白衣上,留下婆娑的点点碎芒。如玉的容颜莹润生辉,雪巅冰昙洗刷了他本就纯净的魂灵,如今,更是超脱世俗,不可亵渎。   白珒看着看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口茶呛在嗓子眼,窘迫的咳嗽起来。   “南过拿风菱草是为了入药?”江暮雨没头没脑的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忙着将卡在嗓子眼兴风作浪的茶叶梗咽下去的白珒,无意识的就回答道:“不是,南过用风菱草是为了布阵,风菱草有麻痹神经的作用,他……”   “布阵?为何?”江暮雨的神色凝重起来,“你们遇上麻烦了?”   恍然察觉自己失言的白珒忙试图补救道:“没有,只是一点芝麻大的小事,我能搞定,你不用操心,真的。”   这句话非但没有成功安抚江暮雨,反而让掌门师兄神态落寞下来。   “这些年,都是这样吗?”江暮雨的眸中闪过一抹零落的暗沉,他目光幽幽的注视着白珒,“你一个人解决所有麻烦?”   白珒心头一紧,忙道:“谁说我一个人?不是还有黄芩和南过么!”   江暮雨面不改色道:“一个人善被人欺,一个冲动气盛?”   这种一语中的的见解让白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绞尽脑汁想了想,苍白的辩解道:“南过确实很弱,但他不懦,黄芩那小子就是个油桶,点火就炸,确实容易招灾惹祸,但他们俩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你瞧现在,多可靠!”   江暮雨:“……”   若七十年过去了没有半点长进,那还得了?   江暮雨走到石凳前,他站着,白珒坐着,他低头浅望着这个年纪轻轻,与当年模样无二的师弟,想想当时的他们。一个刚及弱冠,羽翼初成,两个还是少年身,连羽翼都没有长出,还有扶瑶内其他不顶事的同门,偌大一个家,凭借着刚刚长成的翅膀,可以遮风挡雨吗?   翅膀又是否被折断过?   苦苦挣扎着,一次又一次重新生长,多少磨难,才成为了如今名扬修仙界的墨玉公子?   想到这里,江暮雨的胸中一片酸涩,在师父故去的那几年,他经历过什么叫风雨飘摇,什么叫一人承担,他以双肩担负整个扶瑶仙宗的未来,以初生的羽翼护佑所有师弟同门。   那种举步艰难,如履薄冰的感觉他能体会,他感同身受。   “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江暮雨轻轻说着,无意识的伸手朝白珒遮在眼帘的碎发摸去,却在距离半寸的位置生生顿住,他好似担心自己的寒凉会冰冷到白珒,缓缓收了回去。   白珒神魂轻颤,迎上江暮雨的视线,望着江暮雨轻微的动作,他心中蓦然一痛,宛如被刀子挖去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江暮雨从来没有袒露过心迹,清冷淡漠的他极少数真情流露,难得的一次关怀之意,带给白珒的却并不是温暖,而是心碎。   吃苦受累?其实还好,毕竟那时他已经弱冠,修为和境界都不差,而且带着前世的记忆,相当于无耻的作弊了。   昆仑雪巅的事情一经传出,修仙界为之撼动,多少人怀着各异的心思前来昆仑,多少人趁此机会来扶瑶找麻烦,危难紧张的生死关头自然有,但他都扛过来了!   少年身,诛仙圣君的魂,对付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并不困难,他习以为常,只是修行路上孤独艰苦,背负着守护门派的使命,千斤重担压在身,他不仅仅要保住扶瑶的命,还要保住扶瑶的名,行事作风都需要谨慎再谨慎,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师门的荣辱,他不能像前世那样万事只靠暴力解决,扶瑶仙宗的千年名誉,说什么也不能毁在他的手里,江暮雨掌管的门宗,说什么也不能被他玷污。   他小心翼翼,担负师门声誉,守护家人不被欺辱,每一次伤痛他都在想,江暮雨当年也是这样的吧?   不,江暮雨当年只会比他更艰辛,更苦痛。   掌门人的责任更大,更难,门派的兴旺,雪霁的守护,师弟们的安危,外界蛰伏的隐患,没完没了的觊觎和各种各样的祸端,这些全是压力,可以将人击垮的压力。   他在苦苦支撑之时,尚且有前世“千锤百炼”的经历做后盾,诛仙圣君的暴戾血气来镇压,让他觉得眼前一切都是小事,不至于心慌失措,不至于倒塌崩溃。   但江暮雨没有,他靠着那双初生而并不强壮的翅膀承载着整个门宗的重量——年纪尚小的南过、性烈如火不成熟的黄芩、心怀不轨的凤言、还有一个吃里扒外的白珒。   从十五岁到百年之后,一步一步,遍体鳞伤,满目疮痍,没人支撑没人依靠,只能自己坚强,每一步走来都留下触目惊心血脚印,是他的体血,也是他的心血。   本该扶持他的师弟不帮忙也就算了,反而……处处与他作对,背恩忘义,与他不共戴天,和他生死相搏。   “没有,真的没有。”白珒惶恐的避开江暮雨的视线,“哪有吃什么苦啊,你在去昆仑雪巅闭关之前,扶瑶的根基已经很稳了,没人敢来犯,就算是觊觎雪霁,你人在雪山上,他们惦记也没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除了逢年过节想你想的厉害之外,平时也没啥不好的。”   “想你想的厉害”六个字顿时让江暮雨心底一慌,还没等回过劲儿来,白珒一把握上他的手腕,明澈的眸子倒映着江暮雨如玉的容颜。   “万事有我,以前是,今后也是!”白珒凝望着他,眼底一片平和安宁。   每当他受伤之时他就在想,江暮雨再晚出来几年吧!虽然他千思百念,想的肝肠寸断,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他再顶一顶扶瑶这片天,等到扶瑶彻底稳固了,等到他强大到令人闻风丧胆之时,等到无人再敢打扶瑶的主意之时,江暮雨也就不用再吃苦了。   到那时,江暮雨再出关,就可以享清福了。   “师兄修为决绝,可能根本不需要我保护,但是……只要有我在,就不需要你动手。”   白珒低着头,墨色的双瞳透出冷冽坚毅的光。   七十年前的事,他决不允许再发生!   *   风火轮在灌木丛里猫了一上午,最后等着等着就打起了瞌睡,不知不觉就糊涂过去了。等他浑身酸麻的醒来之时,恍然发现凉亭里人去亭空,他惊叫着跳起,睡意全无,一口气跑到山脚下,总算在竹林口见到了江暮雨和白珒。   风火轮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一溜烟跑过去,气喘吁吁的叫道:“师,师,师……”   风火轮生怕被骂,吭哧了半天愣是没叫下去,他无助的小眼神儿偷偷瞧去白珒,后者目光暗沉,脸色冷冽如冰。   好可怕!   风火轮吓得直往后缩,一边可怜兮兮的打哆嗦一边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我我,我爹批准我可以跟着你们走,就就就、就当、当历练……可,可不可以……”   江暮雨轻叹口气,回头叫了声脸色冷凝的吓人的白珒,“玉明。”   “嗯?”白珒方才反应过来似的,阴郁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他好似才发现身边多了只炎火麒麟,上下扫视一番这孩子整装待发的行头,道,“你跟着我们哪有在自己家舒坦?风吹日晒的,你这细皮嫩肉受得了?”   风火轮一听这话,头脑简单的他当即自以为是的认为白珒在考验他,立马挺起胸膛,信誓旦旦的说:“能行,我能行!我、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我能照顾好自己!”   风火轮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变戏法似的弄了几簇火苗,“可、可以么?师师师……”   “师兄!”远处,是南过和黄芩跑来了,他们得知江暮雨二人被邀请到落云鉴做客,唯恐有什么阴谋诡计在其中,心急火燎的往这边赶,见到完好无损的俩人,委实松了口气。   黄芩急着问:“落云鉴掌门到底有什么事?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他。”白珒指着憋得满脸通红的风火轮,道,“从开头到结尾,一直在说他。”   “小火。”江暮雨注视着坚持不懈的小少年,语气凝重道,“别跟着我们,回家去。”   风火轮听了这话,眼泪吧差的猛摇头道:“我会努力的,我、我想跟着师,师师、我保证听话!”   不擅长应付小孩子的江暮雨觉得特别难搞,黄芩倒是觉得新鲜,一脸坏笑的用胳膊肘戳了戳南过,“小南过啊,他跟你小时候真像,动不动就哭。”   “哪,哪有。”南过回想起自己当年的德性,羞涩的很。   落云鉴一行的收获就是多了只小尾巴,这孩子天真无邪呆板木讷,撵是撵不走的,毕竟他跟南过大同小异,好欺负是好欺负,但并不怯懦,认准的事儿死也不会改变。   离开十七岛,坐上一艘通往乾坤岛的客船,甲板上设有座椅和茶桌,江暮雨倚在矮几旁,海面波澜壮阔,海风湿润清凉,渐渐地,意识变得模糊。   睡着了,梦就来了。   江暮雨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浩瀚的行宫的前,这个地方他已经很熟悉了,因为不止一次在梦中出现过。   梦中的他们,身份上有些诧异,彼此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尤其是和白珒之间,是那种不死不休、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转身,看见了远处朝他走近的男人,也是见过许多次了,那人习惯穿黄色的衣裳,发冠和腹带镶嵌珊玉等名贵的珠宝,一走一动,浑身上下熠熠发光。   凤言。   早该死的人出现在眼前,江暮雨知道这是梦境无疑了。   不出片刻,梦里的凤言说道:“还魂泪真是好东西,你康复痊愈,准备走了吗?”   “你来送我?”江暮雨听到自己回答说,“就不怕回不去吗?”   凤言对这种充满威胁的话并不在意,他站在原地,唇边勾起一抹肆无忌惮的笑:“你不敢杀我,如果你不想和白珒的关系更差的话,你就不能动我一根毫毛。”   江暮雨体内强大的真元剧烈翻涌,右手掌心已有逼人的银色流光闪烁:“他已经足够恨我了,再加你一条命也不会怎样。”   凤言似是被他这句话吓到了,他脸色微变,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心,我想要的生活都是白珒赐予的,他是我的顶梁柱,我对谁图谋不轨也不会对他下手,他若出了事,我不也完了吗?”   江暮雨感觉到自己收了真元,声音暗哑,语气落寞:“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可曾真心爱过他?”   凤言没有回答,他只是眼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看,过了许久,或许是看够了,他漂亮的眼底泛出邪冷而讽刺的光华:“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可曾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感激?更别提爱了,无论你对他是师兄之情还是其他的什么情分,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凤言冷笑起来,好似要借此机会将他所有的不满全部宣泄出来:“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能不顾一切的为他付出?他待你如何?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你默默为他做了多少?连他的命都是你救的!”   凤言从腰上硬扯下那枚流云如意佩,他阴笑着,戾然的目光充满了不甘和讥讽:“若你当年没有救他,任由他死在云梦都,那你如今的痛苦折磨,万仙神域的屠杀陨落,就都不会发生!江暮雨,你后悔吧?你痛恨自己当初的行为吧?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肯定不会……”   “我还是会救他。”江暮雨声音清凉,不带一丝温度,却柔的好似一片轻羽。   凤言浑身一颤,好似被他坚毅的眸光烫到了一般:“你,你疯了吗?”   “我会救他,但我不会再带他上扶瑶了,或许他更合适当个凡人,修仙界至清也至浊,他的性子太容易被浊气污染。”江暮雨的语气好似天空中飘然游荡,无拘无束的一朵白云。   “呵,为什么?”凤言怒目相斥,双眼之中充斥寒气森森,“就因为他是白珒?你对他宽容到了这个份儿上?你三番五次的救他,他想方设法的杀你!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将他扼杀在摇篮里!江暮雨,你是贱人吗?”   一连串的斥责与辱骂,听在江暮雨耳里,他自己好像并不生气,只是沙哑着声音轻轻的说:“他救过我。”   “什么?”凤言诧异问,“你说还魂泪?”   江暮雨摇头,心中一片酸涩紧致:“不是,是在我更小的时候。” 第80章 谢谢你   海鸥翱翔鸣叫, 海浪拍打礁石,江暮雨醒了过来。   这种没头没脑的梦已经很久不出现了,至少在他闭关的年月里没有出现过。   他依稀能连接起梦里的片段,他依然是扶瑶的掌门,大概有百十来岁了,黄芩的身份不变, 变化最大的是白珒和凤言。这俩人的关系不一般, 白珒跟自己势不两立,恨之入骨那种, 南过……好像是不在人世了。   万仙神域灭亡, 焚幽谷成了白珒的地盘。   江暮雨有些头疼的扶额, 梦从来都是千奇百怪,弄虚作假,当不得真。   梦里的白珒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凤言和他同流合污, 俩人胡作非为祸害四方。   而现实, 凤言被白珒杀死了,白珒也成了修仙界交口称赞的墨玉公子。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为什么梦境和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江暮雨怀疑自己的修行不到家, 肯定是在不知不觉中胡思乱想了些离经叛道的事。   宁神内敛, 物我两忘。江暮雨觉得自己应该回昆仑雪巅面壁一百年。   江暮雨盘膝而坐,努力使自己入定,脑中的思绪却停不下来, 莫名其妙的顺着那梦境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距离现在也有……八十多年了。   当时的他只有六岁。   江家被抄,丫鬟奴才尽数变卖,兄弟姐妹各奔东西,他被父亲的粗使婆子带离家乡,在前往姑苏叔父家的途中,不幸遇上山匪拦路抢劫。   他后来想起这事就觉得很纳闷,山匪是眼睛瞎了还是心眼丢了?对他和粗使婆子两个老弱病残下手,完全是白费力气,他们身上没有金银财宝,就一身破衣烂衫,给叫花子都嫌寒酸。   或许,那几个山匪是穷疯了,抱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心态,愣是将这一老一小的洗劫一空,勉强搜到几个铜板,也就够买俩窝窝头垫肚子的。   婆子跪着求山匪大发慈悲饶命,长满冻疮的双手死死扒着那几枚铜板不撒手,毕竟这一路路途遥远,若不吃不喝定会饿死荒野。   婆子哭着恳求,说尽了好话,但山匪贪婪成性,入了口袋里的甭管多少钱,是绝对不可能吐出来的。他们举起寒光烁烁的砍刀,抵在婆子的脖颈上威胁,婆子吓得瑟瑟发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求饶。   “老太婆,这小子是你儿子吗?”领头的山匪问,他强健的五指死死钳着江暮雨的肩膀。   婆子一边流泪一边惶恐摇头:“他,他是我家公子……”   “哦,大户人家是吧?”山匪两眼放光,大笑起来,冰凉的刀身拍打在江暮雨的脸上,“瞧你这副脏兮兮的样子,落难了是吧?爷爷我最热心肠了,走,跟我回山寨,不仅有暖和屋子住,还有大鱼大肉给你吃!”   “我,我不去。”江暮雨虽然年纪小,但他不傻,山匪觉得他可能出身富贵,带回山寨挟持起来,以此要挟家里给高额的赎金。很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算出江暮雨出身好,却算不出江暮雨是落魄户。   这样被带走,结局只有两个——   一:发现他家里没钱的真相,无用之人还留着做什么?杀掉。   二:左右是个孩子,心智尚未成熟,干脆纳入贼窝,一起干烧杀抢掠的勾当。   对于江暮雨来说,后者还不如前者。   他挣扎,抵抗,然而年仅六岁的他根本撕扯不过一个成年男人,山匪只需一只手就能将他提起来。   婆子吓坏了,想伸手去拉他,可是山匪头子的一句话让婆子收了手。   “他又不是你儿子,你为了救他丢掉命值得吗?爷爷这把刀可不长眼!”   婆子吓得呆住了,脑中反复来反复去的过着山匪的警告,她狼狈的爬起身,在江暮雨惊恐绝望的注视下头也不回的跑了。   是啊,她凭什么去管这个闲事?   她在江府活了四十年又怎样?受过江大人的恩惠又怎样?世子爷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   她身为奴,在关键时刻丢弃了主,背主忘恩,罔顾江家四十年的养育,这没什么。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小小的江暮雨心中没有怨恨,有的只是害怕,唯一的依靠丢下他跑了,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若婆子忠心护主留下来,必定被杀,她跑了,他该松口气。   可是婆子跑了,剩下他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山匪没有追,因为他们需要婆子跑回家报信,这样才能达成绑架要赎金的目的。只有江暮雨知道,婆子不会回来。   刀剑加身,再凑近一寸就能刺进江暮雨的皮肉。   严寒冬日,他穿着单薄的旧衣,瑟瑟发抖,他害怕极了,他会被带入肮脏污秽的贼窝,会干些烧杀掳掠的恶心勾当,他被山贼揪住头发,清楚的看见山贼的眼中透出惊奇又龌龊的光芒。   “这小孩长的真带劲啊!”   江暮雨心中有个绝望的声音大声的告诉自己:完了。   就在他极度恐慌和无望的时候,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宛如天籁般,转入他一片空白的头脑——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欺负小孩,丢不丢人!你们几个,去把他们给本少爷卸了,往死里揍,不用留情!”   身材魁梧的家奴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将围困江暮雨的山匪摁倒了,他们拳脚相加,那些山匪毫无反抗之力,求爷爷告奶奶的狼哭鬼嚎。   江暮雨怔怔的看着那辆不知何时出现的奢华马车,在马车里坐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男孩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对自己的家奴吩咐说:“把那小孩带上车。”   容不得江暮雨说不,家奴已经提小鸡一样将他丢上了车。   马车的内部要比外表豪华得多,地方宽裕,足够放下一张软塌,上面铺着柔软的锦毯,一张黄花梨的矮几上放着玉杯,旁边有金丝盘,盛着满满的不合时宜的瓜果,还有一盘香气扑鼻的烤鹿肉。   马车里烧着优质的银霜炭,十分的暖和,男孩身上穿着名贵华丽的锦衣,一寸便值千金。   江暮雨识得认得,也猜测得出来,此人非富即贵,看马车的规模和样子应该并非王室宗亲,可能是家中富裕的商户。   果不其然,上车后不久,孩子就自我介绍说:“我姓白名珒,字玉明,云梦都人士,家中世代经商,在当地小有名气。”   云梦都?距离杭州不远,距离姑苏也不远。   白家……江暮雨有点印象,在云梦都当地颇有势力,家财万贯,富可敌国。   男孩似乎对他很感兴趣,拿了瓜果梨桃给他吃,拿了烤鹿肉给他尝,只是他吃不下,他始终畏缩在马车一角,一语不发。   家道中落,流离失所,猪狗不如。   “我要去趟姑苏进货,你呢?”明明知道没有回答,但男孩还是问了。   江暮雨只能点头。   男孩居然奇迹般的理解道:“你也是去姑苏?”   江暮雨再点头。   男孩喜出望外:“那赶巧了,顺路送你一程。你叫什么?哦,忘了,你不会说话。”男孩显得一脸失望。   江暮雨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极度的害怕和寒冬中受凉,竟然失声了。   男孩问不到名字还不死心,琢磨着说:“那你会写字吗?咱们可以手谈?”   江暮雨低着头:手冻僵了,没法写字。   男孩自顾自的郁闷道:“哦,这里没有笔墨……”   江暮雨:“……”   忽然怀中一暖,是男孩递了自己的手炉给他。   “天这么冷,来,捧着手炉。”   手炉很暖和,上面还带着男孩身上特有的味道,是那种清淡的花香。   萍水相逢,他却是除了奶娘对自己最好的人。   姑苏到了,江暮雨在城门口下车,男孩一路上自言自语,而他始终没有给予任何回应,搁谁身上谁都不乐意。男孩掀开车帘瞧着他,或许是感念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眼神中充满不甘和别扭。   江暮雨走远两步,缓缓停住,转身,嘴唇轻颤,说出一句无声的话。   寒风霜雪中,不懂唇语的男孩是不知道的。   “谢谢你,白玉明。”   *   “师兄。”   一声轻唤,神游天际的江暮雨被唤醒,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白珒,手脚处传来的酥麻让江暮雨蓦然回神。   打坐入定,修心修性,他曾经训斥白珒在入定的时候胡思乱想,结果时至今日,自己也心乱如丝,庸人自扰。   “到了吗?”江暮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还没有。”白珒盘膝坐在甲板上,说,“看这行船速度,至少还得半个时辰。”   江暮雨神色如常,语气轻缓:“此去乾坤岛,是和风菱草有关?”   白珒欲言又止,许久过后才点头道:“有点关系,上乾坤岛问样东西的主人。”   白珒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黄色的珠子,江暮雨仔细观来,珠子晶莹纯透,华贵引人,是上等材质的金珀。   江暮雨拿着金珀,问道:“它的主人做了什么?”   黄芩正好从船舱里出来,听到那么一耳朵就口无遮拦的嚷嚷道:“那孙子胆大包天,不止一次暗杀白眼狼,每次动手都戴张面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这么个琥珀珠,根本弄不清楚他的身份。”   听到“暗杀”二字,江暮雨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眸光冷如寒夜,紧盯上白珒刻意隐瞒的脸:“你可曾受伤?他又为何暗杀你?”   “没有,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伤不到我。”白珒往后一仰,惬意的翘起二郎腿。   黄芩居高临下的瞥他一眼,傻了吧唧的说大实话:“是谁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下不了地的?”   江暮雨冷凝的眸色变为震惊。   白珒心里微颤,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见得会皱一下眉头的江暮雨,只有在身边人生病受伤之时才会显露担忧之色。   尤其是他伤了痛了,江暮雨会心急,惶恐,那种从内心涌出的关切是遮掩不住的——白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   前世的白珒猪油蒙心,看不见江暮雨对自己的好。今生那层猪油被剔的干干净净,江暮雨所有的喜怒哀乐尽收眼底,没有猪油当护盾,所有的情绪直冲五脏,酸甜苦辣更加明确了。   “他也好不到哪儿去。”白珒狠狠瞪了黄芩一眼以示警告,转头笑眯眯的对江暮雨说,“他比我惨,三个月……哦不,是半年都下不了地!”   黄芩虽然嘴上没个把门的,但人家至少说实话;白珒口若悬河,可信的却没几条。   江暮雨当机立决,不理会那个满嘴跑舌头的白珒,一本正经的去跟黄芩说话:“要杀白玉明的只有一个人?”   黄芩对江暮雨的崇拜之心经年不散,江暮雨问他话,他绝对是不加掩饰的有啥说啥,“不是一个人,是好多人,修为高低不等,毫无路数,唯一一个修为强劲的家伙就是把白珒揍趴下的那个金珀主人,他只来过一次。”   江暮雨问:“他们只是杀人?没有说什么?”   “就说两个字。”黄芩瞥向白珒,凉飕飕的说道,“祸端。”   江暮雨落目在一清二白的白珒身上,后者举双手表示无辜:“我可没闯祸,啥也没干,冤枉死了。”   黄芩冷哼道:“我看你是得罪人了,被人记恨到三天两头来暗杀你!当着掌门的面,你老实交代,你都干了哪些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的勾当?”   白珒看傻叉一样看着黄芩:“……”   江暮雨看去船舱口的南过,问:“风菱草是为了生擒他?”   白珒一脸倦意的望着茫茫沧海,点头道:“逮到那人问个清楚,我到底是杀他爹了还是抱他孩子跳井了,莫名其妙的针对我做什么。”   抵达仅次于首岛,第二繁华的乾坤岛,前往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也是唯一的情报窝子——凌霄阁。   想去凌霄阁问问题,并非直接登门拜访,凌霄阁和其他仙门一样,建立在远隔红尘的深山老林里,门派规矩森严,非本门中人勿入,严禁外人造访。   所以,外来者无论是新人拜师的还是好友走访的或是纯粹来问消息的,全部去乾坤岛中心位置的凌霄楼报道。   凌霄阁的机密堪比朝堂间谍部门,从不对外开放,外人也休想一探究竟。   为了外交和弟子招新,凌霄阁特意在乾坤岛最繁荣的街区建立了凌霄楼,外表十分奢华气派,内部的环境建设绝不亚于一个王侯府邸。   金碧辉煌的正门两侧各有门柱,上面用金粉刻着凌霄阁相传万年的宣言——   听天地,探日月,观生死,知黑白。   所以,听乾坤,看乾坤,知乾坤的乾坤岛因此得名。   凌霄楼每天客流不断,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楼中忙碌的弟子更是脚打后脑勺,但他们有条有序,忙而不乱,对四方来客应对自如。   为客人着想的他们特意准备了面具,毕竟有些人到凌霄阁打听消息不愿让人知道。江暮雨和白珒接了凌霄阁弟子递出的面具,俩人绕过影壁墙进入庭院,放眼望去,攘来熙往,大家都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某种程度来说是极好的,另一种程度就是……大家一张“脸”,有点诡异。   被引领着进了一间厢房,好像去医馆排队等着叫号一样,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凌霄阁的小弟子才招呼江暮雨和白珒二人进去。   屋子里很暗,彼此就算不戴面具也看不清脸,在屋子正中央放着椅垫,江暮雨同白珒走过去坐下,望着前方由珠帘和纱幔遮挡,坐在矮几对面的人影。   那人影观摩片刻,笑着说道:“扶瑶仙宗的江掌门,墨玉公子,幸会。”   凌霄阁号称无所不知,一眼识破身份没什么稀罕的。白珒也懒得废话,直接将金珀递给小弟子,由小弟子转交给人影。   白珒直截了当的问:“还请凌霄阁解惑,此物为何人所有?”   人影拿着金珀摸啊摸,然后递还给弟子,再由弟子交还给白珒,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谈钱:“道友,这个问题的答案值两百块珊玉,二位可受得?”   白珒虽然早有准备这价钱不会便宜,但确实听到凌霄阁报价,还是没控制住扭曲的表情!   这几十年来,万仙神域疯狂迷恋珊玉,连同下界也对珊玉垂涎三尺。渐渐地,珊玉的价格水涨船高,越炒越贵,现在的市场价是一块珊玉值黄金百两,凌霄阁一口气要两百块珊玉,白珒掰着手指头算这笔天文数字……一阵恶寒。   “前辈请讲。”见过大场面的江暮雨反手就掏了一兜子珊玉递过去,在白珒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小弟子点完了二百块,朝里面的人影点头确认。   “二位道友爽快。”有钱拿的人影必然是笑的屁滚尿流的,他指着金珀说道,“若我所料不错,那定是一枚念珠。”   白珒撇嘴:若你所料错了呢?   江暮雨若有所思,道:“是佛家之物?”   人影点头:“正是,这金珀堪称绝品,几十颗串连在一起,依在下看,绝非普通的佛修能拥有的。”   白珒实在忍不住腹诽了,嘴上说道:“如果人家家财万贯,特意摆谱呢?比如焚幽谷那位姓钱的纨绔?”   人影说:“有些东西用钱是买不来的,这颗金珀受佛光普照才能有着这等玉润的光泽,若说修仙界势力最大的佛修门宗是哪个……不用在下多言了吧?”   “归一堂修为高深的几个大能,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白珒原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说道,“前辈可否再深入一点,给点提示?免得我们挨个确认,浪费时间。”   两百块珊玉到手的人影相当配合,直接说道:“方丈觉缘,住持觉空,依在下所见,此物出自这二人之一。”   修仙界鼎鼎大名的归一堂方丈,确实值两百块珊玉。   白珒看向江暮雨,后者没有说话,而是垂目沉思。   觉缘和觉空,二人宅心仁厚,慈悲为怀,是出了名的热心肠,他们怎会和白珒有着深仇大恨,非要置白珒于死地不可?   凌霄阁童叟无欺,实话实说,绝不会掺假货糊弄人,他们根据情报的价值要钱,至于对方得到消息之后是为善还是为恶,是报恩还是报仇,人家才不管!   从厢房出来,江暮雨和白珒一前一后穿过月门,将结果简单扼要的告知在外等候的南过等人。黄芩听了,当场气不打一处来:“好一个佛门清净之地,我呸!真是藏污纳垢,净会耍些背后偷袭暗箭伤人的龌龊手段!”   南过托腮道:“我们要怎么办?”   黄芩恶狠狠地说:“当然是去归一堂扒下觉空或是觉缘的袈裟,用袈裟将他们捆起来游街示众,让大家看看他们慈悲善目虚假外表下魑魅魍魉的真面目!”   一大把年纪了,黄芩那暴躁的性子一点没变,这些年别的长进不明显,倒是学了白珒那喊打喊杀的猎奇,江暮雨为防止自己被近墨者黑,没接话。   “就算真是他们做的,但咱们没有证据,打起来也不占理儿。”风火轮语重心长的安抚炸了毛的黄芩,说道,“还是抓个现行比较好,风菱草也物尽其用了不是?”   白珒看着黄芩,嬉笑道:“瞧瞧,还没个孩子懂事儿。”   风火轮被一夸,脸顿时红成了猴屁股,低着脑袋嘿嘿傻笑。   左右无事,一行人便在乾坤岛住下,既然是坐等念珠的主人上钩,就不能急着回扶瑶,在外头四处溜达人家才好下手。   “每间客房三两雪花银,仙君们一人一间,总共十五两。”店掌柜笑眯眯的等着收钱,就这个价格来说已经十分良心了。   白珒正要付钱,江暮雨突然说:“四间就够了。”   “为什么?”白珒下意识问道,回头瞧了瞧他们几个人的身板,“南过和风火轮一间吗?”   白珒满腹狐疑,两百块珊玉掏的那么痛快的大款,住店反而节俭起来了?   江暮雨数正好的纹银交给掌柜,拿了房门钥匙随店伙计上楼,回头对纳闷的白珒道:“你跟我住一间。”   “我和南过一间也行,他个头小不占地儿——什么什么??”白珒的脑神经轰的一声炸成一锅粥,整个人傻眼了。 第81章 房里谈心   江暮雨的余光看着呆若木狗的白珒, 面不改色的问:“怎么了?”   江暮雨还在为“一个月下不来床”而耿耿于怀,出于担心和白珒同房,若觉空还是觉缘的来犯,他可以保护白珒不受伤。   可白珒宁愿被人家剁了也不想和江暮雨同床共枕啊!!   他想好好睡一觉,他不想失眠啊!!   白珒欲哭无泪,他的理智在告诫自己要悬崖勒马, 在火苗兴起的瞬间及时扑灭;可他的内心揣着那点觊觎渴求, 又想从善如流的顺其自然。   怎么办!?   心里有鬼和心里没鬼的人区别就在这里,一个宛如帝王回寝宫, 一个好似太监去净房。   白珒唉声骂自己一句“衣冠禽兽”, 正事不干, 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吸气,呼气,“禽兽”无视南过“喜出望外我懂你”的眼神,同手同脚的上楼, 正人君子的跟着掌门师兄回了房间。   暮色四合, 明月高悬。   白珒在默念了第一百遍《修心论》之后,十分光明磊落的对江暮雨说道:“师兄,时辰不早了,你还不睡啊?”   “我不困。”江暮雨手里捧着一本偏门书, 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的专心致志, “你睡吧。”   话是这么说,但白珒绝不可能大大咧咧的倒头睡觉,且不提他根本睡不着, 就单说他占着床铺,江暮雨势必会在下面坐一晚上。   虽然对于修士来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不会怎样……   “师兄,要不我还是……”白珒即将脱口的“另开一间房”又被咽了回去,如果觉空或是觉缘今夜就来刺杀他,江暮雨在这里会不会受连累?混战之中会不会受伤?   白珒想了很多,一边隐隐担心,一边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论单打独斗,他可敌不过江暮雨,且不说那惊天非人的修为,就单说一把雪霁挥舞起来,修仙界谁与争锋!又有几个人能受得了那蚀骨冰寒?   白珒感叹自己的多心多虑,自嘲的笑了笑,他拄着头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渐渐地有点昏昏欲睡,一想到江暮雨就在身边,他又神经质一般睡意全无,精神抖擞。   “师兄,你还是睡吧。”白珒关切备至道,“你这样守夜也没用,假设他就在暗中埋伏着,看到你挑灯夜读,他也不敢进来啊!暗杀暗杀,当然是在黑暗中……”   江暮雨伸手轻轻一拂,烛光瞬间熄灭,暗光中,他的眸子格外幽静深邃:“这样可以了?”   说完,他翻了一页书,好整以暇的继续,修士的视力超乎寻常,不打灯也看得见。   白珒:“……”   师父说大师兄自小懂得察言观色,特别有眼力见儿,可白珒发现,师兄的眼力见儿在自己身上是无效的!   清心寡欲的江掌门好像终于察觉到自己的不解风情,俩人一间房,他若不睡,给白珒的感觉就是刻意谦让,白珒又怎么好意思自己睡下?   这样谦让来别扭去的,床铺一晚上空空如也,又何必开房间,直接露宿街头,天当被,地当床得了。   江暮雨放下书,有愧自己的七窍玲珑心,对白珒说道:“睡吧。”   白珒松了口气,比起这样大眼瞪小眼的让他心跳如雷,不如各自躺下,他和天花板相看两相厌,倒轻松些。   “你做什么?”江暮雨刚坐下,就见白珒捧着锦被往地上丢,后者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睡觉啊!”   江暮雨理解白珒兄友弟恭的举动,却不理解白珒以下犯下的冲动,他十分耿直的说道:“我占不了多少地方。”   江暮雨说者无心,白珒听者有意,竟原地涨红了脸,不知所措起来:“怎,怎好冒犯师兄……”   白珒口中的“冒犯”和江暮雨所理解的那个“冒犯”不是一个“冒犯”。   所以白珒面红耳赤,而江暮雨神态自若,单纯的认为自己太过清冷冰寒,生人勿进的气场叫人自然而然的疏远,再加上他贵为掌门,理所当然的就和白珒不在一个层次了。   江暮雨的眸光落寞下来,如玉的面容上闪过一刹那的黯然。   并非他疏远别人,而是别人不愿亲近他。   罢了。   ……   “地上又凉又硬,我还是跟师兄挤一挤床吧!”白珒突然跟只猴子似的跳上床,一把拽过被子摊开,分别给自己和江暮雨盖上,仰头一倒,笑呵呵的对江暮雨说,“快睡吧,深更半夜的,狗都睡了。”   江暮雨:“……”   这种失心疯一样的前言不对后语,江暮雨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不疑有他,提着被子躺在床铺内侧。   夜色静谧,月光澄澈皎洁,几颗流星划过天际,融入绚烂的银河。   白珒望着天花板,余光偷偷落在身侧的江暮雨脸上,酸涩动荡的心跳才勉强平静下来。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江暮雨方才的眼神,失落、黯淡、阒然、神伤,仅仅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却被白珒及时的捕捉到,心口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不轻不重,却堵得慌,以致呼吸困难。   白珒光明正大的侧过身躺着,目光炯炯的注视着身旁的江暮雨。   他在压抑,无时无刻不在控制着自己的越轨之心。南过曾说过,“他想被人爱还害怕被人爱,他是个傲娇啊,你要么不对他好,要对他好就要好到底。”   白珒扪心自问,自己为了遏制冲动,有意无意的疏远,是否会让江暮雨患得患失,伤心难过呢?   江暮雨从来都是个敏感的人,他心思多,想得深,无论喜怒哀乐都不暴露出来,像洋葱一样将自己包的一层又一层。   有人对他好,他惶恐不安想退缩,那人却一意孤行的继续对他百般示好,为他出生入死,他就算是一块冰也该融化了,可就在他敞开心扉,适应了这份关怀之时,那人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再对他好了。   白珒尽情脑补这其中的悲欢离合,绞尽脑汁思考江暮雨的喜怒哀乐,他不禁好奇起来,江暮雨对于他究竟是什么感情?   不论前世今生,皆是同门师兄弟之情?再无半点其他的分吗?   白珒小心翼翼的,卑微的异想天开——或许师兄也喜欢我呢?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一丢丢也好。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宛如洪水决堤,哗啦啦淹没了他怦然心动的小心肝。他脑子停不下来,浮想联翩,想着想着就径自傻笑起来,江暮雨或许对他也有好感?毕竟俩人也算多次同生共死,在昆仑雪巅的“生死相许”连山神老太婆都感动的稀里哗啦,江暮雨那种谨言慎行、重恩重义的人,说出的话绝对靠谱,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白珒越想越激动,活似一条撒欢儿的野狗,尾巴摇来摇去,还满地打滚,乐的不知东南西北。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晚上准保失眠。   “你在笑什么?”   一道从天而降的狗链子死死拴住白野狗的脖子,他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没、没有啊。”白珒扭头看着天花板,仓促的说,“就、瞎想来着,以前在云梦都的事儿,突然想起来,有点感慨。”   江暮雨感觉身旁师弟瑟瑟发抖,以为他怎么了,结果回头一看,就瞧见一个原地笑成癫狂的傻叉。本是随口一问,既然他扯出话题,江暮雨就顺势回了句:“什么?”   “我家没倒的时候,可算江南一带闻名遐迩的富商,我又是家中独子,我爹对我不加约束,我也就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党。”白珒面上带着微笑,用哄婴儿睡觉的语气轻忽柔缓的说道,“其中有个姓段的小孩,眼角有颗泪人痣,脖子上有个铜板大小的胎记,他生的眉清目秀,可惜下肢瘫痪,好在生于官宦人家,他爹是云梦都的知府,从小锦衣玉食,有人伺候,生活无忧。”   江暮雨没打断他,静静聆听。   “我们一群纨绔子弟对他照顾有加,尤其是我爹,经常邀他来家中做客,一住就是小半个月,关照他的衣食起居,他稍微有些磕碰,我爹就急得不行。”白珒笑着说,“知道么,我曾一度怀疑过他是不是我爹的私生子,又或者我是抱养来的,段木才是真正的白少爷。”   白珒又说:“我爹钟爱修仙界的奇珍异宝,只要他相中的东西,散尽家财也非得到不可,一是他爱好这些东西,二是为了段大公子。那些宝贝我爹要么卖了换钱,要么遇到世外高人换取灵丹仙药,归根结底,就是想治好段木的腿。”   江暮雨问:“可得偿所愿了?”   “没有。”白珒轻叹口气,“仙丹灵药可遇而不可求,他的腿也就那样了,就算日后修仙问道,只因那是脱胎换骨前就有的残疾,若非日后得道飞升,不然是好不了的。”   江暮雨心脏处的刀伤便是如此,他没有再问。   “段木比我年长十岁,天生风流,经常出入烟花之地,后来,他爱上了一位青楼女子。”白珒偏头看向江暮雨,故意在此处断句,等待身为听众的江暮雨接话。   “既是知府公子,怎可与青楼女子相配?”江暮雨淡淡说道,“若执意娶为正妻,他父亲以死相逼无用,唯有将他逐出家门,以保清誉。”   “嗯,就是这样。”白珒漆黑的瞳孔中泛着幽幽的暗光,“他被他爹逐出家门,在族谱中划名,又被打了几板子,饿了几天,就在这时,我爹出马了。”   江暮雨看着白珒,后者面不改色的说道:“我爹听说自己儿子……哦,不对,我爹听说他的干儿子有难,立马放下手头的事务赶去维护,和知府大人争得面红耳赤,还说什么你们段家不要,我们白家要,从今天开始段木就是我白石松的亲生儿子了。”   白珒说到这里,终于苦笑起来:“有句话说得好,穷不和富斗,富不和官争。我爹那牛脾气一上来,什么都顾不得了,堂堂知府被他这么谩骂数落,人家受得了吗?君子报仇两年不晚,我十四岁那年秋天,一场大火将白家烧的干干净净。”   江暮雨听到这里,脸色终于变了:“你家当年遭难,罪魁祸首不是贪图你家富贵的匪徒吗?”   “是这样没错。”白珒说,“可是师兄,他们不是修士,只是凡人而已,若没有当地知府暗通款曲,他们怎么带着刀剑堂而皇之的进城?又怎么敢敢肆无忌惮的抢夺堂堂白家?当晚烧杀抢掠,闹那么大动静,当地官差却好像无知无觉,任由白家上下死的死伤的伤,沦为一片焦土。匪徒们是奔着白家的金银财宝去的,而知府只为报复,因为我爹狂妄自大挑战他的权威。”   江暮雨垂目,若有所感,不知该说好心无好报,还是该说好心办错事:“那个段木呢?”   白珒轻笑一声,说:“他一个风流浪子,下肢瘫痪,没有了官家少爷的身份,没有了我爹这个靠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日子必然艰辛。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早入土为安了吧!”   江暮雨:“心里,可曾有怨?”   白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他翻身面对江暮雨,黝黑的眸子明澈光亮:“自然是有的,我爹管人家事儿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我也险些死了,怎么可能不怨?但如今事过境迁,尘归尘土归土,当年一手干下这事的元凶帮凶们都死的差不多了,计较那些做什么。”   江暮雨的唇角勾起一道极浅的弧度:“你的性子,我还以为你会……”   “会怎样?”白珒呲牙笑道,“把他们从坟坑里挖出来鞭尸啊?”   江暮雨:“……”   “哈哈哈哈。”白珒再次笑成了一条傻狗,躺在床上左右打滚儿。   这傻了吧唧的模样被江暮雨看在眼里,莫名其妙的也觉得有些可乐,他如烟的羽睫轻颤,眸中流淌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微光,唇边溢出淡淡的浅笑,宛如一朵绽放在天泉池水上的荷花。   白珒心头骤颤,一瞬间的目瞪口呆,一刹那的惊喜若狂,他情不自禁的握上江暮雨放置腰间的手腕,不经大脑思考的径直说道:“师兄笑起来真好看,你比以前开朗多了。”   江暮雨有些惶恐的低下眼帘:“有何不同?”   笑是会传染的,往往不由自主的就会跟着快乐起来。   白珒凝视着他,一边想一边说:“至少你对我亲和多了,还记得吗?咱俩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在云梦都的日月坊,你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江暮雨平淡的面色一凝,这点微乎其微的不自然,立即被白珒收入眼底,他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忙问:“怎么了师兄?”   江暮雨迎上白珒明亮的眸光,说:“初识,并非在日月坊,亦非云梦都。”   “什么?”白珒吓了一跳,整个人猛坐起来,低头看着江暮雨,“那是在哪儿?咱们之前见过吗?”   “在姑苏城外。”江暮雨撑着身子坐起,避开白珒灼灼的视线,不以为然的说道,“杭州通往姑苏的官道上,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你可能不记得了。”   白珒瞪目结舌,他难以置信的回想那段他以为无关紧要,曾经想起又觉得有些遗憾的年少往事,他瞪大眼睛看着江暮雨,一笔一划的描绘江暮雨的五官,和记忆中那个风雪中瑟瑟发抖的小孩结合在一起,脑中嗡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那、那个小孩……”白珒语无伦次的说,“那个被山匪劫持的小孩,是、是是是,是你?”   江暮雨话赶话随口一说,不料白珒这么煞有介事,反应这么大,江暮雨不明所以的前提下,有些莫名的慌乱,他只点点头表示确定。   白珒彻底哑巴了。   他两生,第一个想敞开心扉交好的小孩,正是童年时期的江暮雨。   他两辈子,第一个努力讨好,用心宠爱的小孩,也是童年时期的江暮雨。   原来,他六岁那年萍水相逢的小孩,是江暮雨!   原来,他当年的一念之差,举手之劳,却救下了让他两生两世揉碎肝肠、熬烂心骨的江暮雨!   怪不得,那小孩举止得体,虽然衣着破烂,但气宇不凡,因为他出身权贵,从小受礼数教导。   怪不得,那小孩对马车内奢华的物件置若未闻,对普通人家穷其一生也吃不上的美味佳肴不予理睬,丝毫没有垂涎之意,因为他出身豪门,享受的比这些更好更多。   所有的疑问都解开了,宛如云雾散去,透出真相的阳光。   白珒:“怎么会?我……”   如果他多一点耐心去接触,如果他的心思再敏慧一点,如果他能看懂那小孩千疮百孔的内心,如果他当机立断将小孩带回云梦都,如果他毅然决然将小孩带回家,保护在身边——   江暮雨就不会沦落到在叔父家受苦受罪了!   白珒倾身上前,揽过江暮雨的肩膀,将人抱在怀里,他本想一触即分,结果没忍住,愣是舍不得松手了。他心中的狂喜和悲意一同涌上,将他折磨的**。   “玉明?”江暮雨被他又哭又笑跟个神经病一样,弄得手足无措,“怎么了?”   “如果我当年带师兄回家就好了。”白珒声音低哑,抱着江暮雨的力道又紧了紧,“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我真后悔!”   这种简单直白的关爱对于江暮雨来说与火雷无异,他被轰炸的浑身酥麻,木愣愣的说道:“命运轨迹自有安排,我若同你去了,便不会遇上师父,也就和修仙界无缘了。”   “那可不一定。”白珒松开了他,手却环在江暮雨的腰上没舍得走,“师父去姑苏没找到命中注定的爱徒,肯定会辗转各地,没准儿就绕到云梦都了!然后天道牵引他来到白家,遇见咱俩,这不,还是能进扶瑶仙宗。”   江暮雨无奈道:“强词夺理。”   “嘿嘿,到时候我肯定争着抢着先拜师。”白珒笑眯眯的说道,“我做你的师兄,让着你,保护你;你做我的师弟,只管吃喝玩乐,依靠我赖着我,撒撒娇什么的……”   江暮雨:“……”   说的跟真事似的。   *   在乾坤岛待了三天,江暮雨等人启程离开万仙神域,南过那边也弄好了迷阵,拍着胸脯保证说:“有风菱草加持的“天罗地网”,绝对万无一失。”   路过蜀中,品尝当地美食,以麻、辣、鲜、香为特色,其中一道麻婆豆腐备受南过的喜爱,一边辣的眼泪横流一边对其赞不绝口。   味浓味厚香辣爽口的毛血旺、油而不腻肉质滑嫩的水煮鱼,色泽红亮片薄透明的灯影牛肉,鲜香四溢辣而不猛的宫保鸡丁。各式菜肴丰盛鲜美,配上一壶秋露白,人生美好享受,不过如此尔尔。   江暮雨虽然不挑食,酸甜苦辣都咽的下,但他在昆仑雪山上待得久了,常年辟谷饮雪水,味蕾全部锈住了,前些日子吃月饼就被腻的不行,如今品尝一口麻辣的莴笋,呛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酸爽。   黄芩夹了一把黄豆芽,一边给南过倒满水,一边说:“咱们准备齐全就等着那人上钩,他可别关键时刻掉链子,再不敢来了!”   南过苦着脸:“千万别,那我不白忙活了?”   风火轮吃着沾满红油的牛百叶,说道:“或许,他不想杀了?”   白珒从兜里拿出金珀把玩着:“就算他打消念头了,日后总该发现少了颗念珠吧?为了不让自己声名扫地,早晚得来拿走。”   “这倒是。”黄芩抿了口酒,上下扫视白珒两眼,“你长点心,别再被揍了。”   白珒呵呵笑道:“小黄儿口嫌体正直,这嘴硬的毛病真得改改。”   黄芩刚吃进嘴里的豆芽险些被“小黄儿”三个字恶心的吐出来,他拍桌子起身,扭头就走。   南过:“黄师兄,你干嘛去啊?”   “我去求佛烧香割了白眼狼的舌头!” 第82章 祸端   日沉西山, 众人各回各房,白珒去找店家烧水洗澡,江暮雨翻阅偏门杂书,不一会儿功夫,白珒端着一碗粥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刚出锅的薏米红豆粥,师兄过来吃点吧。”白珒将碗放到江暮雨面前, 自顾自的拿走江暮雨手中的竹简, 递了汤匙过去,“我往里加了冰糖, 你爱吃甜粥, 肯定喜欢。”   江暮雨对白珒的“擅作主张”猝不及防, 拿着汤匙一时无从下手,愣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去盛了一勺放进嘴里。   谷香浓郁,清甜可口,里面不仅有红豆, 还有少量的桂圆。薏米本就难熟, 能做到入口即化,软醇香糯的程度,肯定是老早就开始烹煮,用温火一直熬着。   江暮雨抬头看向满心期待的白珒, 问道:“为何特意做这个?”   白珒笑着道:“师兄辟谷多年, 突然吃辣肯定不习惯,喝点养身子的粥,祛火祛燥, 我往里加了点绿豆,尝出来了吗?”   没有。   那不近人情的两个字被江暮雨咽了回去,他看着色泽红亮的米粥,口中还逗留着清香微甜的味道,恍惚间,心口有些发疼。   这种温暖,是他七十年来不曾体会过的。   人这种东西,果然不能过得太好。   以前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清冷,可突然有一天,一个人闯入了他封闭的世界,那人不受约束的横冲直撞,让他防不胜防!对他百依百顺,对他牵肠挂肚,对他嘘寒问暖,为他舍生忘死。   然,突然有一天,这些全都消失了,他不适应了,心痛心空,比以前还要感到孤独,周围清净的可怕。   他孤零一人在雪山之巅,终日守在冰昙之侧,他需日夜不停的修炼魂灵,将体内那唯一一道冰昙化魂稳固起来,强壮起来,这样才能刺激另外两株冰昙共鸣,才能让它们绽放开花。   四十年的光阴,第二株冰昙化魂,又三十年,第三株化魂。   三魂归一,魂灵重铸,那一刻,他被山神封印的记忆踊跃而出,刺激着他的大脑,这七十年来寒冷的孤独与不知为何的滋味宛如千刀,万剐在他的心上。   那滋味是思念?是惦记?是卑微的渴望那些失去的温暖吗?   江暮雨不知道。   “怎么了师兄?不好喝?”白珒见江暮雨愣住半天没动,忙回想自己是不是忘记放什么佐料了。   “很好。”江暮雨出神的说道,“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白珒喜不自胜,若有尾巴肯定翘到了天上:“我可练了七十年,哪能没一点进步?金丝蛋卷和凤骨翡翠粥我做的滚瓜烂熟,对了,你吃不吃海鲜?我新研究了一道菜叫干锅蟹肉,等回到扶瑶我给你做来尝尝。”   江暮雨迎上白珒兴奋而温热的目光,这一次,他没有逃避,更没有躲闪,他轻轻点头:“好。”   白珒以为江暮雨要么拒绝他要么不理他,万没想到他一口应了下来,这下可好,白珒给点阳光就灿烂,不给颜料照样开染坊,他趁热打铁,滔滔不绝的将自己那几个拿手好菜全爆了出来。   “翠玉豆糕,长春卷,荷叶膳粥,土豆泥喜欢吗?”   在白珒口若悬河之时,江暮雨已经把那碗薏米红豆粥喝完了,就在这时,店小二敲门进来说:“二位仙君,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这家客栈后院设有公共浴池,白珒将其包了一晚上,听了店小二的话,他先回头问江暮雨:“师兄去吗?”   “你先去吧。”江暮雨放下杯盏,重新拿起竹简,“我看完这段再去。”   白珒心虚的咽了口唾沫,那他得快点洗,赶在江暮雨来之前落荒而逃。   目送着白珒和店小二离开,江暮雨摊开竹简,寻找方才读到的位置,忽然,他眸光一冷,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响让江暮雨心神猛颤,他来不及思考,一阵风似的破门而出——   “玉明!”   成百上千颗念珠铺天盖地的散落下来,剑光穿透惊云,直逼眉心。那身着黑袍头戴面具的人双手结印,周遭念珠飞速旋转,听从黑衣人的号令将手持流水的白珒团团围住,念珠肆意相碰,“乒乒乓乓”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那个被施了傀儡咒的店小二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江暮雨正要从二楼跳下去帮忙,忽然一道犀利阴风直刺背心,江暮雨的身体在头脑反应之前向右侧疾闪,碗口粗的棍棒裹着逼人罡风重重砸在地上,那凡间木板制成的楼梯轰然倒塌,碎屑尘土漫天飞扬。   这气势汹汹的一招正是出自第二个黑衣人,他同样着宽大的黑袍,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唯一和楼下那个黑衣人不同的便是,他戴的是头套,手中以铁棍为武器,长约三尺,重达千斤,可他挥动起来却轻巧灵便的很。   江暮雨不退反进,提气纵步一跃,转瞬间人已至头套男跟前,并指如刀照着对方的脸上疾速一划,雪亮的流光被头套男及时闪过,落在远处墙壁上,留下一道一寸深的凹痕。   头套男心有余悸的后退两步,若方才他躲闪不及,可不仅仅是被看到脸那么简单,还会被毁容!   没有时间给头套男感慨,彻骨的冰寒之气呼啸而来,他全身的毛发仿佛都挂了一层细霜,宛如灵蛇的雪霁从地底逆流而上,瞬间缠绕头套男的腿,随着江暮雨的意念用力紧缩,蚀骨的冷颤顺着四肢百骸涌上头顶百会穴。   头套男反应极快,将周身游走在四处的真元凝聚于足下,全部派来对抗雪霁的锋芒,手中铁棍抵在腿和雪霁之间用力一别,自身真元扩散,逼迫雪霁松开紧致的“利齿”,他得以脱身的同时,快速挥动铁棍,将飞舞的雪霁搅和在一起,死死缠绕在棍身。   头套男往后用力一挣,雪霁绷得笔直,他没有再妄动,既不攻击也不设法解决这僵持的局面,似乎只想拖住江暮雨似的。   白珒凝神静气,那些四处弹跳碰撞的念珠毫无规则,各个跟窜天猴似的横冲直撞,“噼里啪啦”的游走四窜,所过之处尽是烧焦的窟窿眼。   白珒以自己为中心,在四面八方幻化出上百条真元之剑,密密麻麻,晃得客栈四周乃至外面煞白透亮。那些真元之剑迎面撞上念珠,彼此属性皆为炽热烈火,硬碰硬之下,爆出势不可挡的热浪。   一时之间,气流如山崩,猎风如海啸,客栈内外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空中雷云大作,闪电霹雳贯穿百里苍穹!蒙蒙细雨自空中飘落,待落地之时,竟变成了六棱雪花。   雪霁静静的看着把房顶掀开了的流水,默默地随着江暮雨的意念往回收缩成正常的尺寸,最后柔顺的落在江暮雨靴边,冰晶之上灼灼的银芒还在肆意涌跃,头套男的铁棍之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掌门。”黄芩在楼下一个健步窜了上来,手中握紧君不息,劈头盖脸的朝头套男砍了下去。   头套男掌心燃起真元在铁棍上一抹,棍身的冰渣瞬间融化,他在抵住黄芩气焰滔滔的一击之后,闪身下楼,竟窜到面目男身旁大吼了一声:“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面具男不甘示弱,用丝毫不比前者小的气量回击道:“你别管!”   “够了!快跟我回去!”   “不行,我非杀了这个祸端不可!”   就在俩人你争我抢你来我往之时,白珒紧握兴奋到癫狂的流水,宛如苍龙出海,照着面目男穿刺而去。   肆意的罡风夹杂着爆棚的锋芒,势要将所有擅动之人凌迟处死!面具男眼中闪过狰狞的狠色,却被身后头套男用力一扯,厉声呵斥道:“敌众我寡,你有多少胜算?”   说着,头套男将面具男推开,眼中浮现肃然的决绝之色,他左手拿着木鱼,右手一支小槌,看似轻轻的一敲,“笃笃”两声,肉眼可见的炫目金光如同一面高墙,排山倒海似的朝前推进,将前方一切所见之物碾压揉挤。   金光如托钵倒悬笼罩,四处无死角可逃,白珒体内真元微滞,竟有反噬之兆。   就在白珒犹豫该后退自保还是前进死拼之时,三道赤金箭羽分别落在他脚前脚后,成三角之势,原地立起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白珒恍然,下意识借着结界的护佑,提剑聚气横扫,金色光墙瞬间分崩离析。   溃散的劲风冲击的头套男往后连退两步,他还来不及说什么,远处突然窜出的南过并指击出一道厉光:“别想逃!”   那光芒冲到天上,赫然变成一张遮天蔽日的渔网,将风雪雨露乃至空气都隔绝在外!   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眼,尽管都掩着面,却依旧能感觉到彼此冷汗浃背,神态焦虑。那渔网片刻不耽误,从天而降,一边快速旋转叫人无处可逃,一边迅速紧缩,随着布阵人的意念锁定目标收网。   到了这紧要关头,俩人再也顾不得什么了,那个面具男脱掉厚重的黑袍,甩出赤红色的袈裟,霎时华光大胜,相冲相抗。   也不知是袈裟吞了渔网,还是渔网收拢了袈裟,一瞬间的乌漆墨黑,由一捧魂火点亮世界——风火轮变戏法似的不停丢出小团火球,照亮客栈内的一片狼藉。   残破的袈裟飘落在地,南过精心制作的渔网七零八落,按照正常模式来说,那俩人应该破阵而逃了,但是很可惜,渔网中暗藏了风菱草,所以防不胜防的俩人全都瘫坐在地,烂泥似的爬不起来。   江暮雨收起长虹,从二楼跳下来走到白珒身旁,细细看他一眼,见其无事才松了口气。   “总算逮到了。”黄芩摩拳擦掌,走到那俩人身前,毫不客气的一把撸掉头套,“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觉空还是……哎呀,觉缘?”   黄芩怔鄂,就算他早有准备,可真正看到罪魁祸首就是归一堂德高望重的方丈大师之时,还是免不了震惊失色。   “那他……”南过蹬蹬蹬上前,又掀开另一个人的面具,“他是觉空。”   “三年前在北境对白珒暗下黑手的是谁?”黄芩一边逼问,一边接住白珒抛出的金珀,“这东西是谁的?”   觉空目露凶光,冷哼一声没言语。   江暮雨面色似雪,眸色似冰,这俩人怎么说也是在修仙界德高望重的前辈,被他们一顿群殴弄成这副德性,面子上确实过不去。不过,江暮雨虽然善解人意,但只对自己人通情达理,对外人不近人情,尤其是对这种先得罪他的“仇敌”来说,甭管什么前辈不前辈,照揍不误。   比起被外人荼毒没大没小目无尊长,觉缘觉空身为修仙界一派掌门,地位之尊崇妇孺皆知,却三番两次的暗杀一个晚辈,还用这种背后偷袭,藏头露尾的伎俩,谁比谁更丢人,不言而喻。   白珒端着胳膊想了想,就凭方才兵荒马乱的观察,对他不怀好意的人应该是住持觉空,而方丈觉缘纯粹是来劝架的。   “既被你们抓到,要杀就杀,何必多言?”觉空说完就闭上眼睛,一副等死的模样。   白珒当然没有称他们的心如意,他半蹲下身,看着盘膝而坐准备圆寂的老和尚:“你们佛修不是成天到晚念叨着出家人慈悲为怀吗?我是犯了什么无恶不赦的大罪,值得你几次三番的来杀我?”   觉空紧咬下唇不说话,觉缘扶着地面起身,毕竟是修为高深的归一堂领袖,风菱草对他起了作用没错,但起不了多长时间的作用。他扫视一圈大堂众人,将目光落在白珒身上,高深莫测的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白珒:“……”   黄芩沉痛哀悼道:“晚节不保,晚节不保。”   江暮雨一打眼就看出觉缘一副有苦说不出的别扭样,便走到觉空面前,语气虽冷,但尚存客气:“上次见大师,还是在蓬莱的天琼派,一别数年,物是人非,敢问在下的师弟有何处得罪了大师,还请指明。”   被江暮雨这么“温良恭俭让”的一问,并非穷凶极恶蛮不讲理的觉空顿时有点无地自容,他低着头一时无言,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最终,觉缘开了口:“是老衲的罪过,阿弥陀佛。”   “不是。”黄芩听糊涂了,“你的罪过?那干嘛算在白珒身上?”   觉空解了风菱草的毒,起身抢在觉缘之前说道:“因为白玉明终有一天会杀了我师兄,所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众人惊愕,南过诧异道:“这、这话从何说起?”   白珒目光一沉,将脑子里前世今生的记忆翻来覆去理一遍,别说和觉缘大动干戈了,就连彼此交集都少得可怜。   白珒匪夷所思道:“我好端端的杀觉缘方丈做什么?”   觉空别过脸去:“不知道。”   白珒:“……”   这怕不是个傻和尚吧?   江暮雨面色凝然,语气森冷如冰:“大师只凭猜测就多次置我师弟于死地?”   觉空神情焦灼,厉声道:“并非是猜测,而是确有其事,虽然老衲不能保证在几时,但这事儿早晚会发生的,谁也改变不了!”   黄芩怒极反笑,双臂环胸道:“喂,我看你是诵经念佛魔障了吧?你凭什么言之凿凿的说白珒会杀了觉缘方丈?你有证据吗?你能窥见未来还是怎么着?”   “老衲看见了。”觉空抬起头,花白的眉毛紧皱,“这算不算证据?”   白珒的心胆怯的一颤,警惕的盯紧觉空仇视的目光:“看见?你怎么看见的?”   南过闷头想了想,猜测着问:“你该不会中过摄魂林的幻境,和现实搞混了吧?”   觉空冷笑起来,一挥宽大的袖袍:“荒唐,老衲怎会被屈屈摄魂林蒙蔽了双眼!”   觉缘唉声叹气,他伸手轻轻拍了下觉空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转身面对江暮雨和白珒,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老衲在此代觉空向白公子赔礼,江掌门说的是,孰是孰非岂可妄断,老衲四大皆空,遁入佛门,百年清修,一朝功成前往西方圣地,欢喜尚且不及,又何惧死?”   觉空眼眶一热:“师兄。”   黄芩暗道:方丈就是方丈,这觉悟就是高。   觉缘看向觉空,后者低下头,无奈的盘膝坐在地上,默默念诵佛经。   觉缘说道: “江掌门可知,应天石。”   江暮雨问:“蓬莱的应天石?”   觉缘:“正是。”   这三个字一出,除了南过和风火轮,其他三人全明白了。   应天石,乃顺应天道,展露事实。位于蓬莱,隐匿山林,根据书中记载,那是一块长三丈,宽两丈的巨石,其中一面光滑如镜,有缘人可在上面看见过去或者未来,无论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都是事实。   放眼整个修仙界,多少人站在应天石前,只为一窥未来,可那东西玄的很,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有些人一看就有,有些人哪怕把眼珠子抠出来贴上去也是无用的,更有些人满怀期待的去了,结果看到的尽是些已知的过去,徒留失望而归。   总而言之,无论应天石显现出的景象有多么奇葩,那都是真的,由不得本人不信!   也就是说,未来的某一天,归一堂方丈觉缘大师会死在白珒手下,这点毋庸置疑。   白珒百思不得其解,他这辈子一清二白,半点伤天害理的事儿也没干,再说觉缘是个宅心仁厚的老和尚,平日里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踏实稳当的过日子,二者之间怎么也不可能闹出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来。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白珒最终获得这样的结论,毕竟他当初也亲眼看见江暮雨杀了南过,结果事实真相和他自以为的真相,天壤之别。   “不管是真是假,老衲的师弟鲁莽行事,多次对墨玉公子痛下杀手,这一切罪孽皆因老衲而起,墨玉公子的怒怨也请通通算在老衲身上,老衲在这之前已自行惩戒,受三百下鞭刑,以赎觉空的罪孽,阿弥陀佛。”觉缘双手合十,毕恭毕敬。   他这种态度简直让白珒不好意思追究了,一年前俩人在北境厮杀,他中了觉空的暗算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觉空也没好到哪儿去,被白珒以牙还牙,足足躺了三月有余。白珒又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这七十年来的磨练也将他一身戾气磨的差不多了,只要不触碰他的逆鳞,能得过且过的也就算了。   “师兄?”白珒看向江暮雨,一代大魔的诛仙圣君居然也佛光普照的想说说情了。   好几百岁的老方丈如此卑躬屈膝的赔礼道歉,就算江暮雨心中怒意滚滚,也不好对觉缘发什么火。错在觉空,是他不分青红皂白重伤了白珒,但是,话说回来了……   江暮雨扪心自问,如果是他在应天石看见了白珒会在未来命丧某人之手,他会怎么办?   江暮雨想着想着,心中竟好似被针扎一样疼。   我只怕会比觉空更疯狂的想斩草除根吧?   江暮雨在心底苦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又有什么底气说人家错了?   这一晚上闹成这样,始作俑者的觉空主动给店家担负了修理费用,第二天,觉缘要带觉空走,觉空却说:“我还想去看看应天石。”   “怎么?”黄芩听了那么一耳朵,赶紧凑过去问道,“未来还会改变吗?”   “这倒不会,只是……”觉空闭上眼睛,默念几段佛经,说道,“贫僧也相信墨玉公子的为人,所以想再去看一看,或许能看出其他的什么隐情。”   “原来如此。”黄芩点着头,悠悠然的走远两步,在门口瞧见教风火轮束发的南过,心中忽然灵光一闪,黄芩眼前为之一亮,他急急忙忙找到在后院的江暮雨和白珒,兴奋的大声说道:“掌门,左右也不急着回扶瑶,不然咱们改道去蓬莱看看应天石吧?”   白珒瞥他道:“你想看未来?”   黄芩:“你不想看?”   白珒面不改色道:“好的未来也就罢了,如果是坏的未来,像觉空似的提心吊胆过日子,你乐意?” 第83章 情窦初开   “那总比毫无准备强吧?如果未来是坏的, 提早预防也好啊!”黄芩回头朝远处的南过喊道,“你觉得呢?”   南过向来是个没主见的人,他嘿嘿笑道:“我听大师兄的。”   一窥未来,这是充满诱惑的四个字,若未来是好的,自然皆大欢喜, 若未来不好, 也可以设法回避。江暮雨思衬片刻,有益无害的事, 去看看也无妨。   “赶在除夕前回家即可。”江暮雨说。   “没问题。”黄芩兴高采烈的点头, 以一种特别欠揍的眼神看着白珒, “墨玉公子,你若不想去可以提前回家看门。”   白珒若有所思的拄着下巴道:“听说你在院子里养了三只兔子?”   “怎么了?”   白珒用一种真诚的眼神和谄媚的语气说道:“我做红烧兔肉等你回家来吃好不好呀?”   “你!”黄芩被气到了,怒不可遏道:“小兔子招你惹你了?你简直是……心狠手辣,草菅兔命, 杀兔如麻, 杀兔如爇,杀兔不眨眼……”   白珒:“我吐你一脸!”   黄芩气急攻心,说不过就搬救兵:“掌门你看他!就知道欺负人!”   江暮雨忍俊不禁,唇边淌过温怡浅笑。   白珒拽的二五八万一样:“黄师兄, 你可是我师兄啊, 到底谁欺负谁啊?”   “我,哼!”黄芩背过身去,怒气冲冲的朝外走。   不一会儿, 南过的疑问声传来:“黄芩,你干嘛去啊?”   黄芩:“我找觉空大师宰了那只白眼狼!”   数点烟鬟青滴,一杼霞绡红湿。   又一次来到蓬莱,品尝了赫赫有名的清汤柳叶燕菜,其色白如雪,晶莹清澈,味道独特,回味无穷。   在当地歇息了一天,便前往目的地,应天石的所在地并非什么机密的领域,沿途也没有机关陷阱,是那种谁想来随便,看不看得见过去和未来就纯属天意了。   “每晚子时,只需站在应天石前,便可看到过去或是未来。”觉空说道,“现在时辰还早,等着吧。”   前些年应天石可谓风靡狂热,多少人前仆后继的守在这里坐等窥天,然大多数人都是啥也没瞧见,灰溜溜的离开了,有些人运气好看见了,但都是些早已知晓的前尘往事,顿觉无趣。   随着失望的人越来越多,这里的热闹劲儿也就不复存在了,现在顶多是些还抱有希望的人闲着没事,来碰碰运气,四处冷清得很。   观看这块巨石,嶙峋兀立,古朴苍桑,三面崎岖坑洼,一面光滑如镜,触手冰凉,如玉石般莹润透亮。站在应天石面前,有种欣赏壁画的感觉,南过特别期待,和风火轮两个人算着时间,就等着一饱眼福了。   江暮雨站在打坐的觉空身侧,问道:“大师可让门下弟子对我师弟进行过暗杀?”   觉空睁开眼睛,实事求是道:“不曾。”   江暮雨没再问,觉空却好奇的仰头看他:“江掌门,可有哪里不妥?”   “除了大师,另有人要取白玉明的命。”   “是么?他们是为何……”   江暮雨缓缓摇头:“我问过黄芩,那些来暗杀的修士都是些无名散修,而且……都中了傀儡咒。”   觉空听了这话,闭目说道:“贫僧也曾用傀儡咒控制过店小二,江掌门不怀疑贫僧吗?”   “大师控制他只是为了引玉明出去,而那些被傀儡咒操控的散修,却是为人卖命,变成了棋子。”   觉空轻轻叹气:“此人滥杀无辜,罪孽深重,阿弥陀佛……”   墨色夜空,冷月皎洁,流银泻辉。   江暮雨倚在一棵黄杨树前坐着,南过就守在应天石旁等候时辰,风火轮闲着没事爬到树上,揪了两个野果子吃,结果又酸又涩,凑到小河边狼狈漱口。   秋季的山谷中格外清爽,到了夜间更是充满凉意。黄芩生了一堆火,愁眉苦脸的听觉空和觉缘嘴里絮絮叨叨嘟嘟囔囔的念经。   白珒手里拿了片绿叶,绿叶上盛着清澈的泉水,他坐到江暮雨身边,递了叶子去:“要么?”   江暮雨迟疑了下,伸手接过,清泉顺着叶身的纹路滑进口中,有那么一丝淡淡的甘甜。   “别动。”白珒突然叫了一声。   江暮雨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下意识保持住这个动作,就见白珒伸出手指,轻轻在他唇边抹去残留的水渍,顺势将落在肩头的树叶摘走,掸了掸细微的尘埃,笑道,“好了。”   这一系列动作说亲密不亲密,说疏远也不疏远,却好像细沙入水,溅起了无数涟漪,江暮雨不知怎的,耳根有点发热。   他惶恐的往一旁挪了挪身子,脑中思绪却停不下来,猛然想起当年在昆仑雪巅的一幕。   白珒为了他去求山神救命,无条件答应山神的任何要求,哪怕是继承洪荒,永生永世的守在昆仑雪山也在所不惜。   对于江暮雨来说,这绝无可能。他从林卫口中得知白珒去寻山神了,这种九死还没有一生的地方居然也敢去闯?他除了震惊,便是恐惧,他心惊胆战生怕白珒出了什么事,尤其是为了他出的事。   他说服了林卫独自前去寻,抵达了雪山之巅,听见了白珒和山神的对话,他不知是悲是喜是忧愁还是愤怒。   他愤怒于白珒的不顾一切,却暗暗欢喜着自己也会被人如此珍爱。他呵斥,阻拦,他不愿任何人为他而死,为他牺牲,尤其是白珒!   白珒却说:我不能看着你死,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心甘情愿的留在昆仑雪山,心甘情愿的做天道的奴隶,心甘情愿的享受永世的孤独,心甘情愿的承担各种身不由己,求而不得……   值得么?   江暮雨想问,却不知如何去问,他看不大懂白珒的心,更有些不明白自己的意。   白珒对他千依百顺,对他百般讨好,为他欢喜,为他悲愁,为他生死不顾,这种感情,是爱吗?   师兄弟的爱,亲人的爱,还是……   江暮雨有点心乱,他尘封了七十年的心再见到了白珒之后,莫名其妙的动荡起来,搅乱起来,翻云覆雨乌烟瘴气。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许久未涉红尘,所以心性脆弱,稍微有点外来因素就霍乱不堪,胡思乱想。   江暮雨轻叹口气,就地默背一遍“修心论”,感觉脑中清亮了些。   树丛中突然传出“沙沙”的响声,江暮雨微愣,侧头看去,暗光中,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窜了出来,落地无声,一双墨绿色的眼睛辉光四射。   原来是只野猫。   玄猫,辟邪之物,虽然仔细一看是条秃尾巴猫。白珒随手摘下一根狗尾巴草,闲来无事逗逗猫,猫爷也特别给面子,一边叫一边跳,直到一个女人从草丛里走出来,它浑身炸毛,撅着屁股跑了。   白珒抬头一看,居然是上官轻舞。   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上官轻舞的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头发虽然整洁,鬓角处都很凌乱,整个人不似平常那般潇洒从容,显得有点狼狈。   “是、你们啊!”上官轻舞看见江暮雨等人,很是措手不及,“归一堂的大师也在?你们千里迢迢,是想在应天石面前一窥未来?”   白珒起身问:“右护法也是?”   “我……路过而已。”上官轻舞露出一丝清淡的笑,她看向江暮雨,“一别多年,江掌门别来无恙?”   江暮雨收整思绪,回答道:“安好,承蒙挂念。”   “我想也是。”上官轻舞说,“有关你的事已经在万仙神域传开了,日后行走在世间需谨慎,对你好奇的人比比皆是,包括焚幽谷。”   江暮雨听在耳里,用一种看似随和的语气问道:“好奇也分很多种,敢问焚幽谷是哪种?”   上官轻舞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冰昙化魂,空前绝后,焚幽谷好奇真假想验证一下,人之常情。无论如何,江掌门万事小心便可,还有……”   上官轻舞又看向了白珒,笑意安然,眼底却黯淡失色:“墨玉公子也要小心。”   上官轻舞话里有话,白珒听得一知半解,就在这时,南过大喊道:“子时到了,你们快来看!”   应天石这东西迷得很,人们可以透过它看见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也可以看见别人的过去和未来,不管那个“别人”是自己熟悉的还是陌生的,总之,显现什么东西随人家应天石自己高兴。   上官轻舞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索性也留下来碰碰运气。她走到应天石前,望着那光亮如镜面的石壁,站了许久,忽然,她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惧难挡的大事,脸色从方才的苍白变成了惨白,她惊愕的往后连退了三步,猛地看向了身侧的江暮雨。   “上官前辈?”江暮雨轻唤一声,不管怎么说,上官轻舞也是近千岁的老前辈了,能像现在这样露出震惊惶恐的表情,着实可疑。   “没、没什么。”上官轻舞快速敛去所有不该属于她的情绪,胸口尚且激烈起伏,她面上却掩饰的一片风轻云淡,“你自便吧!”   江暮雨回头望着上官轻舞失魂落魄的背影,心中疑云丛生,她看到了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为何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莫非,上官轻舞看见了什么与他有关的,足以触目恸心的未来?   江暮雨一边思考,一边目光炯炯的看着石壁。   突然,石壁表面亮起了白光,那光线刺眼炫目,只顷刻间便消散了,江暮雨放下遮挡眼前的手,只见那白光消散之后,石壁上显现出了影像。   是白珒?   江暮雨凝神专注,看白珒的模样应该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影像中,白珒身着锦袍纁裳,披散的发如泼墨,面如莹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目光中含着欣喜与安逸,荡漾着宠溺的柔光。   他是面朝下趴在床上的,而在他身下压着的人,身穿嫣红锦衣,眼眸中浮荡着潋滟晶莹的微光,素净如雪;足以令万物失色的清丽容颜一片平和安谧,唇边倾世浅笑若隐若现。   江暮雨目瞪口呆。   白珒的眼神可以用“摄魂夺魄”四个字来形容,那是江暮雨从未见过的模样——压抑着狂喜,浸满了渴望。   然后,白珒的手轻轻勾住了他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江暮雨的心脏轰然剧颤,脑子当场被搅乱成了一团浆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此侵犯毫无反抗的自己,以及白珒越来越得寸进尺的爪子!   外衫被褪下,束腰被解开,宽大的衣袍滑落,莹润的肩头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玉色的瓷光,白珒珍爱怜惜着,细细密密的亲吻着……   腾出的一只手滑入衣衫内侧,落在那光洁滑润的腰身上。   江暮雨:“!!!”   不近女色洁身自好坐怀不乱目不苟视浩然正气的江暮雨连荤段子都没听过,就莫名其妙的看了场活的春攻图,还是以自己为范本,亲身操作!   江暮雨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轰然倒塌,然后反复碾压,碎了个稀巴烂……   应天石显现未来总共也就换件衣裳的功夫,很快,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就都不见了。然,江暮雨怵在原地,老半天回不过来神,若有镜子的话必然能对比出,他和方才上官轻舞的表情如出一辙——面对幽冥鬼窟都没皱一下眉头。   震惊,胆颤,惊恐,骇然,不敢相信,还有和上官轻舞不同的就是……羞涩。   江暮雨恍然发现,自己的脸红了。   白珒看了半天也不见应天石有半点反应,顿时失去耐心,无意间侧头一看,当场瞧见“含羞带臊”的江暮雨,脑中不知哪根弦“啪”的一下断了,白珒木瞪瞪的叫道:“师兄?你、怎么了?”   江暮雨没反应。   白珒有点担心,唯恐江暮雨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未来,他伸手朝江暮雨抓去,在手指触碰上衣料的瞬间,江暮雨活像诈尸一样全身猛颤,以一种见鬼的眼神看着他,连往后踉跄了几步,颤声道:“你,你别过来……”   白珒一脸懵逼:“师兄?”   “站在那里,别跟过来。”江暮雨往后退着走,活像一个被登徒浪子轻薄而拼死守贞如玉的良家妇女。   白珒:“……”   就在白珒匪夷所思之际,石壁上射出亮光,转瞬间,画面显现。   白珒赫然,忙留神注意看。   画面中有两个人,年龄相仿,都是二十来岁,其中一个人身量修长,五官端正,气宇不凡,就凭白珒的见识和他手中持剑的气魄来推测,应该是个剑修。   而站在剑修对面的男人让白珒为之一愣。   白石松,他的父亲。   白珒恍然大悟,原来他看到的是过去。   自己老爹的陈年往事,看看也无妨,白珒端着这样的心思旁观。   画面中,白石松的脸色一片哀切,他凄然的望着剑修,声音沙哑如生了锈的铁皮:“陆兄,俊儿已经不在了,你也节哀吧!”   剑修冷笑起来:“节哀顺变?说得好听,若你的儿子死了,你能轻轻松松的放下吗?”   “陆烽……”   “白石松,咱俩不是兄弟吗?咱俩不是挚友吗?为什么你不救俊儿?”剑修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白石松,额间青筋凸显,咆哮着心底难以承受的悲愤,“危难关头,你只顾救自己的儿子,任由我喊破喉咙也不救俊儿……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陆兄,你也说了当时是危难关头,房子坍塌失火,我闯进去看到我儿子身陷火海啼哭不止,我心乱如麻,所以……”   剑修惨笑道:“所以你儿子就该活,而我的孩子就该死?”   “陆烽,你不能这么说,我承认我、我反应迟了,但是我真的……”   “你明明可以救他,你明明有机会的!有时间的!你有能力的!”   白珒有点糊涂了,听着这番对话,他隐约想起了什么。   江暮雨曾跟他说过,《太清史记》中有个和他父亲同名同姓的散修,这个散修有个在修仙界小有名气的剑修好友,名叫陆烽。俩人一见如故,为忘年之交,后来,俩人卷入一场夺宝恶斗,陆烽的儿子命丧火海,散修因未能救下好友儿子而怀抱歉疚之意,从此放弃修道,陆烽也因为痛失爱子,忧思成疾,没多久就死了。   莫非,他的父亲就是书中记载的白姓散修?   白珒不敢相信,他那个好吃懒**财如命的爹,一下子就被颠覆成了修仙界一名风度不凡的修士,这……反差太大,接受不来。   白珒头疼的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他看见父亲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顶多三个月大。   就在白珒揣测这小孩崽子是谁的时候,白石松将孩子递给陆烽,真切的说道:“等玉明长大了,也一样孝敬你,尊你为父,尊你为师,承欢膝下,好吗?”   陆烽低着头,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他没有再破口大骂,也没有再心怀怨怼的宣泄自己的愤恨和不甘,他反而笑了,笑的凄惨悲绝。   “这是天意?”陆烽喃喃自语道,伸手轻轻抚摸婴儿稚嫩的脸颊,“抱歉啊,无端的发脾气,俊儿的死只是意外……”   白石松眼圈一红,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去。   陆烽抱着孩子,站在院中的柳树下许久许久,白石松念及他痛失爱子,没有打扰他,默默离开了。   陆烽颤抖的手指游走在婴孩的脸上,头上,身上,最后回到脖子上,他口中魔障了一般不停地念叨着:“意外、是意外,是啊,意外啊……白石松意外的不救俊儿,俊儿意外的死了,你意外的夺走了俊儿的命……”   陆烽的手蓦然用力,狠狠掐住婴儿的脖子,婴儿的哭声卡在喉咙里,白嫩的脸蛋变成窒息的酱紫色。   陆烽突然想到什么,在婴儿即将被掐死之际松了手,他快速施了个静音咒封住婴儿的啼哭声。   “我的俊儿长得很像我,他脖子上有块铜板大小的胎记,看相的说那是大富大贵,有大难不死之吉兆;可你看看,哪来的大难不死?哪来的劫后余生?他是被活活烧死了,他只有十岁,他哭着喊着求救,你爹却无动于衷。我一边抗敌,一边大喊你爹去救救俊儿,你爹理都不理,只顾着哄你。”陆烽双眼通红,泣下沾襟,“他只要转个身,伸把手,他只要往前走两步抱起俊儿,像我现在抱着你一样……只要在烧断的横梁砸下来之前拉起他,只要在火势烧到他之前……救救他……”   “同样的屋子,同样的火势,凭什么你活下来了?凭什么我儿子死了?”陆烽咬牙切齿道,“我的儿子是被你克死的!”   陆烽将哭声碾碎在嗓子里,他将婴儿放在石桌上,望着乌色蒙蒙的天空,他痴痴傻笑,并指划破自己的手腕,殷红的血液流淌出来,一滴两滴,落在婴儿的身上。   陆烽脸色阴沉,目光凌厉决然,亮如剑锋,他转身走远,鲜血顺着他行走的路,铺成一条长长的血线,从婴儿身上一直蔓延到郊外的乱葬岗。   这里是荒无人烟之地,葬在这里的人或是被杖毙致死的丫鬟奴才,或是被玩弄致死的**伶人,无论是那种,皆是死于非命,身份卑贱见不得光,无人祭拜无人挂念。凡人死后是没资格化为冤魂厉鬼的,但是他们死去的那一刻,无处发泄的怒怨却在,他们的愤恨和不甘充斥在整个乱葬岗。   此时,千百的怒恨仿佛找到了归宿,尽数朝陆烽汇聚而去,他清秀的眉间染上了不详的黑气,他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色逐渐发黑,眉心一点殷红的印记越来越大,好似要将他整个脑袋一分为二。   “以血为引,以魂为葬,永生永世坠阎罗地狱!我在此诅咒白石松,步我儿陆俊后尘,命丧火海,他的财富地位将在一夜之间化为虚有。”   “我诅咒其子白珒,不明忠奸,不分黑白;他的眼受蛊惑利诱,他的魂永坠黑暗;弃心之所爱,信毒蝎之言,与挚爱背道而驰!最亲之人无情背叛,最爱之人死于眼前,他将恶名昭彰,受万夫所指,不得好死!”   子时一过,画面消失了……   白珒愣着,僵硬的骨骼一阵发凉发寒。 第84章 傀儡   这算什么?   因为段木是陆烽的儿子, 所以父亲才会宠爱如亲子,甚至最后为了段木和知府撕破脸,得罪官家,引来杀身之祸,反倒应了陆烽的血咒。   真讽刺啊!   而自己呢?当时不过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却无辜遭受株连, 被迁怒、莫名其妙的受如此狠毒的血诅!   江暮雨又何其无辜?因为结识了自己这个不祥之人, 受牵连在诅咒之列……   白珒攥紧双拳,胸中悲鸣翻江倒海, 若非陆烽这个始作俑者, 他前世不会和江暮雨种种错过, 不会和江暮雨离心,不会鬼使神差似的对凤言一见钟情死心塌地,前世的因果报应,前世的恶性循环, 乃至最后的悲惨结局, 都是陆烽一手造成的。   陆烽种下的恶,白珒去实现了果,一步一步,顺着陆烽的血咒走下去, 分毫不差。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陆烽痛失爱子, 无辜牵累他人,他宁愿舍弃千年修为身,也要实现狠绝的报复之念, 残酷无情,害人害己。   凭什么?   就凭当年父亲的一念之差,没有及时救下段木,所以才引来这场无妄之灾?   修仙界一代剑修,光明正道,发起狠来,疯狂到令人不寒而栗!   “二师兄,你怎么了?”南过凑到白珒身旁,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的表情好可怕,你看到什么了?”   白珒没有理会,复杂的眼神中暗藏汹涌,似有一道闪电劈开魔窟,释放出无数魑魅魍魉。   南过只觉得毛骨悚然,“大、大师兄!你快来……”   心乱如麻的江暮雨听到南过的惨叫声,本没当回事,可回头一看白珒的脸色,江暮雨猝然一惊,他走回来用力捏住白珒的手肘,将声音压得又低又沉:“玉明,你看到了什么?”   南过天崩地裂的惊呼道:“该不会是咱们全死了吧?”   黄芩气的狠狠锤他一拳:“乌鸦嘴!说什么呢?”   白珒双目无神的望着应天石壁,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好似一个被抽走魂灵的空壳一般,迷迷瞪瞪的说道:“假如,你这一生的愁苦皆因某人而起,可那个某人早就死了,你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白珒僵硬的回头看着江暮雨,目光不知是哀凉还是愤恨:“怎么办?”   江暮雨眼眸垂落,如飘雪流月:“人非尧舜,谁能尽善?已人死灯灭,时过境迁了,再怨怼也无用,与其藏怒宿怨痛不欲生,不如放过自己吧!”   江暮雨松了手,语气清雅明润,眸光中盛着淳淳暖意:“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白珒心神颤抖,竟不知该哭该笑了。他那颗空洞的、血淋淋的心,被江暮雨擅作主张的及时填满,一针一线的缝补妥当,让他连喊疼的机会都没有。   江暮雨很是善解人意的没有再问白珒看到的事物,白珒也不愿再提起,南过在应天石前站的脚都酸了也没看见半点东西,不免沮丧,问风火轮道:“小火,你看见什么了吗?”   “嗯。”风火轮乖巧点头道,“我看到了过去,小时候的一些事,看了跟没看一样,我都知道。”   南过:“黄师兄你呢?”   黄芩低着头走远几步:“什么也没有。”   “真可惜。”南过耸耸肩,就见远处觉空和尚一边摇着头一边款款走来,南过想起这人跟白珒的恩怨,急忙追问,“大师又看见了什么?觉缘方丈的事儿只是误会吧?”   觉空闭着眼睛道:“阿弥陀佛,传说应天石只能窥一次未来,看来是真的,贫僧什么也没瞧见。”   “应天石真的不会出错吗?”南过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他真诚的看着愁眉苦脸的觉空,“未来的事儿谁能说的准?应天石显现的未来,难道不会因为我们的改变而改变?选择不同,未来也不同,如果从这一刻开始,我二师兄再不与归一堂来往,是不是就能避免觉缘方丈的死?”   “这……”觉空咬住干裂的下唇,一时回答不上来。他不得不承认南过所言有理,事在人为,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应天石是应天道之命显现的未来,人类的命运轨迹早有注定,试图逆天改命,那是大逆不道之举,所遭受的天谴要比原本的结局更加惨烈。   好比一个本该失足落水淹死的人,努力回避任何有水的地方,成功躲过了死亡,然而天道注定他非死不可,虽然他躲过了淹死,却迎来了乱刀分尸横死他乡的惨状。   佛家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觉空闭目念经:“或许你说得对,我师兄也说了,将生死交于佛祖,无惧无怕,可是我觉悟太低,修为太浅,做不到这点。”   南过叹气道:“将心比心,若换做我身上,我也……”   “南公子推己及人,设身处地,贫僧……惭愧。”觉空和南过互相施礼告别,“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方丈师兄,和墨玉公子之间的芥蒂,非人力可化解,也请替贫僧跟江掌门致歉,告辞。”   南过目送着觉空走远,领走那只不死心恨不得将应天石吞了的炎火麒麟。   回到城镇,天色已大亮,寻了家清静的客栈住下,南过去问店老板交钱。   了解了价格之后,南过掏出些散碎银两,按照一路行走以来的习惯跟店老板说:“我们要四间上房就可以了。”   “南过!”江暮雨上楼的脚步一顿,活似一个被拐卖的良家少女,急匆匆的说道,“要五间上房。”   南过一脸的莫名其妙:“为什么?”   江暮雨故作镇定的说:“一行五人,四间房怎够?”   南过不明所以:“以前不是一直四间房吗?”   江暮雨平生头一回受不了南过没完没了的不耻下问,他若上赶着解释反而欲盖弥彰,便冷飕飕的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坐在桌边的白珒微微愣住,手中的瓷杯险些没掉了。   南过跟个二丈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看看目光躲闪神情隐晦的江暮雨,再看向心事重重一语不发的白珒,没忍住,疾走几步凑过去问:“大师兄,你跟二师兄吵架了?”   江暮雨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道:“没有。”   南过稀里糊涂,耿直道:“那为什么分房睡?你们一直同床共枕的不是吗?”   “同床共枕”四个字完美的让江暮雨想起了应天石所见的一幕,他的脸色瞬间红了个彻底,身上说不出哪里别扭,心里翻江倒海的也说不明哪里不对劲。他心猿意马的眸光乱飘,好巧不巧的正对上远处朝他微笑的白珒。   江暮雨脑子“轰”的一声,有种被扒光了丢街上示众的羞耻感,他心脏狂跳,火烧火燎,勉强捡起他碎了一地的掌门气场,恼羞成怒的斥道:“我什么时候跟白玉明“一直”同床共枕了?只是为防止觉空暗夜偷袭,所以我才和白玉明同屋!现在事情已过,不分还留着过年吗?”   白珒:“……”   南过:“……”   空气凝固,一片死寂。白珒正襟危坐在凳子上,南过目瞪口呆站在柜台前,江暮雨玉立在楼梯上,三者面面相觑,莫名尴尬。   “掌门师兄,你怎么了?”南过胆战心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大师兄发脾气,怎么一个个的自从见了应天石,都跟中了蛊似的性情大变?   白珒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江暮雨的火气是冲他来的,他自我检讨一番,并无出格之处,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江暮雨怎么就突然炸毛了呢?   江暮雨恍然发现自己反应过激,他的心绪被应天石搅和成了一团浆糊,他勉为其难的收敛喜怒哀乐,变成他一如既往的那副月白风清的模样,在心中默念了几百遍《修心论》,魂不守舍的上了楼。   *   上官轻舞回到万仙神域,在首岛四处转了几圈才回焚幽谷,焚幽谷的正门前,有一座巍峨壮观的牌坊,龙凤雕刻,精美气派。   此时,上官余杭就站在牌坊下,他双手负后,一身锦袍无风自飘,狭长的凤目低低垂着,眼底流淌过惯常的清风柔和,微微笑道:“出门这么久,才知道回来?”   上官轻舞望着他,语气平淡道:“北境有妖霍乱无穷,我赶去除妖,耽误了归程。”   上官余杭眉眼惺忪,惬意的靠在石柱上:“斩妖除魔的上官女侠,请吧,山珍海味都准备好了。”   桌上的美味佳肴数不胜数,更有上官轻舞钟爱的荷花酥,她夹了一口吃,说道:“多谢兄长。”   上官余杭拿着筷子,却什么也没夹:“吃了好几百年的荷花酥,你还不腻?”   “咱爹年轻的时候最会做荷花酥了,每天都做给我吃。后来爹去世了,你就想法设法学着爹的样子做给我,从一开始的四不像变成后来的有模有样。爹爹做的荷花酥是什么滋味,近千年过去我早忘了,但是兄长做的荷花酥,我记忆犹新,这种味道是放眼天下,遍寻不到的。”上官轻舞说着,又夹了一块,这回没有吃,而是出神的凝望着。   上官余杭放下筷子,问:“怎么了?突然说这些腻歪话,在外受委屈了?”   上官轻舞摇头,低声道:“没有,只是有点想家。”   “这不是回家了吗?”上官余杭失笑,“若想家就别离家。”   上官轻舞的神色稍有异样:“我可以一直待在焚幽谷吗?”   “这话说的,你可是焚幽谷的护法。”上官余杭笑着试去妹妹嘴角的点心碎屑,“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北境的那只蛇妖,修龄已有千年,道行并不在我之下,我收服它着实费了番功夫,在我将它诛杀前的那一刻,它说……”上官轻舞若含深意的眸光落在上官余杭的脸上。   上官余杭自斟自饮道:“它说什么了?”   “你的身上被人下了傀儡咒。”   上官余杭一怔,杯中清酒溅了出来,在他绣有金线的袖口上缓缓晕染开。   上官轻舞面不改色的看着他:“兄长对此怎么看?”   “放眼整个修仙界,谁有本事对你下傀儡咒?”上官余杭握紧酒杯,一饮而尽。   “修为在我之上的,寥寥数几,与我平分秋色的,不在少数;但是兄长你应该知道,傀儡咒和阴阳符大同小异,必须在对方毫无设防的时候种下,换句话说,一定是亲近之人趁其不备做的。”上官轻舞的双眼中射出锋利的幽光,“兄长可有眉目?”   上官余杭轻笑一声,道:“小舞平易近人,胜友如云,你对身边之人向来没有警惕,这范围太广了,我也猜不准。不过你无需担心,既然已经发觉了傀儡咒,为兄替你拔除便是。”   “兄长是喝多了吗?”上官轻舞放下碗筷,目光炯炯的盯着他道,“我既已察觉傀儡咒,自然能顺着傀儡咒寻到根源。操控傀儡,也承担了被傀儡顺藤摸瓜寻到本尊的风险,兄长,为何我身上的傀儡咒,会有你的气息?”   上官余杭温润如水的目光瞬间冷鸷起来,他斜眼瞧着妹妹,面上绽放似笑非笑:“小舞,你想说什么?”   上官轻舞红润的面色被一点点染白:“兄长觊觎某些东西,看不惯某些人,不方便自己动手,所以借刀杀人。”   上官余杭单手拄着下巴,显得不以为意:“然后呢?”   “当年幽冥鬼窟一劫中,那个突然跑出来破坏降龙结界的散修,致使莫忘情身死,此事和兄长脱不了干系吧?后来,有很多修士徘徊在扶瑶仙宗外,更被江暮雨他们一路追到了杭州,追到了我面前。”上官轻舞声音暗哑,透着一丝哀凉,“兄长想要雪霁,我知道,但是我不敢相信,兄长居然把自己的亲生妹妹算计在里面!你对我种下傀儡咒,借我之手去操控别人!倘若杭州那日稍晚一步,那个傀儡冲进酒楼找到我,我会怎样?”   上官轻舞起身,目不转睛的看着上官余杭:“为得到雪霁,不惜破坏降龙结界,致使生灵涂炭,莫忘情和南华殒身!这千古骂名全砸在我头上,焚幽谷的声誉因我毁于一旦,且不说人人喊打,我自己都没有脸再活下去!”   上官余杭没吱声,又倒了一杯酒。   “兄长当然不在乎,我只是你的替死鬼而已!那些傀儡若出了意外,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我,而你这个幕后黑手就能高枕无忧。焚幽谷的右护法是始作俑者,我的身份、我的修为都足够有说服力。”上官轻舞惨笑起来,“兄长,我说的对吗?”   上官余杭终于放下了酒杯,他面色清和,眼底波澜不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官轻舞心中一痛,强忍多时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看向远方,倔强的不想让自己发出脆弱的呜咽。   良久,上官轻舞哽咽道:“从杭州回来之后,我就有所察觉了。”   “怪不得你那天怪怪的。”上官余杭自嘲一笑,微微挑眉,“你若早点探一探灵海,你就能早一刻脱离我的掌控。”   “我只是怀疑不对劲,不曾确认,也不敢确认,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兄长会利用我,拿我当争权夺利的工具。”上官轻舞紧握双拳,指甲扣紧掌心,流出丝丝殷红血线,“既然你那么渴望得到雪霁,又为何对白玉明下手?这些年来你控制我去对修仙界各路散修下傀儡咒,让他们接二连三的暗杀白玉明,为的是什么?拿白玉明来警告江暮雨吗?”   上官余杭目光幽凉:“不是,白玉明的事儿比雪霁更严重。”   上官轻舞身子晃了晃,眼神悲切的望着他:“兄长做下这些事,借我之手杀了那么多人,你不怕遭天谴吗?若此事传扬出去,你不怕毁了焚幽谷的千年声誉吗?”   “小舞,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上官余杭无所谓的笑道,“你会帮我杀了白玉明,帮我夺得雪霁,帮我去南海走一遭,帮我得到一切我想要的。就算你被人认出也不要紧,我会以焚幽谷谷主的身份出面清理门户,焚幽谷的千年美誉是不会断送的,你尽管放心吧。”   “你……”上官轻舞睁大眼睛,惶恐的往后退。不等她再质问,眩晕无力的感觉排山倒海似的朝她袭来,她下意识要扶住什么,伸手,却什么也没抓到,她半跪在地,惊愕的望着她活了千年最难以忘怀的荷花酥。   “你,在里面……”   上官余杭慢悠悠的起身,从盘中拿了一块荷花酥放在上官轻舞的手里:“最后一块。”   上官轻舞浑身虚软的倒在地上,绝望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望着负手离去的上官余杭,咽下那足以将她淹没的悲意,嘶声唤道:“哥哥!”   上官余杭脚步凝住,却并未转身。   上官轻舞泪眼迷蒙,哀然悲望:“我去了一趟蓬莱,看见了应天石,哥,你会死在江暮雨手里。”   *   从蓬莱到昆仑,因为走的缓慢,加之路上除妖扶弱耽搁了时间,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回到扶瑶。   离家七十多年才回来,站在九天云榭,感受这里独特的清凉,江暮雨不知是陌生多一点,还是怀念多一点。   回家休整了两天,门派上下的弟子拉帮结伙的来拜见掌门,滔滔不绝的将这些年门派中鸡毛蒜皮的事儿胡扯了一通。   又三天后,除夕到了。   贴春联和窗花,燃放爆竹和烟火,祭祖后,南过张罗准备年夜饭。   鸡鱼蚝豉,腐竹莲藕,这些充满吉利寓意的食材变着花样做,别出心裁的取各种好听吉祥的菜名。   满满一桌子菜肴,玉盘珍馐,丰盛鲜亮,令人回味无穷。   院中合欢树生机勃勃,红粉的绒花上铺了一层落雪。大家围着圆桌而坐,对酒当歌,不分主次,没有那些繁琐的规矩束缚,欢声笑语打成一片。   黄芩得意忘形之下把自己往死里灌,最后趴在桌上人事不省,不知东南西北。   “掌门,今年、过年、是我最最最、最最开心的一年……”黄芩醉的里倒歪斜,将酒壶当成枕头,死死抱在怀里不撒手。   江暮雨叫了他一声,没反应,看向整张桌子的人,一半伶仃大醉呼呼睡,一半欢天喜地手舞足蹈,虽然闹腾,但也热乎。   “自从你去了昆仑雪巅闭关,我们就没再过过年。”一旁的白珒自酌自饮,说道,“逢年过节也就烧香祭祖,再没有像现在这样欢快的闹腾过。”   江暮雨听在耳里,温润的眸光落在流哈喇子的黄芩身上,又看向那个半醉不醒呓语不停的南过。   一别七十年,他们都长大了,门派中没有生面孔,熟悉的人却减少了许多。   江暮雨只是一个微不可查的神色变幻,却被白珒心有灵犀的完美解读:“对于凡人来说,七十年已经到头了,根骨好的人只需勤加修炼,随着境界提高,延年益寿;而悟性极差的人,再不勤奋刻苦,一点点老却,寿元有减无增,也就……”   “我明白。”江暮雨端起玉杯,饮下屠苏酒。   “师兄你呢?”白珒忽然问,“绝七情,断六欲,摒除杂念,修长生……”   江暮雨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想吗?”   白珒摇摇头,轻笑道:“长生说着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有着斩不断的七情六欲,我做不到挥慧剑斩情丝,也就不痴心妄想什么长生了,人还没做明白就想做仙?算了算了。”   江暮雨无意识的转动杯中酒,火红的烛光下,他的面色白如霜,眸光亮如雪,眉间一片潋滟暖意。   人人渴望飞升,只因神仙超脱世俗,无烦恼、无忧虑,凡人千百年来苦苦清修,为的不就是羽化登仙吗?   然,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越孤冷,好似那昆仑雪巅的山神,仅次于天道之下,视芸芸众生为蝼蚁。可那又如何?她并不快乐,世人神往的永生不灭对她来说,只是一副沉重的、难以摆脱的枷锁。   “子时过了。”白珒放下玉杯,看着江暮雨道,“我送师兄回九天云榭吧!” 第85章 不弃   夜色宛如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远山空濛,影影绰绰;走在木桥上,晚风习习,下方淳淳流水银波泛泛,逶迤蜿蜒。   白珒解下了自己苋色的披风给江暮雨披上,虽然他知道这点程度的寒凉对江暮雨来说形同虚设, 却还是多此一举的说道:“小心冷。”   冬夜的清风吹散江暮雨鬓角的乌发, 他眸光清朗似碧水天泉,落在白珒的心里, 留的一片安然宁和。   白珒心底一片慌乱, 狼狈的避开眼神, 心猿意马的跟在江暮雨身旁。   他开始唾弃自己的贪得无厌了!   他重生之后,不敢奢求别的,只希望江暮雨能一生喜乐平安。后来,他开始希望自己能在江暮雨心里留下好印象;再后来, 他希望在好印象之上能再来点温柔, 渴望江暮雨对他笑一笑,或是骂一骂都可以,但凡江暮雨能给他一点对别人不曾有过的情感波动,他都好像得到肉骨头的傻狗似的乐的找不着北。   本该知足, 可他没有,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希望江暮雨只对自己一人欢笑。   他贪婪的,无理取闹的, 卑微渺小的希望江暮雨可以喜欢自己,哪怕是一点点友达以上的感情。   白珒苦笑起来,果然是喝多了,又在胡思乱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江暮雨走进屋子,回头对发呆发愣的白珒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我……不困。”白珒走近前两步,并没有进屋,而是弯腰坐在门前的竹阶上,手中提着装满屠苏酒的玉壶。他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自打蓬莱回来开始,江暮雨对他若近若远,明显的疏离让白珒心里七上八下,惶恐不安。他自我反思了很多天,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既然如此,那便是应天石的问题了。   白珒早就想问,但一直没抓到合适的机会,今夜安谧无事,索性一解心中烦忧,向江暮雨问道:“之前在应天石上面,师兄看见了过去还是未来啊?”   江暮雨身形一顿,背对着白珒回答说:“不知道。”   “过去和未来还不知道?”白珒不信,心里更是疑云丛生,能让江暮雨刻意隐瞒,必然是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他回想当时江暮雨异常的反应,忍不住指着自己问,“和我有关吗?”   江暮雨眸光一暗,闪烁着阴诡的异彩,他回头看向白珒,隐藏心底多年的迷雾借着那点酒劲儿一涌而上,他鬼使神差的叫道:“诛仙圣君。”   玉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白珒胆颤失色的看着江暮雨,脸色骤然惨白:“你,你说什么?”   白珒的境界足以冷热不侵,可此时此刻他却好似坠入冰窟,冷寒渗入骨髓,冻得他神魂都麻了。   难道,难道江暮雨是重生……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院中只有一盏高悬的红灯笼,照亮那一小片天地,屋内昏暗无光,江暮雨一袭红衣似火,孤身玉立在暗影之中,那双冷凝清淡而又隐晦的眸子,看的白珒一阵胆战心惊。   江暮雨说:“三千画境,屠遍万仙神域尸骨无存,仅三天便占领了焚幽谷,诛仙圣君是鬼道帝王,残酷冷血,凶戾弑杀。”   白珒栗栗危惧,从竹阶上惊跳而起,他死死压制住自己满身的惊恐,勉强的装傻充愣道:“师兄,你在说什么?”   “诛仙圣君白玉明,修仙界的九五至尊,顺者昌逆者亡。”   江暮雨的语气很轻很缓,听在白珒的耳里却好像九霄玄雷迎头劈下,他怔怔的看着江暮雨,苍白的双唇轻颤:“你,你在应天石里看见的?”   应天石可以看见过去和未来,难道也能看到前世吗?   白珒漆黑双瞳浸满了惊恐,他宛如一尊雕塑僵在原地,连动一动手指都难。   “不是。”江暮雨转身,走到香案前将烛台上的蜡烛依次点燃,一边说道,“方才那些只是许久以前做的梦,又真实又怪异。”   白珒勉强忍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是梦吗?   大起大落,让他整个人近乎虚脱,他脑子一片空白,幸好外面的光线不足,他可以借此遮掩自己的冷汗淋漓。   “你怎么会做这种……梦?”   江暮雨摇头,屋内四处的蜡烛点燃,内外通亮,他回头看去脸色堪称惊悚的白珒,不禁怔鄂道:“怎么了?吓到你了?”   白珒茫然点头,顺坡下滑道:“有,有点。你说我屠杀万仙神域,弄得尸骨无存血雨腥风的,确实……怎么可能嘛!”   白珒干笑两声,可能比哭还难看。   江暮雨对他异样的反常没多在意,沉着思量,也觉得自己蛮无聊的:“所以它只是个梦,再真实也是假的。”   白珒毛骨悚然的咽了口唾沫,他迈出生锈的腿,头重脚轻走路**,怯怯的问道:“师兄还梦到什么了?”   “很多。”江暮雨说,“但都是些断断续续的零散片段,梦里的事稀奇古怪,当不得真。你我反目成仇,不共戴天,我和凤言针锋相对,南过也不在了。”   白珒呼吸一滞,胸口发闷:“还、还有呢?”   江暮雨有些意外白珒对他的梦如此感兴趣,也不加怀疑,说道:“凤言想要夺我的舍,在我身上暗下阴符,具体的不清楚,他可能是失手了,或许是被雪霁抗拒了。然后,他离开扶瑶去了万仙神域,谎称被焚幽谷挟持做人质,你便去救他了。这些梦看似连续,实则琐碎,不提也罢。”   白珒瞳孔紧缩:“凤言想夺舍?难道……”   上辈子江暮雨亲上万仙神域,破毁三千画境,与他生死相搏,到最后却发现江暮雨重伤在身,凭江暮雨当时的修为,白珒实在想不明白谁能将他伤成那样。   难道,是凤言吗?   居然会是凤言!!   怪不得,江暮雨一心要杀凤言,因为他早看清了凤言的真面目!   江暮雨之所以不告诉他,是因为说了也无用,就凭自己前世鬼迷心窍那种程度,江暮雨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   白珒讽刺的笑起来,凝望着江暮雨润和平逸的双眸,他心中一阵绞痛:“师兄,假如、假如一切都是真的,我像梦里那样混蛋,你……你会……厌弃我吗?”   白珒这句话说出来,自己都要唾弃了。他嘲讽自己的恬不知耻,做出那些事,还指望人家不怨恨自己?要不要脸?   白珒自嘲的叹气,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虽然一切的悲剧源头都在陆烽的诅咒,可顺着人家的诅咒走下来的却是白珒自己,他随波逐流,冲不破血咒的“蛊惑”,他弃心之所爱,信蛇蝎之言;如今的肝肠尽碎,万毒蚀心,不过是报应罢了。   江暮雨目光似水,融入远山瀑布:“天下厌,我不弃。”   白珒心中悸动,满腔的酸楚涌上头顶,眼泪险些被激出来。   “傻,真傻。”白珒低着头,悲绝的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说江暮雨,还是在说自己。   他失魂落魄的走到江暮雨面前,无比珍惜的轻轻抱住这个前世今生皆让他熬碎了心肠的人。当初有多恨,如今就有多爱。   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江暮雨,他有自知之明。可是,他却情不自禁,恬不知耻的癞**想吃天鹅肉。   他真的好爱好爱江暮雨。   爱的卑微,爱的愧疚,爱的担惊受怕,爱的撕心裂肺,爱的神魂俱灭。   醉酒冲击着他木讷的五官,方才的大起大落摧残着他脆弱不堪的心神,他疲惫,茫然,混乱,一时分不清前世今生,分不清是九天云榭还是诛仙殿,分不清是高风亮节的墨玉公子还是恶贯满盈的诛仙圣君。   他什么都不是……   他只想做一个最最普通的,可以守护在江暮雨身边的,哪怕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若江暮雨能低下头看一眼这粒尘埃,那他纵使万劫不复也无怨无悔了。   南过酿制的屠苏酒后劲儿很大,酒气上头,白珒痛彻心扉的同时也晕晕乎乎的,他的身体不受思维控制的将怀里人越搂越紧。他一手扶着江暮雨的腰,一手温柔的抚着江暮雨鬓间的乌发,望着那红润清薄的嘴唇,他不由自主的吻了上去。   炽热的呼吸混着醇香的酒气交错,温润柔软的触感让白珒脑子轰然炸裂!   他骤然惊醒,惶恐的意识到自己的逾越,他惊惧的后退开来,手下却愣是没舍得松开。他心跳如雷,一张白里透红红里透青的脸七彩斑斓,无措的看着被他轻薄的江暮雨。   江暮雨一动未动,只是,一成不变的神色变得呆滞,或许是被白珒突如其来的亲吻惊呆了。   理智告诉白珒要适可而止,趁早道歉,悬崖勒马。但私心却在趁此机会叫嚣着前进,且一发不可收拾,轰炸的他本就混沌的脑子一团乱麻。   他开始抱着侥幸心理——师兄没有生气,没有打得他筋断骨折,没有让他脑袋搬家,没有召出雪霁清理门户……   是否可以证明,其实江暮雨也有点喜欢他?   白珒自作多情的想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脑中嗡鸣作响,好似满溢的井水迸发而出,激起千层浪花,水柱直贯霄汉。   他力争上游,得寸进尺,借着那点迷人沉醉的酒气装疯卖傻,再一次迷迷瞪瞪的吻住那片唇。   似甘泉的凉,似初雪的清,甜而不腻,温润如云。   白珒陶醉了,他觉得自己要溺死在江暮雨的柔情之中了,他知道自己该放手了,可他偏偏舍不得,不仅不撒手,反而紧紧搂住,恨不得将人镶进自己体内。   他叩开江暮雨的唇齿,急切的闯入,他看似强横,实则温柔,生怕自己的粗鲁弄疼他。   而浑身僵成了一根木头的掌门师兄终于后知后觉,瘫软无力的手下意识去推身前人,勉强得到喘气的机会,他呼吸急促,心跳如鼓:“白,白玉明……”   江暮雨的胸口剧烈起伏,纯净如九天银河的眸子染上一层迷蒙和慌乱,他神色惊惶无措,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加霜白似雪。   遇事临危不惧,永远从容不迫的江暮雨,只有在自身遭到侵犯的时候才会张皇失措。   白珒无比怜惜的捧着江暮雨的脸,语气浸了几分悲哀:“师兄,我是不是罪无可恕了?”   江暮雨直白的望着他,紧致的呼吸得不到说话的空隙。   白珒悲凉的说:“我以下犯上,欺辱掌门,你要怎么惩罚我?”   不等江暮雨开口,白珒破罐破摔的在他眉间落下一吻,自暴自弃的说:“我就是个混蛋,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掌门师兄,我心思龌龊,污秽不堪!我不敢说真心二字,因为我根本不配!今天我借着酒劲儿情不自禁,冒犯师兄了,师兄要打要罚随便处置,若不解气就干脆杀了我,我反倒轻松了……”   江暮雨努力平复心绪,烛光映出他纯澈晶莹的双目,声音微弱的如一片落羽:“你可喝醉了?”   “没有。”白珒惨笑摇头,“我倒希望可以假借醉酒的名义逃脱师兄的惩罚,但,我更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借着屠苏酒诉说肺腑之言。师兄,我没有喝多了说胡话,这些事就算明早起来我照样记得,若师兄你累了,可以明早再发落我。”   白珒低下头,掩去那一抹哀凉之色:“师兄千万别再宽恕我了,吃亏的可是自己。”   江暮雨低垂眼帘:“若我说,我并未觉得吃亏呢?”   白珒一愣,心底的忧伤瞬间被吓得烟消云散,他木愣愣的看着江暮雨,不解问:“什么?”   江暮雨只字未语,他轻轻松松便挣脱了麻木的白珒,转身走远。   晚风润和,潇潇雪落。白珒一个人僵在原地,呆若木狗,脑中反复来反复去的回想着江暮雨的话。   不觉得吃亏?为什么?被人强吻了还不吃亏吗?   并未觉得吃亏的意思就表示,他是愿意的?   他为什么愿意?   白珒心里咯噔一跳,脆弱的小心肝瞬间四分五裂,他目瞪狗呆的恍然大悟,难道难道难道难道……   江暮雨真的也喜欢自己??   白珒傻了,呆了,痴了,狂了,他箭步冲上去,从后方一把抱住江暮雨的腰,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因为眼泪早已瞬间崩溃。   他觉得死而无憾了。   他从没有这么激动过,所有的苦楚所有的煎熬全都值了,他不知道该感谢谁,他就像个傻子似的感恩天地感恩众生,感恩日月星辰感恩花鸟鱼虫,感恩桌椅板凳感恩墙角下的蚂蚁乔迁,凡是他能看见的,他全都要感恩一遍。   感谢世界,感谢所有,对了,还有杭州七夕夜卖鸳鸯糖人的老板。   此生,再不敢奢求更多了。   只要一个江暮雨,只要这一刻能永恒。   足矣。   *   紫檀木的桌上共放着三个盘子,分别盛着红、黄、白三色年糕,红枣糖霜什锦坚果,色泽如玉,软滑甜香。   “味道怎么样?”从除夕到大年初一就没消停的白珒看起来精神百倍,容光焕发。   被白珒拦腰抱住的江暮雨静静看他哭了一宿之后,现在疲累的很,象征性的吃了两口节日美食,便倚在软榻上昏昏欲睡。   白珒不敢打扰,美滋滋的守在一旁,觉得这个世界美妙极了。   枯坐了片刻之后,他却一点也不困,召来软锦给江暮雨盖上,自己蹲在边上痴痴傻笑,时不时伸手撩一撩江暮雨垂在鬓角的墨发,乐不思蜀。   如今的江暮雨可不比年轻的时候那么狂野彪悍了,随着他自身的强大,草木皆兵式的自我防备之心也随之黯淡,别人碰他不会无差别攻击,好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收起了尖爪和利齿,浑身热乎乎毛茸茸的任由他人戳戳戳,别提有多乖了。   白珒尽情脑补,跟个傻孢子似的嘿嘿笑不停,凑近江暮雨的耳边轻声唤道:“师兄,师兄?”   江暮雨一动未动。   白珒好像被触到什么敏感开关一样,顿时玩心大起,又叫道:“暮雨……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你听到了么?”   没人鸟他。   白三岁快要乐疯了,试着变幻各种不同的语气碎嘴道:“暮雨!暮雨?暮、雨,暮雨~”   “二师兄,你吃错药了?”   墓地里放鞭炮,把鬼吓诈尸!更何况白珒不是鬼,而是心虚的贼。他灰溜溜的站起身,朝门口那瞪大眼睛看热闹的南过色厉内荏道:“叫唤什么?吵到掌门睡觉,拿你是问!”   南过一脸的莫名其妙:是谁在午睡的掌门人耳边絮絮叨叨嘀嘀咕咕的?   白珒双臂环胸,趾高气扬:“你找我干嘛?”   “我找大师兄。”南过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得意忘形的二师兄,“这里是九天云榭,不是什么屋。”   后知后觉的白珒有点尴尬,他拽着南过到外间,说道:“你大师兄刚睡,天塌下来也别吵他,跟我说吧。”   “哦,”南过依次说来:“风火轮从落云鉴回来了。”   白珒说:“这么快?正月还没出呢,让他回家去。”   “浑天绫也来了。”   白珒不假思索:“那就让他带着风火轮一起回家去。”   “钱坤圈也来了。”   白珒不耐烦道:“让他们俩带着风火轮一起回家去。”   “唐奚也来了。”   白珒忍无可忍:“那就让他们三带着风火轮……等等!他来干什么?”   南过狐疑的挠挠头:“拜年吧?”   白珒斜眼看他:“前辈特意来给晚辈拜年?”   南过琢磨片刻,决定不浪费自己的脑子,只管汇报:“吴大有也来了。”   白珒:“他应该是来串门的。”   南过:“还有空炤门的水蓉。”   白珒恨不得一板砖拍南过脑瓜顶:“我说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还有谁来了?一块说了!”   南过:“我说完了……”   白珒:“……”   唐奚就是个老顽童,拽着风火轮三兄弟去玩了,吴大有和水蓉被黄芩领到九天云榭。   地上一层薄薄的积雪,清凉的冷空气沁人心脾,忽闻一阵清雅迷醉的花香,原来正是满院盛开的梨花,隐于白雪之下,纯净透彻,芳香袭人。   水蓉这只百年狐狸精早已寒暑不侵,来到九天云榭还是被这里异常的寒流惊到,她望着滚滚山泉瀑布水,自言自语道:“这里要比别处冷很多。”   黄芩说:“九天云榭就这样,只有我家掌门受得了。”   吴大有欲言又止,免不了和天下人一样好奇冰昙化魂的事,但他还是忍住没问,坐在梨花树下的石凳,品尝天泉水浸泡的西湖龙井茶。   片刻后,衣冠楚楚的江暮雨走了出来,朝二人见礼道:“水前辈,吴兄。”   吴大有一边回礼一边道:“一别近百年,江兄风姿依旧,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修为强劲,除蓬莱妖邪,在下自愧不如。”   江暮雨:“吴兄谬赞。”   水蓉自那日凤言身死便离开了,始终未回到空炤门,一直在五湖四海到处游走,她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依旧风华绝代,依旧占领着美人榜第二的位子。   只是比起以前,她变得内向了不少,此番来扶瑶仙宗,也是本着空炤门与其交好的关系不得不走一遭,对于她来说,这里是块伤心地。   “看到如今的江掌门,我也放心了。”水蓉弯弯的眼角妩媚如春桃绽放,“我许久没回空炤门了,眼下趁着正月里,回家探探亲友,江掌门也多年未见我派门主,若无事,不妨过些日子一路同行?”   “甚好。”江暮雨点头,道,“我理应去空炤门拜访林门主。”   吴大有四处走走转转,自个儿去了藏书阁,好像土财主见到了金山,赖在里头一整天都不动弹。   唐奚是纯粹路过来串门子的,钱坤圈和浑天绫则是来拜年的。哥俩儿的模样完全可以用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来形容,尤其是浑天绫,虽然为人粗鲁蛮横了一些,但他只要安静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一身白衣外披灰色锦袍,手中一把青色长剑,像极了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反之,钱坤圈个头挺大,性格太怂,七十年也未曾有半点改变,跟在大哥身后垂头丧脑,一着急就结巴,气场太弱。   “我弟弟吵着闹着要回你们这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跟小坤就顺道一起来拜年了。”浑天绫一边说着一边将当地土特产送上,作为新年拜礼。 第86章 再临空炤门   白珒躺在一棵歪脖树上, 望着下方款款而谈的江暮雨等人,还有那只踮脚尖摘梅花的风火轮。   冬日阳光温暖柔怡,和熙明媚,耳边回荡着欢声笑语,偶尔响起最爱之人的声音,混着满院的梨花香, 白珒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安逸, 枕着双臂昏昏欲睡。   “我正好想去趟空炤门,简直太巧了, 大家伙儿都赶在一块了!这敢情好, 与其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上路, 不如拉帮结伙大家一起走,最好辗转去北境一趟,那里的焰熊熊胆价格飙升,取来几个作为新年礼送给空炤门, 省的我再准备。我这出门急, 两手空空,来到昆仑才想起这茬,这不,特意去昆仑雪山的孤峰上采了一株雪莲, 也不知道品种算不算优异, 你们凑合着用哈!”   白珒打了个哈气,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不是唐奚还能是谁?   江暮雨只当唐奚没事闲的去空炤门串门, 没多想,也就没再问。   反而是片刻闲不住的唐奚自己絮叨起来,“我可不是为了拜会林卫才去的,我是为了我自己,这事关我生死,其实我应该躲南海躲得远远的,不过我相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得搞明白了前因后果才能设法保护自己!”   江暮雨接了一句:“前辈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有血光之灾。”唐奚神秘兮兮的说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大概三个月,或者半年,一年,最多不超过十年,三五百年也有可能……”   江暮雨:“……”   唐奚刻意压低声音,用那种特别微弱,但大家都能听见的语气说:“应天石知道吧?你们前阵子不是去蓬莱看过吗?”   漫不经心的江暮雨总算正色起来,看着唐奚问道:“前辈窥见了未来?”   “正是。”唐奚用力点头,眉宇间半点忧愁之色也没有,依旧是他一贯的人来疯模样,“我看见了自己的未来,我被人杀死了,死的透透的!”   树上的白珒猛然惊醒,凭唐奚的修为,谁能将他杀死?   江暮雨迅速将可能与唐奚比拟的对手遐想了一遍,问道:“可看见凶手了?”   “当然没有。”唐奚翘起二郎腿,散漫欢脱,“应天石才不会做的那么绝,只能让你看见一小部分,重点却不让你看,只告诉你结果,不告诉你过程,鸡贼的不行!不过啊,我唐奚比它贼多了,我不仅看见了自己死于非命的惨样,更看见了背景,绝对是南海没错!这不,我大老远的从蓬莱过来,溜达溜达,探探路。”   白珒真佩服唐奚这乐观阔达没心没肺的样儿,预知了自己的惨死反而跟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笑笑,不仅不担惊受怕,反而有点幸灾乐祸的架势。   连江暮雨都难以理解,他沉思片刻,问:“前辈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为何不设法回避?不靠近南海,或许就能避免未来惨死的命运。”   唐奚不以为然的哈哈一笑:“是祸躲不过,老天要我死,就算我躺在家里的床上都能一口气提不上来憋死。与其躲东躲西藏头藏尾,不如大胆的朝前走,主动出击!既然未来我会死在南海,那我就先去南海看看,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能把我杀了。”   白珒坐起身子,没忍住,插嘴道:“前辈就不怕此次去南海,刚好应了未来?”   唐奚双臂环胸,秀气的长眉一撇:“如果我这次去南海,正好死在那儿了,天琼派就另择新主吧!不过我觉得我没那么容易死,我福大命大运气好到爆炸,况且,我早知自己会大祸临头,自然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你们不用担心,未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应天石里显现的也并非铁板钉钉,可以颠覆的嘛!”   江暮雨唇边荡漾起温润笑意,想起觉缘一事,心中疏阔起来:“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前辈乐观积极之态,晚辈受教。”   “哈哈哈,明日愁来明日愁,过一天算一天嘛!来说说,昆仑雪巅是什么样?”唐奚大脑一根筋,才没有吴大有那么多细腻的心思,想到什么便问什么,“山神是什么样?和书里说的那样是个少女吗?或者是一个身高数丈的猛兽?冰昙化魂是真的假的?冰昙长什么样啊?光是听着就觉得好厉害,你能不能幻化出来给我看看?还有那个什么……镇守在昆仑雪山的灵兽是妖兽穷奇吗?雪巅之上有仙泉瑶池吗?还有还有……”   唐奚一点百岁老人的成熟沉稳都没有,连珠炮似的将自己的问题一鼓作气捅出去,像江暮雨这种清冷的人着实招架不住,立马将此重担丢给了任劳任怨的白珒。   一整天的时间,白珒都被唐奚缠着解说有关昆仑雪巅的旷世之谜,等到深更半夜了才苦哈哈的回到九天云榭求安慰,结果江暮雨早睡着了。   白珒准备了一肚子的卖惨话胎死腹中,郁闷的不行,却又觉得无比美滋滋。   俯下身来在江暮雨的唇上落下温柔一吻,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搂着江暮雨的腰睡下。   南海风光旖旎,远山如黛如画,烟波浩渺,大海白浪滔滔,广阔无边,海鸥翱翔天际,洁白矫健。   走在温热的海滩细沙之上,耳边回荡着低沉婉转的海浪声,各种色彩斑斓稀奇古怪的贝壳被冲上岸。那是南海一代的特产,有着花鸟鱼虫四类的灵贝,伴随着“南海巨轮”的传说,成为修仙界炽手可热的宝物。   黄芩捡了两个灵贝在手里,一个是孔雀,一个是牡丹花,他冲着阳光看,两种图案活灵活现的涌上空中,牡丹花开富贵吉祥,孔雀开屏流光溢彩。   “花缺三十个,鸟缺十七,鱼缺九十三,虫缺八个。”黄芩统计下来,将孔雀灵贝放入乾坤袋,牡丹灵贝丢回大海。   这么些年游历在外,白珒完美继承了南华淘宝的习惯,暗中收集了不少灵贝,他并非是为了集齐四百种灵贝开启神秘之门,只是觉得这玩意好看,收集来玩的。   “这片海域真的有巨轮吗?”南过抓了把细白的沙子,自言自语道,“咱们从昆仑一道走水路过来,并没有看见什么古老神秘的巨轮啊!”   水蓉望着一望无际的辽阔海面:“若它漂浮在海上,岂不是人人都能进去了?正因为看不见,才配称为修仙界三大不可思议之谜。”   “有多不可思议?”南过好奇道,“船上有什么?”   水蓉柔美的双唇轻轻抿着:“有怪物。”   “啊?”南过以为水蓉在开玩笑。   白珒在后方补充道:“专门吃人魂灵的怪物,极其凶残。”   “真的吗?”南过半信半疑,毕竟他不是第一次被白珒耍了。   “书上是这么写的。”白珒撸起袖子抓了只手蹬脚刨的八爪螃蟹,说道,“南海巨轮是幻兽所变,平时现原形隐藏在九万里海底深处,一旦人类凑齐四百种灵贝,它便会受到召唤浮出水面,形成巨轮的模样载满金银珠宝靠岸,引诱贪婪的人类上去拿。”   南过胆战心惊:“结果呢?”   白珒瞥他一眼:“当然是被吃了!”   南过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把刚刚捡起的灵贝丢出去。白珒见他这副模样,没绷住,哈哈大笑起来:“这只是书上的一种说法,还有第二个版本呢,要不要听?”   南过信了他的邪:“二师兄你又耍我?”   白珒似笑非笑道:“另一个版本比较玄乎,集齐灵贝方可开启进入南海巨轮的神秘之门,在巨轮之上有面铜镜,对着铜镜许愿,无论是任何愿望都能实现。当然了,巨轮会驶入一片昏暗无光的魔窟,那里四处游走着噬魂怪,专门吃人魂灵,没等到寻见铜镜就被噬魂怪当成晚餐的修士一波接着一波,魂灵被吞噬,剩下一具空荡荡的驱壳,慢慢腐烂成为骨头架子,骨头架子再变为飞灰。”   白珒手中握着细沙,用嘴轻轻吹散,笑道:“结果同样是死了。”   黄芩满眼嘲讽,冷哼道:“所以那个巨轮到底从哪儿来的,没人知道!上面到底有什么,还是没人知道,巨轮的传说是否真实存在,也没人知道。”   “最后一句错了。”南过突然机灵起来,纠正道,“巨轮肯定是真实存在的,凭空捏造是不可能成为不可思议之谜的。”   白珒对小师弟竖起大拇指,南过不好意思的挠挠脸。   江暮雨上一次来空炤门,还是师父过世那年,扶瑶的两座中流砥柱坍塌,剩下一窝不经风雨的小麻雀任人宰割。而如今七十年过去,小麻雀都长成了个顶个的苍鹰,遨行九州,恒驰五岳。   走在熟悉的山间小路上,抱着不熟悉的心境。唐奚和黄芩去别处溜达了,水蓉去山下的小镇上买叶展秋爱吃的糕点,江暮雨和白珒走在前头,后面的南过和风火轮有说有笑,俩人投缘的不行,脾性相投,一个比一个单纯呆软。   “哇,真厉害。”南过两眼放光,对风火轮勤学苦练弄出来的一簇簇火苗赞叹不已。   这种民间江湖骗子耍把戏的雕虫小技也只有南过捧场,风火轮被夸得面红耳赤、含羞带臊。   “我这还不够,我一定会努力提升自己,让师、师师师……刮目相看的。”风火轮垂着脑袋,一双水灵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南过笑道:“你太害羞了,要勇敢一点才能拜我大师兄为师。”   “嗯。”风火轮用力点头,手下无意识的碾着衣角,“师师、师……在考验我,我不会放弃的。”   白珒走在前头,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风火轮那微弱蚊吟的小嗓音根本逃不过白珒的耳朵,他听了那话有些啼笑皆非,也感念这孩子的心比金坚。   转头看向风轻云淡的江暮雨:“师兄在想什么?”   江暮雨被唤了一声,如梦初醒般回神,他轻轻摇头道:“想起了那日遇见上官轻舞的事。”   白珒快走几步跟上江暮雨,回想道:“你是说上官轻舞异常的举动?她当时看起来挺狼狈的,后来我听人说,她是才从北境回来,斩杀了一条千年蛇妖。”   江暮雨道:“还记得她说的话吗?”   白珒沉思片刻:“哪句?”   “郑重其事的叮嘱你我二人万事小心。”江暮雨目光幽幽的在白珒身上度了个来回,“尤其是你,特意着重说了一次。”   “哦,是有这么回事,但我没在……”白珒浑身一激灵,再次看向江暮雨的眼神中浸满了抑制不住的意外狂喜,“师兄,上官轻舞特意提醒我小心,你、你生气了?”   江暮雨愣了愣。   白珒激动的一把抓住江暮雨的手腕:“师兄,你吃醋啊?”   江暮雨:“……”   堂堂墨玉公子惊喜若狂的活像一只窜天猴,江暮雨在心中默默叹气,加快脚步远离傻叉。   白珒在后面美得不行,自作多情的自嗨自补了江暮雨的各种迷人举动,身心得到极大满足,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师兄你别跑啊,上官轻舞的事儿还没说完呢!”   江暮雨穿过竹林,站住不动了。   白珒笑呵呵的追上,刚想逗弄脸皮薄的掌门师兄两句,前方残垣断壁的景象让他当场目瞪口呆。   苍天古树烧焦折断,宫殿坍塌大半,砖瓦摔得到处都是,泥浆混着鲜血顺着砖缝流淌,三五个空炤门弟子或趴或躺的倒在地上,早已气绝身亡。   到处狼藉,满目疮痍,可却不见其他尸首,整个空炤门的人宛如蒸发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漫山遍野,一片彻骨的死寂。   白珒胆寒失色,他知道空炤门有一大劫,前世空炤门内乱,致使林卫和叶展秋身死,江暮雨竭尽全力荡平内祸,保住空炤门千年基业,报答当初林卫护佑扶瑶仙宗的大恩。   而今生,白珒早在祸端引起之前就将罪魁祸首扼杀在摇篮里了,那个挑起空炤门内乱的某某弟子还没拜入空炤门就被白珒截胡了,按理说空炤门的大劫已破,不应该再出现这种……   “小火你不用急,虽然我大师兄看起来很难相处,其实他很心软的,只要你……天哪!”南过大惊骇然,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是修仙界势力庞大的修仙名门。   风火轮虽然年纪小,但见多识广,看见鲜血淋漓的死人也不害怕,他呆了一会儿才问:“怎么回事?有坏人吗?”   江暮雨一个惊鸿的飞身落在大殿房顶,风火轮和南过自发的散开去寻找活人,白珒扩散的神识游走在空炤门的亭台楼阁。忽然,他眼前一亮,看向同样有所察觉的江暮雨,彼此心照不宣的点头,正要朝后山走去,一道剑光携着奔雷之威呼啸而来——   白珒是何等敏锐,侧身闪过的同时,迅速唤出流水狠狠杠上那接踵而至的利剑,两把剑相抵相撞,发出一阵牙疼的摩擦声,火光四溢飞窜,烈焰升腾而起,却被随之破空而来的雪霁染了个透心凉!   还没等白珒看清偷袭者是谁,视线里一片阴暗血红之色,转瞬间天旋地转,四周景致扭曲变形,空中乌云滚滚,闷雷炸响九霄云汉。   白珒四下观望,他确实还在空炤门没错,只是白夜颠倒,严冬变成酷暑,他回想前一刻的种种迹象,眉宇间煞气翻腾。   画中仙!   白珒环视左右,以神识外放到四周溜了一圈,赫然发现画境面积之广,凭他的修为竟探不到边际。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大费周章的布下画中仙?是谁胆敢对威名赫赫的空炤门动手?瞧空炤门里里外外空无一人,莫不是被人家团灭了?   能把空炤门祸害成这样,绝非泛泛之辈,而且绝无可能是一人所为!   白珒感觉到身后冒出一股清润的凉意,他回头一看,正是属于江暮雨的独特气息。   “师兄。”白珒没想到江暮雨也被吸入到画中仙里来了,一时不知该哭该笑,比起画境,似乎外面也不安全。   江暮雨面色暗沉,眼中被惊愕之色所填满,白珒心头一紧,忙问:“怎么了师兄?”   江暮雨:“方才那个人……好像是上官轻舞。”   “什么?”白珒措手不及,浑身僵了一下,“你没看错?”   江暮雨缓缓摇头,虽然是电光火石之间,但他当时站的方向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偷袭者的正脸,他确信自己没看错。   上古禁术画中仙,正道人士所唾弃憎恶,也令他们闻风丧胆,不寒而栗。   修仙界曾三令五申,禁术害人害己,但凡使用者皆为邪门歪道,必斩杀之,绝不姑息。焚幽谷上下纪律严谨,作为修仙界第一仙门,他们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姿态作为标榜,像是这种偷习禁术一事,绝不可能发生。   弟子犯错亲自清理门户都嫌丢人,更何况门中护法大人知法犯法,再说了,上官轻舞干这事儿对她自己有啥好处?   “上官轻舞和空炤门无仇无怨,而且她和叶展秋算是多年好友吧?”白珒到了这个份儿上还不忘贫嘴,“跟她有仇的是我啊,把她宝贝徒弟钱多打残了。”   江暮雨无力跟白珒瞎掰扯,正经说道:“如果空炤门的弟子全被上官轻舞吸入到画中仙了,那在这里或许能遇见林卫。”   白珒一边点头,一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难看道:“糟了!偏偏留在外头的是乳臭未干的风火轮,还有一个打起架来像棉花的南过!”   江暮雨听到这话,立即放弃了寻找林卫的想法,他左手前伸,右手做出拉弓的动作,疾声唤道:“长虹!”   话音方落,一把墨金相间的**已然在手,他左手握紧扶桑神木的弓渊,右手勾起冰蚕丝的弓弦,一支金色箭羽从指间冲天而出——   “咻”的一声刺入万里苍穹,在半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为八,逐渐幻化出成百上千,绚丽晃眼铺天盖地。上千光箭如狂风骤雨般击打苍穹,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青光死死缠住,箭羽粉碎成漫天金粉,光芒万丈,映的九天如白昼。   看着气势汹汹的长虹,白珒一阵头皮发麻,锋芒在背。   江暮雨见一击不成,正要再来一箭,远处一个男修士突然叫道:“想出去是不可能的,去其他画境倒是可以尝试。”   江暮雨和白珒微愣,顺着声音源头将视线落在一个不算陌生的男人脸上,此人正是空炤门的弟子。   这个小弟子年纪不大,长脸圆眼睛,根据白珒的记忆,这人经常跟在林卫身边端茶送水,修为没多少,献殷勤的本领倒挺高。   “两位前辈在上,晚辈有礼。”长脸弟子毕恭毕敬,一点大祸临头的危机感都没有,狗腿子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块美玉,自我介绍道,“门主是晚辈的师祖,若晚辈没认错,你们一定是江掌门和墨玉公子,当真是气宇轩昂、出尘之表,果然名不虚传!小小见面礼,还请前辈收下。”   对这种贼眉鼠眼上赶着巴结各种阿谀奉承的人江暮雨向来没好感,更何况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地下,这人非但不担忧,反而有心思送礼。   白珒也是心生厌恶,本不予理睬,那长脸弟子却没羞没臊的黏了上来:“前辈千万小心,画中仙恶毒难抵,危机四伏,绝对不容小觑啊!我派叶长老说了,这画境足有一百零二个之多,每一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稍有不慎身首异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啊!”   白珒撇了一眼长脸弟子。   长脸弟子被无视了,反而越战越勇,滔滔不绝的念叨道:“每一个画境都是独立的,彼此互不相连,大的无边无际。整个空炤门的弟子全被吸入画中仙里,且分散在不同的画境,您想想,一个画境的幻化需要多少精力,还要昼夜不间断的予以维持?这也就只有焚幽谷的上官轻舞能做到,足足一百零二个画境啊!比当年公孙寻的九九八十一个画境还要恐怖!”   白珒面无表情:“……”   长脸弟子不仅是个爱巴结人的狗腿子,还是个肚子里没多少料却硬要装逼的蠢货。若是搁在一般人身上,类似于头发长见识短的南过那样的前辈,或许还真能让长脸弟子体现价值,威风一番。   可惜,他选错了人。   在墨玉公子面前装牛叉本身就足够滑稽的,偏偏墨玉公子还有另一个身份——幻化三千画境两天屠遍万仙神域的诛仙圣君。   在“冷月清魂、霜风玉雪”第一公子的面前装牛掰就更加可笑了——人家当年有伤在身还愣是将鬼道帝王的三千画境毁了!   画中仙稀巴烂的一幕至今还清晰的刻在白珒脑中,以至于有了阴影,以后再也不想用了。 第87章 大劫   长脸弟子没脸没皮的继续絮叨:“晚辈劝二位前辈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画中仙步步险境,这里的一草一木皆受上官轻舞的掌控,别看现在地面是地面,也许下一刻就是悬崖了呢?与其想办法出去,不如先在这里保全自……”   无数穿连的冰晶快如流光飞电,长达千丈、肆意游走, 弥漫的银芒华光熠熠, 似是要将云空奔雷一并吞噬淹没,烁冷蚀肌的锋芒直冲九霄!骤雨倾盆, 如墨天空被硬生生抽开一个大窟窿, 窟窿迅速胀张, 虚空一发不可收拾的吞没了所有可见之物,好似一幅栩栩如生的风景画被从外撕开。   长脸弟子目瞪口呆的看着破碎的画境。   雪霁顺从的回到江暮雨的魂灵内,白珒唇边荡漾着自豪的微笑,看向长脸弟子:“还剩一百零一。”   “……”长脸弟子咽下一口瑟瑟发抖的唾沫。   进入新的画境, 总算遇到两个靠谱的空炤门弟子了, 带着这俩弟子闯入下一个画境,一路披荆斩棘连毁画境二十三,终于找到了空炤门的大长老叶展秋。   叶展秋虽然没狼狈,但面色上已有疲态。她看着跟在江暮雨和白珒身后一连串的空炤门弟子, 有的缺胳膊少腿, 有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她深吸口气,感激道:“多谢二位小友施以援手, 若不然,我空炤门弟子死伤无数,怕是……”   白珒道:“叶长老说哪里话,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倒是空炤门,怎么会惹上上官轻舞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叶展秋垂眸,“说实话,在我得知这画中仙出自轻舞之手的时候,我的诧异不比你们的少。画中仙是禁术,她为何会修炼这害人害己的东西?再说了,焚幽谷和空炤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又和轻舞关系甚好……哪想到,再好的关系也顶不住利益的诱惑。”   江暮雨眼若秋泉,波光渺渺:“叶长老不妨直言。”   叶展秋苦笑一声,说道:“南海巨轮上有一面铜镜,可以实现人类的任何愿望。”   白珒说:“那只是个传说吧?没有认证。”   “对,但是还有一个传说。”叶展秋眸光冷厉,“空炤门守护着进入巨轮的神秘之门,只要拿到历代门主保管的钥匙,便可以登上巨轮,去找铜镜许愿。”   白珒摸着下巴道:“我听水蓉少长老说,是集齐四百个灵贝啊!”   叶展秋:“灵贝的说法才可信,相传几万年前就有人成功以灵贝的方式登上了巨轮,不过巨轮会驶入神秘海域,那里栖息着魑魅魍魉,有去无回。人们也只是听听巨轮的传说,比起昆仑雪山,他们不敢真的上巨轮,毕竟昆仑雪山清清楚楚摆在那里,而巨轮只是个传说,没人亲眼所见,自然没人风靡。”   江暮雨问:“空炤门掌握登上巨轮的钥匙,这个说法是假的?”   叶展秋点头道:“若是真的,也轮不到外人惦记,我们自己都按耐不住巨轮的神秘诱惑去一探究竟了。偏偏,有些人执迷不悟,将此无稽之谈信以为真。”   白珒:“长老是说,上官轻舞?”   叶展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江暮雨眼中微含着一丝冷意:“不敢怎样,先出去吧。叶长老可知,门主在哪里?”   叶展秋面色稍暗:“门主……在外面。”   白珒猝不及防:“啊?”   “不瞒你们说,我怀疑空炤门内部,”叶展秋刻意压低声音,“出了叛徒。”   江暮雨神色微凝:“此话怎讲?”   叶展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叛徒内乱这回事是家丑不可外扬,江暮雨心中理解,也没打算再追问,而叶展秋思衬片刻,自己主动说了:“若非我们中了风菱草的毒,上官轻舞的修为再高,境界再深,想攻入根深蒂固的空炤门谈何容易?门主之所以没被关进画中仙,正是因为上官轻舞要以全空炤门弟子为要挟,逼迫门主交出钥匙,说出神秘之门的所在。”   叶展秋苦笑起来,疲倦的扶着额:“那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要门主如何说?”   上官轻舞不追名不逐利,就算有什么难以实现的愿望,她也不会用这种残忍的杀戮方式去解决。再说了,就凭她和叶展秋还算不错的关系,大可以直接问有关钥匙的真假,叶展秋说没有,依照上官轻舞的性格,必然会相信友人。   无论如何也不会跑到空炤门来大开杀戒啊!   理是这么个理,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白珒胡思乱想,远处就传来一声犀利的惨叫。   某个空炤门弟子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食人柳一口咬住胳膊,白珒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的射出天竹,天竹穿透食人柳而过,喷溅的墨绿色汁液撒的到处都是,那人的胳膊险险保住,屁滚尿流的向白珒道谢。   与此同时,千百棵食人柳从地底破土而出,错综复杂的枝干软如皮鞭,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成粽子,那个长脸弟子就跟条胖蚕蛹似的鼓秋来鼓秋去,密密麻麻的柳叶片片锋利如刀,刺进皮肉里贪婪的吸血。   叶展秋掐了个手诀,并指在剑身上一抹,雪亮的宝剑刹那间升起耀眼的烈焰,她持剑横扫柳枝,烈火蹿腾,烧的柳枝抱头鼠窜。   白珒将真元尽数灌入到流水之中,流水周身光芒大涨,他足尖轻轻点地,人如一道流星窜上空中,迎面撞上那劈天而下的滚滚玄雷。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遍天地,山河惊颤,一条青龙腾空翻越,穿梭在乌云之中,发出凶悍威猛的龙吟之声。   “青龙符篆?”江暮雨看向从空中落地的白珒,见他无事才问道叶展秋,“除了青龙,是否还有朱雀?”   叶展秋自我嘲讽的笑了笑,道:“何止如此,还有白虎和玄武呢!”   白珒冷哼:“呦呵,把焚幽谷那点儿压箱底的全拿出来了?”   四灵符篆齐聚一堂,威力不容小觑,金木水火相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这几只神兽魂灵倒是互爱互助团结友好的很。   “属金的是哪个?”白珒回头一问。   叶展秋指着远处狂奔而来的斑斓白虎:“它。”   “它没人生。”白珒提剑冲了上去,“先宰它!”   江暮雨:“……”   食人柳的危机躲过,想冲破画中仙就必须毁灭四灵符篆。随着地面的颤抖崩裂,一条墨绿色的蟒蛇钻了出来,背上驮着龟壳,爬起来飞快,正是玄武。   江暮雨象征性的后退两步,召来雪霁狠狠锁住玄武的蛇头,江暮雨将真元毫无保留的推送出去,在雪霁脱离锁控的瞬间,玄武从头到尾被寒霜浸了个透彻,眼见要凝结成冰,盘旋而来的朱雀鸟喷出万丈火光,炽烈之炎呼啸而来,江暮雨不得不暂避锋芒,后退数丈立下一道结界阻挡火势蔓延。   叶展秋看向空中翻云覆雨的青龙,心中焦急道:“青龙交给我,可玄武和朱雀怎么办?”   白珒一剑刺入白虎脊背,白虎痛苦的嘶吼起来,他借着虎啸冲力纵身跳跃回来,顺势接了句话:“分我一个?”   叶展秋被白珒这话说的有点羞愧难当,怎么说也是前辈,哪有自己对付一个神兽,让晚辈对付俩的?   叶展秋一边感叹后生可畏,一边感叹自己人老珠黄,畏手畏脚,她浩然大气的说道:“江暮雨能压制朱雀,玄武和青龙就交给……”   雪亮的冰晶锋利刺骨,死死锁住朱雀的咽喉,江暮雨反手召来一片绿叶,真元灌入,绿叶表面凝结成冰,他信手射出,绿叶随着他的咒诀变幻出成千上万,万叶飞花,将伺机而动的玄武团团包裹住。朱雀鸟一声尖锐啼鸣,赤红的火焰缠绕雪霁,彼此力争上游,互不示弱。   叶展秋:“……”   硬杠!?   被锁住的朱雀显然受到了侮辱,本身属火自然是火脾气,不用点就炸。它奋力挣开雪霁的束缚,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朱雀鸟对于江暮雨来说并不惧威胁,只是下面有个蛰伏的玄武叫他分身乏术,更何况这里是画中仙,他对付朱雀和玄武的同时,也需要留神并及时躲避画中仙本身的危机。   连退两步避开玄武的蛇尾扫荡,疯了的朱雀鸟裹着一身烈焰俯冲而下,就在江暮雨考虑先扛玄武还是先抽死朱雀之时,一团火球从天而降——   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裹着足以燃尽天地万物的纯阳烈火,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朱雀鸟的脖子。   朱雀鸟对此突然袭击措手不及,但它好歹是成年的鸟,而那只四不像炎火麒麟只是个幼崽罢了,稍微扭身,调转鸟头,用力一啄,在炎火麒麟身上打了个对穿的洞。它以为吃到苦头的小麒麟会放开自己,然而,鲜血在流,麒麟却死命的不撒嘴,纯阳烈火死死压制着它。   不等朱雀鸟想出第二招攻势,流水从白珒手中窜出,直接给朱雀鸟穿成了烤鹌鹑,连同地上那只死不瞑目的白虎一起化成了飞灰。   麒麟落地,变成了少年,他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无意识的想抓住什么,胸口的血洞火辣辣的疼,让他眼泪吧嗒吧嗒掉。   “可以啊!”白珒走到风火轮身边,笑呵呵的道,“勇气可嘉啊!”   江暮雨斩杀玄武,后退两步站到风火轮身旁,低头看他,后者眼泪吧差的呜呜哭道:“我会死吗,我……我会不会死呀?”   白珒面无表情道:“怕死还闯进来找死?”   “我,我想帮师、师……”风火轮哼哼唧唧的爬起身,用沾满血污的爪子抹了一把脸蛋,“我、我是不是得抓紧时间留遗言啊?”   “嗯。”白珒一脸惋惜的表情悲叹道,“我敬你是条汉子,有什么遗愿尽管说!”   风火轮本来还抱着一点能活的希望,结果被白珒这么一说,整个人就绝望了,眼泪哗哗的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呜呜呜呜……我下辈子还要拜江公子为师!”   江暮雨:“……”   “哈哈哈哈哈……”白珒没型没款的大笑起来,一巴掌糊弄在风火轮的脑袋上,“大敌当前,没空跟你闹了,赶紧起来。”   风火轮哭的昏天黑地,吵得江暮雨脑仁都疼:“站起来。”   风火轮特听话,一边哭一边笨手笨脚的爬起身:“我,我要死了……我这辈子没有拜入扶瑶仙宗,我死不瞑目呜呜呜呜……”   白珒真服了他了:“你见过哪个快要死的人有力气哭成这样?不就一个血窟窿么?离死还早着呢!”   白珒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瓶草木精华,照着风火轮的伤口泼上去:“搞定!别狼哭鬼嚎的了。”   风火轮摸摸伤口,见鲜血不流了,他哼哼唧唧的才确定自己似乎真的死不了,抽泣着道:“谢,谢,师、师……”   江暮雨轻叹口气,漆黑如夜的眼眸中流淌着润泽的微光:“本门门规总共有三条。第一:欺师灭祖,同门相残;第二:离经叛道,坠鬼入魔;第三:**掳掠,寻花问柳。这些你务必记住了。”   风火轮一知半解的点点头,还等着江暮雨再训话,结果人家转身就走了。   风火轮一脸懵逼,委屈的跟什么似的。   白珒瞥他一眼,知道这只炎火麒麟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好心提醒道:“要你牢记门规坚决不犯,这意思还听不懂?”   风火轮眨巴眨巴眼,猛然反应过来,顿时激动的语无伦次:“难道,我、真的、扶瑶、拜师、是这样吗?”   风火轮喜极而泣,抹着血与泪,卯足了劲儿,终于开口朝远处的江暮雨大叫一声:“师父!”   然后回头眼巴巴的看着白珒,惊喜若狂道:“师叔!”   不等白珒应声,疯火轮又说道:“三师叔在外面,水蓉也回来了!”   叶展秋斩杀青龙,江暮雨随即冲破剩余的七八十个画境,白珒在后边瞧着,心底一阵恶寒。   画中仙克星,江暮雨是也。   *   “灵贝中,属鸟类最难收集,尤其是凤凰鸟。”唐奚一路走一路跟黄芩说,“像是麻雀八哥乌鸦那些,去海边捞一捞就有了,凤凰是百鸟之王,寻到凤凰其他的鸟类必定来朝,到时候收集起来就方便多了。还有百花之王的牡丹,你方才不是捡到了吗,算你小子运气好,寻到牡丹灵贝,它会牵引着你找到其他九十九种花类的灵贝。慢慢收集吧,对了,我这里有食人鲨,是好多年前林卫带去天琼给我当生辰贺礼的,你要不要?”   “给我?”黄芩受宠若惊,“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我留着也没用。”唐奚说话的功夫就把灵贝丢给了黄芩,还温馨提示了一下,“别冲着阳光看,食人鲨活灵活现的游出来,那刺激场面可不是开玩笑的。”   黄芩看着灵贝表面的图案,一阵心惊肉跳,收入乾坤袋道谢。   唐奚饶有兴趣的问:“你收集这些灵贝,是想去巨轮上溜达一圈吗?”   “没有,只是收集来玩的,书中把巨轮的秘密记载的乱七八糟,又是噬魂怪又是许愿的镜子的,明知山有虎,我得离远点。”   “哈哈哈,明智之举。”唐奚笑嘻嘻的说,“书中还有记载呢,说巨轮上其实什么都没有,既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许愿镜子,更没有噬魂怪。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完完全全是一场无聊透顶的航海。”   “有关巨轮的事儿修仙界众说纷纭,前辈怎么看?”   “我啊?我当然是……”唐奚吊儿郎当的神色突然一凝,散漫的目光瞬间锋利起来,他回头看向诡谲气息的来源,那是空炤门的山峰一脚,不知有什么东西在空中炸开了,成百上千的流光散落四面八方,那些光束落地,变成了无数的人。   “画中仙?”唐奚一眼认了出来,“什么鬼啊!空炤门在搞什么?林卫在修炼画中仙吗?拿自己门中弟子做实验?哎,不对!难道是有人侵入空炤门了?这怎么可能?”   唐奚一边絮叨,一边几个纵身朝空炤门赶去。   黄芩急忙紧随其后,他的修为和唐奚差了一大截,被远远甩在身后。连跃了几步,瞧见天上一朵非同寻常的乌云压下来,一道乌黑的闪电霹雳而下,黄芩还没等提醒出声,唐奚已经先一步闪开了,并反手打出一道真元将乌云冲散。   “嘿嘿,没打着。”唐奚一脸得意的表情看着远处现身的魔修。   黄芩站稳脚跟,落目一看,原来是庄引。   既然庄引来了,那……   “公孙寻人呢?”唐奚代替黄芩先问了,“派你打头阵,他在干嘛?在空炤门布置画中仙?”   如今的庄引混的风生水起,态度从容,笑容中透着暗讽:“空炤门的事儿,天琼派瞎掺和什么?”   唐奚不甘示弱,双臂环胸反嘲道:“我们仙道的事儿,你个鬼道的瞎搅合什么?哦,险些忘了,画中仙那事儿和你脱不了干系,若没有你们作威作福横行霸道,我们仙道也无用武之地了。”   庄引听到这话,笑的更欢了:“好一群道貌岸然的仙道修士,我可得提前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待会儿见了吓掉下巴!听好了,画中仙既不是我弄的也不是我师父弄的,而是修仙界第一名门仙宗,焚幽谷堂堂护法上官轻舞。”   “什么?”唐奚脸色大变,黄芩快跑几步跟上来,对天上飘着的庄引大声喊道,“你说真的?”   “我说假的有何意义?”庄引眼神中透着几分惬意,“走仙途正道,却使用画中仙这种阴险歹毒的禁术,将整个空炤门祸害的乌烟瘴气,连扶瑶仙宗的人都被卷入其中了,呵呵呵呵……”   “他娘的!”黄芩听到后半句话,当场不淡定了,提步就要走,却被唐奚硬拽了回来。   “你别急,江暮雨和白珒加起来,上官轻舞奈何不了他俩。眼下空炤门情况未明,你去了反而添乱,再说了,我刚才看画中仙已经被破了,那边还有林卫和叶展秋,你操哪门子心?”   黄芩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但又免不了牵肠挂肚:“他们都有自保的能力,可是南过……”   “轰”的一声巨响淹没了黄芩的声音,他心里咯噔一跳,猛看向空炤门内其中一座坍塌的山峰,肆意的寒芒扩散到数百里之外,刺得黄芩汗毛倒立。   只见一紫一黑在空中追魂逐魄,狂乱的剑芒穿过雷云,吸走滚滚的惊电,朝那肆虐屠杀的魔头一举迸发。   魔头不甘示弱,弥漫的魔气令所过之处花草凋零,一片狼藉,二者不留余地的相互冲撞,霎时地动山摇,日月失辉。   “白玉明。”江暮雨在下方唤了一声。   紫芒稳健落地,白珒敛起四散流窜的剑势,望着空中后撤的公孙寻,从心底发出一声冷哼:“惯的你毛病!”   公孙寻咬牙切齿,拿着铜镜照自己被刮了一道口子的细白脖颈,身上的明伤暗伤加起来都不及这一道三公分的小口子让他抓狂。他双目赤红,气的烈火焚身,朝下方瞧了瞧惊为天人的江暮雨,心肝脾肺都疼了起来。   “凭什么比我美?”公孙寻恶狠狠的丢掉镜子,“讨厌死了!”   水蓉和叶展秋急着去找林卫,江暮雨和白珒从画中仙出来就被公孙寻给缠上了,反正上官轻舞那边有人解决,就顺道斩妖除魔好了。   天下魔修众多,其中以公孙寻最为突出,也不知道他许诺了什么好处,那些魔修个顶个的热血沸腾,趁着公孙寻退居二线,纷纷张牙舞爪的冲上来大开杀戒。   空炤门的弟子在画中仙内吃尽了苦头,对付起魔修来比较吃力,好在有南过在后方充当补给,对那些重伤要死的修士及时补救,轻伤的以最快时间让其愈合,然后接着抗敌。   江暮雨几个起落来到梳头的公孙寻身前,冷声问道:“你和上官轻舞是一伙儿的?” 第88章 杀了我   公孙寻欣赏一切美的东西, 也嫉妒一切比他美的东西,所以江暮雨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实在太碍眼了,他爱答不理的哼哼两声,精美的梳子在手中转了个来回,慢条斯理的梳头,道:“谁跟她一伙儿?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江暮雨问:“你也想登上巨轮?”   “巨轮?那玩意儿我才不稀罕。”公孙寻懒洋洋的挥手道, “南海出美人, 空炤门有独家秘制的美容养颜奇宝,我要的就是它。”   江暮雨:“……”   公孙寻抿唇一笑:“当然了, 拿一样是拿, 两样也是拿, 空炤门有许许多多的宝贝,我带了足够的乾坤袋,就等着满载而归了。”   江暮雨明洁的眸子在闪电的辉映下闪烁着森寒之光:“只怕你有来无回。”   江暮雨的声音并不冷厉,可说出的话却不能小觑, 一代魔头公孙寻神色凝重起来, 他早知道江暮雨的与众不同,当年没能杀他,日后等他进步了,就再难下杀手了。   不过, 人人都有弱点的。   公孙寻笑了起来, 生的极为俊美的他,展露笑颜就是个活生生的大妖孽:“你杀我没用,现在霍乱的是他们。”   公孙寻指着下方一众魔修, 又笑道:“还有朋友没来呢,你千万要省点力气。”   江暮雨一时敲不定公孙寻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转身将两个欺身上来不知死活的魔修击退,唤出雪霁将他们抽的魂飞魄散之后,这边战局虽然混乱,但有白珒坐镇,有南过防御,还有一只蠢萌的炎火麒麟打下手,战况十分乐观。   他望去远方,正准备去找上官轻舞,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江暮雨,我真可怜你。”   江暮雨怔了怔,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源,冷不防发现,那声音是在自己体内发出来的,他无法控制,更无法叫那声音闭嘴。   公孙寻冷笑起来,斜靠在假山上看戏。   “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爹不疼娘不爱,谁都看你不顺眼,世子爷算什么?家族被抄,不过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江暮雨听在耳里,心中涌出一个念头:“那又怎样?至少我如今过得很好。”   那个声音再度传来:“好吗?哪里好了?做扶瑶仙宗的掌门很幸福吗?你根本不想吧?这担子太重了,你当年才多大?十五岁啊,骨头架子还没长开的小毛孩,南华直接将整个门宗的命运压在你身上,雪霁是枷锁,满门师弟的生死是脚镣,你举步艰辛,步步血泪,谁能理解你的苦?”   江暮雨心头一颤,“有啊,白玉明能理解……”   “哈哈哈,白玉明?要不怎么说你又傻又可怜呢?你以为白珒真的爱你?他不过是可怜你罢了,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得到关爱?谁爱你谁死,你忘了?所有关心你爱护你的人都会消失,奶娘是这样,师父是这样,你不配得到爱,你也没资格爱人,你注定永生永世都是个孤独的可怜虫!”   江暮雨浑身颤栗,悲意渗入骨髓,寒凉填满胸腔,他冰色的指尖轻颤着,羽秀的眉间染上一层不详的黑雾。   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当真一丝一毫的怨气都没有吗?凤言背叛,妖化了火凤凰,害得你魂灵消散,被烈火焚烧灰飞烟灭!魂魄被一点一点啃食殆尽的滋味,你还想再尝试一回吗?在昆仑雪山七十年,日夜化魂饱受煎熬,这些都是凤言造成的,你不恨吗?他死了一了百了,你的苦楚谁来偿还?你招谁惹谁了?先是被叔父婶婶合伙杀死,又被同门残害,凭什么你的命运一波三折,别人却安然于世?这公平吗?所谓天道,公正何在?”   江暮雨清润的眼底染上一抹阴森血气,手中银芒烁烁的雪霁不安的骚动起来。   “师兄?”白珒一剑结果了一个魔修,纵步跳上楼阁,远远的瞧见神色呆滞的江暮雨,他走上前,看着江暮雨异常惨白的脸色和黑雾弥漫的眼眉,心下猛然一惊。   “暮雨,你、你怎么了?”   江暮雨幽幽的看着他,宛如深潭的眸子透着彻骨的寒凉。   “逆来顺受?随波逐流?通通见鬼去吧!杀了,全都杀了!将所有阻碍你的,将这个惨无人道的皇天后土毁了!将这群跳梁小丑送去见阎王!拿起你手中的武器,杀吧,杀完了就不疼了!”   江暮雨木瞪瞪的握紧雪霁。   真的很疼。   心很疼,好像有千万条毒蛇张开利齿反复啃食;魂魄也很疼,仿佛回到了当年,被火凤凰的纯阳烈火焚烧;毒液渗入骨髓,皮肉千疮百孔放在毒液里浸泡,饱受煎熬,生不如死。   好恨,也好疼。   随着主人的心绪变化而**的雪霁发出灼眼的炫光,照着身前白珒的脸上狠狠抽去!   白珒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全靠本能侧身避过毁容的危机,却避不开雪霁逼人的锋芒,胸前实打实的挨了一鞭子。没有火辣辣的疼,只有凉飕飕的瘆!   被雪霁虐,那蚀骨灼肌的阴寒就连诛仙圣君都不寒而栗。   这一鞭子落下,南过傻了,白珒惊了,公孙寻笑了,空炤门其他弟子目瞪口呆了。   打人的江暮雨面色如明珠映月,眸中荡漾着暗魅之色,他收起雪霁,趁白珒怔鄂之时一把夺走了流水。就在白珒以为江暮雨要持剑朝他刺来之时,江暮雨将剑横握,眼也不眨的抵上了自己的侧颈。   “你疯了!?”白珒脑子嗡的一声,身体先脑子做出反应,左手紧紧抓住江暮雨的手腕,右手不顾剑刃锋利,用力将剑身握住,无视被割破的掌心流出鲜血,阴暗的眸子狠狠盯住江暮雨,“你要干什么?把剑放下!”   江暮雨眸中满是讥讽之意,唇边勾起不似他本人的魅然微笑,声音却充斥着隐忍的嘶哑:“杀了我……”   白珒心神颤抖:“你,说什么?”   存心看好戏的公孙寻一愣,难以置信的把江暮雨说出的三个字过了一遍。   杀了我?不该是杀了你吗????   白珒脑中轰鸣炸响,他看着江暮雨的反常举动,作为当年感同身受的人,他隐约察觉到了……   江暮雨忽然用力推开他,剑锋回荡,直指白珒命门,却在刺出的瞬间硬生生停住。江暮雨暗沉如黑洞的双瞳忽然燃起几分神采,他茫然的看着白珒,愣是将扩散的剑气尽数收回。真元逆流,剑气反噬,只觉周身经脉一阵酥酥麻麻的刺痛,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他一口血呛了出来。   流水在手中骚乱涌动,震得他虎口发麻,身形一晃,被白珒稳稳扶住。   “流水!”白珒怒喝一声,训的不是江暮雨,而是不服从除主人之外的任何人驱使的流水。   张牙舞爪准备把觊觎自己的人大卸八块的流水顿时蔫了,既然主人同意它被人握着使唤,那就握着吧!   “玉明……”江暮雨冰凉的手紧紧握住白珒的腕子,如海深邃的眼眸飘荡着叫人心悸的厉光,“离我远点。”   白珒非但没远离,反而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洒在江暮雨耳后,声音轻柔和暖:“别担心,只是个分灵而已,凭你的心志,没事的。”   分灵诱导人入魔,这个过程是煎熬痛苦的,白珒深有体会,前世的他便体会过分灵的摧残,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除了精神上的折磨,还有**上的侵蚀。   他当年已是魔君之身,心志和修为都很强劲,尚且能挨上个十天半月。想当初在幽冥鬼窟一事中,落云鉴某个狗眼看人低的弟子也中了分灵,连一时三刻都没挺过,当场入魔,成了嗜血嗜杀的失心疯。   白珒没有过多宽慰,分灵搅扰,说什么都没用,他只是紧紧拥住这个浑身冰凉的人,手中携了一道真元灌入江暮雨的后心,柔声说道:“想点开心的事。”   江暮雨闭上眼睛,哪怕周身经脉寸断,也要忍下那股沸腾的杀意。   心中的声音再度响起,冷锐,噬魂:“你还有开心的事儿?别逗了!能给你带来开心的人早就死光了,回忆里全是痛苦,全是失去,全是求而不得,全是身不由己,别再自欺欺人了!”   “这是血蚕丝带,我最最宝贵的东西,仙君可收好了。”   “我人生的长短,取决于师兄的生死。”   “暮雨……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你听到了么?”   江暮雨唇边溢出一道苦涩的笑,脑中纷杂,胸口沉闷好像揣着千斤**,他有些脱力的靠在白珒怀里:“我听到了。”   眉间的屡屡黑烟被净化为光洁透明的水雾,随风消散在空气中。   公孙寻的眼都绿了:“真可恶!”   庄引几个纵身,快如流光疾电,饶有兴趣的看着从熊熊烈火中脱逃的黄芩。黄芩掸了掸衣摆上沾到的烟灰,冷哼道:“你还没入魔的时候就喜欢烧杀抢掠,这么多年本性难改,又打空炤门的主意?”   庄引自言自语道:“白玉明的流水我还真挺喜欢。”   黄芩满脸讥讽:“哎呀我去,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货色,白珒就算把流水拱手相让,人家流水也看不上你啊!”   人的本性是不会随着年月而更改的,庄引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假客气真尖酸的主,在洞庭天池里夺宝杀人的劲头传承到现在。入了魔之后丢弃了“先礼后兵”的习惯,变成了“先动手后动口”,对于黄芩这种简单直白的冷嘲热讽,他当然是上去揍一顿再说。   然,黄芩也不是当年那个半吊子了。   君不息出鞘横扫,削掉了庄引的几缕碎发,二人你来我往,仙修和魔修的相互厮杀角逐。   “笃、笃、笃……”   突然传来的敲木鱼声宛如一口金钟在庄引的身前炸开,震得他五脏六腑尽碎,连同黄芩愤然出击的一刀,冲破周遭魔雾,准确的捅在庄引身上。   鲜血连着惨叫声朝黄芩劈头盖脸而来,幸亏他及时后撤,收回刀,看向下方念着“阿弥陀佛”的老和尚。 第89章 南海恶战   “觉空?”黄芩喃喃一声, 踩着风跳下房顶,走到一身袈裟的觉空身前,“大师怎么来南海了?”   觉空道:“正月里,总得多走动走动。”   黄芩想了下,问:“觉缘方丈也来了吗?”   觉空点头,慈眉善目的说:“自然是来了, 只是没想到空炤门遭此横祸, 方丈已经先一步去空炤门支援了。”   “是么。”黄芩干笑两声,觉空想法设法的要避开和扶瑶的人有所接触, 尤其是白珒, 结果好巧不巧的, 偏偏碰上了。   为了防止待会儿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情况发生,黄芩还是出言提醒道:“我们也是来拜年串门子的,我家掌门和白玉明在空炤门呢,有他们俩再加上林门主和叶长老, 应该无大碍了。”   觉空听到这话, 果然脸色大变:“你说墨玉公子也在?”   不等黄芩点头确认,觉空已经急急忙忙的御风跑了。   空炤门这边乱中有序,有南过这个当代赫赫有名的医修做后盾,空炤门弟子拼杀起来也十分有干劲。   肠穿肚烂的某个弟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用仅存的力气问南过:“我会死吗?”   “不会, 有我在呢。”南过尽责尽职,先倒了一大瓶草木精华上去,然后掌心汇聚真元, 贴在那弟子血肉模糊的胸膛,治愈之光燃起,给足了那人活下去的希望。另一只手唤出治疗系的灵武“凉快”,烤羊肉串似的对着一排并列的老弱病残扇风,金辉点点,伤口逐渐愈合。   强取豪夺的魔修好像终于发现谁才是最大祸害,彼此眼神交流一番,心照不宣的派出一人朝南过杀来。   医修只擅长治病救人,打架斗殴这点特别低能,面对威胁,南过好一番手忙脚乱,魔修提剑杀来,却被突然冲出的烈火圈地为牢,他站在火圈中央进退两难。   南过吓了一跳:“小火?”   风火轮个头不大,气魄不小:“三师叔,我来保护你!”   南过:“……”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丢人现眼?   耀目的光华爆出,强大的真元呈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四方,江暮雨眼疾手快,迅速掐了个决在空中形成一张网,稳妥接住从天而降的水蓉。   水蓉似是受了重伤,浑身血迹斑斑不省人事,她身体卷缩着,难以维持人形,恢复了狐狸真身。   叶展秋几个跳跃窜了过来,来不及跟江暮雨道声谢,那边陷入癫狂的上官轻舞就追杀了过来。   白珒大声问道:“林门主呢?”   “门主他被……”上官轻舞的一剑横扫,将叶展秋的话死死碾碎在风中,她身法似鬼魅,轻盈似云,飘影无踪,她的修为在叶展秋之上,几个来回,叶展秋就处于下风了。   江暮雨见状,正要上前支援,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江掌门。”   江暮雨本能回头,看见的是一身袈裟,留着纯白胡须的觉缘方丈。   觉缘:“林卫门主的情况不太妙,江掌门去看看他吧,上官轻舞这边由老衲代劳。”   江暮雨并未多想,随口应了一声。   觉缘拿着禅杖一边默念“阿弥陀佛”一边和江暮雨擦身而过,他轻轻挥动禅杖,上方金光烁烁,似有飞龙腾天之威。   “师兄!”白珒突然惊叫一声。   江暮雨猝不及防,只觉身形一晃,人已从左侧跌到右侧,那金光万丈的禅杖被觉缘重重的砸在白珒胸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卷起的罡风肆意搜刮着草木砖瓦。   “玉明!”江暮雨反手甩出雪霁,也不管他是不是归一堂的方丈大师,也不管他是不是修仙界举足轻重的老前辈,雪霁携着九天玄雷之威,含着冰魂彻骨之势,狠狠的抽在觉缘的身上。   天昏地暗,雷云轰鸣,只见那一金一银两道厉光稍纵即逝,空中飘起了飞雪,刺骨的寒风吹得人瑟瑟发颤。   觉缘退出数丈,脸色蜡黄,捂着胸口咳血。   白珒忍**内真元乱窜的疼痛煎熬,方才觉缘那一击,若是毫无防备之人,必定被砸的内脏尽碎,气血两崩而死。好在白珒不是鸡蛋壳做的,那一瞬间将护体真元释放到极致,虽然不偏不倚打了个正着,但至少不会丧命。   江暮雨扶住白珒摇摇欲坠的身体,脸色比他还要惨白。   “没事。”白珒沙哑着声音安慰道,“真没事……咳咳、一点事都没有。”   江暮雨的眼神从惊愕到恐惧,他握紧白珒胳膊的手微微发抖,朝远处喊了声:“南过!”   “来了来了。”南过马不停蹄的跑了来,对着白珒一顿狂扇风,就差撒点胡椒面和孜然粉了。   江暮雨硬是按着白珒坐下,声音虽温润,却透着不可抗力:“你待在这里。”   白珒:“师兄……”   “听话!”江暮雨一阵后怕,他有些眩晕的闭了闭眼,声音暗哑发颤:“以后不许这样了,听见没有!”   白珒比他还要后怕,若非他瞧见觉缘,想起应天石的事情对觉缘过多关注,他就不会发现觉缘要对江暮雨动手,那江暮雨岂不是……   想到这点,白珒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江倒海起来,他紧紧攥住江暮雨冰凉的手,倔强着说:“下次我还这样!如果你不想有下次,那你就保护好自己,别让我牵肠挂肚的!”   说着,无比霸道的画了一道阴阳符打入江暮雨体内。   江暮雨如果较真,得被白珒活活气死。他眼眸中微光浮动,分别画了两张阳符,给白珒和南过,自己转身甩开白珒的爪子,连话都懒得说了。   叶展秋亲眼目睹这一切,心里愧疚的很,她想说林卫门主就是被德高望重的觉缘偷袭的,可惜一直被上官轻舞天南地北的缠着,自顾不暇,一直没机会说。   觉缘挨了雪霁重重一打,吐了几口鲜血之后,就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召来脱手的禅杖,用力往地上一敲,震起无数飞沙走石。   江暮雨面无惧色,逆流而上,虽然对觉缘种种异常的举动大惑不解,但他没有质问,揣着心中的一点小猜测挥动起雪霁,搅的空中雷云翻滚,天地震动。   日月忽明忽暗,穿梭在空中的一金一银两道华光却灼亮的刺眼,众人惊愕于江暮雨的修为,竟然可以和觉缘相互睥睨。   在彼此冲击之时,江暮雨看见远处上官轻舞的被动。原本处于上风的她不知为何突然卡住,脸色青白发灰,被叶展秋乘胜追击,不得已选择回避,落在一处寸草不生的山头急喘气,身上多处血管崩裂,鲜血淋漓的样子极为凄惨狰狞。   冥咒!?   江暮雨赫然醒悟。   凤言当初妖化火凤凰的手段,正是被修仙界明令禁止的禁术——冥咒。   上官轻舞对觉缘下了冥咒,冥咒可不是傀儡咒那么好解的,甚至可以说,中了冥咒的人就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一个听从主人号令的工具,杀人工具。   黄芩在解决了庄引之后,和唐奚御风赶来,瞧见这种境况都懵了。   唐奚随手解决三两个不知死活围上来的魔修,觉缘察觉到“强者”的出现,立马调转目标朝唐奚杀去了。   可见上官轻舞控制了觉缘,却并没有对觉缘下锁定目标的命令,而是让觉缘无差别的大开杀戒。   唐奚根本没想到慈悲为怀的觉缘大师会朝自己杀来,还没等设法防御,突然冲出一把通体墨黑色的利剑直挺挺的撞在禅杖之上——手持鬼泣的公孙寻用力一扫,激荡而出的魔雾笼罩一身煞气的觉缘,愣是将老和尚逼退了十来丈。   公孙寻妖里妖气的眼眉透出锋利寒芒:“要疯上一边发疯去,这个人除了本尊,谁也不许动!”   唐奚被公孙寻莫名其妙的举动吓到了,他在空中踉跄一步站稳,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个天琼派的弃徒,耍什么帅?”   公孙寻邪冷一笑,将唐奚从头到脚描了一遍,凉飕飕的说:“眼下空炤门生死存亡,唐掌门要在此时机清理门户?”   “哈,这回还真没那闲工夫。”唐奚手中一枚针,正是他的灵武幻索,发射的方向并非公孙寻,而是远处其他魔修,“你要实在皮痒痒欠揍,就在一边好好等着,我收拾了这群虾兵蟹将就马上揍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对了,你那徒弟庄引被扶瑶仙宗的人杀了。”   “哦。”公孙寻不冷不淡的应道。   唐奚诧异:“完了?”   公孙寻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庄引只是我的挂名弟子,并非入室,死了就死了吧!我们魔修向来冷血无情,六亲不认,自私自利只管自己,报仇二字根本不存在于我们的字典当中。”   唐奚:“哎呦,你们魔修这么有自知之明,我真是惭愧啊惭愧,无比欣慰啊!”   公孙寻照着镜子,但笑不语。   觉空急切赶来,四下乌烟瘴气,炸天巨响一波接着一波,他环视四周寻找觉缘的影子,漫天飞走的魔修和拼死力战的空炤门弟子,天琼派也搅和在其中。   觉空看来看去,瞧见遥远天空上玉立的江暮雨,他正要叫人,江暮雨抢先朝他喊道:“当心身后!”   觉空心神颤抖,冷不防背后罡风袭体,他一边转身,一边怔怔的看着朝他攻击的觉缘方丈。   太过惊骇,连防御都忘了。   觉空以为自己会被觉缘的禅杖穿心而过,然,在禅杖距离他的胸膛还不到一尺的距离,一把幽紫利剑准确无误的撞在禅杖之上。剧烈的震颤让觉缘失去平衡,觉空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看着救命恩人:“墨玉公子……” 第90章 残局   白珒打发了南过去救别人, 自己提剑赶了过来,一不留神就救了一人性命。看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觉缘,白珒求助的眼神望向了江暮雨:“怎么办?”   虽然听起来有点无情,但江暮雨觉得这事儿还得交给归一堂自己解决。   可惜,觉空面对中了冥咒的觉缘已经彻底傻了,来来回回只知道防御, 不晓得进攻, 一不留神就挨了觉缘方丈一顿揍。   风云叱咤,雷雪怒嚎, 成百的念珠从觉缘手中挥洒出去, 力可穿石碎甲, 一些反应不及的空炤门弟子接连中招,被念珠穿出一个又一个的洞,顿时鲜血喷溅,哀嚎遍野。   “方丈师兄!”觉空痛心疾首, 连同远处叶展秋开启结界保护山门。   觉缘的禅杖因为巨震脱手,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把寒锋逼人的利剑,凝聚真元,一剑刺入自家师弟的后背。   眼见鲜血涌出,觉缘无知无觉, 用力拔出利剑, 并指在剑身一划,施上符咒,又朝觉空的后背狂刺。   “真是的!”白珒剑指苍天, 引惊雷直坠,狠狠劈在觉缘的头顶。   轰隆巨响,将杀气腾腾的觉缘劈的外焦里嫩,却无法唤回他哪怕丝毫神智,他森冷狞笑,反手舞出漂亮的剑花。然而,和当代修为赫赫的剑修比剑,觉缘无疑是自讨苦吃。   剑锋交错,撞出激烈的火光,白珒手中的灵武根本没瞧得起那支无名宝剑,三下五除二就给劈了。若非使剑的人是修为高深的觉缘方丈,就凭那破铁片子,早被流水碎尸万段了。   觉缘体内真元一滞,手中利剑当场四分五裂,碎片从空中直落,他却赤手空拳的朝白珒扑过去,丝毫不惧隔在中间的流水。   觉缘傻了不怕死,但白珒不想杀他,本能的要将流水收回去,就听到觉缘发出嘶哑的一声颤音:“拜托……”   白珒一怔,觉缘的脸上满是狰狞可怖的笑意,一双浑浊的眼睛却透着沉痛的绝望:“求你,杀……拜托。”   觉空的衣衫被鲜血染湿染透,满天的念珠坠落干净,结界随之溃散。他捂住胸口的血洞,颤颤巍巍的回头一看,脸色当场惨白。   流水剑光烁烁,弥漫的锋利流光吹毛立断,剑身刺进觉缘的心脏,强烈的真元毫无保留的灌入其中,溅出的鲜血染红了袈裟。   觉缘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原地做了个“阿弥陀佛”的礼,并向前迈进一步,让宝剑贯穿心脏,他闭上眼,心满意足的微微笑道:“老衲受冥咒所控,犯下万丈杀业,幸得白公子解脱,老衲感激不尽,阿弥陀佛……”   觉空浑身颤栗,不顾胸口血洞的撕疼,连滚带爬的朝觉缘跑去:“方丈!”   “归一堂就交给你了。”觉缘说完这话,身体化成一团碎光,碎光变成一缕青烟,随风消散。   觉空膝盖一软,望着那消失的无踪无际的觉缘,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上官轻舞身形一晃,险险扶住一棵烧焦的老槐树,她脸色发白发青,比鬼还要可怖几分,她望着自己的双手,发出阵阵凄厉惨笑。   叶展秋跟在后面,亲眼目睹了觉缘的死,她咬牙斥道:“轻舞,你害死归一堂觉缘方丈,这事传扬出去,你有何颜面示人?”   “名声那东西。”上官轻舞直起腰身,唇角勾出残忍的弧度,“我不在乎。”   叶展秋双目赤红,怒不可遏:“你是焚幽谷的护法,却使用禁术画中仙和冥咒!你恶名昭彰不要紧,难道要连累焚幽谷一起,受天下人耻笑唾弃吗?”   “焚幽谷……”上官轻舞默默念叨这三个字,似乎愣了一愣。   就在这时,空中闷雷滚滚,一道闪电被一线真元裹带着从空中劈下。上官轻舞是何等敏锐,在闪电来临之前就已察觉风吹草动,急切切的后撤避让开。那道闪电落于地面,霎时炸开一块深达三丈的大坑,飞溅的石子流沙随狂风怒嚎,将周遭一切砖瓦泥土席卷的干干净净。   叶展秋倒吸一口冷气,和那闪电保持远距离,端起戒备心,看着那足以将人劈的骨酥肉烂的闪电,不由一阵心悸。   这当然不是渡劫飞升用的雷劫,也不是天道看不下去了降下的惩戒,而是实打实的人为造成的。   江暮雨御风从空中降落,望着远处飘来的男人,面色暗沉了些许:“上官余杭。”   叶展秋近前两步,警惕性十足:“焚幽谷的谷主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特来赔罪。”上官余杭一派从容不迫的气度,低敛的凤目似笑非笑,给人一种工于心计,城府颇深的算计感,特别不舒服,“上官轻舞是我焚幽谷的护法,也是我上官余杭的胞妹,她犯了错,闯下大祸,自然得由我这个谷主兼兄长解决,我自会清理门户,不劳诸位费心。”   上官余杭说着,眼神颇有暧昧的在江暮雨身上兜了一圈:“百年不见,江掌门修为精进了不少,尊师在九泉之下也笑开了吧!”   白珒从空中几个落步回到地上,看着上官余杭的眼神自然而然多了份戏谑之色:“谷主自己家出了这摊子事,还有心思管别人呢?”   上官余杭上下扫量白珒几眼,给外人的感觉只是随意看看,但给当事人的感觉,就是无言的挑衅,一种被人用刀子比量先砍哪段的感觉。   上官轻舞眼底一片狰狞的狠色,不等上官余杭动手,她已然挥剑刺了过去。   或许是兄妹的关系,上官余杭对她了若指掌,每一次攻击都能轻易躲过,并寻到适当的时机丢了一张定魂符过去。   看着被锁住的胞妹,上官余杭眼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稍纵即逝,还不等他动手,泪流满面的觉空追了上来。   “上官轻舞杀死多少空炤门弟子,还害我归一堂方丈身首异处,此仇此恨,难道焚幽谷不给贫僧一个说法吗?”   上官余杭端着他的高高在上,面不改色的说:“我将上官轻舞逐出师门,再予以斩杀,这说法还不够吗?”   唐奚坐在远处屋檐上,嬉笑道:“焚幽谷什么时候学起空炤门来了?出了事儿赶紧把弟子逐出师门撇清关系,一点担当都没有。”   “唐掌门。”上官余杭目光冰冷,“这是焚幽谷和空炤门之间的事儿,与蓬莱的天琼派无关吧?”回过头看向江暮雨,笑容中浸了一把冰碴,“与昆仑的扶瑶仙宗也无关吧?”   白珒还以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上界仗势欺人跑来找茬,我们下界同仇敌忾,怎么能说无关?”   “就是!”黄芩在一旁帮腔道,“空炤门损失这么大,上官轻舞不仅胡作非为,还和魔修狼狈为奸!画中仙死了多少空炤门弟子?又有多少人被魔修残害了?还有,归一堂的账怎么算?”   上官余杭冷哼道:“放心,我会做出合理的补偿。”   上官余杭在修仙界的地位举足轻重,一般人都不敢和他撕破脸,而且脑残粉居多,崇拜者遍地,打心眼里还是敬重上官余杭的。   若说整个修仙界唯一不把上官余杭放在眼里的,便是交友全凭眼缘的唐奚,以及半拉眼珠看不上的扶瑶仙宗了。   对于上官余杭的说辞,黄芩和白珒呵呵他一脸,毕竟只是局外人,空炤门和归一堂信不信上官余杭的鬼话,他们也管不着。   叶展秋将佩剑竖立背后,冷冷说道:“谷主要逐出师门,我们不管,但是如何处置上官轻舞,还得我们做主!”   上官余杭托着下巴沉思片刻,道:“你们既是受害者,自然有权利处置凶徒。”   叶展秋抱拳道:“谷主明事理。”   上官余杭背过身去,走远两步:“请便。”   空炤门各处的魔修还在横行,叶展秋没空在这里蘑菇。她走近前,挥舞雪亮的佩剑,废话不多说,正要立斩不饶,半跪在地上的上官轻舞突然仰起头,满面血污的她看起来极其狼狈,可那双水润明澈的眼眸却尤其无辜。   佩剑落在的瞬间,叶展秋顿了一顿,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迟疑。上官轻舞罪不可恕,她身为受害者绝对绝对不会手软,只是,心中忽然涌出一个疑问,让她不得不暂时停手。   叶展秋问:“你有何夙愿未了?需得你妄想登上巨轮,去寻那传说中的铜镜?”   上官轻舞的嫣红朱唇抿成一条线,她目光炯炯的看着叶展秋,瞳孔一瞬间浑浊,又一瞬间清明,她嘶哑的声音艰难的说:“不是……是、他……”   “什么?”叶展秋听不懂,正要再问,上官余杭突然脸色铁青的凑过来,指如鹰爪,一把掐住了上官轻舞的脖子。   “你欺上瞒下,残害无辜,焚幽谷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事到如今还装什么纯良!”上官余杭目露凶光,手下力道蓦然增大。   上官轻舞一双秋水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看,面对窒息,她的脸上未见丝毫惊惧,反而冷静的可怕。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在上官余杭的眼中,却是胆战心惊。   上官余杭猫下腰,用彼此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叫道:“小妹?”   上官轻舞的眼中浸了一丝哀怨,她笑了一下,分不清是苦涩还是悲愤:“你还知道我是你妹妹?”   上官余杭脸色徒然惊变,“你……”   “怎么?”上官轻舞脸上笑意更深,“没想到我会醒过来?” 第91章 门   上官余杭的惊色一现即逝, 漫不经心的笑道:“只是暂时的,要不了一会儿你又会“睡”过去。怎么了?想趁此时机告诉大家, 这些都是我干的, 就连你也是被我操控的吗?”   上官轻舞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你以为他们会信吗?”上官余杭毫不顾忌的说道,“他们亲眼看着你布下画中仙,亲眼看着你杀空炤门弟子,亲眼看着你勾结魔修,种种劣迹, 全凭你一句被操控了就能清除干净?别天真了!”   上官轻舞低下头,没说话。   上官余杭以为她彻底死心了,不由心中开阔,敞亮的不行:“这就对了,你别白费力气了,不仅不能洗白自己,反而会让焚幽谷彻底蒙羞,你最最在乎的不就是焚幽谷吗?你死了之后,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绝对不会让焚幽谷遭受骂名的。”   上官轻舞听了这话,欣然笑了起来:“老谷主将焚幽谷交在兄长手上, 你亲手扬名立万,再亲手身败名裂,尘归尘土归土,因果循环,自作自受!可是, 你又有何颜面去面对老谷主?”   上官余杭目光一冽:“你想做什么?”   上官轻舞拼着魂裂的痛苦愣是挣破了定魂符,上官余杭后退一步,右手虚握试图唤出灵武防身,却不料,上官轻舞没有丝毫攻击他的意思,而是调动体内真元逆行,让五脏六腑随着霍乱的真气一同搅乱起来。   “你!”上官余杭猝不及防,完全没料到她会选择自爆!   溃散的真元冲击四面八方,所过之处土崩瓦解,粉身碎骨,周遭众人全部调动起真元防御。爆开的五脏鲜血与血肉四溅,随之化成一捧飞灰在空中消散。   众人都惊呆了,而上官余杭毫无征兆的发出一声惨叫,他抱着自己跪倒在地,裸露在外的皮肤皮开肉绽,凸显皮下的血管撑爆,流出泊泊鲜血,殷红刺目。   他一手捂着惨遭反噬的胸口,一手匆忙的去擦拭自己血迹斑斑的面容,他挣扎的要掩饰狼狈的自己,却不料,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他身上。   上官余杭不住的呕血,这种症状来的反噬,但凡是有点见识的人都认识。   分裂一半魂灵融入傀儡的魂灵之中,以自己的意识影响并且操控傀儡,让傀儡按照自己的意识去办事。和傀儡咒不同的便是,傀儡咒操控的傀儡是没有知觉和意识的牵线木偶,而冥咒操控的傀儡相当于操控者的替身,有意识,能说话,完全按照操控者的支配做事。   然,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痛的,傀儡咒被人破解,对操控者没有任何影响。但是冥咒若出了意外,对操控者的反噬相当强烈。   上官余杭是何等境界的修士,就算被反噬了也无伤大雅,他全身真元自动游走在四肢百骸疗伤,很快,他惨白的脸色就恢复过来,起身面朝神色各异的众人。   唐奚目瞪口呆的一拍脑袋瓜:“我靠!这是哪跟哪儿啊?我没瞎吧?我看到了什么?上官轻舞自爆,你却受到了冥咒反噬?等等等等,这是否可以说明,你对上官轻舞下了冥咒?你为什么对她下冥咒?空炤门的遭难和归一堂觉缘方丈的死,都是你主谋?想要登上巨轮找铜镜的人也是你?上官轻舞只是替罪羊吗?她可是你亲妹妹啊,你也忍心下手?”   叶展秋怔鄂的往后踉跄两步:“你……轻舞她……”   “哈哈哈……”在所有人瞪目结舌难以置信的当口,只有公孙寻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的肚子拧劲儿疼,“哎呦我的天,什么上界啊,什么修仙界第一仙门啊,护法横行霸道就足够叫天下人唏嘘的,结果现在又蹦出来个谷主是主谋!哈哈哈哈……堂堂焚幽谷藏污纳垢,领头的出来作奸犯科,好一个修仙正道,好一个高风亮节的仙道哈哈哈哈……”   公孙寻的笑声宛如一把剪刀,将每个人的衣服剪的稀巴烂,让所有仙道赤身裸体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供人游览嘲讽嗤笑。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成了土灰色,除了早有预料的白珒,和早有质疑的江暮雨。   二人视线交错,白珒上前一步,冷声问道:“事实摆在眼前,你有什么话好说?”   上官余杭双手负后,明明已是众矢之的,却分毫不见慌乱和惊恐,他神态自若的模样就好像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他环视四周凶恶的眼神,面不改色的说道:“没有。”   叶展秋语气颤抖道:“你承认了?”   上官余杭 :“就像他说的,事实摆在眼前,我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这样……”叶展秋长剑一振,指着上官余杭道,“就为了巨轮吗?连自己的千年名声,包括焚幽谷的声誉全部都能舍弃?”   “只是暂时的舍弃,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上官余杭的语气格外轻松,仿佛有着什么后招,让叶展秋心神不宁。   叶展秋紧握双拳,斥声道:“我空炤门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钥匙,更没有通往巨轮的神秘之门,那些都是修仙界内不切实际的谣传罢了!”   上官余杭的凤目低垂:“我知道。”   叶展秋身形一晃:“什么?”   上官余杭:“钥匙,神秘之门,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屁用没有。”   “那你还……”   上官余杭飞起的眼角透着丝鬼魅的邪笑,他右手高举,唤道:“傲月,应召。”   泛着青光烁烁的软剑,剑身柔软轻盈,纵之铿然有声,细薄如弦,锋利难挡。   叶展秋忙汇聚真元于剑身,准备硬扛下上官余杭的一击。却不料,上官余杭手握傲月,刺的却不是别人,而是照着自己胸口就狠狠捅上一剑。   江暮雨:“……”   鲜血狂涌,喷溅一地,上官余杭却感觉不到疼似的掐了个复杂的法诀,刹那之间,空中雷云翻滚,地裂山摇,只听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那原本躺在地上死去的空炤门弟子,竟然一个个里倒歪斜的站了起来。   他们低垂着脑袋,头顶悬着幽冥魂火,目光空洞,脸色煞白,活像丧尸一般步履由慢到快,见到活人就扑上去撕咬。   更有临近空炤门的几个村落,那些死去多年早已安葬的平民百姓,有的顶着一身恶臭熏天的腐肉前行,有着干脆全化成了白骨,一副空骷髅架子在地上爬,成群成片,悚然骇人。   上官余杭心情愉悦的大笑起来:“百鬼夜行,何其壮观!”   本就混乱的局面顿时一塌糊涂,群人交战,连同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焚幽谷弟子,各个都被上官余杭的傀儡咒操控,张牙舞爪的朝身边人厮杀,几乎敌我不分。一时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横流,顺着砖瓦混入泥浆。   上官余杭回头看向唐奚,眼中闪过一丝窃喜,他御风飞跃而去,话不多说,直接持傲月动手。   唐奚方才除掉两个活死人,迎面对上修龄千年杀气沸腾的上官余杭,傲月擦着脖颈而过,留下一道极细的血口。他被罡风卷着后退两步,急匆匆射出幻索予以还击,千百根银针将上官余杭团团包裹住,他舞出几招漂亮的剑式,破空穿风,势不可挡。   “把食人鲨的灵贝给我!”上官余杭剑锋逼人,横扫千军,唐奚险险避过,远山的一角直接被剑气削成了秃噜瓢。   唐奚几个纵身落地,冷笑道:“哦,你要灵贝啊,你想极其四百种灵贝登上巨轮吗?哈哈,美得你,我偏不给!就算拿去丢了,拿去给野狗当尿壶,我也不会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略略略……”   上官余杭眼中厉色疾闪:“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提剑再度冲上,这一击丝毫不留余地,他根本不怕得罪人,眼下已经成为空炤门和归一堂的公敌了,却还不嫌麻烦的招惹天琼派。这种作死的心理连唐奚都觉得匪夷所思,正要接招,忽然一道凌光从远山宛如雷电般射来,不偏不倚的正朝上官余杭的命门刺去。   上官余杭冷哼一声,及时作出躲闪,将剑锋从唐奚身上移走,面对那气势汹汹杀来之人疾射而去——   两道剑气隔空相撞,轰天彻地的巨响震耳欲聋,上官余杭面色冷峻从容不迫,额间却疑云丛生,料想其他人都被活死人大军纠缠着,应该分身乏术腾不开手才对,那面前之人是……   上官余杭稍一寻思,在烟雾弥漫尚未散去之际,他找到了答案:“林卫。”   这个被空炤门内鬼首先放倒的门主,又被觉缘方丈偷袭身受重创,一直未见其身影的林卫,此时肃立于远峰之巅,神色肃冷的凝视着上官余杭。   “何必出来找死呢。”上官余杭语气冰冷,充满讥讽之意,“我若是你,就老老实实躲在山洞里别出来,那样好歹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林卫衣袍飘然,他定定看着上官余杭,没有与其争辩呈口舌之快,而是问道:“你既不为了南海巨轮,那是为了什么?”   上官余杭双臂环胸,望着乌烟瘴气的下方:“我知道空炤门没有登入巨轮的捷径,但是……有登入巨轮的方法。”   林卫目光暗沉:“你什么意思?” 第92章 南海巨轮   上官余杭脸色隐晦, 非但不答,反而神秘兮兮的问道:“听说七十年前, 贵派少长老水蓉拿了各种灵贝给扶瑶仙宗当年货?”   林卫一时间搞不懂上官余杭抽风似的对话, 但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在上官余杭纵身俯冲而下的瞬间,他大声喊道:“黄芩小友!”   陷入混战的黄芩根本无暇顾及林卫突然的喊话,将两个活死人砍倒在地之后,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来不及防御上官余杭的一击。他眼前被染上属于傲月的青光厉色, 他预感自己即将脑袋搬家,电光火石之间,他在脑中谱写自己的遗书。   “黄芩!”南过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想也不想就朝黄芩身上狠狠扑去。   黄芩吓得心脏差点没裂:“笨蛋!!”   裹着墨绿凌光的天竹重重砸在软剑之上,愣是将剑气偏离了几分,一部分打了个空,一部分冲在南过身上。   然,一团金光在南过胸膛炸开,愣是将那剑气吞没溶解, 南过和黄芩因为惯性摔滚在地,俩人碰了一脸灰, 彼此大眼瞪小眼,好一阵相对无言。   最终,是南过后知后觉的摸摸麻酥酥的胸口,笑了:“嘿嘿,没事儿。”   黄芩差点被他吓死, 怒不可遏的在南过头上砸了一拳:“你脑子有病吧?冲过来找死啊!”   南过反倒委屈起来了,辩解道:“我有阳符,不会死。”   “你他娘……”黄芩气结,落目一看接踵而至的上官余杭,忙举起君不息硬接下那劈山裂石的一剑。狂涌的真元刺的黄芩全身毛孔胆凛,他愣是不屈不挠的不后退,和知难而退的南过正相反的他,偏偏要逆流而上。   上官余杭发话了:“把灵贝给我。”   话外之意便是,给了灵贝或许能饶你不死。   黄芩怒极反笑:“凭什么给你?”   上官余杭目色冰冷:“你想死?”   黄芩咬牙切齿,刀刃和软剑相互摩擦,发出一阵牙疼的声音,他屏住口气看向了上官余杭身后,蓦地轻松一笑:“会死的是你吧?”   上官余杭若有所觉,余光扫视左右,便瞧见了紧跟上来的林卫和白珒。他暂且松开了黄芩,抬头看着满天乱飞的竹筷子,不为所动。   林卫握剑先上,厉声呵斥:“你只为杀戮吗?”   白珒望向血流三尺的四面八方,他也有些搞不懂上官余杭的目的了。弄这么一出,死伤无数,流出的鲜血足够泡澡了,他的目的是什么?偏偏还不怕得罪人,也不管焚幽谷的名声,有毛病吧?   “我就是为了登上巨轮。”上官余杭眼中流出兴奋的狂热,“集齐四百种灵贝方可召唤巨轮,其中的三百九十九个尚且能找到,可唯有一个百鸟之王,放眼天下,上到大能,下到乞丐,没有任何人见过。”   黄芩怔鄂,他来的时候听唐奚说过,确实如此。   想集齐灵贝谈何容易,耗时间,耗精力。找到花之王,便能寻到百花,找到鱼之王,便能寻到百鱼,找到虫之王,便能寻到百虫。可是唯有一样,那便是百鸟之王,无处寻找,无人拥有。就算花费重金去日月坊竞拍,哪怕自己发布悬赏令在整个天下寻找也是没有的。   换句话说,修仙界无人能凑齐四百种灵贝。   缺一样,南海巨轮也不会出来。   “难道你有凤凰灵贝?”黄芩没忍住,朝上官余杭大声问道。   上官余杭脚步一凝,好像得到什么讯号似的猛抬头看向空中,整个人为之亢奋:“来了!”   “什么?”黄芩跟着抬头一看,冷不防身旁上官余杭持剑一挑,乾坤袋离身,黄芩“啊”的一叫,不等他上前去抢夺,上官余杭已经施法将乾坤袋里的所有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各种精致的小玩意和叫不出名字的稀奇零件儿,以及上百的灵贝,随着上官余杭弥漫的真元飘上空中,有条有序的并列排开。   上官余杭惊喜若狂的一看:“食人鲨灵贝?居然在你这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上官余杭又将自己多年来收集的灵贝全部拿出来,东拼西凑竟然完成了三百九十九种灵贝,还差唯一的凤凰灵贝!   黄芩的身体僵在原地,其他人也一动不动的看着,彼此心跳如雷,都在屏住呼吸等待传说发生的一刻——难道,难道上官余杭有办法召唤巨轮吗?   满地的鲜血被一股神秘之力吸引着飘上天空,越聚越多,穿梭在空中光芒闪烁的灵贝之间。霎时,血光爆棚,刺目的炫光映着乌云笼罩的天空;雷云翻滚,畏惧那炫光轰然而散,灿烂的正午朝阳照耀在血光之上,逐渐形成一只霞光弥漫,流光溢彩凤凰!   百鸟之王,凤凰涅槃,浴血重生!!   众人惊愕非常,难以置信的望着那枚举世罕见遍寻不到的凤凰灵贝,竟然,竟然是以无数人的鲜血幻化而成的!   随着凤凰鸣啼,百鸟来朝,那些附着在灵贝上的鸟类活灵活现的飞了起来,满天盘旋飞舞;各种鱼儿在空中摇头摆尾,欢愉嬉戏;百种昆虫或跳或飞或爬,绚丽多彩的缤纷繁华争相斗艳,以牡丹为尊,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琳琅满目的天空,足以让人为之惊叹的奇观!   所有人都惊呆了,就在这时,“哗哗”的船桨声愈来愈近,众人震惊骇色。   “来了,来了!!”上官余杭激动的无以复加,他一连施了三道法诀,那些活死人更加疯狂的朝人攻击,林卫必须先保证自家人的安全,和叶展秋共同抵御活死人。   江暮雨用驱魔咒打碎两个骷髅架之后,眼见着上官余杭踏风而起,他并指朝上官余杭射出一道华光:“雪霁!”   银芒破空而出,瞬间化成一只通体晶莹的斑斓雪豹,它踩着空气几个纵身追上上官余杭,咆哮着扑了上去撕咬。   林卫为之一惊,唐奚也不由惊叹一句。   灵武有灵,若非融会贯通,是无法将灵武炼化出实体的。   雪霁和冰昙同根同源,二者和江暮雨特殊的体质相融相会,能做到这一步,一是天意,二是天赋。   雪豹拖住了上官余杭一时片刻,江暮雨御风追了上去,俩人一前一后从空炤门穿越群山来到海岸。白珒等人接踵而至,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转移阵地,连同那些活死人一并跟了过来。   所有人都震惊非常的看见了——南海巨轮,修仙界不可思议之谜。   那确实是一艘巨轮,庞大,气派,但是并不豪华,甚至可以说成破烂,好似经历了上万年,或是数十万年的风霜摧残,破旧,腐化,生锈,而且阴森。   巨轮之大,堪比一座浩瀚的宫殿,上下七层,木制腐朽吱呀乱响,给人一种即将沉入海底的危机感。不用进入内部便可感觉到死气沉沉,无一人在船上活动,宛如步入鬼蜮,里面居住着吃人不吐骨头的魑魅魍魉,阴诡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   传说,船上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   传说,船上有心想事成的许愿铜镜。   南过胆战心惊的咽了口唾沫,这种鬼气森森的破船,傻子也不上去啊!   上官余杭御风赶到,半点没停,直接上了船。   江暮雨接踵而至。   白珒紧随其后。   越多越多的傻子往船上冲,南过也只好跟着做了傻子,飞身上船,落在甲板上,意外的发现这上面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破烂,没有遍布灰尘,反而干净的很。   容不得南过东想西想,再一次的混战地点是在船上,大家追击上官余杭,而活死人追击大家,呜呜泱泱的穿梭在船舱和甲板上。   巨轮没有任何人操控,自动行驶远离了海岸,随着船身挪移,众人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登上了这艘神秘之轮,心中或喜或惊或忐忑不安。   “它会载着咱们去哪里?”南过没忍住,也不知道朝谁问道。   “传说是假的,船上根本没有金银珠宝。”黄芩一边说,一边将眼前一只活死人撂倒。远处叶展秋健步跳上船帆,挥剑斩杀三五个骷髅架,看她的脸色也知道,船上根本没有所谓的许愿铜镜。   海浪翻涌,巨轮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四面八方碧蓝汪洋,一望无际,再看不见任何海岸礁石。   海风湿润清凉,空气中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寒意,雪霁缠上傲月,双方寸步不让,真元相冲,船身剧烈震颤,搅动海水冲出数十丈水柱,翻海乱流,拏风跃云。   江暮雨稳健落地,望着二层甲板上的上官余杭,问道:“破坏降龙结界的那个傀儡,是你干的吗?”   上官余杭似笑非笑,似答非答。   “在杭州的那个傀儡,也是你的?”江暮雨又问,“从那时开始,你就以傀儡咒控制上官轻舞,让上官轻舞对无根无缘的散修下傀儡咒,你想要雪霁。”   江暮雨伸出握紧雪霁的手,雪霁随着主人心绪的波动,剧烈的摇曳起来,彻骨银芒肆无忌惮的游走。   “你猜的没错。”上官余杭勾起唇角,“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来要取白玉明性命的人,也是我。”   上官余杭这话方落,江暮雨已纵身飞来,劈头盖脸的一鞭子抽下去。   上官余杭笑着躲开,软剑如灵蛇,刚柔并济,双方交手百余式。   叶展秋提剑从背后突袭,大声质问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找过了,巨轮之上根本没有实现人愿望的铜镜!” 第93章 年少初遇常在心   上官余杭冷笑道:“当然没有, 我本来也不是为了那破镜子而来。”   叶展秋正要再问,忽然, 天空中惊起一道闪电, 宛如蛛网般在空中炸裂,铺天卷地,随之而来的滚滚闷雷将天空蒙上黑云,原本阳光明媚的午后,霎时天昏地暗, 阴风四袭。   白珒有不好的预感,他飞身上二层甲板,下意识攥住江暮雨的手腕。   空中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四面八方不知从哪儿涌来大量的黑雾,宛如魇兽将庞大的船体揽在怀里,居高临下的俯视,张开獠牙,控制不住自己想一饱口福。   “南过!黄芩!”白珒朝黑雾中大声喊道,黑雾遮挡了视野, 船上人又太多,就算将神识扩散出去寻找, 也无法分清谁是谁。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上官余杭会不会趁机跑了?   想到这点,白珒下意识迈步去寻,却猛然发现体内真元受阻,似是受到弥漫四周的黑雾压制, 真元断断续续提不上来,头发晕胸口发闷,这种局面下更别提御风离开了。   “师兄。”白珒看向江暮雨,后者脸色霜白,伸手指向前方,“有东西。”   白珒揉揉眼睛,勉强将真元凝聚在双眼之上,凝神一看,果然有东西靠近!   之所以称为“东西”,因为那不是个人,也并非动物,而是宛如幽灵一般飘飘悠悠的浮在半空中,而且不止一个!   光是白珒看见的就有十多个了,这群家伙漫无目的的漂浮着,盯着久一些,莫名有种眩晕和疲累的感觉。   莫不是噬魂怪!?   白珒一个激灵之下顿时精神了,这些东西必然是书中记载的,神秘海域之内栖息的噬魂怪,专门噬人魂灵。   “暮雨,你别看。”白珒用身体挡住江暮雨的视线,急切的说道,“你有没有眩晕和心慌,还有困倦的感觉?”   江暮雨看起来神色依旧,他轻轻摇头道:“没有。”   白珒还不放心:“真的?”   江暮雨知道白珒在担心什么,忍不住调侃道:“噬魂怪只吞噬正常的魂灵,像我这种不正常的,它吃了不消化。”   在这种时候居然有心思开玩笑,白珒稀罕得很,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哭笑不得。   “你始终都冷冷淡淡的,从来不和人撒娇玩闹,好不容易开窍了,却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关头。”白珒无奈叹气,近前一步,温柔的抱了江暮雨一下。   一触即分,毕竟现在不是腻歪的时候。   白珒握紧江暮雨的手,生怕他走丢,二人严谨的朝前走着,偶尔遇见一个横冲直撞的活死人,三下五除二解决了。   忽然亮起的烛光让白珒心中惊跳:“后边!”   与其被动,不如先下手为强,也甭管是谁,反正白珒是用流水刺过去了。   剑光冲破黑雾,那人惊叫一声:“二师兄是我!”   白珒心头一紧,紧忙收回剑势,几乎是电闪火石之间,一个噬魂怪扑面而来,白珒只觉得眼前一黑,脑中一片空白,魂灵仿佛被一股力道硬生生拔出去。不疼,但是麻麻的,身体很重,魂灵很轻,二者分离,只听到一声遥远且模糊的惊唤,好像是江暮雨在叫他的名字……   白珒急着想回应,可是他感觉自己似是被千百双手狠狠拽着陷入泥潭,没过了下半身,上半身,眼耳口鼻,近乎窒息。   我居然就这么死了?   白珒难以置信的问自己,心有不甘的质疑着。他受到上天恩待,得以重生,不求活得轰轰烈烈,但也别死的这么随便啊!   白珒简直被气笑了,他无处着力,也就无从抵抗,到头来,他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吗?   耳边传出奇怪的声音,“呼呼呼呼”的声音,白珒仔细辨认着,好像是风声……   狂风灌入他的口鼻,他的五脏六腑没有胀痛,反而被强烈的气流碾压,这种感觉好像是高空坠落,白珒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更能感觉到胸膛火辣辣的刺痛,好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背后传来陌生的怒吼:“小兔崽子真有种啊!你们几个快跳下去抢天竹!”   白珒有点迷茫,混乱的脑子来不及思考便被冰冷的水冲洗了一波,事实上,他整个身子都浸泡在了水中。他无法反抗,因为他的身子疼痛,疲累,那种无力的感觉是绝望的。   他一点一点坠入水底,他望着一片火光的水面,混乱,骚动,许多拿着砍刀的男人接二连三的跳入水里,他木然的看着自己胸口流出的鲜血……   白珒为之一振!!   等等,这,这怎么有点熟悉??   白珒脑子嗡嗡作响,这好像是云梦都的那条湖!这种情景好像是他十四岁那年,白家遭贼灭亡的那天!   白珒不敢相信,然,上方突然传出的巨响截断了白珒所有繁复的思绪,酒楼坍塌,无数匪徒被气浪冲出,有的摔在地上晕死过去,有的掉进湖里直翻白眼。   白珒的胸膛炸开一样疼痛,这是溺水的表现,然而他并不慌乱,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获救。   果然,远处一个人影游了过来。   白珒的视野一片鲜红,他打着精神仔细去看,虽然疼的入骨,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少年,对于疼痛的忍耐力有了新的高度。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他精神焕发,他发现那并非是自己体内的鲜血染红了湖水,而是……   朝他游来的人,穿着一身红衣。   等等!不是凤言吗?   白珒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   那红影越来越近,只见那人身姿纤细,曼妙无双,腰间挂着一块玉佩,正是那块白珒无比熟悉的蓝田缠丝玉!   白珒傻眼了,他的身体很轻,似一朵无拘无束的云,似一片轻飘飘的雪。   白珒彻底懵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目瞪口呆的看着近在眼前的江暮雨——还是少年身的他,依旧风姿绝卓,举世无双。   他的衣衫在水中飘动翻飞,他那一头墨发浮动,仙姿纤柔、透着坚韧不屈的刚毅,澄澈双眸灿若琉璃,九霄为之黯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白珒被救上了岸,他躺在冰凉的地上,浑身被鲜血和湖水染透,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感觉自己快要晕了。   恍惚间,那道影响他一生的嗓音传了出来,清润好听,如山泉溅玉。   “白珒,白珒……”   白珒半阖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望着呼唤自己的江暮雨。他一头墨色黑发湿漉漉的黏在身后,一袭枫红的锦衣被湖水浸透,腰间一枚蓝天缠丝玉;他面色如月清辉,一滴水珠从浓密羽睫滴落,滑过莹白的面颊,氤氲着冰晶般的微光。   一颗心宛如被千刀万剐,疼的不能自己。   “江公子。”   白珒一怔,他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凤言,身着黄衣,一身干爽。   凤言半蹲下来粗略检查了一遍将死不死的他,随后起身,说道:“我刚去白府看了,那里火势太大,官府也没人理会,都是街坊四邻自发救火。”   江暮雨:“他的父亲……”   “白石松没救下来。”凤言的眸光望去被火光映的通红的夜幕,又低头看向了白珒,“他还活着吗?”   江暮雨扶着膝盖起身,扯下腰间垂挂的玉佩丢给凤言,淡淡说道:“带他去医馆。”   凤言下意识接住,木讷的念叨:“我有银子。”   江暮雨没理会,径自走远了。   白珒怔怔的看着,流云如意佩悬在了凤言的腰上,一切的一切回归正轨——凤言唤醒了他,送他前往医馆。   所以,当年救他的人不是凤言,而是江暮雨吗?他曾经认为的命中注定的一夜,让他死心塌地将凤言视为白月光朱砂痣的一幕,其实是属于江暮雨的?   水深火热的一夜,岌岌可危的一时,不由自主心动的那一瞬间——至始至终都是针对江暮雨的!   自那以后,连夜噩梦,每次在紧要关头都拯救他的人其实是江暮雨,是江暮雨带着他回到水面,带着他走向曙光!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命运的轨迹,从一开始就偏离了。   他视凤言为救命恩人,情人眼里出西施般的觉得凤言哪里都好,一次次的包容凤言的任性,只为当年凤言的救命大恩。   可笑,当真可笑!弃心之所爱,信毒蝎所言!他自以为是的对凤言掏心挖肺的好,却对真正的恩人倒打一耙,恩将仇报,忘恩负义。   难怪黄芩给他起了个“白眼狼”的绰号,起的真好!!   白珒肝肠尽断的唾弃自己,辱骂自己,想起前世的种种所作所为,他恨不得将自己凌迟处死再碾成肉泥。   “江公子,他日后要怎么办?”   一片漆黑的视野中,白珒听到了凤言的声音。半晌,江暮雨的声音缓缓入耳:“带他上扶瑶吧。”   泪水涌入腹腔,化成血水,淹没了支离破碎的五脏六腑。白珒费力的睁开双眼,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江暮雨转身离开的背影。   为什么,他会看见这些? 第94章 噬魂怪   极度悲伤的白珒尚且保留着一丝神智, 他绞尽脑汁回想自己身在今夕何夕……   他追着上官余杭到了巨轮之上,后来遇到噬魂怪的袭击, 然后……没有然后了。   白珒茫然的问自己:我不是死了吗?   魂灵被噬魂怪吃了,怎么还能回顾自己的一生?而且感觉如此真实,身体的疼痛和不适清晰的传入大脑,若非他记忆完整,必然会迷失了自我, 以为这里便是事实。   莫不是又重生了?   好似一道惊雷在白珒头顶炸开,炸得他混乱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他被噬魂怪吃了,老天看他可怜,便赐予了他再度重生的机会?   这他娘的也太扯了吧!!   白珒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他猛地弹坐而起, 胸口处的创伤吹锣打鼓的朝他抗议,他紧皱眉头忍下那股巨疼, 看着自己缩小一号的手掌,脑中忽然涌现一个念头。   流水还在不在?   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白珒豁然感觉魂灵之中一股熟悉的气息躁动起来,他下意识唤道:“流水, 应召。”   剑身通体幽紫,薄而细长,透着淡淡寒光,耀眼摄人——落花流水显现在手,却惊的白珒鸡皮疙瘩起一身。   灵武是寄宿在魂灵中的,这也意味着换一具身体, 依旧能驱使灵武,方便了一些大能者夺舍。   也就是说,他自己并非重生!   不是重生是什么?穿越时空吗?   白珒身为修士,对这种千奇百怪的事儿接受能力很强,虽然听起来史无前例匪夷所思,但现下这种解释说得通,只是要从何认证?   再说了,他是被噬魂怪整个吞了的,怎么又穿梭在时间与空间之外了?   不等白珒想清楚,突如其来的震颤让他意识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魂灵变得轻盈,身体变得沉重,再一次魂体分离。   仿佛被人一棒子揍晕,再度醒来之时,白珒茫然的看着四周,身体一颠一颠的,鼻尖萦绕着他最喜爱的熏香气味。   在马车里?   白珒诧异的看着身旁燃烧的银霜炭,他躺在软塌上,手中一个热乎乎的暖炉,身前一张黄花梨的矮几,上面放着玉杯,种种不合季节却新鲜可口的水果,还有一盘鲜香扑鼻的烤鹿肉。   白珒赫然,这不是他六岁那年去姑苏之时,在半路上遇到被山匪抢劫的江暮雨……   白珒紧忙掀开车帘朝外探头,果然,距离他大概百米之外,一个破衣烂衫的婆子狼狈逃跑,年仅六岁的江暮雨一身粗布麻衣,被三五个山匪围困在中间。   白珒的双目瞬间充血,他没有叫打手去救人,而是自己提步冲出马车,在身后家奴一连串的“少爷”声中,他手持流水将所有山匪宰了,为防止给年少的江暮雨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他仅仅是杀了那些山匪,免去了大卸八块的环节,所以场面并不血腥。   山匪全歼,白珒气喘吁吁的看着神色呆滞好像吓坏了的江暮雨。身上的凶戾之气顿时溃散,破碎的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收回剑,上前紧紧抱住江暮雨,以自己被炭火烘烤的暖洋洋的身体去温暖这个在寒冬中瑟瑟发冷的人。   “没事吧?”白珒急着问道,用自己玉润的手指擦拭江暮雨沾满灰尘的小脸,“跟我上车,来。”   白珒无视众人的目光,将自己的外套解下来给江暮雨披上,又把炭盆往他身边挪了挪,温声道:“你有哪里受伤吗?先喝点水吧,吃不吃柑橘?还有樱桃和荔枝呢!你不用怕,谁也不能伤害你了,我会保护你的!”   江暮雨只是缩在马车一角,一声不吭。   白珒心底涌出无尽酸楚,忍不住将他拥在怀里:“别怕,你跟我走,咱们回云梦都,我会照顾你,爱护你,永永远远的保护你!你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只需要依赖我,倚靠我,尽情的麻烦我,尽情的拖累我。”   白珒攥紧江暮雨冰凉的小手:“咱们回家!”   江暮雨缓缓抬头,明澈的眸子倒映着白珒真挚诚恳的面容。   白珒心下颤抖,满溢的酸涩险些夺眶而出,他朝马夫喊道:“不去姑苏了,回家!”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抱紧江暮雨不撒手,那么这个他所珍爱之人、就能少吃多少苦?   魂体分离,他死死抱住江暮雨,却难以阻止越来越模糊的意识,等意识再清晰之时,周遭一切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躺在床上,望着陌生的天花板,环视陌生的房间布置。   与其说陌生,不如说遥远——这是他在云梦都的家,白府的寝室。   白珒直挺挺的坐起身,看着自己大了一圈的身体,跳下床铺,走到镜子面前一看。   果然,逐渐成型的瓜子脸,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头齐肩碎发,是七岁、还是八岁?   这个时候的江暮雨在哪儿?   应该在姑苏吧?寄宿在他的叔父婶婶家。   按理说,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短胳膊短腿,小个不高,再跑能跑到哪儿去?很可惜,白珒是小孩的身体,成年人的魂灵,且和重生不一样,他是带着修为穿来穿去的。   虽然这修为受了不少限制,但长途跋涉去姑苏绝对不成问题。   辗转多地,白珒寻到了街里街坊指认的门户,隔着一堵墙就听见了女人的骂声。   “笨手笨脚的,这点活都不会干吗?我们家供你吃喝,你感恩图报做点活是应该的!别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没人可怜你也没人听你哭,今天我儿子过生辰,你趁早把地擦了把衣服洗了,然后回屋里待着别出门,灶台底下有一盘剩包子,那是你的晚饭!还愣着干什么?找打是不是?”   白珒听到中间就气炸了,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卸巴了那贱女人——突然,一条“银蛇”冲天而起,劲风席卷着满院沙土飞扬,屋顶砖瓦成片掀开,院中老槐树拔地而起,拦腰截断,刺骨寒芒阴风烁烁,那女人的鬼嚎声随即嚷出。   白珒骤然一惊,眼见着一个灰色的身影跳上墙,稳健落在自己身边。   那个同龄,却明显营养不良比自己小一圈的孩子,身穿破衣旧衫,一头乌发随意梳着,虽然面黄肌瘦,却难以掩饰他超脱世俗的气质,以及那隐藏于刘海儿之下,一双明亮润泽闪烁锋芒的眸子。   白珒目瞪口呆,几乎不敢认:“师,师兄?”   孩子明显一怔,将手中翻飞乱窜的雪霁急急收回,茫然的叫道:“白玉明?”   “是我。”白珒激动万分,“你难道也……也被噬魂怪……”   江暮雨轻叹口气,眸光冷冷流转:“那或许不是噬魂怪。”   白珒也有猜测,但还是问道:“那是什么?”   可能是觉得院子里婶婶的惨叫声太刺耳,江暮雨带着白珒走远了些,二人靠在一颗桂花树下说起这一连串的事儿。   “你我被噬魂怪击中,不受控制的穿梭在各种时空,或许,噬魂怪是通往不同时间或者空间的门。”江暮雨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测。   白珒稍作思衬,有点怀疑:“是通往过去和未来的意思吗?”   江暮雨郑重其事的摇头:“不是,因为在这之前我还去过别的地方,那种局面并非是过去和未来,换句话说,是其他世界才对。”   白珒谨慎摇头:“师兄想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暮雨目光沉重,面色严肃:“或许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并非是唯一的,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或许有其他世界运转着。”   白珒拄着下巴:“这个想法,很特别。”   “世界之大,谁能看透。”江暮雨颇有感慨,“每一个选择都会有不同的分支,每一个分支还会走向不同的结局,三千世界,无穷无尽,我们只是机缘巧合误打误撞的进来了,一窥众生之谜。”   “那咱们还能回去吗?”白珒对大千世界没啥感想,虽然震惊,但是也能接受,“上官余杭一门心思登上巨轮,为的就是一窥世界之谜?”   白珒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他费这么大劲,就算看见了又能怎么办?咱们那个世界他身败名裂,弄得自己臭名远扬,有意义吗?”   江暮雨猜不准,只是默默摇头,望着自己矮矮小小的身体,他竟有些哭笑不得。   白珒看在眼里,心疼的不行,将人完完整整的揽在怀里,呼吸间都是疼痛难忍的:“他们竟敢这么对你……”   “在这个世界,我的命运走向会改变,毕竟我……”江暮雨回想方才的一幕,“冲动行事。”   白珒咬牙切齿道:“方才你如果不动手,我就冲进去砍人了。”   江暮雨垂下眼帘,没有言语,不知从何时起,他越来越贪恋白珒的怀抱了。   “就算会改变也是往好了改变,你跟我回云梦都,要么咱俩直接上扶瑶拜师去。”白珒取出白娟,轻轻擦拭江暮雨沾染灰尘的小脸,情到深处难自禁,他旁若无人般的凑过去在江暮雨脸上亲了一口。   江暮雨一愣,正要训斥,却见白珒笑的阳光灿烂,顶着小孩子的脸招摇撞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话到嘴边,竟舍不得说了。   “嘿嘿。”白珒没皮没脸的笑着,得寸进尺的又在另外半张脸亲一口。   走过路过的男男女女见了,嬉笑的嬉笑,摇头的摇头,更有一本正经的教书先生厉声呵斥:“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这光天化日之下行此羞涩之事,成何体统!”   白珒递了个关你屁事的眼神,死死搂住小小的江暮雨不撒手,臭不要脸的软绵绵叫道:“师兄,小时候的你真可爱。你说,如果咱俩回不去了,那该怎么办?我方才想了一下,咱不能再去扶瑶拜师了,让师父他老人家发现你有雪霁,他自己也有雪霁,那还了得?”   这话刚说完,神魂的剧颤让白珒明白,他又要穿越了…… 第95章 大千世界   绛紫鲛绡床帐, 浅红色绣雪白梨花的锦被,空气中飘荡着沁人、却极为忧郁的熏香。白珒坐在床边, 这是诛仙殿的偏殿,他怀里靠着一个人,那人着月白中衣,容色惨白如凝霜落雪,如烟的长睫低垂着, 身体冰凉,若有似无的气息在一点点消散。   白珒惊呆了,这种感觉,他曾经体会过……   江暮雨被噬灵箭穿身而过之后, 在即将神形俱灭之前, 就是这种感觉——身体的热度一点一滴流逝,他的灵海走向枯竭, 他的真元干涸,他的魂灵消散,无论外人怎样去努力拯救挽回,都无济于事。   “暮雨……”白珒颤抖的手抚在江暮雨的脸上,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害怕极了。   时空限制了他的修为,他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明知道是螳臂当车,但他还是尽全力去做。   真元汇入江暮雨的灵海, 好似点滴清泉落于百亩旱地,强烈的无力感活剐着白珒,他眼睁睁的看着江暮雨又一次气绝身亡。   血液在体内凝固,结成万年不化的冰碴。   再次魂体相离,空中雷雨大作,白珒赤足朝前奔跑,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尸骸满地,这种惨状是他早就体会过的。在鲜血与泥泞之中,在腥臭与污秽之中,纤尘不染的江暮雨躺在地上,他身上独特的高洁气息净化着周围一小方天地。   白珒木然的走过去,傻傻的低头望着。   江暮雨一袭白衣纯洁无垢,却在胸口的位置炸开了一朵娇艳的红花,他安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不出任何惨痛和煎熬,他永远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态度,即便是死了也不会面目狰狞,平静的无波无澜,安然的随风飘零。   白珒蹲下身,颤抖的手指轻轻落在江暮雨没有丝毫温度的脸上,雨水和他的泪光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苦是痛。   再次魂体相离——   白珒甩开所有家奴,独自一人赶往姑苏,他急切的跑到江暮雨的叔父家,离着老远就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你你你,你杀人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给他一点教训,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白珒怔鄂,如一头受伤的野豹般破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一切让他的心脏骤停,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江暮雨倒在血泊之中,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匕首,叔父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婶婶满手血污,一双眼睛瞪得凸大,吓得魂飞魄散。   宛如置身野兽群,被数十只凶残成性的野兽争相撕咬,皮开肉绽,五脏六腑被扯断撕裂,弄得血肉模糊,疼的生不如死。等白珒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手握流水将那两头野兽千刀万剐了。   周围听到动静跑出来的邻居惊叫连连,落荒而逃,乱成一团。   但这些,白珒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的眼里只有江暮雨一个,那个早已断气的十岁孩童。   白珒依旧徒劳的为他输送真元,尽全力锁住那从体内飞出,在空气中化为乌有的魂灵。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用着急,按照历史,师父马上就要来了,师父会救江暮雨,带着江暮雨去昆仑雪山,江暮雨会得救……   白珒等了很久,坚持了很久,直到官府将这里团团包围,他也没有看见南华的半个影子。   每一个选择都会有不同的岔路,每一条岔路通往不同的未来,在这个世界,或许根本没有南华这个人,或许温洛送南华去找山神救命的时候失败了……   所以,没有南华,也就没有了活命的希望……   白珒好似一个被天道玩弄到崩溃的人偶,他目光呆滞的被官差架起来,小小的身体扛着千斤重的枷锁和脚镣。   再次魂体相离——   白珒骑着烈马,跋山涉水千万里,他来到万仙神域,辗转多地,多方打听,他见到了独坐在杏花林的江暮雨。   江暮雨淡淡浅望着杏花飘落,浓淡相宜的杏花纷纷落落,轻盈透明,如雪如玉,沁人清香芬芳陶醉;惠风和畅,他一身红衣玉立,润泽的杏花花瓣落在肩头,更衬他冰清玉洁,美如墨画。   “师兄!”白珒的脚下仿佛缠着千百条铁链,拽着他坠入无尽深渊。他步履艰辛的走到江暮雨面前,伸出的手冰凉发颤,在触及江暮雨脸庞的瞬间,好似被烫到一般,心惊胆战的缩了缩。   江暮雨的眸光落在白珒的脸上,暖如温泉,清澈如晨露,他唇边荡漾起丝丝清甜的笑意,并不深,但是动人心魂:“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家吧。”   白珒怔怔的看着江暮雨迈前一步,极轻极柔的环住他的脊背,一触即分。   “走吧。”江暮雨松开了他,温声说道,“我看着你走。”   白珒一动未动,他眼也不眨的直勾勾的盯着江暮雨,任江暮雨如何推他他也不动弹,终于,江暮雨的脸色变了,从原本的白皙,变成了不详的惨白。   “快走。”江暮雨的声音发干发涩发哑,他似是在极力隐忍什么,以至于说话的语气透着些歇斯底里,“别回头!”   白珒的心脏好像被人活活挖走了一般,疼的发麻,空落落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江暮雨气结,抬手想亲自将人送走,却忍不住体内真元的翻江倒海,一口鲜血咳出来,再难掩饰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白珒及时接住了他,浑身颤抖的紧紧拥着,语气因为极度的惊惧和恐慌而扭曲:“暮雨,你,你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怀里的人想说话,却控制不住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一朵又一朵的杏花。   白珒慌了,怕了,绝望了,无助的像一个孩子。他的泪和江暮雨的血混在一起,成为足以将他碎尸万段的利刃。   再一次魂体相离——他抱着江暮雨躺在海岸上,怀中人的气息一点一点的消失。   再一次魂体相离——他眼睁睁看着江暮雨死于禁术之下,他依然无能为力。   再一次魂体相离——他长途跋涉的回到扶瑶仙宗,见到的却是变成灵堂的九天云榭。   再一次魂体相离……   再一次魂体相离……   再一次魂体相离……   无数次,无数的世界,白珒看见了无数种不同的经过,不同的结局。   然,唯一相同的是,江暮雨死了。   所有的世界中,无论有多少个分支,无论有多少条岔路,无论如何去选择,江暮雨的结局只有一个——死于非命。   他正如那昙花一现,刹那间的惊艳,稍纵即逝的生命。   白珒身不由己的穿梭在各个世界,一次又一次的看着挚爱的惨死,看着最珍重之人的离去,眼泪已经流干了,一颗心早已没了知觉,因为痛到了极致,剩下的只有苍白。   他行尸走肉般跪在满是血浆的地上,目光呆滞的望着又一次魂飞魄散的江暮雨。   他问自己:为什么?   他问苍天: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啊?   数万个世界,江暮雨无一例外的都是死?   江暮雨的命运注定一世孤苦,应了他冰昙化魂的代价,他的命格如此,绝艳芳华,凄然薄命。   可是,凭什么?   疾风掣电,四周鬼影森森,白珒从地上站起,面色阴沉,眼中泛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暴戾和癫狂。   天道对江暮雨残忍至极,注定了江暮雨永生永世的悲苦,注定了江暮雨大千世界的惨死结局!   无论如何都是死?   逃也逃不掉?   呵呵,白珒望着自己沾染鲜血的双手,眼底一片黑暗肆虐,唇角勾起嗜血而疯狂的弧度。   既然如此,那就毁了天道!!   毁了一切对江暮雨具有威胁之人!   无论是神是魔,全部杀个干净,毁个彻底!!!   黑气从白珒体内爆棚而出,几缕墨色黑烟浮上眼睫,为他本就凶戾的眼神染上一层阴暗诡谲,他唇边荡漾着狠厉的狞笑,嗜血的双眼眸睨沧海。   “二师兄……”南过被吓到了,畏畏缩缩的用蒲扇在白珒身旁扇了一下风。不等他再问,白珒握紧流水,二话不说,照着前方愤然横扫。   本就品性急躁凶悍的灵武加上修为强劲足以遨行九州的白珒,如今又侵了些神挡杀神的戾气,那肉眼可见的紫芒混着墨色黑雾如同一道玄雷疾射出去——奔走的活死人瞬间肠穿肚烂爆体而亡!   南过汗毛都竖起来了,怔鄂的往后连退两大步。   白珒掐了个法诀,手中立现真元幻化的三尺长卷,他并指如刀划破手腕,以血为墨,以魂为引。   南过一颗心差点没从嗓子眼蹦出来:“画中仙!?”   海浪狂涛,船体剧烈摇晃,三尺长卷飘到高空,逐渐扩大成五尺,十尺,百尺!长卷遮天蔽日,从中飞射出无数晶晶莹莹的光点,光点沾到人身,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丝,都会无从抵挡的被吸入画境。   铺天盖地的星光到处流窜,随地可见被星光击中而消失的人,无论是活死人还是被傀儡操控的焚幽谷弟子,或是空炤门弟子,大片大片的被吸入画中仙。   长卷百尺,画境万千,惊呼声响彻汪洋大海。   “白珒你疯了?”黄芩着急忙慌布下一道结界,好悬没被殃及池鱼。   始终保持着玩闹之心的唐奚终于变了脸色,迅速找到掩体,并及时设立结界,望着空中肆意横行的画中仙,额角滴落冷汗:“不得了,真吓人。”   “上古禁术画中仙,为何……”林卫面色肃穆,他不知该说“为何白珒会”,还是该说“为何白珒能做到这种程度”。   混乱的巨轮并没有因为大规模的“清理”而安静,四周海浪玩命的翻滚,狂风卷着惊雷霹雳而下,电光闪的九天惨白如昼。   江暮雨勉强近前一步,厉声唤道:“白玉明!” 第96章 可以的   白珒周身卷起的黑雾如刀锋, 稍一靠近便会皮开肉绽,也不知是狂风碾碎了江暮雨的声音还是如何, 白珒并无反应,任由画中仙的壮大,任由魔气的滋生。   江暮雨眼中溢出心悸的微光,他知道白珒的性格固执,坚韧倔强过头, 顽劣乖戾认死理,这种极端的个性很容易走歪路,心志不坚者,很容易受到外来刺激而生心魔。可这么多年过来, 白珒是有所成长的, 至少江暮雨认为他的心志足够坚定,轻易不会受红尘万丈所淹没。   如今突变, 因为什么?   “大千世界,你都经历了什么?”江暮雨大声问道,他调动起真元护体,义无反顾的走进黑雾。罡风吹得他墨发飞扬, 衣袂翻动,他面无惧色的持续靠近。越近,那股足以将人碾碎的压力就越大,他死死盯住白珒毫无聚焦的瞳孔,“白玉明,看着我!”   白珒似是听到了声音, 他茫然的环顾左右,无神的双瞳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只一味喃喃自语:“毁了,毁了天道……”   江暮雨一怔,反手一巴掌落在白珒脸上:“说什么胡话!”   白珒感觉不到疼,无知无觉的自言自语:“凭什么?凭什么天道要你死,凭什么!”   江暮雨试着携了一丝真元在掌心,从胸前打入白珒的体内,却不出所料的被白珒体内狂乱的真元和魔气反弹回来,江暮雨踉跄一步,顾不得其他,猛然抓住白珒试图发动画中仙的手。   雪霁感受到周遭压迫的气势,亢奋的窜动起来,被江暮雨的意念硬生生按住。   “扶瑶仙宗的门规,离经叛道,坠鬼入魔,白珒,你……”   白珒悲愤嘶吼:“你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可天道为何要这样残忍的对你?”   江暮雨心底微颤:“你说什么?”   白珒目光凶戾的望着浩瀚苍穹:“神要你死,我就杀神,天要你亡,我便诛天!”   江暮雨心颤胆裂,空中骤然传来滚滚玄雷之声,在白珒头顶上空轰然炸响,宛如蛛网遍布天幕,数十道神雷铺天盖地席卷坠下。   江暮雨及时设下三道结界护住白珒,手持雪霁正面迎上那劈山裂地的神雷。   唐奚和林卫以及叶展秋三人,在雷声传来之前就及时布置了简易的降龙结界保护船身,天地轰鸣炸响,海浪掀起百丈之高,冲天的水柱映着漫天神雷咆哮,一片震撼心魂的煞白。   白珒调动画中仙,千百光点化解千道神雷,狂风骤雨,涂炭荼毒。   神雷一击不成,心有余悸的退了几分。   “混账!”江暮雨气急,抬手又给了白珒一巴掌:“口无遮拦说此大逆不道之言,你想遭天谴吗?”   两辈子、头一回这么激动的江暮雨,或许真的吓到了白珒,他暴戾的气息凝滞了一瞬,周身因他怨愤而壮大的魔气却丝毫没有减少。   “天谴又如何,我不惧它!”白珒目光摄人,脸色阴郁,“这样的天道,毁了干净!”   白珒的脸上尽是仇恨和不甘,他什么都看不见,伸手用力抓住近在迟尺的江暮雨的肩膀,目光空洞,森森冷笑起来:“知道吗?三千世界,没有一个结局是好的!不管你有没有遇见我,不管你认不认识我,你的下场都是凄惨的,永远是悲苦的,凭什么!凭什么你不能好好活着,凭什么天道对你这么残忍!”   魔雾横行,吞噬怨愤不断壮大,江暮雨敞开怀抱拥住白珒,神色凄然如月:“我不会死,玉明,我不会死的!”   狂乱的魔气抗拒着任何人的接近,身体被反复碾压,内脏在叫嚣着痛苦,江暮雨咬牙忍住,却死不放手:“至少在这个世界,我不会死!”   白珒身子一晃,搅乱的魔雾有了些许削弱之势,黄芩胆颤惊呼:“掌门!”   江暮雨松开白珒,足尖看似轻轻触地,人已然撤出数丈之远,险险躲过邪忤的魔气,对试图过来的黄芩喊道:“待在那里别动!”   黄芩心急如焚:“可是……”   江暮雨忽然想到什么,唤出离歌,寻着记忆中的乐谱,轻车熟路的吹奏。   治疗系的灵武,能治伤,也能医心。   他不指望这首曲子能对白珒造成多大影响,他只是本能的吹奏这首梦中的乐遥,借助灵武的神力平息白珒被魔化的内心,抚慰他因怨愤仇恨而千疮百痍的神魂。   却不想,白珒整个人为之颤抖,他空洞的眼神染上一抹黯淡的光彩,他四肢僵硬的走到江暮雨面前,干涩的双唇抖动着:“是你吗?”   江暮雨放下玉箫,看着白珒周身淡化的魔雾:“你认得我了?”   白珒的身体抖如筛糠:“这首曲子,你跟谁学的?”   江暮雨欲言又止,迎上白珒腥红的视线,他说:“梦到的。”   白珒脸色惨白,无尽的痛楚啃噬着残破的魂灵。曾经陪他度过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的人,是江暮雨。   早已干涸的双眼变得湿润,刺痛。   两行血泪,骤然滑落。   “玉明……”江暮雨心头一紧,丝毫不惧那蠢蠢欲动的魔气,伸手轻轻抚上白珒的脸,拭去那殷红的血液。   “可以吗?”白珒喃喃的问道,好似一条被剥尽逆鳞的残龙,浑身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江暮雨拥住他,声音很轻,听在白珒耳里却有千斤重:“可以。”   “我真的好怕。”白珒将脸埋在江暮雨的颈窝,大量的血泪涌出来,将那枫红的衣衫染得分外凄艳。他就好像一个孤单无助的孩子,完全没了方才的残暴之气,闹过之后剩下的只有害怕父母责罚的恐惧,他紧紧抱住江暮雨,紧紧抱住他唯一的珍宝。   数万的世界,江暮雨的结局都是惨死。就连眼下生活的这个世界,江暮雨也是惨死的——如果他白珒没有重生的话,前世的江暮雨是被噬灵箭击中,神形俱灭的。   可是,他重生了。   如今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结局还是未知数。   这一次,江暮雨可以活着吗?   他们二人,可以在这唯一的世界里,长相厮守,永不分离吗?   “别怕,可以的。”江暮雨声音温润的宛若六月惠风,不用繁复的词句,只需要只字片语,便能戳中白珒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就是这样不堪一击,只在江暮雨面前,软弱的一触即溃。   白珒没有解除画中仙,反而利用画中仙将那些活死人在里面好顿折腾,全部碾死,至于受累的焚幽谷弟子,只是困在画境里。   巨轮还在自行前驶,那些阻碍人视线的黑雾和“噬魂怪”都消失了,夕阳日落,晚霞染就沧海一片金光璀璨。   上官余杭怔怔的望着前方海岸线,脸色惨白,目光中一片惊惧胆颤:“怎么可能,为什么……”   两个遍体鳞伤的空炤门弟子提剑从背后偷袭,本是自寻死路的他们居然奇迹的得手了,只因上官余杭本人彻底呆若木鸡。他愣愣的回手还击,看着逐渐前行的巨轮,望着左右对他虎视眈眈的人,他怔鄂的神色变成了难以置信的癫狂。   “为什么!为什么我进不去!?不应该是这样,我明明可以进去的,我上次就进去了,为什么这次不行,为什么啊!!!”   南过赶着去救那两个冲锋陷阵的空炤门弟子,回头看疯狂吼叫全无形象的上官余杭:“他怎么了?”   黄芩难得机灵了一回:“他在找噬魂怪吗?”   江暮雨面色暗沉,心中透亮,隐约明白了什么,他朝上官余杭走近两步,声音压得很低:“这不是你第一次登上巨轮,对吗?”   上官余杭微微一愣,狭长的眸子透出森然的狠意。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江暮雨又问,“和你几次三番要取白珒性命一事,存在关联?”   上官余杭冷笑起来,手中傲月随着主人暴躁的心绪而亢奋的震动起来:“你想说什么?”   江暮雨面色冷淡:“你召唤巨轮,为的不就是噬魂怪吗?”   “你……”上官余杭凤目中闪烁着危险的气息,“你进去那扇“门”了?”   江暮雨没有承认,等于默认。   上官余杭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神色稍见厉冽:“穿梭过去和未来的门,你进去看过了?里面有什么?”   远处的白珒听了那么一耳朵,眼底闪过一刹那的暗讽,果然,这混蛋误会了。   “里面大有乾坤。”江暮雨一句话概括,对大千世界的真相避而不答,只问道,“想必,你也进去看过了,你看见的可是未来?有关于白玉明的未来?你急着杀他,他对你有威胁?”   上官余杭轻抿双唇,目光凛冽:“他会毁了焚幽谷。”   这句话若是江暮雨在进入大千世界之前听到,必然会狠狠震惊一下,然而事到如今,他神色平淡的让上官余杭心里七上八下。   有关上官余杭的目的,白珒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上官余杭曾在这七十年之间机缘巧合下凑齐了四百个灵贝,意外的登上了巨轮,意外的坠入了大千世界。他看见了其中一个版本的结局,整个焚幽谷的灭亡,自己也挂了。   上官余杭只窥见了一个世界,所以他误以为那是“未来”,错把“世界门”当成了“时空门”,所以他先下手为强,派大量的傀儡杀白珒。   而空炤门的浩劫只为再一次聚齐灵贝,再一次登上巨轮,他的目的是“回到过去”。回到百年前,千年前,回到扶瑶仙宗还没成立之前,这样夺取雪霁就容易多了,夺取其他灵武就更容易多了,甚至可以将整个扶瑶仙宗扼杀在摇篮里,让这个门派胎死腹中!   至于空炤门的损失,上官轻舞的替罪,归一堂觉缘的死,这些罪孽他之所以满不在乎,是因为他深信自己可以回到过去!牵一发而动全身,过去的一点点变动都会对未来造成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官余杭把这儿闹得乌烟瘴气,回到过去再搅和一通,杀掉刚出生的白珒和江暮雨,在空炤门还未成型之际就铲除掉,等他再回到正常时空之时,便不会有所谓的血屠空炤门,那觉缘,包括上官轻舞就都不用死了。   上官余杭是这么打算的,是这么计划的,也是这么实施的。   可是,他没想到会出现意外,他没有料到,“门”摆在眼前,他却进不去!   当然了,就算他进去的,看见的也会是其他画面,就算他掩耳盗铃似的搅和一番,再回来之时,依旧是这副场面。他的千年名声被自己亲手摧毁,他声名狼藉,身败名裂。   应天石可以改变未来,却不能撼动过去,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可以买,就算能上天入地的修士也无能为力。 第97章 终战   唐奚虽然搞不太清楚这其中对话的深意, 但有一点他还是明白的:“上官谷主你穷途末路了吧?想象的太美好,现实比雷劫还要猛, 劈的你骨酥肉烂,电的你外焦里嫩!事到如今你还想躲到哪儿去?凌霄阁的弟子无处不在,或许这里就有人家的眼线呢,老哥哥你的英勇事迹很快就能传遍大街小巷,载入史册供后人一笑, 美滋滋了不是?”   上官余杭眼中含着冰刀:“那又如何?史书留名,或是流芳百世,或是遗臭万年,无论正邪, 强者为尊。”   黄芩咂嘴道:“这老东西该不会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上官余杭缓缓后退, 随着他的脚步挪移,他的脸上出现异变, 皮肤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活动,到处乱窜,最后在上官余杭脖子的位置咬破皮肉爬了出来,是一只血红色戴壳的虫子, 无数条腿伸展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白珒心里咯噔一跳,只看一眼就变了脸色。眼见着上官余杭抓来虫子就吃进了嘴里,那场面并不血腥也并不恶心,却足够叫观者反胃的了。   唐奚发出惊天一声吼:“我靠!!!”   虫子并没有进入胃里,而是在上官余杭的身上四处乱窜, 爬啊爬跳啊跳。南过一阵汗毛倒立,顿时想起了当年师父上的那堂课。   《鬼道禁忌册》,灭心噬骨!   噬骨虫是以自己的气血孕育而生,在人的脑中成长,成熟之后会破皮钻出体内,再把它吃下去,让噬骨虫在四肢百骸乱窜,造成真元逆流,灵海惊涛,以达到短时间内刺激修为暴涨的目的。   南过大惊失色的问道:“他要入鬼道吗?”   “疯了疯了疯了,绝对是疯了。”唐奚拿着幻索比量着该朝哪儿刺,想戳瞎上官余杭的眼睛,但目标大小,唯恐失了准头。   犹豫的功夫,上官余杭紧握傲月横扫千军,激起周遭海浪翻涌,船体“咯吱”作响,肆意的炽热锋芒燃尽一切,残暴的吞噬着。   在这种关头,谁也顾不得谁,纷纷设法自我防御。白珒感觉到画境中的异动,是公孙寻即将破境而出,他也没想设法阻拦,任由公孙寻破除其中一个画境飞了出来。他站稳脚跟后,第一时间便是拿出镜子照自己的盛世美颜,然而他无比尴尬的发现,比起外头,其实画境里更安全……   上官余杭从远处咆哮而来,软剑锋芒烁烁,势不可挡;他双目猩红,已然无差别攻击,又或者他的目标是杀光巨轮上的所有活口。   公孙寻被困在画境里许久,又被白珒报“分灵”之仇折腾了好一阵子,如今体虚腿软,还没等调节好自身紊乱的真元,上官余杭已经杀气腾腾的赶来了。就在公孙寻遗憾自己死期已至,魂归天道之时,一个身影挡住了视线。   唐奚觉得自己疯了,傻了,痴了,也呆了——他是有多傻叉啊居然下意识的去保护公孙寻那个禽兽!?   等唐奚反应过来之时,他人已经挡在公孙寻面前了。他扪心自问,自己是有病吗?   确实病的不轻,他傻了吧唧的去保护天琼弃徒,去保护霍乱四方的大魔头,简直,简直……猪脑子!   公孙寻一瞬间的怔鄂,一刹那的震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已经成为一团浆糊的脑子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口中却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呼:“唐奚!”   原来应天石预见的死亡未来,就在这里实现了。唐奚自我唾弃,自我嘲讽,他以为自己会死的轰轰烈烈,为除魔卫道,为天地正义之风而死。哪里想到,居然死的这么窝囊?死的这么不值?死的这么可笑?   剑光迎面射来,穿透唐奚的身体而过。   凭他天琼派掌门的修为,已经不知道几百年没有尝过疼痛了,如今重温一下,唐奚觉得——糟糕透了!   上官余杭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剑,带给唐奚的却只是**上的疼痛,魂灵上有些酥麻,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撕裂或是粉碎的煎熬。   唐奚正觉诧异,忽然涌出的一道金光绚烂四溢,好似一堵高墙将上官余杭硬生生顶了回去,待到金光消散,身体上的疼痛才排山倒海似的席卷而上。   魂灵没有问题,但是身体疼,唐奚一边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一边恍然大悟的看向白珒,语气因为疼痛变得沙哑:“你、何时……给我下的、阳符?”   白珒道:“听你说自己未来会死的时候,一时兴起就偷偷给你种下了,以备不时之需。”   唐奚失笑:“谢、谢了。”   公孙寻脸色煞白,他将眼底那点惊愕千方百计的遮掩下去,冷声道:“你是傻子吗?”   “可不?傻透腔了!”唐奚暗骂自己一句,没好气的瞪公孙寻一眼,“你是我天琼派的弃徒,我们都还没清理门户呢,他焚幽谷的瞎凑什么热闹?嘶……真疼……”   公孙寻目光柔和了一瞬,远处南过任劳任怨的屁颠屁颠跑来:“唐前辈不用担心,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在话下。”   “真可靠,多谢啊!”唐奚笑嘻嘻的摸摸南过的脑瓜瓢,远处传来震天彻地的响动,是江暮雨和上官余杭的真元互撞。   巨轮驶向海岸,在距离海滩百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随着剧烈的船体震颤,巨轮开始毫无征兆的下沉。   众人的反应相当迅速,纷纷御风冲天,巨轮也在瞬间沉入海底,掀起百丈高的滔天巨浪。   飞跃的雪霁将海浪硬生生撕开,飞溅的水珠被肆意的寒芒凝冻成冰,准确无误的朝上官余杭围攻而去。   炽热灼眼的剑锋化冰为水,气浪冲击四野,上官余杭纵步落下海滩,冷笑着接下从天而降的白珒的杀招。   林卫设立结界护佑空炤门弟子,不便妄动,叶展秋冲上过了两招,从旁牵制,并朝白珒大喊道:“能否劳烦白小友将空炤门弟子吸入画中仙?他们重伤在身,躲进画境中反而安全。”   白珒:“……”   白珒简直无力腹诽了,上古禁术画中仙,凶煞险恶,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避风港湾了???   林卫收起结界,无奈的笑了一声。能将血屠残忍的画中仙变成救苦救难的堡垒,白珒也算修仙界空前绝后的一个奇葩了。   白珒为节省精力,将三千画境归一,让所有人碰面聚在一起。他重新提剑迎上失心疯的上官余杭,强烈的撞击引起气浪,周遭人若非修为高深,必然会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上官余杭被激荡开,白珒也随着气流被冲出老远,多亏江暮雨用雪霁及时缠住他的腰身,要不非得掉海里不可。   流水煞是气闷,对比它强的灵武向来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它正要再度冲上去活撕了傲月,却发现近在咫尺的雪霁,二者冤家路窄的轻轻碰了一下,一个被烫到,一个被冷到。   流水华光烁烁,本就不顺畅的它顿时暴跳如雷,朝虎视眈眈的雪霁咆哮了一句:“你瞅啥?”   雪霁原地划出一道精美的弧度:“瞅你咋地?”   流水:“找削啊?”   雪霁:“有种就来!”   然后,江暮雨华丽丽的持着雪霁去打傲月,白珒顺溜溜的握紧流水紧跟其后。   风声鹤唳,地震山摇,上官余杭满头黑发乱舞,随着他透支的一次次真元外涌,他的头发从发根处开始褪色,变成一根根摄人的惨白。他一头白发狂乱,双目因噬骨虫而赤红滴血,活似一个从地狱出逃的恶鬼,再无昔年半点英姿气宇。   突然一道厉光破空而出,由下而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瞬间幻化无数飞针,正中上官余杭的双眼。   “哈哈,中了。”下方的唐奚一拍大腿,唇边溢出几分得意和少见的肃冷,“戳瞎你眼,看你还神气不?自以为自己有多牛,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简直哎呀!疼疼疼……”   公孙寻瞥他:“自己都快断气了还有空数落别人?”   鲜血从上官余杭的双眼中喷溅而出,他惨叫一声,视野里一片黑暗。   白珒趁此机会丢出流水,流水光华暴涨,白珒原地化作一道凌光注入剑身,人剑合一,正面刺入上官余杭的肺腑。   鲜血四溅,上官余杭已经彻底疯了:“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死?”   江暮雨乘风而上,魂灵注入雪霁之中,二者同根同源,相乘相助,在无数冰晶之上绽放出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冰昙,携着彻骨断魂之力闯入上官余杭的灵海。   冰寒之威淹没日月,灼冽剑芒灌溉苍穹。   山野震颤,银河失辉。   “快快快!”黄芩心急火燎的催促降龙结界的生成,林卫和叶展秋连同从画中仙解放的觉空一起,由黄芩帮衬,连上数千张符篆加固。   “麻烦。”公孙寻不耐烦的直翻白眼,起身调动真元助一臂之力。   降龙结界形成,铺天盖地的将这一块区域包裹起来,空中剧烈的气浪砰然炸开,和四周结界在瞬间同归于尽。   黄芩险险松了口气,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下各种不适,抹了一把冷汗:“幸好赶上了。”   就方才那动静,若没有结界阻拦,怕是方圆千里尽数遭殃,无辜百姓全都得跟着死。   “千万别误会,我是救自己。”公孙寻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照镜子,没型没款的说道。   众人望着天空,全部惊呆了。   江暮雨收回雪霁,呼吸间略带急促,他的身上有若隐若现的冰昙还在浮动,随着他平息的魂灵而消失不见。他落回地面,不受控制的踉跄一步,他以为自己会就势昏倒,不料被人稳妥的扶住了。   “师兄。”那人紧张的唤着,声音中透着丝心疼的颤抖。   “没事。”江暮雨让身体放轻,靠在白珒的胸膛,试图透过单薄的衣料让白珒感受到自己尚在跳跃的心脏,“真的没事。”   “嗯。”白珒果然因此受到了安慰,他紧拥着江暮雨道,“累了就睡会儿吧!”   江暮雨面色霜白,更衬出瞳色墨黑清润。   白珒说:“剩下的事我会处理的,睡吧。” 第98章 大魔头   等江暮雨再度醒来之时, 天色大亮, 冬风清凉, 映入眼帘的是南海特有的贝壳珠帘,阳光照耀,颇有些晃眼。   江暮雨下意识伸手遮挡光线,耳边突然传来温润的嗓音:“醒了?要喝水吗?”   江暮雨这才注意到守候在床边的白珒,他撑着身子坐起,身体虽然有些疲累, 但精神很好,不由的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白珒倒了杯清水递给他,“你以魂灵注入雪霁,实在太乱来了,若不是南过医术了得,你十天半月都醒不了。”   江暮雨接住透明的水晶杯, 并没有喝,而是问道:“上官余杭……”   “魂飞魄散了。”白珒说, “死的透透的。你刚醒, 别操劳太多了, 除了上官余杭以外大家都挺好, 就是空炤门的损失惨重,还有那个马屁精,其实是上官余杭派来空炤门的细作。”   江暮雨刚醒,神智还有些迟钝:“你说谁?”   “在上官轻舞的画中仙遇见的,林卫的徒孙, 脸很长的那个小弟子。”白珒比划着身高和长相,说道,“叶展秋曾说空炤门有叛徒,其实是有奸细才对。上官余杭早就打空炤门的主意了,在十年前派自己的人打入空炤门内部。”   江暮雨若有所思,轻轻点头,他还想再问,白珒忽然握住他拿着茶杯的手,强迫将杯中水送到江暮雨的唇边。   “都挺好。”白珒郑重其事的柔声道,“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只要快些恢复,那样才能架得住空炤门的感恩戴德。”   江暮雨澄澈的眸中透出几分好奇,白珒笑着道:“还有天琼派和归一堂呢,得了,话不多说,你再睡一觉吧!”   江暮雨身不由己的被白珒按倒在床上,望着白珒眼底泛起的浓浓柔情,他有些慌神,更加睡意全无了。   “要听睡前故事吗?”白珒哄小孩似的坐在床头,一缕乌发落在江暮雨白皙的脸上,痒痒的。   “你去休息吧。”江暮雨轻声说道。   “我不困。”白珒说着,一把掀开被褥。江暮雨徒然一惊,紧张的坐起来往床里缩了缩,就见白珒嬉皮笑脸的拱进被窝,一点也不占地方,就躺在床边看着他笑。   “你……”江暮雨又往里退了退,“别掉下去了。”   白珒一听这话,仿佛接到圣旨加官进爵一般,兴高采烈的往里拱了拱,拍了拍床铺道:“睡吧,我看着你。”   江暮雨:“……”   这要怎么睡……   江暮雨浑身僵硬的躺下,活像一根木头棒子,绷得笔直。   “师兄。”白珒软绵绵的叫着,将自己的下巴垫在江暮雨的肩膀上,“在巨轮上,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江暮雨看向他,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那双曾经流过血泪的双瞳,不由自主的伸手轻轻抚去,白珒闭上眼睛,任由江暮雨冰凉的指尖来回抚摸。   “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少吗?”江暮雨收回手,白珒睁眼看他。   明澈的眸子泛着前所未有的柔光,笑意纯粹洁净,如山涧清泉潺潺流淌……   白珒心下又酸又甜,禁不住俯身下去,温柔的吻上江暮雨微凉的薄唇。   空炤门元气大伤,林卫和叶展秋在此次交战中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唐奚留在空炤门修养,天琼派的人得到消息也急匆匆的赶来了。   风火轮始终留在空炤门,没有去巨轮,所以身上的创伤只是被朱雀符篆穿了个窟窿,却因祸得福成功拜师,别提有多美了,落云鉴的人来了之后,他挨个将此喜讯告知,浑天绫和钱坤圈耳朵都起茧子了。   “焚幽谷真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何清弦还不够,又来了个上官余杭,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浑天绫揉揉风火轮的脑袋瓜,叹气道,“可惜了上官轻舞,白白送死。”   这惊天动地的一战仅仅三天就传遍了整个下界,短短五天闹得全修仙界沸沸扬扬。   江暮雨本就是火人,墨玉公子这些年来名声崛起,再加上本就牛逼的上官余杭。昆仑扶瑶仙宗,南海空炤门,蓬莱天琼派,以及归一堂和万仙神域的焚幽谷,五方势力搅合在一起,大乱斗!   如此阵仗想不轰动也难,更何况连不可思议之谜的巨轮都出来了,想必这股热乎劲儿一年半载的是下不去了。   上官余杭身为始作俑者,早已声名狼藉,曾经的一代大能者变成人人唾弃的妖魔,而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完美诛魔除妖的扶瑶仙宗成为了英雄豪杰,五湖四海众口相传,三山五岳人人称颂。   “此次我派大劫,多亏了江掌门相救,感恩之言,竟不知如何诉说才能表达。”林卫一大把年纪了,感激涕零的朝江暮雨和白珒重重一拜。   这可受不起了!   白珒忙跟着拜礼,这等折福折寿的举动可要不得。江暮雨及时搀住林卫,也跟着互相拜。   事到如今,不仅是林卫,怕是修仙界有头有脸的大能们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后生可畏。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或许自己真的老了。区区百年,妖修或许还未幻化成人形,仙修或许还未熟练的掌握御风,剑修或许还未能舞出一套漂亮的剑法,可他们却已经登峰造极,无与伦比。   时至今日,他们不仅守住了扶瑶仙宗的千年基业,更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送上了巅峰。   归一堂的觉空住持不久之后便会继任方丈,他临行前同江暮雨等人告别,明显老了几百岁的他面容憔悴,哽咽的对杀了上官余杭报觉缘的仇一事表达谢意。   唐奚在床上躺了三天,期间,吴大有一逮到机会就向江暮雨等人道谢,拽着白珒各种感激涕零,弄得白珒不得不躲着他走。   “我去看了一下水蓉,她修为折损严重,怕是要闭关重修了。”南过算是此次浩劫最忙碌的一个人了,充当后援的他就没闲着,东奔西跑治病救人,偏偏他还乐在其中,一点都不叫苦。   宅心仁厚的南过不愧是仁善榜前三,连焚幽谷的弟子也救了,对他来说,那些弟子都是无辜的,和上官轻舞一样被上官余杭利用了。医者父母心的他尽心尽力的救治,让那些上界人抱愧蒙羞,此番壮举,相信过不了多久他的排名就会直冲榜首了。   黄芩坐在树上一边剥橘子一边问:“唐掌门今后有什么打算?”   “追杀公孙寻。”唐奚说,“听说他去了北境,改明儿我身体恢复些就去找他,你们呢?”   白珒漫不经心道:“回家睡觉。”   黄芩塞了一嘴橘子,含糊不清的说:“回家待着少惹事,但别人也休想来惹我们。”   “谁敢惹你们啊!”唐奚惬意的枕着双臂,躺在刚刚发芽的草坪上,“连千年修为再加上噬骨的上官余杭都能杀,哎呦我的娘,惹不起惹不起……”   “多亏前辈帮忙。”江暮雨说,“若没有前辈的幻索相助,我和玉明也无法找到空隙。”   唐奚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起来,兴冲冲的说道:“不说那个,白珒,你的画中仙才是最让我大开眼界的!你怎么弄得?实在太惊人了,我真后悔自己没进去溜达溜达,总共多少个画境?就我粗略看下来得有……上千个吧?快说快说,别瞒着我,那虽然是上古禁术,却被你弄得圣光普照,若没有画中仙啊,空炤门弟子怕是得死绝了。”   白珒装傻充愣道:“当时一团乱,我不记得了。”   “别介啊!”唐奚苦着脸,“你怎么会画中仙的?”   “当然是书上看的,又跟着上官轻舞现学现卖……”   “哦。”唐奚端着下巴叹气,伸手拍了拍白珒的肩膀,“无论仙道还是鬼道,都是讲究天赋的,或许你真的适合鬼道。就像公孙寻那样的已经很厉害了,可他修行近千年,却赶不上你百年修龄,这便是天赋的差距。哎,可惜了可惜了,被仙道耽误的旷世大魔头啊!”   白珒:“……” 第99章 尾声   芬芳四月, 柳枝婀娜, 碧水溶漾;春雨如酥, 淅淅沥沥,清淡云雾缭绕远山,鸟语莺歌,林间空谷一片安谧。   白珒捧着一本新鲜出炉的《太清史记》,伏在马背上有一页没一页的看着,上面详细记载了空炤门一战的前因后果, 包括巨轮上的激战,上官余杭的魔化,以及幽冥鬼窟一劫中,破坏降龙结界的始作俑者也被深挖出来。   但凡是参与此次战役并且有突出表现的,都被载入了史册,连那个空炤门内奸都书上有名。   唯一没有详细记载的便是上官余杭的目的, 书中只写了上官余杭贪图权利财富,不惜屠杀空炤门弟子, 集齐灵贝召唤巨轮, 只为传说中巨轮上数之不尽的财宝。   毕竟, 除了白珒和江暮雨, 没人知道噬魂怪的真面目,更没有人知道世界之外的世界,这些秘密将随着历史长河、时代变迁、永永远远的埋葬。   “太清三十万两千零四十二年正月十九,焚幽谷谷主上官余杭殒。”白珒合上书,直起腰板, 一边顺着马毛一边出神的望着溪边饮水的江暮雨。   “师兄。”白珒叫了一声。   江暮雨回头,手中还捧着清泉:“怎么了?”   白珒面上浮起淡淡欣然:“我家着火那天,是师兄救得我吧?”   江暮雨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有些茫然的问:“什么?”   白珒面色怡然:“我小时候在云梦都,是师兄把我从湖里捞出来的吧?”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江暮雨着实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看着目光柔和,脸色却越来越沉重的白珒,不由得说道:“陈年旧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白珒眼中透出一丝哀怨:“师兄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暮雨有些诧异,直白的问:“为何要告诉你?”   白珒:“……”   白珒一口气被噎,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因为我一直都以为,当年救我的人是凤言啊!”   江暮雨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起身走近白珒,手上湿哒哒的滴着水珠:“所以你自那之后,经常粘着凤言,对他千呵百护,是想报恩吗?”   “呃……”白珒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气闷道,“算是吧,都是误会来的。”   江暮雨眸光轻转,淡淡道:“当时救你,也没想让你日后报答。”   一句话听在白珒耳里,宛如一把小金锤“啪啪啪啪”敲打脑瓜壳。   是啊,做好事还到处宣扬,根本不是他江暮雨的风格。他就是那种做了好事转身走,绝对不会郑重其事的去跟别人说,若受恩惠者自己感恩图报,他就接着,若不然,他也不求什么报答。   想想江暮雨最开始那种生人勿进,“冷漠寡情”的糟糕性格,若非如今性格有所暖化,若非碰巧去大千世界走了一圈,白珒永永远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想到这点,白珒着实气闷,一边埋怨江暮雨的不坦诚,一边唾弃自己的先入为主。   仅凭一个流云如意佩就断定了救命恩人是凤言,太过武断了点。不过,天意弄人,他当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火海逃生又被追杀,还被捅了一刀掉进湖潭,迷迷糊糊将人错认,也是情有可原。   虽然如今的白珒想起来心里忒不是滋味。   “师兄,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白珒眉宇间坚韧执拗,带着一丝逼迫的气势,“你还为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陈年往事?一块儿说了吧!”   江暮雨不以为意,翻身上马:“没有。”   “真的没了?”白珒微微眯眼,“如果你骗我,立马就有一道神雷从天而降,把我劈的外酥里嫩!”   江暮雨:“……”   江暮雨看傻子似的瞄了白珒一眼,本不想搭理他,但又怕他口无遮拦真的召来神雷,只好说道:“或许有,但我不记得了。”   白珒满面纠结,好像生吞黄连似的,郁闷的不行。   黄芩从空中御风而下,手中拿着一个竹简,上面是凌霄阁最新拟定的凌霄榜,南过放弃了捞鱼,心心念念的凑过去看。   “凌霄公子榜第一是掌门,第二是白玉明,第三是唐奚,第四是……”黄芩顺着一水的金漆小凯往下看,惊喜若狂道,“第六居然是我?哈哈哈,是我呀,南过你快看!”   南过的一双眼睛贼兮兮的瞄着仁善榜,原本排行第三的他直升榜首,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指。   “第一,是第一啊!”风火轮突然惊叫起来,动作之大,差点把他三师叔掀河里去。   “你在说什么?”黄芩真架不住风火轮的河东麒麟吼,震得俩耳朵嗡嗡发麻。   “修仙界第一仙门!!”风火轮激动的呼哧带喘,死死指着“凌霄仙门榜”几个大字,“快看,是扶瑶仙宗!!!”   “卧槽,真的假的?”黄芩一把抢过去,恨不得把俩眼珠子抠出来贴上去。   反倒是南过最镇定,他掩下狂喜,一本正经的说道:“本来咱们就和天琼、空炤门三足立鼎,如今空炤门劫后余生,天琼派又受到咱们恩惠,就下界来说,咱们已经无可比拟了。万仙神域的焚幽谷经过上官余杭那么一闹,管事儿的右护法也死了,今后一蹶不振,何清弦的大弟子周七也不知道能不能挑起大梁。此次南海一战,咱们过关斩将,又靠着掌门和二师兄力挽狂澜,修仙界对咱们的评价之高,得到“第一仙门”的荣誉称号也不为过。”   “说的是。”黄芩喜笑颜开,看向远处风轻云淡的江暮雨和表情一言难尽的白珒,高声叫道,“有好消息你们都不看啊?”   白珒摆出一脸得道高人的模样:“虚名而已,不过浮云。”   黄芩冷笑一声,撇眉道:“装什么大瓣蒜?”   白珒闭了闭眼,高深莫测。   “切。”黄芩嗤之以鼻,双臂环胸道,“少得意忘形,小心乐极生悲。你还是跟掌门学着点吧,改改你那比野兽还要暴躁的性格!你看看掌门,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有气度有内涵有修养,以身作则严以待己,将门派发扬光大,取得空前绝后的佳绩!高风亮节,胸怀若谷,连分灵都不能左右心志,我真是太感动了!”   白珒头回觉得黄芩说话这么中听,论起赞美江暮雨,他能说上七天七夜不带重样儿的。   不过……看黄芩这贼眉鼠眼的嘚瑟样,白珒特不爽。他懒洋洋的伏在马背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感慨道:“这汗血宝马就是俊美,瞧这矫健的四肢,瞧这健硕的脊背,对了,还有这个最最闪亮的地方。”   白珒轻轻摸着骏马的臀部,暧昧的看向黄芩:“你快来看,试试手感。”   黄芩懵了一下,不太理解白珒这云里雾里的话,着实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话里话外讽刺他拍马屁的意思,顿时火从脚跟升,气得他抄起君不息就抡过去:“白眼狼,我砍死你!”   “真可怕。”白珒一巴掌落在马屁股上,打得啪啪响,气得黄芩牙根都充血了。他也不骑马,御风就撵上去,握紧刀柄左劈右砍。   白珒策马绕过江暮雨,笑嘻嘻的说道:“小黄儿同门相残,我代师兄执掌门规,狠狠揍他。”   江暮雨:“……”   白珒翻身下马,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树枝,迎面就朝手握大刀的黄芩刺了去。黄芩见状,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他当然不是担心过起招来自己的真刀真剑会伤了白珒,而是怕手拿一根枯树枝的白珒伤到真刀真剑的自己!   风水轮流转,你撵我我追你,南过忙着去拉架,风火轮笑哈哈看戏,江暮雨无奈的坐在马背上吹风。   空中撑着一面透明的结界,阻挡着朦朦如烟细雨,结界之下,欢声笑语染就四月春风,飘荡在整个山涧空谷。 第100章 番外   这天, 江暮雨带着礼物前往昆仑雪巅看望山神。有瓜果点心, 也有五湖四海的特产, 像是北境的焰熊,南海的珍珠粉,另外还带了几只活物。   一只兔子,两只猫,还有三条狗。   少女惊喜交加,一手一只小奶猫, 又搂又亲,喜欢的不行。   少女坐在雪峰的边沿,悬着一双腿随意荡着,小奶猫特会来事儿,不住的在少女掌心下蹭脑袋,发出勾人软绵的喵喵叫。   少女身心舒畅, 笑道:“怎么想着来看老娘了?”   江暮雨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几块月饼:“今日中秋。”   少女愣了下, 茫然的自言自语:“是么……”   对于活了几十万年的山神来说, 千年如一日, 她根本不会记得中秋是哪天, 除夕是哪日。她望着茫茫雪山,湛蓝晴空,一望无际,心里说不出是感慨还是落寞,更有些难得可贵的欣喜。   “大过节的来看老娘, 有心了。”少女朝后方招了招手,一串葡萄从竹筐里飞出来,正好落到少女张开的手上。   少女揪了一粒吃,酸甜的味道强行撬开她早已封闭万年的味蕾,有些呛,但感觉并不坏。   少女仿佛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她眼前一亮,干脆大开吃戒,一边咬着葡萄,一边喝着桂花酿。很快,她凝脂般的脸蛋红润起来,朦胧的双瞳染上几抹醉意。   当然了,她只是看着好像醉了,再厉害的仙酒对山神来说也是无效的。   碧空如洗,飞雪漫天。遥远的山涧不时传来欢声笑语,细看之下,是穷奇在雪地里打滚儿,而站在边上捧腹大笑的正是风火轮。   “你跟小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少女单手拄着下巴,望着喂穷奇吃西瓜的白珒,若有所感的说道。   提起白珒,江暮雨的眉宇间染上一抹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暖色:“托您的福。”   少女将那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年轻真好!”   江暮雨席地而坐,积雪非但没浸湿他的衣衫分毫,反而成了软绵绵的坐垫。   江暮雨问:“山神可知,南海巨轮的秘密?”   少女轻松悠然的面色僵了一瞬,她回头看着江暮雨,似笑非笑道:“可以啊,修仙界的不可思议之谜都叫你们几个小屁孩走了个遍。”   江暮雨:“大千世界,无穷无尽。”   “看来你窥探了不少秘密,不过,就天道那贱货,绝对不允许你到处说。”少女做了个噤声的手指,“天机不可泄露,大千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江暮雨的神色从容如流水,眸光淡若春风。   少女突然来了兴致,唇角勾起桀黠的弧度:“那也就是说,有关你师弟的那点小秘密,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我所生活的世界只是其中一个,大千世界奥妙万千,那里也有我,也有你们。但是……”江暮雨垂下眼眸,“冰昙只有三株。”   少女微怔。   “进入大千世界后,我为求证,特意回到昆仑雪巅看过,冰昙不受时空影响,在这大千世界里只有三株,一旦在某个世界里被某个人用了一株,所有世界就都少了一株。正因为我三株冰昙化魂,所以大千世界里再无冰昙。”   江暮雨的容色平逸,他的声音清越,让听者自然而然的放松身心,并不会因为真相而精神紧绷。   “或许正因为有冰昙做媒介,冥冥之中让我提早窥探了些秘密。”江暮雨说道,“很早之前我就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扶瑶仙宗的四分五裂,白玉明背弃师门,与我不共戴天。起先我只当那是梦,后来隐约有所怀疑,再到机缘巧合进了大千世界……”   少女:“那些都是真的,入魔是真的,背叛是真的,肆意屠杀万仙神域也是真的。”   江暮雨看向少女。   少女敲了敲头:“还记得老娘跟你说过吗?小白对你有所隐瞒,据老娘来看,他可能是从未来回来的人。”   江暮雨毫无反应,好像没听懂。   “重生。”少女作出提点,“懂吗?”   江暮雨的神色温暖静谧。少女一愣,大吃一惊:“你早知道了?”   江暮雨轻轻点头。   少女难以置信,懵了一会儿后,情不自禁的问:“你不怨?心里没有疙瘩吗?”   江暮雨站起身,红衣翩翩,墨发飞舞,他面色轻柔,眼底泛起莹润温软的笑意:“早已认定的人,他若不弃,我陪他一辈子,他若弃我,我自己过一辈子。”   少女心下狠颤,一壶玉酒掉到雪地里。   “你,你们……你们真是太太太太,呜呜呜呜呜呜……真可恶,你们好遭人羡慕嫉妒恨呀!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要白头到老厮守万年,谁敢挡路就跟老娘说,老娘弄死谁!”   江暮雨:“……”   “师兄!”白珒远远朝江暮雨招手,骑着穷奇落在雪峰之上,他先朝山神躬身行礼,然后屁颠屁颠的凑到江暮雨身旁,献宝似的将一路采摘的东西交给他。   “师兄饿不饿,听小火说这是雪果,特别珍贵,强身健体的。”   “师兄渴不渴?天山雪水,对身体好。”   “师兄累不累啊,我给你捏捏肩吧?”   “师兄冷不冷啊,加件衣裳,来……”   少女:“……”   穷奇趴在地上任骑,谁让它吃白珒的西瓜嘴短呢!   风火轮恋恋不舍的挥手:“山神,明年中秋我还来看你啊!”   少女欣然笑着,目送穷奇飞远,她怀里抱着的小奶猫已经睡着了,三条小狗依偎在一起,两只兔子啃着新鲜的胡萝卜。   少女拿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小口。   真甜。   原来月饼是这个味道。   *   “回来的刚刚好,金丝燕窝芙蓉糕,我的拿手好菜!”黄芩把糕点往桌上一端,色泽金黄油亮,吃起来酥软可口,香甜软糯,味道确实不错。   毕竟努力了七十多年,哪能没点长进?   当然,黄芩就会做这一道菜。   白珒去雪巅一趟,自然带回来许多珍贵药材,南过物尽其用,留了一些入药,剩下的全部做成药膳。剁碎了做成馅儿,包成月饼,强制每人至少吃三个。   好在南过厨艺了得,这月饼皮薄馅大,甜而不腻,一口气来五个,绰绰有余。   祭祖之后,燃灯赏月,饮桂花酿,共度佳节。   一张纸片子从远处飞来,正是南海空炤门的来信,庆祝佳节,祝中秋团圆。   同样的传信平均半个时辰来一封,最后一个是蓬莱的唐奚,本以为他要代表天琼派向扶瑶仙宗报以诚挚的节日问候,却不料……   “大家都好吗?我现在在北境,经过我的坚持不懈锲而不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终于找到公孙寻那个大魔头了!我们沿着北境山峦大战三百回合,难分胜负,打着打着我们都累了,突然想起来中秋快到了,干脆就坐下来一起喝酒赏月!反正清理门户也不差这一天,大过节的,就暂时放过他了,哈哈哈哈,你们都好吗?”   说起唐奚,他和公孙寻之间就是前任长老和现任掌门,清理门户为天琼派树立新风的关系,但是后来的走向就有点奇怪了。   比如唐奚千里迢迢的找到他,俩人斗法,炸了一个又一个的山头,炸的焰熊哭爹喊娘。   唐奚就顺便收罗了一堆焰熊熊胆,作为中秋家宴,和公孙寻一起热热闹闹的赏月了,气氛相当和谐。   等到了第二天,唐奚神清气爽的准备动手之时,公孙寻躺在浴桶里来了一出美人出浴,现场表演了什么叫做风,情,万,种,四个字。   他单手支颐,面若冠玉,眼底波光流转,说不尽的柔美妖娆,面对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的唐奚,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道:“昨晚喝多了,没力气。”   “哦。”唐奚冷酷无情的说道,“那你躺好了,我一针解决你,没有痛苦,老爽了。”   公孙寻不急不躁,懒洋洋的保持着惬意的姿势,慢条斯理的说:“堂堂天琼派掌门,要胜之不武吗?”   几乎要动手的唐奚顿时犹豫了。   是啊,他堂堂掌门,自然要赢得漂亮,胜得完美。这公孙寻没有斗志,也没有反抗的意思,这要是传到修仙界里,岂不是说他唐奚趁人之危,将正在洗澡的魔头杀死在浴桶里?   这可不仅是丢了唐奚自己的人,还丢了天琼派的脸面——不管怎么说,公孙寻也是天琼派的前弟子啊!   也罢。   唐奚说服自己,一天而已,千年都过去了,还差这一天吗?   第二天——“昨晚睡落枕了,脖子疼,动不了了。”   第三天——“哎呀,脸上起痘痘了,真讨厌,本尊没心情跟你斗,本尊要冷静冷静!”   第四天——“哎,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美男子,让我再欣赏欣赏,待会儿跟你打。”   明日复明日,据说足足拖了半个月,唐奚终于忍无可忍,一路追打公孙寻闹腾了大半个北境,最后追杀到了归一堂境地,然后又往万仙神域去了。   后来,不知怎么了,唐奚突然撤了。也不追杀公孙寻了,甚至不敢回天琼派,学着人家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反倒是公孙寻不知怎的,疯魔似的四海追杀唐奚。   某日,公孙寻闻风跑到扶瑶仙宗,站着山门口朝里头喊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别躲了,小唐唐~”   ——躲在九天云榭的唐奚一阵恶寒。   “正邪不两立,你死了那条心吧!”   公孙寻用手指戳着雪霁制造的结界,并没有硬往里闯,而是说道:“本尊昨天扶老奶奶过马路了。”   唐奚:“?”   “前天去归来镇除了一只妖,把它卖给日月坊换了千两银票,然后捐给灾区了。”   唐奚:“??”   “云南干旱,本尊去降了场雨。”   唐奚:“???”   “小唐唐,本尊为你从良。”   唐奚:“……”   一个当代大魔,一个当代大能,一个人人喊打的魔修,一个人人尊崇的掌门,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似乎并不简单,至少这风水轮流转,公孙寻死皮赖脸的纠缠着唐奚,一口一个“始乱终弃”,然后唐奚一副……欲语还休,欲拒还迎的模样也相当可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黄芩喝的太多,被南过连拉带拽的拖回欢喜屋。   南过酿的酒后劲儿大,往往刚喝的时候不觉得怎样,过一会儿就酒气上头,众弟子们吃饱喝足后也不觉得困,干脆自娱自乐起来。   弹琴舞剑,吟诗作对,聊些家常,说说红尘趣味,说说外出历练的糗事,欢声笑语闹成一片。   白珒带着几分醉意,懒洋洋的躺在江暮雨的膝盖上,软绵绵的唤道:“师兄~”   撒娇讨好之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询问。   像江暮雨这样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自然明白白珒那点小心思,但是……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能太惯着了!   “时辰不早了,还不回去?”江暮雨语气冷凝的问道。   白珒原地化成一滩烂泥,赖在江暮雨身上不动弹,可怜兮兮的说道:“师兄,我那什么屋闹鬼,可吓人了。”   江暮雨:“……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   “真的。”白珒眨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干净纯粹,“那地方风水不好,还是师兄这里舒坦,你就让我再多住一晚呗?”   江暮雨:“这话你说了一百九十二次了。”   白珒急忙表态:“这是最后一次。”   “这话说了一百八十七次。”   白珒干脆耍赖,用力抱住江暮雨:“我喜欢师兄,不想走。”   江暮雨无奈叹气,一把抓住白珒那只不老实的爪子:“你这样,不利于修行。”   白珒还有点委屈了:“修行跟师兄比起来,屁都不是。”   江暮雨拿他没辙。   白珒见有门儿,立马蹬鼻子上脸,乘胜追击,把江暮雨扑倒,语气松软的说道:“我要当条死狗,打骂不走。”   哎。   谁让自己是他师兄呢!   夜深了。   四下安谧无声,连那从银河倾泻而下的瀑布都变得模糊了,唯有身边人绵长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   白珒伸手拂过江暮雨汗湿的刘海儿,再环住江暮雨的腰身,将脸埋在江暮雨的颈下,嗅着属于他独特的气息,安然入睡。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