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客栈整改报告 作者:李思危   文案:   谢翡睡前看了本豪门换子小说,文中亲子被接回家后作天作地,疯狂针对身怀锦鲤血脉的养子,以至父亲厌弃,母亲嫌恶,自己还被高空坠物砸成植物人。   一觉醒来,谢翡穿成了炮灰亲子,正躺在托养机构的病床上。他本以为活不过三章,却意外继承了一家非主流云集的妖怪客栈——   海马霸总:听说我怀了1800个崽?   水母赌王:出老千再也不怕剁手了!   土拨鼠歌手:啊啊啊我控制不住寄几的尖叫!   从此,谢翡(被迫)投身于整改建设、经营管理、情感咨询、纠纷调解工作。   后来,客栈刷遍各大头条,因为一号房住着金牌制片人,二号房住着全城首富,三号房住着社会老大姐,四号房某人气偶像正将谢老板困在沙发上,凶巴巴道:“有种再亲我一下试试!”   谢翡:“啾咪。”   人气偶像:“……亲、亲十下!”   这是主角穿成炮灰佛系打脸的故事,也是关于妖怪们的沙雕奇幻故事,甜甜der!   【阅读指南】   ①一盆沙雕味+一勺狗血味,群像放飞轻漫风?   ②涉及传说、妖怪一半有依据一半自编,轻松娱乐勿较真。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种田文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翡,郁离 ┃ 配角:湘妃,阿福 ┃ 其它:   作品简介:   一觉醒来,谢翡穿越进一本锦鲤小说中,成为得罪主角的炮灰一枚。他本以为自己活不过三章,没想到意外继承一家妖怪云集的客栈,从此被迫投身于整改建设、经营管理、情感咨询、纠纷调解工作,抱住小命的同时也找到了真爱,以及自己真正的身份。   本文是主角穿成炮灰佛系打脸的故事,也是关于妖怪们的沙雕奇幻故事,不但有各种意想不到的妖怪出现,还有新颖趣味的剧情发展。全文文笔流畅、文风诙谐、人物多样且立体,非常值得一读。 第1章   “姓名?”   “谢翡。”   “年龄?”   “18。”   “确定想来我们客栈应聘?”   “对。”接待台前的白净少年笑容灿烂,颊边酒窝若隐若现。   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如果只看他的杀马特造型,你或许会怀疑这是招聘“tony老师”的现场,但事实上,这里却是一家客栈。   “等着,我去叫经理。”杀马特单手插着裤袋,悠哉哉往后门去。临到门前,他回身看了谢翡一眼,昏黄灯影模糊了他半边轮廓,莫名显出几分阴森。   转眼,大堂就只留了谢翡一人。   说是大堂其实很贴金了,房间拢共七八平,加上右南侧打通的小茶室也就十来平。   偏偏麻雀挺小五脏还不全,整间大堂除了斑驳脱漆的接待台,就只剩墙上悬挂的数个相框——照片大多是黑白色,晃眼看还有穿秀禾服、长马褂的人,映衬着潮湿泛黄的墙面,着实诡异。   再瞧瞧接待台上贴着499/晚的价目表,谢翡感觉眼睛疼。   可条件再差谢翡也只有忍着,他囊中空空,再不找份工就只能桥墩下打盹、马路旁挺尸了。   原地等了会儿,谢翡听见高跟鞋的“踢踏”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一抹红色映入眼中。   来的是位女性,约莫二十五六岁,一身大红套裙,五官明艳夺目,与客栈陈旧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女人原本面有不耐,却在走近后愣了愣,随即眼波一转,未语先笑。   “谢先生?”   谢翡微微躬身,礼貌又诚恳:“您好。”   “我是客栈经理,姓湘。”女人的声音软糯婉转,仿若撒娇般甜腻,“三点水加一个相思的相,你可以选择叫我阿湘,或者叫我……湘湘。”   “湘姐。”谢翡选C。   湘经理莞尔,指着一旁的茶室,“谢先生,我们去那边谈。”   两人坐下后,湘经理揭开茶壶盖一瞧,回头喊了声:“阿福,泡两杯茶。”   “哦。”刚刚的杀马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懒洋洋地应了声,完全感觉不到对领导的尊重。   谢翡隐晦地观察湘经理,对方神色如常,笑盈盈介绍:“阿福是客栈的老员工,如果你顺利入职,将来有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见谢翡乖巧点头,湘经理又了解了一番他的个人情况,接着话锋一转:“我们客栈隶属于大荒集团,目前集团尚处于发展阶段,规模不大,相对的工作也比较清闲。客栈包吃包住,日夜倒班,除法定节假日外还有12天年假。至于薪水……你的月薪是税前八千,季度奖和年终奖另算。”   谢翡眼睛一亮,连酒窝都深了些。   湘经理笑意更盛,“谢先生可以接受吗?”   “我可以!”   这时,阿福端着茶过来了,湘经理递了杯给谢翡:“你还有问题需要问我吗?”   谢翡想了想,大方提问:“公司有五险一金吗?”   “没有。”湘经理无视少年的失望,淡定地吹了口浮沫:“我们有六险一金,含商业保险,要入职一个月以后再买哦。”   谢翡一脸惊喜,“我没问题了,谢谢湘姐。”   “那行,身份证带了吧?一会儿跟阿福去签试用期合同。”   谢翡微怔,“我合格了吗?”   “当然。”湘经理红唇一扬,笑得颇有深意:“我对你很满意。”   一场面试仅仅用了十分钟,接下来的签约过程也很顺利。   谢翡拿着张门卡,听阿福说:“你的房间还没收拾,先住二楼客房,房门上挂了‘菊’字牌那间。”   “好。”   “我住一楼值班房,后门出去靠左一间。”阿福指了个方向,“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带你转转。”   谢翡道了谢,见阿福没有别的要交代,便先一步上楼了。   二楼一共四间房,分别命名为“梅兰竹菊”,谢翡找到自己那一间,刷卡,关门。   灯亮起,谢翡站在门口打量着室内陈设——一张床、一套桌椅、一台电视机、几把衣架构成了房间的全部,灰白的墙面还残留着几个脏兮兮的鞋印……   总而言之,“寒酸”二字足以概括。   一间处处写着“不靠谱”的野鸡客栈,真有那么好的福利待遇?   “嘁,鬼才信。”谢翡将随身携带的麻布包一扔,四仰八叉平躺在床上。   按照他的理解,工作清闲=没客人;规模不大=员工仅有湘经理和阿福两人;至于假期和薪水……水中月美吗?但你永远捞不着。   尽管明知是坑,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无非是打着蹭住的主意——至少“包吃包住”应该没骗人。   谢翡吐了口气,暗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想他一周前还是家网红民宿的老板,家里十多间房随便住,一朝穿越,居然沦落到蹭住了。   没错,谢翡是穿越的,穿的还是本小说。   他原本是个孤儿,自幼被爷爷奶奶捡回家抚养,全家靠着经营一间民宿过得还不错。在他十六岁那年,爷爷奶奶相继离世,谢翡选择辍学回家专心打理民宿。   六天前,他偶然看到app收藏夹里多了本陌生的小说,出于好奇翻了几章,发现书中炮灰居然跟他同名同姓同年龄,甚至同样是孤儿。但炮灰没他好命,从小就在福利院长大,直到一对衣着光鲜的中年夫妇找上门,自称是炮灰的亲生父母,只因当年医院工作失误,才导致炮灰遗落在外十七年。   理所当然,炮灰被接回了家,转眼从孤儿升级为豪门阔少,开始作天作地,疯狂针对家中鹊巢鸠占的养子,以至父亲厌弃,母亲嫌恶,最后还被高空坠物砸成了植物人。   看到这里,谢翡直接删书,孰料一觉醒来他人就躺在了托养机构的病床上,一群白大褂还围着他高呼“医学奇迹”。   在接收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后,谢翡确认他穿进了昨晚看过的小说中,成了那个倒霉的炮灰。   听闻医生已将他苏醒的消息通知了家人,谢翡的心情可别提多酸爽了,因为他知道养子不仅仅是文中主角,更是觉醒了锦鲤血脉的气运之子,拥有科学难以解释的超自然力量。   得罪了这样的主角,他还有活路吗?   谢翡做好了承受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可一直到他渐渐康复,都未曾见到一个谢家人。   他就像是被遗忘、或者说被遗弃了。   谢翡当即做下一个决定——跑路。   他带上身份证和钱夹里所有现金,凭借网络上学到的反侦察技巧从托养机构逃走,辗转来到了两千多公里以外的南山市。   谢翡打听到南山市内有一座大型影视基地,周边民宿客栈林立,刚巧他急需赚钱续命,最适合他的工作自然是老本行。于是,他乘车前往了基地所在的邵阳镇,没想到镇上到处都不招人,他又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在距离基地较远的夕宁村发现了这间“大荒客栈”。   不论如何,他总算有了栖身之处,工作可以日后再换,暂时待着吧。   谢翡翻身坐起,活动了下酸痛的肩,从麻布袋中取出唯一一套衣服,准备先洗个澡。可房间里没有浴室,找遍了二楼也仅有个公共卫生间,他只好抱着衣服下楼求助阿福。   大堂里没人,谢翡直接转出后门。门后是座庭院,院里无灯,月光下依稀可见植物杂乱的轮廓,四处伸展的枝干好似黑夜里生长的爪牙。   他看向左边,视野里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屋门半掩,门缝中并没有光线透出,却隐约传来乐声。   等走得近些,谢翡终于听清是一个男人在歇斯底里地纵情高歌,他只当那是阿福,正打算敲门,抬了一半的手却僵住了。   屋内,一只半人高的蝙蝠倒挂在房梁上,前爪还勾着台ipad。   夜色里,ipad屏幕投映着莹莹蓝光,照亮了一张毛脸,以及它脖子上挂着的麦克风。   “嘭——”   谢翡飞速合上门。   晚风吹来,渗着初秋的凉意,谢翡在门前站了会儿,决定再确认一次。   就在他准备拧开门时,一只惨白的手从黑暗中探出,轻轻搭在他肩上。   谢翡反应极大地转头,就见湘经理站在背后,对方笑问:“你在这儿干嘛?”   “我看见一只很大的蝙蝠……”在玩ipad?喊麦?谢翡揉揉鼻尖,自己都觉得好笑。   “蝙蝠?”湘经理皱眉,“怎么会有蝙蝠?”   “是啊,怎么会有蝙蝠。”简直人间迷惑。   “在哪里看见的?”   谢翡指向紧闭的房门。   湘经理扭开门把,摁下墙边的开关。   “啪”的一声,瓷白的灯光流泻而下,谢翡下意识眯了眯眼,就见屋子里除了四处堆放的杂物和一张钢丝床,再无其它。   “没有啊。”湘经理在房里绕了一圈,倚靠床栏问:“你是不是看错了?”   “……可能我太累,产生了幻觉。”谢翡不好意思地笑笑,此时他才注意到湘经理只穿了件清凉的吊带丝质睡裙,领口很低,裙长刚刚过臀。   谢翡挪开眼,退出门外。   “你来找阿福吗?”湘经理出来时随手关上门,不动声色地接近谢翡,“他估计在厕所。”   “对啊,我想问问浴室在哪里。”谢翡还以为会从湘经理口中得到答案,对方却没吭声,反倒若有若无地挨碰着他的胳膊。   大堂的灯光透入院中,照见湘经理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以及眼角下若隐若现的暗红色泪痣,“小谢啊,我有点儿冷……”   “我也冷。”谢翡煞有介事地点头,好似并没有察觉湘经理的动作,关切地说:“湘姐你快回房间休息,可别着凉了,我再等会儿阿福哥。”   “……”   湘经理仿佛看见了谢翡胸前飘荡着鲜艳的红领巾,她试图再说点儿什么,谢翡却转头捂住口鼻,“阿嚏、阿嚏——”   见他时机正好地连打两个喷嚏,湘经理一时分辨不出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她抽了抽嘴角,又很快扬起笑,“那你快去洗个热水澡吧。顺着石径往前,穿过这儿就是花园,正中央有口井,水井对面就是公共浴室。”   谢翡抱紧衣服,“好的,谢谢湘姐。”   等他人消失了有一会儿,湘经理倏然沉下脸,一脚踹开身后木门,“你找死啊,居然不关门!”   原本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竟坐着个男人,“失踪”的阿福吊儿郎当地翘着腿,脚上还蹬着一蓝一粉不同色的塑料拖鞋,“我不是习惯了吗,忘了有新人来。”   “你脑子呢?也长毛了不成?”湘经理没好气地推他一把,挨着床沿坐下,“要是吓跑了他,你拿什么赔我。”   阿福眉毛挑得老高:“你对他还挺上心?”   “废话。”湘经理拿过枕头上的烟盒,从中摸出根烟点燃,半阖着眼吸了口,“他长得多好啊……”   阿福不屑地“哼”了声,“长得再好你也留不住,账上都没几个钱,你拿什么发工资买保险?”   “嗤——”湘经理咬着烟嘴笑了,她望着升腾的灰白色烟雾,眼中的贪婪一闪而逝:“发什么发?像他这样的极品,一个月早被我吸干了。”   此时的谢翡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他已进了花园。   花园很大,三面合围,西、南、北方各有一排屋舍,廊下挂了几盏电灯,映照着园中景观。   浅淡的草木花香浮动在空气中,倏然间,香味被莫名掀起的狂风吹散,残花败叶纷扬而下,仿佛落于尘世的初雪。   一片花瓣温柔地拂过谢翡的眼睛,那双眼漆黑如墨,不见光影,空洞得宛如被抽掉了灵魂。   谢翡一步一步走向正中央的井口,四周很静,唯剩下脚步声。   数步以后,他停在井边,凝望着黑洞洞的井口,慢慢俯身……   “扑棱——”   园中传来异响,谢翡猛转过身,视线中一抹白影闪过。   “谁?!”   谢翡大喊一声,就见斜后方某棵大树上停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鸟。   他缓了缓神,又想那只鸟的体型是不是过于肥胖?可惜隔得稍远,看不太清。   到了这会儿,谢翡才发现自己居然就在井边上,可他明明是要去浴室的。   一滴冷汗顺着眉心滑落,谢翡掐住食指关节,小心翼翼地退后。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走过来的,关于这一切他都毫无记忆,仿佛醉酒导致记忆断片。   谢翡盯着散落在地的衣服,只觉得这间客栈太诡异了——戴着麦克风的蝙蝠、疑似性骚扰的女上司,还有这口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水井……   他可不认为那只蝙蝠是幻觉,刚才不过是顺着湘经理说罢了。   谢翡从来不认为自己胆子小,可他终究是生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的五好少年,面对凌驾于科学之上的神秘学,也难免感到恐惧。   否则,他又何必从托养机构跑路呢?   要不……还是走吧?   明天就辞职!   他还想多苟一苟,争取活过三章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一篇沙雕文送上!   请注意看文案的阅读指南,本文走群像轻漫风,会比较夸张一点。 第2章   谢翡捡起地上的衣服匆匆往回跑,等到花园恢复宁静,树上的白鸟忽地腾空而起,直冲银月。   一个多小时后,白鸟盘旋在南山市某高档社区的上空,又悄然落在一户人家的阳台上。   它收起点缀着褐色斑点的羽翅,挺着雪白的肚子跳到门边,脸贴着玻璃门往里看,淡金色的瞳眸中倒影着一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男人。   男人只穿了条宽松的四角内裤,身材颀长,皮肤白得隐隐透明,唯有锁骨到胸口的部分染上了一层薄粉。此时他正粗鲁地擦着头,发梢的水珠划过他精致的眉眼,眼睫不算很长,但胜在浓密,宛如天生的眼线。   “叩叩——”   听见动静,男人不耐地抬眼,就看到只雪鸮努力地用喙敲玻璃。   “门没锁。”   雪鸮飞到门把上,拿爪子一拧,门开了。   它扇动翅膀来到男人脚边,仰着大饼脸“咕咕”地叫。   “他们又想对人类出手?”男人将毛巾一扔,语气凉凉:“很好,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看来是皮痒欠收拾了。”   雪鸮打了个颤,狗腿地叼来件浴袍,服侍男人穿上。   “那个人很好看?”男人一边系带一边问。   雪鸮眼睛眯成一条缝,陶醉地扭了扭身子。   “嗤,难怪那女人把持不住。”男人不在意地坐下,叉着大长腿扬起下巴:“还有什么事?你总不会是特意来告状的吧?”   雪鸮迟疑地瞅了男人一眼,又垂下脑袋,伸出爪子在地毯上画了个圈。   男人一顿,满是错愕和不敢置信,他一把抓住雪鸮,厉声问:“他对水井有反应?”   雪鸮吃痛地叫了声,忙不迭点头。   男人松了力,眼中有片刻的茫然,半晌,他拿起手机去了阳台。   “嗯,暂时不回南山市……”   高层的阳台风很大,男人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夕宁村离影视基地更近,到时候我直接过去……我心里有数。”   挂了电话,男人兀自站了半天,好似雕像般一动不动。   他眼前是黑夜,身后有暖光,就像置身于两个世界的中央。   良久,男人望向一弯残月,眼底晦涩而阴郁。   月下的世界无垠辽阔,有人辗转反侧,有人酣然入梦。   谢翡本以为经历了那么多奇怪的事他会失眠,哪知一觉睡到闹铃响。   他拉开窗帘,晨光倾泻而入,一群麻雀站在树梢叽叽喳喳,隔着窗户都能嗅到晨间独有的朝气与生机。   谢翡曲指叩了叩玻璃,惊得麻雀四散,他抿唇一笑,玻璃上映出一侧浅浅的酒窝。   这样的早晨总是让人心情很好,有那么一瞬,谢翡甚至不想提离职的事,但他很快恢复了理智。   简单梳洗后,谢翡边下楼边琢磨着说辞,结果刚到大堂就听见“哐锵”一声巨响。   声音来自前院,谢翡往大门外一瞧,就见前院的篱笆墙破了个大窟窿,一群混混簇拥着个腰粗膀圆的光头男站在窟窿口,人人手里拎着木棍,脚边还碎了几盆花。   “搬,还是不搬?”光头男满脸横肉,完全符合反派的人设。   他对面的阿福手里还拿着浇水壶,依旧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上回不就跟你说了老板不在吗?”   “你老板去见上帝了咩?半个月都还没回来。”浓重的口音听起来有些滑稽,光头男气势汹汹地威胁:“龙哥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们要是不搬,老子就让你体验下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所以是要逼迁?   谢翡差不多听明白了,本来准备打110,又想到自己没手机。   蓦地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着湘经理慵懒的声音:“大清早何必火气那么旺呢?有事好好商量不行吗?”   谢翡回头,见湘经理穿了件大红丝质睡袍款款走来,仿若玫瑰绽放。经过他时,湘经理还悄悄拍了拍他的腰,可鉴于对方昨晚的行为,谢翡一时分不清她是出于安抚,或是想占便宜……   不管他如何腹诽,光头男显然被湘经理惊艳到了,他嘴巴微张,眼神呆滞,手中木棍也应声落地。   眼见英雄难过美人关,光头男身旁的小喽啰突然扯了他一把:“老大,别中了美人计,这女人屋里还养着小白脸呢!”   喽啰翘起兰花指,指尖正对大堂门口的谢翡。   谢翡:“……”   “狗狗祟祟躲那儿做啥?给老子滚过来!”光头男大怒,凶悍地指着谢翡。   湘经理微敛了笑意,“他只是昨天新入职的员工,什么都不知道,叫过来干嘛呀?”   光头男只当她是为了维护小白脸而故意撒谎,顿时妒火中烧,一个跨步就要上前拽人,身体却忽地腾空,划出一道抛物线砸入了花丛中,与他同时落地的还有湘经理的一只拖鞋。   “是我给你们脸了。”湘妃双手环胸,睥睨着一干混混。   “艹!给我砸!”   混混们大喝一声,场面登时混乱不堪。   谢翡默默收回了想要下场的步子,因为他发现一群男人居然敌不过一个赤手空拳的女人,于是淡定地站在安全区观赏动作片。   等光头男艰难地爬起身,发现小弟们已躺倒一大半。他大惊失色,眼角窥见引发冲突的“小白脸”就在旁边,顿时怒不可遏,提拳就上!   可当他冲到“小白脸”跟前时,却对上了一戏谑的眼睛,那双眼没有畏惧,更无闪躲,反倒兴味盎然。   光头男一滞,就在他愣神的刹那,湘经理已经赶了过来,一脚踹上他后腰!   忍着脊椎断裂般的剧痛,光头男艰难抬头,见“小白脸”已躲到一棵树后,正饱含同情地看着他,仿佛刚刚出于对方的异常都是错觉。   但他已没心思多想,眼看小弟们相继扑街,也只好憋屈地求饶。   在湘经理的特赦下,混混们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宛如丧家之犬。   “啧。”望着满院狼藉,一直冷眼旁观的阿福不爽地抱怨:“怎么不让他们收拾好了再滚?”   湘经理没空理他,正围着谢翡关怀备至:“小谢没事吧,吓坏了吗?”她暗暗后悔崩了人设,也不知道在谢翡心里扣掉多少分,只好努力为自己找补:“其实我平时脾气挺好的,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你。”   “我没事,湘姐你很棒。”谢翡夸得真情实感,他确实很意外湘经理强悍的战斗力,心中也更加防备,并坚定了想要离职的决心。   当然,这会儿他是不会提的。   谢翡无意和湘经理多聊,见阿福蹲在地上收拾碎盆渣,忙说:“阿福哥我来帮你。”   “那你去拿两个大竹筐来,就在值班房旁边。”   “好嘞!”   谢翡一路小跑进庭院,很快找到两个竹筐,正想提起来,身体突然动不了了。   “哗哗,哗哗……”   “咕噜,咕噜……”   类似开水沸腾的声音从花园方向传来,四周水汽逐渐浓重,皮肤覆上潮湿粘稠的触感,仿佛被阴冷的毒蛇爬过。   与此同时,一股极强的吸力拉拽着谢翡朝花园去。   他想呼救,却张不了口。   他想挣扎,四肢也失去控制。   与昨晚不同,此刻谢翡神志清醒,只感觉自己像个被操纵的提线木偶,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向命运的未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进入花园,来到井边,后背早已冷汗淋漓。就在谢翡一脚踏上井沿时,突然足下震动,伴随着一声巨响,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弥散的水雾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霞光,雾气中隐约可见水柱飞速旋转,直贯云霄!   “轰隆——”   天空闷雷咆哮,顷刻间乌云蔽日。   不断攀援的水柱仿佛勾连了天地,在暗淡的天幕下幻化出半透明的鳞片。   等等,鳞片?   谢翡心如擂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好像是……一条龙?一条沸腾而起的巨龙!   电闪雷鸣间,巨龙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龙翼舒展,龙须飞扬,威严的龙目静静俯视着谢翡。   那一刻,谢翡深刻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如同灰尘。他不自觉后退,才发现居然能动了。   可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盘踞半空的巨龙张大龙口,俯冲直下!   阴寒的气息蜂拥而至,瞬间包围了他,谢翡喉咙里溢出微弱的呻吟,犹如剥皮削骨般的剧痛侵蚀着他的意志,试图将他拽入无尽的黑暗。   恍惚中,谢翡隐隐听见身后有谁在喊着什么,可他已没有力气回头,眼皮一沉,彻底昏了过去。   意识像漂移的幽魂,被囚禁在深渊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了光。   谢翡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中。   房间很大,陈设华丽,与他印象里的穷酸客栈简直两个世界。   我这是在哪儿?   谢翡诧异地坐起身,努力拼凑着记忆碎片。   几秒后,他忽然一个激灵——刚刚……他好像看见了龙?   “你醒了。”   房间里乍然响起了人声,谢翡下意识转过脸,见半开的窗前站着个男人。   窗外夕阳垂暮,橙红交织的霞光云彩层层叠叠,宛如一幅瑰丽的油画。“画”中的男人逆着光,穿过飘散的浮尘缓缓走向他。   男人每走一步,身上的阴影就褪去一分,直到他彻底暴露在灯下,黑夜褪尽。   暖色的灯光打在男人脸上,就像覆上了一层柔光滤镜——那是一张年轻又英俊的脸,谢翡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其实男人的五官并不完美,眼睛不大,一单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皮削弱了一丝灵动,隐隐透着厌世的漠然;男人的皮肤太过于苍白,唇色也淡,看上去不够健康。   但所有缺点糅合起来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或许是刚醒,又或许是受了盛世美颜的冲击,谢翡脑子有点儿晕,他怔怔看着男人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问:“你是谁?”   谢翡耳尖微动,老实地报上名字,“谢翡。”   男人蹙了蹙眉,像是不太满意,他一只手突然按在谢翡肩上,俯身靠近。   什么情况?!   淡淡的檀香混杂着青竹的气息萦绕四周,谢翡感觉男人微凉的指腹摩挲着他喉结与锁骨之间的位置,温热的鼻息拂过他颈侧……甚至,他还能听见对方轻轻的嗅闻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咬穿血管。   谢翡联想到昨天那只蝙蝠……他怕不是掉进了吸血鬼的老巢?眼前的大帅比是要给他初拥吗?   杂乱的念头一闪而过,谢翡赶紧掰开男人的手,对方顺势站直,只是脸色不太好,似乎在极力克制某种负面情绪。   两人无声对视,男人瞳色逐渐幽深,宛如极夜。   “你的来历?”   莫名的,谢翡的思维出现了刹那的凝滞,眼神也开始涣散,“我……”   在念出一个字后,他忽然清醒过来,脑中钻出个荒谬的念头——他被催眠了。   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更无法用常理解释,可谢翡就是很确定。   “淮安市,我来自淮安。”   谢翡背脊发寒,却竭力保持镇定,按照原主的设定试探性地回答。事实上要调查他的过往很简单,撒谎没有意义,还得承担被对方发现他能无视催眠的风险。   而且,他真正想隐瞒的秘密唯有“穿书”。   “具体点儿。”男人命令式地问:“说说你为什么会来客栈?”   “我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谢翡循着原主的记忆,面无表情地讲故事:“去年,我的亲生父母找到我,接我回了家……”   在小说中,原主可谓又蠢又毒。   但继承了原主记忆的谢翡却清楚,不论是主角的故意施压、还是父母违背常理的偏心、亦或是身边人的排挤和冷暴力,都曾让原主惶恐且不知所措。作为名正言顺的豪门少爷,原主却始终不能融入他的家庭,除了委屈和不甘外,当然也有妒忌。   原主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福利院,生活教会了他想要的、喜欢的,都必须全力去争,可他的手段在新环境中却显得粗暴又低劣,反倒让自己处境更差。   他忽然得到,又骤然失去,心态渐渐失衡。   几个月前,原主和主角发生争执,激愤下第一次动了手,导致主角右手骨裂,无法参加即将来临的高考。   随后,原主就被暴怒的父母赶出了家门。   “我当时没有地方可去,就在街上乱晃,结果意外被高空坠物砸破脑袋,昏迷了两个多月……”   其实不算意外。   书里描写主角被打时突然小腹抽痛,就像有股气流在体内横冲直撞,因此才无力反抗。尽管文中没有点明,但谢翡提前看了文案,知道主角就是在此期间觉醒了锦鲤血脉,是血脉的魔力催生了原主的灾难。   “我醒来后就在托养机构,直到我康复都没见过家人,正好我也不想见他们,于是我偷偷离开,来到了夕宁村。”谢翡始终保持眼神放空的状态,声调也毫无起伏:“我当时没钱了,正好客栈在招工,所以来应聘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谢翡明显感觉到束缚自己的力量消失了,多半是男人解除了催眠。他只当没有觉察,自然地眨眨眼,眼睛随之恢复焦距。   他不清楚刚结束催眠应该有什么反应,索性保持沉默,又不免忧心能不能骗过对方。   男人并没有表现出怀疑,只是表情有些失望,隔了会儿问:“……还疼吗?”   谢翡呆了呆,不懂对方指什么。   男人不耐烦地点了下脑袋,“伤还疼吗?”   谢翡居然从中听出点儿关心的意思,见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他回了一个笑:“已经好了。”   “哦。”   空气再度安静,谢翡迟迟没等到下文,就想打探下目前的情况,于是鼓起勇气:“那个……请问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郁:攻就是我了。   文里涉及到不少动物,陆续会放一些简介和图,作花会跟大家说。 第3章   “你连我都不认识?”男人神情瞬变,仿佛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我该认识你吗?谢翡面露困惑。   男人浑身散发出不快的气场,冷哼一声就往外走,门开一半却倏然停下来,回过头不甘不愿地说:“我叫郁离。”   “嘭——”   房门被重重关上。   谢翡盯着郁离消失的方向不禁纳闷:大帅比是学川剧的吗?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还没完全转过神,又听见了敲门声,这一次来的是湘经理和阿福。   看见他们,谢翡舒了口气,好歹认识……不对,这两人怎么怪怪的?一个个弓腰驼背垂着头不说,连动作都很僵硬,像是紧张,又像在害怕?   若非脸还是一样的脸,谢翡都要怀疑他们是假冒的了。   他戒备地打量两人,哪知湘经理和阿福居然同时跪下,以额贴地:“小的阿福奴婢湘妃,拜见主人!”   “咳、咳咳——”谢翡差点儿没呛出个好歹,捶着胸口往旁边躲,“这是干嘛?”   阿福和湘妃半直起身,后者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说:“奴、奴婢和阿福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对您多有不敬,还请、请主人责罚。”   谢翡彻底懵了,大清不是早亡了吗?   “什么意思?”   见谢翡一脸茫然,湘妃咬了咬唇,“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告诉主人真相了。”   谢翡眼皮一跳,难道这家客栈真是吸血鬼的老巢?   然而事实比他想象的更加荒诞。   “五千年前,这里还是一座洞府……”   “多少年?”   “五、五千年。”   “……”谢翡穿书后没有研究过这个世界的历史,但体感应该和他原来的世界差不多,难道猜错了?可他不敢暴露,选择安静如鸡。   湘妃等了会儿,见谢翡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继续:“那时候,前主人找到了一粒灵种,以灵种为阵眼布下灵阵,将普通的洞府炼造成了洞天福地。府中灵气充盈,客似云来,一直到三千年后量劫发生,灵气渐渐枯竭,洞府才被封印。”她觎着谢翡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一百年前,洞府重现人间,但当时天下大变,为了适应环境,我们就将洞府改造成了客栈。”   尽管每个字谢翡都懂,却仍有种听天书的感觉,愣愣地问:“前主人是谁?”   湘妃和阿福双双色变,异口同声:“不可提起主人名讳!”   “……”伏地魔吗?You know who了解一下。   谢翡忍住吐槽的欲望,又问:“既然洞府有主,你们怎么又叫我主人?”   湘妃微微倾身,语气急切:“前主人陨落,如今客栈已认您为主!”   谢翡木然:“你逗我?”   “没有没有,奴婢万万不敢呀……”湘妃忙不迭摇头,尾音竟带出点儿做作的哭腔。一旁的阿福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说:“要不主人您静心感受一下,一定能感知到和客栈的联系。”   见两人不像在开玩笑,谢翡默了默,“那不然试试?”   他按照两人的方法凝神静气,尽量不想任何事,渐渐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就像那些修真小说里所写,似乎冥冥中多了一层因果加身。   他觉察到客栈的气息无处不在,甚至认为客栈是活的。仿佛这一方小天地中的花草树木、鱼虫飞鸟,包括湘妃和阿福都由他主宰。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轻易抹杀任意灵魂。   难怪,他们会害怕他。   杂念一生,谢翡立即脱离了玄妙的感应,睁眼就看见湘妃和阿福两张畏惧又期待的脸。   “是因为我早上见到了那条龙吗?”谢翡不可避免地对两人多了一丝信任,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却更加迷惑,“为什么会选择我?”   湘妃和阿福面面相觑,也答不上来。   谢翡没有再追问,想了想说:“所以……你们都不是人?“   两人同时一抖,湘妃心虚地说:“奴婢和阿福都是妖,因为犯了错被前主人收服,已在府中侍奉了几千年。”说完又情急地补充:“现在由您主掌洞府,从今往后奴婢就是您的座下小妖,随时供您驱策……”   湘妃卑微得就像理学盛行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小脚女人,抹去了张扬轻浮的影子,阿福也褪去一身懒散,缩着脖子表忠心:“小、小的也是。”   “你们先起来吧,9102年了,我们不搞封建迷……”谢翡默默吞回“信”字,打着哈哈:“总之就别跪了,也别自称奴婢小的,这也太奇怪了,我不习惯。”   两人不敢不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还没站稳又听谢翡问:“那昨天的蝙蝠是……”   阿福腿一软,“噗通”一声再次跪倒,诚惶诚恐地交代:“小、小的是蝠妖,按照现在的分类,学名应该叫马来大狐蝠。”   “……”   谢翡被跪得脑仁疼,不想再深究东南亚的蝙蝠跑来华夏做什么,他现在也用不着再扮演温驯乖巧的员工了,索性委婉赶人:“你们还有事吗?”   湘妃摇了摇头,讨好地说,“这间房在后院,是奴、我、我们特意为您准备的,您安心住着。如果您觉得饿,厨房里有熬好的汤……”   “我不饿。”谢翡没什么食欲,整个人都很疲惫,他本来打算休息,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郁离是谁?”   “郁离……是前主人的贵客。”   “那也是妖咯?”   湘妃双手贴着小腹,恭谨中又疑似带了点儿嘲讽:“他是妖中警察。”   什么意思?   见谢翡面有困惑,还在担惊受怕的阿福脑子一热,抢着“将功赎罪”:“主人千万要小心他!”   “哦?”   “真的!”阿福心一横,情急地说:“你们人类有校霸、街霸,他……他就是个妖霸!”   谢翡:“……”   湘妃和阿福退出房间后,都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他们来不及安慰彼此,就看到了倚靠着走廊扶栏的郁离。   “都说清楚了?”   刚打了小报告的阿福眼神闪烁,湘妃则背脊一挺,“当然。”   她红唇微掀,又变得风情万种,“没想到老大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要进组封闭拍摄三个月吗?”   郁离冷笑,眼底压着挥之不去的戾气,“我不回来怎么知道你们又找死了?”   湘妃一哽:“我就是想谈一场恋爱。”   “榨干人阳精,让人永远不举的恋爱?”   “我哪有,我不敢,别、别胡说啊!”湘妃强辩了几句,肩膀塌下来,“老大,求你千万别告诉主人……”   郁离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转身下楼。   湘妃忙追了两步,压着嗓子问:“老大,他会是主人的转世吗?”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他”指谢翡,“主人”自然指洞府原来的主人。   “怎么可能?主人法身消散,不入轮回,哪儿来的转世?”阿福翻了个白眼,深沉地说:“或许是主人遗落在外的后代血脉呢?”   “你白痴吗?主人一处几千年,哪儿来的后代?”湘妃当即怼了回去,转问郁离:“老大,你说呢?”   然而只换来郁离冷冷的一瞥。   湘妃还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哪知郁离走了几步又停下,却没回头:“我闻过,他身上没有妖气。”   良久,他听见身后同时响起的叹息,蕴含无尽失落,一如他的心情。   而此时,被他们议论的谢翡正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匪夷所思的经历——他居然就成了这间客栈的主人?还有了两个妖怪侍从?   感觉从app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本书,到他穿越来这个世界,再到入住这家客栈,似乎都被某种力量牵引着。   就像国手指尖捏着的棋子,终究会落在既定的位置上。   不过往好处想,至少他现在可以安心待在客栈,不用为找工作奔波。   谢翡自嘲地笑笑,闭上眼睛,渐渐被疲惫拖入梦境。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谢翡满血复活,还有心情在房间里闲逛,并惊喜地发现了间独立浴室。   他舒舒服服地冲了个澡,出门后见隔壁还有间房,不知道住人没。   谢翡四下打量,发觉自己身在二楼,他隔着扶栏往下望,就瞧见穿着荧光绿T恤的郁离正坐在餐桌旁玩手机。   咦,大帅比品味这么清奇?   楼下的郁离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抬头说:“下来吃饭。”   语气虽然不怎么样,但谢翡还挺受用的,毕竟从昨天早上起他就没吃过东西了。   他双手撑着扶栏,探出半个身子,心情很好地道谢:“谢啦,我马上下来。”   等走近了,谢翡见餐桌上摆着几个KFC的袋子,好奇地问:“村子里也有KFC吗?”   郁离双眉一拧:“当然是我开车去镇上买的。”   谢翡意外地看他一眼,又感激地笑了笑。   早餐味道也就那样,但谢翡还是挺知足的,只是吃饭过程中总觉得郁离在看他,可每每抬头,对方却很认真地刷着手机。   反复几次后,谢翡忍不住想问了,“郁——”   “你老看我做什么?”郁离率先发问。   谢翡一噎,“我没看你啊。”   “呵。”   莫名的,谢翡从中感觉到一丝不可理喻的得意。   “你自己吃吧。”郁离站起身,微扬着下巴说:“我还有工作。”   他拿了桌上的车钥匙,干脆利落地走人。   被留下的谢翡独享早餐时光,吃完后收拾好桌子,就准备去视察自己的领地。他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良好,好歹也算重操旧业吧。   一路走到客栈大堂,谢翡迎面对上正打着哈欠挠屁股的阿福,对方半张的嘴定格了一秒,紧接着立正站好90°鞠躬,“主人,早上好!”   谢翡又感觉脑仁隐隐作痛,试探地打着商量:“要不,我们换个别的称呼?”   阿福顺从而谦卑地问:“您想换什么?”   谢翡很想说之前的“小谢”就可以,但对上阿福殷切的眼神,他还是改了口:“老板?”   “好的,老板!”   谢翡牵起一个笑,“阿福哥不是说过要带我逛客栈吗?不如就现在?”   阿福简直要被一声“哥”给吓尿,可他感觉到新主人并不喜欢卑躬屈膝那一套,于是强忍惊惧地指指接待台:“那、那老板等我一下,我扔个垃圾。”   台上有一个泡面盒子,还有一个血袋。   嗯?血袋?   谢翡仔细一看,还能瞧见袋中残余的红色液体,再一想阿福的原形,顿时就有点不好。他勉强扯了下嘴角,半真半假地试探:“那个袋子里不会是人血吧?”   “不是不是,我们化人形几千年,早就不吃人了。”   “……”   见谢翡脸色不对,阿福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忙打补丁:“不、不是,我就没吃过人,真的,我是好妖,是人类之友,如果伤害人类,会被老大打死的!”   “郁离?”谢翡想到昨晚的“妖霸”一说,不禁好奇:“他的原形是什么?也是蝙蝠吗?”   阿福突然溢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笑声,刚要开口,余光瞄见大门边有一撮白色羽毛,忙给谢翡使眼色,“我不敢说,说了也会被老大打死的。”   谢翡顺着阿福的提示看去,就见到一只探头探脑的雪鸮。   他先还以为看错了,这里怎么会有雪鸮,随即联想到前天晚上见过的白鸟,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   雪鸮顿了顿,缓缓探出一只爪子,谨慎地盯着谢翡。见谢翡笑眯眯地冲它招手,雪鸮立刻扑棱着翅膀飞到对方跟前,仰着头打量他。   谢翡蹲下来,摸了摸雪鸮的脑袋,问阿福:“它是你们养的吗?”   “是老大养的。”阿福愤愤不平地嘀咕:“它就是个奸细,是老大专门派来监视我们的。”   “……”谢翡想到雪鸮刚才疑似听壁角的行为,忍不住轻笑,“这么厉害的吗?”   雪鸮立刻高挺胸脯“咕”了声。   谢翡一愣,“你还能听懂我说话?”   见雪鸮点头,他更觉得不可思议:“那你叫什么?小白?”   下一刻,他居然从一只鹰的脸上看出了嫌弃,只见雪鸮飞到接待台上,用爪子在阿福的ipad上敲出两个字——银粟。   “你叫银粟?”谢翡有些不确定。   雪鸮挺胸收腹,矜持颔首。   “很好听啊。”谢翡惊喜地问:“你还会打字?”   雪鸮饼脸朝天,不可一世。   “那可太好了!”谢翡握拳捶了下掌心,“我正打算待会儿开个晨会,讨论下客栈整改问题,你来做个会议纪要吧。”   雪鸮:“……咕?”   作者有话要说:   郁:我爱绿色,绿色健康。   ——   马来大狐蝠我微博回头放照片,有点恐怖,慎入。 第4章   “大家随便坐啊。”   逼仄的茶室中,谢翡很有老板架势地招呼着。   他挑了个单人座,湘妃和阿福并排坐在另一边,中间夹着银粟。   被委以重任的银粟目光灼灼地盯着谢老板,一只爪子踩在ipad上,严阵以待。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伴随着爪子敲击屏幕的声音,谢翡开始了入职以来的第一次晨会,他清了清嗓子说:“刚才阿福哥带我转了转客栈,我注意到很多问题。”   湘妃和阿福正襟危坐,原本的新奇感被这一句开场白光速消灭,只余恐慌。   “首先,客栈需要修缮的地方不少,比如昨天被砸破的篱笆墙,还有漏风漏雨的屋顶及墙壁,我甚至在庭院里发现了一个狗洞;其次,客栈陈设过于简陋,家具也很老旧,需要添补或者更换;最后一点,客栈的卫生状况堪忧,以我第一天住的房间举例,不但墙面有擦痕和鞋印,电视顶还积了层灰……哦对了,我居然在枕头上拾到一根头发。”   谢翡一一指出问题,就见员工们都快抖成筛子了,只好给颗甜枣:“不过客栈绿化还是很好的,辛苦大家了。”   阿福和湘妃立刻点头如捣蒜,又听谢翡分析:“但是想吸引客人只靠绿化是不行的,所以这些问题都需要整改。”   “那要花好多钱吧?”湘妃抠着指甲,心虚地说:“我们账上的资金比较有限。”   谢翡对此并不意外,任谁都能看出客栈经营不善,但他对自己的业务能力很有信心,只需几万块就足以让客栈改头换面,于是镇定地问:“有多少?”   湘妃讪笑的同时偷偷踩了阿福一脚,后者眼神躲闪,颤悠悠比了个“八”。   “八万?”   阿福惭愧低头。   谢翡拧眉:“八千是有点儿少……”   阿福不敢再隐瞒,声如蚊蝇:“八、八百。”   “……”   最怕是突然的安静。   湘妃和阿福手拉手,心连心,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勇气,良久,他们终于等来谢老板下一句话:“我记得面试时,你们承诺月薪八千、六险一金,都是在骗我?”   几乎是一秒之间,谢翡就看见湘妃脸上的红润消失殆尽,苍白中透着惨绿,整个人哆嗦得宛如暴风雨中的残叶。   问题很严重嘛……   不就是想诓他打白工吗?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谢翡指尖点着下巴,回想起湘妃最开始的撩拨,难道是想让他入赘客栈,从今往后心甘情愿为爱打白工?   眼瞅着湘妃怕得都快喘不上气了,谢翡决定糊涂一点,不管对方曾经抱有什么念头,现在反正由他做主了。   “后院挨着那座山有人管吗?”   谢翡突然转换话题,倒是让两位员工都愣了愣,湘妃见他噙着笑,渐渐回过味新老板是准备放她一马。   湘妃又惊又喜,差点儿抱头痛哭,她深深吸气,调整好呼吸后说:“那座山是村子里集体所有的,没人管。”   “那山上有竹子吗?”   “有是有……”湘妃不解:“您问这个做什么?”   “要是有竹子,我们至少能先把篱笆修了,也可以做些家具。”谢翡说话时眼睛亮得仿佛藏着星星,以至湘妃有刹那失神,怔怔听着他含蓄地自夸:“我活计还不错。”   “老板,我待会儿就上山砍竹子!”阿福察觉到湘妃心不在焉,立刻抓住机会挣表现,“我力气很大。”   “也行……”谢翡原本也想上山,突然反应过来阿福不是人类,顿时激动了,“你们会法术吗?那种一挥袖竹子倒一地的法术?”   “会是会。”阿福老实交代:“可施展法术需要足够的灵气,我们只是低等小妖,目前还不行。”   谢翡颇为遗憾,转而问:“客栈有修理工具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轻轻叹气:“一会儿我去镇上逛逛。”   虽然只有八百块,但买工具应该够了。   湘妃忙表示要作陪,谢翡摆摆手:“不用,我就随便转转,湘姐有时间搞下卫生吧。”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向10 点,便说:“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有空我会理一份客栈整改计划表,按照项目分配工作,今后你们的表现都会纳入绩效考核,散会!”   话音一落,谢翡就听见银粟“咕咕”地叫起来,于是笑问:“会议纪要做好了?”   银粟是只雪鸮,但却是只能做表情的雪鸮,它严肃地点点头,拿爪子推了推ipad。   谢翡满心好奇地走过去,一眼就看见word页面上的最后一行字——今后你们的表现都会na入鸡笑烤he。   “……”   行吧,至少还懂拼音不是?下次给换个能自动修正的输入法吧。   茶室里的人相继散去,与此同时,大荒客栈里唯一的住客也驱车抵达了位于南山市的M娱乐公司。   郁离从停车场乘直梯上了顶楼,等在电梯厅的经纪人立刻迎上来“辛苦了,我本来还想明天开机你可以直接去影视基地,哪知道张总突然要找你。”   郁离摘下帽子,随手扔给经纪人,“什么事?电话里支支吾吾的。”   经纪人压低了嗓子:“公司签了个新人,说是某个股东的儿子,已经定了要去《王朝》剧组演男三。你不正好是男主吗,估计张总想让你多提携他。”   郁离脸一沉,“就这破事?”   经纪人僵了僵,虽然和郁离合作了四年有余,他还是很怕对方生气,忙陪着笑:“毕竟是新上任的老总,还是给个面子吧。”   郁离冷冷一笑,转身摁下电梯键。   眼看电梯缓缓上升,经纪人急得不行,好说歹说也换不来郁离一个眼神。   就在他无可奈何之际,电梯已到了顶层,只听“叮”的一声,门开了。   门后站着俩人,一个是艺人部总监,另一个少年个子不高,生得倒是眉清目秀。   四人对上了视线,那少年在短暂的怔愣后一下子跨出电梯,冲郁离深深弯下腰:“郁离哥!”   “谁是你哥?”即使面对领导,郁离也并不掩饰自己的厌烦,可他忽地一顿,语气稍有缓和:“你叫什么?”   少年被呛了句后本来挺尴尬,哪儿想到郁离的态度说变就变,以至他紧张又不知所措,连声音都变了调:“我、我叫谢尧。”   “……泻什么?”郁离怀疑自己的耳朵。   “谢尧。”少年只当他没听清,赶紧解释:“尧舜禹的尧。”   这回读音倒是念准了,可郁离却又一次变了脸,甚至比先前的脸色还要难看。   在场的人都懵了,少年攥着裤边缝,惶惶不安地望向隔壁总监。后者接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但郁离是公司最大的摇钱树,他可不敢指手画脚,只能硬着头皮圆场:“是这样,谢尧刚签到我们公司,将来就是你的师弟了,他也会参演王——”   总监说不下去了,因为郁离已经越过他们,径直走进了电梯。   在电梯门合上的刹那,郁离的经纪人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一个飞身跳了进去。   于是,电梯厅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谢尧的表情难堪又失落,总监安抚地拍拍他,“没事,郁离就是这个性子,你只要多顺着他、哄着他,他总会照顾你的。”   谢尧勉强笑了笑,“我就是怕郁离哥不肯理我。”   “怎么会呢?伸手不打笑脸人,郁离虽然脾气大,但也不是外界传得那么不近人情。”总监对这位后台很硬的少年颇有几分真心,细细为他分析,“你看他那个经纪人,没什么人脉和资源,就因为在最早的时候跟了郁离,现在不也喜提海景房?归根到底,还不是郁离看重那份相识于微末的情谊?他这个人,其实挺容易心软的。”   谢尧经过这么一通安慰,心里好受了些。他想到自己的特殊之处,不免多了几分自信,笑容也逐渐放松。   而两人谈论的人,此刻也正谈论着他们。   停车场内,经纪人还试图挣扎。   他虽然不敢再提去见张总的事,但也怕郁离得罪谢尧背后的势力,于是变着花样游说:“我看那个新人的面相应该挺有观众缘的?”   郁离从他手中拿回帽子,扣在头上,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经纪人毫不退缩,坚持不懈地组织语言:“别看他还是新人,但网络人气挺高的,我听说他前阵子中了电商节的锦鲤大奖,光搞开奖直播就涨了一百多万粉。就现在还有人天天去他微博下许愿打卡,那条博都几十万转了。”   “那又怎样?”郁离终于施舍了一点儿反应,随即“嘭”地关上车门。他戴上墨镜,遮住了眼中的讥诮,“不过就是条鱼。”   一个多小时后,郁离的越野车驶入夕宁村。   村子里有大片田埂,汽车出入不便,但近些年村民们的生活水平日渐提高,不少人都买了车,因此,村委会在好几个相对宽敞的地方建了公共车库。   只是从车库到客栈还有一段距离,郁离停好车后又走了七八分钟,才来到客栈正门。   隔着大半人高的篱笆,他听见了某款沙盒游戏的配乐。郁离本来就心气不顺,推开门后发现阿福正蹲在地上专注摸鱼,于是一脚踹向对方屁股!   阿福“噗通”跪地,捂着屁股惊怒回头,等看清凶手,只能将怒气憋回肚子里,“老大。”   “他人呢?”   “谁?”   “你老板。”   “老板去镇上了,刚走。”   郁离皱了皱眉,四下环视一周,“银粟跑哪儿去了?”   “银粟?!”   巷道里,谢翡和车斗上的雪鸮互瞪着,天知道当他发现被一只猫头鹰跟踪时,心情有多么复杂。   他双眼微眯,怀疑地问:“难道是郁离让你监视我的?”   银粟歪了歪脑袋,假装听不懂。   谢翡:“……”   可以可以,显摆时键盘打字,心虚时拒绝沟通,还有比它更机智的雪鸮吗?   谢翡拍拍银粟的脑袋,转身继续蹬他的小三轮——那是客栈唯一的交通工具,体型“娇小”,最适合走街串巷。   他骑过小村,骑过马路,终于来到了邵阳镇。   绍阳镇是一座古镇,镇上有不少几百年的老建筑,被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依托影视基地的发展,镇子也越来越繁华。   谢翡踩着小三轮穿行于巷道中,路面铺着凹凸不平的碎石板,骑车时颠得厉害,银粟的毛都抖落了几根。不过谢翡倒没觉得难受,他欣赏着沿路的繁花翠芸、粉墙碧瓦,迎着微风和阳光,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   突然,谢翡一个猛刹,差点儿将身后的银粟甩飞。   视野前方,五六个混混堵住了巷口,领头的男人很眼熟,正是昨天来客栈逼迁,结果惨遭湘妃殴打又落荒而逃的光头。   和昨天日天日地的出场相比,今天的光头男憔悴了许多。他额上缠着一圈白纱布,脸上还贴了狗皮膏药,狞笑着走向谢翡:“巧哈?还以为你娃吓破了胆,结果电线杆上插鸡毛——胆子挺大嘛,敢来老子们的地盘晃!”   “专门堵我啊?”谢翡随意搭着车把,漫不经心地问:“不怕我报警?”   “报警?哈哈哈!”光头男并一干喽浮夸大笑:“在绍阳镇,老子们的事有条子敢管咩?”   “大哥你也太嚣张了,倒是让我想到一个成语。”谢翡露齿一笑,笑容是独属于少年人的张扬:“无、发、无、天。”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尧:我叫谢尧。   郁离:泻药?   谢翡:谢邀,我刚从飞机上下来…… 第5章   “会议纪要?”   客栈前院,郁离大致浏览过ipad上几页拼音加文字,还是很难相信:“他居然叫得动银粟?”   别看银粟在他面前一贯狗腿样,对着外人可是从来不屑一顾的。   “叫得动啊。”阿福懒洋洋拨弄着额前垂下的一缕紫色刘海,“银粟很积极,还主动求摸。”   “……”郁离低声唾弃,“不争气的东西,色迷心窍的蠢货!”   忽然,郁离心有所感地抬头。   日光云海间,他口中的蠢货正疾飞而来,转眼就冲到近前。   银粟速度太快,来不及收势,一头扎进主人怀里。   郁离闷哼一声接住它,刚要开训,就听见了银粟尖锐的叫声。他神色瞬变,厉声质问:“在哪儿被堵的?”   在银粟指明方向后,郁离忙将它扔给阿福,一个闪身冲出了院子。   同一时间,绍阳镇。   逼仄的巷道内一片狼藉——小三轮翻倒在地,各家栽种的盆栽和堆放的杂物散得满地都是,几个混混鼻青脸肿、横七竖八地躺着,呻吟声此起彼伏。   而叫声最凄厉的,非光头男莫属。   “大哥,我的成语教学课程有趣吗?”谢翡蹲在光头男身边,手里握着根捡来的草茎,一下一下地戳着对方肿成猪头的脸。   光头男满眼惊惧,“嗬嗬”直喘。   “还敢堵我吗?”   光头男一脸绝望,以眼神求饶。   “想我放了你吗?”   光头男使劲点头。   “行吧。”   谢翡出人意料地好说话,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手下败将。逆光的暗影模糊了他的表情,也同时投映在光头男身上,成为后者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以光头男的视角,只能看清谢翡弧度优美的下颌线,以及轻轻开合的唇。   他心脏一缩,有种类似于失重的恐慌感,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听见来自邪神的诅咒。   但谢翡只是问:“有钱吗?”   光头男:“……”   “你们刚刚惊扰了住户,吓得人家现在还不敢出门,说不定就耽误了正事。”谢翡随意指向一扇紧闭的房门,格外正气凛然:“而且你们砸坏了那么多花花草草,严重破坏环境,难道不该赔偿吗?”   光头男:“……”   谁也没料到,一场围堵发展到最后,竟成了闹剧。   谢翡督促着混混们挨家挨户赔钱,收获了不少来自人民群众的夸赞和掌声。   临走前,谢翡还不忘善意提醒:“大哥待会儿记得收垃圾啊,现在刚开始施行垃圾分类,抓得正严,搞这么乱会被罚款的。”   自认社会主义好公民的谢同志扶起小三轮,在混混们既庆幸又一言难尽的眼神中,操心地多问了一句:“干湿垃圾会分吧?”   “会,我们会!”混混们点头如小鸡啄米,齐声背诵:“是干是湿 ,让猪试吃,一吃便知。”   谢翡终于放下心,慢悠悠骑出了小巷。   可没多久,他又不得不停下。   “郁先生?”谢翡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你什么情况?”   眼前的郁离还是早上那身行头,却非常违和地骑着辆女士自行车,单脚踏地时连腿都打不直。对方一贯苍白的脸上多了层薄红,鼻尖还冒着细汗,虽然无损颜值,可着实有些狼狈。   “你什么情况?”郁离没好气地质问:“不是被堵了吗?”   “是银粟报的信?”谢翡一猜就中,心说难怪后来都不见它影子,“没事儿,碰巧遇见了昨天来客栈捣乱的混混,呃……你应该知道那件事吧?”   郁离当然知道,却从未放在心上,如果湘妃和阿福连一群街头混混都对付不了,早就被开除妖籍了。   但谢翡不同,谢翡只是个单薄的少年、力量微末的人类。   “我揍了他们一顿。”单薄少年如是说。   “……”   郁离仔细打量着谢翡,见对方除了T恤有点皱、嘴角还有块小淤青外一切完好,不由他不信。   事情的发展出乎他意料之外,可不容他多想,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咔嚓”响声。郁离回头一看,街对面几个年轻女孩正兴奋地冲着他指指点点,其中一人的手机正对着他。   他皱了皱眉,双手提转车头,长腿使力一蹬,自行车瞬间滑出一段距离,郁离头也不回地说:“快走!”   谢翡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踩着小三轮跟上,身后顿时爆发出高八度的尖叫声——   “啊!是郁离!”   “哪里哪里?真的是哥哥吗?”   “姐妹们快追啊!冲鸭!”   ……   嘈杂而混乱的声音随风贯入耳中,郁离和谢翡一前一后拐入最近的巷子,转瞬没了影。   十来分钟后,郁离站在某条暗巷的垃圾桶旁,忍着酸臭吩咐:“喂,去给我买顶帽子,再买副墨镜。”   谢翡经过刚刚那一出,多少也有了猜测:“你还是大明星呢?”   郁离淡淡“嗯”了声,佯装不在意地扯着领口扇风,只是汗湿的眉眼泄露出几分别样的情绪。   谢翡从中捕捉到一丝微妙的熟悉感,仔细想想,大概类似于银粟显摆自己会打字后的自我膨胀。   一朝看穿郁离内心,谢翡隐隐摸到了和对方相处的方式,他不动声色地试探:“怪不得,你长那么帅,不当明星多可惜,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   果不其然。   郁离嘴角轻翘:“其实也还好,我的微博粉丝只有六千多万。”忽然,他猛地沉下眼:“比如你,不就没认出我吗?”   “我以前在福利院,对外面的事都不太了解。”谢翡眸光微黯,“后来回了家,也分不出太多精力……”   知道来龙去脉的郁离顿时有些不自在,干巴巴地催促:“赶紧去买东西,这儿臭死了。”   谢翡心里好笑,故作低落地应了声,再次骑上小三轮。   邵阳镇上商铺林立,谢翡很快买好帽子和墨镜,正要往回走,他忽然想到了郁离那身刺眼的“荧光绿”,于是又拐进一间服装店。   他在店里挑了两套衣裤和一件白衬衫,其中衬衫是郁离的,剩下的都是买给自己的。   为了多节约一点钱,谢翡讲价讲到喉咙都快冒火了,从店里出来时简直如释重负,只盼着大明星别太难伺候。   然而郁离还是很好说话的,在得知草帽15,墨镜30后也没表现出嫌弃,唯一对衬衫颇有微词:“你怎么挑件纯白的?”   “白色不打眼啊。”   “我喜欢鲜艳一点的。”郁离不满。   谢翡本想劝“买都买了”,话到嘴边却临时改口:“可我觉得你穿白色也超级好看啊,你身材那么好,就是天生的衣架子,套麻袋都好看。”   郁离矜持地点点头:“那好吧。”   等郁离拾掇好,谢翡便说要去买点儿修理工具,“郁先生一起吗?”   郁离压了压帽沿,淡声说:“难道你要我自己回去?”   “不敢不敢,那就先谢啦。”谢翡当即表明态度,可他刚蹬了两下踏板就感觉到来自后方的阻力,茫然回头:“怎么了?”   郁离指了指停靠在墙边的自行车,拧着眉问:“你还想让我骑那玩意儿?”   谢翡略一思索,提议:“要不你上来,我载你?”   郁离有些不情愿,但在比较过后,他还是将自行车扛上车斗,勉为其难地坐了上去。   多了一个人外加一辆车的重量,谢翡丝毫没有吃力感,他边蹬边问:“你那辆单车从哪儿来的?客栈里不是只有小三轮吗?”   “……借来的。”   “你骑车还挺快的,从我被堵到你找过来才二十多分钟……不对,你不是有车吗?怎么不开?”   郁离迟迟没有回应,就在谢翡以为对方嫌他烦时,郁离却突然出声:“私家车不准进城,我下车后看见路边有辆自行车,就……借用了一下。”   谢翡隐约察觉郁离对“不告自取”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同时想到对方刚刚出现时的狼狈——身为大明星居然忘记做一点伪装。   归根结蒂,都是为了帮他。   他突然有点开心,回过头真诚地说:“谢谢你,郁先生。”   再回到大街上,谢翡还能听见有关郁离的传说。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流言已经发展到“郁离和一个男的私奔”了。   谢翡十分佩服邵阳群众编造噩梦的能力,他以最快的速度买齐所需要的基础工具,顺带还弄了几包瓜果蔬菜的种子。   “差不多了。”谢翡将仅剩的一百多块塞回裤兜:“那我们回去了?”   “嗯。”此时车斗上堆满了货物,郁离缩着长腿憋屈地坐在一侧,冷硬提醒:“记得还车,你去。”   谢翡:“……”   返程的路上两人途径一家手机店,郁离忽然要求停车。   谢翡还以为郁离要买手机,便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这儿看东西。”   郁离睨他一眼,没吭声。   谁知再出来时,郁离却递来个纸袋,“以后有事直接打电话,里面还有张卡,别漏了。”   谢翡一怔:“我——”   “别那么多废话。”郁离不耐烦地将袋子塞他怀里:“让你拿你就拿着。”   谢翡低头一瞧:“我是想说,我喜欢银色那款,你这个是吗?”   “……”郁离脸一黑:“土豪金,爱要不要。”   接下来一段时间,郁离都不怎么理人,显然是生气了。谢翡没想到郁离这么不经逗,好在对方也好哄,在他的彩虹屁攻势下逐渐缓和了态度,也愿意和他聊几句了。   “对了,你是哪种妖怪?”谢翡蹬着车,好奇地问,身后响起郁离硬邦邦的回答:“我是妖,不是怪。”   “那你是什么妖?”   尽管阿福没明说,谢翡也猜了到应该不是蝙蝠,但阿福又那么害怕郁离,莫非……是天敌关系?   “蛇妖吗?”   刚问出口,他就感觉一股恐怖幽深的极寒之气从后方袭来,却又转瞬消弭于无形。   当谢翡转身去看时,发现车斗上已经没了人。   “……”   难不成又惹他生气了?怎么不说一声就走?   那我到底猜没猜对?   谢翡满腹疑惑地回到客栈,一进前院就看见大堂里多了两位女士,其中一人的语气饱含震惊:“最差的房都要499一晚?这么贵?!”   “不贵!是99!”   谢翡一个激灵,匆忙弃掉小三轮,宛如踩着风火轮般冲向大堂。   “可上面明明写……”说话的女士在看清谢翡的样子后瞬间呆住。   “那是前老板定的价。”谢翡迅速抓取了脑中一段关于“前老板”的记忆,是原世界大部分人都听过的那个——   “前老板欠下巨债,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我们没有办法,只有用房费抵工资!”   “原价499,现在只要99!”   作者有话要说:   郁:英雄救美。   谢:不存在的。 第6章   最终,两位女士还是决定住下。   倒不为别的,而是新老板赏心悦目,让人不忍拒绝。   两人登记时,谢翡得知话多的叫杨朵朵,22岁;另一位叫许令怡,27岁,都是南山市人。   听她们之间的称呼,应该是表姐妹关系,其中妹妹性子活泼,姐姐倒不太爱说话,而且一直都没摘下过墨镜。   “小姐姐们是怎么找到我们这儿的?”   谢翡真心好奇,要知道大荒客栈在夕宁村最里头,又没有别的推广渠道,当初他也是走遍全村才偶然发现的。   “我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你们这儿靠山,看上去又比较冷清——”杨朵朵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尴尬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图安静,来我们这里就对了。”谢翡笑着替她解了围,又转头询问姗姗来迟的湘妃,“湘姐,房间打扫好了吗?”   他其实是担心湘妃忘记、或者只打扫了一部分,希望能得到一点暗示。   湘妃还是很上道的,微笑着说:“花园房都已经整理好了。”   所谓花园房,是指花园里的三排屋子,也是客房最集中的区域。   谢翡没想到湘妃效率这么高,但见她笑容自信,便说:“那就住101吧,麻烦湘姐带客人过去。”   湘妃轻松自如地提起两人沉重的行李,在杨朵朵诧异的视线中勾起唇:“两位贵客,请吧。”   等三人离开,阿福悄然凑了上来,盯着谢翡嘴角的乌青又愧又怯:“老板,那个……我的化形术离开村子就维持不了太久,否则刚才我早赶过去了……”   “我这不好好的吗?”谢翡扯下原来的价目表揉成一团,精准地投入垃圾筐,“再说还有你们老大在啊……他人呢?”   “估计在房间里?”阿福不太确定:“他刚才气冲冲地回来,和他说话也不理。不过他一贯阴晴不定的,动不动就摆脸色,您别介意。”   谢翡酒窝一现:“我没介意。”   阿福这会儿真觉得谢翡脾气不错,而且挺好说话的,他胆子稍大了些:“不过老板您怎么突然降了房价?她们要住三天,岂不是少赚一千多?”   “因为原价她们不会住啊。”谢翡将裤兜里剩余的钱摸出来,一张一张摆在接待台上,“阿福哥,再不开源都快揭不开锅了,咱们这儿一个月估计也没几个客人吧?”   他都不必问一天的接待量,毕竟自他入住以来,今天还是头回见到客人。   然而阿福很有艺术性地回答:“一年差不多有20个。”   “……这么少?”   “好、好歹也是两位数啊。”   “……”   神他妈两位数。   尽管谢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惨淡的数字惊到了。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绕过阿福准备去前院搬东西,走到一半忽然问:“我记得阿福哥早上说,你以前专职侍弄洞府中的仙草灵植,那你会种地吗?”   阿福点点头,“客栈里的花草平时也是我在打理。”   “我买了些种子回来。”谢翡指着小三轮的方向,语气轻快不少,“那就拜托阿福哥领走,有时间种后院吧。”   阿福积极地表态:“我明天就去除草,再整整地!”   两人一块儿回了前院,忙碌到日头西垂,终于规整好车斗上的货物。   谢翡总算能歇口气了,他刚回到大堂,就见银粟叼着装手机的纸袋扑腾到他脚边。   他佯装不解,银粟立刻着急地用爪子轻轻踩他。   谢翡没绷住,还是笑出了声,“谢谢你回来搬救兵啊。”   他俯身摸摸银粟高昂的头,从袋子里取出手机,拆封、装卡、激活。   接着,他连上了客栈的wifi,一边下载app,一边登录搜索网页。   谢翡想了解的事有很多,但第一个输入的却是郁离的名字。   页面一共弹出了五千多万条搜索结果,谢翡随手点进第一栏的人物介绍——   郁离,22岁,华夏男演员。   2016年,因主演都市偶像剧《专属于我的邪魅王子》而正式出道;2017年3月,主演校园偶像剧《冰山校霸你别跑》,凭借该片提名芒果电视节最佳新人奖;2017年11月,饰演武侠言情剧《魔君,求轻宠》端木傲天一角,该剧创造出收视率全国第一、同年重播率第一等多项记录……   虽说后面还有很长一段介绍,但谢翡还是果断点X。   真想不到,郁离还有如此伟大的牺牲精神……   谢翡只怕再看下去,郁离的形象会彻底沦为“谐星”,想了想,他输入了另一个关键词——润江集团。   小说中,原主父亲叫谢天润,母亲叫袁雅江,润江集团正是他们一手创建的企业,主业经营房地产,同时投资了不少副业。   相比郁离热闹的搜索结果而言,润江集团的消息就单调多了,基本都是些企业专访或者项目营销,并没有关于原主或主角的信息。   谢翡正看到一条关于润江集团股票连续下跌的旧闻,手机突然震动。   “——蛇,四肢退化的【低等】爬行动物,无耳孔,也无鼓膜、鼓室和耳咽管,颈部不明显,躯干与尾之间以一个呈横裂的泄殖肛孔分界。”   “——蛇,智商偏低,没有对应情绪相关的生理机制,它并不能意识到同伴的存在,也没有群体意识,即便是发情期也无□□快感,除少数科属以外,大多数蛇只有凭本能驱动的生存行为。”   “……”   这叫什么?蛇身攻击?   “看来不是蛇妖啊……”   谢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短信发自谁,可郁离怎么知道自己何时激活的手机?   他斜睨刚刚从外头飞回来,试图假装无事发生的银粟,“叫你一声叛徒你敢应吗?”   银粟头扭向另一边,拒绝与谢翡眼神交流。   这时,信息又来了——   “送点儿水果过来。”   “……”   不是蛇妖,大概是作妖吧?   冰箱里只有几个橙子和一袋小番茄,等谢翡洗净切好装盘,才想起他还不知道郁离的房间是哪个,是他隔壁吗?   稍一犹豫,他决定先去找阿福。   “叩叩——”   “谁啊?”   谢翡报上名,房门应声而开。   只见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赤着上身,下身套了条睡裤,脖子上还挂着条毛巾。从他缀着水珠的半长黑发可以猜到,青年刚洗过澡。   青年五官清秀,只是右边没有眉毛,唯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斜刻眉骨。   但,谢翡并不认识这个人。   “对不起,打扰了。”   谢翡下意识要走,却听对方叫了声“老板”。   他缓缓回头,从青年讨好的表情中探寻到一丝熟悉,“……阿福哥?”   “我在!”   “……”   四目相对,都很懵逼。   不是……   说好的唇环耳钉眼线还有葬爱头呢!   “你头发染黑了?换造型了?”   “没啊,我用了发胶,还有一次性染发喷雾。”   “那眉毛呢?”   “我以前做错了事,被主人、我是说原来的主人……”阿福扭捏地攥着毛巾末端,“他把我右眉给剃了,平时只能靠刘海和化妆掩饰一下。”   谢翡深度迷惑:“那得好多年了吧,还没长出来?”   阿福哀怨地说:“他用了妖力,再也长不出来了。”   “……”激光除毛吗?   谢翡同情地拍拍阿福胳膊,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板,您找我什么事啊?”   “哦。”谢翡恍然想起来这儿的目的,“我想问问郁离住哪儿?”   “他啊,就在您隔壁,后院只有你们俩住。”   果然。   几分钟后,谢翡来到了后院,院中只有一栋两层楼高的建筑,檐下几盏红色的纸灯笼随风摆动,看上去有种别样的喜庆。   他径自上楼,发现郁离的房门开着,对方正躺在床上看书。   谢翡轻轻敲了下门,“郁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郁离拿开书,撩着眼皮看他:“换鞋。”   谢翡注意到门边摆着双大红色的棉麻拖鞋,鞋面还绣着朵牡丹花。   他顿了顿,默默换上。   “就弄了这么点儿?”郁离已经下了床,他接过谢翡手上的盘子,阴沉沉地说:“你想饿死我?”   “只是餐前水果啊。”谢翡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难道你不吃晚饭吗?”   “我晚上吃饭容易发胖。”郁离淡声质问:“你想毁掉我的演艺事业?让我受万人嘲笑?”   谢翡:“……”   他听出来了,郁离就是在找茬。   “你还在生气吗?”谢翡噙着笑,哄人的话张口就来:“可我以为蛇妖都长得很好看啊。”   郁离听懂了他的潜台词,脸色稍霁,“肤浅。我们妖族不重颜色,只重血脉,就那种低等爬行动物,嘁——”   谢翡点点头:“我以前又不懂,那你们妖族哪些血脉最厉害?”   郁离直勾勾凝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敬畏而郑重:“上古神兽。”   这四个字在谢翡听来并不陌生,但或许是此时的气氛,亦或是郁离无波无澜的眼神,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寒气顺着脊椎直贯而上,连头皮都微微发麻。   他张了张口,一时竟词穷了。   两人都有一会儿没出声,静默的气氛流淌在二人之间。   少顷,郁离移开视线,又看了眼桌上的水果,只扔下一句“等着”,便转身去了浴室。   谢翡只当他是去洗手了,随意地打量起屋内陈设,发现西面的墙壁居然被改装成一架巨大的书柜,柜中存书满满。   郁离居然喜欢看书?   谢翡不由瞟向对方搁在床头的书册,刚看清书皮上龙飞凤舞的“山海经”几个字,郁离就出来了。   “过来。”   依然是熟悉的命令式语气,谢翡突然觉得可以尝试改变这种“你说我做”的模式,如果要长期相处,总不能永远被动。   于是他站在原地没动,露出营业式微笑:“有事吗?”   郁离冷睃他一眼,抬手扔给他一管东西。   谢翡眼疾手快地接住,才发现是管消炎化瘀的药。   哦,他今天打架了,以一敌众,免不了挨了些拳脚。   可这些小伤小痛,连他自己都没当回事……   谢翡怔了怔,“你叫我上来,就是要让我擦药吗?”   郁离本来不想搭理,但又忍不住想反驳,两种情绪交织一处,他憋得上火,“废话怎么这么多,到底擦不擦?”   “谢谢。”谢翡眼睛弯成漂亮的弧度,摸出手机晃了晃,“这个也谢谢。”   他点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屏幕上立刻映出一张年少的脸。   “郁先生能帮我拿下手机吗,我照着涂。”   “你自己没手?”   “有是有,但我得挤药膏,一只手不方便。”谢翡眼睛还盯着唇角的淤青,舌尖轻碰了下伤口,不以为意地说:“要不你帮我——”   “轻浮!”   ???   只是想请郁离帮忙挤一下药膏,哪里就轻浮了?   谢翡怔然抬眼,发现郁离很奇怪地脸红了,对方像是憋了满肚子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抢过手机,“我最多帮你照一下,你自己擦!”   谢翡挑了挑眉,认真为自己上药。   透明的药膏涂在伤口上有点刺痛,谢翡本能地想舔一舔,又及时忍住。   他弯下腰,捞起裤腿,小腿上也有一片青紫。   “你身上还有伤?”   “嗯,他们人多,”谢翡边抹药边说:“有几下没躲过去。”   郁离眼一沉:“还有哪儿?”   谢翡直起身,背转过去撩起衣服下摆,露出一截白皙的腰,“郁先生,可以再帮我吗?”   郁离:“……”   作者有话要说:   郁:就是想勾引我。   谢:想多了,还没到时候。 第7章   尽管郁离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温柔有耐心的性子,可他涂药的手法还是值得谢翡给个五星好评的。   要不是时间太短,谢翡都快舒服得睡着了……   等上完药,谢翡感觉身上清清凉凉的,连骨头都轻了不少。   他将药膏揣好,好声地谢过郁离,便要去厨房准备晚餐。   刚换好鞋,他又被郁离叫住。   “你把我的微信、微博、抖音、贴吧、粉丝站都加一下。”   “……”   行吧,命令就命令吧,谁让郁离人美心善呢?   谢翡原本想直接去厨房,可路过花园时,他看见银粟鬼鬼祟祟地扒着101房门,像粘在门上的一块饼。   很快,银粟也发现了他,贴着墙壁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翡眼皮一跳,正想将银粟拎走,忽听房里传来杨朵朵陡然拔高的声音:“我好心好意陪你散心,可你整天失魂落魄的,为了那个人渣值得吗?你不知道姨妈姨父都快急死了吗?全家人都在为你担心!”   “你别那么说他,他不是那种人——”   “他还不是人渣?以他的家世最讲究门当户对了,找上你不过就是玩玩儿,否则怎么会在结婚前突然提出分手,还搞人间蒸发,连累你们全家成为笑柄?他就是在耍你!”   “你闭嘴!”   “凭什么?我哪儿说错了!”   眼见姐妹俩越吵越激烈,谢翡干脆去园子里摘了几枝花,用草茎绑成花束后又折回门前。   随着敲门声响起,屋内的争吵声猛然停下。   片刻后,房门被拉开一条缝。   开门的是杨朵朵,见了谢翡稍稍一愣,“小老板?”   谢翡将花藏在背后,笑问:“快到晚餐时间了,小姐姐们在客栈吃吗?”   杨朵朵虽然心情不佳,却不忍对谢翡黑脸,勉强一笑:“要啊,有菜单吗?房间里好像没有。”   “我们客人少,不敢储备太多食材,平时都是做好了大家一块儿吃。”谢翡歉意地解释:“不过你们要是有忌口的,可以告诉我。”   如今大多民宿客栈都是类似的经营模式,杨朵朵见怪不怪,她还巴不得和谢翡一块儿吃呢,忙说:“我们都行,您随意就好了。”   “那就六点半,餐厅见。”   离开前,谢翡出其不意地送上花束:“两位贵客,入住愉快。”   他也不管杨朵朵是什么反应,拎起银粟就走,遥遥听见杨朵朵喊了声“谢谢”,谢翡微微一笑,感觉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客栈厨房建在庭院一侧,挨着餐厅不远。   进了厨房,谢翡先打开冰箱看了看,随即琢磨起今天的菜式。   在原来的世界,他跟着奶奶研究了不少私房菜,但限于客栈里的食材,谢翡最终敲定了几样家常菜——酸汤丸子、小炒肉、蒜蓉青菜、橙汁冬瓜,再有一道苦瓜汤。   两荤两素一汤,客人们加上阿福、湘妃还有他自己,足够了。   厨房面积不小,一共两个灶台,都被谢翡利用起来。   只看他利落娴熟的基本功,就知道厨艺必然差不了——不论是刀工讲究的直平斜混,或是勺工要求的敏捷协调,谢翡都使得游刃有余,一招一式看似随意,却拿捏得恰到好处。   很快,厨房里香气弥漫,沸腾的锅里洋溢着诱人的酸鲜味,引动人的食欲。   蹲守在侧的银粟没受住蛊惑,趁着谢翡不注意,偷偷叼走几片生肉。   还没将生肉咽下肚,它就看见厨房门口多了一个人。   “老、老板,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您亲自动手呢?”已经重新打理好造型的阿福搓着手,满脸堆笑:“您去休息,都交给我吧。”   谢翡切菜的动作没停,转回头说:“阿福哥先去餐厅坐会儿吧,要是客人提早过来了,你招待一下。”   阿福犹豫地在原地站了会儿,确定谢翡真不是客气,三步两回头地出了门。   六点一刻,谢翡的五道菜基本完成,他将苦瓜汤盛入碗中,再撒上葱花,顺口吩咐银粟去叫人。   等端着碗走到餐厅门口,他发现杨朵朵已经在了,对方和阿福面对面坐着,一只手正勾着阿福十指间套着的绳子。   谢翡只当两人在玩翻花绳,心说这也太幼稚了,可接下来就听杨朵朵问:“明天我能见到欧巴吗?”   “你爸也来了?”谢翡径直走进去,放下碗随口问道。   杨朵朵一呆,随即笑得花枝乱颤,“是欧巴!哥哥的意思,我问的是我男神!”   “抱歉抱歉。”   谢翡还不至于老土到连“欧巴”都不懂,只是杨朵朵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说得又挺含糊,他才闹了个乌龙。   “没事儿。”杨朵朵好半天才止住笑,“我男神叫郁离,明天他新戏开机,刚巧我和表姐要去影视基地,就想问问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谢翡:“……”   阿福:“……”   杨朵朵没有察觉两人突如其来的沉默,饶有兴致地问:“小老板,你做的什么?”   “苦瓜汤,败火明目、清心解疲。”放好碗,谢翡见许令怡没在,“你表姐呢?”   杨朵朵耸了耸肩:“她说没胃口,我待会儿打包一份带回去。”   “那我先把她的份盛出来。”谢翡想到刚刚听见的争吵,倒是不意外。他又看了眼阿福指尖的套绳,也发现自己想当然了——如果只是翻花绳,杨朵朵怎么会突然问起郁离,“你们俩干嘛呢?”   杨朵朵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阿福哥在陪我玩花绳占卜,他太牛逼了,星盘摇卦什么的全都懂。”   被客人表扬,而且还当着老板的面,阿福顿时飘了,“哪里哪里,我就是闲的,谁花个一百年钻研——”   谢翡:“咳、咳咳!”   阿福一个激灵,忙打着哈哈揭过这一茬,讨好地问:“老板你算吗?”   “厨房里还开着火。”谢翡可没兴趣和旁人讨论自己的命运。   阿福面露失落:“我算得挺准的。”   “那就更不能算了……”谢翡小声嘀咕,他可是有大秘密的人。   离开时,他还隐隐听见阿福的声音,什么小心破财,要注意手机钱包啥的,不过谢翡扭头就给忙忘了。   直到五道菜一一上桌,湘妃才姗姗来迟,她没想到谢翡居然会亲自下厨,一时心虚又惶恐。   然而更令她意外的是新主人的厨艺——入口的丸子先酸再鲜,咀嚼时能感觉到明显的滑爽与弹力;和青椒混炒过的肉片有一点微微的辣,肥肉脆松不腻人,精肉密实有嚼劲;橙汁冬瓜酸甜软绵、蒜蓉青菜清脆爽口,就连苦瓜汤都是甘中带涩,余味绵长。   湘妃和阿福全程安静如鸡闷头狂塞,杨朵朵也不甘示弱,坚持吃到十分饱才停筷。她满足地打了嗝,拎起一旁的打包盒说:“我先给表姐送去,阿福哥,待会儿你再帮我算算星盘?”   有老板在场,阿福当然不会拒绝,“那我在大堂等你。”   接下来的事儿自然用不着谢翡了,湘妃和阿福白吃一顿,哪还敢让老板擦桌子洗碗,纷纷抢着干活。   谢翡正觉得无所事事,忽然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拿出来一看,锁屏页面有一条微信通知。   发信人是郁离,内容是一条链接。   谢翡顺手一点,见是一串新闻——   “爆!郁离现身绍阳镇,衣衫凌乱面容憔悴,网友直呼心疼!”   “震惊!当红男星疑陷债务危机,骑女士单车落魄出行!”   “重磅!郁离古镇幽会神秘美男,当街眉来眼去举止亲密,遭偷拍竟上演飞车大战?”   ……   谢翡深深拜服于娱记的脑补和造谣能力,只能卑微地回了一串省略号。   【郁】因为你,我风评被害。   【小谢老板】对不起……   【郁】给我弄点儿吃的上来。   【小谢老板】你不是说晚上不吃东西吗?   微信对话框顶部反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直到一分钟后谢翡才收到回复。   【郁】不是我想吃,只是给你个赎罪的机会。   谢翡被对方的“口嫌体直”逗笑了,他将手机揣回兜里,跟着抱了一堆碗盘的蝙蝠去厨房。   湘妃正在水池旁刷碗,见他来了手上愈发用力:“老板来视察工作啊,我刷碗可干净了。”   只听“咔嚓”一声,碗被捏碎了。   湘妃:“……”   谢翡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强忍心痛,“湘姐你别管我,是你们老大让我给他做点儿吃的。”   湘妃怔了怔,“他不是为了保持身材,从来不吃晚饭的吗?”   谢翡这才确认,原来郁离之前所说的“容易发胖”并不是找茬的托辞。他若有所思,最后决定用鸡蛋、青菜和小番茄配一套减肥餐。   再回到楼上时,郁离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气息却很平稳。他也不关心谢翡做了什么吃的,只让人先将碗盘放下,状似不经意地问:“听说你厨艺不错?”   谢翡看向站在窗沿上的银粟,毫不谦虚地承认:“是不错。”   “你不是孤儿吗,福利院教这些?”郁离回过头冷飕飕一瞥,吓得谢翡心脏骤停,强装自然地笑了笑:“福利院确实有技能培训啊,教的还不少,而且放假时我也有去餐厅打工。”   原主被接回豪门前还真打过不少零工,谢翡不怕穿帮,可也担心多说多错,于是找借口开溜:“那我不打扰你了,还有点事……”   “什么事?”郁离却不肯放过他,转而从跑步机上下来,拿毛巾擦了擦头发。   谢翡又看了眼银粟,含糊地说:“有个小姐姐喜欢占卜学,阿福哥答应要帮她算星盘,我也想去看看……”   郁离将毛巾一扔,“无聊。”   谢翡也不反驳,“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如果你不信,觉得无聊也正常。”   “我没有不信。”郁离从小冰柜里拿了瓶矿泉水,语气轻慢:“但那只蝙蝠也就能算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儿,还不无聊吗?”   不就是随便玩玩……   谢翡不以为然,见郁离不再追究他的厨艺,也放松下来,半开玩笑地问:“那怎么才不无聊,算个生离死别吗?”   郁离往上一指:“算天。”   谢翡只当他在说笑,但也挺捧场地接话:“不是说天道无常?”   “你没学过事物的两面性?”郁离喝了几口水,挺像那么回事儿地说:“无常对应秩序,有秩序就有规律,有规律当然能推算。”   “那你能算吗?”谢翡听出点儿兴致。   郁离喝水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等喝完一瓶水,他攥着T恤领口擦了擦嘴:“我可没那个本事,就算有,也承受不起干预天命的代价。”   “什么代价?”   郁离突然用力捏扁瓶子,轻嗤:“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谢翡眉心一蹙,其实刚才他总觉得郁离在讲玄幻故事——虽然书中世界也的确够玄幻,可听起来依然毫无真实感。然而对方最后那句话,却莫名让他有些耿耿于怀,“要是这么惨,真有人敢去尝试吗?”   郁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半晌,冲他招了招手。   谢翡迟疑地往前几步,在郁离正对面的位置站定,对方微微低头,附在他耳边恶意满满地说:“你猜。”   谢翡:“……”   作者有话要说:   谢:他在撩我。   郁:呵,异想天开。 第8章   或许因为和郁离的一番交谈,当天晚上,谢翡做了个梦。   梦里,深空无尽高、无尽黑,而黑暗中倏然点亮一盏星光,接着又一盏、再一盏……亿万盏。   星辉排列组合成各种玄妙而诡秘的符号,仿佛来自于宇宙至理的映射,蕴藏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浩瀚力量。   当谢翡醒来时,梦境里的画面变得支离破碎,他头晕脑胀地拉开窗帘,竟已是天光大亮。   由于昨晚湘妃主动提出要负责今天的早餐,谢翡倒是不急,他本来打算再倒回床上睡会儿,可一想客栈破破烂烂的篱笆墙,还是糟心地去了浴室洗漱。   下楼时,他听说客人们都已经出发了,而郁离走得更早,不到六点经纪人就来接了。   湘妃的厨艺勉勉强强,谢翡随意填了填肚子,便安排她继续打扫房间,自己则和阿福去前院补篱笆。   竹篱笆的做法并不难,先去竹结疤,接着将竹子锯成所需的长度,从中对半剖成四等份,再用篾条将剖开的竹子捆绑定型,最后扎进土里完事儿。   可说来简单,却很繁琐。   谢翡和阿福忙忙碌碌大半个白天,篱笆墙才补了一半。   当谢翡正拿着刀准备削篾条时,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响起了杨朵朵的尖叫声:“啊啊啊太灵了!我的妈!阿福哥你是神仙吗?”   谢翡手一抖,差点儿没给自己添一道疤。   他懵然地看向篱笆门,就见杨朵朵拉着自家表姐宛如坦克般横冲而来,一路跑到阿福跟前,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迫不及待地交代起今天的遭遇。   原来昨晚上阿福算到了她有破财之危,要多留心手机和钱包,杨朵朵想着影视基地人来人往,多半就有小偷,于是早上临出门前特意带上蓝牙报警器,没想到在绍阳镇的美食街上,她的报警器突然响了,裤兜里的手机却没了。   “那时候小偷还没走远,当场人赃并获!”杨朵朵提起这件事仍心有余悸,可也兴奋得不行:“阿福哥,要不是你,我刚买的手机就没了,连分期都没还完呢。”   “小意思。”阿福回得漫不经心,余光瞄见一旁的谢翡,立刻扬起热情的笑容:“就算手机丢了也不怕,我最擅长寻人寻物,百分百能帮你找回来。”   杨朵朵猛点头,她对阿福的能力已经彻底拜服,双眸闪亮地说:“而且我今天真的见到欧巴了,他比上镜好看一百倍!不,一千倍!可惜欧巴只有一场戏,拍完就撤了,要是我能多看他几眼,也能安详闭眼——欧巴?”   谢翡顺着杨朵朵的视线转头,就见戴着棒球帽的郁离站在篱笆门前,手上还攥着墨镜,冷酷的表情中掩藏着和杨朵朵一样的痴呆。   显然,郁离忘记客栈来客人了。   谢翡心思急转,想着该如何化解眼前的局面,郁离却突然一个跨步,在杨朵朵和许令怡之间打了个响指。   随着“啪”的一声,俩姐妹的眼神瞬间没了焦距。   郁离横了谢翡一眼:“休想蹭我热度!”说完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谢翡:“……”   阿福:“……”   等郁离背影消失,两位女士立刻清醒了,杨朵朵续接前言,眉飞色舞地讲着她在影视基地的见闻。   看她的样子,不但不记得郁离来过,也没有觉察那几十秒的记忆停顿。   所以,是《黑衣人》电影里那只钢笔的效果吗?   谢翡不免有些同情遗憾错过偶像的杨女士。   不论杨朵朵谈性再高,毕竟外出了一天,精力有限,没多会儿便和许令怡回房了。   两人一走,谢翡胳膊肘碰了碰阿福,小声说:“阿福哥,你有没有发现许小姐一直在看你?”   尽管许令怡仍戴着墨镜,可谢翡就是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几乎没离开过阿福,而且临走前还回头看了阿福好几眼。   阿福身为妖,五感比人类更为敏锐,他点点头,“许小姐是有点奇怪。”   两人沉默半晌,阿福一震:“难道她看上我了?!”   谢翡认真地打量着阿福的“葬爱头”、“夜店妆”,以及脖子上套着的“狗项圈”,再想想许令怡标准的都市白骨精打扮,凭直觉判断:“我觉得没有。”   “没、没有最好,我是不婚主义者。”阿福觉得有点没面子,又不敢反驳老板,只能回忆往事为自己找补:“想当年,有不少母妖携天材地宝求上洞府,后来入世,又有太太小姐们一掷千金讨好我,就前几十年,都还有高官儿子捧着各种票想和我处对象,我都心如止水。”   “……”最后面那个怎么回事?谢翡沉默一瞬,敷衍地说:“洁身自好,挺好。”   阿福自矜的同时还不忘拉踩队友:“我和湘妃可完全不一样。”   “那郁离呢?”问完,谢翡又觉得探听别人感情隐私不太好,正想说算了,就听阿福幽幽叹气:“他啊……”   谢翡立刻竖起耳朵。   “除了有受虐倾向的人,谁还能看得上?”   “……”6000万粉警告!   谢翡认清了阿福酸柠檬的本质,看时间已经四点过,便说:“阿福哥帮忙收一下工具吧,我去趟村口的集市买点儿东西。”   十分钟后,谢翡蹬着小三轮抵达村口。   集市里人流如织,除了摆摊的村民外,还有许多戴着花环拿着自拍杆的游客。   毕竟夕宁村也算绍阳镇周边的旅游套餐地之一,加上今天又是周六,理所应当比平时热闹些。   来村子里这么多天,谢翡还是头回逛集市,他推着小三轮瞎转了一圈,发现摊子上卖的大都是些小吃、土特产以及廉价手工艺品,和他在原世界去过的绝大多数景区差不多,宛如流水线复制。   谢翡兴致大减,随意停在一家水果摊前拍了张照发给郁离。   【小谢老板】郁先生,有喜欢的吗?   郁离几乎是秒回:我不吃石榴,懒得剥。   谢翡刚输入一个字,对方又发来条消息——   【郁】葡萄也不吃,粘手。   【郁】青苹果太酸,不吃。   【郁】芒果易过敏,不吃。   谢翡看着微信页面深吸口气,快速打出一行字:不如说说你能吃的?   【郁】随便。   【小谢老板】(微笑)   谢翡直接锁屏,同时领悟到第二条与郁离相处的行为准则——如果直接做决定,郁离并不会很挑剔,但若将选择权交给对方,那是嫌自己头太铁。   他精挑细选了一些食材,装满了小半个车斗,心里的计算器就没停过。   然而算来算去可支配现金也只有三百多,想到下个月必须要缴的水电气和网费,谢翡一阵头疼,要真到了山穷水尽那天,找郁离借钱能借到吗?   不行,以后得对金主预备役更好一点。   谢翡想得入神,调转车头时没有注意到前方冲来个人,双方撞了个正着!   “嘭——”   “哎呀!”   伴随着卖菜大爷夸张的配音,一只黑色高跟鞋高高抛起,又直直坠落。   谢翡好悬稳住小三轮,惊疑不定地盯着趴在地披头散发的女人,感觉对方衣着有点眼熟?   好像是……许令怡?   “许小姐?!”谢翡慌忙跳下车,将人扶起来,“你没事——”   话还没说完,他就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双眼红肿不堪,眼袋深重,它一直被藏在墨镜之下,直到此刻才被谢翡看清。   谢翡愣了愣,见许令怡下巴磕破了,鲜血汩汩涌出,连衣襟上都沾了几滴。   他吓了一跳,忙想找纸巾,却猛地被一股大力推开!   许令怡敏捷地爬起来,以一种和自身气质完全不匹配、甚至有些滑稽的姿势冲向停在街边的一辆大巴,从后门跳了上去。   眼见车门要关,谢翡忙喊:“喂,等等!”   他匆匆捡起许令怡落下的鞋子、墨镜和手机,几个跨步追了过去,抢在最后关头挤上了车。   车门关闭,车厢内诡异的安静。   车里的乘客直勾勾望了过来,眼含警惕。   他们的视线聚焦处,年轻女士糊了满脸血,衣衫不整,一身狼狈;另一个少年紧追不舍,手里还拎着只高跟鞋。   良久,一位烫着花菜头的大妈犹犹豫豫地问:“大妹子,要报警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脑子里第一个画面其实是b站某up主登上南亚某国公交车的画面,他上车后两句话让我印象深刻,1、怎么都是男的;2、为什么他们都在看我(据说帮up主拍视频的是个妹纸,弹幕纷纷让他们快下车)_(: 」∠)_ 第9章   他是被当不法分子了?   谢翡也没急着解释,反而冲大妈笑了笑,“漂亮阿姨,我姐摔伤了,您那儿有纸巾吗?”   大妈先是被谢翡的笑容闪了眼,接着又被对方的称呼哄得心花怒放。   她见少年态度大方,那姑娘也不见害怕,便明白自己误会了。不过大妈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尴尬二字,她翻着包笑眯眯地说:“有的有的,阿姨给你找。”   见状,其余乘客纷纷舒了口气,胆子也大起来。   “小伙子多俊啊,上高中了吧?”   “大妹子赶紧找个位置坐下啊,我这儿有医疗包,酒精棒需要吗?创可贴呢?”   “这是有急事儿吧,可再急也要注意安全,我们楼上老王前个月被逮到和同事鬼混,他当时跑得太急摔了一跤,人就给摔瘫了!”   车里有不少游客打扮的大爷大妈,素来热衷于家长里短,尤其是涉及伦理道德的八卦绯闻,如今一有人开团,其余人立刻跟进。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许令怡已重新穿上鞋,手里拿着谢翡递来的手机和墨镜,低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谢翡还挺心虚的,毕竟许令怡摔成这样也有他一半责任。   他护着对方找了个空座,又向乘客借了医疗包,见许令怡开始处理伤口,才试探地问:“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许令怡顿了顿,没吭声,反倒发起呆来。   好半天,许令怡才抬起头,略微失神的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茫然,以及隐隐压抑的恐惧与偏执。   谢翡怔了怔,差点儿忘记自己刚问了什么,见许令怡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好换个问题:“你准备去哪儿?”   “南山市。”   谢翡一惊,“都这么晚了……”   许令怡垂下眼,侧头看向窗外。   见状,谢翡识趣地不再多问。   “那你注意安全啊。”不管许令怡听不听得进去,谢翡还是真诚建议对方下车后找家医院处理伤口,又咬牙表示会承担医药费。   然而许令怡只是回过头,淡声说:“你还不下车吗?”   这是在赶人了?   谢翡心中一哂,闲适地靠着椅背:“等到站我就下。”   司机是等到许令怡坐稳后才发的车,这会儿刚开没多远。   许令怡表情古怪:“你确定?”   谢翡眉峰一挑,不然呢?   “这是夕宁到南山的直达客车。”许令怡平静地告诉他一个事实:“到站就该是南山市公交总站了。”   “……”   谢翡在短暂的呆滞后慌忙冲向后门:“师傅!麻烦停车!”   他刚来村子没几天,上回去绍阳镇又是骑的小三轮,哪儿知道周边巴士的情况?他刚刚上车太急,下意识就把这辆大巴当做普通的城村公交,还想着一站路也没多远,大不了走回去……   “小伙子没看新闻吗?”司机粗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最近严查长途客车随意停车上下客,被举报就是重罚。”   谢翡眼前一黑,又听司机说:“南山往夕宁的末班车已经发了,你要是急着返程只有包辆小车。”   包车是不可能包的,哪怕拼车都要五六十……   谢翡只觉得万箭穿心,周身阴寒浓郁得快要化为实质。   “哦对了,”司机不急不缓地射出最后一箭:“你俩车票还没买,一人30。”   “……”谢翡肩膀一垮,身形愈发佝偻。   大巴车行驶在马路上,两侧的田地村屋一晃而过。   被迫接受现实的谢翡此刻正坐在许令怡身后,面色已恢复如常。   他刚已发微信提醒阿福去村口取回小三轮,又交代对方照顾好客人,顺便聊了几句。   原来他离开客栈不久,许令怡就找上阿福,请他用占卜术代为寻人。   阿福没有拒绝的理由,断出目标与卜者同城,位于西南方临水位,距卜者居所不足二十里。当阿福说到占卜对象“金空金弱,身体欠恙”时,许令怡突然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狂奔出客栈。   想到昨日偶然听来的只字片语,谢翡怀疑许令怡要找的是她那个婚前玩失踪的未婚夫,而从许令怡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他转过头,望着正前方的椅背,觉得许令怡有些魔怔——要寻人不该求助警察吗?居然因为一次占卜就魂不守舍、情绪激动,她的反应宛如走到绝境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毫无根基,或许只是个带着些巧合的心理游戏。   谢翡凝望着暮色下飞掠而过的风景,轻叹口气。   六点半,大巴抵达南山市客运总站。   谢翡原以为许令怡会在第一时间冲下车,可对方居然稳如泰山、动也不动,直到司机开始催促,她才慢吞吞站起来。   两人走到车门前,许令怡忽然问:“小老板,你要回去了吗?”   谢翡好脾气地笑问:“许小姐有什么事吗?”   许令怡咬了咬唇,犹豫地说:“如果不是太急,你能不能……陪我去找个人?”   谢翡意外地睁大眼睛,以许令怡先前表现出来的排斥,应该不愿意被外人知道她的私事才对,更别说掺和。   他探究地打量着对方,眼神相触的刹那,谢翡忽然有所明悟——或许类似于“近乡情怯”,当目的地近在眼前,许令怡内心的不安也在加重。她一怕找不到人,二怕听见噩耗,太多未知引起的恐慌和焦虑,让她本能地选择向他这个还算认识的人求助。   “找谁?”虽然有所猜测,谢翡还是想确定一下。   隔了许久,许令怡轻声说:“我未婚夫。”   当余晖落尽时,谢翡陪着许令怡上了一辆的士。   反正他人都来市里了,陪人走一趟也不费什么工夫。而且直觉告诉他,许令怡虽然看上去还算正常,但累积的负面情绪已到了崩溃边缘,精神状况着实令人担忧。   再怎么说许令怡也是他的客人,谢翡可不想她有什么意外。   路上,许令怡一改之前沉默,主动谈起了找阿福算卦的事,也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她的未婚夫。   “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就算真想和我分手也会当面讲清楚,不可能电话知会一声就失踪了。”霓虹光影散落在许令怡浅褐色的瞳眸中,显出几分迷离:“这几天我总是做噩梦,梦里他满身是血,我、我怀疑他出事了……”   谢翡听得很认真,末了问:“那你找过他的亲戚朋友打听吗?”   “找了,我甚至报了警,可都没有结果。我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会找阿福算卦,他的卦很灵。”许令怡无意识地抠着手指,低声说:“木兰街有一家私立医院,院长是我未婚夫的私人医生,而且就在落霞湖边上,也恰好是南山市西南方位。”   谢翡恍然,难怪许令怡会如此执着于一个占卜结果。   温柔的夜风中,的士驶入了一条安静的林荫道,路的左边有一片湖泊,湖面在路灯的映照下泛出粼粼波光。   几分钟后,汽车停在一栋四层楼高的医院门口。   两人下了车,发现医院门前摆着个暂停营业的牌子,整栋楼也黑漆漆的,唯有一楼大厅和三楼一间房透着灯光。   隔着感应玻璃门,可以看见接待台后坐着位老大爷。   许令怡快步上前拍门,老大爷抬眼往这边看,摁下了手里的开门钮。   “你们找谁?”   “我……”谢翡刚吐出一个字就感觉身侧一凉——许令怡风一般地冲了进去。   “那个小姑娘!站住!”   老大爷慌忙想拦,起身时不慎被椅子绊了下,谢翡赶紧上前搀扶对方,顺便很有心机地挡了一把,还不忘提醒同伙:“三楼有灯!”   “嘿!你这小子想干嘛?放开,我报警——”   原本费力挣扎的老大爷突然像被点了穴般静止不动,眼睛死死瞪着后方,又逐渐失去神采。   谢翡惊诧不已,下意识回头,就对上了一张熟悉而英俊的脸。   “郁先生,你怎么来了?”   谢翡一脸震惊,和郁离的淡然形成鲜明对比,后者冷漠嘲讽:“你买个水果跑得还真远。”   “不是出了点儿状况吗?阿福哥应该告诉——”不对,阿福的卦象只显示了大概方位,郁离怎么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谢翡直接问出心里话,郁离冷笑:“难道只有那只蝙蝠能掐会算?你也不要妄想背着我逃跑。”   “我往哪儿逃啊?”谢翡松开老大爷,整了整微皱的衣服,“是许小姐有事找我帮忙。”   郁离神色淡淡:“多管闲事,才被人堵了还不安分。”   原本听到前半句谢翡还有心辩驳,但此刻他只笑了笑,“谢啦。”   郁离冷睨他一眼:“那女的呢?”   “先去找人了,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电梯已经停了,两人走的楼梯,刚到三楼楼梯间就听见了来自许令怡的灵魂拷问——   “你到底怎么了?癌症?心脏病?渐冻症?白血病?”   沙哑的男声随之响起,语气中饱含无奈:“我没病。”   “没病你住院干嘛?”   “对不起,我不能说。”   “你还想瞒我?”   “令怡,别逼我,你承受不了的。”   “难道不是你在逼我?安明易,你要真敢耍我,信不信我和你同归于尽!”   谢翡被两人的苦情台词雷得脚下一滑,全靠拉住郁离的衣角才没摔倒,他正想说声抱歉,表情却猝然凝固。   空气中飘来男人艰涩的回答——   “我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豪门老男人带球跑 第10章   他有没有听错?   刚刚说话的确实是个男人吧?   谢翡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尤其郁离的表情还那么平静。   周围整个安静下来,就连许令怡也没了声音。   谢翡支着耳朵听,始终没等到男人那一句“我开玩笑的”。   这时,他感觉手腕一暖。   低下头,就见郁离修长的五指正覆在他腕间,只轻轻一使力,便扯开了他攥着对方衣角的手。   但郁离并没有放手,而是拉着他大步流星地往前。   “郁先生,等等!”   他压低声音喊,郁离不为所动。   谢翡从小就知道自己力气大,可此时却死活挣脱不开郁离的桎梏,眼看离楼梯间虚掩的门越来越近,他情急地攀住楼梯扶手,艰难稳住身体。   见郁离看过来,谢翡忙说:“他们在谈私事,我们直接出去不好吧?”   郁离不耐烦地“啧”了声,下一秒抬起长腿,“嘭”地踹开了门!   ——六目相对。   之所以只有六目,是因为许令怡正处于应激性呆滞中,完全无视了他们两个大活人。   谢翡连呼吸都轻了,只想原地消失,他努力挤出笑,就听郁离招呼:“原来是安总,好久不见。”   被唤做“安总”的男人相貌堂堂,即便容色憔悴,胡子拉渣,也依然带着居于上位者的威严气度。他显然没想到医院里还有外人,更没想到那个人还认识他,宛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扫过两位不速之客,最终锁定住郁离:“请问你是……”   不用转头,谢翡都知道郁离必定神色不快,果然就听见对方冷冷的声音:“安总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叫郁离。”   安明易又打量了郁离片刻,年轻人的长相的确优越,纵然他平时不大注意无关紧要的人,对这张脸还是隐隐有点儿印象,“哦,你是那个……在慈善晚宴喝多了,上台唱快板的明星?”   郁离:“……”   谢翡:“……”   郁离恼羞成怒,手上不自觉用力,却感觉到了挣动。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握着谢翡的胳膊,对方手腕处隐隐透出一点青紫。他立刻松手,想说点儿什么又忍住,转而将满腔戾气对准安明易:“有两个半月了吧?”   安明易一头雾水,“什么?”   郁离轻轻一笑,眼中却不带笑意:“我说你肚子里的……宝宝?”   “……”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安明易眼神不善,仿佛想杀郁离灭口。   谢翡本能地往前一站,挡住了他的视线。   剑拔弩张之际,屏蔽了全世界的许令怡终于找回点神智,虚弱发问:“是真的吗?”   安明易一滞,凝聚而成的气势冰消瓦解,只剩颓然:“千真万确。”   许令怡身子晃了晃,气若游丝地问:“孩子是谁的?你、你出轨了?”   “我没——”安明易先是一呆,再是无语,许令怡的关注点……或许是被来自未婚妻的人品质疑刺激到了,他破罐子破摔:“重点难道不是我怀孕了?我,一个男人,怀孕了!”   “所以你出轨的是个男人,你是gay?”许令怡泪眼婆娑,陷入被“同妻”阴影支配的恐惧。   安明易:“……”   尽管很不合时宜,谢翡还是很想笑,然后他真的笑出了声。   对面两道视线齐刷刷落在他身上,谢翡笑容一敛,就感觉郁离单手搭在他肩上,将他往后一带,耳畔也随之响起对方霜冻般的声音:“你俩说相声呢?”   “郁、郁离?”   直到此刻,许令怡才发现除了小老板外,现场还多了一个她表妹心心念念的男神。   而她的后知后觉同样让郁离不满,作为当红小生、娱乐圈票选出的宇宙洪流,居然没有被第一时间注意到,简直形同羞辱。他不爽,自然也不能让别人痛快,于是郁离盯着安明易的肚子,虚伪关怀:“你怀像不好,站那么久不怕流产吗?”   话音一落,安明易和许令怡双双脸绿。   鉴于整件事太过离奇且复杂,走廊上也确实不是说相声……呃,谈话的优选地点,几分钟后,四人转移到了安明易的病房。   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豪华得仿若星级酒店,除病房外还有一间客房。   安明易和许令怡分别坐在单人沙发上,中间隔着张茶几,谢翡则挨着郁离坐下,手里还拿着霸总发的桔子。   满室桔香中,已恢复平静的安明易疲惫地开口:“大概一个月前,我感觉身体出了问题。那段时间我频繁头晕,人也没什么精神,总是犯困,而且食欲很差,时常恶心想吐……”   安明易身为国内百强企业的第一股东兼总裁,日常的工作量非常饱和,因此刚发现问题时,他还以为是太忙所导致的。毕竟那段时期他除了要处理集团的事务,还得筹备婚礼——自己的终身大事,总不能都交给秘书去办。   他找来私人医生做了个全身检查,在对方的建议下又去木兰街医院复查了两次,哪知过了几天,他却得到了一份荒谬的检查报告。   “报告上说,我怀孕了。”   回想起那天的心情,安明易还是有种噩梦般的恐惧和不真实感,他当然不肯相信,可一项项直观的证据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他一度自我厌弃,但强大的心理素质还是让他快速冷静下来,安排起后续事宜。   安明易父母早逝,为了守住父母留下来的基业,他和一干贪婪的亲戚斗了很多年,早就面和心不和。   “这件事肯定不能泄露,我甚至不能假装生病,否则一定会引来不怀好意的窥探。”安明易抬眼看向许令怡,“从头到尾,只有我的私人医生了解真相,他帮我安排了手术,可手术存在很大风险,我不想拖累你,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更加难以启齿……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够周全,没有处理好婚礼的事,让你和叔叔阿姨难做了。”   许令怡还是无法接受,颤声问:“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呢?”   安明易自嘲地说:“或许,我就是个怪物吧。”   “不是怪物,是半妖。”   郁离突然插话,引得其他人都看了过来,他翘着腿轻晃着脚尖,扬着下巴说:“你应该庆幸,拥有一半妖族血脉。”   安明易:“……什么血脉?”   专注听故事的谢翡也愣了下,舌头一卷,吞下了叼在唇瓣的桔子,“他也和……一样?”   郁离嗤笑:“知道纯种和杂交的区别吗?”   谢翡:“……”   所以郁离、阿福、湘妃他们是纯种,安明易是杂……咳。   谢翡表情古怪,安明易也不遑多让,他实在搞不懂两人打什么哑谜。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郁离绝不是普通人,甚至有可能不是人。纵然后一个猜测很荒唐,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安明易依旧情绪稳定:“可以麻烦郁先生具体解释一下吗?”   郁离懒洋洋地问:“平时有看新闻吗?”   以安明易的身份新闻是必须关注的,“您指哪一方面?”   听见安明易换了敬称,郁离稍稍坐正,“一些反常的现象,比如全球空气指数持续创新低、荒漠绿植覆盖率大面积提升,各国专家陆续发现新生物种之类。”   安明易点点头,类似的新闻此前频繁登上头条,各大媒体欢欣鼓舞人类对环境的治理初见成效,但不知怎么回事,近段时间这些新闻忽然间销声匿迹,转而被一个个夸张又离奇的辟谣所取代。   什么200斤的胖子飞檐走壁;800度近视的人一觉醒来裸眼2.0;女汉子单手举起千斤重物;高龄大爷皮肤能变色等等……所有乱七八糟的传闻都被官方盖章为谣言,哪怕有人上传了视频也被秒删,发布者不是被封IP就是被请去喝茶,久而久之,风平浪静。   安明易眉间一紧,“难道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是真的?”   郁离往沙发背上靠了靠,闲闲地说:“半真半假吧,总有喜欢跟风蹭热度博眼球的人。”   安明易心里忽上忽下,直觉自己即将触摸到背后的真相:“为什么?”   “灵气复苏。”   “灵气复苏?”谢翡若有所悟,书中主角不就是觉醒了锦鲤血脉吗?难道也因为这个?   “没错。”郁离一反常态的有耐心,解释得非常细致:“上古时期,天地间灵气充盈,万物都可以借灵气修炼,而除了人族以外,其余生灵一旦修出灵智,都被称为妖族。”   “但中古量劫过后,灵气枯竭,妖族灵智渐失,退化为原形,只能顺其自然地消亡。某些大妖为了保住传承,不得已与人族结合,诞育子嗣。一朝灵气复苏,他们的后代就有一定几率觉醒血脉,领悟传承。”   郁离从兜里摸出手机,将相册中保存的几张截图展示给安明易看,“比如帖子里的这位网友,他上传过视频证明自己立定跳远能跳10米,估计身体里就有某种跳蛛血脉。”他食指滑动页面:“再比如这则新闻,不会游泳的人被浪卷入海中居然可以呼吸,还能轻松下潜六七米,多半是觉醒了某种鱼类血脉,而你……”   郁离似笑非笑:“属于海马一族。”   安明易脸上头回出现了扭曲的表情,滑稽得像个小丑,他抖了抖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倒是许令怡幽幽地感叹:“没想到,建国后也能成精……”   “请注意用词精准度,是妖,不是精。”郁离拇指快速敲打手机屏,点开一条科普:“雄性海马有育儿袋,受精卵会在育儿袋中发育,一年将‘怀孕’10到20次——”   “多、多少?”连续打击之下,安明易眼眶都红了,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不仅仅是伤心,简直就是绝望!   “不必大惊小怪,妖和动物有本质区别,何况你仅仅是半妖,身怀一半人族血统,顶多一年怀一次吧。”郁离还嫌不够狠似的,追加了一句:“要真和海马一样,你每胎都有可能生下1800个崽。”   见安明易神色灰败,仿佛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刑犯,郁离终于善心大发:“如果你嫌怀孕太累,我介绍你一位医生,不但能助你避孕,还能提供无痛人流服务。”   郁离扔给安明易一张名片,上印“莆田妇产医院”六个大字,看起来相当不靠谱,“对了,你要想保胎也可以找他,他是海豚血脉的半妖,三个月前觉醒后就拥有了超声波治愈能力。”   安明易紧紧捏着名片边缘,连指骨都微微泛白。   尽管郁离最后表现得很像搞传销的,但结合自身,由不得他不信。   隔了许久,安明易如同垂暮老人般虚弱地说:“多谢了。”   郁离双手环胸:“不客气,你我同类,举手之劳罢了。”   有了这一番变故,安明易也用不着住院了,他心事重重,更有许多未解的困惑,便决定先跟着几人回客栈。   临走前,安明易电话叫来私人医生为许令怡处理伤口,两人先一步下了楼。   谢翡用纸巾包住桌上的桔皮,随手扔入垃圾筐,转身问郁离:“你的原形真的是海马?”   郁离一愣,倏地沉下脸,眼中怒火喷薄欲出:“你再敢说一遍。”   “不是你说的吗?”谢翡倒没在怕的,他无辜地眨眨眼,仿佛连睫毛都透着委屈:“你说和那位安总是同类啊。”   “同类,是指他身上流着一半妖族的血。”郁离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不要、再用、低等动物、侮辱我!”   “这样啊……”谢翡干笑两声,生硬地转换话题:“对了,你刚刚说妖族失去灵智又消亡什么的,可你和阿福哥他们不都好好的吗?”   郁离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朝外走。   “因为我有必须记住的事。”   他也曾混混沌沌,只是不能忘却。   死也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第二章 留了微那个博,被红锁了,海马我就不发了。   其实雄海马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怀孕,在进入繁殖期后,雌性海马把卵产到育儿袋中。这样受精卵形成,并在育儿袋中发育,最后自己爬出来。雄性海马只是充当卵化器的作用,也就是说雄性海马负责育儿,而不是生产(以上科普来自网络)   本文不较真,选一点动物特性编故事罢了。 第11章   鉴于杨朵朵还在客栈,不好与安明易照面,谢翡在征得郁离同意后,决定让安明易住到他楼下,一楼刚好有间空置的客房。   也不知许令怡是怎么忽悠表妹的,次日一大早,杨朵朵独自一人出现在餐厅,见了谢翡也没有打听昨天的事,只表示表姐意外受伤需要休息,她得自己去影视基地。   谢翡为她盛了碗粥,“你昨天不是去过了吗?”   杨朵朵“嗯”了声:“但我明天就要走了,难得来一趟,又正好赶上欧巴在邵阳,还想再见见他。”   谢翡笑眯眯地表示理解,等杨朵朵吃完早餐,他便安排湘妃将对方送去村口车站。   然而杨朵朵注定与偶像无缘,因为郁离一觉睡到了中午。   他下楼时,见到了坐在客厅的安明易和许令怡,相比昨天,两人精神尚可,至少不再一副苦情男女主的倒霉样儿,尤其许令怡眼中还隐隐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荡漾……   果然,许令怡一见他便兴奋地宣布:“郁先生,我们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郁离先扫了眼笑容勉强的安明易,才不慌不忙地走到沙发旁,坐下后毫无形象地伸直腿,悠闲地搭在茶几上,“想好了?”   许令怡将一缕头发掖至耳后,害羞地笑了笑:“嗯,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孩子的确是我的……”   “没什么难以理解的。”郁离闲闲地说:“一旦觉醒血脉,雄海马妖可以自行吸收交配对象的卵子。”   许令怡脸色愈发绯红,不自在地移开眼:“所以、所以我应该肩负起身为父……母亲的责任。”   安明易像是听不下去了,忙问:“郁先生,那孩子生下来,也是半妖吗?”   郁离撩眼看着他:“你的孩子当然和你一样拥有海马血脉,但不一定能觉醒。”   安明易沉默半晌,“如果是女孩儿呢?”   郁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如果她觉醒了,最好找丁克谈恋爱。”   “为什么?”   “雌海马本身没有育儿功能,换而言之,她的恋爱对象如果不是雄海马,基本等同于不孕不育。”   “……”   安明易再次遭受了沉重一击,原本做下的决定又变得犹豫,就在他和许令怡回房间商议人生大事时,杨朵朵提前回来了。   “怎么这么早?”谢翡看了眼大堂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一点。   杨朵朵满脸失落:“今天没有欧巴的戏,他不在剧组。”   谢翡从早上就没见到过郁离,还以为对方很早就走了,此时也颇为意外:“可他不是男主角吗?”   “《王朝》的女主是简依依,她签了部大导的电影,据说给剧组的档期只有七十多天,所以要先集中拍摄她的戏份。”杨朵朵垂头丧气地说:“都没见到欧巴最后一面。”   “节哀……”   两人同时安静。   几秒钟后,杨朵朵很自然地谈起了娱乐圈的各种八卦,假装刚刚的对话不存在。可惜她说的明星谢翡全对不上脸,只能报以礼貌的微笑,直到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谢尧?”谢翡不太确定地重复,这不是书中主角的大名吗?   “对啊,小老板你知道他?”   “听着有点耳熟。”   “哦,他之前抽中了锦鲤大奖,媒体有报道,你可能听过吧。”杨朵朵撇撇嘴:“他现在签了M娱乐,《王朝》里演男三,今天和简依依对戏时频频出错,简依依当场就发脾气了。”   锦鲤大奖……   听见这四个字,谢翡再无疑惑,必是主角无疑。   没想到,谢尧居然和郁离在一块儿拍戏,还离他这么近。   看来,最近不能去镇上了。   好烦啊!   等杨朵朵满足了倾诉欲回房后,谢翡匆匆解锁手机搜索《王朝》剧组信息,并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谢尧的微博。对方在微博上很活跃,发的博大多是些自拍或者美食美景、心灵鸡汤,总量足有6000多条。置顶的博是谢尧抽中锦鲤大奖后的转发致谢,看着原博里足足上百条奖品列表,谢翡不可抑止地柠檬了。   他酸唧唧地点了个赞,逐一往下翻,发现谢尧还是郁离的粉丝,微博上转发了不少和郁离有关的消息。   谢翡突然怀疑,谢尧放着偌大家业不管,一心奔往娱乐圈,难不成是为了近距离追星?   一直翻了十来分钟,谢翡终于找到原主出事那天谢尧发的博,内容只有四个字——苦尽甘来。   谢翡“嘁”了声,迅速拉回顶部,报复性地取消点赞。   忽然,天空一记惊雷炸响,谢翡长睫一颤,抬眼望向门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空气也变得潮湿而粘腻,预示着暴雨将至。   他放下手机,卷着衬衣的袖子跑出门,想赶在未下雨时收好前院里堆积的竹子,那些竹子他还打算用来做家具呢,防潮问题刻不容缓。   谢翡冲到篱笆墙边,拿布条将地上散落的十来根竹子捆好,纵然他力气不小,合抱起来依然觉得吃力。   一滴水珠“啪嗒”打在他脸上,谢翡仰起头,原来天已落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板铺成的地面,晕染出深色的水渍,土腥气扑鼻而来。   谢翡努力拖拽着竹子往凉亭走,突然感觉头上罩下一片阴影,瞬间隔绝了雨点。   “放手。”   谢翡闻声转头,见郁离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正勾着布条捆绑处,神色淡漠地看着他。而他的脑袋上,则被扣了一顶对方的棒球帽。   他下意识松了手,郁离肌肉猛地发力,将一捆竹子夹在臂弯,接着又轻松扛上了肩。   “……”   谢翡再次确认了人与妖之间的实力悬殊。   等郁离从凉亭回来,雨点落得更密集了。   两人匆匆进了大堂,谢翡摘下帽子说了声“谢谢”,又问:“你真的没走啊?怎么就这样过来了,杨朵朵还在客栈呢。”   “下雨了,她又不会出来,还有银粟守着。”郁离满不在意,“难道我还需要躲着谁吗?”   谢翡懒得和他做这种幼稚的争辩,忽然想到对方和谢尧正同处一个剧组,本打算提醒郁离两句,可一来他没有提醒的立场,二来郁离应该也用不着他提醒——妖霸嘛,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虽说半妖那点微末伎俩在郁离面前多半不值一提,但对普通人还是很有杀伤力,谢翡的危机感始终未消,于是试探地问:“对了,既然妖……或者半妖都有些特殊能力,那万一有心术不正的人觉醒血脉,利用自己的能力伤害普通人怎么办?”   郁离手肘随意地搭在接待台上,半笑不笑:“怎么,怕了?”   谢翡当然害怕,否则也不可能一逃几千里,但他想讨论的主要是自保问题好吗?正想解释得明白点儿,又听郁离神气而笃定地说:“跟我在一块儿,谁敢害你?”   “……”   行吧。   谢翡被对方理所当然的语气堵得短暂性失语,郁离却不知他心绪复杂,抬手敲了敲桌面,“我饿了。”   “你想……”谢翡想起相处的第二条行为准则,当即把徘徊到嘴边的问话给咽回肚里,转而换成含糊的一句:“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   临出门前,郁离又特意提示:“中午,我可以吃得丰盛一些。”   于是谢翡就做了条鱼。   鱼是昨天买回来的,还养在水缸里。他剥鳞去脏,将洗净的鱼放入盘中,再覆上姜片和葱白段去腥,最后往锅里注入清水,开火蒸煮。   另外,谢翡还拌了根黄瓜,考虑到郁离要减肥,他刻意没有放糖。   两道菜前后用了不到半小时,但谢翡自认完成度不错,哪知端去餐厅后郁离并不满意。   “我不喜欢吃鱼。”郁离拿筷子戳了戳白嫩的鱼肉。   谢翡充耳不闻,支着下巴笑着说:“快吃吧,凉了就腥了。”   郁离不置可否,将盛鱼的盘子朝前一推,“你再去厨房拿双筷子。”   谢翡只当郁离是在邀请他一块儿吃,忙客气地拒绝:“谢谢,我已经吃过了。”   “我是让你帮我挑鱼刺。”   “……”   “当然没问题。”谢翡忽然站了起来,单手撑着桌面倾身向前,另一只胳膊伸直,抽走郁离手中的筷子,不顾对方的诧异,兀自说:“可这儿不是有筷子吗?”   一抹愠怒划过郁离漆黑的瞳眸,他神情不快,沉着脸不吭声。   谢翡只当没看见,又拿过郁离面前的空碗,坐下来随口问道:“你一觉睡到了中午吗?”   “不行吗?”   谢翡感觉到对方语气中浓浓的不爽,低下头微不可见地笑了笑,“那你今天见过安先生了吗?他们……想好怎么办了吗?”   郁离声音冷冷的,“当然是生下来。”   “安先生居然能接受?”谢翡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郁离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说:“为母则强。”   一时间,谢翡竟分辨不出郁离口中的“母”到底是指代安明易,还是许令怡……   等挑好小半碗鱼肉,谢翡将碗筷还给郁离,后者慢吞吞地接过,夹起一块鱼肉审视片刻,“刺挑干净了吗?”   谢翡酒窝微陷,笑出八颗大白牙:“请您放心。”   郁离冷哼一声,这才将鱼肉放入口中。   他用餐的姿态很讲究,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让谢翡直接联想到了曾经看过的那些古装正剧中的王公贵族,或者名流雅士。   忽地,郁离咀嚼的动作微滞,随即猛咳起来,他一手卡住自己的脖子,苍白的脸上转眼晕开不正常的红。   眼见郁离咳得撕心裂肺,连脊背都弯成了一张绷紧的弓,谢翡又惊又急地上前,“怎么了?是卡住了吗?”   视线死角处斜伸出一条腿,包裹在浅灰色的布料中,谢翡收势不及,猛地被绊住,整个人朝郁离摔去。   就在他即将扑倒那一刻,忽然腰上一沉。   谢翡险险稳住身体,垂眸发现郁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双手还掐在他腰间。   而他一手勾住对方的肩,另一只手压在郁离胸口的位置,掌心传来对方明显比普通人缓慢的心跳。   以俯视的角度,郁离如眼线般的浓密睫毛勾勒出锋锐的弧度,向上看时瞳眸竟显得格外清透,好似被撞碎的星星,盛满银亮的光。   挑衅的笑意从星光中漫出,淡色的唇微微翕动——   “你是猪吗?这么好骗。”   作者有话要说:   郁:胆敢反驳我的话,就要接受我的报复。   谢:幼稚鬼。   ——   今后,遇到一个愿意为你们怀孕生子的男人,就娶了他吧。 第12章   当晚,谢翡从安明易口中确认了对方要去莆田医院保胎的事实。   他原本以为安明易会等两姐妹回城后再离开,没想到次日一早提着行李要走的只有杨朵朵。   “我姐状态很不好,前晚上又摔了,说想在客栈多住两天。”杨朵朵无奈地耸耸肩,“可我还要上班,再请假领导会虐死我的。”   杨小姐真的很好忽悠啊……   谢翡有些好笑地想,他亲自将杨朵朵的行李搬上小三轮,载着对方去村口搭巴士。   路上,他不忘做了个调研,询问杨朵朵住得是否满意。   “很好,虽然客栈旧了点儿但很干净,服务也贴心,而且你做得菜也太好吃了吧……还有还有,你们客栈员工的颜值都好高啊哈哈哈!”   杨朵朵笑得没心没肺,谢翡倒是松了口气,“那有需要改进的方面吗?”   “wifi有点儿不稳定。”杨朵朵努力想了想,“热水不够热,现在天气不冷倒无所谓,冬天可能会比较难受。”   那可能是热水器的问题,谢翡暗暗记在心中。   等他回到客栈时,阿福正在给许令怡和安明易办理退房手续。   “你们这么急就要走吗?”谢翡还挺意外的。   许令怡看上去精神不错,没用墨镜遮挡的眼睛也恢复了灵动,她微笑着说:“嗯,郁先生的意思是半妖的怀孕周期和人类不同,我有点儿不放心,还是早点儿去医院检查比较好。”   她每说一句,安明易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就像糊了层水泥。   很显然,这位霸总虽然已经决定要生下孩子,但至今没有做好当母亲……父亲?的心理准备。   谢翡看向安明易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同情,“辛苦了。”   安明易苦笑:“都是为了孩子。”   许令怡心疼地拉着未婚夫的手,“等回去我就辞职,这段时间专心陪你,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父子的。”   安明易:“……”   谢翡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还是为小两口送上了真诚的祝福,并附赠一本刚买回来的《怀孕知识百科》(二手)。   瑟瑟秋风中,他带领全体员工,挥手与二人作别。   转眼,客栈再度冷清下来,夕宁村也迎来了雨季。   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谢翡的T恤衬衣换成了连帽卫衣,而买卫衣的钱还多亏了安明易离开时留下的一笔“感谢费”。   谢翡先用这笔钱更换了客栈的热水器和网线,又淘换掉了旧有的床上用品,另外补充了一些家具摆设,再买回来不少工具——为了节约钱,诸如刷墙补瓦修家具之类,他都打算自己干。   客栈焕然一新,谢翡手里的现金也所剩无多。   尽管他做了这么多,客栈还是无人问津。   谢翡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主动出击。   于是,他将目光瞄准了网络。   在原世界,谢翡为自家民宿打造的微博、微信都拥有很多粉丝,后来客流量日益稳定,他也没再拓展新的推广渠道。   可现在没时间等他慢慢经营,只能走捷径。   最有效的办法,应该是在各大旅游APP或论坛上挂房源打广告,可谢翡囊中羞涩,再三思量后,他决定试试直播。   一来,直播不需要太多成本。   二来,直播的推广效果很直接。   唯一需要顾虑的是,他不能暴露自己。   “阿福哥,你平时上的直播网是哪个啊?”谢翡说干就干,找上了网瘾青年取经。   “AC网。”阿福讨好地问:“老板也想看直播吗?喜欢哪类,要我帮你推荐几个主播吗?”   谢翡坐在新买的升降椅上,脚尖触地轻旋着椅子,低头搜索AC网的APP,“这个网站火吗?”   “很火啊,它是从以前最热的视频站B站分出来的。”阿福大方分享着八卦:“好像两家高层闹矛盾了,之所以叫AC站,就是在内涵前东家没有B数。”   谢翡手指一顿,“还挺有梗的。”   新拉的网线速度很快,APP很快下好了。   谢翡很有求知欲地研究了一个多小时,心里大致有了数,只是要播什么暂时还没头绪。他揉了揉略有些酸痛的脖子,余光瞄见接待台上的一袋山楂,于是眉心一展,“就你了。”   雨还在下,绍阳影视基地的路面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滩,水面泛出一圈圈涟漪。   郁离穿着戏服走进化妆间,等在里头的两位化妆师忙上前来为他卸妆。他们手脚很利索,动作也很轻,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到郁离——尽管从来没有郁离责骂化妆师的传闻,但对着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他们始终心怀畏惧。   人人都知道郁离脾气不好,可片场似乎也没人见过他真的发脾气。   郁离才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人怕不怕他,只低头刷着手机。   忽然,化妆间的门被推开,助理小陈神色慌张地闯进来,“郁老师——”他猛地住口,转而对两位化妆师笑了笑,“不好意思,公司里有点儿急事。”   等化妆师们会意地退了出去,他匆匆走到郁离身边,低声说:“郁老师,简依依出事了。”   郁离和简依依虽然同为《王朝》剧组的男女主,私底下却一点不熟,他掀起眼皮,透过化妆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小陈。   小陈早已习惯了他的风格,主动拿出手机给他看,“网上爆料她卷入了之前的官员落马事件,刚刚刘哥跟我打电话,公司有消息说她接的那部大导电影确定要换人了。”   刘哥,正是郁离的经纪人。   “剧组也想换人了?”郁离淡淡地问。   小陈愣了愣,“暂时还没有消息……”   “那就等有消息再说。”郁离漠不关心地继续刷手机,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问:“简依依和谢尧是不是发生过矛盾?”   “前阵子是有点儿不愉快。”鉴于郁离对各类小道八卦没多大兴趣,小陈也从不跟他聊这些,如今被问到,小陈还是有一说一,“也谈不上矛盾,就是谢尧老NG,简依依训了他几句。”   郁离面露不屑:“还是条记仇的鱼。”   小陈茫然地“啊”了声,然而郁离只淡淡地说:“知道了。”   见郁离的注意力又投入到手机中,汇报完消息的小陈识趣地准备离开,可他刚退到门口又被对方叫住,“等等,你帮我注册个账号。”   郁离递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AC站的首页,小陈虽有些好奇,但不敢多问。他迅速输入手机号和验证码,收到注册成功的提示后随口提了句:“郁老师要改名吗?如果不改用户名就会显示ID数字。”   “嗯。”   小陈很有经验地将“嗯”翻译成要改的意思,“那您想叫什么?”   郁离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下子想到什么,表情有点开心。   拿回手机后,郁离先点开微信,从对话框里复制了一串数字。   数字是银粟发给他的,自从银粟被开发出做会议纪要的全新技能后,郁离就找人给它买了台手机,平时都挂在它脖子上,以备随时通风报信。   郁离将数字粘贴在AC站的搜索框中,成功找到了某个人气只有一百出头的直播房间,主播ID很朴实,就叫“大荒客栈”。   进入房间,他就见到了熟悉的灶台,灶台前站着个人,因为角度的关系只能看见对方的腹部,以及挽起袖子的双手。   那人系着深灰色围裙,入镜的位置印有一只小猪佩奇,此刻,对方正沿中间转圈切开了一颗山楂。   “切山楂是为了去核,如果想省事,这一步可以跳过。”   听见扬声器传出的声音,郁离差点儿呛住——若不是他很确定直播的人是谢翡,简直要怀疑客栈里新来了个甜妹子。   然而弹幕就要直接多了——   “awsl,小姐姐声音好好听,我沉醉辽,出不去辽……”   “只看胳膊和手明明是个小哥哥啊,为什么声音那么甜,还不是巧克力那种腻腻的甜,而是薄荷糖的清甜!”   “所以到底是小姐姐还是小哥哥?”   “围观半天也不知道是主播的手太白衬得山楂太红,还是山楂太红衬得主播手辣么白,送一个火箭炮给舔吗?”   发弹幕的网友很有行动力,当即砸出个火箭炮。   郁离唇角的笑意瞬间冰冻,麻溜儿地为账号充值,反手就砸出个礼物。   一条全区广播从眼前飘过:[你是猪吗]送给[大荒客栈]1个深水炸弹,点击前往TA的房间去围观吧。   屏幕上切山楂的手一顿,镜头外的谢翡抽了抽嘴角,他怀疑送礼物的人是郁离,但没有证据。   不过,一颗深水炸弹价值2000块,即便他没签约也能提成25%,虽说谢翡搞直播不是为了这个,但有人要送钱,他也不会清高地推拒。   为了生活,他甚至愿意出卖一点点节操!   于是,谢翡面无表情地掐着嗓子说:“谢谢你是猪吗网友的礼物,么么哒。”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迎合潮流营业性地感谢一下,不知道怎么就刺激到对方了,屏幕突然跳出个深水炸弹的卡通图案,旁边的数字也在不断累积——   x1,x2,x3……x10。   土豪之气霎时席卷整个房间,谢翡的刀掉了,网友们安静如鸡,更有源源不断的流量涌入,转眼房间人气就飙升至六位数。   钱,来的这么容易吗?   谢翡真实迷惑。   他在加把劲骗礼物和见好就收之间选择了后者,不是他突然高风亮节,而是担心不小心说错了话导致翻车,万一金主找他还钱怎么办?   别人他倒不用担心,可这位金主很可能是他认识的那个,而且绝对能干出这种事。   谢翡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地录完“糖葫芦制作教程”,期间只说了几句话,全在换着花样为自家客栈宣传。只要这波人气能有0.01%的线下转化率,他下个月、甚至下下个月就不用发愁了……   一声“再见”后,谢翡关掉直播。   他收拾好厨房,拿着几串糖葫芦出门时发现雨已经停了。   被雨水浸润过的花香萦绕鼻尖,谢翡见湘妃正坐在庭院新搭的木秋千上,以美人斜靠的姿势吞云吐雾。   “湘姐,阿福哥呢?”   湘妃慌忙掐灭了烟,狂扇着周围的灰雾,堆着笑说:“他去后院整地了。”   谢翡点点头,临走前分给湘妃一串糖葫芦,忍不住劝说:“少抽点儿烟吧,对身体不好。”   可说完他又想,湘妃是妖,人类的那些养生之道还有用吗?   一路转进后院,阿福果然正在泥地里除草。   谢翡见一撮撮新长出来的杂草,不禁奇怪:“我们昨天不是才除过草吗,怎么又有这么多?”   阿福直起身,略一思忖,“应该是因为灵气复苏,加上洞府认主后灵阵的封印被解开,逐渐恢复运转的缘故。”   经阿福解释,谢翡才知道原来水井竟是灵阵的阵眼,他想到客栈里那些越长越好的花草树木,若有所思。   “老板放心,我知道怎么处理。”阿福中气十足地表态。   “拜托阿福哥了。”谢翡将手里的糖葫芦往前一递,“先休息会儿吧。”   两人面对面啃山楂时,谢翡忽然想到一件事:“阿福哥,我听你老大说量劫过后,妖族退化为原形又慢慢消亡,可你们都没事,是因为当时被封印起来了吗?”   尽管郁离曾给过他一个意义不明的回答,但谢翡此时一想,觉得这样解释似乎更合理。   阿福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和湘妃的确因为洞府被封印而沉睡,等到洞府重现,我们借着府中残余的灵力才能勉强维持人形,但老大一直在外面。”   谢翡诧异地站直:“那他怎么也没事?”   阿福突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嘿嘿,我不知道老大怎么苟下来的,但他确实曾退化为原形,没有灵智,又蠢又野蛮,足足当了一千年多的——”   话音未落,阿福就被一脚踹飞,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正前方的墙壁竟裂出个人形的洞口。   四周的空气好似突然凝固了,直到一块土砖摇摇晃晃地落下,接着又一块、再一块……   墙壁轰然倒塌!   尘埃四散中,谢翡僵硬地转过脖子,就见郁离表情森寒,双唇绷成一条直线。对方突然看了过来,晦暗的黑眸犹如凛冬长夜,眸中两点燃烧的星火坍缩成黑洞,像要将映照出的所有景象卷入旋涡。   谢翡背脊一凉,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意识到郁离很生气,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生气。   谢翡来不及心疼整修墙壁的花费,脑子里飞速编撰着小论文,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郁离冷静下来。   可惜他终究慢了一步。   耳畔,是郁离冷酷无情的声音:“二万二,还钱!”   作者有话要说:   郁:你就是这么对待金主的?!   谢: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郁:给你,二万二。   ——   本文直播元素不多,标签放不下了,以及不是单元小故事,每个妖基本都会再营业。 第13章   还钱是不可能还的,谢翡已经和后台账户锁了,钥匙自己吞了。   他选择性失聪,战略性装傻——作为服务行业从业者,谢翡始终认为能屈能伸是一种优良的传统美德,历史经验告诉他,当客人对你产生误解时,最有效的办法是先认错,再找机会委婉地说明原由。   他本来想先道个歉安抚郁离,可惜对方在扔下那句杀伤力极大的话后扭头就走了。   谢翡并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因为他实在放心不下阿福,虽说妖族和人类构造不同,但郁离那一脚也踹得太狠了……   他匆匆跑到事发地点,除了满地碎砖却不见人影,谢翡四下搜寻,忽见前方山林中隐隐有道黑影正往这边走来。   黑影越来越近,正是一瘸一拐的阿福。   “阿福哥!”   谢翡快步上前,在距离对方两三米的位置急刹车。   阿福半张脸都是血,原本蓬松有爆炸感的发型也耷拉下来,像只抖败的公鸡。他的右胳膊诡异地后折,衣服又脏又破,晃眼一看仿佛末世电影里的丧尸。   两人在斜阳余晖下无声对视。   半晌,谢翡咽了口唾沫,忐忑不安地问:“……要打120吗?”转念一想阿福又不是人,估计得找那位莆田医生。   “不用不用,皮外伤,三五天就好了。”阿福顶着满头血依然不忘表忠心,“您没受他欺负吧?”   谢翡摇了摇头,忍不住指出问题的严重性:“可你胳膊都折了!”   “物理性的伤,哪怕是头断了都没事。”阿福浑不在意地为自己正骨,只听一声脆响,接上了。   谢翡:“……”   “老大还是手下留情了,没用妖力。”阿福甩了甩胳膊,语气颇为庆幸。   谢翡似懂非懂,慢慢消化着超出他认知的现实,“阿福哥先回房间歇着吧,就算伤势不重也要好生休养。”   老实讲,阿福对这个提议还是很心动的,可他认主没多久,正需要在新主人面前博个好印象,于是抹了把脸上半干的血迹,挺起胸膛表态:“我还可以坚持!我、我去砌墙!”   对上阿福如同革命者般坚毅的眼神,谢翡欲言又止,最终只暗暗发誓,等生意好点儿了,一定要给阿福哥涨工资。   但对现阶段而言这只是美好的愿望,谢翡首先要做的是安抚住金主的情绪。   半小时后,谢翡来到郁离门前。   他轻轻叩响紧闭的房门,“郁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无人回应。   “我做了鸡肉蔬菜沙拉,你要不要吃点儿?”   还是没声音。   谢翡正要再接再厉,就听身后传来动静。   银粟不知何时飞了上来,安静地蹲在走廊的护栏上,挂在脖子上的手机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   据说,那是银粟特意要求配套的亮彩手机壳。   谢翡默了默,喂投了银粟一小块鸡胸肉,银粟毫不客气地接受贿赂,随即扑扇着翅膀飞到门边,用爪子拧开门把。   房门敞开一条缝,舒缓的音乐流泻而出,是一支陌生的粤语歌。   谢翡微微挑眉,无声地对银粟说了句“谢谢”。   推开门,屋里并没有开灯,余晖照见窗边黑胶唱片机的圆盘正缓缓转动。   而郁离就站在唱片机旁,背着光,像一道剪影。   谢翡瞬间回忆起第一天见到郁离时,对方也是站在那里,沐浴着暮光。   当时落霞漫天绚烂,此刻窗外却一片残阳如血,仿佛烘托邪魔降世的背景板。   光与影之间,英俊的“恶魔领主”半回过头,冷冷地问:“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试着拧了下门把,门没锁我就进来了。”谢翡很讲义气地没有出卖银粟,赶在郁离下一句前抢着说:“我错了!”   或许是他的道歉过于猝不及防,郁离隔了会儿才问:“哪儿错了?”   谢翡暗暗松了口气,还肯理人就好。   他仔细想过,以郁离的性格,多半会将阿福那些话视作羞辱和嘲笑,实在很伤自尊也很没面子,所以才会迁怒他。谢翡完全可以解释,但他却低眉顺眼地说:“你那么照顾我,我却惹你生气,当然错了。”   “所以?”郁离彻底转过身,逆光的阴影模糊了他的表情。   谢翡耳朵微动,尽管对方的语调依旧如冰层般冷硬,却悄然融开了一条缝。   “所以我来道歉啊。”   “啪——”   谢翡摁开了房间的灯,满室明亮。   在房间主人的默许下,谢翡换上拖鞋进了屋,将盛着碗碟的托盘放在圆桌上。   除了沙拉外,还有一份紫菜虾皮汤。   汤水在灯下泛着薄薄一层油光,谢翡好声好气地说:“紫菜脂肪低氨基酸高,虾皮可以补钙,我只用了一滴香油,不会发胖的。”   郁离看也不看,径直走他面前:“你要怎么道歉?”   谢翡很努力地展现诚意:“看郁先生有什么需求,我都尽量满足。”   “是吗?”   郁离突然倾身向前,两人本来就站得不远,距离瞬间被拉近。   谢翡又闻到了对方身上独有的青竹香,并被眼前放大的五官下了一跳,不自觉往后仰。   然而郁离只抬起胳膊越过他耳侧,从他身后的书架取下一本书。   那是一本有些年月的书,封皮是浅褐色的,边缘有少许裂口,上面只印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像,有点儿像商周时期的壁画风格。   “有书签那页,读给我听。”郁离挑着唇角,莫名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恶意。   谢翡讶然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在说“就这样”?   郁离将书塞到他怀里,转身回到唱片机旁关掉了音乐。   室内安静下来。   谢翡低下头,直接翻开夹着书签的一页。   所谓书签,不过是枚竹叶,也不知郁离用了什么方法,叶片始终保持着娇嫩欲滴的青翠。   谢翡小心翼翼地抽掉竹叶,盯着书页上数行墨字,总觉得有些眼熟。   但……   “我看不懂。”   刚坐下来准备听书的郁离:“……”   谢翡将书翻转,书页正对郁离:“这是先秦以前的文字吧?”   虽是问句但他其实很肯定,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早就补过课,知道书中世界和原本世界的历史脉络相去不远,只是地理上略有不同。   “而且拓印得也不是很清楚……”   谢翡默默收声,因为郁离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茫然、失落、自嘲、悲哀、怨愤……各种情绪交替变幻,最终慢慢沉下脸。   就在谢翡以为郁离又要闹脾气时,对方却忽然闭了闭眼睛,“算了,书放回去吧。”   谢翡如蒙大赦,忙合上书塞回了书架。   再转过身时,郁离已经恢复如常,拿着勺子准备喝汤了。   等一口热汤下肚,郁离抬起眼:“先记个账。”   谢翡一听就急了,“难道你还想要还钱吗?”   郁离太阳穴突突地跳,“我是说,道歉先记着!”   谢翡顿时放松下来,笑嘻嘻地说:“好啊,就算郁先生忘了,我也会记得。”   暂时解决掉还钱的事,谢翡便安心下楼吃晚饭了。   可出了园子,他却慢慢停下脚步。   他想起来那些文字为什么眼熟了,因为他曾经见过。   在原来的世界,他爷爷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文物,只可惜眼光不好,经常被骗。小时候,他曾看过爷爷收集的一篇报道,报道说某位专家在海外文物市场上,偶然发现了一件西周的青铜器,内底有铭文十行九十八字,是当时所知的、最早的关于“大禹治水”的文献记载。   而刚刚书页里的玄妙字符,和报道上的铭文图片一模一样!   郁离,叫他读那个干嘛?   不等他找机会问问,第二天上午,郁离又开车走了。   这天刚好赶上周末,郁离开到村口,就被前面一排等着出村的小车给堵住了。   他心浮气躁地敲着方向盘,透过挡风玻璃见不远处的站台停了辆大巴,一行人正从车上下来。   隔着人流,郁离注意到了个斯文秀气的青年,对方穿着白衬衣,外罩灰色格纹针织背心,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一看就像文化人。   青年拖着行李箱慢慢走来,经过车窗时似有所察觉,转头朝越野车里看了眼。   可惜有镀膜玻璃阻挡,他什么都看不到。   青年微微蹙眉,收回了视线,拖着行李继续往村里去。   过了村口的集市就能看见一汪清泉,周围的田地麦浪起伏,漾开金色的涟漪。   不少人抱着画板坐在田间写生,他们将秋日的乡村风光绘入画中,也成为他人眼中的风景。   青年望着这一幕,呼吸着村子里格外清新的空气,多日来紧绷的情绪稍有舒缓。   他看向另一边,街巷民居傍水而建,客栈林立。   由于这趟旅游的决定做得太急,青年并没有订房,他刚掏出手机打算查查房源,就听身边一女生说:“你确定这儿有你说的那家客栈吗?直播里骗子太多了,万一主播纯粹忽悠人呢?”   “骗就骗呗,反正我们早就说好今天要来夕宁村写生,只是顺便找找看。要真没有,随便换一家不就好了。”女生的同伴有些胖,她不以为意地喝了口奶茶,“其实我就想来看看主播到底男的女的。”   “可网上都搜不到大荒客栈啊,地图上都没有。”   “主播说了客栈在村子最里头,很幽静。”   “那还要走多久啊,我都饿了……”   “要不先找个馆子吃午饭吧,我想吃小吃。”   ……   两位女生说着说着就停下不动了,青年目不斜视地越过她们,心里却记住了客栈的名字。   一间幽静的客栈,正好是他需要的。   村子里的巷道很绕,青年方向感不错,没多会儿就见到前方山脚下有一排屋子,被半高的篱笆墙围绕其中。   他拖着行李箱快步抵达客栈,见几根缀着淡黄色小花的枝条伸出篱笆墙外,那里摆着个木制的招牌,上面用红漆刻着“大荒客栈”四个字。   青年舒了口气,发现篱笆门虚掩着,抬手一推。   满院葱翠映入眼帘,让人打心眼儿里舒畅,青年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可下一秒,眼前的场景陡然褪色,仿佛剥落的墙纸露出了里层岁月的痕迹,斑驳又黯淡。   院中繁花树影消失了,只剩下几棵光秃秃的树干,屋檐树梢上积着银白的雪,融化的水珠滴落在泥泞的地面,聚成大小不一的水坑。   一位身着旗袍的女人倚门而立,被几个手执刺刀的鬼子兵团团围住,锋利的刀面照出女人的容颜,长眉如柳叶,眼波若春水,一颗暗红泪痣点在眼角,美得惊心动魄。   女人面无惧色,涂着蔻丹的手指捻着一管细长烟杆,她吸了口烟,吐出灰白的烟雾,嫣红的唇一挑:“各位大爷,奴家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店一贯冷清,怎么可能会有女学生?”   来了!又来了!   青年脊椎发寒,浑身颤抖,他又看到了那些古怪邪异的画面,又被那些可怕的东西缠上了,这回还换了个艳鬼!抗战雷剧吗?!   青年很想离开,可脚下像被坟地里的藤蔓缠住,如同生了根一般动也不能动。他头晕脑胀,右眼酸痛,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镜片。就在他脑子里那根弦快要崩断时,忽听有人问:“您好,是要住店吗?”   那道声音如泉水般清澈,驱散了青年身上的寒意,他眨了眨眼,发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篱笆墙内翠芸绿遍,百花飘香。   青年转动着僵硬的脖子,见个漂亮的少年正偏着脑袋看他,眼睛里满是好奇。   “我……”青年声音干涩,他吞了口唾沫,“我不——”   “我们客栈最近搞优惠,住满三天打八折,另外再送一天免费住!”谢翡一见青年的行头就知道是位游客,怎么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反正整改后的房价比99提高了不少,大力折扣他也不亏,“要不您先看看房?”   青年嘴唇微动,由于性格比较内向的缘故,他最不擅长拒绝他人的热情,更何况少年还长了张让人难以拒绝的脸。   算了,只是看看而已,青年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然而他一迈入院子,就感觉到清冽干爽的空气拂面而来,痛快得好似酷暑天进了空调房。周身像注入了一股暖流,从脚底板直蹿往上,将他的五脏六腑、肌肉骨骼都狠狠冲刷了一遍,原本沉积的阴冷之气也随之荡然一空,就连他一直酸涩不适的右眼都瞬间清明。   整整一个月,青年还是头回这么轻松,他当即就决定住下来!   虽然才受过一番惊吓,但青年隐隐感觉到,那些污秽的邪物并非因为某个环境,而是针对他这个人。   毕竟,他在家能见到中年夫妇拿刀互砍;上街能见到穿着汗衫马褂的两拨人当街火拼;就连去市里最有名的小仙观请求道长驱邪时,也曾在数座神灵金像前看见一位头戴花翎、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往功德箱里塞银子……   若非他心理素质过硬,只怕早就疯了。   也正是从小仙观里求来的一纸签文引导他来夕宁村寻求解决办法,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住哪里都有可能“见鬼”,他还犹豫什么呢?   于是在少年询问他喜欢哪种房型时,青年说:“我就住这里了,请帮我安排一间大床房,要安静一点的。”   谢翡心中一喜:“好啊,您想住几天?”   青年想了想,“先订一周,行吗?”   谢翡差点儿笑出声,喜滋滋地要来了对方的身份证。   从身份证上看,青年是南山市人,25岁,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燕来。   等待谢翡登记时,燕来也随意打量着大堂内的陈设,虽然朴素,却别有一番雅致。   突然,他的目光定在了一排相框上,顿时头皮发麻,双腿虚软——墙上的照片色彩不同、年代不一,有人身着秀禾服、有人穿着旗袍、还有人梳着麻花辫外加一身军便服……   从左至右一一看来,仿佛见证了百年来的时代变迁。   但它们又有着相似之处,因为每张照片都有一个女人,那女人生了一张媚态天成的脸,眼下,有一颗暗红色的泪痣!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次是什么妖? 第14章   燕来险险扶住一把椅子,才没让自己摔倒,他指着墙惊声问:“她、那个女的是谁?”   哪个女的?   谢翡呆了呆,顺着燕来的指尖一瞧——相框里,湘妃正穿着六七十年代最流行的军便服,冲镜头微笑。   “……”   忘了注意细节……   但谢翡反应很快:“她啊,是我们经理的母亲。”   “那这个呢?”燕来又指向隔壁一张旗袍装束的女人。   “外祖母。”   “还有这个?!”   谢翡目光触及相框里一身秀禾服的湘妃,面不改色地说:“曾外祖母。”   燕来:“……”   当他智障吗?哪儿有三代人长一模一样的?   谢翡假装没有察觉到燕来的怀疑,他只需要表现得轻松自如就行了。毕竟谁也没证据指明他在撒谎,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难道就不许几代人一个模子了?更何况,因为拍摄技术、化妆、光线的缘故,照片里的湘妃依然有着细微的不同。   正常人,还是个成年男人,总不会因为几张照片就不住了吧?   谢翡淡定地退还了身份证,唇边笑意不散:“帮您安排了一间花园房,我现在带您过去?哦对了,我叫谢翡,是客栈的老板。”   燕来几度挣扎,视线从谢翡白里透红的脸移向对方投在墙上的影子,最终迟疑地说了声“谢谢”。   客栈经过第一期整改后,和半个月前已大不相同。   房间很整洁,老旧的家具也重新刷过漆,屋内摆着不少绿植盆栽,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束鲜花。   谢翡帮忙放好行李后便退到门边,态度礼貌而周到:“希望燕先生入住愉快。”   “谢老板……”燕来突然叫住谢翡:“请问客栈负责三餐吗?”   这会儿才十点过,谢翡还没来得及准备午餐,他介绍说:“早餐20,午餐晚餐30,如果包全天就只要60,”   燕来点点头,“我中午会来。”   “好的,那我先不打扰燕先生休息了。”谢翡握住门把,轻轻关上了门。   午餐时,燕来见到了一个脸上带伤的杀马特男子,对方自我介绍叫阿福,是客栈的员工。另外还有路上遇见的两个女生,她们都是美院附中的学生,趁着周末来夕宁村写生。   女生们来前已经吃过饭了,此刻便只围着谢翡不停地叽叽喳喳。   燕来没兴趣和陌生人尬聊,醉心于美食的同时分神听了一耳朵,两人不是想让谢翡当她们的模特,就是想让对方直播露脸,甚至还莫名其妙地要求伪什么少女音,不过都被谢翡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   女生们一无所觉,反被哄得双颊绯红、心花怒放。   没想到这位谢老板年纪不大,套路还挺多,燕来暗自一笑,忽然萌生出个想法。   不过等到他吃完饭,都没见到谢翡口中的经理,心里莫名有些在意。   回了房间,燕来匆匆翻出个本子,飞速写着什么。突然,他停下笔,摸出裤兜里的手机一看,锁屏页面有一条微信。   【兔叽小院】粒子大大在吗?   网络上的燕来一贯比较放得开,他当即回了个颜文字。   【粒子】(づ ̄3 ̄)づ   【兔叽小院】今天开会主编问到您了,我只好又来打扰大大了,想问问下本漫画准备得怎么样了?   【粒子】还是和之前一样,大背景定不下来(╥╯^╰╥)   【兔叽小院】摸摸大大。   【粒子】●∨●不过我找到了点灵感,故事发生在一间客栈,主角是个通灵美少年,编编觉得怎么样?   【兔叽小院】啊啊啊太棒了!美少年什么的最喜欢了!那我就等着大大的好消息!   两人又聊了几句,燕来放下了手机。   他是兔叽小院签约的漫画家,出过几部口碑不错的作品,在准备新作时却遇上了瓶颈,已经整整四个月没开工了。一个月前,他被一辆横穿马路的摩的撞翻,就医回家后右眼就出了问题,时常能见到一些诡异的景象,让他愈发没有创作的心思。   直到刚刚午饭时,他从谢翡身上捕捉到了一丝灵感。   燕来盯着本子上凌乱的草稿,凝神苦思。   他发誓,一定要在今天完成主角人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燕来一动未动。   又一刻钟,他拿起手机,打开常用企鹅群,窥屏咸鱼基友们聊天。   再一刻钟,他答应了基友的邀约,和对方结伴吃鸡。   半小时后,他突然打了个哈欠——好困,果然吃饱了就容易犯困,要不先睡会儿,人设什么的晚上再说吧。   漫画家又一次倒在布满荆棘的创作之路上,燕来合上本子,转去了浴室。   而他故事里的主角原形,这会儿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背了个小竹篓,手拿着自拍杆一边直播,一边吭哧吭哧地爬山。   谢翡今天的直播主题很有野趣,是教大家分辨毒蘑菇。   自从接待了两位通过直播来的客人,谢翡信心倍增,而郁离昨天的金钱造势也为直播间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开播后的人气不断攀升,互动区也非常热闹。   “原来是小哥哥不是小姐姐,sad。”   “主播估计变声期没保养好嗓子,不过少女音也还挺可爱der。”   “主播生活好有趣啊,只有土豪才能过得这么悠闲,鸡肚.jpg。”   “废话,光昨天的金主打赏就是好多人几个月的工资了,话说那真不是主播小号吗?”   “你们没注意到主播帽子的logo?和郁离刚放出来的街拍是同款哦,一顶多少钱你们自己去查。”   看到这条弹幕,谢翡身形微顿——帽子还真是郁离的。   他不想一直当个美食主播,而是希望利用环境打造不一样的直播内容,当然不可避免要露全身。原本他还想买个卡通头套,可又嫌不方便,这才临时找郁离借了点儿装备。   当时郁离正要出门,顺手就把手里的帽子扣到他头上了。   谢翡不敢再放任大家讨论下去了,他从不会轻视网友的显微镜眼,于是压了压帽檐,将镜头对准了覆盖着枯叶层的地面。   那里,有几朵灰白色的蘑菇。   “这种蘑菇叫白牛肝菌,它的菌体很大,肉质肥厚,不仅味道鲜美还营养丰富,是非常著名的食用菌。”谢翡蹲下身采了一朵蘑菇,放置在镜头下,“但烹饪过程中必须要煮熟,而且不能糊锅,否则很容易中毒。轻则腹泻,重则出现幻觉,比如看见小人跳舞什么的……”   “2333333”   “为什么听主播一说,我特别想作死。”   “别啊,很难受的。我妈有次就没炒熟,我中毒了,头晕到眼冒金星,看见好多小人飘来飘去……后来我妈听到动静来我房间,发现我望着天花板痴呆傻笑,可把她吓坏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吃菌中毒是种怎样的体验”,见节奏顺利被带跑,谢翡偷偷舒了口气。   九月的雨后,是野蘑菇最多的季节。   谢翡一路采蘑菇,很快就装了小半篓,每每发现新种类他都会巨细靡遗地为网友介绍,偶尔遇见稀有植物,他也会停下来拍给大家看。   等爬到山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谢翡站在缓坡上,先拍了拍四周地貌,接着将镜头转向右前方:“那座山就是我省有名的风景区千机山,从镜头里看好像不太高,但海拔其实有三千多米。”   谢翡上山前特意做过功课,相关知识张口就来,他取下自拍杆上架着的手机,“今天阳光很好,没雾,我带大家感受下从山顶眺望山底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走到悬崖边,俯瞰山下环绕的玉带,“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清楚,那里有一条江,就是横贯我国南北的御龙江——”   谢翡忽然一滞,在他说出“御龙江”三个字后,心脏剧烈地扯了下,害他差点儿没拿稳手机。   可疼痛消失得很快,仿佛错觉一般,再去探究已不留半点痕迹。   谢翡皱了皱眉,挥开心底的异样。   出于安全考虑,他退离了崖边,面对着一片“主播恐高”的调侃,神情自若地讲起了御龙江的历史。   没有人察觉到他刹那间的反常,除了他自己。   只是临下山前,谢翡又忍不住朝崖下多看了几眼,并深深记住了江水蜿蜒曲折的轮廓。   金乌西沉时,谢翡回到了客栈。   在湘妃的配合下,他很快做好了晚餐,却发现少了一位客人,“燕先生呢?”   燕来此时还没醒,他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外头早就天黑了,拉上窗帘的屋子里更是一点光都不见。   燕来摸索着摁开床头灯,立刻吓得差点儿从床上滚下去!   ——床沿上,坐了个背对着他的女人。   燕来残余的瞌睡瞬间全醒了,他卷着被子就往角落里缩,发现房间不知何时变了模样,不,应该是他眼里的房间变了模样。   雕花大床、复古的灯具,以及斜对面多出来梳妆台……   镶嵌的镜子里倒影出女人清秀的五官,她留着齐耳短发,身上穿了件民国时期特有的新式校服,一看就知是个学生。   而房间里并不止她一个女人,另一人慵懒地倚着墙壁,正是燕来初到客栈所见过的“艳鬼”!   艳鬼双臂环胸,眼波盈盈,“消息已经帮你送出去了,小妹妹安心待着,有我在,鬼子进不来。”   女学生讷讷地说了声“谢谢”。   “举手之劳。”艳鬼款款走到女学生面前,修长的食指挑起对方小巧的下巴,“多大了?”   女学生脸一红,“十、十五。”   “十五?”艳鬼红唇微弯,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你们先生还挺不靠谱啊,这种要命的事儿就交给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女学生一怔,眼底漫上悲哀:“先生被捕了,他、他没有办法……”   艳鬼嗤笑一声,纤细的腰身一扭,朝门外走去,“那些人说三天后会安排人送你回镇上,且等着吧。”   女学生咬了咬唇,忽然提高声量:“姐姐,谢谢你。”   “有什么可谢的。”艳鬼握住门把,半回头的侧颜透出一种凌厉的美:“神州大陆、中原正土,几千年来都是礼仪德化的圣地,岂容蛮夷撒野?”   “可先生说,那些侵略者比我们更先进。”女学生眼神微黯:“他说我们不能再躺在天朝大国的旧梦里了……”   “那就从梦里醒来,学习他们,赶走他们。”   “我们、我们可以吗?”   “小妹妹,好好活着。”艳鬼轻轻一笑:“活着才有答案。”   画面如潮水般褪去,房间又恢复了本来的布置。   燕来呆呆坐了会儿,头一回没那么害怕了。   他想,即便她们真是鬼,也算是心怀家国的鬼,总比家里头那俩拿刀互砍的夫妻好多了。   燕来叹了口气,跳下床拉开了窗帘。   窗外,月光如海。   简单梳洗后,燕来出了房间。   花园里静悄悄的,他踩着灯光一路走到大堂,见到了守在接待台后的谢翡,于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睡过了,请问还有吃的吗?”   “有啊,都帮您留着。”谢翡推开接待台的小门,没有半点不耐烦,“燕先生稍等,我去厨房热热菜。”   燕来正要道谢,突然发现茶室中还坐着个女人!   他心里一慌,条件反射地拉住谢翡的手。   谢翡愣了愣,不等他有反应,就听见一道低沉而阴郁的声音:“你们俩……在干什么?”   他下意识望向大门,发现郁离站在门口,脸色极差地瞪着他和燕来交握的手。   四周一点点降温,燕来莫名生出种被捉奸的心虚,他不自觉松手,又猛然一个激灵:“你、你是那个……”   谢翡心里一咯噔,本能地紧张,就见燕来猛一拍脑门——   “端木傲天!”   作者有话要说:   谢:2017年11月,饰演武侠言情剧《魔君,求轻宠》端木傲天一角,该剧创造出收视率全国第一、同年重播率第一等多项记录……(我还记得doge)   以及野生蘑菇一定要煮熟吃,小人跳舞是真的! 第15章   端木傲天是谁?   谢翡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是郁离曾出演过的男主之一,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而郁离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他满身戾气地冲谢翡走去,挟裹着秋日的寒气,一把将人扯出了后门。   遥遥还飘来一声,“哪儿来的野鸡咕咕嘚”。   燕来:“……”   大堂里只剩下他和湘妃,燕来不自在地挪开视线,“你、你好啊。”   湘妃盈盈一笑,起身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张名片:“燕先生您好,我是客栈的经理。”   燕来忍住逃跑的冲动,接名片时不着痕迹地碰了碰湘妃的指尖——是温热的。   他稍稍舒了口气,心想或许人家就是家族基因强大呢,他不也遇到了匪夷所思的事?   燕来鼓起勇气:“你和你曾外婆长得真像。”   湘妃:???   我特么都没见过我曾外婆。   另一边,谢翡已经被郁离攥进了花园,他着急地问:“等等,燕先生已经看到你了,不用管吗?”   “看到就看到,我还见不得人?”   “你就不怕暴露位置,万一粉丝都来了……”   郁离很可疑地一滞,冷着脸说:“我心里有数。”   谢翡心说你有数才怪了,但郁离不着急,他更无所谓,消息传出去正好可以蹭热度,岂不是美滋滋?   两人一路回了郁离的房间,进门时,谢翡随意地问:“你上午刚走,怎么晚上就回来了?”   郁离口吻讥诮:“我要是不回来,你就能随便让人占便宜了?”   谢翡茫然:“占什么便宜?”   郁离不说话,只盯着他的手。   谢翡若有所悟地握住郁离,如同撒娇般轻轻一晃:“这样就算占便宜吗?”   郁离身形一僵,像被火燎似的猛甩开手,不自在地说:“你沾了他的妖气,赶紧去洗了!”   “妖气?”谢翡怔了怔,“你的意思是,燕先生是妖族?”   “废话。”   “什么妖?”   “鸡妖。”   “……”   原来还真是只咕咕day。   “那阿福哥他们也知道吗?”   “低等妖物,指望他们知道个什么?”   “……”   谢翡一面想着这些妖未免太接地气了,一面被郁离扯着袖子拽进浴室。   水龙头一开,自来水汩汩涌出。   郁离抓住谢翡的右手放到水下冲洗,拇指用力揉搓着对方手背,直到嫩白的皮肤泛红,他才缓了力道。   压了几滴洗手液后,郁离再次覆上谢翡的手,一圈一圈、轻轻打出泡沫。   从手心到手背,再到修长的五指,里里外外,无一错漏。   谢翡微微有些脸热,他偷瞄了郁离一眼,见对方垂着眼,认真得好像在实验室做研究,心中更觉异样。   但他什么都没说。   浴室里浮动着浓郁的柠檬香,还有涓涓流水声。   等到声音停下,郁离扯了张粉红色的毛巾帮谢翡擦手,抬眼命令:“另一只手给我。”   谢翡只挣扎了一秒,默默递出左手。   双手洗净,郁离从柜子上找到管护手霜扔给谢翡。   虽说谢翡没有这个习惯,却也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他挤出一点乳液抹在手上,好奇地问:“鸡妖有什么特异功能吗?他早上会打鸣吗?”   郁离嗤笑:“你怎么不问他能不能下蛋?”   谢翡振振有词:“他是公鸡啊。”   “……”   郁离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你看外面有什么?”   谢翡狐疑地走过去,不确定地说:“花、草,月亮?”   “他所见的和你不一样。”郁离双手撑着窗台,微闭着眼睛感受扑面吹来的夜风:“鸡妖保留了迁徙鸟类的本能,可以感应到特殊的磁场,眼睛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事物。”   “……鬼?”   “不是。”   “那是什么?”   “都说是磁场了。”见谢翡实在不懂,郁离不耐地“啧”了声,“比如十年前有一对情侣在院子里重逢,他或许能见到当时残留的景象,如果理解不了,你可以当做时光回溯,历史重演。”   谢翡似懂非懂地点头。   “不过以他的能力,顶多只能见到百年上下的,而且……”郁离噙着幸灾乐祸的笑意:“除非在灵气充盈的地方,否则他的身体会很难受,要是一直没人帮他疏导血脉,他甚至会有失明的风险。”   “那你会帮他吗?”   郁离冷冷瞥来一眼。   谢翡无所畏惧:“你们不是同类吗?”   郁离的脸色总是说变就变:“怎么,你又当我是鸡妖了?”   “哪儿能啊。”谢翡手一撑坐上窗台,哄着对方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原形是什么,但一定很厉害。”   郁离冷哼一声,隔了会儿才回答他上一个问题:“看心情。”   两人之间安静片刻,谢翡又问起一件事:“郁先生,那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郁离扯着嘴角笑了:“当然有,你身后不是吗?”   谢翡头皮一麻,下意识向后看,当然什么都没见到。   他回过头,就对上郁离探究的视线,对方似笑非笑地问:“你怕鬼啊?”   谢翡以前不怕,因为不相信,“如果它们真实存在,正常人多少会有一点害怕吧?不过也还好,反正我看不见。”   “人界和冥界并无交集,但有人天生阴阳眼,他们就能见鬼。”郁离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你想看吗?我可以帮你开眼。”   “不想,谢谢。”   郁离半眯起眼,“你果然害怕。”   谢翡懒得反驳,悠哉哉地晃着小腿:“这么说,你能见鬼了?”   郁离矜持中带着得意,“只要我想,就能看见。”   “鬼和过去的景像应该怎么区分?燕先生肯定以为他见鬼了。”谢翡突然想到燕来似乎很害怕湘妃,或许并不只是因为墙上的照片,而是对方见过很久以前的湘妃,并被他误认为是鬼。   “警告你离他远点儿。”郁离神情不快:“我不喜欢从你身上闻到陌生妖的味道。”   “那我现在是什么味道,阿福哥的?湘姐的?”谢翡回忆起刚刚在浴室里的一幕,自言自语:“应该都是你的味道吧?”   郁离表情瞬凝,从脖子到耳朵都染上了薄粉。   他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憋出一个字,只将谢翡扯下地,直接推出了门外,并重重关上门。   次日快到中午,谢翡为两位女住客办好了退房手续,就见到了背着双肩包的燕来。他当即就想,难道公鸡也会睡懒觉吗?   燕来哪儿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尴尬地“Hi”了声,“昨晚……我会保密的。”   谢翡霎时领悟对方的暗示,灿烂一笑:“谢谢。”   燕来踟躇片刻,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他真的住这里吗?”   “偶尔。”谢翡无意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反客为主:“燕先生要出去吗?”   “对,我要去绍阳镇,下午回来。”   “那祝你行程顺利。”谢翡指了指大堂角落的雨伞架,“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有阵雨,燕先生带把伞吧?”   燕来嫌麻烦,又不太好拒绝谢翡。   他的为难被谢翡看在眼里,于是体贴地改口:“不过带伞不方便,要是遇上下雨,在镇上买把伞也行的。”   燕来心下微松,听谢翡问要不要送他去村口,忙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太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就行,也不远。”   谢翡一笑:“那好吧,下午见。”   燕来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其实昨晚上他还熬夜了,凌晨四点才睡,可今天起床后并没有以往的倦怠感,反倒神清气爽。   他隐隐察觉应该和这间客栈有点关系,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或许,他可以多住一段时间?   燕来走到村口的车站,上了辆通往邵阳镇的大巴,一路上听着音乐,转眼就抵达目的地。   作为南山市本地人,燕来还是头一回来绍阳镇,他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商业气息浓厚的街道,忽然就有些兴致索然。   燕来找了家饭馆,填饱肚子后便漫无目的地逛起了镇子。   镇上有诸多老建筑,历经数百年风雨,依旧矗立在时光中。   他换着角度拍了几组照片,同步更新微博,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内城河畔。   千年前,这里曾是一条古运河,但随着时代变迁,古运河也沦落成一方景点。   有戴着草帽的镇民坐在乌篷船上问他要不要搭船,燕来刚想问价,船夫就像被橡皮擦抹掉一般,瞬间消失。   明明前一秒还艳阳高照,这一秒已是日头沉落。   夕阳下,碧绿的河水被染成了鲜血的红,河面漂浮着一具具尸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堆叠间几乎没有一点空隙。   燕来这一个月来见过了太多诡秘,它们不同人物、不同情节,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血腥。他僵立当场,只觉得一只只白骨爪从地底钻出,冰凉坚硬的骨指牢牢攥着他脚踝,试图将他拖入无间深渊。   冷汗布满额头,燕来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的右眼针扎般疼痛,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凝聚在一具女尸上,女尸仰面朝天,有一张燕来曾见过的脸——是那个女学生,那个昨天晚上出现在他房里的民国女学生。   “呕——”   燕来开始干呕,尽管什么都吐不出来,可他的胃部一直在剧烈抽搐。   这时,他听见了一道稚嫩的声音:“叔叔,你生病了吗?”   燕来怔了怔,蒙了层雾气的右眼渐渐清晰,周围人声鼎沸,日光依旧。   回归现实,燕来这才注意到面前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头上扎了个蝴蝶结,清澈的眼眸中倒影着他的狼狈。   他尽力让自己别笑得太难看,“谢谢,我没事。”   小女孩仰头看了他一会儿,从兜里摸出块糖塞给他,转身跑了。   燕来愣愣盯着掌心里的糖,又抬眼望向小女孩所在的方向,那里有很多与她一样的同龄人,正团团围着一座石碑。   石碑不足一米高,碑上无字,碑前摆放着一束束菊花。   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小朋友们身边,拿着小喇叭讲解:“1937年日寇大举入侵,他们占领了南山市,并以南山市为根据地向周边扩张,却遭到了邵阳镇军民的激烈反扑。战役打了十天十夜,牺牲者不计其数。后来,活下来的镇民为了纪念那些在战役中死去的英雄,就在内河畔立了一座无字墓碑,盼望有朝一日,英雄们能够魂归故里。”   燕来并不是头回听说这段历史,但却前所未有的沉重,他想到了自己已过世的外婆。   当年南山市被入侵时,外曾祖父为了保护妻女一个人引走了日寇,从此杳无音讯,而外婆直到死前都坚持每天看报纸,就是希望能从中寻获她父亲的消息。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将燕来拉出回忆。   他听见有小孩子问:“李老师,那最后是我们胜利了吗?”   “当然,所以你们今天才能站在这里,听老师讲故事。”年轻女人微笑着说:“快下雨了,我们先去躲雨,大家手拉手,跟着老师走,不要乱跑。”   一场雨下了半小时,雨停后,燕来也没有继续闲逛的心情。   他默默走到无字碑旁,碑前的鲜花已在风雨中凋零散落,却无人看顾。   燕来深深鞠了一躬,又去旁边的花店买了十几束白菊,一一摆放在墓碑前,这才转身朝镇口走去。   回程的大巴越靠近夕宁村天色越暗,似乎绍阳镇的乌云也随之跟了过来。   下车后,果然飘起了小雨,燕来冒雨冲回客栈,刚进前院就撞见正往外走的谢翡。   少年撑一把红纸伞,倏然一笑:“燕先生,你怎么还是淋雨了?”   燕来站在原地没动,任凭雨点打在他身上。   他的眼中没有了院子,也不见客栈,而是一片竹林。   青竹猗猗间,一位广绣长袍的黑衣男子和谢翡的身影重合,渐渐取而代之。对方同样撑一把红纸伞,从远处行来,长袖被风带起,袖边绣金的纹路若隐若现。   男子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云雾,区隔了天上人间。他大半张脸都被纸伞遮挡,只露出莹润如玉的下巴,以及精致流畅的下颌线。   燕来喉咙干哑,心如擂鼓,迫不及待想要看清男子的样貌。   下一刻,伞沿微抬。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鸡每次只能用一只眼睛,所以燕来作为鸡妖,也只有一只眼睛能反应到磁场。   鸡的图就不用贴了吧~前面居然有小天使猜照相机精,是想笑死我帮我写完吗? 第16章   “燕先生,你怎么了?”   燕来猛地回神,见头顶罩着把红伞,谢翡就站在他身旁。   他终究没看清男子长什么样,但仅仅那一眼,已足以摄走他的魂魄。   燕来几乎忘了一切,脑子里只剩下竹林中撑伞的黑衣男子。   他失心疯似的推开谢翡,慌不择路地冲回房间。   从白天到黑夜,从日暮到清晨,燕来已不知道画废了多少稿子。他头一回痛恨自己能力不足,又怀疑哪怕是再伟大的画师,也难以将竹林中的男子勾勒还原。   人世间没有那支笔,如果有,一定是仙人化笔。   两天过去,燕来终于画完一副线稿。   又一天,他完成了上色。   燕来的大脑仍处于亢奋中,可身体却已疲惫至极。   他凭着本能将那幅画上传微博,接着一倒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凌晨两点钟,@粒子的微博总条数从21019上升至21020。   燕来的粉丝有小十万,其中不乏时差党和夜猫子,他们第一时间刷出更新,对此却见怪不怪。因为@粒子是个话痨,几乎每天都要发十条左右的微博,也经常和网友们分享他喜欢的作品。   粉丝们习以为常地点开回复,毫无新意地留下评论。   “第一!”   “赞我上去。”   “太太两点还不睡觉?老熬夜容易谢顶哦,头顶凉凉.jpg”   “太太你前几天去哪里了?居然好几天没发博,我都想报警了!”   “你休息很久了,新作要等到啥时候?”   “我看到《迷雾之森》的影视立项了,居然悄咪咪卖掉了版权?”   ……   一条条毫无营养的发言刷新,直到有人点开了图片——   “……”   “………………”   “卧槽!”   每个人在看见那幅图的瞬间,都感觉到强烈的视觉冲击,它来得猝不及防,因此更为深刻。他们无心再点评画技,不论内行外行,这一刻都化身为最最普通的网友,只知道这幅画很美。   因为美与不美是最直观的,而他们的脑海里也只剩最直观的两个字——卧槽!   上百个“卧槽”排成长龙,抢占热评,网友们依靠自己的灵魂转发,又将“卧槽”队伍扩充至上千。   于是,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雨夜里,燕来实现了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他,上了半夜的微博热搜……   而且,不是买的。   是否是自然热搜,对从事媒体行业的人而言很容易分辨,如果真有热度,他们也会关注,或许就能从中找到可以利用的点,讨巧地蹭一波热度。   小陈作为当红小生的贴心助理,平时也很注意热搜情况,一旦发现有不利于郁离的黑热搜,他都会及时通知团队。   这会儿,他正坐在休息室内的长条沙发上,边刷微博边等郁离卸妆。   今天郁离拍的是大夜戏,他得一直跟着,早就困得眼皮子打架。   可当他刷出热搜上那张图后,整个人都清醒了!   小陈,一个直男,一个自认有高级审美情趣的直男,居然盯着个同性别的纸片人看了三四分钟,就连郁离过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突然,他的手机猛地被抢走,小陈茫然抬头,就见郁离死死瞪着他手机屏幕,脸色白得如同死人,周身散发的刺骨寒意几乎将他冻碎。   不是吧,难道以为他在摸鱼?   那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直到小陈发现郁离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一个激灵,忙起身轻拉住郁离的袖子:“郁、郁老师你咋了?可别吓我啊!”   郁离久久不语,好半晌才将视线转向他,赤红的眼眶让他僵立当场,一时丧失了语言功能。   “这……是什么?”郁离声音嘶哑,仿佛喉咙里吞了沙。   小陈已经被对方的反常吓坏了,脑子一白,语无伦次地说:“微、微博热搜,有博主传了张图,好像是个漫画家,反响很好,我们可以cos图上造——”   声音戛然而止。   小陈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机在郁离手中形同薄纸,顷刻间扭曲变形,沦为破铜烂铁。   但他来不及心疼,因为郁离转身就跨出了门,速度快得只留给他一个转瞬即逝的背影。   “郁老师,你衣服还没换呢!”   “你要去哪儿啊!”   “等等我啊!”   就在小陈忙着打电话通知经纪人的同时,燕来也从短暂的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还带着浓稠的睡意,内双的眼皮也成了“欧双”,整个人异常疲惫,四肢酸痛得像被卡车碾过。   燕来稍稍坐直身体,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针扎般的痛感刹那席卷全身。   他捂着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儿没哭出来。   疼痛刺激到他的大脑皮层,燕来终于清醒了些,抬眼看了看室内的挂钟,竟然早晨六点多了。   忽然,燕来身形一滞,接着猛扑向前,握住鼠标用力晃了晃——亮起的屏幕显示着他的微博主页,正中央是他半夜发布的博文,而右上角则提示着上千的新增粉丝,以及六千多@。   燕来:“……”   完了。   他怎么能把那张图发出去?   虽然是他画的,却是照着别人所画,根本没有授权,也永远不可能得到授权。   燕来甚至没点开评论看一眼,急急忙忙删掉了微博,可他知道这样做根本于事无补,图早就传开了……   心虚和愧疚盘踞在心底,燕来烦躁地抓着头发,忽听身后有人问:“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燕来第一反应是又见鬼了,当他转过头时却发现屋里多了个大活人,对方还穿着一袭红色长袍,仿佛从千年前而来,“端木、端木先生……你怎么进来的?”   郁离眼角一抽,此刻也懒得纠正燕来的称呼,他紧逼上前,“问你话,说。”   燕来还处于懵逼中,“见到谁?”   “你画里的人。”   “你见过那幅画了……不对,你怎么知道是我画的?”对方一介大明星难道还关注他一个小小的画手?即便真的关注了,那也只是个虚无的ID,自己可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脸。   “我想知道自然能知道。”郁离没耐心和燕来废话,直言:“你能看见一些超越常理的东西,所以,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他的?”   燕来瞳孔一缩,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下意识就想否认。可在对上那双了然一切的眼睛,他还是壮着胆子改了口:“你、你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郁离没料到一看就很怂的燕来还敢跟他讲条件,他双眼微眯,忽地冷笑一声,一只手扶住燕来的椅背,在对方困惑的视线下轻轻一压。   “哐锵——”   木椅四分五裂,燕来也一屁股跌坐在满地木屑中。   “我说!”燕来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破了洞的气球般瞬间扁了回去,“我、我是在客栈前院里见到他的……”   “当时有什么异常?”   燕来努力回想,终于捕捉到一点灵光,“哦!对了,我先看见了谢老板,他也撑着把红伞!”   话音落下,他就见郁离下颌一紧,用力攥住了拳头。   燕来只当对方要揍他,抬起胳膊挡住了脸,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郁离在片刻的沉默后,缓缓松开了手。   接下来,燕来就听见了他毕生中,最为匪夷所思的一席话。   余音消止,满室寂然。   良久,燕来涩然开口:“所以,我其实是只鸡?”   “是鸡妖。”郁离凉凉地说:“你是不是鸡自己不知道?”   “我身上所有的异常,都是因为血脉觉醒?”   这回郁离没应声,重复的话他不想再说第二遍,也没兴趣和燕来玩一问一答的弱智游戏。   “我眼睛所见到的并不是鬼,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残像片段?”   “……”   “那……画上的人,也是残像吗?”   郁离漂亮的长眉轻蹙,望着窗外微光下的花园,眼底也有一丝茫然。   其实燕来不应该看见的,毕竟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快五千年,除非……磁场不稳。而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很多,比如突然性的磁场波动、极端的自然现象、或者有磁场极为相近两个的人,在某一点产生了重合。   但每个人的磁场都是不同的,哪怕双胞胎之间也有很大区别。   郁离心中一直有个答案,但始终缺少解题的步凑,如今从燕来那里获取了一些线索,就只差一锤定音的证明。   他不说话,燕来也不再追问。   其实燕来最想听的不过是一句“我开玩笑的”,但直觉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渐渐消化了自己是鸡妖的事实,燕来开始担心起自身安危,“那我是妖,会不会有道士和尚什么的来抓我?我会被送到实验室做切片研究吗?”   郁离嘲讽地笑了笑:“你不说,一般人也不会知道。”   “湘、湘经理也是吗?”燕来真的很在意。   “是。”   “……你也是吗?”   而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推门离去的一抹绯红。   雨已经停了,郁离穿过繁彩碧影的花园,来到后院时,天际才刚刚破晓。   他驻足停在小楼前,望着屋檐下摇曳的红灯笼,双眸暗沉。   郁离深深呼吸,清新湿润的空气卷入肺中,他推门进屋时,就见谢翡正从楼梯上下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郁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客厅里没开灯,谢翡半眯着眼才看清是谁,笑着问:“怎么还穿古装?是戏服吗?”   郁离站在原地,隔了一段距离沉默地打量着谢翡,又像透过他在观察别的什么人。   “怎么了?”谢翡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郁离一步步走到谢翡面前,抬手触摸对方喉结靠下一点的位置,在他们第一天见面时,他也做过同样的事。   谢翡朝后一仰,表情一言难尽:“你老这样不太好吧?”   郁离拧眉,“怎么了?”   谢翡见他的困惑不似作伪,只好把话说开:“感觉有点儿gaygay的……”   郁离呆了呆,随即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放肆!”   谢翡立刻端正态度,见郁离已在恼羞成怒的边缘,只怕对方找他还钱,忙说:“只是我那里比较敏感,如果你非要摸,下次提早跟我说一声,我好做个心理准备。”   郁离脸唰地红了,羞愤与屈辱交织于胸,下意识想要辩解,忽而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他猛转过头,就见敞开的大门口有三道高矮不一的身影。   空气刹那间凝滞。   良久,响起了阿福弱弱的声音:“打、打搅了……”   接着,是湘妃耐人寻味的感叹:“Interesting……”   最后,只剩下了银粟:“咕。”   作者有话要说:   湘妃:疑车   阿福:无据   银粟:咕 第17章   那天早上,要不是谢翡死命抱住郁离的腰,只怕客栈又会发生几桩血案。   两人一鸟逃之夭夭,唯有谢翡舍身取义,留下来扛住所有怒火。   他曲意讨好、百般奉承,终于让郁离脸色回暖,对方只留下来吃了顿早饭,又赶回了绍阳镇。   直到郁离的背影消失不见,阿福和湘妃才敢冒头。   两人站在庭院角落里拉拉扯扯,嘀嘀咕咕。   谢翡坐在秋千上,一只小腿随意晃荡,另一只脚尖点在地面。   听见不远处你来我往的“你去”、“你怎么不去”,谢翡扬声说:“两位哥哥姐姐们别演了好吗?站那么近,我又不聋。”   两人讪笑着上前,湘妃扯了阿福一把,后者支支吾吾地开口:“老板,那啥,老大找您干嘛啊?”   老实说,谢翡也不知道。   郁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从头到尾也没提过有什么目的,难道真的就是摸一下?   见他摇头,阿福和湘妃面面相觑,两人安静了会儿,湘妃试探地说:“他有没有问过您一张图?”   谢翡抬眼:“什么图?”   湘妃一怔,点开手机相册,从中选出张图:“您见过吗?”   谢翡凝神看了会儿,“没见过。”   他的反应很平常,也不认为那张图有什么特殊之处。虽然和大多数人一样,谢翡也有初见的惊艳感,但再细看时,又莫名觉得笔触呆板又俗气。   他隐隐有种感觉,好像那个场景不该是画里的模样……   他见湘妃和阿福都有些失望,不解地问:“这图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湘妃偷偷拧了把身边的人,阿福硬着头皮说:“就是刚好在热搜上见到,觉得还挺好看的……”他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编得自己都不信。   “还行吧。”谢翡从秋千上跳下来,拍拍皱起的裤子,“我要去山上直播,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谢翡转身就走,留在原地的两人同时舒了口气。   但谢翡不傻子,当然看得出湘妃和阿福有心隐瞒,因此怀疑那张图没那么简单。   只是他们不愿说,他也懒得寻根究底,反正问也白问。   谢翡转眼就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可晚上睡觉时,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广袤冰原。   寒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盘旋而落,轻覆上碎裂的冰层。   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浮冰上,手里撑着把红纸伞,而他的前方,趴伏着一只巨大的蝙蝠。   那蝙蝠左翅断裂,老鼠般的脸上划有一道深长的伤痕,看上去已奄奄一息。   鲜血从它身下蔓延开来,污染了黑袍男子站立之处,但男子并未退步,反而踏着血水上前。   狂风掀起男子的衣袍,他持伞走在雪里,仿佛宣纸上盛放的墨莲。   男子越过蝙蝠庞大的身躯,驻足停在了一位跪在冰上的女子身前。   女子生得很美,可惜青丝凌乱、浑身是伤。她一手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中蜿蜒而落,一滴一滴汇入冰面的腥红。   “大人饶命!”女子瑟瑟发抖,眼含惊惧:“吾等远渡重洋来到中土,只为求习高深法术,并无恶意。只是吾等生于蛮荒之地,粗俗无知,不识深浅,这才冒犯了大人。”   女子伏地叩首,“还请大人再给吾等一次机会,从今往后,吾等必潜心修法、积德积善。若大人不嫌弃,吾等愿以卑贱之身随侍大人左右,供大人驱策。”   红纸伞缓缓抬起,伞下之人剑眉入鬓,凤目藏星,此刻一双眼中杀意未褪,刺骨深寒令人望而生畏。   然而男子的声音却温润如水,仿若佛陀般慈悲:“好孩子。”   女子大喜,瞬间化作一只粉色动物,那蝙蝠也将自己缩成巴掌大小。两妖眉心处同时祭出一滴鲜血,急速向男子投去。   黑色袖袍一卷,半空中不见血珠,两妖也不见踪影。   无边无际的银白世界,唯剩男子一人。   静默间,男子突然回头,与梦境里窥探的人对上了视线!   谢翡猛地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   他望着天花板上吊灯的轮廓,回想着刚刚的梦。   梦里一男一女,还有那只蝙蝠,他都见过。   跪在地上的女人是湘妃,快断气的蝙蝠是阿福,而另一人……正是热搜图上的那个!   尽管图里的人并没有露出五官,但下颌弧度、所穿衣物,还有那把红纸伞,都和他刚刚所见一模一样。   想到阿福和湘妃曾经说过的一些话,以及他们那些讳莫如深的态度,谢翡对男子的身份有了猜测。   只是,自己为什么会梦见他?   而且刚刚那场梦,真实得就像曾经发生过……   谢翡正想得入神,外头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猫叫,听起来不止一两只,而是一群。让他怀疑自己闯入了医院的婴儿房,十几个婴儿同时啼哭,吵得他脑仁都快炸了。   哪儿来的猫?有银粟在,客栈根本不需要养猫。   谢翡心浮气躁地跳下床,突然眼前一花,腿软得差点儿摔倒。他这才发现身上不大对劲,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摸出一层薄汗,而且很烫。   这时,又一阵狗吠声响起,猫犬混合双打中,似乎还夹杂着其它动物的叫声。   谢翡眉心一蹙,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从二楼往下望,可惜一无所获。可当他将目光投向远方,发现不少人家陆续亮起了灯。   一盏一盏,宛如星火。   很显然,半个村子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吵醒了。   谢翡猛一个激灵——动物发疯,莫不是地震的前兆?   他抓上床头的手机,打开电筒功能狂冲下楼,刚进花园就看见站在井口旁的阿福,忙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没事。”阿福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就是灵阵有些波动,影响到了周边的灵气,有些动物跑过来了。”   “那怎么办,就只能等那些动物继续叫下去?”   “好办,交给我就行。”   阿福这一刻表现得格外靠谱,他深吸口气,一只手扩在唇边,微微张开了嘴。   谢翡还以为自己会听见什么安神之类的咒语,但等了半天,阿福都一动不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起来像个傻子。   “是咒语忘了吗?”谢翡担忧地问。   阿福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只好解释:“是我本来的天赋,超声波。”   谢翡:“……”   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实际效用还是不错的。   很快,院子外头的吵闹声逐渐消止,村子又恢复了夜的宁静。   阿福放下手,转而对谢翡说:“老板您快回去休息吧,我看您脸色不太好。”   谢翡本来要说自己多半生病了,可想到阿福一贯的风格,只怕会问东问西没个消停,索性点点头。   回房间后,谢翡找了几颗药服下,那药里有一定催眠成分,他很快就困了。   第二天闹钟足足响了五遍,谢翡才艰难地睁开眼,脑袋依旧晕乎乎的,喉咙特别难受,感觉跟吞了块烧红的炭似的。   好在他探向额头时,发现已经退烧了。   谢翡摸过手机,给湘妃发了条微信,让对方准备早餐。他又闭眼眠了一会儿,可嗓子实在不舒服,也没能再次睡着。   无奈,谢翡只好起床。   出小楼时,他突然被绊了一下,凶手居然是一根西瓜藤。   不对,西瓜藤哪儿来的?虽然阿福的确有在菜园子里撒种,可那些都是九月天适合播种的农作物。   谢翡顺着瓜藤一瞧,顿时呆住。   原本光秃秃的菜地此时绿油油一片,周围搭的几个棚架也爬满了藤蔓,各种时节、不同培植条件的瓜果蔬菜,竟完全无视自然原理和谐地生长在一处,有的甚至已近成熟!   谢翡使劲揉揉眼睛,然而一切都不是幻觉。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灵阵波动?后院尚且如此,花园呢?   谢翡心里一紧,要是让燕来看见了,指不定会被吓成什么样。   虽说燕来自打从绍阳镇回来就没出过房门,若不是三餐照吃,谢翡几乎要怀疑对方出事了,可燕来也不可能永远关在房里。   谢翡匆匆跑向花园视察情况,第一眼简直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丛林,而消失多日的燕来就站在一棵结满果的梨树下,神情郁郁。   谢翡心下一沉,这些梨子可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燕来却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   “端木先生全都告诉我了。”   在陌生人面前一贯拘谨又不太爱说话的燕来,此刻充满了表达欲,他涩然一笑,“没想到,我当了二十五年的人,如今却要做鸡。”   谢翡:“………………”   燕来知道了?   所以,郁离还是出手帮忙了?   谢翡有一点高兴,精神也放松下来,哑着嗓子劝说:“不是鸡,是鸡妖,其实做妖也不错——”   “都一样。”燕来兀自打断他,心如死灰:“半人半妖,说白了不就是个人妖。”   作者有话要说:   谢:无法反驳[doge]   ps:没有替身,以阿离的性格不可能将就一个替身。 第18章   自认还算能说会道的谢翡一时间词穷了,他听着燕来絮絮叨叨地说起最近的遭遇,以及血脉觉醒后的各种不便,发现对方并不需要安慰,只需要发泄。   于是,他只安静当个听众,很少发表意见。   直到湘妃扭着腰过来:“老板,燕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或许是最初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刻,燕来有些害怕湘妃,此刻也不敢再矫情,乖乖跟着对方去了餐厅。   入座后,燕来发现只有他一个客人,对面又坐着三只……妖?总之就很拘束。   其实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也没好意思开口。   不过谢翡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他喝完一杯牛奶润了润嗓子:“昨天那张图上的人,是不是你们的前主、老板?”   湘妃:“噗——”   阿福:“噗——”   见员工们齐齐喷粥,谢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一直感觉从穿书到继承客栈,都像被命运推动着。如今又突然梦到了客栈的前主人,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转世?   后代?   或者是传承者?   谢翡的视线扫过仍处于呆滞中的湘妃和阿福,从两人对待他的态度来看,他们并未将他和前主人视作同一人,却又总是试图从他身上验证某些联系。   这也就意味着,湘妃和阿福同样没有答案,同样在寻找答案。   “您怎么知道的?”湘妃渐渐回神,按捺住胸中震动,期期艾艾地问:“是、是老大告诉您的吗?   谢翡有些心不在焉,想着那幅画是怎么来的。肯定不是郁离、湘妃或阿福所画,但除了他们,还有谁会知道前主人的事?   他的目光突然移向燕来,心有所悟——这间客栈的确会有那位的残像,而燕来也完全有能力将所见变成一幅画。   但郁离说过燕来只能看见百年上下的场景遗留,可前主人陨落至少几千年了……   谢翡心中生出诸多猜测,最终一哂,回答了湘妃之前的问题:“我梦见的。”   “梦见……”湘妃的表情一点点变了,那些轻佻、讥诮、散漫、讨好……所有谢翡熟悉的模样顷刻间无影踪,眉眼涌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敬畏,还有些别的什么……   谢翡心有触动,看了眼完全处于状况外的燕来,含糊地说起梦境过程。   当他提到湘妃化作原形时,忽听“哐当”一声响,就见湘妃手里的勺子掉进了碗里,溅出几滴粥。她的脸色好似变换的交通信号灯,时红时青,半晌,湘妃忽然跳起来,捂住脸踉跄着跑走了。   遥遥传来的嚎哭声让谢翡茫然不已,“湘姐怎么了?”   阿福愣了愣,“她对自己的原形一直比较自卑。”   谢翡:“……”   “所以……原形是什么?”感觉自己被屏蔽的燕来,终于鼓起勇气插话。   阿福并没有帮湘妃隐瞒的意思,他以前不说,是因为谢翡没问,“裸鼢鼠,她是裸鼢鼠后。”   裸鼢鼠后陷入了深深的自闭,她一直以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自居,如今被谢翡戳破原形,只觉得无地自容。   好在她已活了几千年,抗打击能力还是很强的,半天不到就恢复了元气。   从房间里出来时,她看见燕来正在庭院里忙活,地面到处是蟠虬的树根和藤蔓,横伸出来的枝丫挡住了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湘妃笑眯眯上前,“唉呀,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燕先生放着我来。”   燕来飞快睃了湘妃一眼,自从他上网查了裸鼢鼠,就感觉湘妃平日里都在强颜欢笑,毕竟那么一只毫无时髦值的动物,连他这只鸡都比不上,鸡至少还有漂亮的羽毛。   他对湘妃不免多了几分同情,倒是冲散了一点惧意,有些念头也蠢蠢欲动。   “那个女学生……你能和我说说吗?”   他问了!   他居然问出口了!   燕来心头一阵激动,满心紧张地盯着湘妃。   “什么女学生?”湘妃不解。   “就是那个……民国女学生。”燕来还想要怎么描述一下,就听湘妃说:“是她啊,你看见了?”   “嗯……”   湘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指尖随意卷着一根垂落在眼前的枝条,“燕先生想知道什么?”   其实燕来也答不上来,自他见到河面的浮尸,就猜到了女学生的结局,却始终耿耿于怀。   或许是他见过对方活着时的残像,总觉得那样一个鲜活的、年轻的、充满勇气的生命,不应该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历史中,她应该被记住。   见他哑口,湘妃也没再追问,她半眯着眼,似在回忆:“都快一百年了……我记得那个时候南山市刚刚被日寇占领,鬼子搞了个什么三光政策,也就是烧光、杀光、抢光……”   日寇扫荡期间,但凡敌区内的人,不问男女老幼一律杀光;所有房屋、以及不方便搬运的粮秣一律烧毁;锅碗一律打碎;水井也一律埋死或下毒。   他们要让所有胆敢反抗的人成为无根浮萍,无依无靠。   但反抗的火种永远不会被扑灭,暂未受到战火波及的绍阳镇,就有不少有识之士在暗中筹集粮食,并通过地下渠道将粮食转移至辖下几个村子,而女学生的先生就是计划的负责人之一。   “可惜那位先生不幸被逮捕,由他的学生帮忙送出粮食藏匿点的消息。”湘妃缓声说:“学生在来夕宁村寻找联络人的途中遇上了几个日寇,慌乱下露出马脚,被日寇一路追击,无意中闯入了这间客栈。”   燕来沉默片刻,“那后来呢?”   “后来……”湘妃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点燃一根,“后来战争打到绍阳镇,镇中军民激烈反抗,她自然也去了。”   湘妃吸了口烟,吐出灰白色烟雾,“他们坚守了十天十夜,最终弹尽粮绝。一镇上万户人被屠到只剩十来户,所有尸体都被扔进了内城河,连个打捞的人都没有。”   燕来全身发寒,脑子里嗡嗡直响,胸中滋生出猛烈的仇恨,以至他脱口质问:“你、你们为什么不救他们呢?你们不是妖吗,应该有法力吧,为什么——”   他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说了蠢话,妖也不是万能的,面对枪支火炮的又能做多少呢?何况,妖并没有救人的义务。   “对不起。”燕来低声致歉。   湘妃并不介意,弹了弹烟灰,“我只是末等小妖,没那么大本事。再说了,这么多人我们救谁不救谁呢?何况没有我们救,他们不也胜了吗?”   所有反抗和牺牲都不是没意义的,绍阳镇军民拖住了日寇整整十天,为周边的反抗部队争取了时间,成功阻止了日寇南下的脚步。   半年后,反抗军又将绍阳镇给夺了回来。   见燕来仍面有不忍,湘妃不禁有些好笑:“几十年、几百年、往前追溯至几千年,这片土地上的人懂得如何反抗。天破补天、日祸射日、山阻移山、海倾填海,即便血流漂杵、尸横遍野,他们也能从尸山血海中辟出一条路,像以往千百次一样不屈服,站着走到最后。”   “燕先生,他们不需要被同情,你应该为他们骄傲。”   燕来垂着头沉默不语,良久,他哑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梅香芝。”   在燕来经受灵魂鞭挞的同时,远在影视基地的郁离收到了来自银粟的微信,并从中得到了他一直想找到的、逻辑清晰的证据链,为他心里的答案画上了一个圆满。   “郁老师,代言签约仪式的时间确定了,”助理小陈小跑着过来:“已经帮您向剧组请好了假——”   “你工资多少?”   “啊?”   “问你工资。”   “一、一万五,税前。”   “给你涨工资,双倍。”   小陈:“……”   见小陈懵逼,郁离轻笑:“不想要?”   “要要要,郁老师你没骗我吧?我会当真的啊。”小陈左思右想也找不到突然加薪的理由,只能归结于一点:“郁老师你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大喜。”   小陈舔着脸问:“能分享一下吗?”   “明天没排我的戏,不是喜事?”   郁离望着窗外灿烂的金阳,挥了挥手以示告别,他怀着麻将即将开胡的兴奋感快步走到停车场,只用了十分钟就抵达了夕宁村。   往客栈去的路上,他还听到村子里各种关于山神显灵的传说。   什么一夜之间死树发芽、枯井生水、谁家病人都快翘辫子了转眼又康复……不少村民甚至组织着要去拜山神,沿路都有拿手机搞现场直播的游客。   郁离将帽檐压得更低,尽捡着没人的小道走,无风无险地回到客栈。   等上了楼,他就见谢翡的房门开着,对方正坐在窗前的书桌旁,背对着他。   郁离轻咳一声提示自己的存在,窗前的人立刻回过了头。   窗外斜射而入的阳光,为少年的侧脸轮廓描上一道金边,在他挺翘的鼻尖落下一圈光晕。   谢翡眼睛里明晃晃写着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个“又”字让郁离皱了皱眉,但他今天心情好,大度地放过了谢翡,故作平静地走过去,“你在做什么?”   “AC站今天给我发了主播签约合同,我正在研究,总觉得直播时间太长了……”   郁离视线投向桌面,拿起合同迅速翻了遍:“不合理,别签了。”他一一指出几条特别霸王的条款,严谨得谢翡都震惊了:“你还学过法?”   “我入世一百多年了。”郁离下巴微抬:“被合同束缚只会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如果你想拓展渠道,下周我有个私人晚宴的行程,不少旅游行业的高层会到场,你可以跟我一块儿。”   “真的?”谢翡将信将疑。   郁离今天格外好说话,“这次让你蹭热度。”   “那我都听你的。”谢翡高兴得简直要起飞,没想到金主突然开恩,“谢谢你,郁先生。”   郁离矜持地点点头,仿佛施恩般说:“从现在开始,我允许你叫我名字。”   谢翡愣了愣,轻轻笑了。   阳光洒落在睫毛,此刻的他眼在笑,唇在笑,酒窝也在笑,“郁离哥,你也可以叫我阿翡,以前我奶……我是说福利院的院长就是这么叫我的。”   郁离目光不自然地移向别处,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嗓子怎么了,听起来哑哑的。”   “有点儿发炎,不过我喝了阿福哥熬的药已经好多了。”   “让我看看。”   谢翡只当郁离要检查他的喉咙,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顺从地仰起头。   随着他的动作,颌下的阴影彻底褪去,纤细而修长的脖颈暴露在阳光下,也暴露了谢翡最脆弱的部位。   郁离漆黑的眼眸愈发深邃,正要触及那片白到透明的皮肤,就见谢翡张大嘴巴:“啊——”   “……”   郁离捏着谢翡的下巴往上一抬,直接替他合上了嘴。   在谢翡困惑的视线下,他手指移向对方喉结与锁骨之间。   一瞬间,谢翡浑身的毛都炸了,虽然之前被碰到也不太舒服,却没有像今天这样。硬要形容,大概类似于摄入咖啡因过量——心悸、胸闷,烦躁异常。   他本能地拍开郁离的手,再看向对方时难免有些心虚,却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暴怒。   郁离只是垂着眼,敛住了所有情绪。   “对不起啊……可你老摸我脖子干嘛?”其实谢翡昨天早上就想问了,只是阿福他们突然出现,导致场面混乱起来……   然而郁离却答非所问:“这两天你喉下会长出一块月牙形的胎记,不用担心,那是正常现象。”   “什么意思?”谢翡懵了,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测:“难道我嗓子疼不是因为生病?”   “不是。”   “那是为什么?”   郁离的神情晦暗不明,良久,念出一句半白半文的话:“龙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   “不太懂。”谢翡并非真的不懂,而是不敢置信。   郁离眉心微蹙,干脆直说:“就是你喉结下生有一片逆鳞。”   谢翡:“……”   Excuse me?! 第19章   谢翡简直如同听了天书,他,一个人,长鳞片?还是龙的鳞片?   这一刻,他的心境和燕来发生了重合——当了十八年的人,如今却要做龙?!   “其实当初你在花园里见到的那条龙,就是逆鳞所化的幻象。”郁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说:“它早就潜伏在你体内,只是今天才凝聚成形。”   原来如此。   谢翡舒了口气,这个答案总比长鳞片要好。   他想起了那条改变他命运的巨龙,又想到他一梦见那位黑衣男子逆鳞就成形了,不免将两者联系起来。   逆鳞难道属于前主人,那位竟然是一条龙?!   “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一份礼物,对你没有任何坏处。”   听见郁离的回答,谢翡才发现他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了。   看出对方不愿多说,他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   忽然,他眼前投下一片阴影,肩上随之一重——郁离倾身向前,俯身抱住了他。   谢翡一怔,“郁先、郁离哥?”   郁离闷闷的声音传来:“你还欠我一个道歉。”   呼吸间尽是檀香与青竹交融的气息,谢翡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那现在,你别说话。”   谢翡立刻闭嘴。   地面投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那么亲密无间。   谢翡莫名有些心律失常,这时,他听见郁离轻叹了口气:“我好累。”   那声音若有似无,仿若幻觉。   谢翡冥冥中有种直觉,郁离所谓的“累”,并不是普通意义上那么简单。   他心里蓦地一软,像被蛊惑般,轻轻环住对方。   那是一个带着安抚意味、或许还有一点暧昧的拥抱,在阳光的阴影下,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过了两天,谢翡发现自己喉结下果然出现了一小块浅淡的红斑,并在此后几天内逐渐变成了月牙形。   偶尔照镜子时他也会想,还好逆鳞是在脖子上,要是长在额头,他岂不成了包公?   等到谢翡嗓子彻底康复,客栈的清理工作也进入尾声,郁离却忽然找上了他。   当时他正在角落里砌砖,浑身脏兮兮的,就听身后有人问:“你在干什么?”   谢翡刷水泥的动作一滞,忙回身推开来人,紧张地看向架在脚边的手机。   “yooooo,是个蓝孩纸,我的狗鼻子仿佛闻到了粮的香甜。”   “感觉主播像被捉奸一样23333”   “说话的是谁?声音好好听,不过按照定律应该是个大丑逼。”   “我觉得声音很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dei,像我们家郁离蝈蝈。”   “这位老板你反应也太敏捷了,就给我们看了一只胳膊!”   ……   谢翡紧绷的弦一松,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关掉了不远处架着的户外摄像头——那是他刚买回来的便宜货,打完折只要299。   “吓死我了……”谢翡摘下口罩,惭愧地盯着郁离衣服上污脏的指印,“我在直播,你差点儿就入镜了。”   郁离倒没有生气,问他:“砌砖也直播?”   “我想搭个小砖窑,重新制作一批青瓦,把屋顶坏掉的老瓦换掉。”谢翡拿围裙擦擦手,很有觉悟地说:“要不你把衣服换下来吧,我帮你洗。”   郁离不置可否,看了眼后院与花园相连的拱门,“我带回来几套衣服,一会儿湘妃会送过来,你试试。”   “试衣服干嘛?”   “之前跟你提过的晚宴就在今天,怎么,不想去了?”   谢翡顿时一喜:“我要去!”   两人回房间的路上,谢翡才知道郁离代言了某款旅游出行类APP,晚宴前还有个签约仪式。   上楼没多久,湘妃就抱了三套裹着防尘罩的西服过来了,郁离接过衣服后随意地往床上一扔,漫不经心打量着谢翡的房间,“都是品牌方赞助的,应该符合你的尺码,你去浴室——”   声音戛然而止,只因他一转头就见谢翡正在脱卫衣,随着对方的动作,卫衣里的白T也被连带着撩起来,露出了腰腹和皮肤下清晰可见的肋骨,还有……一点粉红。   郁离:!!!   等谢翡从卫衣里解放出来,就见郁离慌里慌张地背过身,往前猛一个跨步——“嘭”的一声巨响,郁离正面和衣柜来了个对撞。   眼见柜门破了个大洞,谢翡心急地跑过去:“郁离哥,你没事儿吧?”   哪知郁离竟捂着头坚持背对他,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别过来!”   “可……”   “你穿着衣服吗?”   谢翡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T,“穿着啊。”   郁离用余光确认了一下,这才肯转过脸。   谢翡见郁离脸上没什么伤,心想妖族果然能扛,可又很奇怪对方的脸色怎么红得跟充血似的。   正准备问问,他就见郁离神色一肃,张口就是素质教育:   “你以后不要过于轻浮。”   “不许动不动就当着我的面脱衣服。”   “自重一点。”   谢翡:“……”   行吧,他还能说啥?只有乖乖抱着衣服去了浴室。   系扣子时,谢翡对着镜子照了照脖子上的月牙形胎记,恰好就在喉下的凹陷处,仿佛盛着一弯月亮。   等穿上西服,他望着镜中倒映的自己,感觉熟悉又陌生——在原世界,他从来没有过这么正式的打扮,好像忽然间长大了五岁。   谢翡抬起手,将额前细碎的刘海反拨,嘴里哼着走调的歌:“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帅气西装,等会儿见你一定比想象美……”   “丑,换一套。”   当谢翡走出浴室时,郁离如是评价。   谢翡简直没法儿理解,可他有求于对方,于是顺从地照办。   直到换上第三套,郁离终于满意:“就它了。”   谢翡发现和前两套比起来,第三套不会显得太成熟,反而有种青涩的少年气,确实是最适合他的。   他想,郁离的审美不挺好的吗?怎么轮到自己就老爱穿花花绿绿的衣裳?   “领结会系吗?”郁离忽然问。   正式的领结一般都有系带,谢翡不大会。   郁离抬了抬下巴,“来。”   在系领结的过程中,两人不可避免地站得很近,谢翡的视线从郁离修长的手指移向对方英俊的脸,后者有所察觉,故作淡定地问:“你老盯着我干嘛?”   谢翡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笑嘻嘻地说:“我发现你眼睛里有个大帅比。”   郁离皱了皱眉,似乎对答案不太满意,正要说话,又听谢翡话锋一转:“但大帅比还是不如你帅!”   郁离的表情卡在那里,不上不下,十分滑稽,房间里响起了谢翡愉悦的笑声。   半小时后,经纪人来接他们了。   在见到谢翡第一眼,经纪人脸上就笑开了花,即便知道谢翡无意于娱乐圈,他仍不死心地游说,终于把郁离给说烦了。   “是不是嫌我赚的钱不够你提成,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经纪人一噎,悻悻闭嘴。   由于签约仪式上来了不少媒体,谢翡不愿露面。   到达目的地后,他先在后台等了一个小时,才跟着郁离转移至同家酒店的宴会厅。   整个宴会厅布置得华丽而不失高雅,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谢翡虽是头回参加这种晚宴,却并不拘谨,他不着痕迹地打量宴会厅里的客人,听着郁离低声介绍那些人的身份。   忽然,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哟,我们的大明星来了。”   谢翡循声望去,对方是个二十五岁往上的俊美男人,生了一双桃花眼,嘴唇削薄,看上去有种薄情的风流。   男人搂着个年轻的美女走来,视线停留在谢翡脸上,热情却不会让人觉得失礼,“小朋友,以前没见过你?”   谢翡不确定男人的身份,当然不会贸然地自我介绍,他先观察了下郁离,见对方并无排斥之意,眼里反而透着熟稔,便大方一笑:“你好,我是——”   后半句话全部哽在嗓子眼儿,因为谢翡见到了一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和他一般年纪,个子不高、五官清秀,正是书中锦鲤、世界主角、原主那个鹊巢鸠占的便宜兄弟!   更可怕的是,对方也发现了他。   两人目光交错,空气中仿佛延伸出一道电流,噼里啪啦闪着火花。   谢尧的眼睛越睁越大,半晌,他咬牙念出一个名字:“谢、翡、翠!”   作者有话要说:   阿离:等你等得好累。   翡翡:哎呀,另一个名字暴露了…… 第20章   “谢翡翠是谁?”   “你叫谢翡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谢翡看了看郁离,又看了看桃花眼,一时陷入沉默。   其实原主在福利院时还真叫谢翡翠, 因为院长姓谢,而原主那批孩子都以珠宝原材料起名。但原主被接回谢家后就改名为谢翡了, 只是不知道谢尧出于什么心态, 背地里总喜欢叫原主“谢翡翠”。   谢翡想跟郁离说回头再解释,却见谢尧已经走了过来。   几人面对面, 谢尧自然注意到了谢翡身边的人——其中一个是他的偶像, 而另一个居然是业内知名的金牌制片人陆熙平。   传言陆熙平是某位大佬的亲孙子, 自入圈后一路都有人保驾护航,他本人也极有眼光和能力,出品的电视剧不论口碑如何, 收视率总是一骑绝尘。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和谢翡站一块儿?而且谢翡似乎变了很多,虽然眉眼依旧, 却像在整容医院做过微调似的耀眼了些,气质上更是大不一样。   更让谢尧震惊的是, 一个在他心里已经毫无威胁、几乎等同于死掉的植物人, 居然完好无损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是的,谢尧还不知道谢翡已经康复了。这么大的事, 他的养父母居然没有跟他提过,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他那对便宜父母还想瞒他多久?或者说,他们其实一直都背着他在照顾自己的亲儿子?   谢尧眸光微闪, 压下心中的不满和猜疑。   目前局势不明,必须谨慎, 于是他扬起惊喜的笑:“翡翠,你这几个月去哪儿了,我问了爸妈和朋友,他们都不告诉我。”   谢翡:“……”   我特么还珍珠玛瑙呢!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并不相信谢尧不知道原主的遭遇。   谢翡刚想讽刺两句,郁离却突然问:“你俩认识?”   “我是他哥哥。”谢尧见郁离注意到他,忙礼貌问好:“郁老师、陆老师。”   “你好。”陆熙平含笑回应,余光观察到郁离突然黑了脸,他剑眉一挑,饶有兴致地准备看戏。   郁离果然没叫他失望。   “原来你就是那个鹊巢鸠占的养子。”理所当然,郁离想到了谢翡跟他讲过的“悲惨”往事,眼中戾气凝聚,字字都带着冰碴子。   谢尧暗叫不好,猜测是谢翡在郁离跟前说了对他不利的话,而看郁离的态度,似乎还有为谢翡出头的意思,显然两人关系不差。但平时在片场,郁离根本不搭理他,哪怕他已经竭尽所能地讨好对方。   这种差别对待让谢尧心中仿佛有火在烧,不甘又委屈,就谢翡那种粗俗又愚蠢的性格,是怎么做到让郁离另眼相看的?   谢尧很努力才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并没有否认郁离的说辞,而是愧疚地说:“当年的意外确实让翡翠吃了很多苦,我知道对不起他,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找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又看向谢翡,眼含关切:“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们单独聊聊好吗?”   “不好。”   单独是不可能单独的,谢翡心说我就是为了躲你才奔逃几千里,居然还被你给撞见了,命运好难。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需要顾及什么了,反正他的身份就是得罪主角的原罪,根本没有求和的选择,于是笑眯眯地说:“我们俩也不大熟,就没什么好聊的吧,以前住谢家你也不爱和我说话啊。”   谢尧面带失落:“翡翠,你还在怪我吗?”   “说事实而已。”谢翡并不想在这种场合掰扯原主遭受的难堪和委屈,只提醒谢尧:“而且我已经改名叫谢翡了,谢翡翠原本该是你的名字,别再叫错了。”   直到此刻,谢尧完全可以确定,他那个将所有情绪和欲望写在脸上的弟弟,是真的大变样了。对方似乎褪下了野蛮人的外衣,进入了文明社会,也懂得虚伪周旋、话里藏针了。   谢尧脑中闪过诸多念头,忽听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回头,原来是养父的一位朋友。   他能拿到晚宴的邀请函,正是因为有对方帮忙,谢尧不敢怠慢,只冲面前三人说了声抱歉,便朝那位长辈走去。   寒暄过后,他又朝原来的位置看了看,正巧看见郁离和谢翡双双走向露台的背影。   “没想到你居然认识他。”谢翡撑着露台扶栏,假装今天才知道这件事,“虽然谢家没有亿万家产,但也有集团公司可以继承,他不好好学习如何管理企业,反而选择去八竿子打不着的娱乐圈,是完全不担心我和他争夺继承权吗?”   “他是条锦鲤。”郁离忽然说。   谢翡不意外郁离能看出来,而他之所以主动提起谢尧,就是想打听一下有没有防备对方的办法。   “那条鱼体内的妖族血脉比寻常半妖更纯粹,让他可以更快领悟传承。”郁离口吻讥诮,不屑地说:“他应该已经知道,如果想淬炼血脉,需要更多的信仰之力,因此才会选择做明星。”   “信仰之力?”   “粉丝对他的喜欢和迷恋,就是一种信仰。”   谢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锦鲤不是通常都象征吉祥如意吗?平时网络上也总有人拜锦鲤,我见有人说,如果得罪了锦鲤会被反噬……那我当时意外成了植物人,会不会和他有关?”   郁离没有直接说会或不会,而是很严谨地告诉他“很有可能”。   谢翡一急:“那今天我俩见面了,万一……”   “没有万一。”郁离截断他的假设,转过头直视他。   灯辉下,郁离眼中藏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意味,半晌,他唇角轻翘,不可一世地说:“有我在,你怕什么?”   谢翡隐隐记得不久前郁离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的场景却不大能想得起来。   不过既然郁离承诺了没有万一,他就相信没有万一。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轻佻的声音:“你们两位偷偷摸摸在这儿说什么?”   谢翡回头一看,见陆熙平端着两杯香槟慢慢走来,而刚刚跟在他身边的美女却不见踪影。   “小朋友,满18岁了吗?”陆熙平戏谑地问。   这会儿谢翡已经听郁离介绍过对方,知道陆熙平和郁离关系不错,算是酒肉朋友以上那一档次,便回了个笑,“早满了。”   陆熙平便将一杯香槟递给他。   玻璃杯中盛着淡金色液体,微小绵密的气泡慢涌而上。谢翡浅尝一口,感觉味道不错,转头问:“郁离哥,你不来一杯吗?”   郁离神色淡淡,正要说点儿什么却被陆熙平抢了话头:“如果想看我们郁老师说快板儿唱戏,倒是可以让他喝。”   谢翡:“……”   他想起来了,之前那位安总好像提过,郁离喝醉酒曾在慈善晚宴上表演快板儿来着。   谢翡都不用确认就知道郁离又生气了,对方有时候真的像个精分患者,可以在各种极端情绪中任意转换,之前还和煦如春,转眼就寒风冽冽。   他听见郁离一声冷笑,手中的酒杯就被夺走了,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嫌弃他喝过,仰头就干掉小半杯香槟,苍白的脸上立刻漫开红晕。   郁离将空杯子还给陆熙平,慢悠悠地说:“陆先生,你印堂发黑,眉心痣渐显,眼尾无病泛红,千万要小心桃花。”   陆熙平只笑了笑,意有所指:“我的桃花还少吗?”   郁离冷笑:“你可别来求我。”   说完,他冲谢翡扬了扬下巴:“走,带你转一圈。”   谢翡原本还担心郁离会醉,但接下来对方都表现得非常靠谱,他也是头回见到郁离的另一面。   和各位大佬们交谈时的郁离收起了所有的傲慢与不耐,变得彬彬有礼,温和健谈,终于有了入世一百年该有的成熟和世故。   原来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愿。   谢翡不禁有些悲哀,这个社会也太复杂了,居然连郁离这种妖霸都被逼出了两副面孔……   谢翡并不寄希望于大佬们能给他带客,只是来取经的,从众人的交谈中,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原来政府有意在南山市和邻市间修建一条高铁,而目前透出来的风声,高铁很有可能会贯通夕宁村。但村里有不少老建筑,又被打造成了南山市周边有名的农家景点,因此上头对线路的规划还有争议。   谢翡不免想到当初来逼迁的光头男,估计就是有所耳闻,又看中他家客栈占地面积大,得到的补偿款多,才想要先下手为强。   不过若是真要拆迁,客栈能拆走么,不是还有个什么灵阵?   谢翡好几次看向郁离,对方却没给他任何暗示,他也不太好问,以至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直到会场灯光暗下,他才知道主办方还搞了个抽奖环节,抽奖嘉宾自然由他们新签的代言人担任。   舞台上,一位年轻漂亮的礼仪小姐抱着个透明的抽奖箱,箱子里装满金银两色的五角星,其中每颗星都刻有和邀请函对应的编码,中奖者即可获得神秘大奖。   谢翡的邀请函是郁离给的,小小的一张,设计得十分精致。但他连取都懒得取,倒不是对奖品没兴趣,而是他有自知之明——有锦鲤在,还有别人什么事儿?   一位服务员端着酒水路过,谢翡要来一杯没香槟,找了个视野好的角落静静看向舞台。   灯光打在舞台中央,周围的世界没入黑暗,唯有灯下的郁离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就像沐浴在阳光下的雪精灵。   他真好看。   谢翡小抿一口酒,绵润的口感蔓延在唇齿间,带着水果的香甜气息。   他看见郁离打开了密封箱,并且从中摘出一颗金色的星星。而对方在念出编码前,忽然抬眼看向他的方位,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谢翡怔了怔,心说难道郁离作弊帮他中奖了?但事实上对方还是很有节操的,郁离缓声念出几个数字,而数字对应的另有其人。   谢尧起身向身边祝贺的人道谢,因为早有预料,他并没有多惊喜。   不过想想抽奖的人,谢尧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只是郁离已经对他有了先入为主的恶感,这让他颇为忐忑。   他尽量平静地走上台,面对郁离礼貌地躬了躬身:“谢谢郁老师。”   郁离将手里的星星递给他,淡淡回应:“不客气。”   谢尧早就习惯了郁离的冷淡,不会傻到在台上向对方解释什么,更不会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事,他正准备离开,却见郁离缓缓伸出右手。   他出现幻觉了?郁离,居然要和他握手?   但谢尧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几乎是瞬间就回握住对方,可不等他感受到掌心传递的温度,郁离就已经抽回手,揣进了裤兜。   尽管只有刹那的接触,谢尧还是十分惊喜,一直到主办方总裁走上台,他都还有点儿回不过神。   主持人正感情充沛地说着什么,谢尧并没有仔细听,他望着台下,想要找找郁离的位置,却只看见一道道模糊的身影。   蓦地,他心有感应地望向某个角落,那里亮着一盏壁灯,灯下站着个熟悉的人,而对方也正望着他。   他和谢翡,一人在台上,一人在台下,隔着重重人海对视。   目光交汇间,谢尧突然捕捉到一丝莫名的兴奋感,宛如藤蔓般绞紧他的心脏,几乎让他颤栗。   他高高在上,而谢翡永远只能卑微地仰望他。   但他的幻象很快破灭了,谢翡笑眯眯地向他举杯,哪里有半点卑微?   “谢先生?”   谢尧猛地回神,原来是总裁提醒他该揭晓大奖了。   两位礼仪小姐抬着个长方形的牌子站在他们身后,上面罩着一层幕布。   谢尧冲总裁说了声抱歉,轻轻握住幕布一角。   “三、二、一!”   宴会厅里回荡着主持人激情的倒数声,当她喊出最后一个字时,台上的中奖者猝然倒地,浑身抽搐。   惨叫声贯穿了每个人的耳膜,谢尧疯狂地抓挠自己——脸上、脖子、手背、手腕,所有露出来的皮肤瞬间添上了道道血痕。   一旁的总裁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忙冲上前查看,可又硬生生收住脚步。   他看见一块块多角形的鳞片从谢尧的脖颈蔓延而上,很快覆盖了整张脸,对方目光涣散,嗬嗬喘气,形同一条濒死的鱼。   作者有话要说:   翡翠:万一呢?   琉璃:没有万一,除非那条鱼能跳过龙门。   ——   评论区有人给起的郁琉璃对应谢翡翠,hhhhh拿来小剧场玩玩。 第21章   出了这样的意外, 晚宴只能散了。   当天直到最后,也没人知道神秘大奖到底是什么。   出了大堂,郁离让经纪人先去车上等着, 自己则带着谢翡拐去了花园。   “问吧。”郁离脱下外套,随手搭在了庭院灯旁的长椅上。   “啊?”   郁离懒洋洋地说:“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吗, 大庭广众之下就对我眉来眼去。”   谢翡:“……”   好吧, 原来郁离早就注意到了,难怪要打发走经纪人。   “刚刚谢尧是怎么回事, 和你有关吗?”谢翡迫切问出第一个问题, 他可是看见两人在台上握手了, 但以郁离的性格,这绝对是反常行为。   “算有关,也算无关。”郁离松了松领结, 眼中透着些表功般的得意,“我只是施展一点点妖力给他下了个暗示,如果他对你有恶意, 就会受到妖力反噬。”   谢翡听得似懂非懂,但不妨碍他领悟郁离的精神, 立刻以崇拜地眼神望向对方:“那你的暗示能保持多久?”   郁离有点不高兴:“以我现在的能力, 至多一个月。”   “你真厉害!”谢翡非常有眼色地吹捧了一句,心想郁离果然有能力压制谢尧, 一想到谢尧被抬走时的惨状,他还有些不寒而栗,“他还能恢复吗?”   “如果没有意外,等我的妖力消失他就能活蹦乱跳了。”郁离索性坐了下来, “只是这段时间得吃点苦头。”   谢翡刚舒口气,又想起一个隐患:“医院会查出他的异常吗?”   郁离讽刺一笑:“医院里查不出的疑难杂症可太多了。”   谢翡彻底放下心来, 转而问起高铁规划的事,却听郁离无所谓地说:“就算真有人来拆迁,也不用理它。”   “你的意思是,当钉子户?”   “……”   “钉子户可没那么好当……”谢翡苦口婆心地劝说:“当年有户人家也是赶上了政府修铁路,他们对补偿款不满,一直不肯搬迁。后来政府对线路规划做出了修改,恰好绕过他们家。又因为那片区域的人基本都迁走了,空出一大片地,他们家附近就给建了个火葬场。唉,你想想,火葬场边上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钉子户,多惨——”   “谢翡翠,闭嘴!”郁离咬着牙呵斥。   谢翡忍不住反驳:“都说过我改名了,我宁可你叫我喂。”   “那多生疏。”郁离似乎发现了乐趣,转眼又笑起来,仰着脸说:“不如我给你起个小名好了,翠翠?”   谢翡:“……”   好歹不是翠花。   两人就小名问题幼稚地吵吵了一路,回到客栈后,就见燕来等在大堂。   燕来是想在客栈长住,至少住到他新作完成为止。   自从和湘妃谈过话之后,他终于确定了新作的方向,背景设置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主角也由通灵美少年改成了一位风韵犹存的女老板。   对于燕来的打算,谢翡当然欢迎之至。   就这样,客栈又多了一位常驻人口。   为了搜集素材,燕来时常往来于绍阳镇和周边村落,为此特意买了辆单车。   这日,燕来骑着车从镇上回来,见到前方有一架摄像机。   燕来目不斜视,对此相当习惯。   村子里前段时间的“天降异象”,已经通过网络传得沸沸扬扬。尽管官方明令禁止再报道类似新闻,但有些节目平时就爱放些撕逼、捉奸、遇鬼之类博人眼球的小道消息,观众们看个乐呵,没几个人当真,上面也不怎么管。   这几天,村子里到处是不怕炸号的自媒体,以及这类不靠谱的野鸡栏目组。   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同,来的是个官媒。   “先生,我们是《走进科学》栏目组,想采——”   燕来慌得一批,既出于对镜头的畏怯,更出于“一旦暴露就会被抓取切片”的恐怖预设,他脚下蹬得飞快,直接越过举着话筒的女主持,带起一阵风。   秋叶被风吹起,飘飘旋旋,时起时落,晃悠悠飞入一座院子。   蹲在菜地里的谢翡扒掉头顶的树叶,盯着几个快要成熟的西瓜,满眼怀疑:“真的能吃?”   “能啊,灵气催养大的,又甜又有营养。”阿福拍拍瓜皮,信心十足:“不敢说包治百病,但要有什么头疼脑热、痔疮便秘,绝对瓜到病除。”   谢翡还是不敢置信:“可我那天买的种子里没有西瓜啊。”   “以前闹饥荒,我在菜地里种了不少东西,应该有遗落的死种复活了。”阿福指着西瓜藤中一株嫩绿色野草,喜滋滋地说:“不止西瓜,还有些几千年前洞府里种过的灵植,比如这株解语草,吃了就能听懂各种语言。”   “……真的?”   “老板,我还能骗你吗?”阿福只差赌咒发誓,又说:“我还另外找到了十来种灵植,这几天我得多观察,看看还有没有别的。”   谢翡发了会儿呆,随即傻笑起来。   阿福被他笑得发毛,“怎、怎么了?”   “突然发现我很富有。”谢翡不负责任地畅想未来:“要是批量种植解语草,再批发卖给考四六级的学生……”   可惜阿福戳破了他的美梦,“一旦普通人服食灵植,就会立刻爆体而亡。灵植只能给妖吃,或是一些有灵根的修仙者,不过修仙者也早就绝迹了。”   谢翡:失望.jpg。   他望着满园青翠,心情又好起来,“那当个职业菜农也不错,我们家的菜肯定供不应求,而且基本没有培育成本。”   阿福欲言又止,实在害怕谢翡走上歧路,只得再次指正:“其实灵阵通常是很稳定的,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保持完好,一般来说发生波动的概率极小……”   谢翡琢磨了会儿,明白过来:“所以这批瓜果蔬菜长那么快纯属意外,它们不是一割一茬,而是一拔一个坑,完全一锤子买卖?”   见阿福仅靠一个点头就堵死了他近在咫尺的致富之路,谢翡简直心绞痛。   这时,湘妃踩着七寸高跟鞋快步走来:“老板,客人接到了。”   新来客人有八位,其中一对年轻夫妇是看了谢翡直播来的。   “没想到主播长这么帅。”年轻的妻子无视丈夫臭脸,冲着谢翡半开玩笑:“你要是肯露脸,我保证你们客栈人满为患。”   谢翡客气假笑,心说其实我不介意出卖色相,可我那时候不是怕锦鲤吗?   而另外六人分别是两个带小孩的家庭,他们是通过某旅游APP订的房。至于谢翡为什么舍得花掉大部分积蓄在网上挂房源,当然是因为国庆来临。   对于任何从事旅游行业的人来说,国庆都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谢翡也不例外,不惜为此砸下重金。   效果是喜人的,整个国庆期间,客栈迎来了人流高峰。而每个入住的客人在见过花园的浓荫摇曳,听过晨间的燕鸣莺啼,尝过小谢老板亲自烹制的、含灵量极高的美味佳肴后,都忍不住向朋友们推荐。   口口相传之下,即便过了国庆高峰,客栈每天还能接到三五位新客。   谢翡忙得脚不沾地,心情却格外好,眼瞅着客栈热闹了起来,他这一个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但也由于客人太多,导致郁离这位大明星出入愈发不便,谢翡思来想去,决定在后院为对方开一扇小门。   起初郁离很不爽,认为他堂堂正正凭什么不能走正门,可在几次撞见客人后,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只能走后门的事实。   到了十月下旬,夕宁村的气温急剧下降,客栈的生意也跟着淡下来。   谢翡又开始继续搭他的小砖窑了,正将一块砖砌好,就看见银粟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喙间叼着它亮闪闪的手机。   “宝贝怎么了?”谢翡笑问了一句。   银粟害羞地扭了扭,往前一步,仰着头示意他看手机。   屏幕上是一则营销号转的视频,标题倒是让谢翡大吃一惊——实拍!网上某知名锦鲤怪症发作,倒地自残鬼哭狼嚎!(恐怖慎入)   咦?是谢尧的视频?   可那不是私人晚宴吗?主办方当时就安排了封锁消息,怎么会有视频流出?   谢翡满心疑惑地点击播放,内容果然是谢尧在台上发作的一幕,只是拍摄者相隔较远,视频清晰度不够,但谢尧尖利刺耳的惨叫声仍叫人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不到一分钟的视频很快播放结束,谢翡顺手点开评论,见首楼热评就有人点出锦鲤是谢尧,而评论的态度也很两极分化。   “删视频吧,听着太难受了,请尊重病患。”   “这是偷拍?泄露隐私已举报。”   “谁让他炒作锦鲤人设,活该翻车,见过有这么狼狈的锦鲤吗?”   “对啊,中了一次奖就跟住在热搜上似的,天天吹锦鲤,还一群sb去拜。之前简依依出事他立刻联动营销号,内涵简依依片场耍大牌欺负新人,呵呵,吃人血馒头不得house!”   “排,他家粉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不能得罪锦鲤,一个梗而已还当真了,简直仗透行雷。”   “谢尧这样还能继续拍戏吗?《王朝》剧组是不是风水不太好,下一个倒霉的会是谁?”   “滚,少来见缝插针黑你郁爷爷!”   “只有我关心他这是在哪儿吗?刚刚镜头晃了下,我看到好几个眼熟的大佬,台上那位大佬大家也不陌生吧?就这种场合他一个18线小透明能去?难道真是爆料里说的豪二代?”   ……   在这个泛娱乐化时代,哪怕是社会新闻的评论都有可能演变成娱乐圈粉黑battle,何况谢尧本来就是圈中人。   谢翡大致扫了几眼就觉得没意思,刚把手机还给银粟,他自己的手机却响了。   “看到了吗?”郁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谢翡点点头,才想起郁离看不见,“嗯,视频怎么会外流?”   “一个现场的服务员缺钱,转卖给了营销号。”   “可他不是锦鲤吗,这么倒霉?”   “如果他没有被妖力反噬,当然会化险为夷,但他现在自顾不暇。”郁离话锋一转:“剧组那边不想用他了。”   原来自谢尧生病后,经济公司就联系过剧组,希望能将他的戏份延后一月。剧组考虑到谢尧已经拍了不少,换人损失较大,加上对方又是带资进组,索性给了这个面子。但今天视频一出,剧组才发现谢尧的病情比他们想象得更严重,在联系了对方团队却得不到确切的答复后,他们便打算换掉谢尧。   “其实就算剧组能等,其它投资方也没耐心了,生意人都很迷信,剧组连续出事,不是个好兆头。”   “那会影响到你吗?”谢翡有些担心。   “就算剧组停工,也有成百上千个剧本等着我挑。”   郁离在电话里洋洋得意,同样正在讲电话的谢尧却气得发抖:“换人?我爸给剧组投资了三千万!”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谢尧猛地将手机砸了出去。   他胸口急速喘息,表情狰狞地盯着某个角落。   那里原本有一面镜子,早被他砸碎了。   豪华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帘被拉得死死的,不见天光。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隐隐混杂着花香和血腥味,如同腐烂的尸体般令人作呕。   谢尧抬手摸了摸脸,那里的鳞片很早就退了,却留下一块块鱼鳞状的疤。   掌心的触感坑坑洼洼,谢尧很清楚,他现在的模样就像只恶鬼,连他那对虚伪的养父母也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却连多看他两眼都不敢。   他们总是含糊其辞,告诉他是鱼鳞病、是癫痫、即便今后留疤也可以整容。但谢尧坚信,他并没有生病,而是被一股邪恶的力量感染了!   到底是他的特殊能力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还是有人想害他?   谢尧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却始终没有答案。   他怀疑过谢翡,甚至怀疑过郁离、以及宴会厅里的每一个人。   可他又希望自己的怀疑是假的,因为一旦成真,就说明对方能够轻而易举地毁掉他。   谢尧再次陷入了又惊又怕、又恨又怨的灰暗情绪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突兀地响起。   他本来不想理,但刺耳的金属音停了又响,反反复复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谢尧暴躁地冲下床,刚捡起手机按开免提,就听见经纪人急迫地说:“你到底是不是你爸妈亲生的?”   “什么?”   “网上有人爆料你根本不是什么豪二代,只是个被抱错的假少爷,真少爷回家不到一年就出意外成了植物人。他们还上传了证据,现在很多人都在怀疑你就是凶手,总之、总之你赶紧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离:我讨厌走后门。   裸鼢鼠后:不,你会喜欢的。   翠翠:咳咳,中秋快乐啊大家~   ——   钉子户的事是真的 第22章   其实刚开始还没那么严重, 只是谢尧一个同学看了营销号上传的“锦鲤翻车”视频,随手转发了一条:“原来是谢尧啊,居然有人以为他是豪二代, 哈哈哈,就是个西贝货。”   该同学家境优越, 偶尔喜欢在微博上炫个富, 吸引了好几千的粉丝,其中有人出于好奇, 就在评论里询问真假。   @Perceptor:我骗你们干嘛?谢家当年抱错了儿子, 谢尧只是狸猫, 太子去年才被接回家,不过谢家对外宣称两人是双胞胎[狗头]   @Perceptor:我就是知道啊,谢家又不是啥小门小户, 突然多了个十七八岁的儿子,有心人一查就查出来了,而且太子还亲口跟我们承认过。反正他俩的事儿在我们学校是半公开的秘密, 不信你们来淮安一中问。   @Perceptor:他俩怎么可能关系好?狸猫喜欢装乖,心里不知道多恨太子, 私底下尽来阴的。   @Perceptor:太子回来不到一年就出意外了, 据说是被高空坠物砸成植物人,你们品品。   @Perceptor:以前懒得说, 今天心情好给大家爆个料,怎么爆料还要选日子吗?   ……   原本只有几个人注意到了@Perceptor的爆料,可不知道怎么就被谢尧的粉丝发现了,一群人杀来评论区乱骂一通, 直接惹火了博主。   于是,他又发了一条微博——   @Perceptor:行, 你们要证据是吧,给爸爸等着。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啥人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包括正忙着全网删视频的M娱乐公关部。   然而三个多小时后,@Perceptor居然神通广大地发了两张从某机关内网里调出来的户籍截图,图中显示,早一年谢家还只有谢尧一个孩子,次年就添上了谢翡的名字。   不过缺少亲子鉴定这种决定性证据,户籍也不能盖章谢尧就是养子,但@Perceptor同时还上传了几十张聊天记录。   从聊天记录中可以看出,群里人人都知道谢尧和谢翡的身份,并有过数次讨论,时间从去年横跨到今年七月,并非临时编料黑人。除此之外,@Perceptor还P了谢翡、谢尧各自与谢家夫妇的对比照,后者简直就像捡来的。   到这里还不算完,@Perceptor居然给爆料博买了热搜,tag就是#西贝货豪二代#。   他成功吸引到了大量热衷于豪门秘辛的吃瓜路,也终于引起了谢尧团队的重视。   可惜@Perceptor并不是那么好公关的,加上谢尧团队也有些措手不及,公司只说过谢尧是谢家的儿子,他们并不清楚其中内情。   因此,他们只是撤掉了热搜,爆料博并没有被第一时间删除。   随着热度发酵,网友们也在不断添砖加瓦。   不少人纷纷代表“我哥哥”、“我表姐”、“我同学”发言,力证@Perceptor所说都是真的,更有人扒出了谢翡在福利院里的若干照片,以及他前不久的入院证明。   时间、姓名、年龄,都能对上,铁锤了!   大家纷纷展开阴谋论,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谢尧,就连谢尧在谢翡入院当天发的“苦尽甘来”一条微博也被挖了出来,遭到无数人的鄙视和谩骂。   闹剧一直延续到次日清早,爆料博终于被删除,@Perceptor也被封号。   同一时间,“润江集团”的官博发出公告,希望大家不信谣、不传谣,并表示会对某些网友侵犯隐私的行为追究到底。   网友们怨气冲天,可人人都以为@Perceptor会怂,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包括谢翡也是。   于他而言,目前的局面倒是刚刚好,因为他不喜欢原主那些并不美好的过往被人反复提及。尽管不知道原主是否活着,人又在哪里,但他希望对方的灵魂能够安宁。   谢翡放下手机,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就听到楼上传来开门声。   没多会儿,郁离睡眼惺忪下来了,身上罩着件宽松的大红T恤,衬得皮肤比冰雪还要白,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喜庆。   谢翡抿住唇忍笑,将桌上的杯子往前一推:“脱脂牛奶,要不要喝?”   郁离停下脚步,盯着那杯牛奶发了会儿呆,随即就像猫闻到了榴莲味儿一般嫌弃:“不喝,我讨厌牛奶,你也不许当着我的面喝。”   谢翡:“……”   两人虽住在同一屋檐下,平日一块儿吃早餐的机会却很少。   谢翡一直都知道郁离从不碰奶制品,只当对方是为了减肥,没想到连脱脂牛奶都这么抗拒。   他背转过身“咕噜噜”喝光了牛奶,抹了把嘴后又回头:“我是背对你喝的,没有当你的面。”   见郁离眉头一皱就要发火,谢翡当机立断抓过桌上的牛奶盒,趿着拖鞋“哒哒”跑出门,回来时牛奶盒已不见了。   他指天发誓:“只要哥讨厌的,就没有资格出现在这栋楼里!”   正在门口窥探的银粟听到这句话,立马跳了进来。   郁离:“……”   一顿早餐有惊无险地渡过,吃完饭,谢翡拎着木桶去打水。   刚进花园就遇上了燕来,对方告诉他下午会有个朋友过来,想预订隔壁一间客房。   “没问题。”谢翡想了想说:“那他晚上要在这儿吃饭吗?有没有忌口的,我好提前准备。”   “呃,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跟他见面。”   “网友?”   “不是不是。”燕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是有本书卖了版权吗?现在已经立项了,来的是个编剧,想和我聊聊剧本的事儿。”   “厉害!”谢翡还想再夸两句,可对着燕来他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于是笑了笑:“那行,等他来了再说。”   打好水,谢翡将木桶拎至后院一滩黄泥巴旁,脱掉拖鞋,挽起裤管,一脚踩到泥巴堆里。   这批泥巴是用水泡过三天的黏土,吸力很强,谢翡每走一步都很费力,感觉自己的腿就跟萝卜似的,一拔留一个坑。   他沿着长方形的泥滩认认真真绕圈走,没发现郁离什么时候过来了,后者拧着眉问:“你在干嘛?”   “我上次说过要烧一批青瓦,”谢翡一边踩泥一边解释:“得先弄好坯泥,需要把黏土踩得和饺子面一样可以擀皮了才行。”   郁离盯着他白晃晃的小腿,莫名有些心浮气躁:“你好好说话,老绕来绕去干什么?”   谢翡深感无辜:“要踩得均匀啊。”   郁离强词夺理:“那你就不能走得端庄一点。”   谢翡不知道怎样的步伐才叫端庄,于是提议:“要不哥你来做个示范?”   郁离:“……”   “来吧,其实也挺好玩的。”谢翡眼珠子一转,想拉郁离来做苦力,“凉凉软软的,很舒服。”   “不来。”郁离满脸不屑:“只有光屁股的小孩儿才会玩泥巴,我怎么可能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一刻钟后。   当银粟挂着手机飞来时,就见自家主人和客栈老板全身都糊满了泥,宛如两头野猪在泥地里打滚。   此刻,郁离正气势汹汹跪压在谢翡身上,一手摁住对方左腕,另一只手往谢翡脸上涂泥巴;而谢翡一边扭着脸挣扎,一边不停地笑,空出来的右手也在郁离身上乱涂乱抹。   两人谁都没有发现银粟,完全沉浸在玩泥巴的乐趣中。   银粟虽然没有修出灵智,却极有灵性,居然在一瞬间体悟到了“没眼看”的含义。   它折着翅膀挡了会儿饼脸,终究没抵住好奇心,一步两步、悄咪咪踩进了黄泥巴里。   猝然响起的尖利鸣叫惊醒了谢翡和郁离,两人同时看向声音来处,就见银粟两只爪子都陷阱了泥里,正扑腾着翅膀疯狂挣扎。   谢翡轻推了把郁离,“哥,让我起来。”   郁离垂着眼看他,抬手抹掉了他脸上的泥渍,才慢吞吞让到一边。   随后,谢翡带着满身泥泞走向银粟,在对方惊恐求助的视线下递出一只手,笑嘻嘻地说:“宝贝爪给我,我拉你。”   银粟:“……”   院里回荡着谢翡肆无忌惮的笑声,最后还是郁离看不过眼,将银粟拔了出来,低声骂了句“蠢货”。   银粟委委屈屈地靠在主人胸口,又听对方问:“有事吗?”   “咕咕。”   郁离在身上干净的地方擦了把手,抓过银粟胸前的手机解锁,只一眼就沉下了脸。   谢翡好奇地凑过去,也跟着敛了笑意。   那是一条热搜tag,和谢尧相关,针对的却是谢翡,不,确切地说是原主。   点进#谢尧被打#的词条,页面充斥着各种关于谢翡的黑料,以及谢尧被谢翡打得右手骨裂的就诊记录。尽管没有明确证据指显示打人的就是谢翡,但职业水军们一张嘴,加上各种“亲友团”齐上阵为谢尧背书,节奏立刻被带得起飞。   另外,原主的亲生父母也借用润江集团的官博,发了一封“致网友信”。   信中他们一改之前坚称是谣言的态度,直接承认了谢尧是养子,但表示孩子是无辜的,不应该由谢尧来承担医院的过失。当然,他们也提到了谢翡,并自责因为谢翡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在为人处世上有些不妥,他们没有及时发现并给予正确的引导,以至谢翡对谢尧产生了误会。至于意外,仅仅只是意外,早在两个月前,谢翡就已经康复。   夫妇俩说自己没有偏心,说疼爱每一个孩子,但他们这封信却只在维护谢尧,反而将谢翡推向更为不利的境地。   很显然,是谢尧的团队下场了。   谢翡很清楚原主并非某些网友想象得那样小可怜,对方确实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但和谢尧的所作所为比起来,顶多算是小恶。而营销号和水军却竭力想证明原主就是个好吃懒做、嚣张跋扈、打架斗殴、不学无术的人。   可原主并不是。   原主很努力,虽然成绩不好,却一直努力赚钱、努力打工、努力学习各种技能,他会做很好吃的甜点、会修车、也会扎很漂亮的纸花;回到家后,原主又努力融入新环境,努力想得到身边人的认同……   谢翡继承了原主的身体,也就继承了这段因果。   他想为原主正名,哪怕掺杂了一部分虚假。   “郁离哥。”谢翡忽然说:“等坯泥做好,你来看我直播吧。”   郁离不可思议:“你居然还想着直播?”   “我只是在想,下次直播我就不挡脸了,以后也不挡。”谢翡眼睛亮闪闪的,半开玩笑地说:“我要证明我什么都会,连数学题都会,等那对夫妇坐不住来找我,你帮我把户口迁出来吧?”   见谢翡没怎么受影响,郁离放心地点了点头:“可以。”   “那迁到你的户口本上行吗?”   郁离:“……”   作者有话要说:   野猪·离:感觉他在暗示我什么……   野猪·翠:上了你的本,就是你的人。 第23章   下午, 天气骤变。   谢翡洗了澡出来,就见窗外乌云蔽日,狂风大作。   他心里一惊, 这都快11月了,怎么老天爷还在发大水?顾不上吹头, 他忙冲到院子里用防水布将坯泥罩起来。   刚掖好最后一个角落, 噼里啪啦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谢翡捂着脑袋往屋里跑, 没注意撞上了一个人。   郁离一手撑伞, 一手摁住谢翡的肩帮他站稳, 眼中透着淡淡的嫌弃:“不看路吗?”   “哥你真是我的及时雨!”谢翡立刻喜笑颜开,“快快,陪我去趟厨房!”   郁离扫过谢翡半湿的头发, 皱了皱眉:“去厨房干嘛?”   “这都四点了,我得去做晚餐,顺便做个生日蛋糕。”   “蛋糕?谁生日?”   “过了零点就是燕先生的生日。”谢翡笑了笑说:“我登记身份证时看到了, 想给他一个惊喜。”   郁离顿时不情愿了,转身就要回屋。   谢翡眼疾手快地勾住他的肩, 又横伸过另一只手覆在他握着伞柄的手背, 软声讨好:“走吧,走吧, 求你了。”   郁离斜睨他一眼,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两人挤在同一把伞下到了厨房,谢翡一边准备一边说:“也不知道燕先生那个朋友什么时候到,说是下午, 别正好赶上了这场雨。”   郁离斜靠着冰箱,随口问:“今天还有人要来?”   谢翡将燕来卖版权的事儿说了, 就听郁离问:“那个编剧叫什么?”   “好像叫虞锦城?”   “他啊,他不错。”郁离罕见地夸道。   谢翡可别提多意外了,能被郁离评价不错的人,那一定是相当不错了,“你认识他?”   “虞锦城是《魔君,求轻宠》的第一编剧,那部剧收视纪录至今没有被刷破。”郁离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下自己的实绩:“他是陆熙平亲自带出来的,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谢翡才知道那位虞编剧以前混得很不好,给工作室当了好多年枪手,直到遇见了自己的伯乐。   “原来他俩还是同学,没想到陆先生这么厉害。”由于客栈里没烤箱,谢翡将搅拌好的蛋黄糊放入电饭锅里,转头问:“我没放奶,刷点儿蜂蜜好吗?”   郁离没什么表情地说:“随便,反正我不吃。”   “我做的蛋糕还挺好吃的,不尝尝吗?”   “又不是给我做的。”   谢翡总觉得郁离的话中带了点儿酸味,忍着笑说:“等你生日我给你做个特大号的,对了,你生日是元旦那天吗?”   “不是。”   “你粉丝站上写的是啊。”谢翡疑惑地转过脸,“那是几号?”   郁离怔了怔,随即不耐烦地说:“那么久的事儿谁还记得。”   “那你和我一起过生日吧。”   “你想得——”   声音戛然而止,隔了会儿,郁离轻咳一声:“你说什么?”   谢翡伸来一只手,掌心中躺着颗切成兔子造型的草莓:“我说,哥你和我一块儿过生日好了,我的生日是5月21。”   郁离沉默半晌,取走谢翡递来的草莓塞入口中,含糊地应了声。   由于做生日蛋糕很费时,等谢翡准备好晚餐已经六点半。   他将蛋糕储存在冰箱里,端着一碟菜出门,才发现雨已经停了,庭院里的花瓣树叶上沾着雨水,好似清晨的露珠。   前方一道人影走来,谢翡脚步一顿:“燕先生,你那位朋友还没到吗?”   “还没……”燕来瞧着有些心急,他扒了扒头发:“打电话也关机,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手机没电了,刚下那么大的雨,路上多半要堵车。”谢翡安慰了两句,“你饿吗?要不先等等他?”   燕来有点儿不好意思:“太麻烦了……”   “不麻烦的,反正今天也没别的客人。”谢翡其实有点儿饿了,但顾客至上,他半笑着说:“顶多就是热热菜,燕先生别嫌弃就行。”   燕来哪儿敢嫌弃,只想赞美谢老板这位人间天使。   可他又等了两个多小时仍不见虞锦城的影子,反而等来一条新闻推送。   “谢老板,快来看!”大堂里干坐着的燕来惊声吼了一嗓子,跳下凳子就朝谢翡冲去:“新闻说下午高速路上十八辆车连环撞,其中一辆旅游大巴冲下桥了!”   谢翡一愣,赶紧凑了过去,越看脸色越不好:“是南山市到夕宁村的直达大巴,虞先生是从南山市过来的吗?他有没有自己开车?”   “我、我不清楚……”燕来实在泄气,恨自己和对方联络时没多问几句:“我只知道他人在南山市……”   两人面面相觑,都很不安。   掉下桥的大巴、始终打不通的手机、迟到的客人……三个条件加在一起,让谢翡和燕来不可抑止地往最坏方向脑补,简直就想当场报警!   燕来心急如焚,突然,他余光瞥见篱笆门前似乎站了个人?   他对自己眼睛里的景象不是很信任,于是低声问:“谢老板,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人?”   谢翡隔着八角窗棂朝外一瞧,猛地一拍腿:“真有!”   两人霎时如监狱里放风的劳犯般狂奔而出,就见客栈门口站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门边挂着一盏飘摇的纸灯笼,暖黄的光晕映得青年眉目如画,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只是他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淋过一场大雨。   可雨,早就停了。   不过这时候两人都没空多想,谢翡紧张地问:“请问您是虞锦城先生吗?”   青年愣了愣,随即缓缓笑了,一双眼温柔而生动,声音也如春水般润泽:“您好,我是虞锦城。”   “您可终于来了!”燕来激动得差点儿飙泪,他原本还担心和半生不熟的人交流起来会尴尬,可现在有了这一段插曲,再见到虞锦城时只觉得对方就像他的亲人:“我等您好久了!”   虞锦城面带歉意,“是燕先生吗?抱歉,让您久等了。”   “没有没有,您快里边儿请吧。”燕来奉献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热情与主动,仿佛取代谢翡化身为客栈老板,一路上嘘寒问暖:“您饿吗?身上怎么都湿了?”   “不饿。”虞锦城忽然停下来,表情似乎有些苦恼,半晌后说:“路上出了车祸,很多辆车相撞,当时雨很大。”   果然是车祸!   还好人没事。   考虑到虞锦城刚刚受过惊吓,燕来不好意思细问:“那您赶紧回屋洗个热水澡吧……欸,您行李呢?”   “行李丢了。”   燕来不免更加同情对方,“我俩身高差不多,待会儿给您送套干净衣裳过来……”说完又想到自己无法提供换洗的内裤,于是求助性地看向谢翡。   谢翡秒懂,笑着说:“客栈里有一次性内裤,我给您送到房间去。”   虞锦城略有些不自在,“谢谢你,小弟弟。”   “不客气。”谢翡很排斥对方的称呼,半笑着指正:“我是客栈的老板,我叫谢翡。”   一行人穿过庭院到了花园,一抹黑影忽然从矮树丛里钻了出来,甩着毛绒绒的尾巴跳到几人跟前。   “这是客栈里养的宠物?”虞锦城惊讶地盯着正冲几人作揖的一只松鼠。   “不是。”燕来代替谢翡解释:“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天冷了,山上一些小动物总爱来客栈串门,找客人要点儿吃的。”   “真好,它们都不怕人。”虞锦城浅浅一笑,弯下腰想摸摸松鼠的脑袋,孰料松鼠突然炸毛,凶悍地叫了声,又飞速蹿上了一棵树。   虞锦城怔在原地,燕来也有些尴尬:“可能没见过你,有点警惕。”   谢翡倒是很从容,他走到西面某间房前刷开门,将房卡递给虞锦城:“燕先生就住在隔壁,今晚您先休息,明天再做登记也行。”   虞锦城轻声道谢。   安顿好客人,谢翡便去杂物房找纸内裤,可房里堆积了太多东西,找半天也没找到。他转念一想,卧室里好像还有两盒没拆封的内裤,倒是可以先救急。   上楼时,谢翡经过郁离卧室,见房门开着,对方正穿着浴袍坐在床沿,头上还罩了条大浴巾,显然刚洗过澡。   估计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郁离侧过头来,忽地眉心一皱:“谁来了?”   谢翡索性停下来:“虞先生。”   郁离眉间的刻痕愈深,半晌,他扯掉浴巾,起身走到门边:“你晚上要给那只鸡庆生?”   “对,得12点以后。”谢翡自动无视了郁离对燕来的称呼,“燕先生一般睡得很晚。”   “我也去。”   谢翡讶然,郁离可不像愿意为燕来庆生的样子。   “虞锦城应该会在。”郁离斜靠着门框,淡声解释:“既然认识,就见见。”   谢翡了然,高兴地笑起来:“那我到时候来叫你,先不说了,我还得回房间帮虞先生找条内裤。”   “……内什么?”   “内裤啊,他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淋了雨又丢了行李——”   “你敢!”   谢翡一听郁离气急败坏的语气,就知道对方又要开始作了。   不是他自恋啊,谢翡总觉得郁离对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控制欲和独占欲,有点儿类似于小孩子的“你只能和我天下第一好”,不过谢翡还觉得挺可爱的,内心甚至隐隐有点享受,他故意懵懂地问:“那不然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客人不穿。”   郁离神色几度变换,最终沉着脸转回房里翻箱倒柜,大概五六分钟后,才从一个闲置的行李箱内找出个精致的纸盒。   他将盒子扔给谢翡,颐指气使:“让他穿这个。”   谢翡匆忙接住,目光凝在内裤盒面上贴着的标签尺寸,一个大写的“M”。   他内心缓缓打出一个惊叹号,下意识就问:“是不是有点儿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离:????   翠翠:我是说,字印得太小了。   湘妃:邓布利多摇头.jpg 第24章   刚说完, 谢翡就知道要糟。   他忐忑抬眼,发现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郁离并没有黑脸,而是僵立在原地, 目光甚至有一点痴呆,像是遭受了什么严重的打击。   谢翡心脏揪紧, 一旦等郁离回过神, 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还钱”的阴影宛如利剑般悬在头顶,谢翡当即催动了来自灵魂的急智, 抢在厄运降临前开口:“一看就不是哥的尺寸!”   余音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郁离的脸色红了绿, 绿了红,原本积蓄的怒意硬生生卡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 憋得他嘴唇都在发抖。   谢翡愈发心虚,怀疑继续站在这儿郁离会气到爆炸,于是匆匆扔下一句“我去送内裤了”, 便搂紧纸盒一溜烟跑没了影。   等二楼安静了很久,郁离仍还像块石头一样站着, 羞愤和屈辱汇成岩浆, 在他心中翻涌沸腾。   突然,他一把抓过床上的手机, 打字时手指都在发颤。   十来秒后,远在南山市陪女友逛街的小陈收到老板发来的信息,内容只有五个字,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五个字:你工资没了   冷酷到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   小陈大惊失色, 绞尽脑汁地反省最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思来想去, 除了月中陪郁离出差时不慎买错了对方内裤的尺寸,其他事都办得挺漂亮啊?再说,当时郁老师不也没生气吗?   上个月才涨了双倍工资的小陈陷入世纪迷惑,而引发他迷惑的关键人物之一已将内裤送到了客人手上。   “只找到这个,不知道合不合适……”谢翡歉意地说。   虞锦城有些尴尬,没和眼前的少年讨论合适与否的问题,只道了声谢便回屋了。   他身上的湿衣服还未换下,但虞锦城没管,而是径直走到浴室,继续用吹风筒吹他的SIM卡。   原来的手机进水严重,多半不能用了,好在燕来那儿还有一台备用机,虞锦城就暂时借了过来。   少顷,他将吹干的SIM卡插入新机中,重新开机后点中通讯录。   他调出通讯录排位第一的号码,选择发送信息,可刚刚输入了几个字,虞锦城手指一顿,又全都删掉了。   大半个小时后,洗完澡的虞锦城来到了燕来的房间。   此时燕来刚从餐厅里回来,由于心里惦记着事,他饭吃得有些急,这会儿不停打嗝。   “我们去小花房坐吧、嗝。”燕来的房间是正儿八经的花园房,不但能看见大花园的景色,屋里还有个阳光花房。   入座后,燕来给虞锦城泡了杯菊花茶,情不自禁为小谢老板卖安利:“茶叶是谢老板自己炒的,泡茶的水也是花园里的井水,味道很不错,你尝、嗝。”   虞锦城捧起茶杯,“谢谢。”   就着茶,两人很快谈起正事。   燕来只听了一会儿就知道虞锦城有认真读过他的漫画,并且细致做过功课,顿时好感大增。   当虞锦城问起女主角对她的老师是否怀有爱慕因素时,燕来兴奋地拍桌:“莉莉丝确实暗恋她老师!”   故事背景设定在末世结束的新世界,莉莉丝作为新世界出生的第一批婴儿,十五岁那年觉醒了异能,却被一号基地的人视作丧尸病毒的残留者,直接驱逐。她独自生活在野外,历尽艰辛磨难,濒死之际被她的老师莱昂纳德所救。对方将她带回地下基地,教导她忘却仇恨放眼人类未来,帮助她逐步开发自己的能力,又为了保护她牺牲了性命。   漫画以莉莉丝带领地下基地所有异能者重组了一个虚拟世界为结尾,而她不过是希望她爱的人,能够在她所创造的世界里幸福地活下去。但由于99%的内容都着重在事业线,直到连载结束,也没几个读者看出莉莉丝对她老师隐晦的感情。   “莱昂纳德是莉莉丝人生中的一束光,也是莉莉丝的救赎,从莱昂纳德将她从异兽口中救下,她就已经喜欢上他、嗝。”燕来讲得有点动情,“其实这是个一见钟情的故事,虞先生相信一见钟情吗?”   虞锦城愣了愣,垂眸盯着桌上的茶盏,茶叶已经沉底,茶水泛着淡金的色泽。良久,他轻声说:“我相信。”   燕来唇边的笑容扩大,忽闻一阵敲门声,他困惑地站起身,自言自语:“谁啊,这么晚了……”   可等他打开门,整个人都傻掉了——客栈的老板员工们齐聚门外,每个人头上都戴了顶尖尖的卡通帽,谢翡手里还捧着个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   “Surprise!”   “生日快乐!”   “嘭——”   众人齐声祝福,阿福拉开了彩炮筒,彩屑纷扬而下,就像五颜六色的雪花。   燕来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他当然记得今天是他的生日,但他从没想过要说。由于亲缘淡薄、性格内向,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生日当天只有注册过会员的商家机构会给他发送祝福短信。   然而在今天,在此刻,在他满25岁的零点,他收到了人生中最意外的生日祝福。   燕来眼睛有点泛酸,回想起入住客栈以来的种种,第一次觉得当个鸡妖也不错。否则,他也不可能会来到这里,认识这些改变过他命运、又让他感受过温暖的人。   “谢谢。”燕来认真地说。   “不客气!”谢翡笑容灿烂,见虞锦城从小花房里出来了,忙问:“是打搅你们了吗?”   对面两人同时摇头。   谢翡舒了口气:“那要和我们去餐厅庆祝一下吗?”   其实不必问,结果当然是肯定的。   凌晨一点,大荒客栈的餐厅还处于热闹中,桌上的蛋糕早已被分食殆尽,就连后加入的郁离都尝了一小口,剩下的全塞给了谢翡。   燕来刚进餐厅时还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位当红偶像也会来为自己庆生,可等他见到郁离和虞锦城打起招呼,才反应过来对方多半并非为了他。   不过燕来并不介意,今晚的他格外高兴,不再拘束、不再畏怯,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   但他终究是个懂分寸的人,注意到谢翡和虞锦城都面带困意,便拎过郁离送他的红酒,笑着提议:“还有大半瓶,刚好一人一杯,喝完就散了吧?”   “干喝酒有什么意思?”湘妃指尖卷着一缕青丝,漫不经心地说:“不如来玩个游戏。”   燕来一怔,“什么游戏?”   见其余人或不屑、或茫然、或好奇地盯着自己,湘妃扫过桌边摆着的三支空酒杯,轻轻一笑:“不用太难,就真心话好了。一共三杯,不愿回答就喝酒,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回避问题的机会。”   燕来兴致颇高:“好啊,谁先来?”   “今天是燕先生的生日,就由你起头。”湘妃起身倒酒,之后将空瓶横倒在桌上,“瓶口对准谁,谁就回答问题。”   燕来立刻握住瓶身,力道适中地一转,酒瓶轱辘转圈,速度越来越慢。   每个人的视线都牢牢锁定住瓶口,眼见着它一点点地移过谢翡,最终指向了郁离。   郁离:“……”   “郁先生,承让了。”燕来哈哈大笑,显然有点上头。   郁离眼神一冷,语气隐含威胁:“你问。”   但沉浸在亢奋中的燕来却听不出来,或者假装听不出来,他问出了一直都很好奇的事:“你的原——咳、血统是什么?”   碍于虞锦城在场,燕来及时改了口,但另外四人都心知肚明他指的是原形。   本有些困倦的谢翡骤然双眼发亮,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郁离,后者整张脸都黑如锅底,抬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黑暗突然降临,谢翡听见了玻璃杯发出的清脆响声,心知郁离选择了喝酒,不免有些失望。   果然。   等他重见光明,就见满满的三杯酒已经空掉一杯,而郁离从脸到脖子都染上了绯红。   谢翡有些担心,转念一想那次晚宴时郁离也有喝酒,却并没有醉,遂又放下心来。而对方喝掉这杯酒,意味着不能再回避问题,如果再被选中,郁离是不是就会曝光最大的秘密?   怀揣着美好的愿望,谢翡顿时精神百倍,可惜命运并不眷顾他。   谢翡盯着指向自己的瓶口,可怜巴巴地望着湘妃:“湘姐,手下留情。”   湘妃自然不敢问太过分的问题,又控制不住想要撩骚的心,她眼波一转,“如果一个大美人躺在您身边,您会做什么?”   “大美人?有多美?”谢翡支着下巴,懒懒地笑:“像郁离哥这么好看吗?”   湘妃一噎,她其实在暗示自己,可给她一百八十个胆子也不敢和郁离比美,只能干笑着点头。   谢翡转向身旁的人,或许是气氛所致,又或许是之前就喝了点儿酒,他的视线比平时更放肆一些,直接地、细致地、专注地注视着那张英俊的脸。   郁离坐姿不自觉僵硬,掩饰性地端起一杯饮料。   “我会闭上眼睛。”谢翡轻笑着说。   湘妃一愣:“为什么?”   而燕来作为一个直男,虽然感觉谢翡拿郁离举例有点儿奇怪,还是下意识将大美人代入了女性,并发挥了一个漫画家最寻常的想象力:“等睡美人来吻你吗?”   “咳、咳咳……”   郁离突然被呛到。   谢翡却像没骨头似的靠向他,笑嘻嘻地说:“因为我哥特别帅,我会嫉妒啊,嫉妒让人丑陋,我不要丑,我也要帅帅的。”   郁离:“……”   接下来几轮,被瓶口点中的人都选择了真心话,直到湘妃又问出个暧昧露骨的问题,成功让虞锦城面红耳赤,并选择喝下了第二杯酒。   酒瓶继续旋转,当瓶口即将停在燕来方向时,郁离不着痕迹地吹了口气,让瓶口偏移,再次指向了虞锦城。   而这一次提问的权利,落在了郁离手上。   “你现在最想实现的一个愿望。”出乎众人意料,郁离的问题很简单。   虞锦城已经喝过一次酒,只能选择回答,何况问题毫无难度。   但他仍沉默了很久,久到郁离忍不住催问,虞锦城终于开口:“我想陪他过一次生日。”   听上去是个很容易实现的愿望,可虞锦城眼中却有迷茫,似乎对他来说,愿望无异于奢望。   没人知道虞锦城口中的他是谁,也没有人问。   半晌,郁离食指轻点桌面,“继续。”   当晚,最后一杯酒被燕来终结。   其实针对燕来的问题也不难,但他适时地选择了结束。   大家各自起身,收拾起桌上的碗碟,唯有郁离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冷冷注视着众人忙碌的身影。   谁都没有叫他,因为认识他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将他和做家务联系在一块儿。   谢翡拎着一袋垃圾走到门口,忽听背后一道霜寒的声音:“不准走!”   他一怔,和其余几人同时回头,发现郁离竟不知什么时候站上了桌,对方眼神锋利,容色清冷,一手还拿着两个杯垫。   谢翡心里一突。   下一刻,只见郁离双指微动,木制的杯垫发出“咚咚”声响——   “竹板儿这么一打。”   “是别的咱不夸。”   “先夸一夸,全国美食狗不理包子!”   作者有话要说:   阿离:我痛恨酒   阿离:我太难了 第25章   清晨, 郁离从晨光中苏醒。   他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先睁着眼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接着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看时间, 再巡视下微博、贴吧、粉丝站,最后翻身下床, 目标浴室。   可当他脚踩进拖鞋里, 突然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领地被入侵唤醒了郁离身为妖族的本能,他的眼中杀意涌现, 却又在看清对方是谁后转瞬消解。   谢翡面朝里蜷缩在沙发上, 如猫一般双手蒙着头, 只露出一只白里透粉的耳朵。   郁离面露困惑,一不明白为何谢翡会睡在这里;二不明白为何有人闯入他的房间他竟毫无知觉?但随着记忆碎片逐步拼凑成型,磅礴的信息涌入脑海, 郁离的表情一点点凝固了。   半晌,他身子摇晃了下,目光涣散地跌坐在床沿。   他想起来了!   想起自己是如何站上桌子、如何羞耻地念出一句句狗不理包子、如何被众人抢下来、如何被围观、又是如何被谢翡背回房间的……   不止如此, 回来后他似乎也没有消停,虽然那段记忆是彻底断片儿了, 可谢翡睡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郁离黑着脸坐了半天,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回避现实的办法。   他摊开右掌,盯着掌心浅淡的纹路, 不禁怨恨此时的自己修为尚浅,否则就能回朔时光,抹掉所有难堪。   可恶!   刚入世时局太差,为了生存不得不以卖艺维生, 以至有了如此可怕的后遗症。   昨晚那杯酒实在太多,他不该喝的, 都怪那只耗子,还有那只鸡!   郁离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消失几天,就暂定个十天吧。   他再次站起来,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视线却落在了谢翡身上。   良久,郁离回身抱起犹带着体温的被子,蹑手蹑脚走到沙发旁。   当被子接触到谢翡的一刹,郁离忽然听见一声呓语,随即,就见谢翡稍稍转过脸,被手掌挡住的眼睛缓缓睁开。   郁离:“……”   “哥?”刚刚醒来的谢翡声音里仍有一丝困倦,听着仿若呢喃,他彻底翻平,支着胳膊肘撑起上身,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郁离猛往后一退,不慎撞到了茶几,他全无平日里的嚣张气焰,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舒服得很,你少来咒我。”   谢翡歪着脑袋打量他,右耳上翘着一撮头发,片刻后轻轻一笑:“那就好。”   郁离心慌不已,面上却故意冷着脸:“既然醒了,就回去睡。”   “我脖子好酸。”谢翡不接他这茬,反而抱紧了被子:“哥,你被子又软又暖和。”   郁离面皮一热,怀疑谢翡在撒娇,又没有证据,他注意到对方脸上有道被压出来的红痕,忽然就有些心软,清了清喉咙说:“我允许你去我床上躺会儿。”   说完就见谢翡眼睛一弯:“好啊。”   郁离莫名有种被套路的感觉,却没心思追究,干咳一声说:“我去浴室。”   他在浴室里足足待了半个多钟,实在待不下去了才出来,发现谢翡已经将自己裹成了蝉蛹,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下意识靠近一步,又及时收住腿,改朝门外走。   “咔哒”一声,门锁被拧开。   郁离正要出门,忽听床上的人说:“哥,我觉得你的rap比快板说得好。”   “……”   “嘭——”   木制的房门被撞得哐当作响,谢翡翻身瘫成个大字形,忍不住偷笑。   他望着天花板,对着寂静的空气自言自语:“还说讨厌牛奶,昨天晚上一直缠着我要喝奶,我哪儿有奶给你喝。”   郁离自然听不见了,也幸好听不见。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原地消失,于是慌不择路来到了花园,却见到了另一位目击者。   “早啊,郁先生。”虞锦城微笑着招呼。   郁离半眯着眼审视对方,没有从虞锦城脸上看到一点嘲笑的意思,心情略微放松,他挺直背脊,扬了扬下巴:“聊聊?”   两人聊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是等谢翡一起床,虞锦城就找上了他,说想和他学做生日蛋糕。   谢翡当然不会拒绝,几乎大半个白天都陪着虞锦城窝在厨房。   等做好个稍微能看的蛋糕,虞锦城也准备走了,他来时两手空空,走时却拎着一大堆燕来强送的礼物。   虞锦城盛情难却,只能苦笑着道谢。   然而在登上大巴车后,他望着窗外对他挥手的燕来,心里又默默说了声“抱歉”。   一个多小时后,大巴车抵达了南山市。   虞锦城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家商场刷卡买了台新手机。   开机后,他点开通讯录,再无犹豫地给排在首位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今晚有空吗?有一件礼物想送你。”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虞锦城站在商场门口,眼睛始终盯着短信页面。   但他没有等到回复,而是等来了一通电话。   “到底是想送我礼物,还是想我了?”男人的声音很特别,尾音总是很轻,像一片羽毛温柔地划过心间。   虞锦城有刹那的失神,又很快恢复清明:“想你。”   听筒里一静,随即传来男人愉悦的笑声,“今天这么好说话?可比起礼物,我更想要别的。”   虞锦城听出对方话中的意有所指,不由脸热,可在看见街对面一幅户外广告时,热度又迅速冷却。   他轻轻吸了口气,声调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想要什么都行,晚上七点,我家。”   挂掉电话,虞锦城再次望向那幅广告牌,是一家整形医院的广告。他轻嘲地挑了挑唇,又看向十字路口汹涌的人潮,红绿灯下的每个人都藏着秘密,或许是一件事、或许是一个人,而他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虞锦城打车回到家,屋子面积不大,只有五十来平,却是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独属于他的东西。   他将蛋糕放进冰箱,先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上浴袍来到卧室,从衣柜底层翻找出一个礼盒。   盒中有件黑色真丝吊带长裙,虞锦城盯着裙子看了许久,哂然一笑。   六点四十,门铃响起。   虞锦城打开门,门外的男人丰神俊朗,生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   “熙平。”虞锦城微笑着叫出对方的名字。   陆熙平打量着虞锦城不同寻常的穿着,扬了扬眉,却没说什么。可等门一关,他忽然将人扯入怀中,轻挑起虞锦城浴袍的领子,似笑非笑:“这么迫不及待?”   虞锦城只斯文地笑了笑:“我给你做了一个生日蛋糕。”   陆熙平一愣,“我的生日在下个月,你记错了吧。”   “可你生日那天都会回家。”虞锦城平静地指出事实,“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陪你过一次生日。”   陆熙平笑意微敛,他的生日自然要陪伴亲人一起过,能带回家的伴儿也绝对不可能是个男人。但虞锦城的要求并不过分,今天又格外合他心意,于是轻啄了对方一口:“行吧,你说了算。”   洗过手,陆熙平来到客厅,见餐桌上摆着一瓶花、一个生日蛋糕、一瓶红酒和几碟菜,每样菜都是他喜欢的口味。   陆熙平吹了声口哨,“不错啊。”   “第一次做蛋糕,有点塌了……”虞锦城不好意思地笑笑。   陆熙平抽了张凳子坐下,勾住虞锦城的腰,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附耳问:“有没有偷尝过。”   “没……”   “那现在尝尝。”   炽热的吻混合着奶油的香甜蔓延在唇齿间,不知不觉间,陆熙平拉开虞锦城浴袍的领口,却感觉触感不对,他好奇地看了眼,薄唇轻扬:“你穿了?”   虞锦城偏着脑袋腼腆一笑。   陆熙平挲着虞锦城肩头的黑色细带:“送你那么久,可算穿了。”   虞锦城抬起眼,眼中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今天是你的生日。”   陆熙平一顿,随即笑道:“那我可要好好欣赏。”   ……   室内渐渐升温,桌上的菜却慢慢凉掉了,只被尝了一口的蛋糕再无人问津,瓶中的花束落下一片半枯的叶子。   事后,陆熙平倚靠着床头点燃一支烟,神情餍足。   弥散的烟雾中,虞锦城轻轻靠了过来,他的鬓角还残留着湿意,分不清是汗是泪。   “疼吗?”虞锦城碰了下陆熙平肩上新添的咬痕。   “嗤,小猫劲儿。”   虞锦城盯着那道咬痕看了会儿,忽问:“你今晚能留下来吗?”   陆熙平指尖微顿,懒洋洋地吸了口烟,却不说话。   “还是不行吗?”   陆熙平掐灭烟头,转过脸认真看着虞锦城的眼睛,对方眼中的失落显而易见,似乎还掺杂着某些复杂难懂的情绪,让他莫名有些发堵,甚至生出种不愿拒绝的冲动。   但他最终只关掉了床头灯,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说:“还有两个多小时,先休息会儿,我陪你到十二点。”   然而今天的虞锦城格外反常,不似以往羞涩,也不似以往沉默。   躺下后,他又问:“你真不觉得我是怪物吗?”   “什么?”陆熙平反应慢了半拍,随后明悟:“两性畸形只是因为胚胎发育期间分化异常,是一种病,全世界的病人也不止你一个,和怪物有什么关系?再说你都做过手术了,怎么又提起这个?”   虞锦城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只是想到了小时候,大家都骂我怪物、娘娘腔,连我爸妈都烦我,只有你会帮我。”   “一点小事记这么久?”陆熙平揽过虞锦城,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是已经报答了?”   “不是小事。“虞锦城执拗地重复了一遍:“不是小事,也不止这件事。如果不是再遇到你,我现在应该还在给工作室当枪手,没有人认识我,更不会有人尊重我,我一直都想和你说声谢谢。”   “唔,不客气?”陆熙平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按摩,“或者你准备给我发一面锦旗?”   虞锦城听出了对方话中的不以为意,便不再说了。   室内安静下来,隔了会儿,虞锦城再度开口:“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这次没有人回答他,耳畔只有陆熙平清浅而平稳的呼吸声。   虞锦城稍稍支起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火凝视对方熟睡的侧颜,目光柔和如水,缱绻似梦。   良久,他低不可闻地一叹:   “陆熙平,你会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你好,我是cctv的记者,想采访一下……   阿离:我很幸福!   翠翠:你懂的,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会说快板?   阿离:当年刚入世,到处都在打仗,物价高粮食少,每天都吃不饱,另外还带了两个村子都不能出的拖油瓶。我过于难了,只有去学艺,一开始学的戏,班主却总嫌我眼神死气沉沉,一怒之下我离开了戏班子,跟了个天桥底下说书的学本事……   翠翠:那后来呢   阿离:后来他去世,我厚葬了他。   翠翠:不是问这个,等等你别走啊,喂! 第26章   谢翡推着小三轮进了篱笆门, 他刚送走两位客人,顺便在集市上买了点儿东西。   停好车,谢翡正要卸掉车斗上的货物, 一只金花鼠呲溜扑过来,顺着他的腿一路蹿上他肩头。   听金花鼠“吱吱”叫个不停, 谢翡偏头问它:“你是闻到我买的坚果了吗?”   金花鼠也不知听没听懂, 转身拿尾巴轻扫谢翡的脖子,惹来谢翡一阵好笑:“你一介松鼠, 居然学会撩人了, 行吧, 等我收拾收拾就来喂你。”   金花鼠“嗖”地回头,立刻直起身作揖,随即跳下地, 一溜烟钻入了花丛。   “真是个机灵鬼。”谢翡忍不住嘟囔,心说最近来客栈串门的小动物就算没化妖也快成精了。   “灵气越充盈的地方,动物的灵性就越足。”阿福从大堂里出来, 恰好听见谢翡那句话,“最近村民都不太敢上后山, 听说来了群猴子, 见了人就拦着要吃要喝,不给不让走, 而且还偷摸女人的屁股。”   “可我上山时见过几只猴子,很乖啊,还给我摘果子吃。”   “那、那些猴儿们生了灵性,自然能看出老板和那些凡夫俗子的不同之处。”   谢翡永远佩服阿福转进如风的能力, 顿了顿说:“既然有猴子来了,那还会有别的动物吗, 比如猛兽,狼啊老虎什么的……啊对了!资料上说山里以前还有熊猫出没,有没有可能哪次进山让我撞见一只?”   阿福眼神微妙地闪了下,匆匆拎起车斗上的两袋大米,“那个,老板我帮你卸货!”   谢翡还想在说点儿什么,忽然感觉脑后袭来一阵风,接着后脑勺就被拍了下。   他下意识转头,就见郁离手上拿着个文件袋,面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得意,“给你。”   谢翡好奇地接过,取出里头的文件一一翻阅,越看表情越古怪。   “我有点迷茫。”谢翡抬眼看着郁离:“这上面是说,当年把我送去福利院的人,填写的身份信息和袁、呃……谢夫人生我时某个值班护士的资料一模一样?”   郁离矜持点头。   “所以,她俩是一个人?”   “当然。”   “然后那个护士,是谢尧亲妈的妹妹,也就是谢尧的小姨?”   “没错。”   “……”   谢翡震惊了!   要不要这么狗血,还真是“狸猫换太子”!   其实文件上并没有确凿证据指向故意换子,但一切都有迹可循。   简单来说,谢尧的母亲未婚有孕,怀孕期间就患上了抑郁症,生产时大出血而亡。而她的孩子和原主互换了身份,没多久,无父无母的原主就被医院某位护士送去了福利院,那位护士恰好是谢尧的小姨。   “你去淮安调查了?”谢翡问。   郁离冷哼一声,“他们不是泼你脏水吗?有了这些证据,不论那条鱼怎么洗白,大众观感都接受不了有预谋的换子行为。”   “……谢谢。”谢翡感激的同时也有点担心,郁离既然调查过福利院,难道没有发现原主和他之间有很大的不同?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郁离,见对方只顾着得意,并没有怀疑他的意思,不由松了口气。   不管郁离是真没发现,还是出于某种目的刻意不提,谢翡都打算装傻到底。   “哥你有什么计划吗?”   “这还用计划?不就是先找人放出似是而非的料,接着安排水军左右互搏炒热度,再让营销号两边带节奏,等对方团队坐不住下场,就可以抛出决定性证据了。”郁离一溜说下来都不带停的,见谢翡目露震惊,他不自在地咳了声:“当然了,这种鬼蜮伎俩我是不屑于掺和的,交给团队做就好了,但要心有成算,懂吗?”   谢翡懂是懂,只是没想到郁离还有那么多弯弯绕,对方总是一副很容易被套路的样子,或许只是甘愿被他套路。   这时,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来自郁离的手机。   他不耐烦地接起,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突然幸灾乐祸地笑了声,“我知道了,待会儿就去看他。”   挂了电话,郁离直接朝门外走,没走几步又停下来,转身交代:“你的直播快点儿准备好,到时候配合证据一块儿上。”   谢翡愣愣地点头,又听郁离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去哪儿?”   “陆熙平住院了,去医院。”   谢翡想了想:“算了,我和他只见过一面,就不去看他了。”   郁离轻嘲一笑:“谁让你去看他,我带你去看热闹。”   路上,谢翡得知刚刚打电话来的是郁离的经纪人,对方称陆熙平因为肩伤感染住院,病情却一直不见好转,鉴于郁离曾和陆熙平有过两次合作,便提醒郁离抽空去探望一下。   “我早说过,让他小心桃花。”郁离开着车,口吻讥诮。   谢翡回想起那天晚宴时,郁离好像是这么说过,“我以为你吓唬他的。”   “我有那么幼稚?”   我觉得有。   谢翡当然不会说实话,问道:“他这次住院,难道是你说的那朵桃花害的?   “我当时看他那倒霉相,就知道他49天内必然遭劫,而且会有皮肉之苦。”郁离停在十字路口,转头看着谢翡:“算算时间,差不多。”   “会很严重吗?”谢翡有点担心。   “那要看了才知道。”   陆熙平住在南山市第一人民医院,开车也得一个多钟头,结果到了市区郁离却半点不急,还说要请谢翡吃冰。   “那家店的苹果沙冰勉强可以入口,你去买两份回来。”郁离直接把手机扔给他,“解锁密码和支付密码都是我的生日。”   “你生日不是假的吗?”   郁离很可疑地一顿,强自镇定地说:“5月21。”   谢翡抿着唇笑,故意说:“原来和我一天生日,我们可真有缘。”见郁离耳根微红,他适时打住,推开门跳下了车。   11月的天已经有点儿冷了,谢翡实在没有吃冰的兴趣,于是只买了一杯。   上车后郁离就有点儿不高兴,“你不想吃。”   谢翡莫名解读出“我的变形金刚那么酷炫你为什么不喜欢”的委屈,小声说:“要不你让我尝一口?”   郁离直接将沙冰给他:“你先吃,剩下的给我。”   谢翡盯着杯中插着的唯一一支勺子陷入了苦恼,他要是用了,是不是又一桩“轻浮”的罪证?   然而并没有。   郁离完全不介意、或者说根本没有注意到间接接吻这件事,两人在车里吃光了沙冰,才驱车前往市一医院。   下车后,谢翡见路边有卖鲜花和水果的店铺,便问:“我们空手探病不好吧,要不要买点儿东西?”   “有什么好买的,来见他一面已经够赏脸了。”话虽这么说,郁离还是放缓了脚步。   两人从电梯里出来时,郁离手上只拿着他的帽子、墨镜和口罩,谢翡则拎着大包小包,看上去就像旧社会的地主与长工。   这一层都是私人病房,人不多,走廊上很安静。   一名护士端着托盘从尽头一间病房出来,见到郁离后明显有些兴奋,却表现得很有职业素养:“你们好,是来探望陆先生的吧,他刚做完清创。”   郁离轻点了下头,直接朝前走,谢翡也赶紧跟上。   一进门,就见陆熙平虚弱地倚在床头,脸色苍白地轻吸着气,额头鬓角都是冷汗。他似乎注意到有人来了,虚眼朝门口看了会儿,扯了扯嘴角刚要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变,倒抽了一口气。   “你家人呢?”郁离语气淡淡的,听起来没什么同情心,“放心你一个人躺着?”   “没让家里知道,免得老人家操心了。”陆熙平有气无力地说:“真难得啊,你居然肯纡尊降贵来探望我。”他微微偏头,冲谢翡点了点下巴:“Hi,小朋友,又见面了。”   还不等谢翡道声好,郁离又问:“你的伤怎么来的?”   陆熙平只敷衍地笑笑,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郁离扬了扬眉,径自找了张沙发坐下,“你不说,我帮你说。第一天,你的伤口只是红肿发痒;第二天,它开始溃烂化脓;第三天,你会觉得头晕乏力、心悸胸闷……”见陆熙平的神色愈发惊愕,郁离挑了挑唇,“今天应该是第四天,你的视觉、嗅觉和听觉,都已经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陆熙平脸上再没有含笑的轻松,语气几近质问:“你怎么知道?你问过医生了?”   “你心里有数,医生可没我清楚。”郁离随手从果篮里拿出个橘子,边剥皮边说:“他们连你肩伤的原因都研究不出来,你怎么跟他们说的?猫抓?狗咬?”   “我——”   “吃吗?”   陆熙平模糊地看见郁离递出个东西,下意识拒绝:“不吃。”   “你眼神不好?我是在问你吗?”郁离说完又点点头:“你现在眼神是不太好。”   陆熙平:“……”   一直站在床边装隐形人的谢翡受到召唤,小跑过去挨着郁离坐下,接过对方亲手剥的橘子,支着耳朵继续偷听,就听见陆熙平恼羞成怒地呵斥:“郁离!”   “不必那么大声,我又不聋。”郁离不耐地扫他一眼,“不要以己度人。”   陆熙平:“……”   眼见陆熙平都开始哆嗦了,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急的,郁离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早就提醒你要小心桃花,可你却不信。”   陆熙平脸色瞬变:“你什么意思?”   “你的伤难道不是被情人给咬的?”郁离冷笑:“陆熙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没想到你连身边人都不放过,而且,你什么时候改喜欢男人了?”   陆熙平脑子“嗡”的一声响,“你知道我和他的事?!”   郁离没吭声,眼里透着嫌弃。   陆熙平眼中的错愕久久不退,心里闪过诸多猜测,不过对于桃花劫一事他始终不信:“你的意思是,他咬一口我就伤成这样了,开什么玩笑?”   “是不是开玩笑,你自己问他。”   “我打过电话,打不通,一直关机。”   郁离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不好:“你再打,有他座机吗,打座机。”   陆熙平一怔,伸手艰难地拿起手机。   谢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心里琢磨着是哪个男的将陆熙平折磨成这样?看郁离的态度,对方很有可能不是正常人类。   他正想偷偷问问,就听见陆熙平略带急切的声音:“我找虞锦城!”   居然是虞锦城?!谢翡怔住,猛然想到那天郁离反常地要为燕来庆生,莫非就是为了虞锦城?   他悄悄凑近郁离,对方却像有感应般转过脸,无声地摇了摇头。   谢翡眼皮一跳,他很少见到郁离这么严肃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满腹疑惑地转向陆熙平,却惊讶地发现对方握着电话的手在发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几乎透明,一双眼充斥着惊惧和不可置信。   突然,陆熙平指尖一松,手机滚落在床单上。   “死了……”陆熙平像被抽走了魂魄,愣愣地说。   “什么死了?”谢翡下意识接口。   “虞锦城,虞锦城他死了。”   谢翡背脊一寒:“怎么突然就——”   “不、不是突然!”陆熙平头痛欲裂,就像有一把锉刀使劲锯着头骨,甚至超过了肩伤的疼痛。那一通电话的信息量太大,将他的思维搅得粉碎,以至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他朋友,接电话的是他朋友,说他周二出了车祸,大巴冲下桥,一车人都淹死了,尸体昨天才被打捞上来,可他周三明明和我在一起!”   谢翡头皮一麻,回想起那天燕来给他看过的一条新闻推送,难道他们见到虞锦城时,对方就已经死了?   尚来不及细想,他又听陆熙平问:“我见鬼了?”   “不是鬼。”郁离轻叹口气,起身走到床边,俯视着失魂落魄的人:“是妖,觉醒了血脉的半妖。”   “什、什么?”   “皇蛾阴阳蝶。”   作者有话要说:   皇蛾阴阳蝶,图片见小浪,id见文案阅读指南。   另外以后有空中午我还会发一部分评论节选,急着看评论的可以去瞅瞅。   ps.居然有猜虞锦城是黄鳝妖的,虽然……本文物种丰富很接地气,但黄鳝什么的也太……而且阿离昨天说的耗子,是对湘妃的爱称啊,为什么会认为锦城boy是耗子妖。 第27章   谢翡第二次听见了灵气复苏和妖族传承的科普, 或许是有过经验,这次郁离的描述更简洁、也更精准。   当尾音消散,病房内陷入了持久的安静。   良久, 陆熙平突然笑了声,眼底却无一丝笑意:“你所谓的反常现象和能人异士早就辟谣了, 官方统一口径, 是邪教徒借谣言发展信众牟利。怎么,你也加入邪教了, 居然会相信有妖?”   郁离言简意赅地怼了回去:“你连见鬼都信。”   陆熙平沉默片刻, 仰头说:“我不信, 不论鬼或妖我都不信。虞锦城根本没死,你们联合一块儿逗我玩儿呢。”   郁离没有辩解,而是伸手覆在他汗湿的额头。   就像被仙人抚顶般, 陆熙平模糊的视野瞬间恢复清明,鼻息间闻到了浓郁的橘香,就连耳朵也不再像塞了团棉花似的发堵。他本能地闭上眼, 感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流从眉心涌入,蔓延全身, 锥心般疼痛的肩伤似乎也稍有好转。   当额上的温热消失, 陆熙平慢慢睁开眼睛,他神色复杂地望着郁离, 久久不语。   再开口时,他声音暗哑:“到底怎么回事?”   自己亲身体验过的离奇经历,让他终于愿意面对现实——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哪怕答案再匪夷所思, 也意味着真相。   陆熙平心中怀有太多困惑和恐惧,既想知道真相, 又害怕知道真相。   但郁离对他毫无怜悯,更不可能去安慰,只是漠然地开口:“皇蛾阴阳蝶,蝴蝶里的稀有品种,毒蝶属。它生有雌雄混合的翅膀,左翅是雌、右翅属雄。”   当听到“雌雄混合”几个字时,陆熙平猛地攥紧床单,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过于失态。   然而郁离像没有发现似的,继续说:“每一只蝴蝶胸腹处都各有球形的神经节,即便脑死亡,也能发挥控制作用,甚至能存活两周以上。这种特殊之处化入血脉,一旦觉醒自然也会衍变出具象的能力,你可以将它理解为假活现象。”   “假活?”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谢翡实在憋不住了,“可那天我见到虞先生,他的言行举止都很正常。如果真的脑死亡,就算还能控制身体,也应该类似于行尸走肉吧?”   “半妖又不是没有灵智的动物,假活期间同样有思维、有情绪。若是换做纯妖,完全可利用这段时期重塑肉体,或者夺舍。”郁离纠正了谢翡的错误认知,淡声说:“那天我闻到你身上沾染了妖气,等一见到虞锦城就知道他处于假活状态,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他的记忆停留在车祸发生的瞬间……”   郁离说起某个早晨和虞锦城的谈话,他点醒了对方,也从虞锦城口中获悉了车祸以后发生的事。   随着他的慢声讲述,谢翡脑海里延展出一幅画面——   大巴车冲下桥,落入深河中。   乘客的哭喊被河水吞没,所有挣扎逐渐归于沉寂。   一具具没有生机的躯体随水浮沉,年轻的男人于水中乍然睁眼,双臂陡然爆发出非人类的强悍力量,一拳砸破车窗,游上了岸。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深埋在河底的一切,只记得要去往哪里。   男人没有意识,只凭本能,他走了几个小时来到夕宁村,辗转找到一间客栈。   “所以我先叫出他的名字,他才想起自己是谁吗?”回想起虞锦城当时的怔愣,谢翡深感唏嘘。   “应该是恢复神智,但关于死亡的记忆缺失了。”郁离不紧不慢地解释:“一般蝴蝶血脉的半妖,假活状态能维持两周以上,但皇蛾阴阳蝶成虫寿命只有六天,意味着他只有六天可以支撑。如果始终不知道自己死亡的事实,他会无知无觉地渡过这六天,并在第七天来到时突然变成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   谢翡怔了怔,那天晚上的一些细节现在想来颇为古怪,如今却都能解释得通了。   “哥你既然早看出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照顾你胆子小。”   我哪儿胆小了?谢翡腹诽,小声嘀咕:“你现在还不是带我来看现场了。”   郁离一噎,迁怒地扫了眼垂头不语的陆熙平:“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他的劫会应在虞锦城身上,进了病房才闻出来。”   谢翡想到了那天的真心话游戏,郁离问的是心愿,却是变相的遗愿。而虞锦城话里的“他”,指的应该就是陆熙平。   或许是感应到两人的视线,陆熙平缓缓抬头,眼神木楞地盯着郁离,似乎还没从虞锦城是妖、而且是个死妖的震撼中回过神。过了好一会儿,他问:“我的伤……他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   郁离语气凉凉:“我怎么知道?”   陆熙平怔了怔,喉间溢出一丝带着嘲讽的笑,接着半天没吭声,眼睛失焦地盯着床尾,也不知在想什么。   “皇蛾阴阳蝶长什么样?”问出这一句时,陆熙平的情绪像是平静了些,依稀找回点儿平日里的散漫与轻佻:“是不是很漂亮?”   郁离不耐烦:“你手残了不知道自己查?”   “我确实手残了。”陆熙平懒懒地回了句,还真捡起落在床单上的手机查了查,随即勾起唇:“果然是越漂亮的东西越致命。”   谢翡听着莫名不舒服,忍不住为虞锦城辩解:“我觉得虞先生不会有意害你吧,那天我们玩游戏,他还说心愿是陪一个人过生日,就是你吧?”   陆熙平划着手机屏幕的指尖微顿,敷衍地笑了笑。   见他这样,郁离狠狠皱了皱眉,跨步上前粗鲁地扯开他病服,在陆熙平的痛叫声中揭开了对方肩上的纱布。   化脓见骨的伤口瞬间暴露在空气中,谢翡好奇地探出头,又立刻别开了眼。   “不是毒。”郁离收回手,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擦了擦。   谢翡和陆熙平同时愣了下,又同时面露茫然。   “蝴蝶入药,祛病驱邪,说太玄你们也不懂。”郁离冷冷看着陆熙平:“你就当他送了一份能让你受益终生的礼物,可你只是肉体凡胎,短时间内承受不了。其实再有个三五天,伤口就会痊愈了。”   陆熙平呼吸一滞,不等他彻底消化郁离话中隐含的意思,又听见对方淡漠到没有情绪的声音:“他不是要害你,他只是喜欢你。”   当天,谢翡是一个人回客栈的,因为郁离说要留下来处理虞锦城的后事,于是帮他叫了辆出租。   而郁离口中的后事,自然不会是传统意义上的白事,谢翡不好多问,乖乖打道回府。   只是在出租抵达夕宁村,轮到他付钱时,谢翡忍不住手抖。   刚回到房间,他就听到了微信提示音。   万万没想到,郁离居然给他转了200块红包,立马温暖了他冰冻的心。   谢翡在短暂的犹豫后,终究将一句“还差50”给憋回肚子里,转而发了条语音:“陆先生还好吧?”   “他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郁离同样回了条语音,“你去把驾照考了。”   “我有驾照,不过落在谢家了,没带出来。”   “明天去补办。”   谢翡心说我又没车,那么着急做什么,但他知道和郁离争这个无意义,于是问:“哥你啥时候回来啊?”   这回郁离倒没有回语音,而是发来一条文字信息:   【郁】你不要总是撒娇。   【郁】我有事情要办,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   谢翡:???   他特意重听了下自己的发言,不论声音和语气都完全正常,想不通郁离是怎么得出撒娇结论的。   这时,郁离又发来一条语音,言简意赅的五个字:“我尽量早点。”   然而郁离说是尽快,其实也并没有很快,此后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人。   倒是郁离的团队非常尽职尽责,他们按部就班地走流程,将网上舆论安排得明明白白,如今正好发展到谢尧团队下场阶段。   和营销号半遮半掩的爆料相比,谢尧那一方有医院的道歉公告,更有谢家夫妇双双站队,加上一些边角料佐证,立刻扭转了不利的局面。   粉丝们扬眉吐气,奔走相告。   黑子们见势不妙,暂时闭麦。   吃瓜路左右徘徊,转进如风。   大大小小以八卦为主的论坛,也都有网友发布帖子讨论这件事——   【标题】有人吃了微博上的豪门瓜吗?   “楼主你家终于通网线啦?瓜都馊了才来,一看就是炒作洗白,顺便虐一波粉。”   “18线能有几个粉?真要虐粉干嘛不等到《王朝》上星以后?xy也太惨了,受害者有罪论。”   “是不是受害者难说,但我一路吃瓜发现他那个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回估计就有xf的手笔,rio塑料兄弟情。”   “信小姨换子的是不是脑子不好?多半也相信xy右手被打到骨裂住院的同时还能影分身高空抛物谋害xf。造谣好歹讲一讲基本法好吗?小姨那事儿如果有证据证实我出门就两百码2333”   “两百码来了!@Perceptor转世重生了!!!”   刚刚发下毒誓的“两百码”网友心里一慌,她对那一串字母可谓深恶痛绝。十天以前,就是@Perceptor的爆料让她家正主被全网群嘲,也让她半夜里还哭了四次,眼泪止都止不住。   和大多为了玩梗而拜谢尧的网友不同,“两百码”是真的很崇拜对方。她曾被谢尧翻牌祝福过,不久后就找回了丢失半个月的猫,讨厌的英语老师也被换掉。自那以后,她就将谢尧奉若神明,不能接受任何针对谢尧的恶毒言语。   “两百码”点进了评论里附带的地址,连内容都不看就选择举报。   可举报结束,她发现刚刚才300多转的微博,竟一下子跳到了1000多转!   “两百码”有点不安,迟疑地点开@Perceptor2.0上传的图。   一记铁锤砸到脸上,将她捶成猪头。   “两百码”呆滞,内心有魔鬼在尖叫——   假的!假的!假的!   我不相信!   她自动开启脑残粉模式,只要正主没有亲口承认,一切都是假的!   “两百码”气到爆炸,噼里啪啦打字。   “现在网上说话不需要负责吗?拿着几张P得超假的图就来黑人,敢说不是收了某人的钱!那谁有本事真身上阵光明正大怼你哥哥啊!”   “200码回来了?小心和刚才一样求锤得锤,把人招来了。”   “他也只敢躲在臭水沟里了,要有胆子露面,我就敢出门五百码!”   “两百码”毒咒刚刚升级,又几条评论刷出——   “五百码来了!xf开直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离:撒娇精。   翠翠:脑补怪。   湘妃:锁了。   阿福:钥匙银粟吞了。   银粟:咕。   ——   故事来源于一个昆虫学家做的实验,将菜粉蝶去头后,菜粉蝶依旧活了19天,期间身体可动、可排泄。不过毕竟是故事,就不要较真了hhh   ps.陆熙平第一次出现在20章,请谢翡喝酒的那个,忘记的可以翻回去看,以及阅读指南里的一勺狗血味就是这个故事了……   ——   昨天中午本来上传了本章100条评论,但好像被限流了,大家都看不到,那我就给大家总结一下主要意见好了。   1、郁离484熊猫?   2、抽盲盒   3、骂渣陆心疼虞   4、娥皇阴阳蝶好好听+各种科普   5、我以为虞是老鼠妖,咬了陆一口,陆得了鼠疫(把我笑出燕来叫) 第28章   “丫丫, 又在看小谢老板的直播?”   “还没开始,微博说12点半,我先等着。”徐丫丫是南山大学大二的学生, 自从偶然看到大荒客栈直播间的鱼头煲教学,并试着做了一次, 收到挑食男友最高等级的赞誉后, 她就成为了小谢老板的忠实观众。   尽管小谢老板直播做菜的时间很少,也不如其他主播爱讲话、有美颜, 但直播内容都挺有意思的。   “我也看看。”室友拉来一张凳子, 挨着徐丫丫坐下, “上回他那个手工小钱包做得超可爱,好想有这么手巧的男朋友。”   徐丫丫半开玩笑地说:“虽然我挺喜欢小谢老板的,但根据定律, 不要对不露脸的主播有什么外貌上的幻想。”   “嘁,人家心灵美啊。”室友不以为然:“再说了,小谢老板身材摆在那里, 再丑也丑不到哪里去。”   两人说话间,漆黑的屏幕突然亮起, 画面中出现了一滩黄泥巴。   “嗯?今天是要做什么?”室友好奇地问。   音响里随之传来了主播的声音:“大家好, 今天的直播主题是制作青瓦。青瓦房其实已经有好几千年的历史了,但现在的建筑都很少用到青瓦, 这种技艺已经渐渐失传了……”   “欸?我怎么记得上次是个少女音,换主播了,你进错房间了?”   徐丫丫愣了愣,“没有……这谁啊?”   不止是他们, 弹幕也一片问号。   “主播是不是忘记带变声器了?”   “啊?主播以前用的变声器吗?我当是没保护好嗓子自然发展的少女音,感觉被骗。”   “呵, 以为你是个正经主播,没想到也搞博眼球那套,瞬low。”   “没有用变声器啊,一直就是我的声音。”熟悉的少女音再次响起,又在下一句变回了清亮的男声,“只是想和大家重新认识一下。”   话音一落,一张突然放大的脸几乎填满整个屏幕。   “Hi,有被我吓到吗?”镜头中的少年唇红齿白、清灵俊俏,一双眼微眯着,眼角轻轻下弯,琥珀色的瞳仁又大又圆,显出几分无辜与天真。   “哈哈,我要后退一点,太近了会把我拍丑。”镜头晃了晃,似乎在调整角度。随即,少年渐渐远离镜头,露出身上一套灰扑扑的连体衣。他拿着部手机,此刻低头看了眼,又困惑地抬头:“怎么都不说话了?信号问题?”   随着他的问话,一条弹幕缓缓飘过屏幕——   “我终于有资格去逼乎回复套麻袋都美是种怎样的体验了……”   弹幕消失在屏幕左边,看上去格外孤单,然而在它身后,千军万马冲锋而至。   “卧槽!!!”   “不丑!你是不是对丑字有误解!不丑啊啊啊啊!!”   “不要退啊尔康手!小老板看到我啊震声!”   “ballball你像刚才那样好吗?我要我们双唇之间只隔着一个屏幕的距离!”   “照了下电脑旁边的镜子,突然卑微.jpg”   “和之前的主播真的是一个人?不敢置信。”   “换人炒作?”   ……   谢翡本来就注意着弹幕,这会儿见连续好几条都在质疑,他抬眼对着镜头询问:“要不我去把帽子和口罩戴上,给你们检验一下?”   “不!不需要!我不允许你的盛世美颜淡出我的视线,一时、一刻、一分、一秒,都不允许!”   “请某些酸柠檬自觉闭麦,我管它是人是鬼还是doge,旋转跳跃我睁大眼,我只想和主播谈恋爱!”   “为何莫名感觉主播有点眼熟?”   “前面的你不是一个人,好像最近豪门换子风波里的那个弟弟……”   有眼尖的网友对比了主播和网上流传的几张谢翡照片,彻底盖章两者为同一人,消息很快扩散而出,于是就有了最初“五百码”那一幕。   不少吃着豪门瓜的网友闻风而来,“五百码”也联络了几个同伴空降直播间,她甚至来不及看清画面,就气愤地打下狂怒宣言:“黑心烂肺不要脸!你会有报应的!”   鲜红刺目的大字飘过主播的眼睛,那双眼如琉璃般纯澈,就像夜空里最亮的星辰。   “五百码”怔了怔,本想继续打字的拇指顿住。   屏幕上的少年并没有看弹幕,而是用一把弓子切割泥巴,薄厚适中的一片泥被切下,足有一臂长,半臂宽。少年小心翼翼地托起泥片,盯着镜头笑着说:“坯泥很黏,锄头是挖不起来的,只能用弓弦来切。这把弓是我自己做的,看起来还不错吧?”   他走到个四四方方的泥台前,将泥片平平放在上面:“这一步就叫码泥,需要把泥巴打紧,不能留有缝隙,还要用板子将表面压平整。”   拍拍打打半天后,少年从旁边的地上拾起一片草帘,“码完泥得用潮湿的草帘盖着,防止水分流失。刚刚我只是跟大家演示一下如何码泥,事实上我早就码好了一部分泥,现在直接教大家做瓦坯吧。”   他将提前准备好的坯泥包在个自带转盘的桶瓦模具上,细细解说:“接头处的泥必须粘牢,然后去掉多余的泥料,抹平坯泥再磨光表面。”   少年边说边转动模具,他的手白而修长,轻覆在泥巴上有种别样的温柔,让人幻想着被那只手抚过的温度。   “五百码”不知不觉间关掉了弹幕,专注看着少年做瓦坯,原本燥郁的情绪竟渐渐安宁,任由时间流逝。   “差不多可以卸坯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接下来晾干瓦坯,装窑烧制个七天就成了。”   “五百码”猛地被惊醒,她愕然瞪着弹幕上飘过的一行彩虹屁——来自她无意识的双手,可谓是晴天霹雳!更可怕的是,对上镜头里正在卸坯的少年,她发现自己再骂不出一句话。   “五百码”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地关掉直播,转而登录微博,噙着泪给谢尧留言:哥哥对不起,我脏了……   然而她走了,比她意志力坚定的同伴们却顽强地守在阵地。   谢翡将瓦坯提放在地上,抽空看了会儿弹幕,发现不时就会出现条污言秽语。他皱了皱眉,可又分不出精力处理,只能视而不见。   忽然,他看见银粟叼着手机飞了过来,并且很聪明的停在镜头之外。   他对大家说了声抱歉,擦干净手过去看了眼,原来是郁离让他给个房管。   早在谢翡直播前就给郁离打了电话,对方只说了声“知道了”就匆匆挂断,显然有事在忙。当时他颇为失落,没想到郁离还是来看他直播了。   谢翡回到镜头中,拿起手机操作一番,直播间立刻多了位房管。   郁离一上任就敬业地连封数号,网友们拍手称快,他们早就不想忍耐那些莫名其妙的黑了,偏偏主播又没空管理。最初还有网友和黑子吵架,导致弹幕乌烟瘴气,大家发现这样做是在替主播赶客,于是管住嘴一心举报。可黑子仿佛下了一个群,怎样都举报不完,如今亏得房管威武,才让弹幕气氛改头换面。   有网友半开玩笑地问:“主播是认识[你是猪吗],怎么就让他做了房管,刚刚我给你砸了一个深水,难道没有资格吗?”   于是,该网友惨遭房管封号。   而房管像是为了力证什么似的,连砸20个深水,镇住了直播间所有质疑的声音。   但谢翡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正找来根铁针在瓦坯表面划出三道棱印,“我这个瓦不打算做吉祥兽,直接风干就行,等瓦坯干透再轻轻一拍,就能顺着棱印散成三片瓦坯。不过还得用防水布罩起来,要不被雨水泡软又会变作一滩泥,我……”   他视线无意中扫过手机,就见到了20个深水鱼雷的动画提示。   “谢谢哥……”谢翡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说。   “哇,20个深水就能让主播叫哥哥,那我再多加10个,能让主播叫我一声老公吗?”   老公是不可能叫的,封号却是必须封的。   [你是猪吗]行使自己权利的同时,又砸下100个深水,用20万的金额,让凌乱的弹幕整齐划一地变更为“震撼我妈、我爸、我全家”。   当然,总会有一点不同的声音。   “有没有搞错,调戏一下主播也封?房管未免太滥用职权!”   封号x2。   当天,大荒客栈直播间被封号者无数,罪名繁杂不一,不可理喻。而AC站的相关论坛中,则留下了一栋栋关于霸道土豪的高楼。   AC站网友联谊微博,微博网友联谊各大论坛,一时间,全网似乎到处都有人在议论这场直播,也同时在议论着谢翡这个人。   原本正逐渐向谢尧偏向的舆论彻底反转,不仅仅因为@Perceptor2.0的那些证据,还因为他们发现身为主播的谢翡和营销号、谢家夫妇口中的谢翡完全就是两个人。   有网友扒出了谢翡以前的直播视频,发现他不止会做饭、手工厉害,而且知识面也非常广。他会辨认很多种植物,历史故事讲得很好听,甚至还懂各种小窍门。   不少网友纷纷找到大荒客栈的微博留言,“小老板,你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一个似乎无所不能又漂亮的好孩子,却被污蔑成不学无术的混混,简直叫人看不下去!一些吃瓜路也心有疑惑,谢翡既然康复了为什么不回谢家好好休养,却去了与淮安相隔几千里的小村子经营一间客栈,每天还要做那么多活?   有人就说了,在你们看来的辛苦,不过是有钱人回归田园的惬意享受,人家乐在其中。   但因为直播视频已经彻底出圈,一些大荒客栈过往的住客也得知此瓜,纷纷加入讨论。   杨朵朵就是其中一员,上班时间她悄悄摸鱼,为谢翡激情开麦。   “9月我去夕宁村旅游,那时客栈还很破,篱笆墙上还有个洞,根本没有后来视频里那么好。而且小老板当时穿着什么的很廉价,比视频里瘦……不对,应该叫柴,脸色也没现在健康,虽然五官摆在那里,但总有点营养不良。我今天才吃到瓜,原来他居然是个豪二代,又没意识的躺了几个月,难怪了……总之我是没感觉到你们说的享受,反而觉得他像是为了生计。”   9月……   谢翡估计都没苏醒多久,居然就跑去开客栈了。   再看描述,哪里像是去享乐的,倒是像被放逐的。   网友们泪洒当场,太惨了,太难了!   但小老板直播时从不卖惨,眼睛里只看得见笑容!   这么一个阳光小可怜,怎么可能会打人呢?何况打人只是营销号的一面之词,给出的证据也仅有谢尧的入院证明——就算谢家那对夫妇再出来背书也不可信,他们的信用早就破产了!   然而大众情绪中永远不乏冷静的人,他们指出谢翡和@Perceptor2.0是同学,双方此回合配合得天衣无缝,说不定就是预谋已久的炒作,甚至@Perceptor最早上传的户籍图,都可能是谢翡私下里给他的。   但网友们纷纷表示就算真是谢翡的复仇也无可厚非,抢了自己17年身份,如今还要抢自己的父母,换做谁谁不恨?而且@Perceptor说得哪一样不是事实,有本事做,就别怕人说啊!   已经被滤镜彻底糊住眼的网友们坚信谢翡就是朵白莲,即便有一点点瑕疵,也是出淤泥而不小心染到了!   由此带来的直接影响,便是大荒客栈此后一周的房被预订一空,完美实现了之前某位客人的预言。   等谢翡洗碗澡又视察了网上舆情,顺手刷开APP看有没有新客时就很“秃然”。   生意好他当然开心,可今晚就要来七位客人,他还完全没有准备!   谢翡不敢再浪费时间,匆匆换上衣服准备去集市采购。   一出门,他就见到郁离和拉着行李箱的陆熙平从后门进来,于是停在了原地。   “去哪儿?”郁离问。   面对霸道金主,谢翡态度温驯地交代了行程,又听郁离说:“给陆熙平安排一间房,这段时间他都要住在这里。”   谢翡有些意外,想了想说:“但现在没有合适的房了,就连庭院几间客房都隔三差五有人订,要不暂时住我们楼下,一楼不还有间空房吗?”   郁离立刻表现出不情愿。   谢翡好言相劝:“只用住一周,一周后的房间我能协调出来。”   郁离斜睨陆熙平一眼,不甘不愿地同意了。   “谢谢,小朋友。”陆熙平挑着唇笑了笑,“承你的情。”   每个人看见陆熙平此刻的笑,都能感觉到他并不开心。   谢翡只知道陆熙平和虞锦城有暧昧关系,各中细节却不清楚,他内心礼节性地同情了一秒,便要上前帮陆熙平拎行李,谁知横伸过来的一只手却拦住了他。   郁离淡淡开口:“别碰,箱子里是骸骨。”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你怎么这么爱滥用职权?   阿离:你号没了。   ——   昨天的评论总结起来,就是骂陆渣,骂陆渣,骂陆渣……以及问我500码是什么,就是指被500码车速的汽车撞,一般用于赌咒发誓。   ps.制作青瓦本来想一笔带过,但之前有读者说有兴趣,希望能写得详细一点,所以全流程都写了。 第29章   谢翡猛地缩回手, 他觉得他不可以。   莫非是虞锦城的骸骨?可对方刚刚去世没几天怎么就变骸骨了,是郁离做了什么?   然而郁离无视他问询的眼神,转头对陆熙平说:“门都没有上锁, 你进去吧。”   陆熙平笑了笑:“那就打搅二位了。”   “等等。”陆熙平刚一转身,郁离又叫住他:“二楼是我的领地, 任何人都不得踏足。”   陆熙平没吭声, 只是眼睛看向谢翡,意义不言而明。   “你屈屈一介凡人, 也配和他相提并论?”郁离不咸不淡地嘲讽了一句。   “小朋友也不是凡人?”   “我不是凡人?”   陆熙平和谢翡同时开口, 一个好奇, 一个茫然。   郁离欲言又止,不耐地敷衍:“至少比你不凡。”   谢翡一想,他不但和一间客栈有了命运的联系, 喉下还长逆鳞,确实不能算纯粹的凡人了,但他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郁离也从不肯提。   “行,还有什么要求?”陆熙平很好脾气地问。   郁离冷冷看他一眼, “不许跟客栈里任何人撩骚。”想到湘妃, 他又补充:“别人撩你也不许回应。”   陆熙平笑容微敛,“你放心。”   稍后, 陆熙平独自拎着行李箱进了屋,小楼格局很简单,他很快找到了暂时属于自己的那间房。   关上门,陆熙平将半人高的行李箱打开, 里面居然还装了个木箱,箱面刻满了诡秘符文, 造型看上去倒像个小点儿的棺材。   陆熙平将箱子抱起来,选了个能照到阳光的地方放好,抬手轻抚过箱盖。   他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半晌,转身去了浴室。   明亮的镜子里,倒映着褪去了上衣的陆熙平,他倾身照了照自己的左肩,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已然愈合,只留下淡粉色的痕迹,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那是一道现代科技手段无法清除的疤痕,哪怕剜掉血肉依旧会重新生长,它根植入骨血,会陪伴他一生一世。   陆熙平看着伤处,想到那天晚上虞锦城曾问他疼吗,当时他如何回答的已经忘了,只记得在他以沉默拒绝了对方的留宿请求后,虞锦城那双突然暗淡的眼睛。   记忆回到分别前的一刻。   午夜钟声响起时,他已经穿戴整齐。   虞锦城说要送他,他却让对方别折腾了。   “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虞锦城一贯斯文地笑了笑。   然而他并未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或许有,只是他以为无足轻重。   最终,他也没让虞锦城送,关门时干脆利落,不曾回头。   此刻想来,虞锦城站在灯下对他说的一声再见,其实是永别。   ——蝴蝶献祭妖力,赐福给了心爱的人,而自己则回到河畔,沉入冰冷的河中,永远睡下去。   陆熙平对着镜子无声一笑,喃喃低语:“我会。”   我会喜欢你。   “所以陆先生其实也喜欢虞先生的,但他以前没有意识到?”谢翡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拍掉落在身上的浅白色小花,“电视剧都不兴这么演了,而且他看起来不像情商这么低的人啊?”   “有人天生多情,其实最无情。”郁离平视着谢翡的眼睛,讥诮地挑起唇,“对你再好都是假的,就是个骗子。”   谢翡被他的视线一刺,莫名心里发慌,他避开眼,故作镇定地问:“哥你这些天就是在处理虞先生的事,箱子里的骸骨……”   “暂时被我封印了。”郁离淡淡地说:“皮肉已经烧成灰下葬了。”   “可人都死了,留骸骨在身边有什么意义?”谢翡总觉得陆熙平戏精上身,怕不是陷入了自我感动?   “自然是为了复活。”   “啥?”谢翡震惊了。   “那只蝙蝠不是和你说过,找到了一株还魂草的草种。”郁离没什么情绪地说:“还魂草是专用于重塑肉身的灵植,一旦花开,就可以肉白骨,药死人。其实肉骨灰也可以,就怕骨灰收集不全,到时候轻则秃顶少牙,重则却胳膊少腿,还是骸骨比较方便。”   谢翡不受控制地脑补了下秃头的虞锦城,心情复杂。   也不知道为什么,郁离总能把神秘而玄妙的事描述得十分接地气,显得毫无排面。   “阿福哥说洞府里的灵植人类不能服——”谢翡突然反应过来虞锦城也不是什人类,赶紧打住,转而说:“可虞先生都死了,哪怕重新有了身体,还是他吗?”   “只要保有一丝残魂都有复活的可能,何况虞锦城灵魂完整,对能够通灵的人来说根本就不算死。”郁离扬着下巴,显然他就是那个能通灵的人,“我和他沟通过,他自愿被我封印在骸骨上,这样既不用转生,也不会成为无主游魂慢慢消亡。”   谢翡以前就听郁离说过自己能见鬼,如今才有了实感,但或许是认识虞锦城本人,又或许郁离的口气太过轻描淡写,他倒没觉得害怕,“那你在封印虞先生的灵魂之前,有给陆先生开天眼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吗?”   “虞锦城不愿见他。”   “为什么?”莫非死了就想通了?   “被水泡了几天的样子很丑。”   “……”   谢翡再次没忍住脑补,又赶紧甩了甩头,“我记得阿福哥还说过,还魂草花期不定,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可能开花,难道陆先生要一直等着?”   “所以他才要长期住在客栈。”郁离矜持地为自己表功,“我也算为你拉动一下业绩。”   谢翡内心毫无波动,他现在真的不需要,反而幽幽叹了口气,“陆先生可能都等不到结果,却要付出余生所有时间,真的能坚持吗?”   “他余生才几年,即便有蝶妖赐福,一辈子无病无灾,也顶多活个一百来岁。”郁离语气平静,就像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一百年算什么,换作是我,只要有一点可能,一千年、一万年,我都愿意等。”   至死不渝。   这一年的秋冬交替之际,客栈里又多了一位常驻人口,却是个凡人。   一开始燕来还比较拘谨,时时担心自己是鸡妖的秘密被发现。直到某天,他和陆熙平同时撞见化为原形的阿福倒挂在房梁上,干嚎着时下流行的一首轻摇滚,而陆熙平居然表现得比他还要淡定,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当天,燕来就从陆熙平口中得知虞锦城意外去世的消息,同时也知道了虞锦城和他一样都是半妖,不免惋惜了好一阵。   至于陆熙平,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谢翡想象的消沉,不但迅速和客栈诸妖们打成一片,还以高价从现在的制片方手中买走《迷雾之森》、也就是虞锦城原本要担任编剧的那部戏的版权,并亲自担任电视剧的出品人。   陆熙平每天都和燕来凑在一块儿谈创作,看上去态度积极又认真,似乎已经走出了虞锦城死亡的阴影。只是他偶尔盯着后院那株还魂草发呆的样子,会让谢翡想起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十一月下旬,夕宁村的清晨已经开始结霜了。   一大早,谢翡就见到了因去异地参加活动而消失了三天的郁离。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海马要过来。”郁离答非所问。   “……安总?”   “嗯。”   “他不是刚生吗?”   说完谢翡就感觉怪怪的,不过安明易的确在怀胎五个月后生了个健康的女儿,许令怡还特意打电话过来报喜,用词相当一言难尽——喜得千金,父女平安!   “嗯,所以来找我看看孩子的血脉问题。”郁离随意道:“今晚他们会住这里。”   谢翡恍然明悟,“可花园房都被订满了,只有委屈他们住庭院了。”   尽管露脸直播已经过去了大半月,但客栈的生意仍旧很好,只是恰逢旅游淡季,才能有两三间空房。   “有的住就不错了。”郁离轻嗤。   谢翡忙从柜子里翻出几个蛇皮袋,“那我得赶紧走了,否则中午赶不回来。”   见他匆匆忙忙的,郁离皱了皱眉:“你去哪儿?”   “镇上,今天有家购物中心开业,优惠活动很多,宣传说最低可以到三折。”谢翡虽然赚钱了,节俭的本质不改,他边换鞋边说:“最近客人太多了,很多东西都不够用,而且快入冬了,还得采购些物资,清单我都拉了快两页……唉,也不知道能不能买齐。”   他穿好鞋直起身,见郁离已经站在门口:“走吧。”   谢翡一怔:“你要去?”   郁离一副“我早就看穿你的表情”:“你刚刚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让我陪你去吗?”   谢翡真没那个意思,劝说:“可今天人估计超多的,现场还有媒体过来,哥你不太方便吧?”   郁离烦躁地拧着眉,他现在修为不够,障眼法都只能维持半小时,想了想说:“你去前院等我。”   谢翡虽不知道郁离要干嘛,但既然对方有办法,他也不会拒绝陪同,好歹多个大力怪帮着拎东西不是?   去前院的路上,不断有早起的客人和谢翡打招呼,他也微笑回应,从始至终没有叫错任何一位客人的姓氏,哪怕对方只在客栈住了一天。   他推着小三轮到了门口,又等了七八分钟,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翠翠。”   谢翡抽了抽嘴角,转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来人皮肤黝黑,体态微胖,大半张脸都被浓密的胡子给遮住了,鼻梁上还架着副茶色眼镜,头上则戴了顶中老年旅游团的那种橘色小帽,总之咋看咋像四十岁往上的人。   “哥?”谢翡突然就有点不确定。   那人轻哼一声:“你还推这破车干嘛,我们开车去。”   谢翡还处于懵逼中,“你、你这是怎么弄的啊……”   “易容术。”郁离言简意赅。   谢翡跳下小三轮跑到郁离跟前,仔细观察对方,还真发现不了一丝破绽。   他尤其好奇郁离的啤酒肚是怎么伪装出来的,于是伸出食指戳了戳,立刻被对方捉住:“你——”   由于声音过大,前院里好几个客人都看了过来,郁离及时收声,压着嗓子教育:“你、你怎么屡教不改,大庭广众之下就、就如此轻浮!”   谢翡对“轻浮”二字早已免疫,非常大胆地抬起另一只手又戳了戳,抢在郁离发飙前敷衍地道了歉,笑嘻嘻地拉着对方走了。   郁离:“……”   他们出发时才七点半,开车到镇口又走了一段路,到商场门口也就八点左右,哪知队伍已排了好长,放眼望去全是拎兜抱篮喜笑颜开的大妈大爷。   谢翡一脸丧气,他可没信心能抢过这些身经百战的人,郁离则更加不快,嘴里抱怨个不停:“你就穷到这份儿上,平时不能来买,非要来跟人抢?我堂堂身价过亿的人,刚下飞机不说好好休息,就得陪你在这儿吹一个小时冷风。”   谢翡心说又不是我让你来的,不过见郁离虽一直bb,可还是乖乖地排着队,心情又好起来。   八点五十五,商场门口的警戒线被撤走,所有人蓄势待发。   九点一到,保安们拉开八扇玻璃门,人群蜂拥而入。   谢翡感觉自己就像条沙丁鱼,几乎要被挤吐了,身后不断有人推他撞他,耳朵里就跟钻进只蜜蜂似的嗡嗡直响。   “不要推、不要挤!”   “遵守秩序,小心踩踏!”   工作人员拿着喇叭不停吼,可状况依然没有好转。   谢翡真的有点儿后悔了,就听“咚”一声响,胳膊不知被什么重物猛砸了一下,疼得他闷哼出声。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他,人也被对方从背后虚环住。   “你是猪吗?”郁离气急败坏地声音自耳畔响起,一边帮他挡下周围的人潮,一边骂:“也不知道拉着我,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你差点儿就被挤没了。”   谢翡心里一松,攥紧了对方的手,十指相扣。   他们在地狱模式中闯荡了两个多小时,等买完了清单上的东西,谢翡已是一头汗。郁离还要惨一点,帽子、眼镜早就被挤掉了,连鼓鼓囊囊的肚子都被挤扁了不少……   这会儿人流秩序逐渐恢复正常,谢翡拎着几麻袋东西,眼见络腮胡子都挡不住郁离的臭脸,忙半是真心半是讨好地说:“哥你太好了,没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郁离同样是大包小包,原本黑沉的脸色因为谢翡这句话稍有缓和,倨傲地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赶紧回了,吵死了。”   路过一楼数码区时,谢翡突然停在了一家手机旗舰店门口。   “你要买手机?”郁离问。   “想买个直播专门用的。”只一台手机直播很不方便,要使用其它功能时总得切出去。   郁离没发表意见,率先一步进店。   店里也挺热闹的,谢翡站在体验区前试着手机,身旁一个高中年纪的男生正冲他爸发火:“你也说我手机是上学期买的了,这都半年了,换个新的怎么了?”   然而男生的爸爸并不买账:“六千多的手机就用半年,新的又要八千多,真当你爸开印钞厂的啊?”   谢翡不禁摇头,心说小孩太不懂赚钱的辛苦了,就听郁离不耐烦地问:“选好了没?”   “这两款都还行,价格也差不多。”谢翡斟酌着说:“但一个机身太重,一个续航能力有点差,我想再比较比较……”   “有什么好比的?浪费时间。”郁离扔出一张黑卡,冲一名店员道:“都包起来。”   谢翡都还没反应过来,忽听隔壁男生一声怒吼:“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爸!你看看人家爸爸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阿离:喜当爹 第30章   中午11点, 大荒客栈门口出现了两道异常狼狈的身影,有客人若不是认出了谢翡,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挑山工。   “谢老板, 你这是去干嘛了?”那客人见谢翡面色潮红,不停喘气, 颇有些担忧地问。   “采购去了。”谢翡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那你注意身体……”客人说话时偷眼打量着一旁的胡子大叔, 不禁有些奇怪,他来客栈住了四天, 可从未见过对方。   谢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但懒得为郁离编造身份, 点了点头就想糊弄过去,却听见了一阵婴儿啼哭声。他转头一看,就见小路上走来一男一女, 其中女方手里提着礼盒,男方怀里抱着个婴孩。   “……”好奇怪的组合,谢翡内心小小吐槽了下, 扬起笑容:“安先生、安太太,你们来这么早啊?”   “小老板, 好久不见!”许令怡完美诠释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状态和当初来客栈时已判若两许,身材也圆润了不少, 叫外人来看,还真会以为孩子是她生的。   而安明易也有了很大变化,少了些锋锐,多了些慈祥, 尤其他抱着孩子的姿势,仿佛笼罩了一层圣父之光。   当然, 如果孩子别老哭画面就更唯美了……   “你好,郁先生回来了吗?”安明易语调温和,眼角浮出浅浅的笑纹。   谢翡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人,“回来了。”   安明易顺着他的视线,目光也落在郁离身上:“这位是……”   “他——”   “谢老板他爸。”郁离扯着嘴角,阴阳怪气地笑了声。   谢翡:“……”   “伯父您好。”忙着生产坐月子的安总并不知道网上的闹剧,还真信了郁离的话。而借口出国休养,与亲朋好友暂时断了联系的许令怡同样不知情,跟着问了声好。   谢翡深吸口气,露出灵魂式假笑,“东西太沉了,咱们就别站门口了,先进去吧。”   几人一走,先前跟谢翡聊天的客人便拧起了眉,心想谢老板的父亲不是润江集团的谢天润吗,怎么又有了个爸,莫非是干爹?还有,刚刚抱着孩子那位安先生似乎有些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努力从记忆中搜寻,突然灵光一现,好像是经常上财经新闻的那位……尚景国际的总裁!可不对啊,尚景国际旗下就有全球连锁的五星级酒店,怎么可能来住这么家客栈?   应该只是人有相似吧?   客人摇了摇头,沿着小路走了。   安明易尚不知道自己差点儿被识破身份,一进前院,他就发现客栈不但热闹了许多,环境也越发优越,入眼藤萝蔓挂,野卉丛生,哪里看得出寒冬将至,完全是一番春光犹在的景象。身处其间,呼吸着自然清新的空气,恍然令他回忆起少年时去原始森林徒步的感受。   最为让安明易惊讶的是,一路上哭闹不停的女儿这会儿居然止住了声,反倒睁着眼睛咯咯笑起来。   安明易盯着怀里白嫩的女儿,一颗心都化成了水,忍不住夸赞:“谢先生,你们这儿越来越不错了。”   “占了风水宝地,灵气比较充盈一点。”谢翡没忍住显摆了一句,“不过客人一多房就少了,今天只有委屈安先生、安太太暂时住庭院房。你们放心,房间很干净的。”   安明易和许令自然不会介意,当即道谢。   半小时后,两人被谢翡请到了后院的小楼。   安明易的目的无非是想确认孩子是否觉醒了血脉,因此一见郁离便急切地询问。   此时郁离已经洗过澡换下了伪装,他只看了婴儿一眼便笃定地说“没有”,接着便听见两道整齐划一的吐气声。   郁离神色不善:“怎么,你们还嫌弃高贵的妖族血脉不成?”   “当然没有,是这丫头没福。”许令怡矢口否认,想从安明易手中接过孩子,却被对方避开了。她动作一顿,也习惯了安明易对女儿的独占欲,颇为无奈地说:“宝宝也怪,平日里总哭闹不休,今天一到这里就再没哭过,睡得也香。”   “大惊小怪。”郁离不屑多说,冷嘲了一句。   倒是谢翡经常听郁离谈起各种似真似假的玄说,如今也能解释一二了,他将灵气对万物生灵的影响大致解释了一遍,深入浅出地让两人明白了其中原理。   安明易若有所思,许令怡则看了眼熟睡的女儿,又瞟了眼谢翡白里透粉的脸颊,不由起了心思:“小老板,您能长期为我们留一间房吗?每周末或者节假日有时间,我们……至少我和宝宝都会过来住,平时房费照付。”   谢翡本有些不情愿,但想到安明易当年雪中送炭一般的感谢费,最终笑着应了。   当天,谢翡在征得安家夫妇同意后,便趁着晚餐时间,将客栈另两位常驻人口一并请来了小楼。   安明易和陆熙平原本就认识,又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虽然此时相见有点意外,但态度都很随意。倒是燕来有些拘谨,一来安明易气势太强;二来对方身份显赫,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知燕先生是什么血脉,方便说吗?”入席前,安明易突然问道。   燕来有点儿不想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非常小声地回答:“鸡妖,你、您呢?”   安明易略一沉默,“海马。”   燕来一个没忍住,笑出了鸡叫。   尴尬过后,两人间的气氛倒是融洽了不少。   席间,大家随意地聊着天,郁离为了保持身材不怎么动筷子,但谢翡偶尔会给他夹一点蔬菜,他也照吃不误。   当谢翡提到想在花园旁扩建一个园子,再修几栋客房时,安明易突兀地开口:“谢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作?”   “合作什么?”谢翡面露不解。   “我下午出去转了转,打听到村子后头那座山还没有人承包。”安明易给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我想在山上建一家度假酒店。”   谢翡愣了愣,“安先生还不知道吗,新的高铁线可能会贯通夕宁村,到时候一村人都得拆迁。”   “我知道。”安明易不甚在意地点头,展露出资本家的真面目:“但只要政府没有对外公示,就有机会运作,让计划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推动。”   “但——”   郁离突然敲了敲桌,不耐烦地说:“好好吃饭,有事吃完再谈。”   谢翡和安明易对视一眼,双双略过了刚才的话题。   饭后,其余人各自散去,安明易却留了下来。   关于度假酒店他当然是真心实意,主要还是为了女儿。夕宁村风水好,适宜养生,他希望女儿每次过来时能有间独属于自己的、宽敞的、豪华的大房子,相比之下,客栈的条件还是太简陋了些。   当然,作为一个商人,安明易也有盈利层面的考量,并倾向于这笔买卖不会亏本。   而他之所以提出合作,完全是出于报恩的心理,若是当初谢翡和郁离没有出现,他也没机会拥有这么可爱的女儿。   安明易相信谢翡不会拒绝他的合作计划,其一,酒店与客栈针对的目标客户群并不一致,不至于对客栈生意造成很大影响;其二,客栈不需要负担任何运营成本,只需借出一个名字,每年就可以白白得到两成分红。   但他说完后,郁离却冷冷一笑:“安总还挺有眼光的,选了一块福地。可如果没有这间客栈,夕宁村也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村子。你挂了客栈的名,承了客栈的福,好意思拿走八成利润?”   安明易一愣,没太明白。   “安总不妨猜一猜,我活了多久。”   安明易自然能想到郁离的不凡,仍选了个较为保守的数字:“五百年?”   郁离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你不妨再猜一猜,我堂堂大妖,为什么会一直住在客栈。”   安明易瞳眸一缩。   “客栈原就是一处洞天福地,它开在哪里,哪里就会成为下一个夕宁村。而我……”郁离薄唇一扬:“随时都可以封印它,选择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谢翡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郁离就说不用理会拆迁的事,原来客栈想搬就搬,根本不用局限在某一地。他先前听安明易提出的合作方案,还心虚自己占了大便宜,如今再看,客栈本身才是最有价值的筹码,属于核心竞争力,便决定继续观望。   安明易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却也不认为郁离在骗他。而对方看似拒绝了他,但既然愿意和他谈,那就说明有合作的机会:“不知郁先生的意思是……”   “五五分,各一半。”郁离理直气壮地要求:“酒店归属于客栈,换而言之我们是甲方,提供有灵气滋养的地皮;而你是乙方,负责建设、开发和经营。”   安明易久久不语,心中权衡着利弊。   情感和利益的天平逐渐倾斜,前者占据了绝对上峰——就算赚不到一分钱又如何,他的初心是为了女儿,就当是为女儿建了一座城堡、一座乐园。   而且从长远来考虑,就夕宁村目前的生态环境,只要度假酒店运营得当,分出五成利润也未必会亏损,何况只要将酒店打造成标杆,还会有附加的隐形利润。   “我同意。”安明易一旦决定,再无犹豫。   不过度假酒店好歹是个大项目,并非双方达成一致就能立即开展,中间牵涉到诸多流程、诸多人物,至少安明易首先就得说服董事会。   再继续深谈也没什么用,安明易见时间不早,便先回房了。   人一走,谢翡立刻从沙发上蹦起来:“我要有一家酒店了?一家度假酒店?”   哪怕是上辈子,他也从未有过这种高光时刻。   见郁离矜持点头,谢翡一高兴就扑了上去:“哥哥你就是我的亲哥哥,你可太棒了!”   郁离面皮滚烫,只觉得有点儿喘不上气,肯定是谢翡太重了!他想要推开对方,身体却很诚实地一动不动,只能红着脸训斥:“又屡教不改了!”   谢翡笑嘻嘻地松开手,跪坐在沙发上,“哥你代言费多少啊?”   窒息感消失,郁离反倒有些胸闷,他强装不在意地说:“你又有什么意图?”   “安总计划打造白金五星酒店,总该配得上你的咖位了吧?等酒店开业,请你来当代言人好吗?我是甲方,我说了算。”反正代言费也不用他出,谢翡美滋滋地盘算。   “嘁,等你做出成绩再说。”   “没问题,你就等着我吧!”谢翡信心十足。   郁离却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意有所指:“我不是一直都在等你吗?”   谢翡只当郁离对他事业上有期盼,忙不迭点头,忽听一阵敲门声。   “谁啊,都快12点了……”谢翡趿着拖鞋去开门,原来是湘妃,说外头有位叫袁雅江的女士要找他。   “袁雅江?”名字有点耳熟,谢翡一个激灵,这不是原主母亲吗?真找上门来了?   “她在哪儿?”   湘妃红唇一掀,“被我关在外头了。”   谢翡:“……”   萧瑟的夜风中,一位妆容精致的中年女士站在篱笆门外,浑身止不住发抖。袁雅江不冷,她完全是气的,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让她吃闭门羹!   袁雅江气得肺都快炸了,恨不得扭头就走,可一来她有要事,二来她太久没有见到翡翡、她的亲儿子了,便只能忍气吞声地等着。   隔着篱笆门,她看见一个少年出现在清冷的前院。   昏黄灯影下,少年的轮廓逐渐清晰,袁雅江喉头一哽,激动得上前一步,又猛然想到什么,硬生生收住腿,摆出高傲的姿态站在原地。   谢翡还是头回见到原主亲妈,只一个照面就心生不喜,对方哪里像个母亲,倒像个讨债的债主。   刚走到门边,他就听袁雅江质问:“那女人是谁?实在太没礼貌了!”   谢翡眉头一皱,面露不快。   袁雅江心中涌起酸涩之意,许久未见的儿子竟为了个狐媚子给她摆脸色,回想起那女人妖里妖气的模样,她不由猜测:“是你女朋友?翡翡,你应该清楚,我是不会允许这种人进谢家大门的。”   谢翡当场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和对方争辩,推开门就问:“您来干嘛?”   “我是你母亲,就不能来看看你?”袁雅江相当理直气壮。   谢翡一哂:“我躺床上那么久,一直到今天,您来看过我吗?”   袁雅江很想说妈妈有苦衷,却不得不厉声呵斥:“你怎么跟妈妈讲话的,这就是你的教养?”   “你又怎么跟翠翠讲话的?”郁离不放心地跟来,恰巧听到了袁雅江的最后一句话,顿时怒火中烧:“谁允许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袁雅江早就习惯了他人的仰视和顺从,可今晚不但被狐媚子甩门、被亲儿子顶撞,如今又来了个不知礼数、不懂尊卑的人。她正要发怒,忽然觉得来人有些面熟,“你是……那个姓郁的明星?”   郁离走到谢翡身旁,扯着嘴角笑了笑,“你不在谢尧床前侍疾,来打扰翠翠做什么?有你这么孝顺的养母,谢尧死去的亲妈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涕零。”   字字如刀的嘲讽彻底激怒了袁雅江:“关你什么事?你一个戏子,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谢家的事指手画脚?”   “戏子”二字一出,空气瞬间冰冻,躲在一旁偷听的湘妃、阿福和银粟齐齐打了个寒颤,并为始作俑者流下了一滴鳄鱼的眼泪。   然而预想中的火山喷发并没有降临,因为谢翡突然握住郁离的手,语气郑重得如同宣誓:“郁离哥当然有资格!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在帮我照顾我,您又在哪儿呢?”   袁雅江怔住,先是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又移向郁离英俊的脸庞——对方的表情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喜不自胜”。袁雅江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那种感觉一点点放大,化为女人的第六感,“你、你们……”   谢翡犹然不知,底气十足地宣布:“一年前我和谢家毫无关系,如今也没必要再有。我已经决定将户口迁到郁离哥名下,麻烦您配合一下。”   “你、你喜欢他?”袁雅江一阵天旋地转:“你是同性恋?”   谢翡一懵,但在理解了袁雅江的脑回路后,他并没有否认。   他的沉默被解读为默认,受到冲击的不止袁女士,还有郁先生。   郁离哪儿还记得生气的事,经过了最初的慌张,内心酝酿的火山顷刻间变作漫天雪花,他整个人都快飘上天了!   尽管脑子还晕乎乎的,但郁离已经凭本能回握住谢翡,一脸的得意和荡漾。   袁雅江还有什么不明白?她身子一晃,眼睛一翻,直接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袁母:你是同性恋?   翠翠:请您看一下文章分类,谢谢。   阿离:现代幻想[纯爱]。   ——   评论总结:   1、骂渣贱or单方面持续骂陆渣or心疼虞美人(摘评:陆大渣男,死去时候,眼角留下一滴泪,然后复活草开花,在然后头盖骨风化什么的,复活了!失忆了!ending!)   2、人生感悟,诸如失去了才会珍惜云云。   3、想要这样的爸爸,金主爸爸也是爸爸   4、爸爸不会这么好,只有干爹才会   5、父子车尾气   6、恭喜安总喜得千金,恭喜阿离喜得麟儿(摘评:我不骂陆,他俩顶多是渣攻贱受,雨我无瓜。我比较好奇河马先生和他的千金)   上面这条我思索了很久,河马先生是谁,哦……海马。 第31章   “哥, 要打120吗……”   谢翡惊愕地瞪着横躺在地的袁雅江,下意识求助郁离。   “气血亏损,睡眠不足, 一口气没喘上来。”郁离淡淡扫了一眼便得出结论:“无需送医院。”   谢翡松了口气,“那我扶她去我房间躺会儿。”   郁离眉心一拧, 就想说“你敢”, 又想到谢翡才默认了喜欢他,变相就是想和他谈恋爱、让他做男友。虽然他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接受、如果接受又要给予多长时间的考查期、考查结束后是否允许对方转正等等……可若是态度过于凶悍, 有可能会让谢翡误会。   于是他缓和了表情, “不用, 让那只鬼鬼祟祟的蝙蝠过来,背去他房间就行了。”   蹲在矮树丛后的阿福:“……”   阿福能怎么办?作为阶级地位底层的一只蝠,只能选择卑微屈从。   “哥, 你说她有什么目的?”谢翡琢磨着袁雅江的来意,“是为了公司吗,怎么现在才来?”   那几日, 网上对谢天润和袁雅江讨伐不休,自然也波及到了润江集团, 以至股票连续下跌, 不少好事者甚至开了盘口,下注接下来谢家会如何应对。   有猜谢家会推谢尧出来道歉的;也有猜谢家会送走谢尧, 并发声明追讨医院和谢尧小姨责任的;更有猜谢家会逼迫谢翡出面安抚大众情绪,或是以利益交换让谢翡公开说一句原谅。   然而谢家只接连宣布了几个项目应付股民,对于换子一事,他们既无行动, 也无表态。   “为了谢尧。”郁离很肯定地说。   “谢尧能有什么事?”谢翡困惑,“说起来, 哥你的妖力只能维持一个月,如今都快两个月了,他早好了吧?”   “好不了。”郁离淡声说:“舆论翻车导致信仰崩溃,同样会引起反噬。”   谢翡一惊:“那他还能康复吗?”   “等大众忘了他,影响减弱就能恢复。”郁离的温柔终究有限,见谢翡一直扯别的,渐渐就不耐烦了,“你老打听他干嘛?”   谢翡无辜地眨眨眼:“就好奇一下。”   “你居然还有心思好奇这些!”郁离不可置信。   谢翡面露茫然,咋了这是……   郁离微眯着眼细细观察谢翡,发现对方脸上没有害羞、没有扭捏、也没有忐忑不安、更没有心花怒放……一切表白过后可能会有的情绪通通都没有,完全不符合常理。   莫非是欲擒故纵?   或者,当时的谢翡情绪过于激动,因此应激性失忆了?   “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郁离认为有必要提醒一下。   “什么?”他刚刚说挺多的……   “就是……”郁离感觉有些难以启齿,但涉及到妖生大事,他还是忍着羞耻自行总结:“你说想让我做你男朋友——”   “我哪有说过?!”谢翡大惊失色。   郁离气结:“你还想翻脸赖账不成?”   谢翡被郁离笃定的态度搞得都不确定了,难道真说了?可任他怎么绞尽脑汁,“男朋友”三个字都未曾在记忆里出现过。   他眼珠子一转,指向阿福刚刚蹲守的角落:“你们听见我说了吗?”   矮树丛微微晃了晃,片刻后,缓缓冒出一人一鸟两颗脑袋——湘妃和银粟同时摇了摇头。   就说嘛……   谢翡不否认自己对郁离可能怀有那么一些超越界限的好感,否则被袁雅江问起时,他也不会保持沉默。但总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初恋交代了吧?何况以郁离的脾气,要是发现他对待感情有一点糊弄,只怕会让他死无全尸。   谢翡试图解释,郁离却不给解释的机会,他已经气到爆炸!   “不、不要以为我对你好一点你就可以得寸进尺!”郁离饱经风霜五千年的面皮终于挂不住了,自尊心遭受到暴风雨般的摧残,而他自己就是风眼,恨不能将所有目击者全部搅碎!   他面色铁青,满目羞愤,气到几乎自焚!   为了保住岌岌可危的颜面,郁离决定单方面宣布拒绝:“我、我是不可能答应做你男朋友的!”   一声磕巴地咆哮过后,郁离转身就走,在与湘妃和银粟平行时,他突然顿住脚步。   灯光打在他侧脸,斜看过去的眼睛射出一道死亡视线,也给两种不同的生物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湘妃:“……”   银粟:“……”   但郁离并未做什么,只是冷笑一声,消失在了庭院。   当天晚上,郁离一直不见踪影,谢翡则破天荒地失眠到凌晨三点。   次日醒来时,谢翡头晕脑胀,精神萎靡,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盘算着要如何让郁离消气,忽听“笃笃”声响,转头一看,原来是银粟在敲窗户。   谢翡推开窗放银粟进来:“宝贝早上好,有事吗?”   银粟“咕”了一声跳上窗台,闭上眼又睁开,睁开眼复又闭上。   谢翡思索一番,猜测:“袁雅江醒了?”   “咕咕。”   谢翡一笑,摸摸银粟的脑袋,“行,我去找她。”   等收拾好到了阿福房间,谢翡见袁雅江正端坐在沙发上,对方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洗掉,显露出眼下的乌青以及深深的法令纹,看上去似乎一夜间老了十岁。   袁雅江听到动静看了过来,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她指着对面一张沙发:“坐。”   谢翡大大方方地坐下,随口客气了一句:“您要吃点儿东西吗?”   “不必。”袁雅江口气冷硬,“你和他的事,我不同意。”   谢翡觉得好笑,他也确实笑了,心中愈发为原主感到不值:“您的意见又能决定什么呢?袁女士,您生了儿子没有养他,这不怪您,因为您也是受害者。但您既然选择接他回家,就应该好好补偿他,可您是怎么做的?”   见袁雅江想要辩解,谢翡抢着继续:“您不信任他、用傲慢和冷漠伤害他,当着他的面把所有温情留给了那个占去他17年身份、抢走他17年父母的人,您觉得公平吗?”   “翡翡!”袁雅江勃然色,变唰地从沙发上站起:“你知道我和你父亲为你付出了多少吗?”   “不知道,我感觉不到。”谢翡不为所动,漠然开口:“就像我昨天曾说过的,在您儿子没有意识的那两个月,您和谢先生有去看过他吗?哪怕一眼?没有。从我苏醒那一刻起,您的儿子就已经消失了,现在的我,与你们不过是见过面的陌生人罢了。”   袁雅江心中剧痛,像被捅了一刀似的。   她当然想去探望!怀胎十月的亲儿子盘桓在死亡边缘,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放得下心?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恨不得每天每夜都陪在谢翡身边,可她不敢,她害怕自己一去,就真的会和儿子永别。   外界都嘲笑她和天润糊涂,有个亲生孩子不宠,居然宠个养子。其实对养子好也无可厚非,毕竟养了17年,哪怕是猫猫狗狗也能养出感情,可偏心成这样就是愚蠢了。然而她和天润都是名校毕业,又在商场上历练多年,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们无非是恐惧罢了。   谢尧太邪性了!   从小就是这样,但凡时常与他接触的人,对他好便万事顺遂,反之则霉运连连。一件件小事的积累,让他们坚信谢尧命里带福,因此格外宠他。但谢尧六岁那年,她和天润有计划拓展海外事业,不得已将儿子送去了她大哥家。结果两年间谢家的生意连连受挫,她大哥却攀上了贵人,混得风生水起。   一直到她将孩子接回家,生活才又归于平顺。   从那时候起,她就有些膈应了,只是谢尧是她的亲儿子,她总会待他好的,哪知却出了那样的意外……   一开始,她和天润甚至想过不接谢翡回家,只托人私下照顾,因为谢翡的身份和谢尧有着天然矛盾,或许就会被祸害了。但这种玄学上毫无根据的担忧,终究抵不过他们对亲生儿子的思念,抱着侥幸心理,两人还是去了福利院。   谢翡回家后,他们不敢过于亲近他,就怕引起谢尧的不满。哪知谢翡却是个硬脾气,时常和谢尧发生矛盾,他们也只能违心偏袒谢尧。   见谢翡一日日消沉,生活愈发不顺,她和天润如何不心疼,正着手安排送谢翡出国,人就出了意外。   那天晚上,她哭了整整一夜,天润也吸了一整晚的烟,除了后悔赶走谢翡,就只剩下畏怯。   以往,谢尧只是让人倒霉,可如今,他都能害命了!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曾出现、才会对谢尧隐瞒谢翡康复的消息、才会在知道谢翡偷跑后反而舒了口气。他们盼着谢翡能远离谢尧,哪怕代价是今后再不能光明正大地和亲儿子接触。   可当她从谢翡口中听见“陌生人”三个字时,袁雅江的心仍像破了个大洞,呼呼灌着冷风,冻得她浑身发抖。她脸色苍白,嚅嗫着说:“我、我们是有苦衷的……”   “我不知道你们的苦衷,只知道当你们的儿子很苦。”   谢翡感觉自己来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他起身要走,可袁雅江想到出发前谢尧的交代,对方要求一定要让谢翡公开在网上澄清,一定要安抚住舆论。她虽不明具体原因,却知道只要满足谢尧,现阶段面临的困局都会迎刃而解,而且讨好了谢尧对翡翡也有好处,便拦伸手阻拦:“你就不能帮帮你哥哥,只是澄清一下,很简单,不可以得罪他的!”   “澄清?”谢翡挑了挑眉:“为什么要澄清,哪件不是事实?”   见谢翡拉开门即将离开,袁雅江心慌不已,一把攥住谢翡的胳膊,口不择言地威胁:“如果你不答应,你、你这间客栈就别想开了!”   谢翡倏然一笑,正欲讥讽,就看见大清早抱着女儿出来遛弯的安明易,对方恰好经过阿福门前。   三人对视。   “安总?”袁雅江震惊不已,安明易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谢家在淮安确实算一方豪门,可与产业遍布全国的尚景国际相比却不值一提,近期,谢家正好有一个重要项目需要仰仗对方。   袁雅江神色数变,安明易同样很惊讶,却不动声色地问:“谢先生,是出了什么事吗?”   谢翡看了看袁雅江,又看了看安明易,瞬间明悟。他唇边笑意不散,别有用心地说:“安先生,这位女士威胁说要让我的客栈开不下去。”   安明易神色一肃,寒声开口:“谢夫人,你对我的甲方有什么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有靠山感觉真好。   阿离:自闭。   ——   评论总结:   1、傲娇高兴坏,没确定关系就出柜   2、渣陆终于解脱,改骂渣妈   3、河马先生和燕来笑出的鸡叫   以及某条中文八级阅读理解:难道陆尧(为了打尧字,我每次都要尧舜禹一遍)还和陆家有交易,比如说商业运作,靠的他的鱼气? 第32章   袁雅江走了。   只因安明易一声质问, 她就气焰全消,自觉离开客栈。   临走前,她甚至还想在安明易面前和谢翡表现一番母慈子孝, 谢翡当然不会配合,只觉得可笑。   其实在与袁雅江的谈话中, 谢翡能感觉到对方对原主并非没有感情, 至少和小说中所描写的、以及原主记忆中的形象有些出入。或许真如袁雅江所说,她和谢天润都有苦衷, 而“苦衷”多半来自谢尧, 否则袁雅江也不会在情急之下喊出“不可以得罪他”。   谢翡很仔细地搜寻了原主的记忆, 发现这对夫妇也曾有过提示,可惜理由太过扯淡,而他们当时在原主心中已无信誉, 最终被原主嗤之以鼻孔。   但谢家有付出很多吗?作为父母,他们没有保护好原主,更别提为了原主尝试反抗, 至始至终,他们从未走出过舒适区, 哪怕是到了现在, 哪怕原主终于占了一次上风,他们仍想让原主做出牺牲。   归根结底, 不过自私二字。   他们对原主的感情,抵不过对钱权名利的欲望。   在对待儿女这件事上,谢家夫妇差安明易太多——霸总为了女儿,以最高的效率征得董事会同意, 度假酒店项目正式上马,各项筹备工作也相继展开。   “安总, 按照初步规划,您现在所处的这片区域,后期会被打造成一座樱花谷。”   夕宁村后山上,一行人围拢在几株光秃秃的樱花树下,其中有拿图纸的、拿文件的、拿电脑的、拿照相机的……甚至还有人扛着摄像器材。   此时,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展开一张图纸,态度恭敬地向安明易汇报。   而安明易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谢翡,另一个约莫二十来岁,金发碧眼,高鼻深目,漂亮得宛如北欧童话里的王子。   “Aidan……”安明易突然开口。   “请叫我的中文名,谢谢。”金发男子微笑着抗议,中文口音十分标准。   “白焰。”安明易从善如流地改口:“梅岭、桂园、樱花谷的大概选址我都看过了,你之前承诺的亲子乐园在哪里?”   “还没想好。”白焰耸了耸肩,“项目还有很多手续没办好,你也太着急了。”   安明易略一沉默,“你知道,它很重要。”   “老同学,你已经提醒过很多遍了。”白焰横手搭在谢翡肩上,没骨头似地靠了过去,“翡翡能帮我作证,我每天都会上山寻找灵感,只可惜灵感暂时不想见我。”   谢翡假笑着拿开白焰的手,对这位外国友人老爱动手动脚的习惯实在无奈。   白焰便是安明易请来的酒店总设计师,国外长大,少年天才,因为跳级和安明易当了一年多的同学,不过26岁就已经拿遍了行业内各种有分量的奖项。他自月初来到客栈,至今住了半月有余,为人开朗,又是个中国通,和除了郁离之外的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可就是过于“热情”了一点。   热情到……安明易第一次将他介绍给郁离时,他就试图搂郁离的腰,被洁身自好的妖霸一个手刀给劈晕了……   谢翡正打算说点儿什么,忽见一只猴子蹿到身前,与此同时,周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来了!猴子又来了!快快快,把东西保护好!”   “大家聚过来把摄像机围在中间,可别让它们给抢了。”   “女生也站中间来,这群猴子色得很,小心被占便宜!”   ……   谢翡眉心一跳,看向猴子的眼神多了一丝严厉,那猴子心虚地低下头,尾巴也耷拉下来,像个被罚站的孩子般可怜又无助。   “咦?今天怎么老实?”有人看出猴子没有攻击意图,不由好奇:“平时我们上山,不是一照面就开抢吗?”   “有谢老板在吧,你们没注意吗,平时只要谢老板跟我们一块儿,这些猴子就不出来。”   “那今天怎么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那猴子悄悄抬头,偷眼观察谢翡,见谢翡不像很生气的样子,它两只手便比划起来,接着指向了右侧一片树林。   “树林里有东西?”谢翡稍一琢磨,猜测。   猴子忙不迭点头,朝着树林的方向跑了几步,又回过头眼巴巴地瞅着谢翡。   “要我跟你走?”谢翡又问。   猴子伸出手,胡乱地一点,瞧着是让所有人都跟上的意思。   大伙儿虽然怕猴子,不免又有些好奇,不知是猴子发现了什么,还是又准备了一个陷阱?   犹豫不决之际,安明易询问了谢翡的意见,后者想了想说:“可以去看看,这些猴子调皮归调皮,但挺有灵性的。”   于是一部分人留下来看东西,另一部分人则跟着猴子进了树林。   山里路不好走,要建酒店还得先落实山路改造事宜,不过此刻一行人也只有你拉我,我扶你,艰难攀爬。他们在林间穿行了一个多小时,不少人都开始后悔,然而等来到一处山坳,迎接他们的却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温泉?!”   随着猴子掀开一片枯黄的杂草从,众人便见到了一汪井口大小的水坑,水质清澈,正咕噜噜冒着泡,四周浮动着袅袅白雾。   有人好奇地试了试水温,估测应该有四十来度,不禁露出狂喜之色:“安总,应该是温泉眼!”   来的人里有地质专业人士,他们立刻探查了周围,发现好几块岩石都有断裂构造硅化物的特征,也就意味着这里很可能是一条地质断裂带,具备温泉形成所需的地质条件。但涉及到更具体的,还需要进行物理勘探和钻井勘探才能够判断。   众所周知,发现温泉对酒店来说意味着什么,因此就连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安明易都面带激动,心中暗道自家闺女真是个小福星。   谢翡自然更高兴了,他朝带路的猴子招了招手,猴子立刻跑了过来。   “是你找到的?”温泉多半成形不久,很有可能是受到灵力影响,否则早该被村民发现了。   猴子站得笔直,骄傲得就像只挺起小肚子的雀儿。   谢翡一把抱起猴子,“你真棒!”   猴子害羞地搂住他脖子,宛如小娇妻般将脑袋靠在他肩上。   有了这段插曲,众人下山时都有说有笑。   安明易等人急着回市里开会,而白焰也来了灵感,扯着谢翡飞快回了客栈。   此时前院里正热闹。   由于圣诞将至,谢翡打算做一些有节日氛围的布置,便请燕来在大堂正墙上画壁画。   燕来的水平自不必说,作画过程中吸引了不少住客围观,还有人借他画画的一幕当背景,疯狂拍照拍视频。   不过,似乎每个人都刻意绕开了凉亭,因为亭中正坐着个胡子大汉,目光森寒,浑身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肃杀气场。   谢翡和白焰分开,径直走了过去,“哥,陆先生到家了吗?”   陆熙平中午接到一通电话,只说有事要回家一趟,拜托谢翡帮着照顾一下虞锦城,便匆匆离开了。   “不知道。”郁离冷冰冰地回。   谢翡仿佛察觉不到他的冷意,挨着对方坐下,“哥,你猜我们刚刚在山上发现了什么?”   “不猜。”   谢翡偷偷挪动屁股,和郁离坐得更近一些,喜滋滋地宣布:“我们发现了温泉眼!”   “哦。”   “……”   谢翡暗暗为自己打气,再接再厉:“哥,明早我要去镇上赶早集,买点儿圣诞节的装饰品,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   “不去!”郁离猛地起身,冷着脸走了。   望着郁离的背影,谢翡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自从“男朋友”事件以后,郁离就对他爱答不理的,不过相对湘妃和银粟被频频找麻烦,他的待遇还算不错了。   而且,至少郁离现在愿意回他一两个字了,刚开始那几天,可是一声不吭的。   谢翡自我安慰一番,就见银粟飞来亭中。   眼下的银粟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早在数日前,它头顶的一挫毛就没了,宛如秃鹫,罪魁祸首当然是郁离。   谢翡饱含同情地将银粟抱在腿上,唉声叹气地说:“你爸爸不要我们了,宝贝啊,从今往后就只有你我相依为命。”   银粟歪着秃顶的脑袋:“咕。”   刚刚折返回来的郁离:“……”   “哥,怎么了?”谢翡忙站起来,假装啥都没有说过。   郁离顿了顿,口气冷硬:“带上身份证,跟我去趟镇上。”   “做什么?”谢翡拿手机看了眼时间,都快五点了,他正想去做饭呢。   郁离的气压明显更低了,但好歹给了个解释:“阿福被抓去派出所了,离开村子他只能维持四个小时人形,你是老板,你去领人。”   谢翡大惊:“阿福哥犯了什么事?”   郁离似乎相当羞于启齿,隔了会儿才说:“有人举报他就是最近频频作案的暴露狂。”   谢翡:“………………”   近日村子里出了个暴露狂,总穿一件黑风衣,从暗处跳出来露鸟。受害者下到十一二岁的小学生,上到六七十岁的广场舞大妈,甚至还有个早起练篮球的高中少年……总归是不分年龄,不论性别。   然而暴露狂行动敏捷,对周边地形又熟悉,还专挑落单的人,因此一直都没有被抓住。   但,怎么可能会是阿福啊!   谢翡心急如焚,赶忙回房间拿身份证。   冬日的天黑得早,两人抵达派出所附近时已是华灯初上。   可还不等他们走到大门口,就被人给拦下了。   “就是他!我见过!那个暴露狂喊他老板!”   “长得人模人样的居然聘用了一个变态,他们家开客栈的吧,也不知道那些客人有没有被骚扰,说不定房间里都装了针孔摄像头!”   “小小年纪识人不清,怕不是被变态骗了。”   “小子,赔钱!”   ……   一群村民包围住谢翡,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吵闹声如同几百只苍蝇嗡嗡个不停。   谢翡发挥出自己最大的耐心,勉强笑了笑,直指关键:“赔什么钱?”   “当然是精神损失费,我妈心脏病都快给吓出来了!”喊话的是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一开口就得到不少人的支持。   “大哥您别着急,赔钱是应该的。”谢翡尽量心平气和,态度良好:“但我现在还不太了解具体情况,要不咱们先去派出所,如果真是我的员工做错了事,该怎么赔我就怎么赔。”   年轻人眼神微闪,他之所以领着亲戚邻居来拦人,无非是眼红客栈生意好想趁机讹一笔,怎么可能进了派出所再谈,那能赔几个钱?要不是怕被当做勒索,他都想上客栈门口闹了。   “你还想赖账?信不信我——啊!!!”年轻人上前揪住谢翡的衣领,气势汹汹地威胁,却被一旁的胡子大汉扭住了胳膊,疼得他当场惨叫连连。   这时,不知谁喊了句“打人了”,回过神的村民们一拥而上,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谢翡既担心郁离下手太重真伤了人,又担心他被别人所伤,只能一边拉一边挡,加上村民中多半都是些大妈大爷,谢翡不敢下狠手,以至格外被动。   可敌方阵营却没那么多顾忌,战斗力异常彪悍。   村民们连拽带扯,相继扒拉掉了郁离的帽子和墨镜,眼见假胡子就要不保,谢翡心里一急,推了把冲在最前头的人,那人踉跄地退后几步,猛冲上来就对他又抓又挠。   “嘶……”   谢翡感觉一阵刺痛,白净的脸上当即多了几道血痕。   一只手忽然扣住他后脑勺,将他往肩窝处一摁,接着便是满呼吸的青竹香,四周的嘈杂声猝然凝固。   谢翡懵然,稍稍挣动了下,感觉那只手的力气松了松,便转脸一看——挠他的人被郁离掐着脖子提离了地面,双腿胡乱蹬着,整张脸憋得青紫。   正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郁离此刻满眼杀气,俨然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短暂的寂静后,只听一人高喊“杀人啦”,村民们如蝗虫般四下散开,一窝蜂冲向了派出所大门……   于是,等谢翡和郁离走出派出所时,他们已经从接人的人,变成了被接的人。   回去的路上,车里气压极低,阿福缩在副驾上,恨不得原地消失。   “我、我就是帮客人去村口买点儿东西,抄了小道,跟着那大妈走了三条巷子。”阿福窝窝囊囊地哭诉,毫无作妖的排面:“结果她突然开始尖叫,一群人冲出来就把我捉住了……”   “废物!”开车的湘妃忍不住低骂一句。   谢翡也是一阵阵头晕:“那你干嘛还特意穿个黑斗篷?”   “我、我是东南亚蝠,我畏寒……”   “闭嘴!”   郁离忍无可忍一声呵斥,吓得车上三人齐齐一抖。   湘妃一个盘子没打稳,车身猛地一晃。   坐在左后方的谢翡原本就斜倾着身子和阿福说话,此刻随惯性往前一扑,他双手胡乱地找东西支撑,忽听郁离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翡一怔,身体逐渐僵硬——   左手,是副驾椅背皮质的触感;右手,按着一团不可描述的东西……   不是M号,他可以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带上身份证,跟我去趟镇上。   翠翠:做什么?   琉璃:民政局!   ——   评论总结:   1、渣妈惨or渣妈卖惨,摘评:这么一看原主亲生父母也有点可怜啊,但仔细一想也不过是自私的本性在作怪罢了,明知道自己的养子可能会对亲子不利,还说什么抵不过想念,无非是用自我感动来麻痹愧疚。真要那么爱,一开始知道养子亲子会是天然的矛盾时,一直暗中帮助远远看着就好了,至少不会让亲子丧命。这样把人认回来,却不能给予一点爱,这比无父无母更令人痛苦,以为终于有了一个家,结果到头来,家里比外面更冷:)   2、作者想洗白渣妈(我蹲在地上就写了七个冤字)   3、鱼太恐怖了   4、对琉璃的调侃,摘一条超可爱的评:有些人表面上还在考虑要不要拒绝当男朋友,内心连孙子上哪个兴趣班都挑好了(bushi 第33章   谢翡回望自己十八年人生, 最尴尬莫过于小学时玩捉迷藏,爬梯子时不幸被班花扒掉了裤子,在一众名小伙伴前露出了光腚。然而相比此刻, 那又算得了什么呢,毕竟当时的他还未成年!   由于过于羞耻, 谢翡思维冻结, 没能在第一时间缩回手。   他正愣神,就感觉头顶凉凉的, 好似被阴风吹过, 接着便听见郁离仿佛被冰封了一万年的霜寒之声, 带着咬牙切齿的劲:“手、拿、开。”   谢翡忙不迭收回手就往角落里缩,他发现郁离五官都有些扭曲——因为目前还是胡子大汉的脸,看上去甚至有点狰狞。   “药丸”二字不断回响在脑海, 谢翡只想抱住弱小的自己。   然而悲剧并没有发生,不知道是疼痛超标导致有心无力,还是考虑到车上有另外两位不知情者, 郁离仅仅是闭上眼,一下一下地吸气, 呼吸频率倒是比往常快一点。   谢翡等了半天, 没等到狂怒降临,加上车里没人讲话, 他的思绪不免又发散开来。   手心有些发烫,谢翡不自在地别过头看向窗外,夜晚的公路没什么景色,唯有一晃而过的盏盏路灯。   然而哪怕是盯着路灯, 也抑制不住他朝着不和谐的方向联想。   其实真的有点过于天赋异禀了,平时完全看不出来, 谢翡颇为脸热地暗自评价,也不知道是妖的发育比人类更好一点,还是原形使然。   想到原形,谢翡心中一动。   他借着车窗的倒影观察郁离,见对方仍旧维持着不变的姿势,便偷偷拿出手机,遮遮掩掩地登录搜索网页,飞快输入了一行字。   下一秒,页面刷出上百万个搜索结果,谢翡瞎点了一条,就见有人如是回答——   海洋以蓝鲸为尊,可长2.4米。   陆地以大象为首,可长2米。   “……”   感觉都不大像。   他还想再拓展一下知识面,发现汽车已驶入夕宁村。   从车库回客栈的路上,郁离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另外三人小心翼翼尾随其后。   谢翡见郁离步子跨得很大,不由放下了心,看来没事了……   到了客栈,郁离一脚踹开篱笆门,惹来前院客人惊疑不定的视线。   他目不斜视、笔直往前,谢翡只好留下来赔笑道歉,阿福则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满目悲戚:“老大那么生气,我恐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临闭目前,请让小的再叫您一声主人,愿您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谢翡:“……”   他觉得这口锅主要还是自己的,便安慰阿福:“你别急,等我去探探情况,如果没什么大事,你回头认个错就成了。”   阿福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看上去没抱多少期望。   谢翡认为当老板的应该让员工多一点依赖和信任,他匆匆去厨房榨了杯果汁,只身投奔灭火事业。   然而郁离卧室的房门紧闭,谢翡敲了老半天也无人应答。   难道又气得失踪了?   谢翡试着拧了下门把,发现没锁,便自顾自进去了。   屋里没人,谢翡四下看了圈,心说难道在浴室?   他见浴室的门敞开着,先喊了两声,同样没等到回答,便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谢翡单手盖住眼睛,先谨慎地探了个头,“哥你再不说话我就真进来了啊。”   他竖着耳朵听了听,静悄悄的,便微微打开合拢的手指,从指缝中观察——还是没人。   “真走了么?”谢翡嘀咕。   “你干什么?”   冷不丁一道声音响起,谢翡一惊,转回身就见已换下伪装的郁离正站在他身后,面沉如水。   “哥,你从哪儿出来的?”难道刚刚人在外面?   郁离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眼珠子下移,看向了自己的紫罗兰色毛衣——胸口晕开一片湿痕,是谢翡转身时动作过大,不小心溅出来的果汁。   “对不起!”谢翡赶紧将水杯搁在一旁,扯下条毛巾就想帮郁离擦拭,刚碰到胸口就被擒住了手。   “你今天是铁了心想勾引我?”   “我没……”   “呵。”郁离冷笑一声,“怎么,终于意识到自己24天前深夜11点15分左右犯下的罪行,担心我惩罚你?”   谢翡被这一串超长定语打得晕头转向,等慢慢回过味来——哦,还是“男朋友”那事。   他有点想笑,只能强行忍住,心知继续掰扯下去只会让情势更坏,毕竟郁离的思维时常独立于另一个世界,说不定哪句话又踩中对方痛点了,便暗暗引导话题:“那你会惩罚我吗?”   郁离沉默片刻:“我不家暴。”   谢翡愣了愣,随即笑出了酒窝。   在袁雅江狼狈而逃几日后,郁离就扔给他一个户口本,上面显示他已经正式成了郁家人——尽管当时郁离还在生气,却依然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他和郁离,现在是货真价实一家人了。   “那你会惩罚阿福哥吗?”谢翡趁势提问,急员工之所急。   郁离看不出什么情绪地问:“那只蝙蝠让你来求情?”   “没有,是我觉得阿福哥有点可怜。”历史经验告诉谢翡想要通关只可否认不能承认,他故意叹了口气:“阿福哥平白无故受了污蔑,又不慎连累到你,他愧悔难当,无颜见你,说不论你想怎么罚都是应该的,他坦然承受……”   “嘁,他有这么高的觉悟?”郁离不受蛊惑,为谢翡指了条明路,“想为他求情也不是不行。”   见谢翡期待地看着他,郁离不紧不慢地补充:“讨好我。”   “……”这条件如果放平时可太简单了,但郁离已经生气许久,谢翡有点抓瞎,想了想问:“要怎么样才能讨好你?”   郁离只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越过他走进浴室。   谢翡眉头一皱,感觉并不简单。   他跟在郁离后头,见对方拉开壁柜门翻找着什么,便悄悄凑了上去。尚不等他看清,郁离已经合上了柜门,同时转过了脸。   唇上擦过富有弹性的、温热的皮肤,谢翡顿时一怔。   突然,郁离捂住脸猛地一退,撞得他身后架子上的物件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还说不是想勾引我!”没有易容时的那层黑皮,郁离根本掩饰不住脸红,甚至连动作都充满少女式娇羞。他捂着脸色厉内荏地斥责,完全没有身为妖霸该有的气势。   谢翡那一丢丢的羞涩瞬间就被冲淡了,他憋住笑,心里痒痒的。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今天的巧合实在太多,让他对自己的动机都产生了一点点怀疑,于是只有沉默。   不过,郁离的脸真的好软……   见他不说话,郁离冷哼一声,作势要擦脸,稍一犹豫又放下手,接着不甘心地再抬起,反复几次后,他燥郁地锤了下墙,瓷砖立刻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纹。   最终,郁离决定不再为难自己,忍着羞耻说:“脸抬起来。”说完又赶紧强调:“不准闭眼睛、不准张嘴巴!”   谢翡:“……”   行吧,不要描述得他想要接吻一样。   空气中飘来刺鼻的酒精味,谢翡盯着郁离手里的玻璃小瓶和棉签,才明白对方是要帮他擦药。   棉签抵上侧脸被挠出的血痕,凉凉的,有些刺疼。   谢翡目不转睛地盯着郁离,就连眨眼频率都刻意控制,谁知对方还是挑刺了:“你直愣愣瞪着我想干嘛?是不是对我不满?”   “……哥你真帅。”   “休想肖想我!”   “……”   太难了.jpg   等脸上被贴好创可贴,谢翡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上头还有颗桃心,不禁疑惑:“哥你居然会用这么可爱的东西。”   “是一个女演员给我的。”郁离皱了皱眉,状似不经意地说:“但是我和她之间并没有特别熟,也没有讲过几句话,就是彼此认识而已。”   “……哦。”   郁离冷眼睨他:“你去外面等着,我要换衣服了。”   谢翡乖乖听话,他在对方卧室等了会儿,就见换了身背心和运动裤的郁离出来了,对方面无表情打量着他,片刻后说:“脱衣服。”   “嗯??”   见谢翡对他的指令提出质疑,郁离扬着下巴,高高在上地问:“不想讨好我了?”   “这可是你让我在这里脱的哦。”谢翡今天穿了件羽绒服,他大大方方地拉开拉链:“可别又骂我。”   郁离神色不快,却没吱声。   屋里没有开空调,羽绒服刚刚离身谢翡就冷出了鸡皮疙瘩,他忍着冻,双臂交叉扯着T恤下摆,作势要再脱,就听郁离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只是让你脱外衣,你怎么这么——”   “轻浮。”谢翡帮忙把话说全了。   郁离气结,好半晌才抖手指着大床方向:“上去!”   谢翡挑了挑眉,并不担心郁离会做什么不和谐的事,对方可比他还要纯情,于是很干脆地往床沿一坐。   “我、我让你上跑步机!”郁离怀疑谢翡根本没有想讨好他,就是想气死他!   谢翡默了默,转头便看见了与大床平行方向的跑步机,了悟的同时又生出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我为你特别定制了一个科学的健身计划。”郁离原本绷直的嘴角微微翘起,显然颇为得意。   “……”   “你的身体太虚了,否则也不会被一群凡人围攻得毫无还手之力。”   “……”   谢翡只是怕伤到那群老头老太太罢了,而且他打架厉害不厉害郁离还不知道吗!对方就是为了折腾他,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过郁离那口气快憋了一个月了,再憋下去指不定还要怎样,此刻愿意发泄出来倒也挺好。   他视死如归地点点头:“行,不就是管住嘴、迈开腿,没问题!”   谢翡本以为自己的身体素质足以应付郁离的刁难,然而一个多小时后……   “哥,我、我不行了,真的……”   谢翡浑身是汗地瘫坐着,就跟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似的狼狈,他呼呼喘气,撑在地板上的胳膊不停发抖。   想他的体力在同龄人中也算佼佼者了,平时虽没有健身的习惯,可重活、粗活并没少干,还时不时就得上山下山,每天锻炼量绝对不小了。   可他终究只是个人类,如何能与千年老妖相提并论?   “啧,一个半小时都不到。”郁离口吻讥诮,他虽同样出了很多汗,却一点儿不带喘。   谢翡宛如死鱼般往地板上躺倒,有气无力地说:“我尽力了哥,你有没有高兴一点,我有讨好到你吗?”   郁离本来想说“我是这么好哄吗”,可盯着谢翡湿漉漉的眼睛,还有挂在眼角欲落未落的汗珠,就感觉对方像哭了似的,顿时有些不自在,甚至想要妥协。但又实在不甘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气势就此瓦解,轻易屈服在对方的撒娇讨好之下,于是干巴巴地说:“至少、至少要坚持一个月。”   “行,我绝对坚持。”反正郁离经常都不在,只要贿赂好了银粟,谁知道他有没有坚持。   或许是谢翡回答得过于爽快,郁离面露怀疑,半眯着眼说:“手机给我。”   谢翡不明所以,还是艰难地爬起来,从羽绒服衣兜里摸出手机,上交给对方。   郁离早就在谢翡所有电子设备中录入了指纹,此时拇指一摁,屏幕立刻解锁,“我给你下一个监控APP,只要——”   尚未关闭的搜索页面上,仍展示着一整页搜索结果,长短不一的标题有同样的标红——   哪种动物几几最大。   郁离:“………………”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愁。 第34章   谢翡连人带衣服被推出了门, 一眼就见到蹲守在走廊上的阿福。   “嘭——”   重重的关门声,将原本就胆战心惊的阿福吓得跌坐在地,绝望啜泣:“我知道、我就知道, 他不会放过我的……”   谢翡还处于被抓现行的羞耻中,纵然他脸皮再厚, 被逮到搜索J、咳实在是……太过有辱斯文!但见阿福都哭出了鼻涕泡, 他还是好声好气地劝道:“阿福哥你放心好了,他没和你生气, 今晚绝对不会来找你麻烦。”   要找也是找我……   “真的?”阿福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谢翡拉他起来, “等明天他气消了, 你再去认错吧。”   阿福吸着鼻子点了点头,可内心仍旧惶惶不安,在谢翡回房间后, 他兀自站了很久,终究不能拯救自己无处安放的心慌,索性摇身一变, 化成巴掌大小的蝙蝠飞离了小楼。   此时已近十点,前院、庭院和花园里到处都有散步聊天、谈情说爱的客人, 唯有后院静谧一片。   一只蝙蝠融入夜色, 悄然绕至小楼后方。   它潜伏在一棵树上,深褐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某扇窗户, 在做了数次心理建设后,它铺展双翼,滑翔落在窗台上,毛脸贴着玻璃向室内窥探。   明明是寒冬腊月天, 郁离却只穿了件背心,正背对着它坐在床沿。   蝙蝠无法观察对方的表情, 不禁有点失望。   它耐心等了会儿,迟迟等不到郁离回头,未知带来的忐忑催生着心里的恐惧。   突然,蝙蝠看见郁离一蹦而起,对方呆站了会儿后又转身飞扑回大床,以一种它从未见过、也不敢想象的表情……卷着被子荡漾地滚来滚去,宛如海带成了精。   “……”   好可怕。   我瞎了。   蝙蝠全身都毛都立起来了,隔着玻璃仿佛都能闻到春日的花粉味,它一个扭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比起这样的郁离,它宁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而隔壁房中,谢翡是真怀疑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身体每块肌肉、每根骨骼都在叫嚣,都在向身为主人的他抗议。   他耗尽最后的余力洗了个澡,爬上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却没想到这么疲惫了都还能做梦。   梦里不再是雪原,而是一座苍翠青山。   山顶上,黑衣男子并未撑那把红伞,眉目间也不见凛冽杀意,反而含笑望着对面的少年。   “大胆!居然还敢入我的梦!”   少年和郁离生得一模一样,只是要再小几岁,头发也长过腰间,发顶用根细竹管随意挽了个髻。他身着暗紫长袍,上绣银纹百蝶,宽大的衣袖被山风带起时,蝴蝶仿佛活了过来,翩翩穿行于紫云之中。   男子笑盈盈道:“阿离修为渐长,都能察觉我入梦了。”   “呸!”少年神色不快,不假辞色道:“莫说好听的话,你一走十数年,我又非蠢才,岂能还学不会这等粗浅的法术!”   男子沉默不语,幽深的瞳眸静静凝视着少年,后者被盯得心虚,色厉内荏道:“看什么看?”   “阿离这是想我了。”男子恍然大悟。   “休要胡言乱语!”少年面红耳赤,梗着脖子呵斥:“分明是你——”   “是我想念阿离了。”男子从善如流地改口,面带歉意:“只是忽生感应,这才不告而别,让你担心了。”   “谁担心你。”少年冷哼一声,不满地踢了脚地上的石子,状似满不在乎道:“嘁,如果你真惦念我,哪会总不说一声就消失,我看你就是个骗子。”   “别赌气了。”男子手心一展,变出个散发着珠光的小巧木盒,“我有一份礼物相赠,可能讨好你?”   “什么?”少年狐疑地接过盒子,启开一瞧,竟是一片银白色、呈月牙状的鳞片,顿时惊道:“这是……你的逆鳞?!”   “有它在,不论天上地下,阿离总能找到我。”男子倏然一笑,语调隐含蛊惑人心的韵味:“如今我将逆鳞交于你,够不够惦念你?”   谢翡苏醒时,耳畔仍残留着男子的余音,即便隔着一层梦境,他依然感觉耳根子发热。   ——又梦见那个人了,这次还有郁离。   没想到少年时的郁离还挺可爱的,脾气和现在有些相似,又更为天真一些。   梦境里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转过脑海,谢翡不禁猜测郁离和黑衣男子是什么关系,不像情侣,又似乎有一点暧昧……   他忽然尝到了一点点柠檬的滋味,转念一想,洞府主人没准儿就是自己的前生呢?   谢翡不是个呆子,从蛛丝马迹中多少探寻到了点儿什么,只是郁离不肯说,他便不问。   反正洞府主人已经死掉几千年了,而他还好生生地活着,有空纠结这些没意义的事,还不如担心一下灵阵是不是又异动了,毕竟如今客栈里住了很多客人。   谢翡披上外衣匆匆下楼,站在小楼门前拿手机一照,一切都很正常。   他凝神细听,也没有猫狗的叫声,便放下了心。   忽然,悦耳的叫醒铃声响起。   谢翡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六点半了。   他今天还得去镇上赶早市,忙回房收拾了一番,推着小三轮出了门。   天还黑着,小巷里唯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清晨的寒风灌入脖子,冻得谢翡赶紧拉了拉围巾。   但他万万没想到,暗巷里竟突然跳出个人,谢翡急急刹车,吓得差点儿叫出声。   借着月光,只能依稀辨认出那人披散着头发,身上罩了件黑风衣。   等等,风衣……   此情此景,让谢翡不得不产生了某个联想——暴露狂?!!   似要回应他的猜测一般,那人双手拉住衣襟,猛地一扯——   没有扯开,才扯到一半时,人就伴着一声惨叫被踹飞了好几米。   “……”谢翡木然转头,见到了熟悉的胡子大汉:“哥。”   “大早上就听你跑上跑下匡匡锵锵的,人都被你吵醒了!”郁离很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不等谢翡问他怎么会来,就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谢翡倒也没有计较这个,忧心忡忡地问:“他还活着吗?”   郁离轻嗤:“你自己不会去看?”   谢翡当即跳下车,狂奔至“暴露狂”跟前,就见对方蜷缩在地,“唉哟唉哟”地叫唤个不停。   “你没事吧?”谢翡打开手机照了下,表情瞬间凝住。   刚刚他没有看错,对方的确穿着黑风衣,但披头散发什么的却没有了,唯剩失了假发遮挡的一颗澄亮光头。   “无发无天,是你!”   谢翡万万没想到,“暴露狂”居然是当初来客栈逼迁、后来被他亲手教做人的光头男!   而对方同样一脸震惊,恐惧的双眼中赤裸裸写着“怎么又是你”。   两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在这个寒冬的清晨,默默对视。   寂静中,郁离缓缓踱步而来,轻踹了下光头男的腰,“别装了,起来。”   “他还能起来?”谢翡困惑抬头,“哥你脚下留情了?”   上次阿福哥挨这么一脚都断背……不,断臂了,鼻青脸肿了好多天,可瞅着光头男的样子,好像状况并没那么严重。   “他可没那么脆弱。”郁离讽笑一声,“好歹也觉醒了。”   “什么?!”谢翡可别提多震惊了,就连光头男都有妖族血脉,是在搞批发吗,那也太不挑了吧。   光头男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聊什么,更不明白那个比他还像坏人的胡子大汉凭什么说他装,他肋骨应该断了吧,下脚这么狠就不怕摊上人命官司吗?!   可惜并没有人关心他内心的咆哮,谢翡醒过神后含糊地问:“哥,他是……”   “裸男兰。”   “……不懂。”   “一种兰花,学名意大利红门兰。”   “还有这种兰?”谢翡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兰,植物?植物也可以?”   “除人以外的万物生灵都可以,只是植物天生灵性低,几率远不如动物。”郁离淡淡扫了眼光头男:“这位也算天选之子了。”   谢翡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从兜里拿出手机,敲字查询。   页面很快刷出一组图,等看清图片内容时,谢翡再度沉默了。   正如百科上的文字所形容,裸男兰的造型就像一个戴着草帽的裸体男人,难怪名字如此奇葩!   谢翡见微知著,举一反三:“所以他有这种癖好是因为……”   “觉醒导致的负面效果。”   “……”   传说男人过于花心,喜爱玩弄女性,来世就会变裸男兰……谢翡暗暗想着百科末尾的描述,他上下打量光头男,揶揄地说:“看来是个花心的人。”   “胡说哈!我连女娃娃的手都没拉过!”原本萎靡不振的光头男突然愤怒,下一秒又垂头丧气:“二位大哥不要再讲八级阅读了,我莫得文化,听不懂。而且我是真的不行了,没有装,求求你们打个110帮我喊辆救护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看你状态挺好的啊,而且110不管救护车。”谢翡懒懒地回了句,转而问郁离:“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如他所愿,打110。”   于是这日警察们刚刚上班,就得知为祸夕宁村多日的暴露狂被抓住了,立功的竟还是昨天因打架斗殴被请进局子喝茶的两人。   警察懵逼,却只能强打着精神办案。   只是在询问过程中,光头男始终顽强地辩解,硬说自某天被蛇咬了一口,他就突然有了冲动,每次都跟梦游一样无法控制。   警察哪里会信,冷嘲:“这么说你还是激情作案咯。”   光头男:“……”   至于谢翡,他在做完笔录后,挺着胸脯和郁离双双离开了派出所。   刚从办公楼里出来,谢翡就想到警察说光头男触犯的是治安管理法,最高不过拘留十五天,便问:“既然他那个毛病是觉醒所致,那他从局子里出来了会不会继续犯案?”   “我踹他时就帮他梳理了血脉,只要有心克制完全可以恢复正常。”郁离浑不在意地说:“就算克制不了也无所谓,他已有了案底,再犯再抓。”   “哥你可真厉害,就短暂地接触了一下,居然都能疏通血脉了。”谢翡的夸赞中带有几分刻意,主要是此时平静下来,他想起昨晚又把郁离给惹急了,担心对方翻旧账。   但郁离已经得意忘形:“小意思,可惜他与我不属于同源血脉,否则高位对低位具备绝对统治力,我甚至可以抽离他的血脉。”   “什么叫同源血脉?”谢翡好奇地问。   “比如我和北极——”   “北极什么?”   郁离气晕:“岂有此理!又想套我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发出遗憾的叹息。   ——   意大利红门兰,图片老地方见。   昨天评论花式笑。   比如这样:给给给给给给给给给给给给   又比如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刚果共和国 第35章   见郁离反应过来了, 谢翡不免有些遗憾。   究竟是北极什么……北极熊?北极狐?北极兔?总不能是北极贝吧?   正想着,他忽然听见一声嚎哭,扭头就见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捂着嘴冲进了派出所。   谢翡原也没当回事, 可在经过派出所大门时,却听看院门大爷跟人聊天:“这都第三起了, 最近怎么总有人来报失踪案。”   谢翡下意识回头, 女人的背影已消失在办公楼后。   因为耽误了那么一会儿工夫,两人再去早市就有点晚了。   好在谢翡想买的东西可替代性也强, 他们一直逛到早市散去, 商铺陆续开门, 才买了个七七八八。   蹬着三轮返程的路上,谢翡听见街面传来很有年代感的吆喝——   “拨浪鼓儿风车转,琉璃咯嘣画糖人儿。”   他循声一看, 见是个卖画糖的老大爷,对方面容消瘦、衣衫单薄,蜷缩着身体坐在张小凳子上, 瞧着有点儿可怜。   估计是察觉到他的打量,老大爷和他对上视线, 和善地笑了笑。   “哥, 我们买个糖人吧?”谢翡突然提议。   隔了会儿,他才听见郁离冷冷的回复:“就你事多。”   谢翡自行翻译为“允以通过”, 骑车来到老大爷跟前,盯着刻满十二生肖的转盘说:“多少钱转一次啊?”   “二十。”老大爷眯着眼笑。   “……”   谢翡那矫情的同情心消失殆尽,不过他现在也是能赚钱的人了,二十就二十吧, “那我转一次。”   他下车走到转盘前,食指轻轻一拨, 竹片制的指针顺势旋转。   “我属龙的,让我转个龙好了。”谢翡双手合十地拜了拜。   老大爷则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这个转盘可是暗中装了机关的,顶多转出个不费时的动物,就比如现在……   “哎呀,是老鼠——”   老大爷正装模作样地惋惜,就见即将停下的指针莫名多转了一大截,硬生生停在了“龙图”前。   我眼花了??!   老大爷怀疑自己出现幻觉,就见摊前的少年兴奋地拍拍手:“真的是龙!”   “……”   行吧,龙就龙,反正这个点也没啥生意,顶多就是耗费些工夫。   老大爷拿着铁勺舀了些被高温化开的浓稠糖汁,在大理石板上熟练地来回浇铸,逐渐勾勒出轮廓。   谢翡从小就爱看画糖人,此刻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忽听一声冷哼:“你这画的是龙?”   胡子大汉显然相当不快,一脸嫌弃:“到底会不会画,不会就让我来!”   老大爷也不生气,仍笑眯眯的:“自己画得多添二十。”   “成,你起开!”   老大爷果断退让。   谢翡再看那老大爷,哪里还有什么和蔼可亲,分明就是个奸商。不过见郁离气势十足,他还是很期即将上演的打脸戏码,毕竟郁离掌握了那么多民间技艺,会画糖人一点都不奇怪。   然而……   “妈妈,盘盘上为什么没有蜈蚣?”五六岁的小男孩指着转盘满脸困惑。   男孩身旁游客打扮的女人尴尬地觎了眼“作画”的人,干笑着说:“什么蜈蚣,叔叔画的是马。”   “可是有须须。”   “那不是须须,那是马的鬃毛。”   随着两人的对话,谢翡眼睁睁看着郁离的动作越来越凝滞,最终愤而扔勺:“好了!”   摊前围观的几名游客尽皆沉默,唯有老大爷从容自如地给糖人粘上竹签,再用铁片铲起来递给谢翡,扯开嗓子吆喝:“来咯!龙一条!”   郁离脸色更臭了。   远离了摊子,谢翡一手拿糖人,一手推车,他小心翼翼地窥了眼沉着脸的郁离,还没说一句话,对方就没好气地抢先质问:“看什么看,是我见过龙还是你见过?”   谢翡心想我也见过,真不是你画的这样,但嘴上却很乖巧:“你。”   郁离估计没想到谢翡这么顺从,反而噎住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挑刺点:“你怎么不吃,是不是对我的龙有所不满?”   “没有,哥送我的,我舍不得吃。”谢翡非常懂得语言的艺术。   果然,郁离神色稍缓,声音也带上了温度:“咳,这次画得有一点点瑕疵,你倒也不必供起来。”   谢翡:“……”   成功哄好郁离,一路上气氛就很愉悦了。   等到了客栈,谢翡听湘妃说昨天急着返家的陆熙平回来了,还带了位坐轮椅的老太太,此时正在后院里等他。   “老太太?”谢翡一愣。   湘妃微笑:“是陆先生的外婆。”   谢翡原以为会见到位病恹恹的老人,等真见了面不免有些吃惊。   眼前的老太太至少七八十了,打扮得却非常时髦——做了造型的头发染成银白色,面上妆容得宜,耳垂缀着两粒精致的珍珠,身上则穿了件做工考究的玫瑰红对襟盘扣大衣,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根本不像是个病人。   对方见了他优雅一笑:“这位就是小谢老板吧,真是个水灵的孩子,多谢你照顾我家熙平了。”   谢翡忙迎了上去,笑眯眯地说:“陆外婆您好。”   “你好。”老太太似是很喜欢他,眼中透着亲近,可当她看向胡子大汉时却愣了愣,半晌后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郁离摇了摇头,淡声说:“老夫人好。”   老太太眼中有刹那的恍惚,片刻后笑了笑,“只是觉得你的气质有些熟悉,或许是年纪大了,记错了。”   谢翡正想哄老太太两句,就见陆熙平冲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对方是想和他私聊,改口说:“陆外婆,能借您外孙一小会儿吗,我想请他帮个忙。”   老太太含笑点头:“去吧。”   谢翡暂时将老太太交给郁离,和陆熙平前后脚出了后院,找了个角落问道:“陆先生有事吗?”   陆熙平难得严肃,“外婆这段时间要住在客栈,我得就近照顾,还能加床吗?”   “没问题。”   “能搬到你们楼下吗?”   “你的房间不是更大吗?”陆熙平可是早搬去了花园,还特别土豪地长包了间最高档的套房。   “你们这院子清净些。”陆熙平苦笑了下:“不会打扰你们太久的,最多半个月,说不定就几天,我的房间暂时让给外婆的私人医生住。”   谢翡一愣:“什么意思?”   陆熙平下意识摸出烟,顿了顿又揣回兜里,尽量平静地说:“外婆时日不多了。”   原来陆老太太已近九十高龄,两年前做了一次大手术,身体就不大好了,前两天忽然晕倒,经医生诊断是旧病复发,如果没有奇迹出现,多半就这几天了。   “我希望外婆能平平静静地渡过最后的日子,我家里……”陆熙平脸色微沉,含糊地说:“家里比较乱,这回我也是偷偷接了她出来。”   谢翡心下一叹,“那我先去收拾收拾房间。”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陆熙平,不论怎么说都过于轻描淡写了,等回去和郁离谈起这件事,却意外听闻了一桩八卦。   “圈子里都知道陆熙平有背景,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就是赌王唯一的外孙。”   “赌、赌王?”   “陆胜男。”郁离走到沙发旁坐下,仰脸看着他:“就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位老太太,陆熙平和他母亲都随陆姓。”   谢翡一脸“震撼我全家”的表情,灵魂出窍般听郁离讲故事。   陆胜男很小时就被重男轻女的爹给抛弃了,当了几年流浪儿,机缘巧合下得到了某位大佬的赏识,以自身能力闯下一片基业。在她三十八岁时,名下经营的赌场已遍及全国,只是陆胜男年轻时吃了太多苦,子嗣上一直很艰难,便决定收养三个女孩。谁知两年后陆胜男竟老蚌怀珠,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惜女儿自出生起身体就不好,年纪轻轻便撒手归西,只留下了八岁的陆熙平。   当时陆胜男丈夫死了,女儿也没了,除了偌大的家产就只剩陆熙平这么一个血亲,自然格外宠溺。为了给陆熙平积福,她竭力洗白了赌场生意,又担心自己年事已高照顾不了对方太久,便刻意不让陆熙平参与家族事业,只给钱不给权,以此安慰几个势力已成的养女。   她的用心良苦效果还挺好的,至少陆家养女对陆熙平都颇为疼爱,但三人间却争权夺利斗得厉害,矛盾早已闹到了台面上。   “难怪陆先生会说家里乱。”谢翡恍然大悟,感叹说:“真没想到陆老夫人居然是赌王,我还以为赌王应该是个男的。”   “她小时候的确跟个假小子似的,脾气硬得很。”郁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了下:“寒冬腊月天被人砍断拇指从赌场里扔出来,不过十岁大,却一声不吭。”   谢翡回忆起陆胜男右手似乎戴了手套,原来是断指了么?   他感觉自己的指骨隐隐作痛,又注意到郁离话中有话,好奇地问:“哥你见过她小时候?”   “我见她性子不错,死了未免可惜,就带回去养了两天。”郁离扬着下巴,得意洋洋:“说起来陆熙平还应该叫我一声爷爷。”   ???   见谢翡表情不对,郁离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有歧义,顿时急了:“我的意思是辈分!”   谢翡心说按辈分我们都该叫你祖宗,不过没想到郁离和陆家还有这段渊源,难怪郁离对陆熙平还不错,至少在虞锦城的事上愿意帮把手。   “啊!那陆老夫人岂不是见过你的样子?你现在那么红,她应该早就认出你了吧?就没觉得奇怪吗?”谢翡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认不出,顶多觉得人有相似。”   “可你易容成那样,她都说你的气质熟悉。”   郁离沉默了一瞬,“那个时候的我,和现在有一点点不一样。”   “难道易容成另一张脸了?”谢翡猜测。   “你问那么多干嘛?”郁离突然很可疑地发飙:“今天的健身计划完成了吗?”   谢翡:“……”   这才中午好吗?未免掩饰得太过生硬!   谢翡软磨硬泡,到底暂时躲过了折磨,不过晚上还是被拉去狠狠操练了一番。好在次日郁离就跟着剧组去外地拍摄最后的杀青戏了,临走前也没想起来要安装监控APP,给了谢翡偷懒的机会。   谢翡全身心投入到圣诞改造事业中,客栈里不但处处挂满星星松果彩灯和装饰花环,还多了好些个圣诞元素的小景观。   等到12月23日,客栈已焕然一新,谢翡拍了不少图传到微博,又特意做了些特别的安排,一心期待节日的到来。   他有信心,只要过了圣诞节,客栈的声誉会更上一层楼。   就在谢翡撸着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时,远在邵阳镇的某栋老屋内,一群混混们正在开会。   现场唯一坐着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和混混们不同,他不论从外表和气质上都像个文化人,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文雅:“干!一群废物!这么久了连一间客栈都拿不下来,养你们有什么用?”   他冷眼扫过跟前哆哆嗦嗦的光头男,沉着脸训斥:“尤其是你,让你去恐吓威胁,结果你被打得屁滚尿流;让你去放蛇,你他妈自己被咬;让你假装纵火吓唬人,你到好,踩个点能被客栈老板送去局子里,还他妈是暴露狂这么羞耻的罪名,你怎么那么有本事,简直天赋异禀!”   刚从局子里被捞出来的光头男也是满腹委屈,胆战心惊地辩解:“三、三爷,那间客栈太邪门了,一个女的比好几个男人还能打,十来岁的娃娃也狠得吓人。而且我确实往他们院子里扔蛇了,哪个晓得刚扔就被一只鸟给叼出来甩我身上,我就遭咬了……”   至于最后那条指责,光头男实在羞愤难当,只能磕磕巴巴地说:“我可能中了一种很罕见的蛇毒……”   三爷一见他这副窝囊的怂样就来气,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扔在光头男身上,“你还有理了?!”   光头男猛摇脑袋连说不敢,三爷心里一堵,疲惫地摆摆手:“我听到消息,高铁线路就快公示了,最迟不过春节前。一旦公示,夕宁村的房子就会禁止买卖,你们必须尽快把这事儿搞定了。”   可光头男实在是害怕了,“但……”   “但什么但,我看你蛋疼!”三爷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忽地一怔,危险地眯起眼睛,“如果阴谋不行,那我们就来阳谋。”   作者有话要说:   光头男:明明我戏份也挺多的,却不配有姓名。 第36章   平安夜这天, 大荒客栈的房源被预订一空。   不少当天到的客人陆续办理入住,而南山大学的学生徐丫丫作为谢翡直播间的忠实观众,也趁着这个机会来了次“实地考察”。   “你还真舍得, 999一晚就住这么间村里的客栈,不知道怎么想的。”此时客栈的篱笆门前, 长脸女生阴阳怪气地开嘲讽。   徐丫丫忍住气, 心里后悔不迭。   她原本的计划是和男朋友一起来客栈过圣诞节,亲自品尝小老板的厨艺, 哪知男朋友突然被导师叫去出差, 她又不甘心退房, 便找上了两年前搬去邻市、如今跟着父母回来探亲的发小苏音。对方答应得很爽快,可真到出发这天却开始抱怨,还鼓动她退掉房间, 加点钱改住绍阳镇的五星酒店。   徐丫丫感觉发小性格变化很大,但人是她找来的,便强笑着说:“我就是喜欢这里啊, 再说999还包一顿圣诞大餐,不是挺有意思的?”   苏音撇了撇嘴, 视线扫过门口一群围着圣诞树照相的游客, 暗骂了句“土包子”。   她同样在后悔,先前听徐丫丫说房费差不多1000, 还以为是村子里的度假山庄一类,结果临出发前查了查,原来是家新冒头的网红客栈。   苏音对“网红”有刻板印象,不限于人或者其它, 在她看来,无非都是些靠走捷径博出位、营销欺诈的“商品”, 唯有审美低下的跟风狗会追捧。   正想着,耳边就传来“跟风狗”徐丫丫的声音:“啊!这棵圣诞树是小谢老板亲自做的,我在直播见里看过。”   苏音不耐地皱了皱眉,“到底要不要进去,冷死了。”   徐丫丫看了她一眼,耸耸肩,“走吧。”   苏音扬着下巴先一步跨入篱笆门,一瞬间便感觉空气似乎更清新了些,呼吸间除了花木清香外还有着淡淡的潮意,却并不粘稠,反而像干燥冬日里对着滴入精油的加湿器吹脸般的享受。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院内比院外的温度要稍高一些,一扇敞开的篱笆门似乎隔绝了凛冽寒风,只剩暖阳披肩。   “这里绿化真好。”徐丫丫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也好舒服。”   苏音下意识就想唱反调,忽见一道黑影蹿至身前,她惊叫一声,就听见周围一阵轻笑——前院里的客人都望了过来,神情或友善又或嘲讽。苏音局促地攥住背包带,定眼一瞧,原来是只戴着圣诞帽的小猴子,猴子手里还捧着几颗彩色的糖果。   “好可爱啊!”徐丫丫眼睛里冒出两颗红心,蹲下身问:“是送给我们的吗?”   “叽叽。”猴子叫了两声,大而无辜的眼睛回视着她,捧着糖果的双手也举得更高了一点。   徐丫丫取走两颗糖,递给苏音一颗,却被不满自己刚丢了丑的发小一巴掌挥开,“脏死了!”   苏音声音不小,口气很差,说完就发现不少客人的表情都变得不怎么好看。   她顿时脸热,心中更怄,却见猴子捡起被她挥落的糖果,又跑到她跟前,当着她的面剥开糖纸,将浅蓝色的糖果塞入口中,还冲她龇牙咧嘴。   苏音:“……”   徐丫丫也深觉尴尬,扯了扯苏音的袖子:“这里的猴子很聪明,之前谢老板直播做公仔,它们还能帮忙递工具呢,你说的话它听得懂。”   苏音一阵气闷,小声嘀咕:“聪明个鬼,训练出来的吧,分明就是变相虐待动物,你们倒看得开心。”   徐丫丫终于冷了脸,不再说话。   苏音半天没听见回应,扭头看了眼,就看到原本面无表情的徐丫丫忽地眸光一亮。   她下意识追随对方的视线,只见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少年正往这边来,对方面上带笑,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少年一出现,四下里突然钻出十来只松鼠,飞速蹿到了少年跟前,又排成一字型的队伍蹲好。   松鼠们头戴小巧的驯鹿角,背上还背着个小竹篓。   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少年则从容地摸出几颗坚果,挨个儿发放。   得到坚果的松鼠总会蹭蹭少年的手,眯着眼一脸享受。   “小老板好可爱,松鼠好可爱!”徐丫丫已顾不上生气,拉着苏音的胳膊低声叫着。   苏音这回没再说不中听的话,此刻她也勉强承认了,徐丫丫的品味还没有差到一无是处,这间客栈多少有可取之处,和别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不过少年就是老板吗?长相确实出挑,难怪徐丫丫这么着迷。   其实苏音也吃过谢家换子的瓜,却没有细品,因此见了谢翡也对不上号。   “小老板,它们背个竹篓是干嘛的呀?”徐丫丫鼓起勇气问。   原本弯下腰的谢翡仰起脸,阳光散落在他的发梢、睫毛、还有唇畔的酒窝,声音也如泉水般轻灵悦耳:“松鼠队负责今天的环保工作,很感谢大家对客栈环境的爱护,我们的环卫工都没什么表现的机会。”   像是要反驳他的话,排最后的松鼠突然扭过身子,朝徐丫丫的方向奔去,停在了苏音脚边伸出爪子。   苏音拧着眉退了一步,不慎踩到个人。   她转回头,就对上了一双如大海般深邃的碧蓝色眼睛。   苏音心脏漏掉半拍,却听眼睛的主人以字正腔圆的中文说道:“没有虐待,它们是真的很聪明,知道哪里不干净。”   “……”   苏音唰地变了脸,感觉被严重冒犯,尚不等她发火,又听人群中响起了甜腻的“啊啊啊”。   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脚边,苏音低下头,发现松鼠正艰难地扯着粘在她靴底的一片枯叶,她本能地抬起脚,小松鼠惯性往后跌倒,一屁股坐地上,接着扭了扭毛绒绒的身子爬起来,将枯叶扔到背后的小竹篓里。   一瞬间,无数客人都感觉到心脏被用力开了一枪,就连苏音都情不自禁露出浅笑。   谢翡这时也发完了坚果,拍拍裤子站直,朝徐丫丫问:“两位有预订房间吗?”   “有、有的!”徐丫丫激动地回。   谢翡做出邀请的手势,“贵客们请跟我来。”   做好登记,谢翡陪着两人去房间的路上,突然接到郁离的电话,对方告诉他遇上了大雪天,航班不知道要延误到几点。   “你不能改签别的航班吗?”谢翡心中失落,虽说圣诞是西方人的节日,可也算有点仪式感,他希望能和郁离一起度过平安夜。   “除了俄航所有航班都不敢起飞。”郁离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你就这么想见我?”   “当然想啊。”谢翡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不过俄航还是算了,我更想你平平安安的。”   “你怎么一点不懂矜持?”   “矜持能让天气变好吗?”谢翡昨天还和郁离说要是圣诞节当天下雪就好了,现在只恨不得每天都是大太阳。   听筒里传来郁离一声嗤笑:“12点前我会回来。”   “你说的哦。”   “不许撒娇!”   电话挂断,谢翡就见两位客人都探究地盯着他,苏音半开玩笑地问:“小老板你早恋啊?”   “嗯?”   苏音并不认为自己的问题没礼貌,她甩掉徐丫丫偷扯她的手,继续说:“电话里是你女朋友吗?”   谢翡只客气地笑了笑,并未回答。   几人穿过花木萦绕的庭院,来到花园南面一排屋舍,谢翡为两人刷开门,“今天房间里的红酒免费,二位入住愉快。”   合上门,徐丫丫和苏音打量起屋内陈设。   房间同样装饰得很有圣诞氛围,墙上挂着松果灯,两张床铺着一红一绿的床旗,上面用鲜花堆成了雪人的形状,就连桌上的杯子都是火鸡造型。   “真有意思。”徐丫丫放下背包往床上一躺,“我已经超期待晚上的圣诞大餐了。”   苏音轻哼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谢翡从不让客人失望,为了今晚的圣诞大餐,他还特意找了安明易帮忙。对方很是上心,借出旗下五星连锁酒店的某位厨师长,厨师长又带了两个小徒弟,四人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晚餐时间一到,客人们相继来到了重新改建的餐厅。   如今的餐厅不仅空间有所扩大,屋顶和墙面都换成了透明的落地玻璃,贴满了圣诞元素的窗花。   “好香啊……”   不少客人发出感叹,只见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盘烤火鸡,焦脆金黄的鸡皮上泛着一层亮泽的糖浆,周边围了一圈西兰花,零星点缀着几颗红樱桃。   除此之外,餐桌上还配有捏成了礼盒、驯鹿、圣诞老人形状的小蛋糕,以及手杖和雪花样式的酥饼,再加上摆盘精致的披萨、火腿、奶油蘑菇汤、烤土豆、烤面包、和各种沙拉、甜点……虽然都是些很寻常的应景菜品,可视觉上还是轻易勾动了众人的食欲。   香气弥漫中,角落里一支四人乐队奏响了乐器。   徐丫丫盯着满满一桌的食物,感觉肚子里的馋虫都快翻天了,她拉着苏音找了个位置坐下,笑意盈盈地问:“怎么样,不比五星级酒店差吧?”   苏音总觉得徐丫丫在得意,嘴硬地说:“还行吧,就是噱头做得足,比我吃过的高级酒店还是差了点。”   刚吹完牛,就见谢老板带着三位身着厨师装的男人出来,向大家介绍:“今天的晚餐主要由我,以及来自霁月酒店的厨师长、还有他的两位徒弟共同完成,祝大家用餐愉快。”   ——霁月酒店可不就是国内知名的五星酒店?   苏音只听徐丫丫扑哧一笑,又注意到附近好几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顿时脸皮发僵,面红耳赤。   “哦对了,八点村里的广场会表演电子烟花秀,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谢翡提醒了一声,便和几位大厨退下了。   客人们陆续动筷,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美食上,苏音也松了口气。   即便满心不快,苏音也没少吃,到后来她甚至都弯不下腰了,整个人坐得笔直。   见状,徐丫丫本来想幸灾乐祸地嘲两句,出于发小情谊,终究忍住了,转而问:“音音,我们要不要去看烟花秀啊?”   苏音打了个嗝,扶着桌沿站起来,“去,必须去,我得消化消化。”   徐丫丫心中好笑,也跟着起身,“那走吧。”   两人跟着一群游客到了前院,隔着篱笆就见到外头围了好多人,借着门前的灯笼隐约能分辨出都是男人。   客人们惊疑不定地小声议论,有几人大着胆子走到门边,发现竟全是些群流里流气的混混,他们有的在抽烟,有的拎着啤酒瓶,还有的蹲在地上打牌,听见动静抬起头笑问:“美女帅哥,来打牌不?”   其余混混也纷纷鼓噪起来,“大晚上的,出来玩啊,人多才热闹。”   不少客人神色不快,猜测谢老板是不是得罪了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忙报警,就见谢翡不知道何时过来了。   “你们要住店?不好意思,客满了。”谢翡走到门边,神色平静地打量着一干混混,从中找个熟人,“是你啊,这么快就从局子里出来了?”   光头男对谢翡已经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了,条件反射地抖了下,“我、我们、我们……”   “我们不住店,吃饱了饭随便走走。”说话的是光头男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面相看上去很斯文,但仅仅是看上去。   谢翡也不生气,依旧不咸不淡地说:“那麻烦你们让一让,聚在这里会影响到客人出行。”   中年人看见好些个客人拿出手机对着他偷拍,却一点不憷,甚至颇为得意地笑了笑,“我喜欢这里空气好,愿意多待会儿怎么了?还是周围的地你都买下来了?那就报警啊,看警察管不管。”说完还转头冲着挤过来看热闹的苏音吹了声口哨:“美女,我请你喝酒。”   “滚!流氓!”苏音怒斥,转而冲徐丫丫骂道:“你选的什么破地方!”   徐丫丫也是又惊又怒,试图反驳却一时想不到说辞。   那中年人则轻轻皱着眉,“这位美女怎么说话呢,喝酒哪儿就流氓了,还是你想玩点儿别的花样?”   苏音气到发抖,忽听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魏三,你想玩什么?”   她转过头,竟见到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对方打扮时髦、气质优雅,声音有种历经时光的悠长韵律,平淡却威严——   “我老太婆随时可以奉陪。”   作者有话要说:   陆胜男:都是奶奶我玩儿剩下的。   ——   徐丫丫之前出现过,翠翠直播那章刚开头,估计大家都忘了。   昨天的评论显示本文读者大多是吃货,以及某条评论我很想摘出来,怕被锁,以后开评大家再看吧,已经过去一半时间了! 第37章   “陆、陆、陆……”   魏三仿佛被人滋了脸冰水, 满身的嚣张气焰灭得渣都不剩,此刻他脑子发晕,双腿发软, 磕磕巴巴地说不出一句整话。   陆胜男怎么会在这里?!   还能叫得出他的名字?!   他只是三年前伺候某位大佬去陆家蹭了顿饭罢了,过目不忘吗这是?!   魏三苦, 魏三冤。   想他手下加起来还不到一百人马, 如此上不得台面的小头目,用不用派出王炸来对付?!   魏三在道上混了二十多年, 也算绍阳镇一霸了, 可陆胜男是谁?对方当年几乎掌控了全国的地下堵庄生意, 即便洗白,余威犹在,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他。   在他眼里, 陆胜男无异于一尊佛,如今佛陀显灵,要降下神罚, 他如何不胆战心惊、惶恐不安?   原本他还想以后每天都来散散步,此刻却恨不得有飞天遁地之术立马从原地消失, 偏偏手下里还有不长眼的——   “老太婆, 你还挺嚣张啊?”   “一把老骨头不早点儿给自己准备副棺材,还敢强出头!”   魏三气得要吐血, 一巴掌打在光头男后脑勺,“出言不逊,还不向陆老夫人道歉!”   光头男一脸懵逼,自他来了客栈就一直安静如鸡, 哪儿出言不逊了?   不过魏三也没有强摁着他赔礼,而是亲自走到陆胜男跟前,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陆、陆老夫人,都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就当小的是垃圾、是灰尘,扫扫还脏了您的手。要不就放小的一马,让小的自己滚……”   在混混们惊悚的眼神中,魏三卑微地连鞠三躬,终于等到陆胜男开口:“不想玩了?”   “不、不玩了。”魏三忙不迭摇头。   陆胜男仍是那副旧波澜不兴的样子:“老太婆精力不好,那就不陪你了。”   “不用陪!您休息、您休息!”魏三心下一松,差点儿坐倒,又听陆胜男淡淡补充了一句:“虽然我只是个要入土的老婆子,可也知道社会在进步,这个年代乱扔垃圾是要罚款的……”   魏三还没反应过来,谢翡立刻意识到老太太在帮他索要赔偿了,他本就是个擅于狐假虎威的人,扭头就冲身后的客人说:“惊扰到各位真不好意思,今天的房费全免了,希望大家可以接受我的歉意。”   客人们哪儿有不接受的,谁会和钱过不去。大多人原本就对谢翡有好感,也看出他这是被人找茬,遭了无妄之灾,不免心有同情,就连个别影响了心情的客人此时也和善地笑起来,一个个出言安慰。   谢翡静静听着,见流程走得差不多了,便提醒大伙儿烟花秀即将开始,于是一众客人就在几十个混混的夹道欢送下相继步出客栈。   等前院恢复宁静,谢翡才有空和魏三算账,“魏叔叔,您稍等,我回头拿价目表给你。”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圣诞特价哦。”   魏三:“……”   事情发展到最后,魏三所谓的阳谋以他银行卡大出血而告终,但能毫发无损地离开客栈,他已是万分庆幸。同时,他深刻认识到光头男所说的客栈邪门并非推卸责任的借口,想起自己先前的冷嘲热讽,心中实在愧疚。   魏三蜿蜒曲折的心路历程谢翡没空关注,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他终于有空向陆胜男道谢。   “陆外婆,谢谢你。”谢翡态度十分诚恳,也没忘了陪同在侧的陆熙平,“也谢谢你啊,陆先生。”   陆胜男面含笑意:“你既然叫我一声外婆,我当然要疼你。”   谢翡感激不已,正想再说点儿好听的,却敏锐地发现陆胜男脸色突然一白,忙问:“陆外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他的话,陆熙平也着急地绕到正面来,一脸地担忧地看着自家外婆。   陆胜男摇了摇头,安抚地拍拍外孙的手:“就是有点累了。”   “外头冷,您还是早些休息吧。”谢翡还挺担心的,他可没忘记陆熙平说陆胜男就剩这几天了。   陆熙平显然也想到了这事,脸色很差,却还要强撑着笑意:“外婆,我送您回去。”   陆胜男心知二人担忧,并未反对。   目送祖孙俩逐渐远去的背影,谢翡心下微沉,他抬头望向天边一弯残月,心想哥你怎么还不回来?   一直到夜里十点,所有客人都回来了,郁离仍旧不见踪影,谢翡隔几分钟就要看会儿时间,总觉得干什么都没劲,甚至都想去对方房间锻炼了……   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暗道我一定是中邪了。   小楼的玻璃窗始终透着灯光,而客房却大半都熄了灯。   徐丫丫关掉房间里的大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灯,她穿着香喷喷的浴袍坐在床沿,将一只新袜子摆在枕头边,玩笑着说:“半夜会有圣诞老人来送礼物吗?”   苏音翻了个白眼,翻身上床,“你想得真美。”   “说不定呢。”徐丫丫同样钻进被子里,“小谢老板那么有心,没准儿晚上还要送我们惊喜。”   “别了吧,半夜进房间的只可能是贼。”刚躺下的苏音突然惊坐起:“这客栈安保那么差,外墙矮得随便什么人都能翻进来,老板还得罪了一群流氓,不行!我得帮窗户都反锁了,门也给堵上。”   徐丫丫抽了抽嘴角:“你至于吗?混混不都被那位老太太吓走了,还赔了钱……”   “怎么不至于,我可是独生女,如果我出事你怎么跟我爸妈交代!”苏音其实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担心,就是想刺徐丫丫几句,“还老太太呢,你也信,又不是拍古惑仔。我看多半是老板为了噱头故意找的群演,网红就喜欢干这个。”   “嗤,那到底是老板得罪了一群流氓还是他找了群演?”徐丫丫声音一冷,“要扣锅你也别自相矛盾。”   苏音一噎,逻辑不太好的她短暂性失语,最终冷哼一声,扯着被子捂住了头。   心里憋着火怎么可能睡得着,苏音只能默默属羊,还没数几只,忽然感觉肩膀被推了下,心说难道徐丫丫来道歉了?   苏音决定拿乔,并不搭理对方,就听徐丫丫语气怪异地问:“你知道那老太太是谁吗?”   “没兴趣!”苏音烦躁地掀开被子,见徐丫丫耐人寻味地笑了笑,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你知道赌王是谁吗?”徐丫丫锲而不舍地追问。   “什么?”   “赌王陆胜男,福布斯公布的国内排名八十六的富豪,据说靠开赌场发家,但十几年前已经洗白,改经营□□、船务和房地产。”徐丫丫对着手机念道:“可哪怕是现在,特别行政区还有七八家合法赌场都是她们陆家的。”   苏音瞬间想到流氓头子口里的“陆夫人”,不祥之感愈发浓重,难道那位老太太是赌王的家人?   然而事实比她猜得还要荒诞——   “陆胜男就是那位老太太啊,有客人把刚拍的视频传到网上,被网友扒出来了。”徐丫丫再也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笑声震天响:“哪家酒店能请得动她当群演?就算阿布扎比皇宫酒店也给不起出场费啊!你知道人家老太太的养女都能跟着国家商务部出访了吗,还群演啊哈哈哈!”   苏音不可置信地抢过手机,傻瞪着着网友们的回复以及大家上传的“石锤”,简直怀疑人生!   “人家陆老夫人都不嫌弃这儿,你比人家还挑剔,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小公主了。”徐丫丫受了一天的气,也难免尖酸刻薄:“照我看,全国也没比这里更安全的客栈了。”   苏音死死咬住唇,终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这天晚上,全网铺天盖地讨论着赌王一家,却没人知道,他们口中的“赌王”已到了强弩之末。   原来陆熙平推着陆胜男回房后,见对方精神头不错,便陪着说了会儿话,直到不久前才服侍人上床休息。   他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出来就感觉不对了——陆胜男睡得很安稳,可气息却非常微弱,似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而且怎么叫都叫不醒。   “外婆、外婆您醒醒!”   “外婆您别吓我,外婆!”   喊到最末一句,陆熙平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丝哽咽。   惊慌之下,他抖着手给住在花园房的私人医生打了电话,而他这边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楼上,等谢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下了楼。   可想而知一阵兵荒马乱。   等医生检查过后,面色沉重地拍了拍陆熙平的肩:“通知你几位姨妈吧。”   “外、外婆她……”陆熙平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平日里风流倜傥左右逢源,此刻却眼眶通红,声音哽得话都说不清。他从小就被外婆抚养长大,对方为了他可谓殚精竭虑,付出了所有心血,如今人将永眠,叫他如何平静?   “估计熬不到明天了。”医生同样红着眼,给出了最让人难以接受的答案。   屋子里一静。   许久,陆熙平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他走到角落里,拿出了手机。   谢翡则静静望着躺在床上老人,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熙平终于挂断电话,谢翡不知道电话那头都说了什么,但从陆熙平捏住手机的泛白指骨来看,多半不会让人好受。   他想试着安慰,肩上却倏然多出一只手的重量,谢翡愣愣地转过脸,就见到了他一直惦念的人。   “哥。”谢翡颇为无助地喊了声。   郁离此刻鬓角微湿,显然经历了一段疾跑,眉宇间仿佛还残留着在另一座城市染上的风雪,融化成汗珠沾湿了睫毛。   他难得温柔地摸了摸谢翡的头,轻声说:“没事,别怕。”   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谢翡霎时不再忧惧,他轻点了下头,眼里满是信任。   随即,他就见郁离冲着医生点了点下巴,语气是一贯的颐指气使:“你出去一下。”   陆熙平却比医生更快有反应,他原本黯淡的双眸一下子亮起来,仿佛溺水者攀上了浮木:“是我外婆还有救吗?”   郁离没吭声,只盯着还处于怔愣中的医生。   陆熙平了然,犹豫着说:“赵伯是我外婆最信任的人之一,我和我妈小时候也都是他在照顾,可以让他留下来吗?”   他并非突然失去了分寸,而是考虑到如果外婆真的发生了什么异常,总瞒不了私人医生。   “随你。”郁离不咸不淡地说。   而那位姓赵的医生渐渐回过了神,发现自己居然听不懂刚才的对话。   有救?医生怀疑陆熙平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以至精神失常——陆胜男多器官衰竭,能撑到今天已经很令人意外了,除非神仙出手,否则谁也救不了她。   即便这么想着,赵医生却什么都没说,他不想做个残忍的碎梦者,又或许潜意识里,他也盼望着奇迹发生。   这时,他便听见那个长得像明星一样的小伙子开口:“知道灯塔水母吗?”   作者有话要说:   魏三:过目不忘吗?!   陆胜男:赌王基操。   ——   灯塔水母老地方见~   或许是本文妖怪过于接地气,昨天居然有不少读者怀疑苏音是杠精转世,竹杠成精,hhh 第38章   “我知道水母。”谢翡掐头留尾地说, 在见识了裸男兰后,他认为水母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陆熙平没心思等郁离卖关子,直接用手机登陆搜索页面。   郁离有些不满, 认为自己被忽略了,但考虑到陆熙平目前的心情, 终究没说什么。   谢翡倒是很有眼色:“哥, 你说说呗,我想听你讲一下。”   郁离面色稍霁, 淡声说:“灯塔水母性成熟后, 能够通过分化转移回到幼虫阶段, 打个比方,类似于蝴蝶快死时又蜕变回蝉蛹阶段。”   “返老还童?”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涉及到半妖的事,郁离总是格外有耐心:“按照人类目前的说法, 是细胞在分化过程中发生了类型和功能的改变,促使器官修复再生。”   “我外婆是觉醒了这种血脉吗?”陆熙平从网上得到的信息比郁离寥寥几句更为全面,他神情紧张而兴奋:“这上面写着只要灯塔水母不断重复分化过程, 就能获取无限的寿命,永生不死, 那外婆岂不是可以长生不老?”   “不是永生不死。”郁离予以否定, “也有一定限制。”   陆熙平面露不解。   “你外婆运气不错,的确在生命的尽头觉醒了灯塔水母血脉。”郁离看了眼处于昏迷中的陆胜男:“但如果是意外导致的突然死亡, 她根本没有分化转移的时间。”   陆熙平心脏一紧:“那她现在……”   郁离轻扯嘴角:“我建议你最好别在这里打扰她,一旦分化失败……”   原本还想再问的陆熙平立刻安静如鸡。   郁离看了眼一旁欲言又止的医生,好心提示了一句:“具体情况,让陆熙平告诉你。”   说完便揽着谢翡离开了房间。   出了门, 郁离皱起眉:“怎么鞋都不穿。”   谢翡愣了下,才发现自己光着脚, 地板的寒气顺着足底往上窜,他忍不住缩了缩脚趾。   郁离飕地别过眼,“别指望我会抱你。”   谢翡:“……”   回到楼上,谢翡仍有些激动,他也算见多识广了,却从没见过像灯塔水母这样实用的能力,岂不就像武侠小说里所描述的,天山童姥那招叫什么来着……八荒六合惟我独尊功?   “陆外婆运气也太好了,那陆先生是不是也有灯塔水母血脉?”   “血脉不觉醒,和普通人就没两样。”郁离脱下大衣挂好,直接往床沿一坐,“而且半妖分化难免会出现一些负面状态。”   “比如呢?”谢翡也抽了张凳子,岔开腿扶着椅背反坐。   “分化会消耗血脉中蕴含的原始妖力,第一次她或许能活到六七十,第二次可能只有四五十,第三次多半要英年早逝了。”郁离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优越感:“毕竟只是半妖罢了,而且……”   “怎么?”   “算了,现在也不能确定,等她分化完成你就知道了。”   “那要多久?”   “二十四小时?”   郁离也不是很确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陆胜男没有生命危险,他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以眼神询问谢翡要不要。   “哥,今天都零下了,你怎么还喝冰水?”   “我喜欢冰。”   谢翡支着下巴随意地说:“我发现你真的不怕冷诶,跟湘姐和阿福哥正好相反,不过他们的原形都属于热带地区的动物,所以……”   郁离拧瓶盖的动作一滞。   “你真的是北极动、咳,生活在北极圈的上古神兽吗?”谢翡很有求生欲地改了口。   郁离不着痕迹地放松了肩膀,听谢翡提了上古神兽四个字,也就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于是情绪稳定地警告:“不该问的别问。”   谢翡今天情绪起伏太大,这会儿见到郁离又确认了陆胜男没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壮着胆子问起平时不敢问的话题:“哥,你为什么对自己的原形瞒得特别严实,阿福哥很直接就说了,湘姐那是因为自卑——”   “呵,我会自卑?”   谢翡默了默:“我是想说,难道你真要瞒我一辈子吗?”   “放肆!”郁离当即就准备表演生气,见谢翡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转念想到对方刚才低落又无助的样子,心就有些软了,原本的坚持也莫名有了一丝松动,“我……”   谢翡精神一振,眼睛唰地发光,宛如1000瓦的投光灯。   “我赐予你一、不,三次机会好了。”郁离扬着下巴,难得大度地说:“如果你猜不中,以后也不许再问、更不准套我的话!”   谢翡没料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脱口而出:“九尾狐!”   他虽然答得快,却是经过思考的,九尾狐不但是传说中有名的上古神兽之一,应该和北极狐也算同源血脉?   但很可惜,出师不利。   “嘁,骚狐狸。”郁离眼珠微斜,目露嫌弃。   谢翡拧眉苦思,想到郁离自恋又矜骄的性子,或许是某种禽类?北极也有不少禽类啊,这也能算同源血脉吧?而禽类中地位最高的莫过于凤凰,郁离又总是火气旺盛的样子,便迟疑地问:“朱雀?”   “我在你眼里像火鸡吗?”   “……”   又浪费掉一次机会,谢翡不敢再贸然回答,他绞尽脑汁思索,可所知的上古神兽实在有限。   白虎?北极没有虎……虎鲸总不能算吧。   玄武?有蛇可以排除,否则就凭玄武主北方,他第一次就会猜它。   青龙?倒是有可能,毕竟洞府主人也是条龙,但谢翡总觉得不太像,他决定再试探一回:“哥,你能给点儿提示吗?”   “我就知道你会得寸进尺。”郁离冷睨了谢翡一眼,却并未拒绝:“我就再给你一点点提示,全看你的悟性了。”   谢翡忙不迭点头。   “强悍、威猛、尊贵、智慧、祥瑞……”说是一点点提示,但紧接下来,郁离几乎将所有溢美之词都用到了自己身上,“总之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谢翡木然地听郁离作下总结,很想直接弃权。   他的思维已彻底被带偏,这还不如不提示呢,完全就是在误导!   “麒麟?”谢翡勉强给出个答案。   郁离眼睛一弯,缓缓勾起唇角,就在谢翡以为自己蒙中了时,对方却将空掉的矿泉水瓶放在他头顶,得意洋洋地说:“你果然窥不破我的神秘。”   “……”   谢翡面无表情地拿下矿泉水瓶,默默起身,期间没有和郁离发生任何交流,径直走出了房间。   他一走,郁离就狠狠皱了下眉——不对劲!莫非连猜三次都不中,谢翡恼羞成怒了?   简直岂有此理!   郁离独自站了会儿,越想越气,决定去找谢翡理论。   刚走到门口,他就见谢翡从隔壁出来了,于是闪身跳回屋内,急急忙忙扑上床,抓起一本书假装从容地翻开。   谢翡进门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只叫了声“哥”。   郁离懒洋洋抬眼,拿乔地不吭声。   谢翡并不介意,背着手走到床边,递出个纸袋:“送给你。”   郁离一怔,愣愣接过,从纸袋中取出条红色毛线围巾。   “虽然哥不怕冷,但我想了想,圣诞节还是送围巾比较有意义。”谢翡笑眯眯说。   恰在此时,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谢翡含笑的祝福——   “郁离哥哥,圣诞快乐。”   这晚有人酣然好梦,有人却夜不成寐。   陆熙平和赵医生始轮流守在陆胜男房门外,而郁离则照镜子照到了凌晨。   虽说收下礼物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很惊喜,但自谢翡离开后,他便一蹦而起,抱着围巾冲进浴室,足足自我欣赏了两个小时,连睡觉都戴着,第二天仍没有摘下来。   下楼时,他见餐桌旁已经坐着好几个人——自打庭院的餐厅整改后,客栈里几位知根知底的常驻人口平时就来小楼用餐了,不过现在却少了陆熙平和谢翡。   郁离趾高气昂地坐在主位上,刚拿起勺子就听阿福说:“老大,你也收到老板送的礼物了吗?”   郁离特意戴着围巾出来,无非就是为了轻描淡写地显摆一下,可他敏锐地注意到阿福说了个“也”字,于是半眯起眼:“什么意思,难道你有?”   “我昨天中午就收到了!”阿福尚未察觉得到危险,喜滋滋地凑过脑袋,给出自认最完美的侧颜角度:“我的新耳钉,超酷!”   “嘎吱——”   耳朵里听见一声诡异的响动,阿福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声音,就见郁离已经冷着脸看向他身旁的人:“你也有?”   湘妃可不像阿福那么蠢,她已嗅到了一丝不妥,只含糊地说:“老板就是顺带送了……”   “送的什么?”郁离却不肯放过她,偏要追根究底。   “香、香水。”   异响再次传来,这回还要更刺耳一点。   郁离慢慢收回视线,锁定住最后一个人:“还有你……”   燕来再迟钝也发觉不对了,小心翼翼地说:“我、我是收到了,只是一套工具书。”其实是挺难买到且实用性很高的工具书,但为了人身安全,他又昧着良心补充:“普普通通的工具书。”   “普普通通?”郁离目光森寒,化作冰刀雪剑:“你竟然还敢嫌弃!”   燕来忽感眼前一花,颊边快速擦过了什么,带着极寒的锋锐之气,“咚”一声钉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是一把勺子,一把被郁离捏变形的勺子。   燕来冷汗直下,下意识捂住脸,但他心里清楚,脸上连一道擦痕都没有。   三人饱含惊惧地垂下头,谁都不敢看郁离,明明屋子里就十来度,他们却各个汗流浃背,总觉得空气就跟要烧着了似的,鼻尖仿佛能嗅到硝烟味,耳中还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火花响。   至于引火点,当然来自于主位。   只听椅子摩擦地面的噪音,主位上的人离开了,伴随着震天的关门声,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也被席卷一空。   湘妃几人微抬起头,面面相觑,又同时垮下肩膀,瘫坐在椅子上。   门外的人并没有走太远,郁离无意识盯着一丛违背自然原理、在冬天依旧开得旺盛的绣球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呵,我就这么好糊弄?”   半晌,他冷笑一声,抬手就想将围巾扯下来,可掌心传来细软柔滑的触感又让他怎么都下不了手,反而改用指腹轻轻摩挲。   隔了会儿,郁离负气地放下手,自言自语:“我就这么好糊弄。”   “哥,你这么快吃完早饭了?”   听见声音,郁离缓缓抬头,见谢翡拎着水桶进了院子。   “你戴上了啊?挺好看,很帅!”谢翡对目前的形势一无所觉,放下水桶后还挺兴奋地绕着郁离转了一圈。   然而面前的人却默不作声,连眼神都欠奉。   “怎么了?”谢翡察觉到郁离在不高兴,有点摸不着头脑,“是不太喜欢吗?我第一次织围脖,可能织得不好。”   郁离神色微动,“你自己织的?”   “是啊,羊毛是找村里人买的,毛线都是我自己做的。”   郁离斜睨他:“我怎么不知道。”   “要给你惊喜,当然得背着你。”谢翡有点担心地说:“你别怪银粟,它是被我哄骗了,如果哥觉得这条不好看,那我重新再织?”   “不必了。”郁离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围巾,佯作不经意地问:“那其他人的礼物也是你自己做的?”   “我哪儿有那么多精力,当然是买的啊。”   听到谢翡给出的完美回答,郁离嘴角微扬,又立刻绷直,硬邦邦地说:“你闭上眼睛。”   “干嘛?”   郁离没耐心解释,直接抬手盖住对方的眼睛。   睫毛轻刷在掌心,仿佛痒在了心上,让他下意识就想缩手,却忍着不自在没有动。   片刻后,郁离松开手。   “哥,我能睁眼了吗?”   “嗯。”   谢翡先是眨了眨眼,适应了下光线,还不等视线完全恢复清明,他就感觉额上一凉。   仰头,漫天飞雪。   雪花簌簌而下,宛如梨花穿梭在浓荫摇曳间,带着苍松与寒梅的霜冷气息,飘落在谢翡眼角眉梢,也飘进他心里。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这场雪分明就是人为……不,妖为!   谢翡喜不自胜,正想转头和郁离说话,忽然感觉肩上一重。   贴上来的躯体很冷,是刻骨的冷,仿佛一块冰。   谢翡打了个哆嗦,微微偏过头,正对上郁离半垂的眼睛。   两人隔得很近,谢翡能很清晰地看见郁离白到透明的皮肤,对方原来就淡的薄唇此刻毫无血色,就连瞳孔似乎都比平时要浅淡一些。   尽管他们如此接近,但妖力消耗过度的郁离仍有些看不清,他视线模糊,浑身乏力,却只笑了笑,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调,轻声说:“翠翠,圣诞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关于原形能给点提示吗?   阿离: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   其实灯塔水母的再生细胞人类也有诶,只是休眠了,要不然…… 第39章   圣诞节的早上, 夕宁村小范围下了一场雪。   雪花落地就化,不留痕迹,也只有少数幸运的人能够见到。   徐丫丫就是幸运儿之一, 她被闹钟叫醒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检查枕头边的袜子, 可惜什么都没有。   听见叹气声, 苏音冷嘲一笑,不过她也刚刚醒, 不怎么想说话, 加上连续被打脸, 也稍微谨慎了些。   苏音拿过手机一看,八点一刻,便卷着被子翻过身:“我不去吃早饭了, 你吃完回来叫我。”   徐丫丫已经不打算再惯着这位杠精转世的发小,她下午还有事,买了早上九点半回南山市的车票, 真要等吃完饭回来,万一苏音再磨叽点儿, 岂不耽误了?   她索性走到窗户边, “唰”地拉开窗帘。   日光弥漫间,她看见了雪花。   “下雪了……”   徐丫丫喃喃自语, 随即猛一个激灵:“下雪了!”   南方人大都爱雪,苏音也不例外,她的瞌睡虫瞬间飞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下床, 快步冲到窗边,一屁股挤开徐丫丫。   我C……   自认高素质的徐丫丫都差点儿没忍住爆粗, 她缓了缓神,如法炮制地撞开苏音,打开窗户的插削,轻轻一推——   然后,她收到了来自圣诞老人最美妙的礼物。   事实上,“圣诞老人”由于消耗过度,已经回房补觉了,睡前还不忘在谢翡面前吹牛,“想当年我一根手指就能冰封大海,跺跺脚那可是山崩地裂……”   “是是是,你一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谢翡心里是不大信的,毕竟郁离描述起自己的原形都无法做到客观,滤镜可能有十层楼高那么厚,但他还是好言哄了半天,直到对方疲惫地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   谢翡撑着下巴望着郁离的睡颜,半晌,微微一笑:“谢谢啊,圣诞老哥。”   等确认郁离睡安稳了,他才轻手轻脚地离开,转去找陆熙平——对方那双如桃瓣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一看就知道整夜没休息。   “赵医生呢?”谢翡问。   陆熙平搓了把脸,“先让他回房休息会儿。”   “要不你也去休息一下吧,我帮你看着。”谢翡体贴地说:“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哥说了陆外婆没事,就肯定没事。”   “怎么可能不担心?”陆熙平下意识就想摸烟,转念想到这是在小楼里,又放下了手,随口一问:“外面怎么回事,刚刚很吵。”   谢翡想了想,“估计是客人们看见下雪了。”   “下雪了?”   谢翡迟疑了一下,点头。   “我外婆最喜欢雪了,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每年冬天都会带我去滑雪。”陆熙平笑容微苦,“可惜她还在睡。”   谢翡安慰:“以后有的是机会。”   陆熙平叹了口气,“承你吉言。”   九点,第一批客人准备离开了。   如老板昨天的承诺,他们都收到了平安夜房费的退款。有的人不好意思,坚持不要,大多人还是选择领钱走人,不过也没忘了在订房APP上给客栈一个五星好评,连带几十上百字的彩虹屁。   徐丫丫在去车站的路上,就一直在埋首写点评,作为一个理科生,为了夸得精妙出彩、独树一帜,她几乎是拿出了当年高考写作文时的态度。   等打上句号,她还不忘复制内容粘贴到微博上,重新安利一遍,顺手有刷了刷#大荒客栈#实时,俨然已成为客栈的精神股东。   此时网上还有不少关于陆胜男的议论,部分网友原本不解传奇大佬为何会住在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客栈——虽然老板的故事有一点戏剧性,但对于历经风雨的赌王而言,总不至于吃瓜上头特意去看热闹吧?   可等他们看过住客们上传的视频后,心里疑惑稍解,至少大众印象里的高级酒店,也很少能达到人与自然的高度和谐。   “客栈环境好啊,老年人嘛,当然要选个好地方养老。”   “可酒店环境好的也不少吧,客栈才多大,有的酒店直接就是一座山、一片海,或者建在原始森林里呢。”   “那些酒店有成精的动物吗?不论猴子或者松鼠,真的都成精了吧,听说客栈里还养了一只雪鸮,会在客人走时领着群小鸟唱歌,不过唱得很难听,被客栈员工紧急叫停了2333”   “你们真相信那些视频啊?很明显摆拍啊,还有给松鼠挂背篓真的不是在虐待动物?”   “空口鉴摆拍?只要看过谢老板直播就知道客栈里的动物超有灵性的!每只动物都很喜欢小谢老板,你说虐待问问它们同意不!”   反驳一条是徐丫丫发的,她特别讨厌类似言论,不仅侮辱了客栈,还容易让她想起在发小那里受的气。   然而她回复的人很快杠了回来——   “这么有灵性的动物我只在马戏团见过,呵呵,有几个直播是真实的?不过就是家三无客栈,消防、卫生、税务估计没一样合格,一查一个准,水军再跳帮你打监管部门电话举报哦。”   “楼上资料该更新了,指路@霁月酒店集团最新微博。”   徐丫丫原本气到不行,看到评论赶紧搜索霁月酒店,发现几分钟前官博刚宣布了与大荒客栈的合作计划,目标竟是要打造南山市首家白金五星酒店。   所谓白金五星,是指超出了五星标准的超豪华酒店,全国就只有三家!   “音音!”徐丫丫激动到想尖叫,认为很有必要和发小分享这件喜事,“你不是嫌客栈不够高级吗,最高级的马上就要来了,等开业我们再来住啊!”   苏音疑惑地看了眼同伴的手机,等意识到徐丫丫不怀好意,她心里一堵,气闷地别过头,就发现不远处的露天车库围了不少人,出于本能多看了两眼,双腿立刻定住。   “怎么——”   徐丫丫的问话也半句夭折,她同样停下了脚步,惊讶得合不拢嘴。   车库里停着三辆加长型的豪车,每辆车旁都守着六个西装革履的墨镜男,他们身姿挺拔、列队整齐,仿佛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高级保镖。   随着车门被拉开,三位同样戴着墨镜的女士陆续下车,各个气势十足。   “是她们!”徐丫丫惊呼。   “谁?”原本还决定实施单方面冷战的苏音立刻问道。   “陆氏三姐妹!”徐丫丫昨晚刷了很久的八卦,一眼就认了出来:“赌王陆胜男的三位养女!”   于是这天上午,大荒客栈又迎来三位重量级客人。   花园某间豪华客房内,陆家三位女士分散而坐,陆熙平站在中间,旁边则是因放心不下主动跟来的谢翡。   尽管场中多出个突兀的“外人”,但三姐妹谁都没将谢翡当回事,唯有年纪最轻的陆攀越冲着小朋友笑了笑。   “熙平,你为什么要瞒着你外婆旧病复发的消息,还偷偷把人接到这儿,昨天电话里说她病危,没半小时又改口说没事,现在还拦着不让我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开口质问的是陆家老大陆飞跃,她身材削瘦,面相严肃,眉心有道深重的刻痕。   “对啊,倒不是三姨想你说什么,可你一向懂事,瞧瞧这事儿办的。”陆攀越说话时总带着三分笑,哪怕是指责也很难让人生气,“妈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难道我们不是妈的女儿,不是你的亲人,我们没有权利知道吗?熙平,你摸摸良心,三姨对你不够好吗?”   “妈旧病复发的事熙平想瞒也瞒不住,除非是妈有过交代。”一直寡言少语的陆超越既没有老大那么盛气凌人,也没有老三那么阴阳怪气,她似乎最为理智,说话也一针见血,“不必在这件事上纠缠,好孩子,你跟二姨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熙平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怎么忘了昨晚还给这几位姑奶奶打过电话,幸亏几人当时都不在南山市,否则大半夜就得杀来了。   不过他从小就经常面临类似局面,自有应付之法,便硬撑着笑:“确实是外婆不让说,病危那事是我误会了赵医生的传话,虚惊一场,至于其它的,外婆的意思是要亲自跟你们讲,不然我们等等?”   三位女士都知道陆熙平和陆胜男感情相当好,看他的状态也不像出了大事的样子,碍于养母的威严,她们不敢逼迫太甚,只好点了点头。   然而足足等了大半个白天,陆胜男还不见人。   “嘭!”   陆飞跃狠狠拍了下桌子:“等等等,都四点了,你还要我们等多久!”   “就是啊,大姐可是大忙人,这几个小时下来,也不知要损失多少。”陆攀越幽幽地刺了一句。   “你——”   “别吵了!”陆超越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陆飞跃接下来的话,她最看不上自家俩便宜姐妹,一个蠢一个阴,明明能正常解决的事,非得吵吵嚷嚷,简直有病。陆超越盯着坐在对面的外甥,直指关键:“你说你外婆在做检查,这里又不是医院,什么检查几小时还做不完?”   “是在做检查啊,中午赵伯不也来解释过了。”陆熙平毫无心理负担地忽悠:“只是做完检查很累人,外婆身体又不好,估计得先休息会儿,总不能让她强打着精神来见你们吧。”   “那就让我们去看一眼,不吵醒她老人家不得了?”陆飞跃皱着眉说。   陆熙平原本就心事重重,又一夜没睡,还得应付几位姨妈,脑子里一根弦早就绷到了极限。面对陆飞跃的咄咄逼人,他终于也不耐烦了,“要是吵醒了呢,万一外婆因为休息不好真出点儿什么事,谁能负责?你们究竟是要逼我还是逼她?”   三位女士勃然色变。   别看她们如今大权在握,可陆胜男终归是一朝“天子”,多的是忠臣、老臣追随,要是被那些人扣上个不敬养母的罪名,麻烦可就大了。这就好比开国皇帝病重,太子位空悬,几个皇子再是左右拉拢、明争暗斗,也不敢担上惊扰皇帝甚至逼宫的罪名啊。   陆飞跃被怼得哑口,又不忿在两个老对手面前失了面子,何况陆胜男一直没有公布遗嘱,她总担心对方老糊涂,临到头将大部分产业交给自己的亲外孙——虽说她不怕陆熙平来抢,可也让人头疼,一来陆熙平背后总会有几个人相帮,二来陆熙平从小叫她一声大姨,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几重因素下,陆飞跃猛地站起身,面带怒色:“陆熙平,你真以为大姨不敢揍你?”   “你要揍谁?”   突然响起道声音阻断了想上前拦着的谢翡,他循声看向门口,就见那儿站着三个人。   左边的是那位赵医生,瞧着似乎有些恍惚;右边是他的圣诞老哥,眉眼中尽是疲惫;中间的小姑娘扎着双马尾,约莫只有十三四岁。   小姑娘穿了套明显不合身的衣服,视线直勾勾地射向陆飞跃,而从刚刚的音色判断,问话的正是她。   若是换了别人以这种饱含攻击性的眼神盯着自己,陆飞跃早就发飙了,可此时她却不太敢动,只因小姑和陆胜男年轻时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陆飞跃虽说利欲熏心,恨不得陆胜男早点儿给她腾位置,但真对上自家养母,她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畏惧,故而一下子呆住了。   事实上呆住的也不止她,屋子里陷入了迷之静默。   良久,陆熙平迟疑地、颤抖地、虚弱地开口:“外婆?”   小姑娘却白了他一眼,矛头再次对准他大姨:“陆飞跃,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陆飞跃:不敢。   ——   注:老大飞跃,老二超越,老三攀越。   以及大家国庆快乐,祖国母亲快乐!!!今天红包x101~,ssr快来抽鸭。   鉴于最近很多人感叹看不见评都无法看别人分析郁离的原形,我给大家总结下昨天所有原形猜测(可能有遗漏),其实重点难道不是乡村爱情故事吗doge   白鲸、白泽(还有个北极白泽是啥……)、玄武(认为是丑阿离才否认)、雪兔、孔雀、凤凰、雪女(???)、北极熊、熊猫、雪妖、北极甜虾、北极冰山(?)、北极琉璃(?)、谛听、河蟹(?)、北极狐、北极狼、北极海豹(小天使说因为豹脾气)、北极海象、北极驯鹿、北极麝牛、格陵兰鲸、黑眉信天翁、旅鼠、北极水獭、北极枭、角嘴海雀、北极松鸡、北极猎鹰、北极秃头鹰(?)、造雪机(??)、龙、大公鸡、哈士奇、海绵宝宝、企鹅、烛九阴、象拔蚌(?)   感谢大家科普北极物种,我已经不认识这两个字,另外我觉得琉璃可能想打人,哦,还有这条:琉璃不行啊,下个雪就虚了,以后翠翠可咋办 第40章   “你叫她什么?”   尚还保持了一丝理智的陆超越看向自家外甥。   “外婆?”即便是知道内情的陆熙平也有些不确定, 刚刚那小姑娘是翻白眼了吧?他外婆素来矜持优雅,能做得出这种表情?!   陆攀越很想问“你是不是疯了”,可在见到小姑娘和养母相似的脸庞、相似的眼神, 甚至相似的气场时,一句话徘徊在嘴边, 却始终说不出口。   屋里再次沉寂了。   谢翡渐渐回过神, 犹疑不定地看向门边的郁离,就见对方冷着脸不耐地问:“你们到底还要傻站多久, 拍默剧呢?”   小姑娘转头就飞了个白眼:“凶什么凶啊, 吓到我了。”   陆熙平:“……”   陆家三姐妹:“……”   郁离估计没想到有人敢当面甩他白眼, 也愣了愣,没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等他火气上来时小姑娘已经走到陆飞跃面前,眼风锐利如刀, 一寸寸凌迟着对方的皮肉:“我还活着你就敢揍我孙子,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熙平还不得被你生吞活剥?”   陆飞跃又惊又怒:“哪儿来的小鬼——姑娘胡——和、和我开玩笑呢?”   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怂了?却见那小鬼耐人寻味地笑了笑,随便找了张沙发坐下, 翘着二郎腿悠哉哉地说:“都坐吧, 我来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于是,陆家三姐妹在经历了世界观大崩塌的同时, 也恶补了一下生物知识。   “……事情就是这样,还得多谢郁先生跟我说明缘由。”陆胜男转头冲郁离甜甜一笑,又立刻变脸,瞪向呆若木鸡的三位养女, “要不是小赵担心你们逼迫熙平太过,也不至于在门口来来回回绕圈子, 将我给吵醒了。”   陆胜男只觉得体内有无限精力,那些腐烂发霉的细胞已经荡然一空,她足足说了大半小时也不嫌累,“如果等我正常分化结束,那就该十八岁了,现在连身份证都领不了。”   赵医生木然道歉:“对不起。”   “算了,就当白得几年青春期。”陆胜男陶醉地欣赏自己新生的双手,“以后再也不用戴手套了,哎呀,我的手可太美了。”   刹那间,在场的每个人都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真是我外婆?”陆熙平理智上相信,可情感上始终难以接受,“怎么、怎么还扎个双马尾,讲话也——”   “双马尾怎么了?”陆胜男不高兴地打断他,“以前那是没机会,如今有了新躯体,我当然要趁着青春年华满足自己的少女心,不仅要扎双马尾,我还要买好多套水手服和公主裙。”   无视陆熙平一眼难尽的表情,陆胜男继续表达不满:“还有,别再叫我外婆,都把我叫老了。”   陆熙平傻眼:“那我叫您什么?”   陆胜男下巴一扬:“陆小姐。”   陆熙平:“……”   一直默不作声的谢翡仿佛看见了飘零在陆熙平身边的片片枯叶,他偷偷扯了下郁离,小声问:“哥,陆外婆到底怎么回事?”   “还记得我和你的负面影响吗?”郁离妖力不济,声音透着疲惫:“她运气很好,没有失忆,智商也正常,就是心智有所退化。”   “那还能好吗?”   “不可逆转。”郁离神情淡淡:“但和大部分人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格会越来越成熟。”   谢翡看了眼陆胜男,又看了看陆熙平,幽幽叹了口气。   “我不信!”突然,陆飞跃拔高嗓子吼了声,满脸都是抗拒。   陆胜男眸光一冷,“你还想我把你小时候的糗事再复述一遍?”由于她先前说话时陆飞跃就一直打岔,为了堵住对方的嘴,她选择小小地报复了一下。   陆飞跃一想到自己那些小秘密全被这丫头曝光了,就感觉羞愤欲死,却仍要嘴硬:“就算你知道那些事,也有可能是妈告诉了熙平,熙平又和你说了,你们——”陆飞跃一一指过几人:“你、熙平,还有赵医生,你们串通起来演戏,到底有什么目的?”   陆胜男嘴角缓缓勾起,视线扫过另外两个养女,“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陆攀越总是带笑的脸上此刻唯有迷茫,而理智如陆超越也是一脸便秘的表情,两人谁都没吭声,眼底充斥着矛盾和挣扎。   “郁先生,你再叫那只小蝙蝠过来演示一下吧,就像说服我那样。”陆胜男突然扭头找上了郁离。   当天一场诡异的谈话,终结在阿福原地变蝠之下。   陆飞跃由于刺激过大,当场晕了。   总归最后是草草收场。   苏醒后的陆飞跃连同两位妹妹全被赶了回去,陆熙平怀着满心复杂回房补觉,谢翡和郁离也双双离开。   转眼,屋里就只剩下陆胜男和赵医生。   “她们三个知道了您的秘密,会不会有什么异动?”赵医生忧心忡忡地问。   陆胜男正拿着盒冰激凌——天知道她多久没有纵情吃过甜食了,中二赌王冷冷一笑:“有异动也不奇怪,眼看着我都快入土了,偏偏绝地逢生,还比她们都年轻。即将继承的权利和财富如镜花水月转眼成空,谁能忍?”   赵医生忍住心里的违和感,皱了皱眉:“那些东西本来就属于您,她们有什么资格肖想?”   “创下基业的是我,可这十来年的开拓者却是大家。”陆胜男不甚在意地说:“我虽收养了她们,却只将她们视作继承人来培养,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以至她们对我只有敬畏没有爱,自然会客观评判利益得失。她们付出了,肯定希望有所回报。”   然而年轻时候的她,又哪里有心思当个纯粹的母亲,就连亲生女儿她都能漠视,一心只有事业。   临到老了,身边只剩下陆熙平,她便将所有的愧疚和关爱都奉献给了对方。   赵医生叹了口气:“都怪我,要不是我太着急让熙平打电话,也不会有现在的麻烦。”   “和你有什么关系,在我身上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根本瞒不了人,她们迟早会知道。”陆胜男安慰了一句,眼中划过一抹冷意:“不管她们想干什么,我都奉陪。”   赵医生虽然相信陆胜男,可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却不知陆胜男心中已有计较。对方直接找到了郁离,经过一番深谈,次日便和郁离一块儿离开了客栈。   而等到两人再回来时,已经是年末最后一天。   “所以陆外、陆小姐的办法就是将半妖的事过了明路?”谢翡坐在院子里,一边享受着下午的太阳,一边和郁离下棋。棋盘和棋子都是他无聊时自己做的,只有正常大小一半左右,瞧着很是可爱。   “她在军政两界都有人脉,坦白反而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当然,要促成这件事少不了我从中斡旋。”郁离时刻不忘吹嘘自己,他手执黑棋,棋子只有指甲盖大小,被轻放在棋盘上,“以后半妖会越来越多,迟早也是要过明路的。其实上面早就发现了异常,组织了不少科研人员调查,已经确认空气成分发生了变化,却不清楚成因。先前之所以大规模辟谣,也是为了稳定人心。”   “他们就不觉得……半妖有威胁?”毕竟古话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上面的人就没想过把陆胜男抓去切片什么的?   郁离轻嗤一笑,“你会觉得自己有威胁吗?”   “什么意思?”   “我选择引荐的人,自然都是觉醒了血脉的人。”   谢翡一惊:“那些大领导中也有半妖?”   “身怀血脉,即便不觉醒都会在某些领域别有天赋,更可能出人头地。而越是灵气充盈的地方越能促生觉醒,上位之人日常所居处大都是风水福地,他们中的觉醒者只会更多。”郁离慢悠悠地说:“当年人族与妖族比例大概七三分,繁衍至今几千年,两族混血少说千万,即便只有三成能觉醒,也是百万之数了,而且未来这个数字还会不断提升,说一句大势所趋也不为过。”   郁离似笑非笑,语气隐含嘲讽:“时代要变了,明智的人知道该怎么选择。如果选错了,那就和选对的人先打一架,等他们争出胜负……”   黑子落下,郁离垂眸:“大局早定。”   谢翡突然觉得郁离刚刚的样子有点A,他心中初生涟漪,就见对方立马崩盘,看似嫌弃实则显摆地说:“他们还特意成立了一个部门,求我来当负责人,可我哪儿有工夫?只是盛情难却,我就勉为其难挂了个首席顾问的名头。”   “……”   嗯,果然还是他熟悉的画风。   不过谢翡一想是,毕竟哪个领导也不敢保证自己血统纯正,更不敢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不会和有妖族血脉的人谈恋爱结婚。   “那会对外公布吗?”   “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半妖太少,暂时不——”郁离猛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棋路已经被堵死,顿时大惊——对手未免太过阴险,骗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郁离眸光微闪,悄然念了句咒语,于是刚端起茶盏的谢翡就感觉手心一烫,下意识松开,茶杯应声而落,砸在棋盘上。   茶水顺着石桌蜿蜒流淌,一盘棋显然已毁。   郁离装模作样地皱着眉:“你说说你,我好不容易铺开的大好局面就被你给毁掉了,难不成是你怕输所以故意捣乱,胜负心未免太重!”   谢翡有口难辩,他哪儿知道怎么回事?可见郁离强词夺理颠倒黑白的样子,总怀疑对方是干了什么然后倒打一耙,又苦于没有证据。   正气闷间,就听身后有人说:“没关系,我刚看了一眼全都记住了,可以帮你们复盘。”   不知何时过来的陆胜男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如是说。   郁离:“……”   然而复盘也没能复成,因为湘妃过来了,“老板,全都安排好了。”   “谢谢湘姐。”谢翡眼睛一弯:“麻烦再去叫一下大家,要准备出发了。”   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是和夕宁村相距五十公里的千机山。   新年将至,南山地区历来有登高跨年的习俗,但谢翡并非碍于习俗,早在月初他就关掉了这两天的房源。一来圣诞期间可想而知会很忙碌,需要劳逸结合;二来如今客栈人流量稳定,资金充裕,关门两天影响不大。   此时,客栈里的客人就只剩下了燕来、陆家两人、以及度假酒店的总设计师白焰,大家商量好结伴去某个峰顶露宿一夜,次日再早起观赏日出。   当然,郁离肯定也是要去的,至于阿福和湘妃……由于两人出了村子就只能维持几小时人样,阿福当机立断化作小蝙蝠,湘妃却死活不愿,只能含泪留下,与因为太胖而无法偷跑上大巴的银粟一起看家。   美人抱着白鸟站在村口与众人挥手作别,转身时身形萧索,凄凄凉凉。   其余人依次上了大巴,阿福怕冷,试图往谢翡脖子里钻,就被郁离愤怒地丢给了前排的白焰。外国友人不知内情,只当客栈多养了只宠物,还担忧地问蝙蝠会不会吸他的血,气得阿福在心中怒骂:我们马来大狐蝠都是吃果子和花蜜的,蠢货!   到了山脚,他们又换乘了上山的巴士。   山路蜿蜒,盘旋而上,苍翠逐渐染上白霜。   返老还童的陆胜男发现自己多了个只有小时候才有的毛病——晕车。   她一路都在干呕,陆熙平只有小心翼翼地伺候。   有热心大妈递来个橘子:“小伙子,给你妹妹剥个橘子。”   陆熙平一句谢谢堵在嘴边,你妹!   斜后排的谢翡忍不住笑出声,想起某次逛商场,有人将他和郁离认作父子的事。他偷觎了眼旁边的胡子大汉,见对方脸色很臭,很有可能是和他产生了一样的脑电波。   到了上行索道正好五点半,排队的人特别多,等他们坐上缆车,天已黑了。   景区每辆缆车前后都嵌有四盏照明灯,谢翡隔着玻璃朝后望,就见点点星火漂浮于夜色中,宛如头顶星河,让他有种置身宇宙的错觉。   可惜越往上雾气越浓,渐渐什么也看不清了。   但谢翡忽然一阵恍惚,生出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这份异样一直维持到他抵达露营平台才消失。   宽阔的平台上挤满了帐篷,几步就有个烤火点,温度没比山下低太多。也不知景区的人用了什么方法,能在零下十度的气温中保持火种不灭。   谢翡搓了搓手,拉紧身上的冲锋衣,“找个东面防风的空地,先搭帐篷吧。”   刚说完,他就见一旁的燕来眼睛失焦地呆站着。   “燕先生?”谢翡在对方脸前挥了挥手。   半晌,燕来甩了甩头,“我又看见他了……”   “谁?”   “我画过的那个黑衣男人。”燕来瞟了眼不远处的白焰,压低了嗓子说。   谢翡怔了怔,随即有些急切地问:“你看见什么了?”   而身侧的郁离,也在听到燕来所说后猛然转头。   “我看见……”燕来回想着那一幕残像。   白雪山巅,苍鹰盘旋。   男人还是那身黑衣,并未撑伞,可燕来依旧看不清对方的五官——就像蒙了层雾,似幻非幻,似真非真。   “他怀里抱着个……”   郁离霎时僵直。   “襁褓中的婴儿?”   郁离骤然放松。   “手里还拿着个细颈瓶,白玉的颜色……”燕来努力描述得细致一些:“好像是在喂奶?”   “不可能!”郁离愤而暴起:“我最讨厌奶!”   燕来:???   作者有话要说:   湘妃:因为自卑,我受到了孤立   银粟:胖,咕   琉璃:绝不可能是喂奶,除非他还有别的小可爱 第41章   “……你?”燕来缓缓打出个问号。   郁离立刻僵住, 好在浓密的络腮胡挡住了他的表情,意识到自己不慎口误,他心里一紧, 牵强地找了个理由:“我是说因为我极度厌恶奶这种东西,整座山头都别想找到一点, 就连哺乳期的母兽也被通通赶跑了, 他哪儿有奶可喂,分明是琼浆玉液!”   燕来无意识地发出个单音:“啊?”   郁离只当他不信, 冷声强调:“你说的那一幕我也记得, 当时我就在旁边盯着, 还能有错?”   “郁先生和他认识?”燕来震惊,这位年纪轻轻的大明星到底活了多久?不过他最急于想知道的却是另一件事:“他是谁?”   “一个骗子。”郁离忿忿,察觉谢翡探究的视线, 心中愈发慌张,恨不得堵住燕来的嘴,咬牙说:“你问那么多干嘛?让你干活也不动, 是不是想偷懒?”   见郁离这副样子,谢翡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双眼微微眯起, 心说原来郁离还是被洞府前主人给养大的,有这么一层伦理关系在, 他之前以为的暧昧应该是错觉,或许只是身为长辈的宠溺,和作为晚辈的依赖。   但见郁离都快原地爆炸了,他也不敢再撩虎须, 便打了个圆场,“听说晚餐七点半就停止供应了, 我们赶紧搭帐篷吧。”   他们拢共带了四顶帐篷,陆胜男单独一顶,陆熙平和燕来打挤,原本白焰也是一个人睡,但在郁离见到阿福一飞进帐篷就往谢翡睡袋里钻后,气得再次将它扔给了外国友人。   等郁离返回帐篷,就见谢翡抱膝坐在睡袋上,头顶挂了盏汽灯,灯光盛在他含笑的眼睛里:“阿福哥不在这儿住了吗?那今晚就只有我们俩睡了。”   郁离先是一呆,接着身体急速升温,总觉得谢翡这句话、甚至此刻的表情都有无限深意,好像在暗示他是有意为之。   郁离强作镇定地警告:“你可别想趁机做什么。”   见谢翡面露茫然,他又耻于说得太直白,于是绷起脸:“我出去转转,你自己好好反省。”   谢翡还真地反省了一下,得出自己完全没有错处的结论,又打好了待会儿该如何认错的腹稿,可他等了半个小时,郁离还没回来。   已经七点过了,谢翡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只好先去吃饭。   露营平台不远就有一座寺庙,提供日常餐食,谢翡到时只剩最后几个菜了,他随便都要了点儿,端着盘子找到几个同伴,发现同桌还有个浓眉大眼的和尚。   “小施主,这个点才来吃饭啊?”和尚笑着问。   谢翡也回了个笑,“嗯,等我哥呢。”   其余几人都快吃完了,纷纷问郁离呢?   谢翡坐了下来,“他说要出去转转,没事,反正他不吃晚饭。”   话音一落,原本趴在白焰头顶的阿福就飞到了他肩上,谢翡懒得管它,实在饿得不行,也没心思嫌弃饭菜味道差了,闷头就开吃。   “转转不错,今天寺庙会开放说法堂,八点还有一场法会。”晚上山里黑灯瞎火的,和尚便认为少年的哥哥是去庙里转了,“说法的是我们方丈,修为高深,大家可以去听听。”   白焰当即表现出兴趣,身为外国人,他对于异国的传统文化都很好奇,便与和尚聊了起来。   谢翡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寺庙始建于隋朝,如今已有上千年历史了。   当和尚提到第一任方丈时,谢翡忽听小若蚊子哼哼的声音自耳畔响起,“那位方丈是个好人,要不是他,老大估计都饿死了……”   谢翡侧头看了眼贴在他脖子上的阿福,小弧度动了下唇,“怎么回事?”   “唉,我也是听老大自己说的,具体不敢讲,总归就是自然条件发生了巨变,他找不到吃的,饿得奄奄一息,被那位方丈捡回寺庙,当宠——”阿福及时收声:“反正就被圈养了二十多年,您懂的。”   懂,不就是被当宠物吗?   “你们以前……我是说洞府最初就是在这座山上?”谢翡捂着嘴小声问,他想到缆车上忽生的熟悉感,以及燕来所见到的场景,愈发相信自己就是洞府前主人的转世。而他整日都在村子后山上上下下,却从未觉得亲近,今天初到这里便心生异样,遂如此猜测。   “对,我们住在主峰顶,但整片山头都属于我们的地盘。”   他们目前所在只是海拔一千多米的小峰,主峰则有三千多米高,得坐另一条线的缆车。不过每年十一月末起,主峰都会封山。   “那客栈怎么搬去了夕宁村?”论风水,显然千机山更好。   “说来也是意外。”阿福细细叹了口气,吹得谢翡耳朵发痒,“当时老大被人追杀,满山林子乱跑,一直跑到村子后山,机缘巧合解开了洞府封印。我们当然也想搬回来,可那时外界没有灵力,洞府中残存那点儿还得用来维持我和湘妃的人形,老大也无能为力,只有先待着了,谁知一待就是上百年……”   “追杀?”谢翡感觉不可思议,才听见郁离被当宠物养,又听见郁离被追杀,所以郁离变回原形那些年过得到底有多惨?   “世道乱,都是些为了钱丧良心的偷猎者。”   谢翡还想再问,忽听遥遥传来几声古朴而雄浑的钟响,身旁的和尚站起身,“法会要开始了,各位施主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白焰和燕来跟着和尚一块儿走了,陆家两人觉得冷不愿意去,而阿福在听说谢翡打算去找郁离后,便找借口溜了。   回到帐篷,郁离仍不见踪影。   谢翡围着露营平台找了一圈无果,便沿一条石阶往上,试图碰碰运气。   平台的灯光透了过来,照出石阶两侧堆积的白雪,和寒夜下银装素裹的山林。   吸一口气,能冷到肺里。   渐渐的,身后人声越来越小,光线也越来越暗。   谢翡犹豫了下要不要折返,可刚才吃饭时太急,又和阿福聊天分了心,导致现在有点儿消化不良,索性再走一会儿消消食。   他打开手机电筒照明,估摸五分钟后,在山道旁一处小观景台上发现了郁离。   对方的背影几乎融入黑暗,若非谢翡眼尖,还真就错过了。   估计是被光线所扰,郁离转了过来。   “哥,你——”   谢翡蓦地一愣。   借着灯光,他恍惚看见了郁离眼中来不及收回的情绪,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但郁离很快垂下眼,再望过来时已恢复如常。   谢翡微抿起唇,并不认为自己所见是错觉,怀疑是不是故地重游,勾起了郁离记忆中一些晦暗往事。   他几步走到郁离身旁,很想说你别不开心,出口却是“你站在这儿干嘛”。   “随便转转。”   “哦。”   两人同时沉默,四下无声。   半晌,郁离问:“不冷吗?”   谢翡这才感觉到暴露在外的右手冷得快麻掉了,忙将手机塞回兜里,另一只手捏住冻僵的小指。   黑暗霎时降临,只有明月和星光。   寂静中,谢翡听见了拉链拉开的声音,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再然后肩上就多了件混合着檀香与青竹气息的衣服。   “你连冷都不知道?”郁离语带嘲讽。   一只手横伸过来,握住谢翡的右手,妖力化作缕缕热气钻入皮下,让他有种浸泡在温水中的惬意。   谢翡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却只能看见对方模糊的身影。   “哥。”   “嗯?”   谢翡忽然倾身,快速亲了下郁离的脸。   亲完他还挺忐忑的,当然也有点儿不好意思,甚至想笑,因为他亲到了满嘴胡子。   其实谢翡就是全凭一股冲动,想亲就亲了。   可冷静下来想想,这样的时间地点、这样的氛围,好像都不太合适,而且一点铺垫都没有,是不是不够庄重?   唉,又要挨骂了。   然而预想中的“轻浮”迟迟没有出现,郁离也迟迟没有反应。   显然,按照郁离一贯人设,不可能是源于淡定。   莫非害羞到自闭了?   谢翡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下,就被猛地甩开手。   暗夜中,一道黑影不住往后退,一直退,退到了观景台边上,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凌乱又仓惶。   “哥,你小心诶——”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黑影直接从观景台边缘掉了下去!   ???   谢翡脑子一白,条件反射地冲过去,发现齐胸高的木制护栏已被拦腰撞断。   什么情况?只是亲一下而已啊?   他想的顶多是挨一顿骂,怎么这都要出人命了??!   “哥——”   漆黑的山崖宛如巨兽的血盆大口,谢翡朝着崖下连喊了好几声,却只听到了自己的回音,他哆嗦着掏出手机,想要拨打求救电话却连着按错好几个键,心慌意乱间,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咳嗽。   谢翡一僵,猛转回头,就见郁离好端端站在后头。   心脏重重落在实处,凝固的血液也开始回流。   谢翡双腿发软就要往地上坐,却被郁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对方盛气凌人地质问:“说吧,我看你还能找什么理由。”   “什么?”虚惊一场,谢翡脑子不太够用。   郁离前所未有的底气十足,连尾音都发飘了:“还敢不承认就是在勾引我?”   “……是。”   “你终于承认了!”   “承认。”   或许是谢翡答得太过干脆,让郁离感到意外,他隔了好几秒才问:“为什么那个、咳……我?”   谢翡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表白:“我仔细想清楚了,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   “再说一遍?”   谢翡顺从地重复:“我真的有点喜欢哥哥。”   这次静默的时间更久,久到谢翡都开始不安,担心郁离又要惊世骇俗一把时,就听见了对方气急败坏的声音:“那我就只有0.000001点,你的有点喜欢还是比我多一万倍!”   谢翡:“………………”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数学是不是不太好?   翠翠:亲一下就跳崖,以后可怎么办?   ——   以防你们问我白焰是谁,酒店总设计师,外国人,之前某章出现过。 第42章   究竟谁胜负心重?以及数学是不是也不太好?   即便是刚刚表白结束, 谢翡也忍不住腹诽。   事实上,郁离还真的万分在意那个“有点”,认为本该是扬眉吐气的高光时刻被严重打了折扣, 他今天非要找回场子,便趾高气昂地问:“还记得我在38天前晚上11点15分左右说的话吗?”   日子倒是记得, 主要后面那个11点15分很耳熟, 可郁离当时说了很多,谢翡一时想不到他指的哪一句, “哥能提示一下吗?”   郁离冷哼:“不会答应当你男朋友那句。”   “哦, 没关系。”谢翡想得很开, “我还小,就是跟哥你说一下。”   郁离一噎,发现事情走向和设想的有些偏差, 虽然他不准备轻易答应做人男朋友,但也不好太过打击爱慕者的热情,便改口说:“不、不过如果你能讨我欢心, 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好啊。”谢翡轻快地笑了笑,“那我就来追哥哥了。”   不等郁离再说什么, 谢翡拉住对方的手, “好冷啊,我们回去吧。”   郁离轻嗤一声, 并未挣脱,反手回握住他。   晚上睡觉时,郁离特意戏多地将两人睡袋隔开老远,还在中间放了杯矿泉水, 警告说:“不许越线。”   谢翡忍不住辩驳:“我睡相很好的,何况又在睡袋里裹着。”   “以防万一, ”郁离钻进睡袋,得意洋洋地宣布:“毕竟你现在对我有了非分之想。”   短暂的沉默后,谢翡扬起笑道了声“晚安”,便戴上眼罩和耳塞,旁若无人地睡下了。   郁离有些呆滞,这就睡了?不是要追求他吗,如今同处一室,多好的表现机会。   “哦对了。”谢翡突然拉下眼罩,侧头看向他。   郁离唇角微弯,他就知道!   “哥,新年快乐,明年见。”说完,谢翡再次戴回了眼罩。   “……”   郁离又等了几分钟,确认谢翡真没有要聊天的意思,只好憋气地躺下。他无意识地盯着头顶静静散发光芒的汽灯,回味了下不久前发生的一切,颇有些辗转反侧。   半晌,他转过身,看着已然熟睡的谢翡,眉眼间一片温柔。   郁离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而且还睡得很香,似乎身为妖族的领地意识一旦遇上谢翡就会自动消解。   一觉醒来时,帐篷里只剩下自己,帐篷外传来阵阵喧闹声。   他睡眼朦胧地钻出帐篷,就见天边已有一线红,世界仿佛被笼罩在朦胧的薄纱之下。   “你怎么不叫我?”等收拾好找到谢翡,郁离的表情相当不快。   “我叫了啊,你没醒。”谢翡满脸无辜:“我见闹铃响了好几次你都没反应,还以为是昨天晚上哥的妖力消耗过大需要休息,也没好打搅你。”   毕竟郁离可是掉下了山崖,若非凭借妖力自救,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身后。   郁离也听出了谢翡话中隐含的意思,想到昨夜蜻蜓点水的吻,不太自然地说:“我怎么可能那么虚?一点点消耗算什么,不过是睡得比较熟,你就不知道推醒我?”   “你不许我越线啊。”   郁离一窒,随即冷笑:“你似乎颇有微词,难道是对我的决定有所不满,故意报复?”   “我怎么可能会报复喜欢的人。”   “……”   郁离立即停止了找茬行为,可心里有点怪怪的——不都说先表白的人就输,但谢翡似乎毫无输家的自觉,反而以此为武器,占尽上风。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郁离拧眉深思,并没有注意到谢翡正在偷偷观察他。   见郁离人在发呆,谢翡眼珠子一转,忽然摘下手套,双手插入石拦表层覆盖的厚厚积雪中,按着心里想象的形状在雪里戳刺划拉。   “哥。”   “干嘛?”   “送你。”   郁离从沉思中回神,就见谢翡双手捧着块心形的雪团。   这时,周围再次传来惊呼声,赤霞中那一抹诗意的殷红已化作金色长河横跨天际,远山云海之间,太阳缓缓探出头。   “什么意思?”郁离明知故问。   尽管他做了伪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但谢翡敏锐地从中听出一丝期待,于是微笑着说:“不是要讨你欢心吗?把‘欢心’送你。”   郁离沉默片刻,终于矜持地伸出手。   忽地,人群中不知谁撞到谢翡背后,他惯性一个踉跄,手里的雪团没拿稳,“吧唧”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不好意思啊。”   听见身后有人道歉,但谢翡却顾不上理他,也顾不上自己好不容易从雪里挖出来的“欢心”,他只知道再不赶紧帮郁离降火气,撞他的人就保不住狗头了!   谢翡只当看不见郁离紧绷的臭脸,以及射向他身后的死亡视线,忙背过右手:“哥,我还有。”   郁离下意识垂眼,就看见谢翡拿出藏在背后的手,拇指与食指相交成爱心的形状。   他眼皮一跳,正想评价一句无聊,又见谢翡两手并在一起,凑出颗更大的爱心,再接着双臂交互,食指弯曲,模仿两只天鹅曲颈的姿势拼出第三颗心,最后高举双臂,迎着日出的背景,在头顶划出最大一颗心。   初升的太阳被圈在谢翡两臂之间,万千霞光从云层中迸散,映落在他琉璃般澄澈的眼睛里。   “连着刚才的雪团,一共五颗心,够不够一个五星好评?”谢翡笑嘻嘻地问。   郁离没说话,只是眼睛微微弯起,拉下谢翡被冻得通红的手,揣进自己衣兜。   天幕尽头,金云纵横,日耀万里。   回去的路上,明明风景如旧,谢翡硬生生看出几分明媚来。   不过表白过后,有外人在时他反倒会比较收敛,而郁离在人前素来装得很正经,因此一直到元旦结束郁离返回剧组,还没谁看出来两人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   谢翡从前没有喜欢过谁,对于如何追求别人更没有经验,他也上网浏览过一些教程,总觉得并不适合自己,索性自由发挥。   反正近水楼,郁离也没可能突然就看上别人。   他这边稳如泰山,循序渐进,和以往一样发发微信打打电话,只是频率更高,传的图片也从单纯的花草动物变成了以自己为主。   对此,郁离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被人追求应该是个什么滋味——喜欢他的人不拘男女数量庞大,敢付诸于行动的却少之又少,哪怕鼓起勇气,大都也是出师未捷,即便有零星几个胆大皮厚的,也通通被郁离视作骚扰,而非追求。   只有谢翡不一样,谢翡是他唯一认证的追求者,即奉旨追求。   于是,剧组里的人都发现平日里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郁离有些变了,不但脾气好了些,还会偶尔露出迷之微笑,最可疑的是一下戏就抱着手机刷不停,拇指动得飞快,还时不时走到角落里低声打电话。   不知不觉间,郁离疑似谈恋爱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爆料者说得有鼻子有眼,营销号也跟着捕风捉影。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身为网瘾青年的阿福自然也看见了,趁着郁离人不在大放厥词:“哈哈,居然有人造谣老大谈恋爱了,是有多想不开的人才会喜欢他。”   谢翡这会儿正坐在茶室里跟郁离聊微信,他早上推窗时食指不慎被夹到了,刚拍好特写传给对方博同情,就听到了阿福的嘲讽,顿时很不服气:“喜欢哥的人不多吗,他微博都有六千多万粉丝。”   “那是距离产生美。”阿福摇头晃脑,言辞凿凿:“真接触过还能喜欢,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障碍。”   谢翡一窒,窥见门口一挫白毛,想要提醒阿福的话徘徊在嘴边,狠狠心又咽了回去,心虚地低下头继续打字——   【小谢老板】唉,我就是想哥时分心了,才会被夹到手(委屈)   【郁】还敢怪我!   谢翡心头缓缓打出个问号,郁先生的重点真的很偏。   【郁】我浴室最下层柜子里有药,记得找来擦。   【小谢老板】哥你怎么什么药都有。   【郁】难道不是因为你过于娇气脆弱,我又用不着。   谢翡木然盯着那句雷人的形容,面无表情打字:谢谢哥,么么哒。   往常只要打出这一句,郁离就肯定不回了,但今天对方不知是不是可怜他受伤,“正在输入”半天后,页面上多了一句话。   【郁】……哒。   尽管下一秒就被撤回,但谢翡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并且没忍住笑出了声。   等郁离戏份杀青,时间又过了一周。   他拎着行李回到客栈,刚进后院就收到谢翡送上的大束鲜花,“哥哥,恭喜杀青!”   郁离一看就知道花束是谢翡自己弄的,心情很好地笑笑,正要说话,又迎上了对方热情的拥抱。   同时,院子里突兀地响起音乐声——   “抱一抱那个抱一抱,”   “抱着我那妹妹呀上花轿……”   谢翡猛地一僵,一只手悄悄伸到背后扇了扇,接着音乐骤然一变——   “抱紧我,吻我,爱我别走……”   郁离身体又开始升温,红着脸推开谢翡,就看见了银粟那张饼脸。此时,它脖子上的手机闪耀着七色炫彩之光,屏幕正中一轮CD状的圆盘正缓缓转动……   “哥,不是我教它的。”谢翡赶紧解释。   “呵。”   “真的,我让它放的是另外一首,也没让它现在就放。”   郁离冷笑,歌词里的暗示都那么露骨了,还敢假装无事发生,他正要戳穿谢翡拙劣的谎言,一阵悠扬的铃声忽而响起。   来电的竟是安明易,他告诉谢翡今天有个非常重要的视频会议,各大股东都会到场,但负责汇报的总设计师白焰却找不到人,电话也一直没人接。   “他昨天晚上就没回来。”白焰隔三差五就要去邵阳镇上泡吧,偶尔会有夜不归宿的情况。大家都是成年人,谢翡从不打听对方的私事,今早听说对方一夜未归时也并未放在心上,这会儿却开始担心了,“是手机没电了吗?还是喝醉了没醒?”   “应该不会,白焰在业内很有信誉,除了能力之外,他的工作态度也一贯严谨,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纰漏。”安明易声音微沉,“我有点担心他,谢老板能不能帮忙找找人。”   “当然。”谢翡心里发慌,草草说了两句便挂断电话。   “谁没回来?”郁离只听到谢翡这边的回话,信息不全。   “白先生。”谢翡简略说了下白焰的事,“哥,你能帮忙算算吗?”   郁离却不以为意:“我早就看出他最近有一小劫,不过最后却能逢凶化吉,没事,让银粟去找。”   谢翡十分信任郁离,当即松了口气。   两人一块儿回了屋,开门时,头顶“嘭”的一声飘落五彩纸屑。   谢翡尴尬地挠挠脸,“本来想给你一个杀青惊喜的,我让银粟放歌也是在这时候……”   郁离嗤笑一声,也不知信没信。   进房间后,郁离拿了干净的衣服去浴室洗澡,谢翡倒是没走,而是留下来帮忙收拾行李。   与此同时,银粟已循着白焰的味道飞至绍阳镇城郊村。   它在某条逼仄的巷道上空盘旋片刻,最终停落在尽头一间老旧的平房前。   泛黄的木门表面贴满了各式开锁小广告,银粟飞上窗沿,贴着玻璃向内窥探。   门内光线昏暗,陈设凌乱,到处堆积着杂物和垃圾,唯有中间一张大床干干净净。   床上正躺着个只穿了条睡裙的女人,她样貌不俗,身材微胖,此时神态安详地闭着眼,双手做祈祷状放在胸口。   她身上盖着条蓬松的被子,隆起的弧度明显不大正常。   “哐锵——”   突然一声巨响,窗户玻璃被从外撞碎,女人猛地睁眼,惊见一只白色大鸟疾飞而入。   银粟转眼冲至女人近前,冲着对方又抓又挠,在女人脸上留上道道血痕。   女人左躲右闪,双臂乱挥,试图擒住白鸟,可始终未能如愿。   她终于忍受不住掀开了被子,暴露出藏在被子下的一个金发男人。   男人伏在她身上,隔着睡裙脸朝下埋在她腹部,像是毫无知觉般动也不动。   但随着女人跳下床,男人的脸却依旧诡异地粘在她腹部,身体则瘫软地拖在地上,好似一滩烂泥。   女人抓住男人的头发用力一扯,就像撕掉了长在身上的某样组织,腹部立刻血肉模糊,隐隐能看清是张人脸的凹形。   她将男人狠狠砸向白鸟,趁着白鸟闪避时悄然从背后伸出根末端发光的“钓线”,以刁钻的角度袭向白鸟,成功捆住对方。   银粟疯狂挣扎,掉落的羽毛四散,却抵抗不住细线的力量,被拖拽到女人跟前。   女人眼神阴鸷,抬手掐住了白鸟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第43章   郁离洗完澡, 换了身宽松舒适的衣服出来。   他一贯苍白的皮肤此刻泛着薄粉,半湿的头发软软垂着,似乎连气质都柔和了一些。   谢翡正坐在地上认真地叠衣服, 随口问:“哥,你这部戏杀青, 是不是就暂时不会走了?”   郁离擦着头发说:“接下来没有进组计划。”   谢翡双眼一亮, “那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郁离微滞,矜持开口:“我的通告很多, 莫要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见谢翡目露失落, 他又心软地改口:“如果你不惹我生气, 我倒可以让公司少安排一点。”   话音一落,尖利刺耳的鸣叫声同时刺入两人耳膜,只见一团白影从窗外俯冲进来, 重重摔落在地上。   “银粟!”   谢翡脸色一变,见银粟虚弱地趴在地上,对方平日里最爱惜的羽毛此时凌乱不堪, 仰头看向他们的眼睛里布满惊恐。   而郁离已经扔下毛巾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将银粟抱在怀里, 眼底酝酿着霜重的寒意。   “咕咕咕……”   银粟虚弱地叫了几声。   郁离一怔, 表情十分意外,随即多了几分凝重。   他将银粟交给谢翡, “你先照顾它,我出去一趟。”   谢翡从未见过郁离这样严肃,心中一紧:“怎么了?”   “出了点意外,我没算到……”郁离皱了皱眉, “回来再跟你解释。”   见郁离连鞋都来不及换就匆匆出门,谢翡急声问:“哥, 你去哪儿?”   郁离头也不回:“除妖。”   妖?   竟然有妖能让郁离用到一个“除”字,要知道郁离素来照顾同类,哪怕仅仅是半妖。   尽管谢翡满心疑惑,却知道情势紧急,没有上赶着追问。   他眼看着郁离出了门,心中涌起一股帮不上忙的失落,以及深重的担忧。   谢翡看向怀里不住发抖的银粟,又是心疼又是气愤,而且银粟是去找白焰的,如今这么狼狈地飞回来,难道白焰真出了什么事?   可郁离又没有交代他报警……   谢翡拧着眉,试探着问:“白先生还好吗?”   银粟“咕咕”两声,点点头。   谢翡稍微松了口气,又问:“那你知道哥说的是什么妖吗?”   银粟这回却摇了摇头,神情低落。   谢翡摸摸它的脑袋,勉强安慰:“放心,哥哥会帮你报仇的。”   就在郁离飞车赶往绍阳镇的路上,伤害银粟的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揽镜自照。   镜中映出她艳丽的五官,只可惜脸上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女人却毫不在意,唇角勾出个诡异的笑,一边用棉签清洗伤口,一边轻哼着歌。   等处理完伤口,她走到仍昏迷不醒的金发男人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   见男人满脸血迹,糊掉了原本英俊的样貌,女人嫌弃地皱了皱眉,单手抓住男人的头发将他拖回床上。   女人正准备重新躺下,忽听一阵敲门声。   她身体紧绷,面上显出几分慌张,本欲装作不在家,敲门声却响个不停。   “古小芸,你在吗?”   “我们是西区派出所的民警,麻烦开门。”   女人一听是警察,心中愈发紧张,她看了眼拉上的窗帘,帘后那扇窗刚刚被野鸟撞碎了,如果警察真要进来,简直再容易不过。   她咬着唇几度犹豫,还是将金发男人拽下床,急急忙忙塞入床底。   女人披上件外衣,掩住腹部的伤势,强作镇定地走到门边,握住门把一拧。   门外站着两个身着警服的男人,一个约莫三十多,样貌平平,另一个很年轻,浓眉大眼,显得精神气十足。   女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年轻的警察,见对方亮出证件:“你好,请问是古小芸吗?”   古小芸点点头。   “我们接到电话,有人说你家刚才动静很大,他们还听见了惨叫声。”年轻警察盯着古小芸脸上的伤口,皱眉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家里、家里突然飞来一只很大的野鸟,我想赶它出去,不知为什么惹到了它,追着我又抓又挠的,后来又自己跑了。”古小芸似有些惊魂未定。   但事实上,那只白鸟却是靠装死才找到个机会逃跑的。   “野鸟?”年长警察同样蹙起了眉:“伤口是被野鸟抓的?”   “是……”   年长警察不置可否,“我们能去进去看看吗?”   古小芸握住门把的手用力收紧,勉强笑着说:“家里乱糟糟的,没空收拾。”   “没事,我们随便转转。”   见警察坚持,古小芸只好让开。   其实年轻警察心里也困惑,确定人没事不就行了吗,大不了送她去一趟医院,为什么非要特意进门?却不知年长警察从古小芸身上嗅到了丝不祥的味道,凭着多年来的直觉,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两人进门后,绕过成堆的杂物和垃圾在屋内转了一圈,期间年长警察朝着大床看了好几眼。   古小芸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好在警察真如他所说只是随便转转,并没有检查床底。   她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见年长警察突然走向梳妆台,从台上拿起个腕表。   那是款男士腕表,年长警察曾经见过照片。   最近两个月,派出所时常有人来报失踪案,失踪的还都是男人。   而这款腕表,就是其中某个报案者提供的能核实失踪对象身份的证据——年轻的女生哭着说她特意为男友订做了一只表,背面刻有她名字首字母的缩写,男友从不离身。   年长警察翻过腕表,果真在背后发现了三个字母,应对那女生的名字。   “这只表——”   年长警察只说了三个字,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捅穿了他的肩,疼痛还未传递到大脑,他低头看着肩膀处钻出一根……触须?末端还亮着光,形状宛如一盏灯笼。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痛意涌来,年长警察透过梳妆台上的镜子,发现刺穿他肩膀的“触须”竟连接着古小芸,对方不知何时已关上了门,正冲着他阴恻恻地笑,露出一口非正常人所有的利齿。   “卧槽!什、什么东西?!”年轻警察忍不住爆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特么还是人?真不是异形什么的?一贯不信鬼神妖魔的小片儿警世界观受到了强烈冲击,双腿几乎软得站不住,却仍鼓起勇气抽出警棍,试图攻击眼前的怪物,却见怪物又分化出一根“触须”,直冲他袭来!   “嘭——”   轰然一声巨响,吸引了古小芸的注意力,她刚一扭头,就一见扇木门砸向她。   古小芸当即转移“触须”,将木门抽得四分五裂,恍惚看见门后一道人影抬起腿,一脚踹中她腹部。   郁离面寒如霜,尽管他来之前就得知了半妖的血脉,也知道对方能化出部分原形充当武器,可如今见到半妖的两根“触须”还是相当愤怒,这说明半妖已经吞噬过一个人类,吸干了对方的器官和血肉化为自身养料,才能拥有现在的妖力。   但半妖为何懂得这种歪门邪道的修炼方法?   此时也容不得他细想,女人竟比身为纯妖的阿福还能抗,挨了他毫不留情的一脚居然只是小呕一口血,便如狂兽般挣扎着朝他扑来。   起初古小芸并不是郁离的对手,但当她从脊椎分化出第三根、第四根……甚至第七根“触须”时,已逐渐能和郁离战成平手,不仅能够保护自己不被近身,还能对郁离造成一定威胁。   不过郁离始终冷静,他敏捷地避开“触须”的攻击,寻觅着制服对方的机会。   突然,他听见几声尖叫,余光窥见敞开的门口竟多了好些人,看样子似乎都是周围的邻居。   一位大妈已经被吓得白眼直翻晕了过去,另几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有人跌坐在地,有人哭喊地逃跑,还有人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尖声惊叫。   郁离心道不好,古小芸见来了那么多人也十分慌张,对“触须”的控制力大为减弱,被郁离一拳击中面部,身体腾空飞起。突然,她甩出两根“触须”钉在墙上,借力从在空中调整角度,同时利用另几根“触须”轰开一面墙,迎着四散的砖土尘埃冲了出去。   巷子里立刻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刚刚的动静本来就大,这里的住户又多是些热衷于看热闹的小市民,只是碍于冲在最前头那几人的惊惧呼喊,他们才只敢堵在巷子里探头探脑,不敢靠近。   如今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了出来,还是个长着几条“尾巴”而且能发光的的女人,一个个吓得鬼哭狼嚎,分逃四散。   还有一些人僵在原地,挡住了女人的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甩出“尾巴”,直冲他们而来。   危急时刻,女人身后闪现一只寒钢般的利爪,以飞星之速于半空划下,在众人的视网膜烙印下令人目眩的银光。   女人身形一滞,胸口以下出现一条血线,身体顷刻间一分为二,猝然倒地。   漫天血雨中,每个人都看见了出手的英俊青年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不见眼珠、也不见眼白,唯有妖而邪异的一片红。   当天,谢翡接到电话赶去南山市某个隐秘部门时,就见到了躺在长椅上的郁离。   第一眼他几乎没认出来,因为郁离的头发、眉毛甚至眼珠都变成了浅淡的银白色,看上去除了奇怪之外,也显而易见地很虚弱。   还能有妖将郁离伤成这样?谢翡震惊不已,难道也是什么上古大妖?   然而事实是他想错了,郁离除妖并没有费什么工夫,只是要为上百人深度催眠消除记忆,这才导致妖力严重损耗。   谢翡听一位浓眉大眼的年轻警察说了事发经过,不由后怕,他拉起郁离一只手,见对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同样毫无血色,实在心疼又难过。   “你是不是要哭了?”郁离突然问。   谢翡一顿,本来酝酿出的情绪也被这一问给压回去了。   郁离轻挑起唇,银白的瞳眸中盛着细碎的笑意:“不要趁我虚弱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   “……”   这时,一位国字脸的中年人过来了,见了谢翡后微一颔首:“是谢先生吗?”   谢翡点点头,注意到对方身上的制服和警服有所不同,就听中年人说:“你好,我是妖管局南山市分局局长刘天常。”   “你好。”谢翡早从郁离口中知道了这个部门,毕竟对方可是该部门的“首席顾问”。   刘天常似乎只是要和他打个招呼,随即转向郁离,态度恭敬地汇报:“郁先生,古小芸的尸体已经解剖,的确从腹部两侧找到了七个成年男人的睾……器官残留,而且——”   “七个?”谢翡一惊,忍不住打断刘天常,“那白先生他……”   “他只受了点皮外伤,已经送去医院了。”郁离代替刘天常解释了一句。   谢翡舒了口气,又听刘天常说:“我们按照郁先生所教的办法比对过生物DNA,初步判断古小芸是觉醒了鮟鱇鱼的血脉。”   “不用初步,可以确认。”郁离淡声交代:“你们尽快完善生物DNA资料库,不要每次都来问我。”   鮟鱇鱼?谢翡知道这种鱼,确切地说是吃过。   他记得鮟鱇鱼雌鱼很大,雄鱼很小且行动缓慢,为了繁衍,雄鱼后半生唯一的目标就是在辽阔的海域中寻找雌鱼,一旦找到,雄鱼会咬破雌鱼的腹部组织,钻入其皮下终身依附,直到器官全部融入雌鱼的身体里,只留下一对生殖腺……   “所以器官残留是……”谢翡不太确定地问。   刘天常原本随意站着,此时不自觉夹紧双腿:“七对蛋。” 第44章   确认古小芸觉醒了鮟鱇鱼的血脉, 很多事就能理解了。   比如她可以通过强迫消化“雄性”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因此即便短时间内失踪多人,她也没有被警方列为怀疑对象。   又比如众人所见的“触须”和“尾巴”, 其实就是鮟鱇鱼的第一背鳍所化——前方类钓竿的模样,末端有一形似小灯笼的发光体。在深海中, 很多鱼都拥有趋光性, 而“小灯笼”就是鮟鱇鱼捕食猎物的最佳诱饵。   不过鮟鱇鱼的诱饵只有一根,古小芸却有七根, 多出来的皆是她用妖力所化。   那么妖力从何而来?   只能是她消化掉的七具血肉之躯。   由于古小芸当时已冲入人群, 且隐有发狂的迹象, 郁离为确保大众安全,只好将她解决了。   但古小芸虽死,身上的秘密却有很多。   关于她的案子已转交妖管局全权负责, 不论作案动机或作案过程,都会由妖管局在调查后给出一个结果,但最关键的一点, 是要找出她从哪里学到这种可怕的提升力量的方法。   按照郁离的说法,鮟鱇鱼血脉觉醒后顶多就是变得能吃、擅于伪装和游泳, 古小芸表现出来的并非血脉天赋, 更像一种上古流传下来的邪术。   其实利用邪术修炼自古有之,方法各一, 但走歪门邪道虽然修为进度快,副作用却非常大,甚至还有可能导致灵智丧失,因此即便是古妖, 也少有选择此道的。   而正常半妖从血脉中感悟到的修炼之法,必然是合乎天道法则, 顺应天道规律的,也就意味着古小芸所习邪术肯定有另外的渠道。   可除了古妖,谁还能知道这种邪术?   “会不会世上还有和你们一样活了几千年的纯妖?”   搭警车回去的路上,谢翡越想越迷惑,忍不住询问郁离。   可问完就感觉肩头一重,伴随一股寒气侵入体内,他微偏过头,发现郁离已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等背着郁离回到客栈,谢翡就见到了焦急等在后院的湘妃和阿福,后者手里还抱着银粟。   此刻阿福正屌丝地抖着腿,湘妃也烦躁地抽着烟,两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顿时愣住。   “这、这什么情况?”因为银粟的挣扎,阿福率先回过神,等看清郁离处于半昏迷状态后更是惊得舌头打结:“老大他、他……还有人能伤他?!”   “没事,只是妖力损耗过大。”谢翡将来龙去脉简略说了一遍。   湘妃大大松了口气,意有所指:“不愧是妖中警察。”   谢翡想起了初来客栈时湘妃对郁离的形容,轻轻一笑,“说明哥有正义感,如果不是他,今天肯定就伤亡惨重了。”   阿福倒是皱着眉:“听起来那半妖实力不弱,倒是有和我一战之力,她怎么做到的?”   谢翡心想阿福顶多就会点儿超声波,要真打起来估计……但他只笑着说:“这个问题等哥醒来再说吧,我先送他回去休息。”   几人送郁离回房,阿福乖觉地说:“老板您今天也累了,这儿就交给我吧。”   “不用了,你俩都回吧。”谢翡将郁离扶上床,对方始终未醒。   “可是……”   “我要好好表现。”谢翡突然没头没脑来了句,见阿福和湘妃一头雾水,他故意用一种极为平淡的口吻说:“如果是你们追求的人不舒服,你们能蒙头睡大觉吗?”   湘妃:“……咦?”   阿福:“……哈?”   银粟:“咕。”   “我在追哥哥。”谢翡冲阿福笑了笑,“我就是那个想不开的人,也就是那个脑子有问题、心理有障碍的人。”   阿福:“………………”   阿福完全是被湘妃给拖出去的,离开时还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像是受了什么严重打击。   等人都走了,谢翡抽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盯着郁离怔怔发呆。   室内很静,唯有挂钟的滴答声,像一支催眠的乐曲。   渐渐的,谢翡意识开始朦胧,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不知何时睡着了……   于是等郁离苏醒,就发现了趴伏在床沿的谢翡。   他见谢翡的姿势不妥,本欲推醒对方,手伸到一半又想到自己身上凉,便改用被子隔着,再轻轻推了推。   “哥?”谢翡抬起头,眼里还有困顿的水雾,“你醒了啊?”   郁离拧着眉说:“大半夜不回房,趴在我这里是——”   “勾引你?”谢翡脑子还没清醒过来,抓抓头,下意识接了一句。   郁离一怔,随即没好气说:“你成天都在想什么?枉我还担心你这么趴着会难受。”   谢翡知道自己误会了,见郁离苍白的脸上倒是有了点血色,他非但不觉得窘迫,反而笑嘻嘻地说:“想你啊。”   郁离又一哽,还没想好要回什么,就听谢翡问:“哥,你饿了吗?”   “不饿。”郁离淡淡地回了句,“你赶紧回去睡,我这里不用人守着,多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谢翡想起圣诞节时郁离送了他一场雪,也曾过度消耗妖力,但只睡了几天就恢复了,这次虽然看着严重,性质却类似,遂安心了不少。   他支起上半身,只听“咔”的一声响,腰部传来尖锐的刺痛感,忍不住闷哼出声。   “知道厉害了?”郁离好整以暇地问。   “还好,我年纪轻轻的,一会儿就好了。”谢翡不甚在意地说。   郁离轻哼:“过来,我给你治治。”   谢翡刚站起来就发现腿也麻掉了,可他不肯让郁离治:“哥你别为我这点小事浪费妖力了,再睡会儿吧,我就不打搅你了。”   郁离神色不快,却也没拦住。   然而谢翡走到门口时,又忽然回头:“对了哥,你说会不会有和你一样的纯妖也跟着活过来了?”   郁离很快想明白谢翡是因为古小芸的事而有此猜测,他沉默片刻,“我之所以会算错白焰遇险,有可能是谁在背后干扰了古小芸的命数。”   “还真的有?”谢翡一惊。   郁离淡声说:“既然我们能机缘巧合地存活下来,也不排除别人能有这个运气。”   “那怎么办。”谢翡有些着急:“要真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他教给古小芸邪术,显然不是个好的。”   “不论是谁,如今灵气复苏不久,实力再强也有限。”郁离倒是不怎么担心,“假设古小芸的事不是偶然,背后操纵者肯定有他的目的,那就还会有第二个古小芸、第三个……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只要找到他,解决掉就行了。”   “听你说的好像很简单……”   “你当现代人的科技是吃素的不成?”郁离刚入世时也曾被枪支火炮的威力所震撼,回忆起那时无知,表情便有些不自然,不耐地催促:“你怎么还不走?”   “啊,这就走。”谢翡怀疑郁离是不是吃过什么亏,却也没敢问,“哥,明天见。”   等回到房间,谢翡便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回忆起刚刚做的梦——在郁离身边,他又做梦了。   梦中阴云蔽日,山河染血。   大地处处烽烟,杀声震天。   旷野之上,中年华服男子坐于大象所挽的宝车中,以毕方鸟为侍卫、蛟龙为护卫,其头顶凤凰盘旋,脚下腾蛇伏蹿,身后跟随万千奇形异状的鬼神,有马身人面、龙身鸟首或者人面蛇身、猪身八足蛇尾等等……   而中年男子对面敌阵中,有黑鸟、黑豹、黑虎、黑狐,还有无数苗民和一个个身材高大的巨人,皆手持神兵,威风赫赫。其首领身长数丈,头生尖角,耳畔毛发竖若剑戟,他身下坐骑背披银甲,有利齿尖爪,一双眼赤红如血,凶悍无匹。   两军对垒,战况异常激烈。   忽地,尖角首领鼻孔里喷出漫天漫野的大雾,转眼间昏雾四塞,咫尺不辨。他身后一个个铜头铁额、四眼六臂的战士愈发勇猛,在雾中或隐或现,时出时没,只杀得敌军马嘶人叫,虎蹿狼奔。   不远处的高地上,玉面青年迎风而立,他身着玄黑深衣,腰系暗红大带,袖口前襟处皆绣有金丝云纹,烈烈风中,他忽而飞天,化作一条生有双翼的黑色巨龙。   巨龙召风雨雷霆,狂风骤雨吹开迷雾,只闻一声龙吟,黑龙俯冲杀入阵中。   得巨龙相助,中年男子一方气势大振,他行兵布阵,终于将敌军重重包围。   杀阵中,巨龙大显神威,龙爪一踏,死伤无数;龙尾一甩,尸山血雨。   尖角首领乘坐骑猛冲而来,威压四溢,大地震颤。   但巨龙丝毫不惧,迎面而上!   数番厮杀,四野血雾弥漫,   尖角首领一剑斩中龙尾,巨龙仰天嘶鸣,反爪刺穿首领心脏。   天地色变!   飞扬尘土中,一股强横气息直贯云霄,带着无尽怨恨:“庚辰!汝受吾所咒,永世不得复上!”   那声音犹言在耳,震得谢翡额角隐痛。   尽管梦境很混乱,却解开了他心中诸多困惑。   在谢翡的印象中,庚辰除了时辰之外,还有另一重含义。   昔年黄帝部族联合炎帝部族与九黎蚩尤部族于冀州之野进行决战,黄帝召应龙出战,应龙先杀蚩尤族人,又杀相助蚩尤一族的夸父巨人族,最后生擒蚩尤首领,却也受“邪气”所染,再也上不了天。   ——应龙,便是以庚辰为名。   他梦见了流传千古的逐鹿之战,从而获悉一个秘密——洞府主人,正是应龙!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突然出柜。   阿福: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   本章参考《中国神话故事集》,其实逐鹿之战交锋很多场,我这里不主要写神话,所以就融合成一场战斗了,大家意会。   看有读者说看不懂,中年男是黄帝,尖角首领是蚩尤。   PS.鮟鱇鱼其实挺好吃der 第45章   妖管局效率不错, 次日下午,局长刘天常就找来了客栈,说是已经有了初步调查结果, 希望能和郁离谈一谈。   而与他同时抵达的,还有刚刚出院的白焰。   白焰是被安明易送过来的, 人确实没大事, 只是脸上多处蜕皮,据医院检查是因为感染了某种细菌所导致的。   但谢翡查过资料, 怀疑那是种能溶解皮肤组织的酶, 正常情况下应该由雄鮟鱇鱼释放, 可古小芸修炼的是邪术,未必就不能取代雄鱼的能力。   “是佛祖救了我。”白焰神色肃穆地对众人宣布,坚信是自己跨年时听了寺庙方丈讲法, 有所领悟,从而得到佛祖庇佑,才会在遭遇仙人跳时有幸被解救。   他尚不知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而了解真相的人都选择了沉默,毕竟有时候, 无知是福。   白焰臆想中的佛祖并不存在, 他真正的救命恩人此刻正懒洋洋坐在石凳上晒太阳。   谢翡领着刘天常穿过花园来到后院,就见郁离怀里抱着银粟, 掀起眼皮看了过来。   “郁先生,打扰了。”刘天常恭敬地行了一礼,递上准备好的文件:“这是我们这两天查到的一些线索。”   郁离接也不接,“不想看, 你直接说吧。”   刘天常表现得像个卑微的下属,将目前进展一一道来。   当听说古小芸的作案动机很可能只是为了变美后, 郁离嗤笑一声:“这就是你们的调查结果?”   刘天常略一沉默:“古小芸从小因外貌而自卑,她曾多次前往南山市第一人民医院咨询整容相关事宜,并为此积极存钱。但自11月末被男朋友甩掉后,她曾有一周时间足不出户,之后便将前男友约至家中,进行了第一次作案。成功消化前男友后,古小芸外貌发生了一些变化,接下来两个月,她频频出入镇上的娱乐场所,狩猎年轻英俊的男性,每吸收一个,她都会变得更美几分,对外称是做了整容手术,这是从她手机里找到的各阶段照片。”   看着刘天常从文件袋中取出的十来张照片,谢翡不可置信:“就因为想要变漂亮,她害了那么多人?”   “世人修炼,有求力量,有求长生,她却求一副皮囊,真是又蠢又毒,难怪会被邪术蛊惑。”郁离皱了皱眉,倒是没再提出异议,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刘天常继续。   “我们还注意到很奇怪的一点。”刘天常说:“古小芸寻找的目标都是酒吧常客,可派出所在调查人口失踪案时曾反复排查过镇上的酒吧,居然没有一个人对古小芸有印象,就连白先生也表示只记得有个女人找他搭讪,却想不起来对方的模样。”   原来白焰去酒吧只是为了喝酒消遣,并无猎艳的心思,古小芸主动找上他,而他也出于绅士风度搭理了几句,之后就莫名其妙失去了意识。   “白先生怀疑自己被下药了,但检查结果显示他体内并无药物残留。”刘天常有些迟疑地说:“这也是邪术的一种表现形式吗?”   “鮟鱇鱼擅于伪装,能够通过变色、以及身上的斑点、条纹等潜伏捕食或逃避天敌,由此衍生而来的血脉天赋,就是利用光影、环境以及对自身表面特征的调整蒙蔽他人意识,产生视觉欺骗。”郁离不紧不慢地解释:“诸如变色龙、拟态章鱼等等血脉,也都拥有类似天赋。”   谢翡似懂非懂,“难怪警察从来都没怀疑过她,原来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郁离看向刘天常:“监控应该能如实拍到。”   刘天常面有愧色:“拍是拍到了三四回,可她每次出现外貌身材变化极大,又做了肤色、发色之类的外在伪装,被调查人员当做了不同的几个人,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郁离嘲讽地牵起嘴角,继续为刘天常解惑:“让人失去意识这一点,应该是一种简单的催眠术。她的妖力不弱,足以完成对一个人的催眠。”   有了郁离的提示,刘天常大致摸清了古小芸的作案手法,只可惜关于“邪术”的调查毫无进展——古小芸抹掉了所有与之相关的痕迹。   此时的刘天常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要找的线索,竟主动出现了。   淮安市西山一栋别墅,二楼某间房的窗帘被拉得紧紧的,屋内不透一丝阳光,也没有开灯,唯有手机荧幕泛着惨白的光。   谢尧正盯着自己仅存的粉丝群,群里以前很活跃,现在却退群的退群、潜水的潜水,但总算剩下了几十个对他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粉丝,只有看着粉丝们的安慰和祝福,他才能稍稍好过一些。   原本谢尧脸上的伤都快恢复了,可没多久就曝光了“换子”一事,随着事态逐渐朝向对他不利的一面发展,网上舆论越来越刻薄,铺天盖地的谩骂涌向他,导致他的伤势再度复发。   尽管他至今不确定造成脸伤的原因,却很清楚复发是因为信仰力的反噬,故此才让袁雅江找谢翡出面控制舆论,没想到袁雅江那么废物!   谢尧很难不恨,看着润江集团陷入危机,那对便宜父母每日忙得焦头烂额,心中既痛快又惶恐。他惶恐在于润江集团倒闭会连累他失去一大依仗,可又无法像过往很多次那样帮公司起死回生,他的能力已经失效。   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大众暂时忘记他,给他自我修复的时间和空间。   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他过往气盛时得罪的一些人,总会利用营销号一遍又一遍提醒大众,试图将他永远钉死。   忽然,APP提示收到一条临时消息。   谢尧点开一看,是个刚入群的新人,口吻非常有传销气质:亲,想要大红大紫吗?   这特么是混进了黑子在嘲讽他吗?   谢尧气愤地将人踢出群。   没多会儿,他又收到了一条入群申请:亲,交个朋友鸭!   “……草!”谢尧忍不住爆粗,直接禁止此号加群。   可几分钟后,入群申请又来了,谢尧原本打算直接拉黑,可在看清内容后却顿住了——   【锦鲤,你真不想治好你的‘鱼鳞病’吗?】   少顷,谢尧拇指按下“通过”。   一周后,消失许久的谢尧重新出现在了网络上,当时谢翡正忙着直播,还是见弹幕上有人提醒,他才切出去看了看。   谢尧的微博账号有他新上传的视频,视频中他一身黑西服,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脸上也恢复了以往的光洁,只是看上去神情憔悴,气色也不大好。   而视频内容很简单,一是谢尧为自己亲小姨的行为向社会道歉,并给出证据声称对方已查出患有绝症,只剩半年好活,希望大家能够原谅一个将死之人;二是他个人向谢翡致歉,说得诚诚恳恳,情真意切,甚至宣布放弃谢家的继承权,只想求得谢翡的原谅。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谢翡也没有立场代替原主选择原谅。   何况从头到尾,谢尧连通电话都没打过,更别提当面说一声对不起,不过做戏罢了。   但做戏总归有了一点效果——   “谢尧居然肯放弃继承权,少说好几个亿吧,我有点刮目相看了。”   “其实那件事谢尧虽然是既得利益者,但确实没有参与其中啊,他和谢翡一样很无辜。”   “哇,一个孤儿摇身一变成了豪二代,真的好无辜哦,请问你们水军多少钱发一条呢,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动不动就鉴水军你有病啊?豪二代也不是他主动选的好吗?我也很同情谢翡,只是觉得既然谢尧有心悔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哪里来的圣母?我居然还看到个说死者为大,连恶毒小姨都原谅的。”   “人要死了确实可以逃过法律的制裁,却难逃舆论的审判,只能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咯。”   “可做坏事的人要死了,谢尧也归还了属于谢翡的东西,既然谢家夫妇和谢翡都不追究,你们在网上升堂还想要个什么结果?”   ……   谢翡对此并不关心,自从“锦鲤”威胁不在,换子一事又真相大白,他就将谢尧和谢家人都抛在了脑后,毕竟,他现在可是“郁家人”了。   于是,谢翡只在微博po了张打码的户籍照,证明自己已经和谢家脱离关系后,就再没有做过回应。   但当天晚上,郁离为他介绍了一位律师。   “拐骗儿童罪?”谢翡仔细翻阅着律师递来的资料,他此前想过报案,但案子的追诉时效已过了很很久,这个念头便暂时搁置了。   “鉴于此案社会影响巨大,有一定特殊性,根据三年前最新修订的法案,可将案件报最高检核准追诉。”律师来之前已经做过充分准备,足足花了半小时为谢翡说明了各中利弊和关节,“一旦予以批准,以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预计可在三到五个月内审结。”   郁离倚着门框闲闲地问:“要告吗?”   谢翡将资料一合:“告!”   没多久,网上就传出了谢翡有意状告谢尧小姨的消息,对于这件事,谢家人全程隐身,就连谢尧、以及谢尧小姨的家人都没有趁机出来卖惨,倒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有网友认为告得好,也有网友觉得谢翡赶尽杀绝的态度过于凉薄。   舆论纷纷扰扰,对谢翡的生活并无多大影响,他正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春节而忙碌。   今年的春节在二月上旬,尽管还有小半月,夕宁村不少民宿客栈都开始了氛围布置,以便趁着节假日更好地揽客。   到了小年夜当天,整个村子早已是张灯结彩一片红。   “哥,你就帮我写副对联吧。”谢翡双手合十地央求。   郁离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原本银白的发色和瞳色也渐渐恢复成浅茶色,此刻他坐在沙发上,神情不可一世:“知道我一幅字要卖多少钱吗?”   “知道,我听阿福哥说了,当年你们刚入世时都是文盲,一度生计十分艰难,但你学会认字后,单靠卖字都能养活——”谢翡见郁离脸色越来越臭,忙补充说:“阿福哥还提到你有一幅流传下来的毛笔字,前年拍了120万!”   郁离神色稍霁,矜持地说:“我的右手可是很金贵的。”   “神之右手。”谢翡竖起大拇指。   “你有120万吗?”   “没有。”   “既如此——”   “那哥就用左手帮我写吧。”   “……”   郁离气晕。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相关资料,这个罪名追诉期也就五年,反正架空,就当异世界的修订法律可以这样操作吧……   ——   今天太卡了,拖延到现在才更上orz,这几天都没有发评论鉴赏,今天发两条吧。   1、那么请问鮟鱇鱼多少钱一斤呢?   2、郁离以后是不是就是“龙骑士”了?   (我怀疑你在开车,而且有证据) 第46章   在谢翡的软磨硬泡之下, 郁离还是承接了书写红福和对联的工作。   一时间,客栈处处红灯笼,满眼纸窗花, 就连好几棵老树上都挂满了缀着大红流苏的许愿铃,风乍起, 轻灵悦耳的铃声仿佛迎春奏响的一支歌。   尽管谢翡做了这么多, 除夕当天客栈里还是相当冷清,就连燕来、陆熙平和陆胜男都各自回了家。   事实上整个夕宁村也没多少游客, 走在路上几乎只能听见本地乡音——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选择除夕旅游的人少之又少, 即便有也大都是国外行程。   不过谢翡并不担心,因为自初一起,客栈房源已被预订一空。   这会儿, 他和两名员工正陪着仅有的七八位客人吃年夜饭,席上鸡鸭鱼肉、馄饨饺子长面元宵应有尽有,不但兼顾了南北方的口味, 造型上也别出心裁——糖醋虾球、青瓜、胡萝卜丝串起来的“三连灯笼”、大白菜包着火腿玉米青豆蒸出来的“福袋”、牛羊肉裹着金针菇卷好摆盘的“鞭炮”、果盘拼成的“倒福”、捏成十二生肖外形的糯米点心、炸成菊花样式的鱼……   客人们享受着美食,随意地聊着天, 哪怕天南地北、素不相识, 在此时此刻有缘同席,也难免生出些亲近的意味。   餐厅新安装的投影放着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 某个造型风格和阿福同出一脉的男歌手,正站在舞台中央自弹自唱。   “阿福哥喜欢他吗?”谢翡见阿福目不转睛、摇头晃脑,随口问了句。   “我喜欢他的音乐。”阿福严肃纠正:“他的音乐感情非常饱满,尤其是每张专辑里写给他父亲的一首, 我最喜欢。老板您要听吗,他的专辑我都有。”   “谢谢, 不用了。”谢翡有点儿欣赏不来,而且很容易联想到来客栈的第一天,看见阿福化为原形倒挂在房梁上“喊麦”的一幕,心情就不太美妙。   眼见桌上的菜所剩无多,谢翡将目光移向某位大腹便便的客人,以及他身旁娇小玲珑的女士,“林先生,林太太,已经九点过了,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夫妇二人是从外省来的,林太太吃了朋友的安利,特意选在除夕这天入住客栈,就是为了尝尝谢老板亲自准备的年夜饭。   林先生是个生意人,比较迷信,除夕当天历来是要烧头香的。不过他不信佛、信道,而距离夕宁村最近一家有名的道观,就属南山市的小仙观了。   但两人都不会开车,来之前林先生还特意打了电话,问客栈有没有车能送他去市里烧香,为此他愿意多出一天房费。谢翡想着除夕夜没什么生意,加上不久前刚补办了驾照,也想过把开车的瘾,便答应了下来。   临出门时,谢翡又问了其他客人要不要同去,车上还有两个空座。   但除了留在客栈过春节的白焰,别人都懒得大冬天跑这么一趟。   “白先生怎么想到去道观啊?”上车后,谢翡顺口一问,白焰最近不是“皈依我佛”了吗?   伤势渐好的白焰系上安全带,还挺认真地说:“天下信徒那么多,佛祖也有打盹的时候,多拜个山头总是好的。”   谢翡干笑一声,怀疑白焰只是想凑热闹。   后座的林先生乐呵呵地笑:“白先生中文很好啊,来我们国家不少年吧?”   白焰转回头,碧蓝色的眼睛盛着浅淡的笑意:“林先生过奖,其实来的时间不长,但我上个恋爱对象是你们这儿的人。”   “我们这里的女人好啊。”林先生揽住太太的肩:“贤惠、勤劳、温柔——”   “不是你们这里的女人。”   “可你不是说……”   白焰挑唇一笑:“是你们这里的男人。”   后排立刻安静,谢翡也意外地看了白焰一眼,没想到对方会喜欢男人。要知道白焰刚来客栈那会儿对湘妃特别热情主动,两人暧昧了一阵子,后来湘妃单方面不理白焰了,谢翡还好奇问过,湘妃十分坦然地说白焰只撩不上,要么不行,要么就是故意耍流氓。   如今看来,可能只是性向上出了错。   除夕夜的大马路畅通无阻,开车最是享受,谢翡载着客人抵达小仙观,便让大家先进去,自己去找停车的地方。   今晚烧头香的人很多,小仙观附近的停车场早就没空位了,谢翡对周围又不熟,连问了好几个人才在某条小路旁找到了停车的地儿。   等到了人头攒动的山门前,谢翡眼尖地发现了落单的林太太,忙走了过去:“林太太,你怎么一个人?”   “里头太挤了,我都快喘不过气了,待会儿再进去。”林太太娇娇弱弱地说:“这小仙观果然名声在外。”   谢翡只当她在说人多的事,便笑着解释:“毕竟年代久远,听说始建于秦朝,距今也有两千多年历史了。不过抗战年间小仙观里的道士因为反抗得太激烈,道观被鬼子一把火烧了,现在只有三清殿还是明朝时的老建筑,其余都是建国后重建的。”   “原来都两千多年了。”林太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就说怎么还有和尚来道观工作的。”   “啊?”   林太太指向不远处,谢翡顺势一瞧,见那里排着很长的队伍,一个穿着道袍的十四五岁少年正在分发香烛。   大晚上的,谢翡看不太清少年的长相,只注意到对方剃得光溜溜的脑袋圆得可爱。   少年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两人的视线,茫然地往这边看来。   “哇,好可爱的小和尚!”林太太终于见到少年的正脸,忍不住惊呼。   那少年估计听到了她的话,拧着眉瞪了她一眼,气鼓鼓得好似个河豚。   谢翡好笑的同时也在揣测少年的身份,难不成以前是和尚,刚“改换门庭”不久?   他觉得放林太太一个人不太好,便也陪着站了会儿,两人闲聊几句,偶尔刷刷手机,转眼就到了11点半。   “我们进去吧,还要先找到林先生他们。”谢翡提议。   林太太有些不情愿,还是点了点头。   观内几大殿都挤满了人,谢翡从第一座殿一直找到最后的玉皇殿都没遇见林先生,倒是找着了白焰。   十二点钟声一响,无数香客推挤着往前,后排还有些人为了抢时间,索性将手里点燃的香朝着前方香炉里扔,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Oh my god……”白焰头回见识到这种场面,已被吓出母语。   谢翡没空安慰他,只尽力护着林太太往角落里走。   等几人终于挤到个宽敞点儿的地方,谢翡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见林太太脸色赤白,神情痛苦,一只手掐着喉咙不停地喘气。   “林太太?”谢翡心里一咯噔,忙将人扶住,“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林太太已说不出话,泛青的嘴唇不住颤抖,另一只手艰难地划拉身侧的小皮包。   “是有药吗?”谢翡着急地想要帮忙,白焰也慌忙拿出手机拨打120,忽然,一道低哑的男声响起:“扶她坐下,尽量让她腰部前倾,解开领扣和裤带。”   沉稳的语调莫名令人信服,谢翡也顾不上男女之别了,下意识照做。   “看她包里是不是放着气喘喷雾剂,或者口服用药。”   “有!”谢翡果然从小皮包里翻到一瓶喷雾。   “一至两喷,给她用上。”   用了药,林太太的症状明显有所缓解,谢翡这才有空抬头,发现拯救他于水火的男士竟坐在轮椅上,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级,肤色微白,五官硬朗,一双眼冷静而锐利。   “先问问道观里是否备有便携式吸氧袋,没有就倒杯开水,让她吸入热的水蒸气。”男人抬眸看向一旁的白焰,后者却跟傻掉了似的,一点儿反应没有。   男人只当白焰没听懂,可他明明听见对方打急救电话时讲有一口流利的中文,微微皱眉后,他试探地换成英文:“Ask if there is any portable oxygen bag here.If not,just prepare a cup of boiling water. Let her breathe the hot steam.”   “Sean?”白焰喃喃念出一个名字。   “ You know me?”男人锋锐的眼神中隐有一抹困惑。   白焰猝然愣住。   “我男朋友三个月前出了点儿意外失忆了,只记得六年前的事。”一位长发女士突然开口,她眼神微闪,似乎有些紧张。   谢翡这才注意到对方正扶着男人的轮椅,就听白焰一声嗤笑:“Are you kidding me?”或许是震惊过度,他又用中文重复:“你开什么玩笑?”   女人无措地看向自家男友,却见男人一直盯着白焰,她面色一僵,双手猛然收紧。   这时,有两个道士赶了过来,在听说林太太需要吸氧后,一人匆匆去找,另一人则去广播站通知林先生。   当林先生满头大汗地出现时,医院救护车也停在了山门前。   林太太这会儿虽已缓过气了,还是被抬上了担架。   林先生只来得及握了下救命恩人的手,顺便塞给对方一张名片,就急匆匆跟上了救护车。   谢翡自然也要去医院,他向男人道谢时,对方却看了眼白焰,忽问:“请问我能一起去吗?”   虽然感觉有点儿突兀,可谢翡想着郁离的车宽敞,而且男人和白焰以前肯定认识,对方多半就是想打听自己记忆缺失那几年的事,便点了点头:“当然。”   男人客气地笑了笑:“谢谢。”   路上,谢翡打听到男人和白焰居然一个姓,叫白闻秋,陪女友赵小曼从邻省过来旅游的。白闻秋早年是个单板滑雪运动员,六年前训练时出了事故,给双腿造成了永久性伤害。   谢翡还挺意外的,他以为白闻秋会是医生之类的职业。   “久病成医。”白闻秋语气很平静。   “你三个月前的意外是怎么回事?”一直沉默的白焰突然问。   “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头,醒来就忘了一些事。”白闻秋盯着副驾椅背:“听我母亲说,我曾在美国待了三年,白先生是那时候认识我的吗?”   迟迟没听到白焰的回答,谢翡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见对方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那里戴着块腕表,但谢翡偶然间看到过,腕表下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十来分钟后,越野抵达了距离小仙观最近的一家医院。   进了急诊室,得知林太太需要住院观察后,谢翡就没歇过,一直帮着跑上跑下,弄完都两点了。   告别了林家夫妇,谢翡从病房里出来,就见白闻秋和赵小曼待在一块儿,白焰一个人站得远远的,两方似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   “白先生,今天真的谢谢你了。”谢翡看了眼时间,“太晚了,我送您和赵小姐回酒店吧。”   白闻秋也没跟他客气,微一颔首:“麻烦了。”   等谢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客栈,已经是凌晨四点。   “白先生,你还好吗?”谢翡陪同白焰走到花园,分别时,他犹豫片刻还是问了一句。   白焰一怔:“我有什么不好的?”   谢翡心说你一路失魂落魄的,能好才怪了,但见对方选择掩饰,他也不会拆穿,“那你早点儿休息,对了,新年快乐。”   白焰勉强一笑:“新年快乐。”   回到小楼,谢翡已经困得不行了,进屋后发现房里开着灯,郁离正坐在他床上。   “哥?你在我房间里干嘛?”   “你看看现在都几——”郁离突然皱了皱眉,“你过来。”   “我不是跟你打电话说了吗?”谢翡揉了揉眼睛走过去,声音都有些黏糊。   郁离忽然拉过他的手,凑在鼻尖嗅了嗅:“你今天见到谁了?”   “啊?”谢翡这会儿脑子都快不转了,愣愣地说:“见了很多人。”   “你身上混了两种陌生妖的气味。”郁离神色不快,“一个味道很淡,我闻不出来。”   谢翡本能地抬起胳膊闻了下,当然什么都闻不到,“那另一个是什么味儿?”   郁离满眼嫌弃:“皮皮虾味。”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第47章   “皮皮虾也可以?”是不是太随便了一点……   “众生平等, 别说皮皮虾,就算是蚂蚁、鼻涕虫、蚂蟥都能修炼成妖,你不要搞种族歧视。”郁离教育道。   明明是你最喜欢搞种族歧视吧, 只要猜原形时不带上古神兽四个字,就要承受来自妖霸的恶意。   谢翡忍不住腹诽。   “你这是什么表情?”郁离敏锐察觉到谢翡不服气:“是不是对我不满?”   “没有啊, 我就是在想今天遇见的哪一位是皮皮虾。”谢翡之前打电话时只粗略地提了几句, 这会儿才跟郁离细细说了经过,顺便八卦了一下, “我怀疑白闻秋就是白焰的前男友了, 真没想到白焰居然喜欢同性。”   “你不也喜欢同性?”郁离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谢翡没吱声, 只盯着郁离笑,后者被看得发虚,摆出一副考教的姿态:“你也算见过世面了, 说说他们中间哪个是半妖?”   “肯定不是林先生和林太太,否则哥你早就发现了。”谢翡虽说脑子发僵,基本判断力还有是的, “剩下我接触最多的陌生人,就只剩白闻秋和他女友赵小曼了, 多半是他们中的一个。”   “白闻秋。”郁离也不吊胃口, 直接给出答案。   “为什么?”   “皮皮虾没有记忆,他现在刚刚觉醒, 血脉不稳定,出现失忆的负面状态很正常,如果不尽快淬炼血脉,他还会丢失更多的记忆。”   “啊, 难道失忆不是一次性的?”谢翡不是很确定自己的理解。   “是阶段性的,而且每次失忆, 他都会丢失大量记忆片段。”郁离冷漠预言:“要是运气不好,到后来他还会出现失语、失用、失认等等障碍,有点儿类似于阿尔茨海默病。”   “未免太惨了吧?”谢翡不禁心生同情,看看人家灯塔水母多好。   “惨什么惨,皮皮虾可是节肢动物。”   谢翡不解。   郁离嗤笑一声:“腿多。”   “……”   所以白闻秋的腿还有的治?   “那还是比裸男兰强,也比海马强。”谢翡勉强评价了一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郁离见他眼睛都熬红了,一时后悔不该问太多,又没好意思表现出来,只硬邦邦地说:“快去把你身上的皮皮虾味洗掉,我不喜欢。”   谢翡原本以为自己洗澡时郁离就该走了,可出来发现对方竟横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怔了怔,明白过来郁离是等累了,对方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这阵子大部分时间都在补眠。   见郁离双腿垂在地上,一只手也挂在床外,谢翡小心翼翼扯出被对方压住的被子,又将郁离的姿势调整好,稍一犹豫,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捏住被角一抖,雪白绵软的被子立刻如云团般包裹住两人。   谢翡倾身为郁离掖好被子,关掉床头台灯,这才躺下。   尽管和喜欢的人睡在一起,他却没什么旖旎的心思,只无声地说了句“晚安”,便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   次日,郁离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半寐半醒间,他感觉怀里很暖,隐隐还能嗅到一股浅淡的柠檬香。   郁离本能地收紧怀抱,缓缓睁开眼,又瞬间凝住。   脑中“轰”的一声,郁离所有睡意都被炸飞了,浑身血液直往脸上涌,若不是持续不间断的铃声还在拉扯着他的神智,他简直怀疑是一场梦。   他,居然和谢翡同床共寝……   他,居然动手动脚了……   这时,怀里的人不安地动了动,似乎就要醒来。   郁离大惊失色,慌乱之下拉住谢翡一只胳膊就往自己腰上搂,还没来得及装睡,就听对方糯糯的一声:“早啊。”   谢翡并没有完全清醒,只撩起眼皮看了眼,复又闭上,就连声音都带着浓浓的困倦。   郁离当即倒打一耙:“大胆!”   他一副“竟然胆敢爬朕龙床”的语气:“看看你的手放在哪里,还不拿开!”   但谢翡全然无视他的“龙颜震怒”,反倒往他怀里钻了钻,一点儿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   郁离张了张嘴,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一股子气都憋在胸口。   电话铃忽然停了,又锲而不舍地再度响起。   谢翡不耐地扯住被子蒙住脑袋,只露出头顶一挫翘起的头发,同时也盖住了郁离。   黑暗瞬间降临,郁离内心一片茫然。   当电话铃第三次响起时,郁离掀开被子,犹犹豫豫地撑起上半身,尽量不碰到谢翡,横过身从另一边床头柜上拿到对方的手机,低声接通。   听筒里传来中年男人歉意的声音——   “小谢老板啊,我太太得住院观察几天,我们就不回客栈了。”   男人想要退房,但无需退款。   “房费不用退了,就当感谢小谢老板昨天辛苦了一天。”对方很是豪爽,“对了,昨天那位白闻秋先生跟我打了电话,要了你们客栈的联系方式,如果他要来住,可以让他住我这间房……”   “哦。”郁离冷冰冰回了句,转念一想这是谢翡的客人,又是谢翡的手机,于是耐着性子多说了两句。   刚挂上电话,他就见谢翡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他。   “我以为哥会直接挂呢,谁啊?”   谢翡说话很轻,气息拂在郁离颈窝,后者忍着酥麻感,强自镇定地转述了电话内容,末了说:“你既然醒了——”   “才八点,我再陪哥哥睡会儿。”说着,谢翡就闭上了眼,他只睡了三个多小时不到,脑子还晕着。   郁离不可置信,到底谁陪谁睡?   可盯着谢翡眼下的青黑,他忍了忍,没有争这一时之气。   谢翡一睡就睡到十点,醒来时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恍惚记得中途好像和郁离说了几句话,说什么来着……哦,林先生要退房,还有啥来着。   谢翡挠挠头,想不起来。   他起床收拾了一番,一进花园就见到了神色郁郁的白焰,对方黑眼圈很重,似乎一夜都没休息。   谢翡瞬间就想起了郁离所说的另一件事,“白先生,我得提前跟你说一下。”   白焰愣了愣,“你说。”   “昨天那位白闻秋先生有可能会过来,应该是想来找你吧。”谢翡窥着白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不过也不确定,但他要了客栈的联系方式。   白焰果然瞬间变脸,半晌轻嘲一笑,“来就来吧。”   “那我——”   “他是我上一个对象。”白焰突然说:“谢老板猜到了吧?”   谢翡干笑。   “当年把我甩了,如今把我忘了,我是有点不舒服。”白焰一改昨日遮掩,态度坦然:“但事情都过去了,他也找了女朋友,就这样吧。”   谢翡琢磨着白闻秋到底喜欢同性还是异性,或者双性?但照顾着白焰的情绪,他也没多打听。   到了下午,白闻秋果然来了,来之前有打过一通电话,是阿福接的。   阿福早就得了谢翡的吩咐,知道林先生的房空出来了,便安排白闻秋和赵小曼入住。   谢翡帮忙推着白闻秋到花园时,正好碰见了白焰。   白焰显然已经调试好了心情,不但大方地点头以示问候,还顺手帮着拎了行李,看上去就像个和对方略有交情的普通的朋友。只是在谢翡问起白闻秋的口味喜好,后者回答喜欢甜食时,白焰忽而一愣,目光与白闻秋触了下又匆匆垂眸。   谢翡注意到了这点小细节,却并未多想,安顿好两位新客,他就去厨房里忙碌了。   今天的客人很多,即便不是每个人都会在客栈用餐,晚饭也整整凑出了两桌。   由于燕来几人都走了,外头又做了两桌子菜,谢翡便叫上阿福和湘妃来餐厅凑热闹,就连郁离也做了一番伪装跟着一块儿。   席上,谢翡发现白闻秋果然很喜欢甜食,而且不碰辣,和白焰十分相似。   正想着,就见白闻秋和白焰的筷子碰到了一起,白焰让了让,似笑非笑:“没想到你口味变化还挺大的。”   “我以前是什么口味?”白闻秋面有困惑。   白焰略一沉默,“你以前嗜辣,不碰甜食。”   “可能是小曼喜欢吃甜食,我受了影响。”白闻秋转头看向女友。   突然被cue的赵小曼一顿,僵硬地笑了笑,赶紧为自己舀了勺糯米八宝饭。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白焰状似平常地问了句。   “三年。”白闻秋浓眉微蹙,语气中有些遗憾、也有些愧疚:“可惜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赵小曼勉强笑了笑,“没关系,现在比较重要。”   三人间的谈话内容有些莫名其妙,加上白闻秋又与众不同地坐着轮椅,以至附近好几个客人都好奇地支着耳朵偷听。   白焰有所察觉,便不再说话了。   饭后,客人们陆陆续续散了,有回房的,也有去村子里转悠的。   大年初一,夕宁村已经恢复了几分热闹,待在客栈里也时时能听见外头传来的烟花爆竹声。   到了晚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更为密集,抬头仰望夜空,总能见到一朵朵炸开的烟花。   绚烂转瞬即逝,坠落如雨,又会在下一刻重新璀璨。   阿福收拾完桌子便去前院搬花,有些花耐不住寒,到了晚上必须得搬回房里。   白焰也跟着帮忙,作为一个优秀的建筑设计师,他对园艺也颇有研究,平时总帮着阿福打理客栈的花花草草。   有年轻的姑娘们喜欢白焰长得好看,总爱跟他搭话,就如此刻,“这是什么花啊?”   白焰手里正摆弄着一盆大棵月季,他勾唇笑了笑,碧蓝的眼睛直直望向对方:“我的心。”   问话的女生霎时脸红了,又听白焰轻笑着说:“这盆月季的名字叫我的心,是不是很好听?”   女生讷讷点头,看了眼附近几盆生得相似的,忍着羞涩问:“这里都是吗?”   “只有他手里那盆是,其余都是粉色龙沙宝石。”回话的是刚被赵小曼推过来的白闻秋,他盯着白焰说:“粉龙花朵大,外白内粉,是爬藤的欧月;而我的心花朵小,多头,是日月。两者虽然看着像,但并不是同一品种。”   白闻秋似乎是各中行家,谈起花时眸色温柔,与他硬朗的外表不太般配:“粉龙虽然美貌,但只开一季,夏秋顶多零散几朵;我的心只要植株够大,就很容易复花。至于二月就开花,大概是发生了异变,毕竟客栈里好像比外面暖和不少。”   “几年不见你都学会种花了。”白焰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以前不是嫌无聊又脏吗?”   “是么?”白闻秋愣了愣,“我家里养了很多花,也买了不少关于养花的书。”   白焰挑了挑眉,瞟了眼一脸紧张的赵小曼,“那估计是赵小姐喜欢了?”   白闻秋没吭声,因为他知道赵小曼对此一窍不通。   “闻秋,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先回去吧。”赵小曼忽然说。   “怎么了?”白闻秋回头,见女友脸色发青,担心地问。   “可、可能是刚刚吃得有点多。”   白闻秋盯着她看了会儿,才转向白焰,微微颔首:“不好意思,先失陪。”   两人一走,白焰的表情也冷掉了。   谢翡和郁离刚才就在附近,自然而然看到了这一幕。   “嘁,又是个骗子。”郁离轻嗤。   谢翡心里也觉得很奇怪,顺口接道:“怎么了?”   “那个女人不喜欢甜食,也不喜欢花。”   谢翡一怔,越想越得赵小曼表现很奇怪,而喜欢甜食又喜欢花的分明是白焰。再一想白焰和白闻秋的纠葛,以及白闻秋失忆的事,他竟有了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你说……”   稍一犹豫,谢翡又摇摇头,“算了,怎么可能。”   若真如他所想,未免也太狗血了。   何况白闻秋总有家人朋友,想要实施他的猜测并不现实。   “你想说什么?”郁离偏偏要问。   谢翡挠挠脸,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在想,赵小曼会不会假冒白闻秋的女友……”   郁离嘲讽一笑,“要是这都能冒充,那只皮皮虾得有多蠢。”   “可他失忆了啊。”   “失忆就是理由?”   “失忆不就都忘了,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郁离看着他,茶色的双眸满是认真:“我就不会忘。”   就算失去灵智,有些人、有些事,也不会忘。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就算被当宠物、被猎杀,我也不会忘。 第48章   赵小曼倚坐床头, 看了眼正为她倒水的白闻秋,咬着唇说:“闻秋,要不我们明天回家吧。”   白闻秋动作一滞, 转回头平静地问:“你不是想出来旅游吗?”   “我、我可能有点儿感冒了。”赵小曼磕磕巴巴找了个理由。   “发烧了?”   “那倒没……”   白闻秋自问还是能分辨出女友到底生病没,他稍适沉默:“你不喜欢住在这里吗?”   “没有!”赵小曼情急地反驳, “这里很好, 我、我很喜欢!”   “那是不想和我白焰接触?”白闻秋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昨天晚上你就魂不守舍的, 你知道他?还是我以前——”   “不知道, 我没见过他!”赵小曼语气慌乱, 做作地捂着头:“我头有点疼,想先休息了。”   白闻秋静静看着她,直看得赵小曼心里发虚, 正想再说点儿什么,忽听一声轻叹:“吃了药再休息吧。”   直到赵小曼躺下,白闻秋才推着轮椅去了客厅。   他们住的是套房, 卧室里唯有一张大床,今晚他只能睡在沙发上。   尽管所有亲朋好友都说, 他和赵小曼曾经多么相爱, 对方又为他付出多少,可他始终没有真实感。   他不记得了。   那些曾有过的海誓山盟, 所有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浪漫往事,他都没有记忆。   他从内心深处排斥赵小曼,自然也不愿和对方同床。   白闻秋为此一直很愧疚,他无法给予爱, 只能从其它方面尽力弥补。   不论如何,他必须肩负起身为“男朋友”、亦或是未来“丈夫”的责任。   兀自待了会儿, 白闻秋略感烦闷,索性推着轮椅出门。   还不到十点,花园里客人很多,白闻秋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花藤下的白焰。对方正和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人说着什么,女人笑语晏晏,白焰双眼微弯,两人站在一块儿的画面倒是赏心悦目。   白闻秋心中烦闷更盛,想也不想便推着 轮椅上前,“能谈谈吗?”   白焰见只有白闻秋一人,微微蹙眉:“赵小姐呢?”   “她休息了。”   白焰知道白闻秋迟早会来找他,没人不对失去的过往心存好奇,便点点头,“来我房间吧。”   进门后,白焰打算给白闻秋泡茶,后者却拒接了:“不用,我不爱喝茶。”   白焰转回头,神色莫名地笑了笑,“你真的变了好多。”   “怎么,我以前爱喝?”白闻秋已经不觉得意外,尽管白焰印象里的他,和现在的他完全就像两个人。   “何止爱,根本离不开,就连晚上都要喝。”白焰半开玩笑地说:“客栈里的茶都是谢老板自己炒的,我如今泡茶手艺渐长,还想着让你尝尝。”   白闻秋却从中听出一点端倪,“我们以前很熟悉?”   熟悉到连我晚上的习惯你都知道。   见白焰笑容微凝,白闻秋莫名感觉心脏被扎了下,“对不起,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没事。”白焰走到窗边,推开窗,借着灌入室内的寒凉夜风让脑子清醒些,“你来找我,是想问以前的事?”   其实白闻秋找上白焰时并没有想太多,这会儿却点了点头,“方便说吗?”   白焰半侧过身,倚靠着窗台,“你现在都知道哪些事?”   白闻秋将从家人朋友那里听来的往事简略转述,他的记忆停留在双腿出事故那一天,当时他只有19岁,年华正好,前程远大,是新成立的单板滑雪坡面障碍技巧国家队里的首批运动员。事故发生后,他被送往美国治疗腿伤,可惜三年下来双腿仍没有好转,只好回国。再之后,他偶然认识了在护理机构工作的赵小曼,两人渐生情愫,确定了恋爱关系,相处一直很融洽,直到三个月前他失忆了……   白焰安静听着,白闻秋的故事里并没有自己,意料之中,关于他的一切都被刻意抹去了。   “他们说你在美国治腿伤?什么伤能治三年。”白焰语气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嘲讽。   白闻秋眉心紧蹙:“你的意思是他们骗我?或者有所隐瞒?”   白焰无意告诉对方两人间并不算愉快、充斥着争吵和压抑,却刻骨铭心的一段恋爱经历,但终归有些意难平:“你觉得呢?”   白闻秋很不喜欢这种语焉不详的交流,事实上关于他在美国那三年,所有人都含糊其辞,包括他的母亲。他感觉自己置身于迷雾中,而雾外的每一个人都不愿伸出援手,任他晕头转向,不得出路。   他颇为烦躁地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包烟,“能抽吗?”   “随意。”   “你要吗?”白闻秋客气了一句。   “我戒了。”   白焰没再说你以前不抽烟,因为没有意义,可当他看清对方香烟的牌子时,仍是心中一跳。   如果巧合过多时,还能算作巧合吗?   白焰心中怀疑渐盛,忽然生出种寻根究底的冲动:“你现在是不是改喝咖啡了?”   白闻秋点燃一支烟,稍稍挑眉:“对。”   “喜欢听前苏联老歌?”   “对。”   “最喜欢Mike Payne导演的电影?”   白焰一连问了七八个问题,每个都正中靶心。   但白闻秋并不认为是对方足够了解他的喜好,白焰话里的关键词是“现在”。   “莫非这些我以前都不喜欢?”白闻秋感觉很荒谬。   白焰答非所问:“你的纹身还在吗?”   白闻秋手指一颤,烟灰掉落在地,脸上出现了重逢以来最大的情绪波动,“你知道我有纹身?”   “你右腕上,纹了一朵火焰。”   白闻秋深深看了他一眼,撩开衣袖,腕上果然纹有鲜红狂野的一团火,灼烧着脉搏。   “难道我的纹身早就有了?”白闻秋浓眉紧锁:“可这是我和小曼认识以后才纹上的,她也有和我一模一样的纹身,在肩上。”   白焰讶然地睁大眼,忽觉可笑至极,心中乍然涌起一股愤怒:“他们骗你的,那些也根本不是你喜欢的……”   遥遥数朵烟花炸响,盛开在天幕。   嘈乱的声音掩盖了白焰最后一句话:“是我喜欢的。”   夜里十一点,白焰来到了大堂。   谢翡正在接待台后算账,听见动静转回头,“白先生这么晚还不休息?”   “睡不着,想喝点儿酒。”   谢翡了然,转身从新安置的酒柜内取出白焰存放的红酒,倒了小半杯。   “小谢老板不喝吗?”白焰接过酒杯,盯着深红的酒液问。   “谢谢,我不用。”   白焰耸耸肩,笑着问:“要不要听故事。”   谢翡一想就知道白焰是心里头憋了事想要倾诉,当即合上账本:“我最喜欢听故事。”   故事的主角自然是白焰和白闻秋。   白焰21岁认识白闻秋,那时白闻秋初到美国一年,住在曾经的教练家中,每日都会去临近一家医院进行康复训练。   某日,白焰去医院探望朋友,就这么见到了对方。   “刚认识他时,他也只有20岁,不爱说话,有些阴沉。”   但白焰就是喜欢,没有缘由,无法解释。   起初,他只是对这位来自异国的年轻人有些好奇,不知不觉间,好奇变成关注,关注又转成割舍不下的挂念,挂念最终化作入骨相思。   白焰开始频繁出现在白闻秋身边,不顾对方的拒绝和冷漠,大胆地、热烈地追求。   他为白闻秋学中文、学煲汤、学按摩;也为白闻秋写情诗、唱情歌、送情画,足足追了大半年,终于得偿所愿。   “我们曾经很好,虽然他因为双腿残疾性格很敏感、控制欲很强,但我很享受,也很得意一个克制的人独独为我疯狂,直到他母亲知道了我们的事……”   白闻秋的母亲早年离异,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对他寄予厚望,根本无法接受儿子变成同性恋。   得知了白焰的存在,白母当即飞到美国,要求他们立刻分手,但两人哪里肯同意?于是白母开始不停地骚扰白焰,甚至骚扰他的父母和朋友。   尽管白母所做并未造成实质性伤害,但给予的压力却在白焰和白闻秋之间划出一道裂痕。   “三五次我能忍,到后来,每次我在他母亲那儿受了气,就控制不住想和他吵架,可他从不回话,只闷不吭声任我发泄。”白焰自嘲一笑,“我气得狠了,总爱拿分手当威胁,但我都不是真心的,我以为他明白。”   白焰当时真的相信,白闻秋永远不会和他分手。   “有天下大雨,我和他大吵一架,憋着火开车,结果出了车祸。”白焰想到几年前作天作地的自己,脸上的笑意淡了,“我的右手腕受伤严重,有可能再也拿不起笔。”   但白焰运气不错,右手治好了,白闻秋却头一次提了分手。   “他说很累、很害怕,不愿再见到我因为和他置气而发生意外,可我有恃无恐,负气之下就同意了。”白焰盯着自己的右手腕,低声说:“我以为他会后悔,结果一星期、半个月、一个月,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他回国了。”   白焰当然找过白闻秋,但白闻秋换了电话,也不回邮件。   而白焰只知道白闻秋住在燕京,可燕京那么大,他找了两个月却一无所获。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吗?”白焰摘下腕表,露出手腕上狰狞的疤痕,自顾自说:“是一片枫叶纹身,可惜被那场车祸毁掉了。他的手腕上纹的是火焰,因为我叫Aidan,有火苗的含义……我的中文名就是他取的,姓也跟他姓。”   听到这句话,谢翡莫名一阵恍惚。   “是不是太丑了?”见谢翡盯着自己的伤疤发愣,白焰莞尔。   谢翡按住心中困惑,摇了摇头。   “我和他谈过了,他失忆后,他身边的人隐瞒了我的存在,我一点都不意外。”白焰神色冷下来,“但我无法接受,属于我和他的记忆被嫁接给另一个人,那个人还是他现在的女朋友,这完完全全就是欺骗。每个人都在骗他,他真可怜。”   谢翡没想到还真有这么狗血,好半晌才问:“那你告诉他了吗?”   “说了一些。”   “他信了吗?”   白焰面有茫然:“我不知道。”   杯中只剩一点残酒,白焰将酒杯放回接待台上,便听谢翡问:“你还喜欢他吗?”   白焰微微垂眸,没吭声。   答案显而易见。   “即使他是只皮皮虾?”   “什么?”   谢翡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一则半妖一事已过了明路,二则认识白焰两个月,对方的为人他还是信任的。   但白焰听完他的解释却笑着说:“你的故事比我的好听,皮皮虾就是你上次做的那种吗?我喜欢糖醋味的。”   谢翡眼角一抽:“我说真的啊。”   白焰只当谢翡故意逗他开心:“在你们的传说里,皮皮虾也能变妖怪?”   “不止皮皮虾,就算蚂蚁、鼻涕虫、蚂蟥都能修炼成妖,你不要搞种族歧视。”   谢翡木然转述郁离的话,白焰却笑得更大声了。   但很快,白焰就再也笑不出来,因为郁离过来了。   在见识过郁离施展的小法术后,白焰只留下一句“让我缓缓”,就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见状,郁离嫌弃地评价:“大惊小怪。”   “可不论谁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变成了皮皮虾,都很难接受吧。”谢翡倒是很理解白焰:“换成猫猫狗狗接受度就会高很多。”   “你喜欢猫狗?”   郁离虽然语气很正常,但谢翡哪儿敢认:“我就是举个例子,毛绒绒又可爱的动物本来就很多人喜欢……”说完又一阵紧张,若是郁离的原形与毛绒绒无关,岂不是捅了马蜂窝?   哪知郁离却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翡总觉得郁离背脊都挺直了许多。   或许因为这番对话,当晚,谢翡还真梦见了一只毛绒绒。   这次的梦似乎紧接着那一场远古大战,地点依然是在冀州的旷野中,但战争已经结束了。   沙尘漫过血腥的泥土,入眼遍地尸骸。   黑衣男子手执银铃,口中念诵着古老而玄秘的经文,似一支动听的安魂曲。   他穿过尸山,淌过血海,忽而停下了脚步。   堆积的尸体中,一只幼兽艰难爬出,迈着内八字冲向他,可惜没跑两步就摔了个跟斗。   男子扑哧一笑,弯腰抱起幼兽,那幼兽挣扎不休,四只爪子无力地蹬踹抓挠,一双小眼微微泛红,张口露出一排乳牙,凶悍地吼叫:“嗯!嗯嗯!”   “可怜的小东西。”男子眼底流露出怜悯之意:“罢,你如今这般模样,也算受我连累,日后便随我一道吧。”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所以你们猜到本座的原形了吗? 第49章   男子将幼兽带回洞府, 日日悉心照料。   然而幼兽野性难驯,动辄对男子又踢又咬,且生而娇气, 不食母乳。   男子却也不恼,幻化出襁褓裹住幼兽四肢, 又特意为其找来琼浆玉液, 见幼兽不再嫌弃,戏言道:“你乃神兽之尊, 寻常兽类的母乳确实辱没了你。”   幼兽也不知能否听懂, 只“嗯嗯”凶叫。   男子轻笑, 解开襁褓替幼兽按摩腹部,却被幼兽一脚踹中下巴。   许是琼浆玉液天滋地润,幼兽日益体健身轻, 加之男子纵容,山林间每每可见幼兽扑蝶追鸟的身影。   又许是男子“伺候”稳妥周到,幼兽渐与其亲近, 时时陪伴左右,眼中亦不再有象征妖族暴戾的猩红。   “你可有名字?”一日, 男子将刚编成的草帽扣在幼兽圆圆的脑袋上, 随口一问。   幼兽仰头茫然望向他,似不明其意。   “若没有, 我为你起一个。”男子见满山翠竹拖烟,碧如泼靛,忽道:“繁阴上郁郁,促节下离离。你既为食铁兽, 应当喜竹,便叫你郁离吧。”   可惜幼兽不能体谅他用心, 早已不耐地掀了草帽,只抱住他的腿痴缠撒娇。   男子一把捞起幼兽,笑问:“阿离,好听吗?”   “嗯!嗯嗯!”   “从今往后,这便是你的名字。”   洞府中不知日月,山里却几度四季轮转。   幼兽始终不曾长大。   “主人,您真要只身闯冥界?”山巅上,娇艳女子美目含愁,语带忧虑。   “蚩尤战败,怨气化污浊邪气,女魃受邪气所染霍乱人间,天下已数年大旱。我虽能行云布雨,却受蚩尤所咒,永世不得复上,自无法降下甘霖。要除旱象,须诛女魃,可她如今已暂避冥界。”   男子衣襟绕雾,广袖飘风,随手洒下一把灵谷,引来盘旋半空的苍鹰抢食:“我此去一则为女魃,一则为阿离,它乃蚩尤坐骑,深受邪气浸染,灵智体态退化至幼年。若无灵宝相助,纵然阿离血脉不凡,也顶多百年寿数。我带它回府中,自然要为它打算,三界灵宝七分在天,三分在地,我既上天无门,便只有入地。”   “可主人您也触染了邪气,冥界污浊,只怕于您神魂有损。”女子仍是不安。   “不必忧心,我已算过,此行无碍。”男子安抚一笑:“你与阿福看守洞府,好好照顾阿离。”   女子盈盈一拜:“是,主人。”   梦境只到这里,谢翡醒来时还有些发懵。   对于洞府主人和湘妃最后一番对话,他倒是知道一点。   相传“魃”本为黄帝之女,原有天宫神位,因对战蚩尤,杀死蚩尤族人,和应龙一样沾染了“邪气”,受到诅咒,再也无法回归天界。   女魃体内如炎如焚,所行之处烈日当头,以至人间旱云千里,滴雨全无。后来,黄帝召应龙讨伐女魃,双方决战黄泉冥海之上,女魃不敌,最终沉落于黄泉海。   其实女魃相关的传说有很多,结局也大不一样。有说巫族焚烧了女魃的替身,助她回归上界的;也有说女魃演变为僵尸之祖的旱魃,或者就是旱魃本身的,但结合梦境,谢翡从记忆中找出了最符合的一则传说。   他从不怀疑梦境的真实性,如果说燕来是靠眼睛窥探过去的残像,那他就是借梦了。至于为何能梦到几千年前的事,应该和喉下那片逆鳞有关。   谢翡如今对各类匪夷所思的上古传说接受良好,但他万万没想到,郁离的原形居然会是蚩尤的坐骑——食铁兽?!那不就是繁衍了八百万年都没有灭绝的活化石,为国家创外汇、搞外交,在世界上拥有众多狂热粉丝的国宝大熊猫吗!   难怪会被当做宠物,又遭猎杀。   想想郁离有意无意透露过的信息,抛开自我吹嘘的一部分,大熊猫的确够尊贵、够祥瑞,威猛凶悍也不差,只不过现在被“萌化”了。而且大熊猫毛绒绒的超可爱,又确实是上古神兽,和北极熊也属于同源血脉,毕竟都是熊科嘛……   完美的分析,谢翡彻底破案!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回忆了下梦境里的种种,心软成一团,只可惜不能亲自rua一把,他也好想感受被熊猫抱大腿的滋味。   不过印象中熊猫都很喜欢盆盆奶啊,郁离为什么不一样?   当然,谢翡是不敢问的,甚至都没敢跟郁离坦白他已经知道了,直觉告诉他,假装无事发生才是上上之策。   可他再是小心翼翼,也难免泄露一点痕迹。   “你今天老看我干嘛?”早餐时,郁离发现谢翡没事就偷看他,瞧着似乎还有些心虚。   “没、没啊。”谢翡眸光微闪。   郁离轻咳一声,“我也不是不让你看,但你的眼神不要过于露骨。”   “哦……”   等郁离回房补眠,谢翡找了个银粟最爱的狗血连续剧放给它看,见银粟入迷,他又冲阿福使了个眼色,“阿福哥,能陪我上山挖点野菜吗?”   阿福尚没有察觉自己被老板盯上了,只当对方看重自己,喜滋滋地应下。   后山和以往相比有了些变化,因为自一个月前政府公示高铁规划路线,确定会绕过夕宁村后,安明易就安排工程队来修路了,只是这会儿正过年,山里才没外人。   “老板,您说咱们的酒店半年内真能竣工吗?”安明易可是承诺过,要调动所有资源,以最快的速度修好酒店,工期预计为半年。   “能吧,新闻上不是说一栋30层高的酒店只用15天就建成了吗,如果舍得人力成本,半年足够了。”谢翡心不在焉地说:“温泉池都已经动工了,安总说四五月就能对外开放,到时候看准不准就知道了。”   “嘿嘿,我和湘妃就等着温泉池,入世以来没有灵力护体,每个冬天简直难熬,只有老大不怕冷——”   “因为他的原形是熊猫吧?”   突如其来一句话吓得阿福一个踉跄,结结实实摔了个跟斗,等落到地上时已惊出了原形。   “我、我没说啊,我一个字都没说啊,是您自己猜的!”蝙蝠口吐人言,惊慌四顾。   谢翡一言难尽:“阿福哥,你能不能先变回来?”   蝙蝠毛脸上露出个歉意的笑,瞧着实在瘆人,好在它很快就变回了人形。   “老板,您怎么猜到的啊?”阿福还在反思是不是自己无意中泄露了什么,否则老板干嘛找上他。   事实上谢翡只是觉得阿福口风不严,脑子也不太好使,方便套话罢了。   “我梦见的啊。”谢翡毫不避讳地复述了梦境内容,“阿福哥能给我讲讲以前的事吗?”   阿福听完,只觉得郁离气数已尽,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何况他早就憋得不行,恨不得一股脑全说了。可为了表现自己的无奈和谨慎,他还是装模作样了一番,“既然老板您梦见了,我就说说吧,您可千万别出卖我哦。”   简单来讲,就是郁离本为蚩尤坐骑,非常凶猛,但在逐鹿之战后退化成了最虚弱的幼年形态,被洞府前主人捡了回去。   “主人将他当做婴孩来养,给他做衣服、做鞋子、做玩具……”阿福酸溜溜地说:“刚开始他还不领情,经常踢打主人,动不动就想逃,最后还不是跟班似的天天追在主人身后,而且特别霸道,不许我和湘妃接近主人……正所谓老话说得好,三岁看到老!”   谢翡忍不住笑了,虽然从梦中见到了这一段,却不知各中细节,听来也觉得有趣,但他最在意的还是梦境之后的事,“那后来呢?”   “后来主人入冥界找来至宝,帮助老大幻化人形,又教他法术,辅他修炼……”阿福翻捡出回忆里的一幕幕娓娓道来,足足说了快一小时,末了神情一黯:“两百年后主人陨落,府中只剩我们三人,老大每日每夜守在山巅上,他虽然没明说,但我和湘妃都知道他是在等主人回来。”   谢翡心脏狠狠抽疼了一下。   “再往后灵气枯竭,洞府封印,就剩老大一个人在外头。”阿福也说不清退化成野兽的郁离为什么没死,“其实老大自己都不知道,反正他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活了下来,期间也遇到好几次生死危机,比如千年前竹子开花,附近山上的竹子一夜间全死了,他没得吃,差点儿饿死,被寺庙里的方丈救了。”   谢翡恍然明悟,阿福当时说的自然环境巨变原来就是指竹子开花。   “百年前,他中了偷猎者的子弹,也差点儿没命,但危急时刻,洞府的封印莫名其妙解开了,我们当即借灵气化人形,将那群偷猎者打了个半死。”阿福幽幽一叹,“其实有时候我在想,或许是主人冥冥中仍在保佑他,毕竟主人那么疼他。”   谢翡沉默良久,半晌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能听出来阿福还是有所隐瞒,涉及到洞府前主人的事都被语焉不详地带过,但郁离的过往几乎被抖了个干净。   “资料上说以前山上有熊猫出没,该不会就是哥吧?”谢翡遗憾地说:“我还没见过真的熊猫呢,好想让哥变一回原形……”   阿福突然贼兮兮地笑了,“老板要看他的原形也不是不行,当年刚入世,老大知道有照相机这种东西后一度非常沉迷,直到彩色胶卷传了过来,他才慢慢对自拍丧失了兴趣……虽说大量旧照都已经被销毁,但我偷偷保存了几张。”   谢翡心中一喜,给了阿福一个“你懂”的眼神。   “我得找找,害怕被老大发现,我藏得可深。”阿福挠挠头,“好像给镶砖里了,是哪块砖来着?”   等两人回到客栈时已经快中午了,谢翡安排湘妃负责客栈午餐,自己则费心为郁离做了份冬笋宴。   “怎么全是笋?”郁离来到餐桌旁,见每样菜都有笋,顿时眼皮一跳。   “啊,我和阿福哥不是上山挖野菜了吗?见到不少冬笋就顺便挖回来了。”谢翡早就找好了说辞,阿福也忙不迭点头。   郁离暗自舒了口气,状似随意地说:“冬笋虽然不稀有,但味道还行,吃了也不会长胖。”   尽管语气淡淡,但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已经是非常罕见了。   谢翡暗自好笑,表面却一派正经,“对了,白先生呢?我早上还跟他说了中午一块儿来小楼吃饭。”   如今白焰也知晓了半妖的事,可以算作“自己人”了。   “陪着另一位白先生出去玩了。”湘妃一想到白焰居然喜欢同性,还敢来撩自己就很是怨愤,低声咒骂:“死基佬——”   只听“嘭”的一声,郁离重重一拍桌,勃然大怒:“死耗子!竟敢骂w——骂翠翠!”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又拿我当枪!   琉璃:兽人永不为奴!(可怜我原形不够威武雄壮,都没好意思说   ——   恭喜猜中的读者盆友们!   “繁阴上郁郁,促节下离离”我也不知道这句是什么朝代的,这里只作一个解释,就不讲究太多了。以及文中所有上古传说都是野史糅杂的,当故事看就行了别当科普。其实还有一种说法是女魃和应龙被邪气所染后,尽管立下不世之功,还是被黄帝给抛弃了(允悲)   ps,昨天的评论居然有猜羊驼的?其实嗯嗯叫和内八字很明显了鸭,我开文时微博发的熊猫图已经是个明确的信号了2333,你们可以脑补小时候的琉璃就那样,我再发几张吧,id见文案。(请审核注意我没有引诱大家去微博看不和谐内容,只是发熊猫图片,晋江允许的!) 第50章   餐桌上的气氛霎时间有些凝重。   湘妃呆滞数秒, 才意识到她的“地图炮”波及到席上两位大佬了,忙惊惧地反驳:“我没有啊!”   “你敢说没看出来翠翠在追我?”郁离双手环胸,眼中冷意森然。   湘妃默了默, 其实真的不大看得出来,若不是老板亲口承认……但此刻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机, “我只是在骂白焰, 可没骂你们啊!”   “什么我们,我又没答应。”没答应, 当然就不是基佬。   “对, 是我单方面在追哥哥。”谢翡面无表情地接口, 你是国宝你说得都对。   郁离听谢翡语气淡淡,斜着眼珠子看他一眼,强调说:“是我同意你追我的, 别人都没有资格。”   谢翡微微一笑,给他盛了碗汤,“哥别生气了, 我熬了好久的冬笋丸子汤,你尝尝呗。”   郁离何尝看不出来谢翡有意帮湘妃, 虽怒其不争, 还是决定给一个面子,便拿起汤勺冷着脸对湘妃说:“这次就算了, 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胆敢对基、同性恋有意见——”   “我没意见!真的,我发誓。”湘妃立刻表态,想她活了几千年什么事儿没见过,怎么可能歧视同性恋, 只是不忿自己识人不清错付期待,一时不慎说错话, 大不了下次偷偷骂!   见风波平息,谢翡不由感叹白焰绝对是真爱了,仅仅一个晚上就能想通,不但接受了白闻秋是半妖,甚至接受了对方是皮皮虾。   他下意识看了郁离一眼,还好哥是熊猫,千千万万种动物里,熊猫应该是他接受度最高的一类了。   “哥。”   “嗯?”   “你超可爱。”   郁离:???   这天以后,客栈里时常能见到白焰和白闻秋同出同入的身影,起初赵小曼还总跟着,可就像个透明人一般,如何都融入不了两人之间,久而久之或许是觉得没意思,她便天天窝在房间里不出门。   “你全都跟他说了吗?”空闲时,谢翡找白焰打听了一下。   “没说,我们没再聊过以前的事,他也没问。”白焰手里端着杯咖啡,浓郁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现在他是赵小曼的男朋友,我只是他过去认识的一个老朋友。”   “赵小曼是真和他交往了三年,还是在他失忆以后才出现的?”谢翡只知道赵小曼存在欺骗行为,但那未知的三年里其实有很多种可能。   “她认识的白闻秋,喜好与以前的我一模一样。”白焰喝了口咖啡,眼底微微带笑,“以闻秋的性格,如果没有彻底放下我,他是不可能接受别人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谢翡不信白焰甘心一直这样下去,若赵小曼真是白闻秋女友,白焰或许不会做什么,但知道赵小曼冒名顶替后,他怎么能忍。   白焰喝了口咖啡,神色平静,“我打算跟他回家一趟,总要见过伯母再说。”   谢翡本来还想再问,就看见满脸不爽的陆胜男进了大堂,身后跟着拎行李的陆熙平。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谢翡讶然,不是说过了大年才回来吗,今天才初五。   “待不下去了!”陆胜男甩下这一句,气冲冲地出了大堂后门。   陆熙平本来想解释,见白焰在旁边,只尴尬地笑了笑,追着陆胜男走了,弄得谢翡一头雾水。   一直到下午,谢翡才搞清楚原委。   原来陆家三位养女被陆胜男收拾了一顿,都暂且安分下来,今年过年罕见地带上家人齐聚老宅。   三姐妹谁都没跟子女透露过陆胜男的秘密,只骗他们说多出来的小姑娘是外公家的亲戚,而外婆还在疗养院里住着,不便打扰。   老大陆飞跃有个15岁的儿子,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这位小亲戚,不但展开了热烈的追求,还十分中二地对她实施了“壁咚”,被陆胜男一顿好打。   陆飞跃知道这件事后直接气晕了,家里一阵鸡飞狗跳。   谢翡听完沉默良久,剑走偏锋地说:“你大姨可能身体不太好,上回也只有她晕了。”   陆熙平苦笑着摇摇头,突然目光一凝,“你看外头那位女士,像不像我大姨?”   谢翡顺势一瞧,见篱笆门外站着位中年女人,和印象里的陆飞跃气质十分相似,严肃而刻板,只是年纪要更大一些。   他只当是新来的客人,忙迎了上去,对方却说是来找人的。   “请问白闻秋和赵小曼是不是住这里?”女人问。   谢翡怔了怔,“对,请问您是……”   女人正要回话,突然神色巨变,而谢翡身后也响起一道男声:“妈?”   白焰推着白闻秋出来时,就见到了记忆中曾带给他无限痛苦的女人,短暂怔愣后,他礼貌地笑了笑:“伯母,好久不见。”   女人脸色发青,一言不发。   白闻秋倒是回过头问道:“你见过我母亲?”   不等白焰说什么,就听一声饱含愤怒、惊惧、憎怨的咆哮:“你这个变态,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儿子!”   白焰的笑意瞬间冷掉了。   白闻秋则一脸错愕。   前院里所有人都惊讶地望了过来。   谢翡心道不好,赶紧挡在前头,“阿姨,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这儿人这么多……”   白母只是一时情绪激动,等意识到周围人复杂的视线,面上骤然涨得绛紫,感觉丢脸至极。她本来就耻于让人知道儿子是同性恋,如今在大庭广众下吼了一嗓子,别人该怎么想?白母心里悔不当初,却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怨毒地瞪了眼白焰,铁青着脸冲谢翡点了点头。   于是几分钟后,众人齐聚白焰房中。   谢翡放心不下,偷偷发微信让郁离过来镇场子。   “妈,您是怎么了?”较长时间的沉默后,白闻秋率先发问,他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大吼大叫口出恶言的是他一贯注重形象的母亲。   白母这会儿视线不在儿子身上,甚至不在白焰身上,只瞪着缩在墙角的赵小曼,态度全然不像对待未来儿媳,反而像领导不满做错事的下属。   “妈?”白闻秋又催问了一遍。   白母深吸口气,收回视线,沉着脸质问:“什么怎么了?这个变态又来纠缠你了?”   白焰嗤笑一声,对于“变态”二字他已经从白母口中听过太多次,早就不痛不痒了。反倒是白闻秋浓眉紧拧,冷声说:“妈,请您尊重我的朋友。”   “什么朋友,他本来就是变态!”白母似被儿子的话刺激到了,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怒指着白焰:“这个老外在美国时就一直骚扰你,你就是恶心他、想要避开他的纠缠才回国的!”白母突然冲上前,用力推开站在白闻秋身后的白焰:“你跟我儿子说了什么,啊?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白闻秋愕然地转过轮椅,一把抓住白母的手,表情透着压抑的愤怒:“妈!”   “闻秋,他说什么你都别信,他在撒谎,都是骗你的!”白母恨得浑身发抖,怒视白焰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似乎想要一口咬死对方,“儿子你离他远点儿,谁知道身上有什么脏病!他们这种人——”   “到底是他在撒谎,还是你在撒谎!”白闻秋突然爆喝一声,额角青筋隐现:“赵小曼到底是谁?!”   所有人一滞。   室内静得可闻针落。   谢翡懵然,他没指望大家能心平气和地谈,可也料不到才几句话就图穷匕见了。而且白闻秋是什么时候发现赵小曼身份有问题的,这几天他明明表现得很正常……   这时,外间传来敲门声。   谢翡就站在门边,顿时回过神,心知是郁离来了。   果然,门外胡子大汉双手插兜,懒懒地问:“发展到哪一步了?”   郁离一副看戏的口吻,但屋里谁也顾不上他了。   白母明显惊慌起来:“小曼、小曼是你女朋友啊,你在说什么呢?闻秋你不能没良心,那三年小曼是怎么照顾你的,她好好一个姑娘,不嫌弃你双腿有疾,她——”   “她照顾了我三年,连我蛋白质不耐受都不知道。”   白母一怔,紧接着恶狠狠地瞪向赵小曼。   赵小曼缩了缩脖子,心虚地低下头,实在后悔多嘴通知了白母。她原本是见白闻秋遇到了旧友,担心会出点儿什么差错,就想跟白母对对口供,没想到白母一听对方叫白焰,直接就杀了过来。   更令她意外的是,白闻秋居然早就怀疑她了……   赵小曼偷眼观察白闻秋,对方却看也没看他,只盯着白母。   而白母虽然刚被儿子打了脸,依然倔强地试图辩解:“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以前没有这个毛病——”   “白焰就知道。”   白闻秋讽刺一笑。   那天和白焰谈过话,他当即就起了疑。   白焰说得很含糊,但那句“他们骗你”还是让他如鲠在喉。   纵然白焰只是个偶然遇见的“朋友”,“他们”却意味着他的母亲、女友以及发小,但他却本能地相信前者,只因当他细细思虑后,忽然发现失忆后听来的许多故事,其实充满了漏洞。   他头一个怀疑的是赵小曼,对方的表现实在很奇怪,而且他对赵小曼从来没有过一星半点的亲近感,这不正常。   哪怕失忆了,朝夕相处三年,总会有身体记忆。   但他的身体明显对赵小曼很排斥。   之后几天,他有意无意地试探,很快确认赵小曼确实有问题。   但他并未表露出来,他想看看赵小曼到底有什么目的,而他身边的人又为什么要联合起来骗他。   没想到,他的母亲会突然出现。   白闻秋漠然望向白母,他从不否认对方爱他,但这份爱是有前置条件的,需要他聪明、听话、孝顺、勤奋……只要稍稍不如对方的意,他就会受到严厉的责骂、精神羞辱以及冷暴力,似乎他必须按照母亲制定的模板成长,否则就是耻辱,就不配被爱。   小时候他对白母又爱又惧,随着年岁渐长,惧意消退,爱意似乎也变得不再纯粹,加上他初中开始就住在寄宿学校,高中又加入省队,后来改去了国家队,和白母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感情也越来越淡。   他心知自己过于凉薄,但有关他的很多事,白母也并不清楚。   “赵小曼不知道,是因为您也不知道对吗?”   白母猝然色变。   “我失忆后您就带我回了老家,赵小曼是隔了一周后才来的,您当时说是因为她要辞掉在燕京的工作。”白闻秋冷冷一笑:“我在老家认识的人不多,想必他们也都被你找过了,可在燕京总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您是想我去问,还是您亲自说?”   白母心神巨震,脑中一片空白,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情绪已完全崩溃,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闻秋我们忘了他好吗?你不是全都不记得了吗?你已经不爱他了啊,你明明都改好了,都回归正常了!”   白闻秋挑起眉,并不意外地陈述:“所以,不是他纠缠我,是我爱过他。”   白母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伯母,我并没有告诉他这些事。”白焰耸了耸肩,凉凉地说。   白母肝胆俱裂,身子不由地晃了晃。   离得近的赵小曼条件反射去扶,却被白母狠抽了一耳光,“没用的废物!”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白母自己,但她不认为自己教训赵小曼不对。   她确实聘了赵小曼假扮儿子女友,也从不指望这件事能瞒很久,更不可能真让赵小曼这种见钱眼开的女人当她媳妇儿。只是儿子回国后虽然鲜少提及白焰,却一直没能忘了对方,甚至在感情上完全封闭了自己,她想趁儿子失忆掰回他的性向——白闻秋交了一个女友,以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就算赵小曼的事情败露,就算白闻秋某天恢复了记忆,只要她能抓住机会给儿子灌输正确的性取向,儿子的毛病说不定就治好了,可谁知道赵小曼这么快就露馅儿,不是废物是什么?!   “好你个老妖婆,居然敢打你姑奶奶!”赵小曼终于反应过来,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就要扑上去,尽管被眼疾手快的谢翡拦住了,她依然张牙舞爪地怒骂:“给几个臭钱了不起啊,又让背资料又让纹身的,变态!难怪你儿子要搞基,多半就是因为你才对女人有了心理阴影!”   赵小曼眼眶一红:“你个老妖婆知道纹身有多痛吗?给的资料还都是错的,好意思怪我废物?你姑奶奶高考都没这么用功过,有这精力我咋没想着考清华北大呢?呸!老娘不干了!” 第51章   赵小曼摔门离去, 留下满屋情态各异的人。   白母浑身抖得犹如风中落叶,忽听“扑哧”一声笑。   “有意思。”郁离白看一场大戏,心情颇好地看向白闻秋:“看来你也没那么蠢。”   白闻秋见过胡子大汉两三次, 只当是谢老板的亲戚,尽管明知道对方在看笑话, 此刻也无心计较。   更何况, 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   然而憋了一肚子火的白母立刻将怒气转移至郁离身上,一双通红的眼瞪了过来。   “你还想要治腿吗?”郁离完全不将白母放在眼中, 淡声问了句。   白闻秋一怔, 他当然想治腿, 一个滑雪运动员没了双腿连残疾人运动会都参加不了。可自他受伤后,国内外的权威医生也见了不少,却每每失望, 如今六年已过,他早就不指望了。   白母更不可能将郁离的话当回事,还认为对方是在故意嘲讽。   唯有白焰双眼一亮, “闻秋的腿还能治?”   他知道胡子大汉就是郁离,而郁离并非凡人。   “皮皮虾是节肢动物, 有很多腿。”谢翡很小声地提醒。   郁离耳力不凡, 自然也听见了,当即不遮不掩地说:“等着他自行修炼出双腿得多久, 我是指后院几株灵植有断肢再生的功效。”   谢翡恍然大悟,他早听阿福介绍过,只是一时半刻没想起来。   如今白闻秋觉醒了半妖血脉,可不就能食用灵植了?   “你们在说什么?”白闻秋再是心不在焉, 这会儿也发觉不对劲了,毕竟白焰的表情很认真。   不等众人回答, 白母率先爆发,“你们都给我滚出——呱,呱呱呱!”   郁离收回手,揣入裤兜,“聒噪。”   谢翡心说直接禁言不好吗,这下岂不更聒噪了?   一片蛙声中,白焰走向惊疑不定的白闻秋,神色凝重:“闻秋,有件事,我不得不跟你坦白了。”   饶是一贯冷静的白闻秋,在见识到白母莫名其妙发出蛙叫后,也感到十分惊悚:“什、什么?”   “其实……”   白闻秋冷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喉结却滚了滚。   “你是一只皮皮虾。”   “……”   当天,白母最终还是晕了过去,也不知是难以接受自己口吐蛙叫,还是因为儿子居然是皮皮虾。   “真没想到赵小曼还是个炮仗。”谢翡送了满腹怒气的赵小曼去村口搭车,回来后忍不住跟郁离吐槽,“路上都听她咒骂白女士了,不过白女士真的好奇葩,白闻秋又不是没朋友,编织这种谎言有什么意义?她就不怕白闻秋真的喜欢上赵小曼吗?”   “那她高兴还来不及,说明白闻秋如她所愿了啊。”郁离嗤笑:“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棒打鸳鸯,她就是最后的赢家。”   谢翡一想也是,叹了口气说:“不过白闻秋也不可能喜欢赵小曼的,就算失忆了,他还是记得白焰的喜好和习惯。”   几乎将自己活成了对方。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郁离不以为意。   如果真的喜欢,即便记忆没了,终归还有喜欢的本能。   否则,谈什么喜欢?   这日深夜,天空落雪了。   在寒冬将远,春日将至时,夕宁村终于等到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雪堆好似厚重的云团,为千家万户笼上银装。   清晨,大雪转为小雪。   天还未亮时,白母迎着簌簌飞雪离开了客栈。   临走前,她甚至没和白闻秋说一句话。   白母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灯光晕下,白焰见白闻秋面无表情盯着小路尽头,宽慰说:“伯母可能是受惊过度。”   “她只是嫌弃我成了半妖。”白闻秋自嘲一笑,“她连我是同性恋都很抗拒,何况……”皮皮虾?   白焰即便再不喜欢白母,也尽量客观地分析:“伯母只是暂时抗拒,你们是母子,时间久了,她总会接受的。”   白闻秋忽然转回头,仰看着他:“那你呢?你用了多久时间接受?”   白焰一怔,轻轻笑了。   四下万籁寂静,仿佛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   两人在飘雪中无声对视,白闻秋望着那双碧蓝而深邃的眼眸,一时感觉陌生又熟悉。   心潮涌动间,他情不自禁地问:“Who are you?”   白焰:“……”   ???   白焰仔细打量着白闻秋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事实上,以他对白闻秋的了解,对方也不可能拿失忆来开玩笑。   他想到了郁离所说,白闻秋觉醒血脉后很可能多次失忆,难道……   半晌,白焰眼波深处再次漾开笑意:“Your first love.”   我是你的初恋。   每一次的初恋。   白闻秋确实二次失忆了。   他的记忆再度回拨,停留在了七年前。   18岁的白闻秋还很健康,能踩着滑雪板肆意飞驰,而如今的他却只能坐在轮椅上。   好在双腿有了治愈的希望,白焰又始终陪在身旁,为他一点点填充记忆。   白闻秋还算平静地接受了现在的一切,哪怕再匪夷所思,他也愿意相信白焰——虽然记忆遗失,但喜欢的感觉骗不了人。   即便嘴上否认,身体也会很诚实。   譬如此刻。   “哥,我彻底gg了……”谢翡精疲力尽地躺在地板上摊大饼,简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他明明只是来陪郁离打游戏的啊!   最开始,两人打基建游戏,一旦他的城建进度超过郁离,对方就会当场表演气压骤降。   接着,两人打格斗游戏,他尽量让着郁离,又被指出态度有问题。   后来,两人打竞技游戏,这回他认真了,结果就是让一个胜负心极强、报复心极重的幼稚鬼气到摔了手柄。   可想而知,郁离必然是要找回场子的。   但郁离也想不到什么折腾人的好点子,无非就是“健身”老一套,还此地无银解释了自己的动机,说是睡了一个月长了八斤,如今身体恢复了也得将减肥提上日程,如果真心追求他,就要跟上他的节奏。   谢翡当时只想着郁离这么容易长胖多半和原形有关,心立刻就软成一团,脑子一热答应了下来。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啧,这就不行了。”郁离居高临下,得意地俯视着谢翡。   “那当然比不上哥哥。”谢翡语调软软,希望能博取一点同情,“待会儿还要和大家一块儿看元宵晚会,要不就到这里好了,我总得回房洗洗。”   郁离不满:“不是说要跟上节奏吗,就会拖后腿。”   “可我尽力了啊,我现在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动了。”   郁离皱了皱眉,弯腰硬拉起谢翡,背转过身蹲下,将对方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趴好。”   “哥你要背我啊?”谢翡微愣。   “你手指不都没力了?”   那只是夸张了一下……   谢翡当然不会傻到坦白,美滋滋地攀上了郁离的背。   他双手勾着郁离的脖子,下巴抵在对方肩上,呼出的热气难免拂过郁离颈侧。   注意到郁离的耳根渐渐发红后,谢翡心念一动,忽问:“哥,你现在有没有0.00002点喜欢我了?”   郁离一顿,没吭声。   进了谢翡房间,郁离走到沙发旁将人放下,双手环胸问:“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上位?”   谢翡笑着说:“我每天都在力争上游。”   郁离略一沉默,“你最近表现还行。”   谢翡眼睛一亮。   “可以进入考察阶段。”   “那……”   谢翡本来想再说点儿什么,就见湘妃上来了,“老板,楼下已经准备好了,要去通知其他人了吗?”   今天是元宵节,下午燕来也提着一堆土特产回了客栈,“常驻人口”这就算齐了。   为了给燕来接风洗尘,谢翡就提议晚上来小楼庆祝一番。   “行,我休息休息就去洗澡。”   等谢翡转进浴室,楼下的人都已经到了。   众人分散而坐,茶几上摆着不少零食小菜,什么爆米花薯条、卤鸡爪鸭脖子、小龙虾炒田螺等等,种类非常丰富。   燕来一边剥着小龙虾,一边偷眼打量白闻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此刻在小楼里的不是半妖也肯定是知情者,也不知道这位先生属于哪种情况?   正想着,就见白闻秋转脸看向他,燕来心知对方察觉了他的打量,局促地招呼:“你、你好。”   白闻秋微微颔首:“你好。”   燕来感觉到这个人气场有点强,愈发拘谨,尴尬地抬了抬手:“吃小龙虾吗?”   白闻秋一滞,“谢谢,我不吃虾。”说完将手边盛着卤鸡爪的盘子往前一推,礼尚往来地问:“吃鸡爪吗?”   燕来同样微滞:“我、我不吃鸡。”   谢翡从楼上下来时,恰好听见两人一言难尽的对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郁离头一个发现他,立刻让同坐一张沙发的陆熙平让开点儿。后者瞄了眼自己和郁离之间足以容纳三个人的空隙,默默起身,索性搬了张凳子去陆胜男旁边坐。   “翠翠,过来。”郁离拍拍身旁的位置,宛如公交车上给孙子占座的老太太。   谢翡挨着郁离坐下,就见对方递给他一个小碗,碗里是剥好的小龙虾。   “谢谢哥。”谢翡眉开眼笑,还以为是郁离帮他剥的,完全没注意到阿福幽怨的小眼神。   智能电视上播放着AC站主办的网络元宵晚会,由于风格比较二次元,请的年轻明星也多,还有弹幕可欣赏,陆胜男早早就要求看这个。   谢翡戴着塑料手套,正将一块虾肉塞到嘴里,就见荧幕上画面一变——主舞台和表演人员瞬间消失,几个不到半岁的小熊猫在林间打滚玩耍,右侧有一行字写着“熊猫送福啦”。   ——是熊猫中心安排的特别节目!   谢翡霎时反应过来,AC站上有专门的熊猫频道,网站和中心合作好几年了。   十秒钟的团子镜头一晃而过,最后二十来只糯米团子拼凑成一个“福”字,弹幕上唯有一片“啊啊啊”。   谢翡感觉郁离的坐姿有点僵硬,暗搓搓地问:“哥,熊猫可爱吗?”   郁离不自在地动了动,微斜着眼睛:“你觉得呢?”   “我觉得超可爱,世界第一可爱!”   郁离嘴角微翘:“算你还有点眼光。”   正在这时,就听主持人激动地说:“感谢二十九只小国宝在元宵夜为我们送上新年祝福,同时,我们也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AC视频网熊猫频道已经联合华夏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将于4月1日首次面向全球推出大熊猫交配实况直播!”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咦?   琉璃:简直伤风败俗! 第52章   “我不允许!”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时, 郁离已经愤而暴起,气得浑身发抖:“简直伤风败俗、放浪形骸、下流无耻、丧心病狂!”   四周一静。   湘妃眸光微闪, 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 又在郁离的视线扫过来时立刻端正态度, 一脸凝重地皱起眉,摇着头连连叹气。   谢翡完全是咬住舌尖才憋住笑, 他和阿福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从对方眼中接收到压抑不住的期待和兴奋,但他嘴上却装模作样地感叹:“世风日下啊……”   阿福会意地配合:“人心不古啊……”   其余人则不明所以, 但都谨慎地没有发表意见, 唯有中二少女陆胜男拒绝成年人察言观色的一套,啃着鸡爪说:“你站着显个儿高吗,都挡着电视了, 直播就直播呗, 反应那么大干嘛呀。”   “好、好你个水母!竟敢跟我顶嘴!”   谢翡一听就知道郁离这是心虚了,所以才会模糊重点顾左右而言他,从别人态度上挑刺。   而根据历史经验总结,郁离说得越多只会暴露得越多, 为了避免惨剧发生,谢翡决定帮帮他哥, “倒也不是反应大,可现在为了博眼球什么事都能拿来直播,哥只是看不惯这种风气。”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郁离立刻理直气壮。   “而且熊猫就不要面子吗?”谢翡别有深意地说:“动物也是有尊严的。”   “也是哦。”陆胜男突然耐人寻味地笑了, “听说熊猫几几小速度还快——”   刹那间,屋里灯光忽明忽暗,电视屏幕也闪烁着雪花,每个人都听见了明显的电流流窜声,诡异得仿佛鬼片预演。   伴随着数声巨响,电源骤断。   “怎、怎么了?”黑暗中,燕来心惊肉跳地问。   但无人回答。   “你们出点声啊。”一众人里,唯有燕来最胆小,他想打开手机电筒,偏偏手上还戴着沾满了油的塑料手套。   “哦,可能是跳闸了。”谢翡轻咳一声,“我去瞧瞧。”   然而不等他起身,灯光又自行亮了。   只见电视机屏粉碎式破裂,茶几也从中分成两段,桌上的吃食散了一地。   “郁先生呢?”燕来发现少了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问。   羞愤自闭了可能……   谢翡也不敢明说,本想敷衍两句,就见陆胜男眉头一皱:“至于吗,讨论熊猫而已就发疯成这样,难道……”   谢翡心头一跳。   “他的原形是熊猫?”   眼见一众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谢翡心中哀叹:哥,我尽力了,帮不了你。   有了这么一段插曲,聚会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   大家帮着收拾好客厅便各自散了,谢翡走到郁离紧闭的房门前,稍一犹豫,决定今晚还是不去触霉头,毕竟郁离的怒气值史无前例地高。他虽然有点担心陆胜男会被报复,但死道友不死贫道,自求多福吧。   谢翡原以为郁离至少也要气个十天半月的,谁想第二天再见面时,对方却表现得非常平静,似乎昨晚怒发冲冠到连磁场都影响了的人不姓郁。   这很不正常。   以郁离的报复心,倒像是山雨欲来。   果然,接下来几天,陆胜男开始频频倒霉。   譬如早上出门被鸟屎浇头、走在路上无缘无故跌倒、洗个澡水温骤降到零度以下,就连吃冰淇淋都能吃出一颗烂掉的牙齿,更别提每晚上做噩梦……   “梦里我成了一只水母,被天敌撕碎、被人类分解,或者生了好多好多的崽,一旦我死了又会重新分化,继续受折磨……”小姑娘眼里泛着血丝,精神恍惚地说。   谢翡盯着她浓重的黑眼圈,委婉提醒:“可能最近水逆,要不你去别的地方旅旅游,散散心?”   反正离开客栈应该就好了。   “不就是得罪了那个小气鬼,人为的水逆还差不多。”陆胜男虽说心智退化了,智力还保有原来的水平:“算了,我怕出交通意外。”   “哪儿就那么严重了。”谢翡言不由衷地说。   “是,伤人害命他不会做,但他能恶心人呀,就我这么倒霉,谁知道会遇上什么——”陆胜男忽然小脸一白,捂着肚子。   “又怎么了?”谢翡惊。   “我肚子痛,肯定是说了他坏话!”   然而真相是陆胜男半夜喝了凉水,引发急性肠胃炎,以至上吐下泻,不得不住院休养,反倒逃过了一劫。   谢翡从医院里回来,经过郁离房门时,就见对方正坐在窗边看书。   初春的微风撩乱郁离细软的头发,刺目的阳光也没能掩住他的光芒,这时候的郁离,完全就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如果不开口说话。   “那个水母怎么样了?”郁离看似随意地问了句,眼神却有些发飘。   谢翡从中读出了心虚的意味,不禁有些好笑,细细转述了医生的诊断。   得知是陆胜男自己作的,郁离脸色稍缓,“呵,活该。”   谢翡干笑一声,正想回房间,就听郁离问:“你看今天的热搜了吗?”   “没有。”他忙了一天,都没空上网。   “那个熊猫交配直播遭到动物保护协会的投诉,不能播了。”郁离眼中隐含得意。   “……哦。”   什么动物保护协会,不就是你干的吗?   对于这个结果谢翡并不意外,他早知道郁离一定会干点儿什么,但难免有些失望。倒不是他癖好特殊真的对熊猫doi有兴趣,只是想欣赏郁离的表演罢了。   如今少了个乐子,实在令人扼腕。   但很快谢翡就没心思注意这些琐事了。   “它们又来了!”   后山上,一个小个子男人神情惊惶。   他是尚景国际工程部的一名员工,数月前就被安排到夕宁村参与温泉池建设工作,如今项目已近尾声,大概率能如期完工,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最近,温泉池来了一群猴子,怎么赶都赶不走。严重拖慢工期不说,还很可能影响到日后运营。   报告打了几天,上头终于有了回复,让他找大荒客栈的小谢老板想办法,于是,他便恭恭敬敬去请人。   “没事,我和它们聊聊。”谢翡安慰了一句,却不急着上前,而是站在原地四下打量。   数月前小小的温泉眼,如今已被打造为梯形结构的温泉池,整片池子由数十个小池构成,各池层叠错落,延绵而下,一眼望去池中有池,如波似浪。   澄澈活泉顺流直下,倒映着池堤移植的繁花绿植,连池水都被染成了五彩颜色。   池面烟雾渺渺,宛如仙境,可惜被数十只野猴破坏了美感。   谢翡扫过群猴,视线落在一只神情陶醉的猴子身上,那猴子体型较旁的大些,身后两只小猴正抡着拳头帮它捶背。   脱了鞋,谢翡顺着池堤走到猴子身前。   猴子听闻动静缓缓睁眼,顿时一僵。   “温泉池是你们发现的,要泡也可以,但只能集中在最下面一排池子。”谢翡直接提了要求,他知道猴子听得懂。   猴子似有几分不甘,又不敢违逆谢翡,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见谢翡三言两语解决了困扰自己好几天的事,小个子男人久久回不过神,总算明白上头为何指点他找对方帮忙。   “我自作主张分给它们几个池子,没问题吧?”谢翡沿路返回后问道。   “没、没问题,只要不影响客人,也算野趣。”小个子男忙不迭地说。   谢翡笑着客套了几句便准备下山,却听小个子男问:“谢先生想不想泡温泉?”   “现在能泡吗?”   “可以。”小个子男解释说:“推广部那边想搞个抽奖活动,趁着清明小长假请一批游客提前来感受下,泳裤浴袍这些都已经送来了……”   谢翡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客栈也会空出几间房源配合。   他有点意动,便看向了陪他上山的郁离——对方只简单地戴了口罩和帽子,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哥,你觉得呢?”   问完又觉得郁离肯定不会答应,毕竟泡温泉可是要脱衣服的,几乎等同于“裸裎相见”了。   孰料郁离却微一颔首:“可以。”   咦?谢翡意外地挑了挑眉,不怀疑自己觊觎他肉体了?   更令人意外的还在后头,当小个子男拿出几种泳裤让他们选时,郁离竟微红着脸挑了最暴露的三角泳裤,又强硬地塞给他一条样式最为保守的泳裤。   两人相继进了更衣室的隔间换衣服。   室内虽然开着空调,但三月的山上还是很冷,谢翡换好泳裤,赶紧裹上浴袍。   一推开门他就愣住了,只见郁离浑身上下就穿着条泳裤等在外头,皮肤白得晃眼,身材线条完美,宛如一尊白玉雕像。   当谢翡视线下移,看向某处时,莫名有点腿软。   感受到谢翡的视线,郁离满脸的不自在,心里将陆胜男大骂一通。要不是这只水母胡言乱语,他又何必为了“正名”而出卖色相!   虽说谢翡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原形,可也不过早晚的事。   他忍着羞耻没动,务必要让谢翡看清楚了,以免将来对他心生误会,有了轻视之意。   谢翡哪儿知道郁离那么多心理活动,倒是先不好意思了,垂着眼小声说,“哥,走吧。”   他们去的是私人温泉池,相互间以林木隔开,空间开阔,视野极好,往下望便是一片红粉桃林。   郁离率先下水,直到温热的池水没过身体,他才舒了口气。   余光瞥见谢翡正在脱浴袍,郁离忙别开眼,颐指气使地命令:“你去那边,不准靠我太近。”   “哦。”谢翡微微定心,这才是他熟悉的郁离。   入水后,他见郁离闭着眼睛,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便乖觉地没有打扰。   谢翡拿过池边罩着防水袋的手机,拍了几张照准备上传微博,登录后却注意到“谢尧”的大名正挂在热搜上。   他下意识点开,原来谢尧复出后参加了某个选秀活动,这条热搜便是对方昨天比赛的直拍,看上去舞跳得像模像样。   评论里一片彩虹屁,也不知道是吸的新粉,还是请的水军。   既然与自己无关,谢翡也懒得关注,拇指一划刷新了下首页,就见他关注的“熊猫博主”刚发了条消息,顿时表情一凝。   谢翡眼神微妙地偷看郁离,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也正盯着他。   两人对视,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慌乱,郁离抢先发难,掌握主动:“你做什么这么心虚?”   “没、没啊。”   郁离的目的本来是想倒打一耙再说,可见谢翡居然回避他的视线,立刻起了怀疑,他半眯着眼:“你刚刚在看什么?”   “就是刷点儿社会新闻。”谢翡硬着头皮说。   郁离手指一勾,“手机拿过来,别搞小动作,否则……”   谢翡见实在躲不过了,只好交出手机,忍不住辩解:“我就是无意中看到的……”   郁离只当抓住了谢翡的把柄,一时趾高气昂,可下一秒却再没了含笑的轻松。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配有九宫格的微博,文字内容很长,最显眼的是写在双#间的标题——   华夏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两只熊猫完成交配,用时1分30秒![狗头]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不可能! 第53章   被抓了现行, 谢翡最担心的根本不是郁离发飙,而是对方察觉了他的小秘密——正常人看见这条微博, 顶多当做笑谈, 哪儿会像他似的躲躲闪闪?   若他是郁离,一定会有所怀疑,何况郁离疑心病本来就重。   谢翡恨不得分解为水分子就此消失, 心情如同等待法官宣判的被告一般忽上忽下,惶惶不已。   良久, 法官终于举起了锤。   “这叫社会新闻?”   “社会性关注的话题,不叫社会新闻吗?”谢翡故作懵懂。   郁离眸色暗沉地盯着他, “你……”   谢翡心缩成一团, 来了!   “知道熊猫为什么能繁衍八百年而不灭绝吗?”   “……噫?”   谢翡愣了好半天才说:“因为没有天敌?”   “除此之外,还因为熊猫的繁殖能力很强。”郁离并没有意想之中的恼羞成怒, 反而心平气和地说:“生存环境的变化导致了现在的熊猫和上古时期相比退化了很多……至少在几千年前,野生熊猫是非常容易受孕生崽的。”   郁离的语气太认真了, 表情太自然了, 虽然没有具体论据,仍让谢翡一时迷惘——对方究竟是在科普,还是在忽悠?   见谢翡目露怀疑,郁离骤然冷下脸, “你这是什么表情, 胆敢不相信我的话?到底是你活了五千年,还是我活了五千年?”   “……你。   是忽悠,谢翡确定了。   真没想到, 他哥现在也学会用迂回战术挽尊了……   只可惜还是不够从容镇定。   “总之,上古时期的大熊猫是很厉害的。”郁离做下总结陈词。   “超厉害!”   此刻,哪怕郁离说熊猫和孔雀一样五颜六色谢翡都不会反驳,他只想保命。   两人各怀心思地聊着天,说到后来郁离逐渐词穷,索性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谢翡心中暗喜,拿回手机写微博——刚拍的图还没来得及传呢。   他P好图,又拼出个漂亮的九宫格,点击发送。   再抬头时,就对上了郁离隐含探究的眼神。   谢翡心里一咯噔。   “不对。”郁离眉心微蹙:“你看个熊猫……那什么的新闻,做什么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   谢翡:“……”   “哦,那天哥不是很反对熊猫交配直播吗?我见这条新闻虽然没有放视频,但也有几张图片,就担心你生气。”谢翡一本正经地瞎说,有了刚才的缓冲时间,他好歹找到个明面上的理由。   “是吗?”郁离的表情明显写着不相信。   “不然呢?哥觉得我是为了什么?”谢翡也不指望对方能信,只要糊弄得过去就行了,反正郁离的顾忌比他还多,不可能明着问。   “我、我能觉得什么。”郁离别开眼,不再咄咄逼人。   危机的火苗看似扑灭在萌芽状态,但谢翡丝毫不敢放松,时刻保持警醒。   一连好几天,他都能察觉郁离若有若无的试探,往往出其不意,令人防不胜防。   好在谢翡早有准备,没再泄露痕迹。   虽说到底是蒙混过关了,可谢翡精神上很疲惫,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直接跟郁离坦白呢,就算对方恼羞成怒上一段时间,这会儿也该熄火了。   他思来想去,决定找一个契机将事情说开,否则心里就跟悬着颗定时炸弹似的,说不定哪天就得被炸个粉身碎骨。   但机会也不是说来就来,谢翡还没想出办法,三月悄然已过。   四月一日,原本该是熊猫交配实况直播的日子,如今也被郁离给搅黄了,一整个白天都风平浪静。   到了晚上八点,霁月酒店集团的官方账号发了条抽奖微博,将抽取三位幸运粉丝,奖品则是大荒温泉池一日游套餐。   由于套餐中涵盖了一晚上的客栈免费住宿,谢翡也捧了个场。   “我在这里等你们来哦[亲亲][抱抱]”   发完微博,谢翡点开了私信页面。   数次热搜后,“大荒客栈”微博粉丝越来越多,最初基本是些吃瓜群众,但自他开始露脸直播,倒吸引了不少真情实感的妹子。她们将他视作偶像追捧,私信里道早晚安、吹彩虹屁、或者写情书表白等等,每天少说能发个上千条,高峰期甚至突破过一万条。   谢翡设置了“陌生人发私信不提醒”,但他有时间就会巡视一番,从中选出少量正经咨询或谈合作的私信回复。   可今天情况却有些不对劲,一溜往下看,密密麻麻的污言秽语,言辞非常恶毒。   谢翡微微拧眉,发现这些用户大多都用着谢尧的头像,是他的便宜哥哥又作什么妖了?   关闭页面,谢翡点开搜索栏,本想搜搜谢尧的名字,却发现对方正挂在热搜上,后头还跟了个“沸”。   鉴于谢尧正参加选秀综艺,近日常常上热搜,平时谢翡是懒得看的,今天却不能忽视。   他点进热搜,排在首位的是一则视频。   视频中,谢尧和几名选手站在舞台上,正接受节目导师的点评。   拿着话筒的导师还挺眼熟,谢翡隐隐记得好像是阿福喜欢的一位歌手,叫霍什么来着……霍情?对方发色染成了奶奶灰,帅气的面容此刻冷意凛然:“谢尧,你第二段副歌部分抢词了。另外,虽然舞蹈上我没有其他几位导师专业,但也看得出来你漏了两个动作,最后走位也有问题,要不是你们队长反应快……你们组应该已经翻车了。”   镜头切至谢尧,做了舞台造型的他犹在喘气,此时脸色一白,忙鞠躬道歉:“对不起!”   “你跟我道歉没意义,应该跟你的队友们道歉。”奶奶灰半点面子不给,“大家同样只有六天时间练习,为什么别人能记住,你却记不住,以你现在的业务能力适合出道吗?”   谢尧眼眶微红,咬着唇说:“是我的错,我连累了大家。其实平时练习哥哥们都在尽力帮我,但我以前没有学过声乐和舞蹈,基础太——”   “节目里不止你一个人基础差,但留到现在的每个人都比你强。”奶奶灰截断谢尧看似内疚,实则狡辩的话,“你已经足够幸运,拥有良好的家世背景,父母也全力支持你的梦想。我知道,即便不通过《偶像训练营》你也一样能够出道,但舞台就是舞台,容不得半点弄虚作假,你的态度最终会投射到你的表演上,你的表演决定了你的成就。”   奶奶灰表情严肃,字字如刀:“谢尧,我希望你能认真一点。”   视频至此结束,其实不关谢翡半点事,他完全就是被迁怒的,只因为奶奶灰同时提到了“家世背景”和“弄虚作假。”   仅仅看截取的视频内容,谢翡不认为奶奶灰有任何内涵谢尧的意思,可却被其他选手的粉丝故意发散,借此嘲笑谢尧,从而惹怒了谢尧的粉丝。   小姑娘们既然喜欢谢尧,应该也清楚谢尧的身世,对他这个曾给谢尧带来过诸多负面影响的人,想必颇有怨气。之前一直忍着,怕是知道这事翻出来对谢尧没好处,如今被嘲得狠了,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自然一点就炸。   她们连身为导师的奶奶灰都敢怼,何况是他?   谢翡耐人寻味地笑了笑,他治不了粉丝,还治不了正主吗?   由于关注了郁离的粉圈,他知道粉圈出镜率很高的一个词叫“孽力回馈”,而娱乐圈中,没有人比谢尧更怕“孽力回馈”。   谢翡直接从私信里截了几张图,拼成九宫格后发了微博,配图文字唯有一句话:先给大家说声抱歉,这几天可能看不了大家的私信了[哭]   不就是装无辜吗,谁还不会了?   如果谢尧不想再受舆论攻击变鱼,肯定会约束好粉丝。   事实也确实如此,接下来几天,谢尧粉彻底消停了,而被谢翡截图出来的这些人改名的改名,弃号的弃号,不为所动者通通被谢尧后援会开除粉籍。   与此同时,大荒温泉池也迎来了首批微博中奖的客人。   “真舒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倚靠着形如雪堆的池壁,感受温热的泉水包裹全身,满足地喟叹。   他平日里工作很忙,若不是女友抽中了霁月酒店的大奖,他也享受不到此刻的闲暇时光。   其实来之前他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虽然大荒客栈也小有名气的网红客栈,又与霁月酒店有合作,可他总担心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因此特意放低了期待值。   可到了客栈,他先是被绿意四合、百花斗艳的环境所震撼,接着又品尝到了老板亲自做的青团——各种口味无一不美,而他心中也只剩下惊喜。   “嘁,你之前还不舍得请假呢。”女友闭着眼,凉凉嘲讽。   男人苦笑:“这不是霍先生今天演唱会吗,最近事儿太多了。”   “霍情海外巡演都多少场了,流程早就熟得不能再熟。”女友一下子睁眼,瞪着他:“再说,少你一个小宣传,工作室还运转不开了?”   两人闲聊间,谁都未察觉在他们提起“霍情”的名字时,不远处的温泉池中,一只正用翅膀划水的小蝙蝠竖起了耳朵。   “演唱会应该开始了吧?”女友再度闭上眼,懒懒地问。   男人先拿毛巾擦干了手,再拿过手机看了眼,“库培尼市比咱们这儿要早三个小时,估计刚开始。”   话音一落,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猴子。   猴子端着托盘,盘中摆着快洁白的毛巾,正撒腿冲他跑来。   男人被吓了跳,一时怔在当场。   直到猴子放下托盘,又将他用过的毛巾叠好回收后,他才愣愣地问:“给我的?”   “给你什么?”女友莫名其妙地看过去,随即一惊,“哪儿来的猴——啊!我想起来了,网上说这里的猴子挺有灵性的,能听懂我们说话呢。”   像是有意配合她似的,猴子点了点脑袋。   “还真能听懂?”男人很是不可思议,试探地问:“你是打哪儿来的?”   猴子遥遥一指。   男人撑着池岸站起,就见花木掩映中,最下面一排池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大群猴子。   或许是眼前的猴子太通人性,他倒是不害怕了,笑问:“你们也泡温泉?”   猴子叽叽叫了声。   男人还欲再问,忽听手机响了。   他瞄了一眼,发现是领导的来电,立刻收敛笑容接起。   “赶紧回公司,出事了!”听筒里传来对方慌张的声音。   男人心中一紧:“出什么事了?”   “库培尼演唱会现场发生枪击案,霍情从升降台上摔下来了!”   男人的假期就此终结,网上的相关消息铺天盖地。   谢翡这会儿正待在厨房里准备和面,感觉风有点儿大,便想去关窗户。孰料刚走到窗边,一只蝙蝠直冲进来,扑在他怀里哭天抢地:“霍神中枪了!”   阿福开口就造谣,他耳朵好使,男人和领导的对话分明听得清清楚楚,偏要添油加醋,倒把谢翡给吓住了。   由于之前批评谢尧那事儿,谢翡特意了解了下阿福这位偶像,知道对方在乐坛的咖位很高,只要一出专辑,销量稳坐第一。   他拿出手机刷了下微博,热搜前三已经被霍情承包了,tag一个比一个惊悚——   #霍情坠台#   #霍情枪击#   #霍情生死未卜#   谢翡粗略看了一圈,发现现阶段的消息杂而乱,大多来自“我朋友”、“我同学”、“我表姐”,唯二可以确认的是霍情从升降台上摔下来了,以及现场有观众中弹。   他莫名联想到了前几日的视频,顿觉不寒而栗——会和谢尧有关吗?可谢尧能有那么厉害?   谢翡当即就想找郁离问问,可对方去给电视剧录制配音了,此时并不在客栈。   担心打扰到郁离工作,他先发了条微信,好在对方秒回。   【小谢老板】哥,你知道霍情演唱出事了吗?   【郁】嗯。   【小谢老板】你还记得前几天他点评谢尧的视频吗,你说会不会和谢尧有关啊?   【郁】按照正常情况,那条锦鲤没有这个本事。   【小谢老板】所以真的只是倒霉?   这回郁离隔了好一会儿才回:也有可能和鮟鱇鱼的情况类似,我知道有种邪术,可以让怀有锦鲤血脉的人转化为乌鲤。   【小谢老板】什么乌鲤?   【郁】黑锦鲤。   作者有话要说:  黑锦鲤:通过诅咒他人让自己得到好运,让别人遭到厄运。   过度章就是头秃   不敢相信,我写了一个通宵……   ——   霍情之前有出现过一句,不过没有名字,就是阿福除夕夜看春晚看得目不转睛那位。   我知道你们都没注意,所以提醒一下,他是有铺垫的hhh 第54章   郁离回来已经是三天后, 也带回了媒体不曾报道的消息。   “枪击案造成4死36伤,伤者有9人中弹, 其余都是踩踏导致的。”霍情的工作室挂靠M娱乐,郁离的消息都是从公司听来的,“凶手是本地人,现已被捕, 根据警方的调查,他是一名射击场的雇员,三天前刚离婚,作案并非提前预谋,而是开车路过时突发奇想。”   “所以是报复社会?”谢翡正帮郁离收拾行李,听到这儿不由停下动作,“可他带着枪怎么混进演唱会现场的,不是有安检吗?”   “库培尼本来就合法持枪, 安检由当地负责,远不如国内严格。”   “太危险了, 还好哥你不用办世界巡演。”就算伤不到郁离本人,发生这种事,明星也难免受舆论波及。   就比如这回,霍情明明也算受害者之一, 却遭到媒体和网友的口诛笔伐, 工作室也被死伤者的亲属包围,听说连工作人员都有挨打的。而去他演唱会的大多是留学生,直系亲属应该已经飞往库培尼处理后续事宜了, 等回国后还有得掰扯。   谢翡完全理解家属的愤怒悲痛,却也同情霍情。   “我虽不办巡演,但过几天也要出国。”郁离忽然说:“动物保护组织邀请我担任公益大使,为我量身定做了一部野生动物纪录片。”   “……量身定做什么?”谢翡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我是说野生动物保护记录片。”郁离意识到少说了两个字,着急地解释。   ……听起来还是怪怪的,而且“动物保护组织”难免让谢翡联想到之前投诉熊猫交配直播的事,总觉得其中藏着什么一言难尽的交易。   他不知郁离为何突然转了话题,下意识问:“那要去多久啊?”   “目前还没定,至少半个月以上。”。   “岂不是好久都见不到哥哥了……”   听出谢翡语气中的不舍,郁离心下得意,“如果你想和我一块儿,倒是可以安排一下。”   谢翡还挺想去的,可一想到要走那么久,他实在放心不下客栈这边,便摇摇头:“还是算了……”   郁离顿时沉下脸,顿了顿又不甘心地暗示:“那几个国家也是合法持枪的。”   “可你不用担心啊,以哥现在的实力,普通子弹根本打不到吧?”   郁离一噎,他又不好明着表明诉求,兀自生起了闷气。   见两人话题已经彻底跑偏,一路跟上来想听听偶像情况的阿福再也憋不住:“老大,你还没说霍神怎么样了呢?”   郁离本就不快,顿时不耐烦:“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啊!”   换做平时阿福早闭嘴了,可如今对偶像的担忧战胜了对暴力的恐惧——在此之前,他都以为自己只是理智地喜欢霍情的音乐,经过这事儿才明白他也不过是个最普通的追星狗。   “我这不是问不到吗?”阿福委委屈屈地嘟囔,“我还特意算了几卦,但霍神的命数好像□□扰了……”   谢翡和郁离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差点儿被古小芸吸成“蛋”的白焰也是同样情况。   窗外风乍起,吹起草木私语,谢翡转头一看,天色已悄然变暗。   “我已经通知妖管局,让他们盯着谢尧了。”见谢翡面有忧色,尽管郁离仍在不高兴,还是大度地安慰:“如果真和他有关,只要他再有异动,也能及时制止。”   谢翡略一沉默,忽问:“哥,黑锦鲤的邪术是怎么样的?”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通过诅咒汲取力量。”   “那他诅咒我怎么办?”   “嗤,他不过就是条鱼,你可是——”   郁离突然收声,谢翡怀疑对方想说一个“龙”字。   可他真的是龙吗——那条存在于数千年的传说中,地位尊崇、血统尊贵的应龙?   等谢翡离回房时,天已落雨。   清明前后总是多雨,一连多日,始终未停。   笼罩在烟雨中的夕宁村仙雾蒙蒙,粉墙黛瓦,宛如墨画。   这日,晨光还未破晓,一人迎着绵绵细雨走入“画”中,驻足停在了大荒客栈门口。   当时阿福正在大堂里值夜,听见响动抬起头,霎时愣住。   隔着篱笆门,他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外,对方身着连帽卫衣,头罩兜帽、脸戴口罩,鼻梁上还架着副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的墨镜。   阿福猛一个激灵,像是中了邪般狂冲而出,匆匆拉开门,抖着声说:“霍、霍、霍……”   男人一僵,转身想跑。   “霍情!”   “不可能!我、我这样你都、都认得出来?!”男人回过头,不可置信地问。   “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说完又意识到台词太过反派,阿福忙打补丁:“我的意思是,作为你的粉丝,你怎么化妆我都能认出来。”   “……我的粉丝?”男人将信将疑。   阿福连连点头,“你的专辑我都有囤货,每首歌我都会唱!”   霍情打量着阿福明显模仿他舞台妆的造型,姑且信了一半,却仍忍不住抱怨:“我可、可戴了三层口、口罩!”   “可霍神你的气质是独一无二的!”   “……”霍情不自在地咳了声,试探地问:“我来找郁、郁离,他真、真的住这里吗?”   这也是霍情没有当场跑路的原因。   而他之所以知道郁离住这儿,还是一个叫刘天常的警察告诉他的。   自他回国,对方就找上了他,自我介绍是某特殊部门的局长,同时也是国内配合调查枪击案的负责人。   他不知道枪击案怎么就和特殊部门扯上关系了,更不知道对方为何要他去见……勉强算是半个同行的人,而且郁离一个当红偶像居然住在村子里?若不是刘天常证件齐全,他简直怀疑对方在耍他。   可与其留在市里被媒体围追堵截,还不如听话跑一趟,万一真有意外的收获呢?   “老、咳,郁先生确实住在这里,但现在还在睡觉……”阿福后知后觉地察觉霍情有些不对劲,好像突然结巴了?以前不论现场或者访谈说话都很利索啊?他也没敢问,又担心霍情达不到目的立马会走,犹豫着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险叫醒郁离。   霍情却松了口气,人在就行,他拉下三层口罩:“没事,那我、我等他醒好了,请问还、还有房间吗?”   他走得急,事前也没想过要住宿,如今既然暴露了身份也不用顾虑太多,就当散散心——演唱会发生了那样的惨剧,死伤者都是喜欢的他人,叫他如何心情好得起来?相较而言,事业上的影响以及舆论攻击倒是小事了。   阿福顿感为难,春季来夕宁村旅游的人很多,客栈房间早就订空了。   “没了?”霍情微微皱眉。   “有!”阿福咬咬牙,决定为爱头铁!   于是,阿福直接将霍情带去了花园某间套房——他没有安排霍情住隔壁,是因为舍不得委屈偶像住次一点的庭院房,简直是感天动地的真爱了!   然而等他们一进花园,就见到了抱着银粟的郁离。   夜色下,郁离眼中犹有睡意,撩着眼皮看过来。   “老、老大。”阿福心虚地缩头,他可是悄悄取消了一间房的订单……   然而郁离根本没理他,只盯着霍情:“原来又是只耗子。”   霍情一脸懵逼,“啥?”   郁离天不亮就等在这里,自然不是因为失眠,而是知道霍情要来。   事实上,就是他让刘天常去找霍情的,故此人一到,银粟就来叫他了。   前天,他还去《偶像训练营》当了回飞行导师,借机见到了谢尧,可除了看出谢尧身体虚弱外,并没有别的收获。   因此他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能从霍情身上发现什么,叫人过来,无非是想碰碰运气。   运气不太好,却有了意外的发现。   “知道土拨鼠吗?”郁离顺着银粟柔顺的羽毛,漫不经心地问。   阿福一震,霍情则面露茫然。   迟迟听不见霍情的回答,郁离只当他无知,嗤笑一声:“一种和你一样喜欢尖叫的属啮齿动物。”   霍情神色巨变,自他从医院里醒来,一说话就忍不住想尖叫,若不是从小心智坚定,克制住了欲望,只怕他现在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即便如此,他也多了个结巴的毛病——每当想尖叫,他就憋住,一憋就结巴。   医生说,这是创伤后的某种应激反应,可郁离是怎么知道的?   “什、什么意思?”   接着,霍情就听见了科学与玄学交织,严谨与瞎扯并重的一番话。   但他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抗拒和怀疑,甚至能称得上平静。   一来,作为行业内金字塔顶端的人,他也自有渠道,曾听闻过一些风声,只是没当回事。   二来,他从升降台上摔下来,其实内脏和骨骼都有受损,却在几天内离奇恢复,只是医院被下了封口令,外界才不得而知。   如今郁离一说,他已经信了九成,否则许多事都难以解释。   “啧。”见人又开始发呆,郁离觉得无趣,转身就走了。   可走了一半他又回过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对了,春天来了,友情建议,多念念经,清心静气。”   等郁离的背影消失在花园拱门处,霍情转头看向阿福,愣愣地问:“他、他什么意思?”   阿福尴尬地笑了笑,踟躇地说:“春天,是动物发情的季节……”   “……”   清晨的风顺着领口灌入脖颈,霍情此刻鬓如雪、发如霜,满心苍凉。   “霍情是土拨鼠半妖?”郁离上楼时,谢翡刚醒,还在刷牙。   听完他哥给的八卦,谢翡吐掉嘴里的泡沫,“难怪,阿福哥说霍情从小学戏曲出身,高音可厉害了。我记得哥你讲过,怀有妖族血脉的人即便不觉醒,在匹配自身血脉的领域也有非同一般的天赋。”   郁离点点头,“估计他是在跌下升降台时觉醒的。”   “那哥有发现什么吗?”   郁离摇摇头,“不过我前天跟你说过,那条锦鲤看上去很虚弱,不排除是诅咒之力太过蛮横所导致。他施咒的对象只可能是霍情一个人,却连累了那么多无辜者,各中因果怨力,都会落到他的身上。”   谢翡若有所思,“看来就算真是谢尧干的,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郁离正要开口,忽听有人“蹬蹬蹬”地跑上楼。   “老板,我找到——”   阿福一冲进房间,就见到了郁离,顿时像被掐住了喉咙的鸡。   他激动过头了,怎么能忘了老大还在?!   “找到什么?”郁离问。   “没、没什么,就是之前我跟老板推荐了一张霍神的专辑,一直没找到……”阿福眼神闪躲,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想起来今天还要去采购,我先走了……”   他慌张地退出门,临走前不忘留给谢翡一个隐晦的眼神。   于是半小时后,谢翡来到了阿福的房间。   “阿福哥,你找到什么了啊?”谢翡好奇地问,他可没兴趣听霍情的专辑。   阿福先锁了门窗,又四下查看一番,连床底、柜子、抽屉、甚至窗帘背后都没放过,忙活了好半天才神神秘秘地说:“我找到老大的照片了!”   谢翡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郁离原形的照片!   “怎么找到的?”他中间问过好几次,然而阿福几乎把能抠的砖都抠掉了,还是一无所获。   “几十年前我在地板里存了一点私房钱,今天取钱时才发现了装照片的盒子。”阿福摇头晃脑地感叹:“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原来不是在墙里,而是在地板下!”   “你找私房钱干嘛啊?”谢翡顺嘴一问。   阿福表情一僵,眼珠子开始乱转。   有问题!   谢翡微微眯眼,声音微沉,“阿福哥?”   尽管阿福从未见过谢翡发火,可他对主人有着本能的畏惧,缩了缩脖子说:“我、我把一个客人的订单取消掉了……但我已经和他沟通好了!”   原来阿福为爱头铁的后果,就是以赔付三倍房费为代价扑灭了客人被鸽的怒火。   但阿福没钱了,虽然这几个月工资不少,却在这几天内被他消耗一空——主要用于为霍情打投、买粉、请水军反黑等等。   没办法,他只能打起了私房钱的主意。   阿福坦白交代后,谢翡沉默良久,久到阿福双腿发软,忍不住想跪时,他才沉沉叹了口气,“你太努力了。”   “……啊?”   谢翡摇摇头没再细说,而是盯着阿福手里的银元,“你这个还得先卖吧?”   阿福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别卖了。”怎么说也是古董,能存下几十年不容易,谢翡说:“我先给你垫上,再从你工资里扣,但下不为例。”   阿福大喜,“谢谢老板!”   谢翡心里还挂念着照片的事,清了清喉咙问:“照片呢?”   阿福又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一圈,从床底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谢翡接过来,深深吸了口气,一手触碰到盒盖时又看了阿福一眼,两人同时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咔——”   尘封已久的盒子被打开,露出了盒中反叩的相片。   谢翡心如擂鼓,如同要揭晓高考成绩般紧张,他取出背面已泛黄发霉的相片,发现一共有三张。   第一张,是一只背对镜头的大熊猫。   “怎么看不到脸?”谢翡微有些失望,只看背影和别的熊猫似乎没有区别。   阿福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偷拍的,我记得有一张正面的……”   谢翡撇撇嘴翻开第二张,就见到了一只黑白分明、脑袋圆圆、耳朵圆圆、颜值巨高的大熊猫!   是他的梦中情熊了!   仔细看,他甚至能从大熊猫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熟悉感,是郁离惯有的冷漠和倨傲。   谢翡嘴角一点点翘起,双颊慢慢红了,“阿福哥,能把这张照片送我吗?”   “只要老板喜欢,三张都送给你。”   “谢谢。”谢翡喜滋滋地宣布:“不扣你工资了。”   阿福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顿时喜笑颜开。   谢翡盯着相片看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抽换至第三张,而他脸上的姨父笑也刹那间凝固了。   照片里只有一个胖子。   一个目测超过200斤、穿着汗衫的大胖子。   胖子还梳着三七分,鼻梁上架着副黑框镜,依稀能辨认出一点郁离现有的轮廓。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沉默后,房间里迸发出一阵爆笑声。   阿福和谢翡同时扑倒在床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俩在做什么?”   忽然,室内突兀地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床上两人双双一滞,僵着脖子回头,似乎还能听见颈部骨骼发出了如同老旧木偶般的卡顿声。   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郁离逆光而立,脸色铁青。   “………………”   谢翡捏着相片的手本能地缩了缩,却无意中吸引到了郁离的视线。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郁离移开目光,死死锁定住谢翡。   “哥,我——”谢翡头皮发麻,刚想解释,话却被堵回了嗓子眼儿。   郁离的神色十分平静。   好似深海,又似浓夜。   更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   万籁寂静中,郁离缓慢地勾起唇角:   “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受死吧!   ——   今天前所未有的粗长,我以为3000字能写到这儿呢。   嗯,就是文案上那个歌手,以及他不是阿福的cp,阿福没有cp。 第55章   碎纸如雪片散落,映在谢翡饱含惊惧的眼睛里。   一片纸屑落在他脚边, 依稀可见大熊猫耳朵的边缘, 谢翡心疼地想, 还能拼起来吗?   反正阿福是起不来了, 被揍出原形的它耷拉着一只折断的翅膀, 缩成小小一团扒住谢翡的裤脚瑟瑟发抖。   柔弱、无助, 又可怜。   谢翡同样蜷缩在床边,一手虚护着阿福。   “你早就知道了?”   头顶传来咬牙切齿的质问声,谢翡胆战心惊地仰头, 对上了郁离前所未有的冰冷视线。   面对盛怒中的郁离,他心中又悔又怕——虽然一直想找机会坦白, 却没想到一切发生得这么猝不及防。   求生的本能操控他的思维, 谢翡脱口而出:“我、我最喜欢熊猫了!”   郁离脸色丝毫不见好转, 白中发青,唯有眼尾和鼻头微微泛红。   只要一想到阿福和谢翡合起来嘲笑他的样子, 他就怒火中烧, 偏偏又无处发泄, 他是不可能对谢翡动手的。   郁离又气又憋闷, 更觉得委屈, 低低撂下一句:“你果然是个骗子!”   谢翡的心脏莫名被扯了一下,瞬间的疼痛一度盖过其它,以至他只是愣愣望着郁离,甚至忘了道歉。   然而郁离已不再看他,摔门离去。   房间里又安静了好久, 才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阿福哥,你还好吗?”谢翡捧起小蝙蝠,拧眉盯着对方的翅膀。   阿福嚎啕大哭,“我好不了了,他一定会杀了我,我完蛋了!”   谢翡同样惶惶不安,却只能强自镇定地安慰:“没事,等哥气消了,我们再去道歉。”   “不可能气消的,这次谁也救不了我。”小蝙蝠打了个哭嗝,毛脸满是绝望。   “哥不是那么小气——”谢翡劝不下去了,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半晌,他放弃挣扎:“算了,听天由命吧。”   天命选择了冷战。   接下来好几天,郁离并没有实施武力报复,而是彻底无视了谢翡。   任谢翡百般赔罪、万般讨好,他都不为所动,连一个眼神都不给。   郁离已用他的行动宣誓,这一次,休想善了!   两人间冰火两重天的气氛自然引起了旁人的关注,好些人都来找谢翡打探内情,可惜都没什么收获。   唯有知道来龙去脉的湘妃私下里送温暖:“唉,这事儿也不能怪您。”   谢翡神情低落:“怪我,我应该早点跟他说的。”   “老板您也别自责了,我觉得吧,就老大那个脾气,坦白基本就等于牢底坐穿。”湘妃好言相劝:“您的选择只是人之常情,不过倒霉了一点,被阿福连累了。”   “阿福哥才是被我连累了。”想到阿福这几天都躺在床上不能动,谢翡愧疚更添一分。   “他不妨事,养养就好。”湘妃半点也没有同事爱,“要不是他行事不谨慎,怎么会落到这般下场。”   谢翡摇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出憋了好几天的疑惑:“湘姐,我从前梦到过哥几千年前的样子,那时候他和现在差不多啊,为什么……突然会长那么胖?”   “咱们刚入世那会儿,他将府中的灵气留给了我和阿福化形,无法再借灵气塑炼身形,加上狠饿了一段时间,等有条件后每天都胡吃海塞,可不就越来越胖了?”湘妃唇角浮上一抹堪称慈爱的笑:“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爱美,后来被人嘲笑过几次,这才咬着牙减肥……”   谢翡听着一段往事,也笑起来,“哥哥就是嘴硬心软,他宁可为难自己也不与你们抢夺灵气;平时虽然老欺负你们,可却很努力地赚钱养家。”   湘妃轻轻一笑,“老大他……被教得很好。”   而教导郁离的人,谢翡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   他倒不觉得酸,反而很感激洞府前一位主人,或者,是感激前生的自己?   有了湘妃一番开解,谢翡心情好了不少,复又振作起来——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他一定能争取到哥哥的谅解。   可不等他想出办法,郁离居然走了,正是之前提过的,去国外拍什么野生动物保护纪录片。   理所当然,郁离不可能再邀他一块儿,谢翡只好无奈地等人回来。   对此,阿福倒是很开心,人走了他就不用挨打了啊。   自认解除警报的阿福伤势迅速好转,全身心投入到近距离追星事业中,而他追的那颗星却陷入了麻烦。   霍情终于明白“发情”是怎样一种体验了。   白天,他精神恍惚;晚上,他欲火难耐。   作为一个洁身自好的优质偶像,霍情是不可能乱来的。   可生理的冲动难以违背,留在客栈还能勉强克制,一旦离开客栈范围,他就感觉出现在身边的每个异形都像散发着诱人信息素的Omega,有草莓味的、薄荷味的、巧克力味的……让他顷刻间化身为色中饿鬼,恨不得就地交配。   于是,霍情也不敢走了,天天窝在房间里念经。   只是好几个晚上,他都忍不住冲上后山尖叫发泄,以至最近常有客人投诉,怀疑山上是不是有狼出没。   好在发情期也不长,十天后,霍情逐渐恢复正常,念经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而在念经这件事上他不必踽踽独行——白焰知道他的“兴趣爱好”后,给他推荐了十来个佛门道门的公众号,日日与他交流佛法道经,为他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也带给他无限灵感。   霍情更不愿走了,他留在客栈里搞创作,直到四月的最后一天,才返回市区出席了工作室安排的新闻发布会,郑重就“枪击案”一事面向公众致歉,并承诺赔偿。   为了不暴露自己结巴的事,天知道他背了多少遍稿子,看了多少遍《国王的演讲》来给自己打气。   网上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认为霍情无辜,也有人认为既然他赚了钱,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唯有谢尧粉大仇得报,奔走相告。   霍情并不关心网上舆论,他近期没有工作安排,索性又回了客栈。   等五月的第一周过去,郁离终于回国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郁离仍没有消气。   在国外,他每日都能接到谢翡的微信,却很少回复。   可这次回来,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譬如此刻。   后院中,霍情背倚着一棵树席地而坐,膝上放着他新写的谱子,一边耳朵还挂着耳塞。   白焰扶着双腿渐好的白闻秋绕院走动,经过霍情时停了下来,“霍先生,我加的微信群里说小仙观下月初一要举办升座仪式,新观主才刚满18岁,从小就在道观修行,天赋极高,你有没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去。”   “人太、太多了,我不是很方、方便。”霍情抬头回道,余光里出现了阿福的身影。   阿福手里拿着一张纸,脸上挂着讨好的笑:“霍神,我这段时间也作了一首歌,能不能帮我看看?”   对于自己这位真爱粉,霍情还是很宠的,欣然应下。可接过纸张,他就见标题处大刺刺写着四个字——万岁,老板!   霍情嘴角一抽,“怎么想、想到写这个?”   阿福正要回话,忽见郁离从小楼里出来,忙提高了音量:“霍神你也知道,再两周老板就要过办生日宴了,这是我精心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霍情愣了愣,见阿福猛给他打眼色,心下明白过来,也跟着大声说:“哦对对、对,5月21号是吧?我这就帮、帮你看看啊,生日歌,节奏得欢、欢快一点……”   两人你来我往,旁若无人地聊天,郁离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佯作随意地走过去,“喂,你们在说什么?”   阿福讪笑:“没、没说什么啊……”   霍情也故作迷惑。   “我明明听到你们在说什么生日宴……”郁离神情不快。   阿福睁眼说瞎话:“老大你听错了吧?”   郁离当即就想发火,冷战归冷战,他可没忘记谢翡说要一起过生日的事。如今还剩半个月左右,却一点动静都没,他一直以为是谢翡忙忘了,还思索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暗示一番,就听见阿福和霍情聊起了生日宴。   翠翠要办生日宴?   他居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事实上,都没有人告诉他!   郁离艰难忍住刨根究底的欲望,那样会显得自己过于在意,他只是冷冷地扫向场中另外两人,以眼神施压,希望他们自觉一点,坦白交代。   然而白焰只耸了耸肩,白闻秋则静静与他对视,一言不发。   郁离气结,寒声问:“你们真的没什么事瞒着我?”   四人整齐划一地摇头。   郁离冷笑一声,扭头回了房间,召来银粟。   “最近客栈那些人是不是在密谋什么?”   “咕?”   郁离不耐地皱了皱眉,面对家养宠物,他可以稍微坦诚一点,“比如生日宴之类?”   “咕?”   “要你何用?!”郁离根本不信,银粟平时素爱打听八卦,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必然是联合其他人一起蒙骗他!他怒火高涨,恨不得拔掉银粟的毛,忽然觉得不对劲——银粟对他最是忠心耿耿,想要收买实在不易,除非……   大家是要给我一个惊喜,所以才瞒着我?   很有可能啊,谢翡对他心存爱慕,怎么可能不邀请他参加生日宴?   郁离细细琢磨,越想越觉得符合逻辑,心气骤然顺了不少。   他似笑非笑地睨着银粟,见银粟眼神飘忽,愈发笃定心中猜测,遂大度宽赦:“出去玩吧。”   银粟“啪嗒啪嗒”跑出房间,还不忘贴心地关上门。   有了期待,郁离顿时满血复活。   接下来,他又数次发现一众人背着他窃窃私语,见他出现就同时噤声。   可郁离一点都不生气了,他配合地假装无事发生,冷眼瞧着众人表演。   同时,他每天都默数着日子,只盼着生日宴快点到来。   然而一直到了20号白天,他仍没有收到邀请。   郁离终于坐不住了,再次召来银粟。   被主人掐着脖子逼问,银粟终于坦言告知。   “你是说,他们要在温泉池办烧烤pa,彻夜狂欢?”   “除了我以外每个人都收到请帖了?”   “连那只海马都有?”   见银粟点头三连,郁离气到浑身发抖,心态彻底崩了。   “岂有此理!”   居然敢排挤他、孤立他、冷暴力他!   “呵,谁稀罕?求我我也不会去的!”   于是当天夜里零点,人气偶像形单影只地出现在温泉池的露天烧烤平台,打着手电满脸困惑:“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哥哥找我吗?   翠翠:哥哥原谅我了吗?   翠翠:哥哥变熊猫给我看吗? 第56章   四下乌漆嘛黑,唯有手电射出一线光。   郁离眉心紧蹙, 当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耍弄了时, 羞耻与激愤差点儿让他原地爆炸。   就在这时, 忽然一阵乐声响起。   是钢琴的声音。   郁离循声回望, 就见与温泉池木桥相连的临水亭内摆着架钢琴,四面亭檐垂挂的月白纱幔以金线半拢, 亭里烛火盈盈, 橙黄的暖光映出满池波光。   谢翡坐在钢琴旁, 认真弹奏着一支《祝你生日快乐》。   郁离愣住。   他从来不知道谢翡会弹琴。   更不知道这里怎么会有钢琴。   以郁离的脑容量也思考不了太多,只专注盯着谢翡。   琴声顺着夜风萦绕耳畔, 一瞬间将郁离带回从前。   那个人, 也总爱弹琴给他听。   只是四千八百年过去, 他再也没能听见。   直至此刻。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止,亭中人合上琴盖,与他遥遥对视:“哥, 你在找我吗?”   郁离没有回答。   谢翡心下一叹, 是他琴弹得不够好, 还是准备的惊喜不够有趣?   为了今天,他还特意找霍情借了琴,而在原世界念书的时候,他也凭钢琴拿了不少奖, 就算穿越以来疏于练习,可一首《祝你生日快乐》总不至于失手吧?   算了,反正他还有别的招。   于是不久后, 郁离就见谢翡捧着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走到他面前,烛光里则是一只用奶油和巧克力堆成的趴地大熊猫。   “你……”郁离缓了缓神,“怎么就你一个人?”   “不是还有哥哥吗?”刚说完,谢翡就偏头打了个喷嚏。   郁离注意到谢翡上身只穿着件单薄的休闲款白衬衣,微微皱眉,“你不冷?”   谢翡振振有词:“可弹钢琴就要这么穿才像王子啊。”   “嗤——”郁离轻嘲一笑,视线移向谢翡身后,那里有两栋设计精巧的木楼,一栋为更衣室,另一栋主要是温泉池的休闲娱乐区,盐浴、水疗等都在里头,一楼还有个小水吧。   郁离不怕冷,只穿了件短袖就过来了,没法儿脱给谢翡,便抬了抬下巴,示意谢翡跟他进屋。   这样倒是正中谢翡下怀,他原本也要引郁离去那边的。   小楼隔绝了山风,倒是暖和了不少。   进门后,郁离本想开灯,就听谢翡阻拦:“等等,还没吹蜡烛呢。”   昏暗的光线中,郁离挑了挑眉,收回手问:“其他人呢,不会躲在哪儿吧?”   “我和哥哥的生日,哪里来的其他人?”谢翡故作茫然。   郁离确认自己被诓骗了,心里却生不出火气,只皱眉陈述事实:“你又骗我。”   “我错了。”谢翡低眉顺眼地道歉。   “哪里错了?”   “不该隐瞒我知道了你原形的事、不该和阿福哥偷偷看你过去的照片、不该想和你过生日却欲擒故纵耍心机。”也不该明明知道你很期待生日宴还视而不见,谢翡在心里默默补充。   可不破不立,以他哥的脾气,若是按部就班地邀请,对方必然拿乔,过完生日继续冷战也不是做不出来。   谢翡的心理战术还是很成功的,郁离的心情已从谷底攀至峰顶,又得意起来:“你知道就好。”   “那我们来许愿吧?”谢翡笑着捧高蛋糕,“我亲手做的,没加奶。”   “我不许愿。”说完又担心谢翡误会,郁离补充:“我不信这些,你自己许吧。”   谢翡分辨出郁离没有赌气的意思,也不强人所难,笑了笑,“那我们吹蜡烛吧。”   “你不许愿吗?”   “我在心里许过了。”   郁离没问许了什么愿,视线移向蛋糕上的蜡烛,忽问:“怎么只有九支?”   “我不知道哥你多少岁啊,既然是我们俩的生日,总不能只按照我的岁数。”   橙黄烛火投映在谢翡眼眸,宛如漫天星辰,“我想要我们长长久久。”   郁离面皮发热,庆幸于光线昏暗,他敛下眼,“吹、吹蜡烛吧。”   一口小风拂过,蜡烛尽数熄灭。   黑暗降临的一瞬间,郁离感觉唇上一软。   “哥哥,生日快乐。”   当郁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呆滞了。   他的耳里、心里、脑子里都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仿佛逐鹿之战黄帝用夔皮制成的那面军鼓,响如炸雷,亦让人血脉偾张。   “啪嗒——”   室内灯光乍亮。   郁离本能地眯眼,等适应光线,就看清了谢翡脸上略带羞涩的笑意。   他木然转身,像发条生锈的机械人一般僵硬地迈开腿,一步两步,越走越快。   谢翡急忙放下蛋糕,追过去试图拉住郁离,刚触到对方的手,就被反握住猛地一扯。   他人还没站稳,下一刻已被推倒在门边的长条沙发上。   郁离单膝跪压在谢翡身侧,一手仍扣着他的手腕,居高临下俯视他,冷声质问:“我是不是对你过于放纵,给了你屡次轻薄我的勇气?”   “既然我们互相喜欢,亲一下哪里就轻薄了?”   “谁说我喜——”   谢翡理智气壮:“0.000001点喜欢也叫喜欢。”   郁离张了张嘴,也没能想出什么反驳的话。   他的思维混乱不堪,灵魂仿佛割裂为两半,一半荡漾,一般扼腕。   守护了五千年的初吻没了。   那么猝不及防。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   可恶!   各种情绪交织,郁离脱口而出:“有种再亲我一下试试。”   然后,谢翡就很听话地又亲了他一口,这次没有立即退开,还蹭了蹭……   等唇上温热消失,郁离下意识想要追上去,又生生忍住——他不能让谢翡过于膨胀了!   “还亲吗?”谢翡仰看他,双唇润泽,微微上翘。   郁离脑子里嗡嗡直响,他知道自己全身都红透了,根本无从掩饰,索性破罐子破摔,先爽再说:“亲、亲十下!”   “哥哥你好贪心啊。”   不等郁离再说什么,谢翡已封住了他的唇。   这一吻缠绵如风、炽热如火。   谢翡闭着眼,并未看见郁离扶着沙发的一只手指骨泛白,由于太过激动,指甲已化为利爪,生生给沙发背戳出五个洞。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轻喘着分开。   谢翡完全不知道够不够十下,或是更多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妖就是妖!   他的嘴唇估计被咬破了,传来细微的刺痛,谢翡抿了抿唇,抓住机会问:“我可以当你的男朋友了吗?”   见郁离不吭声,他又仰头亲了亲对方的下巴,“哥哥,我超喜欢你。”   “我也——”郁离突然收声,“也、也就是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   “谢谢。”谢翡刹那间眉开眼笑,眼中仍有未褪的水雾。   郁离心头一悸,瞥开视线,别扭地说:“你也不要太得意,只是试用期而已。”   “……”谢翡虚心求教:“试用期和转正有什么区别?”   “试用期间,不许惹我不高兴,否则就——”取消资格几个字郁离开不了口,想了想说:“就要接受我的惩罚。”   谢翡心说那不就等于没条件,果断点头,“好啊。”   轻轻两个字,像羽毛般挠在郁离心上,他感觉此时的谢翡无处不在勾引他,为避免自己被诱惑冲昏头导致言行有失,他不得不直起上身,坐远了些。   “那我们谈恋爱的事,可以告诉别人吗?”谢翡也跟着坐起。   郁离斜眼睨他,“你还想广而告之不成?”   “就告诉湘姐他们。”   “可以。”郁离大度地点点了头,强调说:“但如果你想全网公布,必须转正以后。”   “……”不想,疯了差不多,谢翡可不愿被6000万粉丝撕碎。   别人嗷嗷叫的男神,如今成了他一个人的,还要什么自行车?   见郁离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谢翡默默警示自己,等转正后,一定要想办法让郁离管住嘴。   但此时没必要提,他舔舔仍有些发麻的唇,“哥,你饿了吗?”   郁离莫名其妙:“不饿。”   “那能不能赏脸,陪我吃块蛋糕?”   郁离倨傲地点点头,起身走向摆着生日蛋糕的玻璃圆桌,同时注意到了室内不同于往日的布置。   头顶铺设着无数星星灯,一条条弯曲的彩带垂下,视野中随处可见鲜花以及各种装饰性的小元素,墙上还挂有“Happy Birthday”的充气气球。   “不错。”郁离巡视一周,满意地给出评价。   “大家都出了很多力,尤其是阿福哥……”谢翡趁机为阿福说了几句好话,然而心花怒放的某人根本没注意听。   切好蛋糕,倒上红酒。   两人举杯,相视一笑。   “哥哥,其实我还有个心愿。”谢翡忽然说。   “我都让你亲了,又允许你升任实习男友,还不满足?”郁离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全是笑意。   “我刚刚许了三个心愿,还差一个。”   “恃宠而骄。”郁离扬着下巴,“说吧。”   “你能变熊猫给我m……看看吗?”   “放肆!”郁离重重搁下酒杯,气势汹汹:“你还敢提这个?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翡干巴巴地笑了下,在献祭阿福哥与坦白之间犹豫了一秒,“我梦见的。”   郁离一怔,审视着他:“你还梦见了什么?”   谢翡细细回想着那几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我梦见你变成了一只熊猫幼崽。”   “梦见了逐鹿之战。”   “梦见了应龙将逆鳞送给了你。”   谢翡索性不再隐瞒,一股脑全说了,同时也问出深埋已久的疑惑:“哥,我到底是不是——”   然而他却被郁离捂住了嘴。   “我不能说,会被听见。”   谢翡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说,也不知道所谓的听见是指谁,但见郁离脸色微白,眼中藏有深深的恐惧,还是温驯地点了点头。   反正,他以前也没有答案,就当从来没问过。   郁离凝视着他,片刻后,缓缓放下手。   “我最喜欢熊猫了。”   “……”   突如其来一句话,打了郁离个措手不及。   尽管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谢翡这么说,可此时心情已完全不同,正想要回应,胳膊就被对方拽住:“哥哥,求你变一回吧!”   “休要得寸进尺!”   谢翡哪儿肯轻易放过郁离,他还想感受一下被熊猫抱大腿的滋味呢,于是百般央求,郁离却始终不为所动。   “今天是我的生日啊。”谢翡故作可怜,“阿离哥哥……”   郁离猛抽回手。   “唉……”谢翡夸张地一叹,无比失望。   “你、你闭上眼睛。”   谢翡愣了愣,反应过来有戏后赶紧闭上眼,只怕郁离反悔。   可等了好一会儿,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哥哥,你好了吗?”   “我能睁眼了吗?”   “哥?”   谢翡迟迟没听到回应,悄然睁开一只眼,却发现屋里的灯都被关掉了,唯有窗外一线月光。   他诧异地瞪大眼,郁离还学会撒谎遁了?   气闷间,余光扫过墙角,谢翡蓦地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哥哥找我吗?(找你)   翠翠:哥哥原谅我了吗?(原谅你)   翠翠:哥哥变熊猫给我看吗?(变) 第57章   昏暗的墙角, 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像个麻袋。   谢翡呼吸一窒, 轻手轻脚上前, 似怕惊扰了对方。   等走近了,他看见只体态肥圆的熊猫正“面壁思过”, 宛如一团胖乎乎的毛球。   “哥?”   谢翡小心翼翼叫了声。   熊猫耳朵一抖。   “哥哥。”谢翡又唤一声。   熊猫顿了顿,慢慢扭头。   月光下,一人一兽静静对视。   谢翡听见自己的小心脏砰砰直跳,半晌, 他缓缓抬手,一寸寸接近。   掌心感受到潮湿温热的鼻息, 谢翡屏住呼吸,轻轻触上熊猫的鼻尖。   比想象中的扎手, 谢翡早听说过熊猫的毛很硬,如今终于明悟是种什么手感。   他手移向右侧, 摸了摸熊猫圆圆的、毛绒绒的脸, 接着一个熊抱扑上去,“太可爱了!”   熊猫浑身僵硬,过了会儿抬起一只爪子,轻轻拍了拍谢翡的背。   接下来一个小时, 谢翡就在撸熊猫中渡过——亲亲抱抱, 顺毛rua肚子……   起初郁离还挺紧绷的,但吃了几块蛋糕又喝了几口小酒后,他似乎自暴自弃, 彻底解放了天性,任谢翡在他身上作威作福。   甚至,还变出幼年体让谢翡举高高。   唯有一点,他始终抗拒。   “阿离哥哥,你真的不可以抱抱我的腿吗?”   “休要贪得无厌!”熊猫幼崽坐在沙发上,晃着小短腿一脸严肃地斥责。   “可在梦里——”   “闭嘴!”   ……   房间里星星不灭,朦胧月光恍若似梦。   桌上只剩下小半块蛋糕和一瓶残酒,沙发上则躺着一人一兽。   睡得香甜的幼崽熊猫死死搂着谢翡大腿,后者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愿已经实现,他又一次沉浸在梦中。   洞府内四时宜人,瑶花不谢。   一池清泉旁,黑袍男子手持钓竿,静坐池畔,身侧跪坐着个娇美女子。   “主人,您费心帮阿离驱除邪气,已是仁至义尽。”女子面有不甘,劝解道:“玉髓果可助您增加五百年修为,您真要用在阿离身上?   男子凝视着平静的池面,淡声道:“阿离自幼被九黎族人抽了玉骨,若不服食玉髓果,此生难以化人。”   “主人如此待它,它却野性难驯,实在养不熟。”   “哪里就难驯了?阿离受邪气所染,灵智退化,而我离开太久,它只是将我忘了。”男子话锋一转,“再者,我也无意驯化它。”   他提竿而起,鱼钩上挂了条银鱼,“此事无需再言,你且去吧。”   梦就是梦,一些细碎的画面如浮光掠影,转瞬间,男子已置身一处石洞中。   玉石床上,盖着红锦被的幼兽趴伏而睡,男子为其掖好被角,缓步而出。   “主人,阿离服食玉髓果已有九九八十一日,玉骨理当长成,它为何还不能化人?”一位断眉青年守在洞外,神情困惑不已。   男子轻笑,“它与我玩儿呢。”   “主人何意?”   男子袖袍一挥,凭空出现一面水镜,倒影出石洞中的景象——玉床上不见幼兽,却有一个两三岁大的幼童。   幼童光着身子,手脚并用爬来爬去,时而傻笑,时而做凶兽咆哮状,露出一口小米牙,瞧着甚是滑稽。   “主人,您就放任他如此吗?”断眉青年笑过后问道。   “陪他玩玩又有何妨?”男子薄唇微扬,下一刻却敛了笑意:“我既助他化人,自然要教导他如何为人。”   谢翡是被冷醒的,醒来时发现沙发上只剩自己。   郁离人呢?   “阿嚏——”谢翡打了个喷嚏,感觉脑袋有些昏沉,怕是真感冒了。   他揉着眼睛出了门,遥遥见到临水亭里坐了个人。   “哥,你怎么出来了,阿嚏——”谢翡快步走入亭中,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郁离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他起身探了探谢翡额头,倒是不烫。   一股热气顺着谢翡眉心涌入,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他体内的寒意,只听郁离语气淡淡:“回去了。”   两人打着手电,并肩下山。   一路上随意闲聊,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临到快下山时,谢翡忽然说:“哥,我又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化人了。”为了照顾郁离脆弱的自尊心,谢翡隐晦地说。   郁离与他交握的手稍稍收紧,却没吭声。   两人进门时,阿福正趴在接待台上观看美妆直播,扩音器里不停传来“所有女生、所有女生”的集结号召,阿福却半点没感觉不对。   由于太过专注,一直到谢翡和郁离双双进了大堂,他才有所觉察。   “老——”   阿福盯着眼前两人交握的手,顿了顿,脸上不禁浮现一抹耐人寻味的淫荡笑容。   “你这是什么表情?”郁离微眯起眼。   阿福讪笑,“正常表情啊……”   “你可不要有什么太过龌龊的想法。”郁离冷脸警告:“虽然我和翠翠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但他还只能算试用期男朋友,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是非常纯洁的。”   “试用?”男朋友还有试用期吗?这个title是备胎的意思?阿福思维陷入卡顿。   郁离脸色一沉,“你有意见?”   “……没。”   等两位顶头上司离开,阿福盯着郁离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即嘴角一撇:“都消失一个晚上了还清清白白,呵,怕不是不行?”   阿福当然不敢当着郁离面吐槽,可不妨碍他造谣传谣啊。   不过半天时间,客栈所有常驻人口都知道了郁离和谢翡谈恋爱的事,包括远在南山市的安明易。   众人喜闻乐见,纷纷道贺,不久后又听说郁离将身份证的出生日期改到了5月21日,网络信息也全数更新。   为此,湘妃还调侃他用心良苦,郁离却大言不惭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本来就是这天的生日,可不是因为什么人才改的。”   湘妃干笑两声,实在懒得多费口舌。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郁离这几天走路都带风,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美中不足的是,他总能感觉到有隐秘而复杂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好似透着若有若无的怜悯和惋惜,具体又说不上来。   私下里,郁离还特意跟谢翡提过,“我总觉得他们怪怪的。”   谢翡此时正贤惠地帮他换床单,“没有啊,哪里怪?”   郁离眉心一蹙,正想要举例,手机忽然响了。   在他接电话的过程中,谢翡便听见他说周五要去趟南山市。   “你去南山市干嘛啊?”等郁离挂断电话后,谢翡随口一问。   “我之前拍那个戏要进入宣传期了,叫我去录主题曲。”   “你录主题曲?”郁离还会唱歌?总感觉怪怪的……   “不止我,霍情也要去,他唱片头曲,我唱片尾曲。”郁离没有抓住重点,反而邀功地强调:“本来片方希望我和女主角合唱,但为了避嫌,我拒绝了。”   谢翡有点好笑,也没驳郁离的面子,“哥你真好。”   郁离刚要得意,又听谢翡说,“那我亲亲你吧。”   “……”   当然,最后还是亲了。   转眼到了周五,一大早就开始下雨,郁离和霍情还是冒着大雨走的。   谢翡本以为要晚上才能见到他们,没想到下午霍情就回来了。   “这么早?”   “我、我录不了。”霍情脸色难看,demo听了无数遍,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能不结巴地唱出整首歌,可高音穿透力实在太强,录音棚的麦被他唱坏掉好几个,连隔音玻璃都出现了裂缝,以至不敢再唱。   谢翡听了缘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要不你问问哥,他还在市里吗?”   “他录得很顺、顺利,说要回家拿东西,我们分头走、走了。”   谢翡知道郁离在南山市有栋公寓,点了点头,见霍情衬衫和裤子上都沾着明显的泥渍,他问:“你这是摔了吗?”   霍情脸色更臭了,“遇到个骗子。”   原来录音棚的位置距离小仙观就两站路,霍情近日沉迷于道家文化,新专辑的主题也和道家相关,便想趁工作日人少去逛一逛。谁知刚停好车,还没走到山门就被个十四五岁的小和尚拦住了,对方非说他印堂发黑阴灵缠身,要为他做法驱邪。   “这、这种低级骗术我会上、上当吗?”霍情冷嗤,新闻都报道过多少回了,他根本懒得搭理。   可小和尚力气不小,胆子也大,居然死死攥着他不让他走,两人拉扯间,霍情一用力挣开了胳膊,小和尚没站稳往后跌,却被巷子里冲出来的一辆电瓶车给撞飞了。   “肇事者当场就跑、跑了,还是我送、送小和尚去了医院。”   谢翡一惊:“他还好吧?”   “没什么大事,就是人昏、昏迷了。”   霍情不认识小和尚,对方连个手机都没带,也不知道该联系谁。他不可能干等着,帮忙垫付了医药费后,又留下经纪人的联系方式,便打道回府了。   “那就好。”谢翡松了口气。   此时,两人都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曾放在心上。   谁知当日深夜,苦主却找上了门。   “那个,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男的,二十来岁的样子,个子大概这么高,身材很瘦,说话结结巴巴的。”篱笆门外站着个看上去未成年的小和尚,他身上穿了件道袍,一边比划一边问。   迎客的阿福立刻警惕起来,“什么事?”   “你找他出来就是了。”小和尚皱了皱眉,他虽从小修道,脾气却不大好,加之心里记挂着驱邪的事,顿时就不耐烦起来。   呵,来者不善啊,说不定就是来找偶像麻烦的……   阿福抬手就要关门,“没有!”   “ 不可能!”小和尚从怀里摸出颗纽扣,“这是他身上的东西,带着他的气息,我用罗盘找到这儿的,不会有错!”   “什么罗盘鬼盘,我说没有就没有。”   “你、你……你是不是想包庇,窝藏邪祟!”   阿福冷嘲一笑,“我看你是来砸场子的吧,再捣乱我报警了!”   小和尚蹦起来叫嚣:“你报警啊,不报是小狗,我和警方就有合作!”   “好像谁还没有似的,我跟国家特殊部门有合作,说出来吓死你!”   ……   于是,谢翡一出大堂就听见两人如同幼儿园小朋友般的弱智争吵,内心一串省略号,只能庆幸时间已晚,前院没有其它客人。   “怎么回事?”谢翡走上前,才发现小和尚很眼熟,不就是除夕当天他去小仙观烧头香时见到的那位吗,难道就是拦住霍情的人?   “是你啊……”   “你见过我——”小和尚突然一顿,急忙从腰间解下一面罗盘。   谢翡下意识一瞄,就见罗盘的指针正疯狂旋转。   他还没搞明白是什么情况,小和尚突然抓住他胳膊,金刚怒目:“呔!妖孽休要放肆,三清在上,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谢翡:???   唱大戏呢这是……   小和尚满心震撼,他从未在哪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悍的邪祟之气,即便是他超度过的阴灵也远远不如,但他丝毫不惧,坚信勇者为胜!   正当他试图拔出桃木剑之际,后领突然被揪住,人也被提了起来。   小和尚惊惧不已,两只短腿在空中乱蹬,努力扭头回看。   谢翡则一脸惊喜,“哥,你回来了?”   郁离淡淡应了声,“哪儿来的疯子?”   阿福当即告状,添油加醋说了一通,郁离冷笑着将小和尚扔了出去,宛如扔垃圾一般轻描淡写。   小和尚直接被甩出三四米远,一屁股坐地上,满目茫然。   良久,他爬起身,色厉内荏地撂下句“你们给我等着”,便气冲冲跑了。   郁离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搭住谢翡的肩回了屋。   进门后,他往沙发上一坐,“刚那个矮子到底哪儿来的?”   谢翡也挨着坐下,说了自己的猜测,“……不知道怎么找到这儿的,霍先生可没留地址。”   “他不是交代了吗,靠罗盘找过来的。”郁离双手环胸,倨傲地评价:“矮子血脉不错,是个修炼的好苗子,自然略通神异之术,可惜只是个半桶水罢了。”   “血脉?”谢翡一愣,“难道他——”   “仙鹤半妖。”   咦,听起来很有咖位。   谢翡仔细回忆了下,除却应龙,这可能是他遇见的最有仙气的一种血脉了。   他恍然想起除夕那天,郁离曾说从他身上闻到了两种妖气,一种是皮皮虾,另一种较淡的多半就来自这位了。   “那他真不是骗子?”谢翡突然一怔,“他说霍先生阴灵缠身……”   “是啊。”郁离予以肯定。   “……你早知道?”   “当然。”   “阴灵缠身……是指什么?”谢翡迟疑地问,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郁离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鬼啊。”   “……”   也就是说,自己每次跟霍情相处,附近其实都有鬼围观?   是嫌只有妖太过单调,剧情的发展终于还是奔向了灵异的不归路吗?!   谢翡白着脸问:“哥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郁离振振有词:“你不是害怕吗?放心,不过是些孤魂野鬼,对那只耗子没影响。”   谢翡哪里放得下心,他甚至没空去思考霍情身边为什么会聚集阴灵,只紧张地问:“那小和尚为什么说我是妖孽?”   最奇怪的是,小和尚似乎并未察觉阿福和郁离才是真正的妖孽……呃,妖族。   郁离突然抬手碰了碰他的喉下,“还记得这儿有什么吗?”   “逆鳞?”   “逆鳞的主人曾受过诅咒,沾染了邪祟之气,始终未曾驱除。”郁离指腹一蹭,收回手,“那个矮子靠你那么近,以他五感的灵敏度,自然有所感知。”   谢翡寒毛直竖,“难、难道我身边也有……”   “你既然梦到过逐鹿之战,难道不知施加咒术的是谁?”郁离似笑非笑,语带嘲讽:“有那个傻大个儿的怨气加身,足以令诸邪不侵,万鬼避让。”   经郁离一解释,谢翡才知道他每次靠近霍情,对方周围的孤魂野鬼就会分逃四散,缩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抱团取暖。   霎时间他便不害怕了,反而笑出声。   郁离瞟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手一松,一条金链子从指间垂下,下方挂着块一看就有些年月的怀表。   谢翡盯着眼前晃荡的怀表,愣愣地问:“这是……”   “你不是费尽心机想要偷看我以前的照片吗?里头就有一张,送你了。”   谢翡好奇地接过,打开表盖,就见到了一张苍白、削瘦、英俊的脸庞,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面上不带任何表情,隐隐透着禁欲而病态的美感。   显然,这是郁离刚刚减肥成功后的照片,也必然是他的得意之作。   “谢谢哥哥。”谢翡喜滋滋道谢:“你超帅。”   郁离背脊更为挺直,霸气宣言:“你如今身份不同,行事须坦荡,不可以再出现偷偷摸摸的行为,有要求直接跟我提,只要不过分,我都会考虑。”   “那我现在就有一个请求。”谢翡眼睛骤亮。   郁离心生不祥,又不好当场反悔,“……说。”   “我想撸毛。”   “不行!”   “又不是没撸过!”   郁离猛地站起身,没好气地质问:“你成天就想着撸撸撸,到底是喜欢我的人,还是只喜欢熊猫?!”   作者有话要说:  阿离:他给我名字。   阿离:给我做人的机会。   阿离:教导我如何为人。 第58章   谢翡没能撸毛, 却还要顺毛, 可以说非常委屈了。   他抱着遗憾入睡,只盼梦里有熊猫陪伴。   次日一早, 他和郁离双双下楼时,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怀表。   其实并非谢翡想秀,而是他刚醒就赶上郁离来敲门, 明里暗里提示他戴上, 作为实习男友, 他不得不顺从。   “咦, 这怀表……”湘妃眸光一闪,视线从谢翡胸前缓缓移向郁离。   “不就是老大有几年天天戴着那块怀表吗?”阿福直接报出答案。   早年郁离不懂臭美, 身材臃肿打扮寒酸, 被屡次嘲笑后终于开始注重外表。那个年代的有钱人几乎都佩戴怀表,郁离也跟风弄来一块,过了几年,他不再需要依靠身外物标榜身价, 这才将怀表收了起来。   谢翡瞟了郁离一眼, 见对方也正盯着他,眼神中传递出明确的信息,他一秒即懂:“没错, 这是哥哥特意送我的礼物。”   郁离刚准备发表感言, 就听见餐桌另一头传来很小声的一句:“怀表不就是带链子的小钟表,礼物送这个不太好吧。”   死亡凝视。   “信不信我现在就为你送终!”郁离抓起馒头扔向声音来处,精准砸中陆胜男额头。   他力气不小, 哪怕只是块软软的馒头,也给陆胜男额上添了一道红痕,后者捂着脑门敢怒不敢言,陆熙平见郁离真发火了,急忙劝道:“她还是个孩子,郁先生别和她计较。”   “我是你祖宗!”陆胜男一时迁怒,猛抽了下外孙的后脑勺,可想着上回连续倒霉的经历,她终究不敢再说什么。   场面就这么安静下来。   突然,遥遥传来喇叭声响:“屋子里的邪祟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命令你们立刻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谢翡:???   众人茫然间,银粟适时地飞了进来,也不知跟郁离“咕”了些什么,后者表情越来越沉。   半晌,郁离冷笑:“这群道士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来堵门?我这就去会会他们。”   说完便要朝门外走。   谢翡忙拉住他,询问缘由。   郁离看了看霍情,“昨天来找他那个矮子搬了几十个救兵,正在门口布阵。”   霍情一怔,他还不知道小和尚来找他的事。   其余人更是一头雾水。   谢翡简单向大家解释了经过,“……没事儿,你们安心吃饭,我去处理。”   他虽这么说,其余人又如何安心,相互间交换着眼神。   谢翡并未注意,又转向郁离:“哥你就这样出去不太好吧?”   郁离想想也是,交代阿福和湘妃:“那群道士略同异术,不比普通人,你俩先过去帮翠翠镇场子,我回头就来。”   两人忙应下。   于是,谢翡就在湘妃和阿福的护送下,来到了前院。   前院里已经围着不少客人,正冲着门外的道士指指点点,还有不少人拿出了手机。   有人见谢翡来了,纷纷打听:“老板,你们这是在拍戏吗?”   “是有安排什么主题活动吗?”   “鬼节不还早吗?”   ……   谢翡尬笑着应付过去,见门口乌泱泱一群道士,可算明白什么叫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年纪最大的几位须发皆白,瞧着至少七十往上了。   “呔,来得正好!”站在最前头的小和尚一眼注意到谢翡,抽出桃木剑指向他。   谢翡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隔着篱笆门客气询问:“诸位可是小仙观的道长们?”   “正是。”手拿扩音喇叭的白胡子老道捋着长须回道。   “朱师兄,何必与此妖孽浪费口舌,速速布阵,随我诛邪!”小和尚对长辈也不见多少敬重,他气势汹汹,一脚踹向篱笆门!   门,纹丝不动。   不是篱笆门质量好,而是小和尚个儿矮腿短,踹门时没拿捏好距离,稍稍差了点儿。   他脸色涨红,就听身后传来几声闷笑,小和尚怒目回视,所有同门皆是神色肃穆,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以至他一度怀疑自己幻听。   谢翡正对着他们,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心想这群道长们戏还挺多。   他索性拉开门,“诸位道长不如派几个代表来我院子里详谈吧,你们堵在这里,很影响我做生意。”   “也好——”   “呸!休要花言巧语,别以为我窥不破你的阴谋!”小和尚打断那位朱师兄的话,怒斥:“你无非是看我们人多势众,自知不敌,就想分而散之,再逐个击破!”   “哦,要不你们一块儿进来?”谢翡从善如流地换了说法,反正他家院子够大。   “呵,还想将我们一网打尽不成!”   “……”   见谢翡沉默不语,小和尚自当戳穿了他的诡计,气势更足:“我们小仙观的八荒六合诛邪大阵传承千年,今日布下你是插翅也难飞,识相的快将那个结巴一并交出来,以免多受皮肉之苦!”   谢翡默默掏出手机,摁下几个数字:“喂,您好,是110吗?”   听他报警,小和尚愣了愣,随即一声冷笑,倒是半点不惧。   其余客人终于察觉不对了,若说是演戏,未免太过逼真,小老板总不至于报假警吧?可若说是真,怎么道士们都嚷嚷着驱邪?还是知名道观的道士?   客人们并不怀疑道士们是骗子,一来,哪儿有这么多人同时来行骗的?二来,小老板都报警了,他们却各个镇定自如。   大伙儿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这么大阵势,真是来驱邪的?”   “客栈哪儿来的邪,我听那个小和尚叫谢老板妖孽,是觉得谢老板是邪?”   “哈哈哈,小老板不是润江集团那两口子的亲生子吗,怎么和妖孽扯上关系了?”   “和尚为什么混在道士堆里?”   ……   讨论声不小,谢翡和道士们都听到了,小和尚一怒:“我是道士,不是和尚。”   周围静了静,一道道同情的视线射向小和……小道士——年纪轻轻,就秃了。   小道士自觉受辱,恼羞成怒,可又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好迁怒于正在打电话的谢翡,伸手就朝对方抓去。   湘妃眼疾手快擒住了小道士的胳膊,一拉一推,小道士一个没站稳,又一次跌坐在地。   一众同门见他吃亏,皆是神色大变,仿佛受了奇耻大辱,纷纷撸着袖子来帮忙。双方推搡间难免失了分寸,等谢翡挂了电话,门口已乱成一团。   他忙着上前想要稳住当前的局势,忽听一声凄厉的尖叫,谢翡眼睁睁看着湘妃一头秀发被个年轻道士扯了下来,露出光溜溜的脑袋,和那小道士一般无二。   “……”湘妃,居然也是?   相处大半年,谢翡竟还是第一次知道。   可想想湘妃的原形,他释然了。   但湘妃显然释然不了,她面色黑青,双目通红,整个人理智顿失,愤怒得如同护崽母兽,冲着罪魁祸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道士们彻底被激怒,双方矛盾升级。   而身在局中的谢翡,同样受到波及。   客人们目瞪口呆,不知为何就发展成群架了,即便有试图劝架的也被眼前的阵仗吓得迈不开腿,可更令他们震惊的还在后头。   只见好几个男人从后方冲上来加入战局,其中一人金发碧眼,还有一人戴着口罩。结果没两下子,口罩竟被扯掉了,暴露出一张人人眼熟的脸。   “霍情??!”   人群立时骚乱,此刻,不论是不是霍情的粉丝都激动了——谁能想到入住一家村里的客栈竟能遇到歌坛顶级流量,流量还在打群架?   尖叫声猝然响起,不少女生蜂拥而上,更多人则拿着手机兴奋拍摄,甚至有人点开了直播。   于是等郁离做好伪装赶到时,就见道士、半妖、客人如同滚筒洗衣机里的衣物般搅和在一块儿,撕得难分难解,而谢翡就混在人堆中左推又挡。   他心下暴怒,已顾不上骂湘妃和阿福废物,推开拥挤的人潮就挤了进去。   来的道士人人会武,足有三十多个,几乎出动了小仙观大半战力。可他们根本就不是湘妃的对手,就连对上那姓谢的“妖孽”也得以三换一,若不是后来又加入不少莫名其妙的人搅乱了战况,他们只怕早就gg了……   如今多了个更凶悍的胡子大汉,道士们又惊又怒,这客栈里是住了一群扫地僧吗?!   然而噩梦不止于此,一只白鸟俯冲直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少松鼠猴子猫猫狗狗,它们冲着道士又抓又挠又咬,场面宛如马戏团暴动。   道士们节节退败之际,忽听一声破音的怒吼:“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齐齐一滞,动物们也极有灵性地停爪,转头望向声音来处,就见不知何时赶到的两位民警已抽出警棍,神色骇然地指向他们。   最终,没有任何人被带去派出所。   小仙观和确实一直和警方有合作,郁离更是妖管局的首席顾问,既然两边关系都硬,民警们在打了数通电话后,决定让他们自己去协商。   道士们打也打不过,压也压不了,不得不从。   湘妃噙着泪水捡起假发,胡乱叩在头上扭身就走。   阿福则领着一众道士去了后院。   谢翡见郁离试图使用妖术消除众人记忆,忙拉住他,小声说:“算了吧,今天你们也没曝光什么不该暴露的,而且网上估计早就传开了,大不了请安总帮忙压压热度。”   郁离一想有道理,点了点头:“不用找他,我安排团队处理。”   借着两位民警的威慑,谢翡暂时安抚好客人,便回了后院。   院中,道士和“土着”分站一头,泾渭分明。   道士们各个鼻青脸肿,“土着”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若放在平时,就凭陆熙平等人的颜值身材,完全可以组个男团出道了,此时却人人带伤,异常狼狈。   “谈吧。”谢翡走到中间,神情冷漠——平白无故惹了一身骚,他自然没好脸。   小道士刚刚狠挨了一顿揍,气焰消退不少,两只青污的熊猫眼怒瞪着谢翡,只恨不得跳起来打他的膝盖,却谨慎地没有开口。   一时无人说话。   谢翡没耐心干等着,又想这件事牵扯的隐秘太多,不分辩清楚只怕麻烦不断,便偏头问郁离:“哥,能说吗?”   得到郁离首肯后,他直接走到小道士跟前:“你们今天是来降妖除魔的?”   “对!”小道士梗着脖子回。   “那你先把自己除了吧。”   小道士一哽:“什么意思?”   谢翡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你自己就是妖啊,觉醒了仙鹤血脉的半妖。”   四周静了一瞬,从道士们的神色看来,他们中是有人听过“半妖”一词的。   可小道士显然不属于其中之一。   半晌,小道士嗤笑一声:“好你个妖孽,竟还敢倒打一耙!”   谢翡尚未作出解释,郁离倒是先一步开口:“仙鹤头顶的红色并非羽毛,而是肉瘤,简单来说,仙鹤就是个秃子。”   小道士脸一垮。   “仙鹤血脉适宜修道,这大半年你的修为想必精进不少。”   “而且稍微长高了一点,估计有一米六了。”   “头发也掉光了。”   小道士惊疑不定。   “你变强了,但你也秃了。”郁离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湘妃:我恨!   (补一个昨天的小剧场)   阿离:你到底是喜欢我的人,还是喜欢熊猫?   翠翠:你瘦起来就不像它了…… 第59章   “你胡说!”   小道士犹有几分婴儿肥的圆脸几乎涨成猪肝色:“我不会信的!”   郁离冷冷一笑。   “难道你修为没有精进?”   “个子没有长高?”   “头没秃?”   小道士心慌意乱, “那只是巧合而已!”   这时, 姓朱的道长扯了扯小道士的道袍,小声说:“灵师弟啊,那个……半妖的事他们还真没有胡说。”   小道士不可置信:“朱师兄?”   朱道长尴尬一笑,“你可记得前不久有一位姓刘的信士来道观求助?”   小道士想了想, “小河村那位,说儿子变僵尸的?”   朱道长点点头:“正是。”   “可那人不是被阴灵附体吗?和妖有什么干系?”小道士拧眉质问。   朱道长则一脸便秘的表情,“唉, 事已至此,我也不再瞒着你了。”   原来当时处理这件事的正是朱道长,他到了那位信士家中, 见到了对方的儿子。   “那孩子才十二岁,贪玩,十多天前和同学去村里的坟地冒险, 不慎摔了一跤, 第二天醒来就不能正常走路,只能像电视里的僵尸一样蹦着走。而且毛发生长奇快, 等我见到他时, 他头发都长过腰了,从背后看就像个小姑娘。”朱道长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刘信士才觉得她儿子这是中邪变僵尸了……”   可僵尸只存在于民间传说中,身为道门中人,朱道长便判断小孩子只是阴灵附体, 他刚准备驱邪,刘家就来了位自称是妖管局南山市分局特警的人。   “那位先生出示了证件,解释说刘信士的儿子觉醒了安哥拉兔的血脉……安哥拉兔你知道吗?这种兔子毛发细长,又是蹦着走的,所以那孩子就出现了两种表现特征……”   “你就信了?”小道士傻眼。   “不能不信啊,人家给的证据太充分了,又确实属于国家机构。”朱道长苦笑:“我也是那天才知道这些隐秘,只是签了保密协议,就瞒着了……”   小道士僵立当场,一言不发。   “灵师叔,是真的,我也遇到过……”又一名中年道士嚅嗫着说。   其余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见话已说开,也都坦白了各自所经历的事。   一连好几个同门作证,哪怕再匪夷所思,小道士也不免有些信了,嘴上却负隅顽抗:“人就是人,阴灵就是阴灵,怎么可能有妖呢?”   谢翡当即笑了,“你不是一直叫我妖孽吗?”   “我的意思是你满身污秽邪气,并没有说你真是妖怪!”   谢翡耸了耸肩,他的情况不好解释,索性不回应。   “邪气?”郁离冷冷盯着他:“你空口白牙污蔑翠翠——”   “我没有污蔑!”   “证据呢?”   “我的罗盘就是证据!”小道士才受了打击,此时心神激荡,精神紧绷,就像根火柴棍似的一擦就燃,他眼眶通红地说:“我的罗盘是观主所传,历经七百年,不可能——”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小道士拿出来的罗盘安安静静,指针一动不动。   谢翡挑了挑眉,发现郁离隐晦地给他使了个眼色,便知道是对方偷偷动了手脚。   “嘁,原来是学艺不、不精,危、危言耸听。”霍情原本见小道士出身正统,还有点担心自己是否真的阴灵缠身,如今倒是放下了心。   小道士神色数变,突然“哇”地一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没有学艺不精,我很厉害嗝!”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谢翡和郁离面面相觑,后者干咳一声,转身冲霍情说:“他倒也没有危言耸听。”   小道士骤然止住哭声,吸了吸鼻子。   “什、什么意思?”霍情有点懵。   “你身边确实有阴灵。”郁离干脆直说。   “哈?”   “你想见见吗?”   霍情久久不语,彻底陷入呆滞。   见霍情沉默,郁离难得没有不耐烦,而是说:“我觉得你应该见见,刚才打架时……他们一直护着你。”   虽然没用。   霍情张了张嘴,没吭声。   郁离又说:“他们不会伤害你。”   半晌,霍情缓慢地点了下头。   郁离走向他。   下一刻,有指腹擦过他的眼睛,世界立刻不一样了。   “我、我靠!”   霍情猛地向后退,发现身边突然多了好些人——鬼?倒算不上面目狰狞,可也各个浑身带血,脸色青白。   他眼睛一翻,差点儿就要当场表演晕死过去。   其余人见了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胆小如燕来几乎将自己缩成小鸡仔,抖如筛糠。   谢翡也怔了怔,偷偷问郁离:“哥,你不是说阴灵见了我都会避让吗?”   “我暂时屏蔽了逆鳞的气息。”郁离悄声回答。   谢翡恍然大悟,他原以为郁离是弄坏了罗盘,可此时却发现罗盘并未失灵,指针始终指向霍情的方向,只是不像昨天那样乱转罢了。   “你要看看吗?”郁离凑近他耳畔问。   谢翡耳尖一颤,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   郁离轻笑,还想说什么,却听霍情大喊:“啊!你是——”   霍情盯着眼前一张熟悉的脸,满目震惊:“我一个粉丝站的……站、站姐?”   “呜呜呜……霍神,你能看见我了?”   女鬼从霍情的表情确认对方真能见到她,激动得血泪夺眶而出,螺旋上天——是真的螺旋,也是真的上天——720°转体后又飘了下来,和其余几个小姐妹抱头痛哭。   霍情:“……”   “站姐?”谢翡看不见鬼,忽然生出一个猜想,“难道是枪击案里死掉的那些粉丝?”   “这几个女孩子枉死时情绪正处于狂热状态,又在异地他乡,魂无归处,只能跟在霍情身边小范围活动。”郁离起初并不打算告诉霍情真相,毕竟阴阳两隔,彼此不打扰就是最好。等时间久了,女鬼们执念渐淡,束缚随之消失,她们也能轮回转世了。   可……   郁离瞟向霍情身边一道透明得快要消失的阴灵,终究动了恻隐之心。   两人在这边儿嘀嘀咕,那边女鬼们平复激动后,便叽叽喳喳地告起状来。   “霍神,你快开掉工作室那个苏小米,贱婢一直在偷卖你的行程,这次你回国被垃圾狗仔围堵就是她通风报信的!”   “还有还有,千万别和你那个倒贴成性的前队友联系了,当年吸毒变法制咖差点儿连累哥哥,牢饭没吃够吗还不夹着尾巴做人,天天碰瓷蹭你热度。那天你去找他诉苦,他还在微信上跟人转播嘲笑你,简直不要b脸!”   “赵成那个洗脚咖,代言被你压了一头不服气,这次见你倒霉,他就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糊逼废物还给你买黑热搜,全家爆炸!”   “还有后援会那个心晴青青早就爬墙了,舍不得大号上的粉丝才假装没脱粉,小号还点赞了你的黑料!”   ……   霍情只觉得眼前一黑,怀疑自己做人是不是太失败了?   但这些糟心事对比当前的情况也算不上什么,他猜出几个女鬼都是他粉丝,多半就是枪击案的受害者,心中惧意被愧疚所取代,正想道歉,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你们就一直跟、跟着我?”   站姐抹了把血泪,老实交代:“从我们有意识起就在你身边了,没有办法离开。”   “那我、我上厕所,洗、洗澡……”霍情觉得自己又要晕了。   “没有没有,这位前辈不许我们偷看。”几鬼同时指向他身后一道虚影。   就在霍情转头时,小道士忽问:“等等,你能和鬼交流?”   霍情愣了愣,“你不、不能吗?”   小道士酸溜溜地摇头,他只能看见霍情身边缠绕着黑气,连鬼的真面目都看不清,何况交流?   霍情茫然看向郁离。   “寻常人开了天眼当然无法交流,但你身具土拨鼠血脉,语言天赋极强。”郁离淡声解释:“土拨鼠语言系统的复杂性仅次于人类,变化很多,表达丰富。”   “对对对。”阿福骄傲挺胸:“霍神会五国语言呢。”   小道士听得半懂不懂,心里万分嫉妒霍情的能力,忍不住问:“都说了什么呢?”   “你真要听?”郁离挑了挑眉。   见小道士忙不迭点头,郁离平静地转述了女鬼们的状子。   当听见“贱婢”、“洗脚咖”、“糊逼”等词时,所有人表情都很复杂,小道士自幼一心修道,两耳不闻窗外事,虽不懂粉圈词汇,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原来他还是个明星?”   然而霍情没空理他,只盯着一个方向怔怔发呆。   那里只有一团雾似的影子,几乎融入空气中,若不是几个女鬼指引,他甚至都发现不了。   可当他的视线落触及,却再也移不开了。   那是一种源于灵魂的牵绊,亲切而熟悉。   “……爸?”   霍情脑子里一片混乱,心脏缩成一团,似乎下一秒就会爆裂炸开。   他本能地迈出一步,试图触碰雾影,手掌却从雾中穿过。   即便如此,他浑身的血液也在瞬间沸腾。   了解他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有一位很好的父亲,一位爱他逾生命的父亲,可惜在他年少时便意外离开了人世。   他每张专辑里都有一首写给父亲的歌。   他的吉他永远是父亲送的那一把。   他已经十年没见过对方,父亲也整整离开他十年。   十年,他都长大了。   “爸,是你吗?”霍情声音很轻,一贯张扬的脸上甚至流露出卑微的乞求,小心翼翼得像是怕惊走对方。   雾影不停晃动,却始终没有发声。   “爸,你说话啊!”霍情焦急地催促。   “他说不了话。”郁离忽然开口,透着一丝怜悯:“你父亲陪伴你太久了,灵魂已虚弱不堪,就快灰飞烟灭了。” 第60章   这天所谓的谈判, 由于信息量过多,最终也没谈出什么结果。   道士们满怀心事地返回南山市,临走时,谢翡才知道小道士名叫灵枢, 和《黄帝内经·灵枢》后俩字一模一样, 下月初一满18岁,即将接任小仙观观主之位。   “原来和我差不多大。”厨房里, 谢翡一边准备午餐一边说:“我还以为他顶多15岁。”   “年纪又不能代表什么。”郁离倚着冰箱柜门, 手里拿着个咬了一半的苹果。   谢翡想想也是,比如他哥,五千多岁也没成熟到哪里去。   “你在想什么?”郁离机敏地察觉谢翡望过来的眼神有些闪烁。   “哦, 我就是突然想到,哥你早就见过霍伯父的阴灵了吧?”谢翡镇定自若地胡诌。   郁离盯着谢翡看了会儿, 实在没看出什么破绽, 才说:“嗯, 早两年还有点儿模糊的轮廓, 现在就只剩一团雾了。”   “那哥先前怎么没告诉霍先生呢?”   “两界不相交。”郁离咬了口苹果, “何况耗子他爸执念太深, 根本无法被超度, 说了也没用。”   “可你今天还是说了。”   郁离一噎, 神色不快:“我爱说就说!”   要不是谢翡太了解郁离, 必然会错过对方犟嘴时隐含的心虚,或者说纠结。可能郁离也不明白告诉霍情真相到底对不对,如果霍父注定要消逝, 霍情只怕一生郁结,可若不说,又是永恒的遗憾。   他心下一叹,安慰说:“我觉得如果霍先生能够选择,也会想知道真相。”   “我管他想什么,他难道还敢对我不满?”   “……”   行吧,他哥从来不需要安慰。   一整个白天,谢翡都没有见到霍情。   对方开了几个小时天眼,精神难以负荷,哪怕心事再重也抵不过生理的疲惫,早就睡了过去。   到了晚上,谢翡才在后院里和霍情碰了面。   “霍先生?”   谢翡试探地招呼了一声。   霍情并未答腔,只抱着吉他盯着某个方向怔怔发呆。   可谢翡知道,郁离帮霍情开的天眼只能维持半天,这会儿霍情是看不见阴灵的。   见霍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也不便打扰,轻手轻脚地绕过对方。   就在他走到小楼门口时,忽听身后传来霍情的声音:“谢老板,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爸不灰飞烟灭吗?”   霍情醒来还没见过郁离,自然也没机会问。   谢翡慢慢转过身,短暂的犹豫后,他决定直言相告。   当听说父亲陪伴自己的执念太深以至无法超度,魂力只能再维持三个月时,霍情并没有谢翡预想中的伤心欲绝,反而笑了。   “郁先生不了解我爸。”   霍情微微拨动琴弦,吉他响起低哑的叹息,他按住面板,似是很随意地说起曾经。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爸同意离婚的唯一条件就是我得跟着他。他没什么文化,只能干些体力活,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一直都很辛苦。”   霍情絮絮叨叨地说着,没什么逻辑,时间顺序也很乱。   “我一直就喜欢音乐,那时条件不宽裕,顶多就是自己哼些曲子,再编些狗屁不通的词,没什么系统学习的机会。13岁生日,我收到了一份礼物。”霍情轻抚过吉他面板,“就是这把吉他。”   为了这把吉他,霍父攒了大半年的钱。   那阵子霍情发现他爸经常晚归,有时实在太晚,他便会去车站等着,却几次见到他爸从对面的车站下车。   “收到吉他时我才想明白,他就是太累了,坐在公交车上就睡着了,所以……””霍情苦笑:“所以他坐过了站,只能倒着坐回来。”   那天霍情大哭一场,吓得霍父手足无措,既不知道怎么安慰儿子,又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哭。   在听说霍情只是不想他那么辛苦时,霍父却说他不辛苦,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儿子过得好。   “有了吉他,我开始自己学作曲编曲。”   几首青涩的作品发到网上反响都不错,加上霍情脸长得好,人又年轻,就被某家音乐制作公司看上了。   再之后,家里的条件逐渐改善,他爸终于无须操劳,可惜还没等到他大红大紫,他爸就意外身故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我一直以为只剩吉他陪我,没想到我爸一直都在。”霍情抬眸望向无人的角落,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可直觉霍父就在那里,“对我爸来说,我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他陪着我,所以他从未离开,现在……”   霍情仰起头,深深吸气,片刻后,他努力平静地说:“我过得很好,希望我爸下辈子也过得好,希望他还有下辈子。”   风乍起,似在回应他的话。   “你看,我爸答应了。”霍情转过脸,笑着对谢翡说。   不等谢翡回答,他又说,“我结巴好了,能唱歌了,给你唱一首?”   谢翡其实早都发现了,笑着说:“好啊。”   他心知肚明,霍情的歌并不是为他唱的。   弦乐复起,歌声随风。   所有怀念变作音符,谱写这一支歌。   次日,小仙观的道士们又来了客栈,是被霍情邀请来的。   他们在后院里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超度了缠绕在霍情身边的所有阴灵。   期间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霍情也始终冷静而克制,但他很明白,这一次,父亲是真的离开他了。   法事过后,霍情给小仙观捐了一大笔钱,感谢诸位道长的功德。   不过灵枢一直没有出现,听说是受不了变成半妖的打击,病了。   “半妖有什么不好,怎么就想不开呢?”早餐时间,阿福惋惜地摇摇头,“仙鹤啊,多好的资质。”   “就是啊。”燕来可别提多嫉妒了,同样是禽类,怎么人家是仙鹤,他就是只鸡?但一想到仙鹤有谢顶风险……还是算了。他满足地感叹:“虽说有时候见到那些残像还挺惊悚的,可也算源源不断的素材库了,我的灵感简直用不完。”   “没错,让我又当了回二八少女。”陆胜男美滋滋,“哦不,我还没到16岁呢。”   “我女儿非常乖巧。”趁着周末特意来客栈休息,顺便考察下酒店进度的安明易也附和。   一向寡言少语的白闻秋低头看了眼已恢复如常的双腿,坚定地点了点头。   听几人一阵吹嘘,主位上的郁离头颅高昂,正准备来段总结性发言,就见霍情匆匆进门,直冲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什么?”不止郁离,所有人都茫然地看向霍情。   霍情蹙眉:“你还不知道?咱们打架的视频今天早上传得全网都是,连你都被扒出来了。”   那天出事以后,M娱乐就花大力气压下了热度,将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随后霍情工作室也发出声明,否认视频里戴口罩的男子是霍情,并表示对于网上的谣言,他们会采取法律手段。   当然,看过相关视频的网友也不是傻的,很确认那就是霍情。   可身处于只要没有官方盖章,哪怕图文并茂粉丝也能闭眼装瞎的年代,不论他们说什么,都会被霍情粉丝理直气壮地怼回去外加举报,久而久之绝大多数人也闭嘴了。   众人都以为事态就此平息,没想到风波又起。   郁离赶紧拿出手机查看,就见半小时内经纪人连打十来通电话,只是他这几天沉迷某款城乡建设类公益手游,为了攒金币给建筑升级,睡觉时都会挂机,顺便就调了静音。   他倒没急着回电,而是先登录微博,热搜和关联词条都很正常,多半被撤掉了,但一搜他的名字,就会刷出很多视频,哪怕转赞评都不多,但数量取胜啊。   “你别刷微博,已经公关好了。”霍情就站在郁离身后,自然看见了他的动作,“热度最高的视频是AC站发布的,那博主硬气得很,我的工作室已经联络了他,但他不肯删。”   在霍情指引下,郁离很快找到视频源头,up主是个有六十万粉的营销号,昨晚四点上传的视频,而且特意剪辑过——不但用红圈标注出霍情的位置,还通过一帧帧的慢镜头扒出胡子大汉就是郁离。   “2分27秒你胡子被抓掉一半,虽然很快粘回去了,可单门截出来很明显是你。”霍情说:“而且他还注意到了你手臂上那颗红痣……”   郁离右小臂上确实有颗红痣,那天他着急出去镇场,没来得及伪装肤色,红痣就这么暴露了。   “啊,他把那次我直播时你入镜了一只手臂的图也找出来对比了。”谢翡同样登录了AC站,他记得有回直播制作砖窑,郁离突然来找他,虽然被他及时推出了镜头,可对方的声音和胳膊还是被录入了。   谢翡担忧地点评论,黑人的、吃瓜的、控评的、甚至还有站郁离X霍情邪教的……   但很显然,在确凿的证据下,大部分网友都信了视频里的胡子大汉就是郁离本人。   “怎么办啊哥?”想想即将蜂拥而来的两家粉丝以及媒体,谢翡就一阵头晕。   然而郁离没空理他,此刻大明星正盯着一条条评论,心中怒火熊熊——   “天啊,还真的是郁离,他身手也太好了吧,怎么不去当打星,天天演那些辣眼睛的戏是有多想不开,脑子里都是水吗?”   “emmm我原本觉得郁离走不远,现在资本也不再迷信流量了,但凡主流一点的影视剧都拒绝流量加入,而且每年都有新人冒头,像他这种没演技只靠卖脸的很快就会失去新鲜感,接着就是糊如山倒。万万没想到他还藏着这么一手,难怪之前的剧里打戏都很赏心悦目,我还以为是替身呢。如今娱乐圈正缺打星,我看好他长红不衰!”   “少装理中客黑你郁爷爷,他只是长得太好看掩盖了演技!”   “还有nc粉洗演技?是是是,你们家郁离连面瘫都能做到层次分明,被医院告知母亲癌正去世,他面无表情,此处含义关我屁事;被心爱的女人告白,他面无表情,此处含义你哪位;被皇上训斥,他面无表情,此处含义你死了……”   ……   “啪——”   只听一声巨响,餐桌轰然坍塌。   郁离双拳紧握,眼冒黑光,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去,将喷他的人抽筋剥皮。   所有人都被吓得抖了抖,连原本心急如焚的霍情也闭嘴了。   好半晌,才听郁离一声冷笑,“多半是冲我来的。”   毕竟打架对明星而言绝对算丑闻,有人想利用这件事攻击他并不奇怪,他那么红,不知挡了多少人的道。   “咳。”霍情小心翼翼地说:“我经济人的意思还是先以公司的名义发声明否认,我们暂时不要出面。”   “你当我跟你似的耗子胆儿,遇事只会躲躲藏藏?呵,打就打了,以为靠打架就能黑倒我?简直异想天开!”郁离不屑,“我不但不否认,我还要公开出柜——”   “噫!”   “出、出镜。”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不小心说出了真正的**。 第61章   郁离言而有信, 次日果然出镜。   但他并不似大家猜想的那般鲁莽承认, 而是声称自己在和小仙观的道长切磋技艺。小仙观官博也第一时间出面证实,更有官媒为郁离背书, 夸赞了他弘扬武术文化的精神,号召其他青年偶像向他学习。   尽管原视频打得鸡飞狗跳鼻血横流,很难就此骗过大众网民, 可大势所趋, 连官方都支持郁离, 非要揪住这事儿不放也没有意义。   相对而言,霍情就比较倒霉了,由于工作室早前否认过一回,现下也不方便搭上郁离的顺风车洗白,只能安静如鸡。好在火力基本冲郁离去了,网友们无非就是借李逵李鬼的梗嘲笑视频里的霍情为霍鬼, 热度却不怎么高。   网上日日都有新瓜, 渐渐的, 大伙儿注意力又转向了别的事。   眼见风波已过,霍情大松一口气,当日又被小道士找上了门。   灵枢病虽然好了, 看上去仍是蔫答答的, 而且情绪十分低落,完全没有往日的神气活现。   这也不能怪他,原本他已是铁板钉钉的小仙观新任观主,只等下月初一的升座仪式, 可自打他觉醒半妖血脉的事传开,观中议论颇多,似是担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愿再让他接任观主了。   面对师兄师弟们愧疚又怜悯的神色,灵枢难过得紧,并非他执意观主之位,而是从小视道观为家、同门为亲友,如今却像被家人排斥、甚至嫌弃了。   灵枢心气高,愈发想要证明自己,他来找霍情的目的也很明确,正是看中了霍情能与阴灵交流的能力,想和对方搞组合。   “组合?”   后院中,霍情讶然地看着灵枢。   他对灵枢的感觉很复杂,起初是厌烦和埋怨,如今只剩感激,若非灵枢抓着他不放,他爸怕是只能灰飞烟灭了……   想到这里,霍情决定成全对方。   “如果你执意……也不是不行,你长得还不错,就是个子有些矮,还有你这头发……”霍情有些忧虑,业务上他可以教,搞音乐的秃子也不少,可他心里有数,自己算不上绝对的实力派,而是半个爱豆。   爱豆,是不能秃的。   “你、你这个人!我诚心诚意找你商量正事,你居然羞辱我?”灵枢拉下包子脸,“难不成你还在记恨我说你阴灵缠身的事,我又没胡说!”   “我没羞辱你啊,这不是在为你出道着想吗?”霍情觉得真冤。   “出什么道?”   “你不是找我搞组合?”   灵枢终于反应过来,差点儿没气昏:“我是说捉鬼的组合,你不是听得懂阴灵说话吗!”   “……”   良久,霍情干笑一声,“恐怕不行,你那天也看见了,要不是郁先生帮我开天眼,我可什么都看不到。”   灵枢这阵子也知道了郁离是谁,着急地问:“就不能让他一直帮你开着吗?”   “嗤,你当是开灯还是开门啊?”回话的却是郁离,他刚从小楼里出来,恰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开天眼对精神损耗很大,上次他就足足昏睡了十多个小时。”   灵枢满脸失望,忽地眼珠子一转,转问郁离:“那你能和我搞组合吗?”   他差点儿忘了,郁离也能和阴灵交流啊!   “呵,你屈屈一介半妖,还敢指使我为你当翻译?”郁离微扬起头,视线下移,完美诠释“高高在上”四个字。   他如此挑衅,灵枢却没有跳脚,垂着头闷闷不乐。   见状,霍情有种欺负小孩子的不忍,安慰说:“其实沟不沟通也不影响你超度吧?”   灵枢幽怨地看他一眼,“我只是觉得以前太粗暴了,如果能沟通,说不定能避免很多遗憾。”   霍情联想到自身,沉默片刻后说:“要是遇到了特殊情况,你可以将阴灵带过来,我帮你问问。”接着又看向郁离,显然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   郁离冷哼一声,倒是没反对。   灵枢心下一喜,脸上立刻带出笑来。   他心满意足地告辞,却被郁离拦住:“喂,听说你当不成观主了?”   “那又怎样?”灵枢气鼓鼓地瞪着他。   郁离唇角轻挑:“介绍个地方给你,去不去啊?”   没两天,郁离就接到了来自妖管局的电话,刘天常言辞恳切地感谢他为局里招来一位得利干将。   “小道士真离开小仙观了?”听说灵枢去了妖管局任职,谢翡惊讶地问。   郁离“嗯”了声,“观里已经没他的位置了。”   而谢翡也从郁离的解释中又学到了一个词——观斗。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连“清心寡欲”的道士们也不例外。   不管怎么说,闹了那么些天,好歹都算有了不错的结局。   之前的纷扰似乎全数平息,然而这几日蜂拥来大荒客栈蹲点的粉丝和媒体却一点不少。   谢翡以影响客栈生意为由发了条卖惨微博,被郁离和霍情双双转发点赞。粉丝们蹲守不到偶像,又被偶像嫌弃,还遭两家大粉联合diss,蹲了几天便散了。   而媒体得到了上面的通知,也不敢再继续骚扰。   客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只除了房源已经从提前一周,变成了需要提前一月预订。   大荒客栈声名远播,有人好奇像郁离和霍情这样的人气偶像怎么也住村里,立刻就有人回说赌王陆胜男都曾住过,明星再有钱有地位,还能比得上赌王?   圈内议论同样很多,不少人都在打听郁离的背景,在人们的印象中,他只是M娱乐的头号摇钱树,居然指使得动那么多官媒,就连M娱乐也做不到吧?   可打听来打听去,始终没半点头绪。   而身在娱乐圈的谢尧当然也有关注,何况事涉他的便宜弟弟。   “所以,这次闹剧其实是W娱乐故意针对M娱乐?”自从霍情退出综艺后,谢尧可谓如鱼得水,凭借锦鲤血脉赋予的光环,人气扶摇直上。   “没错,两家公司互打擂台,只是恰好遇上郁离这事儿,就被W娱乐利用了。”经纪人说完又幸灾乐祸地笑了笑:“W娱乐算是踢到铁板了,连着被截胡了两个大项目。”   谢尧佯作不经意地问:“郁离哥一直住在那家客栈吗?”   “不清楚。”经纪人是真不知道。   谢尧面无异样,心里却十分膈应。   只是现在也不好做什么。   几个月前,他第一次利用诅咒孽力,以他的亲小姨患绝症为代价挽救了自己坑洼不平的脸。   两个月前,他已彻底将孽力转化为福运,又针对霍情出手。可他每次施咒并不清楚被咒人具体会遭遇什么,没想到引发了枪击案,多死了几个人,导致孽力太过强横,至今没能完全转化。   但谢尧有预感,一旦转化成功,他的实力必然大有突破,到时候就可以安心准备下一位祭品了。   选谁呢?   谢尧唇角微勾。   见谢尧迟迟不说话,经济人还当他在为偶像担心,便劝慰说:“郁离老师没事,你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明天的出道夜,虽然节目组已确保你C位出道,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在台上你必须严格控制表情,不能让观众看出一点破绽。”   谢尧点点头。   经纪人不放心地交代:“从紧张到惊喜再到哽咽,你也练过很多次了,实在哭不出来就抱住旁边的人,挡着脸。”   谢尧虽不耐烦,还是好声好气地应了,忽问:“出道组资源里是不是有一期《超级挑战》的嘉宾?”   《超级挑战》是国内顶级综艺,最高收视曾经破5,即便如今势不如前,群众基础也非常可观。   经纪人不明白谢尧问这话的用意,谨慎地说:“有是有,但那是第四第五顺位的资源……”   “我听说这一季《超级挑战》快官宣了,公司有传郁离哥会参加?”   “郁离老师会上一期,主要是宣传电视剧,《王朝》要上星——”经纪人及时闭嘴,担心谢尧仍对被赶出剧组的事耿耿于怀,赶紧补充:“你的资源好多了,除了几个单人代言外,还有部上星电视剧的男二。”   谢尧不以为意地笑笑,想了想说:“可以资源置换吗?我也想参加《超级挑战》,和郁离哥一期。”   “超级挑战?”大晚上的,谢翡接到安明易电话时还有点懵,   “对,这档综艺很有国民度,新一季预计8月上旬录制,9月开播,正好是酒店开张前一周。”安明易说:“尚景一直是《超级挑战》的最大赞助商,宣传部便提出将第一期录制地点安排在酒店。当期嘉宾正好有郁离,他刚签约成为霁月酒店品牌形象代言人,综上,我认为方案可行。”   “你的团队是专业的,如果觉得可行,我当然没异议。”谢翡还踩着小三轮,车斗上载了位被村中交错巷道绕晕了眼,以至找不到方向的女客人,也不方便说太细。   “谢谢。”安明易声音温和,“到时候可能某些地方需要谢老板配合。”   “没问题!”   挂断电话,谢翡再度蹬车,就听身后的客人问:“小谢老板,我刚刚听到你有说《超级挑战》?难道节目组要来这边取景吗?”   晚上的巷道很幽静,谢翡接电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客人还是听见了一些。   “还不清楚。”谢翡含糊地回道,又笑着问:“超级挑战好看吗?”   “好看!”客人惊讶于谢翡竟没看过这档综艺,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等骑到客栈门口,谢翡也听懂了,模式大概类似于他原世界的某个国民综艺《奔跑吧,xd》。   “到了。”谢翡请客人先下车,自己则推车跟在后头。   进了前院,他敏感地察觉气氛有些奇怪,好些人看向他的视线都有些躲闪。   “是有什么事吗?”谢翡索性直接问。   一位住了小半月,和他混得较熟的年轻客人走了过来,将手机递到他眼前:“小老板,你那个假兄弟刚刚C位出道了。”   谢翡愣了愣,反应过来是谢尧参加的选秀综艺播完了。   他顺着客人的手机一瞧,就见到了谢尧一张精修过的流泪图片……还挺好看的。   “今晚上热搜都被他承包了。”客人撇撇嘴,为谢翡打抱不平。   “就是啊,一个C位出道的热搜就行了,其它都是些啥啊,除了粉丝谁关心他的耳钉舞台妆哭没哭,一看就是买的。”另一位客人跟着附和。   谢翡倒是没放在心上,随口说:“爱上就上吧,明天就消停了。”   那客人当即反驳:“怎么可能?他这段时间基本住热搜上了。”   谢翡耐人寻味地扬起嘴角,酒窝若隐若现,“明天我要去趟南山市,出庭。”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写的翠翠告遗弃罪,后来评论纠正说应该是拐骗儿童罪,因为不盈利,所以只是拐骗何不是拐卖。   前文我已修,这里重新说明一下。 第62章   清晨, 南山市西山区人民法院。   老刘扛着摄像机来到法院门口,见到了隔壁报社的记者,他嘴角微微下撇, 但又很快扬起笑来,“哟, 小张, 这么巧?”   小张一愣, 转脸看见装备齐全的老刘, 心里同样不爽, 却也笑着招呼:“原来是刘老师啊, 你好你好。”   两人虚伪地客套一番, 琢磨着对方的来意。   所谓同行是冤家,谁都想抢个独家新闻,如今新闻没等来, 倒是先等来了同行。   “刘老师大早上过来是得了什么消息吗?”小张年纪轻, 沉不住气, 试探地问道。   “呵呵,就随便碰碰运气。”老刘职场上混了十多年,早就成了老油条,脸皮厚得睁眼就能瞎说,“难道你听到什么信儿了?有消息咱可得共享啊,回头哥请你吃饭。”   小张干笑两声,心里将老刘大骂一通, 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两人各怀心思,抽烟的抽烟, 刷手机的刷手机。   没多会儿便听见一阵嘈杂声,扭头一瞧, 又是几个同行。   老刘一哂,反应过来他以为的独家新闻其实早就传开了,弹了弹烟灰说:“小张啊,你是来等谢尧他弟的吧?”   小张心里失望,也知道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点了点头,“看来刘老师也是为了这事儿。”   老刘笑了笑,“网上见有人说,我就来看看。”   从有消息说谢翡要起诉至今已过了小半年,期间半点儿风声都没,大众早都忘了。他昨天见微博上有人提,原本没当回事,转头就注意到热搜上挂着谢尧大名,顿时察觉这条新闻的价值。   如今纸媒不好过,一样需要抢关注度,能和春风得意的谢尧扯上关系,新闻……或者说丑闻,还怕没人看吗?   因此,即便不知真假,他还是早早来等着。   小张当然也是同样原因,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转眼半小时过去,来的媒体越来越多,大家议论着当初那场劲爆的换子案,正说得兴起时,就见一辆豪车缓缓驶来,停在了法院门口。   所有人双目发光,但谁都没将豪车和谢翡联系在一块儿。在他们的认知中,谢翡不过是间乡村客栈的老板,哪怕生意再好,短时间内也攒不出小一千万的买车钱,何况这个品牌的汽车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孰料首先下车的是个白净而漂亮的少年,正是他们所期待的谢翡。   看来没白等!   记者们激动了,当即一拥而上,却见车里又下来一个人。   “卧槽!郁离怎么来了?”   后下车的人身高腿长,墨镜挡住大半张脸,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伪装,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谁。   记者们消息灵通,当然知道郁离是大荒客栈的客人,可怎么还陪老板上庭?   就在他们愣神的瞬间,又一辆黑色加长型豪车徐徐驶入,车上下来七八个高大的西装男人,护着郁离和谢翡迅速朝法院走。   等记者们反应过来,人都已经进了门,他们没有许可证件不予放行,只能捶胸顿足对着两人的背影一阵猛拍。   而老刘凭着自己敏锐的直觉,将镜头对准了后来的那辆豪车,他总觉得这么气派的车上不该只坐了保安,或许还有什么大人物。   他的直觉没有辜负他,没多久,就见副驾的门被推开,又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子出现了……   霍情?!   他也来了?!   老刘下意识上前,没跑两步,车里又下来一男一女。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在发现他的镜头后还大大方方地赏他一个白眼;男人老刘居然认识——业内金牌制片陆熙平!   今天怎么回事?   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M娱乐来法院开大会呢,毕竟陆熙平也和这家公司关系匪浅。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头,当法院门前出现了第三辆车,老刘见到了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他着急地拉过旁人,“小张,你快看看那个是不是安明易?”   “哪个安明易?”小张平时跑娱乐版块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尚景集团,安明易!”   “靠!真是!”   “那还愣着干嘛?上啊!”   当天,法院门口一片兵荒马乱。   记者们一把辛酸泪,他们只是想蹲个小老板,怎么来的全是大佬?偏偏他们准备不足,以至白白错过了大好机会。   好在多少也采访到了几句,至少可以确定,大佬们都是来为谢翡扎场子的。   消息很快在网上传开,如狂风吹过湖面,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真的瑞思拜!本来觉得谢翡和谢家决裂挺可惜的,白白便宜了狸猫,现在再看谢家算毛?真太子可是百分百大佬护航!”   “霍神都好久没发微博了,也没有公开活动,没想到我吃个瓜居然还能见到霍神的英姿2333”   “我只认识霍情和郁离,其余都是谁?”   “你们看编乎,上面有业内大佬给了很全的资料[链接:图中都有哪些大佬?]”   网友们顺势一点,入眼便是熟悉的编乎语。   “谢邀,人在燕市,刚从飞机上下来,作为业内人士来答一波。图1和图2两位大明星不用多做介绍吧?图3里的小女孩我不认识,男的叫陆熙平,说名字大家可能很陌生,但他担任制片的剧你们应该都听过,比如《魔君,求轻宠》、《丁香的八零生活》、《谍影娇娃》等,而且前阵子有小道消息说,他可能是赌王陆胜男唯一的外孙。图4最右安明易,尚景集团总裁,真豪门大佬,他旁边的金发帅哥Aidan,建筑圈应该无人不知,曾经有位女星拿他的奖状拍照炒作自己得了建筑大奖,有兴趣你们可以深扒,我这里给她留点面子,不过Aidan扶着那位我也没见过。图5漫画家粒子,他的作品《迷雾之森》已经进入拍摄阶段了,最近炒得厉害……”   网友们看完回来,觉得下巴都快掉了,难道这些人都是客栈的客人?   立刻就有住过客栈的网友证实,除了霍情和郁离外,其余人他们确实经常见到。   “这些人资产加起来算富可敌国了吗?我国敌不了,一些小穷国没问题吧?”   “废话,福布斯财富榜安明易200多亿美刀的个人资产,就他一个都能干掉gdp排名100以后的所有国家了。”   “到底是什么神仙客栈?住的都是神仙吗?”   “我只想知道谢尧是什么心情,这几天粉丝日天日地,真以为大家忘了他们家的破事儿吗?她们私下还说时间会让人遗忘一切,不好意思,我还在笑翻车锦鲤呢。”   “润江集团前阵子拿的地眼看要砸手里了,突然传出了几个利好消息,股价好不容易起死回生,这下只怕又要跌。”   “报!!!快看热搜!居然只有44个tag??!”   “哈哈哈哈,还真是,谢尧的所有tag都撤掉了,估计数量太多出现了bug。”   ……   从未出现过的bug为这件事平添了几分戏剧性,同时也让谢尧又多了个嘲点,粉丝再是犟嘴,也挡不住网友的群嘲,何况纯粹比喷脏控评,不还有郁离和霍情两家粉冲在前头吗?   正主可都真身挺谢翡了,他们又岂能落后?   可想而知,谢尧以及他的团队有多心塞,明明昨天还风光无限,今天却成了丧家之犬。   谢翡,简直就是个灾星!   “你们怎么回事?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媒体都知道了你们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请你们来吃白饭的吗?!”谢尧的经纪人唾沫横飞,指着一众手下怒骂。如果早点儿得到消息,他就能提前打点好媒体,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下属们皆垂着头,不敢吱声。   会议室里唯有扫地阿姨走动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味。   谢尧吐了,在看过网友对他的嘲讽后,当场吐了一地。   他今天来公司,原本是想和团队讨论下后续工作安排,会议开得好好的,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浑身发疼,痛入骨髓,等听说谢翡出庭的事儿,他就知道自己又被信仰力反噬了。若不是靠着神秘人传授的修炼方法,只怕他又会和之前一样狼狈。   此刻,谢尧面色青白地躺在沙发上,显得可怜又无辜:“翡翠就是故意瞒着,再追究谁的责任也于事无补,关键是之后怎么办?”   经纪人拧眉思索片刻,“这场官司很容易打,结果必然对我们不利,我的意见是不回应,你复出时的声明已经足够表明态度,多说多错。接下来除了成团活动外,你尽量减少公开露面……”   M娱乐安排给谢尧的经济人手腕颇高,他很快理清思路,谨慎地提出一系列建议,总结而言就是保持沉默的同时注意舆论引导,先等事情过去。   谢尧安静听着,没有发表意见,心头却像有沸水在烧。   他感觉谢翡就像安装在他身上的定时炸/弹,而换子一事就是引线,不管他多么顺意,一旦引线被拉动,他就能被谢翡炸得粉身碎骨。   一次、两次、三次……   他都记不清栽在谢翡手里多少回了,对方占据道德高地,占据舆论上风,和谢翡对上,他永远没有赢面。   除非,再也不用对上。   “《超级挑战》是不是确定了第一期会在夕宁村那家新酒店录制?”谢尧突然问。   经纪人愣了愣,猛然想起他不久前才帮谢尧置换来的资源,“哦对,这档综艺也不能上了,录制地点在夕宁村,嘉宾里还有郁离。”   他很担心到时候郁离会给谢尧难堪,也不知道郁离怎么想的,谢尧好歹是他师弟,居然帮着个外人来坑同公司艺人,上头也不管管。   可即便有再多不满,经纪人也只敢在心里骂两句,否则让郁离知道了,他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我想参加。”谢尧苦笑,宛如受尽凌虐的小白花,“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和翡翠好好谈谈,如果有机会,也希望能消除郁离哥对我误会……”   定时炸/弹,还是拆掉最安全。   他们商议期间,庭审也在进行中。   由于被告人身患重疾,严重危及生命健康,早就申请了取保候审,开庭也并未出现。   但在公诉人向法庭宣读了众人在侦查阶段的供述,并出示了一系列有利证据后,已形成完整的证据体系,充分证实了犯罪。   没有任何意外,谢翡赢了。   法官当庭判处谢尧小姨有期徒刑五年,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允许保外就医。   听上去似乎逃过了一劫,但即便死了,她的犯罪事实也会影响直系三代——父母、配偶、子女、孙辈都将因她而受到诸多限制和不公平对待,未来的人生阻力重重,也不知道她悔是不悔。   不过谢翡也无心关注,为了躲避媒体,庭审结束他们便从后门遁了。几人找了家私人会所庆祝,饭后,安明易要回公司,白焰要陪白闻秋去医院,霍情要上工作室瞧瞧,其余几人顺道回了趟家。   于是,就只剩下了谢翡和郁离。   “哥,还不走吗?”见郁离迟迟不开车,谢翡催问道。   郁离手指轻点着方向盘,并未看他,“你要回客栈?”   “不然去哪儿?”   “这个点容易堵车。”   谢翡一怔,两点半,堵车吗?   他见郁离又不愿回客栈,又不明说想去哪儿,别别扭扭的,怕是有了安排却不好意思提……总不能是要开房吧?   念头一生,谢翡顿时愧疚无比,有种亵渎了对方的心虚。   他哥,可是超级超级纯洁的。   “有道理。”谢翡配合地说瞎话。   郁离飞快睃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向前方,佯作不经意地说:“既然你不想回去,不如……”   谢翡支起耳朵。   “咳,我陪你去游乐场逛逛。”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不想 第63章   “那这个呢?”燕来又指向隔壁一张旗袍装束的女人。   “外祖母。”   “还有这个?!”   谢翡目光触及相框里一身秀禾服的湘妃,面不改色地说:“曾外祖母。”   燕来:“……”   当他智障吗?哪儿有三代人长一模一样的?   谢翡假装没有察觉到燕来的怀疑, 他只需要表现得轻松自如就行了。毕竟谁也没证据指明他在撒谎,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难道就不许几代人一个模子了?更何况, 因为拍摄技术、化妆、光线的缘故,照片里的湘妃依然有着细微的不同。   正常人, 还是个成年男人, 总不会因为几张照片就不住了吧?   谢翡淡定地退还了身份证, 唇边笑意不散:“帮您安排了一间花园房, 我现在带您过去?哦对了, 我叫谢翡,是客栈的老板。”   燕来几度挣扎, 视线从谢翡白里透红的脸移向对方投在墙上的影子,最终迟疑地说了声“谢谢”。   客栈经过第一期整改后, 和半个月前已大不相同。   房间很整洁,老旧的家具也重新刷过漆,屋内摆着不少绿植盆栽,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束鲜花。   谢翡帮忙放好行李后便退到门边,态度礼貌而周到:“希望燕先生入住愉快。”   “谢老板……”燕来突然叫住谢翡:“请问客栈负责三餐吗?”   这会儿才十点过, 谢翡还没来得及准备午餐, 他介绍说:“早餐20, 午餐晚餐30,如果包全天就只要60,”   燕来点点头, “我中午会来。”   “好的,那我先不打扰燕先生休息了。”谢翡握住门把,轻轻关上了门。   午餐时,燕来见到了一个脸上带伤的杀马特男子,对方自我介绍叫阿福,是客栈的员工。另外还有路上遇见的两个女生,她们都是美院附中的学生,趁着周末来夕宁村写生。   女生们来前已经吃过饭了,此刻便只围着谢翡不停地叽叽喳喳。   燕来没兴趣和陌生人尬聊,醉心于美食的同时分神听了一耳朵,两人不是想让谢翡当她们的模特,就是想让对方直播露脸,甚至还莫名其妙地要求伪什么少女音,不过都被谢翡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   女生们一无所觉,反被哄得双颊绯红、心花怒放。   没想到这位谢老板年纪不大,套路还挺多,燕来暗自一笑,忽然萌生出个想法。   不过等到他吃完饭,都没见到谢翡口中的经理,心里莫名有些在意。   回了房间,燕来匆匆翻出个本子,飞速写着什么。突然,他停下笔,摸出裤兜里的手机一看,锁屏页面有一条微信。   【兔叽小院】粒子大大在吗?   网络上的燕来一贯比较放得开,他当即回了个颜文字。   【粒子】(づ ̄3 ̄)づ   【兔叽小院】今天开会主编问到您了,我只好又来打扰大大了,想问问下本漫画准备得怎么样了?   【粒子】还是和之前一样,大背景定不下来(╥╯^╰╥)   【兔叽小院】摸摸大大。   【粒子】●∨●不过我找到了点灵感,故事发生在一间客栈,主角是个通灵美少年,编编觉得怎么样?   【兔叽小院】啊啊啊太棒了!美少年什么的最喜欢了!那我就等着大大的好消息!   两人又聊了几句,燕来放下了手机。   他是兔叽小院签约的漫画家,出过几部口碑不错的作品,在准备新作时却遇上了瓶颈,已经整整四个月没开工了。一个月前,他被一辆横穿马路的摩的撞翻,就医回家后右眼就出了问题,时常能见到一些诡异的景象,让他愈发没有创作的心思。   直到刚刚午饭时,他从谢翡身上捕捉到了一丝灵感。   燕来盯着本子上凌乱的草稿,凝神苦思。   他发誓,一定要在今天完成主角人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燕来一动未动。   又一刻钟,他拿起手机,打开常用企鹅群,窥屏咸鱼基友们聊天。   再一刻钟,他答应了基友的邀约,和对方结伴吃鸡。   半小时后,他突然打了个哈欠——好困,果然吃饱了就容易犯困,要不先睡会儿,人设什么的晚上再说吧。   漫画家又一次倒在布满荆棘的创作之路上,燕来合上本子,转去了浴室。   而他故事里的主角原形,这会儿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背了个小竹篓,手拿着自拍杆一边直播,一边吭哧吭哧地爬山。   谢翡今天的直播主题很有野趣,是教大家分辨毒蘑菇。   自从接待了两位通过直播来的客人,谢翡信心倍增,而郁离昨天的金钱造势也为直播间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开播后的人气不断攀升,互动区也非常热闹。   “原来是小哥哥不是小姐姐,sad。”   “主播估计变声期没保养好嗓子,不过少女音也还挺可爱der。”   “主播生活好有趣啊,只有土豪才能过得这么悠闲,鸡肚.jpg。”   “废话,光昨天的金主打赏就是好多人几个月的工资了,话说那真不是主播小号吗?”   “你们没注意到主播帽子的logo?和郁离刚放出来的街拍是同款哦,一顶多少钱你们自己去查。”   看到这条弹幕,谢翡身形微顿——帽子还真是郁离的。   他不想一直当个美食主播,而是希望利用环境打造不一样的直播内容,当然不可避免要露全身。原本他还想买个卡通头套,可又嫌不方便,这才临时找郁离借了点儿装备。   当时郁离正要出门,顺手就把手里的帽子扣到他头上了。   谢翡不敢再放任大家讨论下去了,他从不会轻视网友的显微镜眼,于是压了压帽檐,将镜头对准了覆盖着枯叶层的地面。   那里,有几朵灰白色的蘑菇。   “这种蘑菇叫白牛肝菌,它的菌体很大,肉质肥厚,不仅味道鲜美还营养丰富,是非常着名的食用菌。”谢翡蹲下身采了一朵蘑菇,放置在镜头下,“但烹饪过程中必须要煮熟,而且不能糊锅,否则很容易中毒。轻则腹泻,重则出现幻觉,比如看见小人跳舞什么的……”   “2333333”   “为什么听主播一说,我特别想作死。”   “别啊,很难受的。我妈有次就没炒熟,我中毒了,头晕到眼冒金星,看见好多小人飘来飘去……后来我妈听到动静来我房间,发现我望着天花板痴呆傻笑,可把她吓坏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吃菌中毒是种怎样的体验”,见节奏顺利被带跑,谢翡偷偷舒了口气。   九月的雨后,是野蘑菇最多的季节。   谢翡一路采蘑菇,很快就装了小半篓,每每发现新种类他都会巨细靡遗地为网友介绍,偶尔遇见稀有植物,他也会停下来拍给大家看。   等爬到山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谢翡站在缓坡上,先拍了拍四周地貌,接着将镜头转向右前方:“那座山就是我省有名的风景区千机山,从镜头里看好像不太高,但海拔其实有三千多米。”   谢翡上山前特意做过功课,相关知识张口就来,他取下自拍杆上架着的手机,“今天阳光很好,没雾,我带大家感受下从山顶眺望山底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走到悬崖边,俯瞰山下环绕的玉带,“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清楚,那里有一条江,就是横贯我国南北的御龙江——”   谢翡忽然一滞,在他说出“御龙江”三个字后,心脏剧烈地扯了下,害他差点儿没拿稳手机。   可疼痛消失得很快,仿佛错觉一般,再去探究已不留半点痕迹。   谢翡皱了皱眉,挥开心底的异样。   出于安全考虑,他退离了崖边,面对着一片“主播恐高”的调侃,神情自若地讲起了御龙江的历史。   没有人察觉到他刹那间的反常,除了他自己。   只是临下山前,谢翡又忍不住朝崖下多看了几眼,并深深记住了江水蜿蜒曲折的轮廓。   金乌西沉时,谢翡回到了客栈。   在湘妃的配合下,他很快做好了晚餐,却发现少了一位客人,“燕先生呢?”   燕来此时还没醒,他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外头早就天黑了,拉上窗帘的屋子里更是一点光都不见。   燕来摸索着摁开床头灯,立刻吓得差点儿从床上滚下去!   ——床沿上,坐了个背对着他的女人。   燕来残余的瞌睡瞬间全醒了,他卷着被子就往角落里缩,发现房间不知何时变了模样,不,应该是他眼里的房间变了模样。   雕花大床、复古的灯具,以及斜对面多出来梳妆台……   镶嵌的镜子里倒影出女人清秀的五官,她留着齐耳短发,身上穿了件民国时期特有的新式校服,一看就知是个学生。   而房间里并不止她一个女人,另一人慵懒地倚着墙壁,正是燕来初到客栈所见过的“艳鬼”!   艳鬼双臂环胸,眼波盈盈,“消息已经帮你送出去了,小妹妹安心待着,有我在,鬼子进不来。”   女学生讷讷地说了声“谢谢”。   “举手之劳。”艳鬼款款走到女学生面前,修长的食指挑起对方小巧的下巴,“多大了?”   女学生脸一红,“十、十五。”   “十五?”艳鬼红唇微弯,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你们先生还挺不靠谱啊,这种要命的事儿就交给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女学生一怔,眼底漫上悲哀:“先生被捕了,他、他没有办法……”   艳鬼嗤笑一声,纤细的腰身一扭,朝门外走去,“那些人说三天后会安排人送你回镇上,且等着吧。”   女学生咬了咬唇,忽然提高声量:“姐姐,谢谢你。”   “有什么可谢的。”艳鬼握住门把,半回头的侧颜透出一种凌厉的美:“神州大陆、中原正土,几千年来都是礼仪德化的圣地,岂容蛮夷撒野?”   作者有话要说:  寺庙乌鸦:薅最贵的毛,搭最豪的巢略略略 第64章   “小伙子多俊啊, 上高中了吧?”   “大妹子赶紧找个位置坐下啊, 我这儿有医疗包,酒精棒需要吗?创可贴呢?”   “这是有急事儿吧, 可再急也要注意安全, 我们楼上老王前个月被逮到和同事鬼混,他当时跑得太急摔了一跤, 人就给摔瘫了!”   车里有不少游客打扮的大爷大妈,素来热衷于家长里短, 尤其是涉及伦理道德的八卦绯闻,如今一有人开团, 其余人立刻跟进。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许令怡已重新穿上鞋, 手里拿着谢翡递来的手机和墨镜, 低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谢翡还挺心虚的,毕竟许令怡摔成这样也有他一半责任。   他护着对方找了个空座, 又向乘客借了医疗包, 见许令怡开始处理伤口,才试探地问:“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许令怡顿了顿,没吭声, 反倒发起呆来。   好半天,许令怡才抬起头, 略微失神的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茫然,以及隐隐压抑的恐惧与偏执。   谢翡怔了怔,差点儿忘记自己刚问了什么, 见许令怡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好换个问题:“你准备去哪儿?”   “南山市。”   谢翡一惊,“都这么晚了……”   许令怡垂下眼,侧头看向窗外。   见状,谢翡识趣地不再多问。   “那你注意安全啊。”不管许令怡听不听得进去,谢翡还是真诚建议对方下车后找家医院处理伤口,又咬牙表示会承担医药费。   然而许令怡只是回过头,淡声说:“你还不下车吗?”   这是在赶人了?   谢翡心中一哂,闲适地靠着椅背:“等到站我就下。”   司机是等到许令怡坐稳后才发的车,这会儿刚开没多远。   许令怡表情古怪:“你确定?”   谢翡眉峰一挑,不然呢?   “这是夕宁到南山的直达客车。”许令怡平静地告诉他一个事实:“到站就该是南山市公交总站了。”   “……”   谢翡在短暂的呆滞后慌忙冲向后门:“师傅!麻烦停车!”   他刚来村子没几天,上回去绍阳镇又是骑的小三轮,哪儿知道周边巴士的情况?他刚刚上车太急,下意识就把这辆大巴当做普通的城村公交,还想着一站路也没多远,大不了走回去……   “小伙子没看新闻吗?”司机粗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最近严查长途客车随意停车上下客,被举报就是重罚。”   谢翡眼前一黑,又听司机说:“南山往夕宁的末班车已经发了,你要是急着返程只有包辆小车。”   包车是不可能包的,哪怕拼车都要五六十……   谢翡只觉得万箭穿心,周身阴寒浓郁得快要化为实质。   “哦对了,”司机不急不缓地射出最后一箭:“你俩车票还没买,一人30。”   “……”谢翡肩膀一垮,身形愈发佝偻。   大巴车行驶在马路上,两侧的田地村屋一晃而过。   被迫接受现实的谢翡此刻正坐在许令怡身后,面色已恢复如常。   他刚已发微信提醒阿福去村口取回小三轮,又交代对方照顾好客人,顺便聊了几句。   原来他离开客栈不久,许令怡就找上阿福,请他用占卜术代为寻人。   阿福没有拒绝的理由,断出目标与卜者同城,位于西南方临水位,距卜者居所不足二十里。当阿福说到占卜对象“金空金弱,身体欠恙”时,许令怡突然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狂奔出客栈。   想到昨日偶然听来的只字片语,谢翡怀疑许令怡要找的是她那个婚前玩失踪的未婚夫,而从许令怡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   他转过头,望着正前方的椅背,觉得许令怡有些魔怔——要寻人不该求助警察吗?居然因为一次占卜就魂不守舍、情绪激动,她的反应宛如走到绝境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毫无根基,或许只是个带着些巧合的心理游戏。   谢翡凝望着暮色下飞掠而过的风景,轻叹口气。   六点半,大巴抵达南山市客运总站。   谢翡原以为许令怡会在第一时间冲下车,可对方居然稳如泰山、动也不动,直到司机开始催促,她才慢吞吞站起来。   两人走到车门前,许令怡忽然问:“小老板,你要回去了吗?”   谢翡好脾气地笑问:“许小姐有什么事吗?”   许令怡咬了咬唇,犹豫地说:“如果不是太急,你能不能……陪我去找个人?”   谢翡意外地睁大眼睛,以许令怡先前表现出来的排斥,应该不愿意被外人知道她的私事才对,更别说掺和。   他探究地打量着对方,眼神相触的刹那,谢翡忽然有所明悟——或许类似于“近乡情怯”,当目的地近在眼前,许令怡内心的不安也在加重。她一怕找不到人,二怕听见噩耗,太多未知引起的恐慌和焦虑,让她本能地选择向他这个还算认识的人求助。   “找谁?”虽然有所猜测,谢翡还是想确定一下。   隔了许久,许令怡轻声说:“我未婚夫。”   当余晖落尽时,谢翡陪着许令怡上了一辆的士。   反正他人都来市里了,陪人走一趟也不费什么工夫。而且直觉告诉他,许令怡虽然看上去还算正常,但累积的负面情绪已到了崩溃边缘,精神状况着实令人担忧。   再怎么说许令怡也是他的客人,谢翡可不想她有什么意外。   路上,许令怡一改之前沉默,主动谈起了找阿福算卦的事,也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她的未婚夫。   “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就算真想和我分手也会当面讲清楚,不可能电话知会一声就失踪了。”霓虹光影散落在许令怡浅褐色的瞳眸中,显出几分迷离:“这几天我总是做噩梦,梦里他满身是血,我、我怀疑他出事了……”   谢翡听得很认真,末了问:“那你找过他的亲戚朋友打听吗?”   “找了,我甚至报了警,可都没有结果。我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会找阿福算卦,他的卦很灵。”许令怡无意识地抠着手指,低声说:“木兰街有一家私立医院,院长是我未婚夫的私人医生,而且就在落霞湖边上,也恰好是南山市西南方位。”   谢翡恍然,难怪许令怡会如此执着于一个占卜结果。   温柔的夜风中,的士驶入了一条安静的林荫道,路的左边有一片湖泊,湖面在路灯的映照下泛出粼粼波光。   几分钟后,汽车停在一栋四层楼高的医院门口。   两人下了车,发现医院门前摆着个暂停营业的牌子,整栋楼也黑漆漆的,唯有一楼大厅和三楼一间房透着灯光。   隔着感应玻璃门,可以看见接待台后坐着位老大爷。   许令怡快步上前拍门,老大爷抬眼往这边看,摁下了手里的开门钮。   “你们找谁?”   “我……”谢翡刚吐出一个字就感觉身侧一凉——许令怡风一般地冲了进去。   “那个小姑娘!站住!”   老大爷慌忙想拦,起身时不慎被椅子绊了下,谢翡赶紧上前搀扶对方,顺便很有心机地挡了一把,还不忘提醒同伙:“三楼有灯!”   “嘿!你这小子想干嘛?放开,我报警——”   原本费力挣扎的老大爷突然像被点了穴般静止不动,眼睛死死瞪着后方,又逐渐失去神采。   谢翡惊诧不已,下意识回头,就对上了一张熟悉而英俊的脸。   “郁先生,你怎么来了?”   谢翡一脸震惊,和郁离的淡然形成鲜明对比,后者冷漠嘲讽:“你买个水果跑得还真远。”   “不是出了点儿状况吗?阿福哥应该告诉——”不对,阿福的卦象只显示了大概方位,郁离怎么知道他的具体位置?   谢翡直接问出心里话,郁离冷笑:“难道只有那只蝙蝠能掐会算?你也不要妄想背着我逃跑。”   “我往哪儿逃啊?”谢翡松开老大爷,整了整微皱的衣服,“是许小姐有事找我帮忙。”   郁离神色淡淡:“多管闲事,才被人堵了还不安分。”   原本听到前半句谢翡还有心辩驳,但此刻他只笑了笑,“谢啦。”   郁离冷睨他一眼:“那女的呢?”   “先去找人了,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电梯已经停了,两人走的楼梯,刚到三楼楼梯间就听见了来自许令怡的灵魂拷问——   “你到底怎么了?癌症?心脏病?渐冻症?白血病?”   沙哑的男声随之响起,语气中饱含无奈:“我没病。”   “没病你住院干嘛?”   “对不起,我不能说。”   “你还想瞒我?”   “令怡,别逼我,你承受不了的。”   “难道不是你在逼我?安明易,你要真敢耍我,信不信我和你同归于尽!”   谢翡被两人的苦情台词雷得脚下一滑,全靠拉住郁离的衣角才没摔倒,他正想说声抱歉,表情却猝然凝固。   空气中飘来男人艰涩的回答——   “我怀孕了。”   谢翡捡起地上的衣服匆匆往回跑,等到花园恢复宁静,树上的白鸟忽地腾空而起,直冲银月。   一个多小时后,白鸟盘旋在南山市某高档社区的上空,又悄然落在一户人家的阳台上。   它收起点缀着褐色斑点的羽翅,挺着雪白的肚子跳到门边,脸贴着玻璃门往里看,淡金色的瞳眸中倒影着一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男人。   男人只穿了条宽松的四角内裤,身材颀长,皮肤白得隐隐透明,唯有锁骨到胸口的部分染上了一层薄粉。此时他正粗鲁地擦着头,发梢的水珠划过他精致的眉眼,眼睫不算很长,但胜在浓密,宛如天生的眼线。   “叩叩——”   听见动静,男人不耐地抬眼,就看到只雪鸮努力地用喙敲玻璃。   “门没锁。”   雪鸮飞到门把上,拿爪子一拧,门开了。   它扇动翅膀来到男人脚边,仰着大饼脸“咕咕”地叫。   “他们又想对人类出手?”男人将毛巾一扔,语气凉凉:“很好,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看来是皮痒欠收拾了。”   雪鸮打了个颤,狗腿地叼来件浴袍,服侍男人穿上。   “那个人很好看?”男人一边系带一边问。   雪鸮眼睛眯成一条缝,陶醉地扭了扭身子。   “嗤,难怪那女人把持不住。”男人不在意地坐下,叉着大长腿扬起下巴:“还有什么事?你总不会是特意来告状的吧?”   雪鸮迟疑地瞅了男人一眼,又垂下脑袋,伸出爪子在地毯上画了个圈。   男人一顿,满是错愕和不敢置信,他一把抓住雪鸮,厉声问:“他对水井有反应?”   雪鸮吃痛地叫了声,忙不迭点头。   男人松了力,眼中有片刻的茫然,半晌,他拿起手机去了阳台。   “嗯,暂时不回南山市……”   高层的阳台风很大,男人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夕宁村离影视基地更近,到时候我直接过去……我心里有数。”   挂了电话,男人兀自站了半天,好似雕像般一动不动。   他眼前是黑夜,身后有暖光,就像置身于两个世界的中央。   良久,男人望向一弯残月,眼底晦涩而阴郁。   月下的世界无垠辽阔,有人辗转反侧,有人酣然入梦。   谢翡本以为经历了那么多奇怪的事他会失眠,哪知一觉睡到闹铃响。   他拉开窗帘,晨光倾泻而入,一群麻雀站在树梢叽叽喳喳,隔着窗户都能嗅到晨间独有的朝气与生机。   谢翡曲指叩了叩玻璃,惊得麻雀四散,他抿唇一笑,玻璃上映出一侧浅浅的酒窝。   这样的早晨总是让人心情很好,有那么一瞬,谢翡甚至不想提离职的事,但他很快恢复了理智。   简单梳洗后,谢翡边下楼边琢磨着说辞,结果刚到大堂就听见“哐锵”一声巨响。   声音来自前院,谢翡往大门外一瞧,就见前院的篱笆墙破了个大窟窿,一群混混簇拥着个腰粗膀圆的光头男站在窟窿口,人人手里拎着木棍,脚边还碎了几盆花。   “搬,还是不搬?”光头男满脸横肉,完全符合反派的人设。   他对面的阿福手里还拿着浇水壶,依旧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上回不就跟你说了老板不在吗?”   “你老板去见上帝了咩?半个月都还没回来。”浓重的口音听起来有些滑稽,光头男气势汹汹地威胁:“龙哥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们要是不搬,老子就让你体验下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所以是要逼迁?   谢翡差不多听明白了,本来准备打110,又想到自己没手机。   蓦地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着湘经理慵懒的声音:“大清早何必火气那么旺呢?有事好好商量不行吗?”   谢翡回头,见湘经理穿了件大红丝质睡袍款款走来,仿若玫瑰绽放。经过他时,湘经理还悄悄拍了拍他的腰,可鉴于对方昨晚的行为,谢翡一时分不清她是出于安抚,或是想占便宜……   不管他如何腹诽,光头男显然被湘经理惊艳到了,他嘴巴微张,眼神呆滞,手中木棍也应声落地。   眼见英雄难过美人关,光头男身旁的小喽啰突然扯了他一把:“老大,别中了美人计,这女人屋里还养着小白脸呢!”   喽啰翘起兰花指,指尖正对大堂门口的谢翡。   谢翡:“……”   “狗狗祟祟躲那儿做啥?给老子滚过来!”光头男大怒,凶悍地指着谢翡。   湘经理微敛了笑意,“他只是昨天新入职的员工,什么都不知道,叫过来干嘛呀?”   光头男只当她是为了维护小白脸而故意撒谎,顿时妒火中烧,一个跨步就要上前拽人,身体却忽地腾空,划出一道抛物线砸入了花丛中,与他同时落地的还有湘经理的一只拖鞋。   “是我给你们脸了。”湘妃双手环胸,睥睨着一干混混。   “艹!给我砸!”   混混们大喝一声,场面登时混乱不堪。   谢翡默默收回了想要下场的步子,因为他发现一群男人居然敌不过一个赤手空拳的女人,于是淡定地站在安全区观赏动作片。   等光头男艰难地爬起身,发现小弟们已躺倒一大半。他大惊失色,眼角窥见引发冲突的“小白脸”就在旁边,顿时怒不可遏,提拳就上!   可当他冲到“小白脸”跟前时,却对上了一戏谑的眼睛,那双眼没有畏惧,更无闪躲,反倒兴味盎然。   光头男一滞,就在他愣神的刹那,湘经理已经赶了过来,一脚踹上他后腰!   忍着脊椎断裂般的剧痛,光头男艰难抬头,见“小白脸”已躲到一棵树后,正饱含同情地看着他,仿佛刚刚出于对方的异常都是错觉。   但他已没心思多想,眼看小弟们相继扑街,也只好憋屈地求饶。   在湘经理的特赦下,混混们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宛如丧家之犬。   “啧。”望着满院狼藉,一直冷眼旁观的阿福不爽地抱怨:“怎么不让他们收拾好了再滚?”   湘经理没空理他,正围着谢翡关怀备至:“小谢没事吧,吓坏了吗?”她暗暗后悔崩了人设,也不知道在谢翡心里扣掉多少分,只好努力为自己找补:“其实我平时脾气挺好的,就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你。”   “我没事,湘姐你很棒。”谢翡夸得真情实感,他确实很意外湘经理强悍的战斗力,心中也更加防备,并坚定了想要离职的决心。   当然,这会儿他是不会提的。   谢翡无意和湘经理多聊,见阿福蹲在地上收拾碎盆渣,忙说:“阿福哥我来帮你。”   “那你去拿两个大竹筐来,就在值班房旁边。”   “好嘞!”   谢翡一路小跑进庭院,很快找到两个竹筐,正想提起来,身体突然动不了了。   “哗哗,哗哗……”   “咕噜,咕噜……”   类似开水沸腾的声音从花园方向传来,四周水汽逐渐浓重,皮肤覆上潮湿粘稠的触感,仿佛被阴冷的毒蛇爬过。   与此同时,一股极强的吸力拉拽着谢翡朝花园去。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慧眼如我,就说是个蠢货! 第65章   逼仄的茶室中, 谢翡很有老板架势地招呼着。   他挑了个单人座, 湘妃和阿福并排坐在另一边,中间夹着银粟。   被委以重任的银粟目光灼灼地盯着谢老板,一只爪子踩在ipad上,严阵以待。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伴随着爪子敲击屏幕的声音, 谢翡开始了入职以来的第一次晨会, 他清了清嗓子说:“刚才阿福哥带我转了转客栈,我注意到很多问题。”   湘妃和阿福正襟危坐,原本的新奇感被这一句开场白光速消灭,只余恐慌。   “首先, 客栈需要修缮的地方不少,比如昨天被砸破的篱笆墙,还有漏风漏雨的屋顶及墙壁, 我甚至在庭院里发现了一个狗洞;其次, 客栈陈设过于简陋,家具也很老旧, 需要添补或者更换;最后一点, 客栈的卫生状况堪忧,以我第一天住的房间举例,不但墙面有擦痕和鞋印, 电视顶还积了层灰……哦对了,我居然在枕头上拾到一根头发。”   谢翡一一指出问题,就见员工们都快抖成筛子了, 只好给颗甜枣:“不过客栈绿化还是很好的,辛苦大家了。”   阿福和湘妃立刻点头如捣蒜,又听谢翡分析:“但是想吸引客人只靠绿化是不行的,所以这些问题都需要整改。”   “那要花好多钱吧?”湘妃抠着指甲,心虚地说:“我们账上的资金比较有限。”   谢翡对此并不意外,任谁都能看出客栈经营不善,但他对自己的业务能力很有信心,只需几万块就足以让客栈改头换面,于是镇定地问:“有多少?”   湘妃讪笑的同时偷偷踩了阿福一脚,后者眼神躲闪,颤悠悠比了个“八”。   “八万?”   阿福惭愧低头。   谢翡拧眉:“八千是有点儿少……”   阿福不敢再隐瞒,声如蚊蝇:“八、八百。”   “……”   最怕是突然的安静。   湘妃和阿福手拉手,心连心,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勇气,良久,他们终于等来谢老板下一句话:“我记得面试时,你们承诺月薪八千、六险一金,都是在骗我?”   几乎是一秒之间,谢翡就看见湘妃脸上的红润消失殆尽,苍白中透着惨绿,整个人哆嗦得宛如暴风雨中的残叶。   问题很严重嘛……   不就是想诓他打白工吗?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谢翡指尖点着下巴,回想起湘妃最开始的撩拨,难道是想让他入赘客栈,从今往后心甘情愿为爱打白工?   眼瞅着湘妃怕得都快喘不上气了,谢翡决定糊涂一点,不管对方曾经抱有什么念头,现在反正由他做主了。   “后院挨着那座山有人管吗?”   谢翡突然转换话题,倒是让两位员工都愣了愣,湘妃见他噙着笑,渐渐回过味新老板是准备放她一马。   湘妃又惊又喜,差点儿抱头痛哭,她深深吸气,调整好呼吸后说:“那座山是村子里集体所有的,没人管。”   “那山上有竹子吗?”   “有是有……”湘妃不解:“您问这个做什么?”   “要是有竹子,我们至少能先把篱笆修了,也可以做些家具。”谢翡说话时眼睛亮得仿佛藏着星星,以至湘妃有刹那失神,怔怔听着他含蓄地自夸:“我活计还不错。”   “老板,我待会儿就上山砍竹子!”阿福察觉到湘妃心不在焉,立刻抓住机会挣表现,“我力气很大。”   “也行……”谢翡原本也想上山,突然反应过来阿福不是人类,顿时激动了,“你们会法术吗?那种一挥袖竹子倒一地的法术?”   “会是会。”阿福老实交代:“可施展法术需要足够的灵气,我们只是低等小妖,目前还不行。”   谢翡颇为遗憾,转而问:“客栈有修理工具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轻轻叹气:“一会儿我去镇上逛逛。”   虽然只有八百块,但买工具应该够了。   湘妃忙表示要作陪,谢翡摆摆手:“不用,我就随便转转,湘姐有时间搞下卫生吧。”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向10 点,便说:“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有空我会理一份客栈整改计划表,按照项目分配工作,今后你们的表现都会纳入绩效考核,散会!”   话音一落,谢翡就听见银粟“咕咕”地叫起来,于是笑问:“会议纪要做好了?”   银粟是只雪鸮,但却是只能做表情的雪鸮,它严肃地点点头,拿爪子推了推ipad。   谢翡满心好奇地走过去,一眼就看见word页面上的最后一行字——今后你们的表现都会na入鸡笑烤he。   “……”   行吧,至少还懂拼音不是?下次给换个能自动修正的输入法吧。   茶室里的人相继散去,与此同时,大荒客栈里唯一的住客也驱车抵达了位于南山市的M娱乐公司。   郁离从停车场乘直梯上了顶楼,等在电梯厅的经纪人立刻迎上来“辛苦了,我本来还想明天开机你可以直接去影视基地,哪知道张总突然要找你。”   郁离摘下帽子,随手扔给经纪人,“什么事?电话里支支吾吾的。”   经纪人压低了嗓子:“公司签了个新人,说是某个股东的儿子,已经定了要去《王朝》剧组演男三。你不正好是男主吗,估计张总想让你多提携他。”   郁离脸一沉,“就这破事?”   经纪人僵了僵,虽然和郁离合作了四年有余,他还是很怕对方生气,忙陪着笑:“毕竟是新上任的老总,还是给个面子吧。”   郁离冷冷一笑,转身摁下电梯键。   眼看电梯缓缓上升,经纪人急得不行,好说歹说也换不来郁离一个眼神。   就在他无可奈何之际,电梯已到了顶层,只听“叮”的一声,门开了。   门后站着俩人,一个是艺人部总监,另一个少年个子不高,生得倒是眉清目秀。   四人对上了视线,那少年在短暂的怔愣后一下子跨出电梯,冲郁离深深弯下腰:“郁离哥!”   “谁是你哥?”即使面对领导,郁离也并不掩饰自己的厌烦,可他忽地一顿,语气稍有缓和:“你叫什么?”   少年被呛了句后本来挺尴尬,哪儿想到郁离的态度说变就变,以至他紧张又不知所措,连声音都变了调:“我、我叫谢尧。”   “……泻什么?”郁离怀疑自己的耳朵。   “谢尧。”少年只当他没听清,赶紧解释:“尧舜禹的尧。”   这回读音倒是念准了,可郁离却又一次变了脸,甚至比先前的脸色还要难看。   在场的人都懵了,少年攥着裤边缝,惶惶不安地望向隔壁总监。后者接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但郁离是公司最大的摇钱树,他可不敢指手画脚,只能硬着头皮圆场:“是这样,谢尧刚签到我们公司,将来就是你的师弟了,他也会参演王——”   总监说不下去了,因为郁离已经越过他们,径直走进了电梯。   在电梯门合上的刹那,郁离的经纪人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一个飞身跳了进去。   于是,电梯厅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谢尧的表情难堪又失落,总监安抚地拍拍他,“没事,郁离就是这个性子,你只要多顺着他、哄着他,他总会照顾你的。”   谢尧勉强笑了笑,“我就是怕郁离哥不肯理我。”   “怎么会呢?伸手不打笑脸人,郁离虽然脾气大,但也不是外界传得那么不近人情。”总监对这位后台很硬的少年颇有几分真心,细细为他分析,“你看他那个经纪人,没什么人脉和资源,就因为在最早的时候跟了郁离,现在不也喜提海景房?归根到底,还不是郁离看重那份相识于微末的情谊?他这个人,其实挺容易心软的。”   谢尧经过这么一通安慰,心里好受了些。他想到自己的特殊之处,不免多了几分自信,笑容也逐渐放松。   而两人谈论的人,此刻也正谈论着他们。   停车场内,经纪人还试图挣扎。   他虽然不敢再提去见张总的事,但也怕郁离得罪谢尧背后的势力,于是变着花样游说:“我看那个新人的面相应该挺有观众缘的?”   郁离从他手中拿回帽子,扣在头上,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经纪人毫不退缩,坚持不懈地组织语言:“别看他还是新人,但网络人气挺高的,我听说他前阵子中了电商节的锦鲤大奖,光搞开奖直播就涨了一百多万粉。就现在还有人天天去他微博下许愿打卡,那条博都几十万转了。”   “那又怎样?”郁离终于施舍了一点儿反应,随即“嘭”地关上车门。他戴上墨镜,遮住了眼中的讥诮,“不过就是条鱼。”   一个多小时后,郁离的越野车驶入夕宁村。   村子里有大片田埂,汽车出入不便,但近些年村民们的生活水平日渐提高,不少人都买了车,因此,村委会在好几个相对宽敞的地方建了公共车库。   只是从车库到客栈还有一段距离,郁离停好车后又走了七八分钟,才来到客栈正门。   隔着大半人高的篱笆,他听见了某款沙盒游戏的配乐。郁离本来就心气不顺,推开门后发现阿福正蹲在地上专注摸鱼,于是一脚踹向对方屁股!   阿福“噗通”跪地,捂着屁股惊怒回头,等看清凶手,只能将怒气憋回肚子里,“老大。”   “他人呢?”   “谁?”   “你老板。”   “老板去镇上了,刚走。”   郁离皱了皱眉,四下环视一周,“银粟跑哪儿去了?”   “银粟?!”   巷道里,谢翡和车斗上的雪鸮互瞪着,天知道当他发现被一只猫头鹰跟踪时,心情有多么复杂。   他双眼微眯,怀疑地问:“难道是郁离让你监视我的?”   银粟歪了歪脑袋,假装听不懂。   谢翡:“……”   可以可以,显摆时键盘打字,心虚时拒绝沟通,还有比它更机智的雪鸮吗?   谢翡拍拍银粟的脑袋,转身继续蹬他的小三轮——那是客栈唯一的交通工具,体型“娇小”,最适合走街串巷。   他骑过小村,骑过马路,终于来到了邵阳镇。   绍阳镇是一座古镇,镇上有不少几百年的老建筑,被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依托影视基地的发展,镇子也越来越繁华。   谢翡踩着小三轮穿行于巷道中,路面铺着凹凸不平的碎石板,骑车时颠得厉害,银粟的毛都抖落了几根。不过谢翡倒没觉得难受,他欣赏着沿路的繁花翠芸、粉墙碧瓦,迎着微风和阳光,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   突然,谢翡一个猛刹,差点儿将身后的银粟甩飞。   视野前方,五六个混混堵住了巷口,领头的男人很眼熟,正是昨天来客栈逼迁,结果惨遭湘妃殴打又落荒而逃的光头。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唉…… 第66章   燕来几乎忘了一切, 脑子里只剩下竹林中撑伞的黑衣男子。   他失心疯似的推开谢翡,慌不择路地冲回房间。   从白天到黑夜, 从日暮到清晨, 燕来已不知道画废了多少稿子。他头一回痛恨自己能力不足, 又怀疑哪怕是再伟大的画师, 也难以将竹林中的男子勾勒还原。   人世间没有那支笔,如果有, 一定是仙人化笔。   两天过去,燕来终于画完一副线稿。   又一天,他完成了上色。   燕来的大脑仍处于亢奋中, 可身体却已疲惫至极。   他凭着本能将那幅画上传微博, 接着一倒头,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 凌晨两点钟,@粒子的微博总条数从21019上升至21020。   燕来的粉丝有小十万,其中不乏时差党和夜猫子,他们第一时间刷出更新, 对此却见怪不怪。因为@粒子是个话痨,几乎每天都要发十条左右的微博,也经常和网友们分享他喜欢的作品。   粉丝们习以为常地点开回复,毫无新意地留下评论。   “第一!”   “赞我上去。”   “太太两点还不睡觉?老熬夜容易谢顶哦, 头顶凉凉.jpg”   “太太你前几天去哪里了?居然好几天没发博,我都想报警了!”   “你休息很久了,新作要等到啥时候?”   “我看到《迷雾之森》的影视立项了, 居然悄咪咪卖掉了版权?”   ……   一条条毫无营养的发言刷新,直到有人点开了图片——   “……”   “………………”   “卧槽!”   每个人在看见那幅图的瞬间,都感觉到强烈的视觉冲击,它来得猝不及防,因此更为深刻。他们无心再点评画技,不论内行外行,这一刻都化身为最最普通的网友,只知道这幅画很美。   因为美与不美是最直观的,而他们的脑海里也只剩最直观的两个字——卧槽!   上百个“卧槽”排成长龙,抢占热评,网友们依靠自己的灵魂转发,又将“卧槽”队伍扩充至上千。   于是,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雨夜里,燕来实现了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他,上了半夜的微博热搜……   而且,不是买的。   是否是自然热搜,对从事媒体行业的人而言很容易分辨,如果真有热度,他们也会关注,或许就能从中找到可以利用的点,讨巧地蹭一波热度。   小陈作为当红小生的贴心助理,平时也很注意热搜情况,一旦发现有不利于郁离的黑热搜,他都会及时通知团队。   这会儿,他正坐在休息室内的长条沙发上,边刷微博边等郁离卸妆。   今天郁离拍的是大夜戏,他得一直跟着,早就困得眼皮子打架。   可当他刷出热搜上那张图后,整个人都清醒了!   小陈,一个直男,一个自认有高级审美情趣的直男,居然盯着个同性别的纸片人看了三四分钟,就连郁离过来了都没有注意到。   突然,他的手机猛地被抢走,小陈茫然抬头,就见郁离死死瞪着他手机屏幕,脸色白得如同死人,周身散发的刺骨寒意几乎将他冻碎。   不是吧,难道以为他在摸鱼?   那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直到小陈发现郁离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一个激灵,忙起身轻拉住郁离的袖子:“郁、郁老师你咋了?可别吓我啊!”   郁离久久不语,好半晌才将视线转向他,赤红的眼眶让他僵立当场,一时丧失了语言功能。   “这……是什么?”郁离声音嘶哑,仿佛喉咙里吞了沙。   小陈已经被对方的反常吓坏了,脑子一白,语无伦次地说:“微、微博热搜,有博主传了张图,好像是个漫画家,反响很好,我们可以cos图上造——”   声音戛然而止。   小陈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机在郁离手中形同薄纸,顷刻间扭曲变形,沦为破铜烂铁。   但他来不及心疼,因为郁离转身就跨出了门,速度快得只留给他一个转瞬即逝的背影。   “郁老师,你衣服还没换呢!”   “你要去哪儿啊!”   “等等我啊!”   就在小陈忙着打电话通知经纪人的同时,燕来也从短暂的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还带着浓稠的睡意,内双的眼皮也成了“欧双”,整个人异常疲惫,四肢酸痛得像被卡车碾过。   燕来稍稍坐直身体,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针扎般的痛感刹那席卷全身。   他捂着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儿没哭出来。   疼痛刺激到他的大脑皮层,燕来终于清醒了些,抬眼看了看室内的挂钟,竟然早晨六点多了。   忽然,燕来身形一滞,接着猛扑向前,握住鼠标用力晃了晃——亮起的屏幕显示着他的微博主页,正中央是他半夜发布的博文,而右上角则提示着上千的新增粉丝,以及六千多@。   燕来:“……”   完了。   他怎么能把那张图发出去?   虽然是他画的,却是照着别人所画,根本没有授权,也永远不可能得到授权。   燕来甚至没点开评论看一眼,急急忙忙删掉了微博,可他知道这样做根本于事无补,图早就传开了……   心虚和愧疚盘踞在心底,燕来烦躁地抓着头发,忽听身后有人问:“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燕来第一反应是又见鬼了,当他转过头时却发现屋里多了个大活人,对方还穿着一袭红色长袍,仿佛从千年前而来,“端木、端木先生……你怎么进来的?”   郁离眼角一抽,此刻也懒得纠正燕来的称呼,他紧逼上前,“问你话,说。”   燕来还处于懵逼中,“见到谁?”   “你画里的人。”   “你见过那幅画了……不对,你怎么知道是我画的?”对方一介大明星难道还关注他一个小小的画手?即便真的关注了,那也只是个虚无的ID,自己可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脸。   “我想知道自然能知道。”郁离没耐心和燕来废话,直言:“你能看见一些超越常理的东西,所以,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他的?”   燕来瞳孔一缩,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下意识就想否认。可在对上那双了然一切的眼睛,他还是壮着胆子改了口:“你、你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郁离没料到一看就很怂的燕来还敢跟他讲条件,他双眼微眯,忽地冷笑一声,一只手扶住燕来的椅背,在对方困惑的视线下轻轻一压。   “哐锵——”   木椅四分五裂,燕来也一屁股跌坐在满地木屑中。   “我说!”燕来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像破了洞的气球般瞬间扁了回去,“我、我是在客栈前院里见到他的……”   “当时有什么异常?”   燕来努力回想,终于捕捉到一点灵光,“哦!对了,我先看见了谢老板,他也撑着把红伞!”   话音落下,他就见郁离下颌一紧,用力攥住了拳头。   燕来只当对方要揍他,抬起胳膊挡住了脸,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   “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吗?”郁离在片刻的沉默后,缓缓松开了手。   接下来,燕来就听见了他毕生中,最为匪夷所思的一席话。   余音消止,满室寂然。   良久,燕来涩然开口:“所以,我其实是只鸡?”   “是鸡妖。”郁离凉凉地说:“你是不是鸡自己不知道?”   “我身上所有的异常,都是因为血脉觉醒?”   这回郁离没应声,重复的话他不想再说第二遍,也没兴趣和燕来玩一问一答的弱智游戏。   “我眼睛所见到的并不是鬼,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残像片段?”   “……”   “那……画上的人,也是残像吗?”   郁离漂亮的长眉轻蹙,望着窗外微光下的花园,眼底也有一丝茫然。   其实燕来不应该看见的,毕竟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快五千年,除非……磁场不稳。而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很多,比如突然性的磁场波动、极端的自然现象、或者有磁场极为相近两个的人,在某一点产生了重合。   但每个人的磁场都是不同的,哪怕双胞胎之间也有很大区别。   郁离心中一直有个答案,但始终缺少解题的步凑,如今从燕来那里获取了一些线索,就只差一锤定音的证明。   他不说话,燕来也不再追问。   其实燕来最想听的不过是一句“我开玩笑的”,但直觉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渐渐消化了自己是鸡妖的事实,燕来开始担心起自身安危,“那我是妖,会不会有道士和尚什么的来抓我?我会被送到实验室做切片研究吗?”   郁离嘲讽地笑了笑:“你不说,一般人也不会知道。”   “湘、湘经理也是吗?”燕来真的很在意。   “是。”   “……你也是吗?”   而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推门离去的一抹绯红。   作者有话要说:  姬滕:别问,问就是没钱。   ——   咦,没想到赶上了~   女魃的故事之前49章已经讲过,当时蚩尤策反了黄帝方的风伯雨师,连应龙都束手无策,幸好女魃出现消灭了风雨,但也被邪气感染上不了天,被黄帝圈禁在赤水以北。关于她的结局有很多,被应龙斩杀黄泉海只是其中一个。 第67章   他选择性失聪, 战略性装傻——作为服务行业从业者,谢翡始终认为能屈能伸是一种优良的传统美德, 历史经验告诉他,当客人对你产生误解时,最有效的办法是先认错, 再找机会委婉地说明原由。   他本来想先道个歉安抚郁离, 可惜对方在扔下那句杀伤力极大的话后扭头就走了。   谢翡并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因为他实在放心不下阿福, 虽说妖族和人类构造不同,但郁离那一脚也踹得太狠了……   他匆匆跑到事发地点, 除了满地碎砖却不见人影, 谢翡四下搜寻,忽见前方山林中隐隐有道黑影正往这边走来。   黑影越来越近, 正是一瘸一拐的阿福。   “阿福哥!”   谢翡快步上前, 在距离对方两三米的位置急刹车。   阿福半张脸都是血,原本蓬松有爆炸感的发型也耷拉下来,像只抖败的公鸡。他的右胳膊诡异地后折, 衣服又脏又破, 晃眼一看仿佛末世电影里的丧尸。   两人在斜阳余晖下无声对视。   半晌, 谢翡咽了口唾沫,忐忑不安地问:“……要打120吗?”转念一想阿福又不是人, 估计得找那位莆田医生。   “不用不用,皮外伤,三五天就好了。”阿福顶着满头血依然不忘表忠心, “您没受他欺负吧?”   谢翡摇了摇头,忍不住指出问题的严重性:“可你胳膊都折了!”   “物理性的伤,哪怕是头断了都没事。”阿福浑不在意地为自己正骨,只听一声脆响,接上了。   谢翡:“……”   “老大还是手下留情了,没用妖力。”阿福甩了甩胳膊,语气颇为庆幸。   谢翡似懂非懂,慢慢消化着超出他认知的现实,“阿福哥先回房间歇着吧,就算伤势不重也要好生休养。”   老实讲,阿福对这个提议还是很心动的,可他认主没多久,正需要在新主人面前博个好印象,于是抹了把脸上半干的血迹,挺起胸膛表态:“我还可以坚持!我、我去砌墙!”   对上阿福如同革命者般坚毅的眼神,谢翡欲言又止,最终只暗暗发誓,等生意好点儿了,一定要给阿福哥涨工资。   但对现阶段而言这只是美好的愿望,谢翡首先要做的是安抚住金主的情绪。   半小时后,谢翡来到郁离门前。   他轻轻叩响紧闭的房门,“郁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无人回应。   “我做了鸡肉蔬菜沙拉,你要不要吃点儿?”   还是没声音。   谢翡正要再接再厉,就听身后传来动静。   银粟不知何时飞了上来,安静地蹲在走廊的护栏上,挂在脖子上的手机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   据说,那是银粟特意要求配套的亮彩手机壳。   谢翡默了默,喂投了银粟一小块鸡胸肉,银粟毫不客气地接受贿赂,随即扑扇着翅膀飞到门边,用爪子拧开门把。   房门敞开一条缝,舒缓的音乐流泻而出,是一支陌生的粤语歌。   谢翡微微挑眉,无声地对银粟说了句“谢谢”。   推开门,屋里并没有开灯,余晖照见窗边黑胶唱片机的圆盘正缓缓转动。   而郁离就站在唱片机旁,背着光,像一道剪影。   谢翡瞬间回忆起第一天见到郁离时,对方也是站在那里,沐浴着暮光。   当时落霞漫天绚烂,此刻窗外却一片残阳如血,仿佛烘托邪魔降世的背景板。   光与影之间,英俊的“恶魔领主”半回过头,冷冷地问:“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试着拧了下门把,门没锁我就进来了。”谢翡很讲义气地没有出卖银粟,赶在郁离下一句前抢着说:“我错了!”   或许是他的道歉过于猝不及防,郁离隔了会儿才问:“哪儿错了?”   谢翡暗暗松了口气,还肯理人就好。   他仔细想过,以郁离的性格,多半会将阿福那些话视作羞辱和嘲笑,实在很伤自尊也很没面子,所以才会迁怒他。谢翡完全可以解释,但他却低眉顺眼地说:“你那么照顾我,我却惹你生气,当然错了。”   “所以?”郁离彻底转过身,逆光的阴影模糊了他的表情。   谢翡耳朵微动,尽管对方的语调依旧如冰层般冷硬,却悄然融开了一条缝。   “所以我来道歉啊。”   “啪——”   谢翡摁开了房间的灯,满室明亮。   在房间主人的默许下,谢翡换上拖鞋进了屋,将盛着碗碟的托盘放在圆桌上。   除了沙拉外,还有一份紫菜虾皮汤。   汤水在灯下泛着薄薄一层油光,谢翡好声好气地说:“紫菜脂肪低氨基酸高,虾皮可以补钙,我只用了一滴香油,不会发胖的。”   郁离看也不看,径直走他面前:“你要怎么道歉?”   谢翡很努力地展现诚意:“看郁先生有什么需求,我都尽量满足。”   “是吗?”   郁离突然倾身向前,两人本来就站得不远,距离瞬间被拉近。   谢翡又闻到了对方身上独有的青竹香,并被眼前放大的五官下了一跳,不自觉往后仰。   然而郁离只抬起胳膊越过他耳侧,从他身后的书架取下一本书。   那是一本有些年月的书,封皮是浅褐色的,边缘有少许裂口,上面只印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像,有点儿像商周时期的壁画风格。   “有书签那页,读给我听。”郁离挑着唇角,莫名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恶意。   谢翡讶然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在说“就这样”?   郁离将书塞到他怀里,转身回到唱片机旁关掉了音乐。   室内安静下来。   谢翡低下头,直接翻开夹着书签的一页。   所谓书签,不过是枚竹叶,也不知郁离用了什么方法,叶片始终保持着娇嫩欲滴的青翠。   谢翡小心翼翼地抽掉竹叶,盯着书页上数行墨字,总觉得有些眼熟。   但……   “我看不懂。”   刚坐下来准备听书的郁离:“……”   谢翡将书翻转,书页正对郁离:“这是先秦以前的文字吧?”   虽是问句但他其实很肯定,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早就补过课,知道书中世界和原本世界的历史脉络相去不远,只是地理上略有不同。   “而且拓印得也不是很清楚……”   谢翡默默收声,因为郁离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茫然、失落、自嘲、悲哀、怨愤……各种情绪交替变幻,最终慢慢沉下脸。   就在谢翡以为郁离又要闹脾气时,对方却忽然闭了闭眼睛,“算了,书放回去吧。”   谢翡如蒙大赦,忙合上书塞回了书架。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展望就是结婚。   翠翠:规划就是ido。   ——   直接补到这更了,买过的读者刷新or清理缓存一下就行了。   这周应该能完结(づ ̄ 3 ̄)づ就差锦鲤了。   以及那时候的赤水以北和现在不一样,无法考据。 第68章   他曲意讨好、百般奉承, 终于让郁离脸色回暖,对方只留下来吃了顿早饭,又赶回了绍阳镇。   直到郁离的背影消失不见, 阿福和湘妃才敢冒头。   两人站在庭院角落里拉拉扯扯, 嘀嘀咕咕。   谢翡坐在秋千上, 一只小腿随意晃荡, 另一只脚尖点在地面。   听见不远处你来我往的“你去”、“你怎么不去”, 谢翡扬声说:“两位哥哥姐姐们别演了好吗?站那么近,我又不聋。”   两人讪笑着上前, 湘妃扯了阿福一把, 后者支支吾吾地开口:“老板, 那啥, 老大找您干嘛啊?”   老实说,谢翡也不知道。   郁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从头到尾也没提过有什么目的,难道真的就是摸一下?   见他摇头, 阿福和湘妃面面相觑,两人安静了会儿, 湘妃试探地说:“他有没有问过您一张图?”   谢翡抬眼:“什么图?”   湘妃一怔,点开手机相册, 从中选出张图:“您见过吗?”   谢翡凝神看了会儿,“没见过。”   他的反应很平常,也不认为那张图有什么特殊之处。虽然和大多数人一样, 谢翡也有初见的惊艳感,但再细看时,又莫名觉得笔触呆板又俗气。   他隐隐有种感觉,好像那个场景不该是画里的模样……   他见湘妃和阿福都有些失望,不解地问:“这图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湘妃偷偷拧了把身边的人,阿福硬着头皮说:“就是刚好在热搜上见到,觉得还挺好看的……”他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编得自己都不信。   “还行吧。”谢翡从秋千上跳下来,拍拍皱起的裤子,“我要去山上直播,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谢翡转身就走,留在原地的两人同时舒了口气。   但谢翡不傻子,当然看得出湘妃和阿福有心隐瞒,因此怀疑那张图没那么简单。   只是他们不愿说,他也懒得寻根究底,反正问也白问。   谢翡转眼就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可晚上睡觉时,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广袤冰原。   寒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盘旋而落,轻覆上碎裂的冰层。   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浮冰上,手里撑着把红纸伞,而他的前方,趴伏着一只巨大的蝙蝠。   那蝙蝠左翅断裂,老鼠般的脸上划有一道深长的伤痕,看上去已奄奄一息。   鲜血从它身下蔓延开来,污染了黑袍男子站立之处,但男子并未退步,反而踏着血水上前。   狂风掀起男子的衣袍,他持伞走在雪里,仿佛宣纸上盛放的墨莲。   男子越过蝙蝠庞大的身躯,驻足停在了一位跪在冰上的女子身前。   女子生得很美,可惜青丝凌乱、浑身是伤。她一手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中蜿蜒而落,一滴一滴汇入冰面的腥红。   “大人饶命!”女子瑟瑟发抖,眼含惊惧:“吾等远渡重洋来到中土,只为求习高深法术,并无恶意。只是吾等生于蛮荒之地,粗俗无知,不识深浅,这才冒犯了大人。”   女子伏地叩首,“还请大人再给吾等一次机会,从今往后,吾等必潜心修法、积德积善。若大人不嫌弃,吾等愿以卑贱之身随侍大人左右,供大人驱策。”   红纸伞缓缓抬起,伞下之人剑眉入鬓,凤目藏星,此刻一双眼中杀意未褪,刺骨深寒令人望而生畏。   然而男子的声音却温润如水,仿若佛陀般慈悲:“好孩子。”   女子大喜,瞬间化作一只粉色动物,那蝙蝠也将自己缩成巴掌大小。两妖眉心处同时祭出一滴鲜血,急速向男子投去。   黑色袖袍一卷,半空中不见血珠,两妖也不见踪影。   无边无际的银白世界,唯剩男子一人。   静默间,男子突然回头,与梦境里窥探的人对上了视线!   谢翡猛地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   他望着天花板上吊灯的轮廓,回想着刚刚的梦。   梦里一男一女,还有那只蝙蝠,他都见过。   跪在地上的女人是湘妃,快断气的蝙蝠是阿福,而另一人……正是热搜图上的那个!   尽管图里的人并没有露出五官,但下颌弧度、所穿衣物,还有那把红纸伞,都和他刚刚所见一模一样。   想到阿福和湘妃曾经说过的一些话,以及他们那些讳莫如深的态度,谢翡对男子的身份有了猜测。   只是,自己为什么会梦见他?   而且刚刚那场梦,真实得就像曾经发生过……   谢翡正想得入神,外头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猫叫,听起来不止一两只,而是一群。让他怀疑自己闯入了医院的婴儿房,十几个婴儿同时啼哭,吵得他脑仁都快炸了。   哪儿来的猫?有银粟在,客栈根本不需要养猫。   谢翡心浮气躁地跳下床,突然眼前一花,腿软得差点儿摔倒。他这才发现身上不大对劲,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摸出一层薄汗,而且很烫。   这时,又一阵狗吠声响起,猫犬混合双打中,似乎还夹杂着其它动物的叫声。   谢翡眉心一蹙,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从二楼往下望,可惜一无所获。可当他将目光投向远方,发现不少人家陆续亮起了灯。   一盏一盏,宛如星火。   很显然,半个村子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吵醒了。   谢翡猛一个激灵——动物发疯,莫不是地震的前兆?   他抓上床头的手机,打开电筒功能狂冲下楼,刚进花园就看见站在井口旁的阿福,忙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没事。”阿福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就是灵阵有些波动,影响到了周边的灵气,有些动物跑过来了。”   “那怎么办,就只能等那些动物继续叫下去?”   “好办,交给我就行。”   阿福这一刻表现得格外靠谱,他深吸口气,一只手扩在唇边,微微张开了嘴。   谢翡还以为自己会听见什么安神之类的咒语,但等了半天,阿福都一动不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起来像个傻子。   “是咒语忘了吗?”谢翡担忧地问。   阿福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只好解释:“是我本来的天赋,超声波。”   谢翡:“……”   虽然听起来很扯淡,但实际效用还是不错的。   很快,院子外头的吵闹声逐渐消止,村子又恢复了夜的宁静。   阿福放下手,转而对谢翡说:“老板您快回去休息吧,我看您脸色不太好。”   谢翡本来要说自己多半生病了,可想到阿福一贯的风格,只怕会问东问西没个消停,索性点点头。   回房间后,谢翡找了几颗药服下,那药里有一定催眠成分,他很快就困了。   第二天闹钟足足响了五遍,谢翡才艰难地睁开眼,脑袋依旧晕乎乎的,喉咙特别难受,感觉跟吞了块烧红的炭似的。   好在他探向额头时,发现已经退烧了。   谢翡摸过手机,给湘妃发了条微信,让对方准备早餐。他又闭眼眠了一会儿,可嗓子实在不舒服,也没能再次睡着。   无奈,谢翡只好起床。   出小楼时,他突然被绊了一下,凶手居然是一根西瓜藤。   不对,西瓜藤哪儿来的?虽然阿福的确有在菜园子里撒种,可那些都是九月天适合播种的农作物。   谢翡顺着瓜藤一瞧,顿时呆住。   原本光秃秃的菜地此时绿油油一片,周围搭的几个棚架也爬满了藤蔓,各种时节、不同培植条件的瓜果蔬菜,竟完全无视自然原理和谐地生长在一处,有的甚至已近成熟!   谢翡使劲揉揉眼睛,然而一切都不是幻觉。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灵阵波动?后院尚且如此,花园呢?   谢翡心里一紧,要是让燕来看见了,指不定会被吓成什么样。   虽说燕来自打从绍阳镇回来就没出过房门,若不是三餐照吃,谢翡几乎要怀疑对方出事了,可燕来也不可能永远关在房里。   谢翡匆匆跑向花园视察情况,第一眼简直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丛林,而消失多日的燕来就站在一棵结满果的梨树下,神情郁郁。   谢翡心下一沉,这些梨子可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燕来却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   “端木先生全都告诉我了。”   在陌生人面前一贯拘谨又不太爱说话的燕来,此刻充满了表达欲,他涩然一笑,“没想到,我当了二十五年的人,如今却要**。”   谢翡:“………………”   燕来知道了?   所以,郁离还是出手帮忙了?   谢翡有一点高兴,精神也放松下来,哑着嗓子劝说:“不是鸡,是鸡妖,其实做妖也不错——”   “都一样。”燕来兀自打断他,心如死灰:“半人半妖,说白了不就是个人妖。”   “……”   忘了注意细节……   但谢翡反应很快:“她啊,是我们经理的母亲。”   “那这个呢?”燕来又指向隔壁一张旗袍装束的女人。   “外祖母。”   “还有这个?!”   谢翡目光触及相框里一身秀禾服的湘妃,面不改色地说:“曾外祖母。”   燕来:“……”   当他智障吗?哪儿有三代人长一模一样的?   谢翡假装没有察觉到燕来的怀疑,他只需要表现得轻松自如就行了。毕竟谁也没证据指明他在撒谎,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难道就不许几代人一个模子了?更何况,因为拍摄技术、化妆、光线的缘故,照片里的湘妃依然有着细微的不同。   正常人,还是个成年男人,总不会因为几张照片就不住了吧?   谢翡淡定地退还了身份证,唇边笑意不散:“帮您安排了一间花园房,我现在带您过去?哦对了,我叫谢翡,是客栈的老板。”   燕来几度挣扎,视线从谢翡白里透红的脸移向对方投在墙上的影子,最终迟疑地说了声“谢谢”。   客栈经过第一期整改后,和半个月前已大不相同。   房间很整洁,老旧的家具也重新刷过漆,屋内摆着不少绿植盆栽,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束鲜花。   谢翡帮忙放好行李后便退到门边,态度礼貌而周到:“希望燕先生入住愉快。”   “谢老板……”燕来突然叫住谢翡:“请问客栈负责三餐吗?”   这会儿才十点过,谢翡还没来得及准备午餐,他介绍说:“早餐20,午餐晚餐30,如果包全天就只要60,”   燕来点点头,“我中午会来。”   “好的,那我先不打扰燕先生休息了。”谢翡握住门把,轻轻关上了门。   午餐时,燕来见到了一个脸上带伤的杀马特男子,对方自我介绍叫阿福,是客栈的员工。另外还有路上遇见的两个女生,她们都是美院附中的学生,趁着周末来夕宁村写生。   作者有话要说:  翠翠:便宜哥哥太客气了……   ——   看了昨天的评论我表示震惊,我还以为大家能预料到要完结了呢,毕竟文案上的梗写了,翠翠也转正了,boss也打了……女魃不可能是boss的,不然就要转去衍生组了,我们沙雕文,boss有点傻,可他真是啊!!! 第69章   “……”   忘了注意细节……   但谢翡反应很快:“她啊, 是我们经理的母亲。”   “那这个呢?”燕来又指向隔壁一张旗袍装束的女人。   “外祖母。”   “还有这个?!”   谢翡目光触及相框里一身秀禾服的湘妃, 面不改色地说:“曾外祖母。”   燕来:“……”   当他智障吗?哪儿有三代人长一模一样的?   谢翡假装没有察觉到燕来的怀疑, 他只需要表现得轻松自如就行了。毕竟谁也没证据指明他在撒谎,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难道就不许几代人一个模子了?更何况, 因为拍摄技术、化妆、光线的缘故, 照片里的湘妃依然有着细微的不同。   正常人,还是个成年男人,总不会因为几张照片就不住了吧?   谢翡淡定地退还了身份证, 唇边笑意不散:“帮您安排了一间花园房, 我现在带您过去?哦对了, 我叫谢翡,是客栈的老板。”   燕来几度挣扎,视线从谢翡白里透红的脸移向对方投在墙上的影子, 最终迟疑地说了声“谢谢”。   客栈经过第一期整改后,和半个月前已大不相同。   房间很整洁, 老旧的家具也重新刷过漆,屋内摆着不少绿植盆栽,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束鲜花。   谢翡帮忙放好行李后便退到门边, 态度礼貌而周到:“希望燕先生入住愉快。”   “谢老板……”燕来突然叫住谢翡:“请问客栈负责三餐吗?”   这会儿才十点过, 谢翡还没来得及准备午餐, 他介绍说:“早餐20,午餐晚餐30,如果包全天就只要60, ”   燕来点点头,“我中午会来。”   “好的,那我先不打扰燕先生休息了。”谢翡握住门把,轻轻关上了门。   午餐时,燕来见到了一个脸上带伤的杀马特男子,对方自我介绍叫阿福,是客栈的员工。另外还有路上遇见的两个女生,她们都是美院附中的学生,趁着周末来夕宁村写生。   女生们来前已经吃过饭了,此刻便只围着谢翡不停地叽叽喳喳。   燕来没兴趣和陌生人尬聊,醉心于美食的同时分神听了一耳朵,两人不是想让谢翡当她们的模特,就是想让对方直播露脸,甚至还莫名其妙地要求伪什么少女音,不过都被谢翡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   女生们一无所觉,反被哄得双颊绯红、心花怒放。   没想到这位谢老板年纪不大,套路还挺多,燕来暗自一笑,忽然萌生出个想法。   不过等到他吃完饭,都没见到谢翡口中的经理,心里莫名有些在意。   回了房间,燕来匆匆翻出个本子,飞速写着什么。突然,他停下笔,摸出裤兜里的手机一看,锁屏页面有一条微信。   【兔叽小院】粒子大大在吗?   网络上的燕来一贯比较放得开,他当即回了个颜文字。   【粒子】(づ ̄3 ̄)づ   【兔叽小院】今天开会主编问到您了,我只好又来打扰大大了,想问问下本漫画准备得怎么样了?   【粒子】还是和之前一样,大背景定不下来(╥╯^╰╥)   【兔叽小院】摸摸大大。   【粒子】●∨●不过我找到了点灵感,故事发生在一间客栈,主角是个通灵美少年,编编觉得怎么样?   【兔叽小院】啊啊啊太棒了!美少年什么的最喜欢了!那我就等着大大的好消息!   两人又聊了几句,燕来放下了手机。   他是兔叽小院签约的漫画家,出过几部口碑不错的作品,在准备新作时却遇上了瓶颈,已经整整四个月没开工了。一个月前,他被一辆横穿马路的摩的撞翻,就医回家后右眼就出了问题,时常能见到一些诡异的景象,让他愈发没有创作的心思。   直到刚刚午饭时,他从谢翡身上捕捉到了一丝灵感。   燕来盯着本子上凌乱的草稿,凝神苦思。   他发誓,一定要在今天完成主角人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燕来一动未动。   又一刻钟,他拿起手机,打开常用企鹅群,窥屏咸鱼基友们聊天。   再一刻钟,他答应了基友的邀约,和对方结伴吃鸡。   半小时后,他突然打了个哈欠——好困,果然吃饱了就容易犯困,要不先睡会儿,人设什么的晚上再说吧。   漫画家又一次倒在布满荆棘的创作之路上,燕来合上本子,转去了浴室。   而他故事里的主角原形,这会儿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背了个小竹篓,手拿着自拍杆一边直播,一边吭哧吭哧地爬山。   谢翡今天的直播主题很有野趣,是教大家分辨毒蘑菇。   自从接待了两位通过直播来的客人,谢翡信心倍增,而郁离昨天的金钱造势也为直播间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开播后的人气不断攀升,互动区也非常热闹。   “原来是小哥哥不是小姐姐,sad。”   “主播估计变声期没保养好嗓子,不过少女音也还挺可爱der。”   “主播生活好有趣啊,只有土豪才能过得这么悠闲,鸡肚.jpg。”   “废话,光昨天的金主打赏就是好多人几个月的工资了,话说那真不是主播小号吗?”   “你们没注意到主播帽子的logo?和郁离刚放出来的街拍是同款哦,一顶多少钱你们自己去查。”   看到这条弹幕,谢翡身形微顿——帽子还真是郁离的。   他不想一直当个美食主播,而是希望利用环境打造不一样的直播内容,当然不可避免要露全身。原本他还想买个卡通头套,可又嫌不方便,这才临时找郁离借了点儿装备。   当时郁离正要出门,顺手就把手里的帽子扣到他头上了。   谢翡不敢再放任大家讨论下去了,他从不会轻视网友的显微镜眼,于是压了压帽檐,将镜头对准了覆盖着枯叶层的地面。   那里,有几朵灰白色的蘑菇。   “这种蘑菇叫白牛肝菌,它的菌体很大,肉质肥厚,不仅味道鲜美还营养丰富,是非常着名的食用菌。”谢翡蹲下身采了一朵蘑菇,放置在镜头下,“但烹饪过程中必须要煮熟,而且不能糊锅,否则很容易中毒。轻则腹泻,重则出现幻觉,比如看见小人跳舞什么的……”   “2333333”   “为什么听主播一说,我特别想作死。”   “别啊,很难受的。我妈有次就没炒熟,我中毒了,头晕到眼冒金星,看见好多小人飘来飘去……后来我妈听到动静来我房间,发现我望着天花板痴呆傻笑,可把她吓坏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吃菌中毒是种怎样的体验”,见节奏顺利被带跑,谢翡偷偷舒了口气。   九月的雨后,是野蘑菇最多的季节。   谢翡一路采蘑菇,很快就装了小半篓,每每发现新种类他都会巨细靡遗地为网友介绍,偶尔遇见稀有植物,他也会停下来拍给大家看。   等爬到山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谢翡站在缓坡上,先拍了拍四周地貌,接着将镜头转向右前方:“那座山就是我省有名的风景区千机山,从镜头里看好像不太高,但海拔其实有三千多米。”   谢翡上山前特意做过功课,相关知识张口就来,他取下自拍杆上架着的手机,“今天阳光很好,没雾,我带大家感受下从山顶眺望山底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走到悬崖边,俯瞰山下环绕的玉带,“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清楚,那里有一条江,就是横贯我国南北的御龙江——”   谢翡忽然一滞,在他说出“御龙江”三个字后,心脏剧烈地扯了下,害他差点儿没拿稳手机。   可疼痛消失得很快,仿佛错觉一般,再去探究已不留半点痕迹。   谢翡皱了皱眉,挥开心底的异样。   出于安全考虑,他退离了崖边,面对着一片“主播恐高”的调侃,神情自若地讲起了御龙江的历史。   没有人察觉到他刹那间的反常,除了他自己。   只是临下山前,谢翡又忍不住朝崖下多看了几眼,并深深记住了江水蜿蜒曲折的轮廓。   金乌西沉时,谢翡回到了客栈。   在湘妃的配合下,他很快做好了晚餐,却发现少了一位客人,“燕先生呢?”   燕来此时还没醒,他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外头早就天黑了,拉上窗帘的屋子里更是一点光都不见。   燕来摸索着摁开床头灯,立刻吓得差点儿从床上滚下去!   ——床沿上,坐了个背对着他的女人。   燕来残余的瞌睡瞬间全醒了,他卷着被子就往角落里缩,发现房间不知何时变了模样,不,应该是他眼里的房间变了模样。   雕花大床、复古的灯具,以及斜对面多出来梳妆台……   镶嵌的镜子里倒影出女人清秀的五官,她留着齐耳短发,身上穿了件民国时期特有的新式校服,一看就知是个学生。   而房间里并不止她一个女人,另一人慵懒地倚着墙壁,正是燕来初到客栈所见过的“艳鬼”!   艳鬼双臂环胸,眼波盈盈,“消息已经帮你送出去了,小妹妹安心待着,有我在,鬼子进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尧:没想到距离双11还早,我就要提前体验吃土了。   翠翠:不,已经到了,大家都要吃土了。   ——   不好意思,完结两章实在太卡了,看不懂没关系,下章会具体解释。其实本来想两章合一直接完结,可想想我快三天没更新了,实在不好意思,还是先更吧,虽然大家可能都去搞双11了……   明天可能另开一章,也可能就更到这章里,大家注意看文案上的提示。   【小故事】   传说大禹子承父业,为平息水患先求息壤,后杀共工,再之后应龙出山,助大禹治水,以尾划地,大禹顺着应龙所划之地开凿河道,遇到水怪无支祁,也是应龙帮忙杀了。   以上来自《太平广记》、《拾遗记》等,但我也讲过本文不是科普文,改编了传说就这样了,正史里只有大禹没有应龙。 第70章 完结章   “你连我都不认识?”男人神情瞬变, 仿佛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我该认识你吗?谢翡面露困惑。   男人浑身散发出不快的气场, 冷哼一声就往外走, 门开一半却倏然停下来,回过头不甘不愿地说:“我叫郁离。”   “嘭——”   房门被重重关上。   谢翡盯着郁离消失的方向不禁纳闷:大帅比是学川剧的吗?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还没完全转过神,又听见了敲门声,这一次来的是湘经理和阿福。   看见他们,谢翡舒了口气, 好歹认识……不对,这两人怎么怪怪的?一个个弓腰驼背垂着头不说,连动作都很僵硬,像是紧张, 又像在害怕?   若非脸还是一样的脸, 谢翡都要怀疑他们是假冒的了。   他戒备地打量两人, 哪知湘经理和阿福居然同时跪下, 以额贴地:“小的阿福奴婢湘妃,拜见主人!”   “咳、咳咳——”谢翡差点儿没呛出个好歹,捶着胸口往旁边躲, “这是干嘛?”   阿福和湘妃半直起身, 后者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说:“奴、奴婢和阿福有眼不识泰山, 先前对您多有不敬,还请、请主人责罚。”   谢翡彻底懵了,大清不是早亡了吗?   “什么意思?”   见谢翡一脸茫然,湘妃咬了咬唇, “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告诉主人真相了。”   谢翡眼皮一跳,难道这家客栈真是吸血鬼的老巢?   然而事实比他想象的更加荒诞。   “五千年前,这里还是一座洞府……”   “多少年?”   “五、五千年。”   “……”谢翡穿书后没有研究过这个世界的历史,但体感应该和他原来的世界差不多,难道猜错了?可他不敢暴露,选择安静如鸡。   湘妃等了会儿,见谢翡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继续:“那时候,前主人找到了一粒灵种,以灵种为阵眼布下灵阵,将普通的洞府炼造成了洞天福地。府中灵气充盈,客似云来,一直到三千年后量劫发生,灵气渐渐枯竭,洞府才被封印。”她觎着谢翡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一百年前,洞府重现人间,但当时天下大变,为了适应环境,我们就将洞府改造成了客栈。”   尽管每个字谢翡都懂,却仍有种听天书的感觉,愣愣地问:“前主人是谁?”   湘妃和阿福双双色变,异口同声:“不可提起主人名讳!”   “……”伏地魔吗?You know who了解一下。   谢翡忍住吐槽的欲望,又问:“既然洞府有主,你们怎么又叫我主人?”   湘妃微微倾身,语气急切:“前主人陨落,如今客栈已认您为主!”   谢翡木然:“你逗我?”   “没有没有,奴婢万万不敢呀……”湘妃忙不迭摇头,尾音竟带出点儿做作的哭腔。一旁的阿福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说:“要不主人您静心感受一下,一定能感知到和客栈的联系。”   见两人不像在开玩笑,谢翡默了默,“那不然试试?”   他按照两人的方法凝神静气,尽量不想任何事,渐渐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就像那些修真里所写,似乎冥冥中多了一层因果加身。   他觉察到客栈的气息无处不在,甚至认为客栈是活的。仿佛这一方小天地中的花草树木、鱼虫飞鸟,包括湘妃和阿福都由他主宰。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轻易抹杀任意灵魂。   难怪,他们会害怕他。   杂念一生,谢翡立即脱离了玄妙的感应,睁眼就看见湘妃和阿福两张畏惧又期待的脸。   “是因为我早上见到了那条龙吗?”谢翡不可避免地对两人多了一丝信任,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却更加迷惑,“为什么会选择我?”   湘妃和阿福面面相觑,也答不上来。   谢翡没有再追问,想了想说:“所以……你们都不是人?“   两人同时一抖,湘妃心虚地说:“奴婢和阿福都是妖,因为犯了错被前主人收服,已在府中侍奉了几千年。”说完又情急地补充:“现在由您主掌洞府,从今往后奴婢就是您的座下小妖,随时供您驱策……”   湘妃卑微得就像理学盛行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小脚女人,抹去了张扬轻浮的影子,阿福也褪去一身懒散,缩着脖子表忠心:“小、小的也是。”   “你们先起来吧,9102年了,我们不搞封建迷……”谢翡默默吞回“信”字,打着哈哈:“总之就别跪了,也别自称奴婢小的,这也太奇怪了,我不习惯。”   两人不敢不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还没站稳又听谢翡问:“那昨天的蝙蝠是……”   阿福腿一软,“噗通”一声再次跪倒,诚惶诚恐地交代:“小、小的是蝠妖,按照现在的分类,学名应该叫马来大狐蝠。”   “……”   谢翡被跪得脑仁疼,不想再深究东南亚的蝙蝠跑来华夏做什么,他现在也用不着再扮演温驯乖巧的员工了,索性委婉赶人:“你们还有事吗?”   湘妃摇了摇头,讨好地说,“这间房在后院,是奴、我、我们特意为您准备的,您安心住着。如果您觉得饿,厨房里有熬好的汤……”   “我不饿。”谢翡没什么食欲,整个人都很疲惫,他本来打算休息,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郁离是谁?”   “郁离……是前主人的贵客。”   “那也是妖咯?”   湘妃双手贴着小腹,恭谨中又疑似带了点儿嘲讽:“他是妖中警察。”   什么意思?   见谢翡面有困惑,还在担惊受怕的阿福脑子一热,抢着“将功赎罪”:“主人千万要小心他!”   “哦?”   “真的!”阿福心一横,情急地说:“你们人类有校霸、街霸,他……他就是个妖霸!”   谢翡:“……”   湘妃和阿福退出房间后,都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他们来不及安慰彼此,就看到了倚靠着走廊扶栏的郁离。   “都说清楚了?”   刚打了小报告的阿福眼神闪烁,湘妃则背脊一挺,“当然。”   她红唇微掀,又变得风情万种,“没想到老大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要进组封闭拍摄三个月吗?”   郁离冷笑,眼底压着挥之不去的戾气,“我不回来怎么知道你们又找死了?”   湘妃一哽:“我就是想谈一场恋爱。”   “榨干人阳精,让人永远不举的恋爱?”   “我哪有,我不敢,别、别胡说啊!”湘妃强辩了几句,肩膀塌下来,“老大,求你千万别告诉主人……”   郁离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转身下楼。   湘妃忙追了两步,压着嗓子问:“老大,他会是主人的转世吗?”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他”指谢翡,“主人”自然指洞府原来的主人。   “怎么可能?主人法身消散,不入轮回,哪儿来的转世?”阿福翻了个白眼,深沉地说:“或许是主人遗落在外的后代血脉呢?”   “你白痴吗?主人一处几千年,哪儿来的后代?”湘妃当即怼了回去,转问郁离:“老大,你说呢?”   然而只换来郁离冷冷的一瞥。   湘妃还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哪知郁离走了几步又停下,却没回头:“我闻过,他身上没有妖气。”   良久,他听见身后同时响起的叹息,蕴含无尽失落,一如他的心情。   而此时,被他们议论的谢翡正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匪夷所思的经历——他居然就成了这间客栈的主人?还有了两个妖怪侍从?   感觉从app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本书,到他穿越来这个世界,再到入住这家客栈,似乎都被某种力量牵引着。   就像国手指尖捏着的棋子,终究会落在既定的位置上。   不过往好处想,至少他现在可以安心待在客栈,不用为找工作奔波。   谢翡自嘲地笑笑,闭上眼睛,渐渐被疲惫拖入梦境。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谢翡满血复活,还有心情在房间里闲逛,并惊喜地发现了间独立浴室。   他舒舒服服地冲了个澡,出门后见隔壁还有间房,不知道住人没。   谢翡四下打量,发觉自己身在二楼,他隔着扶栏往下望,就瞧见穿着荧光绿T恤的郁离正坐在餐桌旁玩手机。   咦,大帅比品味这么清奇?   楼下的郁离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抬头说:“下来吃饭。”   语气虽然不怎么样,但谢翡还挺受用的,毕竟从昨天早上起他就没吃过东西了。   他双手撑着扶栏,探出半个身子,心情很好地道谢:“谢啦,我马上下来。”   等走近了,谢翡见餐桌上摆着几个KFC的袋子,好奇地问:“村子里也有KFC吗?”   郁离双眉一拧:“当然是我开车去镇上买的。”   谢翡意外地看他一眼,又感激地笑了笑。   早餐味道也就那样,但谢翡还是挺知足的,只是吃饭过程中总觉得郁离在看他,可每每抬头,对方却很认真地刷着手机。   反复几次后,谢翡忍不住想问了,“郁——”   “你老看我做什么?”郁离率先发问。   谢翡一噎,“我没看你啊。”   “呵。”   莫名的,谢翡从中感觉到一丝不可理喻的得意。   “你自己吃吧。”郁离站起身,微扬着下巴说:“我还有工作。”   他拿了桌上的车钥匙,干脆利落地走人。   被留下的谢翡独享早餐时光,吃完后收拾好桌子,就准备去视察自己的领地。他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良好,好歹也算重操旧业吧。   一路走到客栈大堂,谢翡迎面对上正打着哈欠挠屁股的阿福,对方半张的嘴定格了一秒,紧接着立正站好90°鞠躬,“主人,早上好!”   谢翡又感觉脑仁隐隐作痛,试探地打着商量:“要不,我们换个别的称呼?”   阿福顺从而谦卑地问:“您想换什么?”   谢翡很想说之前的“小谢”就可以,但对上阿福殷切的眼神,他还是改了口:“老板?”   “好的,老板!”   谢翡牵起一个笑,“阿福哥不是说过要带我逛客栈吗?不如就现在?”   阿福简直要被一声“哥”给吓尿,可他感觉到新主人并不喜欢卑躬屈膝那一套,于是强忍惊惧地指指接待台:“那、那老板等我一下,我扔个垃圾。”   台上有一个泡面盒子,还有一个血袋。   嗯?血袋?   谢翡仔细一看,还能瞧见袋中残余的红色液体,再一想阿福的原形,顿时就有点不好。他勉强扯了下嘴角,半真半假地试探:“那个袋子里不会是人血吧?”   “不是不是,我们化人形几千年,早就不吃人了。”   “……”   见谢翡脸色不对,阿福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忙打补丁:“不、不是,我就没吃过人,真的,我是好妖,是人类之友,如果伤害人类,会被老大打死的!”   “郁离?”谢翡想到昨晚的“妖霸”一说,不禁好奇:“他的原形是什么?也是蝙蝠吗?”   阿福突然溢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笑声,刚要开口,余光瞄见大门边有一撮白色羽毛,忙给谢翡使眼色,“我不敢说,说了也会被老大打死的。”   谢翡顺着阿福的提示看去,就见到一只探头探脑的雪鸮。   他先还以为看错了,这里怎么会有雪鸮,随即联想到前天晚上见过的白鸟,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   雪鸮顿了顿,缓缓探出一只爪子,谨慎地盯着谢翡。见谢翡笑眯眯地冲它招手,雪鸮立刻扑棱着翅膀飞到对方跟前,仰着头打量他。   谢翡蹲下来,摸了摸雪鸮的脑袋,问阿福:“它是你们养的吗?”   “是老大养的。”阿福愤愤不平地嘀咕:“它就是个奸细,是老大专门派来监视我们的。”   “……”谢翡想到雪鸮刚才疑似听壁角的行为,忍不住轻笑,“这么厉害的吗?”   雪鸮立刻高挺胸脯“咕”了声。   谢翡一愣,“你还能听懂我说话?”   见雪鸮点头,他更觉得不可思议:“那你叫什么?小白?”   下一刻,他居然从一只鹰的脸上看出了嫌弃,只见雪鸮飞到接待台上,用爪子在阿福的ipad上敲出两个字——银粟。   “你叫银粟?”谢翡有些不确定。   雪鸮挺胸收腹,矜持颔首。   “很好听啊。”谢翡惊喜地问:“你还会打字?”   雪鸮饼脸朝天,不可一世。   “那可太好了!”谢翡握拳捶了下掌心,“我正打算待会儿开个晨会,讨论下客栈整改问题,你来做个会议纪要吧。”   雪鸮:“……咕?”   “我姐状态很不好,前晚上又摔了,说想在客栈多住两天。”杨朵朵无奈地耸耸肩,“可我还要上班,再请假领导会虐死我的。”   杨小姐真的很好忽悠啊……   谢翡有些好笑地想,他亲自将杨朵朵的行李搬上小三轮,载着对方去村口搭巴士。   路上,他不忘做了个调研,询问杨朵朵住得是否满意。   “很好,虽然客栈旧了点儿但很干净,服务也贴心,而且你做得菜也太好吃了吧……还有还有,你们客栈员工的颜值都好高啊哈哈哈!”   杨朵朵笑得没心没肺,谢翡倒是松了口气,“那有需要改进的方面吗?”   “wifi有点儿不稳定。”杨朵朵努力想了想,“热水不够热,现在天气不冷倒无所谓,冬天可能会比较难受。”   那可能是热水器的问题,谢翡暗暗记在心中。   等他回到客栈时,阿福正在给许令怡和安明易办理退房手续。   “你们这么急就要走吗?”谢翡还挺意外的。   许令怡看上去精神不错,没用墨镜遮挡的眼睛也恢复了灵动,她微笑着说:“嗯,郁先生的意思是半妖的怀孕周期和人类不同,我有点儿不放心,还是早点儿去医院检查比较好。”   她每说一句,安明易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就像糊了层水泥。   很显然,这位霸总虽然已经决定要生下孩子,但至今没有做好当母亲……父亲?的心理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我视线了评论里的预言,成为了龙骑士。   ——   真的完结啦,这篇文该写的也写尽了,挤不出什么番外,到此为止吧。   很抱歉给了大家不太好的连载体验,我老鸽,以前从来没有过。主要是这篇文从做大纲开始就不太顺,说5月开足足拖到8月,中间好几次想换大纲,可预收好几千实在没好意思改,再想想阿离和翠翠,做了一半大纲怎么说也有感情了,心疼他们舍不得砍掉,硬着头皮就开了,存稿少又老卡文……   下本是我擅长的娱乐圈背景,应该没有那么额困难,期待一月和大家见面,我会尽力多存稿的。主角是《搅基》那篇文里出现过的贺思嘉和吴臻,没意外应该是甜甜谈恋爱和好好演戏的故事。   如果喜欢,大家可以点进我的专栏收藏,顺便收藏一下作者pa!   文案有小改,如下:   贺思嘉,新晋小生,圈内公认的漂亮蠢货,业务稀烂。   吴臻,大满贯影帝,圈内公认的德艺双馨,业务标杆。   两人口碑天差地别,粉群却有深仇大恨。   某日,一档综艺播出时不慎暴露了贺思嘉的邮箱,网友们掘地三尺,找到了该邮箱注册的贴吧账号。   sjjj123:我男朋友特别浪,外面一堆人叫他老公,我很不爽!   网友:你男朋友是什么绝世大帅比吗?不分留着过年?   sjjj123:挺帅的。   网友:比贺思嘉帅?   sjjj123:开什么玩笑,差不多就吴臻那样吧。   网友:……忍。   一时间,黑嘲铺天盖地,却也有网友嗑上了这对相爱相杀明撕暗秀的cp。   吴臻粉气到发抖:“呸!你梦里的相爱,除非我吴哥倒过来姓!”   然而吴臻竟转发了这条微博:嗯,我姓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