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家五郎君 作者:九小二 【穿越重生双开挂】 燕秋尔的人生有三世,原本一世,被家族玩死了,穿越古代又一世,又被家族玩死了,在古代重生再来一世,这回可不能再被人玩死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他背靠着土豪为啥不败家?花光别人的钱,让别人再挣去吧!对土豪们最大的报复就是花光他们的钱!挥金如土的感觉简直太爽了! 于是两世记忆傍身,燕秋尔一边过着壕二代的惬意生活,一边搬燕家的钱自己开创新业。可等燕秋尔翅膀硬了想要离开燕家之时,却发现自己的翅膀卡住了。得!既然不能单飞,那咱就一起飞! PS:1、晋江独家,谢绝盗文与转载。 2、主受,年上,cp是阿爹,无血缘。 3、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 宅斗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秋尔,燕生 ┃ 配角:燕浮生,秦九等 ┃ 其它:重生,年上,1v1,HE 晋江银牌推荐 死于兄弟陷害的燕秋尔再度重生,曾经奋发努力的燕五郎摇身一变成了挥霍无度的败家子。心思各异的兄弟、霸道精明的家主、强势固执的祖母,燕秋尔在这个百年商贾之家中步步为营,斗智斗勇。幸而风雨之中有爱人真心守护,燕秋尔一边愉快地宅斗一边开着金手指创业,二人携手共创商业帝国神话。作者以细腻的文笔描绘出一个古代盛世,行文流畅自然,人物刻画生动形象,客观细致的心理描写更衬托出家族争斗中的人心莫测,故事中简单的爱情则温馨动人,与复杂的家族斗争形成对比,温暖人心。 第1章 穿越又重生 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烟色的床纱,燕秋尔愣了愣,便认出了身处之处。多么熟悉的场景啊,二十八年前,他也曾在这张床上睁开过双眼,茫然而胆怯地面对未知的一切,那一年他是家族的弃子,死后穿越到这异世。时光荏苒,二十八年后的今天,他又在同样的地方死而复生。 思及过去的这二十八年,燕秋尔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滑稽可笑,穿越的孤独感让他为了寻找依靠而认定了燕家,自那以后,他运用所有的智慧替燕家的生意开疆扩土,庞大的野心和让人望尘莫及的成就成了致命的刀刃,作为一个穿越者的他,竟死在了一群老古董的算计中,而且一直以为作为燕家之子,所以他才那么努力,可最后的最后,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阿爹收养的,他存在的意义是辅佐阿爹的亲子,可他却喧宾夺主,纵使阿爹无所谓,那些燕姓子弟怎能不杀他这挡路之人? 燕秋尔撩开床纱下床,没有唤婢女入室,自己一个人有条不紊地将自己打理好,看着铜镜中十四岁少年稚嫩的面庞和眼下那颗曾经费劲心思去掩盖的泪痣,燕秋尔释然一笑。他终于明白,在这个世上,为谁活着都不如为自己活着,燕家是天岚国富商,这之后会越来越富有,背靠着这样的大树,他为何要劳心劳力?即使挣了再多的钱,那也不是属于他的,倒不如做一个中庸的败家子,享受这难得的富贵,只有为自己花掉的银子才是自己的不是? 推门而出,门外大雪纷飞。 “五郎君?”婢女夏云和侍从金豆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来燕秋尔门房外守着,等着伺候燕秋尔起身,然而还没听着内里的动静,燕秋尔就推门而出,两人着实被吓了一跳,“五郎君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夏云将一件纯白的狐皮斗篷披在燕秋尔身上,温声软语地问道。 “睡着睡着就醒了呗。”燕秋尔系好斗篷,仰头看着漫天飞雪,“今儿是什么日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今儿个吗?十二月十四了,现在还不到辰时。”金豆抓抓头,不明白燕秋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已经十二月十四了?”燕秋尔蹙眉,比他上一次复活晚了几日,若他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常安燕家家主燕生归家的日子,那时因着西苑无人迎接,燕生还发了好大的脾气。燕秋尔沉吟片刻,复又吩咐道,“夏云,去煮一壶热茶,送去腾远堂。”腾远堂是燕府的堂屋,待客之用,去外地做生意的家人若是归来,众人也会在那里迎接。 “送去腾远堂?”夏云不解,“五郎君要做什么?” “莫问了,去做就是了,也不急,普洱即可,用雪水,半个时辰之内送到。”要做一个败家子,就得先讨好阿爹,家主若是不给钱,他怎么败家? “婢子这就去。”冲金豆使了个眼色,夏云快步离开。今儿怎么觉得五郎君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而且五郎君就算喝茶也不曾如此讲究,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见了雪景起了兴致? “东、西苑的郎君和娘子们都起了吗?可都在府里?”夏云离开之后,燕秋尔便带着金豆往膳厅。 常安城燕府的后院分为东、西两苑,燕秋尔也是临死前才知道东、西苑的差别,这东苑里住着的都是真正的燕姓子女,这一年的东苑除去已嫁的二娘子应有五人,也不知里面是否有燕生亲子。 燕家到了燕生这一辈,便只有燕生一名男丁,其余皆是女子,虽说有几位入赘女婿,但能入赘的大多不是什么有才能的人,于是燕家的老一辈留守本家,燕生与众姊妹散居各地扩展生意,为分家,凡有新生之子,便都要先送到本家教养,之后择优冠以燕姓,全部记到燕生名下,并送到燕生这里来学习,因此未曾娶妻的燕生才有这么多的子女,好笑的是其中还有与燕生年龄相仿的“子女”。 外界也有人传言燕生风流却无情,子女都是私生子,对此,燕家上下无人站出来解释,久而久之,人们也习惯了常安燕府三不五时地添人加口。 而西苑此时也只有五人,皆是燕生游历四方时捡回来的,燕生这人也精明,专挑弃婴带回来养,让人错以为自己生来就是燕家人。 “这……小的不太清楚。”金豆搔搔头,“不过小的大早上起来的时候,东苑里就较往日热闹,咱们西苑倒是没什么变化。” “是嘛。”燕秋尔点点头,“那么,你去三娘子那儿,让三娘子今儿穿得体面点儿,半个时辰之内带到腾远堂去。” “可是五郎君,为什么啊?”三娘子住在西苑,性子颇有些豪放,喜着男装外出与男儿嬉闹,在东、西两苑都不受待见,独与他们五郎君关系还不错。 “哪儿那么多的为什么?只管去!”燕秋尔瞪金豆一眼。 “诶,好咧,小的这就去!”金豆脖子一缩,赶紧应声,“那五郎君,雪天路滑,您自个儿慢点儿走着。” “嗯。”燕秋尔点点头,便抛下金豆,徐徐走向膳厅。 三娘子燕浮生是踩着辰时过半的点儿进的腾远堂,张口刚欲向燕秋尔抱怨几句,就瞅见腾远堂中除了燕秋尔还有东苑所有的郎君、娘子。这是怎么回事儿?燕浮生疑惑地看向燕秋尔。 “姐姐,过来坐。”燕秋尔端坐在席子上,见燕浮生愣在门口,便笑着招呼燕浮生坐到自己身边来。 以前从未在意,死而复生才发现,燕家东、西苑的排行是混在一起的,可遇上大事的坐序却是东、西两苑分开的,先排东苑的位置,而后才是西苑,这就与他们的年龄排行毫不相干了,也显示出了燕家对东、西苑的态度。唉,他之前到底是怎样的执迷不悟啊。 燕浮生脱了鞋上去,垂着头一路快步走到了燕秋尔身边,端坐在席子上,眼珠子乱转着打量腾远堂中的兄弟姐妹们:“我说五郎,这是要干吗?” “不知。”燕秋尔笑着摇了摇头,拎起茶壶给燕浮生倒了杯茶,“今天风大,外边冷吧?喝杯茶暖暖身子。” 燕浮生愣了愣,诧异地看了燕秋尔一眼,才接过茶杯捧在手里:“五郎,你有些怪怪的。”只会闷头读书的五郎君何时学会心平气和地煮茶赏雪了?可别是被脏东西沾上了! 闻言,燕秋尔偏头,笑眼睨着燕浮生:“哪里奇怪?” 燕浮生盯着燕秋尔仔细打量了一番,才不确定地开口道:“该说你是准备要入道了……还是该说你准备要出家了?就是感觉怪怪的。” 燕秋尔噗嗤一乐:“很遗憾,我并没有那样的打算。”既可以在燕家锦衣玉食,他为何要去吃斋念佛?他可不是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之人。 东苑的几位结伴来到腾远堂的时候,燕秋尔就已经坐在这里煮茶了,几个人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由温和的二郎君开口询问:“三娘和五郎今日怎么有兴致跑来腾远堂煮茶?” 第2章 燕阿爹归家 就知道他们会问!燕秋尔暗自勾起了嘴角,抬头时那笑容就已不见:“今日起的早了些,见外头大雪纷飞景致不错,便邀约三娘赏雪,而府里雪景最美的地方便是在腾远堂,只是没想到哥哥妹妹们也来赏景,倒是巧了。” 巧了……还真就是巧了!东苑的几位被这一句巧了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哪里有那个闲情逸致起个大早赏雪?还不是半个月前收到消息,说阿爹今早便能回府,他们这才准备周全前来迎接,熟料想方设法地瞒了西苑半个月,竟在最后让这两人歪打正着了! 虽说大家都知道东、西两苑是有差别的,可在阿爹眼里却又没什么差别,只要是有能力的人都有机会得阿爹赏识,可若如此,他们东苑的这些人到底与西苑又有何分别?今日刚好是个抹黑西苑的机会,结果却让西苑年长者中的两个人逃过一劫,可气死人了! 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东苑的人俱是精神一震,忙正襟危坐,燕浮生也被这气氛感染,有些慌神,唯独燕秋尔早已知晓,此时只不紧不慢地换了茶叶煮壶新茶。夏云将这茶水拿来得太早,他只能掐算着时间重煮一壶,总不能让阿爹喝剩下的吧?蒙混过关倒好,若是被阿爹发现,那可是得不偿失。 “恭迎父亲归家。”燕生一进门,腾远堂中的所有人便都起身作揖礼。 燕生龙行虎步,眼珠子一转便将在场的子女都看了个清楚,目光扫过燕秋尔和燕浮生的时候顿了一下:“嗯,坐吧。” 众人这才又纷纷落座,除了燕秋尔,其余人依然是正襟危坐,腾远堂内针落可闻。 “哒”的一声脆响,是燕秋尔斟好了茶放下茶壶时手重了,清脆的微响此时却十分响亮,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燕秋尔感到几分窘迫,脸色微微泛红,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才继续下去。 燕生进门时就对燕秋尔身边的那套茶具颇感兴趣,他回府的日子,别的孩子都小心翼翼地候着、迎着,燕秋尔却在腾远堂里煮起茶来了,燕生本就很好奇燕秋尔接下来会如何处理这茶具,此时听到响动,干脆就盯着燕秋尔,瞧他要怎么办。 燕秋尔盯着众人各异的颜色端起茶杯,起身,稳步走到燕生面前,复又跪坐,不管燕生的神色如何冷淡,他只管笑着将手上的热茶递了出去:“阿爹,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燕生挑眉,有几分诧异的看着燕秋尔的笑脸:“你这茶是为我准备的?” 这一群孩子他也养了十几二十年了,今天还是头一遭有人在他回家时递上一杯茶水,倒是稀奇。莫非是犯了什么过错? “嗯……”燕秋尔的举动再一次出乎燕生的意料,他没有立刻回答燕生的问题,反而蹙眉思考了起来,似乎燕生的这个问题让他很是困扰,思索片刻,燕秋尔才又对燕生笑了起来,笑容有几分顽皮,“这一杯铁定是为阿爹准备的。” 燕生一愣,突然就笑了出来。这一笑可吓坏了腾远堂里的众人,就连常跟随在燕生身边的人都甚少能见到燕生的笑容,而今天五郎君的一杯茶竟就逗笑了燕生,当真神奇! “端着你的茶具到这儿来。”燕生接过茶杯,而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他记得五郎是个刻苦学习一心要成为他左右手的孩子,他不过外出一年,这孩子怎么就变了样儿?燕生觉得有趣,便想要继续看看燕秋尔打的是什么主意。 “嗯!”燕秋尔眯起眼睛开心地笑着,然后“欢天喜地”地端坐在燕生身边。茶具自是不用他亲自去去,候在后头的金豆会帮他拿过来。 燕生抿一口热茶,顷刻间便感受到了温暖。这小子倒是贴心,这茶煮得也不错。你说怎么就没一个娘子想到要送他一杯热茶的?燕生就这样惬意地喝光了一杯茶,才意犹未尽地放下茶杯,看向腾远堂这些记在他名下的孩子们,虽无一人是他血脉,可养育多年,倒也不是全无情感。只是燕家家大业大,他这一辈又独他一名男丁,故而燕生一直是以燕家大事为己任,勤奋努力,至于养儿一事,他只出钱,倒是给不了他们多少亲情。 “怎的西苑就来了三娘和五郎?其他小子都跑哪儿去了?”纵使不常在家,燕生也知道东西苑之间的较量,眼前这景状想也知道是东苑做了手脚,不过燕生并不认为东苑有错,三娘和五郎不就来了吗?其他人没来,只是他们没做到而已。 燕秋尔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事不关己地继续摆弄着他的茶具,为燕生准备第二杯茶,那模样乖巧中又透着几分贤惠,倒是全无往日的尖锐和浮躁。燕浮生睨了眼燕秋尔,见燕秋尔不动,便也不动。她虽年长于燕秋尔,但在诸多方面,燕秋尔却是胜过她许多。 东苑的几位听了这话也是先看了看燕浮生和燕秋尔,见这两人都默不作声,这才由大郎君燕齐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回答燕生的问题。 “儿子早就将阿爹的归期告知全府上下,西苑的弟妹们没来兴许是没得到消息吧,又兴许是时间太长忘记了。都是儿子的疏忽,儿子昨日就该提醒他们的。”不管燕生是否对东西苑的较量心知肚明,东苑的郎君、娘子们也是不敢让燕生知道的,不然得个离间兄弟之罪,他们必得受罚,那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忘记了?”燕生转眼看向身边的燕秋尔,“那五郎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日回府的?” 燕秋尔转头看着燕生,眨眨眼,十分认真地说道:“大抵是我与阿爹心有灵犀吧。” “呵。”燕生又乐了,“还心有灵犀?难道你事先并不知晓我今日回府?” “知道还是不知道呢……”燕秋尔困惑地蹙眉,“儿子不记得了,似乎听说过,又似乎没听说过。”说完,燕秋尔直勾勾地与燕生对视,无辜的眼神中透着一点儿小迷糊。 东苑的人一听这话便困惑了。五郎这话说得模糊,那五郎到底是不是他们这边儿的?还是打算卖他们个人情好换取什么条件? “你这记性!”燕生笑骂一句,“连你阿爹我何时回家都不知道,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给阿爹煮茶。”燕秋尔嘿嘿一笑,将新斟好的茶递给了燕生。 燕生摇头失笑:“我记得你之前都忙着学习如何做生意,怎么突然对煮茶感兴趣了?” “不好吗?”燕秋尔不答反问。 “很好。”燕生盯着燕秋尔看了一会儿,这才移开视线,一边喝着燕秋尔为他准备的热茶,一边向其他儿子询问常安各家店铺的经营状况,思维得空的时候还要猜一猜究竟是什么让燕秋尔收敛了事业上的野心,开始煮雪烹茶了。 燕家在常安城的店铺众多,几个人这一聊,一上午便过去了,到了正午用饭的点儿,燕生才大手一挥,宣布换个地点边吃边聊。 燕秋尔则与燕浮生一起先送茶具回房。 “三娘、五郎,等等我。” 第3章 坑第一袋金 燕秋尔和燕浮生闻声止步,转头就看见了追上来的二郎君燕元。 “二哥。”两人微微颔首,齐声打了招呼。 燕浮生警惕地打量着笑如春风的燕元,偷偷挪动一步,站到燕秋尔后边一点儿的位置。她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温柔的二郎君,总觉得他的温柔让人毛骨悚然。 相较于燕浮生,燕秋尔就对燕元的这副笑容很习惯了,毕竟曾经在一起相处快三十年了。 知道燕元是有话要说才追上来,燕秋尔便转身将茶具交给了金豆,吩咐道:“金豆,你先把茶具送回去,等一下直接去膳厅找我。”这套茶具也该换换了,改日得在常安城中寻一处最好的铺子订上一套,咱不缺钱不是? “是。”金豆接过茶具,冲燕元颔首示意,便转身快步离开。 “五郎还是真么精明。”燕元微微一笑,领着燕秋尔和燕浮生往一旁的亭子走去,“五郎是何时学会煮茶了?” “近日读到一本书,上面写了煮茶的方法,本就想要找个空闲的时间试一试了,今早见着雪景便起了兴致,没想到……似乎打扰到哥哥们了?” 燕元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看着燕秋尔的眼睛,似乎是想要从他的双眼读出他的真心一般,而后才笑道:“五郎是咱们府里最努力学习经商之道的,听到五郎说有了空闲煮茶赏景还真是件新奇事儿。” 燕秋尔赧然一笑:“我天生愚笨,若是不努力点儿,怎能帮得上诸位哥哥的忙?但诸位哥哥都精明能干,似乎用不着我帮忙,我努力了这么久也不及哥哥们分毫,恐怕是方法有问题吧,于是便想歇一歇,重新思考一下我能为哥哥们做什么。” 燕秋尔这话的意思是要屈居他们之下只做辅佐?他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燕元暗自审视猜测,面上的笑容却依旧不改:“五郎这话是怎么说的?你的努力怎么能是为了哥哥们呢?那是为了阿爹,为了燕家。五郎若是能学出些门道,也能帮哥哥们分担不少,五郎你可不知道,燕家家大业大,哥哥们可是累得慌呢。” “二哥教训的是。”燕秋尔乖顺地垂头。 “快别这样。”燕元拍了拍燕秋尔的肩膀,继而试探着说道,“五郎是咱们兄弟里最聪明的,假以时日定能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光耀门楣。不若这样吧,你光看那些破书也没什么意思,等今晚二哥去找大哥商量一下,分个店铺给五郎打理,也好让五郎学以致用。” “店铺?可千万别!”燕秋尔一听,赶忙摇头,“秋尔什么都不会,怎可能去打理什么店铺?二哥可别糟践东西了,秋尔还是再学习一段时日再说吧。” “五郎真是这样想的?”燕元怎么想都觉得燕秋尔的话不可信,可燕秋尔的眼神却是真挚的,那样的眼神应该是做不了假的吧?何况燕秋尔就算再精明,也终究只有十四岁,只整日在府里念书,甚少外出与人打交道,燕元也不认为这样的燕秋尔会拿捏人心。因此……燕秋尔这话还是能信的吧? “我骗二哥作甚?二哥若是不信我,干吗还来问我?”燕秋尔脸色一沉,佯怒道。 “二哥不是那个意思,五郎你可别生气。那五郎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嗯……”燕秋尔蹙眉,思考了一阵,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顶好的主意一样双眼一亮,“二哥,借我点儿钱呗?” 燕元一愣,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可看燕秋尔的表情十分认真,那模样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燕元狐疑地问道:“借钱?五郎要钱做什么?” “出去玩啊,一直都在学习,我想歇一段时日,四处走走,见见世面。”燕秋尔笑道,继而又有些赧然,“可我的钱不够……本来是想跟阿爹要一些的,可……唉……你说咱们府里的下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什么消息都传不进西苑,连阿爹回家这么大的事儿都没让西苑的兄弟姐妹们知道,就这个样子,不惹阿爹生气就不错了,我怎么有脸去跟阿爹要钱出去玩?所以……二哥,你借我点儿钱好不好?我以后有钱了就还你,我指天发誓!” 借钱?还以后有钱再换?他燕秋尔何时才能有钱?而且还说下人的不是?这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吧?这是威胁!燕秋尔终究还是燕秋尔。虽猜不透燕秋尔在打什么算盘,不过若是用钱就能让燕秋尔闭上嘴,那也是值了。 燕元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掏出钱袋递给燕秋尔:“五郎想要出去玩,怎的还要跟我这个做哥哥的借钱?哥哥给你就是。只是这些下人不懂事,五郎可不能不懂事,阿爹事忙,五郎可不要拿这种小事去烦扰阿爹。” “这个自然。”燕秋尔毫不客气地抓过钱袋,咧嘴一笑,“多谢二哥。肚子饿了,二哥,我们去膳厅吧。” “好。”燕元看着燕秋尔灿烂的笑容,心中默默淌血。 燕浮生一直呆立在一旁看着燕元和燕秋尔两人笑里藏刀地你来我往,好不容易见燕元走到了前面,便凑到了燕秋尔的身边,低声问道:“秋尔,你想做什么?” “什么?”燕秋尔一脸困惑地看着燕浮生。 “钱啊!你要二郎君的钱做什么?”还跟她装糊涂!她可是担心死了!燕浮生恨恨地瞪了燕秋尔一眼。 燕秋尔将钱袋一抛一接,咧嘴开心地笑道:“拿钱还能做什么?花呗!姐姐下午可有安排?若是没有安排的话就带我出去玩玩吧。” 十四岁的时候,燕秋尔因着苦学经商之道而从未出门戏耍过,好不容易得着机会,得玩个够本才行!燕浮生恰巧就是府里最会玩的人。 “我说秋尔,你是鬼上身了吧?你今儿不看书了?你有时间出去玩?”燕浮生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秋尔。 “怎么没有?你看我现在不是很闲吗?”将钱袋踹进怀里,燕秋尔得意一笑,便举步踏进了膳厅。 燕浮生也不得不闭上了嘴,将满腹的疑惑都咽回了肚子里。 第4章 榻边有个人 午饭之后,燕秋尔带着那一袋钱,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五郎君,您昨日要的书已经买回来了,已经放在您的桌案上了。” 陪着燕秋尔回到暖呼呼的屋子里,夏云和金豆就忙活了起来。燕秋尔对他们这一套十分熟悉,那是在为他做读书前的准备。 然而燕秋尔只瞄了一眼书房,便转身走向与书房相反的方向:“不用忙活了,我有些乏了,去暖阁小睡一会儿,你们也都歇着吧。” 燕秋尔读书时不喜人扰,故而在燕秋尔这里服侍的女婢极少,算上管事的夏云也只有五人,而男婢只有三人。 燕秋尔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茫然地看着燕秋尔慵懒地走向暖阁,一边走一边除掉身上多余得物件,最后竟连头发都散开了,袍子的扣子也全都解开,就那样披着袍子,衣衫不整地躺到暖阁的榻上。 夏云的心中有几分惴惴。五郎君这是怎么了?从早上开始就不太正常,那举止一点儿都不像是勤奋严谨的五郎君。 “金豆。”燕秋尔将钱袋从腰间解下,抛给金豆,“用这些,去琉璃斋给我买一套琉璃茶具回来,要那一套湖蓝色的。那套茶具定不是摆在货架上的,你只管跟琉璃斋的掌柜的要,那钱袋里的钱够用了。若还有剩,就去福润居买盒上等的沉香回来。” “啊?”金豆下意识地接住迎面飞来的钱袋,听着燕秋尔这一通念叨,越听越是心惊。琉璃斋的琉璃茶具?福润居的上等沉香?那可都是常安城里一顶一的上品,却也是最贵的!“那个……五郎君,您若想要琉璃茶具,也不一定非要琉璃斋的,西市那边儿……” “哪儿那么多废话?让你去就去!若买回来被我发现不是琉璃斋的那一套,你就给我把皮绷紧了!”已经闭目准备入睡的燕秋尔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瞪金豆一眼,复又闭上双眼,酝酿入睡情绪。 “好咧,小的这就去。”跟夏云交换了一个眼色,金豆赶忙揣好钱袋出去买东西。 夏云沉吟片刻,便与其他几人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在暖阁门边给燕秋尔放了个火盆,关上暖阁的门之后才退出大屋。 因着耳边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燕秋尔这一觉睡得香甜,愣是睡到了自然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燕秋尔骤然发现自己的面前竟然坐着一个人。燕秋尔大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以最快的速度退至榻的最里侧,戒备地仰脸看向稳稳坐在一旁的男人。 “阿、阿爹?”待定睛看清男人的面貌时,燕秋尔愕然。 燕生是半个时辰之前来的,原本这个时间他应是在书房里与东苑的几个孩子议事,可才说了没几句,燕生就想起燕秋尔了,原因无他,上午喝过燕秋尔煮的茶之后,燕生再喝其他人煮的茶竟完全如不了口。左右被燕秋尔那茶水勾得无心正事,燕生便想着来燕秋尔的院子讨一杯茶喝,谁成想他人来了,燕秋尔却睡得正熟。 听服侍燕秋尔的婢女说燕秋尔午睡的时间极短,燕生便想着就在这里等吧,可着一等竟过去半个时辰,燕生瞅着燕秋尔的睡脸瞅了半个时辰,可竟半分也没觉得厌倦。细细打量下来燕生才发现,燕秋尔的长相极为精致,尤其眼下一点泪痣,只睡颜就已比过后院里的几位娘子,不知那双眼睛睁开之时又该是如何惊艳。 兴许就是因着对这惊艳的好奇,燕生才枯坐了半个时辰,只是燕生没有想到,燕秋尔醒来的瞬间,他都没来得及看清燕秋尔的样子,这孩子竟然就像是受惊的兔子似的弹跳而起,躲进了榻的最里侧,直到认出是他时,才放松了警惕。 燕秋尔手忙脚乱地扣好衣袍,然后将长发挽起,挽上去之后才发现之前解下来的簪子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燕秋尔窘迫得红了脸,撇撇嘴,干脆松开了手,任长发散开,然后盘腿坐在了榻上:“阿爹找我有事?” 燕生倒是没想到燕秋尔折腾到最后竟如此豪放地坐下了,不禁微微一愣。这个孩子总是能做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举动,瞧着倒是有趣。燕生的视线从燕秋尔乌黑顺滑的长发和白皙光滑的肌肤上扫过,再一次确认了燕秋尔的天生丽质是后院娘子们望尘莫及的。 “本是有事。”可等了半个时辰之后,有事也变没事了。燕生暗叹一口气,起身向外走去。 “阿爹?”燕秋尔一愣,赶忙下榻追出来。 燕生也不管他,径自离开。 燕秋尔站在门口,呆愣地看着燕生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不会惹金主不高兴了吧? “夏云,阿爹是来做什么的?” “婢子听梁管事说,主君是想五郎君的茶了。”夏云也十分疑惑。主君为了这茶都等了半个时辰的,怎的五郎君醒了,他反而走了? “茶?”燕秋尔挑眉。原来燕生喜欢喝茶吗?燕秋尔撇撇嘴,便将燕生的事情抛之脑后,“夏云,你去瞧瞧三娘子在不在家里,若是在的话,就直接带她过来,就说我想请她带我出门。” “五郎君要出门吗?”五郎君可是出了名的勤勉好学,为了学习甚至足不出户,今儿这到底是怎么了? “嗯,也不能总憋在家里,我想出去转转。” “是,婢子知道了,婢子这就去找三娘子。” “五郎,你当真要出门去?”燕浮生来到燕秋尔院子的时候,已是换好了男装,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只是她还不太确定燕秋尔是否当真要踏出燕府的那扇大门,因为燕秋尔从来就没有出去过。 “有何不可?”燕秋尔在夏云的帮助下换了一套材质一般的衣服。第一次出门,还是低调些好,太招摇的话传入阿爹耳朵里也是不好的,影响他的钱途。 燕浮生撇撇嘴:“倒没什么不可,就是觉得稀奇,五郎你竟然都想要出去玩了,咱们燕府莫非是要没落了不成?” “净瞎说,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又要在阿爹面前搬弄是非了,姐姐就是管不住自己那张嘴。”燕秋尔瞪燕浮生一眼,“咱们燕府会不会没落我是不知道,不过燕府里的郎君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可没那么重要。” 燕浮生狐疑地看着燕秋尔:“五郎,你这几天摔到头了吧?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五郎可是对阿爹崇拜的很,故而为了能成为阿爹的左膀右臂,五郎可是拼了命的在努力,怎的突然就放弃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真的是摔到头了吧。”燕秋尔不在意地笑笑,“走吧,今日有劳姐姐带我出门开开眼了。” “得,我是猜不透你那些个弯弯道道,你想出去,咱们就出去,姐姐今儿就带你玩去!”燕浮生豪气地一挥手,揽着燕秋尔的肩膀大步往外走。 可一踏出燕府的门,燕秋尔的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 第5章 同游不同心 站在燕府大门口,视线范围内的路人头顶全都顶着不一样的数字。燕秋尔愣住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却还是那副景象。燕秋尔转头看向身边的燕浮生,燕浮生的头顶却什么都没有。 见燕秋尔一出大门就停住了脚步,燕浮生以为燕秋尔是后悔了:“五郎,怎么了?后悔了?” “不,不是。”燕秋尔回神,“姐姐平日都去哪里玩?” “唔……今儿就带你先去东西两市逛逛好了。”她平日里跟狐朋狗友一起去的地方,还是莫要带五郎去了,不然被阿爹知道,非打断她的腿。 燕秋尔睨了燕浮生一眼,微微一笑,故作困惑的样子,说道:“只去东西两市吗?听着不太好玩啊。” 燕秋尔可是知道,燕浮生最常去的是平康坊,这也正是燕浮生常扮男装出门的原因,只有扮上男装,才更易出入各种秦楼楚馆。 “怎么不好玩?可好玩了呢!”生怕燕秋尔将主意打到平康坊去,燕浮生赶紧为燕秋尔讲解东西两市的有趣之处,“那边有衣帽肆、骡马行、刀剑库,还有百戏杂技和算命卜卦的,五郎还能顺便去看看燕家的铺子,不是挺好吗?” 燕秋尔生生憋着笑,燕浮生那么努力地向他推荐两市,他反而不好意思让燕浮生知道他只是逗逗燕浮生而已。 “要去哪儿?”低沉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燕浮生和燕秋尔吓得一哆嗦,齐齐扭头后看。 燕浮生已经被吓傻了,倒是燕秋尔,微微一愣之后,便对燕生乖巧一笑:“阿爹,要出门?” 燕生老远就瞅见燕浮生和燕秋尔站在门口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干什么,他是有心要吓吓两人好看看燕秋尔会做出什么样有趣的反应,只是没想到燕秋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镇定:“嗯,去铺子里看看。” 燕秋尔微微有些惊讶,瞄了眼跟在燕生身后的二郎君燕元和四郎君燕征,道:“今日便去?阿爹才刚回家,不歇歇?” 燕秋尔此话一出,在场的燕姓人又是一愣。燕家有谁曾想过燕生会累? 燕生的马车已经由车夫赶到燕府门口,燕生睨了燕秋尔一眼,便大步走至马车旁,钻进了车厢。 燕秋尔愕然。前世跟在燕生身边那么多年,燕生的那个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要他跟着一起去。 燕秋尔扶额。燕生作为燕家的家主,那是说一不二的,他怎敢违抗? “姐姐,你回吧,我跟阿爹去就行。”今儿是别想去玩了。燕秋尔撇撇嘴,跟着燕生上车。 燕元和燕征面面相觑,而后才跟着上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驶向东市,燕生还在跟燕元和燕征聊燕家的生意,燕秋尔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透过马车小小的车窗看着外边的景致。 果然,燕秋尔所看到的景色与在燕府门前看到的一样,街边的行人每个人的头顶都有一个数字,数字的大小不一,有两位数,也有四五位数的,数字的颜色也分为红绿两色。而当马车驶入东市之后,燕秋尔就发现连两边的商品和商铺都莫名其妙地被标上了数字,同样是大小不一,同样分为红绿两色。 燕秋尔微微蹙眉,才回过头来看着马车内的燕生三人,这三人的头顶却是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他又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数字?燕秋尔茫然了。 一直小心打量着燕生眼色说话的燕征注意到燕生三不五时地就要瞄上燕秋尔一眼,似是非常在意燕秋尔的举动,于是燕征干脆寻了个时机开口问燕秋尔道:“五郎在看什么?” “嗯?”燕秋尔转回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燕征。 燕元见状一笑,戏谑道:“五郎,你莫不是压根儿就没在听我们说话吧?这窗外有什么好看的?竟比自家的事情更吸引你?” 怎么?正事说完了便来挑他错处了? 燕秋尔转左看看燕生,再转右看看燕元和燕征,无辜地眨眨眼:“阿爹和哥哥们说的东西太难了,我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懂?三人齐齐做出疑惑的表情,只是燕征面儿上的疑惑十分明显,而燕生的疑惑根本看不出来。燕家五郎君是燕家最勤奋的孩子,也是燕府上下公认的神童,怎的就听不懂了?前些日子他不还帮西苑三郎君成了一桩买卖吗?难不成睡一觉起来就全忘光了?包括燕生在内,三个人无一能想明白燕秋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喜欢街上的玩意?”燕生倒不十分在意燕秋尔的小算盘,左右不过是冲着燕家的这点儿家产,当初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分担家产才领养的他们吗?若有谁能独当一面,燕生反倒十分高兴。只是他常安燕府中还从没有哪个孩子的做法是让他如此猜不透的,燕生觉得有趣,便打算陪燕秋尔玩下去。 “从没见过罢了。我是第一次出门。”燕秋尔赧然说道。 “第一次出门?”燕生虽知晓燕秋尔勤学,可却没想到他当真足不出户,“怎么?你的哥哥姐姐们出去玩都不带你的吗?” 燕秋尔抿嘴想了想,说道:“哥哥姐姐们都忙着呢,连出去玩的空闲都没有,怎么会有空带我出去玩?” 燕秋尔的这个回答着实出人意料,听得燕元和燕征面露尴尬。他们虽忙,可还真没忙到连玩的时间都没有,何况有的时候玩既是在忙。 五郎到底是无意还是故意?燕生瞧着面前三个孩子各异的脸色,有些困惑了。 “停车。”燕生一声令下,马车应声而停,车停之后,燕生便起身下了马车。 这是什么意思?燕秋尔、燕元和燕征三人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跟着依次下车。 下了马车之后,三人便满心疑惑地跟在燕生身后亦步亦趋。 “二哥,阿爹这是什么意思?”四郎君燕征终是憋不住,凑到燕元身边低声询问。 燕元眉心微蹙着,盯着燕生挺拔的背影瞅了半天,又转头看了看同样一脸疑惑的燕秋尔,而后才回答燕征的问题:“兴许是为了五郎。” “五郎?”燕征探头瞅了瞅走在燕元另一边的燕秋尔,“难不成是为了让初次出门的五郎玩得尽兴?不能吧?阿爹可不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人啊。” 燕元也不认为燕生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燕生甚至连温声细语都不会,哪里知道什么善解人意?从来都是他们这些人去理解燕生的意思。可若不是为了五郎,这无意义的行动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最困惑的还是燕秋尔。 “五郎,过来。”三个人正想着,燕生就停下了脚步,喊燕秋尔到自己身边。 第6章 贤惠五郎君 听到燕生的声音,燕秋尔立刻收回思绪,两步追到燕生身边,十分乖巧的样子:“阿爹。” “可有什么瞧得上眼的物件?”这东西两市的东西在燕生眼里早就没什么稀奇的了,身为商界第一家的燕家之子,他从小便见识过太多稀奇的玩意,就连那些个番邦之物,他也能比皇族先得,但见燕秋尔一双眼睛忙不过来的样子,燕生便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物件能吸引燕家五郎的目光? “瞧得上眼的?”燕秋尔疑惑地偏头看着燕生。怎么了?他的金主要送他礼物吗?燕家的这位家主除了跟外人礼尚往来竟还知道要给自家人送礼?可真是天要下红雨了!这样想着,燕秋尔就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天空。 上边?上边有什么?见燕秋尔抬头,燕生也跟着抬头,结果却只看到头顶一方青天几朵白云,燕秋尔喜欢的东西在哪儿呢? “就是,五郎喜欢什么?第一次带你出门,你喜欢什么哥哥们送你。”燕元最懂察言观色之道,听了燕生的问话之后再一寻思,便也笑着开口,全不心疼自己才刚送给燕秋尔的一袋钱。 “啊……对!哥哥们送你,五郎可千万别客气。”燕征也明白过来,赶紧拍拍胸脯,一副好哥哥的笑脸。 燕秋尔转头,看看燕元,再看看燕征,笑道:“阿爹和哥哥们的心意秋尔心领了,只是怎好让阿爹和哥哥们破费?”他也没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只是那些数字让他疑惑,便盯着研究一下而已。 听到这话,燕元的心脏抽了抽。跟之前他赠与燕秋尔的那袋钱比起来,这两市里的东西还真都不算破费。这小子,要钱的时候可没见他手软! 倒是会说场面话,这胡说八道的本事都能与二郎一较高下了!燕生睨了燕秋尔一眼,便再次举步向前。 见燕生走了,燕秋尔三人也赶忙跟上,这天寒地冻的日子,父子四人便在常安城的两市里闲逛起来,偶尔遇见了燕家的铺子,燕生便按照原计划与燕元、燕征一同入内,问一问近来生意如何,燕秋尔虽也跟在后头,却从不认真听正事,总是在燕生三人忙碌的时候在铺子里闲逛,好奇宝宝似的摸摸这个碰碰那个。燕生也不管他,随他折腾,可这一不管,燕秋尔的人就没了。 “五郎呢?”从燕家食肆的账房里出来,燕生就发现燕秋尔不见了。 “诶?”食肆的掌柜的一愣,一时间没搞懂这“五郎”指的是谁。 “就刚刚随我们一起进来的那个小郎君,可有谁瞧见他去哪儿了?”燕元也慌了。五郎可是第一次出门,可莫要丢了。 “小、小郎君?”掌柜的懵了,这几个人进门的时候他就光顾着注意当家主君了,他这食肆里还有客人,他还真没瞧见哪儿有个小郎君,掌柜的赶紧跟店小二确认,“你们都看见没?” “哦!如果是刚刚跟着一起来的那位小郎君的话,他去后厨了,让几位找个地方先坐着等一等。”终于有一位跑堂的来解救惊慌失措的掌柜的。 “后、后厨?怎么能让小郎君去后厨!混账!”掌柜的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平稳落回原位,气得朝那跑堂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还不快去把小郎君请出来!后厨那种地方能让小郎君去吗?” “免了。”知道燕秋尔没丢,燕生也就放心了,一转身便在食肆的一边找了一张空桌坐下了。 见状,燕元便笑容温和地安抚掌柜的道:“掌柜的忙去吧,既然他要我们等等,那我们便在这里等等吧,掌柜的让人给上壶热茶便好。” “好、好,热茶……热茶,马上就来!”掌柜的一头雾水地跑开了。 燕元与燕征对视一眼,便放下了这边的竹帘遮挡住燕生所坐之处,而后才入内,拘谨地跪坐好。 “随便坐。”正式场合以外的地方,燕生甚少要求谁端正地跪坐,尤其自家人一起时,何必让自己那么不舒服? “多谢阿爹。”燕元和燕征这才放松自己,挑了舒服的姿势坐好。 热茶上桌,燕生却也只抿了一口。自从喝过燕秋尔煮的那壶茶之后,他现在喝什么都觉得不对味。 燕元和燕征交换一个眼神,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不过两人的心中却都在懊悔。早知道阿爹喜欢饮茶,他们也去研究研究煮茶之道了,如今阿爹这嘴被五郎养叼了,以后怕是见着茶水就要想起五郎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那五郎突然之间有所转变,为的哪般?真是叫人难以理解。 不出一刻钟,燕秋尔便从后厨里出来了,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放着一陶盆和四只陶碗,在店小二的指引下找到了燕生三人所在。 “让阿爹和哥哥们久等了。在外边走了那么久,冻得骨头都在打颤,我便去后厨弄了点儿热汤,喝着暖身。”燕秋尔跪下,亲自盛了汤,依次送到三个人面前。 这汤他原本是不需要亲自去做的,他是跟着燕生来的,这食肆里的人对他都十分恭敬,他只要吩咐一声就好,只是……这常安城的重口味他有些无法忍受,前世他就是亲自调教了一名厨子,走哪儿都带着,这一世还没来得及调教,偏今日又有这心,便借了这食肆的后厨一用。 燕元、燕征和燕生三人愣愣地瞅着各自面前这寡淡的清汤,一时回不过神来。 “这汤……是五郎亲手做的?”燕征不知道该夸赞燕秋尔贤良淑德还是多才多艺,只是换了他自己,是断不会起兴跑去厨房弄碗汤出来的。 “我倒没沾手,是厨娘按照我的意思弄出来的。” 燕元和燕征盯着那碗汤美感动口,都在等着燕生,倒是燕秋尔一脸惬意地喝了起来。 燕生看看燕秋尔,再看看那碗汤,又看看燕秋尔,这才端起碗来,小心翼翼地抿一口,眉梢一挑,便学着燕秋尔的样子,捧着有些烫手的陶碗暖手,间或喝上两口味道清淡却可口的汤水暖胃,当真是整个人都温暖得舒服了起来。 五郎这孩子,是不是投错胎了?不管是这貌相、手艺还是体贴细腻的心思,都适合作为女子嫁人,生为男儿却是要怎么办?燕阿爹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份不必要的担忧。 第7章 三郎君上门 日上三竿,燕秋尔却还是窝在被窝里不肯出来。屋里的火盆烧得再旺也不比被窝里暖和,想着自己也无事可做,燕秋尔便任性地窝在了床上,任金豆和夏云说什么他都不出来。 “我的五郎君诶,主君这些日子可都在家呢,您这日上三竿了还没起床,若是传到主君耳朵里可怎么办啊!”夏云急得团团转,踩着快节奏的小碎步在燕秋尔的床边走来走去,嘴也不停着,时不时地就要念叨一句。 “夏云你担心什么?家里的生意也不用我管,左右也无事可做,阿爹还能管我怎么取暖吗?夏云,窗户关紧没?我怎么觉得脑袋边儿老有凉风呢?”燕秋尔盘腿坐在床上,裹着一床厚被,隔着床帘与夏云说话。 “关紧了关紧了,这话五郎君您都问了五遍了!”面对任性的燕秋尔,夏云开始有些头疼了。 “金豆!金豆呢!”没安静一会儿,燕秋尔便又闹起来了。 “诶!五郎君,金豆在这儿呢!”听见召唤,金豆赶紧冲进屋里,“五郎君有何吩咐?” “我想吃金玉阁的马蹄糕。” 金豆一听,一脸的无奈:“五郎君,您要吃马蹄糕,让夏云去小厨房给您做点儿呗?还快,还热乎着,夏云这手艺也和您口味。”五郎君这两日怎么净挑这常安城里价钱数一数二的东西要?燕家再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儿啊!何况主君向来勤俭持家,若是知道五郎君这样挥霍那还得了? “热乎?可我想吃凉的,你现在去金玉阁买了,带回来时就刚好。” 这祖宗诶!金豆一脸苦大仇深地看向夏云,向夏云求助。 “那五郎君,我做好了给您凉着,等凉了再吃,不也是一样的吗?五郎君您可能不知道,婢子最会做这马蹄糕了!” “是谁要吃马蹄糕?” 三个人正僵持着,就有人突然插言,金豆和夏云循声望去,立即松一口气。 “小的/婢子拜见三郎君。” “回三郎君的话,是我们五郎君突然想吃金玉阁的马蹄糕。”夏云刻意加重了“金玉阁”这三个字。 三郎君燕新堂眉梢一挑,一脸诧异地看向燕秋尔的方向,却发现燕秋尔还在床上,连床帘都没打开:“哎呦!五郎病了?” “没有。三哥去书房稍等片刻,我这就下去。夏云,过来帮我收拾。”燕秋尔撇撇嘴,掀了被子开始往床边挪动。 “三哥不急,你慢慢拾掇。”燕新堂转身,轻车熟路地向燕秋尔的书房走去。 “三郎君稍等,小的这就让人上茶。”金豆一路将燕新堂送进书房,转身便要走。 燕新堂一伸手,拉住了金豆的袖子:“金豆你等一下,你先去厨房吩咐给五郎君弄点马蹄糕来。”五郎何时对糕点有兴趣了?真是稀奇。 不同于大郎君燕齐的稳重大气、二郎君燕元的口蜜腹剑和四郎君燕征的莽撞单纯,燕家三郎君燕新堂容貌俊朗,瞧着是豁达开朗的面相,可能以西苑三郎君的身份在燕家站住脚得了两间铺子,这燕新堂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与燕秋尔走动颇多也是因着燕秋尔的经商才华,想趁着燕秋尔束发之前将燕秋尔拉入羽下,以稳固现有地位,再更上一级。 “三郎君有所不知,咱们五郎君今儿就非要吃金玉阁的马蹄糕。”金豆一脸为难地说道。 “哦?”燕新堂挑眉。燕秋尔那样的孩子也会骄纵任性吗?他所认识的燕秋尔可不是那样的,“你就让厨房去做,回头我跟他说是从金玉阁买的,他还能吃出来?” “这三郎君就不知道了,咱们五郎君那舌头可灵着呢,连家里换了厨子都吃得出来。”这种哄小孩儿的方法对他们五郎君可不好使,不然他们能那么头疼吗? 燕新堂轻笑一声,觉得这燕秋尔也是够矫情的了:“得了,青竹,你去金玉阁跑一趟,给咱们五郎君买两份马蹄糕。” “是,小的这就去。”青竹是燕新堂的贴身侍从,此时听了燕新堂的话,二话不说,接过燕新堂递出来的钱袋,抬脚就走。 “金豆你与三哥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去沏茶!”收收拾妥当的燕秋尔瞪金豆一眼,心里却暗赞金豆做得好,这下连糕点钱都有人帮他出了。瞪完了金豆,燕秋尔才转向燕新堂,“三哥找我何事?” 哦?这就转移话题了?不先感谢一下他出钱帮他买马蹄糕的事儿吗?燕新堂倒是也不在意那几个钱,左右日后也是用得上燕秋尔的,也该给他点儿酬劳:“没事儿三哥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得懒了,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窝在床上?” “这不是外头太冷了嘛,裹着被子暖和。”燕秋尔撇撇嘴,在燕新堂对面坐下。 “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五郎可要多注意,莫要着了凉。”燕新堂歪坐在席子上,打量着燕秋尔,“昨个阿爹回府了,晚上就下了令罚了西苑的郎君与娘子们,五郎可知道此事?” 他就说燕新堂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是为这事儿来的。 燕秋尔抬头,看着燕新堂茫然地眨眼:“我是知道阿爹昨日回府,可这罚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不知道?”燕新堂颇有些诧异,“昨日阿爹一大早回府,西苑没去迎接的人都受了罚,就你和三娘逃过一劫,我还寻思着五郎是一大早就知道西苑要受罚的事儿呢。” “呦!敢情三哥这是来兴师问罪的?”燕秋尔撇撇嘴,从金豆手上接过茶具,亲手斟了茶递给燕新堂,“这燕府上下,三哥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去哪里知道?昨日一早不过是跟三娘去腾远堂煮茶赏雪,谁知赶巧了,正碰上阿爹回府。我倒是想让金豆去通知三哥了,可东苑的人都在,我也……不过这责罚一事我是当真不知,不然定会通知三哥,也好让三哥有个挽回的机会啊。” 燕秋尔说得真诚,燕新堂听后却是将信将疑,狐疑地打量着燕秋尔的神色,而后便轻声一笑,道:“我问什么罪啊?我若是要兴师问罪,还能与五郎这样对坐饮茶吗?只是莫名其妙地被东苑人算计了一把,三哥心里不痛快,便也只能来找五郎来念叨两句。这燕家大宅里,三哥也只与你说真心话。” 真心话吗?难道不是觉得他好利用?燕秋尔心中暗笑,面儿却是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你我是兄弟,又同住西苑,若有我这个弟弟能帮得上忙的事情,三哥尽管说,秋尔定当竭尽所能。” 燕新堂端详着燕秋尔的神色,笑道:“是啊,咱们五郎就要发达了,三哥可不是要靠你提拔了?” “三哥何出此言?” 第8章 下一只肥羊 “五郎还跟我装傻,现在燕府上下谁人不知,昨个阿爹巡铺子的时候除了二郎君和四郎君,还带上了你五郎君?三哥在这里给五郎道喜了,五郎这么些年的努力总算没白费。”燕新堂突然得意一笑,“自从接触家里生意这几年开始,我就发现东苑的那帮子人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打压着咱们西苑,西苑已束发的郎君偏生又只我一个人,如今好了,有了五郎相助,咱们西苑也能扬眉吐气了!” 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上辈子他已经在燕家的这场争斗中斗了个够,这辈子他可不会蠢到再来一次了,那些个烂事儿他们要是稀罕就自己玩去吧,他只等着他们挣钱回来给他花就好了。不管心里怎么想,燕秋尔的面上还得附和着,不然可就等于是自找麻烦了。 “三哥可别急着这么说,我昨个那是想要跟三娘出去玩被逮了个正着,到底能不能得阿爹青睐……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又是赶巧?那燕秋尔跟阿爹可还真是有缘啊,昨日竟两次“赶巧”与阿爹碰上,他怎的就没这般运气?燕新堂心中疑惑,却也不能问出口。 “不管怎么样,五郎总算是入了阿爹的眼,日后如何还不全看五郎如何做?不过五郎日后若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三哥。” “这个自然,三哥待我的好我可都记着呢。”燕秋尔粲然一笑。 “得了,青竹这马蹄糕也给你带回来了,我就不扰你了,改日三哥带两坛好酒再来找你。”燕新堂从刚回来的青竹手上接过马蹄糕,递到燕秋尔面前,便起身要走。 燕秋尔也跟着起身,送燕新堂到门口:“三哥慢走,我就等着三哥的好酒了。” “别送了,外边冷,你赶紧回你的被窝去吧!”燕新堂戏谑地睨了燕秋尔一眼,便带着青竹大步离开。 燕秋尔就站在门口目送燕新堂离去,直到燕新堂拐出了视线,燕秋尔才转身回屋,还顺手带上了门。 “这天儿,冷死人了!”下一次,他该找谁去要零花钱呢?年节就快到了,三十儿能在家吃顿饭,初一可就要去本家祭祖,他是不是可以去谁那儿卖个消息? “三郎君,五郎君说了什么?”拐入燕府的某条小巷,青竹瞧着前后都没人,便凑到燕新堂身边低声问道。 燕新堂哂笑一声,道:“呵,他能说什么?别瞧他年纪小,精明着呢!” 也就是说五郎君未据实相告?青竹蹙眉:“那三郎君打算怎么做?” “不怎么做。”燕新堂重重出一口气,“他燕秋尔只要不与我为敌,便与我无碍。这偌大的燕府在外人看来合家欢乐,可这后院既然分出了东西两苑,便就是要比着来的。燕秋尔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该站在哪边儿。”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管五郎君了?” 燕新堂眯起眼睛思索片刻,道:“眼线既已安排进去,就放那儿吧。防人之心不可无。” “青竹明白了。” 燕秋尔这消息说卖就卖,当天下午,燕秋尔午睡之后就在金豆的陪同下晃晃悠悠地去了东苑。 “五郎君,您来东苑做什么?”金豆一脸疑惑地询问道。东西两苑的人可是甚少到对方地盘上闲逛的,他们五郎君这又是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呢?”想着即将到手的零花钱,燕秋尔好心情地左顾右盼,“我是来与第一个碰上的人聊天的。” 第一个碰上的人?谁啊?金豆挠挠头,越发不明白自家五郎君这些个奇奇怪怪的想法了。 金豆突然眼尖地发现了第一个人,立刻提醒燕秋尔道:“五郎君,你瞧那边,那好像是六娘子。” 六娘子?燕秋尔黑线,无奈地瞅了金豆一眼。六娘子燕碧,今年刚满五岁,让他去找一个五岁孩童要零花钱?可别闹了! “你要我去跟六娘子聊什么?常安城中哪家的糕点糖果好吃?” “呃……”金豆语塞,仔细想一想,郎君与娘子本就聊不到一起去,何况六娘子还比五郎君年幼那么多,还当真是无话可聊。 主仆二人再往前走,就被人叫住了。 “五郎,你在这儿做什么?” 燕秋尔循声望去,就发现肥羊一只。 “四哥。”燕秋尔脚下一转,笑眯眯地走向燕征,那笑容要多灿烂有多灿烂,要多温柔有多温柔,配上燕秋尔的那张脸,看的燕征的心脏扑通一跳,脸色无意识地泛红,“四哥怎的在这儿?今日无事?” 燕征从燕秋尔的笑容中回神,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嗯,今日是没什么事儿,倒是五郎你怎么跑到东苑来了?” “没来过,便想过来看看,又不敢乱走,幸好瞧见四哥了,四哥可有空带我四处逛逛?” 燕征挠挠头,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要做,便应了下来,带着燕秋尔在东苑观光,一边走一边向燕秋尔介绍东苑的构造,倒是实在得很,让燕秋尔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该赚的钱还是要赚的。 见燕征介绍得起劲儿,燕秋尔不得不见缝插针,利落地转移话题:“眼瞅着就要过年了。” “啊?哦……嗯,确实是。”燕征的话题硬生生地被燕秋尔给带跑了,“过得可真快。” “是啊,真快。”燕秋尔也感叹一句,瞄了眼燕征的神色,便继续下去,道,“除夕夜倒是还能在家好好吃顿饭,到了初一,便又要去临乡本家祭祖,可愁死人了。” 新年伊始祭祖是规矩,因着临乡距常安城也就两三个时辰的路程,故而在燕秋尔的记忆中,燕生从来都是初一凌晨拖家带口地往临乡赶,踩着祭祖开始的点儿到,与本家的人打过招呼,在本家吃一顿团圆饭,初二一大早再赶回常安城,初三初四便是要宴请常安城中燕家的各位管事。 祭祖本不费事儿,麻烦就麻烦在本家有他们的祖母在,那强势的老太太可要了命了,凡是在她身边呆过的燕姓子女无不怕她的,而被捡回来的没在老太太身边儿呆过的一瞧见她那张老脸也是打怵,总之就是个不好应付的老太太。 果然,燕秋尔一提起祭祖之事,燕征也想起他那祖母来了,顿时苦了一张脸:“可不是,又该琢磨着给祖母送些什么,想得我头都疼了!” 燕秋尔也是叹一口气,道:“唉……四哥还有什么可愁的?四哥好歹还能送出件礼物,我是想送都没钱去买!”所以四哥,给点儿钱吧! 第9章 买卖没做成 “唉……五郎转眼也十四了,到了要在祖母面前露露脸的时候了。”燕征看着燕秋尔,深表同情地叹一口气。 别光说啊!你同情我就给点儿钱啊!燕秋尔郁闷了。燕征的心思转得就是慢! “可不是,亏得我去年还特地在本家打听了一下祖母的喜好,今年都想好要送什么了,可惜啊……”所以四哥,你给我点儿钱买礼物,我就告诉你祖母喜欢什么!燕秋尔满眼期待地望着燕征。 “是很可惜……” 燕秋尔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身为燕家郎君,怎么能如此迟钝? “四郎、五郎。”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但燕秋尔却立刻就辨认出来人身份,这样低沉沉稳的声音,可不就是他阿爹的? 燕秋尔和燕征齐齐转身,冲燕生一拜:“阿爹。” “嗯,在做什么?”燕征在这里燕生并不觉得奇怪,可燕秋尔为何也在这?这大冷天的,瞧他那小鼻子都冻得红通通的,还在这闲逛,也不怕着凉。 燕征实在,燕生一问,他就照实答了:“五郎想来东苑转转,儿子便领他转转,刚刚正说着年初一回本家的时候,该给祖母送点儿什么。” 燕秋尔垂着头,偷偷翻了个白眼。燕征可真是个好孩子,燕生不过就问了一句,他可倒好,把问的没问的都说出去了。 “送礼?”燕生狐疑地看向燕秋尔。送礼就送礼,哪个孩子不是偷偷送的?怎的五郎还要来东苑找谁商量一下?这是好心?燕生好奇,便多问了一句,“五郎可打算好了。” “这个……”他倒是替别人打算好了。燕秋尔一时想不出好的说辞,索性便不说了。 “阿爹,五郎尚且年幼,又未曾经营店铺,手上没钱,这礼……是不是可以免了?” 燕秋尔恨恨地磨牙。该死的燕征!就不能少说几句?真是说多错多!不敢看燕生的脸色,燕秋尔一直垂着头。燕生在这府里有多少双眼睛,燕秋尔可是心知肚明,他也从没想过自己的那些举动能瞒得过燕生的耳目,只是当着燕生的面儿挑明这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没钱?”听到这话,燕生就觉得奇怪了。五郎不是昨天才从二郎那儿得了一袋钱吗?二郎随身带着的那一袋钱想必也是数量不小的,怎的到了今日就没钱了? 燕生能做得这燕府的主人,怎么可能对府中诸事一无所知?恰好相反,这燕府的大小诸事,燕生无一不知。 “五郎,随我来。” “是,阿爹。”暗道一声不妙,燕秋尔哀怨地瞅了燕征一眼,便跟在燕生后头,往这燕府正中心的院落走去,那里是燕生的住处。 燕生的院子位于常安燕府正中,一座坐北朝南的四进四合院,是这燕府之内最为气派的院子,取名世安苑。据说最初的常安燕府便只有这么大点儿,之后才扩建出东西两苑,而这最中心的旧宅便由燕生与几名心腹居住,素日里东苑人都甚少至此,今日燕秋尔倒是有幸到这神秘之地来瞧瞧。 一进小院很是普通,没什么可看的,穿过垂花门后便是二进院子,院子正中一座假山,半遮半掩着后边的待客堂屋,东西厢房连同耳房都改成了游廊,直通三进院子。三进院子的主屋自然是由燕生居住,东西厢房则住着燕生的几位亲信,燕生的随侍唐硕与府里的梁管事也是居于此处。最后的四进院子狭小,住的是负责打理世安苑的婢女下仆。 燕秋尔一边走一边瞧,不禁感叹这院子里住着的果然都是男人,除了青石板和一棵古树竟无其他装点,白日里无人便显得格外冷清。不过这倒也合燕生寡淡的性子。 一路带着燕秋尔进了主屋的书房,燕生坐于桌案之后方才看向燕秋尔:“说吧,打什么鬼主意呢?” 燕秋尔撇撇嘴,小声道:“我没有啊。” “没有?”燕生挑眉,“你昨日不才从二郎那儿要了一袋钱?怎的今日又跑去讹诈四郎了?” 燕秋尔一脸无辜地看着燕生:“阿爹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哪有讹诈四哥?” “哼!”燕生瞪燕秋尔一眼,继续说道,“在咱们燕府,没有不劳而获的人,你若真是缺钱,我给你个铺子。” 怎么又是铺子?做什么每个人都要给他铺子?燕家的铺子何时变成没人要的累赘了?就非要塞给他吗? “我可没有不劳而获,昨日二哥给我的那是封口费,今日四哥若是明白我的意思,给了钱,那是他是从我这儿买了有用的消息,一个买,一个卖,我这可是做的正经生意。” 燕秋尔说得头头是道,燕生听着觉得有趣。 “那你给我说说,二郎为何要封你的口?你又能给四郎什么有用的消息?” 燕秋尔琢磨了一下,才说道:“我既收了二哥的封口费,那他托我封口的事儿我就不能与别人说。至于四哥这边儿……这不每年回本家祭祖时大家都愁着不知道该给祖母送些什么吗?虽说祖母没有要求,可晚辈们一年才回去一次,怎的也不能空手啊!可以往每年送的东西我瞧祖母也不大喜欢,故而去年就留了个心眼,跟祖母的婢女问过了,倒是问出些有用的来。” “那你说说你都问出些什么来?” “我……”燕秋尔张嘴欲答,可心念一转,又把嘴闭上了,“我不告诉阿爹。” 燕生一愣,疑惑地看向燕秋尔:“为何?” 燕秋尔嘴角一勾,笑得有几分奸诈:“阿爹要跟我买吗?” 燕生一愣,哈哈大笑:“好小子!生意做到老子头上了?” “在咱们燕府,没有不劳而获的人。”燕秋尔将燕生的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小得意,“这桩生意成不?” “不成。”笑罢,燕生还是瞪了燕秋尔一眼。五郎的这点儿聪慧若是用在生意上可是能帮燕家大忙,偏生这小子将这聪慧变成了小聪明,用在了燕府内院里,当真是糟蹋了,“自明日起,你随我左右,与我学习经商之道。” “啊?” 第10章 一只变四只 从世安苑出来,燕秋尔一脸的愁苦。你说他不就是想来东苑卖个消息吗?怎的就把自己给赔进去了?跟随阿爹左右?那他还不被东西苑的郎君们合谋剐了啊?这可怎么办? “五郎君,您怎么了?”金豆跟在燕秋尔的身后,怎么看都觉得燕秋尔的这神色不太对劲儿。按理说主君的院子不是谁都能进的,据金豆所知东西两苑的郎君和娘子们还没谁进去过,自家五郎君算是这头一份,这难道不是该高兴的事情吗?怎的五郎君从世安苑出来就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我命休矣。”燕秋尔长叹一口气,一脸郁卒。 “啊?”金豆茫然。 “五郎。” 得,他就知道有人会在这里等着他。燕秋尔循声望去,就瞧见东苑池塘边儿的凉亭里坐着四个人,除了大郎君燕齐、二郎君燕元和四郎君燕征以外,还有曾经住在东苑的二娘子燕姝,这燕府里应付起来难度仅次于燕生的人全都到齐了,这大冷的天儿还往池塘边儿坐,也不嫌冻得慌,他的面子可真是大啊! 燕秋尔恹恹地走过去,草草地行了礼,便垂头而立,一语不发。 “呦!五郎怎的好似有些不高兴啊?怎的了?谁惹咱们五郎君了?”已嫁为人妇的二娘子燕姝跟弟弟们交换一个眼神,便起身行至燕秋尔身边,拉着燕秋尔的手行至石桌旁的空位,按着燕秋尔坐下,而后自己才坐在燕秋尔身边,“呦呦,瞧这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糟蹋了这一张俊脸,来,跟姐姐说说,怎么的了?” “唔……没事。”燕秋尔蔫蔫地摇摇头。 姐弟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不明白燕秋尔去了一趟世安苑怎的就变成这副样子了,燕元寻思半晌,猜测道:“怎的?被阿爹骂了?” “唔……”燕秋尔的这一声微微变了些声调,让燕元知道他猜对了。 这……被骂了?东西两苑好容易有个孩子进了世安苑,还是去挨骂的?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那他们堵在这儿还有意义吗? 燕秋尔虽垂着头,可俩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将那姐弟四人的脸色尽收眼底,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跟着四个人透个底,省得到了明天再让人猜忌。他是想要置身事外的,可千万别成了众矢之的。 掂量了一下措辞和语气,燕秋尔便开口道:“阿爹说我不务正业,说明日起要亲自监督我学习。” 亲自监督?听得这话的四个人又是一愣。东西两苑里那么多个孩子,阿爹可从未说要亲自监督谁学习,燕秋尔是哪儿惹恼了阿爹,还是哪儿得了阿爹的赏识?看他这表情,像是惹恼了阿爹。 左思右想的,燕齐还是决定跟燕秋尔确认一下:“五郎,你是怎的惹恼了阿爹?跟哥哥们说说,哥哥们也好在阿爹面前帮你说说好话,好让阿爹放了你。” “唔……”燕秋尔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我、我来东苑本是想卖几位哥哥一个消息赚点儿小钱玩儿的,结果被阿爹抓了个现形,阿爹就恼了。” 四个人一脸无奈。敢情这小子是来坑钱的,却被阿爹抓住了,阿爹最不喜他们耍些小聪明,燕秋尔不被罚才奇怪呢! “唉……本也是想让哥哥们在祖母面前讨个好,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燕秋尔小声抱怨着。 “祖母?跟祖母又有何关系?”一听“祖母”二字,四个人又来了精神。过几日便要去本家祭祖了,他们虽已备好了礼物,可心里却都是惴惴不安的,唯恐这一次又不能讨好祖母。 “我去年从祖母婢女那儿打听到了祖母的喜好,觉得哥哥姐姐们也用得着,便想……唉……不说也罢,这事儿是我的不是。哥哥姐姐们还有事吗?若是无事,我便回了。” “回去吧,回去好生歇着,可千万莫要生阿爹的气,阿爹也是为了你好。”燕齐好言相劝道。 “嗯,我知道,那秋尔告辞。”燕秋尔起身一拜,便拖着沉重的步伐慢吞吞地离开。 燕秋尔这一走,燕齐姐弟四人也没在凉亭里逗留,虚情假意地闲聊几句,便各怀心思地散了。 一踏出东苑大门,燕秋尔那颓丧的模样就瞬间烟消云散,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回头再看看东苑那条笔直的大道,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开,回了西苑。 “金豆,我乏了,今日闭门谢客,除非是阿爹登门,不然谁都不见。若有人要给咱们院子送东西,你便尽数留下,不必客气,只管让他们回去等信。谁送了什么、价值多少,这些都给我记清楚了。” “小的知道了,五郎君只管好生休息。”虽不太理解燕秋尔的这番话,可最近燕秋尔所说的话,十句有九句金豆都不理解,索性也不去揣测琢磨了,燕秋尔是主他是仆,燕秋尔说啥他应了便是。 “嗯。夏云,随我进屋。” “是。”守在院子里的夏云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一头雾水地跟燕秋尔进门。 燕秋尔好心情地进了主屋,关了门,领着夏云去了书房,也不跟夏云解释什么,直接提笔画了一幅画,而后将画交给了夏云:“这是一块白玉牌,具体雕着什么样的纹路我记不太清,但那玉牌上刻着首诗,那诗我写在上边了,你拿上这幅画,在常安城里寻这玉牌,看看是在谁的手上,能不能买来,定要在年前弄到手。不能让人知道这东西是燕府的人在找,明白吗?” 若没记错,这块玉牌是在一位大员的夫人手上,也是祖母寻了一辈子的东西,前世这玉牌确实是在祖母死前被找到了,只是找到玉牌的人是祖母当年的情敌,祖母愣是被气得少活了一年。 祖母虽是个老太太,且幽居本家,确实是与燕家的生意无关,可燕生是个孝子,凡祖母说过的话,燕生十有八九都会照做,讨好一下祖母对他来说有利无弊,何乐而不为? “是。”夏云仔细看了看燕秋尔所画的玉牌,反复将那诗念了几遍,便离开了主屋。 第11章 世安苑早餐 第二日一大早,燕秋尔就被夏云和金豆合力吵醒了。 “唔……干什么啊?”燕秋尔从床帘里探出脑袋看了看,见天色才刚擦亮,不由的有了几分恼意。就说他无事可做了,就不能让他睡到自然醒吗? “五郎君,您快起来啊,唐管事在门口等着呢。”今日夏云可不打算顺着燕秋尔的心意了,一下狠心就撩开了床帘绑了起来,让破晓时的那一点微光照到床上去。 金豆昨日跟五郎君从东苑回来之后就说五郎君自今日起要去世安苑学习,夏云本以为五郎君心里有数,可唐管事人都到他们院子门口了,五郎君却都还没起床,夏云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他们五郎君是压根儿没上心。 “唐管事?谁啊?”燕秋尔用手臂遮住双眼挡住光,不耐烦地问道。 “主君的随侍唐硕唐管事!”夏云微怒,一把掀了燕秋尔的被子。 “我的老天!”被子被掀开的瞬间,燕秋尔也终于因为唐硕的名字而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动作迅速地下了床,“夏云,快帮我收拾,快点儿快点儿!” 这会儿可知道着急了。夏云翻了个白眼,与金豆一起手脚利落地伺候燕秋尔洗漱更衣,不出一刻钟便收拾停当。 来不及吃早饭,燕秋尔慌慌张张地冲出院子,一个急停停在唐硕面前,笑容灿烂地与唐硕打招呼:“唐管事,早啊。” 唐硕有些诧异地挑眉,将燕秋尔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才开口说道:“五郎君,请吧,主君等了好一会儿了。”从他来到这个院子到五郎君出屋,前后也就一刻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自己收拾得有模有样不见一丝狼狈,这倒也算是一种能耐。 “哦。”燕秋尔没带金豆和夏云,只身一人规规矩矩地跟在唐硕身后,往世安苑走去。 “主君,五郎君来了。”梁管事从世安苑小厨房往膳厅里送早饭的时候,远远地瞅见唐硕领着燕秋尔进了垂花门,于是在膳厅里见着燕生的时候,便顺口禀报一声。 “这么快?”唐硕这一来一回有三刻钟吗?昨日他刻意没有嘱咐五郎时间,就是知道五郎起不了这么早,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好看一看他慌张的样子。 燕秋尔今年也不过十四,虽以往就是个沉稳的性子,可这一次回来之后,燕生便觉得燕秋尔是比以前灵动了些,只是依旧是一副处事不惊的老练模样,与其他几个孩子相比完全没个孩子该有的样子。燕生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七,偶尔还是会有些恶趣味的,比如他最近就十分想瞧一瞧燕秋尔慌张的样子。不过看来今日又失败了。 正寻思着,唐硕就带着燕秋尔进了膳厅。 “秋尔给阿爹请安。”果如燕生所料,燕秋尔不急不缓地进门,从容一拜,脸上依旧是乖巧的笑容。 也罢,日后的机会多得是,燕生也不急于这一时:“先坐下吧。” 燕秋尔一愣,才仔细打量起这个膳厅。这膳厅的风格一如整座世安苑,除了必要的物件,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最上首的自然是燕生的主位,往下分左右两排矮桌,原本是每边三张矮桌,今日左边多出了一张,是特地为燕秋尔准备的,而每一张矮桌的上边都已经放上了饭菜,每张矮桌上都是一样的清粥小菜。 燕秋尔左看右看,拿捏不准自己该坐哪儿。 “请五郎君坐到主君左手边吧。”梁管事瞄见燕秋尔为难的神色,便好心提醒一句。 “哦,多谢梁管事。”冲梁管事微微一笑,燕秋尔便走到燕生左边的矮桌后坐好,一动不动。 唐硕和梁管事对视一眼,对燕秋尔这份细腻的心思表示赞许,而后便各自落座。 洞察力敏锐,心思细腻,头脑灵光,进退有度,深知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说什么,今日才是重逢的第三日,燕生就从燕秋尔的身上发现了诸多商人应有的特质,燕生敢说若是燕秋尔有心,这后院里的郎君没一人比得上他,只是以前那样勤奋的燕秋尔何故突然转变了态度?难不成是在他离家这一年的时间里吃了苦头?可从他与其他郎君的相处上来看倒也不像是吃了苦头。那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五郎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来着?”燕生思考着待燕秋尔束发之后改如何锻炼他。 “生辰?”没想到燕生会问这个,燕秋尔愣了一下,而后仔细想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生辰是在何时了。 见燕秋尔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燕生失笑:“怎的?连自个儿的生辰都不记得?” 燕秋尔面露尴尬之色:“还当真是不记得了。” 他本就是西苑的人,所谓生辰也并非是出生那日,而是燕生将他们捡回来的日子,府里虽有记录在案,可会记着这类杂事儿的人却是没有一个。燕府也从没有为郎君、娘子庆生的规矩,后院里那么多人,若是要为每个人庆生,那可是一年到头没个完了。久而久之,东苑的人兴许还能记得自己的生辰,好歹有亲生父母给惦念着、提醒着,可西苑的人却少有人记得。 闻言,燕生眉心微蹙,对此感到不满。这孩子,怎的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不过他也不记得就是了。燕生有些尴尬地转头看向梁管事,希望这位能干的管家能帮他解围。 梁管事自然也不会记得这等小事,当着燕秋尔的面儿却答不出这个问题来,梁管事着实有些尴尬。做了那么多年燕府管事,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事能让梁管事感到尴尬了,而此时,被燕秋尔那双晶亮的眸子盯着,梁管事史无前例地尴尬到不愿抬头。 燕秋尔倒是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开口替梁管事解了围:“我记着大概是在秋天,阿爹怎的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随口问问。”燕生执起茶杯,抿一口茶。不过就随口问问,谁知这一问竟把自己给栽进去了,连孩子的生辰都记不得,亏得人家还叫他一声“阿爹”。 “呦呵!主君是哪儿找来一位貌美的小娘子?” 第12章 初次显身手 燕家的钱仓总管事肖娘一踏进膳厅的门就惊讶地发现了一张新面孔,立刻就兴奋了起来。这世安苑里的女子除了婢女就只有一个她,其余的全都是臭男人,如今总算是又有一个能出入世安苑的女子了,好不容易找到伴儿的肖娘能不高兴吗? 然而此话一出,不仅是膳厅里的四个人惊讶了,连跟在肖娘身后的三位管事也愣住了。 肖娘的哥哥肖何气得推了肖娘一把:“妹妹,你那双眼睛是摆来看的啊?什么小娘子?那是咱们五郎君!”肖何摇头叹息。就算五郎君这貌相过于艳丽了点儿,可那气度和衣着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娘子啊!他这妹妹跟了主君这么久,怎么连这点儿眼力见都没有?整日数金子终于被金子晃瞎眼了?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起身,以晚辈的身份一拜,道:“秋尔见过几位管事。” “五郎君多礼了。”肖何抱歉地冲燕秋尔笑笑,“我妹妹心直口快,并无意冒犯五郎君,望五郎君海涵。” 燕秋尔大度一笑:“不碍事,这位管事也算是在夸赞秋尔的样貌了,何来冒犯一说?” 几位管事一愣,立刻对燕秋尔生出几分好感。 “以后瞧清楚了再说话。”倒是燕生,似乎还挺介意自己的儿子被人看成了女儿,冷眼睨了肖娘一眼,“都坐下吧。” 肖娘缩缩脖子,赶忙与其他管事一同入座。 人都入座之后,燕生便一一为燕秋尔介绍道:“府里的总管事梁成和随扈总管事唐硕你都认得。行商总管事肖何,管理燕家所有的往来商队。坐商总管事袁旭,管理燕家在天岚国所有的店铺。肖何的妹妹肖娘,钱仓总管事。米仓的总管事徐磊。他们的年龄都与我相差无几,你随便称呼吧。” 随便称呼……几位管事同时露出无奈的神色。主君您其实是个很随便的人,这事儿让您的儿子知道好吗?难道不会影响到您为人父的威严? “是,阿爹,秋尔记住了。” “嗯,开饭。” 一拿起筷子,整个膳厅里就再无人言语。食不言是燕生铁律一般的习惯,跟着燕生的人也早就习以为常,加之几人都随了燕生雷厉风行的作风,故而世安苑的用餐时间极短,幸而燕秋尔过过一个前世,对燕生以及燕生身边这些人的行事作风格外熟悉,因此才能在“规定”时间内吃完早饭,笑嘻嘻地看着比他还晚放下筷子的徐磊。 饭后,一群人便移动到了书房。 因着世安苑里是五个人共用一个书房,故而这里的书房格外的大,自然而然地划分出五个区域,燕生、肖何、袁旭、肖娘和徐磊各据一方。若无要事需要处理,唐硕和梁管事便在世安苑内自由活动,但都不会离开燕生太远,以便随时被燕生传唤。 今日这书房里多了一个燕秋尔,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梁管事将燕秋尔的位置安排在了燕生旁边,便于燕生“看管”。 “五郎君,在下有一事想问。”人都坐下好一会儿了,徐磊才突然喊了燕秋尔一声。 “什么事?”燕秋尔转头看过去,就见徐磊一脸好奇。 “五郎君昨日得了多少钱?” 昨日燕秋尔离开世安苑之后,燕生就猜到他不会就此罢休,于是便让唐硕偷偷跟着他,果然目睹了燕秋尔“做买卖”的经过。这事儿唐硕回来跟燕生禀报时,他们几个也刚巧从外边回来,便听到了这件趣事,昨日夜里就在猜测燕秋尔会得多少贿赂,今日见燕生一副不打算询问的样子,几个人便有些急了,徐磊实在是忍不住,便开口问了。 徐磊开口一问,其他几位管事也都看向燕秋尔,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 “呃……”原来这事儿整个世安苑都知道了啊。燕秋尔偷瞄燕生一眼,见燕生似乎并未动怒,便稍稍放心了些,“这具体的数目我还真是……” 不等燕秋尔把话说完,梁管事笑眯眯地揭穿了燕秋尔即将出口的谎言,道:“五郎君今早不就按照这贿赂数量的不同给几位郎君送去消息了吗?难不成才一顿早饭的功夫就忘了?” 燕秋尔一愣,叹一口气,道:“看样子这偌大的燕府里是没一件事能瞒得过世安苑。” “五郎君过奖了。”梁管事故作姿态地一拜。 “其实也没多少啊,四哥送了五吊钱,三哥给了我一盒糕点,二哥疼我给了十吊钱,大哥也给了十吊钱,只是没想到出手最阔绰竟是二姐,送了我一尊小金鱼,估摸着还挺值钱的。” 众人一听这钱数都是一愣。几位郎君手上的钱可着实不少啊! 燕生斜了燕秋尔一眼,对燕秋尔给燕元的评价感到几分不满:“给的钱多就叫疼你了?” 燕秋尔撇撇嘴,嗫喏道:“最合算的当属阿爹了,一文钱都没花,就能得着消息了。” 燕生瞪眼,众管事惊叹。敢反抗他们主君的人终于出现了! 肖何思忖半晌,突然皱眉看向燕秋尔,问道:“那五郎君是把最有利的消息给了二娘子?” 其他几位管事也立刻明白了肖何的意思,都有几分担忧地看向燕秋尔。二娘子的夫君并非入赘,换言之二娘子如今只能算是半个燕家人,燕家的一些事情已不会让二娘子再插手,怕到了二娘子手里的东西终究会被其夫家拿走。 谁知燕秋尔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啊,二姐都嫁人了,不往家里搬钱,我还要帮着她往外送钱吗?虽说这样的买卖价高者得,可这价高的意思却并非对方给了我多少钱。” “那是什么?”一干人十分好奇,总觉得这位五郎君说话办事都有几分意思,虽说还未束发,可兴许比其他几位郎君都要适合经商。 燕秋尔嘴角一勾,得意地说道:“是对方能给我带来多少钱。” 众人将这句话反复琢磨一遍,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五郎君,受教了。” 燕秋尔谦虚一笑:“班门弄斧而已。” “既然如此会算账,你便帮肖娘算账去吧。”物尽其用是燕生的宗旨。 “是,阿爹。”燕秋尔起身,走到肖娘那边去,跟肖娘商量着哪些不太重要的账本能让他来核算。 燕生瞅着燕秋尔的背影,沉思片刻,又补充一句:“我要先知道你的账算得到底怎么样,你先与肖娘比试一场,输的一方,今日便将《计然篇》抄写五十遍。” 书房里骤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生。 “阿、阿爹,您是开玩笑的吧?” 第13章 肖娘要练字 “我像是在说笑?”燕生眉梢轻挑。 “不,不像。”燕秋尔抿嘴死盯着燕生瞅,瞅了半晌之后说道,“我觉得我还是直接去抄写《计然篇》好了。”跟肖娘比算账?别开玩笑了!肖娘打算盘的速度可是常安城中最快的。 燕生不冷不热地睨了燕秋尔一眼:“不战而败,抄五百遍。” 燕秋尔哑然失语。就算是《计然篇》,抄写五百遍也是会死人的啊! 肖娘拍了拍燕秋尔的肩膀,将一册账本递给燕秋尔,道:“只算进账总额和出账总额好了。” 燕秋尔抽着嘴角接过账本。纯加法是好算的多,可这也无法改变他必输的局面啊! 紧接着,肖娘又在她的桌案上翻出一本稍厚的账本:“我用这本来跟五郎君比试好了。” 燕秋尔看看肖娘,再看看肖娘手上账本,叹一口气,道:“不必,找一本一样厚的就好,既然要输,怎么也得输得好看点儿。” 燕秋尔的这一句“输得好看”再一次博得了燕生以及几位管事的好感。 “我来做裁判!”徐磊一把抓过袁旭桌上的算盘,递给燕秋尔。 “多谢。”燕秋尔在肖娘的书案旁席地而坐,接过徐磊递过来的算盘,却是将算盘放在了一边儿。 五郎君不用算盘?已经自暴自弃了?袁旭几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地静观其变。 徐磊左看看右看看,紧张地问道:“那么五郎君与肖娘可都准备好了?” “嗯。”齐齐应一声,燕秋尔与肖娘同时将手压在了账本的封皮上,两指捏住封皮一角。 “那么……开始!” 徐磊话音一落,肖娘打算盘的声音便应声而起,噼里啪啦地不绝于耳。与肖娘不同,燕秋尔连碰都没碰算盘一下,只全神贯注地看着满是账目的书页,然后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心算是燕秋尔前世特地练出来的,并未练到多厉害的程度,只是能够在与人谈生意时随机应变而已,今日用来与肖娘比试,燕秋尔心里也没谱,只能集中精力全力一试。 账册翻过十页,燕秋尔的额头上就渗出了汗珠,一双眼睛片刻不离书页。燕生觉得好奇,也放下了手上的事情,轻手轻脚地走到燕秋尔和肖娘身边,与肖何几人坐于一处,燕秋尔盯着账本,他便盯着燕秋尔。 “喂,肖何,你有没有觉得五郎君好像中邪了一样?”账册翻过一半时,燕秋尔的双唇无意识地开开合合,似是在念叨些什么,与他那直愣愣的眼神相互配合,颇有几分中邪的感觉。明知这只是错觉,徐磊还是有些担心燕秋尔的状况。 “早听人说这世上有人会心算之术,无需算盘,只将数字记于脑中计算,没想到今日有幸一见。”作为燕家行商总管事,肖何早几年可是整日带着商队东奔西走,奇闻异事知道不少,对于这心算之术,肖何一直颇感惊奇。 若说算数,只一两个数字,精通计算的人能不借助算盘一类的物品得出结果倒是不奇怪,可算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一本账册里可是记录了一间铺子一个月内的所有收入和支出,数字杂乱,用算盘尚且难以计算,如何心算?单看五郎君额头上的汗水就知道有多难了。 梁管事也觉得燕秋尔的状态不妙,想了想,便对燕生开口道:“主君,五郎君确是人才,小小年纪尚能如此,若由主君亲自调教,假以时日必能担当大任。” 燕生睨了梁管事一眼,而后视线又从肖何几人满是担忧的脸上扫过,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担心什么?五郎断不是个逞能之人。” 连赚钱都懒得出力而去坑骗自家兄弟的人,怎会因为五十遍《计然篇》就逼自己做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这孩子狡诈的性子当真是不知道像了谁了。不过梁成说得对,不用心尚且如此,若是管教得当,这孩子必成大事。 约莫过了两刻钟,燕秋尔突然“啪”的一声将账册拍在了地上,从肖娘的桌子上扯出一张白纸,提笔就写下一个数字,而后又重新拿起账册翻开来看。这一气呵成的狂暴举动吓了燕生等人一跳,一个个都心有余悸地看着燕秋尔。 “呃……五郎君的脾气似乎不太好啊……”徐磊摸摸鼻子,干笑两声。 “定力却是过人。”唐硕也跟着评价一句。 “能闭上嘴吗?你们吵死了!”肖娘本以为这场比试她赢定了,可偶尔走神瞄向燕秋尔的时候,就发现燕秋尔手上账册翻过的页数比她的要多,这出乎意料的发现让肖娘有些慌了。 五十遍《计然篇》倒是好说,抄就是了,可这输赢关乎到脸面问题。她跟在主君身边近十年,能得提拔管理钱仓靠得就是算账的能力,算得准、记得清、做得快,这要是输给了一个还什么都不会的十四岁郎君,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然而越急越慌,越慌越乱,肖娘翻动书页的手都在发抖,几次险些将书页撕破。 “看来胜负已定。”梁成看着翻到最后一页的燕秋尔,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 梁成话音刚落,燕秋尔就一把将账册丢开,提笔在刚刚的那张纸上写下另外一个数字,然后长舒一口气,眼神有些呆滞地看向燕生。 徐磊赶忙地上一杯茶,笑道:“五郎君,喝杯茶歇歇。” “谢谢徐管事。”燕秋尔笑着接过茶水,轻抿一口。他其实不渴,只是精力集中的时间太久,有些累了。 一刻钟之后,肖娘也算完了自己的那本帐,羞愧地垂着头。 “可知自己为何输了?”燕生看着肖娘,神色中并无不悦。 今日这场比试倒是给了他一个提醒,他身边的这几个人,太久没有碰上对手了,就像是一把利剑,若是在剑鞘中放得久了,便会钝掉,必须得偶尔拿出来磨一磨才能像样。 “属下惭愧,大意轻敌,心性不坚,以至于无力回天。” “知道便好,心性还不如一个孩子沉稳,你说我是该罚你抄写《计然篇》,还是该罚你抄佛经?”燕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肖娘。 “佛经?”这两个字却是吓到肖娘了,抬头惶恐地看着燕生,“那个……属下抄写《计然篇》就行了吧?练字亦可静心,属下还能再反复研读《计然篇》以悟行商之道,可谓是一箭双雕,有利无弊!” 《计然篇》好歹是她能看懂的,抄着还容易些,那些个佛经她压根儿连看都看不懂,这要是抄起来得有多痛苦啊! “那便《计然篇》吧。既说到练字养性,《计然篇》你能倒背如流,今日这五十遍也就不必了,自今日起,每日一遍好了,早饭之后交与我审查。” 肖娘欲哭无泪。她这多嘴的啊!好端端的提及练字作甚?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五郎。”定好肖娘的惩罚,燕生就转头看向燕秋尔。 “是,阿爹。” “可知今日为何获胜?” “兵出奇策,侥幸而已。”若肖娘一开始就知道他懂得心算,便不会在后来心慌,若肖娘不慌,那这一局他是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 燕生眼神一亮,满意地点头:“很好。去休息吧,午饭之后再来。” “是,阿爹。”对燕生粲然一笑,燕秋尔迅速跑走。 现在距离午饭之后还有两个时辰,他刚好可以出府一趟。 第14章 东市买礼物 去西苑拿上昨夜得的钱,燕秋尔便与金豆一起离开了燕府,驾着燕府的马车去了东市。归乡祭祖之时,除了要给他那个祖母带份礼物,燕秋尔还决定给住在本家的弟妹姑婶们带点儿小礼物。虽说在燕家唯有常安燕府最受重视,可不代表其他分家之人就毫无用处,难保他哪天不会需要其他人的帮助,比如离家出走之后寻个落脚之处什么的。而与其他分家人见面的机会一年里就只有年初祭祖这一次,要与他们搞好关系就只能抓住这次机会,至少要混个脸熟,日后上门求助也要让人记得他是常安燕家的人。 与金豆一起穿梭于东市的各个店铺之中,燕秋尔也终于有机会好好研究一下那些数字了。从商品品质与那些数字的对应关系来看,红色代表劣品,绿色代表优品,红色的数字越大,证明商品的质量越差,而绿色的数字越大,则代表商品的质量越好。至于那些数字具体代表什么,燕秋尔还未能明白,故而只是找了纸记下买到商品所对应的数字,留作日后核对。 “五郎君!金豆!” 正在人群中走着,燕秋尔就听到了有谁喊他,四下寻找,便看见了燕浮生的随从五福一脸慌张地在人群中胡乱冲撞。 “诶?五福?”金豆疑惑,与燕秋尔对视一眼,主仆二人便迎着五福走去,“五福,怎么了?” “五郎君,三娘子……三娘子她……”五福似乎是在这东市里跑了很久,气喘吁吁得连句话都说不全。 一听到“三娘子”这个称呼,再看五福的表情,燕秋尔心里一咯噔,直觉大事不妙,也不问五福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急道一声带路,便跟着五福来到一家衣帽肆。 三个人赶到的时候,这家衣帽肆已被好事者团团围住,打斗声从衣帽肆中传出,吓得燕秋尔一刻都不敢耽搁,在金豆和五福的帮助下快速挤进了人群,而后便看到了店铺里的混乱。 衣帽肆里分为两阵,一方是燕浮生与一个陌生男子,另一方是五名家仆打扮的人,还有两人夹在这场混乱与好事者之间大呼小叫,其中一个是个生面孔,看样子是在为燕浮生和那名陌生男子加油,而另一个气急败坏的人是吏部尚书不学无术横行霸市的长子孙勇。 燕秋尔看了看衣帽肆里混战的几人,再看看在衣帽肆门口蹦跶叫嚣的孙勇,又看看与燕浮生并肩作战的陌生男子,视线突然扫过那男子腰间的一枚玉玦,燕秋尔一惊,而后眼珠子转了转,几步走到孙勇的身后,毫不留情地飞起一脚将其踹飞出去。 “哎呦!”毫无防备的孙勇痛呼一声,“噗通”一声摔在了衣帽肆门前的台阶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衣帽肆里的几名家仆回过神来之后都慌张地跑去扶起自家主子,让燕浮生和那名男子得空从狭小得衣帽肆里逃出来。 “五郎!”燕浮生一眼就瞧见了人群前的燕秋尔,看燕秋尔的站位就知道刚刚是燕秋尔出脚踹的人,赶忙跑过来。 燕秋尔的面色微冷,上下打量了一下燕浮生的一身男装,蹙眉问道:“三哥,怎么回事?” 他是知道燕浮生整日厮混于坊市之间,却还不知道她的身手竟也算利落。燕家郎君们自小习武,一为强健体魄,二为临危自保,可会去习武的娘子恐怕也只有燕浮生一人了,这女人当真是投错了胎了! 燕浮生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呃……小事情……呵呵,小事情……” “小事情?”燕秋尔挑眉,“你可知你惹上了谁?” “呃……孙勇,吏部尚书的儿子。”认清常安城中的各大商家、大小官员及其家眷是燕府子女的基本能力,尤其是孙勇这样名声在外的人,纵使不是什么好名声,他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而他的长相自然也要随名字一同记住。 燕秋尔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方才帮助燕浮生的那名男子就走了过来,愤怒地替燕浮生辩解道:“不是他的错,是那孙勇欺人太甚!” “阁下是……?” “在下……秦九。” 闻言,燕浮生看向秦九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猜疑。在这常安城中,需报以假名的人当真是不多,若非仇家太多的武林人士,便是与那皇城有关。本还想着打架之后与此人共饮一杯以答谢其出手相救之恩,如今看来……还是少与此人牵扯为妙。 果然是秦姓。前世燕秋尔有幸与这秦九有过几面之缘,虽不认得此人少年之时的模样,可那块象征着身份的玉玦燕秋尔却是认得。只是燕浮生为何会与此人碰上?前世的时候,浮生似乎并未与此人有任何交集,怎会生此变故? “多谢阁下方才出手相助,在下替家兄……” “谁?!刚刚是谁踹我?!”正说着,孙勇终于被人扶了起来,怒气冲天地咆哮一句。 “踹你?踹你怎么了?看本郎君揍你这个飞扬跋扈之徒!”不待燕秋尔回答,秦九就一个箭步冲向孙勇,作势还要打人。 “诶诶诶!住手住手!”然而另一个人却从旁边冲了出来,拦住了秦九,“好容易今日溜出家门,你可别闯祸!” “林谦你让开!”秦九似乎怒气未消,挣扎着想要摆脱好友的束缚。 燕秋尔在一旁看傻眼了。这人年少时竟是这般冲动暴躁的?暗忖此事不易闹大,燕秋尔掂量好措辞之后,便抬步上前,向孙勇一拜,道:“在下燕秋尔,不知家兄何处得罪阁下,竟让阁下大打出手?” “哼!那厮敢大胆夺本郎君所爱,本郎君只是命人教训教训他,好让他长长记性,知道这常安城里有些人是他惹不起的!”见燕秋尔这厢温声细语,孙勇的气焰燃得更高,趾高气昂的样子。 夺人所爱?燕秋尔微微偏头,一脸狐疑地看着燕浮生。浮生偏爱女子?不应该啊,前世不是好好地嫁人了吗?莫非换上了男装便进入角色了? 被燕秋尔用诡异的眼神打量着,燕浮生愣了愣才读出燕秋尔眼神中的隐晦之意,脸色一红,狠瞪燕秋尔一眼:“是布!我看上了一匹布,钱都给了,他却来抢。” 燕秋尔黑线。为了一匹布大打出手?这几个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第15章 竞价一匹布 “是什么布非要不可?让给他不就完了?”燕秋尔蹙着眉在燕浮生耳边低语道。 “唔……”燕浮生撇撇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见状,燕秋尔翻了个白眼。得,浮生定是被人挑衅了。燕秋尔转向孙勇,笑如春风。 “家兄不知那布是阁下心爱之物,得罪之处还望海涵,那布我们便赠与阁下,权当赔礼,还望阁下笑纳。” “小郎君,你不必如此低声下气!那布摆于店中便是谁人都可以去买的,公平交易,既然令兄先给了钱买了布,那这布就是令兄之物了,何以凭他一句心爱之物就要拱手让人?他若好生商量也就罢了,那番咄咄逼人的言辞,着实欺人!”秦九义愤填膺地说道。 低声下气?他这叫息事宁人好吗?会说话不?而且他不小了,三世加起来都年过半百了。燕秋尔斜了秦九一眼。 倒是秦九的好友林谦在秦九的胸口上捶了一拳:“你可少说两句吧!我知你正义感强,可这事与你何干?看小郎君的样子定是能解决,需你多言?”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看着秦九这副正义坦荡的模样,燕浮生忍俊不禁。如今这世道,这样的人在常安城中可谓少见,虽知对方是为了帮助自己,可看着还是觉得有趣。 燕浮生这一笑,秦九方觉几分尴尬,抿嘴,敛了气势。 燕秋尔无语望天。秦九此话一出,今日这事怕是无法轻易平息了。 果然,燕秋尔才这么想着,孙勇就狞笑着开口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当街辱骂与我?你们可知家父何人?又知不知道我是谁的侄儿?污蔑皇亲,你们该当何罪?!” 皇亲?燕秋尔愣了愣,细细将孙勇的身世回想一遍,却没能想起他跟哪位皇室成员沾亲带故,可众目睽睽之下,孙勇再蠢也不会说出这样诛九族的话。那么,孙勇是跟后宫的某位有关系?不过有秦九在,他倒是不必怕什么皇亲。 孙勇不说这话还好,此话一出,秦九更生气了,怒道:“皇亲又如何?皇亲就能横行霸市?皇亲就能欺压百姓?谁给你的这个权利?!” 林谦扶额,满眼歉意地看向燕秋尔。这事本是很容易解决的,瞧那小郎君方才的架势,该是几句话之内就能打发了孙勇,偏生秦九多言,这事竟麻烦了起来。 “横行霸市?”孙勇冷笑一声,“我刚刚就提醒过你不要污蔑皇亲了,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我怎么横行霸市了?这布匹是摆出来卖的,自然是价高者得,纵使被别人买去了,只要那布匹还未出店门,我便可以用更高的价钱买到手,这难道不是公平交易?掌柜的,那位郎君是花了多少钱买了那匹布?本郎君出双倍的价钱!” 秦九气极。这混账!他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他一开始就说了要出双倍价钱,他们何以大打出手? 听了这话,燕秋尔却是笑了。这常安城中,比权比势,他燕家确实没有说话的份,可若是比钱,那就算是皇帝开了国库都比不上他们燕家,就连国库之中,尚有四分之一为燕家所奉。本是不欲纠缠于此,可对方既然给了他扳回此局的机会,他又为何非要“低声下气”地丢燕家的脸? 燕秋尔信步行至店内,踢开地上的碎木瓷片,来到已经不那么整齐的货架前,伸手摸了摸货架上的布匹,道:“哦?价高者得?也就是说,阁下出价高于家兄,便可得此布,那我若出的价钱比阁下高,那这布匹就当归我,如此才是公平?” “当然,只要你出得起这价!”孙勇不屑地睨了燕秋尔一眼,高傲地冷哼一声。 燕秋尔对这嘲讽丝毫不在意,又笑眯眯地看向躲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掌柜的:“掌柜的,家兄想要的那匹布,双倍价格是多少?” “那、那是一匹古香缎……双、双倍价是三十文……” 燕秋尔撇撇嘴,招手将金豆唤至店内,燕浮生和秦九几人也跟着进店。 “今日还请诸位做个见证,吏部孙尚书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其子孙郎君定也不会为其父抹黑食言而肥,孙郎君既说了价高者得,那我今日若能为家兄争得此布也算是公平买卖,不算是得罪孙郎君,可是如此?”燕秋尔笑着看着孙勇。 来真的?燕三虽不认得他,但他却认得燕三,这厮爱多管闲事,几次三番害他丢脸,今日难得见燕三一个人,他本只是想报复一下燕三让这个爱多管闲事的燕三丢人现眼而已,没想到半路竟接连冒出两人为燕三解围。孙勇有些犹豫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又骑虎难下,只得按捺住忐忑,强撑道:“本郎君向来说话算数!” “如此甚好。”燕秋尔笑,“金豆,给钱!” “给、给多少?”金豆咽了口口水,直觉今日这钱袋之中又不会有剩余了。 “不管孙郎君出价多少,你只管翻倍给就是了。” “翻、翻倍?”金豆欲哭无泪,也只能从钱袋里往外掏钱了。 见状,秦九将自己的钱袋掏出来,而后又抢了林谦的钱袋,一股脑地塞给金豆:“算我一份。” 金豆打开两个钱袋往里看了看,略微嫌弃地撇撇嘴。这两位郎君瞧着衣着鲜亮,怎的钱袋空空?这点钱够做什么用的?都不够他们五郎君三天的糕点钱。 被鄙视了。敏锐地察觉到金豆嫌弃的眼神,林谦困惑了。他那钱袋里除了一吊钱,还有几颗碎金,怎的会被人鄙视呢?林谦左看看右看看,脚步轻移,不声不响地靠近燕浮生身边。 “这位兄台,在下林谦,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燕浮生,今日幸得二位相助,多谢。” 燕浮生?姓燕?林谦一愣,眨眨眼,突然忆起这常安城中唯一的一个燕家:“燕?可是那个燕家?” “那个?”燕浮生挑眉,“常安城中还有别的燕家吗?” 林谦赶忙摆手:“不不不,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在下常听人说起燕家之事,却从未在常安城中碰到燕家人,今日碰上两个,只是觉得神奇。”怪不得会因为钱袋里那点儿钱鄙视他,燕家啊!那个商铺遍布天岚国甚至开到西域、塞北等地的燕家!那个富可敌国的燕家! 燕浮生微微一笑,道:“家中兄姊忙于生计,甚少外出玩乐。” “原来如此。”林谦点点头,继而转头颇有些担忧地看着优哉游哉的燕秋尔,价钱已经翻到四百多文了,就一匹布来说,这一匹也算是天价了,“令弟花大价钱买一匹布回去,会不会有些不太妥当?”林谦是知道,若是自己花这些钱只为了买一匹布,家中父母定能打断他的腿。 听闻这话,燕浮生也看向燕秋尔,面露担忧,可仔细一瞧燕秋尔的眼色,燕浮生摇头失笑:“这孙勇今日怕是有麻烦了。” 第16章 果然是真爱 孙勇要有麻烦?林谦不解地看了看孙勇,而后看向志在必得的燕秋尔,不解地向燕浮生问道:“何以见得是孙勇要有麻烦了?” 燕浮生嘴角扬起,那笑容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自豪,道:“林兄且看着罢。”聪慧如五郎,又怎么会让自己吃亏? 燕秋尔和孙勇这价格抬得快,你翻一倍我翻一倍,很快就将这一匹布的价格抬到九百多文,四舍五入一下便是一吊钱了。燕秋尔依旧泰然自若,反观孙勇就没有燕秋尔那般惬意了,每一次喊价都心惊胆战,明知道自己的银钱不够,却碍于面子一次又一次地强撑。 抬起衣袖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孙勇坐立不安,频繁地瞄向燕秋尔,希望燕秋尔停止叫价,可事与愿违,燕秋尔又把价格翻了一倍。 “九百六十文,再翻一倍的话是……一千九百二十文,金豆,给两吊钱。” “你、你要用两吊钱买这么一匹布?你傻了吗?”孙勇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轻松得燕秋尔。 “嗯……这钱花得确实不值。”燕秋尔先是点点头,然后偏头冲孙勇粲然一笑,继续道,“不过这钱花得我高兴!怎么?孙兄莫非是没钱了?那这匹布是不是就归我了?” 孙勇一听这话,立刻就梗着脖子叫嚣道:“谁说我没钱了?给!四吊钱!给他!” “郎君,这使不得啊……”站在孙勇身后的家仆欲哭无泪,一个个狠瞪着不停挑衅的燕秋尔,恨不能立刻将燕秋尔揍个不省人事。 “都闭嘴!拿钱!” “是,郎君……”孙勇的家仆不情不愿地凑了四吊钱放在桌子上。 “四吊钱买一匹布,这匹布果然是孙郎君心头所爱啊!在下大为所动,甘拜下风。既然如此,在下还是不夺人所爱了,依照我们的约定,价高者得,这匹布归孙兄了!”燕秋尔起身,满目崇拜地向孙勇鞠一礼,“掌柜的,快好好地把孙兄所爱之布包好了,包严实点儿,小心别刮着碰着了!” “是、是!”掌柜的回神,赶紧收起那四吊钱,跟伙计一起将那匹古香缎包了个严严实实,而后送到孙勇面前。 孙勇傻愣愣地看着被送到面前得布,全然没有反应。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为何突然不喊价了?他用四吊钱买了一匹布?一匹桃红色的古香缎?他……他……他被耍了? “怎么了孙兄?不高兴吗?”燕秋尔凑上前去,故作困惑地说道,“还是孙兄心疼那四吊钱了?若是那样,这匹布还是由我来买吧。”说着,燕秋尔就伸手去拿那匹布。 “不!”孙勇突然回神,一把将那匹布抢过去抱进怀里,“这布我、我要了!不、不就四吊钱吗?本郎君花、花得起!” “恭喜孙兄得到所爱。”瞧瞧这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燕秋尔眯着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 当真以为他会花高价买一匹布吗?那布上头红通通的数字可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匹布于他无用,既无用,他要来作甚?钱多也不是这么个败法儿啊,以为他是傻子吗? “我、我、你、布……哼!”孙勇心知自己做了蠢事,可碍于面子又不愿退让,此时当真是哑巴吃黄连。猛地将布丢给身后的家仆,孙勇怒瞪燕秋尔一眼,广袖一甩,怒气冲冲地离开这间衣帽肆。 孙勇带着家仆一走,众人方才回神,燕浮生赶忙凑到燕秋尔身边,谄笑道:“五郎果然聪明过人!” 燕秋尔敛了脸上的笑容,蹙眉看着燕浮生:“为了一匹布跟人大打出手,伤着怎么办?那匹古香缎是什么顶级上品?还值得你不顾自身安危?” “唔……五郎,我错了。别生气好不好?”燕浮生眨眨眼,可怜兮兮地看着燕秋尔。她只是见不得孙勇那副嚣张的样子,有些气不过而已。 燕秋尔叹一口气,又瞪燕浮生一眼:“若是让阿爹知道了,非禁你足不可!” 燕浮生慌了,紧拽燕秋尔的衣袖,央求道:“好弟弟,你可千万要帮我保密!若是让阿爹知道了,哪是禁足就能了事的?” “今日之事,本就不是他的错,若是你家阿爹要罚,那我去与他理论!” 燕秋尔与林谦齐齐翻了个白眼,对秦九很是无言。林谦更是一把将秦九拉到身后,自己上前一步,向燕秋尔致歉。 “真是对不住,今日之事本是小事,却因我们而难以收拾,不过秦九说的也对,这事儿并非浮生的错,若令尊追究起来,可派人来寻我们作证。” “无妨。”燕秋尔笑道,“家兄一向行事莽撞,我也只是吓吓他而已,若真到了家父面前,我自然会为家兄解释清楚。今日多得二位相助,秋尔不胜感激。” “不胜感激。”燕浮生也赶忙跟着燕秋尔向秦九两人一拜,以示感谢。 秦九伸手,将两人扶起,笑眯眯地说道:“两位不必多礼,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燕秋尔、燕浮生和林谦三人笑着接下了秦九的话。 秦九一愣,尴尬地搔搔头,四人相视一笑。 “五郎君,时间差不多了。” 得金豆提醒,燕秋尔一惊:“坏了!我下午还得去世安苑!三哥与我一道回去吗?” 难得见燕秋尔如此慌张,燕浮生眨眨眼,茫然地回答道:“啊?啊……不,我暂时不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秦兄、林兄,后会有期!金豆,快走!”话音未落,燕秋尔拉上金豆就慌慌张张地跑走了,跳上马车一路急行回府。 “世安苑……是什么地方?”这人突然间就出现在衣帽肆,现在又匆忙离开,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不过世安苑是个什么地方?竟能让刚刚还处变不惊的人慌乱成那般模样?林谦有几分好奇。 “是家父所居院落的名字,舍弟今日起要去跟父亲学习经商之道,方才怕是在晌午休息的时间溜出来的。”想起燕秋尔难得一见的慌张背影,燕浮生忍俊不禁。能让五郎怕成这样的,怕也只有阿爹了吧?不过燕浮生觉得燕秋尔那也不是怕,似乎是……讨好? 长舒一口气,燕浮生也不担心燕秋尔的事情,转身笑眯眯地看着秦九和林谦。她还是跟这两个人去喝一杯吧。 第17章 燕征的邀请 “阿爹,我回来了。” 燕秋尔回到世安苑的时候,未时已过半,世安苑的书房里就只剩下燕生和肖娘,常管事和唐管事则在二进院子里打扫院子。 燕生连看都没看燕秋尔一眼,将手上的书册换了一本,沉声问道:“一顿饭吃了两个半时辰?” “呃……细嚼慢咽?”燕秋尔走到燕生身边,跪坐好。 燕生放下书册,冷眼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撇撇嘴,坦白从宽:“唔……去了一趟东市,给本家的弟妹们买了点儿小礼物,然后帮三娘子解决了点儿小麻烦。” 燕生这才重新看起书册,对燕秋尔说道:“三娘子快要及笄了,让她少出门。这次去本家,你祖母怕是要给她挑选夫家了。” 燕秋尔一愣,一边帮燕生研墨一边低声说道:“姐姐还有两个月才及笄。”燕家的娘子一及笄就要准备嫁人,若是能在及笄前找到自己中意的夫婿,那便在及笄后开始筹备亲事,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过去,若是找不到,便由祖母和本家商议决定人选,真真正正地成为一颗棋子。 “那又如何?”燕生睨了燕秋尔一眼,“多这两个月的自由未必就是幸福。” 燕秋尔皱眉。道理他都明白,可一个在前世三番几次替他受难的女人、一个今生依旧真心待他的女人,一个燕家最傻的女人却是直到最后都待他最真的女人,他如何能不为她争取幸福? 前世他尚且不明白浮生为何在及笄之前过得那样荒诞,整日女扮男装外出厮混,全没个娘子该有的样子,又在成亲之后郁郁寡欢没有了曾经的快活劲儿,可是现在,他或许明白了一些。兴许在见证了大娘子与二娘子的出嫁之后,燕浮生早就明白了燕家娘子的命运,她的荒诞也不过是她为自己的幸福所做的努力而已。在他的前世,燕浮生失败了,那这一次,更加了解生存原则的他是否能助浮生一臂之力?燕秋尔不想放弃。 “主君,你与五郎君说这事,五郎君哪里明白?”在另一边算账的肖娘插嘴道,“左右三娘子也依着自己的性子逍遥了这么久了,也算是咱们后院里的幸福之人了。” 燕秋尔垂眸思索半晌,决定帮燕浮生再争取一段时间,于是燕秋尔放下石墨,正襟危坐于燕生面前。 燕生一愣,放下书册,看着燕秋尔严肃的脸,问道:“要说什么?” “秋尔请求阿爹再帮姐姐争取一两个月。”燕秋尔俯身叩首,态度是从未有过的诚恳。 “原因。” 燕秋尔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燕生道:“今日在东市,姐姐结识了两个人,一人名叫林谦,另一人自称秦九,腰间挂一枚玉玦,玉玦之上雕有蟠螭纹,玉玦只缺口两边赤红如血,其余部分皆纯白如雪。” 肖娘放下算盘,转头看向燕生时表情严肃,道:“若秦为母姓,九为排行,再加上那块玉玦……主君,三娘子可是认识了不得了的人物。” “那又如何?相识罢了。”燕生不以为意,“五郎你如何能保证让三娘子嫁于此人?” 燕秋尔摇头道:“秋尔保证不了。可事无绝对,一旦姐姐成功了,那于燕家来说是莫大的助力,就算失败,到时再将姐姐许给他人也为时不晚,此事于燕家来说绝无损失。” “燕家的利益?”燕生轻笑一声,“我燕家成事,从来都不是靠女子姻亲,少了她们夫家的帮助,我燕家也不会举步维艰,更不会一落千丈。” 那为何还要利用娘子们联姻?燕秋尔不解地看着燕生。 “主君的想法并不代表老太太的想法,”肖娘再一次插嘴道,“五郎君与其在这里与主君说,不如想办法去说服本家的老太太吧。” 是祖母?燕秋尔郁闷:“阿爹去与祖母说不是更容易说服祖母?” “呵!”肖娘轻笑一声,“五郎君可知主君为何每年都是初一一大早出发去本家?” “呃……不会是为了减少与祖母的碰面吧?”燕秋尔的脑子转得快,肖娘这么一说,他便就猜到了。只是燕生会怕与祖母碰面?燕秋尔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燕生惧怕谁的样子。 “哈!五郎君果然聪慧过人!可不就是嘛!主君与那老太太可说不上十句话。五郎君求人不如求己啊。” “不会吧……”燕秋尔垮下了脸。他有自信能说服燕生,可却没自信能应付得了那个老太太啊!“阿爹可有建议?” “没有。” “……我去帮肖娘算账。”燕秋尔垂头丧气地凑到肖娘身边,两人一边算账一边交头接耳,商量着如何才能说服祖母。 直到黄昏,燕秋尔才离开世安苑,却还是没能想到如何说服本家那个顽固的老太太。 “五郎。” 燕秋尔闻声止步,一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的燕征。 “四哥。” 燕征刚从外边办事回来,瞧着天色正想着不知是否能碰到燕秋尔,结果就碰上了。燕征欢喜地叫住了燕秋尔,却发现燕秋尔满面愁容。这又是怎么了?莫非又在世安苑挨骂了?燕征思索片刻,便对自己的随从低声吩咐几句,那随从听后立刻跑走,去准备燕征吩咐的东西,而燕征自己则又看向燕秋尔。 “五郎今夜可有空?” “四哥有事?”因为满脑子都是燕浮生的事情,燕秋尔有些心浮气躁,脸上没了笑容,说话的口气算不上和善,话出口后,燕秋尔自己都觉得抱歉了。 燕征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大度地笑笑,道:“五郎吃过晚饭了吗?若是还没吃,不若到四哥院子来?四哥今日得了两坛美酒,正愁无人共品,五郎可愿意?” “四哥相邀,我怎么可能拒绝?刚巧肚子饿了,要叨扰四哥了。”燕秋尔一拱手,笑嘻嘻地跟着燕征前往燕征的住处。 喝酒吗?虽没有借酒消愁的习惯,可难得燕征愿意贡献私藏,他怎能错过这大好的机会? 燕家人各有所好,燕生喜画,燕齐爱棋,燕元好玉,燕征恋酒,而燕新堂则喜欢狩猎,故而想要跟燕家谈生意或者有结交之意的人总是会投其所好。 前世燕秋尔就喜欢到燕征那里去蹭酒,因而也算是私交甚笃,他死于阴谋之时燕征远在西域。燕秋尔曾经相信燕征与那件事情无关,可如今反复思量之后,燕秋尔却有些不确定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巧合还是燕征故意避到西域去以免事发被燕生责罚。 在燕生心里,后院的子女皆是养子,是为了燕家家业而养育培养的继承人,这种无差别对待也算是燕秋尔被暗算的间接原因了。然而燕生虽放任他们兄弟争斗,可却不允许手足相残,只是不知当死的是非燕家血脉之时,燕生是否还能坚持住自己的原则?更不必说还有本家的祖母护着燕姓亲子。罢了,知道自己身世真相的那一刻燕秋尔便知道自己是输在了血缘上,所有的因果都只因为他的身体里没有燕家的血。 死而复生,燕秋尔只想找到那个主谋,让那些帮凶付出代价,顺便再跟燕家讨些赔偿。他人单力薄,倒也无意将燕家搅个天翻地覆,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他只要默默地为自己讨回公道就好,那些该偿还他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五郎,到了。” 第18章 酒后说溜嘴 与世安苑相比较,燕府其他院落的构造就要简单得多了,燕秋尔、燕浮生与燕征三人的院子皆长成一个模样——一个小院和一座大屋,不同的是燕浮生的院子里是个池塘,燕秋尔的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而燕征这里有一棵花开正盛的梅树。 燕秋尔与燕征踏进院子的时候,梅树下已铺好了席子,席子上一张矮桌、三个火盆,还贴心地放上了两个凭几,矮桌上也已摆好美酒佳肴。这颇为雅致周到的布置让燕秋尔眼前一亮。 “对月饮酒方不负美酒,五郎不介意吧?”看到燕秋尔惊喜的表情,燕征方才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燕秋尔有些迫不及待地走上席子,在矮桌一边坐下。才刚坐下,就有女婢送上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还有一件厚重的毛皮斗篷。斗篷一裹,手炉一抱,腊月天的寒风也拿人没辙了,“四哥倒是准备得周到。” 燕征也用斗篷将自己裹成个球,入席对燕秋尔笑道:“那是自然了,哥哥请弟弟喝酒,断没有让弟弟因此受病的道理。”说着,燕征为燕秋尔倒上一杯酒,送到燕秋尔面前,“这酒温过,快喝一杯暖暖。” “那秋尔便不客气了。”只闻酒香便知是好酒,这酒当真是不辜负燕征的这番布置。 燕征欣慰一笑:“此酒名为若下,在江南一带颇负盛名。五郎不常饮酒,慢些喝。” “嗯。”燕秋尔点点头,一口一口地抿着。 燕征喝酒就没有燕秋尔这般秀气了,虽然才刚提醒燕秋尔要慢些喝,可他自己喝起来却是两口一杯,一边喝一边打量着燕秋尔的神色,见燕秋尔一杯下肚之后已不似先前那般烦闷,方才开口。 “今儿个五郎第一次去世安苑与阿爹学习,有何感想?” “感想?”燕秋尔回想了一下他这一整天所做的事情,记忆最鲜明的就是东市坑的孙勇花了四吊钱买一匹布。燕秋尔撇撇嘴,答道:“没什么感想,就是觉得头晕眼花。” “头晕眼花?为什么会这样?”燕征不解。 “唉……我什么都不会,去了说是学习,也就只能扒拉着算盘帮阿爹算账,瞅了一天的账本,现在恨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瞎子。” “呵。”燕征摇头失笑,“在咱们燕家,能碰到年末的账本却还一脸嫌弃的,怕也只有五郎你了。大哥、二哥想看上一眼都难,你竟还抱怨起来了!” 闻言,燕秋尔不赞同地摇摇头,叹息道:“大哥、二哥看账本,那看的是账,算的是燕家这一年的收支,我看账,那看的是字,算的是数,这一天下来,唯独打算盘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燕征被燕秋尔的这番言辞逗得哈哈大笑:“五郎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燕秋尔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 对饮两杯,燕征又再度开口:“五郎似乎并不太想插手家里的生意,是有什么别的事情想做吗?” 夜色中,燕秋尔的眼神一紧,抬头看向燕征时又只剩疑惑:“四哥何出此言?” 燕征似是也觉得自己这问话有些唐突了,尴尬地笑道:“四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几日阿爹回府,我看五郎的言行举止并不似要争取阿爹的倚重,自己瞎猜的而已,若是说错了,五郎就当没听过吧。”燕征举杯,一饮而尽,算是为自己的失言赔罪。 燕秋尔忍俊不禁:“四哥的性子就是急,我又没说怪你,你这赔罪酒喝得也早了点儿。” 燕征挠挠头,腼腆地笑了。 燕秋尔靠在凭几上,仰头看着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星辰,叹息一声,道:“兴许四哥说得对,我是不想插手家里的生意。” “这是为何?”燕征困惑,“五郎之前还那般努力,怎的眼看着要行束发之礼了,却又变了心意?” “谁知道呢。”燕秋尔轻笑,“反正咱们燕家人丁兴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我若是就这样做了一个不孝子,想必也于燕家无碍。” 燕征一怔,举杯,又是一饮而尽,沉默半晌,突然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这咱们府里看着热闹,可又有多少人真正姓燕?又有谁是阿爹亲子?” 燕秋尔是被这句话吓到了。燕征这话是什么意思?暗指西苑是外人?燕秋尔刚染上的几分醉意瞬间全消,狐疑地看着燕征问道:“四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征似是猛然惊醒一般看着燕秋尔,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便觉几分懊恼。 “没什么,方才那话五郎就当做是没听过吧。” “四哥。”燕秋尔神色一整,表情严肃地看着燕征,“四哥你知道些什么?还是谁说了什么闲话?四哥方才所说可不是小事,若真如四哥所说,那我……” “五郎莫要胡思乱想!”燕征真想抽自己一嘴巴,这话他在心里憋了也有两年了,怎的喝了点儿酒竟就跟五郎说了?这可如何是好? “可是……”燕秋尔一副慌张的样子,看着燕征迫切地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看着燕秋尔的这番模样,燕征有些为难地开口道:“五郎,非是哥哥不跟你说,只是这件事情我也是知之甚少。” 燕秋尔不接话,只看着燕征,等着燕征继续说下去。 燕征本就不是藏得住话的人,此刻又是话已出口,燕征是没办法再瞒下去了,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知燕秋尔,道:“燕家在天岚国各地都有府宅,我想五郎也听说过,外地的燕府都是姑母们在打理,可那么多的燕府,独咱们常安燕府分出了东西两苑,五郎可曾对这两苑的设置抱有疑虑?” 燕秋尔一脸茫然地摇头,道:“未曾仔细想过,这两苑怎么了?有何不妥?” “那五郎可知这府里又不少兄弟姐妹都并非阿爹亲子?” 燕秋尔又摇了摇头,心里却猜测着燕征到底知道多少。 见燕秋尔一个劲儿地摇头,燕征开始有些同情什么都不知道得燕秋尔了。 再为自己倒上一杯酒,顺便帮燕秋尔满上,燕征继续说道:“这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十分清楚,可别的不敢说,至少我就并非阿爹亲子。” “你说什么?”燕秋尔的脸震惊无比,也只有那张脸是在震惊。 “五郎你别激动。”燕征心下无奈,也不知今日与五郎说这事是对还是错,不过既已开口,他也不能只说一半,“我是燕家人没错,可我是阿爹三姐的儿子,只是过继到阿爹名下而已。我猜想东苑里应是还有人与我一样,至于有多少我就不清楚了。这些事情我从未与别人说过,自是不可能去问别人,今日也是酒后失言,这些本是不该与你说的。” “那西苑呢?”燕征说话总是容易让人抓到漏洞,倒是省心。 “呃……”燕征摸摸鼻子,“西苑……西苑大抵与东苑是一样的吧?你们不会是阿爹捡来的就是了。”说罢,燕征干笑两声。 燕征说谎了,不论是从事实来看还是从燕征的表情来看都能判断出燕征在对他说谎,不过这不重要。依着前世的记忆,这段对话是不应该发生的,更遑论是发生在此时此地,这突兀的变化让燕秋尔生出几分不安。 燕秋尔沉默半晌,做出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而后才再抬头看着燕征问道:“那……四哥有何打算?” 第19章 醉酒被打包 燕征被问得一愣,垂眼默然,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往肚子里灌酒。见状,燕秋尔又歪靠在了凭几上,也默默地喝着酒。从十岁开始,燕秋尔便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如今重生在十四岁,就算想要做戏也要懂得见好就收,否则过犹不及。 喝酒最怕的就是各怀心思默然对饮,自以为速度极慢没喝多少,待回过神来身边的酒坛就都是空的了,今夜的燕征便是如此。本是打算邀请燕秋尔来吃饭喝酒,顺便帮燕秋尔排忧解难逗他开心,结果却谈到了更加烦心的事情,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暗自伤神,竟忘了燕秋尔的存在,待拎起的空坛里已经倒不出酒的时候,燕征才回神,抬眼往对面一看,就见燕秋尔缩在斗篷里睡得香甜,绯红的脸颊证明燕秋尔醉得不轻。 燕征一拍脑门,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这下可怎么办?送五郎回去?不好,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那让五郎留宿?燕征看着燕秋尔醉红的脸,直觉这样做是十分危险的,可究竟有什么地方危险呢?燕征很纠结。 “四郎君,唐管事来了。”燕征正纠结着,就有女婢凑到他身边低声禀报。 燕征一惊,忙抬头看向院门,果然见唐硕笔挺地站在那里,只是夜色太浓,燕征看不清唐硕的脸色。 在常安燕府里,唐硕和梁成都是燕生的代言人,这两人若是出现,那必是奉燕生之命,故而燕征赶忙爬起来,匆匆走到唐硕面前,有些忐忑地问道:“唐管事,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唐硕这才看燕征一眼,开口道:“四郎君客气了,在下奉主君之命,来接五郎君回去。”说罢,唐硕又看向梅树下熟睡着的燕秋尔。 奇了怪了,你说五郎君到四郎君这里喝酒吃饭不是非常合乎情理的事情吗?就算是醉得不省人事,也自有四郎君打点,主君何时连这等杂事都要操心了?自得知五郎君进了四郎君的院子,主君就一直惦记着这事儿,眼瞅就要月上中天了,就吩咐他来接人。 他到底为何要来接人回世安苑?就算他不来也会有人将五郎君送回自个儿的院子吧?就算无人相送,四郎君也会留五郎君夜宿吧?这燕府院内,五郎君还能丢了不成?他跑这一趟不觉得多余吗?而且他把人接到了世安苑谁去照顾?世安苑的主屋除了他们几个人连女婢都进不得,难不成还要毛毛躁躁的肖娘照看醉酒的五郎君?从来也没见主君管过这些事,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突然想要好好体验一把为人父的感觉?那也不该是特别关心这位五郎君啊。 尽管心中颇多疑惑,唐硕的脸上却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说明来意之后就沉默地站在原地,等着燕征将人交给他。 “来接五郎?”接去哪儿?燕征也是有些发懵。阿爹怎么知道五郎在他这里?又为何派唐管事来接人?莫非阿爹是找五郎有事?可五郎醉成这样,还怎么谈事情?燕征看看燕秋尔,再看看唐硕,干笑道,“那个……唐管事,可是阿爹找五郎有事?” “在下不知。”有事也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燕征郁闷了。这唐管事可是出了名的口风紧,想要从他嘴里探得什么消息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是……那个……五郎不胜酒力,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恐怕无法去世安苑与阿爹商谈了,能否劳烦唐管事去跟阿爹说一声?” 唐硕转动眼珠子睨了燕征一眼,然后大步踏进燕征的院子,直奔燕秋尔就去了:“不必,主君并无要事要与五郎君商谈。”话音未落,唐硕就已经将燕秋尔抗在了肩上,就像是扛了一麻袋粮食一样。 “可是……诶?唐管事?唐管事!”不等燕征将这句可是说完,唐硕就提气纵身,竟是用轻功带着燕秋尔走了。 燕征傻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爹最近是不是太常惦记着五郎了? 几息之间,唐硕便已将燕秋尔带进了世安苑,等在主屋门口的梁成一见唐硕那抗麻袋的姿势就猛拍额头。 “唐硕啊,那可是咱们细皮嫩肉的五郎君,可不是一麻袋粮米,你那样扛着五郎君,若是伤着了五郎君可怎么办啊?”梁成一边指责着唐硕的粗鲁,一边飞奔过去,解救燕秋尔。 “方便。”唐硕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梁成:…… “主君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了,你去休息吧。”唐硕这木头脑袋,何时才能将“人情”二字装进去? “嗯。”唐硕点点头,干净利落地转身回屋。主君若再无指示,那他今天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梁成看着唐硕的背影无奈地叹息一声,这才抱着燕秋尔走进主屋,直接走进燕生的卧房:“主君,五郎君接来了。” “嗯。”坐在床边看书的燕生放下手上的书,转头看向梁成和燕秋尔,“带过来。” “这个……”梁成却是有些犹豫,“主君您不喜与人亲近,不若就让五郎君去暖阁的榻上睡吧?属下……” 燕生打断梁成的话,果断地说道:“不必,就这里。” “是。”梁成瞄了眼怀里的燕秋尔,便抱着燕秋尔走到燕生的床边,将燕秋尔递给燕生。 “这里没事了,去睡吧。”燕生伸手将燕秋尔接进怀里抱好。 “主君,要不要属下去叫个女婢进来,好给五郎君……呃……属下告退。”梁成本还想再向燕生提点儿实用的建议,可却得了燕生一记冷眼,梁成立刻闭上嘴,麻溜地退出主屋。 他看起来就那么不可靠吗?燕生一脸不豫地看着梁成的背影,直到梁成踏出了主屋关上了门,燕生才将视线收回,看向自己怀里的燕秋尔。 这孩子怎么这么轻?没吃饭吗?脸红成这样,他喝了多少?明明就没喝过酒,竟然跑去跟四郎喝酒,真是不知轻重。难道是在为三娘子的事情烦心?简直多管闲事。 燕生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各种不满,一边帮燕秋尔宽衣解带,倒是没有嫌弃燕秋尔一身酒气,将燕秋尔往大床里侧一丢,自己也跟着翻身上床,放帘子,盖被子,睡觉。 从未曾跟任何人同榻而眠,身旁有个人的感觉还真是新奇。 第20章 拍你一脸水 “梁成,我听说主君昨个夜里将五郎君接来世安苑还安置在自己床上,怎么样?五郎君现在是死是活?”昨夜睡得早,错过了这么有趣的事情,故而这大清早的,肖娘一从唐硕那听说这事就兴致勃勃地出了厢房,站在主屋前的院子里翘首期盼,这会儿看见梁成,便抓着梁成兴奋地问道。 这女人就是爱凑热闹!梁成斜了肖娘一眼,道:“什么是死是活,咱们主君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会吃人不成?” “吃人倒是不会,弄死人倒是挺容易。”肖娘笑眯眯地盯着主屋的门,等着看一出好戏,“不过说也奇怪,主君似乎很中意五郎君,为何?五郎君不是西苑的吗?” 梁成哂笑道:“你好歹身为女子,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这跟男子女子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主君是男子,你要我一个女子如何理解主君的想法?”这几个臭男人,整日说她是假女子真男子,真想把他们都毒哑了! 梁成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肖娘道:“你仔细想想,想想这次主君回来之后五郎君都做了什么。” “五郎君做了什么?”肖娘不解,却还是依着梁成的话开始回想,“自咱们这次回来之后,五郎君就……煮茶赏雪不务正业?”似乎没有一点是会讨主君欢心的吧? 梁成翻了个白眼,对肖娘的智商再不抱希望:“咱们刚回府那日,天降大雪,阖府上下只五郎君一人想着主君冷暖,还特地为主君煮了茶。当日下午,主君与二郎君、四郎君去两市巡查店铺,刚出府门就碰上了五郎君,五郎君开口第一句就是担心主君疲累,问主君为何不休息。你仔细想想,咱们跟了主君这么些年了,主君身边可有谁是会这般为主君着想的?你能想到主君会冷?你能想到主君会累?咱们每个人啊,都只将主君当成了主君,而五郎君却是将主君当成了一个人。” “唔……我还当那是五郎君的计谋呢。”肖娘眨眨眼,觉得听梁成这么一说,他们对主君似乎都欠缺了一份关心。 “计谋?为何?为了燕家家业?那五郎君应像其他郎君那般向主君献计,五郎君聪慧,你当他真的不懂如何做生意吗?咱们西苑三郎君之所以做成了那么多桩大郎君做不成的生意,可有大半是五郎君的功劳。” “是吗?”肖娘倍感诧异。她不似梁成,对府中大小诸事并不了解,故而一直以为五郎君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却没想到三郎君的那些个成就竟还与五郎君有关。 可是随即,肖娘又感到疑惑了,问道:“既然五郎君又这才能,又为何在主君面前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昨日一天,五郎君在书房里除了帮她理账之外什么都没做,即使主君问他生意上的事情,他也总是说着不知道和不懂,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我也想不通。”梁成蹙眉。若依着正常人的心态去想五郎君的做法,梁成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五郎君不希望插手燕家生意,他在躲避。可……这有可能吗? “金豆,你找打啊!” 主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怒吼,这声音一听就不是燕生。梁成和肖娘一惊,赶忙冲进主屋,停在燕生的卧房门口。 “主君,没事吧?” 一夜无梦,燕生清早醒来的时候,燕秋尔还在呼呼大睡。酒意已退,燕秋尔昨夜通红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身上的酒气未散。燕生看着燕秋尔的睡脸发了会愣,便起身去洗漱。洗漱更衣这样的小事燕生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不需女婢服侍。然而洗漱更衣之后,躺在他床上的燕秋尔还在睡。 看了看天色,也差不多到了该吃早饭的时间,于是燕生便决定叫燕秋尔起床。熟料燕秋尔睡得死,不管燕生是喊还是推,燕秋尔就是没有半分转醒之意。燕生蹙眉,看着睡得如此安然的燕秋尔突然心生几分不快,左右看了看,便看中了一块布巾。燕生起身走到面盆前,将那块布巾丢进里面的冷水里,然后捞出来拧干,转身一边走回床边一边将那布巾折成正方形,然后轻轻一丢。 “啪”的一声脆响,那块满是冷意的湿布就盖在了燕秋尔的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被冷意惊醒的燕秋尔伸手往脸上一抓,意识到脸上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怒冲冲地弹起,手握着布巾连面前的人都没看清楚就破口大骂。 “金豆,你找到打啊!” 骂过之后,燕生愣住了,看清面前之人的燕秋尔也愣住了。 为什么燕生会站在他的面前?为什么?为什么?! “阿、阿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燕秋尔心虚地冲燕生干笑。 “来?”燕生挑眉,“这里是世安苑,这是我的卧房。” 为什么他会在世安苑燕生的床上?为什么?为什么?! 燕秋尔傻愣愣地看着似笑非笑得燕生,大脑彻底罢工。 “主君,没事吧?”门外传来梁成的声音,打破了一室静默,燕生睨了燕秋尔一眼,便转身去开了门,“给五郎备身衣服,收拾妥当就去膳厅。”留下一句吩咐,燕生便好心情地离开了卧房。 五郎刚刚的模样真是有趣极了,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也没了那般伶牙俐齿,呆愣愣的,当真是有趣。昨夜让五郎宿在世安苑果然是对的。 “五郎君?”莫名其妙地看着燕生从眼前走过,梁成和肖娘两人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踏进了燕生的卧房,只因燕秋尔一直干坐在床上,一点儿动静没有。 “死定了……”燕秋尔抬头看向梁成和肖娘,欲哭无泪。 燕征,我恨你! 第21章 一觉自然醒 自那日清早不小心骂了燕生之后,燕秋尔就发现肖娘不见了,问了梁成之后方才知道是燕生放了肖娘的假,要肖娘专心练字。而理所当然似的,原本该由肖娘核对的账本全都变成了燕秋尔的工作。燕秋尔欲哭无泪。 肖娘练字究竟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啊?做完年末的核算再去练字不行吗?燕生这分明就是在记恨,在报复!不就是骂了他一句嘛,那是个口误不说,指名道姓的还不是他,他至于这么记恨吗?而且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没事往别人脸上拍湿布,还是冰凉冰凉的!多大个人了,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啊?! 心里的抱怨再多,燕秋尔也不敢向燕生发泄,若是当真惹恼了燕生,倒霉的还是他,毕竟他现在无处可去,为了方便报仇他也得留在燕家,可万不能惹了这位家主。再者他跟燕生也无冤无仇,细算起来,前世燕生待他还是不错的,若非是燕生待他太好,他也不会死那么早了。 因此燕秋尔也只能任劳任怨地整日困在书房里巴拉算盘,累极之时就腹诽燕生几句自娱自乐,这一忙就是十几日,连踏出书房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要离开世安苑了。 燕生是不知道燕秋尔心里的那些个弯弯道道,他也并非是为了那一句无心的责骂而惩罚燕秋尔,只是突然想到这样可以见着燕秋尔苦恼的表情,于是便这样做了,反正燕秋尔算账的本事与肖娘不相上下,这样做于他、于燕家都不会有丝毫损失。而事实证明燕生想对了,年三十儿之前的这十几日,燕生充分见识到了燕秋尔笑容以外的表情,账也如期核对完毕,这样的结果让燕生满意极了。 待燕秋尔终于从账本中解放,也已经到了要回本家祭祖的日子了。 正月初一,时未出中夜,燕秋尔就被塞进了马车,随着燕家浩浩荡荡的队伍向临乡进发。抵不住困倦的燕秋尔也顾不上要与同车的郎君们加深感情,一钻进马车就开始睡,连何时到的本家、何时完成的祭祖大礼都不知道。 燕秋尔是睡了个饱,却苦了与他同车的三郎君燕新堂和六郎君燕思仁,眼看着到了本家马上就要祭祖了,燕秋尔却还睡得天昏地暗,怎么都叫不醒,时间紧迫,两人就只能拖着沉浸在睡梦中的燕秋尔随着人潮去祭祖。幸而燕家人多,尤其是这初一祭祖之时,不论是本家还是分家旁支,只要是与燕家沾亲带故的人都会来一趟。 燕新堂与燕思仁二人架着燕秋尔小心翼翼地混在人群中间,面对周围人困惑的视线也只能干笑着敷衍过去,到了该下跪的时候就按着燕秋尔下跪,该磕头的时候就按着燕秋尔磕头,待祭祖大礼完成之时,两人已累得满头大汗,这时也才发觉自己竟是前所未有的紧张。这若真是被燕家的长辈们看到了,他们三个可都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燕秋尔醒来之时已身在本家厢房,燕新堂、燕浮生和燕思仁都在身边。 “唔……怎么了?你们都围着我做什么?”燕秋尔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我的个好弟弟诶!”燕新堂冲天翻了个白眼,面对燕秋尔的茫然,他那一肚子的抱怨出口竟只能化作一句感叹。 听得这一声语气夸张的感叹,燕浮生和燕思仁忍俊不禁。 怎么了?燕秋尔反而更加迷糊了。 “五郎可知道这里是哪里?”燕浮生将手里的布巾放下,笑眼看着燕秋尔。 “这里?”燕秋尔四下打量一遍,猛然想起今日正是年初一,他们到本家祭祖的日子,而现在这时辰……燕秋尔的小心脏有些颤抖,“这里……该不会是本家吧?” “可不就是嘛!”燕浮生瞪燕秋尔一眼,“你也真敢啊!祭祖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都敢睡过去?你若是再不醒,我就要听梁管事的将那块沾了冷水的布巾盖到你脸上去了!” 布巾?燕秋尔的嘴角抽了抽。这哪里是梁管事的主意,分明就是燕生的损招!不过祭祖结束了? “祭祖怎么样了?” “五哥当真是一点儿都记不得?”十二岁的燕思仁一脸好奇地看着燕秋尔。他是从未见过有人能睡死成那副样子,任凭他们又拖又拽按着他三拜九叩,燕秋尔竟丝毫无所觉,神奇二字都已无法形容燕秋尔的行为了! 燕秋尔茫然地摇摇头,继而心忧起来。莫非是真的出了岔子?那可就麻烦了! 见燕秋尔变了脸色,燕思仁赶忙解释道:“五哥莫要担心,没出什么事,三哥与我架着五哥好歹蒙混了过去。我只是有些惊讶,祭祖大礼可谓是三拜九叩,折腾了许久,五哥竟未见片刻清醒,这实在是……” 燕秋尔面露尴尬,抱歉地冲燕新堂和燕思仁笑笑,说道:“给三哥和六郎添麻烦了,这份情秋尔记住了。”上一次他在燕生的床上似乎也是这般睡死过去,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不是太见外了?”燕新堂戏谑地看着燕秋尔,“我可从不知你是这般客气的人。” “唔……”燕秋尔不由更加尴尬了。 燕秋尔自知燕新堂说的是糕点一事。自那日燕新堂送了他第一份马蹄糕之后,这糕点就是每日一份,从未断过,燕秋尔自是从不拒绝,自己爱吃的就自己吃,自己不爱吃的就留给夏云和金豆他们吃,左右花的都是别人的钱。他虽未对燕新堂言谢,却也给燕新堂送去几份有用的消息,燕新堂这是嫌他送去的消息太少了不值他那糕点钱吧! “三哥就别打趣五哥了。五哥亦无需介怀。”尴尬的燕秋尔两颊泛红,飘忽不定的眼神带着点儿纯真的灵动,这样的表情让燕思仁恍惚觉得燕秋尔是比他小一般,忍不住便开口安抚道,“我听说五哥近日都在世安苑给阿爹帮忙,正值岁末年初之时,想必是累坏了吧?幸好咱们燕家人多,混在其中也不起眼,被人看到也分辨不出是谁家的,就算被认出来,也可以称病蒙混过去。” 燕思仁的安慰让燕秋尔更不好意思了。竟要比他年幼的燕思仁来安慰,当真不知谁才年长了。 “你们都别瞎操心了。”燕浮生不知从哪儿找了把梳子,拽着燕秋尔的胳膊将人拉至床边,帮他整理起睡乱了的头发,“梁管事来的时候就说了让你不要担心,就算有人认出你是常安燕家的,也有阿爹在。” “梁管事是这么说的?”听到这话,燕新堂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 燕新堂是知道燕秋尔近些日子都是住在世安苑的,可也没听说燕生有格外倚重燕秋尔,交给燕秋尔的工作也无非就是打打算盘算算账。可燕浮生所说之言却表明燕生对燕秋尔有袒护之意,这可是燕生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明他要在外人面前袒护他们常安燕府里的郎君,这说明什么? 燕新堂在盘算的时候,燕思仁也在盘算。燕思仁还有三年才能行束发之礼,可也是时候为自己选棵靠得住的大树了。东苑的郎君们自是他攀附不上的,西苑里原本也只有燕新堂一枝独秀,可瞧今日这形势,他之前似乎小瞧了燕秋尔。 而燕秋尔自然也想得到燕浮生此话出口之后会引起怎样的变化,不过于他无害,应当是无大碍的。 几个人正各自盘算着,就有女婢来请他们去见老太太,四个人相互打趣一句,便和和气气地一同前往老太太的住处。 第22章 燕生坑儿子 “孙儿拜见祖母,愿祖母福寿康宁。” 端正地跪拜叩首,燕秋尔原本是不紧张的,这场面前世都走过无数遭了,他也已不是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少年,有何可怕?可实际上被一屋子二三十人用探究的视线扫来扫去,燕秋尔还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起吧。赏酒。”老太太张氏披着一件纯白的皮毛大斗篷,一头银丝梳理得十分整齐。老太太抱着手炉坐在暖烘烘的炕上看着众人,虽是在笑,却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之后不怒自威的气势。 老太太话音一落,一同跪拜的十几个人就纷纷起身,有女婢送酒到面前。这十来个人皆是与燕秋尔同辈的燕姓子女,大半都是出自他们常安燕府,只有几个是随了母姓的分家子弟。按照燕家的规矩,他们于燕生一辈人之后前来拜见老太太,而在他们之后的,便是老太太的外孙们。 端起那酒杯,燕秋尔就几不可查地蹙眉。这酒是屠苏酒,每年年节时都要喝上一杯,可无论喝上多少次,燕秋尔都无法习惯它的味道。 喝过酒,也说过吉祥话,燕秋尔就随着燕齐一行走向燕生所在的方向。燕生身后有十个位置,是为他们准备的,最靠近燕生的自然是该燕齐这几个东苑郎君们坐的,以往皆是如此,然而今日却有所不同。 当燕齐走到燕生身边眼看着就要落座时,却得了站在后边的梁成的眼色,燕齐的脚步一顿,便满腹疑惑地让出了第一个位置,在第二个位置坐下。燕齐这一让,跟在他身后的燕元等人全都傻眼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也不好发问招惹多余的关注,只能一个接着一个地顺着坐下去,每个人都要向燕齐投以不解的视线,燕齐顿觉一个头两个大。让出这个座位又不是他的决定,都看他做什么? 燕秋尔一瞧见那空荡荡的首位就直觉大事不妙,赶忙晃到燕征的另一边,借燕征的身躯挡住自己,装作没看见那空位一般闷头往后走。 然而做了此番安排的燕生怎会放过他?好笑地瞧着燕秋尔掩耳盗铃般的行为,待燕秋尔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燕生才慢悠悠地开口道:“秋尔,走过了。” 燕生是头一次喊燕秋尔“秋尔”而非“五郎”,却是在这种场合。这称呼让燕秋尔无法装傻充愣,不得不停下脚步,垂着头暗自磨牙。燕生,你玩够了没啊? 燕秋尔深吸一口气,转头不解地看着燕生:“阿爹何意?” 燕生偏头睨燕秋尔一眼,微微抬手,在手边的一套茶具上轻叩两下。 燕秋尔愕然。本家没有会煮茶的女婢还是怎么着?这么严肃的场合,他喝什么茶?喝水不行啊?!而且竟提前准备好了成套的茶具,合着燕生就等着他来了? “阿生?” 燕秋尔正愤愤地瞪着燕生的头顶思考着该如何拒绝,就听见老太太带着丝困惑的声音。燕秋尔赶忙收敛心神,笑容满面地上前取过茶具,坐在了燕生身后。再站下去他只会更引人注意。 “母亲,无事。”母亲开口的时机刚刚好,再晚一点儿,五郎怕是就要想出拒绝的借口了,虽不是应付不了,可他今日已应付了太多的人,无心再与五郎周旋。 无事?老太太会信他才有鬼!她自己生养出的儿子她会不清楚吗?燕生这孩子,看着闷葫芦一个,可这燕府里就属他的坏心眼儿最多,蔫儿坏蔫儿坏的。老太太的目光移向刚坐下的燕秋尔,瞧了半晌却没认出是谁,那眉眼瞅着极为陌生,她可不记得燕生那儿有哪个孩子拥有这般通透的目光。 “阿生,你后头坐着的那个是哪个来着?” “回母亲的话,是我府里的五郎君。”燕生歪了歪身子,好让老太太看清燕秋尔的脸。 “五郎君?可是秋尔?”老太太仔细想了想,却还是没将眼前的燕秋尔与他一年前的模样重叠起来,“秋尔啊,抬起头让祖母看看。” 抬头?这哪是抬个头就行的啊……燕秋尔无奈地暗叹一口气,起身行至大屋正中,端端正正地跪下,恭敬道:“孙儿燕秋尔,拜见祖母。”说完方才抬头,乖巧地冲老太太笑了笑。 “哎呦!还当真是秋尔啊!”老太太眯着眼睛将燕秋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才笑道,“人都说女大十八变,这男儿长起来也是一天一个样儿呢!这才一年不见,祖母差点儿都没认出你来!” 您压根儿就没认出来吧?若非是燕生说了五郎君,您老也对不上名字啊! 心里腹诽着,燕秋尔的面儿上却还要做出忏悔的样子,懊恼道:“孙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若是祖母不嫌弃,孙儿日后常来看望祖母可好?” 这话让老太太感到几分惊奇。能在这对答之中说出这番话,这燕秋尔若非当真单纯便是城府极深。老太太眯起了眼睛。 “你说要来探望老身?” “嗯!不行吗?”燕秋尔一脸期待地看着老太太,视线莽撞毫不避讳,而且那模样似乎是只要老太太说一个不字,他就会露出失望透顶的表情。 “行!怎么不行?”老太太开怀大笑起来,也不知这笑意是真还是假,“你若想来,便是住在老身这里也行。” “母亲别听他的。”燕秋尔的惊喜之情才刚表露于面,还未来得及形成语言,就被燕生给打断了,“五郎整日就想着如何偷懒,母亲若是应下了,他怕是要赖着不走了。” 他何时偷懒了?干什么在祖母面前诋毁他?!燕秋尔偷偷斜了燕生一眼。 “呦!阿娘您听听,阿生不舍得放人呢!”燕生话音刚落,燕生的二姐就咯咯笑了起来,似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 燕生大妹的揶揄也紧随而来:“可不是嘛,我还从未听生哥说过这样的话呢,竟是舍不得放人一般。能让生哥这般宝贝,不知这位五郎君可是有何特别之处?” 燕秋尔心塞至极。他虽想讨好祖母,可却没想过要这般出尽风头惹人注目!燕生,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所以故意来害我的吧! 第23章 燕生的婚事 心塞归心塞,燕秋尔也不能坐以待毙,立刻思考起该如何化解此局。这满屋子的人都在看着,总不能任燕生与别人这般胡说下去吧?再说下去,明日就该传出谣言说他是燕生属意的继承人了!人多嘴杂,这个词极适合用来形容燕家。若当真变成那样,他会死得比前世还快,不用燕姓人出手,老太太就能先整死他! 迅速掂量好了措辞,燕秋尔便趁着还没人接话的时候迅速开口道:“两位姑母说笑了,咱们燕家的哥哥们文武双全学富五车,相较之下,秋尔哪有什么本事入得了阿爹的眼。若非要说什么特别之处,兴许就是煮的茶合了阿爹的口味吧。这不,阿爹连茶具都准备好了。”瞧瞧他有多可怜,顶着郎君的名头,却做着仆从的事情,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得燕生重用? “这可巧了!祖母也爱喝茶,不若秋尔也给祖母奉上一杯,好让祖母指点一二?我想舅舅该不会介意吧?” 呦呵!他还没去找茬呢,这位竟然就上杆子跑出来了?燕秋尔扭头看向燕二姑的身后,果不其然就看到了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哎呀,真想糊他一脸茶叶! 燕峰,与燕秋尔一样是十四岁,燕二姑唯一的儿子,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没被燕生选入常安燕府却久居于本家未曾去到分家的孩子。燕秋尔是不知这十几年里燕峰使用了何种手段讨好祖母,总之若没记错的话,这一次祭祖之后,祖母会态度强硬地要求燕生带燕峰去常安加以栽培,自此,这只跳骚就仗着祖母的宠爱在常安燕府的后院上蹿下跳,搅得后院鸡犬不宁,最后竟还与燕元和五娘子合谋害他,那之前还不知道他煽动多少个郎君和娘子害他呢! “祖母竟也喜欢喝茶?那阿爹定是随了祖母了。”燕秋尔展颜一笑,毫不畏惧地接下了燕峰的挑衅,“只是阿爹备的是普洱,不知祖母是否喜欢?” “便试试吧。”老太太这才发现,燕秋尔这一笑起来,竟有几分艳丽之感。 曾听人说男生女相主富贵,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亦不知这富贵的是他自己还是他家族的,不过总归不是件坏事。一想到这眼神通透的孩子有可能使燕家得益,老太太看着燕秋尔的目光就越发和善了。 “是,祖母。”燕秋尔立刻乐呵呵地回到位置上煮茶去了。 跟老太太一起生活十几年了,燕峰一眼就瞧出了老太太的神态变化,不禁暗叫一声糟糕,他竟是给了那小子一个讨祖母欢心的机会! 燕秋尔刚一坐下,坐在他身边的几个郎君就都不着痕迹地歪了身子靠近燕秋尔,燕齐有几分担忧地问道:“五郎,不要紧吧?” 燕秋尔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握住燕齐的手,把掌心的汗都蹭到燕齐手上之后才收回来开始煮茶。 不要紧?可要紧着呢!生怕有谁再纠缠不休,他刚刚可是紧张死了! “胆小。”坐在前边的燕生偏头睨了燕秋尔一眼,不冷不热地低语一句。 燕秋尔气得瞪眼。他是因为谁的多嘴才受了这不必要的心理折磨啊?燕生这厮怎么还好意思说风凉话?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心眼这么坏、这么爱捉弄人呢? 燕齐跟其他几位郎君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了。阿爹似乎格外喜欢折腾五郎啊,真不知这对五郎来说是福是祸,就是看着还挺可怜的,回头还是多给五郎买些好吃好玩的吧。 燕秋尔煮茶的工夫,老太太又见了她的外孙们。老太太对这群外孙可就没那么和善了,赏了屠苏酒,便都遣了出去,偌大的堂屋里就只剩下燕姓之人了,燕秋尔的茶也煮好了。 “我来帮忙。”见燕秋尔分出十几杯茶来,燕浮生就知他是要为这屋里的长辈们都奉上一杯,赶忙从后边走上前来帮忙。 “劳烦姐姐了。”燕秋尔微微一笑,便取了为老太太准备的那一杯,置于托盘之上,给老太太送了过去,“祖母,请用茶。” 跪坐,取杯,奉茶,燕秋尔的举止乖巧又规矩,脸上的笑容更是讨喜,与粗枝大叶的燕浮生一比较,高低立显,看得老太太一脸笑意,频频点头。 “咱们燕家难得出这么一位细心周到又彬彬有礼的郎君,虽不是女子,可有你这样贴心的孩子呆在阿生身边,老身这为人母者也能安心了。” 老太太与燕生不同,从来就不希望常安燕府西苑的这些个郎君和娘子太过深入燕家的生意,会允许燕生收养他们,也不过是成全燕生的一份善心,也希望这其中能有那么一两知恩图报的,以一己之长辅佐燕生和东苑的郎君们。可老太太却还是担心的,担心万一哪一天西苑里出了狼崽子,那他们燕家的家业岂不就要被外姓人夺去了?故而老太太是一直防着燕新堂的,因为燕新堂能干,而今日见了燕秋尔,老太太又是安心了几分。有了秋尔在西苑,他的恬淡想必会影响到其他人让西苑更加安宁吧。 “伯母这样说可就不对了。”说话的是燕生的堂妹燕双,老太太的侄女,其祖父便是助燕家脱离贱籍的那位将军,亦是燕生的叔祖父,“秋尔终究是男儿身,还能一辈子陪在堂哥身边不成?要我说啊,伯母真想要安心,还是得给堂哥寻个兰心蕙质的贤妻。常安燕府的后院也该有一位女主人了,不然日后的郎君们就都该如秋尔这般贤良淑德了。” 贤良淑德一词用在这里可算不上是褒义。燕生与燕生身后的几人皆是变了脸色。 燕秋尔依旧跪坐在老太太面前,表情未有丝毫波动。有关燕生的婚事,他们都已经商议三年了,只要燕生不点头,他们商议再多遍也没用啊。不过说来也奇怪,燕生为何总不娶妻呢? 老太太呷一口茶,慢慢地吞茶入腹,这期间不动声色地将燕生的表情收入眼底,而后才开口道:“双儿既然开口,那定是有了中意的人选,与伯母说说,是谁家的娘子?” 第24章 捣乱的燕峰 自燕双提起了婚事这一话茬之后的一个多时辰里,堂屋里众人的话题便始终围绕着婚事二字,先谈燕生的婚事,说服不了燕生,便又转而说起燕齐几个人的婚事,逼得燕齐和燕元点头答应考虑看看之后,便又将目标对准了燕浮生。让人不禁觉得来本家过年其实只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祭祖,二是说亲。 “阿生啊,你那西苑里的一个娘子过了年是不是就该及笄了?” 为了不引起注意成为目标之一,燕秋尔早就退到燕生的身后老老实实地为燕生煮茶了,此时一听老太太提起燕浮生,立刻竖起耳朵听着,心中惴惴。 方才这一个时辰听老太太念叨了不少人的婚事,可供挑选的姻亲对象虽都是那些个姑姑们提出来的,可从老太太与姑姑们的互动来看,这些人应是事先就已报给老太太审查过的,品性样貌暂且不提,一个个的身家背景可都是能成为燕家助力的。而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被安排上亲事的郎君们竟无一人怀有异议,甚至都没人提出自己已有意中人这一类的事情,这样的情形让本就没有把握可以为燕浮生争取到时间的燕秋尔更加担忧了。 这时的燕生也提起了几分精神。五郎说过要为三娘子再争取些时日,不知他打算怎么做。 “回母亲的话,是三娘子燕浮生,再有两个月就及笄了。” “是浮生啊。”老太太的视线从燕生身后的娘子们身上扫过,除了已为人妇的大娘子和二娘子,也只有燕浮生是十几岁的样子,“咱们浮生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跟老身说说,浮生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君?” 燕浮生的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得手脚都有些发抖。虽早就料到了这一天,这几年没找到心仪之人,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当真到了这个时候,燕浮生还是怕了。难道她当真要与大姐和二姐一样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吗?不知其样貌,不知其品性,若是如二姐那般成婚之后能琴瑟和鸣倒是皆大欢喜,可若是如大姐一般……燕浮生的两手紧攥着衣袖,心知该上前去答话,可两腿却不听使唤,又惊又急,满头大汗。 燕浮生急,燕秋尔却是比她还急,燕浮生该是去前边答话,耳边却总也听不到燕浮生的动静,这让燕秋尔更加焦急了,手上的动作也没了轻重,弄的茶杯咔哒咔哒直响,幸好动静不大,也只有燕生和燕齐注意到了。 燕秋尔一咬牙,扭头向后看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带上几分戏谑:“三姐,祖母问你话呢?你躲在后边做什么呢?莫不是害羞了?” 听到燕秋尔的声音,燕浮生一惊,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燕秋尔。五郎在说什么呢?她、她不懂啊!五郎要怎么做?好歹给她点儿易懂的暗示啊! “害羞?”老太太也是一脸的不解,试探着问道,“难不成咱们浮生已找到如意郎君了?快说与祖母听听,是谁家的郎君?” “我……我……我没有啊……”她哪有什么如意郎君啊!燕浮生快哭了,慌慌张张地看着燕秋尔。 “怎么没有!”笨浮生!这个时候这么诚实做什么?真是笨死了!“那个秦……” “五郎你别胡说!”似乎猜到燕秋尔要说什么,燕浮生吓得往前一扑就去拽燕秋尔的衣服后摆。这若是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情,以后可怎么圆上啊! “嘿!祖母你瞧,姐姐还不让我说呢!”燕秋尔却是借着这个机会灵敏地蹿了出去,一溜小跑去了老太太身边,一副顽皮的样子。 燕浮生还要张口辩解,手却突然被燕征抓住,燕征微一用力,就将燕浮生拉回了原来的位置,冲燕浮生摇摇头,燕征便一直按着燕浮生的手,生怕燕浮生按捺不住再冲出去。 燕生在燕秋尔跑出去的时候得了燕秋尔的一个眼神,想要阻拦是来不及了,幸而感情之事本就易生变故,且今日之事是由五郎口中说出,即使这之后成不了事也只当是五郎会错了意便可。 “五郎,莫在你祖母面前莽莽撞撞的。”燕生这一句便算是提醒燕秋尔给自己留些余地了。 “唔……是,阿爹。”刚刚还一副调皮样子的燕秋尔撇撇嘴,端端正正地在老太太面前跪坐好,“可是祖母,孙儿可没胡说,那是孙儿亲眼看见的!” “哦?那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你姐姐不让你说,祖母让你说。”燕秋尔的莽撞反而更讨得老太太的欢心。会莽撞说明这孩子还单纯,未曾想过在她面前装乖讨巧,跟燕峰一样坦率的孩子,怎么能让人不喜欢? “那日孙儿去常安城东市给祖母挑礼物,就瞧见姐姐也在逛东市,身边儿还有个英俊的郎君,瞧那衣着气度,应是身份显贵之人,不说是高官也该是官家子弟。而且啊,那人对姐姐十分殷勤呢!” “殷勤?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看着燕秋尔古灵精怪的模样,老太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燕秋尔的脑袋。 燕家这么大,子嗣那么多,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说笑嬉闹的却没有几个,以前只有一个燕峰,如今多了一个不一样的燕秋尔,寂寞许久的老太太就算是有心防备,也会不自觉地与他亲近两分。 “唔……那个……孙儿……孙儿……”听到这个问题,燕秋尔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吊起眼睛瞄了老太太两眼,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蛮横说道,“孙儿就好奇啊!孙儿想知道那是谁啊,于是孙儿就偷偷跟在他们后边了。” 胡说八道……燕浮生和燕生都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还偷偷跟着?那那天光明正大地让孙勇花四吊钱买了一匹布的是谁? “这浑小子!”老太太一愣,然后被逗得哈哈大笑,伸手在燕秋尔的小脑袋上狠狠戳了一指头,“堂堂七尺男儿,竟还偷偷跟着你姐姐!” “这样说来,秋尔是也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喽?”不安分的燕峰见老太太似是越来越喜欢燕秋尔,终是忍不住想给燕秋尔使个绊子,燕秋尔既然不想让燕浮生出嫁,那他就非撺掇着祖母把那燕浮生给嫁出去,他倒是要看看他跟燕秋尔谁在祖母面前更有分量!“不过就是衣着光鲜了些,也未必是什么大人物吧?祖母,我阿娘也一直惦记着浮生姐姐的婚事,这两年可给物色了不少好人家呢,祖母可要听听?” 第25章 且以退为进 这该死的燕峰!浮生的婚事碍着他什么事了?竟然在这个时候来捣乱,想讨好祖母也不必坏别人姻缘吧?这缺德的! 心里着急,燕秋尔却知此刻急不得,若是急了便容易露怯,若是露了怯被祖母看出端倪,那这事儿就成不了了。 燕秋尔没急着说话,老太太也没说话,似是在琢磨着什么,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燕秋尔的小脑袋。 燕秋尔心知老太太是在观察他的反应,想要辨别出他所说的话究竟是为了替燕浮生逃嫁还是确有其事,此时他若是再强调秦九的身份怕是要适得其反了,谁让他为自己设定的情境是只瞧见了一次偏还是远远跟着的呢,既无交谈,如何了解其人?能成为燕家说一不二的人且在生意上常为燕生等人出谋划策,将偌大的燕家管理得井井有条的老太太岂是那么容易就给唬弄过去的? 暗瞪燕峰一眼,燕秋尔按捺住心中的急切忍了五息之久,而后才转向老太太,似有些懊恼的说道:“峰哥哥说得倒也对,那天孙儿只是远远地跟着,并未上前攀谈,兴许那人也只是徒有其表,倒是孙儿以貌取人了,纵使常安城里不缺权贵,姐姐也未必有那等好运,唉……不知二姑母都给姐姐挑了什么样的夫家?” 燕生垂着头盯着手上已经连余温都没有了的茶杯,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五郎这小子果然是不得了啊,心思细密周全不说,聪慧又沉得住气,放得开亦收得住,小小年纪便已磨得如此心性,待为世事历练之后那还了得?他的身边就连梁成和肖何在五郎这般年纪时都未有这样的心性。 原本捡那些弃婴回府养育不过就是兴起之举,被遗弃的婴儿左右逃不过一死,燕生很想知道若是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他们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道路,就跟在西苑里撒下未知的种子等着他们结出不同的果儿一样。不过一直以来燕家森严的家规和严格的家教都让西苑的孩子规规矩矩地成长起来,所走的路都是同一条,毫无意外,就在他要失去好奇心的时候,西苑出了个五郎,也总算是结出了颗有意思的果子。 听得燕秋尔这番话,没那么精明的燕峰却是傻眼了。燕秋尔怎么这么轻易就改了口?他不是不想燕浮生嫁人吗?难道他猜错了?燕峰与自己的母亲对视一眼,猜不透燕秋尔和老太太分别是什么意思。 “你一个郎君,跟着搀和女儿家的亲事做什么?回去给你阿爹煮茶去!”听了燕秋尔的话,再瞧他那一副懵懂的表情,老太太的心中的疑虑便去了七分,余下的三分是上了年纪后的习惯。 燕秋尔鼓鼓腮帮子,还跪坐在老太太跟前儿撒娇:“可是祖母,你看姐姐笨笨的样子,要是没个人帮她把关,她可得把自己卖到土匪窝里去了!之前那次是瞧着那人样貌端正气度不凡,与姐姐走在一起倒是有几分郎才女貌的味道,不然啊,孙儿定要将姐姐拖回家去!孙儿是担心姐姐所嫁非人。”说话间燕秋尔还不忘提一句秦九的好,给老太太加深一下印象。 “有你这么说自个儿姐姐的吗?”嗔瞪燕秋尔一眼,老太太再一次赶起人来,“去去去!去你阿爹那儿去!有老身在这儿,还能让你姐姐嫁的不如意吗?” “是——祖母威武——那……孙儿回去了?”燕秋尔故意拖长了声音,逗着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懒得跟他磨嘴皮子,只装作不耐烦地挥挥手,让燕秋尔快走,心里却当真惦记上燕秋尔口中的那气度不凡之人了。这燕秋尔虽是年少,可就这一会儿的对答之间,她却能看出他的聪慧,燕秋尔又是一心为着姐姐着想,纵使不够老练,这看人的眼光也该是偏不到哪儿去。 燕秋尔嘿嘿一笑,一溜儿烟儿地回了座位。 “五郎?”待燕秋尔归位坐好,燕征才松开燕浮生,两人一起探身凑近燕秋尔,紧张地看着燕秋尔。 “成了!”燕秋尔扭头冲两人挤眉弄眼道。 “成了?”燕浮生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怎、怎么就成了?祖母可没松口啊……” “笨!”燕秋尔无奈,“姐姐且看着吧。” 果然如燕秋尔所说,当燕二姑如数家珍地为老太太介绍自己相中的那些人家时,老太太已是双目半合,有些疲倦且对燕二姑所说不感兴趣的样子,不等燕二姑说完一半的人选,老太太就打断了燕二姑的滔滔不绝。 “阿娘,您若是累了,咱们就改日再说吧。”燕二姑也识趣,立刻就关了话匣子。 燕二姑能给燕浮生介绍的夫家,自然是与她交好的人家,比如她夫家的亲戚,比如她闺中密友的亲朋,总归都是些娶了燕浮生之后能使她跟着受益的。燕浮生是常安燕府西苑的娘子,老太太对那西苑娘子、郎君的亲事本来要求也不高,嫁个差不多的有生意上联系的人家也就得了,故而燕二姑对今日的亲事本是极有把握的,几家之中老太太总会选一家的,可被燕秋尔这样一闹,她还没说,老太太就没了兴趣,这事儿还怎么成? “嗯,人老了,不服老不行喽,才坐这么一会儿就倦了。”老太太活动了一下身子,自嘲似的说了一句,而后才对燕生说道,“浮生尚有两个月才及笄不是?那她的亲事暂且不急。今年要张罗齐儿和元儿的婚事,再添一桩婚事怕是要吃不消了。不过阿生你也别怠慢了浮生的婚事,好好去打听打听,看秋尔说的那位郎君是哪家的,若是配不上咱们浮生,也尽早做个了断。女儿家熬不住年月,别误了正事。” 老太太终究还是好奇燕秋尔口中那身份显贵之人是谁,若说是在别处,那老太太对那人的身份也不抱期望,再能也强不过她燕家,可是在常安城里就不一样了,那皇城脚下最不缺的就是身份显贵之人,万一浮生那丫头真的得了好运,她燕家也能跟着沾光,这谁都说不准的事情,还是稳妥些的好。 “是,母亲。”听到这个结果,燕生丝毫不感到意外。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右手一抬,便有贴心的女婢上前扶住,老太太一边挪下床一边说道:“嗯,那你们聊吧,老身回房歇会儿,到了用晚饭的时辰,再让人去叫我,去早了扰了老人家休息可别怪老身要敲打你们。”说笑一句,老太太便在女婢的搀扶下慢腾腾地离开了专供年节待客的大堂屋。 老太太这一走,堂屋里的老老少少也都散了,燕生带着梁成跟他的堂哥喝酒去了,燕秋尔的一群姑姑也凑到一起挑了地方说话去了,剩下一群小辈便都是等着看常安燕府的人要去做什么,而后才要决定他们自己去做什么。 燕浮生却不管这些,她早就等不及要跟燕秋尔单独谈谈了,此时更是抓起燕秋尔的胳膊就把人往外边拖。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脚步踉跄地被拖着出门去了。 燕峰转了转眼珠子,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晃晃荡荡地出了门。 第26章 湖边第一战 “姐姐,好疼啊,你拉我来这没人的地方是要做什么啊?”来到距大堂屋不远的一处湖边,燕浮生总算是松开了紧抓着燕秋尔的手,燕秋尔揉揉手腕,对燕浮生的大惊小怪不以为意。话说为何要来这湖边啊?湖面都结了冰,冷得很啊! “你还说我!”燕浮生气得猛一跺脚,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气呼呼地瞪着燕秋尔,“你都跟祖母瞎说了些什么啊?还拖了九哥下水,不管阿爹是查到了还是没查到,你让我怎么交代啊!” 燕秋尔嬉皮笑脸地应对着燕浮生的怒气道:“呦,我就只说了衣着光鲜的郎君,可没说就是秦九啊,姐姐怎么不觉得我说的是林谦?”说着,燕秋尔冲燕浮生挤挤眼。 “你!”燕浮生的脸色瞬间爆红,“你还打趣我!你说我可怎么办啊!”燕浮生气得直敲打燕秋尔。 “别打别打!姐姐手劲可大着呢,打着疼啊!”燕秋尔忙嘻笑着东躲西闪起来。 “你若不觉得疼我还打你做什么!”燕浮生又狠捶燕秋尔一拳,可瞧燕秋尔那龇牙咧嘴的样子似是当真疼了,燕浮生便再也下不去手了。五郎虽是男子,可看着却比女子还细皮嫩肉的样子,纵使知道他经得起摔打也舍不得让他受了疼。 燕秋尔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坦白,燕浮生怕是真的要哭了,便拉着燕浮生躲到一块装饰用巨石后边,避开冬末的寒风,笑着说道:“姐姐莫要担心,我还能害了你不成?若是有别的方法,我也不想与祖母说这不着边际的事情,可姐姐都为自己努力了这么久了,当真要在这里放弃了吗?” “你都知道?”燕浮生偏头看着燕秋尔,微感诧异。 燕秋尔下巴一挑,得意地说道:“我可比姐姐聪明呢!” “讨打!”燕浮生又捶了燕秋尔一拳。 揉揉发疼的肩膀,燕秋尔无奈。哪有女人用拳头打人的?燕浮生难道不知道有一种动作叫做推搡吗? “姐姐安心,阿爹不会去查的。” “你怎知阿爹不会查?这可是祖母的吩咐,阿爹不查怎么给祖母交代?”燕浮生不解。 “这个嘛……”燕秋尔有些心虚,但见燕浮生惶惶不安的样子,还是如实地给燕浮生说了,“就在遇到秦九那日,我便将你遇到秦九的事情与阿爹说了,还求阿爹帮忙跟祖母讨个人情,再宽限你一段时日。” 燕浮生是单纯莽撞,可她也不傻,听燕秋尔这么一说,就知道问题是出在秦九与林谦的身份上,不然燕秋尔为何要特地将此事告知燕生? “五郎,那个秦九……是谁?” 燕秋尔撇嘴道:“这秦九是谁我尚且不知,可我认出林谦了,他是尚书令的孙子,虽无官职在身,可在常安城的权贵之中还是有些分量的。至于那个秦九就不好说了,阿爹似乎也不太确定他的身份,不过能跟林谦走在一起,多半也不是什么小角色,或者说他以后定不是个小角色。” “啪”的一声,燕秋尔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哎呦!姐姐你干吗又打我?!”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的不早告诉我!”燕浮生气得又踹了燕秋尔一脚,“尚书令的孙子,那是何等的身份!我、我竟还与他们去喝酒,还、还……啊!!我真是被你害死了!”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尚书令的孙子不是人啊?有那么可怕吗?我话可说在前头,他们未必不知道咱们的身份,却还与你一起喝酒,这保不准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就算不是他们两人之中的一人,你也从他们身边挑出一个合心的吧,不然到了明年,你可就真要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了。” 燕浮生心知燕秋尔说的有道理,可是……燕浮生的思绪纷乱,一时拿不定主意。 “嘿,我就说那些个达官贵人岂是谁都能遇见的,你们两个果然是在欺瞒祖母,好大的胆子啊!” 燕峰的声音骤然在身边响起,吓了燕浮生一跳,却让燕秋尔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这小子怎么还追出来了?不嫌冷啊? 初一、本家、湖边、燕峰……燕秋尔猛然想起一件事,表情骤变。 “姐姐,外边冷,你先回房去。” “啊?”燕浮生不解,可见燕秋尔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儿,再看一眼不怀好意的燕峰,燕浮生觉得她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见燕浮生作势要溜,燕峰一个箭步上前,堵住了燕浮生的去路:“浮生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弟弟我话还没说完呢。” 没想到燕峰会堵住自己的路,燕浮生吓得倒退两步,燕秋尔侧迈一步,伸手先在燕浮生的后腰垫了一下,以免她被脚下的碎石绊倒摔着,待稳住了燕浮生,才上前横插在燕浮生与燕峰之间。 “女儿家受不得凉,峰哥哥若是有话,与我说也是一样的。”燕秋尔瞄了一眼身后的湖,那湖面上虽然结了冰,可冰层并不厚实,稍微用力便能砸开,前世他与燕峰的第一次冲突就是发生在这里。 那一次吵到最后燕峰是恼羞成怒了,伸手就把他往后边的湖里推,那一次燕浮生也是在他身边,为了拉他一把,自己反掉进湖里去了,高烧三天不退,差点儿就没熬过去,醒来时的第一句话却是问他是否安好。 燕峰将燕秋尔上下打量一遍,不屑笑道:“不过是一年不见,秋尔似是有些不一样了呢。” “哦?如何不一样了?”燕秋尔面带微笑,牵起燕浮生的手,缓慢而谨慎地走离湖边。如果避不开燕峰,那就避开那座湖吧。 见燕秋尔一直想要带着燕浮生远离他身边,燕峰就以为是燕秋尔怕他,这样一想,燕峰得意了起来,吊儿郎当地向旁边迈了两步,再一次挡住了燕秋尔和燕浮生的去路。 “如何不一样了呢?”燕峰痞笑着,那笑容得瑟得不得了,“就是觉得咱们秋尔长大了,去年还只能躲在燕新堂的身后瑟瑟发抖,今年竟也知道要护着姐姐了,难怪祖母看着都喜欢呢。” “比不得峰哥哥。”燕秋尔看着燕峰,笑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那是自然。”燕峰的表情骤变,冷脸看着燕秋尔,“知道比不过我,你还来与我争?” 第27章 男儿也争宠 听到燕峰这样说,燕秋尔有一瞬间竟搞不清楚燕峰是什么意思。在燕秋尔的常识中,争宠这样的事情是只有女人会做的,但他听燕峰这意思怎么好像是他抢了燕峰应得的宠爱一样?难不成燕峰就是为了这事才看他不顺眼的?那也不对啊,前世的他可是与其他兄弟一样对老太太敬而远之,根本就没有争宠一说吧?呃……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前世他不是很得阿爹宠爱嘛,虽然信赖跟宠爱还是有差别的,但在燕峰看来似乎是一回事儿。从另一方面来说,争宠在燕家也是一种争权的方式。若是如此,那燕峰从初次相见起就对他抱有的深深的恶意便说得通了。 “燕峰,秋尔并没有与你相争之意,只不过我们与你不同,一年也只能见祖母这一面,秋尔也只是想说几句俏皮话逗祖母开心而已。”见燕峰面色不善,燕浮生怕生出事端,赶忙替燕秋尔辩解。 燕秋尔有些诧异地瞟了燕浮生一眼。他花费了点心思才理解的事情,燕浮生倒是瞬间明了,难道当真是女人天生精通此道?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啊。 “逗祖母开心?”燕峰冷笑,“你以为谁都有资格逗祖母开心?秋尔也真是厉害啊,几句俏皮话就让姐姐逃过一劫,这可是连我都做不到的事情呢,怕是连祖母最疼爱的舅舅都无法改变祖母的意愿,咱们秋尔倒是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用上就做到了呢。” 燕浮生抽着嘴角干笑两声,道:“大抵是祖母一开始就没想过我的婚事吧。” “没想过?”燕峰的脸上彻底没了笑意,连冷笑都没了影子,“若是没有祖母的吩咐,我家阿娘怎么会去给你物色夫家?你以为你什么身份?” “燕峰,姐姐与你同辈,年长你四个多月,你这是用什么口气谈及姐姐的身份?若论及咱们燕家不成文的规定,出身常安燕府的姐姐可是比你有身份多了!” 见燕秋尔也突然板起了脸,燕浮生吓得手足无措,便想先劝住燕秋尔,道:“秋尔,我没事,你……” “姐姐若是累了就去一边儿歇着。”燕秋尔没看向燕浮生,说话的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坚定。 燕浮生被燕秋尔第一次表现出的压迫性给震住了,咽了口口水,默默地退开了。 “常安燕府?”燕峰在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极为不屑,“你们以为住在常安燕府的就都高人一等了吗?那是……那是舅舅于燕家劳苦功高,祖母才多给你们些称赞而已。何况……常安燕府里究竟有多少人是舅舅的种还不一定呢!我那精明的舅舅啊,带人回府的时候怎么也不好好验验,别平白做了冤大头,替别人养了儿子!” 验?燕生可是不会验了,明知道都不是自己的种,验了何用?他要是当真验了,就真得做一回冤大头了。 “确是如此,阿爹也真该验验,将那些不该姓燕的都赶出常安燕府,省得有些姓燕的想进却没能耐进,只能在这儿逞嘴上威风!” “你说谁没能耐?!”燕峰果然是不如燕秋尔沉着,他指桑骂槐道燕秋尔和燕浮生不是燕家的种,这都没能惹燕秋尔生气,自己反倒是被燕秋尔的一句讥讽气得跳脚,一把揪住了燕秋尔的衣领,怒目圆瞪。 真是粗暴!腹诽燕峰一句,燕秋尔的脸上依然是灿烂的笑容,十分无辜地说道:“我说谁了?峰哥哥以为我在说谁?” “混账!我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燕峰气急,拎着燕秋尔就往湖里丢。 还来这招?燕秋尔眼神一紧,右脚后踢抵住湖岸边的一块石头,迅猛出手格开燕峰的手,而后立刻趁着燕峰还没反应过来,一手抓着燕峰的领子,一手抓着燕峰的腰带,同时出脚向燕峰的右脚一铲,看着纤瘦的燕秋尔愣是将燕峰整个人提了起来,以倒栽葱的姿势给扔进湖里去了。 “咔嚓”一声,燕峰的脑袋撞破了湖面上不太厚实的冰层,咕咚一声栽进了湖水里。 燕浮生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燕峰整个人沉了底冒不出来的时候,燕浮生才意识到刚刚那个瞬间发生了什么,忍不住惊叫一声。 “啊!五郎你做了什么?!” 燕秋尔被燕浮生的惊叫吓得抖了一下,摊摊手,十分无辜地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而已,再说了,那湖水看起来挺凉的,刚好帮他去去火。”上辈子他害得浮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一回他就亲自去走一走吧! “你还说风凉话!他都浮不起来了!”燕浮生今日真是受够了惊吓。 “这样啊……”燕秋尔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十分焦急地对燕浮生说道,“那姐姐你快去找个人来救他上来啊!你我都不会凫水,难道要多个人陪葬吗?” “对对对,找人救他……找人救他!”被吓得六神无主的燕浮生立刻听话地跑走了。 燕浮生一走,燕秋尔就翻了个白眼。浮生就是太单纯了。 抱臂看着不断冒泡的湖面,燕秋尔冷得打了个哆嗦,戏谑地喊道:“峰哥哥,这湖水也不过刚没过你的胸口,峰哥哥这是要在湖底蹲多久啊?别真的憋不住气了,再呛得满口冷水,那便是再猛烈的火也燃不起来了吧?” 三息之后,燕峰破水而出,站在刚没过胸口的湖水里,表情阴鹜地看着燕秋尔。 “看到有人落水,不想着救人反倒先估量湖水深浅,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心肠竟如此恶毒!我定要将你的真面目告知祖母!” 燕秋尔轻笑一声,依旧不急不缓地说道:“峰哥哥落水,不先想着自己的健康安危,反倒先想着如何算计于我,峰哥哥这心肠真是不遑多让啊!峰哥哥可要去到祖母面前,让祖母评评究竟谁更恶毒?” “你!”燕峰语塞,一是被燕秋尔那张灿烂的笑脸气得说不出话来,二是被这冰冷的湖水冻得无法思考。 “我还有更恶毒的法子,峰哥哥知道是什么吗?”粲然一笑,燕秋尔的这个笑容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冷意和狠绝。 燕峰因这个笑容而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燕秋尔的身体缓缓前倾,然后“噗通”一声扑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紧接着在耳边响起的,是燕秋尔惊怒的喊叫。 “峰哥哥!我好心拉你上岸,你怎么恩将仇报!” 第28章 燕生生气了 燕峰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燕秋尔将他推入湖中的,为何现在反倒是变成他把燕秋尔拉入湖中了?那燕秋尔难道不是自己扑进水里的?为何同样是在冰冷的湖水里泡过,换了干净的衣裳之后为什么只有燕秋尔有热茶喝还被人围着好言安慰?为什么他变成了那个做错事的人要跪在堂中等着祖母责罚?是他先对燕秋尔动手了没错,可最后被算计遭殃的分明是他,为何却没人肯听他一句解释?就因为燕浮生刚巧在燕秋尔落水后带着家仆赶到?就因为燕浮生和家仆们刚好听到了燕秋尔的那声惊呼? 燕峰跪在大堂屋的地上,愤恨地瞪着有燕浮生在身边嘘寒问暖的燕秋尔。 燕秋尔裹着一件毛皮斗篷,盘腿坐在席子上,弓着背小口小口地啜着茶,察觉到燕峰的视线,便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抬眼,冲燕峰得意一笑。他好歹活了两世,这一世又是上一世的重复,他要是再栽在同一个地方岂不是太蠢了? 被燕秋尔的笑容挑衅,燕峰更生气了,看着燕秋尔的眼神也更加凶狠。 “啪”的一声脆响,是燕生将茶杯摔在了碟子上,茶杯打翻,吓了众人一跳。燕峰也吓得一抖,循声望去,正撞进燕生两眼的阴鹜中,心脏猛缩,燕峰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缩起了肩膀老实跪着,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怜兮兮。 “生弟,生弟别生气,小孩子玩闹起来就没个分寸,秋尔没事便好。” 燕家堂伯本是在与燕生喝酒闲聊,说着朝堂动向,说着燕生新一年的生意计划,正聊得和乐融融,就有人来报说燕峰与燕秋尔两个孩子掉湖里去了,燕堂伯到现在还忘不了当时燕生脸上骤然生出的表情,惊怒和担忧,这是两人堂兄弟这么多年来,燕堂伯第一次在燕生脸上看到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不过燕峰这孩子也是的,怎么拉着常安燕府的人去了湖边?还弄出事情来了。生弟若是不想管就罢了,生弟若是想管,便怎样都是燕峰的错。这倒霉孩子。 燕二姑则惴惴地坐在一旁,茶杯这一翻,她就更加惶恐不安了。她的峰儿受阿娘宠爱,小孩子打闹这等小事本不足挂齿,就算是峰儿有错,阿娘也会护着他,谁成想阿生竟替那燕秋尔出面了,若不是阿生发话,他们也不会回到这堂屋里闹得跟三堂审问一般,可一旦阿生出面,这事儿就变成了常安燕府与江南燕府孰轻孰重的衡量,峰儿的那份宠爱就一点儿优势都没有了。峰儿可是好不容易磨得阿娘同意为他破一次例,待阿生离开之时就送峰儿一起去常安燕府学习,怎么就偏在这个时候除了岔子,这孩子怎的这般不小心! 燕秋尔偏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燕生绷紧的侧脸。燕生这是为什么而生气?因为他闯祸了?不过现在局势对他有利,也算不上是闯祸吧?那……难道是因为他落水了?不至于吧?他不是挺喜欢看戏的吗?现在戏到高、潮,他生什么气啊? “你们啊,就不能让老身有片刻的安生。”老太太的出现打破了堂屋里紧张的气氛,叹一口气,老太太拄着拐,在女婢的搀扶下挪进堂屋,好容易走到上首的位置,老太太已是气喘吁吁,“说吧,是怎么一回事?峰儿跟秋尔两个孩子是怎么掉进湖里去的?” “祖母!是他推我下去的!”一听到老太太的问话,燕峰急忙为自己辩解道,语气哽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往常若是他用这样的声音与祖母说话,祖母定是要心疼他的。 然而燕峰遇见了燕秋尔,就注定会有人让老太太的这份心疼打消,这不,燕峰话音刚落,燕生的冷哼声就紧随而起,这异常的反应惹得老太太侧目。燕生的反常可比燕峰的委屈更让她关注。 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还让阿生动了气了? 燕秋尔倒是不急着说什么,先放下茶杯,而后脱了斗篷,两步走到燕峰身边,规规矩矩地跪下:“祖母,是孙儿不孝,扰了祖母休息,请祖母责罚。” 燕二姑蹙眉,轻咬下唇。果然是阿生培养出的孩子,到底是比她的峰儿强出不少,峰儿那点儿小心思也只能哄哄阿娘,当真论起心计,峰儿还是差了。这一进一退之中,便是峰儿输了。 “说说,你们两个惹了什么事儿?瞧把你阿爹气的!”老太太嗔瞪燕秋尔一眼,这话说得却并不严厉。 燕秋尔摸摸鼻子,赧然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跟峰哥哥在湖边闹着,结果就不小心跌进湖里去了,还害得峰哥哥的脑袋撞到了。” 燕秋尔并没有要将大事化小之意,只是燕秋尔知道,燕峰同样也不希望大事化小,而表现出这样的态度的人有一个就够了,他将这个机会让给燕峰,而他自己嘛……就勉为其难地装出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样子来吧。 燕秋尔会这样做也是拿捏准了燕峰的少年心性,他在那般年纪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再聪明也终究缺乏历练,掌握不好分寸,也掌握不好人心。这样一想,燕秋尔突然有几分同情燕峰,一个真真正正的十四岁少年,要如何斗得过一个活了第三世且已经知晓全局的人?不过谁让燕峰不老实呢,他若是不来找茬不就不会这般倒霉了吗? 果如燕秋尔所想,燕秋尔这边欲将事情压下的话语刚出口,那边燕峰就不干了,大声嚷嚷道:“祖母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他把孙儿推进湖里的!孙儿的脑袋还撞在了湖面的冰层上,都肿了!” 这个时候,燕秋尔才表现出急切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燕峰,惊讶道:“峰哥哥你怎的血口喷人?!我何时推你了!若当真是我推你,那我是怎么掉进去的?我自己跳进去的吗?”他分明就是用扔的,哪里推过燕峰?而且他自己入湖也是用扑的,可没跳呢。 “怎么没有?祖母,他骗人!分明就是他推的我!不信……不信您问浮生姐姐!” 燕峰此话一出,满堂无奈,燕堂伯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燕峰啊燕峰,你想找证人也挑个别人啊,怎么还挑上常安燕府的人了?人家燕浮生与燕秋尔是姐弟,她能帮你作证? 老太太的眼色一沉,对燕峰的这番辩驳也有几分失望。连燕秋尔都对燕峰的智商深表同情。 尽管各怀心思,众人还是齐齐看向燕浮生。 燕浮生顿感头疼。关她什么事啊?这要她怎么说? 第29章 燕生闹脾气 燕浮生自然是要帮燕秋尔说话的,只是她不擅说谎,生怕说出口的话被人找出漏洞再给燕秋尔添麻烦,左思右想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对老太太说道:“祖母,不过就是两位弟弟一言不合闹过了头,也并非是燕峰的错。” 这话说得好!不是燕峰的错,那是谁的错呢?总共也就燕秋尔与燕峰两个人,若是谁都没错你就谁都别提了呗,可燕浮生又偏偏点了燕峰的名字,那隐晦的语气,那尴尬的表情,分明就在说这件事是因燕峰而起。 “你!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错!”这个时候燕峰也意识到自己找错了证人,可除了燕浮生,现场再没有第四个人了,“祖母,真的不关我的事!我、我也就是想吓吓秋尔而已!” 燕二姑咋舌,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这细小的教养礼节了,瞄了一眼老太太不豫的脸色,忙开口训斥燕峰道:“峰儿你吓唬秋尔做什么?秋尔难得来一回本家,你怎么不能让让弟弟?” “阿娘,我不是……” “闭嘴!都是我平日里把你给骄纵成这般德行!”燕二姑狠瞪燕峰一眼,而后看向燕生,陪着笑道,“生弟啊,你看,峰儿还小,被我给骄纵得也不知道让着弟弟,害得秋尔落水,姐姐在这儿给你陪个不是,生弟你就别生气了。” 燕生微微偏头,冷眼睨着燕二姑,不冷不热地说道:“二姐与我说作甚?落水的又不是我。” 燕二姑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燕生这话的意思,是让她给燕秋尔一个晚辈道歉不成?燕二姑转眼看向燕秋尔,脸皮止不住抽动。 燕生这是做什么?干吗给二姑难看?燕秋尔不明所以地看了燕生一眼,想着要赶紧打个圆场,燕秋尔也来不及与燕生多做眼神交流,就笑容满面地转向了燕二姑,十分识大体地说道:“二姑言重了,就说了只是我与峰哥哥闹得失了分寸而已,不过是沾了点儿冷水而已,不碍事的。” 燕生掀起眼皮瞅了瞅燕秋尔微微颤抖的嘴唇,刚压下去的火气就又蹿了上来,冷声道:“燕峰也不小了,不该总是呆在本家,江南的生意繁重,二姐跟姐夫也需要个人帮衬。” 燕生这话是要讲燕峰送回江南?那燕峰去常安一事呢?就这样泡汤了?燕二姑和燕峰一惊,有些慌了,不知道该如何跟燕生求这个情,母子俩便将老太太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 老太太垂眼坐着,神情莫测,好半晌才抬眼又看着众人,缓缓说道:“阿生说得没错,峰儿是在我这儿呆得太久了,缺乏历练。”连常安燕府一个西苑的五郎君都斗不过,峰儿若跟那东苑的人比起来,不差得更远了? “祖、祖母?!”燕峰傻眼了。难道祖母也同意将他送回江南?那他这一辈子可都只能窝在江南了!燕峰张口还欲争辩,却被老太太冷眼扫了一眼,立刻闭上了嘴。 “不过……也别回江南了,阿生啊,你将峰儿带到常安去,好生教导。” 带回常安?燕峰有什么资格入他的常安燕府?燕生冷哼一声,他若是不高兴,就算是老太太的吩咐又怎样? “母亲,我那儿若是缺人,便找您讨要了,本家不还有些三五岁的晚辈嘛。常安燕府虽也只是分家的一个,可也要负责统筹调度全国各地的燕家,没人有空陪无用之人。”这无用之人指的自然就是燕峰。 燕生的这番回答倒是让老太太颇感意外,从自立门户以来,燕生还从未拒绝过她的要求,这次不过是送个人去他府里,他怎么会拒绝?难道就为了燕秋尔的事情? “那些个三五岁的你能立刻用得上还是怎么着?峰儿可是已经十四了,可供你随意差遣,那能一样的吗?就当是侄儿去自家舅舅府里小住几日,不行?” “他若想去常安游玩,便在崇仁坊找家邸舍住着便是,若住不惯我这个舅舅送他套宅子亦可,吃穿用度自有我常安燕府承担,让他玩个痛快!” “阿生,你这是连为娘的这点儿要求都不答应?”老太太稍稍有些动怒。 “我常安燕府不养无用之人!”动了他府里的人还想整日在他面前闲晃?当心被打断狗腿! “燕生!”老太太猛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当真不行?” “不……” “行!怎么不行?”燕秋尔突然高声打断了燕生的拒绝,笑嘻嘻地对老太太说道,“峰哥哥想去常安游玩,何须住在崇仁坊?咱们常安燕府大着呢,一座院子还是空的出来的,峰哥哥想什么去就什么时候去,秋尔自当扫榻相迎,阿爹也自会安排妥当,祖母放心好了。” 燕生搞什么鬼?他到底是在气什么?不过就是一个燕峰,带回去就带回去,至于为了这事儿跟祖母闹得不愉快吗?他也希望燕峰能入常安燕府,不然他要怎么跟燕峰报仇?兴许前世若是燕峰不入常安,他便不会有那样的结局,可燕秋尔觉得树大招风,他前世做得太过,就算没有燕峰也会有别人想要除掉他,到了今生,与其躲开了燕峰却又要迎接新的敌人,他还不如把燕峰迎回去,好歹目标够明确,他防得住啊。 “嗯,还是秋尔贴心。”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压下被燕生挑起的怒意,笑着冲燕秋尔点点头,可终还是看向燕生。能在常安燕府里做主的,只有燕生。 燕生却是不说话了,垂下头把玩着手上的茶杯,看着像是在闹脾气。他是为了哪个小子与母亲作对?狼心狗肺的小子竟然还跟他唱反调?哼!从未受过这样对待的燕生很不开心。 此刻的燕秋尔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他心里,燕生是精明的,是理智的,是燕家的顶梁柱,可是眼前的这根顶梁柱怎么好像稍微歪了一点儿? “阿爹,祖母问你话呢!”燕秋尔啪啪地在地上拍了两下,想要吸引燕生的注意力。 燕生还是不给反应。 “阿爹!”燕秋尔急了,站起来跑到燕生面前又跪下,歪着身子歪着头,想要看清燕生的脸,“阿爹,我不是没事吗?峰哥哥也不是故意的,阿爹别生气了,二姑都要嫌弃咱们常安燕府小气了,怎么连个客人都不让去。”说罢,燕秋尔又压低了声音,偷偷对燕生说道,“不过一个燕峰,你干吗惹祖母不高兴?” 燕生终于掀起眼皮瞅了燕秋尔一眼,突然伸手捞过被燕秋尔丢在一旁的斗篷,将燕秋尔一兜一裹,扛起来就走。 “常安燕府可不是谁都能呆的,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听得燕生这句话,堂屋里的人就知道燕生是应下了。 这一连串的转变可是让燕二姑惊讶极了。那个燕秋尔是什么来头?怎么不仅能讨得阿娘欢心,竟还让阿生如此重视?西苑的人不都是阿生捡来的吗?看样子得派人去好生查查这个燕秋尔的底细。 老太太倒是没什么想法,她的儿子就是那个脾气,自己的玩意自己可以随便摔打,可偏不让别人动一下,这西苑的孩子虽都是他捡的,可也是挂着常安燕府名头的,如今峰儿动了他府里的人,他怎能不生气?阿生是他们燕家唯一的继承人,她除了对阿生的学业严加要求,其他方面都是宠着的,倒是宠出他这歪脾气来! 燕生只留下那么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梁成只能留下打个圆场,向老太太再三保证他们会安排好燕峰入府的事情,而后才带着燕浮生离开,这事儿也才算是了了。 然而也只是在这堂屋的这部分结束了,燕生心里还有账没跟燕秋尔算呢! 第30章 燕生照顾人 在燕生得知燕秋尔落水之后不久,燕齐等人也收到了消息,想去堂屋那边看看情况,可又觉得不妥,便都回了他们在本家所住的院子。每年过年的时候他们都是住这里,主屋归燕生,郎君们睡东厢房,娘子们睡西厢房,左右也就凑合那一个晚上,不过这倒是成了他们加深情感交流的最佳契机。 待燕生气呼呼地扛着燕秋尔回来时,就瞧见他们府里的人全都等着门口引颈四望。心情不爽的燕生将一干人等视若无睹,扛着燕秋尔大步流星地越过人群,进了主屋之后就把门关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燕齐等人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吹过,好容易才盼到燕生的身影,燕生却迅速从他们眼前消失不见,有关燕秋尔落水的事情竟连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 一群人盯着主屋紧闭的门,一头雾水。 燕征寻思了一下,对燕齐等人说道:“三娘和梁管事还没回来,我再在这里等等,你们先进屋子里去吧。” “一起等吧,不差那一会儿了。不知阿爹给五郎找了先生看过没。”燕元有些担忧。看阿爹的样子似是有些生气,五郎又是被斗篷裹着完全看不清样子,究竟怎么样了啊? “那思仁你带着弟妹们先回屋去吧,天冷,别着了凉。”说着,燕新堂拍了拍燕思仁的脑袋。 燕思仁扭头看了看后边几个冻得手脚发抖的弟妹,看着他们一脸懵懂似是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燕思仁暗叹一口气,便听了燕新堂的话,领着这几个小不点儿回了暖呼呼的屋子。 燕齐、燕元、燕新堂和燕征四人一直等到梁成与燕浮生回来,问清了状况,才放了心,回屋去了。 另一边燕生扛着燕秋尔大步进屋,关上门之后就将燕秋尔放了下去。 双脚突然着地,燕秋尔踉跄一下,而后才站稳,解开了将自己裹成蚕蛹一般的斗篷,莫名其妙地看着燕生。 “阿爹?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是与不是,你不清楚?”燕秋尔一开腔,燕生就气呼呼地顶了回去,“算计别人却连自己也赔了进去,你的聪慧呢?做事之前不动动脑子?” 他怎么把自己赔进去了?燕秋尔眨眨眼,仔细想努力想,好容易才想到他把自己一起算计进去的那个地方。想通了,燕秋尔就笑了。燕生这是怪他推了燕峰入水之后自己也沾了一身湿。也不对,看燕生这神情,听燕生这语气,他这也并非责怪,倒更像是担心。燕生在担心他? 燕秋尔走到燕生身边,探身看着燕生的脸,嬉皮笑脸道:“阿爹,我是故意的。我推了燕峰进湖里,若自己是一身干爽,到了祖母面前可讨不到好处,何况我不也用这身水让燕峰百口莫辩了吗?倒是没白沾上水。不过也多亏了有阿爹在,不然我也讨不到好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而且他说的也是事实,连燕秋尔自己都没想到今日会得燕生撑腰,若早知有燕生在,他也不会多此一举地投湖了,那湖水当真是冷啊,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呢。 燕生的脸色缓和了两分,继续问道:“那你又是为何帮燕峰说话让他入府?你难道不知你祖母用意?今日你让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他若入府,你还能消停?” “放在身边报仇方便啊。”燕秋尔眨着眼,说得十分理所当然,“左右我与燕峰是结了仇了,阿爹又何必因为一个燕峰与祖母交恶?回头惦念着母子隔阂心情郁结的还不是阿爹你?不就是一个燕峰嘛,还能在咱们府里翻天不成?”他本就是要打压欺负燕峰的,今日又得燕生维护,就当是报答燕生的这份维护之心,他也定不会让燕峰在他们常安燕府翻了天! “燕家上下,敢打断我说话的,你是第一个。”五郎的心思还不少,堂屋里那样的情况下竟还能想着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但不得不说,有个人在自己身陷困境的时候还能惦记着他燕生的事情,这少有的情况让燕生心里发暖。 瞧燕生的表情不像是在生气,燕秋尔便大着胆子跟燕生说笑道:“总要有第一个的,待人数多了,阿爹就能习惯了。” 燕生斜燕秋尔一眼。 “主君,属下请了先生来,主君您看要不要让先生给五郎君瞧瞧?”梁成站在门外一脸无奈。为何总是他要在主君发怒的时候来打扰?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被主君一怒之下给杀掉的,不行,他得回去跟唐硕商量看能不能对调一下工作。 先生?燕生扭头看了燕秋尔一眼,见燕秋尔的双唇还在微微颤抖,便沉声问道:“你冷?” “有点儿。”燕生不问还好,燕生这一问燕秋尔就觉得越发得冷了,似是有凉气源源不断地从骨子里往外钻似的,冻得人发颤。 “真弱。” 会觉得冷怕就是得了风寒。燕生不满又鄙夷地看了燕秋尔一眼,便抬脚去开了门,让先生进屋。虽是鄙视燕秋尔的体弱,燕生还是站在一边看着,直到先生诊断燕秋尔是真的得了伤寒并且开了药方,燕生亲自将药方确认一遍才算完事。 “晚上的家宴不用去了,好生休息,明早回府的时辰不会因你而推后。”用冷硬的声音说着似乎不近人情的话,燕生却是在忙活着安置燕秋尔躺好,帮燕秋尔盖好被子。虽没照顾过别人,可燕生是从小被人照顾着长大的,该怎么做还是知道的,只不过初次尝试有些笨拙罢了。 燕秋尔原以为燕生不会当父亲,然而此时的燕生还真有几分父亲的样子。燕秋尔忍不住笑意,便一直看着燕生笑。听到燕生的嘱咐,燕秋尔便乖巧地应下,随即想起要送给祖母的东西,便从被子里抽出了手。 “做什么?”燕秋尔的手臂刚从被子里出来,燕生就瞪着眼睛不满地看着燕秋尔。他才刚掖好的被子,五郎这是在捣乱? “呃……”燕生这什么表情?不就掀个被子嘛。燕秋尔撇撇嘴,迅速将手臂收回被子里,将被边儿掖到脖子下边,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这样总行了吧?做惯了一家之主的人还真难伺候,尤其是燕家这些说一不二的家主,老太太是,燕生也是。等他把燕家的钱都败光了,看他们还有什么底气跟人说一不二! “什么事?”燕生对燕秋尔的识相感到非常满意。 燕秋尔挑挑下巴,指向自己刚脱下来的一堆衣服说道:“我要送给祖母的礼物收在腰带内侧的小口袋里了,阿爹记得给祖母捎过去。” 燕生一听,便依言从燕秋尔的腰带内侧找到那所谓的礼物,草草瞄了一眼就握在了手里,转而继续嘱咐燕秋尔道:“我把梁成留下,有事就叫他。” “嗯。”燕秋尔乖巧地点头。 燕生又将燕秋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认一切妥当了,才转身出门。 燕秋尔目送燕生出门,躺在床上想着燕生不愧是燕家家主,连照顾个病人都周到谨慎,不过燕生照顾人的模样还真是稀奇。想着想着,燕秋尔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31章 回府点财宝 燕秋尔这一睡就睡到了初二的下午,只记得刚睡下不久,梁成就吵醒他让他喝下一副药,那之后便是如之前两次一样陷入了无知无觉的状态,一直到下午睁开眼睛看到他自己屋子里烟色的床纱。燕秋尔其实还挺好奇梁成那会儿是怎么叫醒他的,不过燕秋尔猜一定是用了燕生的那个损法子。 活动一下躺得有几分酸疼的身体,燕秋尔翻身下床。人还懒洋洋的不太勤快,燕秋尔便也懒得去柜子里找衣服,直接捞起似是在慌乱中被弃下的斗篷,披上就出了门。 行至卧房的外间,燕秋尔的脚步突然一顿,转头,便看见歪坐在胡床上打瞌睡的燕浮生,燕浮生的手上还捏着一本摇摇欲坠的书。燕秋尔摇头失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拿掉燕浮生手上的书,然后扯过放在胡床上备用的薄被给燕浮生盖上,见燕浮生没被扰醒,燕秋尔便笑着出了外间。 然而一出外间,燕秋尔的脚步就又顿住了。这堆了满地的大小箱子是怎么回事? “夏云,这些是什么?” “哎呀!五郎君,您醒了啊?饿了吗?婢子去给您弄点儿吃的?”一见着燕秋尔,本就一脸喜气的夏云就更加欢喜了,欢喜过后,夏云才想起燕秋尔是带着病回来的,脸色又垮了下来,“瞧我,都乐昏了头了!五郎君还难受不?可还觉得不舒服?” “不过是风寒而已,睡了一觉便好了大半。”燕秋尔裹着斗篷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你先给我说说这些箱子都是哪来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把你乐得连我的病都不记得了?” 夏云面露尴尬,却又立刻兴奋地将这尴尬抛之脑后,欢喜地在一堆箱子之间蹦来蹦去,一边儿蹦跶一边儿比划着给燕秋尔解释道:“五郎君,我跟您说,这些是本家老太太送您的礼物和补药,这些是您的姑母们送来的回礼,这是您堂伯给的,还有这个是您的堂哥、如今的兵部侍郎燕寻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拜帖,五郎君您看看。啊,对了对了!还有这个,这是一位林姓郎君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请帖,五郎君您也看看。” 燕秋尔没想到这一地大大小小的箱子竟有这么多的名堂,听着夏云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讲解,燕秋尔只觉得有几分头疼,伸手接过那一封拜帖和一封请帖看了看,就将两张帖子都放在了手边,向夏云问道:“姑母们的回礼是怎么回事儿?” “五郎君您之前不是给本家的亲戚都备了礼物吗?晚上家宴的时候见您没来,婢子就擅自做主,去找了三郎君和三娘子,那两位便替五郎君将那些礼物都给了出去。”夏云是随燕秋尔一起去了本家的,只是他们只在本家呆一天,这急着去忙着回的,要打理的琐事一大堆,她没能时刻跟在燕秋尔身边,却是将燕秋尔之前交代过的事情全都记住了。 “嗯,还是夏云机灵。”他还以为那些礼物要白费了呢,“那祖母都送了些什么?” 闻言,夏云就打开了老太太送的那个大箱子,这大箱子里又装着不少大小不一的小箱子,看得燕秋尔一个头两个大,夏云却是兴致勃勃又颇有耐心地逐一取出打开。 箱子这一开,就露出了里面装着的物件,物件一出现在眼前,燕秋尔的视线中就瞬间挤满了红红绿绿的数字。燕秋尔一愣,这才想起自己重生这一回还得了个特技。 “夏云,将这些东西清点入账的时候,记得详细点儿,谁送了什么、值多少钱全都记下。我送长辈礼物是孝道,长辈回礼是给咱们常安燕府面子,这人情得记下。”其实燕秋尔只是想将这价值与自己之前记下的那些数字相对比,好研究研究他所看到的这些数字到底是什么意义。 不过这些东西要放哪儿呢?他这院子太小,可没有什么隐秘的地方能放得下这么些的东西。入燕府金库?那更不可能了!怎么办呢?燕秋尔有些犯愁了。 “夏云,金豆呢?” “金豆在院子里呢,他说得找个稳妥的地方存放这些东西。”夏云一边清点物品,一边回答燕秋尔的问题。 燕秋尔噗嗤一乐:“让他进来,我有事吩咐他。”他跟金豆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是,五郎君。”夏云最后看一眼盒子里的珠宝,就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儿跑出门去。 趁着这点儿时间,燕秋尔起身在那些打开的箱子之间行走,顺手检出几件绿色数字较大的首饰,准备送给燕浮生。 “五郎君,您找我?”不一会儿,金豆跟夏云就匆匆进了屋,眉开眼笑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心知他们是替自己感到高兴。他们府里的人一起去了本家,能带着这么多礼物回来的可就他一个,旁人看了定会觉得他在本家讨了好。虽然这也是事实,但还是有几分差别的吧。 “金豆,你的身形与我相仿是吗?”说着,燕秋尔脱了斗篷,特地走到金豆身边比了比。 “哎呦我的五郎君!您可还病着呢!金豆身上凉,您可别靠近他!”见状,夏云赶紧去将燕秋尔丢下的斗篷拾起来,重新盖在了燕秋尔身上,将燕秋尔向后拉开一点儿。 “你家郎君我就这么娇弱?”燕秋尔轻笑一声,突然变了脸色,说话的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比平日严肃多了,“你们两个……跟了我几年了?” 夏云跟金豆是跟了他一辈子的人,是信得过的人,但那是在前世,他全心全意地为着燕家着想,没有异心。可如今他对燕家已没了那份忠诚,虽说是为了报仇才留下,也决定挥霍一下燕家的家财,可他也得想着自立门户了,不然当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时,他便没了退路。他不确定燕生会不会冒着风险保他到底,故而他需要一条退路,一个当他与燕家决裂之后的容身之处。这样的话,他就要重新评估夏云和金豆的可信度了,毕竟在他这个院子里,这两个人是靠他最亲近的。 第32章 钱多占地方 燕秋尔这话一出口就吓了夏云和金豆一跳,两人一愣,赶忙一先一后地跪下。虽只是府中仆婢,但是能在最初就被指派为贴身伺候郎君的仆婢,夏云与金豆两人本就比其他的仆婢更加机灵,也更清楚自己的本分,而燕秋尔的这句开场白对于机灵的仆婢来说无异于一个警铃。举凡主君这样向下仆提问,八成是有大事要发生。 “五郎君,我们……”两人小心打量着燕秋尔的神色,却看不出怒意或是严厉,他们该如何作答? 见状,燕秋尔微微一笑,也没让两个人起来,也没说那些无意义的虚辞,只是再一次问道:“你们两个照顾我多久了?” “回五郎君的话,咱们两个都是八九岁的时候被派到五郎君身边,咱们来的时候,五郎君也才四岁,到如今,刚好过去整整十年。”到了这个时候就能看出素日里不够稳重的金豆在关键的时候还是扛得住的,虽依旧搞不懂燕秋尔的用意,金豆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平稳地回答了燕秋尔的问题。 而夏云跪在金豆身边,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慌张得不知所措,连燕秋尔问了什么都反应不出。五郎君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他们做错了什么吗?还是……这燕府要发生大事了?想起以往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后院风云故事,夏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十年?”原来已经有那么久了啊。燕秋尔看着有些紧张惶恐的两个人,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似感慨般说道,“我们竟已朝夕相处十年,也算得上是形影不离了,你们两人于我来说倒是比自家的兄弟姐妹更为亲近,也更像是我的兄姐。” 金豆的心中也是惶惶不安,可总归比夏云镇定些,话听到这儿,依然不明白燕秋尔这是在为什么事情铺垫,但他听得出燕秋尔这话说的真心,便有些感动地笑道:“五郎君这话可是折煞我二人了,照顾五郎君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何况五郎君待我们不薄,我二人甚是感激。” “嗯……梁管事在指派你二人来我院子时,嘱咐过什么?”燕秋尔其实很好奇,梁成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让这府里的仆婢们乖乖向他汇报府里每日发生的大事小情? 听到这个问题,金豆和夏云两人心中一惊,慎重地对视一眼,各自仔细回想一下,却未能想到当时得梁成有过什么特别的嘱托,夏云犹豫着开口道:“婢子不知道五郎君指的是什么,婢子记得当时梁管事并未有过什么特别的嘱托,只说让咱们都细心这点儿照顾五郎君,要将五郎君每日吃过什么、说过什么、去过哪里都记录下来。” “记录下来?为何?这记录是要呈给梁管事看的?” “嗯,每日清早都有人专门来收这些记录,梁管事说这样才能了解府里的郎君和娘子们的喜好,好为各位郎君和娘子准备他们喜欢的。”夏云微微蹙眉,担心地问道,“五郎君,这样做不好吗?咱们以后……是不是不做了?” 了解郎君和娘子们的喜好?原来是这个理由啊。燕秋尔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夏云的问题,反而似是没头没脑地说了另一段话:“唉……这偌大的燕府瞧着热闹,与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住在一起,可为了那点家业,彼此之间却都藏着心眼儿,所谓人心隔肚皮,就算是自家兄弟,也不过如此罢了。在这府里,最关心我的、最了解我的,怕也只有你们两个人了。” 夏云一见燕秋尔那悲秋伤怀的小表情就心疼了,赶忙安慰道:“五郎君怎么这么说呢?五郎君人好,咱们府里的人可都很喜欢五郎君呢,咱们三娘子不就很关心五郎君吗?三娘子一大早就随着燕家的队伍回府,也是彻夜未眠,却还是不顾劳累守着五郎君。三郎君自打知道五郎君爱吃糕点以后,那金玉阁的糕点就跟不要钱似的往这儿送。还有主君,主君这次回来不也是对五郎君另眼相看了吗?还将五郎君召到世安苑亲自教导。五郎君的身边有这么多人呢,哪是只有我们两个啊。” 五郎君这是怎么的了?难道是去本家的时候被人欺负了? 金豆也忙说道:“五郎君,就算咱们府里的别人都与五郎君作对,我跟夏云也绝对是站在五郎君这边儿的!五郎君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恩恩,就是就是。”夏云点头如捣蒜。 燕秋尔仔细打量了两个人的神色,笑道:“起来吧,我信得过你们。” 若已奉他为主,那无论如何都会忠心于他,不需要他做什么,若早已尊他人为主,那无论他做什么,对方也不会向他献出忠心,只会阳奉阴违罢了,要是真那么简单就易了主,那样的人他也是不敢用的。他这样问,也不过是想从夏云和金豆两人的临场应对上看出些端倪,有心无心总还是能从言行举止上看出些蛛丝马迹的,除非这两人有梁成一般的城府,那他可当真是检验不出了。知道夏云和金豆是真心为他好便足够了,他们忠心于谁也并不那么重要,他没有将这两人带出府的打算。 金豆和夏云眨眨眼,偷瞄燕秋尔一眼,才相互搀扶着起身。这就完了?怎么觉得五郎君其实什么都没问啊?难道五郎君不是要试探他们的忠诚?那他到底是想要知道什么?五郎君的想法还是那么让人猜不透啊。不过这事儿却给两人提了个醒,五郎君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他们是跟着五郎君的人,日后这言行举止也是得多加小心着,不能落人口舌拖了五郎君的后腿。 “夏云,要呈给梁管事的记录你继续记着,既是府里的规矩,便好好地做。”梁成那人精明着呢,夏云若是因着他今日之言自作聪明,梁成定能发现,“然后从这些礼物里挑出几匹上等的布,给金豆做几身像样的衣服。” 金豆一听,连忙摇头摆手地拒绝道:“诶?五郎君,这可使不得啊!小的又没做什么,可承不了这份赏赐。” “谁说是赏你的?”燕秋尔笑着睨了金豆一眼。 “啊?那、那不是赏我的……是什么啊?”金豆一脸茫然。 “自然是有用的。我有些东西想买,你穿成这样去人家都未必肯见你,还谈什么买卖?” “那、那五郎君怎么不自己出去买?”常安城里是有些铺子看人卖货,可他要是亮出燕家身份来,就绝不会碰壁,不过……五郎君要买的东西似乎都不太好让主君知道,若是让主君知道了,非惩治他这个败家子不可!想起自己亲自买回来的那套琉璃茶具,金豆就觉得心疼得要命。那可都是钱啊! “我若什么事都要自己去做,还要你做什么?”燕秋尔斜了金豆一眼,从一地的物件中拣出两件标价足够置地的,递给金豆,“偷偷拿着这两个东西出去,卖掉换钱,然后去青龙坊买一处院子,那钱够你买多大的就买多大的,地契上就写……写我的名字吧。”燕家的郎君们都有自己偷偷买下的宅子,因着都是各自用自己挣来的钱买的,燕生也不管,他这也算是用自己挣来的钱去买宅子,燕生应当也不会管吧? 金豆挠挠头,不解地问道:“五郎君,您买院子做什么?”他们都住在燕府里,日后若是五郎君娶妻,那也是主君给置办一处院子,五郎君根本不必自掏腰包啊。难道另有用途? 第33章 燕峰找上门 “因为……钱多啊!”燕秋尔踹了踹脚边的一个箱子,“钱多了占地方,不散出去我心里难受。” 金豆和夏云的表情寸寸龟裂。说好的大事呢?说好的后院风云呢?到底是哪个信口雌黄危言耸听?!再说了,哪有人会嫌钱多的啊?!五郎君当真是越来越败家了!这若是让主君给知道了,不请家法才奇怪呢!唉……这败家的爱好,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行了,你们两个去忙吧,这些个东西还是我自己清点吧。”他得挑挑看哪些是贵重的,好送去新宅,剩下的没什么大用的,就往各院送一些吧,吃独食总归是不好的,再招人妒恨就麻烦了。 “是,五郎君。”夏云和金豆应下,带着两匹布离开,怕燕秋尔受冷,还体贴地关好了门。 “五郎,你买宅子做什么?” 大屋的门才刚关上,卧房外间与堂厅之间的门就被燕浮生推开,燕浮生看着那满地的珠宝,表情严肃。 燕秋尔一愣,转头看着燕浮生,开口问道:“姐姐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就睡在外间了?没着凉吧?” “秋尔,你买宅子做什么?”这府里的郎君们挣了钱都会买上那么一两处私宅,有的就买在常安城里,有的却买在江南等地,这不足为奇,可当燕秋尔说要在常安城内买一处宅子时,燕浮生却觉得这事蹊跷,倒也没什么依据,只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终究是燕家养出来的女儿,就算是有些缺心眼,对某些事情的直觉还是准的。燕秋尔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道:“有钱就买了,我倒是没想过要做什么。” 有钱就买了?燕浮生对这个理由将信将疑:“你当真没有别的想法?”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姐姐以为我要做什么?金屋藏娇吗?”燕秋尔轻笑一声,突然从箱子里抓出个什么抛向燕浮生,“接着!这个给你。” 燕浮生伸手一抓,再摊开掌心仔细一看,落在手里的是一个精致的白玉香囊,镂雕着精美的图案。 燕浮生眉心一蹙,拿着东西向燕秋尔走过去,将香囊递还给燕秋尔,说道:“这些都是本家长辈送给你的,我不要。” 燕秋尔翻了个白眼,没有收回香囊不说,还扯了布又包了些贵重的首饰,直接塞进了燕浮生的怀里,看着燕浮生错愕的表情笑道:“姐姐与我客气什么?这些东西我留着也用不上,若不赠与姐姐,便也只能拿去换钱买点儿别的什么回来。反正也不是我花钱去买来的,姐姐就收下吧。” “你用不上,我也用不上啊……”燕浮生瞅着布包里闪得晃眼的首饰一点儿想法都没有,脸上也未见一丝喜悦。 燕秋尔摇头失笑:“女儿家哪有你这样的?见了这么好的首饰竟还一脸愁容。你啊,整天野小子一样到处跑,也不知道打扮一下自己,咱们三娘子明明天生丽质,啧啧,老天将这张脸送给了你还真是暴殄天物了。” “说什么呢!讨打!”被燕秋尔戳中痛脚,燕浮生窘得满脸通红,抬脚就往燕秋尔的身上踹。 “你看看你看看,才刚说你,还这么粗鲁!”燕秋尔一边躲一边调笑燕浮生,而买宅子的话题就这样轻松地被燕秋尔给带了过去。 “五郎君,呃……本家的郎君过来看您了。”门外,夏云尴尬地冲燕峰笑着。这本家的郎君到了他们府上该怎么称呼啊? “本家的郎君?是燕峰那厮?他怎么来了?”一想到燕峰那张讨人厌的脸,燕浮生就立刻拉下了脸。 燕秋尔倒是早就料到了,拉着燕浮生坐下后,才扬声让夏云放燕峰进来。 燕峰抬脚一进门,就瞧见那两姐弟关系要好地坐在一起,燕浮生的怀里还抱着一包东西。燕峰的视线又从那一地大大小小的箱子上扫过,抿嘴克制住就快要表现在脸上的妒意。 “峰哥哥怎么来了?今儿个阿爹不是要宴请管事们?峰哥哥没跟着去?瞧我这里乱的,峰哥哥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燕秋尔说得轻巧,可燕峰左看右看,也没找到个能坐的地方,难不成还要他坐在箱子上?可看燕秋尔和燕浮生分毫不动,燕峰也知道这是两人不欢迎他的表现。呵,他来这儿又不是为了被欢迎的,他们越是不高兴,他就越是开心,站着就站着,他不在乎。 “答谢管事们的宴席,我怎能不去?倒是秋尔你病得可真不是时候,竟错过了这场宴席,真真是可惜啊。”燕峰转着头打量着燕秋尔的住处,不停用眼角瞄着燕秋尔的表情。 呦,这才来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炫耀起来了? 燕浮生本就不喜燕峰,燕秋尔染了风寒这一夜所受的罪可全都是因燕峰而起。人在他们的地盘上,眼前也没有长辈,燕浮生也不再缩手缩脚,嘴角一扬柳眉一挑,不紧不慢地说道:“阿峰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这宴席五郎也不算是错过。五郎年少,这一年一度的宴席阿爹是从不带五郎去的。不过这宴席左右也就是能让郎君们与那些管事见上一面混个脸熟罢了,别人急着去,五郎却是不缺这个见面的机会。现在阿爹是走到哪儿都带着五郎,五郎能见到管事们的机会倒是比哥哥们都多了,所以啊,这宴不去就不去吧,身体要紧。阿峰喝茶吗?”说着,燕浮生就拎起桌面上的茶壶,给燕秋尔和自己都倒了茶,但燕峰的这一杯燕浮生却迟迟没倒,竟是真的在等燕峰的答复。 不过就是去见了管事们,还不知燕峰这厮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能得阿爹首肯一同前去,竟跑来五郎这里得瑟!五郎还在世安苑里住了小半个月呢,他比得了吗?有本事他也去世安苑住上两天啊! 燕浮生的这番话就如一盆冷水,当头扣在了燕峰的头上,浇没了燕峰所有的得意。合着他为之兴奋半天的所谓的机会在别人眼里竟是可有可无的?燕峰瞬间变了脸色,恨恨地瞪着燕浮生。 没想到燕浮生会先与燕峰呛声,燕秋尔端起茶杯呷一口茶以掩住嘴角的笑意,优哉游哉地等着听燕峰如何接续。 第34章 燕峰犯个蠢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风寒,秋尔你都能神清气爽地在这里数钱,怎么就去不了那么重要的宴席呢?难不成这满地的珠宝竟比那些为燕家兢兢业业的管事还重要?却原来秋尔已是成竹在胸,料定了自己不去赴宴也无碍于前途啊。”将不甘咽下,燕峰眼神一变便笑了出来,那笑容还真挺像是个笑容的。 燕秋尔暗叹一口气,兴致缺缺地放下了茶杯。若是这里还有他们三人以外的第四个人,那听到燕峰这样说,他是真要生出几分惶恐了,可现在并没有第四人在场,这等挑拨离间的话燕峰是要说给谁听?话说得再精明,没有听者也是白搭啊。这燕峰在祖母身边住得久了,也就歪心思比别人转得快一些,那些小把戏用来讨好祖母还成,到了他们常安燕府怕是无用武之地了。 “瞧峰哥哥这话说的,我有什么前途啊?我不过就是给阿爹打个杂,家里的生意我都不懂,也插不上手,去见管事们做什么?帮不上忙不说,还要多占一个地方,倒不如让峰哥哥去了。” “哼!”燕峰高傲地冷哼一声,一副“算你识相”的样子。 燕秋尔暗笑。瞧瞧,这还没夸他呢,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再翘高点儿,就该让燕生抓住吊起来打了! “谁是打杂的?” 燕秋尔正想着还要说些什么怂恿燕峰,就听到了燕生低沉中夹杂着些许不满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边打开,燕生带着一袭冷风进屋,燕生的身后跟着燕齐、燕元、燕新堂、燕征和燕思仁五人,六个人一进屋,就在门口止住了脚步,也不得不止步于此,再往前就是大大小小的箱子,根本就无从下脚。 燕生眉心一紧,看着燕秋尔问道:“知道什么叫财不外露吗?”五郎把这些个东西摆了一地是要卖吗? “财不外露别人怎么知道我有钱?”燕秋尔嘴角一扬,笑嘻嘻地跟燕生顶嘴道。 看着燕秋尔笑得晶亮的一对眼睛,燕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说话的语气却是因此轻快了几分:“等着招贼?” 听了这话,燕秋尔晃着脑袋叹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道:“家贼难防,不如不防。” “收拾了!”嘴上说不过燕秋尔,燕生就只能动用家主威严强制下令。 “好咧~”嬉皮笑脸地应下,燕秋尔就扯着嗓子喊道,“金豆!金豆呢?你家主君让你把地上的杂物收一收!” 燕秋尔这一喊,除了燕峰,这一屋子的人就都被逗乐了。 “得!我们还担心五郎的身子想着来看看,结果这小子却神清气爽活蹦乱跳,瞧这两声喊得,中气十足!”燕新堂戏谑地调笑道。 “倒是我们白担心了。”燕齐宽厚地笑着说道,“不过五郎没事就好,今儿早上还烧得说胡话呢,可把阿爹吓着了。” “现在能胡闹了,就说明好利索了,不过瞧着倒是烧得迷糊的时候更乖巧一些。”燕元也打趣一句。 燕秋尔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不满地撇撇嘴,插嘴道:“几位哥哥到底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消遣我的?你们说得好开心啊。” 燕齐几人笑而不语。 几个人聊天的工夫,燕生已经艰难地越过满地的障碍,来到了燕秋尔面前:“你喊的人呢?” “啊?不知道啊,可能出去了吧。”说着,燕秋尔就站了起来,想要出去看看。 五郎是不知道自己还病着吗?外边那么大的风,还往外跑?燕生长臂一伸,将往外走的燕秋尔拦腰捞了回来,抱着燕秋尔坐下之后才对燕齐吩咐道:“燕齐,出去叫几个人进来收拾。” “是。”燕齐一愣,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燕新堂拦住了。 “五郎这院子里总共也没几个人,不过就是几箱东西,我来吧。”还是常往燕秋尔这儿跑的燕新堂比较了解状况,话音未落,便已经撸起袖子开始搬箱子。 “我来帮忙。”燕新堂这一动,燕征也跟着做起了这费劲的体力活,燕齐和燕元见状也不得不加入进去,燕思仁左右看了看,也只能跟着哥哥们一起干活。 兄弟几人都是习过武的,尤其燕新堂和燕征,故而这体力活做起来倒也顺手,不一会儿就将大部分箱子拖到一边不碍事的地方放着,还剩下些相对较小的搬起来就轻松多了。 燕峰见这么长时间过去竟无人理他,便只能主动出击,两步走到燕生面前,摆好笑容,开口道:“阿爹……” “噗——”燕峰才开个口,燕浮生就不小心将刚送入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正正好好都喷在了燕峰的衣服上。 被燕生抱着浑身不舒服正想着该怎么下来的燕秋尔瞬间思考停滞,傻眼地看着燕峰。 “哐”的一声响,燕征被这一声“阿爹”吓得一抖,箱子脱手砸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燕齐脚下一个趔趄,不小心撞翻了一个小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刚弯下腰要抱起箱子的燕新堂不幸闪了腰,燕元扶着箱子的手一滑,手掌被箱子角划破,燕思仁则僵直在原地,傻愣愣地望着燕峰。 “噗哈哈哈哈!”几息的静默之后,燕秋尔拍着矮桌狂笑不止。 燕齐几个人被这狂笑惊回了神,原本想跟着一起笑,可不小心瞄见燕生铁青的脸色,一个个火速将箱子放好,灰溜溜地离开了燕秋尔的院子,连个招呼都来不及打,好容易跑到了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兄弟几人对视一眼,便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而大屋里,燕秋尔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在燕生怀里不停翻滚,结果动作太大直接从燕生怀里滚了出去。 “笑够了吗?”看着捶地狂笑的燕秋尔,燕生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 “够、够了……肚子……肚子好疼……哈哈哈……停、停不下来了……天啊……哈哈哈……”燕秋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笑一边哎呦哎呦地喊着肚子疼。 阿爹……燕峰竟然管燕生叫阿爹?他是有多蠢啊! “那个……噗——抱歉……”坐在燕生旁边的燕浮生倒是想憋住笑,可燕峰衣服上的那块水渍就正对着她,她一瞧见那块地方就能想起那声亲切的“阿爹”,一想起来就想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阿、阿爹?”燕峰懵了,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呆滞的状态,茫然地看着燕生。 燕秋尔本来已经要止住笑了,却又听得燕峰的这一声茫然轻唤,就又笑开了。 “我是你舅舅。”燕生脸色铁青地瞟了燕峰一眼,一想起那两声“阿爹”,燕生就连看都不愿意看燕峰了,“浮生,燕峰住西苑,后边空着的院子随便找一处,你领他去。” “是,阿爹。”燕浮生立刻起身,拽着不明状况的燕峰,硬生生地把人拖走。 这蠢货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怎么想到要管自个儿舅舅叫“阿爹”的?那一声“阿爹”他是怎么喊出口的?真是让人费解! 第35章 玉牌从哪来 “别在地上滚来滚去,像什么样子。”屋子里只剩下燕生与燕秋尔,燕秋尔却还在笑。 “我也不想啊……可是……天啊……肚子好疼……”燕秋尔是真的要笑哭了,蜷起身体抱着肚子,比起开心,他看起来倒是更痛苦一些。 虽然住在常安燕府的郎君和娘子们都是管燕生叫“阿爹”,可他们是从记事起就呆在这里的,燕生为他们伪造出的关系便是如此,燕峰这顶着明晃晃的“侄儿”头衔入了府,喊的哪门子“阿爹”啊?就算是入乡随俗也不能这样啊,这可让燕峰的亲爹情何以堪啊! 等等……一个念头突然窜入燕秋尔的脑海,惊散了他的笑意。燕峰会这般入乡随俗,也就是说他知道常安燕府的实情?他知道东西两苑的郎君和娘子们都不是阿爹的孩子?因为知道东苑的郎君们都是姑姑们的孩子却喊着燕生“阿爹”,所以他也这般效仿?那么……是祖母与他说的?也是,不管是从小就在府里长大的东苑人还是今日刚入府的燕峰,他们都是姓燕的,真正的外人也只有他们西苑罢了。 唉……他总是下意识地把自己当做是常安燕府的人,这个想法可得改改了。 “怎么?”燕秋尔突然没了声,燕生疑惑侧头,便觉得燕秋尔的背影有些异样。这孩子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情绪起伏是不是太大了点儿?若一直是这样可不太好。 “没什么。”想要问燕生为何让燕峰住在西苑,他可记得前世燕峰是住在东苑的,不过随即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妥,便换了话答道,“我只是在想,峰哥哥在祖母身边呆了那么些年,竟是个这么有趣的人,他为什么要管自己的舅舅叫‘阿爹’呢?” “不知道原因你还笑那么开心?” “笑自然是因为好笑啊。”燕秋尔走回燕生身边坐下,大斗篷一裹,懒洋洋地窝成一团。燕生对他似乎并不严厉,既然如此,他干嘛还非要规规矩矩礼数周到?有特权不用那特权不就浪费了?“阿爹你难道没看到峰哥哥刚刚的表情吗?那眼神叫一个真诚啊,那一声‘阿爹’喊得可当真是发自肺腑,好笑死了。” 看着燕秋尔古灵精怪的样子,燕生轻笑出声:“你还听得出他是发自肺腑的?” “那当然了!”燕秋尔十分笃定地回答道,“若非亲子,可绝开不了那个口。” 若非亲子吗?燕生的目光微微一闪,便又恢复了平静。 这燕府里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他亲子,却喊了他“阿爹”十年、二十几年,他知母亲是想用父子之情让这些孩子依附于他、顺从于他,而后听他之言为了燕家齐心协力,可这二十多年,他就不信他的那些姐妹们未曾与自己的亲生骨肉暗自联系过,无论是为了私利还是为了骨肉情深,女人总是熬不住的。对他来说,反倒是西苑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更似他的亲子,因为他们无依无靠,所以他们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一个人,那份孺慕之情怕是比东苑得更为强烈。 孺慕之情……想到这儿,燕生转头看着燕秋尔的侧脸。以前,他也能从五郎这孩子的眼里看到浓烈的孺慕之情,虽非日日相见,可每次见面之时,他都能从五郎那对清澈的眼睛里看到鲜明的孺慕和崇敬,纵使五郎总是躲在三郎的身后,他也总能因着那道目光注意到五郎。可这一次重逢到现在,他日日看着五郎,却再也未看到那样炙热的情感,五郎的表情变得鲜活了,会笑会哭会闹别扭,那双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意,可看向他的时候,却再也没有孺慕,崇敬倒还是能看出那么一点点。五郎明明被他拉到了身边,却又总能感受到距离。五郎究竟在想什么? 燕生好长时间没出声,燕秋尔本是不在意,他们两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默中度过的,可现在燕生的目光太直接,直接到燕秋尔不得不在意一下。 “阿爹,你看着我做什么?” 燕生回神,视线又在燕秋尔的脸上逡巡一圈,答非所问道:“明日不必早起去世安苑,辰时过半时到府门口等我便可。” “嗯?明日要出门去?”燕生的日常只有工作,无必要不出门,一旦出门不是随商队出行就是有大事发生,不过……燕秋尔仔细回想一想,并未想要这一年的年初有什么大事发生。那明天是要去做什么? “嗯。”显然,燕生并不打算给燕秋尔做详细解释,只一个单音,便结束了自己的回答。 燕秋尔眨眨眼,便也不在意了,再大的事儿也有燕生顶着,用不着他这个打杂的担心。 不过两个人聊到这个时候,便也无话可聊了,燕秋尔以为燕生也该走了,可燕生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干坐在燕秋尔的身边东张西望,好半天才突然想起一件还没问的事情,便又开口问道:“你送你祖母的礼物是什么?” “一块玉牌啊。怎么了?”燕秋尔头一偏,疑惑地看着燕生,似是不明白燕生为何这样问,但燕秋尔的心里明白,燕生会问,就说明祖母收到那玉牌的时候表现过激了。 燕生抿嘴。他还不知道那是块玉牌吗?送之前他可是仔细检查过了,那玉牌品质上乘,玉牌上刻着的诗也是极有韵味,是个能讨得母亲欢心的物件,故而才安心地转交了那礼物,可母亲收到之后的反应却又让他疑惑了。那样复杂的情感可不是在对着一件普通的礼物时该出现的。 “你从哪儿得来的?”燕生眉心微蹙,若换做别人看了这微妙的表情,定是会觉得自己送的礼物未能得老太太喜爱,而后惶惶不安地说出些不该说的东西,可看到这表情的人是燕秋尔,燕秋尔也只能在心里暗赞燕生做戏的功力了。 燕生的做戏其实也算不上是做戏,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抛出诱饵,然后等着对方上钩而已。 “西市啊。”燕秋尔依然是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原本只是觉得合眼缘就买下了,给祖母挑礼物就觉得也只有那块玉牌拿得出手了。怎么?祖母不喜欢吗?”说到这里,燕秋尔就露出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看着燕生。 燕生神情莫测地盯着燕秋尔的双眼。在商场混迹多年,燕生很会看人,而凭借他多年识人经验,燕生认为燕秋尔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而聪明人是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五郎若真的觉得那块玉牌不能讨母亲欢心,那他与其他郎君睢宁国一样的东西便可,没钱什么的对于五郎来说还当真不是障碍,可他偏偏就送了那块玉牌,那就是说在五郎看来这玉牌比其他东西都更能取悦母亲。 就收到的效果来看,母亲应该是喜欢那块玉牌的,不然也不至于从收到之后就一直攥在手里,但那种感情绝对不仅仅是喜欢。燕生没有向老太太求证,自然无从知晓那玉牌的意义,如今他问了五郎,五郎却又跟他装傻,这是意料之中的,可他竟完全抓不到五郎这只小狐狸的尾巴,这就是他意料之外的了。 五郎太过聪明也是一件让人很头疼的事情。 第36章 你想要什么 燕秋尔原本以为燕生要带他出门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非得燕生亲自出面解决的问题不可,然而实际上,燕生只是想补上他所缺席的那个会面宴席,于是从初三到初九,燕秋尔一日没得闲,日日都得跟着燕生穿梭于常安城的大街小巷,去见那些他前世熟的不得了今生却一次都没见过的管事们。 当看穿燕生的这个意图之后,燕秋尔真的是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如前世一般,燕生这样做自然是为他好的,只是今生不同于前世,他实在是不想要这样的好意,因此纵使对燕生的劳师动众感到感动,燕秋尔也依然是那副避重就轻的态度,若非被提问,燕秋尔便只做燕生身后的煮茶小仆,比燕生更加惜字如金。 到了初九的晚上,趁着燕生沐浴的空档,梁成笑眯眯地凑到了燕秋尔的身边。 “五郎君辛苦了。”说着,梁成将一杯热茶放在燕秋尔面前。 燕秋尔坐在胡床上,累得瘫倒在胡床的矮桌上,见梁成过来,便翻了翻眼皮,冲梁成虚弱一笑:“多谢梁管事,我没事。” 梁成站在燕秋尔的面前,笑容满面地盯着燕秋尔看。 不走?还有事?燕秋尔又掀起眼皮看了梁成一眼,没骨头似的支起了身体:“梁管事也跟着跑了一天了,坐吧。” 果然是个心思通透的郎君。梁成的笑容加深,转身在矮桌的另一边坐下:“多谢五郎君。五郎君是怎么看待主君的?” 燕秋尔的眉梢一动,缓缓转头看着梁成。 这世安苑里没有糊涂人,何况他被燕生带着身边这么久,也算得上是与燕生几人朝夕相处了,这几个人都各有特点,梁成观察入微,唐硕直觉灵敏,肖何八面玲珑,袁旭睿智,徐磊稳重,肖娘更是记忆力过人,若将他们分开来则不足为惧,可若这六个人在一起,再加上一个不动声色却运筹帷幄的燕生,当真是没人能在这七个人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他这么明显的做法有如何能不被看透?不过都这么久了,也没人吱个声,他还以为这六个人是要随他与燕生折腾呢。 “阿爹?”燕秋尔支着下巴看着梁成,眨眼想了想,便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阿爹沉稳、大气、不怒自威、运筹帷幄……” “呵,五郎君机敏,梁某的用意瞒不过五郎君。”这么明显的敷衍,五郎君这是故意做给他看呢。梁成摇头失笑。 “秋尔的一举一动,也是瞒不过梁管事的。”燕秋尔稍微坐正了一些,端起那杯热茶,小呷一口,“梁管事跟着阿爹许多年,对阿爹的忠心无可置疑,就阿爹那样任性专断的个性,梁管事还能十几年如一日地伴其身侧,谨其言,慎其行,尽心辅佐,秋尔敬佩,梁管事若有疑问,直说便可,便省了那些个弯弯道道吧,秋尔也会对梁管事直言不讳,至于要如何转告阿爹,随梁管事的意便可。” 观察了这许久,燕秋尔觉得燕生对他无恶意,就跟前世没什么两样,兴许还比前世多了一份莫名的偏袒和逆反心理,——他燕秋尔越是不想要,燕生就越是想要塞给他,然后用他纠结的模样娱乐。面对这样的燕生,他应该能交个底了吧?不然总被这样折腾,他还能不能愉快地生活了? 任性……专断……梁成突然觉得他们这么多年都没能总结出的主君的性格特点竟被燕秋尔一语中的,这两个词的形容简直不能更贴切了!不知道主君听了会作何感想。 “梁某只有一句想问,五郎君想要什么?”尽管燕秋尔说了要直言不讳,梁成却还是仔细打量着燕秋尔的神色,这也算是一种习惯了,身为商人,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燕秋尔想了想,反问一句:“燕家希望我想要什么?” 梁成一愣,继而心惊。五郎君这样问……是他知道了什么? 见梁成的表情难得地有些呆滞,燕秋尔心情不错地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我便回了,明日燕寻堂哥要来,我便不来世安苑了,也让阿爹好生休息一日吧。”嘴角微扬,燕秋尔向梁成一拱手,脚步轻快地离开。 燕秋尔前脚离开,燕生后脚就从屏风的另一边拐了出来,见梁成还瞅着燕秋尔离去的方向发呆,燕生便伸手在梁成面前晃了一下。 “走远了。” 梁成回神,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面露尴尬地看着燕生,问道:“主君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头发都快晾干了,想必是在一旁站了好些时候了吧? “从任性专断开始。” “……”梁成扯了扯嘴角。这不是全都听见了吗?“属下自作主张,请主君责罚。” “无妨。”梁成又不是第一次自作主张了,这样屡教不改,他还请的什么罪?何况他的身边也不需要脸自作主张都不会的人,“梁成,你说……五郎想要什么?” 五郎坚持不接受燕家的铺子,每每与他谈正经事儿的时候他都避重就轻,可私底下五郎的小动作却又不少,光是这几日五郎就又从他的兄弟那儿挣了不少钱,跟着他四处行走。 燕家希望他要什么?听到这个问题时,燕生着实被问住了。 燕家希望他要什么?母亲本就不赞成他养着一个西苑,故而对西苑人最大的要求就是没有要求,他们整日无所事事无欲无求才合了母亲的心意。 那么他希望五郎想要什么?独当一面替他分担燕家事务?不对,东苑里燕齐、燕元、燕征虽不及五郎精明,可也都能独当一面,比起无心的五郎,他们反而做得更好。那么他是为何非要将五郎拉进燕家复杂的争斗中?东西苑那么多孩子,他也没逼过谁,为什么就非要强迫五郎呢?仔细想想自己的行为,燕生也是被自己搞糊涂了。他究竟想要什么? 从没想过他敬重的主君会一脸迷茫地向他提问,故而梁成在听到燕生的问题之后也是懵住了。五郎君想要什么?天知道!之前总觉得东苑二郎君燕元心思重,是个难缠的主儿,可自从见过了五郎君之后,梁成就觉得燕元那根本不值一提!比起目标明确的燕元,让人猜不透真心的五郎君才更难缠! 第37章 有人来拆房 黎明时分,一道暗影在漆黑的夜幕中划过,轻盈而平稳地落在常安燕府的墙头。那暗影站在墙头上东张西望一阵,辨清了方向之后纵身提气,一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常安燕府错综的院落之中。 哎呀,这五郎君是住在哪个院子的啊?黑影站在西苑的大道上,困惑地挠挠头。要挨个院子找找看吗?不行不行,万一惊醒了燕新堂可就麻烦了。常安燕府里有四个人的武艺让黑影很是头疼,一个是东苑的燕征,一个是西苑的燕新堂,剩下两个住在世安苑,便是燕生和唐硕了。今日他的目标是那个五郎君,可不能惊醒这四个人给他捣乱。 黑影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办法来,索性将已经出鞘的长剑往肩上一扛,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地向前走去,每路过一个院子,就走近探头向里看看,打算凭直觉找到燕家五郎君的住处。 不知这黑影是运气极好还是对燕家极为熟悉,这一路上竟是每每都能避开巡夜的护院,然后继续在西苑开阔的大道上晃悠。浓黑如墨的夜色中,也亏他能看清院子里的景色。 嗯?这个院子里怎么光秃秃的?连棵枯树都没有,完全不必费心打理的样子倒是省了不少力气啊。嗯……这肯定不符合燕新堂的品位,进去看看! 黑影怕拉开院门的时候弄出声音招来护院,便利落地翻上院墙,轻盈一跃便悄无声息地落进了院子。 快速穿越小院,黑影停在主屋的门前谨慎地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便将事先准备好的黑布围在了脸上,而后用剑尖慢慢挑开门栓。 开门,闪进门,关门,插上门闩。黑影的动作一气呵成,极为熟练,然而黎明的冷风还是涌入屋里。 黑影停在门口,吸了吸鼻子。哎呦呦,福润居的上等沉香呢! 眼神一转,黑影又看到了另一样东西。哦!琉璃斋的上品!这一套茶具得多少钱啊,啧啧! 黑影转身,向卧房走去,路过某幅山水画时又倏地顿住脚步。这不是那个名家之作吗?前些日子尚书令还在一场宴席中提过,暗自期盼着有人能帮他寻得呢,没想到竟是在这儿!这东西也挺贵的吧? 衣摆突然挂到什么重物,黑影机敏地转身,眼疾手快地扶住就快要倒下的东西。好险好险。黑影长舒一口气,将那东西扶好,凑近这么一看,再仔细用手摸一摸,黑影的心中又是一惊。这屋子里住的到底是谁啊?这么精贵的珐琅花瓶能放在这么容易勾倒的地方吗?碰坏了怎么整?! 终于是走到了床边,当看到那掺着金丝的烟色床纱时,黑影已不觉得丝毫惊诧了。不过燕家是何时出了这么个奢侈的人?这屋子里的摆设乍一看许是都不起眼,可凭他这么多年练出的火眼金睛来看却件件都是绝品。燕生竟然舍得为一个人花这么多钱,他倒是更要看看这张床上躺着的是谁了! 黑影小心翼翼地撩开床纱,便看到床上睡得正香的人。黑影又伏低了身子,这才看清了床上之人的面貌。 一头乌黑的长发散着,许是因为翻身几次而有些凌乱。黑影直勾勾地看着这少年的脸庞,然而黎明的天色却让人懊恼,黑影只能再压低身子,两手撑在床上,想要更清晰地看清少年的长相。 黑影也在外边呆了许久,身上凉气未散,这一俯身,那凉气便扑向熟睡的燕秋尔。 燕秋尔不满地蹙眉。这又是谁在叫他起床啊?虽已入正月,可这天气还是很冷的啊,动不动就往别人脸上拍湿布,这些人还有没有友爱之心啊? 燕秋尔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眨眨眼,再眨眨眼。这天儿……还没亮吧?这人……是谁啊? 待双眼终于适应了黎明的暗黑颜色,燕秋尔也才看到面前之人脸上蒙着的布,思维一顿,猛地抬脚就往人肚子上踹,然后顺势滚到大床的里侧,迅速从褥子下边抓出之前藏进去的匕首,不等床边的人反应,便挥着匕首砍了过去。 “我的老天!”黑影惊讶地呢喃一句,来不及缓解肚子上的疼痛,迅速后退以躲避锋利的匕首。 刚刚这人睁开眼睛的瞬间他还以为是燕生金屋藏娇的哪位娘子呢,然而这般凶悍的身手和凌厉的眼神,这人竟然是个郎君。是个郎君还长那么好看,当真是浪费了那张脸啊。 黑影一边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边躲闪这俊俏郎君的攻击。嗯,力道不错,就是出招杂乱了一些,倒颇有几分天赋。 燕秋尔可管不上对方如此轻敌是在想什么,故意猛攻逼得对方让出一个缝隙,燕秋尔便机灵地从那人身边蹿了出去,直奔着大门跑去。 哎呀,跑了!黑影转身,就看见燕秋尔已经要跑到门口了。嘿,速度还挺快啊。 黑影伸腿挑起一张脚凳甩了出去,人也紧随其后地追了上去。 那脚凳笔直地飞了出去,那速度和力道迫得伸手去推门的燕秋尔后退两步。“哐当”一声,脚凳砸在了门上,燕秋尔这才发现这门闩竟然是插着的。 自断后路的贼?燕秋尔的心情莫名地变得复杂,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担心,还是该为这贼担心。 来不及拔掉门闩,那人就逼到了面前,燕秋尔只能挥着匕首去挡对方的长剑。 早知道就该像其他郎君那样在卧房的墙上挂一把长剑做防身用,真是倒霉! “来者何人?你可知此处何地?”抗下几招之后,燕秋尔便厉喝一句,不祈求这一句唬住对方,但求能被外边的人听见,来个人解救他一下。 夜色中,那人并没有回答燕秋尔的问题,只是接连挥剑,瞧那逐渐加快的攻击速度,这人似是比最初更加兴奋了。 兴奋……他兴奋个什么劲儿?被人吵醒还要被迫跟人打架的燕秋尔非常不开心,突然下蹲,出腿扫向对手下盘。 “噗通”、“哐当”、“咔嚓”,杂乱的响声让燕秋尔知道他新买的屏风光荣牺牲了…… 那屏风的骨架可是紫檀的啊!!难得那锦面上绣着的是他中意的图案啊!!哪来的混账大晚上不睡觉来他这儿拆房子啊! 怒极的燕秋尔也不跑了,将匕首换到左手,右手从地上屏风的残骸中捡了根木条,抡起来就往黑暗中模糊的人影上砸。 不就是拆吗?看是他先拆了这人的骨头还是这人先拆了他的家! 第38章 悲剧的黎明 耳边风声骤紧,风中的凌厉和怒气吓了黑影一跳,黑影赶忙就地一滚,滚到燕秋尔的脚边,猛地抱住燕秋尔的双脚使劲儿一扳。 “噗通”一声,燕秋尔摔了个实成,还是屁股先着地,尾椎骨与地面相撞所产生的剧烈疼痛一路攀升,疼得燕秋尔两眼发红。 成功拉倒燕秋尔之后,那黑影便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燕秋尔身上,将燕秋尔扑倒压住。这小子着实生猛了点儿,他还真怕这小子一激动直接用匕首扎他。武艺不高,这狠劲儿倒是让人生畏,燕生还能教导出这样的孩子来? “五郎君?五郎君,您醒了吗?”终于有婢女从厢房里出来,似是听见了燕秋尔屋里的动静,便凑过来询问道。 “去叫护院来!”燕秋尔脚一撇,将什么东西踹向门边,那东西刚好撞上屋门,发出一声巨响。 门外的婢女吓得惊叫一声,使劲拽了拽门却没能拽开,慌慌张张地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才向院子外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呼救。 糟了!这是要惊动整个燕府了! 折腾到这个时候,燕秋尔已经彻底清醒了,也大概猜到这位夜袭者的身份。 这人不是来杀他的,不然他早就死在床上了,而且这人也无意杀他,甚至是不想伤他,不然凭对方的武艺怎会与他在这儿纠缠半晌?既然如此,那敢闯燕府玩这偷袭的把戏的,除了他那个有此怪癖的燕寻堂哥再无他人。不过知道归知道,燕寻既然敢来扰他清梦还毁了他的新屏风,那这账就得好好清算清算! 趁着燕寻闪神的功夫,燕秋尔屈膝使劲儿顶向燕寻下身,然后猛一翻身,将燕寻压在了身下。 “唔!”这小子,往哪儿顶呢!燕寻气,右腿突然抬起,然后脚掌猛地往地上一拍,同时腰部用力,借着腿上的力道顶着燕秋尔就站了起来,使劲一推就将燕秋尔顶到了门上。 背部狠狠撞上了门板,疼得燕秋尔龇牙咧嘴。不愧是二堂伯亲自调教出来的,这武艺还真是他比不了的。 这二堂伯便是之前在本家与燕生一起喝过酒的那位,是当今的太子太傅,虽是上了年纪,依旧身体健朗,是在战场上能以一当百的勇将。 “喂!外边来人了,我不跟你打了,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松手,就这么说定了啊!一、二……” “哐”的一声巨响,燕寻的这个三还没数出口,燕秋尔就趁机翻身,猛地将燕寻砸在了门上,力道之大竟让两个人破门而出,一齐摔在了一地的碎木上。 有所准备的燕秋尔双手撑地来了个前空翻,便稳稳落在主屋前的石阶之下。 “人家好梦正酣你来扰人清梦,打得人没了睡意你又说不打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燕秋尔赤脚站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怒目瞪着燕寻,“我燕府有大门你不走,偏翻墙进来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燕寻还没从刚刚那一摔中回神,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暗骂燕秋尔下手重,此时听到燕秋尔的指责,又觉几分心虚,再听燕秋尔这后半句,燕寻惊觉燕秋尔这是发现了他的身份。这臭小子,知道是自家人还下那么重的手?要弑兄啊! 说话间,燕家巡夜的护院便都举着火把慌忙跑来,看清院子里的状况之后俱是心中一惊。他们五郎君正赤脚站在院子里,而五郎君对面是一个用黑布蒙着脸的男人,就那身装束怎么看都是一刺客。他们竟不知有刺客入府?他们还让这刺客惊了五郎君?这燕府里谁人不知如今的五郎君是主君面前的红人,正得宠呢!然而他们竟然让一个刺客进了五郎君的屋子?!完了完了完了,不说主君,就是唐管事也能剥了他们的皮! “啊哈哈哈,误会,这是误会!我是……” “大胆狂徒竟然夜闯燕府,把他拿下!”燕秋尔才不会给燕寻自我介绍的时间,若是让燕寻表明了身份,这府里还有谁敢动他? “诶?别啊!我……喂!我是……我……”被一群护院团团围住的燕寻再没有机会表明身份,不敢在燕生的地盘伤人,以至于他只能守不能强攻,偶尔刺出去一剑还要记得及时收回,可憋屈死了。 燕秋尔这边也有气,见一群护院围着燕寻却没一人能碰到燕寻衣角,燕秋尔脸色一冷,夺了身边一个人的剑便冲了过去。 “都给我闪开!” 燕寻被这声怒喝吓了一跳。哎呦妈呀,他这小堂弟的气性可够大的啊!燕寻赶忙举剑架住燕秋尔的剑。 “臭小子!我是你堂哥!”燕寻不忘抽空自我介绍一下。 “你说是就是?”燕秋尔眼睛一瞪,加紧攻势。 这下燕寻头疼了。燕秋尔的武艺虽不及自己,可现在他怕伤着对方,对方却不在意他的死活,这样下去对他很不利啊! 燕生急忙赶到的时候,燕秋尔正跟燕寻打得欢。 建府二十年,今日是头一次有人敢夜闯世安苑,一听说是有刺客夜袭燕秋尔,燕生便从世安苑里冲了出来,在燕秋尔的院子门口刚好与燕新堂还有燕征撞上。 燕生冷着脸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昏暗的夜色中只看得见穿白色中衣的燕秋尔,然而也只能看到个不清晰的影子,唯有交错的刀光亮眼。 燕生的心猛地揪紧,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护院们被这一声吓得一抖,你瞄我一眼我瞄你一眼,无人敢上前答话。他们都是无法接近主君的下仆,可纵使对主君不甚熟悉,他们也知道此时的主君是怒气冲天的,说不定一怒之下能一掌拍死他们呢。 “阿爹问你们话呢!”燕征也是急了,见没人回话,便粗暴地拽了一个护院送到燕生面前,“回话!” “回、回主君……小的、小的不知道啊!”被拽出来的护院欲哭无泪。他来的时候那边都打上了,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请你们来做护院,你们却不知道家里为何进贼?那我养你们何用!”燕生猛地抬脚,将面前的护院踹翻。 护院吃痛,却是半句不敢抱怨。 站在一旁的燕新堂倒是不如燕生和燕征那样焦急担忧。他们五郎连个伤都没有,担心什么?燕新堂再上前两步靠近了一些,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一幕十分眼熟。 半夜遇刺这事儿,他是不是也遇到过一回? 燕新堂仔细想了想,便退到燕征身边,拍了拍燕征的胳膊,问道:“四郎,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刺客很眼熟?” 眼熟?一个刺客还能眼熟了吗?他们燕家总共也没招来几回刺客啊……想到以往拜访过常安燕府的“刺客”们,燕征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他们那个堂哥是不是说了正月初十要登门拜访?那拜帖是送给五郎了吧? 再仰头看一眼被燕秋尔逼到房顶的“刺客”,燕征扶额。燕寻的这个怪癖能不能改一改了啊? 知道那人是燕寻,燕征也就放心了,转头见燕生还在担忧,便开口说道:“阿爹,那个刺客兴许是燕寻堂哥。” 燕生一愣,脸色变得更冷了。燕寻虽小了燕生一个辈分,却是与燕生年龄相仿,是燕生已故大堂哥的独子,现任兵部侍郎,人是不错,可唯独这喜欢夜间偷袭的癖好是总也改不了,每次递了拜帖之后,就会在约定之日的子时之后破晓之前前来夜袭,夜袭的对象便是收到拜帖之人。算上这一次,他常安燕府已经“遇袭”七次了,只是这最近的一次夜袭发生在一年多以前,燕生和燕征他们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以往几次他都可以不与燕寻计较,可这一次却不行,他的帖子是送给五郎了,可这大冷天的,他在黎明时夜袭,不仅扰了五郎清梦,还让五郎在外边蹦蹦跳跳的,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上一次五郎受凉可是烧了一宿! 燕生突然纵身提起一跃而起,落在燕秋尔身边之时刚巧是燕寻一剑刺过来之际。 “阿爹小心!”没想到燕生会突然出现,燕秋尔一惊,赶忙伸手将燕生往身后拽。 衣服被人大力拉扯的感觉让燕生微微一愣,那力道中透出的慌张更是让燕生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燕生不紧不慢地伸出两指架住刺过来的长剑,冷眼扫了燕寻一眼,又屈指一弹,便用内力将那长剑弹开,也不管燕寻会如何,只长臂一伸将燕秋尔抱进怀里,转身就从房顶跳了下去。 燕寻没想到燕生出手这么重,那股内力是将他的剑弹开了,但强劲的劲道也将他的人往房檐边儿拉了过去,若不是他反应机敏可就要从房顶上栽下去了! 落地站稳之后,燕寻赶忙拉下脸上的布巾,不满地冲燕生抱怨道:“堂叔你也太狠了吧?要谋杀亲侄啊!” “亲侄?”燕生抱着燕秋尔转身,看着燕寻冷哼一声,“我只看到了刺客。再有下次,我便替堂兄打断你的腿!” 燕寻一抖,下意识地蹲下抱住自己的双腿。堂叔干嘛这么生气啊?他这都来了第七次了,前六次都不见他生气,这一次竟然还想打断他的腿?堂叔太凶残了! 再狠瞪燕寻一眼,燕生抱着燕秋尔就要走,燕秋尔却不干了,蹬着腿大声嚷嚷道:“他还没还我钱呢!” 燕生的脚步倏地顿住,低头疑惑地看着燕秋尔:“什么钱?” “他勾坏了我的珐琅花瓶!撞破了我的紫檀屏风!连门都撞破了!赔钱!”他买来是为了欣赏的,当然不觉得心疼,可那么多钱买来的东西被别人给撞坏了,他能不心疼吗?燕寻弄坏了他的东西,难不成还要他自掏腰包再买回来吗? 珐琅花瓶?紫檀屏风?五郎是何时买的这些东西?就用他贩卖消息得的那些钱买的?他可真舍得! 腹诽归腹诽,该为儿子讨回的公道燕生还是会帮忙讨回来的,于是燕生转头,眼神犀利地将燕寻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然后轻飘飘地说道:“嗯,让他赔。四郎,给他准备欠条。” “堂叔,你不能这样!我可是公正廉洁的清官啊!哪有钱还啊?!还有那珐琅花瓶可好好地摆在屋里呢!”一个紫檀屏风就够他砸锅卖铁卖笑卖身地还了,还给他加个珐琅花瓶?那他干脆卖身燕府算了! “三郎,去屋里看看。” “是,阿爹。”燕新堂与燕秋尔对视一眼,而后才快步进屋,不一会儿便出来了,一本正经地向燕生报告道,“阿爹,那珐琅花瓶确实是坏了,似乎是摔的,上边好大一个缺口。” 燕寻愕然。他、他明明有把那个珐琅花瓶扶好的!怎么可能会破?!燕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速度极快地冲进屋,进屋一看,燕寻就傻眼了。那珐琅花瓶哪儿还摆在架子上啊,都已经躺在地上了,花瓶上也确实有个缺口。难不成是他们打斗时给扯到地上去了?燕寻不信邪地蹲下去查看花瓶的缺口,这一看顿时怒从中来,又风一样地夺门而出。 “燕新堂!你竟然栽赃陷害!那花瓶分明就是你掰碎的!” 面对燕寻的指责,燕新堂只耸了耸肩。他也不想的啊,可谁让燕寻好死不死地非要去招惹五郎呢?这样的形势下,他没理由帮理不帮亲啊。何况五郎最近也帮了他不少,虽说是有买有卖,可若没有五郎,他也得不到那些消息,这也算是还五郎个人情吧。 “阿爹,他还狡辩!”燕秋尔气呼呼地瞪着燕寻,好似燕寻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那花瓶可是我才从大食商人那儿买来的,仅此一个!他、他竟然给弄坏了!” 瞧燕秋尔气得脸色涨红直喘粗气,燕生也觉得燕寻十恶不赦了,于是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果断说道:“让他赔。三郎,再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坏了,都记到燕寻头上。”说罢,燕生也不再理会燕寻的哀嚎,抱着燕秋尔就回了世安苑。 “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干瞅着燕生越走越远,燕寻悲从中来。 “嘿。”燕新堂幸灾乐祸地走到燕寻面前,深表同情道,“堂哥这癖好,咱们兄弟都知道,只是堂哥你千不该万不该最是不该招惹五郎。堂哥,你给弟弟说说你现在有多少私房钱,弟弟我看看该让你赔哪些‘损坏’物件?” “奸商啊!你们这一家子都是奸商!”他不就是喜欢搞夜袭跟人比划两招嘛,燕寻欲哭无泪,而后又突然转向燕征求救,“燕征!你是最为正直、最为公正的,你快帮堂哥说几句话啊!” “赔钱还是卖身,堂哥选吧。”看他多正直公正,还给了燕寻选择的余地。 燕寻绝望了。那么一大笔钱,他要去哪儿弄啊!天色渐明,燕寻觉得这是他人生中最悲伤的一个黎明,没有之一! 第39章 体贴的燕生 燕生抱着燕秋尔回了世安苑,虽然路上燕秋尔曾强烈要求下地行走,但因着没穿鞋,这个提议自然是被燕生无情驳回。燕秋尔突然发现前世再前世他都没让人抱过,如今心理年龄六七十岁生理年龄十四五岁了,竟被人抱来抱去的,燕生这么喜欢抱孩子怎么不去抱抱六娘子什么的? “哎呦,主君您可回来了!五郎君怎么样?没事儿吧?” 世安苑里,除了跟着燕生冲出去的唐硕和梁成,其余人都打着哆嗦等在院子里,一见燕生抱着燕秋尔回来,便都担心地围了上来。 旭日东升,微弱的晨光使模糊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肖娘锐利的视线快速从燕秋尔身上扫过,没能搜寻到什么伤口之后才放心下来。 “五郎君怎的穿的这么少?鞋子呢?主君您快抱着五郎君进屋去!哥哥你跟我去烧点儿热水来。这大清早的天寒露重,别冻着五郎君。”肖娘一把拽住肖何的袖子,一边絮叨着一边拖着人去烧水了。 “属下去准备五郎君沐浴所需之物。”难得肖娘细心一回,她那絮叨也提醒了梁成,梁成也紧跟着退开,去准备会用到的东西。 燕生左右看看,便抱着燕秋尔进了主屋。他从没见这几个人这么殷勤过,竟连肖娘都有了女子的细心,还注意到五郎没穿鞋,这可当真是不容易啊。 “刺客抓到了?”待燕生进了屋,袁旭和徐磊才围住唐硕,问出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常安燕府虽说是商家府宅,可府中护院优秀,从主君到郎君娘子们又都是自幼习武,甚少会有宵小贼人敢打他们燕府的主意,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目标还是他们五郎君,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没有刺客。是燕寻。”唐硕一脸的郁卒。他才刚调整了府内的护卫布局,结果燕寻那厮就来了,潜入成功不说,还扰了五郎君,害五郎君那么狼狈,这下他又得重新调整护卫布局。干脆在那厮的身上挂个摘不掉铃铛算了! 一听到燕寻的名字,袁旭和徐磊便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若是那位,他们还真就没辙,燕寻与唐硕的攻防战都已经持续几年了?到头来唐硕一次都没能成功阻拦燕寻,看来接下来的几日,唐硕又要为府中护卫布局而头疼了。 “阿爹,别忙了,等会洗洗就行。” 大屋里,燕秋尔被燕生小心放在床上,燕生随后走开,转身回来之时手上就多了一块湿布,正当燕秋尔疑惑之际,燕生竟在燕秋尔面前席地而坐,执起燕秋尔的脚轻轻擦拭。燕秋尔一惊,猛的缩起脚,脸色微红。 燕生盯着燕秋尔缩起的双脚看了看,不冷不热地说道:“褥子踩脏了。” “啊?哦。”燕秋尔一愣,又赶忙将脚伸出去,低头一看,燕生的褥子上果然多了两个黑黑的脚印,正要跟燕生道歉,脚却又被抓住了,且再没能收回来。 燕秋尔僵着腿,一动不敢动。 “怎么不穿鞋子?”擦干净一只脚,燕生便又抓过另一只。燕生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起帮人擦脚的事情,可跟五郎在一起,他似乎总会不由自主地去做一些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事情。 “没来得及。”出于某种羞耻心,燕秋尔将已经被擦干净的那只脚收回,盘起腿将脚压在了另一条腿下边,“刚开始不知道是堂哥,吓了一跳,本想先跑到外边,结果没跑成,也没机会跑回去再穿鞋了。” “以后莫要随便收燕寻的拜帖。”燕生一边说着,一边寻思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阻止燕寻那厮再来府里,左右他也不是为了什么正事来的。 “没事的,这次只是忘记了而已,下次堂哥若再来,我先做好准备就是了。”燕秋尔满不在意地说道。 “还下次?就你那点儿花拳绣腿,准备好了就能挡得住燕寻了?”燕生将湿布丢回盆里,狠狠剜了燕秋尔一眼。 “唔……那是肯定比不过了,不过堂哥也无心伤我便是,玩闹罢了。不若下次我去拜访一下堂哥吧?”燕秋尔的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别瞎闹。”燕生屈指在燕秋尔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燕秋尔吃痛,捂着额头布满地撇嘴。 “主君,热水备好了。”肖何几人进进出出了几趟,便将主屋浴房的浴桶里装满了热水。 “嗯。”燕生应了一声,便又抱起燕秋尔转身走了过去,等到了浴桶边儿,竟是将燕秋尔直接放进了水里。 燕秋尔愣住,低头看着被水打湿的中衣中裤茫然不解。燕生都是穿着衣服沐浴的? “脱了。” 哦,还是要脱衣服的啊,不过这顺序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对劲儿?被燕生这样照顾着,燕秋尔也不好意思在这种小事情上抱怨,于是顺从地脱下了中衣中裤。湿了的衣服脱起来有些麻烦,中衣倒还好说,那裤子就比较固执了,燕秋尔与裤子争斗半天,才把裤子从桶里丢出来。面前的这人是燕生,一个男人,燕秋尔倒是没觉得尴尬和不自在。 燕秋尔长舒一口气,抬头正想问问燕生对下一步骤还有没有吩咐,就瞧见燕生一脸阴鹜地看着他。怎么了?燕秋尔咽了口口水,暗道燕生这眼神还真是挺吓人的。 “阿爹?”燕秋尔试探地叫了一声。 “他打你了?”燕生冷声询问道。 “啊?”燕秋尔愣了愣。那燕寻是找他来打架的,不打他还怎么打架?燕生为何有此一问?“也没有啊,许是不知道我的深浅,堂哥下手很轻的。” 燕秋尔气燕寻也只是一时之气,毕竟这事儿也没什么可气的,不过就是扰了他睡眠还弄坏了他的东西,让燕寻赔就是了,气又不能气出钱来。而对燕寻这个人,燕秋尔是没什么不满,反而还有结交之意。如今的兵部侍郎,未来的兵部尚书,能结缘就别结怨。 “轻?”燕生突然抬手,在燕秋尔肩膀某处按了一下。 “嘶!好疼!”燕秋尔吃痛,一缩身子躲开了燕生的手,燕秋尔撩起头发扭头一看,就看到肩膀上的一块淤青,“大概是撞到门上了吧。”给了燕生这样一句解释,燕秋尔就不在意地放下了头发,缩进了水里。 “嗯。”过了好半天,燕生才拍了拍燕秋尔的头顶,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燕秋尔在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燕生回来,便爬了出来,穿上梁成准备好的衣物,便出门去了。 主屋门外,梁成和唐硕一左一右地候着。 “五郎君,主君在腾远堂,林谦和秦九两位郎君来了。” “嗯?他们两个怎么来了?”说起来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就再未见过这两人,怎么今日赶着跟燕寻一起来了? “据说原本是与燕寻商量好一道过来的,结果……”说到这儿梁成嘿嘿一笑,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他们都明白。 燕秋尔摇头失笑。结果燕寻老毛病犯了,就把那两人丢下自己先来了:“梁管事与唐管事忙吧,我自个儿过去就行。”有燕生的左右护法跟着,燕秋尔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说起来这两位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这么和蔼了? “无妨,左右我们两个也是要去到主君身边。” 梁成和唐硕也觉得他们其实不需要跟着燕秋尔,燕秋尔的身边有金豆和夏云,以后还会有他自己的人,而他们两个是燕生的人,倒不是不甘愿护从燕秋尔,只是这样做终归是不好,于燕生在燕家的威严和燕秋尔的安宁来说都是不好的。不过燕生执意,他们二人也不会违抗。 “哦。”燕秋尔点点头,便抬脚往腾远堂走去,“这事儿待我去跟阿爹说吧。两位管事在燕府的地位举足轻重,这样跟着我不说有损阿爹英明,也是置我于不利之地。唉……真不知道阿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爱操心了。难道是年岁大了?” 年岁大了……梁成和唐硕无语。 梁成笑着说道:“为人父者,大抵都是如此吧。” “为人父?”燕秋尔转头,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梁管事是这样认为的?” “呃……呵呵。”梁成干笑两声,不再言语。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他当着主君的面儿还敢多说两句话,可五郎君的面儿多说两句话都要被五郎君抓住话茬堵个无言以对,真是说多错多。 “主君对五郎君的好总不是假的。”唐硕是听不明白燕秋尔与梁成之间的暗语,但还是察觉到燕秋尔话里有诋毁燕生之意,虽不强烈,却还是被唐硕察觉到了,于是唐硕不满地反驳一句。 “这我自然知道。”燕秋尔撇撇嘴。若不是察觉到燕生对他的好,他也不会对燕生这么友善了。 梁成翻了个白眼,用胳膊肘狠撞唐硕一下:“五郎君心里有数,你多什么嘴!” 他怎么又是多嘴了?唐硕抿嘴,闷闷地不说话了。 燕秋尔笑笑,突然对燕生生出几分羡慕。 他曾对燕生的人生产生过同情,因为燕生作为燕家嫡系唯一男丁,从小就是被当做继承人养大的,他不仅仅是老太太的儿子,他更重要的身份是燕家继承人,燕秋尔很难想象那样的人生会有多枯燥,纵使燕生有经商的天分,这一路想必也十分辛苦。 可是今天燕秋尔又觉得燕生的这一路也没那么可怜,至少他的身边有梁成这六人不离不弃,有伙伴与自己并肩同行,那样的人生对于燕生来说也是快意的吧? 思绪杂乱之际,燕秋尔也已经走到了腾远堂的门口,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开,燕秋尔扬起笑容,踏进了腾远堂。 有燕寻、林谦和秦九登门,这腾远堂里果然热闹啊。 第40章 惊了燕浮生 燕秋尔一踏进腾远堂就得到了万众瞩目,不仅是因为他的姗姗来迟,还因为跟随在燕秋尔身后进门的梁成和唐硕。 燕齐与燕元对视一眼,心思频转。在常安燕府里,梁管事和唐管事只听命于阿爹,自从阿爹年前回府之后,就总会看到唐硕带着五郎到处走,今日阿爹竟还一个人来腾远堂,将梁管事与唐管事都留在了五郎的身边,就算今早五郎刚受过惊吓,这番阵仗也是有些过了吧? 燕新堂和燕征只是看了一眼,便习以为常地收回了视线。阿爹对五郎的在意和照拂已经那样明显了,会吩咐几大管事跟着五郎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说不准五郎日后还能成为燕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呢。不过五郎这人不争不抢,傍着那么多的有利信息不用,反而全都卖给了他们,并且十分守信,一则消息只卖给一个人,这样的五郎即使身居高位,对他们也没什么实质性地威胁吧? 而燕征则想得更多,左右他不是阿爹的亲子,五郎多半也不是,阿爹再怎么宠着五郎也不会将燕家交给五郎,阿爹再怎么偏袒五郎也于他无碍,何况他们也没那个胆量对阿爹的言行指手画脚,既然如此,还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而心思拐得最多得还当属燕峰。 不太了解状况的燕寻、林谦和秦九则只是将这腾远堂里的微妙气氛默默记在心上,然后微笑着迎接燕秋尔的到来,只是燕寻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尴尬。 “阿爹和哥哥们久等了。”燕秋尔先向燕生行了拜礼,而后才看向燕寻三人,“也让三位久等了。林兄和秦兄怎想起来燕府了?” “五弟好没良心啊。”林谦骤然叹一口气,埋怨地斜了燕秋尔一眼,“咱们两个自初见之后便一直想着何时有机会再与五弟相约,又怕这年节前后燕府事多不敢叨扰,虽常与燕三见面,可那厮也不肯告知与你有关的事情,这越是见不着就越想见上一面,你可真是让我二人挂念得很啊。又从燕寻那儿得知你大病一场,我二人心忧前来,你竟还问我们怎的想起要来了?唉……我好伤心啊。” 这番言辞本是正常,可由林谦油腔滑调地说出口之后就多了几分不正经的轻挑,燕府内没有这样的孩子,众郎君听得很是不适应,就连燕生也是眉心微蹙。 注意到燕生的脸色,今早刚闯祸的燕寻赶忙戳了林谦一下,冲林谦使了个眼色,让林谦收敛些。 熟料林谦只转了转眼珠子瞄了眼燕生不豫的脸色,复又笑容轻挑地看向燕秋尔。常安燕府的这位大家长总不会妨碍自家儿子交朋友吧?林谦自认无论是身家还是品行都堪称益友,他的家世也当是燕家急于拉拢的,何况他还跟秦九交情匪浅,可谓是买一送一啊。若不是有此凭依,林谦对燕生的那张冷脸也是打怵的。 燕秋尔也没想到林谦会在燕生面前这样放得开,要知道寻常的人哪怕不怕燕生,也会忌讳三分,因为燕生不说话时那一身魄力还是挺吓人的。 “阁下说这话可就是冤枉我们五郎了。”没等燕秋尔想好应答,憨厚的燕齐就笑着开口,“咱们燕家虽不是什么尊贵人家,可家大业大,逢年过节时规矩自然就多了,年前要为归乡祭祖做准备,年后又要打点为燕家不辞辛苦的管事们,五郎如今正跟着家父学习,可比我们都忙,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若是五郎因此怠慢了两位,我这个做大哥的替五郎给两位陪个不是。”说着,燕齐便举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不等林谦反应,便一饮而尽。 “大郎君说这话可是折煞林某了。”林谦不慌不忙地举杯,跟着一饮而尽,“林某不过是与五郎君开个玩笑罢了。” 林谦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秦九给打断了。 “怎么没见燕三?”问完,秦九就一脸疑惑地看着燕秋尔。看燕家这阵仗,郎君们应该是都出来了,可怎么不见燕三呢? 他还没发现?燕秋尔用眼神询问林谦。 林谦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外加与我无关的表情。 燕秋尔抽了下嘴角,再转头看向燕新堂,果然见燕新堂一脸的茫然,似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燕秋尔最后只能看向燕生,冲燕生耸耸肩。燕生在这儿,就轮不到他来做决定,这种场合之下,就算燕生不计较,他也得把燕生的面子做足了,不然传出去的流言只会说他燕秋尔不知礼数。 燕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焦急地期盼着见到燕浮生的秦九,斟酌片刻,这才偏头对梁成吩咐道:“去将浮生请来。”没使用惯常的称呼“三娘子”,而是说了浮生的名字,燕生也是想看看秦九会有什么反应,而这反应关系到燕浮生的未来,燕秋尔所关心的燕浮生的未来。 “那个……五堂弟?” 趁着这叫人的工夫,燕寻打算挽回一下他在燕秋尔心目中的形象,不为别的,燕生刚刚可是把他好一顿揍,他这肩膀现在还撞得生疼,定是淤青了,这番警告之下他若是还不讨好一下燕秋尔,估计他的这位堂叔今后是不会让他进门了。 从来没见堂叔对谁如此相互,也没见本家老太太厚赏过哪个孙儿,如今燕寻是对燕秋尔这个人更感兴趣了,看样子他似乎有必要跟这小堂弟好好联络联络感情了啊。 “堂哥何事?”燕秋尔闻声转头,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灿烂得燕寻浑身发抖。 小堂弟笑起来还真是让人神清气爽啊。 “那个……今早是堂哥无状,小堂弟没伤着吧?” “无碍,秋尔虽对堂哥的爱好有所耳闻,可这次却是疏忽了,竟忘记了要好生招待堂哥,承蒙堂哥手下留情,无大碍。” 燕秋尔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燕寻。从刚刚起他就觉得燕寻有些不对劲儿,似乎有意无意地总会转动左边肩膀,像是那块地方很不舒服似的。燕秋尔瞄了眼自己左边肩膀的淤青处……他在世安苑沐浴的时候,燕生去做了什么? “无碍就好,呵呵,无碍就好。”小堂弟无大碍,他可是有大碍了,肩膀好疼啊!燕寻哀怨地看一眼燕生,却得了燕生一记冷眼,缩缩脖子,燕寻老老实实地窝在林谦身边不说话了。 “主君,三娘子到了。”梁成带着着女装的燕浮生进入腾远堂,例行回禀一句,便不慌不忙地走回了他自己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九的脸色。 “女儿见过阿爹,阿爹可是有事吩咐女儿?”燕浮生最怕见到燕生,故而一踏进腾远堂,她就是垂着头的,只凭着记忆中的坐序抬头瞄了眼燕秋尔所在的地方,见着燕秋尔之后她便松了一口气,又垂下了头,怯怯地应对燕生。 包括林谦和燕寻在内,腾远堂中的所有人都在此时看向秦九,而秦九则如众人所预期的那般直愣愣地瞧着燕浮生,很是困惑的样子。 “无事。”燕生收回打量秦九的视线,一边回答着燕浮生的问题,一边看向燕秋尔。 这秦九的反应似乎有些慢,看着不够精明,这样的人当真没问题?要知道浮生若是嫁给了秦九,那就不光是燕家会依仗秦九的势力,秦九的祸福也会影响到燕家的兴衰,真的结了姻亲之后,两家便是荣辱与共了,然秦九所处的环境又格外容易惹祸事,得更加慎重吧? 似是与燕生有心灵感应一般,燕秋尔恰巧在燕生看过来的时候看过去,四目相对,燕秋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立刻就明白燕生的心思。 要慎重吗?这秦九确实与他印象中的有些出入,若一直都是这般心性,他也的确不敢将浮生交给秦九,但秦九的身边有一个林谦,这是与他的记忆相吻合的,在秦九的一生中,林谦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若这样看,他倒也有几分把握。嗯……难办了…… 燕秋尔冲燕生点点头,表示自己明了,会更加慎重。 垂头站着的燕浮生不了解燕生和燕秋尔的眼神交流,只是对燕生的这个回答感到诧异。无事?无事叫她来做什么?燕浮生不解,便偷偷抬头环顾四周。 嗯……燕家的郎君们几乎都在。 嗯……燕寻来了。 嗯……嗯? 燕浮生被那熟悉的一张笑脸和一张呆脸惊得猛抬起头。那、那不是林谦和秦九吗?她认错了?那不可能!他们前日才一起喝过酒的!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来?为什么? “燕秋尔!” “在!”从没听过燕浮生这样气急败坏的声音,燕秋尔被吓了一跳,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这高声应答便脱口而出,答过之后又愣了愣,“叫我做什么?” 满堂哄笑。燕浮生窘得满脸通红,也不管是不是在燕生面前,没规矩地跑到燕秋尔身后躲了起来。 “你怎的没告诉我他们要来?!” 第41章 燕寻的来意 “姐姐这可是冤枉我了啊。”燕秋尔笑道,“我也是到了腾远堂之后才见着这两位的,这不赶忙就拜托阿爹去叫姐姐来了吗?” 燕浮生躲在燕秋尔的身后嗔怪地哎呀一声,在燕秋尔的后背狠敲一拳。 “姐姐你干吗打我?!”燕秋尔怪叫一声,又闹了个满堂哄笑。 燕生只坐在首位沉默看着,由着燕秋尔去闹。若非是身份尊贵的秦九在这儿,他这一家之主也不会在这儿陪着晚辈待客了,虽然论年龄他也可以参与其中,但燕生原本就是个安静的人。 秦九依旧是一脸呆相地看着燕浮生,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扯了扯林谦的袖子:“喂,那个……是燕三?” 林谦拽回自己的袖子,表情微妙地看着秦九问道:“你是当真没发现?” “我……她……她……”秦九“她”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刷的红了。 第一次见面之后,他跟林谦没机会见到燕秋尔,却是常能见到燕浮生,秦九觉得跟燕浮生一见如故,三人便经常相约饮酒游乐,他当浮生是兄弟,他们勾肩搭背,他们共饮一坛酒,他们……秦九猛然想起什么,一掌拍在林谦背上。 “哎呦!浮生才打完秋尔,你又打我作甚?” 林谦若只说后半句便也没什么,可他偏偏还加上了前半句,硬是将燕浮生与秦九联系到一起去了,这么明显的暗示,让人不想歪都不行。 “你早就发现她是个女人怎么不告诉我?!”秦九压低了声音埋怨林谦。之前还没觉得怎样,刚刚他仔细那么一想,就发现凡是他们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林谦总是会与燕浮生保持距离,想来那个时候林谦就发现了,却迟迟不告诉他,如今他、他…… “我等着你自己发现啊。”林谦坏笑。 “你!”秦九瞪眼。这可关乎女儿家的清誉,林谦这臭小子! “奇怪,浮生姐姐居于深闺,怎会与两位相识?”许是不甘心被冷落一边,燕峰不适时宜地插言一句。 燕峰话音一落,腾远堂里的愉快气氛便瞬间被打散,好容易放松下来的燕齐等人又绷紧了神经。 燕浮生是什么性子、素日里都做些什么,常安燕府的人都很清楚,今日瞧着燕秋尔与那林谦一唱一和的,众人也都看出几分端倪,而燕秋尔的行为多半都有燕生默许,故而他们才一直没吱声,可燕峰却突然将这事挑明,他是当真没看出来还是故意的? “呦!阿峰怎么在这儿呢?你不是在本家孝顺你们祖母呢吗?怎么跑到常安来了?”燕寻像是刚瞧见燕峰一样,笑着打招呼道。 闻言,燕峰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他怎么在这儿?他都坐这儿好长时间了! “这不就是总在祖母身边儿呆着惹了祖母眼烦嘛,便被打发到常安燕府跟着舅舅学习,到常安已有个七八日了,未能抽出空闲登门拜访,还望堂哥海涵。” 打发?听到这个词,燕寻不着痕迹地瞄了燕生一眼,却见燕生面儿上没什么反应,视线从燕生滑到燕齐再一路向后,燕寻发现这常安燕府的郎君们的脸色是一个儿比一个儿黑。 “原来如此。”燕寻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江南的生意这般清闲啊,你这亲儿子竟还有空来常安帮忙。” 听着这话,燕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燕寻却不给燕峰反驳的机会,长辈似的继续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儿孝心,可千万别给堂叔添麻烦。堂叔这里可不比你们江南,生意上那是一点儿差错都出不得的,不然可要乱了整个燕家。堂叔没派给你差事的时候,你也有点儿眼力见儿,多找些书看看。我听说大郎君他们小的时候都是先看书自学来着,你去找他们借两本看看,可千万别给堂叔扯后腿。哦,对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要找你,不如你现在就去看看书学习一下?” 燕寻说得句句在理,燕峰竟是想不出一个可以反驳的词来。 “堂哥说得是,阿峰来了这些日子,我这做大哥的竟是疏忽了。既是说起了,那择日不如撞日,阿峰,你这就随我回去选几册书吧。二郎、三郎、四郎你们那儿是不是也有些书?都去取来给阿峰看看。” 作为燕家的大郎君,燕齐虽比其他人温吞了些,可终究是跟着燕生最久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丝毫不差,此时听了燕寻的话,便知燕寻是要赶人了,忆起过往燕寻登门胡闹之后均是要与燕生议事,燕齐便识相地拉着弟弟们离开。唯独没点到燕秋尔是因为燕齐摸不透燕生的意思,燕生若是不想燕秋尔留下,那燕齐不开口,燕生也会开口赶人,可若燕生想让燕秋尔留下,燕齐再开口要带人走,这多少都有些不合适。如今燕秋尔在燕家的地位十分微妙,燕齐这般安分守己的人会想方设法地避开与燕秋尔有关的问题,以免得罪燕生。 不识相地去拆散想要在一起的人是会被人记恨的。 “嗯,说的也是,那咱们就走吧。”兄弟几人纷纷起身,呈半月形将燕峰围住,一个个看着燕峰笑得不怀好意。 燕峰被几个人看得头皮发麻,动都不敢动一下。 “怎么?阿峰的腿麻了?”燕征深色一冷,一把抓住燕峰的胳膊,毫不客气地将人托了起来。这小子几次三番针对五郎,是不是皮痒了啊?真不知道祖母为何将这没用的人送到燕府来,是嫌弃他们常安燕府里太冷清了吗? “哈哈,阿峰哪有那么柔弱,不过就坐一会儿而已,走走走。”燕新堂一把搂住燕峰的脖子,勒着人就往外拖,临走之前还冲燕秋尔挤挤眼。 燕征也给燕秋尔使了个眼色,便紧跟着燕新堂离开。 燕齐则转身替弟弟们向客人告辞,而后才离开。燕元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燕秋尔的眼神变了几变,待燕齐向外走时,燕元便跟上了燕齐的脚步。 燕秋尔本还因燕峰的发言有些不快,可注意到燕新堂和燕征的眼色之后便觉得好笑。 他似乎已经成功地跟燕新堂和燕征打好了关系了?就靠着卖出的几条消息?是因为他变了、他注意到了,所以他周围的事情也跟着起了变化吗?这许多的人和事都与前世的记忆有所出入,好在不是什么不利的变化。 至于燕齐,那个人太过本分,这几日都甚少来买他的消息,偶尔碰到也保持着适度的友好,目前为止还算是无害的。至于燕元……想起前世的仇,燕秋尔的眼神有瞬间阴沉了下去。 正想着,燕秋尔的后背突然被人戳了一下,燕秋尔转头,就瞧见燕浮生坐立不安的样子。 燕秋尔无奈一笑,便转向燕生想要询问一下他们姐弟的去留,结果燕生却快他一步。 “你们两个留下,燕寻也没什么正经事儿要说。” “堂叔,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今天可真是有正经事儿来找你!”燕寻愤愤地为自己辩解。 “有事找我,拜帖却送到五郎那儿去了?”燕生冷睨燕寻一眼。 “呃……”燕寻摸摸鼻子,“堂叔,看在我方才那么机灵的份儿上,你就别生气了吧?小堂弟这不是没事儿吗?再说了,身为男儿,摔打摔打才能有出息啊!” “原来你这么没出息就是欠摔打了?需要我帮你?” “……堂叔,我们还是不是朋友啊?我上次摔了燕征也没见你这么生气啊,你这是差别对待!” 燕生的武艺也是燕家二堂伯亲自教的,故而年龄相仿的燕生与燕寻两人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那关系比起别人来都要亲密许多,后来燕生扛起了燕家的生意,燕寻便一步步爬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两人在这常安城里相互扶持着,一路走到今天,那情谊更是深厚。 “我们是朋友?”燕生睨着燕寻,满目嘲讽,“我只记得我是你堂叔。” “小堂弟,快管管你家阿爹!都是你们祖母给他惯的!”燕寻病急乱投医,竟向燕秋尔求助。 燕秋尔早在燕寻与燕生开始斗嘴时就接下了梁成送过来的茶具,此时正细心煮茶,听到燕寻无可奈何的吵嚷,便抬头看向燕寻,一脸茫然地开口:“什么?堂哥叫我?” 不是没听到两人的争吵,只是两世以来第一次见燕生如此活泼,燕秋尔觉得有趣,还想再多看看。 “你也是被堂哥惯的,整日上房揭瓦,要我将这事儿告知二堂哥好好管教管教你?”燕秋尔的帮衬让燕生生出几分得意和愉快。 不就是养出个漂亮儿子吗?他得意什么!燕寻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跟燕生讨饶。他那爱夜袭的癖好若是被他家叔父知道,那他这双腿是真的别想要了! “堂叔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堂叔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告诉叔父!他太子太傅当惯了,若知道我这不良癖好,您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啊!” “眼不见清静。”燕生狠补一刀。 燕寻瞬间泄了气,瘫坐在地上了无生气。 他这堂叔明明少言寡语,可为何每次斗嘴输的都是他? “阿爹,喝茶。”燕秋尔的茶已煮好,第一杯照例送到了燕生面前。 热茶在手,燕生彻底舒坦了,睨了眼半死不活的燕寻,大发慈悲地问道:“你让两位身份尊贵的人屈尊降纡来我这儿可是有重要的事?” “有啊!当然有啊!我不是说了我有正经事儿来找你嘛!”难得燕生主动问话,燕寻立刻精神抖擞了,答完燕生的话就转头看着林谦和秦九。 “燕家主言重了,我二人与府上三娘子、五郎君皆是朋友,在燕家主面前便也算是晚辈,更谈不上身份尊贵,与燕家主这等靠双手赢得地位的人相比,依仗家世的我等是望尘莫及。今日登门亦是有事相求,失礼之处还望燕家主见谅。”说完,秦九便毕恭毕敬地向燕生一拜。 燕浮生坐在燕秋尔的身边,呆呆地看着有模有样的秦九,扯了扯燕秋尔的衣袖,低声说道:“五郎,那个人当真是秦九?怎么觉得……”怎么觉得与以往那个跟她一起吃酒胡闹的秦九不一样了呢?没想到这人端正起来竟是比林谦还像样。 燕秋尔但笑不语。 “九皇子的这一礼,燕某受不起。”话虽这样说,可燕生却不躲不闪,更是未表现出半分惶恐。 燕生此话一出,燕秋尔和梁成几人未觉惊疑,倒是把林谦和秦九给吓着了。两人环顾四周,竟发现燕秋尔几人也是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唯有燕浮生惊呆了。 秦九心中一惊,继而释然一笑。 “人常道燕家家主年轻有为,在商界有帝王之姿,今日一见,晚辈服了。只是可否请燕家主告知晚辈,晚辈是何处露了马脚?” “草民斗胆,请九皇子自省,九皇子以为自己是何处露出破绽?” 林谦眼神一紧,知道这是燕生想要试试秦九,不禁为迟钝的秦九捏了把汗。 “嗯……”听了燕生的话,秦九未觉不悦,倒是真的开始自省,思索片刻,便似是找到了答案,“燕家主今日是第一次见我,这口吻却似早有所料,我猜是有人事先将我的身份透露给了燕家主,而能向燕家主透露我身份的人……”秦九的视线在燕秋尔和燕浮生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最后定格在燕秋尔身上,“想必是五郎君吧?” “何以见得?”倒是不算太笨。 “浮生乃是女子,纵使比别家女儿活泼些,见闻终究有限,但身为燕府郎君,我相信五郎君纵使不出门,也要有些必须知道的事情。燕家能成为天岚国举足轻重的大家,且有燕寻一脉护持,想要知晓皇家成员的特征,想必不难吧?” “嗯,确实不难。”燕生大方承认。 “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秦九看着燕秋尔,极其希望燕秋尔能为他解惑。 “九皇子请说。” “平日里出门,我都会除掉身上所有能象征身份的物件,就连着装也是格外注意,五郎君是怎么察觉到我的身份的?” 燕秋尔微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腰间。 腰间?秦九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那里只挂着一枚玉玦,玉玦之上雕有蟠螭纹,玉玦只缺口两边赤红如血,其余部分皆纯白如雪。 秦九再看向燕秋尔,愕然道:“这玉玦乃是母妃遗物,宫中都少有人注意到,你是怎么知道的?” “秘密。”燕秋尔神秘一笑。 “原来如此。”秦九似有所悟地点点头。看来燕家的情报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细致严密,“看样子我以后出门连这个都要除掉了。”燕家能知道的事情,难保其他人不知道。 “九皇子来找燕某,所为何事?”这秦九不自持身份,待人谦和宽厚,与燕生想象中的皇室之人有几分出入,但对有几分自傲的燕生来说,这番心性反倒是更合他胃口,故而试探之后,便要切入正题了。 林谦松了口气,暗赞秦九的运气极好。人未必要有多聪明,只要在关键的时刻足够聪明便是机智。而找寻合伙人这样的事情,除了要机智,还要情投意合,若是一开始就不讨喜,结了盟也是不牢靠的。 秦九也松了口气,冲林谦点点头。接下来的说明便是林谦的任务了。 林谦颇具暗示性地看了看梁成和唐硕,而后才笑眯眯地说道:“这件事情于燕家主来说兴许不是什么大事,可对我们来说却是关乎生死存亡的一步棋,我希望……” “无妨。”燕府之内,凡是有燕生在的地方就几乎没有仆婢,燕生的一切都由梁成一手包办,故而方才燕齐等人退下的时候,便连唯二的女婢遣了出去,此刻腾远堂里也只有他们六人和梁成、唐硕二人。 再说,今日燕府上下都知道燕寻带了两个气度不凡的人登门拜访,林谦现在才想起来避嫌是不是晚了点儿? “燕家主觉得无碍那便无碍,”林谦依旧是眯着眼睛笑着,连燕生都看不出他的想法,“三日前的早朝,陛下决定安排人秘密出使回纥。” 这句话给了燕生三个信息:陛下有意与回纥结盟;这事儿不能让突厥知道;突厥的安生日子到头了。可这跟他们商人有什么关系?需要财力支持?猜不出答案,燕生只能等着林谦给他解答。 而燕秋尔一听回纥二字,便立刻想到了相关事件。 “可是天岚与回纥之间隔着一个突厥,若想不被察觉便只能将出使的队伍伪装成商队。”林谦一边观察着燕生的脸色一边继续说下去,奈何燕生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林谦便放弃了这种一边试探一边说话的节奏,干脆地将他要说的话全都说完,“然而我们能抽调的士兵无论怎么伪装也终究不是商人,而进入突厥境内之后不可能不与之交易,因此我们需要真正的商人掺杂其中。” “天岚并非只有我燕家一家商户,与皇室、与朝堂最为亲密的亦非我燕家,此事事关重大,用我燕家怕是不妥。” “燕家主过谦了。”燕生的婉拒完全在林谦的意料之内,这么大的事儿,会一口答应的才是傻子,“燕家主说的没错,燕家只是天岚国几大商户中的一家,虽有燕寻一脉在朝中任职,燕家却从未利用过朝中关系拓展家业,关于这一点林某佩服。可燕家主也应当知晓,那些与皇室、与朝堂联系密切的商家却皆非与九皇子亲近。何况若论及行商,燕家绝对是在天岚国中独占鳌头,燕家百年不倒且至今仍被商界奉为商贾之首,难道不是因为燕家的行商商队遍及天下?别人能去的地方你燕家能去,别人不能去的地方你燕家也能去!林某说的可对?” 燕生嘴角微扬,自己不答,反而去问燕秋尔:“五郎,你觉得他说得可对?” 又关他的事了?燕秋尔撇撇嘴,回答道:“林兄说得虽不是完全正确,可也是八九不离十了。燕家经商百年,从贩卖农粮起家,而后便是行商的开端,由最初的往返于两乡之间到如今已称得上是走遍天下,燕家的坐商都只是行商的附属,经百年沉淀的行商经验世代传承下来,若还能被其他商家随随便便比了过去,那我燕家也枉度这百年。不过……若要燕家的商队与士兵走在一起,怕是有些困难,目的虽可相同,可商与兵的处事方式相差太多,这其中分歧林兄可曾想过?此等大事,稍有不慎那一队人马便是有去无回,我燕家为何要担此风险?” “我们既然登门相求,就定不会亏待燕家,我们……” “不会亏待燕家?”燕秋尔轻笑一声,将林谦将欲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你们能给燕家什么?钱?权?荣耀?你们觉得我燕家缺哪个?” 林谦哑口无言。钱燕家自然是不缺,权?燕家若想要早就自个儿花钱买他十个八个闲职去做了,有燕寻和太子太傅在朝中帮衬,他们怎会入不了官场?荣耀?燕家一介商贾,最大的荣耀就是能挣得万贯金银,他们的那些封号爵位燕家稀罕?就算燕家稀罕,陛下也未必肯给啊!林谦苦恼了,这样说来他们竟是没有任何可以回报给燕家的? 林谦偏头看向秦九,却见秦九也在苦思冥想。 “堂叔,这事儿对燕家来说绝对不是坏事,只要能过了安全通过突厥的领地,燕家也就是立了大功一件,虽说得不着什么燕家看得上的钱赏,可若能得陛下几句允诺、几个特权,那于燕家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若当真是什么有害无利的事情,他也不会带着人来找堂叔啊。 “堂哥是已经站好了位置了?” 燕秋尔的突然发问让在座的几个人都是一愣,随即又都明白燕秋尔是在问什么。燕寻挠挠头,有些心虚地看向燕生。 按照燕家祖训,他们是不该卷入皇家争斗的,可他若是个什么不顶用的小官也就算了,他如今可是兵部侍郎,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了关键时刻却容不得他浑水摸鱼,若真当了墙头草,他早晚得被人给拔了。 他一直没将自己的决心告知燕生,是因为他不想拖燕生、拖燕家下水,可这次的事情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若错过了这次机会,他们可就要被人落下好大一截了呢! “是,我选好了。” 燕生抿嘴,燕秋尔只轻笑了一声,其他人的表情则都变得复杂起来。 第42章 何以动肝火 秦九与林谦所托之事,燕生到底是没有答复,尽地主之谊留二人吃了个午饭,便差遣燕浮生送客,自己则与燕寻和燕秋尔留在腾远堂,将几位郎君叫回来,又召回了在外的四位管事,这腾远堂里便立刻变得拥挤起来,拥挤,却安静,因为燕生、燕寻、梁成和唐硕的表情都比平日凝重了几分,所以其他人的表情也都跟着严肃起来。 就坐在燕秋尔身边的燕征焦躁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伸手碰了碰燕秋尔,想要燕秋尔给他透个信儿,却只得了燕秋尔一个稍安勿躁的笑容。稍安勿躁?连粗枝大叶的堂哥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这让他怎么安心得下来? 燕征转头看向另一边坐在最前头的燕齐,偶然发现燕元和燕新堂竟与他想法一致,都是等着大哥开口。 “阿爹,发生什么事了?”燕齐也不打怵,直接就开了口,这也算得上是他做大哥的气度、责任和习惯了。 “燕寻,你自个儿说吧。事关重大,虽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若应了,便不止这一件事情,往后你们会需要燕家为你们做更多,那就是关乎整个燕家存亡的事情,非是我一人之力所能达成的。纵使不能求燕家上下一心,可若我常安燕府之内不能齐心,这事儿便做不得。”燕生难得地说了一大段话,“坐在这里的,都是手掌燕家大权的,你且先与他们说说吧。” “呃……”燕寻搔搔脸,视线从这一大群人的身上扫了一圈。 常安燕府是整个燕家生意的中枢,有那厉害的老太太坐镇本家,燕生的那些个姐妹就别想将燕家拆开,更别想让自己在燕家占据什么重要地位,只要那老太太还在,她们就只能是燕生的帮手。可燕家那么大的家业也绝不是燕生一个人扛得起的,于是常安燕府里便有了这么些个郎君。燕生最让燕寻感到敬佩的,便是他敢于放权又把控得住的能力,让人手握重权却不觉自己能在燕家一手遮天,能一手遮天的永远只有燕生一人。 本家的那位老太太也是精明的,她让这些孩子在燕生的身边长大,让他们亲身感受燕生的强大和冷漠,让他们对燕生敬着、怕着,而后不管他们成长成哪般模样,燕生在他们心里都是强大到不可逾越的,面对燕生,他们生不出一丁点儿的叛逆之心,哪怕他们兄弟之间为了家业而勾心斗角,他们也不敢去挑战燕生的威严。就如同他这个打小就被燕生揍怕了的人,事到如今哪怕武艺早已高过燕生,他也只有被揍的份儿。童年的心理阴影哪是那么容易抹去的? 仔细理顺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燕寻才开口道:“陛下打算派人去回纥购买战马,所以陛下希望能有一支优秀的商队参与其中,以免在与回纥的交易中出了岔子。不过就是走一趟回纥,回来了就能得陛下些赏赐,我就想着这么容易的事情与其便宜了别家,不如留给咱自己家人,是吧?所以我那个……是吧?” 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燕寻倒是会避重就轻,他当坐在这里的人都是傻子吗? 燕生也白了燕寻一眼,却没急着说话。 郎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管事们也交头接耳地交换着意见,不多会儿便又都看向燕寻。 燕新堂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道:“堂哥,恕弟弟愚钝,是我将这事情想得简单了,还是堂哥有意将这事情说得简单了?陛下要派人去回纥购买战马?买马恐怕只是顺便的吧!” “天岚国内听候皇家差遣的商贾似是姓左来着,怎么?左家不做生意了吗?”燕元眯着眼睛笑着,与林谦如出一辙的表情,却是少了几分风流不羁,多了一丝狡诈。 燕齐宽厚一笑,声音温和地问道:“堂哥这是为哪位来说话的?” 看着几兄弟各有特色的笑容,燕寻恨得牙根痒痒,咬牙切齿道:“你们猜啊,你们继续猜啊!”都聪明是吧?一家子人欺负他一个是吧?哼! “皇家原有十子,”行商总管事肖何从身上摸出十个铜板,不紧不慢地摆在面前,然后又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铜板逐次捡回,“有四位早夭,五年前病死一个,三年前战死一个,去年年中失踪一个,至今下落不明,恐已凶多吉少,如今就只剩三个:太子、淮安王和未封王的九皇子。” 燕征接话道:“早些年,太子还算是德才兼备,只是近年不知何故性情大变,据说是喜怒无常暴戾专断,若非有皇宠在身,怕是……这样的人堂哥怕是看不上的。淮安王远居淮安,纵使堂哥仰慕也是联络不上的,死皮赖脸地倒贴可是不似堂哥作风。那么便只剩下常安城中的九皇子了。” “今日是九皇子亲自来的。”梁成笑眯眯地补充一句。 燕征一愣,仔细一想便知道哪个是九皇子了,撇了撇嘴低声说道:“看着还真没有皇子的精明劲儿。” “同感。”燕秋尔点头,在不痛不痒的问题上附和一句。 “燕侍郎要投靠九皇子?”唐硕探头看着燕寻。燕寻为何会看中那个看起来单纯又迟钝的九皇子?在他看来,就是远居淮安的淮安王都比九皇子有发展。 为什么唐硕总是叫他燕侍郎呢?明明可以叫他寻郎君的。燕寻摸摸下巴,答道:“入朝为官,总是要赌一把。” “用燕家做赌注?”唐硕的脸色漆黑一片。他一直觉得燕寻不着调,能爬上兵部侍郎的位置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可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着调!他知不知道燕家是主君耗费了多大心血才撑起来的?他竟想将燕家卷入皇室争斗?他可知道被卷进皇权斗争的下场? “我不是……可是……”燕寻挠挠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如唐管事所说,这件事情风险太大。”燕齐摇头叹息一声。 不是不想助堂兄一臂之力,可九皇子母妃早逝,那之后的几年其外祖家的势力倍受打压,如今已没落下去,不足以支撑九皇子去争夺那个位子。九皇子不似太子有陛下宠爱,也不像淮安王有外祖势力护持,成年至今已三年,却仍未有建树,堂兄这阵营选的着实不妥。他们燕家上下近千口人,就算斩断所有的姑母亲家,只那些与他们常安燕府有直接关联的人就有几百,皇权的游戏,他们玩不起。 燕秋尔垂着头默不作声。若换做是前世,他也会如燕齐这般思考,身为燕家郎君,他们最先想到的永远都是如何护住燕家,这是从小就被灌输的理念,可如今燕秋尔已明了皇位之争的结局,想法自也有所不同。 “风险虽大,却也不是不能一搏,最不济也可以弃卒保帅。”燕新堂倒是有几分跃跃欲试。反正燕家有那么多的分支,赌赢了全家受益,输了也可以舍掉一个分支,虽有损失,可他们做生意的,哪一次抉择不都伴着风险?若惧怕失败,他们还做的什么生意? “三郎君的意思是让分家去办而我常安不动?”梁成一边发问一边思索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可总觉得有几分不妥。分家多是主君的姐妹掌管,这嫁了人的女人的心多少都会偏向夫家,最后指不定要弄巧成拙了。 “分家?”燕新堂轻笑一声,“分家靠得住吗?若是非得有人去冒这个险,自然是从我们兄弟几人选出一个,若是败了,便自己领着自己的人去断头台上站一站吧,而燕家避避风头,这事儿也就过了。” 没想到燕新堂会做出这样的提议,众人皆是一愣,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确实是个办法,若非做不可,那燕新堂的方法无疑是最稳妥的。 燕生将所有人的话都听了进去,仔细整理着,预想每一个方案可能得到的结果和应对方法,脑海中瞬间便已有十几个新方案,燕生再将自己想出的这些方案相互对比,舍掉风险最大的,将最稳妥的留下,再细细斟酌。 “五郎君今日很安静呢。”见燕生还需要些时间和信息,梁成便将话头丢给了燕秋尔。他们家最有想法的人到现在还没说一个字呢。 燕秋尔一愣,抬头,茫然地看着梁成。他最近有做什么得罪梁成的事情吗?他们不是商量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突然问他啊?再说了,碰上这种事儿,燕生的心中定是已有定论,之所以就不开口,一定又是借着郎君们的意见去改善他自己的方案去了,这是燕生的习惯。 “嗯,无话可说,自然安静。”燕秋尔不慌不忙地说道,“何况我要说的话,之前便已经说过了。先不论以后如何,堂哥现在要的是燕家的商队,而燕家的每一支商队都是燕家最宝贵的财富,要培养一队能上天入地的人可没那么容易,哪怕只是失去一个人,也会为燕家带来无可估量的损失,若无法保证咱们送去的人安然归来,那这人便不能送。” “五郎君在意的是人命而非九皇子的成败?”袁旭的眼神一闪,总算有机会从燕秋尔的话里挑出毛病来了。 这些人真是够了!他也不是每句话都能说得滴水不漏的,就等着捡漏有意思吗? “小堂弟,你有什么话可赶紧说!”被这一大家子人说得哑口无言的燕寻总算是看到点儿光明,便迫不及待地希望燕秋尔继续说下去,“堂哥我的命可就在你手上了!” “堂哥可别这么说,怪吓人的。”燕秋尔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谁吓唬你了!我这命可真的在你手上呢!不信你问四堂弟,我今早才按的手印!堂哥从今天起可就是小堂弟的人了!”燕寻急吼吼地说道。 按手印?什么东西?燕秋尔不解地转头看向燕征。燕生也听见了这句话,也转头看向燕征。 燕征这才想起早上逼着燕寻签的“卖身契”,只是没想到他竟在这个时候用上了。燕生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燕秋尔道:“今早不是要让堂哥签欠条赔钱嘛,堂哥说他没钱,就改成卖身契了,他说他钱债肉偿。” 钱债肉偿……燕秋尔无语地接过那张“卖身契”看了看,那上边的字迹一看就是出自燕征之手,所列条款俱是对他有利的。收未来的兵部尚书为仆,这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小堂弟,那上边可是白纸黑字地写着呢,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得对我负责!” 还负责……燕秋尔揉揉额头,突然生出一股要撕了这张“卖身契”的冲动,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 燕秋尔将那卖身契折起来收好,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就算堂哥这么说,我也帮不上堂哥什么忙啊。”说完,燕秋尔耸耸肩,爱莫能助的样子。 燕寻瞪眼。他这小堂弟古灵精怪的,怎么可能没有想法?可是他为什么不说呢?燕寻瞪着燕秋尔,寻思着怎么才能让燕秋尔开口。 可没等燕寻想出法子,燕生就突然站了起来,抖了抖衣摆,对着燕寻说道:“你先回吧,再让我想想。” “那堂叔若是有了决定,就让人去知会我一声。对不住了。”燕生说需要时间再想,那便是需要时间,燕寻也不拖拉,站起来对燕生一拱手,转身就走。 他是真的觉得对不起燕生,可这偌大的常安城中,他能放心依靠的人也只有燕生了,他也不是想死啊。不过他怎么觉得燕生好像在生气啊?他一直坐在那儿不说话,怎么一开口就生气了?是他们说的那句话惹燕生生气了?燕寻一边走一边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散了吧,都回去好生想想。五郎随我回世安苑。”睨了燕秋尔一眼,燕生便大步向外走去。 为什么又让他去世安苑啊?再多往世安苑跑几次,他就要变成活靶子了! “五郎当真是得阿爹倚重啊,快去吧,莫要让阿爹多等。” 这话若是由别人说出口,燕秋尔便只当它是句揶揄,可这话偏偏是燕元说出口的,那燕秋尔就不得不多想一层。 这个时候不宜多做解释,何况有些人也听不进他的解释,因此燕秋尔只冲燕元笑笑,便快步追着燕生离开。 六大管事却是从燕生脸上那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变动中看出了些端倪,直觉世安苑又要有好戏上演,便纷纷向郎君们告辞,也追着燕生离开。 世安苑内,六大管事与燕生、燕秋尔再次聚到了一起,只是这一次众人目标明确地都看着燕秋尔。 “都出去!”燕生大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坐,一开口就是怒气冲冲地撵人。 六位管事一愣,立刻转身,动作麻利地跑了出去,还贴心地将主屋的门给关严实了。今日不宜看戏,小命要紧。 燕秋尔被这一声吼吓得一抖,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燕生。好端端的,燕生怎么生气了? 燕生狠狠瞪着燕秋尔,怒道:“燕秋尔,你是觉得自己还小,还是觉得燕家的事情与你无关?我的事与你无关?” 一碰上燕家的正事儿,燕秋尔总会搪塞过去,燕生虽搞不明白原因,可也由着燕秋尔了,虽是以教导为名将燕秋尔召进了世安苑,可燕生也不是非要燕秋尔像其他人那样为燕家呕心沥血,他燕家不缺那样的人。他带着燕秋尔在身边,只是因为他想,他喜欢喝燕秋尔煮的茶,喜欢看燕秋尔机灵的样子,也喜欢招惹燕秋尔看他与平时不一样的样子。这孩子爱折腾,他总觉得只有将燕秋尔放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他才能安心,至于燕秋尔怎么看他、会不会为他做些什么都不重要。可方才在腾远堂的时候,他却是看不得燕秋尔笑着搪塞的样子,明明是常见的表情,却不知为何憋着一股火。 支持一位皇子夺位对于他们这样的平民商贾来说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就算燕家富可敌国也终是敌不过一句皇命,稍有不慎必会丧命,若不是因为燕寻掺和了进去,他是连考虑都不会考虑。燕秋尔这般聪明,会不知其中艰险?会不知他将面对何种结果?然而纵使知道此事会要了他的命,燕秋尔还是能笑着搪塞过去?他的生死对燕秋尔来说就这般不值得费心? 燕秋尔傻眼了。燕生问话的重点在哪里?是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若是第一个问题,那很遗憾,他是真的觉得燕家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又不姓燕。若是燕生的重点在第二个问题上,那……他还真没觉得燕生的事情与他无关。 两世以来第一次见燕生发火,这火气还是冲着他来的,燕秋尔被吓到了,不由得露出几分怯意:“阿爹,你、你先别生气,我是做了什么惹阿爹生气的事情?还是说错了什么?阿爹你罚我就是了,你、你别生气啊。”燕秋尔想要凑过去,可燕生一脸的怒气又吓得他不敢过去。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生死与你无关?纵使是我死了,你也不痛不痒?” “这怎么可能!”燕秋尔由衷地感到惊诧,他是哪句话给了燕生这样的错觉?而且燕生就为了这个生气?不过也是,他好歹也是燕生养大的儿子,自己的儿子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换成谁都是要生气的。燕秋尔蹭到燕生面前,怯怯地揪住燕生的衣袖,扯了扯,小心说道:“你是我阿爹,你死了我怎么会不痛不痒?是因为我方才在腾远堂的时候没出主意,所以阿爹生气了?”将之前在腾远堂发生的一切细细回想一遍,燕秋尔也只能挑到自己这一处错处了。 燕生冷哼一声。燕秋尔暗松一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 “阿爹别生气了,我怎么能不在意呢?只是这事儿阿爹心中不是已经有了决定?那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阿爹的想法,倒不如省省力气。” “你又知道了?”燕生的语气中还有怒气,却已经不如之前强烈了。 “我当然知道了!”危机解除,燕秋尔便又往燕生身边蹭了蹭,“阿爹怎么可能放着堂哥不管?既然都是要做,那我只考虑之后的事情不就行了?在腾远堂那会儿费什么心力啊。” “那你给我说说这之后的事情。”燕生直勾勾地盯着燕秋尔看,似是要分辨燕秋尔的说辞究竟有几分出于真心。 燕秋尔沉默片刻,将前世所知整理了一遍,才开口说道:“若论政绩,那九皇子无功无绩,现在才开始做也来不及了,如此便也不急着在政事上取得成绩,九皇子这边保持现状按部就班即可。我们……我们想办法坏了太子和淮安王的名声怎么样?” “太子的名声还能更坏?”五郎果然是一肚子坏水,不从正面进攻,净想些歪主意。话说到这儿,燕生心里的那股火也消散无踪,这来得快去得也快,连燕生自己都有几分莫名其妙了。 “唔……反正已经够坏了,再坏点儿不是更稳妥?”燕秋尔笑着说道。 燕生摇头失笑,想了想,又问燕秋尔一个问题:“若真要走回纥这一趟,你觉得应该谁去?” “这个阿爹就别问我了。”燕秋尔下意识地推脱,话音未落就察觉不妥,一抬眼,果然瞧见燕生冷着脸直勾勾地盯着他,燕秋尔被盯得头皮发麻,只能转了话锋,认真向燕生建议道,“我虽知哥哥们心性不同,可却从未见过他们领导商队,无以参考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阿爹若非要我说,我就推荐四哥好了。” 他想要留在燕家却不参与燕家之事的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原以为只要他主动避开就不会有事,熟料事事生变。 前一世燕生待他是好,可对他或者其他郎君那都是一视同仁的,喜怒赏罚皆是以燕家利益为准则,不偏爱,无特例。可这一世到目前为止燕生对他却是格外亲近,现在竟会为了他的一句话而大动肝火,而后又因着他一句解释而忘怒转喜,这已经不仅仅是偏爱了吧?长此以往他要如何在燕家自处? 燕峰那厮也真是不够爽快,既看他不顺眼不顺心,何不尽快出手对付他,也好给他个理由回敬一番,他迟迟不出手是在常安燕府里数墙砖呢?要不他主动出击?会不会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燕秋尔一路走一路想,越想越心烦,刚巧瞥见从燕征院子里探出墙头的梅枝,脚下一转便拐了进去。 第43章 何处是归处 “五郎,你怎么来了?” 听人禀报说燕秋尔来拜访时,燕征就猜到是出了什么事,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用在忙碌的燕秋尔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燕征匆忙出门迎人,在院子里看清了燕秋尔的神色之后,便对自己的猜想更确信了几分。只是到底出了什么事?五郎这表情可不太寻常啊。 见着了燕征,燕秋尔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十分抱歉地看着燕征说道:“对不起,没让人通知四哥一声我就来了,只是走在路上瞧见四哥院子里的梅树,便想起了四哥这儿的酒,若是打扰到四哥了,我这就回去。” 酒?五郎是来他这儿讨酒喝的?燕征觉得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严重。 “五郎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咱们是兄弟,弟弟到哥哥这儿来哪儿坐坐还用得着提前送个拜帖吗?四哥这儿的院门随时都能为你打开,你想来就来,你我之间不必介意那些虚礼,尤其是想喝酒的时候,来我这儿就对了!”燕征轻轻揽住燕秋尔的肩膀,笑着将人往屋里带,给仆婢们使了个眼色,仆婢们便机灵地跑去准备酒菜,“来,先进屋。” “多谢四哥。”没有了平日里的机灵和活泼,燕秋尔的表情是忧愁的,声音是沉闷的,就连素日里晶亮的双眼也黯淡了下去,似是被什么事情困扰着一般。 瞧着这样的燕秋尔,燕征变得谨慎起来,虽不知燕秋尔被何事所扰,可他才刚从世安苑出来,那这烦扰着他的事情想必还是与燕生有关,而一旦与燕生扯上了关系,燕征就不得不更加小心一些,生怕自己粗心大意说错了话,再让燕秋尔更加烦忧。 燕秋尔不说话,燕征也不敢轻易开口,待女婢将酒菜摆好之后,就亲自为燕秋尔斟乐酒,默默地陪在一边。燕秋尔有注意到燕征的一举一动,只是现在他心中烦闷,懒得开口说话,便闷不吭声地执起酒杯,本只是想呷上一口,可嘴唇碰到酒水的瞬间,燕秋尔却又改变了主意,头一仰就将杯中欢伯一饮而尽,酒水穿喉入胃,辛辣的刺激却让燕秋尔的心中生出几分快意。 燕征被燕秋尔的这一举动吓到了,一饮而尽对于男子来说本是寻常之举,可对于燕秋尔来说这就算得上是失了分寸的破格之举了。 燕征将先前随意置于桌上的酒坛拿了下来,放在自己脚边,思量再三,半开玩笑似的开口向燕秋尔问道:“五郎这是心里不痛快?莫不是又惹了阿爹生气被骂了?” 酒杯已空,燕秋尔垂头把玩着酒杯,隔了好半晌才回答燕征的问题:“算是吧,跟哥哥们比起来,我似乎经常惹阿爹生气呢。” “那是因为你跟阿爹最亲近。”燕征这话说出来可不是在安慰燕秋尔,在常安燕府里边儿,跟燕生亲近的孩子唯有燕秋尔了,“咱们府里比你大的孩子不少,比你小的孩子也不少,阿爹却独与你亲近,呵,也只有你敢与阿爹亲近了。阿爹也是疼你、关心你,才总是对你发火。” 疼他、关心他吗?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在这偌大的燕府里,他与其他的郎君有何不同?论沉稳,他比不上燕齐,论城府,他比不上燕元,他不比燕新堂八面玲珑,也不如燕征有气魄,若非要说他有什么地方是与众不同的,那他也只是比其他人胆子大些吧。 如燕征先前所说,这常安燕府里,或者说这庞大的燕家里,唯有他敢不管不顾地与燕生亲近。可这也不过是因为他比别人多了两世的记忆,他知道这些人所不知道的知识,他知道这些人所不知道的未来,所以他才有恃无恐。说到底,他也没什么能入得了燕生的眼的,那么燕生是为何疼他?为何关心他? 将酒杯放回桌上,燕秋尔偏头看着燕征,笑道:“四哥,我可是来四哥这儿蹭酒喝的,四哥怎么只管吃不给喝啊?四哥若是舍不得,那我便出去喝,左右现在还未到宵禁之时。” “四哥是那般小气之人吗?”出去喝?可算了吧,出门喝酒怡情是可以,可五郎这分明是想一醉方休,若醉死在外边还了得?倒不如在他面前喝个痛快,好歹有他照看着。燕征无奈地拎起酒坛,帮燕秋尔满上。 “四哥,给我吧,我自己来。”不好意思总让燕征为他斟酒,燕秋尔伸手就要接过燕征手上的酒坛。 “无碍,五郎只管喝个痛快就是。”燕征赶忙缩手,又将酒坛放在了自己脚边。瞧五郎现在这幅模样,他可是不敢把酒坛交出去,不然五郎该抱着坛子灌了。 燕秋尔撇撇嘴,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五郎,你若当真是有想不通的事情要想,四哥劝你还是莫要求醉,若是醉了,便更理不清了。”燕征只是怕燕秋尔喝坏了身子。 “可是醉了便不用想了不是吗?”燕秋尔也知道借酒消愁非是解决问题之法,可知道归知道,心情抑郁的时候还是总想要醉上一场。 “五郎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无谓的事情。 “呵。”燕秋尔轻笑一声,放下了酒杯,歪靠在席子上,“四哥,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到姑母身边?” 刚要喝一口酒的燕征猛然停住,诧异地看着燕秋尔:“五郎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就是想问问。”燕秋尔的视线没有焦距地盯着这屋子的一脚,迷茫的表情让人辨不清楚他此时的心意,“四哥明知道自己不是阿爹的孩子,亲生父母又都健在,四哥是如何自处的?四哥难道从未想过要回到自己的家吗?” 燕征将酒杯放下,沉默不语。 “抱歉,我不该问四哥这些。”燕秋尔有些懊恼。真不该在这样心烦的时候来找燕征,这不是要拉着燕征跟他一起心烦了吗?“四哥当我没问过吧,我不扰四哥休息了。” 燕秋尔尴尬地起身,想要回自己的院子自己一个人憋闷去,然而燕征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有想过。” 燕秋尔的动作顿住,与燕征四目相对,复又坐了下去。 “刚知道的时候,我就想过要回到母亲身边,我不是阿爹的儿子,呆在常安燕府岂不尴尬?可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回不去的。” 燕秋尔转着桌子上的酒杯,默不作声地听着。 “母亲说,我还未出襁褓之时,她便把我送到了本家祖母那里,不为别的,就期盼着我能被选中,被送入常安燕府。她的愿望实现了,我进了常安燕府,打从记事起,我就是常安燕府的四郎君。五郎你可能不记得,阿爹他从以前开始就是那样一张脸,小孩子根本就无从分辨他的喜怒,只当他每天都在生气。”说到这里,燕征似是想起了当年对燕生的敬畏,那些幼稚的想法在此时回想起来竟让燕征忍不住发笑。 燕征将自己面前的酒喝光,而后拎起酒坛为燕秋尔和他自己满上,才继续说道:“所以啊,我跟哥哥们一样,从小就怕阿爹,拼命地努力,就为了让阿爹不生气,日子过得可是比别家的孩子无趣得多,直至束发之后能帮得上阿爹的忙并得到阿爹赞赏时,才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常安燕府的一份子。” 燕秋尔对燕征所说感同身受,因为前世他也是如同那般敬畏着燕生的。他原本就只是名平凡的大学生,他周围也都是平凡的人,可某一天他突然穿越成襁褓中的婴儿,张开眼睛看到的第一张脸就是燕生那张结了冰一般的脸。 燕生从来不笑,燕生的话语永远都简洁有力,燕生喜欢用命令语气,燕生不喜欢被违背……对于那个时候的燕秋尔来说,这个被他叫做“阿爹”的男人是比认知中的严父更为可怕的存在,面对燕生,纵使他脑子里有几千年的知识和最开放的思想,也生不出半点儿忤逆的心思。 燕秋尔没有催促燕征,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耐心地等着燕征继续往下说。若燕征不想说了,燕秋尔也不打算追问,故事听到了这里就总觉得不是什么让人欢喜的故事,他是可以做一个安静的听众,可他不希望燕征因为他而回忆起伤心事。 燕征依旧只是停顿一会儿,就又继续说了下去:“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找上我的,就在我在常安燕府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之后,她却又告诉我我不是阿爹的儿子,我该管阿爹叫舅舅。这事儿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每一次跟母亲见面自然也都是瞒着全府上下,可又怕无所不能的阿爹知道,死命地瞒着。最后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便求母亲带我回家,可你知道母亲是怎么说的吗?” 燕秋尔知道这不是个问题,自然也不会去回答。 燕征嗤笑一声,便捏着嗓子学着女人的声音说道:“你若是离开了常安燕府,那咱们就得不着燕家的财产了!为娘是个女人,你祖母是不会让我得半分家产的!再苦再累,你都要留在常安燕府,好好表现,多得几个店铺,若是能将商队弄到手就更好了!咱们燕家最重要的可就是那些商队了!” 喝口酒润润嗓子,燕征再度开口:“五郎你知道嘛,母亲每次来找我,都会嘱咐我好好表现,然后跟我要钱,带着成箱的金子珠宝回家,起初还很和善,可是到了后来,若我给不出钱,母亲便大发雷霆,她却从未曾用自己的钱给我买过任何东西,我的吃穿用度反倒全是阿爹命人置办的。年少的时候傻,还看不透母亲的心思,可越是长大,就越是明白母亲心中的算计,就越来越觉得母亲不像是母亲,舅舅却更像是父亲。事到如今,我也想明白了,我就只是常安燕府的燕四郎君,我的一切是阿爹给的,我就只要做好阿爹交给我的差事便可,其他的,多想无益,徒增烦恼罢了。” “徒增烦恼嘛……”燕秋尔叹一口气,说道,“四哥好歹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知道自己是谁,可若我也非是阿爹的亲子,那我又是谁?离了常安燕府,我还能去往何处?” 燕征有些懊恼地蹙眉。这事儿还是怪他,当日他倒是与五郎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吗?今日五郎又不知在世安苑被阿爹责骂了什么,竟寻思起这些事情来了。 尽管懊恼,燕征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燕秋尔,干脆将酒坛又拎了起来,直接放到了燕秋尔的面前:“难得五郎主动来找四哥喝酒,咱们可别想那些烦心事儿了,喝酒!今儿个四哥陪你,不醉不归!” 方才还不让他喝呢,现在不知该如何开解他,便想将他灌醉了省得麻烦?燕秋尔淡淡一笑,抓起酒坛向燕征一敬,便仰头猛灌一口下去。 燕征心肝一颤,暗想不知明日阿爹又该怎么收拾他了。上一次他给五郎喝了酒,第二日见着阿爹的时候阿爹就警告过他别再让五郎喝多。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谁让阿爹要责骂五郎了,可不关他的事……是吧? 为自己斟一杯酒慢饮,满心忧虑的燕征却是已经品不出酒香了。 依着燕秋尔的酒量和这般豪迈的喝法,不出两个时辰,燕秋尔就已经醉得找不着北了,却还死抱着酒坛不撒手,往嘴里灌一口酒,能有一半是洒在身上,另外一半也未必都进到嘴里。 “四郎君。”燕征正想着该将几乎醉死的燕秋尔送往何处时,贴身伺候他的女婢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四郎君,方才梁管事来了,说是主君吩咐,若四郎君与五郎君聊完了,就将五郎君送回住处。” 住处?燕征蹙眉。阿爹特地派了梁成过来,不是将人接回世安苑,就只为了传这一句话?燕征有些不解,不过既是燕生吩咐的,燕征便会照做。 “五郎,能站起来吗?”燕秋尔走到浑身瘫软的燕秋尔身边,握住燕秋尔的双肩想要将人扶起来。 “唔……嗯?”燕秋尔的手下意识地抓住燕征的手臂,仰头,茫然地看着燕征,困惑地盯着燕征瞅了半天,似是才认出燕征一般,“征哥?”喝得太醉,燕秋尔无意识地用了前世的称呼。 燕征一愣,半抱着燕秋尔将人拽了起来:“是我,来,好好站着,四哥送你回去。” “回去?”此时的燕秋尔哪儿还站得住,两条腿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使不上力,“回哪儿?” “回你住的地方。”燕征承受着燕秋尔的全部重量,考虑着是要抱还是要背。 “哦哦……我住的地方……嗝……回去……”恍然大悟的燕秋尔抬脚就往外走,结果脚刚落地腿就打了折,整个人往一边儿栽去。 “五郎!”燕征的心猛地揪起,一个箭步上前将燕秋尔又抱了起来。五郎这幅模样,他们还能安全抵达五郎的院子吗? “四郎君。”女婢见燕征一个人根本扶不住乱动帮倒忙的燕秋尔,便开口建议道,“四郎君,夜已深,外边风凉,五郎君又醉成这样,不如就让五郎君住咱们这儿吧?四郎君若是怕咱们照顾不好五郎君,那我去将五郎君的贴身女婢找来。” 燕征犹豫片刻,这期间燕秋尔又胡乱冲撞,几次都险些栽倒,燕征也觉得他是真的无法保证能将燕秋尔安全地送回去,索性便接受了女婢的建议。 “让人去五郎那儿知会一声,找个细心伶俐的女婢来伺候五郎君更衣。” “是。那婢子这就去让人在厢房收拾个屋子出来。”说完,女婢就利落地转身要走。燕征这儿的仆婢行事都与燕征有几分相仿,雷厉风行。 “慢着!”燕征架着燕秋尔向外迈开一步,随即又觉得不对,立刻开口止住了女婢,“不必收拾厢房了,五郎今夜就睡我床上吧,我在暖阁凑合一宿就成。”厢房里的床褥都是为仆婢准备的,哪能让五郎去? “四郎君,这……可暖阁这边儿也不好睡啊。” “无碍。去给我抱床被子来,我在这儿守着吧,晚上若是有什么事还能照顾着五郎。” 合着四郎君是不放心将弟弟交给外人啊。即使如此,那女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按着燕征的吩咐去准备。 燕秋尔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燕征摇头失笑,只能抱起燕秋尔将人送到床上,翻出一套自己还没穿过里衣放在床上,等着女婢来为燕秋尔换上,左右再看看,觉得没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了,燕征就退到卧房外的暖阁去了。 又折腾了约一刻钟,燕征这里才消停下来。 然而燕秋尔和燕征睡了,在世安苑的燕生却还清醒得很。 “梁成,五郎可已经回去了?”燕生坐在书案之后,手上的书却是半晌都翻不过一页。果然一旦那孩子不在身边,他就有几分坐立难安。 “没有,许是醉得厉害,四郎君将人留下了。”跟了燕生许多年,梁成觉得近些年他已经能够了解主君一举一动之后的含义了,可是今日梁成发现,他还是不够了解主君。既然五郎君不在身边便心有不安,那便将五郎君接来啊,五郎君不也在他们这儿住了许久了吗?会有所顾虑可当真不似主君作风。 “四郎将他留下了?”燕生一愣,视线从书页上离开,似有几分不快地看着梁成,“那四郎让他睡在何处了?” “就在四郎君卧房里。”连这样的小事都能知道,梁成突然对自己在燕府中建立起的这张情报网感到十分自豪。 燕生的眼色一沉,更不高兴了:“那四郎睡哪儿了?” 梁成眨眨眼,不明白自家主君为何不悦:“也是在卧房吧?也可能是在外间或者暖阁,总之没见着四郎君出来。” 燕生抿嘴。不是都让梁成去告诉四郎要将五郎送回去吗?怎的四郎还是把人留下了?五郎被留在四郎那儿,谁照顾他?四郎院子里的那些仆婢哪里知道五郎的事情? 站在一旁小心地打量着燕生的脸色,梁成暗叹一口。主君的心思可全都在五郎君身上呢。 善解人意的梁成开口提议道:“主君若是担心,那属下就再过去一趟,将五郎君接来?” “不必。”沉默片刻,燕生语气生硬地拒绝了梁成的提议,“没什么事了,你去休息吧。” “主君……” “去吧。” “是。”不放心地再看燕生一眼,梁成才脚步拖沓地离开主屋。主君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燕生突然大力将手上的书册甩到桌上,“噼里啪啦”的一阵杂响之后,书案上的东西便有大半掉落地上,没掉下来的也都乱了位置。 燕生长叹一口气,瘫坐在扶椅上。 怎的就动气了呢?明明只是觉得五郎变得有些特别,才想带在身边观察一阵的,明明只是想等弄清了五郎的心思便放他不管的,可怎么就变成他的心绪为五郎所牵呢?五郎就是当真不在意他的生死又如何?他自己的亲娘都未必在意,五郎在意或是不在意又能怎样?明知是与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怎的就动了怒?怒就怒了,还因着五郎的一句话怒气全消,他何时变成如此好打发的人了? 他这常安燕府与燕家的其他府宅不同,别人家那是有亲情维系,无论长辈做错了什么、无论晚辈说错了什么,一家人都是散不了的。可他这里不同,这府里的孩子虽也是他的亲属,可毕竟不是亲子,他若不能一视同仁,日后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分崩离析,而这崩的还不仅仅是他的常安燕府,还是整个燕家的中枢,作为燕家的家主,他不能允许这样的状况发生。 他明知道该对孩子们一视同仁,他明知道自己不能偏爱任何一个,可为何五郎在他这里却有所不同了?连心绪都能被五郎轻易扰乱,日后他还如何能做到一视同仁?不该如此啊。 第44章 相遇在青楼 “唔……”时至隅中,燕秋尔才醒转过来,眼睛还未张开就头疼难忍地呻、吟一声。 昨夜他到底喝了多少?怎么头这么疼啊?借酒消愁这事儿以后还是不能做了,难受死个人了! 燕秋尔艰难地睁开双眼,却发现他是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这绝不是燕生的床,也不是他屋里的,他在哪儿? 燕秋尔起身,扶着头下了床。 夏云刚巧进门,一瞧见脚步不稳的燕秋尔就快步走了过来,扶着燕秋尔又回到床边坐好,温声细语道:“五郎君,您可算是醒了!头疼吧?婢子已经熬好了醒酒汤,您快喝了吧,喝下去就好点儿了。” “夏云?这是哪儿?”看到夏云在,燕秋尔也就放心了。 “这儿是四郎君的地儿,昨夜您醉得厉害,四郎君怕您受风,没敢送您回去,还把自个儿的床让给您了,我今儿早上来的时候瞧见四郎君是睡在暖阁的。四郎君可当真是疼您。”看着燕秋尔将醒酒汤喝光,夏云拿开了空碗,便开始忙活着帮燕秋尔更衣。 “四哥呢?”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试一把借酒消愁的滋味,倒是给四哥添了麻烦。 “今儿一早被梁管事接走了,说是要跟主君出门一趟。”夏云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燕秋尔问了,便顺嘴儿都说了出来。 燕秋尔眼神一暗,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装作是不经意般向夏云问道:“梁管事还说了什么吗?” 夏云想了想,回答道:“梁管事还说五郎君这些日子辛苦了,主君要您好生休息几日,没有要事就不必去世安苑了。” 要事?燕秋尔勾了勾嘴角。他去世安苑也从来都不是为了要事,想来燕生也是察觉昨日之事的不妥之处了吧。没有怨,没有怒,燕秋尔的心中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说不明的失落。 叹一口气将这微妙的失落压下,燕秋尔笑道:“阿爹可算是决定放过我了。” 夏云没听出异常,只当燕秋尔是孩子心性,得了重要还要抱怨燕生累着他了,便笑着说道:“瞧五郎君这话说的,主君可是极看中您才将您带在身边的,婢子在府里呆了这些年,还没见主君这般疼爱过谁呢!” 嗯,疼爱过头了,这不就去反省了嘛。燕秋尔撇撇嘴,待夏云帮他收拾利落了,便离开了燕征的院子,回了自己的地方。 既然燕生想要避他,那他也该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事情做一做了,总是被燕生拴着,他可还有好些事情没做呢。 回到院子又洗漱重新捯饬了一遍装束,燕秋尔才找到金豆,小声问道:“金豆,前些日子让你置办的宅子弄好了吗?” “都弄好了,五郎君您稍等。”金豆一转身便快速跑回了自己屋里,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小木盒又跑了出来,“五郎君,这里边儿是新宅的钥匙和地契,您之前让送去的那些值钱的物件小的也都送去了,绝对没让梁管事知道。” “哦?”金豆最后信誓旦旦说的话逗笑了燕秋尔。金豆还能斗得过梁成?“没让梁管事知道?你确定?” “那当然了!就这事儿,小的敢拿项上人头跟五郎君打包票!”金豆拍拍胸脯,一脸的骄傲,“梁管事之所以能知道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还不都是咱们告诉他的,可咱们也得有点儿小秘密是吧?小的可都在府里呆了十几年了,若是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还有什么脸面服侍五郎君?干脆去守着大门做门人得了!” “好好,我们金豆最厉害了。”燕秋尔摇头失笑,丝毫不觉得金豆他们那点儿小伎俩能瞒得住梁成。 见燕秋尔还是不信,金豆急了:“五郎君您可别不信,这事儿梁管事保准不知道,不信您回头可以去试探试探。” 试探?他短期内怕是没机会再见到梁成了。 “我信我信,”燕秋尔拍了拍金豆的肩膀,“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带我去一趟吧。” “现在吗?”金豆眨眨眼,跟夏云对视一眼,不解地问道,“五郎君今日不用去世安苑了吗?” 燕秋尔向外的脚步一顿,缓了缓才继续迈开:“兴许以后都不用去了。” “嗯?怎么回事儿?”金豆不解地看向夏云。 “呆子!”夏云气得在金豆得后脑勺狠拍一巴掌,“问那么多做什么,快点儿跟着去啊!还有,今儿个再不许跟五郎君提起世安苑的事儿,听见没有?” “为什么啊?”金豆揉着后脑勺,还是一头雾水。 “你快跟着五郎君,回来我再给你说!”见燕秋尔越走越远,夏云急得推了金豆一把。 这又是怎么了?金豆挠挠头,赶紧跑去追燕秋尔。 燕秋尔是走燕府大门出去的,不过没坐燕府的马车,带着金豆不紧不慢地步行去了西市,在西市绕了两圈,找了地方吃了饭之后,才买了两匹马,骑着马直奔昌乐坊去了。 燕秋尔起初是想将新宅安置在青龙坊,原本也是那样吩咐金豆的,可燕秋尔却忘了青龙坊位于常安城的东南,是靠近着曲江的,而曲江之内是皇家园林,那附近的府宅可不是谁说买就能买的,而且再过两年那园林便要扩建,还要修建一座从皇城直通到皇家园林的夹城,住得近了着实没什么好处。于是在金豆几次碰壁没能买成宅子之后,想起这件事情的燕秋尔便将自己未来的家安在了昌乐坊,左右他只是需要一个落脚之处。住在昌乐坊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地方离常安城北边的两道城门较近,进出城倒是方便。 下马入府,燕秋尔对这二进院子里的布置十分满意,看样子金豆是真的花了心思。 “五郎君,小的让人在二进的院子地下挖了地窖,之前送来的东西都放在那下边呢,入口在主屋的书房里。”金豆陪在燕秋尔的身边,一边指点一边解说。 “呦!还挖了地窖呢?金豆你对这些事情倒是很了解啊。”金豆也是在燕府长大的,还是在梁成教育之下长大的,燕秋尔还一直以为梁成为了方便管教会将他们教育得单纯一些,结果适得其反了吗? 金豆摸摸鼻子,嘿嘿笑道:“这不没事儿的时候我们这些仆婢就总在一起唠嗑,说些有意思的事情,虽然大多都是道听途说,但也不是用不上。” “看样子,以后我要多跟你们聊聊。”燕秋尔揶揄一句,便继续参观他的新宅,一边四处走动,一边交代金豆这新宅到底该如何布置。 出乎金豆的意料,燕秋尔的设计并没有多奢华,这让金豆松了一口气。 而燕秋尔却是有自己的考量。他始终不觉得这处宅子的存在能瞒得过梁成和燕生,所谓狡兔三窟,他亦不可能只为自己准备这一个地方,何况这地方金豆知道,那燕生早晚也会知道。想到燕生,燕秋尔又郁闷了。 燕生今日带燕征出门是去找燕寻商量去回纥的事情了吧?昨夜忘记知会燕征,也不知道燕征今天能不能好好配合燕生。午时都快过了,也不知道燕生吃饭了没,那人总是不记得吃饭。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燕秋尔赶忙甩甩头,将燕生的事情丢到一边,吩咐金豆去聘请一些仆婢,便揣了些钱,独自出府。 出门北走,燕秋尔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骑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地穿梭在城东的坊间大道。 “燕秋尔!” 正晃得犯困,燕秋尔就突然听到从身后传来的高喊,扭头一看,就看见秦九和林谦打马疾奔,见着了燕秋尔也是速度不减,竟是直奔着燕秋尔就来了。 燕秋尔打了个哈欠,就停在原地不慌不忙地等着秦九与林谦两人过来。 秦九与林谦两个人微微有些惊讶,对视一眼,又将速度提快了几分。这道虽宽,可也不够三马并行,他们二人这么快的速度冲过去,定是会惊到燕秋尔的马,他们倒要看看那小子能镇定到什么时候。 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两手握紧缰绳,是已经准备好了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这两个人是刚从城外跑回来?上午就出城跑马,这两个人果然是不负纨绔之名啊。 虽已到了参与朝政的年纪,可秦九除了安分地参与早朝,其他政务一概不管,下了早朝就出宫来寻林谦,两人不是在东西市闲逛就是去城外跑马,甚至经常夜宿平康坊,故而朝中群臣才总是暗自哀叹九皇子一表人才却不务正业,连带着林谦的风评也每况愈下,然皇帝不管,尚书令不管,其他人也管不着,这两人便成了常安城里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大摇大摆地不务正业。 可燕秋尔知道,这两人的玩乐可不仅仅是玩乐那么简单,若没有如今借着玩乐瞒着天下做出的布置,秦九可赢不了那争储之事。 “喂!你还不躲?!”秦九与林谦两人两骑眼看着就要撞上燕秋尔了,燕秋尔却还是直挺挺地呆在原地,林谦大惊,赶忙高呼一声,与秦九同时勒马,按照现在的距离,再不停就来不及了。 两匹突然被勒住的骏马高扬前蹄立起身体,不满地嘶鸣着,而燕秋尔坐下那匹西市上随便买来的马哪受得了此等惊吓,不知后方何物接近,被吓到的马马头一晃便要撒开蹄子逃跑。 燕秋尔虽看着懒散,可自始至终都在戒备着,此时坐下马匹一动,燕秋尔也就动了,猛地将缰绳拉紧,这马也就如同秦九他们的马匹一般前蹄扬起,燕秋尔再将缰绳往右后一扯,马头调转,那马直着身体原地转了半圈,前蹄落地时刚好与秦九和林谦的马碰了头,三匹马都被彼此吓到了,稍稍后退两步,许是看清了对面的都是同类,又或者只是前方无路可跑,燕秋尔的马虽还有些躁动,却也只是打了几个鼻响。 秦九和林谦下意识地各自安抚着自己的马,燕秋尔也伸手抚摸着惊魂未定的马,笑道:“我这马可是在西市随便买来的,与两位的宝马比不得,两位怎的欺负马呢?” 林谦被燕秋尔的歪理逗笑了,指着他们前面笔直的大道说道:“呵,你这小子倒是有理了?若不是你不躲,那马怎会惊着?这大路笔直,你不会跑啊!” “我为何要躲?”燕秋尔眉梢微挑,笑眼睨着林谦道,“两位瞧见我吓傻了却还横冲直撞,现在倒是埋怨起我来了,唉,我真是遇人不淑啊。”说到最后,燕秋尔还似懊恼又似无奈一般啧啧两声。 “吓傻?嘿,燕府胆子最大的五郎君还能被两匹马给吓傻了?你也不怕这话说出口招人笑话!”林谦不满地啐了一口。 “谁说我胆子大了?我的胆子可小的很。”燕秋尔眯着眼睛笑着,“两位怎的在此时出现在此地?我还当两位这个时辰该在堂哥那里。” 听闻此话,秦九和林谦对视一眼,由秦九开口问道:“燕家主去了燕侍郎那儿?” “不知。”燕秋尔摇摇头,“我今日起床的时候,阿爹就带着四哥出去办事了,怎么?难道不是为了那事儿?” “燕家主的事情若是连你都不知道,那我们哪儿知道啊!”林谦翻了个白眼,“得了,别堵在道上说话,五郎君这之后若是有空,不若陪我二人去喝一杯如何?” “有,今日空得很!这不闲的无聊想在这儿堵个有缘人请我喝酒,两位就来了。” “果如三娘所言,跟燕五郎斗嘴,只有输没有赢。走,今日我二人做东,请你!” 说罢,三人便一同打马前行。 既是对方请客,燕秋尔便也不问去处,只一边闲聊,一边跟着两人往前走,直到林谦和秦九毫无顾忌地拐进了平康坊,燕秋尔才知道自己是被拐上了贼船了。 “五郎君怎么了?”似是早就料定燕秋尔会在平康坊门口停下,林谦在马背上转头看着燕秋尔,笑得一脸得意,“哦,对了,五郎君还未束发,该不会是被燕家主管得紧不敢造次吧?” “林兄这激将法用得也太过拙劣了吧?”燕秋尔的视线在平康坊内一座座精致的院楼上扫过,意外地发现这些院楼之上的数字都是绿色的,有几处的数还挺大的。 燕秋尔微微有些困惑。这秦楼楚馆于他何用?那些个玉器珍宝买回来好歹还能送人博好感,这秦楼楚馆……燕秋尔总觉得有几分微妙。 “五郎君莫不是真的不敢吧?这地方燕三都来了好几趟了。”见燕秋尔停在房门口左顾右盼地看了好久也没动,秦九忍不住揶揄一句,跟林谦对视一眼,两人便调转马头欲离开此地。不过就是听燕浮生将燕秋尔说得神乎其神之后想要亲眼看看他究竟有多奇特,秦九和林谦倒还真没想过要将燕秋尔带进平康坊内。 燕秋尔收回视线,打马进了平康坊,不慌不忙的样子倒瞧不出是在硬撑:“你们别总带姐姐去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啊!你们不痛不痒的,姐姐可还要嫁人呢!” 秦九的脸色一红,尴尬道:“那起初不是不知道燕三……三娘是个女人嘛,你要怪就怪林谦!谁让他不告诉我!”又想起这件事情的秦九狠瞪林谦一眼。 林谦耸耸肩,一脸的无辜道:“这点小事你可要自己去发现啊,怎么能连一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分不清呢?” 这话倒是真的,处在秦九那样危险的境地,更要学会分辨身边的人。秦九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不作声了。 “两位不是要请我喝酒吗?是要去哪一家啊?”燕秋尔越过两人,似是好奇地四处张望。 “不,我们不是……” “五郎君喜欢哪家?”林谦打断秦九要说的话,兴趣盎然地看着燕秋尔。 “嗯……”燕秋尔更加仔细地来回打量,尽可能地将那些数字都记住,而后似随手一点,指了一个名叫“清平乐坊”的地方,转身对林谦说道,“这家如何?” 这清平乐坊是燕秋尔前世经常出入之地,与别家谈生意的时候大多都会来这儿。现在再看,这家的数字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似是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可燕秋尔怕挑了数字最大的店却因着不明所以而搞砸了,那样就不妥了,倒不如挑个不大不小的先进去试试。 “五郎君不愧是商人,好眼力!”林谦扭头一看,顿时大笑三声,“这可是平康坊里最好的一家,也是最贵的一家!” “是吗?”燕秋尔扭头将林谦和秦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略微嫌弃地撇撇嘴,“既然这是最贵的,那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秦九和林谦看着燕秋尔的背影抽了抽嘴角。 林谦打马就往燕秋尔方才指的那家店去,气呼呼地说道:“不换了!就这家!凭我二人的身份,还请不起你了?” 燕秋尔眨眨眼,便跟上了林谦。是他忘记了,他是用钱请别人,秦九和林谦却是用身份就能请了。 “呵,难得有人能靠嘴上功夫把阿谦气成这样。”秦九与燕秋尔走在一起,瞧着林谦的背影一脸惊奇。 “是吗?”燕秋尔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然后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了清平乐坊的小厮,与秦九一道进门。 燕秋尔前世第一次踏进平康坊的青楼是在二十五岁,第一次踏进的地方今生竟提早了十年,这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一种世事难料? 清平乐坊二楼的雅间里,燕征在燕生的身旁正襟危坐,即使有燕寻在这里缓解气氛,燕征也是大气不敢出。 今日一早,梁管事便来了他的院子,说阿爹临时决定要带他出府,不敢让阿爹在府门口等太久,他便火急火燎地将自己收拾利索,谁知一脚踏出自己的院门,他就瞧见阿爹直挺挺地杵在他门口,一瞧见他就往他身上戳眼刀,那眼神还时不时地往主屋卧房的方向瞄。想着阿爹是在担心五郎的情况,他就多了一句嘴,告知阿爹五郎一切都好,谁知话音未落,他就又被瞪了两眼。 阿爹最终也没进屋去瞧五郎一眼,就带着他就出门了。这都不碍事,可为何阿爹从早上起身上就带着一股莫名的怒气和森然的冷意?他还总有一种错觉,错以为阿爹这怒气是冲着他来的,可他分明就什么都没做啊!从没想过阿爹也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时候,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五郎,救命!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燕征心中的祈祷,当郁闷不已的燕征从雅间的窗口探头向外去看歌舞的时候,清平乐坊一楼的大堂里便出现了燕征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骤然看见这人,燕征所感受到的惊大于喜,以至于受惊过度,一口酒喷了出去。 “四堂弟,你干吗呢?”燕寻和燕生都被燕征这莫名其妙的激动吓到了,纷纷看了过来。 燕征僵着脖子转过头,一脸纠结地看着燕生,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说。”燕生今日本就是怎么瞧燕征都不顺眼,此时见燕征吞吞吐吐的不像个样子,就更烦闷了。 “五、五郎……”燕征好不容易缓过神,“阿爹,五郎在下边。” “什么?”燕生一愣,继而一惊,探头往外一看,果然就看见了燕秋尔,燕秋尔的身边还有秦九和林谦两人。燕生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梁成,去叫五郎上来!” “是,主君。”主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梁成一溜烟儿地跑出去,心想着一定要先给五郎君提个醒。 燕寻眨眨眼,不明白他这堂叔干嘛这么生气,左思右想也只想到燕生许是因为觉得燕秋尔年龄尚小不该出入平康坊。 “堂叔别这么生气啊,四堂弟都被你吓到了。”燕寻为燕生斟一杯酒,嬉皮笑脸道,“我还想着今日跟着堂叔的怎的不是小堂弟,却原是堂叔给小堂弟放了假啊。小堂弟瞧着是副孩子模样,终究也是个男人啊。不过既是林谦和九殿下带着他来的,那堂叔也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针对燕寻的这番劝解,燕生只回复了三个字:“有你事?” “没有。”完蛋,堂叔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生气了,是劝不好的,小堂弟,自求多福吧! 第45章 秋尔不开心 燕秋尔对清平乐坊的印象无非就是装潢精致了点儿、女人美了点儿、歌舞吵了点儿,除了这三点,燕秋尔也不觉得清平乐坊是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尤其是这乐坊里女子的豪放让燕秋尔完全无力招架。如今比前世早来了十年,这清平乐坊倒是比印象中的还要雅致一些,装潢没有那么高档,女人们都还怯怯地带着点儿小羞涩,歌舞也因着女人们的羞涩而以展现柔美为主,少了几分吵闹和荒诞,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燕秋尔正左顾右盼兴致勃勃地寻找着与印象中不尽相同的地方,一转眼就瞧见一处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从楼梯上急匆匆下来的梁成。前世他第一次来清平乐坊的时候可没碰上梁成呢。 既然梁成在这儿,也就是说燕生也在这儿?燕秋尔仰头往上一看,就瞧见凑在二楼一处雅间窗口的三颗脑袋,一颗是燕征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一颗是燕寻的,表情有些微妙,最后一颗自然就是燕生的,一副谁欠了他几百吊钱的样子。 啧啧,燕生真是好兴致啊,谈这么秘密的正经事儿也得挑个这么愉快的环境,不愧为燕家家主啊!他就不怕被人听了去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燕秋尔觉得有几分不快,便也没跟燕生做什么眼神交流,视线只在燕生脸上打了个转便收了回来,看向疾走而来的梁成。 “五郎君,您怎么在这儿呢?”梁成是头一次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像往常那样笑?他真的笑不出,主君那样生气,五郎君还不知要受什么样的罚呢,他怎么能笑得出来?不笑?梁成又觉得自己不笑是一件非常不自然的事情,浑身难受。 “嗯,与朋友来喝酒。”心情不爽的燕秋尔下巴一挑,指了指秦九和林谦。 喝酒?梁成苦了脸。五郎君您要喝酒去哪儿不成啊?做什么非要来平康坊里喝花酒啊?这不就被主君抓到了?主君也是的,五郎君眼瞅就要十五岁了,无论放在哪家来说,都不是该被管着的年纪了,主君自己不也是十三岁起就开始出入平康坊了吗?主君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啊? “原来如此。”梁成尽量摆出笑容,转身向秦九和林谦行了礼。 “嗯?这不是燕府里的梁管事吗?真是巧啊。”林谦一瞧见梁成,便露出了礼节性的笑容,一边与梁成客套,一边转着眼珠子四下打量。 这位梁管事会在这儿,也就是说燕家家主也在?不是说燕家家主今日去燕寻那里了吗?莫非连燕寻也来了?与燕家主打交道的事情本是已经完全交给燕寻了,谁让三人当中唯有燕寻对那位喜怒难测的家主最为熟悉,不过碰上了这样偶然的机会,他们跟着参与一下也未尝不可。 燕寻趴在二楼窗口看着林谦和秦九,想要打个招呼,又有些不确定是否该请人上来,总觉得今日燕生的气氛不太妙,他们这正事儿恐怕都谈不下去了。不过他这小堂弟也真厉害啊,他与堂叔从小一起长大,还从未见过堂叔会因为谁而耽误了正事,这可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值得纪念,值得纪念啊!不过能不能不要牵连到他?生气的堂叔好可怕啊! “哈哈,真的是很巧啊。”梁成干笑两声。可不是巧吗?这父子俩逛个花街都能走进同一家乐坊,可巧死了!“五郎君,主君就在上边,请五郎君上去。” “请我上去?”燕秋尔又仰头瞄了一眼,突然扬起嘴角灿烂一笑,对着梁成干净利落地说了两个字,“不去!”话音落,燕秋尔脚下一转,向着与燕生所在相反的方向走去。 让他走就走,让他去就去?他能理解燕生的立场和决定,可燕生这是当他没脾气呢? “是,请五郎君随我……啊?”梁成难得地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燕秋尔说了什么,惊讶而茫然地看着燕秋尔的背影,“这……五郎君?五郎君!”梁成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回燕生那里复命,还是该追着燕秋尔将他带去燕生那儿。 现在是什么情况?父子吵架?昨儿个这两父子到底在书房里说了什么?五郎君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都不对劲儿了呢? 秦九和林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此情景也只能先别过梁成,追着燕秋尔离开。 “我说五郎君,你这是跟燕家主吵架了?”秦九三步一回头地跟在燕秋尔身后,每次转头看梁成的时候都觉得不知所措的梁成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九殿下可以叫我燕秋尔、秋尔、燕五郎、燕五,五郎君这个称呼就不要叫了。”整天被人喊着“五郎君”、“五郎君”的,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那秋尔比我年幼,叫我一声九哥吧。”秦九咧嘴憨憨一笑,对于能够通过称呼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事感到十分开心。 林谦白了秦九一眼。这位皇子殿下能在政事以外的事情上也保持精明的作风吗?燕秋尔这个时候说这话分明就是想转移话题,这位皇子殿下这样蠢到底如何是好? “秋尔,放着燕家主不管好吗?”林谦这样问是真的担心燕秋尔的安危,当然,也不排除想要看戏的殷切期盼。 “阿爹是与四哥是来谈正事儿的,特地没带我来,想必是怕我碍事吧?那我怎好不识相?”燕秋尔随着引路的女子踏进一间雅间,雅间窗户临街,门向厅堂开,虽是与表演歌舞的台子离得远了些,但也不是看不见,倒是那回廊木柱错落着刚巧阻住了来自燕生那边的视线。 哎呦哎呦!他怎的从燕秋尔这话里听出几分赌气的意味来了?难道是因为他家阿爹没带他出来玩所以生气了? 相见几次,林谦总算是有了几分燕秋尔尚未束发的真实感了。燕秋尔这人太镇定,这么小的年纪就练就了八面玲珑的本事,怎么逗弄他都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无趣,那毫无破绽的样子哪有今日这般闹脾气的模样可爱? 越瞧燕秋尔那绷紧的侧脸越觉得可爱,林谦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搂住了燕秋尔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成!那咱们就不去碍事儿,哥哥请你吃好吃的!” 哥哥……燕秋尔睨了林谦一眼。这挺正常的一个称呼,怎么从林谦嘴里蹦出来就有些轻挑了?林谦这是天性如此还是故意调、戏他呢? “林兄带我来这清平乐坊就是为了吃好吃的?这里的吃食是比得上金玉阁的糕点还是比得上珍馐楼里的佳肴?” “哎呦~小郎君是第一次来吧?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林谦和秦九还没开口回答燕秋尔的问题,候在一旁的鸨母徐娘就忍不住开口,“咱们这儿的吃食哪儿比得上金玉阁和珍馐楼啊。再说了,来咱们这儿的郎君们也不是冲着吃食来的啊。” 燕秋尔甩开林谦的手,回身一甩手,一枚金子就直直地扎进了徐娘的怀里:“我不管你这儿是菜好酒好还是人好,总之你们有什么好的,就尽管给本郎君送来,做得好还有打赏。” 从没有人一进门就赏了金子的,徐娘捧着那枚金子乐开了花,还用牙咬了咬,一脸的傻笑将那一身美人风韵全都毁了。 林谦和秦九也是被那枚金子震住了,回过神来便恨得牙根痒痒。燕家这是多有钱啊?燕秋尔还未参与家里的生意就能随随便便用金子打赏别人了,这若是接了店铺,还不得用金块砸人啊? 心中愤愤的林谦看不得徐娘捧着金子的开心样儿,咬牙切齿地说道:“徐娘,你可别傻笑了,听见我这位弟弟说什么了没有?还不快去把你这乐坊里能拿得出手的都送来!” “对对对,徐娘这就去!保准给几位安排得妥妥的!”徐娘小心地将金子收好,便美滋滋地去为燕秋尔三人挑姑娘了。 有了金子做动力,徐娘办事格外迅速,一刻钟的时间不到,就将酒菜和优伶准备妥当。燕秋尔没对徐娘这番布置做出任何评价,只是瞧徐娘一副讨赏的样子,便又甩了一枚金子出去。 徐娘得了金子,便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真不愧是燕家郎君,打赏都是用金子,出手当真是阔绰!”林谦也不知是佩服还是嫉妒,冲燕秋尔竖起大拇指,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可都瞧见这位郎君出手大方了,想要得赏的可都好好表现着!小郎君高兴了,自少不了你们的金子!”有钱是吧?有种就给这屋里的优伶们一人一枚啊! 看破了林谦的心思,燕秋尔只不以为意地一笑,将腰间的钱袋解下来,直接丢到了桌子上:“谦哥说得是,若表现得好,这赏自是少不了你们的!”咱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怎么着吧? 林谦瞪眼,秦九更是直接冲到了那袋钱旁边,解开袋口往里看了看,看过之后直呼燕秋尔败家。 “这些钱若是能充入军饷该多好。”秦九哀叹一声,一脸遗憾地将那钱袋封口,抓起来丢回燕秋尔的怀里,“你家阿爹和哥哥们挣钱不容易,你省着点儿花吧。” 燕秋尔歪坐在胡床上,秦九便就近坐在胡床前的毛毯上,垂着头有些丧气的模样。燕秋尔掂了掂手上的钱袋,再看看秦九的侧脸,突然探头贴在秦九耳边低声问道:“是天岚国缺军饷,还是九哥缺军饷?” 少年清朗的声音放轻了便有几分雌雄莫辨,毫无防备的秦九猛地偏头,又瞧见一张可与女子媲美的侧脸,有一瞬间秦九甚至以为自己又没能正确分辨出性别,前些日子才将燕浮生当成男子,难道眼前的燕秋尔也是个女扮男装?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秦九否定了。 认错一个燕浮生是他缺乏经验,如今已有过经验,又怎可能认错?想起他与燕浮生之间的种种,秦九突地就脸红了。 怎么脸红了?燕秋尔看着秦九泛红的侧脸,满脸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九哥,你热吗?” “我才没脸红呢!”秦九恼羞成怒似的怒吼一声,这一吼可吓了满屋子的人一跳,随即众人便哄堂大笑。 “秦九啊秦九,跟你在一起真是有损本郎君睿智无双的形象啊!你说你说话前不动脑子也就算了,怎么连别人的问话都听不懂了呢?”林谦呷一口酒,摇头晃脑地揶揄秦九。 秦九无言反驳,抿着嘴坐在地上,唯有脸色更红了。 “哐当”一声巨响,屋子里的哄笑也随之戛然而止,秦九刚想转头开骂,就瞧见燕生黑着脸站在门口,燕寻和燕征紧随其后,并不停地向屋子里的人使眼色。 秦九和林谦同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高人一等的人,在外行走时向来随意,此时见燕家阿爹黑着脸来找自家儿子了,两人便下意识觉得这事儿他们插不上嘴,于是齐齐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也有几分茫然,虽然燕征一直在对他使眼色,可他与燕征之间似乎是没有这种默契,他完全读不懂燕征的意思。不过不管燕征要向他传达的是什么,他都对燕生的这一脸怒气感到十分不爽。 燕秋尔稍稍坐正了一些,看着燕生灿烂一笑,道:“阿爹怎的来了?正事办完了?” 燕生直勾勾地瞪着燕秋尔,开口只有两个字:“出去!” 出去?谁?出哪儿去?秦九与燕寻两拨人马都对这两个字表示不解,可燕秋尔却明白了,扫了一眼被燕生吓得动都不敢动的优伶们,还是决定做一回善心人。 “这袋钱赏你们了,都出去吧。”燕秋尔的那袋钱最终还是都散了出去,一点儿都没省下来,不过花了那么多钱却什么都没欣赏到,燕秋尔还是感到些许的遗憾。 没想到燕秋尔当真如此大方,还什么都没做的优伶们愣了愣,可再转眼一看燕生冰冷的脸色,便赶忙捡了钱袋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屋。 “虽说阿爹喜静,可我以为阿爹会挑在这样的地方谈论正事便是已经习惯了乐坊的热闹。阿爹不进来坐吗?” 这话怎么听着酸不啦叽的?燕寻和林谦仔细回味了一下,一致认为那是他们的错觉,即便不是错觉也要当成错觉。 燕生不答话,依旧只是站在门口,黑着脸看着若无其事的燕秋尔。五郎这孩子虽是顽皮,可也乖巧,至今为止从未违逆过他,就算惹了他生气,也会将原由解释清楚以消除他的怒气,可是今天,这孩子竟是装作不知他为何生气的样子,而且开口说了两句话,都是带着刺的,怎么回事儿? 五郎想出门他不反对,可这等乌烟瘴气的地方岂是五郎该来的?而且五郎竟连个人也不带就跟着秦九和林谦二人出门了?五郎到底知不知道这两个人哪怕还没有正式加入争储之战也是会被人当成隐患欲除之而后快?现在他还没说什么呢,这孩子就话里带着刺地扎他,怎么了这是? “回去。”又是两个字从燕生嘴里蹦出来。 秦九挠挠头。这燕家家主还真是惜字如金啊,真亏秋尔能理解他的意思。 燕秋尔头一偏,故作疑惑道:“阿爹这是要回去了?可我才刚来,还不想回去,阿爹若是玩够了便先回吧。” 燕生蹙眉。这是燕秋尔今日第二次与他对着干。 “五郎!”见势不妙,燕征一个箭步进屋,大步流星地走到燕秋尔的面前,劝道,“阿爹哪是来玩的,这不跟堂哥说正事儿呢吗?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五郎就随四哥回去?不然你这一玩玩过了头,错过了夜禁的时间可是想回都回不去了。” “夜禁?”林谦探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也才未时,距离夜禁还有三个时辰,再者有我与秦九在,哪怕就是过了夜禁也能将五郎君安安稳稳地送回燕府去。四郎君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这燕家人怎么回事儿?还当燕秋尔是没断奶的娃娃吗?怎的护得这么紧? “就是啊。”一听林谦开口,秦九就赶忙帮腔道,“燕家主,你看我二人也难得能有机会与五郎君一聚,不过就是喝点儿酒聊聊天而已,夜禁之前保准把人送回去!” “四哥你看,连九哥都开口了。”燕秋尔眼睛一眯,笑得更开心了。 看着燕秋尔这灿烂过头的笑容,燕征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两个别乱说话!你们知道什么啊!”燕寻也从燕生身后跑了出来,给林谦和秦九两人一人一个眼刀。 “怎么是乱说话呢?”林谦不服地回嘴,“燕家主自己能带着四郎君来平康坊听曲儿,怎么就偏不让五郎君在这儿呢?这也太霸道了些吧?五郎君也不是三岁稚童,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燕家主只许州官放火,还不许百姓点灯了?” “我燕家之事,与外人无关。”燕生终于分了个眼神给林谦,却不是什么友好的视线。 “呵!”一听这话,林谦这些年培养出的纨绔性子便蠢动了起来,起身走到燕秋尔身后,一伸手便勾住了燕秋尔的脖子,将燕秋尔向后拖开两步,带进怀里,“林某在常安城混了这么些年,还从未做过仗势欺人的事情,今儿碰上燕家主了,林某便破例仗势欺人一回,还请燕家主看在家中祖父的面子上,就带着府上四郎君回府可好?” 林谦好容易有机会仗势欺人了,这番恐吓却被燕生无视了,燕生就只看着燕秋尔,冷声问道:“燕秋尔,你跟不跟我走?” “我……不回。”燕秋尔偏开头,不去看燕生的脸,“燕家家大业大,阿爹要担心的事情那么多,我的事情就不劳阿爹费心了。”既然已经决定要与他拉开距离了,那便索性不要管他好了。 燕生眼神一紧,再将燕秋尔这话寻思一遍,便知道燕秋尔是已看透了他今日的冷落之举。也是,这孩子聪明,怎会不明白? “我最后问一遍,你究竟回是不回?” “不回!”燕秋尔的回答又坚定了几分。 “好!”燕生狠瞪燕秋尔一眼,“你不走是吗?你不走,我也不走!”说完,燕生便大步进屋,随便找了个地方,衣摆一撩竟真的坐下了。 再不近人情,燕生也知道是他鲁莽的举动让燕秋尔心里不痛快了,于情于理他都欠燕秋尔一个解释。这孩子既然憋着气不想跟他回去,那他便就在这儿寻个机会给他这个解释吧。这才憋了点儿气就给他跑到平康坊来了,若是再受点儿气这孩子还不得直接出城去啊! 众人愕然,连燕秋尔都傻眼了。 现在是要怎样?燕生不是该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吗?怎么就坐下了呢?燕家家主的硬气呢?威严呢?脸面呢?在外人面前被儿子拿住了是要怎样?现在该怎么办?陪着这两父子大眼瞪小眼? “咳……”梁成赶紧关上雅间的门,将所有人都关在了里面,然后笑着对秦九和林谦说道,“方才还愁着九殿下不在,北去回纥一事难出定论,如今刚好人都凑齐了,不如就将具体事宜一并定下来吧。”协助主君消除父子隔阂是他这个做属下的该做的,他可不想再应付主君莫名其妙的怒气了!五郎君啊,您就行行好吧! “对对对,定下来定下来。”燕寻赶忙符合道,见林谦还站在燕秋尔身后似是琢磨着要说些什么,燕寻就赶忙跑过去将林谦拉过来,“人家父子俩吵架,关你什么事儿?你怎么这个时候犯毛病?” “可是……” “得了,闭嘴吧你!若是耽误了正事,当心尚书令逼你给他娶孙媳妇!” “呃……”一提起尚书令想要孙媳妇一事,林谦就蔫了,转头再看看燕秋尔,便没再多嘴。反正他也在这儿呢,待燕家主再刁难时再说吧。 于是梁成和燕寻将人都拉到了一起,围个圈坐下,还真有几分讨论正事儿的样子。 燕秋尔知道几个人是想要给他和燕生和好的机会,可此时燕秋尔却没那份儿心,连燕生的想法都懒得去猜,只睨了燕生一眼,便转身去了窗边的一方书桌,铺好宣纸,提笔点墨,省得跟燕生大眼瞪小眼。 这样一来,燕生便成了屋子里唯一无事可做的人,燕生也不找事情做了,他觉得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就是解决他跟燕秋尔之间的问题。 燕生支着头,看着燕秋尔认真作画的侧脸,陷入沉思。 第46章 你是特别的 燕秋尔其实并没有要作画之意,若非是为了避开燕生,他也不会选在此时此地执笔。或许正是因为没有想要刻意画出来的东西,燕秋尔画着画着便画出了心中所想,待回过神来才发现纸上竟是燕生的模样。 何时起他竟是总想着燕生的事情了?燕秋尔撇撇嘴,欲在他人发现之前将这画收起来,然而一只大手却从对面伸了过来,压在了纸上。燕秋尔疑惑地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之前还离他挺远的燕生不知何时坐到他对面来了。 燕生在他对面坐了多久?他看到这画了? “画上之人……是我?”燕生老早就坐到燕秋尔的对面来了,只是见燕秋尔画得入神,便没打扰,一个人守着一坛酒自斟自酌,在燕秋尔作画的这段时间里将自己的情绪整理好,燕秋尔画成之时,燕生已恢复平静。 纸上初现人形之时,燕生还以为燕秋尔是要画自画像,却没想到当人形逐渐丰满之时,燕生竟看出了自己的模样。看着纸上惟妙惟肖的男子,燕生的心中有一种情愫在涌动。这孩子就算是在生气的时候也能将他一笔一笔地画好。 “不、不是!我画的四哥呢!”燕秋尔稍一用力就将画从燕生的掌下抽了出来,略显慌张地折好,随手压在了纸镇下边。 四郎?燕生一听,狐疑地转头看向燕征,仔仔细细地将燕征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是在重新评估燕征的长相。这一细看,燕生就发现燕征跟他确是相似,他们本就是有血缘的亲戚,貌相上本就相似,再加上燕征也是少言寡语的冷淡气质,这样一来燕征倒成了后院里跟他最像的孩子了。莫非五郎画的真的是四郎? 燕生抿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将那张压在纸镇下的画抽了出来,屁股往旁边一挪又离燕秋尔远了一些,这才展开画来细细打量。 “诶?阿爹你!”待燕秋尔反应过来时,那画已在燕生手上。燕秋尔气得瞪眼。 燕生得意地睨了燕秋尔一眼,便继续看画,注意到画上之人腰间系着的配饰时,燕生突然抬头冲燕征喊了一句:“四郎,站起来。” 五郎这画画得随意,大体上都还算清晰,可一些细节却被他胡乱带了过去,就比如这腰间的配饰,他就只画了个环形,瞧着像是个怀古壁,他的腰间倒是系了一枚,可谁知道四郎有没有? “啊?”突然被点到名字,燕征吓了一跳,对燕生所发出指令下意识地服从还是让他站了起来。 燕生的视线快速从燕征的腰间扫过,然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坐下吧。” 什么意思?燕征眨眨眼,见燕生已不欲理他,燕秋尔也梗着脖子看着窗外,燕征只能一头雾水地坐下。 “你画的四郎?”燕生的屁股又挪回了之前的地方,将那幅画平铺在燕秋尔面前,揶揄道,“你是照着我画的四郎?” 难得燕生的脸上有了笑意,燕秋尔却无心赞叹这笑脸的俊朗,只恨恨的咬牙切齿。该死的燕生!他高兴个什么劲儿! 瞧着燕秋尔吹胡子瞪眼却无言辩驳的憋屈样儿,燕生忍俊不禁:“还生气呢?” “阿爹何出此言?在生气的人不是阿爹吗?” “还说没生气,脸鼓得比胡饼都圆了。”燕生手痒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了捏燕秋尔的脸,“知道我为何生气吗?” “儿子愚钝。”燕秋尔揉揉脸,暗忖燕生是不是就喜欢看他生气,瞧他高兴的,哪还有燕家家主严肃冷酷的样子?真想把旁边儿的这个屏风给撤了,让外边的人都看看燕生这副样子! “你可知秦九与林谦看似安全实则已是身处险境?” 燕秋尔本以为燕生会指责他不该来平康坊,他连反驳之词都想好了,谁知燕生一开口竟点了秦九和林谦的名字,谈话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这转变可是燕秋尔始料未及的,燕秋尔一时呆愣,没顾得上回答燕生的问题。 看着燕秋尔呆愣的样子,燕生以为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便开口说道:“九皇子再如何纨绔,他也是位皇子,虽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也是有权继承,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些盯着他的人就会出手,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跟他们两个在街上闲晃?还关系要好地一起晃进了平康坊?再者,过几日我与四郎便要入宫面圣,争取北上回纥的机会,这是在与左家抢生意,也是间接地与左家身后的太子对立,你以为太子会没有表示吗?待他们查出燕家是与九皇子联合之时,便是真正敌对之时。可你们三人竟连一个人都不带就在街上晃?就差没在自己身上画个靶子了!” 燕生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燕秋尔的表情,瞧燕秋尔脸上的怒意逐渐消散,燕生便知道自己先说这件事情的选择是正确的。林谦说得对,他自己都带着四郎跑来了平康坊,若是要阻止五郎来此玩乐实在是没什么底气。幸而五郎尚未来得及做什么,他一直以来也没做什么,这事儿便延后再议吧。 燕秋尔眨眨眼。燕生其实不必洋洋洒洒地说这么多的,这其中艰险他自是早已想到,可这争斗不是尚未开始吗?燕生这么紧张做什么?而且燕秋尔完全没想到燕生在见到他的瞬间便会想到这件事情。张张嘴,燕秋尔刚想要为自己误解了燕生的事道歉,可转念一想,便又觉得不应该。 “我院子里就那么几个人,带与不带都是一样,而且暗处应是有人护着九皇子的。” “暗处若是有人我还气什么?”九皇子与林谦许是认为可以自保,故而不带随从护卫,可五郎呢?五郎能自保吗?真要出了什么事,那两个人能护得住五郎吗?虽是处于皇权争斗的中心,可那两个人终究是没经历过什么大险大难,没有那样的经验,便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周全的安排。 “那也不需要阿爹担心,阿爹既想要顾好燕家,那便全心想着燕家吧,我顾得好自己。” “我是你阿爹,不担心你担心谁?”这小子,怎么这么小气呢?难得他会与人解释,这小子到底听进去没有? “阿爹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阿爹,后院里比我小的弟弟妹妹也有不少,若说危险,他们连一丁点儿的自保能力都没有,可比我的处境危险,阿爹替他们担心去吧。”燕生今日怎么这么缠人呢?他不就是想要拉开距离吗?那何不就着这次争吵就这样两不相干?此时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他都已经表示理解了,燕生何故如此? “他们是你吗?”燕生的反驳脱口而出,话出口后,两人都是一愣。 “是我又怎么样?不是我又怎么样?我与他们都是阿爹的孩子,有何不同?”燕生对待燕齐那些侄子都是冷淡的,他这毫不相干的人又特别在哪儿? “自是不同。”五郎是五郎,怎么会与其他的孩子一样? “有何不同?”燕秋尔追问。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燕生了。有何不同?他也说不上来有何不同,只是这么多年来,五郎是唯一一个让他心生亲近的孩子,今日又发现他甚至看不得五郎受气,哪怕折点儿威严费点儿口舌,他也想要看见五郎的笑容。在五郎面前,他的一言一行已不像是燕家家主,那么他在五郎面前是什么身份?父亲?难道是他的父爱突然爆发了?似乎也不对,他小的时候他的阿爹可不是这般对他的。那是什么?燕生一时想不出恰当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对燕秋尔的情感,亦是无法说出燕秋尔究竟有何不同,于是燕生只回了燕秋尔两个字。 “不知。” 燕秋尔傻眼。燕生思考了半天,他等了半天,结果就等到如此简短且不具有任何意义的答案?“不知”这二字可不像是燕生会说出口的答案,为何给了他这样的答案?仔细端详燕生的表情,燕秋尔没看出有敷衍和隐瞒的痕迹。难道燕生是认真做出这样的回答的?燕秋尔茫然。 燕生无法再为燕秋尔解惑,便不再多说,只说了自己的最后结论:“总之你呆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就对了。明日起你依旧来世安苑。” “可是……” “若嫌麻烦,便直接搬进世安苑来住。”说完,燕生不给燕秋尔丝毫反对的机会,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去,只留下燕秋尔跟他面前的人像画大眼瞪小眼。 燕生这又是怎样?他不担心独宠一人引得其他人造反了?他不担心燕家四分五裂了?让他留在身边分明就有百害而无一利,这之后会产何种影响燕生岂会不知?既然如此又为何执意?难道他对燕生来说竟重要到值得燕生承担风险?这个想法让燕秋尔的心中一震,瞬息之后又被燕秋尔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兴许燕生只是父爱爆发吧。燕秋尔草草地做出结论,为这件事情画上一个句号,完全拒绝去想为何后院里那么多的孩子,燕生独独对他产生了“父爱”,那个答案是不符合燕生作风的,亦不符合他的认知,他不敢深究。 警报解除了吗?一听到脚步声,梁成几个人就齐齐转头看过来,瞧燕生心情不错的样子,便稍稍放心了些。总是要多考虑一些的梁成探头往燕生的身后看,却没看到燕秋尔跟出来。梁成担忧地蹙眉。可千万别是主君一个人心情好,五郎君却还气着,那样的话这问题相当于没解决啊。 “说到哪儿了?”心情不错的燕生根本没注意到梁成的多虑,找了个地方坐下,便准备谈谈正事。这一上午都因为惦念着五郎的事情没能谈成什么事情,就趁着现在心情好一并做完吧。 燕征自然而然地回答道:“回阿爹的话,依九殿下所言,皇家商事交给左家去办已是习以为常,故而这一次陛下也是出了左家不作他想,我们想要夺下左家左边儿上这块肉有些不太容易。” 燕生蹙眉。他都跟五郎聊了半天了,这几个人就只讨论了这一个问题?燕生狐疑地看向梁成。 “主君,轻易行事会招致左家和太子的记恨,说不定会有危险,故而九殿下想要寻个稳妥的机会以稳妥的方式与圣人提及此事。” “记恨?”燕生冷笑一声,“不想招致记恨,便别去抢那块肉。”他们不论如何做,目的都明确得让人一目了然,左右都是要做,还怕被人记恨? “话虽如此,但我不想连累燕家。”秦九目光真诚地看着燕生。燕家可是浮生的凭依啊。 “在你们与燕寻结盟的时候,燕家便已下水,要么燕寻就此罢手,要么燕家全力以赴,不然燕家难脱干系。” 秦九蹙眉,思量着燕生所言,思考着没有燕家他究竟有几成胜算。 “九哥与江南易家关系如何?”燕秋尔从屏风之后绕了出来,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笑容。 江南易家是江南一带的富商,在江南的影响力远胜江南燕家,燕秋尔记得前世在秦九背后以财力支撑的便是江南易家。 “呃……”闻言,秦九却摸了摸鼻子,一脸尴尬。 林谦轻笑一声,替秦九回答了这个问题:“江南易家本是他母妃的娘家那边儿的亲眷,秦九与江南易家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只是秦九前几日才拒绝了与易家独女的联姻,故而……” 拒绝联姻?燕秋尔的脚步一顿,不解地问道:“为何?” “还不都是因为……” “啧!你闭嘴!”秦九一把捂住了林谦的嘴,转头冲燕秋尔干笑两声,“没事儿,没什么事儿,就是不合心意呗,呵呵。” 燕秋尔的脑子转得多快,前世今生这么一联系,燕秋尔立刻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九哥可要记得,燕家只是区区一介商贾。”秦九若当真是为了浮生才拒绝了与易家的姻亲,那燕秋尔便不得不提醒他一句。 燕家的娘子们虽可嫁给富商或者朝臣,可要嫁进皇家却是难如登天,出身商贾,她们就算被皇家选中,也只能入府为妾,而燕浮生怕是不肯与人为妾。燕秋尔只希望秦九能明白他的暗示,慎重考虑,莫要此时冲动,待到日后遇到了阻碍他再责怪浮生。 秦九一愣,然后也严肃了起来:“我知道。此事与浮生无关,是我自己的考量。” 易家虽与他亲近,可似乎亲近过头了,看准了他无依无靠,便仗着易家能给他点儿钱就越发嚣张起来,若他当真娶了易家之女,日后虽有财力支撑,他也免不了要受些窝囊气,故而与林谦一起权衡过后,才拒绝了这场联姻。 何况他也确实是对燕浮生有心,既然如此,只要浮生未嫁,只要他还有机会,他便不会因为任何理由去娶别的女子,除非有朝一日他不再喜欢浮生,否则他的真心岂不像是个笑话一样?在皇宫里长大的秦九看过太多的悲剧,可不希望自己的人生也变成一出充满悔恨的悲剧。 “九哥知道便好。”燕秋尔走到燕征的右手边,刚想坐下,就被坐在燕征左手边儿的燕生拽了过去,燕秋尔咬咬牙,忍着没瞪燕生,“浮生是我的姐姐,我希望她幸福,并且不希望她惹上什么麻烦事儿。” 秦九咧嘴一笑,点点头。 “那也就是说,如今的情况是三家对抗,站在太子身后的左家、被九哥抛弃的易家和燕家。”燕秋尔说完,便转头看向身边的燕生。说正事儿的时候,他还是先把私事儿放一放,待回府之后,他有的是时间与燕生好好讨论讨论私事。 “你怎会突然想起江南易家?”燕生对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好奇。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想到过易家,五郎怎么就会提起来呢? “阿爹应该多与府中仆婢聊聊,可涨见闻。” 燕生挑眉。他府中的仆婢竟还知道这么多呢?五郎就瞎说吧。 没有继续纠缠燕秋尔,燕生认真地思索片刻,便问梁成道:“江南易家最近可有什么动静?有去过淮安吗?” “主君是担心他们投靠淮安王?”问完之后,梁成便认真地回想一下近来得到的情报,“似是没有。” 没有吗?是不打算去淮安,还是静待时机?燕生与燕秋尔对视一眼,默默思考。 “就算是他们要投靠淮安王,也未必要前往淮安吧?”燕征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去淮安?”燕寻摸摸下巴,“可不去淮安,他们要如何与淮安王取得联系?” “那就……在别处幽会呗。”林谦嘴角一挑,勾起一抹邪笑。 燕寻恍然大悟,随即又苦了脸:“那可就麻烦了,天岚国这么大个地方,怎么确定他们于何时在何地幽会?” “这个堂哥倒是不必担心。”燕征自得一笑,“堂哥以为咱们燕家在天岚国内有多少分家?又设有多少驿站?有多少支商队往复来回?” “江南易家和淮安的动向我会让人去打探,未必能比得上九殿下自己得来的情报。”燕生将这事儿揽了下来。 “我哪有什么情报啊。”秦九摇头苦笑,“生怕我与淮安王里应外合,太子盯我可盯得紧呢,我也只能在常安城内活动活动,手还伸不了那么长。” 燕秋尔眉眼一转,开口道:“太子已在太子之位,又得皇宠,依着他的性子,会对无所建树的九哥有所防备?” 秦九一愣,与林谦对视一眼,似是交换了什么想法之后,才转头对燕秋尔说道:“皇位之争,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太子虽自负,却也不是傻子,何况太子身边尚有不少幕僚门客,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总是会提醒太子。” “倒也是。”燕秋尔点点头,那样子似还有些疑虑,可却没有说出口。 “那些都是后话,咱们现在得想想如何进宫面圣,这第一步棋可得想好了。”顺着几个人的思路思考下去,燕寻却发现他们连第一个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那不是很简单吗?”燕秋尔笑道。 “简单?秋尔有办法了?”一直苦思冥想却未得结果的林谦和秦九立刻睁圆了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燕秋尔。 “听说皇太后年岁已大,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玩赏些奇珍异宝。”话说到这儿,燕秋尔便止住了,打量着几个人的神色,看谁能先想到他所想的办法。 “你听说得倒多。”燕生斜了燕秋尔一眼,“你是不是还听说燕家有支商队刚从西域回来,如今正在常安?” “可不是嘛。”燕生怎么就总能跟他想到一起去呢?这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真的是让人很愉快,“燕家的商队出去,就总能带回些不一样的东西,其中说不定就有能入得了皇太后眼的宝物呢?” 燕生嘴角微扬,伸手揉乱了燕秋尔的头发。 “秋尔的想法是好,可后宫重地,岂是你说有宝物就能随随便便进去的?”秦九摇摇头,觉得此法行不通。 “男人进不得,难道女人也进不去?”燕秋尔脸上的笑意加深。他可是有个最适合的人选呢。 “女人是能进,可你哪儿弄个女人去?还得是咱们自己人。”林谦一时也没想到燕秋尔心中的那个人选,只频频摇头,同样是觉得燕秋尔此法行不通。 “怎么就没有呢?”燕秋尔笑得更愉快了,“咱们身边不就有一个呢吗?九哥和谦哥都熟啊。” 除了燕生,所有人都茫然地看着燕秋尔,有猛然想到那个人选的,脸上的表情便瞬间转为惊讶。 “秋尔,可别告诉我你心中的人选是燕浮生。”想起胆子略大的燕浮生,林谦竟不知道该说她适合还是不适合。 “不行!浮生不行!”燕秋尔还没说什么,秦九就出言反对。 “怎么不行?”燕秋尔挑眉,“浮生可是燕家的女儿,九哥莫要小瞧了她。” 第47章 燕浮生进宫 正月十三,二娘子燕姝一大早就回来了燕府,与燕生打过招呼之后,便带走了燕浮生和要进献给皇太后的两件奇品。 二娘子燕姝两年前凭借其过人的手段与以好脾气著称的京兆府少尹奉子成婚,成了从四品诰命夫人,她家阿翁又是户部尚书,是后宫里某位的亲属,这样一来,二娘子便与后宫有了关系,想要入宫去见见皇太后也要容易得多,这不,得了燕生的吩咐奔走了几日,燕姝就得了皇太后首肯,来燕府接人入宫。 那日在清平乐坊,秦九一人难违众愿,入宫面见皇太后的重任还是落在了燕浮生的身上,对于这个决定,燕秋尔自信满满,燕生却是将信将疑。回府将事情告知燕浮生之后,燕浮生竟是出乎燕生意料的爽快,眨着一双大眼睛,毫不迟疑地将事情应了下来,就好似燕秋尔只是在与她商量晚饭吃什么一样轻松。 那之后过了几日,燕浮生依旧像是没把入宫当回事儿的样子,燕生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反倒是燕秋尔开始坐立不安了,整日整日地为燕浮生谋划着,燕生光在一边儿看着都觉得累,直到将燕浮生送上马车看着燕浮生渐渐走远,燕秋尔才消停了。 “既然这样担心,为何还让三娘进宫?”燕生就想不明白了,燕秋尔既然不认为燕浮生能做好,那为何还要举荐燕浮生入宫? 燕秋尔看了燕生一眼,便转身入府:“我并不是认为她做不好成不了事儿,我只是担心她。” 燕生几乎是与燕秋尔同时转身抬脚,与燕秋尔并肩入府:“都将夏云和肖娘安排在她身边了,还担心什么?”夏云细心,肖娘精明,五郎可是硬缠着他将自己比较信任的两个女人安排在了三娘的身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燕秋尔一脸无奈地看了看燕生,觉得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向燕生解释清楚这种情感,索性也不解释了,大步向世安苑走去。那日之后,他与燕生之间的距离感似乎又减弱了不少,不过……唉……他又有多少日子没回自己的住处了? 在燕秋尔与燕生的身后,燕元眼神复杂地盯着燕秋尔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在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时间内收回视线,脚下一转,跟在了回自己院子的燕齐身后。 “阿元,有事找我?”燕齐一直都知道燕元在他身后,只是燕元没吱声,他便也没开口,直到回了院子进了主屋,眼看着燕元在堂厅里坐下却依旧闷不吭声,燕齐就遣退了仆婢,关上了主屋的门。 “大哥还打算继续忍气吞声吗?”被关上的大门阻住了阳光,燕元坐在堂厅的暗影之中,没了笑容,没了和气,语气阴沉。 “忍气吞声?”正在斟茶的燕齐手上动作一顿,暗觉燕元这想法有几分不妙,“阿元何出此言?我何时忍气吞声了?又有什么事是需要我忍气吞声的?”燕齐端着两杯茶转身走到燕元身边,在燕元面前放下一杯茶之后,才坐在了燕元旁边的位置。 燕元猛地抬头看着燕齐,怒意横生道:“大哥这是在跟我装糊涂?还是大哥觉得跟我也不能说真心话?” 燕齐叹了口气,温言道:“你我一起长大,又是兄弟,我与你装什么糊涂?我可有瞒过阿元什么事情?” 燕元自知失言,懊恼地向燕齐道歉道:“对不起大哥,我不该乱发脾气。可是……可是那燕秋尔也太过分了!” “五郎?”果然是因为这事儿。燕齐的心一沉,与燕元交谈也更加谨慎,“五郎怎么了?” “大哥当真不觉得五郎行事有所不妥?”燕元蹙眉。 “有何不妥?”燕齐不慌不忙地呷一口茶,“若说什么不妥,我倒是觉得五郎聪慧,也是时候该接手燕家的铺子独当一面了,阿爹虽疼他,可他也不能总呆在阿爹身边混日子。” 一听燕齐这话,燕元怒气更甚:“哈!还接手铺子?他燕秋尔哪里还需要接手铺子啊?我看他再过几日就能直接接手燕家了!他在阿爹身边混日子?大哥你可真是把他看得太善良了!” 燕齐脸色一沉,对说出此番言论的燕元感谢些许不满:“阿元,莫要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话了?”燕元不服,“咱们燕家哪个不是辛辛苦苦做出一番成绩才能得阿爹青睐?他燕秋尔倒是会讨巧,一杯茶就进了世安苑,这便也罢了,如今连暗助九皇子夺位这等大事他都做的了主了?要去回纥的是与他交好的四郎,进宫进献的是他保举的三娘,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燕齐冷了脸,提醒燕元道:“阿元,做出决定的人是阿爹。” “那又怎么样?大哥你敢说阿爹做出这样的决定跟他燕秋尔无关?阿爹就是被他迷惑了才乱作决定!” “阿元!”“哒”的一声脆响,燕齐将茶杯重重地放在瓷盘上,“阿爹从不会做出对燕家不利的决定,他既然选了四郎和三娘,那就证明四郎与三娘是最适合的人选,阿爹没用你,便老老实实地去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回去让你那发热的头脑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你自己是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至于五郎如何,阿爹自有评定,莫要多管闲事!” “我……哼!”燕元拍案而起,大步走到门口,抬脚踹开门就愤然离去。 燕齐看着燕元愤然的背影眉头紧锁,仔细斟酌一番,便起身进了书房,提笔写了一张字条,而后将心腹侍从唤进书房,吩咐道:“将这字条送去世安苑,请梁管事代为转交五郎。” “是。” 侍从离开之后,燕齐方才长舒一口气。人多的地方,便总是会有纷争,以往燕生待他们是一碗水端平,倒也无妨,他们想要出头,便各自努力,在生意上小争小斗一番,谁能赢,谁就能得阿爹赏识,就能获益更多。可如今燕生却不知怎的看燕秋尔顺眼,不止是看着顺眼,还破例带在身边宠上了,这等特殊对待,也难怪后院会有人心生不满。 燕齐倒是并不介意燕生与燕秋尔的亲近,他看得出燕生的喜爱并非是因为燕秋尔有何种经商天赋,不然燕秋尔也不可能只是跟在燕生身后,却连间铺子都没的管理。燕齐也承认,这后院里,他们虽都管燕生叫“阿爹”,却没人像燕秋尔那般关心过这位“阿爹”,燕生会特别中意燕秋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寻常人家的父母还会在众多儿女之中有一个偏爱,这道理放在他们燕家难道就行不通了吗? 燕齐还记得燕生当初重用燕新堂的时候,就引得东苑人心惶惶,燕生心知肚明,故而对燕新堂的重用仅止于某种程度,以此安抚东苑,平衡东西两苑。可这一次燕生对燕秋尔的偏爱却是没了边界,情况如此异常,东苑怎能不怕? 可这在别人看来兴许是一种危机,但在燕齐看来却是安心不少。在燕家,权与宠不能兼得。他们这些人都得了燕家的权,故而燕生不会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偏爱,不然这权也要偏了,燕家便不能安稳。可这一次燕生却是卯足了劲儿地偏爱燕秋尔,换言之,燕生是不会让燕秋尔掌权的。燕秋尔那般聪明伶俐的人,岂会看不出这点?他从一开始就拒绝接手铺子,难道不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这样看来,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燕齐也知道,他看得开是因为他天性温吞,原本也没想过要争做燕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故而此时他能往好的地方想,将燕生与燕秋尔都想得聪明善良一些,可其他人是否能如他这般思考就未有定论了,燕元不就恰与他相反吗? 阿元也真的是想多了。燕生正当壮年,他们这些与燕生年龄相差不出十岁的人还想在燕家怎么样吗?祖母会允许他们这些人爬到燕生上头去吗?说到底他们也只是外孙,若非迫不得已,这常安燕府也不会是这般情形,他们都该知足啊。 摇头叹息一声,燕齐换了行头,出门去了。他不管别人想了多少,他只管好自己手上的生意便好。 另一边,一直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燕浮生终于是到了兴庆宫前。 燕浮生钻出马车,搭着夏云的手下车,辅一站稳,就得了二娘子燕姝的赞赏。 “真是好些日子没见着三娘了,三娘也长大了,竟在二姐我不知道的时候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瞧这身段,瞧这眉眼,若是打马在常安城里转上一圈,可不知要虏了多少男人的心呢!三娘的品位也是不错,这一身冰蓝色的襦裙也就三娘你能穿得这般灵动!” “姐姐过誉了,我哪儿懂这些啊,就这身衣服都还是五郎帮忙选的。”将豪爽和粗野尽数收起,今日的燕浮生绰约多姿,一颦一笑皆是温婉,一举一动俱是大方,即使是站在这巍峨的宫殿之前亦是腰背挺直,丝毫不见怯意,单是一站,便已不损燕家声明。 夏云和肖娘哪见过这样的燕浮生,一个人抱着个盒子跟在这姐妹俩身后,竟是还未能适应燕浮生这般大家闺秀的模样。 “呵!”听燕浮生提起燕秋尔,燕姝便想到了之前在燕府门口的情景,忍俊不禁。 今日三娘不过就是要进宫去见皇太后,瞧把五郎给担心的,竟站在府门口对三娘唠叨了一刻钟,若不是阿爹将人拖走,估计他还说不完。 想起燕生与燕秋尔那亲近劲儿,燕姝眼珠子一转,拉着燕浮生的手感叹道:“自打出嫁之后,我便少有机会回府,虽说是都住在常安城里,我却只能从别人嘴里听闻些与燕家有关的事情,这一转眼两年过去,你长大了,五郎也长大了啊。五郎今年也该行束发之礼了吧?” 经历了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如今的燕浮生也变得敏感了,凡是听人提及燕秋尔的年龄,她便要绷紧神经,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嗯,是今年,大约是在盛夏时节。” “是在盛夏吗?那还有个半年,可我怎么瞧着五郎今早是从世安苑出来的?难道不是与阿爹谈完事情?” 对于燕府的郎君和娘子们来说,世安苑是个神秘又让人向往的地方,他们每个人都曾幻想着自己能得到燕生的认可,踏进世安苑,盼着盼着,她就嫁人了,燕府里的那些事情便几乎与她无关了,但也只是几乎,燕家可还是她的娘家,是她的倚靠,就算她已管不得燕家的生意,也要了解燕家的形势。 人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也得选对了树,若是选错了,兴许就只能等着挨雷劈了。 燕浮生揉揉一笑,道:“姐姐有所不知,五郎原本是个乖巧的性子,可是这两年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就变得顽劣了起来,整日不学无术,天天闯祸,怎么管教都没有用,可把阿爹给气坏了。这不阿爹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把五郎给拴在身边儿了,每天一大早就让人将五郎抓到世安苑看着他学习,待到夜禁之后放他回院子,五郎便是连个出府的机会都没有了,如此一来,他也闯不成祸了。” 跟在后边的夏云和肖娘听得震惊不已。这姐弟俩到底是哪个不学无术?是哪个整日闯祸?将自己的事情编排到五郎君的身上,这三娘子可是越说越起劲儿了啊,说得跟真的似的!她们以前怎么没发现三娘是如此能言善辩呢? 燕浮生这一番话连夏云和肖娘听着都有几分真实的错觉,何况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燕姝。可是那个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的五郎君会不学无术天天闯祸?燕姝怎么都无法想象。 “可我方才瞧五郎的样子可乖巧得很,怎么也看不出个顽劣的样子啊。”燕姝不解地看着燕浮生。 燕浮生哂笑道:“那是他近日被阿爹管教得狠了,当着阿爹的面儿不敢造次!若是等阿爹不在时你再看他,可不是这个模样!” “是这样吗?”见燕浮生说得跟真的似的,燕姝信了几分,“那五郎也是够幸运的了,咱们阿爹可从没亲自管教过哪个兄弟姐妹呢。” “那还不是因为哥哥姐姐们都懂事明理,五郎若是也那般让人省心,阿爹也乐得自在了。”燕浮生摇头叹息一声,那叹息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悔恨。 燕姝忙笑着安慰燕浮生道:“我知你二人要好,但五郎的事情你也不必如此心忧,不管怎么说,阿爹也是对五郎上了心,五郎的将来,必是无忧。” “但愿如此吧。”燕浮生又长叹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景色,“这皇家宫殿果真是不同凡响啊。” “可不是嘛!”燕姝也随着燕浮生抬头,环顾四周,“不过再美的景色,看多了也是一般滋味。” 这是再炫耀她来的次数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燕浮生暗笑,面上却装作没听出燕姝话中之言,只一副向往的模样,道:“姐姐真好,嫁了个如意郎君,还能经常出入这样景致宜人的地方,今后我若是能得姐姐一半的运气也好啊。” 如愿得了奉承,燕姝自是更加欢喜,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更加轻快了:“三娘可别说这般丧气话,三娘是燕家的女儿,又生得这般好模样,这常安城的男人还不任你挑选?莫说我的一般运气,三娘的将来才要叫姐姐我羡慕呢!” “什么任我选,姐姐莫要胡说!”燕浮生脸色微红,却适当地表现出被夸赞美丽的欢喜。 “呵,想说也没的说了,到了。” 燕浮生闻言抬头,迅速将面前的朱红殿门与门上匾额打量一遍,而后便与燕姝一道跟随宫婢进门。 虽是第一次入宫,燕浮生却并未觉得惶恐。在外边疯了这么些年,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情没处理过?除了如今依旧怕着的阿爹与祖母,她还怕过谁?哪怕在常安城内报出燕三的名号,会觉得头疼的也只有别人,连那些纨绔子弟都被她收拾得妥妥帖帖的,今日还能怕了一位深宫妇人不成?就算这位妇人是跺跺脚就能让常安城中抖三抖的人物,在燕浮生的心里,她都不如自家的阿爹与祖母可怕。 与燕浮生相比,夏云倒是显得有些拘谨和紧张,抱着盒子跟在燕浮生和燕姝的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连欣赏这殿内的花园也是用瞄的。而肖娘却是惬意得很,一步三晃地跟着,左顾右盼地打量着皇太后的花园,瞧见匆匆路过的内侍还要给人抛个媚眼,这皇宫逛得可谓是开心极了。 走过贯穿花园的游廊,便是殿内主屋的大门,宫婢提醒一句皇后在里面,便为四人打开屋门,四个人面面相觑,而后垂着头进了屋。规矩还是要守的,故而燕浮生就只垂着头盯着燕姝的腿看,看燕姝往那边儿拐了,她就跟着拐过去,见燕姝跪下了,燕浮生便也跟着跪了。 “臣妇/民女拜见皇太后、拜见皇后。” 然这一声问候之后,四个人却没有得到回应,无论是皇后还是皇太后都没有出声。 燕姝眉梢一挑,暗道一声不妙。燕浮生跪在靠后一点的地方,倒也不急着起来,跪得累了,就干脆将额头抵在手背上休息一下。 “起吧。”半晌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才从前面传来,语速极慢,语气中似是带着几分怒气。 “谢皇太后。”四个人起身,却依旧都垂着头。 燕浮生和肖娘都在思考皇太后为何生气,燕姝则在寻找恰当的开口时机。然而不等燕姝开口,皇太后就再度开口,依旧是带着不悦的声音。 “花园里的花儿可有开的?” 花园里的花儿?燕姝、肖娘和夏云俱是一惊。她们方才虽有经过花园,可回廊两侧均有树木遮挡着视线,她们也无暇细细打量那花园的布置,谁知道那花园里的花儿开是没开啊! 燕浮生也是一愣,有些想不明白皇太后为何用这样有些怒气的口吻去询问花儿开否,这语气与这问题可是完全不相称。 犹豫了一下,燕浮生开口道:“回皇太后的话,民女方才从游廊走过,似是见着那花园里已有花绽放。” 燕姝担心地攥住了自己的袖口。三娘是当真瞧见了,还是在敷衍皇太后?会不会出岔子啊? “这么冷的天儿也有花儿开?”听这声音并非是出自燕姝之口,一直看着窗外的皇太后这才将视线落在面前的四人身上,那一抹冰蓝色的纤细身影立刻跃入眼帘。 “回皇太后的话,花有千种,总有一种能抵得住严寒。” “嗯。那你可瞧见这不畏寒的都是哪几种?”这小娘子仪态万方,应答得体,是哪家的小娘子来着? 皇后睨了燕浮生一眼,温声细语地对皇太后说道:“太后,她们几个是走游廊过来的,哪儿能瞧得那么清楚啊。” 皇太后突然冷哼一声,对皇后说话的语气更是恶劣:“我问你了吗?” 皇后立刻闭上了嘴。 燕浮生偷偷睇了前边一眼,视线飞快地在皇太后与皇后之间打了个转,而后才不紧不慢地答道:“民女也没看得真切,只是远远地睇了一眼,除了梅花和迎春,似还瞧见两朵山茶。” “哦?那山茶也开了?”不知是不是山茶的作用,皇太后的语气轻快了几分。 “回皇太后,山茶确是开了。”在一旁服侍皇太后的女官笑着睨了燕浮生一眼,“只可惜开得不多,也亏得这位小娘子匆匆扫上一眼还看得见呢。” 皇太后叹一口气,阴阳怪气地说道:“可惜啊,花开得再美,我这把老骨头也是看不见了,有人觉得我老了,就得憋在屋里头,不然一出门就得被那寒风吹去半条命!” 话说到这儿,燕浮生和燕姝才明了皇太后那莫名其妙的怒气到底从何而来,想必是皇后阻了她出门赏花,这才闹起脾气来了。 可是问题来了,该怎样安抚皇太后的怒气呢?若是处理不当,那她们今日这一趟也算是白跑了。 燕浮生的心里陡然一惊。皇后是太子的生母,难不成是得了消息特地赶来捣乱的?不然为何住在大明宫的皇后会跑到兴庆宫来?这不是初一也非十五,皇后当真有那么孝顺大老远地跑来请安?有了这个想法,燕浮生便更加警惕了。 第48章 浮生会太后 思量一番,燕浮生也没能想出个既能哄得太后高兴又能不得罪皇后的万全之法,暗恨燕秋尔为何不生成女子好随着她一起来。不过问题总是要解决的,幸而今日带了一盆花来,倒是带对了。 “太后可是想要赏花?那可巧了,民女今日刚巧带了一盆花来,就是不知民女手上的俗物能否入得了太后的眼。”说着,燕浮生捧过夏云手上的箱子,“这是燕家商队从西域带回的一种花,据说是他们从天竺那边买来的,民女瞧着是甚为奇特,不过兴许太后早已见过,民女就是寻思着这株恰好花开正艳,放在屋子里头养着定会好看,便带来献给太后。” 一听这东西是从天竺传来的,太后立刻就有了兴趣:“哦?天竺的花?快拿来我瞧瞧。” 太后身边的女官应声而起,走到燕浮生面前拿走了箱子,在一旁打开了箱子确认安全之后,才转交给太后。 “呦!这颜色倒是生的好看。”见到盒子里的花之后,太后两眼一亮,欣喜地将花盆从盒子里端了出来,摆在自己面前好奇地这儿摸摸那儿碰碰,“我一个人独居兴庆宫,大家他怕我闷着,倒也常往这儿送些稀奇玩意儿,只是这模样的花儿还当真是第一次见。这花儿可有名字?” “天竺人管它叫那兰提花。”见太后欢喜,燕浮生便松了口气。 “嗯,确是个稀罕之物,咱们天岚国里可没有这样的花儿吧?”太后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那一盆鲜花,像是个得了新奇玩意的孩子。 “奴婢是未曾见过。太后您瞧,这花儿的颜色特别又不失雅致,花朵虽小,可那花瓣拼起来却仿若蝴蝶展翅,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别致的花儿呢。”女官心知太后方才的问题皇后不会接话,而若皇后不接话,那位小娘子就很难接话,想着之前皇后故意惹太后发怒的一举一动,女官便将这话接了下来,为了让皇后吃瘪而替面相讨喜的燕浮生挡了一难。 听了女官的话,太后又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一盆小花,惊叹道:“你这样一说倒还真是,这花还真是像蝴蝶一样,你看,一碰这花枝,它就像是要飞走了似的!” 燕浮生冲那女官感激一笑,偏头与燕姝对视,同时松了半口气,还剩下半口气就要看接下来的物件能否讨得太后欢心。 燕浮生和燕姝正要寻机会开口,就有宫婢从外边跑进来,与女官说了几句话,得了答复,便又退了出去。那女官回到太后身边与太后低语一句,燕浮生与燕姝自是听不到两人的耳语,只能瞧见太后听了传话之后便喜笑颜开。再过一会儿,便有人进来。 燕浮生依旧是规矩地半垂着头,即使好奇来人身份,也不敢妄动,只能从衣摆与靴子分辨来者是个男人。皇家别的不多,就数规矩多,她们来就是为了在太后面前得个好印象,好让太后给燕家与皇上搭个线,可不能出错。 然而当进门的男子开口说话时,燕浮生方才还提着的半口气也彻底放松了,就连之前的谨慎和防备都稍稍松懈了一些。 这突然造访的不是别人,正是九皇子楚易,也就是燕秋尔与燕浮生认识的那个秦九。 “孙儿拜见……” “还拜什么拜,好些日子也不来祖母这儿看看祖母,快来,让祖母瞧瞧。”见着了孙儿,太后便把什么不快和怒气都忘了,一脸慈爱地招呼着楚易坐到自己身边来。 楚易嘿嘿一笑,便凑了过去:“孙儿忙啊!这不今日得了空,就赶紧来给祖母请安了嘛!” “你忙?你忙着跟林谦那厮去喝花酒呢吧!”太后嗔瞪楚易一眼,“别以为祖母深居兴庆宫就不知道你在外边儿都做了什么!你跟你那个哥哥一样,都不给你父皇省心!”说起太子楚豫,太后的语气又重了两分,似是有意说给一旁的皇后听一般。 楚易一听,赶忙开口道:“祖母您若是埋怨我不来看您,您骂我就是了!怎么连兄长一起骂进去了?兄长如今贵为太子,那可是父皇的左膀右臂!” “呸!他不给你父皇惹祸就不错了!”太后也不管皇后在不在身边,开口就骂,“当了太子又如何?他若再不自重,连皇子都当不成!皇家的脸面都让那竖子给丢尽了!” 楚易一瞧太后这语气不对,说起太子似是比往日还要生气,偷瞄一眼坐在一旁的皇后,便故意拿着腔调说道:“哎呦呦,祖母您今日好大的气啊!跟孙儿说说,是谁又招惹您了?孙儿替您出气去!”话音未落,楚易便一拍胸脯,一副嚣张样儿。 太后被楚易那副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在楚易的脑门上戳了一下,笑骂一句道:“得了!你少惹我生气就成!” 楚易嘿嘿一笑,窝在太后身边儿,眼一垂就瞧见那盆那兰提花,惊奇道:“诶?这花儿瞧着新奇,祖母哪儿来的?”说着,楚易还伸手拨弄了两下花枝。 “别乱碰!”太后一见楚易那莽撞劲儿,就赶忙将楚易的手拍开,护着花儿说道,“京兆府少尹家的娘子今儿带人来给我送来的,你别毛毛躁躁!” 太后护着那一盆花却还是不放心。她这三孙子,瞧着憨厚,在他父皇面前也乖巧,可偏就被她宠坏了,一到她这儿就调皮捣蛋,什么物件儿到了他手里都没个好下场,她一直以来收藏的那些玩意儿都不知被这小子弄坏了多少!这次这花新奇,怕是全常安城里也就这一盆,可不能让这混小子给弄坏了!于是太后立刻将花转交给了女官,让女官给放在了稍远一点儿的桌案上,坐在太后的位置上刚好就能瞧见。 “京兆府少尹家的娘子?”楚易眉眼一转,这才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燕姝和燕浮生四人,这一瞅便是眼前一亮。 那是燕浮生?只是换了身装束,这模样怎的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浮生有这般端庄娴静?浮生有这般芳菲妩媚?那往日里看管了的眉眼此时再看竟是般般入画却又百般难描。只是稍加妆扮便已让人移不开眼,若日后平添了女人的风韵那还了得? 楚易看傻了眼,幸而身边有太后不停地说话,才使得楚易保全了神智,将注意力从燕浮生的美艳上转移到燕浮生的神情,看了个仔细之后才放心下来。 浮生瞧着还算镇定,脸色看起来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看样子他来之前一切还算顺利。 视线再落在燕浮生身边儿的燕姝身上,楚易这才记起京兆府少尹家的娘子是谁,可不就是四五年前在这常安城里名号响当当的悍娘子嘛!燕家怎的跟这位还有联系呢?怪不得燕秋尔能放心让浮生入宫,有那八面玲珑的悍妇跟着,浮生倒也受不了欺负。 “臣妇赵氏燕姝,拜见九殿下。”见楚易看了过来,燕姝便赶忙行礼。 见此,燕浮生与肖娘和夏云也跪拜了下去:“民女燕浮生,拜见九殿下。” 燕姝?那悍妇还是燕家人呢? 细细一算,楚易就发现这常安城里姓燕的倒个个都是彪悍的,燕生与众郎君自不用说,浮生女扮男装的“燕三”也是常安城的风云人物之一,如今竟连大名鼎鼎的悍妇都是燕家的,燕生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把自己的孩子都教育成这般模样? “姓燕?”虽是与燕家有了交情,楚易在太后面前也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哦!可是经营奇宝阁的那个燕家?” 奇宝阁?呵,九哥这地方提得妙!燕浮生暗自一喜,便开始理出一套以奇宝阁为引子的说辞。 “奇宝阁?什么地方?”不出兴庆宫的太后对常安城的东西两市甚为陌生,可瞧自家亲孙说起奇宝阁的这兴奋模样又觉得是个有趣的地方,于是来了兴趣。 “这奇宝阁妾身倒是听说过,是东市里的一家铺子,专门贩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豫儿曾带回几件送与我玩赏,可妾身瞧着也没什么新奇的,与番邦进献的那些个宝物比起来就要逊色许多,想来那铺子也不过是专为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娘子开设的吧。”皇后可算是找着机会说话了,一开口自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贬低燕家。 楚易与燕浮生心中一沉,暗道自己想对了皇后的意图。 “是吗?”楚易嘴一撇,垂着头把玩着腰间的玉玦,“我倒是觉得那里挺有趣的,有些个小物件也是挺稀奇的,兴许不如番邦进献的那些价值连城,但也是个稀罕。” 见楚易像是因为个人兴趣被皇后否定而有些闷闷不乐,太后心疼了,斜了皇后一眼,才轻抚着楚易的后背说道:“早几年番邦进献之物还算是新奇,可近几年是越发得无趣了,他们进献的那叫宝物,可不叫什么奇物。倒是民间的商贾最容易寻到些稀奇古怪之物。易儿跟祖母说说,那奇宝阁里都有些什么稀奇玩意儿?” 又得了太后冷脸,皇后只能暂且作罢,暗恨楚易这不务正业的怎的非赶着今日来兴庆宫。 楚易偏头,对太后一咧嘴,笑道:“祖母怎的要我来说?人家东家正主儿不就在眼前呢嘛!” “哦?哦,对!你方才是说那奇宝阁由燕家经营来着。瞧我这记性。”太后自嘲了一笑,便将自己对燕家的失礼之处给带了过去,看着燕浮生笑着问道,“这奇宝阁是你们家的铺子?” 燕浮生柔柔一笑,沉着应道:“回太后的话,奇宝阁确实是我们家的铺子,不过倒也并非九殿下所说那般有趣,只不过是燕家有两支商队经常行走于番邦之中,偶尔会寻到些奇特的物件,那些物件放在寻常铺子里是卖不出去的,家父这才开了奇宝阁,将那些物件收入其内,等着慧眼识珠的有缘人造访。” 燕浮生的话音一落,太后就颇感兴趣地问道:“哦?照你这么说,这奇宝阁里卖的都就都是番邦之物了?” “不敢说全部都是,也有九成来自番邦,其余的也都是家父四处搜罗的奇巧之物。” “嗯,听着像是个有趣的地方。”太后点点头,暗自寻思着何时得了机会便出宫去亲自到奇宝阁里看一看,兴许还能遇上些中意的东西。这兴庆宫太过冷清,她也只能靠这些个死物为枯燥的日子增添几分乐趣。 太后猛然又想起燕浮生言语间提到的一点,于是开口问道:“你说你们家的商队会到番邦去?” 成了!燕浮生与楚易眼神一亮,偷偷交换一个眼神,便由燕浮生为太后解说道:“回禀太后,我燕家在番邦之地皆设有采购商队,常年行走于番邦之中,寻伺商机,亦会定期将搜罗到的货物送回常安。” 闻言,太后思考了片刻,而后转头向皇后问道:“皇后啊,太子与那左家亲近,你可知左家是否设有此类商队?” “这……妾身不知。”左家?左家的商队能安然无恙地从常安城走到扬州就不错了,还去番邦?半路就得被盗匪杀了! 皇后的话可不是寻常人接得了的,若是让燕浮生来接,那接得不合皇后和太后的心意便要被罚,并且是罚就罚了,无人会为燕浮生讨公道。可若是由燕姝来接就略有不同,燕姝与后宫赵婕妤是为妯娌,赵婕妤隔三差五便召燕姝进宫一叙,就连后妃们寻常的宴会也会带上燕姝,这一来二去的,机敏的燕姝就与后宫混熟了,再考虑到后妃们的娘家在前朝的联系,便纵使是皇后,也不会在理由不充分的时候恶意惩处燕姝。 而且身为燕家的女儿,燕姝一听到其他商家的名号,便想要打压一番,于是在燕浮生犹豫的时候,燕姝就忍不住开口道:“这太后就有所不知了,商贾亦是各有所长,左家以布起家,织出的锦缎天下闻名,到如今已是千金难求,咱们天岚国卖给番邦王族的锦缎皆是出自左家!可若说到行商啊,还是臣妇的娘家做得更稳妥一些,尤其是要去到番邦,除了天岚国的军队,怕也只有燕家的商队能安然无恙地往返于番邦之间。” “呵,不就是去一趟番邦吗?被你这么一说,倒好似要经历九死一生一般!”皇后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 “可不就是嘛!”燕姝不理会皇后笑声中的嘲讽,一副知之甚多的老练模样说道,“从咱们天岚出发,东去扶桑、南下琉球那都是要过海的,往西走向天竺、大食之地,便要横跨吐蕃抑或安西一带,往北若想去回纥便要经过突厥。” 当燕姝说到突厥的时候,燕浮生突然偷偷在燕姝身后扯了扯燕姝的衣服,燕姝心里一个激灵,瞬息之间便决定将话题停在了突厥,继续说道:“别的地方先不说,单说这突厥,北地严寒,条件恶劣,那又是高地又是雪山的,哪是寻常人想过就能过去的?更何况突厥民风彪悍,寻常人也受不住啊!燕家的商队若非是有百年的经验,也是不敢轻易去的!” 这话说完,燕姝也明白了燕生为何突然要她联络后宫赵婕妤牵线太后,这是为了要抢左家去回纥的机会。可是为何?燕家百年,虽也与皇家做生意,可却从不掺和皇家的事情,怎的突然……燕姝转着眼珠子想着,余光突然瞄见笑得轻浮的九皇子楚易。燕姝突然明白了什么。 太后沉吟一会儿,点头应和道:“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突厥之地确是难过。”太后表情严肃地眯着眼睛,似是在想比他们所说话题更加严肃的问题。 房间里一时陷入一片沉默,太后在思考,皇后无理无据也无从作梗,只暗恨左家不争气。燕浮生偷偷瞄了楚易一眼,见楚易微微点了点头,便开口讲话题转了。 燕家商队之事只要太后记在了心上便可,此时若是在这上面花太多的时间,反倒是会引起太后疑心。 “哎呀!怎的说起这些事情来了,差点儿就要忘了这件东西了!”燕浮生惊呼一声,打破了一室沉寂,而后转身,取过肖娘手上的木盒,“家姐前几日来府里传话,说赵婕妤身怀龙嗣,身子沉重来不了兴庆宫陪太后解闷,故而一直心忧。”燕浮生适时停下,等着太后接话,而后才好往下说。 “赵婕妤有心了。”宫妃之中,也就赵婕妤三不五时地跑来兴庆宫陪她说说话,偶尔还会在这儿住上三五日,这不怀上了龙嗣,才被皇帝强拧着带回了大明宫去养胎,“女人怀胎生子是极辛苦的事情,便让她安心休养吧,一切以龙嗣为重。” 燕姝笑道:“赵婕妤与皇后这不都是孝顺太后嘛,不亲眼瞧见太后安康,她们怎么能安心?” 皇后睨了燕姝一眼,心中越发不快。 燕姝这边说着,那边儿燕浮生就将木盒打开,交给了女官。 “赵婕妤想让燕家帮忙寻些可辟邪保平安之物,刚巧燕家此去西域除了那那兰提花,还得了一块上乘的血珀。今日叨扰太后,便是替赵婕妤跑这一趟,将这血珀交予太后。” “血珀?”皇后探头往那木盒里瞄了一眼,“血珀难寻,品质上乘的更是可遇不可求,燕家得了此物竟没能立刻高价卖出?怎么觉得你们这血珀像是特地为太后准备的呢?”若是特地,便是有预谋、有目的的。 “民女惶恐。”皇后这话说得严重了,燕浮生与燕姝赶忙跪下,燕浮生微微咬唇,犹豫道,“血珀难得,以往寻到了皆是能立刻卖出的,唯有这一枚血珀,我燕家却是不敢擅自售出。” 太后小心地将那枚血珀从木盒中取出,对着光瞧了瞧,见这血珀通明透亮,阳光一照流光浮动,确是上乘之品,最为难得的是这血珀之中还裹有什么东西,当真是可遇不可求的。 楚易也是第一次见这血珀,暗道燕家确是有几分能耐,能寻着这血珀,还能将这血珀弄到手,这过程可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 “这不就是寻常的血珀吗?宫中就有几颗,我瞧着都差不多啊,怎么就不敢卖了?”说着,楚易又凑近太后几分,仔细打量着那血珀,一脸困惑。 “民女斗胆,请九殿下仔细看着血珀里面的东西。” “里面?”楚易瞄了一眼燕浮生,便又打量起那枚血珀,“这里面的……是草叶?” “是不是草叶民女不知,请九殿下注意它的形状。”楚易在太后面前扮天真努力辨认的模样有几分好笑,可在太后面前又不能失礼,燕浮生忍得好辛苦。 燕浮生就是不肯直说,楚易只能再接再厉,继续辨认,然而看着看着,楚易突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弹起:“天啊!” 太后还没看出端倪,倒是被楚易这一声惊呼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嗔怪道:“做什么大惊小怪的?你瞧出什么来了?” 楚易又坐了回去,将太后手上捏着的血珀的位置调整了一下:“祖母,您这样再瞧,有没有觉得……这草叶拼成的形状像是……龙?” 这龙字一出,太后的心猛地一颤,这一次就不是抱着玩闹的心去审视那枚血珀了。有了楚易的提点,太后是越看越觉得那草叶拼出的形状像是一条盘龙,盯着敲了一会儿,便小心地将那枚血珀放回盒子,一脸严肃地看向燕浮生。 “这血珀乃是天然而成,人是做不得假的。商队将这血珀带回之时,家父只瞧了一眼便吩咐将这枚血珀收好,此等天赐之物,应属天家,无论谁给多少钱都是不能卖的。家父本想着先将此事告知堂哥兵部燕侍郎,而后再寻个机会将这血珀送入宫中,只是没成想倒是赵婕妤先有托于家姐,民女便将此物带来,献与太后。”燕浮生的话仅止于此,再说多了就是奉承天家、奉承太后,说得好了可得太后欢心,说得不好便是前功尽弃,倒不如将话留给楚易说。 于是燕浮生递给了楚易一个眼神,便闭上了嘴。 楚易会意,偏头嬉皮笑脸地对太后说道:“祖母何以这般神色?祖母是担心燕家作假?呵!区区一个燕家,哪有这般胆量?他们若敢欺瞒祖母,孙儿定严惩不贷!不过祖母,孙儿也见过不少琥珀,倒不觉得这块血珀是假的呢。既是真的,能得此物不是挺好的吗?孙儿听说,礼佛之人都将琥珀视为灵物,可驱魔辟邪、安定心神、佑人平安,这血珀又是个中极品,功效岂不更甚?这龙盘于血珀之内,得血珀庇佑,岂不是邪佞不侵了?这可是祥瑞之兆呢!祖母乃是天子之母,本就受真龙庇佑,如今又得此物件,定能长命百岁,亲眼见证我天岚国日渐昌盛!” 楚易的这一番话彻底扫清了太后心中的阴霾,太后宽心一笑,道:“你啊,就会耍嘴皮子!这血珀放在你那儿,哪日寻个手艺好的工匠,看是要给祖母制个挂坠还是什么的都随你。” “孙儿谨遵懿旨。”楚易笑呵呵地接下了血珀,小心放了起来。 “燕家的商队倒是有几番能耐。”太后笑着看着燕浮生,心中自有盘算。 第49章 嚣张败家子 常安燕府,腾远堂。 巳时过半,燕浮生却还未回府。燕秋尔有些坐不住了。就去兴庆宫送个礼而已,需要花这么长时间?难不成还跟太后聊上了?可燕秋尔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燕浮生他们今日去见的可是太后啊,人家高高在上的太后,会跟商贾家的女儿闲聊? 越想燕秋尔便越坐不住,干脆跟燕生知会一声便跑出了世安苑。 见燕秋尔这般心神不定,燕生还真怕他就这样冲去兴庆宫,于是也只好跟着燕秋尔离开世安苑,并及时将想要冲出府门的燕秋尔拖进世安苑。 不过就算是在腾远堂里,燕秋尔也没闲着,一会儿在燕生面前横着走,一会儿又在燕生面前竖着走,再过一会儿就又在腾远堂里走出个对角,定力如燕生一般也是被他晃得头晕眼花。 “五郎,坐下。”燕生揉揉额头,无奈地伸手拉住了燕秋尔的衣袖,这才止住燕秋尔的脚步。 送人去的是他,人没去就开始担心的也是他,人都去了还在担心的还是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五郎是这般麻烦的性子?而且他这样走来走去的也解决不了问题,他看得眼睛都累了,五郎走得不累吗? “什么?”衣袖被燕生拉住,燕秋尔茫然地转头看着燕生。 燕生将燕浮生往自己身边儿拽了拽,问道:“一直走来走去的,不累吗?” “不累。”燕秋尔答得干脆,却气得燕生瞪眼。 这孩子,平日里挺沉得住气的,今日这是怎么了?他不是说相信三娘吗?他相信一个人就是这般表现?何况三娘身边不是还有肖娘跟二娘跟着吗?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客观地将燕浮生入兴庆宫一事梳理一遍,燕生怎么想都觉得他们的安排已是万全,有熟知深宫的二娘跟着,定不会出什么差错,燕生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就是非常有把握的一件事情,燕秋尔到底在担心什么? 燕秋尔抻着脖子望向门外,满心担忧地向燕生问道:“阿爹,你说姐姐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是出了岔子?” 燕秋尔自也是知道有燕姝陪同是一定不会出现纰漏,可就因为去的人是燕浮生,他这担忧是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不会。”燕生十分笃定地说道。若真的出了事,肖娘会想办法传个消息回来,既是没有消息,那便是安然无恙。不过燕生实在是不想再看燕秋尔没头的苍蝇一样走来走去,蹙眉问道,“是你自己坐着,还是我抱你坐着?”最近不知是怎么回事,五郎总是不让他抱。 “我自己坐。”果然,燕生话一出口,燕秋尔就老实了,直接转身坐在了燕生旁边的位置。 燕生遗憾地撇撇嘴,没多说什么。 然而燕秋尔还没坐上一炷香的时间,燕府的门人就跑进来传话,说燕浮生与燕姝回来了。 燕秋尔都等不及门人将话说完,只听到了燕浮生的名字,便猛地窜了起来,拔腿就往外跑,才跑到垂花门处,就看见了有说有笑地相携进门的燕浮生与燕姝。 燕秋尔长舒一口气,立在垂花门口,笑着迎接燕浮生。 燕浮生没想到燕姝今日会与她一道回府,一路应对下来,燕浮生只觉得脸都要笑僵了。好容易到了家门口,燕姝的嘴却还是没停,燕浮生只能继续笑,故而看见燕秋尔的时候,燕浮生如蒙大赦,松开燕姝的手,两步就跑了过去。 “五郎怎的站在这儿?” 先跟燕浮生身后的燕姝行了礼打了招呼,燕秋尔才对燕浮生说道:“我在这里等着迎接咱们燕家的功臣啊?怎么样?还顺利吗?” 燕浮生嘴一撇,吊起眼睛看着燕秋尔,道:“怎么?五郎不信我吗?” “怎么会!”知燕浮生是佯装出不悦的样子,燕秋尔也配合着拿捏起腔调,“我若是不相信姐姐智勇双全,又怎么将姐姐送进狼窟里去?” “你还知道那是狼窟啊!”燕浮生嗔瞪燕秋尔一眼,“你可不知道,我站在太后面前的时候,吓得手心里都是汗!” “先别忙着说,阿爹还在腾远堂里等着。” 一听这话,燕浮生的脚步倏地顿住,前一瞬还挺直的脊背立刻塌了下去,脸上那明媚的笑容也敛了起来,瞬间又回到了燕家那个怯懦的小女儿的状态。 “阿爹……在腾远堂等着我?”一想起燕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燕浮生就觉得头皮发麻。 燕姝惊讶地看着燕浮生瞬息之间的气质转变,肖娘和夏云齐齐在心里道一声这才是她们认识的燕三娘,而燕秋尔则忍俊不禁。 “瞧你这样子,阿爹怎的就这么吓人了?让你去见太后的时候也没见怕,阿爹倒是比太后还可怕了?” 抬眼见已经到了腾远堂的门口,燕浮生也不敢大声嚷嚷了,只偷偷掐了燕秋尔一下,便垂着头跟在燕秋尔身边进了腾远堂。 “阿爹,二姐跟三姐回来了。”燕秋尔将人带进腾远堂之后,便去了自己的位置坐好。今日他可不是主角,便不抢主角们的风头了。 “见过阿爹。” “见过主君。” 各自见礼之后,四个女人便去了自己该呆的位置或站或坐。 燕生仔细打量着精心装扮过的燕浮生,却怎么看都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是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吗?怎么燕浮生换了身行头却还是那副怯懦的模样? 燕生转眼瞄了燕秋尔一眼。是五郎的眼光太特别就中意三娘这样的女子,还是他的目光太短浅没能看出三娘的特别之处? “事情可还顺利?” “回阿爹,一切顺利。”简介扼要地回答完燕生的问题,燕浮生就一个字都不说了。 燕姝眨眨眼,暗想这算哪门子的回答?算上“回阿爹”这个前缀也就才七个字,三娘这样说,阿爹能知道什么?于是燕姝左右看了看,见这腾远堂里没什么特别需要避讳的,便开口替燕浮生补充说明了一下。 “回阿爹,阿爹的两样东西选得是将将好,不论是那兰提花还是那血珀,太后都很喜欢。不过今儿皇后也在太后那儿,我跟三娘去之前那婆媳俩似是闹了点儿小矛盾,所以我们去的时候太后还在闹脾气。不过也不碍事儿,九殿下之后去了,太后就高兴了。 皇宫里妃嫔虽多,可算上赵婕妤肚子里的那个,陛下膝下也就四位皇子,何况赵婕妤肚子里的那个出来了也未必是个皇子,而目前这三位皇子里边儿,九殿下是最得太后宠爱的,太后是只要见着九殿下就笑得开心。” “那两样东西,是五郎选的。” 燕秋尔嘴角微抽。燕生在这个时候提这个做什么?二姐说是他选的就是他选的呗,非要把事实说出来,你看看二姐尴尬的,笑容都僵住了。 燕生就只是那么一说,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这话说完,燕生紧接着就说了下一句:“赵婕妤那边儿可打好招呼了?你们借着赵婕妤的名头去的,可别出了岔子。” 燕姝立刻将她当日与赵婕妤之间的对话逐字逐句地回想一遍,没让燕生等多久,便开口回复道:“赵婕妤确实应下了,旁的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依着女儿对赵婕妤的了解,她巴不得能有个机会挫一挫皇后与太子的锐气。尤其赵婕妤现在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了,就算是位公主,也要赵婕妤够得宠才能嫁得好。因此这一次赵婕妤说不定会偏帮咱们。” 燕生点点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而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 燕姝却有一句话一直憋在心里,偷瞄了燕生两眼,才犹豫着开口道:“阿爹,这天家的事情,错一步可就是万劫不复,阿爹有必要趟这趟浑水吗?咱们燕家这么些年来不也好好的吗?” “去问你堂哥。”能不能得皇家特权对燕生来说并不重要,对燕家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可他与燕寻的情谊非同一般,若燕寻铤而走险,那他必不会袖手旁观。 堂哥?燕姝一愣,回忆了半晌,才忆起她还有一位堂哥名叫燕寻,如今任职兵部侍郎。她就说燕生怎么突然对朝堂之事起了兴趣,若是因为那位堂哥的话也就说得通了。 “那……祖母知道这事儿吗?”燕生与燕寻拿燕家做赌注玩这么大的赌局,她那事事以燕家为重的祖母能答应?燕姝觉得她那个祖母就算是亲眼看着堂哥一家赴死,也不会让燕家折损半分。 “你觉得呢?”二娘这么聪明的一个女人,怎么会问这种蠢问题?这事儿是能跟母亲说的吗?燕生睨了燕姝一眼,继续思考。 祖母不知道?燕姝一愣,心中的担忧又加深了几分,道:“这样瞒着祖母也不是办法吧?这纸包不住火,何况日后还要挪用资金,这恐怕……” “你无须担心。”思维再三被打断,燕生的脸色沉了几分,“你顾好你的夫家便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娘管那么多娘家事儿做什么? 燕秋尔又翻了个白眼,抬眼看向表情再次僵住的燕姝,说道:“阿爹的意思是如今一切尚且安稳,二姐不必担心,这今后的事情,阿爹和哥哥们也会盘算清楚的。二姐已嫁为人妇,去年年末又刚为人母,家里家外要照应的事情不少,怎好再让咱们燕家的事情累着二姐?二姐的孝心阿爹知道,二姐的心意咱们兄弟心领了,若他日有需二姐相助之时,兄弟们定不会客气的。哦,对了,说起二姐初为人母,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未曾向二姐道贺,恭喜二姐了。” “恭喜二姐。”燕浮生赶忙跟着说一句。 “恭喜二娘子。”梁成几个人这也才想起来这事儿。 按理说二娘子虽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可作为娘家人,该做到的礼数还是要做到,结果年末那会儿也不知是为什么,这消息竟没传过来,梁成也是前几日才得了消息,还心想着要尽快将这贺礼送过去,不然可就要折了二娘子的面子。不过让梁成更加好奇的是,他们五郎君是何时知道此事的?他明明没有当着五郎君的面儿说过啊。 “夏云,去将书房柜子里那套文房四宝拿出来,就当做是我与三姐一道送给小外甥的礼物。将那柄金如意也一并拿出来吧。” 梁成瞄了燕生一眼,得了燕生的示意,便也出了腾远堂,去看看他们的库房里有些什么。幸而今日五郎君提及此事,不然恐怕还要拖上几日才能想起这事儿。 “五郎怎的这般客气。”燕秋尔这一番话说完之后,燕姝的脸色便也回暖,甚至比之前还要高兴几分,“都是自家人,姐姐还会与自家的兄弟姐妹计较这些不成?阿爹、五郎和三娘还能惦记着犬子便是他的福分了。” “姐姐与外甥安康,才是燕家之福。”他这二姐夫可是京兆府少尹,这也就是不幸落在了皇城脚下,好似随便从街上拉出一个人都比他有权有势,可实际上有些事情还要是靠着他这位二姐夫的。皇城脚下的地方官也有他地方官的便利之处。 姐弟两人又在燕生与燕浮生的围观之下闲聊了半个时辰之后,夏云和梁成才匆匆赶回,夏云的身后还跟了金豆,不为别的,就是燕秋尔让她去取的那两样东西都是金贵的,她一个人拿着怕给摔了。 梁成瞄了一眼夏云和金豆手上的红绸布包,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怕他手上的东西被比下去,梁成赶忙抢先一步,将代表燕府娘家的礼物送给燕姝。 人们的视线总是会聚集在后来之物上,梁成可以肯定燕秋尔让人拿出的必是不凡之物,哪怕是些俗物,也必定是价值不凡,因此他还是先将他手上的东西送出去好了。将东西交到了燕姝的手上,梁成就站回了燕生身后,等着看燕秋尔特地让人取出的这两个物件。 当两个红绸布包被缓缓揭开之时,燕姝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那文房四宝之中,笔是宣城紫毫,墨是上好的松烟墨,纸是雪白的宣纸,砚金晕纹歙砚,样样皆是上品。而那柄金如意更是比燕姝想象中的大得多,约有半臂长,雕工精湛,制作精美。只粗略地打量一眼,燕姝便知这两件礼物皆是价值连城,就连燕府里的郎君们也不是说买就能买的。 “哎呦喂!我的五郎君诶,您是哪儿找来的这柄金如意?”肖娘一见那金光闪闪的如意便从燕生身后窜了出来,快步跑到夏云面前,盯着那金如意垂涎三尺,伸手相碰一下,可又像是怕碰坏了一般不敢出手。 “就在西市寻着的,我瞧着好看,就买回来了。”肖娘不愧为燕家金库总管事,每次一见到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她都会扑上去。 瞧着好看就买回来了?五郎君说得可当真是轻松啊!这样沉的一柄金如意,岂是说买就能买的? “敢问五郎君,这柄金如意您是花多少钱买的?” 梁成突然有些心疼这府里的其他郎君,他们一个个的挣点儿钱都不容易,结果这钱都没在手里捂热乎,就被五郎君坑骗了去,然后就换回了这些个没用的东西,难道五郎君的那些消息当真值这么大价钱?他们不买那些消息就做不了生意了吗? 燕秋尔仔细想了想,然后一脸无辜地回答道:“唔……不记得了。” “这……这么贵重的东西,姐姐怎么好收下?”燕姝看着那些东西是当真眼馋,这都是她自己舍不得买的,况且赵家为官,就那点儿俸禄也供不起这么奢侈的东西,若能从娘家人这边得到,燕姝可是求之不得。只是这东西也是太金贵了点儿,燕姝年长,怎好意思收下? 燕秋尔微微一笑,道:“左右我留着也没用,二姐收下就是。” 没用你花那么多钱买这些做什么?梁成突然觉得这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他们想买却没钱买的东西,人家五郎君买回来了,还嫌弃没用急着送人,这是什么世道啊!干脆他也去贩卖消息得了! “可是……五郎挣钱也不容易,二姐我……” 听闻此言,燕生冷哼一声,道:“收着吧,五郎的钱好挣得很,若当真是血汗钱,他哪舍得去买这些没用的东西。这些东西放在他那儿也是跟废物一样堆着,不如你带走。这个败家子。” 燕秋尔脸一撇下巴一挑,权当没听见这话。燕生这是嫉妒! 燕生并没有责怪燕秋尔的意思,故而那话说完也就完了。倒是燕姝的视线在这父子俩之间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暗忖燕秋尔似乎颇得燕生宠爱,不然这般铺张浪费的行为怎会这么轻易被饶恕? 燕生是个勤俭的人,也要求燕家上下节俭,用得上的物件自是可以买最好的,可若是用不上的,便不要买,不然纵使燕家人再会挣钱,也积攒不下这么大的家业。作为商人,不就是要学会敛财吗? 燕姝至今仍记得燕元当年只是买了一尊玉雕回来,便被燕生好一顿训斥,而今燕秋尔这又是金如意又是极品文房四宝,燕生却只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败家子”,这不是宠爱是什么? “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留燕姝一起吃了午饭,那之后燕秋尔没能成功地溜回自己的院子,又被燕生拎回了世安苑。 “你就不能留点儿钱?”走在东苑的大道上,燕生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燕秋尔以为他不会说的话。 燕秋尔偏头看看燕生,而后说道:“我有给自己留钱啊。” 有留?花了这么多还有预留?燕生蹙眉,继续问道:“你究竟从大郎他们那儿骗了多少钱?” “什么叫骗啊!”燕秋尔不满,“我那是正、当、买、卖!” 燕生怎么总觉得他是在骗钱?他那分明是正当买卖好吗?他又没逼着燕齐他们买,他们乐意出大价钱买那些消息,送到眼前的钱他还能不赚吗?那有违商道啊! “好好,不是骗。”燕生伸手拍了拍燕秋尔的头顶,换了个方式问,“那你从他们那儿挣了多少钱?” “不记得了。”燕秋尔拍开燕生的手,“最近卖消息的钱,加上之前收到回礼的钱,还有将他们送来的礼物变卖的钱,应该不少吧?” 肖娘从后边探头过来,问道:“五郎君,您都不记个账吗?” “记账?”燕秋尔偏头看着肖娘,满脸疑惑道,“为何要记账?反正有钱就花,没钱了就挣钱再花,记它做什么?” 有钱就花没钱挣钱花?五郎君这口气好生嚣张! 肖娘也实在是好奇燕秋尔的财产究竟有多少,于是转头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夏云,问道:“夏云,五郎君自个儿不记账,你也没给记着?” 夏云一脸尴尬,犹豫着开口道:“肖管事,婢子也曾想过要记着点儿账的,可……” “说。”见夏云犹豫了,燕生以为她是怕说了之后燕秋尔罚她,于是先人一步拿出了家主威严。 “是,主君。”夏云满是歉意地看了看燕秋尔的后脑勺,然后说道,“婢子是想记着来着,可那些钱到了我们院子里都存不住两天,婢子想记也来不及啊。”所以主君啊,您可好好教育教育五郎君吧!他这样败家,以后成家了可怎么办啊?总不能让主君养着他一辈子吧? “存不住两天?”肖娘惊讶地看着燕秋尔。若是她没记错,五郎君的入账可都不是小数目,竟然存不住两天?“五郎君,这钱您都是怎么花的啊?” “我也没干什么啊。”燕秋尔耸耸肩,十分委屈地为自己辩驳道,“我整日被阿爹圈在世安苑里,哪有时间去挥霍?那钱就是那么不经花,关我什么事啊!” “还怨我了?我没给你时间挥霍你都挥金如土了,我若给你时间你还想去做什么?我将燕家财产尽数变卖给你挥霍可好?”燕生冷着脸看着燕秋尔。 “那就算了。”燕秋尔撇撇嘴,那模样似还有几分嫌弃燕家财产,“这钱在阿爹手上可以生钱,在我手上就只少不多,若阿爹当真变卖了燕家财产,那给我定是不合算的,还是放在阿爹手里吧,不过阿爹若是先给我点儿零头,我也不介意。”说着,燕秋尔便嬉笑着看着燕生。 “我介意。”白了燕秋尔一眼,燕生大步踏进世安苑。 他燕家怎么就出了五郎这么个败家子?幸而他燕家有钱,他又会挣钱,不然五郎可怎么办?换了别家,他还能愉快地挥霍吗? 燕秋尔嘿嘿一笑,跟着燕生就踏进了世安苑。 第50章 上元节到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本该是个轻松快乐的节日,可对于燕家来说,这却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日子之一,除了正常营业的店铺,还要在东西两市增加摊位,兜售一些花灯之类的节日用品,故而一大早燕生与一众郎君们就全体出动,到各自负责的店铺中坐镇指挥去了。唯独燕秋尔落了个清闲,在自己的院子里一觉睡到大天亮。 收拾妥当,才刚踏出卧房,燕秋尔就从夏云嘴里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正事。 “五郎君,今儿早上二娘子送了盆花过来,但是二娘子来的时候主君与诸位郎君均已不在,梁管事就将东西送到了咱们这儿来,说让五郎君看着处理。” “梁管事呢?”梁成既然在府里,做什么还要将东西送到他这儿来?梁成也该知道燕生的意思,这样做不是多此一举吗? 夏云心知燕秋尔再精明也对府里那些日常安排不甚了解,于是笑道:“五郎君该不会忘了今日是上元节吧?府里的大事小事一大堆,梁管事该忙得脚不沾地了。” “今日便是上元节了?”燕秋尔一算日子便觉惊讶,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月了,“二娘子送来的是什么花?” “就是这盆。”夏云一个箭步进入暖阁,从里面抱出一盆花,“婢子怕这花搁在外边儿被风吹着,就先在暖阁里放着了。” 见着那花,燕秋尔愣了一愣。那花是那兰提花,与燕浮生两日前赠予太后的那盆长得差不多,也是紫色的花朵,只是这盆那兰提花里还杂着一枝白花。二娘子送这个来做什么? “这是二娘子送来的?二娘子有没有说她在哪儿找到的这种花?” “这花是梁管事转交过来的,梁管事只说这花稀奇,就算是在皇宫里,也只有贤妃的院子里种着,让五郎君好生想想该怎么办。” “恩,放在桌子上吧。”说着,燕秋尔就先一步踏进了暖阁,夏云则按照燕秋尔的吩咐又将那盆花放回了暖阁榻上的矮桌上。 “去忙吧。”燕秋尔盘腿坐在榻上,托腮盯着那盆那兰提花猛看。 这花在如今的常安城里稀有,株数可以按个位计算,寻常人家里是绝不会有,朝廷官员也该是得不到,唯独皇宫里兴许因着番邦进贡还能瞧见那么一两株。梁成送花来的时候也说过这花在宫里也就贤妃那里有,难道……是赵婕妤从贤妃那儿要来的?可是要来何用? 昨天燕生与燕征才进宫面圣,听说是与左家人一起进的宫,如此一来也就是说他们的第一步棋走对了,太后有在收到礼物之后与皇帝提起燕家。而且皇帝经过昨日对比,再过个两三日就该能斟酌出结果了,二娘子此刻得赵婕妤吩咐送这花儿来…… 等等!若是皇帝这几日就要得出结果,那左家与太子岂不是要抓紧时间了?而他们若是想绝了皇帝启用燕家的心思,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是……从他们送给太后的那两件礼物下手! 想到这里,燕秋尔立刻穿鞋下榻,扬声冲外边喊道:“金豆!” “诶!五郎君,小的在这儿呢!”金豆应声,一溜烟儿地跑了进来。真是的,五郎君每次喊他都这么大声,难道五郎君以为守在主屋门口的只有夏云一个吗?他也是兢兢业业地守在那里的好吗? “金豆,立刻找人快马去林府,递上拜帖给林谦,就说我一个时辰之后就到。” 燕秋尔急急忙忙的样子吓着金豆了,以至于金豆没能立刻领会燕秋尔的意思,茫然问道:“林府?哪个林府?” “尚书令林府!快去!”燕秋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金豆一眼。 “哦哦!小的这就去安排人,顺便给五郎君安排马车!”金豆回神,转身就往外跑。 “马车就不用了,给我挑匹快马!” “是!”哎呦,这是什么事儿这么急啊?金豆一边儿嘀咕着,一边儿往外跑。 见燕秋尔着急,夏云也不多问废话,转眼一想,便提醒燕秋尔一句道:“五郎君,要给尚书令带些什么见面礼吗?” “要!不过不用去找了!”燕秋尔一把扯下他挂在墙上的山水画卷起来,而后递给夏云,“将这个包起来。” 夏云愣愣地看着燕秋尔干脆果决的举动,接过画之后才反应过来:“可这不是五郎君喜欢的吗?” 他们五郎君平日里出门虽不是为了买东西,可若瞧见什么有趣的、好看的,便也会不问价钱地买回来,不过那些东西大多都被夏云收进了暂时充当库房的一间厢房里,只有几样是五郎君特别中意的,便都用来装饰五郎君的屋子了。这东西都是花钱买来的,五郎君干吗要把自己喜欢的送人啊?厢房里不还堆着好些个没用的吗? “无妨。既是想打个人情,那便要投其所好。尚书令年事已高,别的不爱,就喜欢收集一些字画,这幅也是他找了很久的。”之前燕寻跟他讨,他都没给,要送也得是他自己去送啊,怎么能便宜了别人? 燕秋尔又找到梁成,将自己的猜想与梁成说了一遍,而后就将那盆那兰提花打包,快马去了林府。 林谦与秦九一起站在林府门口等着燕秋尔,还没能看到人的时候就已经闻得马蹄哒哒,速度飞快。待那一马一人跃入视线之时,两人竟从燕秋尔的表情上看出几分急切,两人对视一眼,暗道事情不妙。 “秋尔,你怎的今日来了?而且怎么这么急?” “两位哥哥怎么还来门口迎我了?可当真是折煞了小弟。”燕秋尔翻身下马,两步就走到秦九与林谦两人身边,脸上笑容一如往常,只是眼神有些凝重,“难得我家阿爹不在,我能随心所欲一天,故而来找两位哥哥一起打发时间了。” 林谦眼珠子一转,对燕秋尔微微一笑,道:“你小子鼻子倒是灵!你怎就知道哥哥我今日才得了稀奇物件?快进来吧,别站在门口说话。” 于是,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进屋,待林谦示意已进入安全区域,燕秋尔才松一口气,席地而坐,将一直抱在手上的木盒放下,然后推到秦九面前。 “这是我家二姐今日一大早送到燕府的。” 秦九与林谦对视一眼,坐到一起,好奇地打开了燕秋尔急着送过来的木盒,见到盒中之物时,两人都是一愣。 “这是什么花?”林谦尚未见过,觉得十分惊奇。 难得有什么东西是他秦九知道而林谦不知道的,故而秦九有几分得意地说道:“这是那兰提花,从天竺来的。不过秋尔何故又带了一盆过来?” “那日我家二姐,也就是京兆府少尹家的娘子,也是跟着三姐一起去的太后那儿,这那兰提花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可今儿早上她还是把这盆花送来了。” “这是何意?”林谦蹙眉。 “这花就算是京兆府少尹或者是户部尚书得了,也是要进献给父皇的,这样的稀有之物,百官甚少私藏,倒不如进献给父皇讨个好。那这花令姐是从哪儿得来的?”秦九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耸耸肩,道:“九哥都说这花只有宫中才有,那你说家姐这花能从哪儿得来?” “赵婕妤?”秦九蹙眉,“可我记得宫里仅有的那几盆花并不在赵婕妤那里,而是在贤妃那里,而贤妃……”贤妃与皇后的交情素来要好,将这花送给赵婕妤再让赵婕妤送出宫来是为什么? “那贤妃不是与皇后姐妹情深吗?怎么又跟赵婕妤好上了?”后宫之内的事情,林谦也从秦九那儿听到不少,故而此刻也是想不明白。 燕秋尔又盯着那盆花深思半晌,而后才谨慎地说道:“九哥,先查查看这花上有没有被动什么手脚,若是没有……若是没有,九哥便带着这盆花去太后那里看看吧,我担心左家会背后使绊子。” “你是说……”秦九心中一惊,表情凝重了起来,“你是说他们会在那盆花上做文章?” 燕秋尔点点头:“我是这样认为的,究竟是或者不是,就要等九哥去过兴庆宫之后才能知道了。” “也好。”林谦仔细想了想,点头赞同了燕秋尔的意见,“还是保险起见的好,不论赵婕妤是什么想法,这盆花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就被送来的,而且这花也不一定要贤妃给,赵婕妤才能有。” “说的也是。”秦九点点头,然后“啪”的一声扣上了盒子,抱着盒子就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林谦你跟我一起去!” “啊?”林谦被秦九硬拽了起来,踉跄着跟上秦九的脚步,“我走了,秋尔怎么办?” “不用管我。”燕秋尔也跟着站起来往外走,“我也就是急着将这件事情告诉你们而已。还有,这幅画替我转交给尚书令。今日上元节,谁知道家里会不会出点儿什么事儿。” “哈!你们家就算出了事儿也累不着你吧?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你可别做出一副忧国忧家的样子了。”林谦嗤笑一声。 燕秋尔理亏地撇撇嘴。又不是他想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不过也真是奇怪,他怎么就醒不过来呢?就连在世安苑的时候也是,有的时候他一睁开眼睛,就能听见燕生他们不大却足以吵醒人的讨论声,可问题是他睡着的时候竟是丝毫未觉,若一直都是这样,他早晚要被人暗杀在睡梦中。 是不是该找个先生给看看? 燕秋尔一边寻思着,一边儿牵着马离开了尚书令的府邸。 今日上元节,东西两市开得比平时还早,这个时候早就是人声鼎沸了,燕秋尔走到与东市相隔一条街的地方,就已经能听见东市里的喧闹。 燕秋尔犹豫了一下,还是牵着马拐去了东市。 东市的某间酒肆里,忙里抽空的燕元正坐在里边喝闷酒。 他就不明白了,他在燕家勤勤恳恳了这么些年,他说的话竟还比不上燕秋尔所言有分量吗?那燕秋尔了解燕家什么?又懂几分世事难测?可他前日去燕生面前提意见的时候,燕生竟要他不要担心? 还有那个燕秋尔,他老老实实地窝在他的书房里看书不好吗?非要做些显眼的事情,如今更是没有自知之明,连自己的身世真相都不知道,竟还敢插手燕家之事? 燕元正心烦着,就有人不识相地在燕元对面坐下了。 “二堂哥,好巧啊。” 燕峰到常安燕府已有半月,然而这半个月,燕峰却什么都没做成,本是想在祖母送他过来之后就参与到燕家生意的主体中去,可舅舅竟让他跟着燕新堂四处瞎跑,这半个月来除了喝酒吃饭,竟是没做一件正经事儿。 再说之前与燕秋尔在本家结仇,他本也是想来了常安燕府之后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左右他是祖母亲孙,而燕秋尔只是个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孩子,就算他欺负了燕秋尔,舅舅也不会说什么。可谁知那燕秋尔整日呆在世安苑里,他登门几次,舅舅身边的那个梁管事却都笑眯眯地将他挡在了门外,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让他进。而且那燕秋尔竟还有燕征护着,连那燕新堂似也总是想尽办法让他与燕秋尔见不着面。这一日推着一日,竟就过去了半个月。 不过上天助他!近日总算是让他看出些端倪,寻到一个机会,那个机会便是燕元。 在常安燕府呆着的这半个月,燕峰一直觉得奇怪,为何舅舅那样看重一个捡来的孩子,他的那些堂哥却没有半分抵触,甚至还都跟燕秋尔关系很好的样子,如今看来,怕也是时候未到,这不,他的二堂哥积怨已久,这两日就总是用愤恨的视线看着燕秋尔。 “你怎么在这儿?”燕元掀了掀眼皮看了燕峰一眼,便垂下眼,继续喝他的酒。 燕秋尔虽是没有自知之明,可也不是什么讨厌之人,燕元只是怕燕生被燕秋尔迷惑住,毁了燕家的未来。可这尖嘴猴腮样儿的燕峰简直就是讨厌,瞧他那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着,准是没在想一点儿好事。 真不明白祖母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孩子,甚至还为他破例,硬是让快要成年的郎君住进了燕府。 看来燕生的口味有几分是遗传自祖母啊。 “三堂哥那边儿今日没什么事要吩咐了,我便得了空闲,想着这常安城的上元节该是比临乡热闹的多,于是便想来开开眼。”不问燕元是否愿意,燕峰径自坐到了燕元的对面。反正他坐都坐下了,在常安长大的这些堂哥定是不会失礼地将他赶走。 “那你可有的逛了,若是不抓紧时间,怕晚上就回不去了。”燕元不悦地逐客。 燕峰一愣,然后像是没明白燕元的意思一样,竟叫了酒菜,打算赖着不走了:“不急,今儿个若是逛不完了,就等明日再说,左右这上元节的节庆也会持续三天。倒是二堂哥怎的有空坐在这里喝酒?我可听府里的人说燕家每年到了上元节的时候都要忙得脚不沾地。” “脚不沾地也要吃饭。”燕元放下筷子,从钱袋里摸出饭钱放在桌上,准备离开。 见燕元作势要走,燕峰嘴角一勾,不慌不忙地说道:“说的也是,我看这常安燕府里,最清闲的便是秋尔了,只要在舅舅的世安苑里动动嘴皮子,便能调遣燕家上下,莫不是舅舅打算将燕家交给秋尔了?” 燕元的脚步倏地顿住,“要想呆在常安城,最先要学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嘴,祖母没教过你吗?” “瞧二堂哥这话说的!祖母的确是教过我谨言慎行,可却从未教过我要忍气吞声。”饭菜上桌,燕峰用力吸吸鼻子,好似这小酒肆里的饭菜能有多美味一样,“二堂哥,不坐下一起吃吗?我可是连二堂哥的份儿都点了。” 燕元犹豫了。他是不喜欢燕峰,可有句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他也不是想要把燕秋尔怎样,只是燕生对他那般维护,他总得想办法给燕秋尔一点儿警告吧?亲自出手定是不妥,若让燕峰去做……倒也不是不可行。 于是再三斟酌之后,燕元还是坐回了他之前的位置。 燕峰抬眼看了看燕元,得意一笑,道:“二堂哥是知道秋尔的身世的吧?” 燕元心里一惊,装傻道:“什么身世?” 燕峰轻笑一声:“二堂哥就不要跟我装傻了吧?常安燕府里的那点儿事儿,祖母之前都跟我说过。这西苑的郎君娘子们都是舅舅从外边捡回来的,而东苑的郎君娘子们则都是姨母们的孩子,只不过还没记事的时候便给送进了常安燕府,认了舅舅做阿爹。” 燕元的脸色冷了下来。 这些事情,就是他们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就算他心中清楚东苑的郎君们都已知道他们府里的这些秘密,他也从未跟任何人倾诉商量过。这件事情大家各自心里清楚是一回儿事儿,可若搬到明面上来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没得到燕元的回答,燕峰撇了撇嘴,道:“二堂哥可别跟我说什么不知道,几位堂哥都这么大了,我就不信咱们家那几位姨母从未找机会与你们坦白。祖母的心思是好,以为将你们都放进常安燕府认舅舅做阿爹就能稳住燕家的中枢核心,可祖母终究是年岁大了,她怎的就没想过她的那些女儿会瞒着她偷偷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呢?二堂哥,你说是吧?” “所以呢?”说话间,燕元就已经恢复了他招牌式的微笑。 “所以……嘿嘿。”燕峰奸笑两声,“所以啊,咱们应该是一伙吧?虽然你我都不是舅舅亲子,可咱们是燕家人啊,咱们的身上可都流着燕家的血呢!舅舅若一直无所出,那燕家的重担就要落在咱们兄弟肩上了。可这些又与那燕秋尔有什么关系呢?他燕秋尔根本就是个外人,凭什么对咱们家的生意指手画脚?” “怎么能叫指手画脚呢?”呷一口酒,燕元笑道,“秋尔与新堂一样,都是阿爹亲自培养起来的,就如阿爹身边的管事一般,他们是该替我燕家做事的,这份心力他们该尽。” 燕峰眼珠子一转,陪笑道:“对对,这份心力他们该尽!他们该为咱们燕家出力!可他们也总得守点儿规矩吧?哪有做下属的爬到主子头上的?还有啊,我觉得舅舅也真是的,总管事这么重要的职务,怎么能全都交给外人呢?那二堂哥与大堂哥又算什么?难不成大堂哥与二堂哥做事还要那些管事批准不成?舅舅看着精明,可当真是糊涂啊!” “管事们之所以是管事,那是他们有能力担当大任,怎么能说是阿爹糊涂?” “我这不是为两位堂哥抱不平嘛!四堂哥也就算了,他年龄尚小,开始经商也没多少年,可大堂哥跟二堂哥不同啊!你们二位称得上是燕家的肱骨之臣,可怎的手上却只有几间店铺一两支商队?凭什么那些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管事就能统领整个燕家?二堂哥,你不憋屈吗?”燕峰一边说一边轻拍饭桌,那一脸的气愤还真像是在为燕齐和燕元打抱不平。 “我相信阿爹的决断。”燕元淡淡地说道。 燕峰的胆子还真是大啊!燕元还以为他只是对燕秋尔不满,却不想连几位总管事都给惦记上了。不过燕峰说得也不无道理,燕家的生意本就是家族在做,可燕生却愣是在自己之下众人之上设了六个总管事,虽说那六人是与燕生一道打拼至今,可外人终究是外人。 “二堂哥,你们就是太善良了!”燕峰猛一拍桌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经意间转身看向酒肆之外,燕峰的眼神倏地一亮。 门外刚走过去的那个不正是燕秋尔吗?而且还是一个人?嘿,正愁没有机会,这机会就来了! “二堂哥你瞧着吧,那燕秋尔得意不了多久了!我还有事,不打扰二堂哥了。”燕峰突然起身,笑容灿烂地丢了几枚铜板到桌子上,然后飞快地跑出门去。 燕元看着燕峰的背影,蹙眉。突然笑得那么灿烂地跑出去,一定不是去做好事儿。 第51章 被抢又被坑 牵着马在东市里闲逛,燕秋尔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失算了。 他逛个东市,牵着马本就有所不便,今日又没带金豆在身边,想买点儿有趣的物件也没人帮他拿。难道要绑在马背上吗?燕秋尔转头看了看走在人群中十分碍事的马,盘算着如果再在这匹马的身上挂上布兜会不会更碍事儿? 视线从某处扫过,燕秋尔的眼睛突然一眯,眉心微蹙似是对什么感到疑惑,而后就牵着他唯一的苦力找到了一家骡马行,竟是直接将那匹马卖掉了。 那之后,燕秋尔先去了一家衣帽肆,挑两匹上等绸缎订做了衣服,留下钱之后交代掌柜的将制好的衣服送往燕家,而后便离开衣帽肆,转脚进了一家玉器行,没碰上什么有眼缘的玉器,便又离开去了糕点铺子,这铺子虽不能与金玉阁相比,可燕秋尔还是买了一份马蹄糕打包,而后便在东市的摊位之间来来回回,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瞧着那些摊位上的小物件,走着走着,就看见了某个摊位旁站着肖何,视线再在肖何的身边搜索,燕秋尔就找到了燕生。 不过燕秋尔想了想,却没过去找燕生,反倒是趁着燕生没看见他的时候溜了。 后边还跟着两个麻烦的人呢,从他卖马那会儿就跟在他身后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不管怎么说都没必要引到燕生那边去就是了。 不过那两个人燕秋尔并不认识,看那装束只是两个普通百姓而已,身材健硕一看就是体力活做得多,再多做些猜测的话,燕秋尔也只觉得那两个人的气质像是赌徒,可不管对方是谁都应是与他无冤无仇吧?可为什么从刚刚开始这两个人就一直跟着他呢?如若不是有怨,那就是受人指使了? 燕秋尔渐渐拐出热闹的东市,就近去了东市西边相对安静的宣阳坊,一踏进坊门,燕秋尔就突然发足狂奔起来,动作迅猛地钻进了一条小巷。 如燕秋尔所料,他这一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就着急了,慌乱地跑着追了上来。 嘴角一扬,燕秋尔突然快速顺着墙边儿一拐,然后就靠在墙上静静地等着后边的两人追上来。 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个人猛地从燕秋尔身边跑过。燕秋尔静静地靠在墙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两个人慌张而惊讶地四下寻找丢失的身影。 不过那两个人左顾右盼了半晌,就是没一个知道要转身的,燕秋尔看得无聊了,突然就掰下一块马蹄糕丢向其中一个人的后脑勺,砸中之后自然是成功地引起了这两个人的注意,而后燕秋尔才开口道:“今日风和日丽,两位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去啊?” 这小郎君知道他们两个跟在后边?两个壮汉一惊,突然变成一脸凶相地看着燕秋尔。 唉……为何总有人喜欢摆出一副凶相吓唬人呢?这么缺乏美感的脸,再加上心怀不轨的意图,他很想一拳揍上去啊! 忍了忍,燕秋尔抢在两人开口之前“温柔”地开口道:“瞧两位面色发黑印堂发青,今日似是有血光之灾啊。走在路上可要小心着陌生人,难保有些贵人不会突然变成扫把星,走了霉运不怕,最怕是要丢了性命啊。” 燕秋尔这似模似样的典型神棍式遣词造句果然将两个普通百姓唬住了,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先被燕秋尔唬得心生怯意。不过这两人也只是有了些许怯意,并没有放弃对燕秋尔的恶意。 两人之中一个胆子大些的,瞪着牛眼冲燕秋尔吼道:“你少胡说八道!不想受皮肉之苦就快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劫财?燕秋尔又仔细地将这二人的表情细细打量一遍,却觉得这两个人并非是以劫财为主要目的。他的钱袋就挂在腰间,这两人跟了他那么久,也该看到过他取钱的动作,可此时说要劫财的两个人却是连个余光都没分给他的钱袋,作为主要道具,他的钱袋是不是有些受到冷落了? “臭小子!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快把钱交出来!”说着,一个壮汉就伸手想要推搡燕秋尔。 燕秋尔眼神一沉,微微侧肩躲开壮汉的手,十分痛快地将钱袋解下来,直接丢了出去:“喏,这里是我的全部家当的。” 另一个壮汉一把抓住飞过来的钱袋,一时有些茫然。钱袋一落在手上,那人就知道这里面的钱着实不少。可……这位有钱人家的小郎君就这么轻易地将自己的钱交给两个劫匪?甚至连讨饶都没有?这常安城里的富贵之人若都如这位小郎君这般爽快,那他们这些人可全都要发大财了! 不过这小郎君这么痛快地给了钱,他们两人却是难办了。那人的吩咐是要让这位小郎君受点皮肉之苦,他们原本是计划着在小郎君犹豫或者讨饶的时候直接揍人,可如今看来竟是用错了理由错失了机会?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先前就要出手揍人的那人一咬牙,转头继续威胁燕秋尔道:“就这么点儿钱?你当我兄弟二人是三岁的娃娃吗?快点儿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我……” “来人啊!有人打劫!打劫了!快来抓人啊!这边儿!快来,在这边儿!” 巷子口突然有男人高声呼喊,不仅仅是两个壮汉,连燕秋尔都被吓了一跳,从墙角探出头一看,燕秋尔就看到在巷子口拼命呼救的男人,虽隔得远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燕秋尔猜他是已经找到了帮手。而且奇怪的是那男人的头顶上还顶着一个金色的数字,有别于其他人的红色和绿色,他头顶上的是金色的。 两个壮汉显然没有燕秋尔这般轻松惬意,一听有人呼救,两人就慌了神了,暗骂一句之后便拔腿就跑。 “嘿!你们俩去哪儿啊?”燕秋尔怎能轻易放这两个人走?他都还没弄清这两个人的目的呢!于是燕秋尔抬脚就照着那个拿着钱袋的壮汉的后背踹去。 “哎呦!”壮汉没想到如燕秋尔一般瘦瘦弱弱的小郎君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被踹中后背之后就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没等倒下的壮汉做出任何反抗,燕秋尔两步上前,一脚踏在了壮汉的背上,好不让这壮汉再爬起来。 另一个壮汉一见形势不妙,也顾不得自己的同伴,拔腿就跑。 “啧啧!真是没有友爱之心,我说,你挑选同伴也不看看人品吗?”燕秋尔一边问着,一边在壮汉的背上踏了两脚,留下三个重叠的脚印。 “噗!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壮汉吐出不小心吃进嘴里的泥土,梗着脖子傲气地说道。 “哦?这么爽快?要杀要剐都随我?”燕秋尔轻笑一声,蹲下身子,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那你说,我若是想剐了你,要从哪儿开始呢?” “我……哼!”看到那匕首,壮汉有些慌了,可一想到骑在他背上的只是个小郎君,那话想必也只是说来唬人的,他怕个什么劲儿?于是壮汉继续傲气着,冷哼一声,就将脸撇到另一边去,不去看那把匕首,他兴许胆子会大一点儿。 “呵,还当真是随我啊?”燕秋尔眼神一厉,匕首在手上一转,就猛地向下扎了下去。 “锵”的一声响,那匕首深深地插在了地上,匕首的刀刃是擦着壮汉的鼻子过去的,并且还在壮汉的鼻尖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口。 “哎呀!扎歪了。”燕秋尔遗憾地拔出匕首,在壮汉的衣服上蹭掉了泥土,一边蹭一边语气轻快地说道,“别担心,下一次绝对不会扎歪的。” 当匕首的银光从眼前划过时,壮汉傻眼了,当鼻头上微微感到些刺痛的时候,壮汉伸手摸了一下,就发现指肚上沾了一点儿血,再听燕秋尔心情颇好地说着下一次不会扎歪,壮汉突然惊叫一声。 “小郎君饶命!小郎君饶命啊!小的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壮汉一边扑腾一边哭号。 “嗯?怎么就求饶了呢?明明是你说随我的。” “小郎君饶命啊!是小的有眼无珠!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小郎君饶命啊!这钱、这钱小的还给您!” 燕秋尔看了看被举起的钱袋,轻笑一声,道:“本郎君还不差那些钱。” 闻言,壮汉脸色一僵。他、他不要钱了?那他想要什么?该不会真的想要了他的命吧?! “小郎君,得饶人处且饶人。”方才在巷子口呼救的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燕秋尔的身边,此时从壮汉的手上拿走了钱袋,微笑着看着燕秋尔。 “跟在我身后好些时候,还以为你只是想替我呼救,怎的还没走啊?”燕秋尔撇撇嘴。难得他能单独行动一次,竟还被三个人跟踪了,难道是他散发出了求跟踪的气息?他以后还敢单独出门吗? “在下失礼了。”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尴尬地将钱袋递还给燕秋尔,道,“不过在下确实是有事要找小郎君,今日刚好在东市碰见,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搭话,故而才一直跟在小郎君身后。半路上又瞧见这两个人得了人吩咐跟在小郎君身后,在下怕此二人对小郎君不利,却没想到是在下多虑了。不过此二人也是被人收买,只是贪财罢了,可否请小郎君放过他们?” “你说他二人是被人收买?那你是见着那幕后之人了?”燕秋尔将匕首插回到靴子里,却依然坐在壮汉的背上没起身。 “在下刚巧看见。”男人又恢复了清淡如水的笑容,目光真诚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寻思了一下,对男人说道:“你也只是看见了,却并不认得那人,对吗?” 男人一愣,继而笑道:“小郎君机敏,确实如此。” “小郎君,小的也不知那人是谁,只知那人身上穿着的衣料皆是高档衣料,定是个富贵人家的郎君,可人家只是来找咱们办事儿的,只给点儿钱,怎么可能告诉咱们他的身份啊!求小郎君发发善心,放过小的吧!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 “得得得!别瞎掰了。”燕秋尔翻了个白眼,从壮汉的背上站了起来,“下回再让我撞见你抢人财物,我就砍掉你的手!” 仔细想想也是,他今日不过是一时兴起才去了东市,若有人想对他不利,也只能是偶然在东市瞧见他了,没有时间做精密的布置,那人或许该是在东市里随便挑了两个看起来健壮的人,给了些钱财,而后让这二人前来让他受点儿皮肉之苦。看这两个壮汉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经验老道的样子,顶多只是长得吓人而已。 “是是是!小的不敢了,不敢了!”背上的重量不见了,壮汉立刻就爬起来,冲燕秋尔鞠躬拜谢之后就连滚带爬地跑了。 “小郎君就这样放过他好吗?”看着人跑远了,那男人却有些担忧了。 燕秋尔翻了个白眼。这男人谁啊? “方才不是阁下要我得饶人处且饶人吗?怎的这会儿又觉得我放了人不好了?” “这……”男人有些窘迫,脸色微红。 “罢了,左右我也只是想知道让他们来为难于我的幕后之人是谁,并无意为难此二人。这次碰上我受了惊吓也算是给了他们一点儿小教训,若不知悔改,下次再遇上便不是这般好过了。” “可小郎君不是还不知道这想要害你之人是谁吗?”男人蹙眉。 燕秋尔暗自撇撇嘴。这人的脑子怎么有些不灵光啊。 “阁下不是见过了吗?阁下虽不认得,可总还记得对方的样貌吧?若将人带到阁下面前,阁下可能认出?” 男人一听,立刻信誓旦旦地说道:“这个自然认得出!只要再让我见到他,我一定能认出!” “那不就成了。”燕秋尔抬脚向巷子口走去,“阁下方才说有事找我,找我何事?” 这人的脑袋上边儿顶着的金色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瞧这金灿灿的颜色想必是代表着对他极有益处吧?就为这金灿灿的数字,他也得看看这人是为何找他。 “这个……”明明是男人主动来找的燕秋尔,可燕秋尔一提起所为何事,男人反倒犹豫着不肯开口了。 “怎么?是很难以启齿的事情?”燕秋尔脚步一顿,转身一脸困惑地看着男人,“如果是想要借钱,你可以直说。” “不,不是借钱!”一听到“借钱”二字,男人下意识地反驳,可反驳之后又觉得不对,尴尬地开口补充解释,“也不是不借钱……总之……总之小郎君可否先随我来?待到了地方,小郎君就知道所为何事了。” 这么神秘?这男人越是不想开口直说,燕秋尔就越是想要知道答案,于是将钱袋重新系好,燕秋尔便让男人在前边带路,自己则优哉游哉地跟在男人后头。 两人一路无话,燕秋尔一边记下沿途所经之地,一边打量着走在他前边的男人。 这男人身上所穿衣物的衣料非是上等,却也不是寻常百姓家买得起的,此人莫非是出身小商户?嗯……倒也不像,小商户家的郎君少有他这般沉稳、内敛的气质,只从后边儿看他走路的样子倒似是出身书香门第。可若是出身书香门第,那来找他做什么? 正想着,燕秋尔就突然瞄见了一道熟悉的房门,高高的门楣之上悬着一块牌匾,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平康坊。 ……现在是什么情况?前面的这人为何要带他进平康坊?难道是坊内哪个楼里的相中了他来求他给赎身的? “小郎君,到了。”就在燕秋尔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一般越来越不着边际的时候,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面色尴尬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先停下了脚步,而后愣了愣,愣过之后才开始打量他面前的这座小楼。 此楼位于平康坊西,从坊门边儿数起的第三座楼。楼不高,只有两层,门脸也不大,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地方挂着牌匾,牌匾上写着“花月阁”三个字,是这家店的名字。更重要的是这楼的上头也是一个金灿灿的数字。 燕秋尔眯起了眼睛,沉声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跟了他半晌,就为了将他带到平康坊里一处看起来并不太赚钱的青楼里? “可否请小郎君入内详谈?”自知理亏,男人连说话的语气都弱了下去,在一个比他小很多岁的人面前显得有几分卑躬屈膝。 “阁下最好能想出个合理的理由。”冷哼一声,燕秋尔推开花月阁的大门,一脸不快地走了进去。 辅一进门,燕秋尔就被坐了满堂的男男女女吓了一跳。今日上元节,这些人难道不需要在白天好好休息好准备晚上迎客? “我的老天!青玦还当真把人请来了啊!” “天啊!这小郎君可真俊!” “瞧那细皮嫩肉的,乍一瞧还当是个娘子呢!” “休得无礼!”男人是跟在燕秋尔身后进来的,进门一听着这些不正经的话心里就是一惊,立刻出声喝止,还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燕秋尔的脸色,见燕秋尔似乎并未生气,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小郎君,他们不懂规矩,望小郎君莫要与我等粗鄙之人计较。小郎君请坐。” 燕秋尔睨了男人一眼,冷着脸坐在了男人指着的位置:“现在可以说了吗?” 青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燕秋尔请罪道:“请小郎君恕罪,贱奴并非有心隐瞒,只是……只是若非如此,贱奴实在是怕请不来小郎君。” 青玦话音一落,大堂里的男男女女就全都跪了下去。 燕秋尔冷笑一声,道:“你如今倒是请我来了,可你以为我来了便会答应你们的请求吗?” 燕秋尔的视线从大堂扫过,发现那些掺杂在女人之中的男人并非是这里的小厮,瞧那装束,似乎是小倌? 青玦咬唇,无言反驳。 “反、反正小郎君有钱,就帮帮忙会怎样啊?”人群中有人不愤,可这话说到后边儿声音就低了下去,似是被人给拦了。 “本郎君有钱?”燕秋尔眉梢一挑,冷笑着问道,“你们怎知道我有钱?” “是从清平乐坊里传出来的!”又有人嘴快道,“前几日就有清平乐坊的人四处炫耀,说常客带了个小郎君去,出手阔绰,打赏给的都是金豆子!奴婢们一打听,就知道是燕家的五郎君了。” 燕秋尔一愣,继而扶额。原来还是他自己做的孽啊。想到钱,燕秋尔又睨了青玦一眼。原来这人之前从那壮汉手上拿过钱袋并非是为了还他,而是为了给他们自己留着啊!心眼儿倒是不少! 燕秋尔又是冷哼一声,这一哼就吓得青玦等人心肝一颤。 燕秋尔将面前的人挨个瞅了瞅,又想了想那两个金色的数字,撇撇嘴,冷声道:“都起来吧,跪着说话不难受吗?说了半晌,都没人跟我说说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找我的吗?” 满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相互搀扶着站起来,一群人给了青玦一个鼓励的眼神,要青玦壮起胆子跟燕秋尔好好商量。 “回小郎君,是这样的,咱们平康坊里的秦楼楚馆颇多,细算起来一共二十六家,可正因为店多,日子也是难过,与清平乐坊一类的店比起来,咱们也就只能混口饭吃,可是……可是最近得了风声,说左家要来收购一些店面,想要开一家能与清平乐坊相抗的。” 左家?燕秋尔转了转眼珠子。他前世怎么没听说过左家竟还将家业发展到平康坊里来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若有左家护持,你们的生意定会比现在好做,这不是喜事一件吗?何故哭丧着脸来找我?” “小郎君有所不知,先不说左家人在商界的风评如何,单说他们想要开青楼一事,他们一旦购了地,是绝不会再用我们这些人的,再要被卖到何处就不得而知了。兴许小郎君觉得我们下贱,可与其被卖到其他的什么地方任人宰割,倒不如就呆在这平康坊里,在这楼里,我们还敢对恩客说一个不字呢。” 说到心酸之处,青玦竟是哭了出来,听不见哭声,就只能看见从他脸上滚落的泪珠。 也就是说,这些人希望他能从左家嘴下抢出花月阁的这块地方,好为他们提供安身立命之处?这买卖,不合算啊。 第52章 第一次牵手 “我燕家与左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左家要在平康坊里如何折腾也与我燕家无关,我为何要为了你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累得燕家与左家交恶?” 别说,这花月阁里的男男女女姿色气质皆是不错,融洽和谐的气氛也与其他家的攀比尖锐不同,拥有这般优势,怎的就落魄到缩在平康坊的角落里一贫如洗了呢? 青玦看着神色莫辨的燕秋尔,咬咬牙说道:“可贱奴听说……燕家近日已与左家是针锋相对了不是吗?” 青玦原本就是个淡薄之人,孩提时的经历让青玦的心中再无期盼,连自己的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又怎会在意其他事情?他便是在生无可恋的状态下被人卖进了花月阁。 原想着早死晚死都无所谓,多活一天也只是多受一天的折磨而已,可花月阁的哥哥姐姐们却是无论他怎么说都不肯袖手旁观,知他对什么都不在意,便日夜陪着他,就连他接待恩客的时候也是时刻关注着,甚至为了他而对将他折腾到奄奄一息的恩客恶言相向。他初到花月阁的那几年,不知有多少金主被赶出大门,甚至还上了花月阁的黑名单,再不准踏入花月阁一步。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被谁冰凉了,也能再让人捂热了,青玦便是在这年复一年的关爱中有了人样儿,只不过却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那气质与平康坊极不相符,却又对平康坊的恩客们来说是一种诱惑。 可纵使有一个青玦,花月阁原本就清冷的生意也还是更加清冷了,青玦的哥哥姐姐们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几个也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早年的那些恩客们便逐渐忘却了花月阁,花月阁没什么名声,亦没什么名扬平康坊的美人,故而也引不来新的恩客。 两年前,花月阁的原东家不堪花月阁入不敷出,决定将花月阁售出,那个时候,是青玦与留下的哥哥姐姐们凑了钱,将花月阁买了下来,可没了东家,花月阁的生意更是一落再落,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连买新人的钱都没有了。 祸不单行,如今又传出了左家购地的消息。左家在商贾之间的风评素来不好,常安城中有名望的商贾都说左家只会巴结权贵,是为商贾所不齿的。而那些所谓的权贵是如何的恶劣不堪,青玦早就已经体会过了,如今怎能不担忧这一屋子兄弟姐妹的将来? 好不容易从清平乐坊那儿打听到了燕家五郎君的事情,青玦又怎么能放弃这次机会?他这半生都过得无欲无求,花月阁是他唯一的欲求,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保住花月阁! 听了青玦的话,燕秋尔微微有些诧异:“你叫什么名字?”皇帝派人出使回纥一事可谓是朝廷机密,他一个青楼小倌是从哪儿知道的? “贱奴青玦。” “青玦?玉玦的玦?” “正是。”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倒是个好名字,亦合得上你的气质。你方才说我燕家已与左家针锋相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贱奴是从相熟的恩客那里知道的。”停顿了一下,青玦继续说道,“平康坊里,幸运如清平乐坊,有靠山,且能日进斗金,那里的人便只要想着如何取悦恩客让恩客掏钱就好,可不幸如我们,既没有靠山,也没有收入,若不能从仅有的恩客那里探听到用得上的消息,是很难在平康坊内占有一席之地的。” 恩客?果然是美人枕边儿无秘事啊,他是不是应该提醒秦九提防着某些口风不严的朝臣? 不过会打探消息这个能力好啊,可惜他有些不太喜欢青玦的性子,这人瞧着也有二十七八了,足比他大了十几岁,而且还是平康坊里的,可他是该用清高来形容这人呢,还是该用不谙世事来形容他?总觉得青玦说话少了几分掂量,莽撞了些。难道有男人偏好这口?可他没这个爱好啊! 燕秋尔的眼珠子又转了转,盘算一番之后开口道:“你们的难处我已经知道了,可我仍旧未找到说服自己帮助你们的理由。” 花月阁里的众人一听这话,心中便是一凉。 青玦更是慌了,急忙扯住燕秋尔的衣摆,急得快哭出来了:“小郎君!小郎君,贱奴求您了!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燕家乃是常安第一商,买一间青楼所用的钱对燕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您就行行好,当做日行一善吧!” “日行一善?”燕秋尔扯回自己的衣摆,睨了青玦一眼,冷声道,“你当我燕家是开善堂的吗?我燕家是商人,敞开门来做生意,有买有卖,追求的是利润。且不说你这青楼日后能否盈利,我燕家是从不做这门生意的,不然这平康坊里也不可能至今都没有燕家的店面,你要我如何说服我家家主收购一家入不敷出的青楼?” “不用很多钱的!真的不用很多钱的!就、就小郎君钱袋里的那些……不不不,一半!一半我就卖!岚风,去我房里将地契和所有人的卖身契都拿出来!”青玦失态地高喊一声,人群立刻有一个少年转身跑到后院去了。 燕秋尔微微蹙眉。这一半的价钱不是重点,重点是青玦为何将他当成了心善之人啊?青玦凭什么以为他会当这个冤大头扔一把钱打水漂?他看起来面善吗?面善之人就会做丝毫不得益的事情?他都引导到这个份儿上了,这青玦好歹也跟他说说花月阁的好啊! 燕秋尔哂笑道:“一半?这钱袋里的钱虽是我的,可若左家想要这块地,要去找的可是燕家,你这是要我瞒着家主先斩后奏?你是只想着给你的花月阁找个靠山了,却是将之后难办的事都推给我了?我这一半的钱也是钱,用来买几盒糕点还能填饱肚子,何苦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青玦愕然,仔细一想才发觉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他只当富贵人家有钱,看他们整日流连于平康坊中一掷千金,想必也不会在意花点儿小钱买一间铺子,可他却忘了,左家再不受同行待见也是皇商,背后有皇家,而寻常的商贾就算再有钱,也只是商贾而已。 想明白了这一点,青玦像是被抽干了浑身上下的力气一样,瘫坐在地。 周围的人虽没想到青玦所想的那一点,但是他们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单是看燕秋尔的表情,他们便知道他们的期望落空了,年纪小的立刻就哭了出来,而年纪大的则聚集在青玦的周围,说着宽慰的话。 怕自己一个心软就立刻将事情应承下来,或是因为某种触动而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露在脸上,燕秋尔赶忙起身,道:“我很抱歉,这件事情我燕家不会插手。” 并非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按部就班地去做,有的时候稍微缓一缓会有更好的效果,便让那青玦急上半日吧。何况那青玦既然是来找的他而非燕生,那就是希望他能帮忙,那他何必以燕家五郎君的身份去购下花月阁? 燕秋尔转身出门,若有人能仔细看一看燕秋尔的背影,定会发现他离开的速度已经算得上是落荒而逃了。 跑出花月阁的门,晃晃悠悠地出了平康坊,燕秋尔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该如何让花月阁起死回生,这一点很重要。 如今的花月阁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反倒是阻了左家的路会招惹麻烦,弊大于利,他不想为了没有价值的东西花了钱又惹得一身腥。可若能想出让花月阁起死回生的办法,那便是利大于弊,就是阻了左家的路也未尝不可,他又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左家。 “燕秋尔!” 没走出平康坊多远,燕秋尔就听到有人用低沉中夹杂着一点点愤怒的声音喊他,而这声音还挺熟悉。 燕秋尔调整了一下表情,转身笑看来人:“阿爹、肖管事,两位要去平康坊?” 奇了怪了,怎么他每次去平康坊都能被燕生抓包? 肖何一愣,转头看了看不远处平康坊的西门,突然笑出了声。这五郎君的心思还真是转得快,明明就是他自个儿刚从平康坊里出来,此时见到主君竟还先倒打主君一耙。不过也确实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谁让主君从东市出来了不骑马、不坐马车,非要步行,结果就拐到了平康坊这边儿,在别人看来可不就像是要去平康坊的样子? 事到如今,燕生也差不多摸透了燕秋尔心里的那些个弯弯道道,故而此时直接无视了燕秋尔的诬陷,冷声问道:“你进去做什么了?” “进去?去哪儿啊?”燕秋尔一脸困惑地看着燕生。 五郎还跟他装傻?燕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只瞪了燕秋尔一眼:“大白天的,你去平康坊做什么?是嫌弃我燕家的名声太好了?” “平康坊?”燕秋尔故作疑惑地扭头看了看身后,然后惊叫一声,“哎呀!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呢?从林府回来之后就去东市逛了逛,现在正想要回家呢,怎的就走到这儿来了呢?”燕秋尔又是蹙眉又是挠头的,装得像模像样。 燕生一巴掌拍在了燕秋尔的后脑勺上,听得“啪”的一声响之后,心里才算是舒爽了些。五郎这逆子,整天变着法儿地唬弄他! “哎呦!阿爹怎么打人啊?这要是打得痴傻了可怎么办啊?”燕秋尔抱着后脑勺瞪着燕生抱怨道。 燕生冷哼一声,道:“痴傻了好!你痴傻了,我就省心了!……去林府做什么了?” “怎么?梁管事没跟您说吗?”燕秋尔揉着被打疼的后脑勺,龇牙咧嘴道。 “梁成?上元节的时候他会一直在府里,我还没见着他。”是他打得太狠了?怎么瞧五郎好像很疼的样子?燕生抿嘴,而后伸手将燕秋尔拉到身边,拽下燕秋尔的手,用自己的大手盖住了燕秋尔的后脑勺,轻轻揉了起来。 肖何眨了眨眼。托五郎君的福,他们主君真是越来越温柔了。 有人代劳,燕秋尔就放下了手,配合着燕生的脚步向前走:“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二姐今儿早上送了一盆那兰提花,我便转交给九哥了,让他去看看兴庆宫里那盆那兰提花是否安好。” 燕秋尔只说了一句话,燕生的思绪却是百转千回,瞬息之间便拐了八百个弯,而后说道:“赵婕妤想要借此机会打压皇后?” “嗯?” 燕秋尔一愣,心知燕生是根据他所说的话做出的猜想,于是便将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回想了一遍,而后再将整件事情的利害关系捋顺一遍,这才发现自己刚得到花时竟少算了后宫争斗这一环,不过倒也无妨,那些个事情就交给秦九和林谦去想吧。 于是燕秋尔耸耸肩,继续说道:“谁知道呢,反正这事儿是交给九哥了。” 五郎这九哥九哥地喊着挺顺口啊!燕生揉着燕秋尔后脑勺的手稍稍大力了些。 “嘶!疼!”燕秋尔吃痛,猛地躲开。 “北去回纥一事差不多该定下了,这几日少出门。”燕生又将燕秋尔拉到自己身边,并肩行走。 燕生虽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但跟在后头的肖何可看得清楚,他们家主君这姿态是在保护五郎君。也是,他们燕家突然莫名其妙地抢下左家嘴边儿的一块肉,左家怎么会默不作声? 听到这话,燕秋尔眉梢轻挑,吊起眼睛睨着燕生问道:“阿爹这么有把握?” 若他们没有赢面,左家便不会对他们出手,何来小心谨慎一说?燕生既提醒他少出门,是不是就说明这件事已有定论了? “此乃国事,圣人会选用最合适的人。” 面圣之前,燕生的确是心中没谱,可进宫面圣之后,燕生便有八成把握了。原本是担心皇帝偏袒太子,会借此机会再用左家为太子造势,可实际见过面之后,燕生觉得皇帝对太子的宠爱和偏袒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严重,尤其此时事关重大,皇帝不会容许有丝毫差池。 论及行商,天岚国之中还有比他们燕家更适合的吗?燕生这么说那便是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于是燕秋尔接着问道:“让四哥去?” 燕生偏头看着燕秋尔,道:“嗯,四郎是最适合走这一趟的。” “哦。”燕秋尔点点头,暗自决定回去之后要将记忆中的这次事件好好回想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是特别需要提醒燕征的。 燕生瞟了燕秋尔一眼。这小子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怎么不好好担心一下他这个做阿爹的?燕家最辛苦的人就是他好吗?这没良心的小子! 燕生正腹诽着,燕秋尔就突然仰头看着燕生说道:“阿爹吃过午饭了吗?” “……没。”算这小子有良心。燕生的表情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然后立刻别过头去,暗道他们家五郎是会读心还是怎么着,怎么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那我们快点儿走,回去还能好好吃顿饭。阿爹下午不还要去西市巡铺子吗?”说着,燕秋尔就牵住了燕生的手,拉着燕生快步回府。 燕秋尔的手掌大多时候都是微凉的,此时与燕生的掌心重合,那微凉的温度一点点渗透皮肤尽数传递给燕生,又与燕生的体温混合,交融。燕生虽与燕秋尔亲密,可还是第一次肌肤相贴体温相融,这种感觉很奇妙,似是欣喜,又似是安心。燕生对这种感觉感到困惑,却并不排斥。小心翼翼地反握住燕秋尔的手,燕生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戌时,夜禁的时间早已过了,常安城里却依旧热闹非凡,只因今日是上元节,是一年之中少有的没有夜禁的日子。而与外边的热闹相比,燕府里则冷清得多,燕生与众郎君依旧在店铺里忙活着,娘子们也都在随从的陪伴下外出游玩,如此一来,燕府里的人也就去了大半,剩下的人也都因为忙碌了一天而各自休息去了。 燕秋尔站在世安苑的房顶上,脸上带着一张黑色的半脸面具,面具遮挡着他的半边脸,将那颗泪痣也藏在了底下。带着人们心愿的孔明灯不时从地面升起,飘至空中,而后飘飘荡荡地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今夜是上元节三日之中最热闹的时候,也是燕家最忙的时候,却是他最自由的时间。 燕秋尔转头向北望,灯火最为明亮的地方是西市,今天晚上燕生与燕齐、燕元守在那里。而与西市遥遥相对的东市里则有燕新堂和燕征坐镇,燕浮生和燕思仁则带着一群弟妹出去玩了,梁成和唐硕今夜的任务便是保护这一群小不点儿。这常安城里最热闹的几处地方之中,唯独平康坊里没有燕家人。 天时,地利,而那人和便是白日里特地寻他却被他打击了的青玦。 燕秋尔提气纵身,一头扎进茫茫的夜色之中,踏砖踩瓦,最后停在了花月阁的房顶。 燕秋尔四下张望,就看到这平康坊里的热闹与努力,可唯独他脚下的这块地方没有人声鼎沸,没有卯足了劲儿地揽客叫喊,用来做生意的前楼里漆黑一片,只有后院里燃着几点灯火。 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吗? 明目张胆地落在花月阁的后院里,燕秋尔脚还没站稳,就看见了正独自坐在院子里的青玦。 “什么人?!”青玦被燕秋尔的黑色面具吓了一跳,以为是歹人夜袭,正要感叹时运不济,却见对面的人摘下了面具,那精致的面孔可不就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位燕家五郎君嘛!“小郎君?” “身为男子,你也太容易受到惊吓了吧?这面具很可怕吗?”燕秋尔微微一笑,将那面具丢给了青玦。 青玦伸手接住面具,面色不豫地看着燕秋尔道:“小郎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谈笔生意。”燕秋尔大摇大摆地走到青玦方才坐着的石桌旁,衣袍一撩,便坐在了石桌旁的石凳上。 “生意?青玦不记得我与小郎君之间还有什么生意可谈。”青玦冷哼一声,还是坐在了燕秋尔的对面。 “呵!怎的不自称贱奴了?” 青玦被燕秋尔的一句调侃窘得脸色绯红。 “我瞧着你们大门紧闭,难得今夜是个赚钱的大好时机,怎么不开门迎客?” 青玦的脸色很快便恢复正常,冷声回答燕秋尔的问题道:“已经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多一天少一天又如何?” 燕秋尔轻笑一声:“怎么?不管你那些弟弟妹妹了?就随便他们被左家卖到什么地方去吗?” “我怎么可能不管!”燕秋尔的话刺激到了青玦,青玦腾地站起来,瞪着燕秋尔怒道。 “哦?是吗?可为何我没看出你有要努力的意思?”燕秋尔抬眼看着青玦,冷笑,“今日从你这儿出去之后,我便打听了一下花月阁的事情,你们这几年来的经历我也大抵有数,可我想问问你,你除了凑了钱将这花月阁买下以外,还替花月阁做了什么?你有想过该如何招揽生意吗?你有想过该如何让花月阁与众不同吗?你有想过该如何让花月阁一鸣惊人吗?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了花月阁里的其他人留一处容身之处,可你有想过这地方该如何留吗?你有想过该如何让他们的未来更顺遂吗? 当身份从小倌变成花月阁的所有者,你有好好思考过吗?你收购了花月阁难道不是怕丢了自己的栖身之所吗?明明就什么努力都没有做过,却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向别人央求帮助?我有钱又如何?我有钱关你何事?你的走投无路又关我何事?你该不会以为我年纪小所以好欺吧?” “我……”青玦被燕秋尔一连串的问句问得有几分恼羞成怒,而燕秋尔的最后一个问题更是说中了他的想法,让青玦心虚得连脾气都发不出来。 “呵!还真被我说中了啊。”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原来他不是看着面善,是看着天真无邪是吧?“我就说这常安城中那么多的商人,我燕家又那么多郎君,你为何独独挑中了只会挥霍却没有实权的我,原来如此。你给我出来!” 第53章 禾公子诞生 燕秋尔又将那张黑色的面具戴上,而后拖着青玦往花月阁的大门走去,一路上气势汹汹地踹开好几道门,那架势吓得青玦脸色都发了白。 “小郎君……小郎君要做什么?我不、我不出去!我不出去了!”青玦一个劲儿地往后使劲儿,可被花月阁娇养出的身体哪里使得出可以与燕秋尔相抗的力量? 燕秋尔丝毫不理会青玦带着哭腔的反抗,一路使着蛮力将人拉出了花月阁,往平康坊的大街上一扔。 “你自己瞧瞧你所在的平康坊是什么样子!”燕秋尔笔挺地站在青玦身边,没了平日里的温软,疾声厉色道,“平康坊的青楼大大小小二十几家,只有你花月阁没有后台吗?只有你花月阁小门小面吗?只有你花月阁入不敷出吗?可那又如何?今夜平康坊里只有清平乐坊一家营业吗?!你看看你们的两边,看看你们的对面,你看到人家是怎么招揽生意的吗?你看到人家是怎么讨生活的了吗?” 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当街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郎君责骂,青玦窘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可只要他挪脚想要逃回花月阁,这小郎君就一定会粗鲁地将他拦住拽回来,他逃不掉,就只能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被骂。 “那、那是他们能招揽到客人。”青玦弱弱地反驳。 可想而知,青玦的反驳引起了燕秋尔更大的怒气。 “他们能招揽到客人?那你花月阁为何不能?你楼里的人比别人家的姿色差吗?有人将你这门面堵住了不让人看见吗?” 青玦咬唇,半晌才抖着嘴唇说道:“花月阁已经落魄了,何苦再招揽生意糟蹋弟弟妹妹们?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只要能保住他们,只要他们一切安好,我就……” 哈!竟还口口声声说他是为了别人,这份胸怀还当真是让人作呕!若非是他头顶上那金灿灿的数字看着是顶有用的,他定把这厮丢出去让他自生自灭!他今儿就非治治这厮不可! “你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安好是吗?好!你跟我来!”燕秋尔拉上青玦,抢了旁边某家青楼客人刚空下来的马,硬是将青玦拽上了马,像是没听见周围人的各种怒吼咒骂一般,打马就走。 上元节的夜还是冷的,尤其是打马疾行之时,拂面而过的风更是冷冽如刀。 青玦从未骑过马,年幼时不曾,入了花月阁之后足不出户更是没机会骑马,而这第一次体验不是在暖阳之下于草场漫步,不是在月色之中湖畔徐行,而是在冷风中飞速疾行,青玦吓得在燕秋尔的胸前缩成了一团,死死抓着燕秋尔的手臂,僵着身子连惊叫都不敢。 燕秋尔对常安城的大街小巷极为熟悉,打马疾行于夜色之中,转眼就入了青龙坊内,缰绳一勒,便停在了曲江的支流旁。 “下来!”燕秋尔拽着青玦下马的动作依旧谈不上温柔,一路将青玦拖到水边儿,燕秋尔开口道,“你方才说你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只要能保住你花月阁的兄弟姐妹就可以,是吗?那好!本郎君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你现在投湖自尽,本郎君便立刻买下花月阁……不,本郎君替你花月阁里的所有兄对姐妹赎身,并且带入燕家,保他们日后衣食无忧,更重要的是他们再也不用被人糟践!怎样?跳是不跳?” 青玦呆呆地眨眨眼,有些发懵:“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是要我立下字据还是发个毒誓?不过话可说在前头,我若是立下了字据或者发了毒誓,你便要立刻跳下去,不然我便将你丢下去!本郎君向来言而有信言出必行,可不能因为你坏了自己的好名声!”虽然言而有信和言出必行这两个词并不是这么用的,可燕秋尔就是想吓唬吓唬青玦。 “我……我……”青玦看着月光下泛着冷光的水面,双腿大颤。 “怎么?不跳吗?”燕秋尔冷笑一声,“不过就是平康坊里姿色平平的小倌,你凭什么以为别人会无偿帮你?我就是把钱丢进水里还能听个响,用来帮你我能得到什么?现在我就要你一条命,只要你死,我立刻去救花月阁的所有人,用你一条贱命换花月阁所有人的自由,这买卖可合算得很!你不是能为他们放弃一切吗?你不是可以为了他们去死吗?那你还在考虑什么?你倒是跳啊!你好好想想,你这一跳,你最珍惜的那些个兄弟姐妹可就全都能脱离平康坊,即使得不到完全的自由,也可以活得有尊严了,多好啊。” 青玦一咬牙,迈开腿向前走了两步,可也只是两步而已,那之后青玦便再也迈不开腿了,而青玦距离水边儿也只差两步。 “怎么不往前走了?”燕秋尔跟上两步,又站在了青玦身边,“哦,对,我还没发誓呢。”燕秋尔清了清嗓子,似模似样地开口道,“我燕秋尔指天发誓,在青玦投湖自尽之后,立刻为花月阁内所有人赎身,并带回燕家予其安身立命之处,如违此誓,苍天不佑!” 青玦在燕秋尔开口起誓之时便已想阻止,可燕秋尔故意忽略了青玦的声音,而且誓言说得极快,根本就没给青玦阻止的机会。 起誓之后,燕秋尔复又看向青玦,淡然道:“好了,我已立誓,你跳吧。” 青玦的脸色比那月光还要惨白几分,死盯着那冰冷的水面,半晌才语气坚决地说道:“天地为鉴,小郎君既起了誓,可要说到做到!”话音落,青玦深吸一口气,再一次迈开腿向前。 燕秋尔一语不发,站在原地冷眼看着青玦向前。 一步。青玦离那水面又近了一分,想这世间冷漠,他早已将生死看淡,有花月阁的哥哥姐姐们爱护,他才得以走完半生,体验这世间少有的关爱与温暖,他知足了。 两步。青玦已站在水边,暗想自己这一副残破的身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早就已无颜活于世间,可弟弟妹妹们尚且年少,他们还可以重返正途,还可以过上美好的生活,若能用他一条贱命换他们的安稳未来,倒也是值了。 三步。冰冷的水打湿了青玦的鞋袜,刺骨的冷意自脚底板迅速蹿上,激得青玦打了个哆嗦。原以为他会死在花月阁里,却没想到到竟是要沉尸湖底了,弟弟妹妹们若是知道,该哭了吧? 四步五步。水将过膝,青玦冷得牙齿打颤。哭也不要紧,弟弟妹妹们很快就能过上新的生活了吧?他们会很高兴的。他们会高兴的……他们都会过上新的生活……而他的一生却要终结于此,再也没有转机…… 六步七步。因着在水中踉跄一下,青玦虽是走了七步,可实际上的距离要更远一些,以至于水已过腰,流动着的水推得青玦摇摇晃晃的,青玦的身体冷得发麻,那冷似是侵入了五脏六腑一般,难受极了。他就要死了吗? 青玦突然止住了脚步。他要死了吗?这就要死了?青玦摇晃着站在原地,久久迈不出下一步。 “怎么不走了?就差一点儿了。” 燕秋尔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青玦被吓了一跳,缓慢地转头去看,就看到燕秋尔不知何时竟也下了水,正走在他身边。青玦晃了晃头。他是冷傻了吧?这大冷天儿的,小郎君怎会进到这冰冷的水里。 “走……我走……”青玦的声音都已经开始打颤了,嘴上这样说着,青玦却是看着近在眼前的水面,一动不动。 再往前走,他真的会死。 “你倒是走啊!”燕秋尔似是等不及了,猛推了青玦一把。 青玦被推得身子一歪,脚下没能站稳,噗通一声歪倒在水里。冷水瞬间将青玦整个包裹住,涌入口中直入体内,青玦这才发现,他刚刚所感受到的冷意和难受跟现在一比简直不值一提,呼吸越来越困难,青玦下意识地开始挣扎,挣扎着想要破出水面。 站在旁边的燕秋尔冷冷地看着,见青玦的脑袋似要出水,突然伸手又使劲儿给按了回去。 觉得自己一生可悲生无可恋了是吗?觉得人能轻易得到一条命所以轻易丢掉也无所谓吗?会这样想一定是因为他还没死过!那就让已经死过两次的前辈来好好教教他死是个什么滋味! 脑袋被人扣住使劲儿往水里按,力道大得青玦完全无力反抗,青玦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不清。在花月阁里他常被客人恶劣对待,也多次尝过将死的滋味,可却没有一次是这般恐怖的,他怕,他真的怕了。 他不想死! 这个想法才一出现,青玦就不知道哪儿来了力气,竟挣开了燕秋尔的手,还伸脚踹了燕秋尔的一脚。 燕秋尔被踹得后退一步,知青玦就快站起来了,却没再阻止。 “噗哈!”青玦破水而出,但两腿发软,怎么都站不直,只能在水里一个劲儿地扑腾。 燕秋尔睨了他一眼,见青玦差不多缓过神来了,便上前一步,作势还要把他按下去。 “不要!我不要!”青玦慌忙躲开,一脸惊恐地看着燕秋尔。 “怎么了?你不是想死吗?怕你掌握不好深浅花费太长时间憋着难受,我可是好心帮你啊。”燕秋尔一脸无辜地说道。 “我不要!我不要死!我不想死!呜呜……我不想死……呜呜……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我只是想保住花月阁,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有花月阁了……我就只有花月阁了!”说着,青玦竟哭了起来。 “你就只有花月阁?你应该庆幸你还有花月阁!你以为你很惨吗?你衣不蔽体了吗?你食不果腹了吗?你无房无瓦露宿街头了吗?你没手没脚重病缠身了吗?你以为你很惨,可你看看这天下有多少人比你还惨?!多少人想要得到一个花月阁却求而不得!你凭什么自怨自艾?你凭什么怨天尤人?想死?你倒是去啊!只说不做你吓唬谁呢?你倒是尽早死了,好让你的那些哥哥姐姐们看一看,他们费心费力延续下来的这条命是被人怎样的作践!” 燕秋尔对着青玦就是一通吼,吼得青玦越哭越大声,似是要将这么些年来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和埋怨全都哭出来一样。 “哼!走了,回去了。”燕秋尔爽了,便伸手揪住青玦的衣领,将青玦往岸上拖。 青玦也不反抗,只管一路哭,一边儿哭一边儿咒骂,咒骂老天,咒骂抛弃他的父母,咒骂将他卖进花月阁的舅父,咒骂那些糟践他的人,总之能想到的人都被青玦骂了一遍。 燕秋尔听着烦,却没阻拦青玦的咒骂。有些情绪总是要发泄出来,有句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快马回到平康坊,燕秋尔却在离平康坊不远的地方先勒马停住了。 “你骂够了吗?骂够了就闭上嘴,别在平康坊里丢人现眼!” 青玦的咒骂戛然而止,转头看了看平康坊的牌匾,吸吸鼻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燕秋尔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打马进了平康坊,不理会周围异样的视线,扯着青玦进了花月阁。 “天啊!青玦你去哪儿了?怎么身上都湿了?你身后这位是……” 刚一踏进花月阁,青玦就被一群人给堵住了。他们原本是想跟青玦再商量一下花月阁日后出路的,谁成想竟是没能在花月阁里找到青玦。青玦从不离开花月阁,这突然一消失,所有人都没了主意。都不知道青玦会去哪儿,他们要去哪里找? 听着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问话,青玦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正在想办法拧干自己身上的水,偶然一抬头就见青玦正在看他。看他做什么? “还站着做什么?去把湿衣服换了去!” “哦。”青玦乖巧地应声点头,然后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燕秋尔挑眉。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听话?这乖巧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儿?他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啊。难不成是……欠虐? 看着这样乖巧的青玦,其他人也是愣了愣,而后全都看向燕秋尔。 “那个……这位阁下,若不嫌弃便随奴婢去后院找件干爽的衣服换上吧。” “多谢。”燕秋尔也不客气,道了谢之后,便跟着人去了后院,换上一件不知是哪个小倌的衣服,一身的脂粉味儿。 换好了衣服,燕秋尔便出了门,一出门就撞上了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的青玦。 燕秋尔疑惑地看着青玦问道:“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等你。”青玦低声答道。 等他?等他还需要站在这门口:“有话跟我说?” 青玦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这青玦是没事儿,只不过有病。 “这花月阁你还卖吗?”这一句燕秋尔只是随便问问,青玦若说卖,那他便买下,青玦若说不卖,那他就想办法让青玦想卖。 结果青玦没让燕秋尔多花心思,直接将地契和花月阁里所有人的卖身契给了燕秋尔。 “你不问我什么条件就卖了?”燕秋尔接过那盒子,狐疑地看着青玦。 “什么条件都卖。”青玦嘴角一扬,微微一笑。 燕秋尔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于是从钱袋里取出一枚铜板,丢给青玦,语气轻快道:“既然你说什么条件都卖,那我出一枚铜板,买你这花月阁和花月阁里所有人。” 青玦下意识地接住那一枚铜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然后扬起的嘴角一点点向下拉扯,最终一脸委屈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忍俊不禁。 “花月阁既已归我所有,那这里的一切就都得是我说的算,不然我就将你们送给左家。还有,花月阁自今日起闭门谢客,你们的日常开支我会让人送来,之后我会抽空过来。该怎么跟其他人解释你自己去想,记住,买下花月阁的不是燕家五郎君燕秋尔,而是禾公子。禾、公、子,记住了吗?”燕秋尔一边说一边往有窗户的地方走,待走到窗边之时,话也已经说完了。 “记住了。”青玦赶忙点头应下。 “嗯。走了。”燕秋尔最后将自己的那袋钱丢给青玦,然后抱着装着地契的盒子纵身跃出,踩着常安城各家的瓦片直奔昌乐坊,将地契和花月阁众人的卖身契藏入他在昌乐坊的宅子里之后,才赶忙回府。 燕秋尔回到燕府时已是子时过半,然而燕生与一众郎君却还未回府,只有出去玩的都回来了。 燕秋尔偷偷溜回自己院子的主屋后边儿,从后窗翻进了卧房,迅速将身上那不知是谁的衣服脱下来塞到床底下,换了自己的衣服,而后才向外间走去,一边走一边扬声对外边儿喊道:“金豆!夏云!” “五郎君,您叫婢子?” 训练有素的金豆和夏云一听见燕秋尔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还没完全清醒就已经下意识地跑到了屋里,两眼无神迷迷糊糊地看着燕秋尔。 看着睡眼惺忪的两人,燕秋尔心下有些愧疚,可该吩咐的事情还是要吩咐,他实在是受不了自己一身的脂粉味:“睡了一觉热了一身汗,你们去给我弄点儿水来。” “水?哦,水!”两个人得了吩咐,又迷迷糊糊地出了门。 这两个人没问题吧?燕秋尔轻笑一声,便在房里找起火盆来了。谨慎起见,他得把那套衣服烧了。 然而燕秋尔才刚找到火盆端在手里,他此时最不想碰到的人就来了。 “大晚上的敞着门,你不睡觉做什么呢?” 听到这个声音,燕秋尔端着火盆僵住了。好死不死的,燕生怎么来了?燕秋尔瞄了一眼床下,觉得他那衣服藏的还算是隐蔽,这才端着火盆转身,“惊喜”地看着燕生。 “阿爹?铺子里的事情都忙完了?” “嗯。”燕生将燕秋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疑惑道,“你端着火盆做什么?” “这个?”燕秋尔低头看着手上的火盆,急中生智,“还不都是夏云迷糊,竟将火盆放在过道中间了,我这不想给换个地方嘛。”说着,燕秋尔便将火盆小心地放在了不碍事的地方。 燕生走近燕秋尔,伸手揉了揉燕秋尔的头顶,问道:“你不睡觉到处溜达什么?” “人有三急啊。”燕秋尔咧嘴一笑,“都这么晚了,阿爹不回世安苑休息,来我这儿是有事?”若是没事儿的话您就快些回去休息吧! “没事,过来看看。”说完,燕生转身坐在了外间的胡床上。 累了一天,他原本也是想直接回世安苑休息,可走到东西两苑的岔路口时,他的脚步那么一顿,就拐到西苑来了,总觉得不看看这孩子他今晚会睡不好。 怎么还坐下了呢!燕秋尔一惊,也赶忙去燕生身边坐下,刚好挡住他的床。 “看看?看什么?”燕秋尔这是没有话题硬扯个话题来问。 燕生睨了燕秋尔一眼,笑道:“看看你是不是又调皮了。” 燕秋尔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知子莫若父啊! “五郎君,水准备好了……见过主君。”夏云端着一盆热水进门,看到燕生的时候心里一惊。 主君可当真是对五郎君上心啊,都这么晚了还要来看上一眼。 “水?你要水做什么?”燕生再一次疑惑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心中欲哭无泪,却还必须强颜欢笑:“今儿晚上也不知为何那么热,睡出了一身汗。” “所以就大晚上的折腾你的女婢?”燕生笑着瞪了燕秋尔一眼,视线从燕秋尔的衣领瞄进去,却没发现汗迹。 听了燕生这话,燕秋尔倒是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夏云被吓了一跳:“主君言重了,照顾五郎君是婢子分内之职,婢子自当随时听候五郎君差遣。” “嗯。”燕生对夏云表忠心的言论兴致缺缺。 “水给我,你出去吧。”见夏云端着那盆水不知如何是好,燕秋尔只得起身解救夏云。 燕秋尔这一动,燕生突然闻到一股香气,那香气似是……脂粉的味道?可五郎的身上怎么会有脂粉味儿? 燕生蹙眉看着燕秋尔,突然开口问道:“五郎,今儿晚上去哪儿了?” 第54章 你说我便信 听了燕生的问题,燕秋尔心里一咯噔,尽管知道自己的时间掐算的还算精准,该是没被人发现,可心中有鬼,燕秋尔就总担心燕生是否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燕秋尔将水盆放在了一边之后,才转身看着燕生,道:“没去哪儿啊。阿爹何出此问?” “三娘他们都出去了,你没跟着去?”五郎这么不老实的人,会不凑这个热闹吗? “那还真没有。”燕秋尔摇摇头,颇为遗憾地说道,“晚饭之后不知怎的有些头疼,便没跟他们出去凑这个热闹。” 燕生的视线在燕秋尔的脸上打了个转,而后起身,道:“夜里凉莫要沾水,汗消了就快去睡,再过会儿天就亮了。” “哦,好。阿爹你也快些回去休息吧。”燕秋尔也跟着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燕生。终于要走了。 “嗯。”燕生点点头,人却是笔直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被看得心慌,忙道:“我送阿爹出去。”说罢,燕秋尔便抬脚上前。 “不用。”燕生一伸手就拦住了燕秋尔的脚步,“我看你躺下便走。” “啊?哦。”他躺下的这个过程有什么好看的吗?心中暗道燕生事儿多,燕秋尔却不敢出言反驳,怕哪个字没说对或者哪个表情没做对又要引得燕生起疑。 燕秋尔三步一回头地走到床边,爬上去,钻进被子里,而后卷着被子看着燕生。他躺好了,燕生可以走了吧? 如燕秋尔所愿,燕生迈开了脚步,非燕秋尔所愿,燕生向着床边走了过来。 燕秋尔心下大惊。燕生怎么说话不算话?不是说他躺下了燕生就走了吗?怎的还过来了? 燕生一路走到床边,表情莫测,在床边站定之后,盯着燕秋尔看了看,突然一脸嫌弃地开口道:“这么大个人,连被子都盖不好?” 燕生一边弯腰替燕秋尔掖好被子,一边伸脚探到床下扫了一圈。 他顺着五郎走过的地方一路走来,越发觉得五郎的身上带着一股子脂粉味儿,还是平康坊里会用的劣质脂粉,尤其在这床边,那股脂粉味更浓了。五郎说他今夜未曾出门,那这脂粉味儿是在哪儿染上的?若非与女子极其靠近,又怎会染上脂粉味儿? 若是其他什么味道也就罢了,燕秋尔又不是第一次背着他做坏事了,无伤大雅,燕生也不会事事都计较,可这脂粉味儿却总让燕生十分介意,想要一探究竟。 眼角的余光瞄见燕秋尔越来越棱角分明的脸,燕生猛然想起一直被他当做孩子的五郎也年近十五,差不多到了对女人感兴趣的年龄了吧? 女人……燕生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脚尖刚好碰到了什么东西,燕生脚尖一挑,便将床底下的东西给挑了出来。 燕秋尔一听床底下嗞啦一声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下一瞬就见燕生弯腰将他藏在床底下衣服捡了起来。 燕生一弯腰就闻见了浓烈的脂粉味,将那衣服捡起来抖开一看,燕生的脸色立刻由黑转青。 这衣服虽颜色艳丽,可分明就不是女人的衣物。燕秋尔这是……带了男人回来? 燕秋尔扶额。他这是什么命啊! “阿爹,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我保证不是你想的那样。”燕秋尔赶忙坐起来,一脸诚恳地看着燕生。 “你倒是说说我在想什么?”燕生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燕秋尔。 “我……”燕秋尔张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看着燕生。 燕生嘴角绷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燕秋尔,攥紧那套衣服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燕秋尔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读不懂燕生的神色,是怒到极致反而不显怒意了吗?为何他觉得燕生在忍耐着什么? “睡醒了来世安苑,我等你解释!”燕生突然将手上的衣服大力地丢到床上,冷哼一声,转身快步出门。 燕生突然间的动作吓了燕秋尔一跳,待燕秋尔想要去追燕生的时候,燕生已经走没了影儿。 燕秋尔懊恼地抓抓头发,余光瞥见那套衣服便觉得心烦,于是一把将那套衣服扯落到地上去了。 燕生他……好像是真的很生气。可是他做了什么?他知道燕生在看到那套衣服的时候是以为他带了男人回来,也知道燕生是误会到与男人有染,可这些事情真的会让燕生这么生气?然而最让燕秋尔不解的是,燕生明明气到不行,却还是将怒气憋了回去,别说冲他发火了,连骂他一句都没有,这又是为什么?睡醒了去世安苑?他现在哪儿还睡得着啊! 世安苑里,燕生形单影只地坐在主屋门前的石阶上已有半个时辰,手边两个空坛,手上还抓着一坛酒。 梁成起夜走出门外时,便看到喝闷酒的燕生,梁成疑惑,举步上前。 “阿生。” 听到这个称呼,燕生偏头看向梁成,而后将视线转向繁星点点的夜空,似感叹般说道:“你很久没这样叫我了。” 梁成轻笑一声,在燕生身边坐下:“进了燕家之后,便甚少有机会以友人的身份与你相处,这称呼自是用不上了。” “也是。” 梁燕两家本是世交,可惜梁成的父亲遇人不淑,以致家业被夺,走投无路之时,便将梁成送进了燕府,两人之间的情谊是从小就建立起来的。当他开始收养儿子并决定到常安城自立门户的时候,梁成便跟了过来。 那个时候梁成便说这常安燕府日后必将形势复杂,这府里,他必须做到不讲情面只讲家法,上下尊卑更是要从一开始就严格遵守,于是他们以身作则,从友人变成了主从,那之后一过就是十几年。 “很久没见你借酒消愁了,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在五郎那里,我差点儿就对他出手了。”说到这儿,燕生又灌了一口酒,而后继续说道,“你说依着我的内力,若是一掌打下去,五郎得变成什么样儿?” “怎么了?他又气你了?”燕生的心性磨练到今天这个地步,还能惹他生气的怕也只有那个燕秋尔了。不过能气到燕生想动手,五郎君还真是有几分能耐啊。 “我在他床底下找到一套男装,不是他的,还带着平康坊劣等的脂粉味。” 梁成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五郎君带了小倌回来?为何他没收到消息?不过…… “就这事儿至于把你气得跟个怨妇似的在这儿借酒消愁?管教不好儿子也不必借酒消愁啊!瞧你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嫉妒了呢。” 嫉妒?燕生一愣,转头呆呆地看着梁成。他现在的这种心情叫嫉妒吗? 见燕生这幅表情,梁成也愣住了,半晌之后才抽了抽嘴角,开口道:“阿生,你不是吧……” “什么?”燕生还是一脸的迷茫。 看着一脸茫然的燕生,梁成犹豫了。他该不该说呢?作为燕家的梁管事,他有义务向主君谏言,阻止主君误入歧途,可作为朋友,他应该跟燕生说清楚。 “你叫我阿生,现在你是我的朋友。”像是看穿了梁成的纠结,燕生抢先开口道。 梁成无奈一笑,道:“我虽知你在这方面迟钝,可没想到竟迟钝至此。说来也是,我早该发现了的,你的表现实在太过明显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 “长话短说。”燕生不耐烦地打断梁成的连篇废话。 “简而言之,你爱上姓燕名秋尔的小郎君喽。”梁成怪声怪调地说道。 燕生一愣,然后不屑地嗤笑一声,道:“他是男子,且小我十四岁。” “那又怎么样?你别老把自己当正常人啊。”梁成话音未落,便得了燕生一记冷眼,不过此时的梁成却没有分毫怯意,继续说道,“你若说这不是爱情,那你倒给我说说它是什么啊?你来给我解释一下为何你整日整日地将那燕秋尔圈在身边?为何不管其他的郎君却独不准燕秋尔去平康坊?你到底是担心他年幼在平康坊中受欺,还是见不得他在平康坊那样的地方与人卿卿我我?你给我说说燕秋尔骗了你多少次了?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若换成别人,你还能容得下?你容他、纵他、宠他,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为什么?你啊,可比你自己想象中的笨多了。” 燕生抿嘴,不说话。 半晌之后,燕生才开口问梁成:“你跟我说这些好吗?燕家家主有断袖之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梁成拍了拍燕生的肩膀,故作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道:“唉……我跟着你就注定要替你操心一辈子了,这点儿小事怎能难得倒我?又怎能难得倒你?最重要的是,自你正式接手燕家生意以来的这十几年里,燕秋尔是唯一一个能让你笑的人,只要他在你身边,你就有个人样儿。燕家会如何是你的事情,作为朋友,我只关心你。而且,你们俩的缘分兴许一开始便已注定,还记得吗?西苑里唯一一个你亲自抱回来的孩子,便是燕秋尔。”话音落,梁成便也起身,而后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的房间。 商场上与人交锋虽有趣,可这游戏都玩了这么多年了,早就变得索然无味,直到此刻梁成才觉得这日子终于要变得有趣了。 燕生眯着眼睛看着梁成的背影,半晌之后才收回视线。 他爱上燕秋尔了吗?燕秋尔竟就是他当年抱回来的那个孩子?虽是无心,可两次他竟都选中了燕秋尔,说是奇迹也不为过了。 梁成说得对,他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笨,既然笨,就不该思考,循着本心去做不就可以了? 燕生释然一笑,转身回屋。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可以睡会了。 燕生这边儿想通了,去睡了,燕秋尔却是当真彻夜未眠,燕生走前那张神情莫测却分明有一点点扭曲的脸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燕秋尔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却怎么也理不清。 “小堂弟,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燕秋尔一跳,坐得发麻的腿没能配上上身体的动作,直接从床上栽了下去。 “喂!”燕寻没想到燕秋尔的第一反应不是攻击而是躲闪,眼看着燕秋尔即将脸先着地,燕寻赶紧伸手抱住燕秋尔的腰,将燕秋尔拉回床上。 燕秋尔咚的一声倒在床上,愤愤地瞪着燕寻道:“堂哥,现在这时辰早已过了你夜袭的行动时间了吧?可以请你在夜袭时间以外的时间里以正常的方式从门进来吗?” 燕寻挠挠头,尴尬道:“堂哥这不是习惯了嘛。” “堂哥来找我有事?”燕秋尔翻了个白眼,坐了起来。 “秦九让我告诉你,两盆花都有问题,花上洒的毒是相同的,所以他将第二盆放了上去,昨日太后暴病,陛下严惩贤妃。秦九要你们小心。” 燕秋尔眼神一暗。那两盆花果然是牵扯到了后宫争斗,赵婕妤还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啊。左家一计不成定会另寻他法,他们会从什么地方下手呢? “太后怎么样了?”太后该是这一群人之中最无辜的了。 “无大碍,只是上了岁数,这么一折腾总要卧床几日。”燕寻嘿嘿一笑,而后又问道,“不过秦九要我转告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是花又是毒的,怎么还跟后宫扯上关系了?” 燕秋尔瞟了燕寻一眼,一边穿鞋下床一边说道:“九哥若是没跟你说,便是不需要你知道吧。” “为什么我不需要知道?”燕寻也从床上跳了下来,“我们明明是一伙的,你们怎么倒是自己玩起来了?” “该堂哥出场的时候自会让堂哥玩个开心。”燕秋尔的脚步一顿,突然转头疑惑地看着燕寻,“这等大事,堂哥怎的不直接去告诉阿爹?” “呃……你知道了堂叔不就知道了?”燕寻干笑两声,“那什么,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说完,燕寻就大摇大摆地走正门出去了。 燕寻又怎么招惹到燕生了?不过这意思是让他去告诉燕生?倒是给了他去世安苑的借口。 收拾妥当,燕秋尔便来到了世安苑。 “五郎君,您来了啊。”梁成正在世安苑里打扫院子,一见到燕秋尔,眼神顿时一亮。 燕秋尔往主屋的方向瞄了一眼,问道:“阿爹……在吗?” “嗯,主君在里面呢,五郎君快进去吧。” 主君还真是会挑人啊,五郎君这样貌若生为女子定能成为常安第一美人,而且人聪明,又有经商天赋,八面玲珑的性子刚巧与主君互补,还有一点就是五郎君是个孤儿,主君能成为他唯一的倚靠。梁成是越看越觉得燕生有眼光,于是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了。 燕秋尔被梁成笑得毛骨悚然,本想先探探梁成口风,看燕生是不是还在生气,可现在却突然觉得此时的梁成比燕生还可怕,他还是直接去找燕生吧。 燕秋尔有些僵硬地回给梁成一个笑容,然后就一溜儿烟地跑进了主屋,径直去了书房。 “阿爹?”燕秋尔站在书房门口,探头看着里面的燕生。 燕生闻声抬头,就见燕秋尔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样子。昨夜吓着他了? “进来吧,吃过早饭了?” 燕生不生气了?燕秋尔踏进书房,依旧是小心翼翼的。 “吃过了。方才堂哥来了,说花的事情解决了,要我们提防着些。”燕秋尔蹭到燕生身边坐下。 “他去找你了?”燕生偏头看了燕秋尔一眼,神色如常。 燕秋尔暗自松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也不再紧绷:“嗯,堂哥好像不敢来找阿爹,他惹到阿爹了?” 燕生搁笔,吹干纸上的墨迹之后才转头看向燕秋尔,道:“前几天在街上碰见,弄坏了我一柄新得的剑。” “原来如此。”燕秋尔点点头。燕生虽只说是一柄剑,可想必那剑也是价值连城的,燕寻那厮究竟是做了什么,竟把剑弄坏了? “解释想好了?” “呃……”燕秋尔摸摸鼻子。原来不是不计较了啊。 “现编也成,说吧,我听着。” 燕秋尔撇撇嘴,道:“就算我解释了,阿爹不信又有何用?” “你说,我便信。” 短短的五个字,燕生语气中的诚恳却听得燕秋尔心里一惊,猛地抬头与燕生对视,燕秋尔几乎是立刻就知道燕生是认真在说这句话的。 “那……若我骗阿爹呢?” 燕生微微一笑,道:“那便是你的事情了。”要不要信由他,骗不骗他就只能由着五郎了。 燕秋尔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又垂下了头不看燕生。燕生这样说,不是害他连搪塞都说不出口了吗? 燕生等了半天没等到燕秋尔抬头,便伸手揉了揉燕秋尔的脑袋,说道:“不想说便不说,出了事记得找我。” 好在燕秋尔没有立刻搪塞他,燕生觉得这已是不错了,不然依照燕秋尔的滑头,想要编个理由搪塞他简直易如反掌,燕秋尔此时没能编出理由,想来是觉得有愧于他的信任,亦是不愿负了他的信任吧。 就算如梁成所说,他是爱上了燕秋尔,可也不能因为他的爱就让燕秋尔做出同等回报。付出不一定会得到回报,经商这么多年,这个道理他懂。但不付出就一定没有回报,这个道理,燕生同样清楚。何况燕秋尔还小,燕生倒是不急。人就在他身边儿,还能给弄丢了吗? 燕生这样一说,燕秋尔就更加愧疚了。 燕生一定是故意的!是谁给燕生出的主意?是梁成吧?瞧他方才笑得一脸奸诈,定是他教的燕生以退为进! “主君,左家送了请帖来。” 燕秋尔正在腹诽梁成,梁成便踏进了书房,燕秋尔一听他这轻快的声音便满心不爽,抬头狠狠瞪着梁成。 被燕秋尔这么一瞪,梁成有些困惑。他有做过什么惹五郎君生气的事情吗?还是主君说了什么不利于他的话? “左家?”燕生接过请帖,余光瞄见燕秋尔在瞪梁成也是满心不解,但燕生决定不问。反正五郎瞪得又不是他,谁管他是为什么瞪,一定是梁成不对就是了。 燕生打开请帖,却发现落款处的名字并非是左家现任家主,而是一个小辈的名字。以小辈的名义,送请帖给他这个家主?左家可真是好大的架子!燕生冷哼一声,便将那请帖丢到了桌子上。 “怎么了?”燕秋尔好奇地拿起那封请帖看了看,看过之后也是冷笑一声,“还以为左家会背地里使绊子,没想到却光明正大地送帖子来了,不过方法还是那么不入流。” “不过竟让个小辈来邀请主君,这分明就是看低咱们燕家。而且说是与同道小聚,这其中会不会暗藏凶险还未可定论。”梁成脸上惯有的微笑变成了冷笑。 燕生想了想,说道:“去还是要去,让大郎去。” 燕秋尔盯着请帖上的那个名字看了看,突然就想起那个人了,急忙对燕生说道:“阿爹,这次交给我去吧。” “你去?”燕生蹙眉。 燕秋尔将那请帖又放到燕生面前,点了点那个名字,道:“左一山,左家庶出,在左家并无实权,他设的宴,由我去不是刚好吗?” 闻言,燕生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五郎觉得自己在燕家没有实权吗?他当真这样觉得? 梁成也有些犹豫地说道:“若论身份,由五郎君出面也未尝不可,只是……宴无好宴啊。” “怕他吗?”燕秋尔下巴一挑,极嚣张地说道,“我倒是好奇这左家还有什么法子。” “五郎君是如何知晓这左一山的身份的?”梁成发现燕秋尔知道的总是比他们多一点,像这样庶出的孩子根本就没什么名声,若非刻意去查他们是绝不会注意到,整日闭门不出的五郎君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燕秋尔得意地睨了梁成一眼,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的耳朵比你灵啊。” 五郎君这耳朵似乎意有所指啊。梁成嘴角微扬,识相地将这个话题打住。 “主君,五郎君聪慧,心思转的也够快,让五郎君去也未尝不可。” 燕生略微思索一番,便觉得燕秋尔应付的料,于是点头说道:“那便让五郎去,让唐硕跟着。” 啧啧啧,还用上唐硕了,主君还真是心疼五郎君。 第55章 三思而后言 正月十七,上元节一过,皇帝就立刻召见了燕家,不知是已考察过燕家商队的实力还是对太后被下毒一事感到震怒,皇帝一见到燕生就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于是由燕家出使回纥一事便拍板定案,启程之日也定在了正月二十,他们只有三天的准备时间。 正月十九,燕秋尔应邀前往左家在常安城西南的别院赴宴,随行的就只有唐硕和金豆。 “五郎君,主君为何让您去赴宴啊?这个左家明明是皇商,摆个宴却跑到别院去了,一点儿诚意都没有,咱们去干吗啊?”金豆驾着马车平稳地向西南而行,一边注意着两边状况,一边向燕秋尔抱怨道。 燕秋尔歪坐在马车里,听了金豆的问话之后便笑道:“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没有诚意?兴许是人家的本家藏了金山银山,怕外人进去了都给偷走了。” “呿!不就几个臭钱吗?谁家没有啊!”金豆不屑地嚷道。 这还真不是谁家都有的。 燕秋尔轻笑一声,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便对马车外坐在金豆身边的唐硕说道:“唐管事,我知阿爹给你的吩咐是寸步不离地保护我,但我觉得你现在便前往左家别院,找个视野宽阔的地方藏起来,而后行事会更加便利,唐管事以为呢?” 五郎君这是要他隐于暗处?唐硕仔细想了想,便应了一声,提气一纵身,便消失在金豆的视野中。主君最怕的也是左家使阴招,而阴招自然不会在明处用,他若也隐于暗处暗中观察,确实更加有利。 听着外边传来衣料摩挲抖动的声音,燕秋尔心知唐硕是离开了,他走得这般干脆倒是让燕秋尔颇感意外。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了近半个时辰,才踩着左家约定的时间停在了左家别院的门口。燕秋尔下了马车,抬头一瞅左家别院门前这冷冷清清的样子,便来了几分兴致。 看来今天这宴会是个小型宴会啊,燕秋尔猜这宴席桌上恐怕也只会有他跟左一山两个人吧。 “五郎君,这……好像不对啊。难不成是咱们弄错了日子?”金豆也被眼前这番冷清的景象给搞糊涂了。这左家别院不仅是墙外冷清,就连院墙之内也没什么动静。不是说要宴请常安城的商贾同行吗?常安城的商贾何时变得这么少了? 燕秋尔把玩着昨日才买的玉骨折扇,睨了金豆一眼,笑道:“怎么可能会搞错日子呢,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呢。”商队明日便出发了,今日是左家能扭转局势的最后一日了,便让他来看看这左家会想出什么法子来。 燕秋尔“唰”地一声将折扇打开,装模作样地摇着折扇踏进了左家别院的大门。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金豆挠挠头,一头雾水地跟在燕秋尔身后。 为了迎接这唯一的客人,左家别院的大门是开着的,门人就站在门边翘首以待,本以为今日终于有机会一睹天岚国商界传奇燕家家主的风采,没成想迎来的竟是位小郎君,这小郎君谁啊? 门人将燕秋尔上下打量了一番,见燕秋尔的穿着颇为考究,便知其是富贵人家的小郎君,于是熟练地摆出一副和善可亲的笑容,礼貌地开口问道:“请问小郎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燕秋尔倏地停下脚步,斜着眼睛将这门人上下打量了一遍,而后才懒洋洋地开口道,“左家的门人怎的这般愚钝?今日不是你左家宴客吗?本郎君亲自前来,还能做什么?难道来你左家一处别院赏景吗?堂堂一介皇商,怎的连个门人都教不好?” “这……”一听燕秋尔这嚣张的口气,门人暗道不妙,虽不知来人是谁,可听这口气就是个不好应付的,“真是对不住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小郎君尊姓大名?” 燕秋尔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看着那门人怒道:“左家宴客,门人却连客人都不认得,左家这皇商当得可真是好啊,只顾着在官场左右逢源,倒是不记得同行有谁了啊!” 门人被燕秋尔前后这两句话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急得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燕秋尔还想再骂这门人两句,余光却瞥见有一人从远处走来,于是这到了嘴边儿的话便立刻换了词:“本还想着借此机会与左家结交一番,既然左家这么看不上我燕家,我也不好厚着脸皮留下。哼!”燕秋尔广袖一甩,作势欲愤然离去。 “怎么回事?” 左一山是掐算着时间觉得燕家人该来了,便来到别院大门口迎人,以示尊敬。快到门口的时候,左一山就听见门人在与人争吵,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稚嫩,可绝不是燕生或者燕家的那四位郎君。 怕给自己招惹麻烦,左一山便放慢了脚步,想等着门人将事情解决好了他再出去。他左一山虽是左家庶子,可也是代表着左家游走于常安的商贾之中,在别人眼里也是个能在左家说得上话的人,故而有一些想攀附左家的人总会莫名其妙地缠上他。 然而当听到那稚嫩的声音说出“燕家”二字的时候,左一山一愣,赶忙走了出去。 燕秋尔一听到左一山的声音就止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只给左一山留了个愤怒的背影。 “这……小的……是小的嘴拙,惹恼了这位小郎君,请郎君责罚。”作为一个门人,在这个时候只能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任何的推托和辩解都会让他的下场更加悲惨。 左一山也知道此事未必是他家门人的错,可还是踹了门人一脚,佯怒道:“没用的东西!我养你何用!” “小的知错,郎君饶命!”左一山下脚不重,那门人也知左一山的用意,于是配合着哭喊求饶。 左一山狠瞪了那门人一眼,这才对燕秋尔说道:“左府下人无状,还请小郎君大人有大量。” “哼!既然你这么说,本郎君若还生气倒是显得小气了。”燕秋尔这才转身,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左一山,“你便是左一山?” “正是在下。”见对面的小郎君嚣张放肆,左一山一时拿不准对方的身份,保险起见,便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对燕秋尔一拜。 “哦,原来就是你啊。”燕秋尔撇撇嘴,继续道,“本郎君乃是燕家五郎君,燕秋尔。” 燕家五郎君?左一山蹙眉,回想着燕家的五郎君是哪个,可数来数去也只数出四个熟悉的来,怎的就冒出一个五郎君来? “家父与几位兄长都有事要忙,便差我来一趟。不是说你们左家今天要宴请常安的同行吗?怎么没见着其他人?”说着,燕秋尔左顾右盼,一脸的疑惑。 左一山眼神一晃,忙笑道:“五郎君里边请,酒菜皆已备好,就等着五郎君入席了。” 燕秋尔眼中笑意加深。左一山的反应倒是快,只说酒菜,却不提其他人。 燕秋尔装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抬脚就往左家别院里边走,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一边看一边评价道:“左家这别院怎么这么小啊?……这花都没人打理吗?瞧瞧,都快枯死了……哎呀!这廊柱怎么扎手呢?……” 金豆跟在燕秋尔的身后,听着燕秋尔各种故意找茬的怪腔怪调想笑却不敢笑,只能垂着头咬紧嘴唇憋着,可难受坏了。而左一山则是越听脸色越黑,好不容易忍到燕秋尔说最后一句,左一山听完之后却只想揍燕秋尔一顿。 “啧啧,左家明明是皇商,怎么这么穷?” 左一山死瞪着燕秋尔的后脑勺,一次又一次地做着深呼吸,而后才勉强挤出笑意,说道:“五郎君说的是,左家就算是皇商,也才在商界混了五年,事业刚起,论家底积蓄自是比不上有百年积淀的燕家了。” 这是说燕家之所以富有并非是因为能力而只是因为做得久了? 燕秋尔扬起嘴角,无声地冷笑,而后转向左一山,骄傲地说道:“说的也是,这天岚国还有哪家商贾能似我燕家一般承袭百年?哪个不都是昌盛之后急转而下,只在商界留下三五年的功绩,而后便成了人们口中的遗憾。不过这几年我燕家的风头可比不上左家了,有皇家撑腰就是不一样啊。” 他左家辉煌又不是因为有皇家撑腰才辉煌的!左一山气得咬牙,却还不得不笑:“五郎君这是说得什么话,左家岂敢让皇家撑腰,不过就是得圣人赏识,替皇家跑跑腿而已。” 这什么燕秋尔当真是燕家的郎君?不是什么旁的人冒充的?燕家竟还有这样不懂得三思而后言的郎君吗?燕家家主难道就不怕让这位郎君出来会四处树敌吗? “五郎君,快请入席。”左一山引着燕秋尔来到摆满酒菜的桌前,想着早些用吃喝堵住燕秋尔那张惹人生气的嘴。 “嗯?”燕秋尔站在桌边,疑惑地看着满桌的酒菜,“家父说你今日是要宴请常安城的所有同行,就这点儿酒菜?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闻言,左一山又是一口气卡在了胸口:“其实今日是左某以个人名义宴请燕家的。” 燕秋尔蹙眉看着左一山,不解地问道:“只请燕家?为何?” 左一山笑道:“左某一直十分尊敬令尊,总想着若是得了机缘便与令尊促膝长谈一番,结果事与愿违,左某竟是一直未能等到机缘。前些日子与三五好友闲聊,受了鼓舞,这才鼓起勇气给令尊递了请帖,只是没想到令尊如此繁忙,倒是左某莽撞,唐突了。” 燕秋尔已经入座,摇着折扇笑眼看着左一山道:“你只想请家父一聚,却谎称宴请常安众商?家父平生最恨被人骗了,你该庆幸家父今日忙到没空赴宴。” “五郎君说的是,是左某兴奋过头考虑欠周。”左一山干笑两声,举杯,向燕秋尔一敬,而后道,“冒犯了令尊,还请五郎君莫怪,左某自罚一杯。”话音落,左一山便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燕秋尔睨着桌上的酒菜,面前的酒杯里已经盛了酒,是金豆刚倒上的。撇撇嘴,燕秋尔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折扇。 注意到燕秋尔的表情,左一山开口问道:“怎么?这桌上的酒菜不合五郎君的口味吗?” 燕秋尔又睨了一眼桌上的酒菜,懒懒道:“平日里都吃腻了,瞧见就没胃口。” 左一山的嘴角抽了抽。燕秋尔不吃,他准备这一桌子酒菜是为了什么? “那……五郎君喜欢什么?左某吩咐厨房去为五郎君准备些。” “嗯……那就来盘花生米吧。” 燕秋尔仔细想了半晌,左一山以为他是要想出什么番邦菜肴,还愁不知厨房里做不做得出,结果燕秋尔要的竟是一盘花生米?燕家家主平日里不给他花生米吃吗?竟跑到别人家来要了。不过好歹他的厨房做得出来,他也不必再从燕秋尔的嘴里听到什么嘲讽的话语了。于是左一山立刻命人去厨房弄一盘花生米来给他对面的这位小祖宗。 五郎君喜欢吃花生米吗?趴在某处房梁上的唐硕暗暗记下,然后没发出任何声音地跟着左一山的人去了厨房。他要保证五郎君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是干净的。 “你这宴上怎么也没个歌舞?就让本郎君看着你下饭吗?”坐着无聊,燕秋尔便又开始找茬。 左一山愕然。众人皆知燕生不爱嘈杂不喜生人,燕家的郎君们也多受燕生影响,与人小聚或谈生意时都是选清静之处,为了投其所好,他又怎么可能明知故犯?可谁知道今天来的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这莫名其妙的燕五郎,可真是头疼死了。 “是左某疏忽了,那……左某现在就让人去平康坊请优伶来为五郎君献艺?”为了从这位五郎君的嘴里问出点儿事儿来,他忍了。 燕秋尔白了左一山一眼,不耐烦地说道:“本郎君若是想看平康坊的优伶,还来你这儿做什么?” 左一山在常安城也混了许多年了,自以为怎样难缠的人都遇到过,可如今他才知道曾经他遇到过的人都是多么的知书达理,那些人当真是顾忌了他们左家皇商的身份,他眼前的这位才真叫难缠!打不得也骂不得,他可劲儿地损你,你还得陪着笑应下,左一山从没这么憋屈过! 不能再让燕秋尔主导对话,左一山决定转移话题:“年节刚过,不知令尊在忙什么?可是又替燕家揽到了新的生意?” “谁知道呢。”燕秋尔撇撇嘴,“不过最近他常带着四哥出门。” “哦?燕家主与四郎君吗?这倒是让左某更加好奇了。” “好奇什么?”燕秋尔好奇地看向左一山。 左一山微微一笑,道:“五郎君难道不知吗?令尊平日大多是独来独往,身边常带着的就只有唐管事,偶尔会带上大郎君,左某倒是第一次听说令尊带四郎君出门。” 花生米上桌,燕秋尔的视线便被那一盘花生米吸引了,只随口对左一山说道:“是吗?你倒是对我燕家的事情很了解啊,比我这个燕家人还了解。不过也确实如你所说,家父甚少带着四哥做生意,这一次会在一起听说是因为家父想要让四哥带着商队去一趟回纥。” 这花生米到底能不能吃?燕秋尔转着眼珠子,四处寻找唐硕的身影。他是让唐硕藏在暗处,可他也不能藏得连个暗示都不给吧? 藏在暗处的唐硕注意到燕秋尔在找他,于是小心谨慎地从房梁上探出了脑袋。 一颗倒吊的脑袋突然出现在燕秋尔的视线中,吓了燕秋尔一跳,看出那是唐硕之后,燕秋尔的食指便轻轻在盛着花生米的碟子旁扣了两下。 见状,唐硕摇摇头,而后立刻缩回了脑袋。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可难保不会被人发现,小心为上。 摇头?燕秋尔挑眉。摇头是代表没有毒还是不能吃啊?燕秋尔看着那一盘花生米感到万分纠结。偌大的常安燕府里,他果然只跟燕生有默契,其他人这都给的些什么暗示啊! 燕秋尔一咬牙,捏起一颗花生米就往上抛,然后脖子一抻,用嘴去接那花生米,结果可想而知,那花生米没掉进燕秋尔的嘴里,反而掉到了地上。燕秋尔眨眨眼,再捏一颗,再接一次,还是没接着。 左一山愣愣地看着燕秋尔与花生米玩耍,越来越觉得举止粗鲁不懂礼数的燕秋尔不像是燕家人了。可他若不是就代表燕家今天根本没派人来赴他的宴?左一山思量再三,趁燕秋尔玩得起劲儿的时候,偷偷吩咐下人去燕家走一圈,看看这燕秋尔到底是不是燕家人。 那人快马去快马回,燕秋尔半盘花生米还没玩完,左一山就得到了答案。这行迹荒诞的小郎君还当真是燕家人啊!竟还是个受宠的! 左一山略微思索一下,而后似有些犹豫般开口说道:“其实今日左某原本是有一事想请令尊帮忙的。” “哦?何事?你与我说也是一样的。”燕秋尔刚好也玩累了,便将手上剩下的花生米往碟子里一抛,颇感兴趣地看着左一山,“家父甚少见生人,难得本郎君今日来了,你又请本郎君吃了花生米,本郎君就帮你传一次话。” 一盘花生米就能收买他?燕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着调的郎君!不过这对左一山来说却是值得高兴的。 “其实是这样的,左家一直以来都是以坐商为主,今年也想做做行商的事情,故而想向令尊请教一番。” “请教?如何请教?”左家要做行商?一卖布的要行商何用?去波斯弄点儿织品回来吗? “言传不如身教,左某厚颜,想请令尊允许左家人随燕家的商队走一趟。”左一山看着燕秋尔,谄媚地笑着。 随燕家的商队走一趟?他们是想随哪支商队走得哪一趟啊? 燕秋尔扬起嘴角,看着左一山道:“行商本就是件麻烦事儿,搞不好是要丢掉性命的,怎能随随便便就带外行人一起?” “也算不得外行人,是我左家新招的行商,也曾走过几趟,只是终究比不上燕家的商队,故而左某才起了这个心思。不过五郎君放心,只要令尊答应,左家自不会亏待燕家。”左一山一招手,就有人走到燕秋尔面前,递给燕秋尔一方锦盒。 金豆一见到锦盒,都不用燕秋尔吩咐,就上前接了过来,自己先打开来看看,确定安全才递到燕秋尔面前。 燕秋尔往锦盒里瞄了一眼,而后看着左一山,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柄玉如意就想收买他?倒不如再给他一盘花生米呢! 左一山笑道:“左某知五郎君虽未经手燕家生意,却是极得令尊宠爱,这柄玉如意算是个见面礼,还望五郎君在令尊面前替左家美言几句,左右就是给商队里塞几个人而已,于五郎君来说有利无害。” 燕秋尔仔细寻思一下,才答道:“那行,本郎君便回去与家父商量商量,开春的时候,似有一支商队要南下去琉球,本郎君看看能否将你左家的人掺和进去。” 去琉球?左一山愕然看着燕秋尔。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在耍他啊? 实在读不透燕秋尔的表情,左一山不敢妄言,只能再次试探道:“开春?那就晚了。左家要这支商队也是想在开春派上用场呢!五郎君方才不是说四郎君要带人去回纥吗?不如……带我左家的人去回纥历练历练?” “去回纥?”燕秋尔哂笑一声,“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金豆,将这玉如意还给人家,咱们,受不起。” “诶?五郎君,你别啊,你……” “孤倒是想知道,我为何非死了这条心不可?” 第56章 燕秋尔受伤 循声望去,燕秋尔便看到两个陌生人一前一后地从左家别院的内院走出来,且神态自若,似是走在自家一般。跟在后边的人一脸和煦的笑容,温文尔雅,表情中透着一丝疲态。而走在前边的这人气势颇盛,眼中厉芒难掩,锋芒毕露的气魄可不像是商人。左家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燕秋尔用余光瞄了左一山一眼,却见左一山脸色发白,两眼中充满惧意。惧意?如果是自家人的话,不管如何敬畏也不会被吓成这样吧?不过也未必,浮生不就怕燕生怕得厉害吗?只是这左一山又与浮生不同。 浮生是个待嫁娘子,夫家确定之前她在燕府都是没什么说话的资格的,少了底气自然怕得罪了燕生,故而才那样畏畏缩缩,以求安然。可左一山是郎君,是得了左家家主授意,可以代表左家在常安城活动的郎君,为了给他造势,左家人待他不会严苛,因此左家之内不该有能将他吓到脸色发白的人。 莫非此人不是左家人?燕秋尔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答案,这答案惊得燕秋尔起了一层冷汗。他……该不会这么倒霉地碰见太子了吧? “我在问你话,我为何要死了这条心?”燕秋尔思考的这瞬息之间,太子楚豫已走到燕秋尔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十四岁的燕秋尔罩在里面,带着怒意的低沉声音震得燕秋尔有些不舒服。 燕秋尔后退三步,刚好到了一个不需要抬头就能看清对方面貌的距离,而后才开口说道:“此事行不通,阁下自是要死心。只是左郎君既然请了其他的客人来,怎么也不事先知会本郎君一声?” “五、五郎君,这位是……” 听了燕秋尔的话,左一山刚要替燕秋尔介绍一下,楚豫就抬手阻了左一山,冷睨了左一山一眼,才对燕秋尔说道:“我非是客,算是半个左家人。” 燕秋尔一脸恍然大悟,向楚豫一拜,说道:“那倒是本郎君失礼了,登门拜访却未向主人见礼,失礼之处望阁下海涵。” “回纥一行,左家必须要去。阿宁,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送与五郎君。” “是。”一直没出声的左宁这才从随侍手上拿过一个托盘,端着托盘走向燕秋尔,待到燕秋尔的面前时,便将那托盘上盖着的红布解开,红布之下是二十个金元宝,而后用温柔的声音说了一句很市侩的台词,“左家从不亏待对左家好的人。” 燕秋尔眉梢一挑,从那托盘上拿起一个金元宝,放在手心上垫了垫,突地嗤笑一声,将那金元宝又丢了回去:“阁下这是看不起本郎君还是看不起我燕家?若这么想去回纥,你们便自己去啊,非赖着我燕家作甚?没那个能耐,还做什么行商?今日这宴若是没有别的事,本郎君不奉陪了!”说着,燕秋尔衣袖一甩,转身便走。 见燕秋尔说走就走,左一山和左宁俱是一惊。依着太子的个性,这小郎君凶多吉少啊。 果然,楚豫见燕秋尔说走就走,先是一愣,而后怒意横生,暴喝一声:“拦住他!” 话音落,就有五人从院子里的树上和房顶上跳下来,一脸凶相地拦在燕秋尔的面前。 燕秋尔的脚步倏地顿住,打量着面前的五人暗道不妙。 隐在暗处的唐硕也是呆不住了,赶忙跳下来挡在燕秋尔的面前。 “呵!我倒是小瞧了燕家的郎君。”突然冒出来的唐硕着实是出乎楚豫意料之外的,不过也让楚豫对燕秋尔另眼相看了,“原以为燕家与左家一样,只会投机取巧,却没想到竟还是有几分头脑的。” “太子殿下过奖了。”走不了,燕秋尔也不走了,收起之前那副纨绔的蠢样子,带着一脸笑容走回了他之前坐的位置,泰然坐下。 唐硕眼神一紧,却什么都没说,跟着走到燕秋尔身后站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金豆已经被眼前的状况搞得一头雾水,可也知此时的状况于燕秋尔无益,于是也是戒备着,想着等一下若是出事该怎样保燕秋尔平安。 燕秋尔如此直白地点明他的身份,却又没向他行礼,这一不敬的举动让楚豫的怒气更甚,却也是好奇更甚。 楚豫接触过的商人只有左家一家,在他眼中,所谓商人便是如左家那般巧舌如簧、卑躬屈膝,就只会讨好别人以替自己赢取金钱与地位,只是投机取巧之人罢了。可此刻在他面前的这位燕姓商人似乎有些不同。 “你认得我。”楚豫大步走到燕秋尔的对面,抢占了左一山的位置坐下,而慌忙站起的左一山便与左宁并排站在楚豫的身后,比起帮衬楚豫的商人,倒更像是楚豫的随侍。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天岚国的太子殿下气宇轩昂气度不凡,且与左家关系密切,这不是很好猜吗?” 楚豫冷哼一声,十分骄傲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话便好说了,这二十锭金子你带走,事情替我办妥。” 燕秋尔没有立刻摇头,当然也没点头,而是端起了桌子上剩下的那半盘花生米,转头问唐硕道:“这能吃吗?” 唐硕一愣,而后点点头。在五郎君对面坐着的那位可是以残暴著称的太子,五郎君竟还有心思吃花生米?他到底是有多喜欢花生米啊!喜欢花生米的话他们回府去吃行不行啊?主君是连花生米都买不起了吗? “能吃你不早说!”瞪唐硕一眼,燕秋尔丢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这个不敢吃,那个也不敢吃的,可饿死他了。 唐硕无辜地眨眨眼。他不是给了暗示吗?怎么这会儿又怨他了? 楚豫眼神一沉,视线在一桌未动的酒菜上逡巡而过之后,心中对燕秋尔的赞赏便又增加了几分。因着这几分赞赏,楚豫便大度地不去计较燕秋尔的失礼和挑衅。 为人君者,要有容人之量,尤其是对有意结交之人或有事相托之人,定要大度有气量。这是父皇一直要求他谨记在心的,他记住了。 嚼了几颗花生米填肚子之后,燕秋尔才再次对楚豫开口道:“承蒙太子错爱,可太子殿下也知道,北去回纥一事,是圣人交给燕家的要事,燕家上上下下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应对,要组成商队前往回纥的人也都是我燕家商队中的精英,事关生死,可容不得外行拖后腿。” 楚豫哂笑道:“你是嫌这二十锭金子少了?”商人逐利,就算是一家人不也是相互暗算争抢的吗?不会心动只能说明诱饵还不够分量。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谁缺那点儿金子啊! “太子殿下想必是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不是钱的问题。何况,太子殿下若真想让左家走这一趟,与其在这里与我这身份卑微之人浪费时间,倒不如去说服圣人,要用哪家商队去回纥,还不都是圣人一句话的事儿?” 被戳中痛处,楚豫眼神一厉,怒道:“废话少说!你若是不答应,便别想或者走出这别院大门!区区贱商,本太子用你是你的福分,岂容你推三阻四?!” 去求父皇?他又不是没试过!若是能说通父皇,他何苦绕这条弯路?父皇向来宠他,可这回不知是怎么了,竟因贤妃的事情迁怒到他头上来了,无论他怎么求,父皇都不肯用左家替换燕家。这燕家人也不知是耍了什么手段,不仅说服了父皇,还能得太后帮衬,若不是他们半路杀出来拦了左家的路,他怎会落到如此境地?贱商! 哎呦呦,要杀人了呢,这位太子是将天岚国的律法是为无物了吗? 燕秋尔觉得太子这威胁着实有趣,便笑着说道:“我这个人呢,别的都好,唯独福薄,太子殿下的这份厚爱,我这区区贱商怕是承受不起啊!” “不识好歹!”话音未落,太子楚豫就暴起而来,徒手掐向燕秋尔的脖子。 绕个远路会累死吗?竟然踩着桌子就过来了,这不是给他掀桌的机会吗?于是燕秋尔毫不客气地掀翻了桌子,自然是连桌上的太子殿下一起掀了出去。 掀飞了傲气的太子殿下,燕秋尔赶忙拉着金豆退到安全距离,唐硕则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表情森然地盯着一旁的五个太子侍卫,大有他们谁敢冲过来他就要谁命的架势。 “太子殿下可想清楚了!”不等楚豫发怒,燕秋尔就抢先威胁道,“今日知道我来左家别院赴宴的可不止燕家一家!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别人会如何想?左家难辞其咎,太子殿下怕是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是杀你一个贱民!谁还能说本太子个不字?谁敢!”楚豫狼狈地爬起来,在左一山和左宁的帮助下清理掉身上的饭菜,怒发冲冠。 “哈!谁敢?谁不敢!朝中多少老臣想让这太子之位易主?他们就缺一个借口了,我燕秋尔不介意做这个借口,再为太子残暴添上一笔!倒是太子殿下,若为了我等贱民丢了太子之位,岂不是得不偿失?”希望这位太子殿下只是凶暴,而不是愚蠢。 显然,暴怒之下无理智,楚豫一听到燕秋尔的话立刻就想到这两年朝中重臣对他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憋在心里的怒气尽数爆发,横眉怒瞪燕秋尔一眼,便猛冲过来,扬手一章劈向燕秋尔。 唐硕没想到楚豫连句话都不说就如同发怒的野兽般冲了过来,见楚豫下手毫不留情,唐硕来不及多想,一闪身就挡在了燕秋尔的面前。 燕秋尔两眼一眯,抬脚朝着唐硕的膝窝猛踹一脚,在无防备的唐硕猛然跪地的瞬间扬起玉骨扇,全力抽打楚豫劈下来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合拢的玉骨七骨扇抽中了楚豫的手腕,其中劲道竟是打得楚豫一个趔趄。 “多事!”燕秋尔伸手将唐硕拉起来,还顺便瞪了唐硕一眼。 唐硕抿嘴。身为护卫,他的职责就是保护主人安全,可怎么主君和五郎君都是一个德行?关键的时候管他做什么?他尽忠尽责还成了多事了?唐硕有些委屈,可心里也有几分窃喜。 “胆敢以下犯上!你可是给了本太子一个杀你的最佳理由!”看着自己手腕处的红肿,楚豫简直是要气疯了,夺了一个人的剑便刺向燕秋尔。 “那边的五个交给你!”燕秋尔推了唐硕一把,便迎上了楚豫的剑。 以下犯上又怎样?燕秋尔就不信楚豫敢让皇帝知道今天在左家别院发生的事情,若当真被皇帝知道他在背后搞小动作,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楚豫! “剑……”唐硕伸出手要将自己的佩剑借给燕秋尔用,却又被燕秋尔给推了回来。 “你自己留着吧!”他这玉骨扇可不是白买的! “锵”的一声,玉骨扇的扇骨与剑刃相撞,燕秋尔抵住楚豫的剑,高声道:“太子在圣人面前接连犯错,可不好一错再错了。何况惹怒燕家的后果,左家可承担得起?太子莫要因着一时之利而让圣人寒心!”这话他自然不是说给楚豫听的,看楚豫这样子也是听不进去了。难怪满朝文武皆对太子失望,今日一见燕秋尔算是领教了楚豫的自大和莽撞。 左一山急了。他原本就不同意利用燕家一事。燕家在商界风评如何、燕家人心性如何,太子不知难道左宁也不知吗?他们怎会以为此处有一线生机?何况北去回纥一事,他们已是错失良机,此时贸然行动倒不如以退为进,待太子在政事上有所成,再得圣人欢心,那之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啊!左宁在想什么呢? “宁哥!那燕家五郎君若是死在咱们家别院里,燕家岂会放过咱们?就算排行第五那也是燕家的郎君!那燕家家主是何等心性、有几分能耐,宁哥你难道不知吗?” 左宁静静地站着,任身旁的左一山火山眉毛他也分毫不动,连眼神都没晃一下,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楚豫与燕秋尔交手。 他怎会不知道燕家家主行事果断不畏强权?他怎会不知道燕家上下一心且从未出现过小人?他又怎会不知此计难成?可就是难成才要做啊,就是难成,才要让楚豫来做。 亲眼看着楚豫的剑在燕秋尔的身上留下了两道血口,左宁才猛然惊慌出声喊道:“太子殿下请息怒!殿下,您不能杀他!”话音未落,左宁的人就已经到了楚豫的身边,看着燕秋尔扬起了折扇,便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楚豫的身前。 “啪”的一声,左宁的脸被抽中,向一边跌倒。 “阿宁!”楚豫一惊,也顾不上燕秋尔了,赶忙去接左宁。 燕秋尔有些怔愣,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玉骨扇,再看看倒地似十分痛苦的左宁,蹙眉。他没能收住吗?不应该啊。 “殿下……殿下您不能杀他!”左宁一见楚豫蹲下,便拉住楚豫的两边衣袖,死死拽着,“左家虽为皇商,可在商界的地位终是比不上燕家,燕家才是天岚国内名副其实的第一商啊!殿下对燕家只能拉拢不能得罪!阿宁不在意燕家是否会向左家复仇,可万不能让燕家记恨上殿下啊!” “阿宁,你有没有事?伤着哪儿没?”刚刚好十分凶暴的楚豫此时脸上只剩下担心和慌张,任由左宁拉着,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左宁,左宁说的那些话他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阿宁无事。”左宁摇摇头。 燕秋尔懵了。这又是闹哪出?左宁是在帮燕家求情还是在帮燕家结仇?那话乍一听似是要太子放过他善待燕家,可细细一品却又好像不是。怎么回事儿? “五郎君,快走!”唐硕却是顾不上分析左宁心里的那点儿算计,他只知道此时是他们离开的最好时机,尤其燕秋尔的身上还受了伤,虽非重伤,也于他们来说也是不利,不能力敌就只能……逃了。 “哦!”燕秋尔回神,看了看左一山,再看看左宁,拉上金豆就跟唐硕一起趁乱跑出了左家别院。 上了马车之后,燕秋尔还在琢磨。今日所有事情的发生都似是顺理成章,可燕秋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燕生的心性在商界是出了名的正直,左家在商场混了这些年,怎会不知?就算与燕生并无交情,也该对燕生的一切有所耳闻吧?还是他们坚信燕生一定不会亲自来?可燕家的团结也是众商皆知的,既然如此,究竟是谁让他们来收买燕家的?而且太子殿下就没想想燕家突然参与其中是不是投靠了谁?这样贸然宴请收买,太子就不怕被人抓住把柄? 还有那个左宁,他最后挑选的那个劝架的时机是否有些微妙了?他与楚豫交手少说也有半个时辰了,他是经过了半个时辰才想起来左家惹不得燕家?最后那段充满违和感的劝说又是怎么回事儿? 想不明白,燕秋尔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果然不该搅这趟浑水,麻烦死了! “五郎君,属下背你。”马车停在燕府的大门口之后,唐硕便从车辕跳下,待燕秋尔从车厢里露头之时,就转身蹲下,作势要背燕秋尔进门。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道:“唐管事啊,我伤着的是胳膊,又不是腿,你背我作甚?”哂笑一声,燕秋尔避开唐硕跳下了马车,想了想,突然对金豆吩咐道,“金豆,你先进去看看阿爹在不在。” “啊?为什么啊?我的五郎君诶!您这个时候还管主君在不在做什么啊!咱们赶紧进去吧!快找个先生来给您看看伤口才是要紧的啊!”都受了伤了,五郎君怎么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啊?他那袖子可都被血染红了啊! “什么伤口?”简洁明了的四个字,毫不拖沓的语调,干脆利落的声音,问话的人不是燕生是谁? 燕秋尔僵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转身用笑脸迎接燕生。他有种预感,这两道剑伤若是被燕生知道了会很麻烦,但目前来看,要瞒过燕生是不可能了,谁让随行的除了金豆还有一个对燕生忠心耿耿的唐硕呢。 果然,燕秋尔才刚在心中赞美了唐硕的忠心,唐硕就开口回答了燕生的问题:“回主君,是五郎君受了伤。” 闻言,燕生蹙眉。五郎不就是去赴个宴吗?怎的还把自己弄伤了?是磕着了还是碰着了? “怎么伤了?”燕生盯着燕秋尔的后脑勺,大步走到燕秋尔身边。 “是剑伤。” 燕生的脚步倏地顿住,转头瞪着眼睛看着唐硕,问话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你说什么?” “是……是剑伤。在左家别院碰上了太子。”唐硕咽了口口水,而后立刻在燕生面前跪下谢罪,“属下失职,未能护五郎君周全,请主君责罚。” 肖何站在燕生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口。 有几息的时间里,燕生是静默的,脸还是朝着唐硕的方向,目光却一片茫然,这几息之后,燕生突然就动了,一个箭步到燕秋尔身边,打横抱起燕秋尔就往燕府里冲,只留给唐硕和肖何一句略显慌张的急吼“去请先生!” 燕生从不大声说话,更没吼过,燕生从不疾走,更没跑过,但是此时,燕秋尔竟有幸见到燕生的两个第一次。 “阿爹,我没事,划破了皮而已。”燕秋尔缩在燕生怀里低声安慰一句,燕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只是脚下的速度不减。 燕秋尔盯着燕生绷紧的下巴瞧了瞧,抿嘴。 第57章 傍晚写情书 燕生抱着燕秋尔一路风驰电掣般回了世安苑,将燕秋尔放在床上之后才注意到燕秋尔抿着嘴的表情有些不对。 “怎么了?疼吗?”燕生有些紧张地问道,一边问着一边伸手解开燕秋尔的衣扣。 这一个多月有大半时间都住在世安苑的燕秋尔早就习惯了与燕生这样的互动。燕生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可对他的照顾却称得上是无微不至了,尝试阻止失败之后,燕秋尔便由着燕生去了,而时间一长,燕秋尔便也习惯了。 “不疼。”燕秋尔摇摇头,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小心地脱下燕秋尔的最后一件上衣,燕生的注意力立刻就被他满是血迹的右臂吸引了去。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疼?亏五郎在大门口那会儿还是笑着的。燕生去外间找来了布巾和水,动作轻柔地帮燕秋尔擦掉手臂上的血迹。 “武艺不精,又没有实战经验,你怎么敢跟太子交手?唐硕做什么去了?”问到唐硕的时候,燕生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怒意。 “谁知道太子今日会去啊。”燕秋尔嗫喏一句,继续说道,“阿爹别怪唐管事,那会儿又不是只有太子一人,唐管事以一敌五也不轻松。” 将燕秋尔的胳膊擦干净之后,燕生才放下心来。那伤口确实没有多严重,只是燕秋尔先前一直动,伤口止不住血,这才湿了衣服,看着有些骇人罢了。 梁成请个先生也不知道请到哪儿去了,燕生等不及,便只得翻找出他曾经随手丢在卧房某处的伤药和绷带,熟练地替燕秋尔包扎起来。 这伤药和绷带都是燕生自用的,早几年燕家成就更上一层楼之时,不少人将他视为眼中钉,有段时间他的身上每天都会添新伤,连大街上的乞儿都要防备三分。自那之后,燕生便习惯性地在卧房里放上些伤药什么的,只是没想到会有一天将这些东西用在别人身上。 “不许再这么莽撞。太子何人?岂是你应付的了的?” “太子怎么了?太子了不起啊!”燕秋尔下巴一挑,不愤地嚷嚷道,结果被燕生瞪了一眼就熄火了,撇撇嘴,讨好地对燕生笑笑,道,“阿爹别担心,我可没莽撞。今日之事太子理亏,就算他想要到圣人面前告状,他身边的那些人也不会允许,不然受罪的定不是咱们燕家。而且如今燕家正为圣人办事,圣人自会多关注燕家一分,太子是明里暗里都不好对燕家下手。” 燕秋尔得意地说完,燕生却只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我是在担心燕家?”这小没良心的,他哪句话是在担心他给燕家惹麻烦?就算这小子给他惹了麻烦,他做了十几年的家主了,还解决不了吗? “呃……”不是吗?燕秋尔疑惑地眨眨眼。 燕生气闷,在燕秋尔的头上拍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梁成终于是把先生请来了,只是燕秋尔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总也不能拆开再包扎一遍,于是梁成只得跟先生赔了个不是,给了先生二十个铜板,便又让人将先生送回去。 唐硕跟在梁成身后进门,转头看看燕生,再看看燕秋尔,无声地跪下。 燕秋尔一愣,抬眼看向燕生。 “起来吧。”燕生也不是在生唐硕的气,非要说的话,他该是在生自己的气。明知道左家不怀好意,他还让五郎去了,若他能提前算到太子会去,他便也不会让五郎去了,“怎么回事?” 唐硕依言站了起来,认真地回答燕生的问题道:“回主君的话,今日之宴是专为燕家设的,左一山的请帖只发了燕家一家,宴上并无他人,左一山也没做什么手脚,但五郎君打算离开的时候,太子与左宁突然从后院走出来。” “后院?”燕生蹙眉。 这是算好了等着逼迫他燕家人了?他应该庆幸去的是五郎吗?不然换了是其他郎君见到了那个戾气难掩的太子定是要心生怯意,且顾虑到皇家身份,怎的也会对那太子退让三分,也就五郎这臭小子不仅半分顾忌都没有,还敢对太子动手。可是太子与左家算计五郎在先,对五郎刀剑相向在后,甚至还伤了五郎,这笔账如何能不算? “阿爹,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燕秋尔穿好衣服之后,便撩开床帘下了床,走到燕生身边泰然自若地坐下,“今日之宴虽是左家设的,可我觉得左一山未尽全力。阿爹您瞧这我这样,想要强行留下我加以威胁不是很容易吗?可左一山始终只是说服,连语气都不曾强硬过。 再说左宁与太子,太子的心性先且不论,可他像是不太了解咱们燕家的情况,用二十锭金子就想收买燕家,先不说这价钱是不是低了点儿,咱们燕家名声在外,那是出了名的团结,左家会不知?左宁会不知?他们知情,却任由太子选了这样的手段。而且看左宁的态度,也不似全心帮助太子。总觉得他们三个人之间有些怪异。” 燕生将燕秋尔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还真觉出几分怪异来。 “梁成,让人想办法将这个消息送给燕寻,再让人去查查左家的底细。”因着生意上没有往来,燕生对左家这样无足轻重的商贾还真是不甚了解,“另外知会下去,今日起各地的商队都不得接左家的运送委托,与左家有关的生意统统避开。” 燕秋尔心里一惊,惊诧地看着燕生。让燕家避开与左家有关的生意?若真的这样做了,怕是全天岚的商贾都要避开与左家有关的生意了吧?燕生这是要断绝与左家的生意并且孤立左家? “是,主君。”梁成应下,转身就要去安排,但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顿住了脚步,扭身看向燕生问道,“那主君,下午那事儿……” 梁成的话没说全,只是用眼神与燕生交流着什么,燕生瞄了燕秋尔一眼,道:“我带唐硕和肖何去。”在他府里,能与梁成一样处事圆滑到八面玲珑的人,怕只有五郎了,可五郎受伤,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在今日只是个晚宴。 “嗯?要去哪儿啊?”梁成和燕生这两人竟当着他的面儿眉来眼去,这是要去什么他不能知道的地方吗? “商联会。”燕生斜了燕秋尔一眼。五郎这是什么语气?好似他要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一般,他还能去什么地方? 听到“商联会”这个称呼,燕秋尔一愣。 商联会,全称商贾联合会,由三大商家发起,旨在交流信息互通有无,新老商家见个面相互熟悉一下,日后若有合作也好说话。这样集合全国商贾的集会每三年举行一次,由三大商家轮流操办,而每一次举行之前,三大商家都会现在常安城内碰头。燕秋尔并不知道他们会在这一次会面过程中讨论些什么,因为他从来没参与过。 “今年轮到咱们燕家了?” 燕生瞟了燕秋尔一眼,似是不解燕秋尔是如何知道这事儿的,有关商联会的事情,他只对燕齐说过。不过转念一想,燕生又觉得燕秋尔这孩子不总能知道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吗?想来确实是如他所说那般拥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对于这个属于燕秋尔的消息渠道,燕生其实很好奇,同时又不想逼迫燕秋尔与他说,就只能自己憋着,默默等着燕秋尔跟他坦白的那天。 “未必,由哪家承办要看今晚的最终结果。” “结果?”燕秋尔挑眉,“难道不是轮流吗?” “你知道得还不少。”看看天色也差不多该走了,燕生便起身,抚平了衣服上的皱痕,“想知道下次带你去,今夜好生休息,伤口别碰水,听到没?” 燕秋尔咧嘴一笑,略显顽皮地说道:“是,主君。” 燕生微微一笑,揉乱了燕秋尔的长发便转身离开。三大商家的聚会可与他以往所参加的那些个宴聚不同,另外两家的家主皆是受人尊敬的长辈,作为晚辈,他要先到达约定的地点,先打点好。 好生休息?只不过是划破点儿皮而已,休息什么?难得燕生不在,梁成不在,唐硕也不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两刻钟之后,燕秋尔从燕生的床上“凭空”消失。 天色渐暗,夜禁降至的平康坊里也逐渐热闹了起来,唯独西边坊门附近的花月阁大门紧闭,即使有客人敲门也无人应门,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多日,平康坊里的人都在猜测花月阁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这平康坊里的店哪还有闭门拒客的道理? 落在花月阁屋顶的燕秋尔也对花月阁这萧条的景象感到诧异。虽然是他吩咐青玦要闭门谢客的,可他没想到青玦竟然会这么听话。不过就是教训了他一下,那个青玦该不会从此就对他唯命是从了吧?果然是受虐体质?不过这样也好,看花月阁里的人莫名其妙地都唯青玦马首是瞻,若青玦能对他言听计从,倒也省事不少。 翩然落进后院,燕秋尔一边为花月阁里不见人影的情形感到疑惑,一边依着前一次的记忆找到了青玦的房间,敲响了青玦的房门。 “谁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子过得轻松了,青玦的声音比上次见面时听起来要轻快许多。 “是我,禾……”公子二字还未出口,面前的房门就被人猛地大力拉开,吓了燕秋尔一跳。 青玦这几日一直都在等燕秋尔,可燕秋尔明明说要抽空来一趟,却接连几日都没出现。 明明花月阁里的事情都还没有交代清楚,他怎么就不来了呢?难道是没了兴致便不想再管了吗?难得可以停业休息,青玦却整日整日想着这些事情。想要到燕府寻燕秋尔去,可到了门口瞧见燕府那低调却气派的大门时,青玦发热的头脑却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会给燕秋尔蒙羞,青玦便识相地打道回府。 然而在惶惶不安的等待中意料之外地听到了燕秋尔的声音,青玦惊喜万分,拉开房门就往燕秋尔身上扑。 “主君!” 房间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撞到自己身上了,燕秋尔赶忙闪开,闪开之后才听见青玦的声音,禁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似乎从一开始就猜错了青玦的性格。 “别吵,进来。”燕秋尔的脸上还带着那个黑色的半面面具,偏头看了眼没抱到人一脸委屈的青玦,抬脚进屋。 青玦赶忙跟上燕秋尔的脚步,还贴心懂事地关上了房门。 坐在桌边,燕秋尔并没有摘下面具。从现在起,他的每一步都该走得更加小心了。 “外边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呢?” “睡了。”青玦直勾勾地看着燕秋尔,视线里的热切和欢喜让燕秋尔感到几分尴尬。 “睡了?这么早?”申时都还未到,他们就睡了? 青玦摸摸鼻子,干笑两声,有些尴尬地说道:“他们说从没像现在这般轻松过,而且自从进了花月阁之后,他们便没在前半夜睡过,所以……” 原来如此。燕秋尔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也清闲不了多久了,我并不是钱多没地方花了才养着你们白吃饭的。” 青玦一愣,也正了脸色,道:“主君宽厚,奴婢们明白。也只这几日,请主君原谅他们的松懈。” 听到“奴婢”这个自称,燕秋尔眉心微蹙,沉声道:“不必自称奴婢,我花钱养你们是为了让你们替我办事的,没有能力的人我也不会留下,所以在我面前不必轻贱自己。钱还够花吗?” “够!”一听燕秋尔提到钱,青玦立刻跑到梳妆镜前,一顿胡翻乱找,然后又抱着一个上了锁的盒子回到刚刚坐过的位置坐好,“这是主君上一次给我的钱,我们都省着用的!”说着,青玦将那个盒子和钥匙一并交给了燕秋尔。 燕秋尔听到这话感到几分好笑,于是笑着将盒子推了回去:“不必事事都告知于我。明日你去寻个手艺好的工匠,将这花月阁重新装潢一番,让工匠们按照这个图来做。”说着,燕秋尔从怀里掏出一沓宣纸,放到青玦面前。 “要……重新装潢吗?有必要?”青玦拿起那几张纸依次看了看,却完全看不懂。 “我觉得有必要就有必要。”花月阁若想起死回生那便只有一鸣惊人,想要一鸣惊人就免不了要花大价钱,好在他花得起,“这段时间里你们把歌舞乐器好好练一练,别到了重新开张的时候丢人现眼,我的地方,只留有用的人,你们若还想过这般清闲的生活,就好生练习。若有谁精通书画诗词也可以琢磨琢磨。另外若碰上了人贩子,便去买些番邦男女回来,如何挑选还需我教你吗?” “不需要。”青玦摇头。纵使他不会,花月阁里也有姐姐精通此道,倒是不必担心,只是……“主君为何要番邦男女?”女子也就罢了,怎的还有男子? “纵使是在这平康坊里,有小倌的店也不多,花月阁里既然有,这特色传统还是留下来的好,中原男子随处可见,番邦之人却是稀奇。将那些人带回来之后,切莫苛责,督促他们勤练着技艺便可。让店里懂得阿谀奉承、会讨客人欢心的人多教着他们点儿。” “是,主君。”燕秋尔说得多,实际上都是很简单的事情,青玦便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对了,有件事情要问你。”燕秋尔看着青玦,正色问道,“你可知晓皇商左家的事情?” “左家?”青玦眨眨眼,“主君想要知道左家什么事?” “你都知道左家什么事?把你知道的都与我说说吧。” “是。”青玦仔细回想了一下以前听过的有关左家的事情,将那些零碎的记忆拼凑整理之后,才再度开口道,“左家是五年前才开始在常安城中崭露头角的,以丝绸布匹生意为主,仅用了两年就成为了皇商,如今常安城里的富贵人家所用衣料皆是出自左家。与其他商贾不同,左家行走在外的是两位郎君,不过若是想瞒住出身的话,怕也只能让两位郎君奔走在外。” “瞒住出身?这是何意?”燕秋尔隐隐觉得他来花月阁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青玦微微一笑,道:“主君在燕家,与左家未曾深交,许是不知道,如今常安城里的人都以为左家原本就是常安人,实际上并非如此,左家是五年前从淮安来的。常安城里商贾大多是在天岚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家,哪怕不是大家,也都是本土商贾,左家从淮安而来,那口音一听就知道,可能多少会受到些不公正的待遇,据说来常安半年之后,左家的长辈们就迁到常安城之外去了,只留下两位郎君在常安城内扬左家之名。而且我听说他们原本也并非姓左,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就不清楚了。” 听了青玦的话,燕秋尔愣了好半天,而后像是突然回神一样,惊讶地看着青玦,问道:“你这些消息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青玦脸色一红,继而转白,有些尴尬地开口答道:“是……是老主顾……在、在朝为官,说的话是可信的。” 朝廷官员?朝廷官员何以跑到平康坊来揭左家的底儿?看样子左家在朝中也不是很受待见啊。 不过燕秋尔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确认道:“你确定这些都是真的?你没记错?” “不会记错的。”青玦垂着头答道,“最近……就是……就是请主君来之前,那位……那位还来了……醉酒的时候又抱怨了一次。” 闻言,燕秋尔沉默了下来,脸上本就带着面具,思考的时候又垂下了头,青玦不知他在想什么,暗忖自己是不是不该把之前接客的事情说出来? 燕秋尔不知青玦所想,自己想完了事情,才又抬头对青玦道:“你这里有笔墨吗?” “有。”虽是青楼,文房四宝还是会备着的,不说有客人偏好此道,他们白日里闲来无事也是要写写画画以打发时间的。 待青玦准备好了文房四宝,燕秋尔便提笔写了一封书信。 青玦站在燕秋尔的身后好奇地探头看着纸上逐渐呈现出的词句,大惊失色。 那是什么?是是是是情书?是情书也就罢了,为何是写给尚书令亲孙的情书?那位林郎君在平康坊里可是很有名的!不过他们不是在谈论左家吗?主君为何突然写起情书来了?! 这封情书燕秋尔一挥而就,行文之流畅简直是前所未有,放下笔,燕秋尔擎起那封“情书”反复研读两遍,确认无误之后,才吹干了墨迹小心折好。 “让人将这个送到尚书令府里,务必交到林谦手上。”说着,燕秋尔便将那情书递给了青玦,不放心地嘱咐道,“记住,定要交到林郎手上,千万不能让尚书令瞧见,听见没?” “可……”青玦接过那情书,一脸的为难,“可主君为何要给那位写、写、写这种东西啊!” “为何?”燕秋尔偏头想了想,而后笑道,“大抵是情之所至吧。” 情、情之所至?青玦惊呆了,傻愣愣地站在燕秋尔身后,茫然地看着燕秋尔带笑的侧脸,尽管那侧脸被一张半面面具挡住了,青玦还是能从燕秋尔的嘴角分辨出那淡淡的、平和的笑意,这笑意让青玦在一瞬间浮想联翩。 “我该回了,交代你的事情你看着处理即可。待花月阁重新装潢结束之后我再来。”说完,燕秋尔依旧是利落地翻窗离开。 青玦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手上的那封情书看了半晌,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主君喜欢男人吗?纵使主君喜欢男人又为何会看上林姓的那个浪荡子?那样只懂得寻花问柳的男人怎么配得上主君?这封信他可以不送去吗? 冲着那封信咬牙切齿一番,青玦还是将信收好,琢摸着明日该如何将这信交到林谦手上。 第58章 为燕征送行 正月二十这天天刚破晓之时,燕秋尔便被一块冷布巾给叫醒了。今日是燕征带领燕家商队北去回纥的出发之日,燕家虽没有相送的传统,可燕秋尔想亲自送燕征出发。 燕秋尔一边扯掉脸上的布巾,一边伸手摸向身边,却发现外侧的半边床冰凉冰凉的。燕秋尔一愣,立刻张开双眼,转头看向身侧。 “梁管事,阿爹昨夜未归?”这种情况着实少见,至少燕秋尔住在世安苑的这一个月里,燕生还从未夜不归家,昨夜……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梁成替燕秋尔撩开床纱,将准备好的衣物放在床边,而后才笑着回答道:“五郎君不必心忧,主君每次去与那两位家主见面皆是如此。” “那就好。”燕秋尔松了口气,“那肖管事呢?可回来了?”肖何今日可是要跟着商队一起走的。若是寻常,这商队走得早些或者晚些都是可以的,可此行却是有皇帝监督,不好怠慢。 “五郎君放心,肖管事昨夜就赶在夜禁前回来了。” “肖管事都回来了阿爹怎么不回来?”燕秋尔不满地嘟囔一句,而后翻身下床。 耳朵尖的梁成自然是没漏听燕秋尔的这句抱怨,心知燕秋尔只是抱怨一句而并非索求答案,梁成便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眼中的笑意加深。五郎君抱怨主君的夜不归宿了呢,这对主君来说算是个好消息吧? “四哥和肖管事都准备好了?”很快就将自己收拾妥当,燕秋尔拒绝了梁成先吃早饭的提议,径直出了世安苑,向腾远堂走去。 梁成笑眯眯地跟在燕秋尔的身后,瞅着燕秋尔这副小家主的样子心中暗喜。最近五郎君已经不会像腊月里那样强烈地拒绝与燕家利益相关的事情了,虽然由几位郎君负责的部分他是绝对不碰的,可若是主君直接负责的一些事情,五郎君都会帮衬着些,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主君对他的好故而想要回报一二。尤其是与皇室合作一事,五郎君似是觉得自己当初多言对主君的决策产生了影响,故而一直担着一部分责任四处奔走。 主君不是没看出五郎君的心思,也不是赞同五郎君的想法,只是与之前相较,对燕家,或者说是对主君有责任感的五郎君更容易被留在燕家。放不下的,都是在意的。虽无自觉,可五郎君这种种表现不就是放不下主君吗?不然深知主君能力的五郎君何故整日为主君担心?主君相中的人是个不关心燕家只关心主君的人,这一点比什么都让梁成欣慰。 “都准备好了,此刻应是在腾远堂里等着最后的清点检查结束。”心里想着燕秋尔对燕生的好,梁成对燕秋尔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加了两分敬意。 “嗯。”正在想事情的燕秋尔没能注意到梁成语气上的细微转变,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在腾远堂门口带上早已候在那里的金豆,便进了腾远堂,一进门就瞧见燕家人几乎都到齐了。 燕新堂一见到燕秋尔,就轻笑一声,戏谑道:“呵,我们方才还在说五郎你今日能不能早起赶上为四郎送行,没想到你还真起来了啊。” 燕秋尔微窘,答道:“今日四哥远行,此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且路途凶险,我如何能不来?” 燕秋尔的话音一落,坐在燕秋尔对面的燕峰就忍不住呛声道:“岂止是四哥要欲险阻?就连我们这些个待在常安城里的人都是生死未卜呢!四哥这一走,说不定还是保命之举!” 燕秋尔眼睛一眯,正欲出言辩驳,却被燕齐抢了先。 “峰弟这话的意思是要阿爹放着堂哥不管吗?”燕齐放下茶杯,转头直视燕峰,脸上虽然带笑,可眼神里全无往日的温和。 燕峰一听这话心中便是一凛。他这要是敢点头称是,舅舅知道了还不弄死他?于是燕峰谄笑着替自己辩解道:“瞧大堂哥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我怎会想要舅舅对燕寻堂哥的生死置之不理?只是大堂哥也知此中凶险,若是毁了燕家,这责任谁担得起?” “你是说阿爹的决定有欠考虑?”燕新堂冷笑一声。 作为被燕生指派去教导燕峰的燕新堂在这短短半个月里可是彻底厌恶了燕峰这个人。燕峰是聪明没错,可也只有点儿小聪明,用个一次两次还觉得他机灵,可总是耍那些小伎俩便让人觉得这个人愚不可及。胸无点墨,目光短浅,偏生还总要卖弄自己的智慧。 这下罪名更大了,燕峰抽了抽嘴角,干笑道:“那怎么可能!我这不是怕舅舅被人骗了嘛!”说着,燕峰的视线还意有所指地飘向燕秋尔。 燕新堂冲天翻了个白眼,已经懒得理他了。燕峰是认准了这事儿于燕家不利,也不管如今事已成定局,整天就知道瞎嚷嚷。 燕峰还要张口说什么的时候,门人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腾远堂,瞧见空着的主位之后茫然的视线就在梁成与燕齐之间来来回回,不知该向谁禀报。在燕家仆婢心中,梁成的地位与大郎君几乎等同,且微妙地要稍微高出一些。 看出门人的犹豫,燕齐先瞄了燕秋尔一眼,而后才开口问道:“何事?” 终于有人开口了,门人心怀感激地开口答道:“回大郎君的话,太、太子殿下来了。” 门人话音刚落,腾远堂里的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太子楚豫就已经领着左宁和另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踏进腾远堂了。 “燕家的门人腿脚怎么这么慢?竟敢让本太子在大门口站着等,你们还真是没把本太子放在眼里啊!” 众人一愣,便赶忙起身,而后跪拜在楚豫面前。 “草民等拜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大驾光临,未能相迎,请太子恕罪!”跪在燕家人的最前面,燕齐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哼!起吧。”楚豫冷着脸走到主位,毫不客气地坐下,阴鹜的视线在燕家人中间扫来扫去,寻找燕秋尔的身影。他今日是替父皇来办差,父皇还特地派了人来监视,不然他定要燕家好看! “在下金紫光禄大夫齐鸣,奉圣人之命特来替贵府四郎君送行,未能提前相告,还请诸位见谅。” 刚起身的燕秋尔循声望去,就见楚豫的身边正襟危坐着一个人,年近四十的样子,目光炯炯。难怪楚豫来了燕家却未刁难,原是身边跟着别人啊。燕秋尔这就放心了。 “谢圣人恩泽,燕家上下感激不尽。”燕齐却不似燕秋尔那般松了口气,依然提心吊胆的,谨慎地答话。 “此乃燕府,诸位不必拘谨,坐吧。” “谢齐大夫。”听这话是从齐鸣口中说出,燕齐心中一惊,抬眼瞄向楚豫,见楚豫一脸隐忍,暗忖这齐鸣不知在朝中什么地位,竟能无视太子威严。 齐鸣的视线从燕家众人脸上扫过,眉梢一动,便开口问道:“不知燕家主何在?可还在忙?” 众人一惊,脸色多少有些慌张。 楚豫冷哼一声,语气中似乎永远都带着怒气:“哼!这大清早的他有什么可忙的?该不会是没把父皇交代的差事当回事儿,所以把事情都交给其他人随便做做吧?” “太子言重了,圣人亲自交给燕家做的事情,燕家怎会随便做做敷衍了事?只是……”燕齐的话顿住了。接下来该怎么说才不会惹怒这位易怒的太子。 “只是什么?”就算燕齐还什么都没说,楚豫也还是要生气,“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重要?还有什么事比来见本太子更重要?” 见你一个脾气暴躁的太子是有多重要啊……燕家郎君们齐齐在心中腹诽,却终是不敢将不满表露在脸上。 燕秋尔蹙眉。再这样下去,楚豫定是要借题发挥了。 抬头瞄一眼齐鸣,燕秋尔琢磨一下便开口道:“不敢相瞒于太子,家父现在并不在府中。” “哈!我就说你燕家胆大妄为,我……” “太子殿下,”齐鸣被楚豫的怒吼震得耳朵疼,偏头略微不满地看楚豫一眼,不冷不热的声音倒是真的止住了楚豫的怒吼,“太子太师难道没教过您何为稍安勿躁、何为三思而后行?若没有,臣定会向圣人进言,替太子另请贤师。” “你!哼!”楚豫终究是忌惮齐鸣,只能住了口,气呼呼地将脸转到一边儿去。这老顽固,若非父皇看重,他现在就杀了他!父皇也是的,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比起他倒更相信旁人所说,一听别人说他的不好就训斥他,连他的解释也不听,害得他太子颜面尽失,现在谁都能当着他的面儿说他的不是了! 楚豫闭了嘴,齐鸣才满意,转头看向燕秋尔,问道:“小郎君方才所言何意?圣人可是相当重视此次北行之事。” 燕秋尔坦然与齐鸣对视,说道:“此行事关重大,我燕家区区商贾,却得圣人信任,担此重任,必不敢怠慢,此去北行之人皆是燕家商队之中的精锐,其中数人皆是从天岚国各地急调回来的,为保此行顺利,家父与兄长们更是连夜制定了数个周全计划,以应对突发危难。 可万物周而复始,商亦如此,如今春将至,便又是一个开始,陈粮何去,旧货何从,各地商货均需更新急调,不然难保百姓日常所需。燕家不似左家,安坐于常安城内就能做成生意,作为天岚国内行商主力,每到季节更替之时便尤其繁忙。恰逢三年一度的商联会,家父已是分身乏术。 北行之事已安排周全,百姓所需却尚未妥当,家父是彻夜未归,此时仍旧未归。” “一派胡言!”楚豫勃然大怒。按照燕秋尔这话所说,燕家还成了天岚国的功臣了?没有了燕家天岚国的百姓还活不下去了?谬论! 然而楚豫的话音刚落,齐鸣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依小郎君所言,商贾轻贱,却是必不可少啊。” 燕秋尔眨眨眼,心中对齐鸣生出几分敬佩来。不愧是朝中官员,竟还把他的话上升了一个高度。 “正是如此。”燕秋尔笑道,“士农工商,虽身份地位有别,却各有所长,士行不得工,农亦经不了商,各司其职,各尽其事,方才能国富民安,时和岁稔。” “各司其职各尽其事……”齐鸣将这八个字重复一遍,突然抚掌大笑,“说得好!没想到商贾之家中还有小郎君这般有大智慧之人,齐某不虚此行!” “齐大夫过誉了。”大智慧?他只是捡了对燕家有利的话说而已,哪有什么大智慧? “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该出发了?”笑过之后,齐鸣的脸色也不复之前的阴沉。 燕家几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相互点点头,便都站了起来,走出腾远堂,走出燕府大门,与管事们、齐鸣、楚豫和左宁一起上马,打马出城。 城门外,肖何已将商队人马聚齐,其他就等着燕征了。 “金豆,东西给我。”翻身下马,燕秋尔便向金豆伸出了手。 “是。”金豆立刻从怀里掏出三个锦囊,交到燕秋尔手上。那锦囊是燕秋尔之前根据前世零碎的记忆写下的。 燕秋尔握住锦囊,大步走到燕生身边。 “四哥。” “五郎?什么事?”燕征转身,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将锦囊递到燕征面前,难掩目中担忧,道:“这是我替四哥准备的锦囊,不知是否有用,但若在突厥之地遇到了危险,四哥便打开锦囊看看,希望这三枚锦囊能保四哥平安。” “多谢。”燕征看着那绣工精致的三个锦袋,眼眶泛红,没问燕秋尔他为何会写出锦囊,燕征只是在燕秋尔的注视下将那三枚锦囊小心地收好,“五郎也要多加小心,燕峰一直对你怀有敌意,之前你一直住在世安苑,又有我与三哥都替你挡着,他拿你没辙,可开了春、入了夏,阿爹与三哥就不常在府里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燕秋尔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家里的事四哥不必挂念,我等四哥回来再请我喝酒。” “好。”燕征笑着点头。 “四郎,”燕齐也走到燕征身边,将一把匕首递给燕征,“大哥没什么可以送你的,只这平安符是我前几日去庙里求的,希望能保你一路平安。” “谢大哥。”符咒这些东西,燕征从来不信,但也将燕齐送的这个塞进了随身的锦袋里。 燕征再一转眼,就见燕元和燕新堂也在身边。 “四郎从未去过突厥和回纥,二哥便将这副金丝地图给你,这上边绣着的正是北地,虽不细致,却山河尽在,你若用不上最好。” “谢二哥。” “呵!瞧他们送的东西,都文绉绉的,来!三哥送你个好东西!”说着,燕新堂将一把匕首递给燕征,“这匕首是我以前去南方时特地找工匠打的,削铁如泥,送你保身。我可告诉你,你只有半年的时间一去一回,待入了秋你可赶紧赶回来,不然少了你跑腿,咱们可要累死了!你若偷懒不回来,当心我揍你!”入了秋,便是各地粮食收获的季节,是燕府郎君们绕着天岚国四处奔波的时候,若少了一个人,便意味着其他人负责的区域又将扩大,这他们可受不了。 燕征默默地接过匕首,此时已说不出话,只觉得一开口眼泪便会与话语一同涌出。 “别哭啊,下属们都在呢,你这一哭可要颜面扫地了啊!”燕新堂用力拍了拍燕征的肩膀,抱了抱自己即将远行的兄弟。 “没哭。”燕征狠瞪燕新堂一眼。知道他就憋在心里不行吗?非要说出来?真是没五郎和大哥贴心! “这臭小子!三哥关心你,你还瞪我!”燕新堂佯怒捶了燕征一拳,方才那沉重的气氛也随之缓和几分。 “几位郎君,酒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梁成的话,最小的燕秋尔便从梁成手上拿过酒碗,依次递到哥哥们手上,而后接过酒坛,一一斟满。 另一边,梁成也给与燕征同行的商队之人发了酒碗,倒了酒,唯独不知规矩的燕峰早就被金豆以一句“与郎君无关”挡在了外边,与齐鸣三人站在一处不明所以地看着。 人手一碗酒之后,燕齐举起酒碗,扬声说道:“你们到过倭国,去过天竺,是燕家经验最丰富的行者,是燕家最勇敢的开拓者,此去回纥,燕家对你们的要求一如既往——活着回来!能做到吗?” “能!” “以酒壮行,保重!” 燕齐话音一落,常安城门口的数十人便齐齐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燕秋尔喝过一碗之后,又向梁成讨了第二碗,而后开口道:“主君有事不在,却是惦念着诸位,故而昨夜临走之前有句话要我带给诸位。” 梁成挑眉。主君何时留话了?他怎么不知道呢?五郎君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主君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么多年来为燕家尽心尽力,谢谢你们如今依旧不离不弃,主君说了,等你们回来,他定将这酒补上,这酒局他定好了,你们不得违命,一个都不许少!”说罢,燕秋尔便将这第二碗酒一饮而尽。 欢呼声四起。燕生为人自制,除非应酬必要,不然滴酒不沾,因此燕生常与外人对饮,燕家上下却从未有人与燕生共饮,这些一心敬重燕生的追随者们早就盼着一个与燕生不醉不归的机会,而今日,他们终于得了这承诺,就算只剩一口气,也得爬回来喝上家主这口酒! “齐某似乎明白燕家何以发展至今日这般势不可挡的地步。”看着商队渐行渐远,齐鸣踱步至燕秋尔与燕齐之间,沉声说道。 燕秋尔和燕齐同时偏头看着齐鸣,燕秋尔突然撇撇嘴,道:“从齐大夫的口中听得此言,秋尔还真是高兴不起来啊。” 齐鸣收回视线看着燕秋尔,好奇问道:“为何?”难道他的称赞就不是称赞了吗? 燕秋尔叹息道:“齐大夫这是在提醒燕家收敛锋芒,缩减家业啊。” 齐鸣一愣,而后又哈哈大笑起来:“小郎君果真有趣。” 他哪有趣了?燕秋尔抿嘴,对齐鸣的评价不置可否,瞄了眼黑着脸站在后边的楚豫,低声向齐鸣问道:“齐大夫就这样晾着太子好吗?” 闻言,齐鸣也瞄了楚豫一眼,冷哼一声,不屑道:“圣人一生英明,唯此污点,终生不可去。”齐鸣摇头叹息一阵,复又说道,“奸佞相伴,人心已失,靠山将倒,富贵将尽啊。”说完,齐鸣就转身走回楚豫身边,冷着脸不知说了什么,便带着楚豫和左宁离开。 奸佞相伴,人心已失,靠山将倒,富贵将尽……燕秋尔眯着眼睛看着齐鸣的背影,暗忖这十六个字是否是一种暗示,暗示即使无人相害,太子也保不住其地位?这十六个字他还是告知秦九的好。 快马回府,燕秋尔有些担心不知何时会回的燕生,回到燕府走过垂花门的瞬间,燕秋尔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对的。 前院里,燕生跌跌撞撞地跑在前边,燕浮生欲哭无泪地追在后边,周围还有些仆婢跟着,都是一脸紧张的样子,那场景是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燕府极其不相符的混乱。 此时的燕浮生简直是连大哭一场的心都有了。今日为了送四郎远行,阖府上下都起得早,而郎君们离开燕府出城的时候,燕浮生本也想去,可想着府里也不能一个人都不留,若是来个客人弟妹们岂不是完全应付不了?于是燕浮生就留下了。可燕浮生没想到的是,她没迎来客人,倒是迎回了醉得一塌糊涂的燕生,而燕生醉酒后的行径又极其另类,燕浮生这都追在后边跑了半个时辰了。 阿爹到底在找什么啊?说出来她去找还不行吗?! “阿爹!阿爹您要去哪儿啊?!”燕浮生生平头一次对燕生大呼小叫。 第59章 谁准你碰他 燕秋尔站在垂花门口呆呆地看了半晌才记起要开口问话:“怎么回事?” “我的老天,五郎你可回来了!快,阿爹他……阿爹……”见燕秋尔回来,燕浮生立刻松了一口气。就算整日在外边嬉耍,她终究不是郎君,体力更是无法与燕生相比,才跟在燕生身后跑了半个时辰,她这两条腿都灌了铅似的,沉得一步都挪不动了。然而燕浮生刚开口想要让燕秋尔将燕生拦住,燕生竟就自己跑向燕秋尔,突然一把抱住燕秋尔扛在肩上,转身就往世安苑跑。 “我……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燕浮生“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郁闷不已。她果然与阿爹八字不合,以后还是躲得离阿爹远一点儿吧。 燕浮生想不明白,从没见燕生醉过的燕秋尔也想不明白,直到被燕生一路扛着丢在了世安苑的床上,燕秋尔都还有些发懵,半晌之后偏头看看躺在身边已经入睡的燕生,燕秋尔坐了起来。 “唐管事,阿爹是怎么回事?” “回五郎君的话,主君醉了。”唐硕一直都跟在燕生身后,此时也是一脸疑惑地站在卧房的外间。 这常安燕府里的其他人没见过主君醉酒,他和梁成却是每三年都要见一次。依着如今燕家在天岚国商贾之间的地位,主君在酒桌上就算是要以茶代酒也是无人会出言阻拦,这是他们对燕家的敬重,是他们对主君的敬重,自也不会有人不知好歹地灌主君酒,然而有两个人却是例外,那便是三大商家中另外两家的家主。 三大商家,即江南道岑家、河北道吴家和关内道燕家,其中岑家和吴家皆是粮商,独燕家是行商起家,坐商则杂七杂八的什么都做,最要命是岑家与吴家的家主皆是主君的长辈,一位年近半百,一位则年过半百,三家之间交情不错,只是三位家主一碰头,主君就准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往年的聚会上,那两位每每都要将主君灌醉,给主君下过chun药而后与女子关在一起,烧过主君衣服害主君无衣蔽体,偷过主君钱袋害主君无钱结账,总之只要是能让主君丢人现眼的事情,那两位无所不做,若非主君机智,燕家家主早就名声扫地了,今年只是灌酒倒是不错了呢。 只是让唐硕想不明白的是,主君酒品不错,醉酒之后的言行举止几乎与寻常无异,外人是看不出端倪的,醉得最厉害的一次也只是倒头就睡,还从未这般闹腾过,今日他都已经将主君送进世安苑安置好了,熟料就在他以为一切妥当之时,主君竟是又跑了出来,直奔五郎君的院子去了,在五郎君的院子里转了一圈之后,又跑到四郎君院子去了,五郎君回来那会儿,主君刚从四郎君的院子里出来,正准备出门,可是见着了五郎君,主君就把五郎君给扛了回来,莫非主君之前便是一直在找五郎君? 醉了?燕秋尔撇嘴。他还不知燕生是醉了?不说他举止怪异,单是这冲天的酒气也足以证明他喝了不少。只是燕生怎么会喝那么多酒?在燕秋尔的印象中,燕生醉酒这件事是从未发生过的。 “为何会醉?阿爹昨夜不是去见岑家与吴家的家主了吗?” 就因为是去见了那两位,主君才会醉成这样。唐硕微微撇嘴,而后答道:“每次都是如此。”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他是知道唐硕这人少言寡语,可这回答是不是也太简洁了点儿?听得他云里雾里的,只能猜出个大概。平日里回答燕生的提问的时候也没见他用词这么少啊。不过看唐硕不怎么担心的样子,燕秋尔也不担心了。 “五郎君,燕侍郎来了。”回府的时候,梁成是与肖娘几人走在一起,故而比燕秋尔迟了一些,进门的时候刚巧见着燕寻,又听仆婢说了燕生将燕秋尔扛回世安苑的事儿,于是便来世安苑禀报。一踏进卧房的门儿就闻见了熏人的酒气,梁成心知燕生定是醉了个不省人事,索性直接向燕秋尔禀报了。 “知道了。”燕秋尔应一声,而后便转身想要下床,然而身体转到一半却遇到了阻力,燕秋尔回头一看,就见侧躺着的燕生两手攥着他的衣服。 燕秋尔眨眨眼。这是什么情况?睡着了还得抓着他,是怕他跑了吗?现在怎么办?难道要他效法先人也来个为爱断袖?为了父子之爱断袖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适?何况他跟燕生之间是哪儿来的父子之爱啊? 燕秋尔暗笑一声,便单手解开自己的腰带,准备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衣服还不有的是吗?他换一件就完了呗。 “梁管事,劳烦你找件可以替换的衣服给我,衣服被阿爹攥住拉不出来了。” 听到这话梁成愣了愣,而后才应了声是,赶忙去柜子里给燕秋尔找衣服。主君这是酒后露真意了吗?这都醉得意识不清了,却还知道要抓住五郎君,真是个诚实的人啊。 “梁管事,你过来帮我一下。”单手脱衣服本就有些困难,燕生抓着的地方还刚好在腰带,这更是给燕秋尔增加了难度,以至于燕秋尔一不小心将衣服弄了个乱七八糟。 “是。”梁成这才抬脚上前,将用来替换的衣服放在床上,而后哈着腰替燕秋尔整理衣服,“主君抓的也真是个地方。” “他以前就这样吗?”燕秋尔随口问道。 梁成瞄一眼燕秋尔,笑着答道:“没有,这还是第一次。主君不与人亲近,也就五郎君的情况特殊些。” 特殊吗?燕秋尔撇撇嘴,眼中不自觉地有笑意流转。 熟睡的燕生突然动了动耳朵,霍地睁开双眼,一睁开眼就先看到燕秋尔的背影,然后是哈着腰在帮燕秋尔宽衣解带的梁成。燕生两眼一瞪,猛地坐起,长臂一伸一勾,便将燕秋尔拉进自己怀里抱住,背靠着墙壁,双目圆睁,怒瞪着梁成,威吓气势全开。 “诶?阿爹你醒了?”燕秋尔被吓了一大跳,转头去看,也只看到燕生绷紧的侧脸。怎么了?睡迷糊了? 而直接面对燕生威吓的梁成却是已经僵住了,面对燕生残暴的视线,梁成有种自己将被一只猛兽撕碎咬死的错觉。而受到燕生威吓力波及的唐硕则绷紧了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若不是因为眼前都是熟悉的人,唐硕早就拔剑出鞘了。 咽一口口水,梁成小心谨慎地向后退出,每一个脚步、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温和地诠释出他的顺从。 “我不碰他……不碰他……”梁成一边小声安抚,一边谨慎后退。这是某种本能吗?醉得连人都分不清了,却是不让人碰五郎君? 燕秋尔茫然地眨眨眼。现在这情况……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护犊子?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 见梁成不断后退,燕生手一挥,用内力打落床帘,将梁成和唐硕连人带视线一并阻在外边。 “阿……爹?”床帘飘落之后,身后的燕生就没了动静,被惊呆了燕秋尔试探着低唤一声,却没得到燕生的回应。 燕秋尔在尽量不惊动燕生的情况下动作极慢地转头,待能看清燕生的表情时,却见燕生已经闭上了眼睛,似是又睡着了。 “五郎君,主君他……”外边的梁成和唐硕听见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便有几分担忧地小声询问道。 “……阿爹睡着了。”燕秋尔突然有些哭笑不得。重活一世之后,他怎么觉得燕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睡、睡着了?方才眼睛还瞪得那么圆,这就睡着了?梁成和唐硕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燕生,顿时有几分不知所措。 燕秋尔盯着燕生的侧脸看了半晌,索性放松身体,软趴趴地靠在了燕生的胸膛上,对外边的梁成和唐硕说道:“麻烦梁管事招呼堂哥。实际上我探听到一些与左家有关的消息,可昨夜阿爹与梁管事都不在,于是我就直接让人给林谦送了信,堂哥今日来兴许是为了此事。” 五郎君探听到与左家有关的消息了?他是何时、向何人打探的?他探听到多少?他又是让谁去给林谦送的信?梁成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知道即便是问了,燕秋尔也不会如实回答他,于是梁成什么都不问,应了一声,便与唐硕一起退出了主屋。 燕生的手紧紧地缠在腰间,燕秋尔只能勉强调整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仰头打量着燕生的睡脸。 总觉得事情渐渐有些脱离掌控,也开始与他的初衷背离。他原本只是想现讨好燕生,让自己在燕家的日子好过一些,而后将该解决的事情解决掉,寻一个时机脱离燕家,可现在…… 人心终究是不能预测和计算的,他以为燕峰与燕元还会跟前世一样对他心生嫉恨,他以为燕新堂和燕征还会跟前世一样跟他做表面上和睦的兄弟却互不深入,他以为燕生和管事们还会跟前世一样无论对谁都是那般公正冷漠,可惜,除了燕峰与燕元对他的敌意未曾变过,其他人的情感都随着他的改变而产生了变化,而燕生的情感变化无疑是最大的。 真心的付出与回报之间,羁绊也越来越深。起初他还能对燕家的事、对燕生的事置之不理,可如今他竟是连燕生的夜不归宿都担心上了,就连此刻都宁愿自己躺得不舒服也不愿强行甩开燕生的手惊醒燕生。 燕秋尔其实有些不明白他自己对燕生的好究竟是哪一种好,就如同他不了解燕生对他的好是属于哪一种,他们两个不是父子,谈不上是亲人,却也不似朋友,还能是情人不成? 燕秋尔一愣,眨眨眼,仔细打量一下燕生的脸,收回视线思索片刻,再仔细打量一下燕生的脸,又思索片刻。 嗯,最近有些累了,今儿早又起得早,困得脑子都不灵光了,他还是再睡会儿吧。 燕秋尔又在燕生的怀里蠕动一番,调整了个适合睡觉的位置,头一偏就闭上了眼睛。燕生强劲而平稳的心跳声清晰地传入耳中,似是一首催眠曲,催着燕秋尔安稳入眠。 燕生这一觉是睡到下午才醒,还没睁开眼睛就觉得自己怀里抱了个什么,猛地睁开双眼就看到怀里抱着的竟是燕秋尔。 这里是他的卧房没错,可为何他会抱着五郎?而且五郎为何衣衫不整?难道是他醉酒做了什么?不对,他若当真对五郎做了些什么,五郎不可能还安稳地熟睡在他怀里。 燕生正一个人陷入混乱无法自拔,燕秋尔就也从睡梦中醒转。 “唔……阿爹醒了?”燕秋尔揉揉眼睛,转头迷迷糊糊地看着燕生。 “嗯。”燕生答话的声音有些僵硬。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五郎虽有大半时间都是住在世安苑,与他同床,可因着五郎那叫不醒的特殊情况,他其实从未见过五郎刚睡醒的样子,通常在五郎睡到自然醒的时候,他便已经在书房了,而偶尔有事用湿布叫醒五郎的时候,五郎的表现又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 睡到自然醒的燕秋尔的眼神是朦胧的,声音是软软的,未完全清晰的意识让他整个人都呆呆的,又懒懒的,毫无防备的样子看得燕生呼吸一滞,意识到自己的爱意之后第一见到的少年躯体更是让燕生心生动摇。 燕生赶忙伸手,合上燕秋尔大开的衣襟。 “睡觉怎么不盖被子?连衣服都没扣好,就不怕着凉?” “唔……没觉得冷。”燕秋尔打了个哈欠,自己将衣服整理好,才转身下床,出去找梁成要了醒酒汤,而后才转向跟出来的燕生问道,“阿爹平日里不都很节制吗?昨夜怎的在喝了那么多酒?” “下次带你去你就知道了。伤口怎么样?”说着,燕生便撸起了燕秋尔的衣袖,然而衣袖才撸到一半,燕生就黑了脸,待衣袖完全被撸上去的时候,燕生就毫无阻碍地看到了燕秋尔胳膊上的伤口,而他之前缠好的绷带已不知去向。燕生抬眼,责备地看着燕秋尔。 “呃……”燕秋尔摸摸鼻子,干笑两声,解释道,“昨夜沐浴的时候沾湿了,我就给拆了下来,见伤口没什么大碍,便没再包扎,不是愈合得很好吗?” 好什么好?虽未伤及筋骨,可那伤口也是不浅,不包扎的话难保不再裂开,哪里好了? 燕生瞪燕秋尔一眼,道:“不是说了让你别沾水?” 有这么严重吗?不理解燕生为何生气,燕秋尔嗫喏道:“沐浴还能不沾水啊。” “那就禁止沐浴!”燕生理所当然地说道。 燕秋尔默然。燕生还能更不讲理一些吗? “主君。”梁成从门口探进头来,看着正在对峙的二人,笑道,“主君,可以沐浴了。五郎君跟主君呆了一个上午,身上想必也染了酒气,可要与主君一同沐浴?”看他是个多么善解人意的管事,连这样的机会都为主君准备好了。 “不必。” 燕生和燕秋尔异口同声地拒绝,而后有些诧异地看了彼此一眼。 “梁成,看住他,我去去就回。”说着,燕生便大步前往浴室沐浴。 看住他?看住谁?五郎君吗?莫非五郎君又要做什么坏事了?梁成莫名其妙地看向燕秋尔。 “看我干吗?”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在堂厅里寻了个地方坐下,“若连梁管事都不明白阿爹的意思,我如何能明白?” 梁成转了转眼珠子,笑着说道:“五郎君聪慧过人,总是能领会主君心意,这一点便是属下也望尘莫及。” “你奉承人的能力也是让人望尘莫及。”燕秋尔斜了梁成一眼。 “哪里,五郎君也不差,中午那会儿齐大夫还差人送了礼物来,点名是赠与五郎君的。”梁成脸上的笑容加深。 齐鸣这礼物往燕府这么一送,无论是指名给谁,齐大夫与燕家相交的这个消息很快就会在常安城扩散开来,于燕家来说是十分有利的。 皇帝年迈,哪位皇子能继承皇位已经逐渐成为朝中大臣最为关注的时间,三位皇子之间的暗斗亦未曾断过,而燕家与左家之间的争斗正是皇子明争的第一步。虽说皇子在皇位之争中是否有胜算一看能力二看朝中世家支持,可若能傍上富甲一方的商家也是能为其增加筹码。商人能为政治赢取的利益是不可估量的。 在朝中群臣已厌弃太子楚豫的时候,燕家的出现在群臣心中就变成了淮安王或者九皇子的宣战,是群臣喜闻乐见的,只是圣意难测,文武百官拿捏不准的是皇帝到底有多偏袒太子。 就在此时,齐鸣向燕家示好。齐鸣乃是皇帝近臣,以其忠心耿耿和刚正不阿而为皇帝所重用,常伴君侧,深知君心,故而齐鸣之言行多半都能代表君心。若皇帝当真厌恶燕家,想要替太子除掉燕家,那齐鸣也定是不会向燕家示好,除非是他不想要命了。 故而齐鸣在此时送礼物来燕家,对燕家、对楚易来说都是好事。 “齐大夫?哪个齐大夫?”已沐浴完毕的燕生端着一盆热水进门,听梁成说到有人给燕秋尔送礼物,燕生便好奇地开口问道。 五郎整日呆在世安苑里,可这人脉怎的越来越广了?先是结实了秦九和林谦,如今又来了个齐大夫,再过两日是不是连皇帝都要给这小子送个什么礼物来了? “回主君的话,是金紫光禄大夫齐鸣,今儿早上跟太子一起来为四郎君送行,与五郎君聊了几句,似有一见如故之意,午时将至的时候,便有齐府的人将礼物送上门来了。”梁成上下打量一下燕生,对燕生这沐浴速度感到些许惊讶。 “与太子一道来的?”燕生蹙眉。初涉官场,燕生虽已收集了文武百官的信息和派系分化,可终究还是不熟悉的领域,还有些迷糊,此时听说齐大夫是与太子一起来的,便担心齐大夫是与太子一伙的。 “阿爹不必担心。”燕秋尔依旧是轻而易举地看穿了燕生的担忧,于是开口解释道,“齐大夫虽是与太子一起来的,可看着倒像是皇帝特地让他来监督太子的,而且齐大夫临走之前给我留了句话。” “什么话?”燕生与梁成好奇地看着燕秋尔。 “奸佞相伴,人心已失,靠山将倒,富贵将尽。这话是我与他谈起太子时他与我说的。” 燕生与梁成将这十六个字默默重复一遍,心中一凛,惊诧地对视一眼。 “这句话我也安排人给林谦送去了,好让九殿下仔细盘算盘算,看咱们是否要先静观其变。”见两人沉默,燕秋尔继续说道,“另外我也得到消息,说左家不是常安人,而是来自淮安,且似是改了姓氏,既然如此,我猜他们接近太子也并非是要助太子一臂之力,反倒像是别有用心。” 盯着燕秋尔沉默半晌,燕生才开口问道:“这些消息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多跟府里的仆婢聊天啊。”燕秋尔笑道,“我可是靠着贩卖消息挣钱的,若得不到消息我岂不是要穷死了?” 燕生摇头失笑,梁成好奇问道:“那这么重要的两条消息,五郎君怎的不是卖给九殿下,反倒直接送出去了?” 燕秋尔奸诈一笑,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帮了九殿下这么大的忙,以后伸手跟他要钱花,他好意思不给吗?他要是不给,我就去打听点皇室秘闻什么的拿出去卖,估计也能挣不少。” 这话五郎也真敢说!燕生轻轻在燕秋尔的头顶拍了一下,便端着热水拐进了卧房:“过来,我给你擦身。” “哦,好。”燕秋尔下意识应了下来,还起身脚步轻快地跟在燕生身后,迈开几步之后,燕秋尔才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燕生给他擦身?为什么?怎么擦?要……脱光? 燕秋尔站在卧房门口,怔怔地看着燕生的背影。不知为何,之前还能在燕生面前毫无顾忌地脱衣沐浴的燕秋尔突然尴尬了起来。 “阿爹,这个……我可以自己来的。” 第60章 第一次亲吻 “昨夜我倒是让你一个人了,结果呢?哼!过来。”燕秋尔这人细心也粗心,在谈论正事或者面对别人的事情时他总能考虑周全,心思细腻,可对他自己的事情就不拘小节,那得过且过的随意燕生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这孩子人前人后分明就是两种样子。 燕秋尔扶额。他永远都猜不到燕生会在何处纠结,也永远想不明白燕生为何究竟。不就是拆了个绷带吗?燕生还至于连他的自理能力都质疑上了吗? 燕秋尔讨好地冲燕生笑着,说道:“没注意伤口是我不对,阿爹您就别生气了,您看您贵为燕家家主,怎好做这等杂事,我自己来就好,我自己来。”燕秋尔谨慎地靠近燕生,伸手想要拿过燕生手上的那块布巾。 “话多!”燕生瞪燕秋尔一眼,即使燕秋尔已经注意到了距离,燕生还是轻易伸手抓住了燕秋尔的后衣领,使劲一扯便将燕秋尔方才随便整理好的衣服整个扯了下来,“去床上,背对我坐好。” 身上一凉,燕秋尔暗骂自己方才为何不把衣服穿好。抬眼见燕生的表情十分坚决,燕秋尔默默计算了一下反抗成功的概率,最终只能放弃反抗,垂头丧气地爬上床,面朝墙坐好。 燕生这才沾湿了布巾,又拧干,而后才走到燕秋尔的身后,一下一下地擦拭起燕秋尔的后背,燕生的视线也随着布巾一寸一寸地从燕秋尔光洁的肌肤上滑过。 背对着燕生,燕秋尔完全看不到燕生的表情,静得连心跳都变成巨响的气氛下,燕秋尔有几分坐立难安,于是便随便寻了个话题,向燕生问道:“阿爹,今年的商联会要在哪里举行?” 每次召开商联会的地点都不相同,且无迹可寻,西域也好,北地也好,主办的三大商家想要去哪儿,其他人便要跟着去哪儿。商联会进行期间所有与会者的食宿费用全部由当年的主办家族支付,也就是说这商联会也是三大商家的一个财力比拼,能否安排得让所有人满意更是决定了一家在商界的风评,甚至会动摇其地位。 所谓经商,其所经营的除了物品,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开一条人脉则创一条商路,断一条人脉则断一条财路。故而这商联会无论对哪个商贾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洛阳。”燕生的手隔着一块布巾游走于燕秋尔的肌肤之上,虽隔了一块布巾,燕生却还是对燕秋尔的触感有所感受。五郎太瘦了。 “洛阳?”燕秋尔一愣,扭头惊讶地看着燕生,“今年可是燕家主办?” “是。”燕生单手绕过燕秋尔腋下,勒着他的腰腹一提,就顺着燕秋尔的姿势将燕秋尔捞进自己怀里,开始为燕秋尔擦拭前边。 “那阿爹要离开常安?” 燕生顿了一下,而后才点了点头。手按着布巾从燕秋尔的胸前擦过,某处凸起的触感让燕生心猿意马。 见燕生点头,燕秋尔愕然,眨着眼一脸呆相地看着燕生,失语半晌,才有些僵硬地开口问道:“那……阿爹打算带谁过去吗?” 燕生将一直在燕秋尔的胸前和下身打转的视线收回,与燕秋尔对视,道:“我会带大郎去,大郎也该学着做些大事了。”燕齐心性淡薄,安守本分,这方面虽是让他省心,可也让他忧心,也该带他去见识见识大场面,激发一下他的雄心壮志了,不然燕家的大郎君没有好胜之心可如何是好? 燕秋尔眨眨眼。所以燕生的意思是他去洛阳就只带燕齐和管事?不带他去?这一去就是三四个月,燕生不带他去?听出这层意思的燕秋尔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又有些憋闷。 没听到燕秋尔的回话,燕生继续道:“本是想带你去,可常安这边除了燕家的日常生意需人打理之外,现今又多了九皇子一事,生意上的事情其他人都做得来,可九皇子的事情除了你无人能盘算得清楚。我将肖娘和梁成留下,若需调用钱财就尽管与他们二人说。” 燕家上下,不管是谁想要调用家族的钱,不管这钱是用来购货还是建府,都必须层层上报,最后经由燕生同意后这钱才拿得出,哪怕燕生行走在外,也得找着他征得同意。而这是燕生第一次将财权下放。 燕生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九皇子夺位之路上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单靠九皇子、林家和燕寻的那点儿积蓄定是不够,现在他既与燕家联合,想必也不会羞于开口,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若九皇子急需用钱,却要几经周转得他批准怕会误了时机,倒不如将这权利交给燕秋尔,也好方便行事。 准他调用燕家钱财?那岂不是将燕家送到他手上任他处置了?虽然知道纵使他要做什么对燕家不利的事情,只要梁成和肖娘出面阻拦他也是什么都做不成的,燕生或许是在知道这点的情况下才做出的决定,又或许燕生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无论如何,燕生给予燕秋尔的信任都让燕秋尔心惊。 “阿爹给我这么大的权利,就不怕我这个败家子把燕家的金库挥霍一空?” “随你。”就金库里那点儿钱,就算五郎都花光了,他也能再赚回来,怕什么? “随我?”燕秋尔心中又是一震,故意调侃燕生道,“阿爹若是这样说,我可是会当真了。” 这小子是在怀疑他的信任和真诚?燕生无奈,放下了床帘之后,扬声冲门外喊道:“梁成,进来。” 听到召唤,梁成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以为那两个人要在里面继续腻歪一会儿呢,怎的就叫他了? “主君,何事?” “将金库钥匙给五郎。” “主君?” “阿爹!” 燕生的话音一落,梁成与燕秋尔的声音便同时而起。 “属下可否询问原因?”燕生这一天都未有机会与梁成谈几句正经事儿,故而昨夜宴聚上的决定梁成还尚不知晓,此时听了燕生的吩咐有些搞不清状况。此事非同小可,可不是燕生吩咐了,他就必须毫无异议地去做的。 “昨夜已决定今年的商联会由燕家操办,地点在洛阳,故而九皇子一事打算交给五郎。” “原来如此。”这样一说,梁成便明白燕生的心意了。只是就算要让五郎君主管此事,也没必要将钥匙交出去吧?他不是也要留在常安城里吗?整日跟在五郎君的身边,五郎君转头向他要把钥匙有多难? “梁管事,阿爹说笑呢。”燕秋尔急了,撩开床帘就要往外出。 “别出来。”燕生一转身便将人又按了回去,“你不是不信我吗?”燕生的两手撑在燕秋尔脑袋边儿,俯视着燕秋尔盛着慌张的双眼。 燕秋尔怔住。燕生的目光缱绻,看着他有坚定,有迫切,有不悦,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没有丝毫隐瞒地全部展现在燕秋尔的眼前。 梁成按松了一口气。幸而五郎君是个明事理的人,也是个善良的人,不然若是主君的这份心思被利用,那便当真是燕家之祸了。不过若五郎君不是这样的人,主君也不会倾心于他吧。瞧燕生与燕秋尔已上一下的暧、昧姿势,梁成暗笑一声,识相地退了出去。 “五郎,你叫我一声阿爹,却全然不信我?”燕生听到了梁成离开的声音,却没有理会,现在有比梁成更重要的人。 燕生一直想不通,有谁家的孩子会不依赖自己的父亲,可五郎偏生就是这样,五郎可以为他出谋划策,可以为他的起居安危担心,却绝不会依赖于他,不会跟他说自己的秘密,甚至不会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求助于他,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有拉近,可还是有一道墙挡在两人之间,一道只能由五郎去推倒的墙。别人家的儿子都会与父亲之间竖起这样一道墙?除非……除非五郎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 “我、我没有……”燕秋尔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不相信燕生吗?不,他从未怀疑过燕生,他相信燕生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他相信燕生会做到他所做出的每一个承诺,他只是……他只是不会把自己交给燕生,就如同他不会将自己交给燕家一样。他了解他们,相信他们,可以接受他们的善意,也可以对他们友善,可最后的那一步他总是会下意识地收住,不再向前。 “五郎……秋尔,我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吗?”燕生伸手轻抚燕秋尔的脸颊,微微用力,迫使燕秋尔与他对视。 “没、没有。”燕秋尔的视线再次移开。 燕生不悦地蹙眉。他不是不能等,他一直在等,等燕秋尔对他放下心防,可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为何还是不行?他还要等多久?此去洛阳没有三五个月怕是回不来,这期间又会生出何种变故?燕生最怕的就是不相信、不依赖他的燕秋尔会因为什么事情轻易离开燕府。 “那为何不看着我?秋尔,你到底在瞒我什么?难道……你已知晓自己的身世?” “我不知……”被燕生突如其来的提问吓了一跳,本就心慌意乱的燕秋尔下意识地急吼出声,想要反驳,可脱口而出的话才说到一半,燕秋尔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如此一来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已知晓身世。 “你是何时知道的?”燕生直起身子,站在床边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也跟着坐起来,苦笑一声,答道:“去年腊月阿爹……主君回府那会儿就已经知道了。” 听燕秋尔喊他主君还真是有点儿奇怪,燕生蹙眉问道:“你向我奉茶时便已知晓你我并非父子?” 燕秋尔沉默地点点头。 “那之后你从未把我当做是父亲?”燕生的心中突然生出几分雀跃。若燕秋尔从未将他当做父亲,那燕秋尔之前的种种便只是为他燕生这个人或喜或忧? “是……”本想至少要等花月阁建好了他才要找个机会离开燕府,现在看来怕是要提前了,他这样欺骗燕生,燕生怕是不会再留他了。 “你小子……你这小子!”燕生笑骂两句,突然身体前倾,猛地将燕秋尔扑倒在床上,低头就是一通狼吻。 臭小子,早就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世不早与他说?他还在担心这父子关系该如何扭转,这小子却是从未将他当做父亲! 燕秋尔傻眼了。为何燕生在吻他?更要命的是,这才一个吻,他竟就有反应了? 燕生这一吻也只是为了抒发喜悦的心情,心情发泄得差不多了,燕生便放开了燕秋尔,伏在燕秋尔的身上,眼神晶亮地看着燕秋尔因为缺氧而红彤彤的脸。 燕秋尔被燕生这晶亮的眼神晃得闪了神,回神之后才吞吞吐吐地开口:“为、为什么?” “你曾问我为何对你好。”燕生舔舔嘴,看着燕秋尔因那一吻而蒙了雾的双眼便觉有几分蠢蠢欲动,“当时我只说你特别,你问我为何特别,我却没能答出,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爱上你了。” 燕秋尔眨眨眼,突然撑着上身坐起来,而后快速退到墙边,后背紧贴着墙壁,底气不足地说道:“你、你搞错了……我、我可是男子……” “搞错?”燕生眉梢一挑,抬腿跨上床,逼近燕秋尔身前,两手撑着燕秋尔身后的墙壁,凝视着燕秋尔的双眼说道,“秋尔,你那么聪明,当真没猜到吗?” 没猜到吗?燕秋尔与燕生对视,颤巍巍地开口道:“我、我不知……” “秋尔在怕什么?”那一句话明白地说出口之后,yu望便也止不住,不过此时显然不是什么爆发yu念的好时机,可燕生也闲不住,执起燕秋尔的手,细碎地吻着燕秋尔的手指,“我要如何做你才能信我?” 燕秋尔心乱如麻,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只能茫然地看着燕生。 瞧着燕秋尔那副可怜样儿,燕生也知燕秋尔是慌了,兴许这急转的形势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燕生无奈一笑,伸手揉了揉燕秋尔的脑袋:“不急,慢慢想。”话音落,燕生又在燕秋尔的唇上轻啄一口,而后利落地转身,大步离开。他得去自己解决点儿问题。 被留在房间里的燕秋尔逐渐冷静下来,下床,到柜子里去找衣服。一打开柜门,燕秋尔就瞧见这大大的衣柜里,有三分之二的空间里挂满了他的衣物,每一件都是用料考究手工精细,这些全都是燕生让梁成去置办的,而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空间里才是燕生自己的衣物,可这里明明就是燕生的住处。 燕秋尔穿上衣服,转身环视这个已在一个月内走熟的卧房,许多东西都是燕生为他准备的。 燕秋尔收回视线,没有走门,而是翻窗离开了世安苑,雇了辆马车,便去了自己在昌乐坊里的那处新宅。 燕生一刻钟之后便又回到了卧房,燕秋尔却早已不见。 “五郎君呢?”跟在燕生身后的梁成见屋里没人,心里就是一惊。他一直都在主屋附近,可却没瞧见五郎君离开,五郎君的人怎的就没有了呢? 燕生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没有接话。 这两个人又怎么了?梁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主君,属下这就去五郎君那儿看看,五郎君兴许是回了自己那儿。” “不必了。”燕生出言阻止道,“想明白了,他自会回来。”现在追去也无计可施,秋尔的心结只能由他自己来解开。 想明白?梁成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突然一脸诧异地看着燕生问道:“主君,您该不会都对五郎君说了吧?您的……呃……心意?” “说了。” “您、您怎么就说了呢?您好歹等五郎君再大一点儿啊。” “再大一点儿?”燕生轻笑一声,“该懂的他都懂,我何须等他再大一点儿?” “该懂的都懂了他也未必在感情的事情上开窍啊,五郎君终究还是个孩子,何况,主君您倒是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了,怎的没见您在感情的事情上早开窍啊?若不是属下提醒您,您不也还是自己把自己蒙在鼓里吗?” 燕生扭头瞪梁成一眼,而后才道:“秋尔与我不同,他若不懂人心、不懂人情,如何能做到八面玲珑?他若不懂感情之事,又何必替浮生担忧?何况他已知晓自己并非是燕家血脉,若非今日点破,我如何能安心前往洛阳?我只是想不通,这燕家究竟有什么逼得他死守最后一道防线。” “五郎君已知晓自己的身世了?”梁成微愣,想起年前他与燕秋尔之间曾有过的一段对话,梁成这才意识到那是燕秋尔想借他之口透露给燕生,结果他却没与燕生说过,“主君,属下以为,五郎君既知道自己并非燕家血脉,就必会与燕家保持距离,那五郎君之前的种种拒绝便也都说得通了。” “何意?”燕生转身,不解地看着梁成。 “主君,燕家是燕姓人的燕家,那生意是姓燕的,这些个府宅也是姓燕的,大郎君、二郎君他们积极经营店铺,为燕家出谋划策,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姓燕,有义务为燕家肝脑涂地。三郎君会为燕家尽心尽力,也是将自己当做了姓燕的。而五郎君那样聪慧的人,既已知晓自己其实并不姓燕,他如何能动燕家的东西?他不姓燕,他随时有可能被赶出燕家,他在燕家没有立身之处。” “燕家没有他立身之处?”燕生低喃一句,觉得梁成这番话说得着实在理,“原来他在燕家、在我身边的时候竟是从未心安过。……梁成,你说秋尔会不会在另寻可以安身立命之处?” “主君的意思是……” “秋尔有没有在外边购宅开府?有没有自己另开店铺?”若是秋尔的话,必不会坐以待毙,既然燕家不能让他安心,那他是定要寻另一处安心之所。 “这个属下倒是没得到消息。”若是五郎君的话,倒还真有可能自立门户去,“主君,要属下去查查吗?” 燕生蹙眉,纠结一阵之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查。那是秋尔的事情,我更希望他能亲口跟我说。”而且燕生突然有一种期待,期待某日棋逢对手。 “那五郎君的去处……” “找。”想到燕秋尔此时不知是跑到哪里去了,燕生就黑了脸,“找到便回来,无需盯着。” “是,主君。”无需盯着?呵,他们得先找到五郎君才是啊!这常安城可不小啊,一百多个坊里,谁知道五郎君会往哪个里边钻啊。 就在梁成即将踏出主屋大门时,又听到了燕生一句叮嘱:“先去平康坊找找。” 听着燕生沉下去的声音,梁成暗笑一声,赶忙离开。 而另一边,燕秋尔坐在宅子的院子里,喝着他之前藏到这儿的好酒,哀叹为何此时燕征不在。有关身份一事,他也只能跟燕征商讨。 现在又该如何是好?他是做梦都没想到燕生会跟他表白,燕生会爱上他?那个燕生会爱上他?这一定是燕生搞错了什么吧?可是燕秋尔心知燕生不会弄错,不清不楚的事情,燕生是不会说的。 可是为什么呢?燕生为什么会爱上他?燕生又是何时爱上他的? 那么他对燕生呢?不爱吗?爱吗?这个答案他或许早就已经知晓了。 第61章 狡兔第二窟 燕秋尔彻夜未归,梁成也没能在夜禁之前找到燕秋尔,而夜禁之后没有特权的燕家人也不能随意走动,第一次完全失去燕秋尔的消息,燕生寝食难安,可纵使再急,燕生也让梁成撤回了所有在外边走动打探的燕家人,不然犯了夜禁再被巡逻的士兵抓个正着,那估计就是被乱棍打死的下场了。故而燕生只能自己憋在世安苑里寝食难安,哪怕心知燕秋尔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可燕生还是止不住担心。 燕秋尔在燕家之外便就是一个人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没个人帮他,燕生怎能不担心?燕生更担心的是燕秋尔会不会就这样一去不回。 燕生的焦躁不安一直持续到巳时将至,直到梁成来报说左宁带着皇后登门拜访。 腾远堂中,皇后坐在上首的位置,左宁则像是个随从一般在皇后的身后正襟危坐,燕生向皇后见礼之后,便在一侧坐下,因着皇后的身份特殊,燕生将多余的仆婢尽数遣散,只留下一个女婢伺候茶水,这女婢还是梁成从世安苑中选出的手脚最利落的。 “不知皇后屈尊驾临燕府所为何事?” 皇后的手上一直捧着茶杯,缓缓摇晃着,惬意地嗅着茶香,听了燕生的问题也不立即作答,将那茶吹凉了轻啜一口之后,方才开口道:“燕府这茶竟是比皇宫里的还香。” 燕府的茶比皇宫的香?这话听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像是赞扬啊。燕生依旧半垂着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惶恐,不冷不热地答道:“皇后谬赞。” 皇后的眼神一晃,低头将茶杯放在身边的托盘上。面对当朝皇后却不显局促慌张,更没有丝毫谄媚讨好之态,这燕家家主果如宁儿所说,是个不好应付的人。正直的人总是不好应付的,正直却还有钱有势的人就更不好应付了。 “我今日来,实际上是来向燕家主告罪的。”思量再三,皇后决定对燕生采取怀柔政策。 “草民惶恐,不知皇后所言何意。”燕生微微转身向皇后,弓身俯首,镇定平静的声音与他所说的惶恐完全不相符。 “燕家主不必如此。”皇后宽厚一笑,虚抬右手,示意燕生可以直起身子,“今日我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替我那顽劣的儿子向燕家主谢罪。听宁儿说,前些日子太子与令郎起了争执,一时冲动误伤了令郎。太子是个直性子,太过坦率反倒是容易让人对他产生误解,伤了令郎太子也十分愧疚,只是圣人得知此事之后大发雷霆,太子正被罚闭门思过,实在无法登门道歉,便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替他来了,希望燕家主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太子计较,也莫要与左家计较。燕家乃是百年巨商,断不会不给左家这样的小门小户留活路吧?” “草民不敢。”燕生先将这客套话说了,而后才开始思考皇后所说的话。 皇后所言之事定是在说前日五郎与太子斗殴一事,可那件事怎么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去?难道是太子自己抖出去的?不,虽然太子的残暴鲁莽和心高气傲降低了他的精明,可也不至于连什么能跟皇帝说什么不能跟皇帝说都不知道。既然不是太子自己抖出去的,那这事儿是……九皇子捅到皇帝那儿去的?五郎给他出的主意?至于皇后最后一句话暗指燕家近来抢了左家生意一事,燕生只当没听到。 “作为赔礼,我可以答应燕家主一个要求,无论燕家主是想要金钱还是地位,亦或者燕家主想让燕家成为皇商,无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燕家主,只要燕家主肯原谅太子。”皇后特地将“原谅”二字咬得很重,使得这普通的两个字听起来有几分特别。 燕生抬眼瞄了皇后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皇后今日是来警告燕家不许再阻太子的路,还是来替太子收买燕家的?是要直接拒绝还是将计就计?燕生盘算一番,才开口答皇后的话。 “犬子受伤实属意外,与太子无关,倒是犬子无状,冲撞了太子,还请皇后殿下恕罪。”燕生叩首,语气里分辨不清他这话里有几分真心。 燕生这一叩首,皇后反倒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不是说燕生心高气傲不惧权贵吗?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谢罪了?不是说太子与燕五郎之间的事情全部都是太子的错吗?那心高气傲的燕生为何要为燕家没有错的事情谢罪?这也算是心高气傲不惧权贵?皇后转身看向左宁,却见左宁也是满目疑惑,皇后不由狠瞪左宁一眼。 皇后转回头看着燕生,笑道:“燕家主快快请起。太子是个什么性子,我这做母亲的怎会不知?太子他啊,就是被我和陛下给宠坏了,心直口快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可有些话他说得,别人未必听得,这祸从口出的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幸而这一次是碰上令郎,只揍他一顿便作罢,这若是换成别人,还不得记恨上背地里捅刀子?” “太子身份尊贵,受人敬重,岂会有人对太子不利,是犬子欠管教,燕某定会以家法处置。” 皇后气闷。燕生是没理解她的意思吗?为什么说来说去却总觉得是在绕圈子?可燕生这人面无表情,语气也没有个起伏,皇后完全分辨不出燕生是真心还是假意。 左宁看看皇后,再看看燕生,突然插言道:“启禀皇后,阿宁今日央求皇后带阿宁来,亦是有求于燕家主。” 一听左宁这话,皇后立刻与左宁配合起来,道:“哦?我就说你从不离开太子身边,今儿怎么非要我带你来,原来是藏了这个心思,那你说说你找燕家主何事?” “久仰燕家主大名,左某本该再早一些登门拜访,可得皇家垂怜成为皇商之后事务繁忙,故而未得空前来,还望燕家主莫怪。” 繁忙?燕生挑眉。左家是一直忙着往皇宫里送钱吧?不过左家是哪来那么多钱往皇宫里送的?就凭左家的生意是赚不到那么多的吧? 燕生的心中回道:“阁下客气了,商贾无利不聚。”左家托给燕家的都是运送的生意,最多也就能见到燕家行商总管事肖何,怎么可能有机会与他相见?而且左家忙着在朝中周旋,怎有空与燕家这样的纯商贾打交道? 左宁一愣,而后对燕生拱手,诚心道:“燕家主所言甚是,左某受教了。左某今日便是为这一个利字而来。” “说。”虽是当着皇后的面儿,可此时与燕生说话的终究只是个左宁,故而燕生的语气和态度连半分顾忌都没有地恢复了寻常的状态。 仅这掷地有声的一个“说”字,就让皇后和左宁的心猛地一颤,这一个字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气势让左宁与皇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为何燕生年纪轻轻却能站在天岚国商贾的顶端。第一次与燕生见面的左宁开始重新评估燕生。 “左家想与燕家合作一桩生意。”左宁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燕生的神色,结果自然是没能从燕生的表情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关于什么?”燕生不置可否,只是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左宁与皇后对了一个眼神,而后对燕生说道:“是关于……铸铁一事。” 铸铁?燕生心中一惊,而后抬起头,冷眼看着左宁,问道:“铸铁?可是圣人授意?” 左宁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对燕生说道:“铸铁一事一直都是太子负责,宁儿既然敢向燕家主开口,想必也是得了太子的话儿,圣人怎么可能不知?” 燕生暗自冷笑。圣人知不知是一回事儿,准不准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何况他瞧左宁眼神飘忽,这事该是临时起意,这先斩后奏之事太子兴许不会与他计较,可若被圣人知道了,必是大罪。 “燕家生意不涉及铸铁,亦无人能做,怕是要辜负阁下美意了。” 左宁又是跟皇后茫然对视一眼。燕生这到底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啊?按理说能经营这么大的燕家,燕生该是十分精明的,不可能听不懂这话里的暗示,可连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的皇后都无法从燕生的神态表情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更是无从判断燕生到底因为心有顾虑而在试探,还是在充傻装楞的推诿。 “燕家主过谦了。”左宁笑道,“铸铁一事若连燕家主都没信心能做,这天岚国里又有哪个商家能做?而且不正是因着从未尝试过,才要一试的吗?依着燕家如今的财力和实力,只是铸铁又有何难?” 燕生作思考状。此时他若是不给出一个答复,这两人怕是不能走了。 于是燕生琢磨一下,开口道:“扩展家业这种事非我一人做得了主,请阁下容我与家母商议一番。” 就寻常商贾之家来说,要拓展新业确实应于家中其他人商讨,可燕生做事还需与他人商讨吗?左宁对此感到怀疑,却又无从质疑。 皇后盯着燕生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了看,虽然不觉得区区一介商贾有胆量不领她的情,可皇后总觉得若是燕生,便有这番魄力。 想了想,皇后做出了让步:“既然如此,宁儿,我们便走吧。” “可是皇后殿下,太子的事……” 太子之所以会被罚禁足,是因为九皇子突然跑到太后那里闹,说太子无缘无故伤了他的朋友,还扬言要杀人,太后一气之下就冲着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怒骂皇帝教子无妨,皇帝也恼了,却不能与自己的母亲生气,这火气便全都落在了太子身上,雪上加霜的是皇帝教训太子的时候,金紫光禄大夫齐鸣也在,并且还煽风点火,致使皇帝勃然大怒,不但禁了太子的足,还扬言要废太子。不过禁足是真,那废太子的怒极之言就只能吓唬吓唬太子跟皇后了,左宁知道,皇帝对太子还有期待,想要让皇帝废太子,就要再推上一把。 左宁不方便一个人来燕家,无论如何解释都会惹人怀疑,太子身边看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那一双双眼睛都紧盯着他,稍不留神他就有可能前功尽弃,故而左宁今日才怂恿皇后来燕家,本是提议让皇后劝动燕生去替太子求个情,毕竟受伤的人是燕秋尔,由燕生这个当爹的去求情多少也能浇熄皇帝的怒火。 当然,这只是左宁为了劝服皇后来燕家的说辞,实际上左宁是想要拉拢燕家与他合作。燕家会突然介入北去回纥一事,不是授意于淮安王,就是与九皇子有关,不管燕家背后的是哪个,扳倒太子必定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这与左家的目的不谋而合。左宁本想以铸铁为诱饵,先寻到可以与燕家私下接触的机会,只是燕生这般态度,要他如何进行下一步? 皇后也不理左宁,只跟燕生又客套几句之后,就昂首挺胸地离开。 左宁不敢独留,只能懊恼地跟上皇后的脚步。 燕生起身相送。一直在一旁伺候的女婢将主角都转身往外走了,便也起身,瞄了眼燕生的背影,提起裙子快步从腾远堂的后门跑去了后院。 “皇后殿下,为何不让燕家主替太子求求情?难道真的要让太子禁足三个月?”出了燕家大门,左宁将皇后扶上马车,自己则走在马车旁边,隔着窗子疑惑问道。 左宁看不见皇后的表情,只听得车厢里传出一声冷哼,而后是皇后不悦的声音:“不管那燕生是精明还是愚蠢,他摆明了一副要与你装糊涂的样子,难不成还要用刀驾着他的脖子逼他?也不知燕家是哪个与楚易那混小子有交情,若再让楚易去太后那儿闹一通,太子的地位可还保得住?” “皇后所言甚是。”左宁顺从地应下。 “你们日后行事小心着些,莫要再招惹到那个楚易,左右那小子也对皇位没有兴趣,你们能躲就躲着他点儿,太后本就不喜太子,你们莫要惹得一身腥。还有,拉拢燕家一事,若是说不通家主,便去找他的儿子。” 皇后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左宁,左宁就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句“是”。 伴着马车行至某处,左宁突然瞥见街角处有一个陌生人频频向他招手,左宁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便向皇后交代一句要去给太子买些糕点捎回去,便离开了马车,向西市的方向走去。 果然方才对他招手那人也不远不近地跟着向西市走去。 左宁一边猜测着那人的身份,一边向西市走去,大约在午时之后进了西市的一家食肆,找了靠边儿的空位坐下,点了菜之后便让小二放下了帘子挡住。 左宁没等多久,一直跟着他的那个人便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抱歉打扰左兄雅兴,在下燕峰。” “燕峰?你是燕家人?”左宁一脸惊讶地看着燕峰。难道是燕家主领悟了他的意思,要这位来跟他详谈?“请坐。”不管怎么说,左宁先让燕峰在自己的对面坐下了。 “燕郎君找我,所为何事?” “我听人说左兄想与燕家合作,却被舅舅拒绝了?”燕峰为自己斟了杯茶,有模有样地呷一口。 舅舅?这燕峰是燕生的外甥?左宁微微蹙眉。 “倒也不算是被拒绝,只是燕家主说需要时间考虑。” 燕峰哂笑道:“舅舅既然说要考虑,那八成是没什么希望。别看我家舅舅那副样子,偶尔也是会有些固执。” “燕家家大业大,燕家主会谨慎行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左宁和蔼一笑。 燕峰不置可否地笑笑,而后说道:“铸铁一事,舅舅虽没有兴趣,可我很有兴趣,左右都是姓燕,不知左兄是否有兴趣与江南燕家合作?” “江南燕家?”左宁挑眉。素闻燕家上下一心,如今看来也并非如此啊。不过说来也是,燕家那么大的家业,那么多的财富,没有人不想将其收入囊中,何况还是姓燕的。只是…… 左宁抿嘴。他原本就不是为了赚钱才要与燕家合作,再说的根本性一点儿,他是想与燕家身后的人合作,那江南燕家于他来说就是鸡肋了。不过…… 左宁又打量燕峰一眼。他倒是可以利用这江南燕家,利用得好说不定能迫得燕生与他合作。 “正是。”燕峰颇有些得意地点头笑道,“江南燕家虽只是燕家分家,可处在鱼米之乡,江南燕家也不比本家差。” “那么……合作愉快。”左宁笑着举起茶杯,向燕峰一敬,而后一饮而尽。 “哈哈,好说好说。”燕峰也笑嘻嘻地以茶代酒,喝过之后向左宁问道,“那么,具体是要……” “具体事宜我稍后会让人去与峰弟详谈,太子尚在宫中等左某回去复命,左某不宜久留,峰弟请自便。”说着,左宁就站了起来,礼貌地冲燕峰微笑。 “哦……这样啊,那左兄慢走。我也得赶紧回去了。”燕峰跟着起身,两人有说有笑地并肩向外走去。 食肆里,紧挨着左宁与燕峰方才呆的隔间西侧的隔间里,青玦将刚煮好的茶水倒入杯中,送到对面之人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的颜色。 燕峰这人他有听花月阁里的某位姐姐提起过,是燕家主的外甥,却因其父亲是入赘燕家故而随了母姓,与燕府里的郎君们也是以堂兄弟相称。半月前此人从临乡来到常安城,高调行走于城中各处,时常与一些富贵人家不学无术的郎君们厮混,只半个月便在常安城中扬名,只是名非好名。 青玦一直以为和燕峰顶多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兴许是其父母拜托燕家主代为管教才被送来常安城,没成想他们竟还安了这样的心思,难道他们打算取燕家主而代之? 青玦有些惶惶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带着他那张黑色的半面面具,眼神平静无波,似是未曾听见左宁与燕峰的谈话一般。 燕秋尔也没想到他不过趁机带青玦出来吃个饭谈谈事情,竟还能不小心听到这样的谈话,他的运气可当真是好啊。 “交代你的事情都记清楚了吗?” “是,都记清楚了。”青玦犹豫了一下,问道,“那……燕峰的事情。” 燕秋尔抬眼看了青玦一眼,道:“暂时不需要你担心。你只要做好花月阁里的事情便好,新聘的琴师、舞伎和护院都要管教好,你若不会,便交给会做的人去做,花月阁原来的那些人,信得过的你自己看着用吧。十日之后重新开业,不得延误。” “是。”青玦应下。 燕秋尔又从腰间接下钱袋,丢给青玦,道:“这些钱给你,去金城坊买一处宅子,作为禾府,花月阁里那些怎么都学不会讨好客人的,便送去府里做仆婢吧,不过什么样的人能送过去,什么样的人不能送,你可掂量好了。” “是,主君。” “这张面具给你。在花月阁里,你是管事的青玦,出了花月阁的大门替我办事时,你就戴上这张面具,以禾公子自居。”说着,燕秋尔又将面具抛给了青玦。 “可是……”青玦慌慌张张地接住面具,惶惶地看着燕秋尔。 “我这样做自有我的用意,你放心去做便是,若出了事,就让人去燕府找金豆,他自会告知于我。” “是,主君。” “嗯。”燕秋尔点点头,起身,“我走了,你给花月阁里的人买些吃的带回去吧。” “青玦替他们谢谢主君。”青玦跪地叩首,万分庆幸自己当初所求之人是燕秋尔。 燕秋尔摆摆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食肆,雇了马车回到燕府,一入府便直奔世安苑。 不知道他现在才回来,燕生会不会生气呢。 第62章 世安苑试探 燕秋尔回府之后,在前往世安苑的路上碰到了燕齐,燕齐将一封信交给了燕秋尔,托燕秋尔转交给燕生,而后便折返离开。燕秋尔急着去见燕生,便也没多问,拿着那封信急急忙忙去了世安苑。 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世安苑主屋的书房,燕秋尔才一进门就受到了万众瞩目。 梁成一见到燕秋尔就语气夸张地说道:“哎呦我的五郎君诶,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这一晚上都去哪儿了?主君可是担心得一晚上没睡!” 燕生乍一看见燕秋尔的时候还有些发愣,听到梁成的声音之后才确信他是真的看到燕秋尔了,一直吊在嗓子眼儿的心脏便也落回原位。秋尔回来了就好。 “呃……呵呵。”燕秋尔干笑两声,然后带着歉意看着燕生,道,“那个……对不起。” 这个道歉可真没诚意。梁成撇撇嘴。五郎君若真是觉得抱歉,好歹也告诉主君他昨夜究竟是在哪里过得夜啊! 燕生看着燕秋尔的双眼,表情严肃地说道:“你若不想我知道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我便不问,但要让我知道你是何时离开燕府,又将何时归来。我不介意你出去做什么,但我在意你的安危。” 燕生的话说得直白,没有试探,亦没有怀疑,甚至连一点儿窥探之意都没有,这样的坦诚和包容让燕秋尔心生愧疚。 燕秋尔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瞒着阿……你出门了。”之前尚且没什么感觉,可当一切都摊开了说明了之后,燕秋尔就再无法开口管燕生叫“阿爹”了,总觉得有一种羞耻感。 燕生收回视线看着桌案上的东西,说道:“你若不愿再叫我‘阿爹’,便于人前唤我主君,私下里……直呼姓名即可。” “诶?”燕生的话音一落,肖娘便惊疑地看着燕秋尔,问道,“为何不叫‘阿爹’?难道……难道五郎君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同在书房的唐硕和徐磊也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尴尬地笑笑。这几人待他都是好的,故而对于这段时间的欺瞒,燕秋尔还是有几分愧疚。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跟他们说,累得这几个人在世安苑说话都不自在了,就怕哪句溜了嘴,说破了他的身世。 “这段时间有劳管事们费心了。”燕秋尔十分抱歉地向几人微微鞠躬。 “费心倒是不至于。”徐磊的表情还有几分木然,“只是五郎君您也瞒得太紧了吧?咱们虽不说是朝夕相处,可也在世安苑同住了一个月了,我们竟是丝毫没有发现,五郎君啊,您这样的人不经商简直就是浪费啊!” 商贾最要擅长的就是伪装,伪装成至交好友,伪装成志同道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们一直在为能达到这种境界而努力着,可五郎君才十四五岁,竟就能在他们这些常被人称作奸商的人面前伪装得滴水不漏,这等天赋非常人所能匹及啊。 “徐管事过奖了。”燕秋尔尴尬地笑笑。 听着燕秋尔尴尬的笑声,燕生暗骂一句自作自受,视线瞥向燕秋尔的时候就注意到燕秋尔手上捏着的信封,开口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哦!”燕秋尔这才想起手上捏着的信封,“我回来的路上碰见大哥了,大哥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说着,燕秋尔在燕生的旁边坐下,将那封信放在燕生的桌子上,而后推到燕生面前。 “大郎?”燕生拿起那封信,扭头与梁成对视一眼。 梁成略微思索片刻,猜测道:“若是大郎君送来的,想必是让人在淮安查的事情有了眉目吧?” 燕生“嗯”了一声,就拆开了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来仔细看了看,而后便将那纸递给了梁成。 梁成看过之后,便将那信中所写的重要事情全部说了出来:“淮安王没有异动,江南易家未曾与淮安王有所联络。但是他们查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是关于左家的。” “五郎君之前说过左家来自淮安吧?探出些什么了?”为什么五郎君会比他们先得到消息呢?五郎君的那些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肖娘对此感到十分不解。 梁成又将信上与此相关的部分读了一遍,才解释道:“左家祖籍淮安横县,原本姓周,只是普通农户,据说后来周家出了个大将军,这才得以光耀门楣,跻身淮安的富贵人家。可十几年前招了祸事,具体是什么并未写明,只是在那之后周家便改姓了左,可也没说经商,直到五年前,左家的一部分人离开了淮安。” 周姓的大将军?燕秋尔仔细想了想,却并未想起有关这号人物的事迹:“这消息是怎么得的?” “这事在淮安地区似乎不是秘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只是跟要好的商家聊了聊就打听出来了。”梁成将信纸折好,再递还给燕生,燕生便又将那信塞回了信封里。 这事儿在淮安不是秘密?可若是那样,在左家成为皇商之后,这事儿不可能不被人挖出来说上一说,皇商那个位置,虽然有人不屑,可也有很多人争着抢着,自左家成为皇商以来,想要挤掉左家的商贾不在少数,可怎么就没人拿这事儿来说道说道? 徐磊一直都在想那周姓的大将军,却是怎么也没想起来,于是开口问道:“咱们天岚国里还出过一位姓周的大将军吗?” 在座的人十几年前还都年少,若时间再久远一些,燕秋尔可能都还没有出生,再加上几个人都是只专注于商界诸事,朝堂上的过去他们从未关注过,要去了解也是了解那与他们同步的现在,故而没人对这位周姓的大将军有印象。 燕生突然转向燕秋尔,戏谑道:“不去与仆婢聊聊?”秋尔总是能从“仆婢”口中获得别人无法探知的信息。 燕秋尔一愣,撇撇嘴,道:“若是需要我去聊聊,那我便去聊聊。”很多问题燕生看似不在意,也不会在当下追究,可他心里却都记着呢,一寻着机会他就免不了要揶揄一句。 “怎么?天天跟府中仆婢聊天的人不是梁成吗?怎么五郎君也多了与仆婢聊天的嗜好?”肖娘好奇地看向燕秋尔。 梁成也看着燕秋尔,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似的,装作很严肃地说道:“兴许五郎君认识属下所不认识的燕府仆婢,不然为何属下就不能从仆婢嘴里问出这些事情来?” 说起仆婢,燕秋尔又想起一事,便跳过了与仆婢聊天这个话题,立刻向燕生问道:“今日左宁来过?” “是来过。”可是秋尔怎么知道?有关今日之事,他们还没来得及与秋尔说,他怎么就知道了? “你是在哪里见的左宁?”燕秋尔今天是打定主意不在世安苑内管燕生叫“阿爹”,也不想叫燕生“主君”,可叫名字也不习惯,只得别扭地用“你”来替代。 听燕秋尔这样问,燕生便蹙起了眉。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在腾远堂。” “那可记着都有谁在腾远堂里伺候?”燕秋尔急忙追问。 “五郎君可是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了些什么?”梁成也微微皱眉,“今日左宁是带着皇后一起来的,故而当时腾远堂里只有左宁、皇后、主君和一名女婢。” “只有一名女婢?”若只有一名女婢在场,燕秋尔反倒是对自己的猜测没有把握了。 燕生若是只与左宁谈事情,那府里包括燕峰在内的郎君们都可能在场,可若在一起议事的人还有皇后,那在场的人就该是越少越好,那样的话,燕峰兴许就不会在场。若燕峰不在场,那他就只能从在场的人那里获取消息。燕秋尔认为,在这常安燕府里,能给燕峰传递消息的要么就是燕元本人,要么就是仆婢。可若当时只有一个女婢在场,她怎还会冒着被抓惩罚的风险递消息给燕峰?她当梁成立下的规矩是摆设吗? “是只有一个。”燕秋尔这样一反问,梁成就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情形,才非常确定地回答燕秋尔,“五郎君,出了什么事?” 燕秋尔蹙眉答道:“我回府之前去西市的一家食肆吃饭,在那里碰到燕峰和左宁了,两个人正在商量着让江南燕家与左家合作。” “合作?是铸铁?”燕生蹙眉。江南燕家……燕峰竟敢挑出江南燕家,他可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燕秋尔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果然左宁原本是与你谈这件事情。左宁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呢?”燕生见燕秋尔心无旁骛的思考着,便忍不住想看看燕秋尔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没得到燕生的正面回答,燕秋尔有些疑惑得抬头看了看燕生,却见燕生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似是在期待着他靠着自己听到的那一点消息将整件事情抽丝剥茧。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他干吗要去想那么复杂的问题?他只要知道来自淮安的左家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像是会助太子一臂之力就可以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于是燕秋尔嘴角一扬,开口问道:“那名女婢是谁?是世安苑里的?” 书房里的人还都翘首期待着燕秋尔的精彩回答,结果燕秋尔却开口问起了那个无关紧要的女婢?几个人再看燕秋尔脸上狡黠的笑容,便知燕秋尔是故意不说。 心愿未能实现,燕生瞪燕秋尔一眼,以只有梁成能听到的声音不悦地轻哼一声。 梁成眯起眼睛,眼中笑意不止:“回五郎君的话,那女婢正是世安苑的,是少数可以出入主屋打扫的女婢之一,名为碧荷。” 可以出入主屋?那已经算得上是常安燕府里的高等女婢了,对府里的规矩该是十分清楚,怎会轻易被收买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碧荷……这名字怎的有几分熟悉? “她此刻身在何处?” “在前院。”梁成立刻回答道。 近来天气渐暖,燕秋尔实在是见不得世安苑里缺乏生机的样子,便让梁成去弄了些瞧着淡雅的花回来,而照顾花草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世安苑里工作清闲的女婢身上,今日刚巧轮到碧荷去照顾那些花。 “前院吗?”燕秋尔略微思索一番,便起身向外走去。 “主君,要跟去看看吗?”梁成好奇地看着燕秋尔迅速消失的背影,低声向燕生询问道。 燕生本不想跟去,可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放下了手上的书:“去看看。” 燕秋尔信步穿过世安苑的堂屋,偏头看着前院里脚步轻快地在花草之中走动的女婢碧荷。 待看清了碧荷的脸,燕秋尔才明白他为何觉得这名字熟悉,那名叫碧荷的女婢可不就是燕生奶娘的孙女嘛!燕生到常安城来开府的时候,那位奶娘也是担心燕生不能好好照顾自己,故而跟着一起来了,奶娘的儿子成了世安苑的仆人,孙女自然也就成了世安苑的女婢。只是燕秋尔记得这个女婢生性稳重,知轻重,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燕秋尔寻思片刻,便举步踏进前院,还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响起,碧荷下意识地转身循声望去,一见来人是燕秋尔,碧荷明显一愣,而后才盈盈一拜,只是有心观察的燕秋尔还是注意到了碧荷左闪右躲的视线。 “见过五郎君。” 燕秋尔没有说话,只虚抬了手示意碧荷起身。徐步行走至一丛富贵菊旁,蹲下,仔细端详着那一丛盛开的花朵,偶尔伸手摆弄两下。 碧荷见燕秋尔自顾自地赏着花,似没有与人交谈的打算,于是碧荷脚步轻移,想要在不惊动燕秋尔的情况下离开。而恰在此时,燕秋尔突然开口。 “听梁管事说世安苑里从未养过花,我还以为这些花也活不成了呢,没想到你们倒是把它们照顾得不错。”说罢,燕秋尔仰头看着碧荷,笑容灿烂,让碧荷清楚地知道他是在与她说话。 碧荷不太自然地漾开一个笑脸,颤颤巍巍地开口答道:“五郎君过奖了,这是婢子们分内之事。” 燕秋尔直勾勾地盯着碧荷看了看,而后起身,对碧荷笑道:“怎的说话都带着颤音?我很可怕?” “不、不是!”碧荷慌张地摇头摆手,“只是……只是婢子第一次与五郎君说话,有些……有些紧张。” “呵,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我还能吃人不成?”燕秋尔轻笑一声,站在碧荷身边,神态自若地挽起了袖子,“我瞧着这丛富贵菊有些乱了,你帮我一起修剪一下。” 碧荷一听,吓了一跳,急道:“诶?这怎么使得!这种粗重的活让婢子来做就可以了!”五郎君如今可正受宠呢,若是被主君看到五郎君在干粗活她却在旁边看着,那可不得了了! 燕秋尔斜眼看着碧荷,佯怒道:“怎么?这活你一个女儿家做得了,我却做不了了?你这是在嫌弃本郎君笨手笨脚的不成?” “婢子不敢!”碧荷吓得赶忙跪在地上,垂着头,脸色煞白。 “哼!”燕秋尔冷哼一声,从堆在地上的工具里找到剪枝的剪子,拿了起来,而后对碧荷说道,“去找个篮子来。” “是。”碧荷不敢再多说话,一溜烟儿地跑走,不一会儿又挎着一个竹篮回来。 燕秋尔知道碧荷回来了,却也不理人,只拿着剪子,瞧着哪朵花长得不合群,就咔嚓一剪子剪下来,丢进碧荷拿着的篮子里。 “你叫什么名字?”端详半晌剪下两朵花之后,燕秋尔似是有些无聊地开口,随意地问着碧荷无关紧要的事情。 “回五郎君的话,婢子碧荷。”经常瞧见燕秋尔乖巧温顺地跟在燕生身边,故而在世安苑工作的仆婢都说这位五郎君瞧着是个好相与的人,可方才那么一闹,碧荷却是再不敢将燕秋尔当做是温顺好相与的人了。说来也是,五郎君是被主君选中的人,怎会是好相与的人? “碧荷?”听到这个名字,燕秋尔微微一愣,偏头看着碧荷有几分惊讶地问道,“你便是阿爹奶娘的孙女?” 闻言,碧荷也有几分惊讶了,她没想到这位五郎君竟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碧荷微微一笑,点头道:“是的,祖母正是主君的奶娘。家父家母亦在外地帮忙打理店铺。” 有一个给主君当奶娘的祖母一直都是碧荷的骄傲,因为祖母的身份使她在燕府的仆婢之中高人一等,她从不需要去做那些真正意义上的粗活重活,一旦主君的身边需要人侍奉,梁管事便会第一时间想到她,她被主君当做一家人,连吃穿用度都比其他的女婢高出一等,这样的身份有待让她如何不骄傲? “那碧荷就是自家人了。碧荷是与我一般大小吧?”燕秋尔仔细瞧了瞧碧荷的脸后说道。 “五郎君说笑了,婢子要比五郎君虚长几岁。”年龄被人说小了几岁,碧荷心里美得冒泡,脸上也多了几分羞涩。 “是吗?”燕秋尔一脸惊讶地看着碧荷,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又蹙起了眉,“那碧荷姐姐岂不是到了该嫁人的年龄了?可有意中人了?” 碧荷目瞪口呆地看着燕秋尔,这下是真羞得满脸通红,猛一跺脚,嗔怒道:“五郎君怎的问这些!” 燕秋尔一愣,然后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一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了碧荷姐姐,整日与三姐念叨这些,我倒是忘了像三姐那样不似女子的女子当真不多。不过碧荷姐姐也别怪我多嘴,咱们府里没有主母,阿爹与梁管事他们也不会细心地想到这些,虽说婚嫁一事不该由女儿家开口,可咱们府里的情况终究与别人家不同,碧荷姐姐的父母又不在身边,可千万莫要与我们见外了,若当真有了意中人,可要早些与梁管事说,莫要误了姻缘。” 碧荷的脸色通红,垂着头轻咬下唇,一语不发,也不知是羞的还是不好开口。 趁着碧荷闪神的功夫,燕秋尔突然开口问道:“燕峰哥哥最近怎么样?” 出神的时候骤然听见燕峰的名字,碧荷的心里一咯噔,瞪大了眼睛看着燕秋尔,脸上的红晕瞬间消退,那惊慌的眼神又将燕秋尔吓了一跳。 燕秋尔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看着碧荷是否与燕峰打过交道,可瞧碧荷这受惊的表情,他们似乎不仅仅是打过交道的关系啊。 燕秋尔佯装困惑不解地看着碧荷,目露担忧地问道:“碧荷姐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说着,燕秋尔伸手去碰碧荷的脸颊。 燕秋尔手指的触感惊醒了被惊呆的碧荷,碧荷猛地后退一步,退开之后才看清燕秋尔停在半空的手以及他莫名其妙的脸色,暗叫不妙。 “碧荷姐姐,怎么了?可是我说了什么惹姐姐生气的话?”说着,燕秋尔一脸担忧地上前一步。 “不、不是,没什么,婢子……婢子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燕秋尔上前一步,碧荷便惊得后退一步,勉强对燕秋尔露出笑容。 “头晕?”燕秋尔蹙眉,而后仰头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可是晒得久了?” “可、可能是吧。”碧荷抬眼瞄一眼天空,干笑着附和道,“请五郎君准许婢子告退。” “去吧,碧荷姐姐可要好生休息。”燕秋尔依旧担忧地看着碧荷。 “谢五郎君。”碧荷冲燕秋尔一拜,然后提着裙子转身就跑。 待碧荷完全跑出了视线范围之后,燕秋尔脸上的担忧立刻一扫而空,嘴角微微扬起,勾起一抹邪笑。 “梁管事,接下来就该你出场了。”燕秋尔转身,看着从一旁廊柱后走出的燕生、梁成、肖娘和徐磊,笑容灿烂,还带着点儿小得意。 第63章 与左宁结盟 梁成偏头看燕生一眼,见燕生点头,便笑着回答燕秋尔道:“五郎君都亲自替属下铺好了路,属下又怎能让五郎君失望?” 说完,梁成躬身向燕秋尔一拜,而后快步离开。他得去顺着碧荷这条藤摸出燕峰那个瓜来。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若想挑明就需要证据。 燕峰这人也是,老老实实地替主君做事,指不定还能混到三郎君、四郎君那样的地位,不说手握燕家生死大权,可好歹也能保一世生命富贵,可这人偏就不安于室,他这样活跃,他们想不注意到他都困难啊,更不用说燕峰先前还与五郎君结了仇,那在这常安燕府里边儿,他是无论如何都讨不到好了。 “那么,我也该走了。”燕秋尔放下袖子抖了抖,而后转头看向燕生,微微一笑。 燕生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着燕秋尔问道:“去哪儿?” “去左宁那儿。左宁是不会与江南燕家合作的,他又不是真的为了生意上的合作才来找燕家的,他若答应了燕峰,必是有诈,而这目的嘛……大抵也就是为了逼迫燕家与他合作,到时候不管怎么处理,在外人看来都是燕家吃亏,局面太被动,我不喜欢。要一起去吗?”燕秋尔挑眉看着燕生。就算到时候他与燕家已无关系,他也不喜欢看燕生被迫处于被动地位。 “你以谁的名义去?”燕生松了口气,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燕秋尔。依着燕秋尔的个性,在两人如今这种关系下他很可能以自己的名义独自做事。 燕秋尔思索一番,头一偏,向燕生问道:“你说呢?” 燕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燕秋尔若是以自己的名义去做,被谁知道了便又要惹一身是非。 “好。”燕秋尔也毫不犹豫地点头,“那……一起去吗?” 燕生眉梢一挑,冷笑一声道:“他左宁什么身份?”若是左家家主,那他还会去见见,不管名望地位,至少那是家主见家主,可他燕家家主凭什么屈尊去见左宁? 燕秋尔皱皱鼻子,道:“呿!还是我跑腿。走了。”燕秋尔冲燕生摆摆手,转身就走。 “带个人去。”燕生补上一句。 “不带。”燕秋尔已跨出垂花门。 “何时回府?”燕生急忙追问一句。 “完事就回。” 燕生:……难道不能告诉他个确切的时间吗? 肖娘和徐磊无奈地对视一眼,暗道燕生与燕秋尔之间的交流也太简洁、太随便了。 唐硕见燕生还望着燕秋尔的背影不肯收回视线,以为燕生还在意燕秋尔没带人就出门,于是开口建议道:“主君,要给五郎君安排个武艺高强的随从吗?” 燕生想了想,摇了摇头,道:“秋尔需要自己的人。” 五郎君自己的人?唐硕、肖娘和徐磊三人面面相觑。五郎君再聪慧,年龄说多了也只有十五岁,主君怎的好似将五郎君当成他自己那样能干的人了? 燕生也不管这三个人如何想,转身带着三人回了书房,继续处理燕家生意上的事情。幸好有秋尔在身边,不然这又要照顾燕家生意又要出谋划策参与朝廷争斗的,就算是他也吃不消。 而离开燕府的燕秋尔既没有骑马,也没有乘坐马车,而是用他那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进步迅猛的轻功飞檐走壁,偷偷摸摸地翻进了左家。 青玦说左家的长辈们都迁到了城外,左一山又与左宁不合独居于左家别院,那这左府里边就应该只有左宁一个人住,而为了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这左府里的仆婢应是不多。 事实证明,燕秋尔的猜想是正确的,左府里的仆婢确实很少,且几乎没有在外走动的。 周围虽没有人,燕秋尔却丝毫不敢有所放松,一边警惕着,一边轻手轻脚地在左府里小心移动,四处寻找左宁,或者一处可以安心等左宁归来的地方。 “江南燕家?江南燕家能做什么?!” 一声怒吼在不远处炸响,吓得燕秋尔一哆嗦。 燕秋尔掏掏耳朵,脚下一转,就向传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太子殿下这么大的嗓门可真是帮了他大忙了。 “我们可以利用江南燕家逼燕家协助我们。”太子的暴怒之后,是左宁一成不变的温声细语。 “利用?”楚豫的怒气不散,“等你设好了陷阱,我还用得着他们吗?!等到你安排好了,我也丢了这太子之位了!” 左宁早就已经习惯了楚豫的易怒,故而无论楚豫怎样吼叫,他都能泰然处之:“那依殿下之见,该如何做?” 左宁这轻飘飘的一个问句浇熄了楚豫的一半怒火,楚豫的表情有些尴尬地僵住,而后恼羞成怒一般,怒吼的声音更大了:“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你立刻拉拢到燕家!不然……就毁了它!” 这几年虽也有商贾想要挤掉左家接替皇商之位,可那些人却连皇帝的面儿都没见过,更别说要从左家手上夺走皇家差事,而如今燕家却成功了,在太后和尚书令的帮衬下成功了。楚豫心中惶惶,他总觉得是蛰伏多年的淮安王已准备就绪。可楚豫又不太确定,故而他想先试着拉拢燕家,若成功了,则说明燕家与淮安王并无关系,他尚可安心,且还能多得一份助力,若不成功……那他只能在他们有下一步动作之前先斩草除根! 左宁的眼神一沉,立刻垂下头掩住了眼中的厉色,温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楚豫又骂骂咧咧地吼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楚豫走后,左宁没动,不声不响地坐着,就在燕秋尔以为他是在思考什么的时候,左宁骤然暴起,扬手将矮桌上的餐具、酒具全都扫落在地,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中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还觉得不够似的又抬脚踹飞了那张矮桌。紧接着那房间里的所有可移动的物件都没能幸免于难,能摔的都被左宁摔碎了,而不能摔的也都被左宁砸烂了。 燕秋尔的手指顶着窗户,透过推开的细小缝隙目瞪口呆地看着左宁发狂,当左宁突然冲到眼前的时候,燕秋尔吓得手指一抖,被撑开的窗扇“啪嗒”一声合上。燕秋尔一抖,猛地后退两步。 “哐”的一声响,一个拳头打破了窗扇,直冲燕秋尔面门而来,堪堪停在燕秋尔眼前,若非燕秋尔及时退开两步,此时怕是要面目全非了。 “谁在外边?!”没打中目标,左宁怒吼一声,徒手拆了窗户。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干笑着向左宁打招呼:“几日不见,左兄似乎……变化不小啊。” 左宁原以为是府中仆婢在外边偷听,还想再打一拳以发泄愤懑,却没想到拆了窗户之后竟瞧见了燕秋尔有些尴尬的笑脸,左宁的拳头猛地停住,有些怔愣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 “怎么?几日不见,左兄已经不记得我了吗?”燕秋尔迅速调整好心情和表情,上前两步,轻轻推开左宁僵在半空的手臂,再往前一步,停在了左宁面前,“听说左兄今日去了燕府?可惜我那时人在外边,竟是与左兄错过了。” “你有什么事?”左宁蹙眉看着燕秋尔,因着怒气未消,脸上的表情全无半分温和。 “家父差我来的,说左兄要与燕家谈生意。只是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左兄似是没空招待我。”燕秋尔笑眯眯地看着左宁,嘴上这样说着,人却是纹丝不动,一点儿要离开的迹象都没有。 燕家主让他来的?左宁一惊,有些迟疑地问道:“燕家主是要你来传话还是要你来议事?”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若只是传话,何需我亲自前来?左兄这里可能有个安心说话的地儿?或者左兄喜欢在视野开阔的地方谈事情?” 左宁又仔细瞧了瞧燕秋尔的神色,才领着燕秋尔向别处走去。这燕秋尔年纪虽小,那张笑脸却与燕家主的那张冷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你无论怎样端详,都无法从他们的表情上分辨出他们的真意。 一路行至左府某处的书房,左宁也已经恢复常态,转身对燕秋尔温和一笑,引着燕秋尔进屋:“五郎君请进。” 燕秋尔毫不客气地进门,先环顾四周将这书房打量了一遍,没看出这书房里设有什么机关一类的东西,燕秋尔才对左宁说道:“方才的那个房间真是可惜了,那三彩摆设我还挺喜欢的。” 左宁微愣。方才这燕秋尔还真的在窗外偷听了?他好歹也是燕家的郎君,燕家主都没教过他道德规矩吗?更重要的是,燕秋尔见到他在太子走后发怒,依此人的聪慧,想必此时已是心思百转,将事情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吧? “五郎君请坐,不知令尊是如何交代五郎君的?” 燕秋尔依言坐下,随意的姿态倒似是将这里当成了自己家一般:“左兄不必管家父的交代,左兄只管告诉我左兄想做什么。” 左宁的眼神一闪,回答的时候还是留了心眼,道:“在下先前已与令尊说过,在下想……” “铸铁?”燕秋尔冷笑一声,没让左宁将话说完,那样的虚假之言听了也只是在浪费时间,“左兄,我今日是带着家父的嘱托诚心而来,左兄再说这些个没意义的事情就太没诚意了吧?还是左兄以为燕家都是蠢笨之人,至今仍未猜到左兄的心思?嗯?淮安来的周郎君?” 听到这话,左宁终于是大惊失色了,他没想到燕家竟是查出了他的家底。 “你们……你们都查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燕秋尔撇撇嘴,继续说道,“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堂堂大将军,究竟是招了什么样的灾祸?抵命不够,竟迫得周家不得不更名换姓?” “乓”的一声闷响,左宁手上的茶壶脱手,砸在了桌子上,后又滚落到地上,茶水洒了一地,左宁也顾不上溅了满身的茶水,震惊地看着燕秋尔。 这还叫没什么?他们分明就已经查到了他们左家最大的秘密,竟还跟他说没什么?可这件事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看出了左宁的困惑,燕秋尔好心地解释道:“打探这些消息还真没费多少力气,随便与哪个淮安人稍微提起一句,对方便如数家珍了。” “不可能!”受惊过度,左宁的声音有些怪异地拔高,“淮安人是绝不会跟外人说这些事情的!淮安有……”左宁的话猛地顿住,只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秋尔。 “外人?”燕秋尔哂笑一声,“燕家百年,在各地开设的店铺早在这百年的时间融入当地,岂能说是外人?” 左宁愕然。 “左兄,你左家可以因为私仇就与仇人拼命,我燕家可没必要跟着一起赌命,你想要与燕家合伙做的事情太过危险,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若还不能坦诚相待,请恕我代表燕家拒绝,若左兄以为可以利用燕家的江南分家威胁本家,那我劝你还是放弃得好,对本家不忠的分家,要来无用。” 燕秋尔竟连他与燕峰之间的事情都知道?左宁已经不觉惊讶了,燕秋尔这样接二连三地给他惊吓,他都已经开始觉得无论燕秋尔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那都是理所当然的,是燕家的能耐,没什么好惊讶的。 “周家当年之所以更名换姓,是因为皇后她……” “停!”一听到皇后二字,燕秋尔立刻叫停,“你们之间的恩怨无须与我详说,我燕家也无需知道得那么多,我只想知道扳倒太子一事,左兄有几分把握?太子之位空缺之时,又会由谁填补?” “我有十成把握!”左宁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燕秋尔,“至于顶替楚豫之人……五郎君会想不到吗?这天岚国内,除了那位,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燕秋尔眉梢一挑,斜着眼睛看着左宁:“左兄是说……淮安王?” 左宁点点头。 燕秋尔沉吟片刻,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若是那位……嗯……那左兄这十成的把握从何而来?据我所知,圣人对太子可是极其包容,即使太子如今有失德行,圣人也从未想过要撤换太子,左兄如何能让圣人对太子彻底失望?” 闻言,左宁却是自信一笑,道:“我在太子身边四年,就已经搞得他声名狼藉,再添一把火估摸着就差不多了。” 这回换燕秋尔微微一愣,而后大笑三声。确实,楚豫虽有些骄傲和暴躁,可他这脾性也不是一两天了,怎的突然就招惹民愤了?如今仔细想来,楚豫的改变确实是从四年前开始的,突然由骄傲变成了自大,由暴躁变成了残暴,却没想到太子的这番变化竟只是因为一个左宁。 “既然如此,左兄又何需燕家帮忙?” 左宁的眼中厉光频闪,视线直愣愣地盯着某处,阴鹜地说道:“上次在左家别院的事情虽因九皇子大闹一场而让圣人罚了太子,可隔天圣人就交代了太子一件大事。” 大事?燕秋尔没能想到这大事是什么,便开口问道:“是什么事?” “铸造兵器。”左宁突然转头看着燕秋尔,来不及收敛的锐利眼神让燕秋尔心中一紧。 “那左兄是打算……”燕秋尔突然蹙眉。左宁该不会是想将劫了这一批替天岚国军队准备的兵器转赠给淮安王吧? “偷梁换柱!” 燕秋尔的心里一咯噔,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兵器于一国军队来说可是至关重要的,半点儿都马虎不得,怎能偷梁换柱以次充好?可转念一想,燕秋尔从左宁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决心,这事儿不管他燕家答应还是不答应,左宁都会去做,只不过燕家若是答应,这运送一事交予燕家便给左宁增添了一份信心,可若燕家不应,左宁也是会找别人来做的。 左宁似是看出了燕秋尔的顾虑,突然扬起嘴角,笑着安抚道:“五郎君不必担心,这兵器会辗转去淮安,最终还是会落到天岚国大军的手里,我只是想给太子致命一击罢了。何况燕家背后之人不也是如此希望的吗?” 燕秋尔眼睛一眯,垂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似毫不在意般问道:“燕家背后之人?左兄指的是谁?” 左宁哂笑道:“五郎君不必隐瞒,我知淮安王不会放心将事情交予左家一家来做,燕家如今才插手已是比我预料得晚了许多,也算是淮安王给予左家的信任,左宁心怀感激,没有怨言。” 原来淮安王还是个多疑的人呢。燕秋尔扬起嘴角,微笑。只是若左宁早就怀疑燕家的背后是淮安王,何不直接向自己人求助? 仔细掂量一番,燕秋尔开口问道:“左兄既然都猜到是淮安王了,又何必与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直说不就行了?” “直说?”左宁嘲讽地笑笑,“我直说了,燕家便会助我吗?连见面都不得相认,我倒是不知淮安王麾下何时有了互帮互助的美德。” “呵,那倒是。”燕秋尔顺着左宁的话接了下来,“左兄说的事情,我可以应下,只不过我也有件事情要拜托左兄。” “五郎君请说。” “我要江南燕家意图分裂燕家的证据。”燕秋尔直视左宁,举起了右手。 “可以。” “啪”的一声脆响,左宁的左掌与燕秋尔的右掌相击,联盟结成。 走出左府,燕秋尔便开始回忆他与左宁的对话,漫无目的地走在常安城的大街上,飞速地将所有的信息重新整合。听闻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便往路边儿靠了靠,结果身边一阵风过,燕秋尔便被人懒腰抱起,双脚腾空。 “燕秋尔,救命啊!” 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燕秋尔愣了愣,有些艰难地扭头向后,看向抱着他的这人。 “林谦,你干什么呢?” “还不都是你害的!”林谦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句,一使劲将燕秋尔拎起,放在了自己身前。 燕秋尔无奈地横爬在马背上,向林谦喊道:“我怎么你了?” “祖父瞧见你给我写的情书了!臭小子,都是你做的好事!”林谦抓紧缰绳一勒,调转马头向燕府狂奔而去。 情书?哦,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这都几天前的事儿了?再说了,被人发现了那是林谦太蠢了,关他什么事儿啊? 两人疾行至燕府,林谦动作敏捷地跳下马背,一把抄起燕秋尔就往燕府里冲。 先是被横放在马背上,颠得他快要吐了,这还没缓过神来,就又被林谦扛在肩上了,林谦是把他当成一包行礼了吗? 燕秋尔额角的青筋暴跳,怒吼一句:“你赶着投胎啊!” “比投胎还急!” 林谦话音未落,一记中气十足的怒吼便在两人身后炸响。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 “妈呀!”林谦惊叫一声,跑得更快了。 燕秋尔好奇地抬头,就瞧见一胡子花白的老头正以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速度紧追而来,老头的身后还追着一个秦九。 “林尚书!林尚书您慢着点儿!”秦九一边跑一边喊,怕林尚书摔着,怕林谦被林尚书追着挨揍,累得气喘如牛。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无力地在林谦的肩膀上挂好,装死。 第64章 每日写一封 当林谦扛着燕秋尔冲进燕府的时候,燕府的门人虽被吓了一跳,却因着认出了他们的五郎君而没太在意,只当是年轻人之间的嬉闹,可当认出白胡子的林尚书之后,门人立刻转身冲进了后院去通知梁成,片刻都没敢耽误。 而当燕生、梁成和唐硕从世安苑走出来的时候,东苑的大道上早已经鸡飞狗跳。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林尚书已是年近花甲,身子骨却依旧硬朗,虽一直没能追上林谦,可也是紧跟在林谦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祖父您小心自己的腿就成,可别摔断了!”林谦扛着燕秋尔手脚利落地翻进游廊,猛冲几步之后又翻了出去。 秦九已经不跟着跑了,只站在一边谨慎地注意着林尚书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打个趔趄就摔出个好歹来。 而燕府的一众仆婢则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一边,偶尔听到林尚书和林谦说出的劲爆之言心肝乱颤。 见此场景,燕生突然觉得他这燕府是越来越热闹了,以前府里连个敢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却隔三差五就热闹一回,有秋尔在似是总也安静不下来。 “林尚书。”有些担心被林谦扛着上蹿下跳的燕秋尔是否安好,燕生终是忍不住沉声开口。 听到自己的名号被人正经八百地喊出来,林尚书立刻停下追赶林谦的脚步,扭头疑惑地看着陌生的燕生。 “阁下是……?” 燕生立刻拱手一拜,道:“晚辈燕生,见过林尚书。” “燕生?”林尚书摸了摸胡子。他好像不认识什么名叫燕生的人啊,燕……燕?林尚书一愣,突然瞪圆了眼睛看着燕生问道,“燕五郎可是贵府的郎君?”这燕家就是与他那孙子和九皇子合作的商贾吧? “正是。”燕生点点头。 “林尚书,晚辈在这儿。”燕生话音刚落,燕秋尔就有了动静,只是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妙。 燕秋尔撑着林谦的肩膀支起上身,从林谦的身上跳了下来,还脚步不稳地踉跄一下。被扛着上蹿下跳了那么久,他有些头晕。 燕秋尔晃了晃头,找到了林尚书的所在,而后上前两步走到林尚书面前,躬身一拜,道:“晚辈燕秋尔,见过林尚书,很抱歉引起这么大的骚动,那封情书其实是……” 燕秋尔正欲解释,林尚书却打断了燕秋尔的话,问了一句似是不该在此时问的问题:“那副山水画可是你赠予老夫的?” “啊?”燕秋尔被问的一愣,抬头见林尚书表情认真,便茫然地点点头,“嗯……之前谦哥在我房里瞧见了那幅画,便向我讨要,说那是林尚书久寻未得之物,故而晚辈前次登门便将那画带了去。” 林尚书的胡子抖了抖,神色诡异地看着燕秋尔:“在你……房里?” 燕秋尔一怔,猛然理解了林尚书的意思之后也是窘得脸色微红,轻咳一声道:“之前与谦哥和九哥小聚,那个……”他该怎么解释?燕秋尔被难住了,看向燕生求助。 燕生还没搞清状况,接到燕秋尔的求救信号之后,便开口道:“林尚书,这里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儿,不知林尚书可愿意移步与晚辈一叙?” 林尚书这才环顾四周,一瞧周围都是人,便也有几分窘迫,干笑两声,抖着胡子对燕生说道:“不用,不用麻烦,老夫就是想把这不孝子抓回去,不必麻烦了。”说着,林尚书狠瞪林谦一眼,大步走向林谦。 “秋尔救命!”林谦鬼叫一声,兔子似的窜到了燕秋尔身后,紧紧抱住燕秋尔当挡箭牌。 “你!”林尚书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气得脸色涨红。 “林尚书息怒。”燕生大步上前,挡在了燕秋尔和林尚书之间,“晚辈虽不知林尚书与林郎君之间有何误解,但在此地僵持不下也不是办法,不若燕某寻一处清静之地,也好让林尚书与林郎君解开误会?而且……燕某还想与林尚书聊聊。” 协助九皇子一事虽已定下,可参与之人却没能正式见过面,难得今日这人都莫名其妙地来了燕府,燕生便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免得特地约了日子再被人撞破,这会面就难免要招人起疑了。 聊聊?林尚书看着燕生思索一番,觉得他们也确实该好好坐下来聊一聊了。 “既然如此,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林尚书,这边请。”若是寻常人碰上这样的事情,是断不会引人到谁都能看见的地方去,可燕生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正因为此事容易引人侧目,才要放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故作坦荡,方才能削弱他人的疑心。 “梁管事,让人去将燕寻堂哥请来,燕太傅若是能来便更好了,就说……林尚书要打断林谦的狗腿,请燕太傅来劝解。三娘子若在府里也一起叫来。”燕秋尔走在后边,看着燕生的背影寻思了一下,便偷偷拉过梁成,小声吩咐两句。人越多越是显得他们坦荡。 还在猜测燕生此举用意的梁成听了燕秋尔的吩咐之后立刻恍然大悟,点头应一声是,便对唐硕使了个眼神,转身快步离开。 秦九与林谦也跟着燕秋尔走在后边,见没人注意到他们,秦九便猛踹了林谦一脚,低声指责道:“你这人!早就让你想办法把你那断袖之癖治一治了,惹出大事了吧!” 闻言,燕秋尔脚步顿住,目光怪异地看着林谦:“你断袖?” 林谦也跟着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燕秋尔,坦然又有几分得意地说道:“天生的。” 秦九又踹林谦一脚,而后对燕秋尔解释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怪毛病!” 林谦不在意地耸耸肩,似是对秦九这番说辞习以为常了,反倒是问燕秋尔道:“看不起我?” 看不起?燕秋尔挑起眼角斜睨着林谦,非常想说一句“不好意思,我也断袖”,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这番说辞会引起大麻烦,于是改口道:“那倒没有,不过事先声明,我已心有所属,请将我放在你的择偶范围之外。”说完,燕秋尔又迈开步子往前走。 失策了,早知道林谦断袖,他就不给林谦写什么情诗了。 林谦一愣,然后撇撇嘴,追上燕秋尔的脚步:“那还真是遗憾呢,我还挺喜欢秋尔的。” 秦九嘴角抽了抽。他得赶紧想办法治一治林谦那断袖之癖,不能让他到处去祸害良家郎君! 燕生有注意到燕秋尔拉着梁成窃窃私语,会心一笑,便故意放慢了脚步,拉着林尚书一边闲聊一边往腾远堂走。他相信燕秋尔知他所想。 “方才见林尚书怒气冲冲,可是林郎君惹了什么祸?”寒暄之后却还没走到腾远堂,燕生只能随便扯出一个话题来。 闻言,林尚书十分苦恼地长叹一口气,道:“家门不幸啊!我林家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我这孙儿也算是文韬武略,偏生不知怎的染上了断袖之癖,先前就经常诱骗别人家的小郎君,幸而别人都给我这个尚书令几分薄面,没惹出什么事来。好容易消停了一段时间,老夫还以为这不孝子改邪归正了,没成想竟是暗度陈仓,待老夫发现之时,他都骗得人家写了情书私定终生!家门不幸啊!” 原来如此……燕生的脚步倏地顿住,猛地转头看向走在最后有说有笑的林谦和燕秋尔。 “燕秋尔!” “是!”燕秋尔还在跟林谦笑闹,突然听得燕生一声怒吼,吓得燕秋尔心肝一颤,高声应答一句,答过之后才转头看向前方,这一看就瞧见燕生一脸怒气地瞪着他。怎么了这是? “给我过来!” 燕秋尔不敢耽搁,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老老实实地停在燕生面前,乖巧一笑,问道:“阿爹,什么事?” 燕生死盯着燕秋尔咬牙切齿了好一阵,瞪了他一眼之后,抬眼对林尚书说道:“燕某无状,请林尚书先行一步,燕某随后就到。唐硕,领他们去腾远堂。” “是,主君。”唐硕深表同情地看了燕秋尔一眼,便领着林尚书一行前往腾远堂。 林尚书的胡子抖了抖,就“识相”地跟着唐硕去了腾远堂。哼!他亲孙断袖四处勾搭小郎君是得管教,可这燕家的五郎君也不对,他干吗要被勾搭上啊?他干吗给他亲孙写情书啊?这不是诱得他亲孙越陷越深吗?一个巴掌拍不响,凭什么只有他亲孙挨揍?这个也得揍! 燕秋尔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心中惴惴。 “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人都走了,燕生的怒气却还分毫未散。 如何散得了?他才跟燕秋尔表明心意,这臭小子竟就无视了他跑去给别人写情书?还私定终生?虽然理智上知道燕秋尔八成不是真心,只是贪图一时有趣,可燕生理智不了。他的心上人写的第一封情书竟然是送给别人的?这让他如何甘心?! “知道……可那封情书它真的不是情书啊!”燕秋尔仰头,苦着脸看着燕生,“就那天得了左家的消息,我就写了封信让人给林谦送去,可也不能就直接写左家怎样啊,我这不是想写得隐晦点儿嘛。” 燕生依旧冷着脸看着燕秋尔,沉声道:“所以你就写成情书了?表明心意顺便传递消息?” “我主要是为了传递消息,表明心意才是顺便……呸!哪有表明心意!”燕秋尔瞪着眼睛看着燕生。 “都私定终生了还不算表明心意?你还想怎么表明?”燕生冷哼一声。 “我!”燕秋尔愕然。林尚书都跟燕生说了些什么啊!“谁跟他私定终生了!要定也不是跟他定啊!” “你还想跟谁定?”燕生的语气又沉了几分。 “还……”燕秋尔无力,“哪有什么还……我要定也是跟你定啊!” 燕生眼睛一眯,再一次抓住燕秋尔言辞中的漏洞,冷声道:“要定?那就是不想定?” 燕秋尔扶额:“燕生,你不能不讲道理,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燕生又冷哼一声,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讲理不行?”他还没大度到能时时刻刻都讲理。 得!燕生就是不高兴,就是想发脾气。燕秋尔彻底没了脾气,谁让他手贱非得将消息写成情书送人,若他是燕生,他也得生气。 燕秋尔身体往前一倾,脑门抵在了燕生的胸膛上,:“燕生,别生气了,我错了。要不……我给你写一封?” “写一封私定终生的?” 燕秋尔抬头看着燕生,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写一封私定终生的。” “每天一封。”燕生补充道。 燕秋尔愕然,目瞪口呆地看着燕生。 “写吗?”没得到燕秋尔的回答,燕生再问一遍。 “……写。”燕秋尔一咬牙,应下了,而后有气无力地抱住燕生的脖子,挂在燕生身上不动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燕生嘴角微扬,伸手托着燕秋尔的屁股就一把将人抱了起来,脚步轻快地向腾远堂走去。有段日子没抱到秋尔了,得感谢林谦,若不是林谦让林尚书看到了那封情书,便也没有今日之事了。不过那情书里既然暗含着左家的消息,林谦看过之后为何不给烧掉?林谦那人不会犯这种错误,那便是特地留下的?为何? 燕生一路抱着燕秋尔到了腾远堂,燕家的仆婢们与燕浮生是早就习惯了这场景,虽这段时日不常见,可过年前后那会儿,他们主君可是天天抱着五郎君来来回回。可这番景象看在林尚书、林谦和秦九眼里,就有些惊悚了,就连燕太傅和燕寻都觉得别扭。 燕生没理会那些诧异的目光,将燕秋尔放下之后,便泰然地走到位置上坐下。 燕秋尔也走向自己的位置,只是一边走一边看向在林尚书身后跪得笔挺的林谦。 “谦哥怎么跪那儿去了?怎的不过来坐?” 林尚书冷哼一声,怒道:“让这屡教不改的小兔崽子跪着!” 一听这话,燕秋尔立刻就明了了。林谦这是受罚呢啊。 燕秋尔眼珠子一转,笑着向林尚书开口道:“林尚书需要算盘吗?咱们家就算盘多,拿出两个让谦哥跪在上边,保准长记性。”省得下次看完情报不知道烧掉,再误了大事怎么办?可得好好长长记性! 林谦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秋尔,惊呼道:“秋尔,你怎能这么对我?!” 燕秋尔斜林谦一眼,而后还是笑眯眯地看着林尚书问道:“林尚书要算盘吗?” 林尚书也有些懵了。燕生与这小郎君说了什么?他怎么觉得这小郎君是在迁怒他亲孙呢?不过跪算盘?这招好!他就不信治不了他家这小兔崽子了! “那老夫厚颜,就向贵府讨两个算盘来用用。”林尚书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得意地睨了林谦一眼。小兔崽子,他可是有了新法子,以后还敢惹祸不? “祖父!”林谦欲哭无泪。这是亲祖父吗?哪有亲祖父知道外人这样整他还如此开心的啊? “哼!”林尚书冷哼一声,不理会林谦的哀嚎。 “嘿!阿谦这是怎么惹着我小堂弟了?”待女婢取来算盘给林谦跪上,燕寻一瞧见林谦那龇牙咧嘴的模样,就止不住地笑。 秦九摸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看向燕秋尔。这话他不知该不该说啊。 燕秋尔却是不甚在意,冷哼一声,道:“有个人蠢的啊,看过的密信都不知道烧掉,干等着被人发现。” “我、你……”林谦咬牙切齿地看着燕秋尔,突然豁出去了似的开口道,“那可是你写给我的第一封信,字字句句皆是情意绵绵,我怎舍得烧掉!” 林谦这么一说,燕寻就更感兴趣了:“密信?什么密信?” “在这儿呢!”林谦气呼呼地将那封信掏出来甩给燕寻,而后下巴一挑,挑衅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这厮也太狠了吧?他是怎么想到让人跪算盘的?嘶!真疼! 燕寻将信从信封里取出来仔细一看,顿时就乐了,对燕秋尔说道:“小堂弟啊,你写这东西的时候好歹也打听清楚啊,阿谦好男色在常安城里可是出了名的,这信幸好没流到外边去,不然小堂弟你的名誉不保喽!”说完,燕寻随手将那封信转递给了燕生。 一见燕生将那封信接了过去,燕秋尔的心肝就是一颤。 秦九听了燕寻的话却是一愣,而后突然觉得大事不妙,吞吞吐吐地说道:“若说秋尔的名誉的话……可能已经保不住了。”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秦九。 秦九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今日……我们来的时候……几乎横穿了整个常安城……林尚书的怒骂怕是很快就能传遍整个常安……” “……林谦你个蠢货!”燕秋尔愣了愣,而后一把抄起手边儿的茶杯,猛地砸向林谦。 “做什么怪我!”林谦赶忙一闪,堪堪躲过这茶杯,“这信明明是你写给我的!而且分明就是祖父不听我解释,是祖父他……”回想起今早的场景,林谦突然一愣,而后一脸诧异地看着林尚书,怒吼一句,“祖父你算计我!” “啪”的一声,林尚书扬手在林谦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那动作又快又准又狠,完全看不出林尚书已年近花甲。 “小兔崽子,做什么说得那么难听?还不都是你们四个人笨的!”林尚书瞪着眼睛看着林谦,说话的时候胡子一翘一翘的,“而且就你这浪荡样子,哪家郎君看得上你?” 其余几人听了这祖孙俩的对话之后仔细一想便明白了。 燕秋尔眼睛一眯,冷声道:“林尚书,就算您孙子已经名誉扫地,我的名声可还是想要保住呢。” 闻言,林尚书转头看着燕秋尔,嗤笑一声道:“你还在意名声?情书你都敢写了,还在意什么名声?可莫要告诉老夫你没其他办法。能将那信息藏在情诗里头,你就不能把它藏在别的里头?而且,老夫听说燕家五郎君可是常安城里有名的败家子,一掷千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想必也是自毁名声吧?这名声你都自己毁了,还在意老夫多毁这么一下吗?” 燕秋尔长叹一口气,无奈扶额。得,还是他自己招惹的。 燕生狠瞪燕秋尔一眼。 燕太傅一见自家堂弟脸色不好,寻思一番之后便开口道:“我倒觉得也未必要用这样的方法。” “哦?此话怎讲?”林尚书转头看向燕太傅。 林尚书也不想用这样的方法,可九皇子、林谦、燕秋尔和燕寻四人都接触半个月了,至今未想出个妥当的碰头方式,连互通信息都不方便,他这不是想给四个人创造一个借口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待事成之后,要什么样的名声还不是他们说的算? “我听说秋尔已与左家的左宁密谈过,秋尔不给我们说说你们密谈的内容吗?” 燕秋尔一愣,撇撇嘴,道:“诸位长辈这是欺负人吗?明明自己什么都知道,却还折腾我们这些晚辈?” “我们若是可以随意行事,还用得着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吗?”林尚书抖了抖胡子。 第65章 第一封情书 听了林尚书的这句话,燕秋尔算是彻底明白了,合着林尚书与燕太傅这两个人精是已经把这事情都盘算了个清楚,该走哪条路、怎么个走法想必也都算计好了,奈何这两位也是朝中重臣,被万千只眼睛盯住了,稍一动弹便要被人注意到,这才将事情全都交给秦九、林谦和燕寻这三个浪荡子,兴许连这三人浪荡子的形象也是这俩人精一手打造的。事到如今林尚书是觉得他们的步调慢了,故而才推上这么一把。 燕秋尔摇头失笑,正襟危坐着觉得累了,便拖过身后的凭几,身子一歪靠了上去,丝毫不在意在长辈面前该遵守何种礼数。 “唉,我前脚刚从左府里出来,后脚就被谦哥给绑回了燕府,你们说怎么就那么巧呢?这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燕太傅竟就如此清楚,这事怎么就这么巧呢?我燕家区区商贾,竟能得两位重臣密切关注,我燕家真是倍、感、荣、幸啊!” 闻言,林尚书和燕太傅颇有几分尴尬,而林谦、秦九和燕寻三个小青年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三人是一直按着林尚书与燕太傅的算计行事,他们还一直沾沾自喜地以为自个儿主导着整件大事的,燕生也立刻明白燕家是一开始就被人算计上了,眯起眼睛冷眼看着他的二堂哥。 “咳!你这小郎君不敬老!不讲规矩!你瞧瞧你是什么样子?快坐好!”林尚书胡子一抖,试图将众人的视线从自己身上转移到燕秋尔身上去。 熟料燕秋尔厚脸皮地轻笑一声,道:“呵!我这形象都毁了个干净,还守规矩给谁看?”之前还只是败家,如今又断上袖了,他这人生注定在不正经的道路上一去不返,他还装什么正经?他算是明白了,秦九的支持者没一个正经的,他那么正经岂不是太不合群了? 林尚书的胡子剧烈地抖了抖,被燕秋尔的厚脸皮气得语塞。 “阿生和秋尔也莫要生气,我们并非有心算计燕家,燕家的祖训我亦清楚,故而也没想过要让你们坏了祖训,只是我没想到林郎君和九皇子会偶遇三娘子与五郎君,还起了拉拢的心思,这也算是九皇子的一种机缘了。何况放眼整个天岚国,朝堂以外的各方势力中,燕家是根基最为雄厚,现如今燕家也是如日中天。再者,我也只是让阿寻去向你坦白我们的立场,做出决定的还是燕家家主。”燕太傅看着燕生,笑容里暗藏几分讨好。 他这堂弟虽知轻重识大体,可若生起气来可当真是麻烦。 燕生冷哼一声,道:“我与燕寻的交情堂哥不知?燕寻傻乎乎地趟了浑水,我岂能坐视不理?” 燕太傅咧嘴一笑,道:“物尽其用以使利益最大化,这不是燕家商经吗?我好歹也是姓燕的啊。道不同,道亦相通啊。” 秦九嘴角抽了抽。他先前还以为燕太傅是个耿直忠厚之人,却原来也是深藏不露。果然燕家就是个狐狸窝!浮生该不会也是深藏不露的吧?秦九偏头,狐疑地打量着看起来傻乎乎的燕浮生。 燕生冷哼一声,不在此事上多做计较。 燕秋尔见燕生没话要说了,便又开口道:“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在忙活,今日晚辈想听听两位老臣的想法。” 林尚书与燕太傅入朝为官多年,对朝中局势的把握可比他们精准多了。 “小郎君想知道什么?”林尚书捋着胡子看着燕秋尔,越看越觉得当真是天助九皇子。 林尚书年纪一大把,又身在朝堂,已算是阅人无数,如燕秋尔这般只有十五六岁的聪慧少年也见过不少,在此之前,林尚书也觉得自己见过少年当中有不少算是聪慧,可如今跟眼前的燕秋尔比较起来,那些人的聪慧也只算得上是小聪明了。瞧燕秋尔那一双眼睛里就透着灵气,这一番交谈之中闻其言谈、观其神色,更觉其心思缜密洞若观火。自家亲孙那断袖若是医不好了,便与这小郎君凑成对也是不错。 一想起亲孙那让人头疼的毛病,林尚书又忍不住扭头瞪了林谦一眼,瞪得林谦心里一咯噔,还以为自己偷偷将算盘藏起来的举动被发现了。 燕秋尔看了燕生一眼,见燕生点头,便开口道:“如今皇室三位皇子:太子,淮安王,九皇子。林尚书与燕太傅为何选中了九皇子?太子虽有失德行,可若能将其身边的邪佞小人清理干净,也不是无力回天。淮安王势大,也比九皇子更有竞争力,两位何以选了九皇子?” 林尚书胡子一抖,冷哼一声道:“连分辨忠奸的能力都没有,他有什么资格继承皇位?还未登基便要替其清理邪佞,若是让他为帝为皇那还了得?这天下还能安生了?淮安王就更不行了!” “为何?”不仅是燕生与燕秋尔不解,连林谦和燕寻都一脸好奇地看着气呼呼的林尚书。 秦九垂着头,神色莫辨。 燕太傅叹一口气,似感慨万千般说道:“淮安王并非圣人亲子。” “原来如此。”燕秋尔点点头,简短的四个字算是准备结束有关淮安王的话题了。 燕秋尔打算结束了,林尚书却不想让这个话题结束了,好奇地向燕秋尔问道:“小郎君就不想多问一问有关淮安王的事情吗?” 燕秋尔抬眼看着林尚书,疑惑道:“问来作甚?是可以利用的信息?若不是,皇室秘闻与我何干?” “可以用来威胁。”所以你赶紧问一问吧!林尚书一脸期待地看着燕秋尔,只要燕秋尔一开口问,他就立刻将当年的事情说与他听。 “威胁?”燕秋尔嗤笑一声,“林尚书确定不会逼得狗急跳墙?” 林尚书被噎住,胡子抖了抖,暗道这小郎君一点儿都不可爱。 “此事两位有几成把握?”这最后一个问题由燕生问出。 林尚书与燕太傅对视一眼,燕太傅谨慎地答道:“七成。” “只有七成?”燕秋尔挑眉。 林尚书抖抖胡子,气呼呼地说道:“圣人偏袒太子,怎么都舍不得。那淮安王更是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淮安一带简直就是淮安王一手遮天,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传出来的都是淮安王想让圣人知道的消息,全是假的!” 燕太傅补充道:“而且淮安王谋划多年,如今就算是我与林尚书也探不出他的势力渗透到何种地步了。” 燕秋尔撇撇嘴:“那如今林尚书与燕太傅可以将这把握再加上两成了。” “这是何意?”林尚书与燕太傅对视一眼,不解。 “今日,我去了一趟左府,与左宁聊了聊。我那封情……那封信上所写的左家情报林尚书和燕太傅可都看过?” 燕太傅摇了摇头,林尚书则抖了抖胡子,说了句“没细看”。 “那请两位现在看看吧。” 闻言,燕生将那封“情书”递给了燕太傅。 燕太傅快速看了一遍,仔细想了想,才解读出那情诗中的信息,惊讶地说道:“左家来自淮安?这样的消息竟是无人知晓?” “太子身边的人也无一知晓?”燕生蹙眉。连身边人的底细都不知道,那太子的日子过得是不是太舒服了些? “没有。”秦九摇了摇头,“太子身边的人都以为左家是常安人士。” “可我觉得太子并不蠢笨,不该是连身边人的身份都不去查啊。”林谦动动歪了歪身子,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那两个算盘早就被他推到后边不知去向。 “查了没查出来呗。”燕寻撇撇嘴,他是当真没瞧得起太子的智慧。 “可左家若是淮安人,干吗不直接投靠淮安王?怎的还大老远地跑到常安来投奔太子?淮安王若是知晓,怎会允许他们出淮安?”燕浮生捧着茶杯,随口说了一句。 燕浮生话音一落,除了燕秋尔与燕生以外的几人便是一惊。 “呃……我随便说说。”燕浮生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一言竟引起他人这么大的反应,赶忙垂下头,一个劲儿地猛喝茶水。 燕秋尔微微一笑。浮生可不笨呢。 林尚书将那封信仔细研读了三遍,才开口问道:“小郎君这信中说左家曾更名换姓,那小郎君可知这左家之前是姓什么的?” “周。” “周……”林尚书垂眸思索一番,而后大惊,“他们家可是有一位周大将军?” 燕秋尔点了点头。 “竟是那个周家……”林尚书一提周大将军,再见燕秋尔点头,燕太傅也知那是哪一家了。 哪个周家?秦九、林谦和燕寻三人却是对这周家没有一点儿印象。 “这其中详情林尚书与燕太傅想必都清楚,故而这左家其实是来复仇的,而在背后支撑左家的自然就是淮安王。只是我从左宁的言辞中猜测淮安王与左家也只是利益一致的合作关系,两者之间连信任都没有,我正想着通过左宁去了解淮安王的情况。我现在在算计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说着,燕秋尔看向秦九。 “什、什么事?”燕秋尔的笑容那样明媚,秦九却总觉得那笑容里藏着几分不怀好意。 “九哥可有相熟的将军?” 一听燕秋尔问这个,为官的几人心里都是一紧,各自猜测着燕秋尔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让他们起兵造反吧? 而燕生瞄了燕秋尔一眼,伸手揉了揉燕秋尔的脑袋,带着笑意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起兵造反不是秋尔的个性,这臭小子喜欢给人添堵。 “怎么能是坏主意呢。”燕秋尔斜燕生一眼,将盖在头顶的大手抓下来丢回去,“圣人想要为天岚国的军队打造新的兵器,且将此事交给太子负责,左宁想要等这批兵器制成之后偷梁换柱送与淮安王,他好嫁祸太子以此拉太子下马。本来这事儿我们也插不上手,可左宁偏偏想与燕家合作,借燕家的商队帮他偷梁换柱,我就想着反正这批兵器都要由燕家押送,那何不押送到自己人那里去?至于淮安王那边,效仿左宁偷梁换柱不就行了?” “妙!此法甚妙!”林尚书一愣,继而抚掌大笑,“能得燕家相助,此事必成。” 此事必成?燕秋尔扬起嘴角狡黠一笑,哪儿能让这两只老狐狸那么顺心啊。 于是燕秋尔突然叹一口气道:“可是啊,我仔细盘算了一下,我燕家已经让四郎君领一支商队北去回纥,尚且不知何时归来,兴许到了这新兵器制成之时,四哥仍旧远在异乡,到时候再让谁领个一两支商队南下淮安,似乎会影响到燕家的正常生意啊。” 林尚书和燕太傅愣住了。燕秋尔这话是什么意思?影响燕家正常的生意?国家大事与燕家生意相比,哪个重要? 瞄一眼林尚书与燕太傅的神情,燕生沉声开口道:“确实如此。虽怕燕寻出事,可身为燕家家主,我也不会因为个人私情毁掉燕家。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不能做。” 国家大事对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年半载的动荡,动荡之后幸存下来的人便是该种地还得种地,该经商还得经商,头上的天是否换了对他们来说差别不大,尤其是他们商人,再不济还能举家迁移,到别处避难。 “说的就是啊。如今燕家已因我名声扫地,若再得个家业不保,这要我父子二人如何面对燕家的列祖列宗啊!”燕秋尔说得声情并茂,还摆出一副“儿孙不孝”的沉痛表情,看得燕浮生直翻白眼,暗道燕秋尔这么会演怎的不去做戏子! 林尚书抖了抖胡子,瞪着眼睛看向燕太傅。你家这两位是怎么回事?先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演上了?演得跟真的似的,害他差点儿就相信燕家马上就要家破人亡了! 燕太傅回瞪林尚书一眼。这臭老头竟然还瞪他?这能怨谁?若不是这臭老头今儿不知抽了什么风想起要算计他小侄儿,这父子俩至于没事儿一搭一唱地玩儿上了吗?他这堂弟经商多年,还从未吃过亏,怎么可能吃这臭老头的闷亏? 那怎么办?林尚书懵了,为官多年,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林谦跪在林尚书的身后暗笑。臭老头吃亏了不是?再让他成天装成一副刚正不阿的样子却装了一肚子坏水四处算计别人,遇上比他还能算计的了吧?被人算计了吧?哼! “啪”的一声,林谦还没得意够,就又被林尚书拍了一巴掌。 小兔崽子,在后边偷笑什么呢?胳膊肘往外拐! 林谦揉揉被打疼的脑袋,一个劲儿地腹诽自家祖父。 秦九就比较干脆,看出了燕生与燕秋尔的意图,便爽快地开口问道:“燕家主想要什么报酬?” 闻言,燕生转头看向燕秋尔,以眼神询问燕秋尔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见看过来的燕秋尔向自己耸耸肩,燕生便自己寻思了一下,才回答秦九道:“我要三年之内可在天岚国各处关卡出入的通关文牒。” 对于行商来说,办理通关文牒永远都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情,有的时候为了办一份通关文牒要花上几两金子,可谓得不偿失,却还不得不办。 “两份。”一听燕生这要求,燕秋尔两眼一亮,立刻追加一句。 燕生抿嘴,斜燕秋尔一眼。还两份?另一份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他准备去哪儿? 燕秋尔被燕生看得头皮发麻,嘿嘿一笑,道:“以备不时之需,不时之需,嘿嘿。” 燕生不语。多要一份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对商人来说,通关文牒不嫌多。 一听这要求,秦九就闭上了嘴,默默地看着林尚书和燕太傅。他虽已开始拉拢官员势力,可终究还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子,索要各地通关文牒一事于他来说还有些困难。 他这堂弟还真是吃不得亏啊!燕太傅无奈地笑笑,而后开口道:“阿生啊,少几份行吗?没有名正言顺的名目,这通关文牒不好办啊。” “燕家行商的名目不够名正言顺?”燕生瞟燕太傅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 燕太傅来软的,林尚书就想着用硬的,于是冷哼一声,瞪着眼睛吓唬燕生道:“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你燕家不做,老夫自当找别家来做!至于燕家……哼!民与官斗向来都没有好下场!” 燕太傅与燕寻扶额。 燕秋尔眼睛一眯,立刻就接了林尚书的话:“哎呀!好吓人啊!不过林尚书若是能找到比燕家还好的商队,那便去吧,燕家断不会碍了林尚书的事儿。至于燕家的下场好与不好……那自然是林尚书一句话的事儿,只是林尚书可想好了,燕家若是落不得好,这天岚国商界的三大顶梁柱可就要空出一位,如今也不知淮安王都与哪些势力有所勾结,林尚书你说燕家若是没了,淮安王会不会趁虚而入?” 这小郎君不开口还挺招人稀罕的,怎么一开口就这么讨厌呢!林尚书瞪着眼睛看着燕秋尔,气得胡子直翘。 林谦笑呵呵地探头看着林尚书,落井下石道:“祖父,您就别在这儿倚老卖老仗势欺人了,商界的事儿您也不懂,您就不能老实听着吗?瞧您这胡子都快抖得掉光了,再说下去,可就不是两套通关文牒能解决的事儿了。” “你这小兔崽子,到底是站在哪边儿的!”林尚书怒瞪林谦。 林谦嘿嘿一笑,伸手摸了摸林尚书的胡子,道:“祖父有训,帮理不帮亲。” 林尚书一把扣住林谦的脸,将林谦推回到后边去:“你给我老实跪好!” “还跪啊?”这祖父疼他没错,可也最爱折腾他,他若敢不从,只会被整得更惨。都那么大岁数了,整天撵着他,也不嫌累。见林尚书没有收回成命之意,林谦一扁嘴,又退回去跪好。 “林兄,你那套在燕府确实不管用啊。”燕太傅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着林尚书。 “那你不早说!”林尚书瞪眼。林尚书与燕太傅是多年至交,平日里在朝堂上就是一个软一个硬地配合着,今儿燕太傅也没事先提醒一声,倒是坑了林尚书一次。 燕太傅尴尬一笑,道:“我也是想知道究竟好使不好使。”燕太傅这半辈子都没见这堂弟怕过谁,他好奇啊! 林尚书使劲抖了抖胡子,冷哼一声,不说话干生闷气去了。这群人今儿都欺负他!明明跟他比较熟,今儿却没一个人提醒他这燕家父子软硬不吃算计不得,他遇人不淑啊! 燕太傅摸摸鼻子,转向燕生,笑着说道:“那阿生,堂哥我给你弄两套三年之内有效的通关文牒,新兵器这事儿你们父子俩给想想办法?” “五年。”就在燕太傅以为这事儿可以谈成的时候,燕秋尔突然又开口加了两年。 燕太傅的笑容僵在脸上。 燕寻也不看热闹了,开口对燕秋尔说道:“小堂弟啊,那通关文牒可不是那么好弄的东西啊,咱们也弄不出圣人手谕,从常安城到四方边关的关卡多得不得了,不是咱们不给办,这……这实在是不好办啊。” 燕秋尔抬眼睨着燕寻,道:“若是好办,阿爹自己就办了。而且……咱们这不是有个太子太傅吗?”燕秋尔特地加重了“太子”二字。 燕太傅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为官二十余载,我倒是不如一个小郎君心思转得快,惭愧啊!好!五年的通关文牒,我去给你们弄,不过那新兵器一事,堂弟和秋尔可要给办成喽!” 燕生与燕秋尔对视一眼,眼中笑意流转。 送客的时候,秦九将燕秋尔叫到了身边。 “九哥,有事?”燕秋尔从燕生身边快步走到秦九身边,与秦九并肩向外走去。 秦九表情严肃地看着燕秋尔,道:“淮安王离开常安城前往淮安的时候我还小,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可他在淮安蛰伏这么些年,单凭这份隐忍便知其不好应付,若他当真为夺取皇位准备了这么些年却未走漏风声,此人心智谋略定也胜人一筹,而且尚不知其身边有多少谋士,你若能从左宁那边打探到什么消息便去打探,若当真困难便不要冒这个风险,总是有办法的。” 燕秋尔还以为秦九要与他说什么悄悄话,却没想到秦九如此严肃地与他嘱托这些,燕秋尔心中一暖,笑道:“九哥放心,我只是个商人,只懂得如何与人做生意,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如此便好。”秦九点点头,“这本该是我自己的事情,如今却要扯上你们的性命,有的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 燕秋尔哂笑一声,有几分戏谑地开口道:“我倒是没想到粗枝大叶的九哥也会去想这些事情。我亦不知何为对,何为错,不过我猜如果我们成功了,错也是对,如果我们失败了,对亦是错。别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不过就是为了一份交情和利益罢了,谦哥为了情谊,我为了利益,燕太傅与林尚书也有各自的利益考量,九哥莫要想太多,放宽心去做你想做的。再说了,我们可都是追随着九哥,群龙之首若是不拿出点儿气度来,我们可该如何是好?” 秦九不语,沉默半晌,复又开口道:“秋尔,我能带浮生出去聊聊吗?” 闻言,燕秋尔轻笑一声:“浮生最不受管束,你要与她出门便与她自己说就成,你问我也没用,她要不要出门岂是别人说的算的?” 听了这话秦九也笑了。确是如此,燕浮生若是能被管束住了,这常安城里便也不会有燕三这号人物了。 “九哥聊完了可得把人给我平安送回来。” “这个自然。”秦九冲燕秋尔一拱手,便跑向燕浮生,与燕浮生偷偷商量着一会儿去哪儿。 不远处的林谦本也想要插一脚,奈何林尚书在他身边管束着,他也只能作罢。 送走了吵吵闹闹的一群人,燕府便立刻安静了下来,连风拂树叶的沙沙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燕秋尔深吸一口气,转身进门,一抬头便瞧见燕生在垂花门前负手而立,隔着一方小院注视着他,目光沉稳而专注。 燕秋尔呆站在门口,陷入燕生那仿佛永恒不变的专注视线中无法抽离。 燕生正等着燕秋尔过来,却见燕秋尔停在门口不动了,燕生一惊,以为燕秋尔出了什么事情,便大步流星地向燕秋尔走去。 “秋尔,怎么了?” 燕生这一动,燕秋尔便回过神来,眨眼看着燕生一脸的担忧,展颜一笑。 怎么又笑了?燕生已走至燕秋尔身前,疑惑不解地看着笑容灿烂的燕秋尔,只是觉得燕秋尔这笑容比平日里的还要好看几分。 “怎么了?笑什么?” 燕秋尔仰头看着燕生,笑意不减:“燕生,我好像还挺喜欢你的。” 闻言燕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戳了一下燕秋尔的脑门道:“好像是多余的。” 燕秋尔皱皱鼻子,没出言反驳,只笑着牵起燕生的手,一起向燕府深处走去。 燕生亦不言语,反握住燕秋尔的手,徐徐而行。 见状,梁成识相地将唐硕拖走,嘱托唐硕老老实实地守在暗处,而后便先燕生与燕秋尔一步回到世安苑去了。他得将方才与林尚书等人商议之事转告其他人,兴许用不着他们帮忙,可都是燕家的事情,他们每个人都得心中有数。 二月降至,东苑大道上的望春几乎都开了,淡雅的香气随风飘散,模糊了冬日的萧条,让沉闷了一冬的燕府有了几分生气,瞧着也没那么不近人情了。 建府十几年,燕生是第一次在燕府里走得这么慢,也是第一次仔细观赏入春的东苑大道,他甚至觉得自己是第一次知道他的燕府长什么样子,而能看到这番景色,全因身边有燕秋尔,这孩子总是能让他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这样想着,燕生就更加用力地握住了燕秋尔的手。 感觉到施加在手上的力量,燕秋尔偏头看着燕生,刚巧与燕生四目相对,燕秋尔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笑容。燕秋尔这一笑,燕生的眼中便也不自觉地涌出了笑意,似是在回应燕秋尔的笑意,而这股笑意柔化了燕生素日里总是板着的脸,让本就俊逸的燕生看起来更让人怦然心动。 燕秋尔突然不满地撇撇嘴,脚一抬就在燕生的小腿上踹了一脚。 燕生一愣,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无踪,蹙眉疑惑地看着燕秋尔:“怎么了?” “你以后别笑了,尤其别在外边笑。” “为什么?”燕生困惑了。别人都让他常笑一笑,怎的秋尔倒是不让他笑了? 燕秋尔抿嘴,小声道:“你笑得太丑了,丢人。” 燕生语塞,他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丑”这种评价。 “嫌弃?”燕生紧盯着燕秋尔问道。 燕秋尔偏头又看了看燕生的脸,十分无奈地叹一口气道:“我看习惯了。” 燕生默然,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伤心,最终燕生只狠狠揉了揉燕秋尔的小脑袋,摇头失笑。 燕秋尔被揉的龇牙咧嘴,费了好大劲才解救自己的脑袋,沉默没多久,便又再开口对燕生说道:“燕生,还记得三哥说过的话吗?” “三郎?哪句?” “三哥说若想趟皇家这趟浑水,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出一支,以便最后断尾保命。” “你想做这枚弃子?”燕秋尔在此时说出这句话,燕生只能想到这一种解释。 果然,燕生话音一落,燕秋尔就点了点头:“就算不提燕家祖辈为燕家百年家业做出的努力,单说如今的燕家也是你的心血,何况我本就不是燕家人,此时分立出去不是刚好……诶?喂!燕生你干吗?” 燕秋尔话没说完,脑袋就又被燕生的大手按住揉来揉去的。 “你这小脑袋瓜里怎能装下这么些事儿?”燕生一边说一边揉,看着燕秋尔左摇右晃地挣扎又觉得有趣,揉得就更起劲儿了。 燕秋尔怒:“燕生,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燕生停手,抬起燕秋尔的脸与燕秋尔对视,正色道:“我也与你说正事儿,这本就是燕家的事,若非要撇清,该是与你无关。” “你的事情怎可能与我无关?”燕秋尔蹙眉,冷眼瞪着燕生。事到如今,说什么与他无关?他若能撇下燕生,那他在买下花月阁的时候就跑了。 “那你要去做的事,怎能让我袖手旁观?你当真觉得撇的清?” 燕秋尔语塞,再开口便有几分心虚:“我这不也是为燕家着想嘛。” 燕生剜燕秋尔一眼,放开燕秋尔的脑袋,却趁燕秋尔不注意屈指在燕秋尔的额头上狠狠弹了一下,沉声道:“为燕家着想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你有那闲工夫不如去想想给我的情书怎么写。” “真的要写?”一想起情书这事儿,燕秋尔便有几分头疼。虽说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可每天一封情书着实有难度啊。 “不想写?”燕生板起脸,斜眼看着燕秋尔。 “不是不想。”燕秋尔赶忙解释道,“只不过……呃……儿子才疏学浅,商经会背几本,诗文却是羞于见人啊。再说了,我人就在这儿,你还看什么情书啊。” “嗯,说的也对。”燕生点点头,瞄见燕秋尔暗松一口气的样子之后,又补充一句道,“既然你人在,那便写完了念给我听。” 燕秋尔愕然,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燕生越走越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忙追上燕生讨饶,两人闹了一路,直到进了世安苑,燕秋尔还是没能挽回局势。 世安苑里,燕生已坐在书房里与袁旭商议商联会的事情,燕秋尔却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脸哀怨地看着燕生。 梁成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这两人先前在大门口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到世安苑就这副德行了,这一路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梁成好奇地凑到燕秋尔身边问道:“五郎君这是怎么了?” 燕秋尔抬眼看了看梁成,突然问了一个让梁成心肝一颤的问题:“梁管事,你说这情书该怎么写?” 情书?什么情书?难道主君让五郎君给写情书了?主君是怎么想到这个的?这完全不像是主君风格啊! 梁成嘴角抽了抽,犹犹豫豫地答道:“这个……账本属下会写,情书就有点儿……” 燕秋尔长叹一口气,继续一脸哀怨地看着燕生,希望燕生这张脸能给他点儿灵感,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想出来,燕秋尔干脆扯过一张纸,挥笔写了四个大字,而后让梁成转交给燕生。 梁成拿着那张只写了四个字的纸,忍着笑走到五步之外的燕生面前,将那封四字情书交给了燕生。 燕生没想到燕秋尔真的会写,而且还写得这么快,燕生从梁成的手上接过情书,展开一看,却见上面只有四个字:我喜欢你。四个字还写得龙飞凤舞,一看就知道写字的人心气不顺。 袁旭好奇地探头看了看,瞧见那四个字之后便下意识地看向梁成,见梁成点头,袁旭便缩回头坐好。幸而梁成提前与他们透露了一些,不然碰上这种场面他指不定要说出什么蠢话了。 燕生想了想,将那纸在面前铺平,提笔写了几个字,再交给梁成。 梁成退回五步,将那情书退还给燕秋尔。 燕秋尔一脸狐疑地将那纸展开来看,只见他写的那四个字旁边多了一列小字:感情不真挚,重写。 燕秋尔瞪眼。怎么还有重写这一说?抬头看向燕生那边,却见燕生正与袁旭议事,侧脸绷得紧,似是不很高兴。 燕秋尔挠挠头,换一张纸,写上三个字,再次交给梁成。 梁成接过第二封情书乐颠儿乐颠儿地走到燕生面前,对燕生的第二次批语很是期待。 燕秋尔也叼着笔杆,紧张地看着燕生。 只见燕生一本正经地将情书展开,十分认真地将那“我爱你”三个字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而后提笔画几笔,又规矩地将情书折好,递给梁成。 梁成轻咳一声憋回快要喷涌而出的笑意,将第二封情书退还给燕秋尔。 燕秋尔迫不及待地将那情书展开,就见燕生在“爱”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圈,而后在旁边写了两个小字:爱呢? 燕秋尔愕然。他怎么不知道燕生何时变得这么矫情了呢?燕秋尔抬头死盯着燕生一本正经的侧脸,盯着看了一会儿就突然发现燕生越扬越高的嘴角,而燕生对面的袁旭已是捂着嘴难受地弓背弯腰,再看站在旁边的梁成,只见梁成憋笑憋得脸都扭曲了。 燕秋尔的脸色瞬间爆红,恼羞成怒地将纸笔往桌子上一拍,转身就走。 “五郎君,您去哪儿啊?”梁成一惊,赶忙扬声问道。 “找爱去!” 书房里的三个人终是憋不住,捧腹大笑。 “主君,您不去瞧瞧五郎君吗?”主君这种闷声不响地使坏的人当真是防不胜防,这不连五郎君都中招了? “去,晚上再去。”夜里顺便与秋尔讨论一下感情真挚的问题。 第66章 燕夫人之实 从世安苑跑出来之后,燕秋尔便沿着东苑大道缓缓前行,想起方才在世安苑里的一幕,自己都忍不住要笑。不过方才瞧袁旭没什么异样的表现,想必梁成事先都与管事们说过了吧?得提醒几位管事的将此事瞒着,并不是所有人都与管事们一样无条件支持燕生的所有决定。 走完整条东苑大道,燕秋尔本是打算从腾远堂后身绕过,然后拐去西苑,可靠近腾远堂的时候却听见腾远堂里有女人尖细聒噪的声音。 燕秋尔一时好奇,便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 将尽二月,天气没那么冷了,风不大的日子里,腾远堂的前后门便都是开着的,有客的时候,便将后边正中间的几扇门都关了,只留旁边一道小门。燕秋尔便是站在后边正中间的门外偷偷听着,待听清堂内谈话内容之后,便立刻转身想跑。 熟料一抹娇俏的身影突然从小门蹦了出来,脆生生地冲燕秋尔大喊一声道:“燕秋尔,你去哪儿?” 燕秋尔的脚步倏地顿住,转身礼貌一拜,道:“弟弟燕秋尔见过灵姐姐,灵姐姐怎么有空来常安燕府?” 燕灵,燕生小妹的女儿,与燕浮生一般年岁,却比燕浮生嚣张霸道了不知几倍,燕秋尔前世与这位打过交道,着实让人头疼得很。 “你进来。”燕灵靠在门边儿,得意洋洋地冲燕秋尔勾了勾手指。 先人有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而他面前的这位小姑奶奶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小人,燕秋尔不欲招惹,便依言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如何应对腾远堂里的情况。 燕秋尔一走到面前,燕灵就像是怕燕秋尔跑了一样,一把抓住燕秋尔的手腕,拽着燕秋尔就往腾远堂里进,一边进一边欢快地冲里面的人喊道:“阿娘,我抓到燕秋尔了!” 什么叫抓到啊?燕秋尔无语。合着燕灵就是守在这里瞧见谁抓谁的? 被燕灵拽着绕过腾远堂一侧的屏风,燕秋尔就瞧见燕齐、燕元和燕新堂俱是一副无奈却又有几分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而这三人对面坐着燕三姑和燕小姑,两人俱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倒是显得站在一旁的那个女人有几分精神亢奋了。 “秋尔见过三姑母、见过小姑母,不知这位是……?” 燕小姑友善地冲燕秋尔笑笑,而后为燕秋尔介绍道:“这位是常安城里有名的媒婆陈大娘,你祖母托她帮咱们家的郎君们做媒,这不是有了些眉目,便让我与你三姑母一道过来,给几位郎君说说。” 说到这里,燕小姑暗自叹一口气。阿娘就是怕生哥将这媒婆给撵出去,才让她与三姐走这一遭,可她与三姐哪有这么大的面儿啊,生哥若当真不高兴,可是要脸她和三姐一道赶出去了,到时候这脸面可就当真没地方放了。也不知道阿娘是不是整日闲着无事可做,她都已经将燕家的事情交给生哥全权处理了,做什么还隔三差五地让人到常安燕府里搅合搅合?还怕生哥将她这位生母忘了是怎么着? 燕三姑也是满心的不情愿。给别的郎君说亲又讨不到好,她的征儿不在,是要她把那些可心的小娘子往别人家送吗?唉……听说征儿这一趟是去办的大事儿,也不知道能捞着多少好处。 “原来如此。”燕秋尔点点头,又礼貌地向陈大娘拜了拜,道,“既然如此,秋尔便不打扰了。” “五郎!”一见燕秋尔要走,燕齐赶忙开口制止,“五郎来都来了,就帮哥哥们参谋参谋吧,五郎也不小了,刚好趁此机会看看有没有自个儿中意的。”兄弟们都在这儿,怎么能五郎一个人逃脱? “就是!五郎快过来坐!”燕新堂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亲热地招呼着燕秋尔。 燕灵也在燕秋尔的身后推着燕秋尔道:“就是说啊!秋尔你也老大不小了,舅舅忙,这亲事你们都得自己多注意着点儿。”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说得这么贴心,燕灵真的不是想看热闹吗?不就是刚出娘胎就与人定了娃娃亲吗?得瑟什么! 燕秋尔眼珠子一转,坐下之后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的亲事已经定好了,就不劳哥哥姐姐费心了。” “定好了?”燕齐三个人惊讶地看向燕秋尔。 燕新堂狐疑地看着燕秋尔,说道:“五郎你可别信口开河,不然被阿爹和祖母知道,你可是要挨揍的啊。” “这种事情我哪敢胡说?哥哥们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阿爹啊。”燕秋尔漫不经心地理理衣摆,笑容满面地接过女婢奉上的茶水。 他若当真在这里给自己挑个美娘子,那他才会挨燕生的揍呢!在这方面燕生一直小心眼儿,就连做做样子也是不行。不过若是燕生敢在这种事情上与谁做个样子,他也绝对跟燕生没完!又不是蠢笨之人,这点事情怎么还能处理不好? 问?他们哪儿敢去问啊!燕齐兄弟三人面面相觑,不知燕秋尔这话是否可信。 陈大娘见腾远堂里没了动静,便笑呵呵地开口道:“既然小郎君已与人订了亲,那我就祝小郎君与心上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虽然子孙满堂是有点儿不太可能,但陈大娘的这番祝福还是让燕秋尔心情愉快,于是燕秋尔从钱袋里掏出一吊钱放在手边的桌子上,笑着对陈大娘道:“借陈大娘吉言。我家哥哥们的事情也有劳陈大娘费心了。” 一瞧见那一吊钱,陈大娘就知道那是燕秋尔给她的打赏,登时乐开了花儿,一步三扭地走到燕秋尔面前,取走那一吊钱放进了自己的钱袋之后,便向燕秋尔拍着胸脯说道:“小郎君放心,燕府的郎君们个个貌似潘安风流倜傥,我自当寻些顶好的娘子,方才能与郎君们门当户对。”这燕府调教出来的郎君就是懂事儿! “那陈大娘今日是来给哪家娘子说媒的?”三位哥哥既然都让他坐下了,这热闹他不凑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燕秋尔偏头看看脸色漆黑的三人,咧嘴一笑。 燕新堂白了燕秋尔一眼,暗骂自己糊涂,怎的忘了燕秋尔就是一只小狐狸,本想拖人下水,这下可让人看了笑话去了。 燕齐也是暗道失策。 而燕元此时已经不去想是否失策的问题,只是垂着头不停揣摩燕秋尔的亲事,猜测这亲事是燕生给安排的还是燕秋尔自己要的,猜测女方是哪家,猜测这门亲事是否会影响到燕秋尔在燕家的地位。 闻言,陈大娘胸有成竹地对燕秋尔说道:“小郎君放心吧!不是秀外慧中的美人儿,陈大娘我也不敢来燕府说这个媒!我今儿啊,是受孙夫人之托,来替他们家二娘子说媒的!哎呦,那可是咱们常安城里有名的美人儿呢!” 美人儿?谁啊?他怎么没听说过?燕秋尔一脸茫然地看向自家的两个姑母。 燕小姑微微蹙眉,犹豫着开口道:“陈大娘说的这孙二娘子是……是吏部尚书的一房亲戚,家里却不是做官的,在东市经营一家食肆。”若不是仗着与吏部尚书的亲戚关系,这个孙家的身份地位在常安城里是压根儿排不上的,顾念娘家人倒不像是阿娘的作风,吏部尚书一职于他们燕家来说也是鸡肋,也不知阿娘是怎么想的,竟让人来说这门亲事。 燕秋尔了然地点点头,这就难怪他对这位美人儿没印象了。 燕秋尔转头看着燕齐三人,戏谑道:“三位哥哥谁对美人儿感兴趣?” 燕齐和燕新堂一人瞪燕秋尔一眼,燕元依旧垂着头寻思着自己的事儿。 燕秋尔一见燕元垂着头一副正在深思的样子,就觉得燕元不是在想什么好事,再看燕齐和燕新堂不情不愿的样子,燕秋尔眼珠子一转,突然开口道:“说起来咱们燕家今年格外地忙,我听阿爹说再过几日大哥便要与阿爹一道启程前往洛阳了?唉,幸好这商联会是三年一次,若每年都要在这事儿上耗费半年的心力,那咱们家的生意可真是不用做了。” 燕齐一听就是眼神一亮,立刻应和道:“确是如此,幸而今年的商联会是在洛阳召开,若是再跑得远些,那这一整年便是什么都不用做了。本来还应了祖母要在今年成家,没成想阿爹要带我一起去参加商联会,如此一来便有大半年不在常安,再回常安之时又赶上秋忙,倒是要辜负祖母一番美意了。”话音落,燕齐感激地看燕秋尔一眼。 燕新堂却是感激不起来。大哥跑了,那这亲事落在他头上的几率不就更大了?他也得找个借口!可是找什么借口呢?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几位哥哥辛苦了,又要忙活着常安城的事情,又要跟着燕家的商队到处去跑,可惜弟弟愚钝,帮不上哥哥们的忙。” 商队?对,商队!燕新堂心中一喜,赶忙开口道:“五郎你不是正在世安苑与阿爹学习吗?你倒是快着点儿来帮哥哥们的忙啊!今年大哥要准备商联会,四郎又不在,二哥要留在常安主持大局,跟着商队跑的可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啊!这么大的天岚国,我得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完?五郎是想累死三哥吗?” “三哥教训的是,秋尔定当竭尽全力。” 兄弟三人这一番话接连说下来,倒是把陈大娘给说愣了。照这三人的意思,这一年常安燕府里竟是没个人了?人都不在,还怎么成亲?偏生孙家那边儿等不得,非要在今年将女儿嫁出去,这可怎么办? 陈大娘的视线在燕家兄弟四人身上扫来扫去,寻思着这事儿该怎么办。 燕元一直都是伴着几个人的说话声思考,可突然间腾远堂里却安静了下来,燕元不明所以,便抬头查看,这一抬头刚巧就与陈大娘对视上了。 四目相对,陈大娘的眼神立刻变得火热。 “二郎君,您那祖母可说了,她找人给您算过了,您是一定要在今年成亲这人生方才能一帆风顺事事如意,也就是因着您的事儿,燕老夫人才急着让我来这一趟,说这孙二娘子您可一定要瞧一眼,也不是就要您非她不娶了,可不可心您先看看,您看成不?”就剩这么一个郎君了,若再给拒绝了,她这事儿办不成,还不得把孙家给她的好处费给退回去?那那儿成啊!情急之下,陈大娘直接将本家的老太太搬出来,想用老太太压住燕元。 果然,本是要拒绝的燕元一听是老太太特地嘱托的,便犹豫了,虽知晓这陈大娘说话不能句句都信,可燕元还是担心万一这话真是老太太说的该怎么办。 燕齐与燕新堂对视一眼,暗忖这事儿若燕元不接下,兴许还要再回到他们二人身上,而且若燕元定下了,那今年祖母也有门亲事可以惦记着、筹备着,也就不用总惦记着他们,于是两人这眼神一对,便决定将这好事“让”给燕元。 燕新堂探身凑到燕元身边,低声道:“二哥,这祖母想要做的事儿,你若是不给个能说服她的理由,她绝对会纠缠不休,与其让这媒婆三天两头地往咱们府里跑,倒不如你先把这个应下,到时候跟祖母数落数落这小娘子的不是,祖母也不能硬要你娶啊。” 燕齐也从另一边靠近燕元,温声道:“阿元,我瞧这陈大娘定是得了祖母的嘱托,不然怎么咱们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不走?阿元你若是不答应,我怕陈大娘回到祖母面前嚼舌根,那可就麻烦了。” “二哥,大哥说得有道理!”燕新堂再补充一句。 燕秋尔坐在一旁笑而不语。燕元本就不喜欢他,他若是在此刻插言指不定就要坏事了。而燕齐和燕新堂虽与燕元关系不差,可若碰上这些麻烦事儿,坑起兄弟来那可是一点儿不手软,也根本用不着他开口。 果然,燕齐和燕新堂这么一说,本就犹豫的燕元怎么想都觉得他的两个兄弟说的有道理,于是略微思考了一下,便点了头道:“劳陈大娘费心了,此事我会记下。” 陈大娘赶忙接口:“二郎君可要说话算话!您要是这么说,我可就回去给你们燕老夫人和孙夫人回信去了,到时候您可不能再反悔,倒是落得我一身不是。” “不会。”燕家人从不做那样不厚道的事情。燕元向陈大娘保证道,“若我有意反悔,我会亲自登门道歉。” “那样最好,燕家郎君说的话,我信。”陈大娘满意了,笑得一张脸都皱成了菊花。 孙家啊……燕秋尔眯着眼睛寻思一番,一转眼却见陈大娘还没走,燕秋尔疑惑地看向燕小姑。还有什么说道吗? 燕小姑见燕秋尔看过来,便比了两个手势,一是指茶水,二是指铜板。 燕小姑只见过燕秋尔两次,第一次是之前在本家,此时是第二次,仅两次见面,燕小姑就觉得常安燕府的这些郎君里边,也就这个五郎君够机灵,能把常安燕府的大事小情盘算明白,其他的也就能做个生意,离了那生意场就不行了。也幸而这位五郎君突然开窍,不然赶上这样的事情,燕府里倒是每个人能应对。是不是该给生哥也寻摸个贤内助了?算了算了,她可不想触那个霉头,有这五郎君跟在生哥身边,倒是也不用担心。 燕秋尔眉梢一挑,立刻笑道:“陈大娘跑这一趟,又说了这么些话,想必累了吧,我这就让人去给陈大娘备些糕点。” 燕秋尔开始考虑是不是要燕浮生晚点儿嫁人,先用着她把燕府这些琐事操办明白了再说,这些个事儿要他一个郎君来做算是怎么回事儿?他还当真要顶替燕夫人的位置是怎样? 吩咐女婢去厨房给陈大娘端糕点之后,燕秋尔就又打开了钱袋,视线在钱袋里扫了一圈之后,便掏出一锭金子,对陈大娘说道:“陈大娘辛苦了。咱们燕家竟是些男人,好多事情考虑不周,日后还要多仰仗陈大娘了,若有什么好事,可要先想着我家的兄弟姐妹啊。” 哎呦喂!不愧是燕家郎君,出手就是大方!她做媒这么些年,也就给官家说媒的时候收过金子! 陈大娘是一溜小跑到燕秋尔面前,将那金子抓在手里之后,看着燕秋尔笑得越发和善了:“小郎君不必与我客气,以后我若是碰上了贤良淑德的小娘子,一定先给燕家留着!诶,那糕点我能带走吗?我这还有下一家要去呢。” 燕秋尔摇头失笑,点点头,便让女婢将新出炉的糕点打包,给陈大娘带走。 人走了之后,这腾远堂里就只剩下燕家人了。 燕灵不知何时跑到燕秋尔身后,猛地在燕秋尔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道:“燕秋尔,你还挺懂事儿的嘛。” “灵儿,不得无礼!”见燕秋尔被吓得一激灵,燕小姑赶忙瞪燕灵一眼,低喝一句。她可记得这五郎君是生哥的心头宝,据说至今还宝贝着呢。 “怎么了嘛。”燕灵撇撇嘴,委屈地看了燕小姑一眼,不满地嗫喏道,“人家跟弟弟说话还得讲礼数啊!” 燕秋尔暗自翻个白眼,懒得理她。 燕齐睨了燕秋尔和燕灵一眼,笑道:“难得灵妹妹与五郎一见如故,不碍事儿的。倒是两位姑母此番来到常安城,可有落脚之处?” “齐儿费心了。”燕三姑笑道,“你小姑带着灵儿去灵儿她叔父那儿去,我自年节之后便一直住在你们祖母那儿住着,与她做个伴儿,昨个儿被你们祖母差遣来了常安城,今儿就该回了,不然你们祖母该着急了。”说着燕三姑与燕小姑便起身,作势要走。 “那两位姑母可有话要与阿爹说?”燕齐四人也跟着起身。 “不必了。”一听这话,燕三姑连忙摇头,“阿生寡言,见了面儿也没什么可聊的,便不打扰他了,我与你小姑这就走。” 几个人又寒暄几句,将燕家的三个女人送走之后,便各忙各的去了。 待燕秋尔回到西苑的时候,燕生已经在了,一脚踏进门的燕秋尔还没来得及说话,燕生便开口了。 “有媒婆来?” 燕秋尔白了他一眼,不满抱怨道:“知道人来了也不去看看?你倒是躲了个清闲。” “谁让你有墙不翻偏要走大道?”被人逮了去还赖他不成?燕生斜倚在燕秋尔卧房外间的胡床上,笑眼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瞪眼,抬脚用脚尖顶了下燕生的鞋底,道:“哪有人大白天在自己家翻墙的?” “翻墙近。”燕生伸手拉住燕秋尔的胳膊,然后拽着燕秋尔一起坐在了胡床上。 “谁让你把东西两苑建得那么长了?建的时候你怎么没想着走起来远啊。” 燕秋尔前世就对常安燕府的构造感到费解了,你说人家建个院府都建得四四方方的,到燕生这常安燕府里边,就只有个人的小院子是端正的,东西两苑是要多长有多长。 “建得时候横着没地方。”燕生调整个舒服的侧躺姿势,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环在燕秋尔的腰间,手闲着想找个东西玩,却发现燕秋尔的腰上什么都没有,燕生不满地蹙眉,嘴上却还说着建府的问题,“我来常安的时候燕家还没在常安站稳脚,横着没人给让地方。”竖着他都费了好大劲呢。话音落,燕生便将自己腰间的一块青玉玉璧解下,而后系于燕秋尔腰间。 “做什么?”注意到燕生的动作,燕秋尔疑惑地低头。 系好玉璧之后,燕生才懒洋洋地开口道:“这玉璧是我出生时母亲特地让人打造的,一直放着,昨个儿梁成才找了出来。刚好你带着。” “这怎么能叫刚好?”燕秋尔蹙眉,抬手想要把那玉璧解下来,“这可是祖母特地为你准备的东西,你自己好生收着。” 燕生一把按住了燕秋尔的手,轻笑道:“正因为是独属于我的,才交给你。做个记号。” 记号……燕秋尔无语。 “不然就当是定亲信物,你方才不是说自己订了亲?” 燕秋尔一愣,蹙眉看着燕生问道:“你让人偷听?” 闻言,燕生斜燕秋尔一眼,不屑道:“侍候的女婢觉得事关重大,自己与梁成说的。” 让人偷听?他会做那么不道德的事情吗?梁成将这府里的仆婢培养成了连芝麻大点儿事儿都要汇报的仆婢,关他什么事? “对了,祖母怎么会让人来给那个孙家说亲?就一个开食肆的小商人也入得了祖母的眼了?”燕秋尔身子一软,向后靠在了燕生的身上。 燕生冷笑一声,道:“你祖母娘家人。” “你说让浮生晚点儿嫁人好不好?”闲聊的时间,燕秋尔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为何?”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秋尔不是一直撮合三娘子与九皇子吗? 燕秋尔撇撇嘴道:“梁管事虽然是你的内务管事,可内院的一些事情他终究是不便插手,碰上今日这样的事情,没个娘子张罗怎么说得过去?” “我不是才找了人帮我管理内院吗?”燕生挑眉。 “谁?”燕秋尔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燕生。 燕生微微一笑,伸手指着燕秋尔道:“你,顶五郎君之名,行燕夫人之实。” 燕秋尔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狠瞪燕生一眼,顺便用手肘在燕生的下肋处拐了一下。 燕生疼得缩了下身子,笑意不止。 又成功逗弄了燕秋尔,燕生心满意足地打量起燕秋尔的卧房,微微蹙眉道:“花钱买了这些东西怎么不好好布置?” 这些个极品名器被秋尔买回来也是够不幸的了,若换成别的买主定会好生珍惜,可到了秋尔这儿,秋尔愣是当成了破铜烂铁堆在那儿,完全看不出珍惜之意。而且这数量是不是比他上次来的时候多了?秋尔到底哪儿来的时间出去买这些? 闻言,燕秋尔抬眼扫了眼被自己堆得到处都是的高价商品,轻哧一声:“本来就是些没用的东西。” 经过这么长时间,燕秋尔也是好生研究了一下自己的那个特殊技能,而现在堆在房里的就是研究之后的废物。 “没用为何要买?” 燕秋尔叹一口气,道:“把钱堆在那儿多难看啊,换成这些好歹有些看头。” 燕生狠瞪燕秋尔一眼,笑骂道:“败家子!” 燕秋尔眉梢一挑,转头看着燕生问道:“嫌弃?” 燕生一愣,而后摇头失笑:“习惯了。” 屋里的两个人正相互依偎着东拉西扯,不知燕生在屋里的夏云直接踏进了敞开着的门。 “五郎君,晚饭……”见到燕生的瞬间,夏云吓得呆住了。 之前她分明只瞧见五郎君一人从外边回来,主君是何时来的?她还想着五郎君难得回来一次,特地吩咐小厨房做了些五郎君爱吃的,如今主君也在,是不是得让他们重做了? 回过神来,夏云赶紧向燕生行礼:“婢子见过主君。” “嗯。”燕生懒洋洋地应一声。 “你不回世安苑?”燕秋尔偏头看着燕生,暗想燕生这张脸是长得有多吓人,为何每次夏云见到燕生都要被吓呆,在燕家呆了这么久,夏云也该习惯了吧? 燕生不悦地蹙眉:“嫌弃碍事?” “那倒没有。”燕秋尔摇头。他就是怕燕生把夏云吓出个好歹来。 “哼!不走。”燕生一翻身,趴在胡床上不看燕秋尔了。 燕秋尔白了燕生一眼,起身与夏云出去研究晚饭该如何安排。 第67章 禾公子发威 晚饭之后,换燕秋尔懒洋洋地躺在胡床上,执一本书一目十行地看着。燕生原本也是想呆在这儿,可因着有事要与袁旭和肖娘商讨,便被燕秋尔赶到书房去了。 夏云见燕生进了书房,便抱着一盒糕点,做贼似的钻进燕秋尔的卧房外间。 “五郎君,这是三郎君方才送来的糕点,听青竹说是金玉阁的新品。” “嗯,捡一盘送去书房。”漫不经心地说完之后,燕秋尔抬眼瞄了一眼鬼鬼祟祟的夏云,突然问道:“夏云啊,你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什么?”夏云一愣,没明白燕秋尔的意思,只下意识地为自己辩白道,“婢子可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燕秋尔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将书翻过一页,“没做什么亏心事,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夏云面色一窘,尴尬道:“婢子……婢子这不是怕扰了主君嘛。” 燕秋尔撇撇嘴,突然灵光一闪,戏谑地说道:“你既然这么害怕阿爹,不若我去与阿爹说说,将你与金豆调去世安苑侍候,说不定与阿爹朝夕相处之后你二人还能与阿爹亲近些。” 夏云大惊失色:“五郎君,您可饶了婢子吧!婢子与金豆若是去了世安苑,不等与主君亲近便要被吓死了!” “阿爹有这么可怕?”燕秋尔抬头,不解地看着夏云。 夏云撇撇嘴道:“也就五郎君您得宠,主君待您好,您这是有恃无恐了。可您不怕,不代表我们不怕啊,就说那三郎君吧,您许久不回西苑来,今儿好容易回来了,三郎君原本是想来与五郎君小聚一番,结果听说主君在这儿,便只让青竹来送一盒糕点,他自己可是连个面儿都没敢露。” 燕秋尔的视线重新投向书页,暗道燕新堂那是怕在燕生面前说多错多,再暴露了自己那点儿小秘密可就得不偿失。 见燕秋尔不欲再开口,夏云便依着燕秋尔的吩咐捡一盘糕点准备送到书房,临走前突然想起金豆还在外边等着,便向燕秋尔问道:“五郎君,金豆说他有事与您说,可我让他进来,他又说要我先问过您,您同意了,他才进来。怎么?金豆最近可是犯了什么错得了您的罚了?” 闻言燕秋尔先是一愣,而后才觉这金豆是越来越聪明了,便对夏云笑道:“没有,你去让他进来吧。” 金豆这是在避着燕生,而能让金豆想着要避开燕生的事情想来就是他让金豆去做的那些私事了吧。 夏云满腹疑虑,可燕秋尔不多说,她便不多问。 夏云出去没多一会儿,金豆就跟做贼似的跑了进来,还频频转头看向书房的方向,似是很怕被燕生瞧见。 燕秋尔乐了。他这屋里的两个人怎么都是这副德行? “金豆,你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叫做什么吗?” “什么?”金豆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趁着没人看到的时候将外间的门关上了。 燕秋尔摇头失笑,道:“你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是我的随从,来我屋里本是寻常之事,可你这又是戒备又是关门整得跟做贼似的,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你是要准备做坏事。”燕秋尔将那本书随手丢开,蹭到了胡床边儿的矮桌旁,捏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听了燕秋尔的话,金豆心里一惊,仔细琢磨琢磨便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想着不能做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金豆又转身将门打开,向书房瞄了一眼,这才缩回头,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含着一口糕点愣愣地看着金豆,而后才淡定地嚼几口后将糕点咽下。他先前怎么会觉得金豆变聪明了呢?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哦,对了。”金豆赶忙收敛心神,向燕秋尔汇报道,“回五郎君,今儿早上有个叫青玦的人来府里找小的,让小的跟您说左家着手购地,已经去找过他一次,被他打发了。小的本想让他再说清楚点儿,可他却不肯说了,只说与您说了,您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儿。” 可那青玦不是平康坊花月阁的人吗?身为男子却在平康坊里占有一席之地,那名叫青玦的人可也是常安城里有名的人物,今儿在后门瞧见了,可吓了他一跳。五郎君怎的跟花月阁的人打上交道了?可千万别让人骗了。 “是吗?”燕秋尔又拿起一块糕点,“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金豆摇摇头。 “嗯……出去吧。”燕秋尔冲金豆摆摆手,而后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思考。 近日得寻个机会去燕姝那儿一趟,兴许他需要请他那二姐夫帮个忙。 燕秋尔正想着,便听到燕生戏谑的调侃。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偷偷摸摸的还怕我知道?” 燕生看着松鼠一样塞了一嘴糕点的燕秋尔,摇头失笑,转身坐在了燕秋尔的身边,亲昵地抬手蹭掉燕秋尔嘴边儿的糕点碎渣。 燕秋尔舔舔嘴,斜燕生一眼:“什么叫偷偷摸摸啊?还不都是你把人给吓得,这一瞧见你就跟老鼠看见猫似的。你没瞧见我那女婢一瞅见你就连路都不会走了?” 燕生寻思一下,开口道:“给你换两个人?”胆子这么小,看见他都要怕,还怎么跟在秋尔身边? 燕秋尔摇摇头:“不必了,夏云和金豆都跟了我这么久了,用着顺心。” 燕生冷哼一声道:“能陪你一起做坏事,可不是顺心嘛。” 燕秋尔皱皱鼻子,再抓一块糕点。 见燕秋尔吃个不停,燕生蹙眉:“晚饭没吃饱?” “吃饱了啊。”燕秋尔眨着眼睛看着燕生,不明白燕生为什么这么问。 “吃饱了还吃?”燕生果断将燕秋尔面前的糕点拿开。 燕秋尔咋舌,道:“又不是让你花钱买,小气!” 燕生瞪燕秋尔一眼。这是钱的事儿吗?吃多了难受,受罪的不还是他? 说起钱,燕秋尔突然又想起在腾远堂事儿,于是用手肘拐了拐燕生,道:“还我钱。” “什么钱?”燕生转头看着燕秋尔。 “今儿给了媒婆一锭金子外加一吊钱,那一吊钱就不跟你要了,把那一锭金子还我。”说着,燕秋尔在燕生面前摊开手,眨着眼跟燕生讨账。 一锭金子外加一吊钱?他做什么给那么多?燕生蹙眉。 “你给她那么多做什么?” 燕秋尔瞪眼:“我哪知道该给多少啊!想着不能丢了燕家的面儿,就多给了些,快还我!” 这若是以往,燕秋尔便也不跟燕生要这钱了,可如今燕府里燕征走了,燕齐也要走了,燕新堂也留不了多久,更重要的是他的情报来源燕生就要走了,不能在后院卖情报,他的收入可少了一大半呢! “没有!”燕生瞪燕秋尔一眼。燕家的脸面是长在这种地方的吗?就算是要长脸面,他瞧见有哪家打赏是用金子的?这败家子! “燕家主,那可是来给你的儿子们说亲的媒婆,不打点好了,你那些儿子们可讨不到好娘子了!”燕秋尔狠狠瞪着燕生的后脑勺。 “这后院里有没有我儿子你不知?”燕生扭头,回瞪燕秋尔,“你给我生个儿子?” 没想到燕生会说出这话,燕秋尔愣了愣,而后突然眉眼一转,道:“儿子是生不了了,我兴许能去给你生个孙子出来。” 燕生给这句话气笑了,也不回嘴,一把抄起燕秋尔,夹着燕秋尔就往卧房走。 “喂!燕生你做什么?”身体突然腾空而起,燕秋尔被吓了一跳,赶忙抓住燕生的衣服以寻求安全感。 “看看我家五郎君是不是长大成人能给我生个孙子!”燕生一把将燕秋尔丢到床上,自己也随后扑了上去。 “别!燕生,我错了!哇!” 燕秋尔屋子的屋顶上,唐硕盘腿坐着,单手支着下巴无语望天。主君啊,五郎君可还没束发呢! “唐硕。”梁成不知哪儿寻了个梯子,也爬上了屋顶,在唐硕身边坐下。 唐硕偏头,不解地看着梁成。 “打个赌怎么样?”梁成笑眯眯地看着看着唐硕。 “什么赌?”唐硕挑眉。这坏坯子又想什么呢? 梁成听着下边不时响起的燕秋尔的鬼哭狼嚎,眼中笑意加深:“赌主君何时能完事,我猜……少说要一个时辰。”说着,梁成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吊钱搁在脚边儿。 唐硕冲天翻了个白眼。若被主君知道他们在赌这个,主君一定剥了他们的皮。不过唐硕还是掏出一吊钱,与梁成的搁在一起:“两刻钟。” 梁成一愣,然后胸有成竹地说道:“你输定了。” 唐硕不言不语,只仰头看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大约过了两刻钟,下边当真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梁成眨眨眼,难以置信地掀开了身边的一片瓦片往下看,还没看见燕生的人,便听见燕生喊他的声音。梁成傻眼了。 唐硕嗤笑一声,鄙视梁成一眼之后,便拾起那两吊钱,轻盈地从屋顶跳下去。 主君又不是禽兽,怎么可能在五郎君行束发之礼前下手?主君若对五郎君是认真的,那便不会怠慢了五郎君,不然后悔的还不是主君自己?故而现如今主君顶多也就是闹闹五郎君,占点儿小便宜。梁成那厮整日跟在主君身边,怎么连主君的这点儿心思都猜错了? 掂着手里的两吊钱,唐硕心情大好。难怪五郎君说钱好挣,这要是碰上个冤大头,挣钱可不就是易如反掌嘛! 次日日上三竿之时,当燕秋尔睁开双眼的时候,燕生已经离开,问了夏云才知道燕生今日与人有约,要到晚上才能回府。 燕秋尔算了算时间,便吩咐金豆先去林府请林谦去一趟花月阁,而后再去燕姝府上送拜帖,看他那二姐夫今日是否有空,这之后燕秋尔洗漱一番,便拎着一袋钱出门骑马往花月阁去了。 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平康坊西门,燕秋尔还未下马,就被人阻住了前路。燕秋尔眯着眼睛,笑容可掬地看着挡在马前的人。这人……瞧着眼熟呢。 不等燕秋尔发问,来人便自报家门道:“主君,我是花月阁的岚风,不知主君可还记得?” 花月阁的岚风?燕秋尔盯着岚风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回想了一会儿,才算是勉强想起这男人便是之前被青玦使唤去取地契的那个小倌儿。可是这岚风在这里拦住他做什么? 依旧无需燕秋尔发问,岚风只看燕秋尔的表情就知他想要问什么,而后自觉开口解释道:“是青玦哥哥要我在这里等着主君,说主君若是想要去花月阁的话,还是稍等片刻。” 等?为何? 燕秋尔刚张开嘴,便又听到了岚风的回答:“左家人正在花月阁里闹事,青玦哥哥说主君此时前去恐有不妥。” 燕秋尔索性放弃了说话的打算,只笑眼睨着岚风。 岚风微微一愣,苦笑道:“主君若是故意摆出表情,岚风如何能猜到主君所想?” 燕秋尔哈哈大笑,而后翻身下马:“走,过去看看。” 岚风盯着燕秋尔看了看,而后从身后取出燕秋尔的那张黑色半面面具,递给燕秋尔,道:“青玦哥哥说,若主君执意过去,便将这面具戴上。” 燕秋尔瞧见那面具便又是轻笑一声。他该如何评价青玦这个人?当面瞧他时觉得他是被骄纵坏了的,应是不谙世事,可一转身背对他,却又从他这些做法中感受得到他的通透机敏,燕秋尔都有些糊涂,不知是该放手让青玦打理花月阁还是该盯紧点儿先把人调、教好? 戴上面具,燕秋尔这才与岚风一起从平康坊的西门走入,都不用靠近花月阁便就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吵闹声。燕秋尔隔着人群侧耳谛听,却只听见几个陌生的声音在高声威胁,这其中没有青玦的声音,更是没有左宁的声音。 进还是不进?燕秋尔只犹豫了一下,便抬脚挤进人群往花月阁里走,脚步坚决得岚风都没来得及阻止。 “才刚从平康坊的西门进来就听得这吵吵嚷嚷的声音,青玦,我可不记得有让你今日开门迎客。”燕秋尔稳步踏入花月阁,故作深沉的声音听起来与素日里的活泼轻快截然相反。 青玦一愣,眼神与燕秋尔对上之后便撩起衣袍,稳稳当当地跪下:“见过禾公子,青玦办事不利,请主君责罚。” 燕秋尔没理会青玦,转着眼珠子将这花月阁大堂里的人都看过一遍之后,才沉声道:“不知左家郎君与燕家郎君屈尊降纡来鄙人这简陋之地所为何事?” 虽然知道燕峰与左宁勾搭上了,可燕秋尔还真没想到燕峰竟敢明目张胆地与左宁“出双入对”,看样子不惹怒燕生他是不肯罢休了。 燕秋尔在左宁和燕峰惊讶的目光下泰然走到青玦面前,站定,冷声道:“我买下这里的时候,可有留钱让你将这破败的地方重新装潢一番?” “回主君的话,主君确有此番交代,青玦也按照主君的吩咐做了,丝毫不敢怠慢。”不知燕秋尔此言何意,青玦只知道他顺着说下去就对了。 “不敢怠慢?”燕秋尔转头看了看似是被人撞坏的大门和大堂正中某些地方翻倒一片的桌椅,冷哼一声,“你倒是与我说说花月阁如今这番景象要如何见客?” “主君恕罪。”青玦伏地叩首。 岚风突然快步走到青玦身边,跪下,泫然欲泣地看着燕秋尔近乎哭喊地说道:“主君!求主君饶了青玦哥哥吧!青玦哥哥确实是按照主君的吩咐将这里重新整顿,只是……只是那些人方才突然闯进来,还弄坏了花月阁里不少的东西!这……这真的与青玦哥哥无关啊!” “哦?”燕秋尔眉梢一挑,转身,视线从左宁与燕峰带来的一群身上扫过,“那么禾某想问一问诸位,在我花月阁尚未开门迎客之际,诸位如此迫不及待地破门而入,所为何事?” 左宁这才听明白,原来之前青玦说这花月阁有主的事儿并非是敷衍他们,而是确有其事。 左宁掂量了一下措辞,方才笑着开口道:“左某不知花月阁易主,行事鲁莽,望阁下海涵。只是不知阁下是来自哪家?” “敝姓禾。”说完这三个字,燕秋尔就闭了嘴,丝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意愿。 禾?左宁困惑了。他从淮安一路到常安,还从未听说有个不得了的禾姓人家,可瞧对面这人从容淡定器宇不凡,倒也不似唬人。左宁偏头看向燕峰,却见燕峰也是一头雾水。 连燕峰都没听说过?不过这燕峰虽然姓燕,却跟常安燕府里的那些燕家郎君完全没得比,见识少得都不像燕家人,他不知道还真是情理之中的,他得找个时间去问问燕家五郎君。 不过那也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眼前的状况还是要先解决。 “那么禾郎君……” 一听到“禾郎君”这个称呼,燕秋尔就立刻打断了左宁的话,有几分高傲地说道:“鄙人习惯听人喊鄙人‘禾公子’。” 左宁张着嘴愣了愣,而后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那么既然禾公子来了,这事情也就好办多了。我左家欲高价收购平康坊西的这几处青楼,而后改建成一处,不知可否请禾公子将这花月阁卖与我们?” 燕秋尔没有立刻回答左宁,而是特地走到一组翻倒的桌榻旁,抬脚轻轻踢了踢那组桌榻,而后向岚风使了个眼神。 岚风立刻会意,上前将这组桌榻扶起来摆好,还特地擦了擦。 燕秋尔这才不急不缓地坐下,而后看向左宁,道:“左家……是做什么的?” 燕秋尔此言一出,花月阁里的众人齐齐变了脸色,青玦这边有人捂嘴偷笑,而左宁那一方则全都黑了脸。 “无知莽夫!”燕峰瞟了眼左宁的脸色,指着燕秋尔怒道,“左家可是天岚国的第一皇商!” 闻言,燕秋尔眉梢轻挑。身为燕家郎君,燕峰是以何种心情看左宁的脸色然后说出这番明摆着的奉承话?他给了左家脸面,却将燕家的脸面置于何处?燕秋尔怒。 “第一皇商?”燕秋尔摆出一副仔细思考的模样,而后疑惑道,“那就奇怪了,鄙人听说过河北道吴家,听说过江南道岑家,燕郎君所在的关内道燕家之名更是如雷贯耳,天岚国何时出了个值得燕郎君奉承的左家?竟还成了皇商?鄙人……想不通啊。” 左宁的脸色黑了白白了青,可燕秋尔露在面具外边那一双眼睛中分明没有任何的嘲风和不屑,他只是很诚实地在疑惑。 左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和善地对燕秋尔说道:“禾公子,左家成为皇商自有它的理由,这就不劳禾公子费心,禾公子这花月阁卖是不卖?” “不卖。”燕秋尔毫不犹豫地拒绝。 燕秋尔这样直白地拒绝,让左宁和燕峰又惊又气,暗想这是哪儿跑出来这么个不识抬举的。 反正也是没听过的名号,左宁气得也顾不上小心谨慎了,张口怒道:“禾公子可要想清楚了,你现在卖,还能得着点儿钱,若是你现在不卖,我怕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呵!”闻言,燕秋尔冷笑一声,突然扬声怒道,“怎么?身为皇商有皇室撑腰就可以不顾王法在这天子脚下为所欲为仗势欺人了?!左家成为皇商的这个理由还当真是让本公子开了眼了!本公子倒要看看这花月阁本公子说不卖,有谁敢抢!本公子偏要瞧瞧这天子脚下尔等如何张狂!” “呦呦,这是谁要抢咱们禾公子的东西啊?快让本郎君瞧瞧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我们禾公子?” 第68章 燕秋尔精分 听到这个声音,整个花月阁里包括燕秋尔在内全都愣住了,谁都不知道还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横插一脚。 燕秋尔抬头往花月阁的门口一看,就瞧见以林谦为首的大阵仗,林谦的身后跟着秦九和女扮男装的燕浮生与燕灵。 林谦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过林谦何故出言相助?莫非是金豆已经将他的伪装告知林谦了? 燕秋尔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林谦的神色,某个瞬间四目相对之时,燕秋尔得了林谦一个暗示,这才安心下来。林谦并非是知晓了他的身份,只是想要配合着打压一下左宁,哪怕此时坐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青玦,林谦也会掺一脚。 故而燕秋尔垂眸敛神,因着那张半面面具挡了脸也遮住了神色,便只能通过肢体向人传达他的不悦。 跟在林谦身后的秦九仔细看了看静坐不语的“禾公子”,再打量一下这花月阁,在心里衡量一番,觉得此时林谦与这禾公子配合一下也于他们无碍,便没有出言劝阻。而女扮男装的燕浮生和燕灵则是冷着脸看着燕峰。 燕灵对燕峰这个人本是没什么兴趣,她住洛阳,他在临乡,一年也就见那一回,偶尔还因为燕灵贪玩见不着面,可以说燕灵对自己的这个弟弟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今日燕灵也不过是出门游玩时碰上了女扮男装的燕浮生,觉得有趣便跟着一起了,尤其燕浮生三人是要来平康坊,这她就更不能错过了!可没想到来了平康坊,还没碰上什么好玩的事情,倒是先碰上了个燕峰,见燕峰与左宁站在一起,燕灵立刻就对燕峰有了深刻的印象: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燕灵在洛阳嚣张惯了,可不管什么脸面规矩,张口就冷嘲热讽道:“听家母说外祖母忧心常安燕府里人手不够,便派了峰弟来给舅舅帮忙,可峰弟你是来给燕府帮忙的,还是来给左府帮忙的啊?还是燕家的生意清闲至此,让你有了空闲去管别人家的事情?哎呀!该不会舅舅嫌你笨手笨脚,不许你管燕家的事情,你才闲的皮痒骨头贱,跑去给别人当狗了?” 燕灵这话说得极快极顺溜,一副将燕峰从头鄙视到脚的样子让秦九、林谦和燕秋尔看得目瞪口呆,花月阁里的男男女女更是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以后骂人就该像眼前这位娘子这般,声音要清脆,吐字要清晰,语速要快,气势要足,表情要是也能到位就再好不过了!瞧瞧,这边这位娘子都说完了,那边儿的郎君还没反应过来呢,连个话都接不上,那一副呆傻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鄙视他! 有燕灵开场,燕浮生也是忍不住了,冷眼看着燕峰开口道:“我就说咱们燕家的生意还没到繁忙之际,我家兄弟都还尚且在府中与父亲议事,怎么就整日都瞧不见峰弟呢?峰弟你既然这么仗义,干脆与父亲说说,让父亲别再安排你忙活燕家的生意,省得占了你的时间,累得你发挥不出那份仗义!” 燕峰从小就呆在本家老太太身边,何曾有人这般嘲笑过他?还是当着外人的面儿被燕家两个女儿冷嘲热讽,这可把燕峰气了个够呛。 可燕峰终究只是在老太太身边儿被娇宠大的,与燕家这些在市井中滚过的儿女到底是无法相提并论,就连生个气都十分低级,想还两句嘴想不出词儿来,气急怒目圆瞪,只指着燕浮生与燕灵的鼻子骂道:“身为女儿家,不在闺房里学三从四德,整日女扮男装与男人厮混,你们才是把燕家的脸丢光了!下贱!无耻!” 燕浮生脸色一冷,刚要还嘴,却见身边的燕灵突然蹿了出去,扬手就在燕峰的脸上抽了一巴掌:“你说谁下贱呢?有种再给我说一次!看我不打烂你的嘴!”燕灵气得小脸涨红,站在燕峰面前死瞪着燕峰,“你自小在外祖母身边长大,外祖母便是教你这般不尊兄姐的?你今日再敢吐出半个字不敬,我便替外祖母好生管教管教你!” 女儿家出门怎么了?燕灵是不知燕家以前如何教养女儿,可打从外祖母开始,燕家的女人就不比男人轻松,不然在这偌大的天岚国里,燕家何以处处扎根?燕灵不管别人瞧她燕家女儿什么样,别人怎么品评她燕家女儿她也管不了,可她燕家家内上至外祖母下至舅舅都不曾说过一个不字,她自个儿的阿娘都没因这事儿责骂过她,燕峰这厮凭什么骂她?! “你、你打我?!”燕灵一番话噼里啪啦地说完,连气都快喘匀了,燕峰才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灵。 燕秋尔愣愣地瞧着这一对堂姐弟,暗道一声不妙。这才转眼的功夫,怎么就变成这种发展了?这可当真是骄纵的遇上骄纵的,端看谁比谁更嚣张了。幸而花月阁也算是他的地盘,燕家这对外的脸面勉强还能保住。不过这丢人的事儿若是传到了燕生耳朵里不知会怎样,燕秋尔还挺期待瞧见燕生变脸的模样。 燕浮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生猛的燕灵,咽了口口水,呢喃道:“我的老天!这还有比我厉害的呢?” 秦九和林谦则暗道一句燕家果然不好惹,郎君们动动嘴皮子便能将人气死,这些个娘子们更是一个比一个生猛。太可怕了! “你、你……我、你……”燕峰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憋了半晌,突然抄起一旁地上的凭几,抡起来就要往燕灵的身上砸。 “燕峰!”左宁大惊,还来不及想清楚利害关系,人便已经猛地窜起,一把抱住燕灵,将燕灵护在怀里。 “啪”的一声闷响,那一方凭几结结实实地砸了了左宁的背上。 燕秋尔后发后至,抬脚照着燕峰的腰侧猛力一踹,脚下使了全力,还用了内力,这一脚下去自是将燕峰踹飞了出去。 燕峰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飞了出去,撞上了花月阁里的一根顶梁柱,还不幸撞了个头破血流。 “鄙人什么都不说,你们便当鄙人这地方是耍杂耍的吗?燕家的事情,劳烦各位回燕府去争执,莫要将鄙人这地方搅得乌烟瘴气!不知道的还当鄙人在平康坊里开了家武馆!”话音落,燕秋尔转头看着疼得不敢动却强装无事的左宁,冷哼一声,“左郎君方才说左家之所以能成为皇商定有左家的道理,那鄙人也奉劝左郎君一句,同姓未必同德,生意人一字千金,言行皆需谨慎,可莫要因为找错了合伙人而栽了跟头!青玦,去给左郎君找个先生来瞧瞧打坏了没有,若是哪儿伤着了,也好找对了人算账,别事后再将这事儿赖在咱们花月阁头上,鄙人初来乍到,怕得很!” “别气别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有我在,看这常安城里谁敢动花月阁!别说一个花月阁,你就是想在平康坊再开三个花月阁都成!”林谦回神,颠儿颠儿地走到燕秋尔身后,身子一斜便将手臂圈在了燕秋尔的肩膀上,温声细语地说道。 那燕灵太过生猛,看得他差点忘记原本要做什么。 燕秋尔的眼角跳了跳。林谦这是什么口气?哄情人呢? 秦九抿嘴。若换做平时他定要上前去踹林谦一脚,可此时这状况不适合拆自己人的台,于是秦九只牵了燕浮生的手,沉默地走到林谦和燕秋尔的身边,表明立场。 左家突然在平康坊有大动作绝非是想开一家青楼这么简单。平康坊虽不大,可一入夜,这里边儿便什么人都有,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赶考考生,商贾和过路客更是往来不绝,秦九一直想偷偷在这平康坊里买一块地方做个收集情报的地方,可惜一直没寻找机会,这一等便等到现在,他依旧动不了,追随太子的左家却开始动了。 不,不对,左家还与淮安王勾结,那左家此举就说不准是太子授意还是淮安王授意。总之无论哪边儿都是对他不利的,或许他该与燕家主商讨一番。 “左郎君,这边请。”得了燕秋尔的吩咐,青玦立刻快步走到左宁身边,请左宁到花月阁后院。 “不必……” 左宁开口刚欲拒绝,燕秋尔就冷哼一声,道:“别不必,鄙人信不过左郎君,还是趁着有人证的时候诊察清楚得好!” “就是!趁着我与九哥在这儿,你还不快去查查看自己哪儿有毛病!”林谦赶忙符合燕秋尔的话,瞪着左宁,“还有啊,本郎君不管你想要在平康坊里建个什么东西,总之给我绕开花月阁,若有谁不满,就让他来林府与我说说!真是的,左家堂堂皇商,怎么想着来平康坊做生意了?这若是被太后知道,她老人家又该生气了。这人岁数大了,可不能老生气。唉……怎么就没个省心的。”林谦摇头晃脑地说着,就好似太后是他的祖母一般,听得秦九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而左宁一听到太后的名号,也是怕了,暗道最近真是事事不顺,先是被燕家招惹,而后想要在平康坊占块地方还碰上林谦的相好了,这事儿若当真被林谦和九皇子捅到太后那儿去,他可真要倒霉了。太后也是的,偏心谁不好,怎的就非得偏心这个不学无术的九皇子? 左思右想一番之后,左宁不情不愿地跟青玦去了后院。 岚风见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却唯独头破血流看起来伤势严重的燕峰被丢在一边儿,岚风不知如何处置燕峰,便走到燕秋尔身后,低声问道:“主君,那燕郎君……” “丢出去!”燕秋尔毫不客气地说道。 虽说他此时将燕峰丢出去会让燕家丢脸,可仔细再一想,燕秋尔便觉得可以趁机将燕峰赶出常安燕府。本家的老太太再如何疼爱燕峰,也不会容忍一个给燕家抹黑的蠢货,没了老太太的宠爱,他倒要看看燕峰还能嚣张到哪时!若他还不能消停,怕是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左宁被请去了后院,燕峰被毫不客气地丢了出去,面前还有林谦与秦九盯着,左宁带来的那些人也不敢造次,急急忙忙地扯出了花月阁。 人一走,林谦环在燕秋尔肩膀上的手臂就跟被针扎了似的迅速抽回,而后向燕秋尔规规矩矩地一拜,致歉道:“抱歉冒犯了禾公子,只是林某认为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我二人没别的能耐,名声在外,还算有用。” “阁下客气了。”燕秋尔沉声道,“是鄙人该感谢两位出手相助,不然鄙人兴许还要头疼一阵。” 林谦笑笑,与秦九对视一眼之后问道:“今日是燕家五郎君邀我……四人来花月阁一聚,只是方才听禾公子所言,这花月阁似尚未营业,不知……” 脸上戴着面具,燕秋尔也懒得摆什么表情,只摇了摇头,道:“五郎君已与鄙人说过此事,只是五郎君至今未到,怕是还要过一会儿才能来,请四位随鄙人先去雅间。” “有劳禾公子了。”林谦谢过燕秋尔之后,才转头与秦九和燕浮生使眼色,秦九点了点头,而燕浮生扶着似是被方才的事情吓坏了燕灵,也点了点头,林谦转了转眼珠子,快行两步走到燕秋尔的身边,笑着问道,“敢问禾公子与五郎君是怎么认识的?据林某所知五郎君被他家阿爹管得紧,可是甚少有机会出门,连我们想见他一面都要提前与燕家主打过招呼,禾公子怎的就碰上五郎君了?” 试探吗?燕秋尔暗笑:“是吗?这鄙人倒是不知,只是前些日子偶遇燕家五郎君,相见恨晚,鄙人想交五郎君这个朋友,故而才买下花月阁做落脚之地。”不过何时他与人约见还需与燕生打招呼了?这林谦信口开河的本事还真是不赖。 在平康坊买青楼落脚?这禾公子的想法可真够特别的啊。 林谦扭头与秦九交换一个眼神,继续问道:“禾公子的想法倒是特别啊,要寻落脚之处怎的不在常安城里买座宅子?要买下花月阁也花了不少钱吧?这平康坊里吵吵闹闹的,可不是个好的落脚之处。” “鄙人无以为生,这花月阁不仅是个落脚之地,也是鄙人在常安城里维持生计之法。” 这个解释倒是说得通。 林谦还没想好下一个问题,燕浮生便开口问道:“敢问禾公子家在何处?因一时兴起而落脚常安不会令家人心忧吗?” 五郎这小子是何时认识了这么奇怪的人?戴着个面具遮遮掩掩的不说,选个落脚之处还选在了平康坊,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位禾公子是个正经人。 燕秋尔偏头看了燕浮生一眼,道:“鄙人的家乡在天岚国西南,家中已无亲人,鄙人便变卖了家产,带着钱云游四海,若想在某处多呆几日,便如这般购置一处店铺,待欲离开之时,再转手卖掉。” “那禾公子这日子可当真逍遥。”秦九将信将疑地看着面前人的背影。当真有人这般过活? 燕秋尔不答,刚好也到了地方,便推开雅间的门,侧身一让,道:“四位请进,鄙人尚且有些琐事要处理,便不能相陪,望四位海涵。” “多谢禾公子。”林谦冲燕秋尔微微一笑,便与秦九三人进门。 燕秋尔淡定地替三人关上房门,转身便一溜烟儿地跑走了,而后一头扎进青玦的房间。 “主君。”房间里,青玦和岚风都在,见燕秋尔跑进来,便一脸担忧地迎上来。 “呼!可累死个人了!”燕秋尔将面具一摘,脱力似的跌坐在榻上,“左宁怎么样了?” 青玦眨着眼,乖巧地答道:“请的先生还没到,有姐姐陪着,一有结果便过来告知主君。大堂里也命人去收拾了,只是那门是被左郎君带人砸开的,怕是还要再修。还有,之前在街上雇人打劫主君的,正是今日与左郎君一起来的燕郎君。” 今日见到那人的时候青玦就吓了一跳,到燕秋尔进门之前,他都以为是左宁想要对燕秋尔不利,却没想到竟是燕家的自家人。 燕秋尔一愣,而后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让左宁赔钱,跟他说,他若是不赔钱,咱们便找皇家要钱去!让他赔个三五倍的价钱,让他没事儿给我找事儿!”左宁一边连着太子,一边牵着淮安王,稍微出点儿差错就要暴露一边儿,他可心惊胆战着呢!至于燕峰……他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燕秋尔没好气地腹诽这些个不老实的人。 “是,青玦明白。” 燕秋尔点点头,而后将面具交给了青玦:“待会我再过去,这面具你戴上。我方才的声音你学得来吗?”燕秋尔抬眼看着青玦。 青玦接过面具,无辜地摇摇头。他年龄比主君大出不少,定了型的声音本就与主君的声音差别极大,主君方才那声音他又是第一次听,现学都来不及。 燕秋尔微微蹙眉。他本还想着若青玦学得来,他便先带青玦过去聊上几句,而后再让青玦寻个机会离开,好让林谦与秦九确认这禾公子与燕秋尔确实是两个人,不然只有他一个人过去少了几分说服力,那二人若不往这个方向想便罢了,一旦细想说不定会发现不少疑点。 不过既然青玦学不来,那便也不做这自露马脚的事情了。 “那你便戴着面具自己寻个地方呆着吧,仔细琢磨琢磨我方才的声音,看能不能学个七八分像。我把我的衣服脱下来给你换上,你随便找一件给我,我披上出去寻个衣帽肆换身衣服再过去。” “是,主君。” “岚风你帮他。”燕秋尔还是觉得青玦看着有些靠不住。 “是。”岚风一愣,小心翼翼地瞄了青玦一眼,而后才点头应了下来。 燕秋尔换好了衣服,又嘱咐这两人尽量不要靠近秦九四人所在的房间之后,便从青玦房间的窗户翻了出去,就近跑到东市一家衣帽肆换了身行头,而后才回到花月阁。 踏进大门一抬头,燕秋尔果然就瞧见倚在二楼栏杆边儿的林谦。站在那里等他,这是已经开始怀疑“禾公子”的身份了? 燕秋尔眨眨眼,疑惑道:“谦哥怎的来的比我还早?” 林谦看看燕秋尔,再转头看向花月阁二楼某个方向的某个房间,眉梢轻挑。 还真是两个人呢? “谦哥怎么了?”燕秋尔顺着林谦的视线看向青玦所在的房间,一脸疑惑。 “没什么。”林谦收回视线,看着燕秋尔微笑,“秋尔怎的来的这么晚?今儿可是你邀我来的,倒是还让我等着你。” 燕秋尔撇撇嘴,道:“临出门前被些事情绊住了。说起来,花月阁里这是怎么了?最近不是在重新装潢吗?怎的乱成这样?”燕秋尔绕过正在打扫的人,抬脚上楼。 “秋尔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呢。”待燕秋尔上到二楼,林谦便转身,与燕秋尔一道往他们的雅间方向走去,“方才左宁与燕峰来过。” 燕秋尔仔细一琢磨,便有些担忧地蹙眉,偏头向林谦问道:“为了收购花月阁?谦哥可赶上了?” 林谦摇头失笑:“我就知道你找我来是为了这事儿!可不赶上了,不早不晚,刚刚好。有本郎君在,别说是左宁,就算太子亲自来也没辙!谁让他们亏心事儿做多了。不过你那朋友可没给你留面子,燕峰在这里动了手,他就让人把燕峰丢了出去。” “是吗?”燕秋尔蹙眉思考一番,笑道,“兴许他这不给面子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燕峰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之事若是传回燕府可就有的瞧了。” “倒也是。”林谦点点头,到了雅间门口,林谦才开口道,“九哥、浮生和燕灵也来了。” 燕秋尔脚步一顿,看着林谦惊讶道:“燕灵怎的也在这儿?” 林谦撇撇嘴,道:“半路被缠上了,没能甩掉。”说着,林谦就打开了雅间的门。 第69章 腾远堂争执 果如燕秋尔所料,门开之后,燕灵一瞧见他就立刻高声喊道:“燕秋尔!” 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燕灵每次见他都要先高喊一声,似是怕谁不能注意到他一样,而喊过之后,燕灵必定有事要他去做。 才这样想着,燕灵就已经窜到了燕秋尔的身边,生拉硬拽着燕秋尔进门,一把将燕秋尔按在了座位上坐好。 燕秋尔眉梢轻挑。看样子燕灵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啊。 “灵姐姐怎的也在?”燕秋尔故作惊讶地看着燕灵。 “哎呀,你管我为什么在这儿呢!常安城这么大,我爱去哪儿去哪儿!”燕灵不耐烦地说一句,而后继续说道,“我问你,你跟那禾公子是什么关系?” 是同一个人的关系,但这话燕秋尔自是不会说的,于是燕秋尔看着燕灵眨眨眼,疑惑地问道:“禾公子是我新交的朋友,怎么了?灵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燕灵想了想,依旧没有说出自己想要燕秋尔做的事情,而是继续问道:“你与禾公子认识多久了?” 一听这个问题,燕秋尔满腹疑虑。他暂时还未与燕灵有所深交,依着燕灵的性格该不会是在为他的交友状况感到担忧,那她是准备做什么? “也就半个多月之前吧,我溜出府到东市闲逛的时候在一家食肆里遇见的禾公子,聊了几句便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只是我没想到第二日他就差人送了帖子,说他已买下花月阁,准备在常安小住一段时日。今日刚好得空出府,想着有事要与谦哥和九哥商议,又挂念着禾公子这花月阁,便就捎了信给他,而后约了谦哥来此一聚。” 燕秋尔的话音一落,燕灵便急道:“既然他都因着与你相见恨晚而买下花月阁决定与你加深感情,那想必你们如今也该十分要好了吧?” 瞧燕灵双眸闪亮,她到底要问什么? 燕秋尔略微思考一下,而后答道:“要好倒也算不上吧,今日才第二次见面而已。灵姐姐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燕灵张了张嘴,却又立刻闭上了嘴,与她性格极不相符地扭捏了起来。 燕秋尔愕然。他还真没见过燕灵这副模样,这是怎么了?燕秋尔转头看向燕浮生,问道:“姐姐,灵姐姐怎么了?” “这个……”难得的,燕浮生与燕秋尔说话竟也不干不脆了起来。 燕秋尔再转头看看秦九和林谦,而这两人也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秦九虽一直与两个女人一起呆在这雅间里,可人家两个娘子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时候,他总不能不识相地凑过去一探究竟吧? 燕浮生的视线从燕秋尔、林谦和秦九三人脸上扫过,而后冲燕灵招了招手,笑道:“灵儿,快别闹五郎了,这事儿等咱们回府了再说。瞧你这副猴急的样子,倒是要让三位郎君笑话你了。” “他们敢!”这话说得嚣张,可燕灵还是磨蹭到了燕浮生的身边,不情不愿地老实了下来。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皆是看不懂这两位娘子的心思,索性也不想了,他们今日又不是为了她们那点儿小心思才来的。 于是林谦偏头看向燕秋尔,问道:“秋尔方才说有事商议,是何事?” “哦。”燕秋尔看了看林谦和秦九,道,“今年是三年一度的商联会举办的日子,举办地已经定下,在洛阳。今年的商联会由燕家组织筹办,故而家父过几日便要前去洛阳,而江南道岑家和河北道吴家的家主如今尚在常安城内。两位家主年事已高,余下的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里想来也不会回去河北道与江南道了。”话说到这儿,燕秋尔便停了下来,慢悠悠地替自己准备茶水。 乍一听到这番话,秦九和林谦都没能想到燕秋尔的用意,可两人也知道燕秋尔不会为这无所谓的事情特地找他们出来。于是两人将燕秋尔的话又仔细琢磨了一下,却还是没想到什么。 燕浮生翻了个白眼。秦九与林谦二人就算不是商贾,也该知道天岚国内最大的粮米商人吧? 燕浮生见两人想得辛苦,便忍不住提醒道:“岑家与吴家是做粮米生意的,江南道与河北道大半的良田都在这两家手中。” 购地、租地,吴、岑两家甚至连那些封赏给有功之臣的田地都弄到了手里,纵使要交租,两家也想方设法地攒下了家财,再经营点儿其他生意,便发展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可不是嘛!”秦九一拍脑门,懊恼道,“我就说我应该是知道这两家的,父皇可是每年到了春秋都要提上好几遍,可不就是十分熟悉嘛!” 林谦白了秦九一眼,道:“让你在圣人面前装傻,你怎么还真傻了?”这事儿他是不知道,他家祖父只会整日在他耳边念叨为臣之道,旁的只字不提。 燕秋尔揶揄道:“九哥哪里是傻啊,只是没将商贾当回事儿吧?纵使圣人会在朝堂上提起,也只当是寻常政务,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要与商贾为伍吧?” 被燕秋尔说中当初的想法,秦九一脸尴尬。 燕秋尔倒是毫不在意,只冲秦九笑笑,而后道:“我能说的便只有这些,剩下的,便要看九哥想要如何做了。” “秋尔肯将这些告知于我便已是帮了大忙。”秦九冲燕秋尔拱拱手。 “无妨,九哥之所以找上燕家不就是为了利用燕家得商界便利嘛,九哥如今尚且用不着燕家的钱,我便只能给九哥点儿消息,也好助九哥铺好前路。本就是双赢的事情,九哥也不必每次都心怀感激。” “双赢?”秦九撇嘴,“我可没看出哪里双赢,目前为止也只有我在受惠,燕家似乎还尚未得到任何好处吧?” 燕秋尔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燕寻、燕太傅,这三人便是燕家从九哥那儿得到的好处,而三姐是我从九哥那里得到的好处,九哥若是觉得有愧于我,便对三姐好点儿吧。” “五郎,你瞎说什么呢!”燕秋尔还没得到秦九的回复,就得了燕浮生的一句骂,再转头,就见燕浮生的脸上已是一片嫣红。 秦九笑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结果秦九话音刚落,也得了燕浮生一记白眼,“九哥你怎么也跟着五郎瞎闹!” “我可没闹。”秦九正色道。 对上秦九在外少有的正经和严肃,燕浮生有几分怔愣,回过神之后那脸色便更红了,又羞又窘说不出什么话来,便只瞪了秦九一眼,而后垂下了头。 燕浮生害羞的样子可是少见,秦九咧嘴一笑,又转向燕秋尔道:“秋尔,有一件事情劳烦秋尔先与燕家主说一说。” “什么事?” “我想与燕家主合作在这平康坊里建一处可以收集情报的地方。” 收集情报的地方?燕秋尔转着眼珠子琢磨了一番,而后道:“这件事情你与其跟家父合作,不如去找禾公子合作。” 正如他以禾公子的身份所说,这花月阁是他日后的维生之计,他既想着靠花月阁收集情报而后贩卖以获利,便不能只有常安城里这一座花月阁,燕秋尔最近正想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秦九便送上门来了。 “禾公子?”秦九蹙眉,“恐怕不妥。”那禾公子与燕秋尔也只有一面之缘,今日才第二次相见,如何信得过? 燕秋尔耸耸肩,不以为意道:“那我便先与家父说说,看家父什么想法,而后再让人告知九哥。”他可是个与禾公子一见如故却并不相熟的人,再说多了,这几个人又要想多了。 “那便有劳秋尔了。” 聊完了正事儿,几个人又结伴去东市逛了逛,直到临近夜禁时间,燕秋尔和燕浮生便带着燕灵回燕府。 燕秋尔与燕浮生本是打算带燕灵回府商讨一下燕灵不好意思当着外人面儿说出口的事情,连燕灵夜宿燕府的信儿都给燕小姑送去了。 可尽管两人是这样打算的,回了燕府的三个人却是没有机会一起讨论燕灵的事情,向来平静沉稳只在最近偶尔热闹的常安燕府已经因为一个燕峰而闹得鸡飞狗跳,门人打开府门的瞬间燕秋尔甚至以为自己是走错了门。 “这是怎么回事?可快让他们消停下来,不然等舅舅回来瞧见,谁都没好果子吃!”燕灵惊叫一声,赶忙往燕府里面跑。 燕秋尔与燕浮生对视一眼,也急忙赶了过去。 “我是燕家的郎君!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儿!我可是祖母派来帮助你们常安燕府的!结果你们一个个有眼无珠,竟如此苛责本郎君!竟连一个区区的西苑娘子都敢欺我,信不信本郎君让人拆了你们常安燕府?!” 腾远堂里,燕峰坐在主位,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身边跪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仆婢,看这阵仗,怕是将燕府里所有的仆婢都交到腾远堂来训话了。不过他凭什么? 这大阵仗吓了燕灵一跳,然而却不是被燕峰的气势吓住,而是担心燕生若刚巧回来见到此情此景,那可当真是要不得了了!更让燕灵生气的是燕峰这货竟还有脸告状?! “燕峰,你是不是个男人啊?竟还敢恶人先告状?!谁欺你了?你倒是给我说道说道今儿是谁欺你了?!”燕灵大步流星地冲进腾远堂,一路上略显艰难地拨开挡路的仆婢,好容易才走到燕峰对面,一见燕峰的那副大爷样儿,燕灵就气得想要掀了燕峰面前的桌子,“舅舅人呢?常安燕府的哥哥们都去哪儿了?都去把人给我找来,我今儿就当着他们的面儿与你说道说道!哈!我燕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呸!你算是个男人吗你!” 也不知在燕秋尔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此时的燕峰看起来比在花月阁里时更有底气,听了燕灵的话也没有立刻暴跳如雷,反而十分不屑地睨了燕灵一眼。 “燕灵,我告诉你,这儿可不是你的洛阳,这里是常安,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哈!”竟还拿这个说事儿?燕灵给气笑了,俯身,满眼鄙视地看着燕峰说道,“可我好歹是从洛阳来的,你呢?你燕峰是算从江南道来的,还是从临乡来的?从那偏僻之地跑来的土包子又凭什么在常安嚣张?燕家的郎君?你看看你从头到脚哪儿有一点儿燕家郎君的样子?你是比得过燕齐哥哥还是比得过新堂哥哥?你就连秋尔弟弟都不如,你好意思在这里耀武扬威说自己是燕家郎君吗?你简直给燕家郎君丢脸!” 燕浮生听着腾远堂里吵闹心中惶惶,一边扭头看向门外一边拽着燕秋尔的衣袖,道:“五郎,你快去拦着点儿!万一阿爹回来了可怎么办?快想办法让燕峰闭上嘴!” “让燕峰闭嘴?”燕秋尔偏头看一眼燕浮生,仔细想了想之后说道,“那我现在去把燕峰杀了怎么样?这样他就可以永远都闭上嘴了。” “你还闹!”燕浮生猛拍了燕秋尔一巴掌,“杀人这事儿能做吗?你去把他打晕丢进山里吧,回头就跟祖母说是他自个儿走丢了!” 燕秋尔一愣,而后笑着点头道:“这个主意也不错。” 燕秋尔的视线越过一众仆婢,又看向腾远堂里对骂的姐弟,他很好奇燕峰为何突然底气十足,就算回了燕府有燕生主持公道,这公道也不是偏向燕峰那一边的,这事儿燕峰该是心知肚明的,那么他的底气从何而来?在燕家能给燕峰底气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燕秋尔蹙眉,偏头对燕浮生说道:“姐姐,等会无论是阿爹回来还是谁来了,只要是个长辈进门你就哭。” “哭?”燕浮生有几分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哭她可不擅长,不过五郎既然让她找个时机哭,那肯定就是哭有用。不过长辈?这个时候除了阿爹还会有什么长辈来?燕浮生抬眼看了看腾远堂里的燕峰。燕峰那蠢货总不能把祖母给找来当靠山了吧?算算时间,若祖母真想折腾这一趟还真的是快要到了,可眼看就要到夜禁的时间了,应该来不及吧? 见燕浮生点了头,燕秋尔这才抬脚走进腾远堂,而燕秋尔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劝架,而是先解放了一众仆婢。 燕峰倒也真会挑个时候闹腾,这个时间,燕生、燕齐、燕元和燕新堂都在外边,他倒是成了府里身份最尊贵的了,与仆婢耍起了威风,这脸皮也真是够厚的了! “你懂什么?”燕峰冷哼一声,“你说我给燕家丢脸,可你知不知道,那左家是皇商!是给圣人办差的!只要能跟左家打好关系,咱们燕家也能在圣人面前露个脸,然后就可以把左家挤下去!咱们燕家明明是三大商家之一,这皇商的头衔凭什么落到他左家头上?” “燕家想要成为皇商,何须你使的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打发了仆婢之后,燕秋尔不急不缓地走到燕峰面前站定,“燕家人做事堂堂正正,你这番算计难道不是丢了燕家的脸?” “堂堂正正?”燕峰嗤笑一声,道,“燕家就是因为堂堂正正,才让别人当上了那皇商!无奸不商,燕家这般的堂堂正正又有何用?还堂堂正正,我看就是懦弱!” 燕秋尔脸色一愣,抬脚踹翻了燕峰面前的矮桌,矮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燕峰,管好你自己的嘴!” 见燕秋尔使用暴力,燕峰的腰侧下意识地就开始疼了。方才在花月阁里被那戴面具的男人踹得地方乌青一片,疼得很,而且不知道为何,这疼不仅仅是外边儿的皮肉疼,他就觉得脸里边儿的骨头都是钻心得疼,再加上头上也撞破了一块,这暴力可给燕峰留下了心理阴影,就连瞧见燕秋尔抬脚都要心肝一颤。 燕峰也自知失言,撇了撇嘴,不过还是不打算就此罢休的样子:“哼!我不与你们说这些,咱就说说今儿花月阁里边儿发生的事儿,燕秋尔你不在场你少跟着掺和。燕灵与燕浮生,你二人为何与外人联合欺我?” “我说燕峰你也够不要脸的了!谁欺你了啊?你站起来给我好生说说谁欺你了啊!”见不得燕峰坐得稳如泰山的样子,燕灵伸手揪住燕峰的衣领就将人提了起来,怒道,“燕家百年家业,如今你一个燕家郎君竟跑去给左家跑腿?皇商?他是皇商又怎样啊?你要不要到圣人面前去问问他到底跟忌惮左家还是更忌惮燕家?欺你?我告诉你燕峰,我燕灵没欺负你,我打你是在教训你!” “燕峰,商贾之道虽大同小异,可燕家自有燕家的行商之道,燕家家业环环相扣,哪些事儿做得哪些事儿做不得不是你燕峰说的算的。祖母当初是要你来常安燕府与阿爹学习经商之道,可不是让你来戳阿爹脊梁骨的!” 燕浮生本是站在腾远堂的门口儿,一边儿听着里面的争吵,一边儿盯着门外看是否有人过来,可越听就越憋不住,索性也进了腾远堂。 “哈!真是可笑,燕家的事情何时轮到外人来管了?你们两个知不知道,你们……” “燕峰!” 燕峰话未说完,从外边回来的燕齐便踏进了腾远堂,素来带笑的脸上也没什么笑容,冷着脸看着燕峰。 燕峰方才是想要说什么?外人?他是打算在这里告诉三娘与五郎他们并非燕姓子女吗?这事儿若是三娘与五郎知道了,那整个西苑就都要知道了,到时候,这常安燕府还能存在吗?自从燕峰来了之后,这府里是越来越乱了。 “大堂哥,他们联合起来欺负我!”燕峰一见到燕齐就开口告状。 “燕峰!”燕灵怒,扬手就要再给燕峰一巴掌。 燕齐睨了燕灵一眼,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步速进屋,结果没人阻拦,燕灵的这一巴掌便稳稳地落在了燕峰的脸上,打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一声响之后,燕齐才缓缓开口道:“灵儿,别总出手打人,你都已经及笄,也该注意下言行举止,别没个娘子的样子。” “可是齐哥哥,这燕峰也太气人了!今儿明明就是他的不对,他倒还怪我们了!齐哥哥这是回来得晚了,方才他可让燕府的仆婢跪了满堂,威风着呢!若不是秋尔让人散了,那些仆婢还得在这儿跪着呢!”察觉到燕齐明显的偏帮,燕灵使劲儿在舌头上一咬,红着眼跑到燕齐身边儿,抱着燕齐的胳膊与燕齐告状。 “仆婢?”燕齐转头看向燕秋尔,见燕秋尔点了点头,燕齐再看向燕峰的脸色就更冷了,“燕峰,这里是常安燕府,不是临乡,就算是仆婢们做错了事,也轮不到你来管教,何况常安燕府建府多年,还从未将仆婢聚到腾远堂里来训,我想知道,他们是犯了什么事儿,让你如此大动干戈?” “哼!就是因为舅舅与堂哥们心善,才惯得这些仆婢两个规矩都不懂,竟连主子都敢怠慢!” “主子?”燕灵哈哈大笑三声,“燕峰,你这说的可是我近几年来听的最有趣的笑话了。你是主子?你是常安燕府的主子?你可好大的野心啊!我就说你怎么不老实地呆在临乡,也不回江南去帮忙,整日缠着祖母非要来常安燕府,却原来你是打得这个主意啊!哈!想要入住常安燕府,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德行!” “我、我何时说了要入主常安燕府!”燕峰一晃,腾地站了起来,死死瞪着燕灵。 就算他曾经确实在心里想过这事儿,这也不能拿出来说啊!若是被舅舅听见…… 才刚这样一想,燕峰就听到了他敬爱的舅舅的声音。 “是谁要入主常安燕府?可需我让位?” 第70章 燕老夫人到 腾远堂里的几人一听这声音就赶忙转身向门口看去,一见到燕生扶着燕老夫人进门,立刻行礼一拜。 一见到面色不善的燕老夫人,燕齐的心就是猛的一跳,转眼一想便知道这燕老夫人是燕峰给请来的。 燕峰与五郎他们在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还将祖母给请来了?路途遥远,祖母想在夜禁前赶到定是要受苦受累,在临乡娇养惯了的祖母怎么受得了?何况……请神容易送神难啊。祖母早就有心来常安,只是一直没找到借口吧,这下可好了。 燕齐与燕秋尔对视一眼之后,而后三步并两步地走到燕老夫人的另一边,与燕生一齐扶着燕老夫人,故作不解地看着燕老夫人,道:“祖母怎的来了?路途遥远,祖母若是想来该先让人来知会一声,让阿爹准备妥当派人去接您来,您这自个儿来了,路上碰上什么事儿可不得了了!” 燕老夫人冷哼一声,道:“能遇上什么事儿?老身若是再不来,老身这孙儿可就要遇上大事儿了!” 燕老夫人的话音未落,燕峰便立刻扯开嗓子哭号一声:“祖母!祖母啊,您若是再不来,孙儿怕是就再也见不着您了!”燕峰一边哭号,一边挤开燕灵和燕秋尔,踉跄着跑向燕老夫人,然后猛地一扑…… 燕秋尔以为燕峰这么一扑该是抱住燕老夫人的脖子或者肩膀什么的,结果燕峰临了双腿一弯,竟是跪倒在燕老夫人面前,抱住了燕老夫人的大腿。 一听宠爱的孙儿那死了父母似的哭号声,燕老夫人的心肝一颤,赶忙甩开燕生和燕齐的手,扶起燕峰,心疼地说道:“哎呦,我的乖孙儿,快起来,祖母来了,跟祖母说是谁欺负你了,祖母给你做主!” “祖母!”听了燕老夫人这话,燕峰哭得更惨了,可也只是哭,并不对燕老夫人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此情景,燕灵轻哧一声,不屑地呢喃道:“多大个人了,还哭着跟长辈告状,不要脸。” 闻言,燕秋尔抿嘴笑了笑,伸手偷偷戳了燕灵一下。燕老夫人面前,少说话比较好。 燕浮生后退两步,站到燕秋尔身边也戳了燕秋尔一下,待燕秋尔偏头看过来的时候,燕浮生便以眼色相问:我还哭吗? 燕秋尔看了看燕峰与燕老夫人那边儿,再看了看燕生,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燕峰可算是精明了一把,他哭得这般委屈,越是不急着与燕老夫人抱怨他的委屈,就越是显得他满腹委屈,而越是这样,燕老夫人就越心疼他。怪不得燕峰能得精明难伺候的燕老夫人的宠。 燕生的视线从腾远堂里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而后偏头对身边的燕老夫人说道:“母亲,这腾远堂不是个说话的地儿,您也累了,咱们先去东苑。梁成呢?”最后这一句,燕生是看着燕秋尔问的。 梁成自从成为燕府的内务管事之后,除了随他出门,甚少离开燕府,此时为何不在? 与燕生四目相对,燕秋尔也是一愣。对啊,梁成呢?燕峰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怎的没瞧见梁成? 燕秋尔四下张望一番,想了想,开口道:“梁管事兴许是有事出门了,便由我去东苑替祖母收拾出一处院子吧。” “嗯。”燕生微微蹙眉,心有不愿,却还是点了头。 “女儿也去帮忙。”见燕秋尔得了同意转身要走,燕浮生也与燕生打个招呼,赶忙转身跟上燕秋尔。 “诶?我、我也去!”燕灵也转身跑走。 从后门出了腾远堂,燕秋尔先让人替燕老夫人准备了些吃食,这才点了几个仆婢往东苑深处走去。 南北向的东苑里,燕齐等郎君依次住在南端靠近燕府大门的地方,而燕生的世安苑则在最北。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今后燕府可能继续添丁,东苑这最南与最北之间还差了好大一块儿地方,皆是已建好的院落,却座座空无一人,若是夜里顺着东苑大道向燕府深处走去,路过这一块无人区还真是挺吓人的。不过燕老夫人来了,也只能在那无人区里挑个院子住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该把她安排在哪儿头,是要方便她有事无事去燕生的世安苑骚扰燕生呢,还是要方便她去骚扰郎君们? 左思右想了一阵,燕秋尔还是决定将燕老夫人安置在世安苑附近。 “你们说那燕峰怎么就那么讨厌呢?”燕灵挽着燕浮生的胳膊与燕秋尔一道往东苑里边儿走,一边走一边不满地抱怨,“他今年多大了?我记得是比秋尔还要年长吧?怎的遇到事情就只知道向外祖母告状?外祖母也真是的,想要宠着他,就把他圈在身边好生宠着得了呗,干嘛还把人送到常安燕府来?这不是给舅舅添堵呢吗?瞧他方才哭得泪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女扮男装呢!” 燕秋尔无奈一笑,道:“灵姐姐,言多必失。” 燕灵一听,立刻探头瞪着燕秋尔说道:“谁怕他啊!有外祖母给撑腰又怎么样?我虽姓燕,可却与燕峰不同,燕峰和他身后的江南燕府整日想着巴结本家巴结外祖母,想要争得燕家家产,明明是个外孙,还好意思‘祖母、祖母’地喊着,真不要脸! 我与家母却是从未想过再掺和进燕家这些事情,家父虽是入赘,可那也是因着当年怀才不遇,若不入赘外祖母定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可如今好了,家父考取了功名,虽不是什么朝廷要员,可这官路走得也算顺畅,不说富贵,却衣食无忧,燕家的铺子家母也都交还给了舅舅,我们家如今可不指着能依靠燕家如何,我还怕什么?我对外祖母孝顺是一回事儿,可我凭什么还要看他燕峰脸色了?这一次若非外祖母所托,我与阿娘才不会来常安呢!舅舅这地头上,是非最多了!” 燕秋尔与燕浮生面面相觑,对燕灵的这番话竟是无以反驳。 燕灵说的没错,燕老夫人膝下六子,却只有燕生一个儿子,而燕生再能干也终究无法一人撑起偌大的燕家,若不想砍去燕家枝叶,燕老夫人就要把家业分到女儿们的身上,这样一分,便容易让人产生非分之想。而那些有了非分之想的人自然不会来到燕生面前与燕生直言,便只能从燕老夫人下手,而那些没有非分之想的,便会如燕小姑这般,宁愿清贫喜乐,也不为财富所累。 外人道燕家上下一心,那是燕家人对外的态度,可一旦关起门来,这是是非非也是盘算不清。 见燕秋尔不说话,只沉默地一路往前走,燕浮生再看看燕灵天真的表情,掂量了一下,说道:“小姑母既然不想再与本家多有牵扯,灵儿也别总与燕峰一般见识了。” 燕灵皱皱鼻子,不赞同地说道:“这跟是不是燕家没有关系,他燕峰幸好是姓了燕,若他姓了别的,我今儿都不能让他竖着走出花月阁!不过就被外祖母宠了那么几年,他当自己是谁啊?以为全天下谁都能任他欺负吗?等会儿我就非要在外祖母面前揭穿他不可!看外祖母以后还宠不宠他了!” 燕浮生无言以对,却还是担心燕灵这般莽撞会闯了祸,便扯了扯燕秋尔的袖子,希望燕秋尔能出言劝一劝燕灵。 然而燕秋尔却只偏头对燕浮生笑了笑,似安抚一般。 燕浮生蹙眉。当真不会有事吗? 燕灵沉默片刻,复又看着燕秋尔开口道:“何况,我若能将燕峰弄出常安燕府,也算是帮了秋尔一个忙,对吧?” 燕秋尔这才睨了燕灵一眼:“与我何干?” “呦!还与我装相呢?你敢跟我说你与燕峰没有过节?你敢说你不想将燕峰赶出府?我可是瞧见了啊,燕峰瞅你的眼神都不对,他看齐哥哥的时候就不是那种眼神。” 燕秋尔眉梢轻挑。原来燕峰这么恨他呢?竟连看他的眼神都与众不同了。可燕峰怎么这么蠢呢?若连燕灵都能分辨出他眼神中的恶意,这燕府里还有人不知吗? 难怪燕新堂和燕征一直帮他挡着燕峰,他还道那两人只是觉得他与燕峰曾在本家交恶,他们自己又看着燕峰不顺眼,这才想整一整燕峰,却原来是真的看出燕峰眼中的恶意了吗?待得了空去与燕新堂聊聊吧。 “那可真是多谢灵姐姐了。”燕秋尔装模作样地向燕灵拜谢。 一行人到了准备安置燕老夫人的院子,燕秋尔三人便仔细吩咐了仆婢该如何收拾,而后三人也颇为谨慎地站在一旁监工,丝毫不敢怠慢。 “说起来灵姐姐之前在花月阁想与我说的是什么事?不若趁着现在有空,与我说说?”站在院子里谨慎指挥着仆婢打扫院子,燕秋尔突然想到这件事情,便顺嘴问了一句。 方才还十分嚣张的燕灵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突然缩起身体往燕浮生的身边凑了凑,还伸手在燕浮生的肩膀上戳了戳,眨着眼看着燕浮生,似在征求燕浮生的意见。 燕灵向浮生征求意见?到底是什么事儿? 燕浮生蹙眉,看看燕灵,再看看燕秋尔,无奈地叹一口气,道:“灵儿是想让你介绍她与那禾公子认识。” 燕秋尔愣了愣,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燕灵问道:“灵姐姐想要结识禾公子?为何?” “不、不为什么啊!我就是……就是觉得他人有趣,想要结识一下呗。”燕灵眼珠子乱转,说这话时完全不看燕秋尔。 有趣?燕秋尔轻轻抽了抽嘴角。他之前在花月阁里的言行哪里有趣了?燕秋尔再细细打量燕灵的神情,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禾公子居无定所,也不知会在常安呆多久,灵姐姐就算与他结识了,他也没空跟你四处乱跑。” “我又没想跟他四处乱跑!”燕灵立刻出言反驳道,“我就是……就是觉得禾公子他云游四海,一定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燕秋尔,你帮是不帮?”燕灵瞪着眼睛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隐隐觉得有几分头疼:“我帮不帮不重要,重要的是禾公子想不想与你结识,光灵姐姐想与人家结识,人家却不想与灵姐姐攀谈,那也没用啊。”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想?”燕灵狠狠瞪着燕秋尔,“你与他是朋友,帮我在他面前说几句好话不行啊?你的面子,他还会不给?” “灵姐姐,你可是已与人定亲了,你想要到处去玩是没人管你,可若因着一时贪玩惹出些流言蜚语,可就得不偿失了。”燕秋尔提醒一句。 燕灵嘴一扁,垂头小声抱怨道:“什么定亲啊,自他八岁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每年就送那么一两封家书回来,我快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今年过了生辰我便十六了,他却还在边关,这几年也不见边关有战事,我看他分明就是不想娶我才不回来。说不定我别嫁他人倒合了他的心意了!” 说着说着,燕灵眼圈一红,几滴眼泪无声地滑落。 看着素日里嚣张至极的燕灵如此伤心,燕浮生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日后的自己,禁不住也有几分黯然。 人在边关?战事?与燕灵定亲之人还是个将士?燕秋尔转了转眼珠子。他先前只知道燕灵已与人定下了娃娃亲,却不知对方身份,却原来是个将士啊。不过近年边关无战事,那厮在边关也无事可做,为何不回家来? 燕秋尔好奇,不过偏头看了看默默哭泣的燕灵,燕秋尔什么都没说,只戳了戳燕浮生,示意燕浮生安抚一下燕灵,自己便抬脚进了这院子的主屋检查。 燕浮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燕灵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只一会儿便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转头冲燕浮生微微一笑:“抱歉,让浮生姐姐看了笑话。” “说什么呢!”燕浮生嗔瞪燕灵一眼,“小姑母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却也不能事事都跟小姑母说,咱们自家姐弟在这儿说话,哪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你若当真心里没谱,便将那人的事情仔细与我说说,我托人去给你问问。” 燕灵却摇了摇头,道:“想回来,他就回来了,我若等不及,便不等了。” 燕浮生叹一口气,道:“左右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觉得好便好。” 燕峰的声音突然从外边由远及近地传来,姐妹俩对视一眼,赶忙敛了心神,换上了笑脸。 燕秋尔也听见了声音,快步从主屋里走出来,到门口去将燕老夫人迎进来。 “祖母,这院子离阿爹的世安苑最近,安静,里边都已经收拾好了,祖母进去看看还有哪儿不满意,孙儿再让仆婢收拾收拾。” 燕秋尔看着燕老夫人笑容灿烂,燕老夫人却是给了燕秋尔一记冷眼,而后由燕峰搀扶着进了院子。 一直默默跟在燕老夫人和燕峰身后的燕生一把拉住燕秋尔的胳膊,将燕秋尔拖到小院外边的角落里,低声问道:“你白日里去了花月阁?” 燕齐也是有几分担忧地看了燕秋尔一眼,不过顾虑着燕生在场,燕齐便没与燕秋尔说什么,只抬脚进了小院,琢磨着呆会儿该怎么说。 “嗯,去了。”燕秋尔扭头看着燕生,暗道燕生不是要在此时此地为这事儿吃醋吧? 燕生探头往小院里看了一眼,而后急道:“燕峰方才与你祖母将白日里的事情说了一遍,说你与浮生和灵儿联合外人让他在花月阁里丢了脸面,还打他了,回来之后还扬言要将他赶出燕府。待会儿可要我说什么?” 燕生是不管燕峰如何,若说燕秋尔打了燕峰是男儿脾性,那燕浮生与燕灵为何也要打他?燕峰若是没做什么讨打的事情,至于让他府里三个人联手?燕生唯一担心的就是燕秋尔呆会儿说不圆,再不受燕老夫人待见。 燕秋尔眨眨眼,一时没明白燕生什么意思。要燕生说什么?燕生能说什么?燕峰的事情梁成是去查了,可多半还没拿到证据,今日之事燕生又是半分都不知晓,若要燕生出口相助,那在别人看起来就更像是他常安燕府在排挤燕峰了。 “没事。”燕秋尔冲燕生笑笑,抬脚就要往小院里进,可这脚还没落地,燕秋尔又回头看着燕生道,“我若说我想将燕峰赶回江南,你怎么办?” “随你。他本就不该呆在常安燕府。”自从燕峰在本家惹了秋尔之后,他看那厮不顺眼,更不用说燕峰那厮从来了常安之后就不安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何用?给自己添堵吗? 燕峰再如何不对他也是留着燕姓血脉的人,是燕老夫人疼爱的孙儿,燕秋尔本以为燕生怎么也会顾虑一下燕老夫人的心情,血脉之事一直都是燕秋尔心里的一个结,却没想到燕生答得毫不犹豫,坦诚又坚定的眼神看得燕秋尔心神一动,那一句“随你”更是让燕秋尔心暖,于是燕秋尔扯着燕生的胳膊猛地将人拉到自己面前,一踮脚就在燕生唇上偷香一枚。 偷袭成功的燕秋尔也不管燕生如何反应,拉着燕生就往小院里进,他也压根儿没想到燕生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燕生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只不过是因为头一次被偷袭,所以待燕秋尔拉扯他的时候,燕生才回过神来,这一回过神,燕生反手就是一拉,将燕秋尔拉入怀中之后低头就是一通狼吻。 待燕生松开燕秋尔时,燕秋尔愕然地看着燕生,眨眨眼,道:“这里是外边!”被人看见怎么办? “你亲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是外边儿?”燕生揉了揉燕秋尔的头顶。外边怎么了?他跟他喜欢的人亲热还得分个里边外边? “呃……情之所至?” “彼此彼此。今日的情书想好了吗?”燕生嘴角微扬,看着燕秋尔笑得有几分戏谑。 “咳……祖母还在里边等着呢,快走快走。”燕秋尔立刻转移话题,拉着燕生就进了小院,直奔主屋堂厅。 燕生也不再说笑,看着主屋堂厅里尚且看不清晰的几个人影,眯起了眼睛。 堂厅里,燕老夫人坐于主位,双目半合。燕浮生、燕灵、燕齐、燕峰按着男女分站两边。 燕秋尔见这堂厅里的气氛压抑,便微微一笑,道:“祖母,您要喝茶吗?” 燕老夫人慢慢地张开双眼,抬头,视线却越过走在前边的燕秋尔,直接看向燕秋尔身后的燕生,沉声道:“阿生,问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吗?” 燕生看了燕秋尔一眼,得了燕秋尔镇定自若的笑容之后才抬脚走到燕老夫人身边,坐下,道:“人都在这儿,母亲直接问他们便可,作何要我传话?” 闻言,燕老夫人斜了燕生一眼。这孩子,做什么都勤快,就是懒得说话! 燕老夫人也知道燕生若是不想说话,那燕家便没谁能逼他说话,于是转头依次看了看燕浮生、燕灵和燕秋尔,道:“浮生与灵儿是比峰儿年长吧?” 从那边下手吗?燕秋尔微微蹙眉。 燕浮生与燕灵也没想到燕老夫人一开口就是针对她们俩,姐妹俩对视一眼,便由燕浮生开口道:“回祖母的话,祖母的记性真好,我与灵儿是比峰弟虚长几个月。” “嗯。”燕老夫人点点头,“既是姐姐,怎的没有个姐姐的模样?你二人不护着自家弟弟便罢了,怎的还亲自给自家弟弟委屈受?” 听了这话,燕秋尔、燕浮生与燕灵三人蹙眉,就连燕生与燕齐的脸色也微微冷了下去。 燕老夫人这样说,便是听信了燕峰的话,先将燕秋尔几人定了罪了? 燕生抬眼,担忧地看着燕秋尔。 第71章 燕峰各种蠢 “外祖母,您冤枉人!”燕灵一跺脚,嘟着嘴跑到燕老夫人身边,“灵儿怎么就没有个姐姐样儿了?我怎么就给他委屈受了?” 燕老夫人吊起眼角,冷眼睨着燕灵道:“你当着外人的面儿打自个儿弟弟,这要是都不算委屈了他,那算什么?” “那您怎么不问问燕峰我为什么打他啊!他敢说吗?”燕灵气呼呼地瞪着燕峰。 “我、我怎么不敢说啊!”燕峰心虚得眼神乱闪,却还梗着脖子反驳燕灵,“我不就是与左家郎君在花月阁小聚吗?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凭什么打我?祖母,您瞧我这半边脸还肿着呢!” “小聚?”燕秋尔冷笑一声,道,“你与左家郎君是去花月阁里小聚了,可差点儿把人家花月阁给拆了!怎么?左家郎君欲收购花月阁,却几次都谈不妥,于是你这个大名鼎鼎的燕家郎君便去给人家助威了吗?你说灵姐姐她们当众打你是给你委屈,那你当着外人的面儿辱骂燕家娘子又当如何?你倒是与祖母说说你是怎么把祖母都骂进去的?” “燕秋尔,你少血口喷人!”燕峰大惊,指着燕秋尔的鼻子高声怒喝,“我哪句是连祖母都骂进去的?还有,我骂她们那是她们有失妇德!” “你……燕峰你怎么能这么说?!”燕浮生可算是抓到哭的时机了,燕峰话音未落,燕浮生就已经摆好了要哭的表情,待燕峰说完最后一个字,燕浮生这泪珠子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而后走到燕老夫人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去,“祖母您可要替浮生做主啊!浮生今儿本是打算与五郎一起邀那林谦与秦九游玩,还请了花月阁的东家,五郎与花月阁的东家相熟,便去花月阁寻人,我找了林谦与秦九,路上又遇见了燕灵,见时辰尚早,便想着要去花月阁与五郎汇合,熟料竟在花月阁里瞧见燕峰与那左家郎君仗势欺人,欲强抢花月阁给左家经营,我与灵儿只是想要提醒燕峰身为燕家郎君该自持身份,不能做这仗势欺人的事情,不然污了燕家名声,阿爹日后出门面儿怎么挂得住?谁知燕峰竟恼羞成怒,指着我与灵儿骂下贱,还说身为燕家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就是下贱,我……我……呜呜呜呜……” 一听燕浮生这话,燕老夫人心里的气也消了几分,作为年轻时一直帮忙打理燕家的女人,燕老夫人教导自家女儿也与旁人家的母亲不同,她会要女儿去学习三从四德,却也让女儿参与到家业之中,燕家的家业太大,燕老夫人不想让燕家的昌盛折在自己手里,故而也只能让自家女儿多承担些,只要不影响到燕生的地位,燕老夫人也不大会去管束她的女儿们。 外边对燕家娘子颇有微词,燕老夫人也不是不知道,可那又如何?她燕家没有任何一个人做过亏心事儿,她也不怕别人造谣。何况她的女儿们到了该嫁的时候还不都安稳地嫁了人?多少人一听到燕家名号便争着抢着要娶,她们问心无愧,何需在意他人之言? 可外人是外人,燕峰从小就是在她身边儿长大的,难道不知他的姨母与姐妹们为了燕家付出多少?这下贱二字可不该从燕峰的嘴里冒出来。 而且燕峰也确实不该与那个什么左家在一起,他偏帮一个恶名昭彰的皇商岂不是也要污了燕家的名声吗? 可正当燕老夫人想要责骂燕峰几句时,又瞧见了燕峰那包着绷带的脑袋,一想到这孩子撞破了头差点儿连命都没了,燕老夫人就又心疼了。这可是燕家唯一一个在她身边儿长大的孙儿,还在临乡的时候,她自己都舍不得打他一下。 于是燕老夫人又转向燕灵与燕浮生,只是开口的语气要温和了许多:“就算气,也不能把弟弟打成这个样子。峰儿是燕家的郎君,日后要辅佐你们舅舅打理燕家的家业,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还有何颜面面对燕家的列祖列宗?峰儿还小,你们得让着他点儿。” 还列祖列宗……他们要是能打死燕峰,估计燕家的祖宗会开心得活过来!燕秋尔偷偷翻了个白眼。 “外祖母,您净听燕峰瞎说,他那脑袋上的伤怎的就赖着我们了?那是他自个儿失言惹了花月阁的东家,被花月阁里的人打得,他发疯的时候,还拎着那凭几往灵儿身上砸,若非左家郎君护着,灵儿才是见不到外祖母的那个呢!而且他怎么就小了啊?秋尔还比他小呢,却比他懂事多了!就他这样的,还怎么帮舅舅的忙啊?” 燕浮生跪在燕老夫人的面前低泣,燕灵就站在燕老夫人身边放声大哭,哭得燕老夫人心烦,便转而瞪着燕峰问道:“峰儿,她们说的可是真的?”竟还想要拿凭几打人?燕灵这娇滴滴的娘子一个,他那凭几打下去可还有个好?峰儿当真是做的过分了些。 “祖母,她们说谎……” 见燕峰还要胡说,燕秋尔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燕峰的话,对燕老夫人说道:“祖母,您若不信,证人要多少有多少,我不认为浮生姐姐与灵姐姐会说谎,诬陷峰哥哥对她们也没什么好处,反倒是要讨祖母的嫌了,不过姐姐们与峰哥哥的争执之时我并不在场,这话我也不好说,可在场的尚书令家的林谦、身份尊贵的秦九、花月阁的东家,哪个我都能请来,祖母若想要个真相,孙儿立即就去把人请来。 若峰哥哥觉得咱们请的人不足以证明他的清白,那孙儿也能去将左家那郎君请来,刚好也能瞧瞧峰哥哥那一凭几砸下去之后,左家郎君可还安好。只是我想问一问峰哥哥,你为何与左家郎君交好?” 听到这个问题,燕峰就更加心虚了,只梗着脖子对燕秋尔怒喝一声道:“与你何干!” 燕老夫人蹙眉。她将燕峰拉拔到这么大,她是最疼爱燕峰的,也是最了解燕峰,此时一见燕峰那闪烁不定的眼神,便知道燕峰是在隐瞒什么。而且燕秋尔、燕浮生与燕灵几次提到他们是因为瞧见燕峰与左家郎君在一起才出口责骂,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 燕老夫人转头,向一直没说过话的燕生问道:“这左家郎君是怎么回事儿?” “皇商,与太子交好,故而近年太子失德,左家的名声也不太好。前些日子我才拒绝了左家的一桩生意,大郎他们如今都是避开左家的。”连燕齐他们都避开了左家,燕峰何以与左家亲近?燕生这话说的便是要燕老夫人自己去想。 果然,也曾经商多年的燕老夫人脸色一冷,看着燕峰不悦地说道:“峰儿,这便是你的不对了,祖母是让你来帮衬着你舅舅的,你这样不听话,不是要给你舅舅添麻烦了吗?” 燕秋尔与燕浮生眼色微沉。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祖母竟只是好脾气地责备几句? “祖母,孙儿与您说,那左家可是皇商呢!”兴许是觉得左家是自己翻盘的机会,于是燕峰双眼发亮地跑到燕老夫人面前,笑容灿烂地说道,“咱们燕家做了这么些年也没成皇商,孙儿这不是想着与那左家套些交情,等咱们燕家有了在圣人面前露脸,咱们就取代左家,咱也弄个皇商当当,祖母您说好不好?” 燕秋尔无力地抬眼望向斜上方的房梁。燕峰这人,当真是挺不自爱的,每次都自找死路也是难为他了。 听了这话,燕老夫人的脸色一沉,就连燕生也冷了脸。燕家这么些年都没能成为皇商?燕峰这话可是在挑战燕生的家主威严,也挑战了燕老夫人引以为豪的光辉历史。 燕生冷眼看着燕峰说道:“你这是觉得我没有能力引领燕家成为皇商,故而才替我分忧解难,走这投机取巧不仁不义之道?还是你觉得我有眼无珠错把珍珠当鱼目?” “不敢不敢!瞧舅舅这话说的,我怎敢质疑舅舅的能力。”燕峰赶忙扯开一个谄媚的笑容,面对燕生的冷脸只觉得两腿发软。 “不敢?原来是不敢质疑,而非不质疑啊。”燕灵嗤笑一声,“也是啊,方才有人都在腾远堂里扬言要入主燕家取舅舅而代之了。” “燕灵你少胡说八道断章取义!我那是……那是……那是理想!身为燕家郎君,谁人不想成为家主?想想也不行?我可不像某些人那么虚伪,即便是想,也不敢说出来!你别在这儿挑拨我与祖母之间的关系!我可是祖母的亲孙!” 燕齐没忍住轻笑出声。燕峰这还开始指桑骂槐了呢。亲孙?他一个女儿生的外孙,说什么亲孙呢? 然而用不着别人开口,听到这话的燕灵怎么可能饶了燕峰,冷笑一声,言辞犀利道:“亲孙?燕峰你也真好意思说这话!你家阿爹姓了燕还是怎么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家是入赘的又如何?外祖母让你姓了燕又如何?在咱们燕家,就只有舅舅的儿女算得上是亲孙,你算个什么东西?!” 燕灵这话是说到燕老夫人心坎里了,燕老夫人觉得自己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此生唯一的缺憾便是没能抱到亲孙。她这一生都想着要让燕家安定,想要给燕家开枝散叶,想要看着燕家立于商贾之巅,再传承百年,可也不知她有生之年还能否亲眼看着他的儿子娶妻生子…… 强势如燕老夫人不是没试过逼迫燕生成亲,可换来的结果就是母子二人差点儿决裂,自打那以后,见识了燕生倔强的燕老夫人便再也不敢在嫁娶一事上强迫燕生,燕生是她唯一的儿子,她不想,也不敢。她已将燕家交给燕生,若没了燕生,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燕灵你!”燕峰最是听不得这种说他不是燕家人这种话,此时听到也是怒到不顾燕老夫人和燕生在场,向着燕灵猛冲而去,还抡起手作势要打燕灵。 “峰儿!” “燕峰!” 惊呼声四起,燕秋尔与燕齐同时暴起,向燕峰猛冲过去,燕浮生则下意识地将燕灵拽进自己怀里,一转身将燕灵护好,用自己的背对着燕峰。 燕生眼神一沉,抄起桌上的空杯就甩了出去。 那杯子砸中燕峰左手的手腕,刚好给了燕秋尔的空隙,于是燕秋尔两腿叉开压低重心,灵巧地从燕峰腋下滑到燕峰身前,用肩膀猛顶燕峰的胸口。 “唔!”燕峰吃痛,踉跄着后退,这一退又刚好退到燕齐面前,燕齐果断地抓住燕峰的双手,利落地将燕峰的双手反剪身后。 “哎呦呦!疼疼疼!快放手!快给我放手!” 此时再听燕峰的痛呼,燕老夫人却是不再心疼,反而被燕峰的鲁莽之举气了个够呛,怒道:“峰儿!你真是太放肆了!” 再怎么宠爱,燕老夫人也不会允许燕峰违逆甚至冲撞了她。 “祖母!分明就是他们合伙欺负人!他们欺负我在常安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他们欺我江南燕家无权无势!祖母,他们……” “闭嘴!”燕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江南燕家无权无势?他们还想怎么有权有势?! “母亲,别气。”燕生冷瞪燕峰一眼,而后看向燕秋尔,点点头之后,便凑到燕老夫人身边帮燕老夫人顺气。 “峰哥哥,你怎的这般不识好歹?阿爹知祖母疼你,不愿让祖母伤了心,这才替你隐瞒了许多事情,你如今倒反咬一口,怎的还说我们欺你?你这般不思悔改,可对得起祖母的疼爱?!” “我做了什么?你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燕峰红着眼不停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燕齐的束缚。 “你做了什么?自你来到常安燕府之后,做的事情何止一两件?阿爹要你随三哥学习经商,你做了什么?常安城内三十六商户你得罪了八个,可有此事?”这事儿是他从燕新堂口中得知。 “那等小门小户,哪配得上与燕家谈生意?!”燕峰高声反驳,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这番言辞又引得燕老夫人更加生气。 小门小户?若是没有那些小门小户,燕家的生意何以发展到如今这番地步?同为商贾,怎能轻贱他人? 燕秋尔瞄了一眼燕老夫人的神色,见有效果,便继续说道:“世安苑不许闲杂人等随意出入,你入不得,便买通了世安苑的女婢,让她将世安苑里偷听到的消息传递与你,可有此事?” “凭什么你能进去世安苑,我却不能?我才是燕家的孩子,而你……唔!” 燕峰话未出口,燕齐就猛地一脚踹在他的膝窝上,燕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祖母,世安苑是常安燕府的重地,世安苑的书房里存着燕家所有的账本和重要的生意往来资料,故而没有阿爹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出入,以免弄丢重要的东西。燕峰收买世安苑女婢窃取世安苑内的信息,此举已是犯了我常安燕府的家规。”燕齐压着燕峰,语气平和地向燕老夫人陈述了燕峰所犯之事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 “祖母,我没有!” “阿生啊,这些事儿你都知道?”燕老夫人无视了燕峰的辩解,偏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气得有气无力地问道。 燕生抬眼瞄了燕老夫人一眼,而后垂头,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母亲不必忧心,我会处理。” “处理?你要怎么处理?”峰儿这都做了些什么啊! “收齐了证据,小惩一番,送回江南。”燕生确实是这样打算的,若非是燕峰将燕老夫人叫来,他兴许还能在常安燕府多呆几天。 “你不打算告诉我?”燕老夫人声音颤抖着问道。 燕生摇了摇头,道:“我知母亲疼他,不想让母亲伤心。” 燕峰一听燕生说想要将他送回江南,便慌了神地高声为自己辩驳道:“祖母!我没有!我没有买通什么女婢!是他们栽赃陷害!是他们不想让我呆在常安燕府!他们怕我胜过他们!他们这是嫉妒!” “嫉妒?”燕老夫人一脸失望地看着燕峰,道,“老身是老了,可却不傻!你倒是说说你舅舅嫉妒你什么?你舅舅若想让你离开常安燕府,何需栽赃陷害?他是燕家家主!这燕家上下没有什么事儿他说的不算,他撵你走还需要先栽赃陷害寻个理由吗?燕峰啊燕峰,枉老身那么疼你,还念着你想要有一番作为而将你送到你舅舅身边,你便是这样报答老身的?” “祖母,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不知是急得还是真的心生伤悲,燕峰哭了。 “阿生啊,他还做了什么?你都与我说说,老身也好知道自己养大的是只怎样的白眼狼!” 燕生与燕秋尔交换一个眼神,而后道:“这……母亲无需知晓。从临乡赶来常安,母亲也累了,便让他们退下,我送您去歇着。” 果然,燕生话音一落,燕老夫人就瞪了燕生一眼,而后看向燕秋尔,问道:“秋尔你也该知道吧?老身瞧得出,这阖府上下啊,你阿爹最是疼你,这样的事情定是会告知于你,他不与老身说,你来告诉老身。” 闻言,燕秋尔一脸的为难,想了想,才开口道:“祖母,您就别问了吧,峰哥哥他也只是一时糊涂。” “燕秋尔,你别含血喷人!” 谁知燕峰这声喊让燕老夫人更生气了,脸色一沉,怒道:“秋尔,你说!” 燕秋尔似是还在犹豫,还偷偷看了燕生一眼,而后才开口道:“之前,左家的左宁曾来府里与阿爹谈事情,说是要燕家替太子运一批货物。这朝廷上的事情咱们也不懂,阿爹便与二堂伯商量了一番,二堂伯说此事不宜参与其中,为了燕家的安定着想,阿爹便拒绝了左家的请求,哥哥们也知道轻重,故而都对那左家的左宁避而不见。可被峰哥哥收买的那女婢却是在腾远堂中偷听到了这件事情,便告诉了峰哥哥,那之后峰哥哥便与左家那郎君走得近了,至于峰哥哥究竟应了左宁什么事情,祖母便只能问峰哥哥了。” 燕老夫人沉默半晌,而后开口道:“那女婢在哪儿?叫来,老身有话问她。” 燕秋尔迟疑地看向燕生。 “甭管你阿爹,快去!”见燕秋尔这副模样,燕老夫人嘴上说话虽是加重了语气,心里却是又对燕秋尔生出几分喜欢。 这孩子机灵,孝顺,可惜不是她燕家血脉。 燕秋尔这才点点头,立刻转身出门,然而一踏出小屋,燕秋尔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梁成。 “梁管事?”燕秋尔蹙眉走到梁成面前,“梁管事方才去哪儿了?” “属下失职。先前燕峰回府之后吵吵闹闹的,非要属下去西市给他买份糕点,属下拧不过他,又怕惹出事情来,便去了,谁成想他终究还是惹了乱子。”梁成一脸的懊恼。一时失察,他竟被个燕峰算计了。 燕秋尔轻笑一声:“他倒是变聪明了,竟还知道不把你支走他无法使唤府中仆婢。不过他这也算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梁管事,你去世安苑将碧荷找来,就说燕峰与燕老夫人说了她的事情,燕老夫人便想要见见她。” “是。”梁成明白燕秋尔的用意,立刻就去了世安苑找碧荷。 燕秋尔站在小院中,反身看着主屋。 燕峰原本是以为燕老夫人疼他,便会站在他这边,就如同他们在临乡时那般,原谅他的过错,反倒去责罚那些招惹了他的人,可是燕峰错算了一点,在燕老夫人心中,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她的亲儿子燕生,与燕生相比,其他人都不重要,而最重要的东西则永远都是燕家,为了燕家,她可以舍弃燕生以外的任何人和物。 燕峰可以受宠,但是宠不盖燕生,江南燕府可以壮大,但是强不过常安燕府,不然燕老夫人可容不得他们。 撇撇嘴,燕秋尔回了主屋。 第72章 乐极生悲了 待燕秋尔再回到主屋的堂厅里时,燕峰与燕齐已经不见踪影。 “大哥呢?”燕秋尔凑到燕浮生身边,低声问道。 可没等燕浮生回答,已经听到燕秋尔低语的燕老夫人便开口回答道:“我让齐儿带着峰儿去厢房了。峰儿一直吵个不停,吵得老身头疼。” “这样啊。”没想到燕老夫人会接这话,燕秋尔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冲燕老夫人笑了笑。 这也就几句话的功夫,燕峰那让人心疼的哭号就变得吵人了。燕秋尔垂眼,心中有几分凄然,为了燕峰,为了燕老夫人这笑容里随时可以褪去的温暖,也为了他不可预知的未来。 燕老夫人笑眼睨着燕秋尔,道:“老身方才错怪你们了,心里可有气?来,到老身身边来。” “祖母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啊,祖母也是忧心峰哥哥孤身一人会在常安受人欺负,何况先前的事儿秋尔也有不对,怎会心中有气?”燕秋尔依言行至燕老夫人的身边坐下,趁燕老夫人远目之际探头看向燕生。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不过出去一趟再回来,也不过就半刻钟的功夫,这变了的不仅仅是燕老夫人对燕峰的态度,怎的燕老夫人对他的态度也完全来了个反转?瞧这笑容慈爱的,与方才的冷眼截然相反。 燕生眼带笑意地望了燕秋尔一眼,便收回视线,不声不响地陪坐在燕老夫人身边。 燕老夫人叹一口气,拉过燕秋尔的手握住,而后才开口道:“还是秋尔懂事儿啊,峰儿若是有你一半稳重,便也不会这般急功急利了,是老身将他宠坏了啊。” “祖母可别这么说。”燕秋尔回握住燕老夫人的手,笑道,“能入得了祖母的眼,是峰哥哥的福气,是峰哥哥不知珍惜,辜负了祖母一番美意。” 闻言,燕老夫人转头嗔瞪了燕秋尔一眼:“你啊,就是嘴甜,唯独这点与你家阿爹一点儿都不像。” 燕秋尔眉梢一挑,好奇地问道:“那孙儿别的地方都与阿爹像吗?” 燕老夫人仔细打量一下燕秋尔,再转头去看看燕生,而后又看着燕秋尔,说道:“这长相倒是不怎么像,倒是眼神有几分神似,还有啊,你与你阿爹一样,一肚子坏水,鬼精鬼精的。” 燕秋尔探头看着燕生,眯着眼睛笑道:“那我可真是得了阿爹真传了。” 燕生斜燕秋尔一眼。还真传?秋尔那般奸诈与巧舌如簧哪是跟他学的? “秋尔啊,老身有一件事要问你。”燕老夫人亲昵地拍着燕秋尔的手,突然正了脸色。 燕秋尔心中一紧,不解地看着燕老夫人说道:“祖母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孙儿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燕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而后道,“那老身问你,过年那会儿,你让人给老身送来的那块玉牌是从哪儿得来的?你又为何将它送与老身?” 听到是问玉牌的事情,燕秋尔便放了心。 “这个嘛……”燕秋尔犹豫了一下,而后才继续说道,“之前去到本家的时候,偶然听得别人说祖母一直在寻一块玉牌,孙儿就多嘴问了问那玉牌长得什么模样,想着咱们常安城里往来的商货比别处要多一些,指不定孙儿就能在哪处寻着,这不年前就在某位夫人手里瞧见了那玉牌,孙儿便厚颜请人家割爱,好在赶得及初一祭祖时赠予祖母,祖母别怪孙儿多事才好。” 燕秋尔那玉牌送得太巧,故而燕老夫人虽心中欣喜,却颇有几分顾忌,怕燕秋尔是个心机重的孩子,所以燕老夫人才总想着要寻个机会当面儿问一问燕秋尔,看他如何回答。私心里燕老夫人是希望这唯一一个与燕生亲近的孩子是聪明的,而此时燕秋尔这番恰到好处的回答正合了燕老夫人的心意。 燕老夫人摇头失笑,点了点燕秋尔的脑门,笑道:“你这小子,耳朵倒是灵。待老身回去问问,是哪个在背后嚼舌根!” “祖母可别啊!”燕秋尔连忙出言阻止,“若不是听别人说,孙儿也不能替祖母找到那玉牌,这背后说人闲话是不好,可大家也都是想着要如何才能圆了祖母的心愿,孙儿厚颜,请祖母看到大家的这份孝心上,莫要追究。” “孝心?”燕老夫人冷哼一声,“他们做那些事究竟是因着几分孝心,他们自个儿心里清楚!” 燕秋尔撇撇嘴,深知这话不是他一个孙辈能接的。 “梁成见过老夫人,见过主君。禀老夫人、主君,女婢碧荷带到。”静默中,梁成稳步停在堂厅门口,梁成的身后跟着面带笑意的碧荷。 “嗯,进来吧。”燕老夫人循声望去,视线越过梁成,看向跟在梁成身后的碧荷。 梁成抬眼不着痕迹地看了燕生一眼,见燕生点头,梁成才带着碧荷进屋。 “梁成啊,初一见着你都没来得及好生与你说两句话,这一年过得可好?” 梁成也是在燕老夫人身边儿长大的,虽说最初燕老夫人并不喜欢梁成,可这些年梁成死心塌地地跟着燕生,也帮了燕生不少忙,这才让燕老夫人生出几分感激来。燕生没有兄弟,这梁成倒是成了他的兄弟。 梁成礼貌一笑,道:“劳老夫人惦记,梁成一切都好。” “嗯。”燕老夫人沉默片刻后又道,“你也别老忙着常安燕府里的事情,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妻生子了。” 梁成几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笑着应了下来:“谢老夫人关心,我一定记得。” 燕老夫人瞪了梁成一眼,道:“别嘴上净挑好听的说来敷衍老身,你与阿生一个阳奉阴违,一个死不松口,没一个省心的。” 梁成干笑两声,而燕生干脆就当做没听见。 燕老夫人一人瞪一眼,这才转眼看向碧荷,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你便是峰儿说的那名女婢?” “婢子碧荷,拜见老夫人、拜见主君。”见话题终于扯到自己,碧荷立刻甜美一笑,冲着燕老夫人盈盈拜下。 “嗯,起吧,抬起头来让老身看看。”燕老夫人面无表情,说话的声音亦是极其平稳,看不出喜怒。 碧荷心中一喜,赶忙站起身,抬脸用自以为最美的笑容面对燕老夫人。 燕生面无表情的模样与燕老夫人如出一辙,让人看不出喜怒。而坐在燕老夫人另一边的燕秋尔却在此时故意垂头,肩膀微缩,远远看着似是有几分怯怯的样子。再看一侧同样垂着头默不出声的燕灵与燕浮生,碧荷心中的喜悦更甚。 燕峰说过,主君虽是公认的燕家家主,可实际上在燕家掌握大权的却是燕老夫人,而燕老夫人最宠爱的人非燕峰莫属,看此刻这局面,莫非是燕峰赢了主君一盘?那老夫人此时叫她来,是燕峰与老夫人说了她的功劳? 这样一想,碧荷更是喜上眉梢。 燕老夫人眉梢轻挑。她都还什么都没说,这女婢怎么就高兴成这样?这番喜色瞧着可不像是邀功请赏那么简单,莫非……她与峰儿之间并非是收买与被收买的关系? 一想到这儿,燕老夫人的心中就有一种不愉快。 心里头虽不愉快,燕老夫人却没把这种不愉快表现在脸上,依旧语气和缓地问碧荷道:“老身听峰儿说,自打他来常安燕府之后,你帮了他不少的忙?” 碧荷羞涩一笑,道:“婢子无才,虽是主君奶娘的孙女,却未能对燕家做出什么贡献,能帮上郎君的忙是婢子的荣幸。” 一听这话,燕老夫人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碧荷,道:“你说你是阿生奶娘的孙女?” “回老夫人,是的。”碧荷喜滋滋地答道。然而故作羞涩垂着头的碧荷却没看见燕老夫人微冷的神色。 “那你是在世安苑里伺候了?峰儿所知的那些与燕家生意有关的信息,都是你告诉他的吧?” “婢子只是觉得同为燕家郎君,那些信息是郎君们都该得到的。” 燕老夫人沉默片刻,复又问道:“你可知你祖母还在临乡本家的时候,最讨厌的是什么?” 闻言碧荷一愣,她不知这个问题与此时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抬眼看了看燕老夫人,碧荷不解地摇摇头,道:“婢子不知。” “你祖母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燕老夫人暴怒,气得猛拍桌子,“你身为世安苑的女婢,你该效忠的是燕家的家主燕生!可你竟违背家主命令,偏帮一个外人,泄露燕家机密,居心何在!” “母亲别气。” “祖母别气。” 见燕老夫人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燕生与燕秋尔赶忙凑上去,拍背的拍背,斟茶的斟茶。 而进门时一脸喜色的碧荷闻言却白了脸色。三个大字从碧荷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完蛋了! 第73章 大难各自飞 “老、老夫人,碧荷知错了!碧荷知道错了!求老夫人息怒!”见势头不妙,碧荷二话不说,立马磕头谢罪,多余的辩驳一个字都没说。 碧荷这般果断,倒是让燕生、燕秋尔、燕浮生与燕灵四人多看了她一眼。燕秋尔隐隐开始期待碧荷接下来要如何为自己脱罪了。 “知道错了?”燕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碧荷怒喝道,“你知道是错的你还做!你说你怎么对得起你祖母?怎么对得起燕家这么多年来的栽培?你这贱婢!出了门莫要与与人说你是阿生奶娘的孙女,别污了奶娘这一辈子的好名声!” “呜呜呜……婢子是贱婢!都是婢子的错!老夫人您别与贱婢一般见识,别气坏了身子。贱婢知错了。贱婢一时糊涂,贱婢再也不敢了!” “哭什么哭?!你有什么脸面在老身面前哭?!老身的身子不用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来担心!”燕老夫人冲着碧荷啐一口,而后气得撇开头不去看碧荷。 燕老夫人上了岁数,气得高声骂上几句之后,这气就不顺畅了,那副模样看得燕灵心惊肉跳,赶忙起身跑过去,见燕秋尔让开了位置,便一屁股坐在了燕老夫人身边,拉着燕老夫人的手急道:“我的外祖母诶,您可别与这贱婢置气,这要是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 “哎呦……老身愧对奶娘啊!当年奶娘是替我这个为娘的陪着阿生来了常安城,没个人照顾她不说,反倒要她日日照顾我的阿生,如今老身却没能好生教养她的孙女,竟让她的孙女做出如此不忠之事,哪日到了九泉之下,老身有何脸面去见奶娘啊!哎呦……”说着说着,燕老夫人还当真哭了出来。 燕老夫人在哭,碧荷也在哭,只是碧荷是一边儿哭一边儿偷偷看向燕秋尔,同时期盼着燕秋尔能与她对上眼神。 兴许是碧荷的祈祷灵验了,没料到女人哭起来是如此混乱的燕秋尔蹙眉转头,这一转头便与碧荷四目相对。 突然对上碧荷的眼神,燕秋尔愣了愣。碧荷看着他做什么?那眼神似别有内涵?可那是什么意思?要他出手相救?很难分辨碧荷眼神中的意思,燕秋尔便只微微一笑,复又转回头有些担忧地看向燕老夫人。 五郎君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常安燕府家规森严,她若当真被扣上了背叛的罪名,那可是要被打死的!碧荷也难以分辨燕秋尔那一笑的含义,于是只能赌一把。 “呜呜呜……燕老夫人,是碧荷一时糊涂,被人蒙骗,受人引诱,这才做了糊涂事,碧荷是在燕家长大的,从未想过要对燕家不利啊!请老夫人息怒啊!” 一听这话,燕老夫人气得又是一抖,转回头瞪着碧荷怒道:“你说你被人蒙骗?你倒是与老身说说是何人骗你?” 碧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听燕老夫人这样问,便立刻答道:“老夫人,婢子真的是被骗的!是燕峰与我说老夫人您有意让他继承燕家,故而才让他到这常安燕府里来,他又说主君在您的面前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头回了这常安燕府就翻脸不认人,只指使他跑腿,燕家真正重要的事情却是一件都不与他说,他说他只是想要个与郎君们公平竞争的机会,婢子是信了他,这才将在主君身边听到的消息转告于他。” “你这贱婢,竟诬陷峰儿?峰儿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与你说这些?”就算燕峰做了什么错失,燕老夫人也不会相信燕峰能说出这样的谎话。 碧荷哭喊道:“老夫人,婢子没有骗您!婢子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燕峰来常安燕府之前是与我素不相识,可来了常安燕府不过三天,他便与婢子攀谈,而后……婢子以为是遇上了良人,这才有了恻隐之心,谁知今儿见了老夫人才知他竟是满口胡言。老夫人,婢子是被骗的啊!” 见碧荷是一副破罐子破摔只求自保的样子,燕老夫人愣住了。她不相信燕峰会说出她属意燕峰继承家业这等天大的谎话来,可若燕峰未曾说过,这女婢是与燕峰有何等仇恨才会这般诋毁燕峰?燕老夫人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个理由来,便开始觉得这女婢所言当真是句句属实,那般不忠不孝之言当真是出自燕峰之口。相互矛盾的想法让燕老夫人一时失语。 见燕老夫人这般表情,燕秋尔知她心中还是向着燕峰,不然依着燕老夫人的心性断是不会这般犹豫。 燕秋尔一咬牙,故作犹豫地开口道:“祖母,碧荷姐姐是阿爹奶娘的孙女,也该算是阿爹的半个女儿,她打小就在常安燕府长大,又是一直在世安苑里伺候的,从未出过差错,她的为人梁管事该是最为清楚的。她一个女儿家的,与咱们燕家无冤无仇的,何必有安生日子不过,偏要做这要命的事情?她若真是被骗的,咱们也不能冤枉她,不然这话传到外边去,人家该说咱们燕家的不是了。 祖母,孙儿说句话您别生气,峰哥哥既然能背着咱们燕家上下自作主张地与左宁相交,方才甚至在腾远堂里与灵姐姐争执时说出要取阿爹而代之的话来,他又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呢?孙儿倒不是说峰哥哥品性不好,只是峰哥哥刚愎自用,又得了祖母这么多年的宠爱,有几分恃宠而骄之嫌,这想法难免有些偏执。” “就是说啊,外祖母。”瞄了眼燕老夫人有些动摇的表情,燕灵也开了口,“灵儿虽刚到常安城,可也在坊间听了不少有关左家的事情,其中难免有些不可信之言,可左家的恶名也不是空穴来风。连舅舅都拒绝了左家的生意,那左家要做的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可燕峰偏要与舅舅对着干,外祖母您说他能是为什么啊? 他在舅舅这里住着,舅舅是能缺了他吃还是缺了他穿?灵儿听说舅舅还让燕峰跟着新堂哥哥,外祖母您也知道,新堂哥哥可是负责与各家打好关系的,舅舅让燕峰跟着新堂哥哥,那可是让燕峰去了解燕家的人脉。人脉啊,那对咱们燕家来说有多重要?舅舅都对他这么好了,他却还非要拧着来,灵儿可不相信燕峰的心里没什么小算盘。” “左家的事情婢子知道!”碧荷心知燕峰的罪行越重,就越会显得她所犯下的过错不值一提,她虽心系燕峰,可那也是以燕峰能继承燕家为前提,如今竹篮打水,她自然是要先保全自己,至于燕峰……他自求多福吧,“左家的事情还是婢子偷听了主君与左家郎君的对话,偷偷转告燕峰的,如今听五郎君这么一说,婢子悔不当初啊!” 燕秋尔与燕灵的话终究还是对燕老夫人的判断产生了影响,再一听碧荷这话,燕老夫人便冷眼看着碧荷问道:“左家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 “回老夫人,那左家郎君那日来找主君,并没有直说是为了什么事情,然主君英明,拒绝了,婢子却未能参透其中玄机,只当主君是单纯不愿意做这桩生意,想着这刚好能成为燕峰的机会,便将这消息告诉了燕峰,谁知几日之后燕峰告诉婢子说,他答应与左家郎君合作。婢子便问他一个人如何与左家合作,燕峰竟回我说他哪里是一个人,他的身后不是还有江南燕家嘛,他竟是撇开了本家,以江南燕家之名与左家合作,据说还是要帮左家做坏事,好像是要把圣人为边关将士准备的新兵器运到什么别的地方去。” 燕秋尔偷偷翻了个白眼。这等大事,燕峰竟与一个女婢说?他的那股子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将新兵器运到别的地方去?”燕老夫人蹙眉,“那边关的将士们用什么?” “大概是想以次充好吧。”燕生不冷不热地插一句。 燕老夫人大惊,拍着桌子怒道:“孽障!这孽障啊!咱们燕家虽是商户,管不着国事,可却也从未做过对不起圣人、对不起天岚国的事情!这孽障啊!他这等举动,与叛国有什么差别?!我燕家百年的名望啊!梁成,你去将那孽障给老身带来!” 燕秋尔愕然。原来燕老夫人还挺忧国忧民的啊,早知道就先说这茬了。 “祖母!祖母我是冤枉的啊!” 不一会儿,燕秋尔几人还未见着燕峰的人,就先听见了燕峰哭喊。 燕峰方才在厢房里也没闲着,先是跟燕齐讨饶,见燕齐丝毫不为所动,就又破口大骂,骂得多了,嗓子都哑了。 被燕齐推着踏进了堂厅,燕峰一瞧见跪在地上的碧荷就愣住了。碧荷为何在这儿?她该不会是什么都交代了吧? 此时见着燕峰,燕老夫人是失望至极。燕老夫人多希望燕峰犯下的那些错是别人栽赃给他的,可坐在这堂厅里的人又为何要栽赃燕峰?她虽久居临乡颐养天年,可还没把自己给养傻了!这些孩子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尚且分辨得出来。更不用说阿生还坐在这儿呢,这几个孩子要是说错了什么,阿生怎会不吱声?阿生一言不发,不就是因为这些孩子说得都是事实吗?阿生顾虑着她,不欲严惩燕峰,可是她不能有所顾虑,这燕家的家法不能因她而破。 “燕峰,跪下!” 第74章 我喜欢就成 被燕老夫人的这一声怒喝吓得头脑一蒙,燕峰两腿一抖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看着燕老夫人两眼发直。 燕老夫人不愿再多看燕峰一眼,只偏头问燕生道:“阿生,依着你府里的规矩,这两人要如何处置?” “杖责十五,而后逐出燕府。” 燕生话音刚落,燕峰与碧荷的讨饶声便又响起,两人似是在比谁的嗓门更大些,哭号一声比一声恼人。 燕老夫人眉心一蹙,冷声道:“看在奶娘的份上儿,便只打碧荷五杖罢了。阿生啊,安排人送峰儿回江南。” “祖母!祖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祖母!” 燕峰撕心裂肺地哭号着,可惜燕老夫人却不为所动,看都没看燕峰一眼。燕秋尔偷偷偏头打量了燕老夫人的脸色,见老夫人冷着脸,那神情看似是厌恶,再仔细看却能看出燕老夫人眼底的伤心。 燕秋尔拽了拽燕灵的衣袖,待燕灵回头时便无声地开口要燕灵去叫燕生。 燕灵看着燕秋尔一脸的疑惑,而后再看看正盯着燕峰与碧荷不知在想什么的燕生,转了转眼珠子,小心翼翼地伸手绕到燕老夫人的背后,突然倾身戳了燕生一下,而后立刻坐正,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拉着燕老夫人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燕老夫人。 突然被戳,燕生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就瞧见燕秋尔在跟他使眼色。 秋尔这胳膊什么时候变那么长了?燕生瞄了眼装模作样的燕灵,复又收回视线看向燕峰与碧荷。 “梁成,将此二人拉出去执行家法。燕峰贪利忘义,违背燕家组训,杖十五,遣回江南,无令不得入常安。女婢碧荷不忠,杖五,逐出燕府,但罪不及父母,望其好自为之。” 碧荷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做了错事,虽是被骗,可终究是错了,只五杖的责罚已是老夫人与主君开恩了,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碧荷自小在常安燕府里长大,因着她祖母的关系,这府里谁都让她三分,谁都捧她三分,先前她是被这些虚假奉承冲昏了头,又涉世不深,整日里想着攀附燕家的高枝,这才栽了跟头。可碧荷终究是燕生奶娘的孙女,将燕家的规矩学了个明白,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她能保命已是不易。燕家家法中的十五杖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而燕峰却松不下这口气,哭喊着向燕老夫人讨饶。 燕老夫人只握紧了燕灵的手,一语不发,依旧不看燕峰一眼。 梁成得了燕生的吩咐,便立刻命人将燕峰与碧荷拖出了燕老夫人这院子,带到了位于燕府最后的执法堂里去。 没了那呼喊声,燕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这一放松下来,立刻就觉得疲惫不堪。 “阿生啊,左家那边你处理一下,这一次,是为娘拖累了你。” 看着一瞬间萎顿下去的燕老夫人,燕生也有些心疼,却又十分无奈,只得出言安慰道:“燕峰不争气,与母亲无关。” 闻言,燕老夫人叹了口气,松开一直与燕灵握在一起的手,疲惫道:“都散了吧,老身这一趟折腾的,倒是给你们添了麻烦,都回去歇着吧。” 燕生与燕秋尔对视一眼,便起身。燕齐与燕浮生也起身退到门口。 “母亲好生歇着,有事便派人去世安苑寻我。” 燕老夫人在燕灵的搀扶下挪下榻,冲燕生摆摆手,便步履蹒跚地向卧房走去。 “舅舅你们先走吧,我再陪外祖母呆会儿。”这里的仆婢都是临时抽调过来的,纵使知道常安燕府里的仆婢都经过梁成的严格调、教,燕灵也还是不放心,生怕他们没伺候好燕老夫人,于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留下,待燕老夫人睡下了,她再离开。 “那就拜托灵姐姐了。”燕秋尔冲燕灵感激地笑笑,便与燕生、燕齐和燕浮生一起离开了这小院。 出了小院的门,燕秋尔脚下一转,便与燕齐、燕浮生一起往南走,北走的燕生发现身边少个人,一转身就瞧见了燕秋尔的背影,燕生蹙眉,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了燕秋尔的后领。 “诶?”燕秋尔被拉得向后踉跄两步,而后向后使劲儿仰头看着燕生,“阿爹,还有事?” “去哪儿?”还问他有没有事?秋尔不跟他回世安苑吗? “我回西苑啊。”燕秋尔仰头给燕生使了个眼色,而后拍了拍燕生的手,示意燕生松手。 燕生挑眉,不仅没有松手,反而一使劲儿将燕秋尔拽到面前,搂住燕秋尔的腰带着人就往世安苑走。 “我有事找你。” 燕秋尔觉得自己不是被燕生搂住,而是被燕生提着的,走个路脚都快不沾地了。 “又有事?你怎么那么多事啊?”燕秋尔紧靠在燕生身边,小声嘟囔着。 这小子还嫌他事儿多?他都没嫌弃这小子花花肠子多!何况他有什么事儿这小子会不知道?都在世安苑里住了那么久了,还回他那破院子干吗?母亲来了又如何?母亲还能去他那世安苑看看他与谁同床不成?秋尔整日净瞎操心! 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相互依偎着走远,燕齐突然低声对燕浮生说道:“三娘有没有觉得阿爹变了?” 燕浮生也盯着越走越远的两人看了看,撇撇嘴,转身向南走:“不觉得,若五郎不在,阿爹还是那个阿爹。” 燕齐一愣,而后轻笑着点点头,道:“确实如此,看样子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求阿爹,还要挑个五郎在的时候。” 燕浮生耸耸肩,不置可否。 世安苑里,燕秋尔进门没多久,就趴在了燕生卧房外间的胡床上,还缩在胡床的角落里趴着。 燕生回到世安苑之后,便先去书房里转了一圈,待在回到卧房的时候,就发现燕秋尔不见了,就在燕生以为燕秋尔是偷偷跑回西苑的时候,却又在胡床的角落里瞧见了燕秋尔。 燕生侧身坐在了胡床上,伸手推了推燕秋尔,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这么大个胡床,你非跑角落里做什么?” 燕秋尔不答,身子也不动,只闷闷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燕生原以为燕秋尔是在与他闹,可一瞧燕秋尔这恹恹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有玩闹的心思,这是怎么了?燕生腿一撩便撑着头侧躺在胡床上,伸手将缩成一团的燕秋尔往自己身边捞了捞。 燕秋尔顺势将脑袋埋进了燕生胸口,伸手揪住燕生的胸前的衣服,又往燕生怀里蹭了蹭,闷闷答道:“没事。” 没事?向来活泛的人变成了这副模样,这叫没事? 燕生拍了拍燕秋尔的脑袋,再一次开口道:“有事别憋在心里。” 燕秋尔抿嘴,犹豫半晌才闷声说道:“祖母之前那么喜欢燕峰,今日虽心有不舍,却也发落了燕峰,祖母没那么喜欢我,我还不是她的亲孙,日后若我犯了错,岂不是比燕峰还惨?” 闻言,燕生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燕秋尔抬头,在燕生震动起伏的胸膛上猛拍一巴掌。 前世今生那么一联系,他可是很认真地在伤感,而且是燕生问了他才说的,燕生笑什么? 见燕秋尔瞪眼,燕生脸上的笑意更深:“你管母亲作甚?我喜欢你就成。” 燕秋尔一愣,立刻又把脑袋埋进了燕生的胸膛,闷声道:“别人都说你寡言,我怎么觉得你话不少?” 燕生抿嘴。这又嫌弃他话多了?他似乎经常被秋尔嫌弃啊。 “与别人无话可说,都攒着说给你听。” 燕生等了半晌,却没等到燕秋尔回嘴,低头好奇地看着燕秋尔乌黑的后脑勺,看着看着燕生就发现燕秋尔的脖子红了。 燕生不只是怎么想的,竟伸手去戳燕秋尔的后颈,结果引得燕秋尔惊叫一声。 “做什么?”燕秋尔猛地弹开,捂着后颈瞪着燕生。 燕秋尔这一弹开,燕生便瞧见了燕秋尔那张红彤彤的脸,嘴角一扬,戏谑道:“别人害羞都是脸红,你怎么是脖子红?” “我、我高兴!”燕秋尔瞪着眼睛反驳一句,随即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纠正,“不对!谁害羞了?!”他才不会承认他在听到燕生说那句“我喜欢你就成”的时候可耻地感到羞涩了。 “是吗?你没有?”燕生的淡笑突然变得有几分邪气,而后趁着燕秋尔不注意的时候迅速伸手探进燕秋尔的衣领,“若非害羞,那可是染了什么病?我瞧瞧这红到哪儿了。” “喂!你趁机摸哪儿呢!”燕秋尔瞪着眼睛,手忙脚乱地推拒燕生。 但体型差异决定近战胜负,还在成长期的燕秋尔哪斗得过燕生,只能被人压着为所欲为。 “阿生啊,歇下了吗?” 两个人正闹得欢,门外就突然传来了燕老夫人的声音。两人同时一惊,燕生赶忙起身,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而燕秋尔一骨碌从胡床上爬起来,连衣服都顾不上整理,竟是一把推开窗跳了出去。 看着“嘭”地一声被关上的窗,燕生傻眼了,外边双脚落地的燕秋尔也傻眼了。 眨眨眼,燕秋尔突然觉得哭笑不得。衣衫凌乱,从窗而出,他这是在偷情吗? 第75章 与燕新堂聚 怕被燕老夫人抓住而不敢再绕到世安苑前门,燕秋尔只得一路翻墙回西苑,待回到自己的院子时,燕秋尔越发觉得自己像是贼了。唉,这也就是怕把燕老夫人气昏过去,不然他才不做这个贼呢! “诶?五郎君,您怎么回来了?”从厢房里出来的夏云一瞧见燕秋尔就是一脸的惊讶。 燕秋尔转头看着夏云,撇嘴道:“这是我自个儿的院子,我怎么还不能回来了?” “能!怎的不能!”见燕秋尔似是要闹脾气,夏云赶忙收起惊讶,笑容满面地看着燕秋尔说道,“这不五郎君自从去世安苑跟主君学习之后就忙得甚少有时间回来了嘛,听说今儿府里还发生了大事儿,连本家的老夫人都来了,婢子这不是以为您今儿晚上也会在世安苑与主君议事嘛!五郎君您晚上饭吃了吗?要婢子去吩咐小厨房给您做些?” 燕秋尔摆摆手,道:“别忙了,我不饿。金豆呢?” 一听燕秋尔提起金豆,夏云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 “怎么了?可是金豆出什么事了?”燕秋尔疑惑问道。 “不,金豆没出什么事儿,只是……”夏云犹豫了一下,但终是不能骗燕秋尔,便开口道,“最近金豆总是出门,之前还只有白天出去转那么一小会儿,可最近……最近连晚上都在外边过夜,成宿成宿不回来,婢子问他做什么,他也支支吾吾地什么都不说,婢子担心……” “连晚上都在外边吗?”燕秋尔也是一头雾水。他最近也没让金豆出去做事,这金豆怎么反倒往外跑得比以前还频了?难道是觉得他这院子里用不上仆婢,所以出去玩了?还是说真的出了什么事?燕秋尔有些担心,便对夏云吩咐道,“金豆若是回来,便让他到书房找我。” “婢子知道了。”同样担心金豆是否招惹上祸事的夏云立刻应了下来,而后又说道,“对了,五郎君,三郎君那儿的青竹今儿来问过您是不是回来,说您若能在亥时之前回来的话,希望您能到三郎君那儿去一趟。” “三哥吗?”燕秋尔的脚步一顿,思索片刻,便转身又出了小院,“我去三哥那儿看看,若阿爹来了,便让他先歇着吧。” 夏云疑惑地眨眨眼。今儿主君又要来吗?最近主君似乎只要在府里,就与五郎君形影不离,尤其是到了夜里,要么就是五郎君在世安苑过夜,要么就是主君跟着五郎君回来,这父子俩的关系是不是太好了点儿?他们这儿是不是该换一张大一点儿的床了?还是说格外加一张床比较好?不过五郎君的卧房里堆了太多物件,似乎也放不下两张床,这可如何是好呢? 来到燕新堂的院子,燕秋尔最先看到的是在院子里忙活的青竹。 燕秋尔敲了敲院门,待青竹转头看过来时,才开口问道:“青竹,三哥在吗?” 青竹转身,规规矩矩地向燕秋尔行了一礼:“青竹见过五郎君。回五郎君的话,三郎君正在书房,五郎君这边请。” 一听燕新堂是在书房,燕秋尔便犹豫道:“三哥该不会是在书房里忙吧?那我稍等他一会儿吧。” 青竹半垂着头,听了燕秋尔的话之后便说道:“三郎君之前有过吩咐,说五郎君若是来了,便让小的直接将五郎君带进书房,请五郎君不必拘礼。” “既然如此,就劳烦青竹了。”燕秋尔微微一笑,便随着青竹去了燕新堂的书房。 书房里,燕新堂正襟危坐于书案之后,正执笔写一幅字,沉稳内敛的认真表情倒是与他平日里那爽朗的笑容相去甚远。 燕秋尔对青竹比了个手势,没让青竹出声打扰到燕新堂,而后便在一旁寻了个位置坐下,安静地等着。 见状,青竹轻手轻脚地离开书房,不一会儿便端了茶回来,给燕秋尔斟了一杯茶之后,便将茶壶留下,自己返身离开书房。 燕秋尔执起茶杯,却不喝茶,只将茶杯捧在手里,精心凝望燕新堂书案上的纸,目不转睛地看着燕新堂认真地写下每一笔,待燕新堂字成收笔时,燕秋尔手上的茶刚好晾温。 燕秋尔呷一口茶,见燕新堂没有再落笔写字的意向,便开口道:“我只知三哥擅骑射,好狩猎,却不想三哥也能精心稳坐于书案之后,写下一纸好字。” 突然听见燕秋尔的声音,燕新堂一愣,一转头就瞧见燕秋尔就坐在他旁边,惊讶道:“五郎是何时来的?怎的也不喊我?等多久了?” “怕毁了三哥这一幅字。”燕秋尔轻笑一声,“况且我也没等多久,这一杯茶还没喝完呢。三哥找我有什么事?” 燕新堂将那一幅字吹干折好,一边折一边说道:“如今是越来越难见到五郎了,我便不浪费时间与五郎兜圈子了。我今日回府之时听人说祖母来了?还罚了燕峰?怎么回事儿?府里的仆婢们都说不清楚,只说腾远堂里闹了好大动静。” 闻言,燕秋尔便将今日在花月阁以及腾远堂里发生的事情与燕新堂说了一遍。 燕新堂听过之后并没有立刻嘲讽燕峰的愚蠢,而是似有万千感慨一般地沉默着,沉默半晌,才叹一口气,道:“这便是燕家。” 燕秋尔之前好容易被燕生闹起来的情绪又随着燕新堂的这句话低落了下去,垂眼盯着茶杯中琥珀色的茶水,一语不发。 兄弟俩静坐了好半天,燕新堂才又开口笑着问道:“五郎吃过晚饭了吗?难得五郎能回到西苑,不知可有空与三哥小酌一番?” 燕秋尔抬脸看着燕新堂,也笑了:“三哥相邀,怎么会没空?说起来我倒是还未与三哥对饮过。” “可不是!阿爹回来之前你是整日整日地不出屋,连三娘子都喊不动你,阿爹回来之后你倒是从你屋里出来了,只不过又进了世安苑,偶尔得了空闲,你也是跑去四郎那儿,可是想不起你三哥我呦!” 燕秋尔嘿嘿一笑,道:“四哥那儿不是有好酒嘛,三哥若也存些好酒,我便日日来三哥这儿讨酒喝。” “成!你想喝什么,只管与三哥说,但是……”燕新堂停住,谄笑着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眉心一跳,斜睨着燕新堂:“但是?” 燕新堂嘿嘿一笑,道:“三哥有件事儿想请五郎帮忙。” 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他就说燕新堂怎么就问不出燕峰的事情来了,就算今天问不出,他也该能等到明天再问,反正结果他都已经知道了,怎么就非急着要知道过程?却原来还是有事要找他。说来也是,人家没事儿找他干吗啊? 于是燕秋尔嘴角一扬,道:“三哥说说看,若我能做到,定当倾力相助。” “五郎一定能做到!”说着,燕新堂起身,走到书房一侧的柜子前,打开最上一层,从里面取出个盒子,转身回到燕秋尔身边,将那盒子推到燕秋尔面前,“老规矩,这忙我定不会让五郎白帮。” 燕秋尔眉梢轻挑,伸手挑开那盒子的扣锁,掀开盒盖往里边看了看,只见那盒子里黄澄澄一片,竟是整整齐齐地码着金块。 “三哥,你发财了?”燕秋尔将盒盖重新扣好,没敢像往常那般爽快地收下这“贿赂金”。 难得见到燕秋尔胆怯犹豫的样子,燕新堂忍俊不禁,解释道:“五郎多虑了,这钱都是我手下铺子近两年的盈利。不然你以为燕家的这些郎君们为何都急着想要铺子?哪怕只有一间,也足够养活你一辈子了。” 燕秋尔咋舌。这他还真是不知道,燕秋尔前世是得了燕生的倚重,掌管燕家商队的,故而对行商的收支更为了解,却没想到燕家那几间不起眼的铺子的利润竟如此丰厚。 “就算是如此,这钱我也不能先收下,三哥还是说说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吧。值得三哥花大价钱让我去做的事情,定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我可不敢随便应下。”燕秋尔将那盒金子推得稍微远了些。 燕新堂轻笑一声,又将那盒金子推了回去:“于我来说,这件事情值这个价钱,于五郎来说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三哥先说吧。” 燕秋尔终究不仅仅是个贪财的人,故而燕新堂挠了挠嘴角后说道:“那个……其实吧……是关于……关于我的亲事。” “亲事?”燕秋尔看看燕新堂,再看看那盒金子,而后再看看燕新堂,茫然地眨眨眼,道,“三哥的亲事直接与阿爹或者祖母说不就行了?为何要我来周旋?” “呃……”燕新堂摸摸鼻子,赧然道,“其实是我有了心仪的女子,只是那女子的身份有些……” 燕秋尔蹙眉。根据前世的记忆,燕老夫人其实不太在意西苑的亲事,只要对方家里没什么会影响到燕家颜面的污点便可,燕秋尔甚至还记得燕新堂娶了个五品官员的女儿,怎的……莫非又是变数? “那女子是何身份?” “是……是平康坊里的。” 燕秋尔瞠目,缓了半天的神之后才开口道:“三哥可当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燕新堂有些尴尬地看着燕秋尔,道:“正是因为难,我才只能拜托五郎帮我周旋。” 燕秋尔左思右想,却是毫无头绪,只叹一口气,道:“这钱还是先放在三哥这儿吧,成事时再给我也不迟。” “那就拜托五郎了。”燕新堂也知他是强人所难了,也不好意思再为难燕秋尔。 燕秋尔点点头,而后便辞了燕新堂,迷迷糊糊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怎么去了这么久?”一听见脚步声,等在堂厅里的燕生便立刻抬头看向门口。秋尔可真是忙啊! 燕秋尔闻声抬头,看着燕生眨了眨眼,茫然道:“燕生,燕新堂要娶平康坊里的女子,怎么办?” 第76章 右肩的牙印 没想到燕秋尔一开口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燕生也愣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过来。”燕生冲燕秋尔招招手。 燕秋尔还沉浸在燕新堂给他的震惊中无法自拔,因此燕生一招手,燕秋尔就顺从地走了过去。 “坐。”燕生坐在堂厅的席子上,见燕秋尔到面前了,便拍了拍自己身前的位置。 燕秋尔不疑有他,一转身便坐在了燕生的身前,燕生伸手勾住燕秋尔的腰,稍一用力就将燕秋尔带进了怀里抱住。 “是三郎与你说的?” 燕秋尔呆呆地坐在燕生的怀里,听见燕生问话,便点点头,答道:“方才去三哥那儿,他与我说的。” 三郎与秋尔说这个做什么?燕生微微蹙眉,又问道:“三郎是想让你与我说情?” 燕秋尔转头看着燕生,茫然地眨眨眼,道:“应该是吧。” 看着燕秋尔迷糊的样子,燕生摇头失笑。看样子秋尔是真的被三郎给吓到了。 “你觉得怎么样?”燕生将下巴抵在燕秋尔的肩膀上,低声问道。 “我?”燕秋尔挑眉,“我又没见过那个女人,我怎么知道?” 燕生又是轻笑一声,道:“谁与你说那女人了?我是问你,你有几分把握说服你祖母?” 燕秋尔眨眨眼,偏头看着燕生,疑惑地问道:“你不反对吗?三哥选的人可是平康坊里的。” “我选的还是你呢。”哪个更惊世骇俗一些?燕生撇嘴。 燕秋尔再眨眨眼,将燕生的这句话再寻思一遍,突然就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可转念一想,燕秋尔又愁了。 虽说他与燕生的事情更加惊世骇俗,若说出去定是让祖母以及其他人无法接受,可也不能为了燕新堂的事情而把他们搅合进去啊,那样的话燕新堂是没麻烦了,他与燕生就要有麻烦了。难道就袖手旁观吗? 燕秋尔有些烦躁地抓抓头,郁闷道:“三哥也真是的,这种事儿干吗与我说啊?他怎么不去找三姐或者二姐说?” “因为你……机智。” 燕秋尔眉梢一挑,转头看着燕生问道:“你原本想说什么?”难得燕生说话会有那么长的一个停顿,他一定是临时将什么话咽了回去。 “什么?”燕生故作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撇嘴,看着燕生的眼神中充满了鄙视:“燕家主是何时学会装傻了?这可有损燕家主威名啊。” “嗯……是吗?”燕生继续装傻。 燕秋尔皱皱鼻子,突然伸手捏住燕生的下巴,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威胁道:“你说是不说?” 施加在下巴上的力道让燕生眉梢轻挑,看着燕秋尔故作凶狠的样子,燕生嘴角一扬,上身突然前倾,就着两人的姿势顺势将燕秋尔压在了席子上:“不说,你能怎样?” 没有防备的燕秋尔毫无悬念地被燕生压在了身下,看着燕生得意的样子,燕秋尔心生不爽。眼珠子转了转,燕秋尔突然伸出左手勾住燕生的脖子,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开了燕生的衣领,而后起身,一口咬在了燕生的右肩上。 “嘶!”见燕秋尔起身,燕生赶忙收回一只手托着燕秋尔的后背,只一只手撑着身体,却没想到燕秋尔是要咬他,这一口咬得还挺使劲儿的,而且咬上还不松口了。 “你说不说?”即便是说话的时候,燕秋尔也没松开燕生肩膀上的那块肉。 燕生蹙眉。秋尔这是打算在他坦白之前一直咬着不松口?可燕生觉得,他那句“他们看你像主母”是不能说出口的,不说,秋尔只是咬他,说了,估计秋尔该不理他了。燕生沉思片刻,扶在燕秋尔身后的手缓缓下移到腰侧。 燕秋尔直觉不妙,然而还来不及松口放开燕生,就被燕生在腰侧掐了一把。 “啊!”燕秋尔赶忙松口,一扭屁股躲开燕生的手,狠狠瞪着燕生。他的腰侧最怕碰了。 燕生笑着放开已经可以自己坐好的燕秋尔,抬手在右肩一抹,就抹了一手的湿漉漉,都是燕秋尔的口水,再仔细摸摸,还摸到了一圈清晰的牙印。 燕生抬眼,笑容诡异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脑中警铃大作,扭身就要爬起来逃跑。他有预感,燕生绝对会想要在他身上也印个牙印。 见燕秋尔要跑,燕生眼疾手快地先抓住了燕秋尔的衣摆,而后向前一扑,再一次将燕秋尔压倒在席子上。 燕生整个人叠在燕秋尔的背上,笑道:“不愧是我府里最聪明的,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燕生!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那么小气!”燕秋尔挣扎着想要逃跑。 燕生抓住燕秋尔乱动的两只手合起来扣在燕秋尔头顶,空下来的一只手便摸上了燕秋尔的脖子,手指轻轻在燕秋尔的脖子上骚过,惊起燕秋尔一身的鸡皮疙瘩。 燕生低头,在燕秋尔的耳边轻声说道:“还真没人说我小气,倒是有人说我睚眦必报。”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燕秋尔继续扭着身体挣扎,不一会儿就折腾得衣衫凌乱气喘吁吁,脸色也微微涨红。 “不累吗?”燕生趴在燕秋尔的身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燕秋尔做无谓的挣扎,还贴心地帮燕秋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主要是那头发遮住了燕秋尔的脸,太碍事了。 听到这个问题,燕秋尔气得翻了个白眼:“你从我背上下去我就不累了!”不过奇怪的是,他感觉燕生整个人都趴在他背上,却并不觉得重,燕生是用哪儿撑着身体呢?他不累?其实完全压在他身上也不会把他压坏。 “好。”燕生嘴上应得爽快,身体却分毫未动。 “你倒是下去啊!”燕秋尔等了一会儿,见燕生没有动静,燕秋尔忍不住催促道。 “我又没说立刻。”轻笑一声,燕生伸手拉开了燕秋尔的衣领,“你方才是咬在右边?” “我没……啊!”燕秋尔的回答还没说完,右肩就是一疼。 叫得这么惨?很疼吗?燕生没松口,却抬眼去看燕秋尔的表情。 燕秋尔也不是疼,只是没想到燕生突然就下了口,所以被吓了一跳。真是自作孽啊,以后他再也不随便咬人了。 燕生终究还是怕燕秋尔疼,没敢太使劲儿咬,故而松口时至在燕秋尔的右肩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 燕生看着那一圈牙印心头一热,低头吻了上去。 “燕生?”察觉到燕生的举动,燕秋尔疑惑地偏头,却刚巧与燕生看过来的眼神交汇,燕秋尔一怔,那一瞬间开始突然心跳加速。 视线纠缠,燕生也更加蠢蠢欲动。 “五郎君,您找我?”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也惊散了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 燕生脸色一黑,狠狠瞪着燕秋尔。 “下去。”燕秋尔扭了扭身子。 燕生瞄了眼紧闭的大门,气呼呼地瞪了门上的人影一眼,这才爬起来坐好。 燕秋尔也爬起来,整理好衣衫之后才扬声道:“进来吧。” 金豆困惑地推开门,踏进堂厅时抬头一看就看见了脸色比平时更冷的燕生。金豆一惊,暗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就说怎么还没到就寝的时间五郎君就把主屋的门关上了,原来是主君在这儿啊,早知道他就不过来了。 “小的拜见主君、五郎君。” “你去哪儿了?”燕秋尔的心里也有几分被打断的郁闷,再加上想知道金豆最近做了什么,便故意冷着脸看着金豆。 “啊?”闻言金豆一愣,抬头疑惑地看着燕秋尔。要在这里说吗?主君可还在这儿呢?不过五郎君若是这个时候让主君离开也是不妥,该怎么回答五郎君的这个问题呢? 燕秋尔瞄了燕生一眼,对燕生说道:“阿爹,您不去书房里找本书看吗?” 闻言燕生挑眉,扭头诧异地看着燕秋尔。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吗? 燕秋尔撇撇嘴,道:“阿爹的家主威严太厉害,每次都能吓坏我的仆婢,您要是在这儿,他们可都不敢说话了,我还怎么问?” 当真是为这个?燕生仔细打量了一下燕秋尔的笑脸,再转头看了看金豆那怯懦的样子,冷哼一声,起身去了书房。 “说吧,做什么去了?”燕生这么好打发?别一会儿又来缠他才好。真怀疑燕生是不是这么些年都压抑着本性过日子,这会儿可算是能在他面前解放天性了,不然怎么一天比一天活泼了? 金豆偷偷往书房的方向瞄了一眼,才压低声音答燕秋尔的话道:“回五郎君,花月阁不是再有几日便要重新开张了吗?那青玦虽是在花月阁里呆了好些年,可聊过几次之后,小的就觉得他似是还不太懂得经营之道,于是这几日小的便都在花月阁里帮忙。不过五郎君放心,您给的面具小的都戴着呢。”说完,金豆嘿嘿笑着看着燕秋尔。 “你倒是机灵。”燕秋尔轻笑一声。 他原本也没想指着花月阁原本的生意挣钱,所以才对青玦没有什么要求,只要青玦依着他的吩咐去做便可,却没想到金豆比他记忆中的更有主见了。 金豆摸不透燕秋尔的这声笑是什么意思,琢磨一番,便又开口道:“不过五郎君放心,有关花月阁的事情,小的什么都没问,小的就只是帮忙打点一下。” “无妨。”燕秋尔摆摆手,道,“但是金豆你记着,倘若有一天我与花月阁的关系从你口中透露出去,纵使你我主仆一场,我也不会放过你。” 金豆心中一凛,赶忙跪地叩首,恭敬道:“是,小的谨记主君教诲。” 第77章 禾公子入籍 午后,燕秋尔懒洋洋地窝在花月阁后院翻新的塔楼顶层房间,不问胜负地与青玦对弈。 时入二月,虽才月初,可这个时候燕生原本已经该去到洛阳主持大局,熟料燕老夫人一入得常安燕府便没了要走的打算。燕生不能撵人走,也心知他府里的任何人都管不了燕老夫人,只得推迟出发前往洛阳的日子,先将与燕老夫人相关的事情安排妥当,不仅重新布置了燕老夫人的住处,还派人去将几个在临乡本家伺候燕老夫人的仆婢都带进了常安燕府。 可纵使燕生在常安呆的时间延长了,也与燕秋尔无关,燕秋尔反倒是在燕生最忙的这段时间里闲了下来。 燕秋尔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暗叹一口气。他也很想帮燕生分担一些,可燕老夫人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燕生周围,他这个名义上的孙儿做得少了不对,做得多了也不对,左右都是不对,他倒不如离了燕老夫人的视线范围,图个清静。 然而燕秋尔心中烦闷,青玦却是高兴了。原本燕秋尔只能抽空往花月阁里跑一趟,最近却是整日整日地窝在花月阁里,虽然多半都是在睡,可也坏不了青玦的好心情。只是瞧着燕秋尔的愁眉苦脸,青玦还是担心。 “主君有心事?” “嗯?”燕秋尔懒洋洋地抬眼看向青玦,打个哈欠,明明半个时辰前刚醒,却又是一副快睡着的样子,“没事。” 没事?青玦蹙眉。没事怎么会整日萎靡不顿,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金豆这两日还往这儿跑呢?”突然想起金豆的事情,燕秋尔便开口问道。 几日前他曾问过青玦金豆来花月阁里都做了什么,青玦的回答与金豆那日的回答大同小异。青玦这人虽在某个方面十分精明,可在其他方面都傻呆呆的,故而燕秋尔并不认为他会说谎。 这几日花月阁的重整工作已经全部结束,只等着重新开张,而燕秋尔每日都来花月阁的事情也没有告诉过金豆,不知金豆是不是还来得那么勤快。 青玦仔细想了想,而后摇头道:“也有来,但没之前跑得那么勤快了。主君,需要格外留心金豆吗?” 需要格外留心吗?燕秋尔在棋盘下又落下一子,突然扬起嘴角笑了笑,道:“不必了。你多跟他学学经营方面的事情,无需特地防备,但花月阁里我特别要你们做的事情也不必告诉他。” 那日金豆改口叫他“主君”便已是明确地向他表明了立场,虽然在人前金豆依旧唤他“五郎君”,可他能察觉到金豆试图与燕家人划分界限的心意。他都能相信燕生了,又如何不能相信金豆?他所担心的那个未来是否会发生还未有定论,又为何要让那未知的担忧阻了他如今的脚步? “是,那青玦便依主君所言。”青玦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和局。 燕秋尔盯着棋盘上错落的黑白棋子看了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青玦,你可有什么心愿?” “心愿?”青玦眨眨眼,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嗯,心愿。左右这里就你我二人,说来听听。”燕秋尔撑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等着青玦的回答。 青玦聪慧,可惜燕秋尔不知该说他的自恃清高还是该说他无欲无求,哪怕如今燕秋尔要他主持花月阁大局,青玦也依旧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做什么都太过被动,与其说他是花月阁的主事,倒不如说他是燕秋尔的传令官,有他没他也差不了多少。 可燕秋尔需要一个能独立掌控花月阁的人,虽对青玦百般不满,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燕秋尔却发现这花月阁的主事还真是非青玦不可。青玦这人虽远看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近看有一种呆头呆脑的傻气,实际上却是心思通透,若认真起来,那察言观色的本事比岚风要强。 作为收集情报的地方,花月阁需要一个会察言观色揣测人心的人,就这方面来说,青玦是花月阁里最强的,更不用说青玦还莫名其妙地被花月阁上下视为首领。可问题就是,他该如何让青玦主动为花月阁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可是难住青玦了。他的心愿是什么?没来花月阁之前,他希望自己是生在别人家的,来到花月阁之后,他希望能死,在之后…… “我……希望兄弟姐妹们能过上好日子。”无论怎么想,青玦都只能想出这一个答案,于是就诚实地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就怯怯地看着燕秋尔。之前主君就因为这句话生了好大的气,今天还会生气吗? 然而燕秋尔却并没有生气,甚至是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连一丁点儿的不悦都没有,因为今日青玦的回答之中有真心实意,而之前青玦却只是把这个心愿当成一个借口。 “那你觉得怎样才能让你的兄弟姐妹们过上好日子?”燕秋尔笑盈盈地看着青玦。 青玦抿嘴十分认真地思考半晌,而后犹豫着开口道:“忠心……追随……主君?” 燕秋尔黑线。他要的确实不是这个答案,但青玦为何说得这么犹豫?跟着他不好吗? 燕秋尔撇撇嘴,怀着恶意道:“我是个商人,唯利是图,你就不怕我哪天心血来潮将你这些兄弟姐妹都卖掉?之前我还觉得他们都卖不上价钱,可这几日仔细这么一观察,倒还都是不错的商品。” 听燕秋尔这么一说,青玦立刻就露出了慌张无助的表情,可再仔细一瞧,青玦便知道燕秋尔是在逗他,尽管如此,燕秋尔这话还是提醒了青玦,燕秋尔无论对他、对他们多好,他都是与他们无关的人。 谁都不会平白无故地对人好,要么有情谊,要么有利益。而燕秋尔凭什么对他们好?那是因为他们有利用价值,只不过燕秋尔与其他商人相比较更加坦诚、更加正直,这才让他们觉得燕秋尔亲切、人好。 可待到他们没有了利用价值那天,燕秋尔还会对他们这么好吗?青玦认为很难,就算有日久生情一说,也不见得是对每个人都能生出会让人全力相互情谊来,燕秋尔救不了他们所有人。他们所能依靠的人……只有他们自己! 燕秋尔一直在观察青玦,见青玦的眼神微微起了变化,燕秋尔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青玦的脑子又突然塞住转不过弯,那他还得再想办法引导。 “想明白了?”燕秋尔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来,装回棋篓里,黑归黑,白归白,一边分一边说道,“我啊,不仅想要常安城的信息,更想要整个天岚国的信息,因此我不会只开一个花月阁,待花月阁做成,我便要带人去天岚国的其他地方,我要让这天下间所有的大事小情都汇集在花月阁中。当然,当花月阁开得多了,总部在哪儿又有何妨?或者青玦你若做不好,我换成别人来做又有何不可?自己重视的东西,终归只有自己会全心全意地守护。” 青玦垂首沉思,而后抬头看着燕秋尔,问道:“主君为何与我说这些?”既然哪里都可以、谁都可以,那主君何必一再提点他? 燕秋尔将棋篓盖好,身体向后一仰便懒洋洋地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偏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悠然道:“这常安城我住了十五年。”他在常安城里的记忆甚至比十五年更长,虽说曾经的某段记忆并不美好,可在那么久之后的现在,这座城于他来说也成了留恋之处。 青玦默然。 静默半晌,燕秋尔才又笑着开口道:“总之青玦好好做便是,我与青玦已相识相知,比起旁人我自是更信任青玦,我认为青玦能够做到,我也希望青玦能做到。” “青玦定当竭尽所能,不负主君所托。”青玦郑重其事道。 “嗯,行了,把那面具戴上,我带你出去见一个人。”燕秋尔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见人?见谁?青玦仰头看着燕秋尔,一脸茫然。 见青玦这副表情,燕秋尔轻笑一声:“怎么?怕我把你卖了?放心,现在还不是时候。” 青玦抿嘴。他好歹也虚长主君几岁,主君怎么老是爱拿话逗他? 今日燕秋尔是约了他那二姐夫,也就是京兆府少尹。他这二姐夫比他想象中的要忙一些,故而今日才约到人,却也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燕秋尔与戴上了面具的青玦徒步穿过平康坊,而后拐进东市,越往人多的地方走,燕秋尔就越觉得不对劲儿。怎么不管他们俩走到什么地方,周围的人都要看他两眼?他最近似乎没做什么招风的事情吧? 燕秋尔转头本是想问问青玦是否知道原因,可这转头一看见青玦充满怒气的双眼,燕秋尔就知道定是有事,还是与他有关的,并且不是什么好事。 “与我说说吧。”丝毫不介意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燕秋尔依旧与青玦并肩,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走。 “没,没什么。”青玦一个劲儿地猛摇头。 燕秋尔斜睨青玦一眼,笑道:“这路人热情的眼神都快把我看化了,你还说没事儿?与我说说吧,这与我有关的事情,怎么能只有我不知道?这也是一种消息。” 青玦抿嘴,犹豫半晌才开口道:“是……是有关主君与林郎君的谣言。” 青玦这样一说,燕秋尔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这谣言的内容。 “已经传遍常安城了?” “差不多吧。”青玦小声道,“最近林尚书经常满街地追着林郎君跑,似是每次叫骂的言辞中都会提到主君的名字。” 燕秋尔黑线。那爷孙俩可真活泼。 “燕五郎。” 进入约定见面的食肆,燕秋尔正左顾右盼地寻找他那位姐夫,就听到有人喊他,循声望去便看见了他的二姐夫。 “燕秋尔拜见赵少尹,劳烦赵少尹百忙之中抽空前来,秋尔心有愧疚。” 京兆府少尹赵成看着燕秋尔温润一笑,道:“五郎君客气了,请坐。不知这位是?”赵成偏头看着青玦,笑得谦和有礼。 燕秋尔依言坐下,青玦则拱手向赵成一拜,道:“鄙人禾木,人称禾公子。” “禾公子?”赵成挑眉问道,“可是平康坊花月阁的东家?” 前些日子左家在花月阁里吃了鳖的事情一夜之间便在文武百官之间传开了,虽传言说这位禾公子是尚书令那不成器的孙子的姘头,可这依旧挡不住文武百官五花八门的猜测,甚至都有人猜测这禾公子是九皇子找来对付左家的,总之猜什么的都有,而禾公子的名号也随着这些传言迅速扩散,直至今日,文武百官之中已无人不知禾公子。只是赵成没想到自己竟有幸成为百官中第一个见到禾公子本人的人,只可惜禾公子戴着一张半面面具。 “正是鄙人。”青玦学着燕秋尔当日的口气一板一眼地说道。 “禾公子请坐。”赵成看看燕秋尔,再看看“禾公子”,暗忖燕姝这娘家弟弟突然找他似乎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 “二姐姐近来如何?自上次一别,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二姐姐了。”待青玦也坐下之后,燕秋尔才笑着与赵成套近乎。 一听人提起燕姝,赵成的笑容就多了几分温柔,不自觉扬起了嘴角:“犬子正是到了顽劣的年龄,姝儿整日与其斗法,连门都出不得。” 闻言,燕秋尔也会心一笑,道:“小孩子最是难照顾,不过想必二姐姐也是乐在其中。” 赵成脸上的笑容不减,却叹一口气道:“当年那样能干的燕二娘肯为了我闭门不出相夫教子,我心怀感激,却也愧疚,若非是我,姝儿也该是如同她那些姑姑一样叱咤商场。” “秋尔倒是觉得赵少尹无需愧疚,二姐姐当年那般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与赵少尹成亲,便说明她将你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二姐姐素来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不会后悔,赵少尹自然也无需愧疚。” 赵成又是一笑,而后道:“听姝儿说五郎君如今也是熬出了头?” “哪有啊,二姐姐净瞎说。”燕秋尔笑着否认,“我那不叫熬出头,那分明就是跳进火坑。” 赵成摇头失笑,道:“我瞧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燕秋尔嘿嘿一笑,就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直奔主题道:“今日秋尔有一事想请赵少尹帮忙。” “与姝儿成亲这么些年,我还从未帮上燕家什么忙,五郎君有什么事尽管直说,不必客气。”话是这样说,可赵成还真怕燕秋尔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 “呃……”燕秋尔摸摸鼻子,偏头看青玦一眼,而后才赧然说道,“是这样的,禾公子不是从外地来的嘛,买下花月阁虽是一时兴起,可如今有定居常安的打算,可他吧……”燕秋尔顿住,转头看着青玦。 青玦会意,接着说道:“鄙人生于天岚国西南,年幼时家乡发生瘟疫,鄙人是逃出来的,自那时起便流浪江湖。” 瘟疫?赵成仔细想了想,确实想起了某本卷宗上提到的一场瘟疫,那瘟疫正是发生在天岚国西南的一个村落,卷宗中的记载是全村无一人幸免,户籍全消,这禾公子能跑出来也算是命不该绝,前提是这位禾公子说的都是真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禾公子定是有福之人。” “谢赵少尹宽慰。” 赵成点了点头,复又看向燕秋尔,问道:“那五郎君的意思是?” 燕秋尔转了转眼珠子,贼兮兮地对赵成说道:“我寻思着,能不能请姐夫帮忙,给禾公子入籍常安?” 闻言赵成心中一惊。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办户籍这事儿可不是那么好办的,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办。 依着燕秋尔的吩咐,青玦在赵成犹豫的时候声音刻板地说道:“赵少尹若是难办,鄙人便不强求。让五郎君费心了。鄙人告辞。”干脆利落地说完,青玦就作势起身要走。 “诶?别啊!”燕秋尔故作惊慌,伸手又将青玦拉了回来,又赶忙转向赵成,“姐夫,秋尔从来没求过二姐姐与姐夫什么事,姐夫就帮我这一把吧?若入不了户籍,禾公子便是连常安也呆不长久了!”若不入户籍,他这个禾公子以后可难办事了。 赵成瞄一眼燕秋尔与青玦,叹息道:“五郎君,非是我不肯帮忙,我只是京兆府少尹,在我之上可还有个京兆府尹,若是一步走错,我这官位可是保不住的啊。” “京兆府尹?”燕秋尔仔细想了想,“那京兆府尹不是年末就要归乡了吗?” “他不是还没归乡嘛!”一想起这事儿赵成就头疼。以前他还盼着京兆府尹去职归乡,那样他便可以升迁成为京兆府尹,可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位劲敌,据说是皇后的一门亲眷,如此一来,他怕是升不上去了。 没归乡?就算是没归乡,这在任的最后一年也是不管事儿了吧?不是该把事务逐渐转交给下任京兆府尹了吗?下任?燕秋尔一愣,突然想起前世的下任京兆府尹并非赵成。 原来如此。 找到了原因,燕秋尔便放心了下来,故作疑惑地看着赵成,问道:“可姐夫不是京兆府少尹吗?若京兆府尹去职归乡,这职位不就该落进姐夫的手里了吗?可我怎么觉得姐夫似是不太期盼京兆府尹去职啊?” 赵成苦笑一声,道:“原本我是有八成的把握,可如今……呵!皇亲啊!” “皇亲?怎么?这官职……卖了?” 赵成不语,可脸上充满嘲讽的笑容已经说明一切。 燕秋尔思量一番,宽慰赵成道:“姐夫莫急,是姐夫的,便怎么也跑不了。这事儿等我过几日去与九皇子说说。” “九皇子?”赵成惊疑地看着燕秋尔,“五郎君认识九皇子?” 燕秋尔点头道:“有几分交情。” 赵成一喜,随后却又失望道:“五郎君还是莫要去问了,九皇子是个闲散皇子,不问朝政。” “不问朝政?”燕秋尔蹙眉,似有些焦急,“那……那我就去找燕太傅!燕太傅要是也管不上就找林尚书!若林尚书也不行,我还……我还认识金紫光禄大夫!天子脚下,这等罔顾王法之事,我还就不信没人管了!” “这些人……五郎君都认得?”赵成越听越是心惊。燕秋尔一介商贾,怎的认识的人竟是些连他都无法结识的权臣高官?燕太傅与林尚书就算了,他怎的连金紫光禄大夫都认得? 燕秋尔看似天真地猛点头,道:“燕太傅是我家堂伯,本就是一家人,我与林谦有几分交情,故而也常见林尚书,偶尔会向林尚书讨教学问,就是那金紫光禄大夫不常见。” 赵成眉梢微动心念一转,脸上的笑容又比之前更温和了几分,似有感慨万千般说道:“难怪姝儿说五郎君出人头地了,当初的那个小不点儿如今也长大了,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姐夫过奖了。”燕秋尔憨然一笑,“不过姐夫莫急,待秋尔见到了人,定帮姐夫说上两句。” 赵成这才明白为何一听说他今日要来见燕秋尔,燕姝就急忙提醒他五郎君聪慧机敏,让他小心提防着些,这才聊上几句,燕秋尔虽是一直在装傻充愣,可那话一句接着一句,没有一句是废话,明里暗里的,竟是与他谈了一桩交易。燕家五郎当真是不容小觑。 “劳五郎君费心了。”左右是一事抵一事,赵成也不再客气,“那禾公子便与我说说禾公子的事情,办理户籍之时我也好与人交代。” “那便麻烦赵少尹了。” 见青玦与赵成聊上了,燕秋尔便开始琢磨那往京兆府里送人的人会是谁,是皇后呢,还是太子呢?是淮安王呢,还是秦九呢?总不能再多出一方势力了吧? 正想着,燕秋尔便瞧见梁成笑嘻嘻地走过来。 “五郎君,真是好巧啊。”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往梁成的身后一瞧,果然瞧见了食肆门口还坐在马车里的燕生。 你说这常安城这么大,他怎么就总是能与燕生相遇呢? 第78章 结发许三世 “燕府管事梁成见过赵少尹、禾公子。” 作为平康坊的一颗新星,才损了左家颜面的禾公子的大名不仅在百官之间传遍了,也成了众商贾近期最关注的人物。而作为常安燕府的总管事,梁成自是要尽快获得与禾公子有关的信息,而这黑色的半面面具正是禾公子身份的象征,常安城内再无第二人。 “梁管事客气了。”赵成对梁成拱了拱手,“京兆府内事务繁杂,故而久未去向燕家主请安,还请梁管事代为转达赵某的歉意。” “梁某定将赵少尹的话带到。”梁成笑着应下,心里却想着他们主君也是很忙的,就算这赵少尹有空去请安,他们主君也没空见啊。 这时燕秋尔才收回视线,向梁成问道:“阿爹这是刚出府还是要回府?”若是回府,他兴许能与燕生一道回去。最近一直都没能与燕生好好说几句话。 梁成的视线在青玦的面具上转了几圈,对燕秋尔说道:“主君既不是刚出府,暂时也回不了府,属下只是来问一问五郎君今儿何时能回府。” “回府啊……”一听说燕生暂时不能回府,燕秋尔就对回府一事感到忧愁了,尤其是一想到燕老夫人的那一句“阿生啊”,燕秋尔简直要抑郁死了,“阿爹何时能回府?” “这个……”梁成思索一番,却只能尴尬地对燕秋尔笑笑,“今儿个还真说不准。” 闻言,燕秋尔暗叹一口气,无趣地撇撇嘴,道:“我会在夜禁前回去的。” 梁成有些犹豫,却还是与燕秋尔三人道了别,而后回到食肆门口,向马车上的燕生转述燕秋尔的答案。 得到答案的燕生看了看天色,寻思着距离夜禁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知燕秋尔要去哪里打发时间,倒不如回家去。可转念一想,燕生又想到他那让人头疼的母亲还在府里,燕秋尔不愿与燕老夫人碰面,故而这几日一直不见人影,与其让他回去受拘束,倒不如就在外边与朋友聚一聚吧。 平日里他总是拘着秋尔,也难为这小子竟还有空交朋结友。 燕生走后不久,燕秋尔三人便也离开了食肆,赵成回了京兆府,燕秋尔无处可去,便与青玦一道又回了花月阁。 “燕秋尔!” 一听到这清脆的声音,燕秋尔便冲天翻了个白眼,循声望去,便瞧见女扮男装的燕灵乐呵呵地跑过来。 燕秋尔撇撇嘴,一开口就问道:“灵姐姐,你何时回洛阳?” 燕灵倏地在燕秋尔面前停下脚步,茫然不解地盯着燕秋尔看了看,这才明白燕秋尔问话的意思,立刻瞪着眼睛怒道:“我何时回去,关你什么事啊?”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燕灵是否要回洛阳确实与他无关,可燕灵别总来找他啊,她总在他跟前晃荡,那还能与他无关吗? “那灵姐姐怎的一个人来花月阁了?可别说这事儿又是与我无关。” “呃……”燕灵赧然一笑,一个劲儿地偷瞄戴着面具的青玦。 燕秋尔挑眉。燕灵是来找禾公子的?她不会是真的打算毁了婚约另嫁他人吧?不过要另嫁她也换个别人啊! 燕秋尔偏头睨了青玦一眼,眼珠子一转,道:“既然灵姐姐是来找禾公子的,那还真是与我无关,禾公子,我的这位姐姐就拜托禾公子照顾了。”话音落,燕秋尔冲呆愣的青玦挤挤眼,脚底抹了油似的溜去了后院,回了塔楼顶层那专属于他的房间里,无聊地睡觉去了。反正今日禾公子另有其人,他才不陪燕灵瞎胡闹呢。 燕秋尔本只是想小睡一会儿以打发时间,而后在夜禁前回家,谁成想这一觉燕秋尔竟是睡熟了,眼睛一闭再一睁,窗外便换上了夜色。 燕秋尔在漆黑的房间里茫然地望着房顶,眨眨眼,再眨眨眼。 这分明就已经过了夜禁的时间了,他该怎么回去? 燕秋尔翻身下榻,径直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向外看去。 受皇宫最高建筑的限制,他这塔楼虽称作塔,其实也不怎么高,只比平康坊里的其他建筑高出那么一两层而已,纵然如此,站在顶层远眺也还是能俯瞰大半个常安城。 不知燕生回家了没?若没回去倒罢了,若是已经回去了,现在该是在担心他的安全了吧? 燕秋尔眯起眼睛眺望着坊墙之外的大道,只见夜禁之后的巡逻队正大摇大摆的来来回回,那架势似是正等着有违禁的人送上门去。燕秋尔的视线一转,便看到坊门附近的武侯们也在守株待兔。 燕秋尔暗叹一口气。上半夜的巡查总是那么严格,要寻个机会回家还真是挺难的。 合上窗户,燕秋尔转身,打算去点燃不远处的烛火,然而才刚一转身,燕秋尔就被这昏暗房间里的一道模糊的身影吓了一跳。 “谁在那里?!”燕秋尔瞬间戒备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缩成一团的身影。 听到燕秋尔的低喝,那身影微微动了动,似是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没了动静。 认识的人?燕秋尔不敢放松警惕,紧盯着那道身影,缓缓向烛灯靠近。直到燕秋尔点燃一盏烛灯,那身影都没动一下。 烛火燃起,微弱的火光点亮方寸之地,燕秋尔这才看清那缩成一团的人,顿时放松下来。 “灵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儿?” 一听燕秋尔问话,燕灵嘴一扁,委委屈屈地说道:“秋尔,那禾公子都不理人。” 燕秋尔一听这话,不禁哭笑不得。 举步走到燕灵的身边,燕秋尔蹲下去仰头看着燕灵,柔声说道:“那禾公子本就不爱理人,他与我都说不上几句话呢。” “那你们是怎么相逢恨晚的?”燕灵狐疑地看着燕秋尔。都没话聊,要怎么惺惺相惜相逢恨晚?用看的吗? 燕秋尔轻笑道:“男人与男人能聊的话题,自然比男人与女人要多。难道还要禾公子与你聊聊哪家的脂粉更好吗?” “谁要跟他聊脂粉啊!”燕灵嗔瞪燕秋尔一眼,气得扬手在燕秋尔的肩膀上捶了一拳。 “再说了,我之前不就与姐姐说过,纵使姐姐有与禾公子结交之意,禾公子也未必领情。” 闻言,燕灵挑起眼角看着燕秋尔,道:“那依你这意思,我今儿是自找的不痛快呗?” “可不就是嘛!”燕秋尔摆出一副“算你有自知之明”的表情,说完便立刻站起来退开。 “讨打!”燕灵娇喝一声,猛窜起来就追着燕秋尔满屋子跑。 燕灵自然是追不上燕秋尔的,只是待到跑累了的时候,她那一肚子的委屈和怒气也消散无踪。 “话说,都这个时候了,灵姐姐怎么回家?”消停下来的两个人各自坐在胡床的一边,燕秋尔有些担心地问道。 燕灵却是一点儿都不在意,环视一下燕秋尔的这个房间,笑眯眯地说道:“回不去就不回去了,我听他们说这房间是禾公子专门为你准备的,我今儿就住这儿了。” 燕秋尔瞪眼:“灵姐姐住这儿,那我怎么办?今天晚上我也是回不去了啊。” “你?”燕灵斜着眼将燕秋尔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轻哼一声,道,“你是个男人,住哪儿不行?这后院这么大,你不会再找个屋子啊?若当真没地方,你就与那个闷葫芦同房呗。”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一脸无奈地看着燕灵。 燕灵被燕秋尔那副无奈的样子给逗笑了,心情颇好地说道:“得了,左右你我是姐弟,姐姐我不嫌弃你,喏,你方才睡的那张榻今儿晚上就随你使用。” 这里明明是他的地方,燕灵的脸皮是有多厚才能说得这般理所当然?也罢,反正他半夜里是要回燕府去的,他这地方今儿就让给燕灵好了。 于是燕秋尔只长叹一口气,摇头晃脑地说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先人诚不我欺啊!” 燕秋尔的话音未落,燕灵就抓了一旁的软枕砸了过去。 陪着燕灵聊了半宿,好容易等到燕灵睡熟也已经过了丑时。 燕秋尔再一次推开房间的窗户向外看去。后半夜的常安城里除了平康坊依旧灯火通明,其余的坊里都已经是黑咕隆咚的了。燕秋尔静静地站在窗边仔细瞧着巡查队火把的移动方向,然后瞅准了空当从窗户翻了出去。怕燕灵受风,燕秋尔还细心地关好了窗户,而后才在常安城的夜色中狂奔回府。 靠近燕府的时候,燕秋尔老远就看见了坐在世安苑屋顶上的唐硕,于是提气纵身,一个起落便落在了唐硕的身边。 唐硕不紧不慢地起身,先是对燕秋尔行了一礼,而后道:“五郎君,主君在书房,等您好久了。” “今夜你当值?”世安苑的屋顶上常年有人守护,轮值的人都是唐硕亲自调教出来的,武艺精湛,忠诚可信。 唐硕点点头。 “夜里风凉,唐管事可当心着别着凉了。”顺口提醒一句,燕秋尔拍了拍唐硕的肩膀之后便轻巧地从房顶跳了下去,脚下一转便急匆匆地钻进了世安苑的主屋,“燕生,我回来了。” 燕生早在听到房顶的动静时便已放下手上的书册起身向外,此时与燕秋尔一出一进,刚好就撞到一起去了。 燕生顺势抱住燕秋尔,可手摸到的地方却是一片冰凉。 燕生眉心一蹙,沉声道:“不是说夜禁之前回来?”现在天都快亮了,秋尔怎么不干脆等到报晓鼓响了之后再回来?这大半夜的,若是被巡查队抓到他可是连去救的机会都没有。 “唔……”燕秋尔揉揉鼻子,暗道燕生这胸膛也真够硬的了,“我本是想夜禁之前回来的,不过睡过头了。” 睡过头了?燕生的眉心蹙得更紧,两条眉毛都快接到一起去了:“你去哪儿睡的?” “呃……”虽然诚实是美德,但燕秋尔突然发现太诚实了也有点儿小麻烦啊,“那个……我在花月阁睡的,不过是在后院。” 在花月阁?他还进去后院了?燕生本来只是蹙眉,听了这话之后脸色是彻底黑下去了。 “你就不能检点点儿?”秋尔可知道有关他的流言都传遍了整个常安城,眼瞅着就快成了每个人茶余饭后不得不说一句的谈资了。 “唔……我挺检点的啊。”燕秋尔抱着燕生的腰,仰头无辜地看着燕生,“这不跟花月阁的禾公子有几分交情嘛,便让他在花月阁的后院给我留了个房间,以后若再是给堵在平康坊里出不来了,就去他那儿睡一宿。这样不好吗?” 好还是不好呢?燕生的心情有些微妙。秋尔竟连在平康坊过夜的地方都选好了,他以后还打算日日都去平康坊不成?何况他与林谦的流言正漫天飞呢,且也有流言说那禾公子也是林谦的姘头,若此时他再与禾公子走得近了,这流言得变成什么样? 燕生低头,黑着脸俯视燕秋尔。 燕秋尔嘿嘿一笑,拉着燕生就往卧房走,顺便换下一话题道:“祖母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嗯,她比你省心。” 燕秋尔扭头,白了燕生一眼:“那你什么时候走?” 燕生的脸色又沉了两分:“急着撵我走了?” 燕秋尔咋舌,撩腿踢了燕生一脚。燕生这人倒是不对他发火,可一不高兴说话就阴阳怪气的。 一路拉着燕生进了卧房,更衣之后燕秋尔就急匆匆地推着燕生到床上,而后自己也钻进了被窝,滚进了燕生怀里躺好,一躺好就立刻闭上眼睛。 眼瞅着就要天亮了,燕生可睡不了多久了。 见燕秋尔闭上了眼睛,燕生也不扰他,抱住燕秋尔也闭上了眼睛。 待燕生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时,燕秋尔又睁开了眼睛,眼神中丝毫不见困意,反而炯炯有神。 糟了,白天睡太多,现在睡不着了。 燕秋尔睁圆了眼睛缩在燕生怀里,即使睡不着也不敢动,生怕再惊醒燕生。实在是躺得无聊了,燕秋尔便揪了燕生一撮头发来玩,一会儿编成麻花辫,一会儿又给解开,就这样一直玩到卯时。 当燕生睁开眼睛的时候,立刻就看见燕秋尔正一脸认真地玩弄他的头发,燕生蹙眉,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没睡?” 秋尔向来是要睡到自然醒,并且是不到巳时不醒,会比他早醒的可能就只有一种,那便是秋尔彻夜未眠。 “醒了?”听到声音,燕秋尔赶忙松开燕生的头发,抬脸冲燕生微微一笑,“白天睡得多了。” 心知燕秋尔这后半句是给他的解释,燕生见燕秋尔脸色如常,便也不在意了,抽出被燕秋尔当做枕头的手,起身。 “哎呦!” 燕生这一起,两人的头皮同时一疼。 燕秋尔抬眼一看,惊讶地发现他与燕生的头发竟是缠在一起了。 燕生自然也看到了纠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的头发,想到他刚睁眼时燕秋尔正在玩他的头发,便有几分戏谑地看着燕秋尔问道:“你做的?” “我不是故意的!”燕秋尔赶忙起身,慌慌张张地去解那缠在一起的头发,可越慌越乱,那两缕头发竟是怎么都解不开了。 “别忙了。”燕生轻笑一声,便扬声喊梁成进来。 梁成是垂着头进门的,问安之后一抬头便愣在原地。 这一大早的,主君跟五郎君在玩什么呢? “把你那匕首给我。”梁成有一把随身携带的防身匕首,那是早几年燕生送给他的。 匕首?梁成一惊,再仔细一看燕生与燕秋尔纠结在一起的头发便知道燕生打算做什么了,赶忙开口阻止道:“主君,这也不用割断,不如属下替主君与五郎君解开?” “好啊……” 燕秋尔赞同的话还没说完,燕生就扬声打断道:“解什么解,匕首给我。” “这……”梁成无法违抗燕生的要求,只得动作缓慢地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一边抽一边给燕秋尔使眼色。 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不能随便割啊!况且老夫人就在府里,这若是让老夫人瞧见了可是要闹翻天了啊! 燕秋尔也觉得割断不妥,便伸手拽了拽燕生的袖子,道:“又不是解不开了,就别割了吧?” 燕生偏头,眼带笑意地看着燕秋尔问道:“你可知结发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燕秋尔与梁成同时一愣。若燕生不说出“结发”二字,还真没人会想到那一风俗,可燕生这么一说,燕秋尔与梁成便立刻想起了这一风俗以及这风俗之后的含义。 梁成再不敢耽搁,赶忙抽出匕首递给了燕生。 若主君想要这层含义,他怎敢耽搁? 燕秋尔愣愣地眨眨眼,脸色腾地一下全红了,瞪燕生一眼,道:“人家夫妻结发,你我父子,结的哪门子发啊……” 被燕生充满笑意的眼神盯着,燕秋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别开头不看燕生了。 燕生看着燕秋尔红通通的耳根,闷笑两声,手上的匕首一转便利落地将结在一起的头发割了下来。 “梁成,去找个锦袋。” “是,主君。”重新拿回自己的匕首,梁成赶忙转身跑去找锦袋。 燕生转头看着燕秋尔的后脑勺,戏谑道:“怎么?你自己做的事情还害羞什么?” “我!”燕秋尔猛地转回头看着燕生,想解释却又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只能红着脸瞪着燕生。 待梁成找来了漂亮的锦袋,燕生便仔细地将头发收进去,笑着对燕秋尔说道:“这承诺是你许下的,你可要信守承诺。” 承诺?就那两缕头发?燕秋尔抿嘴,突然跳下床,连件外衣都没披,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卧房,直接钻进了书房,扯了纸执起笔一挥而就,复又跑回了卧房,将那张纸丢给燕生。 燕秋尔下巴一挑,得意道:“这承诺我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决不赖账!” 他怎么能单方面地被燕生调、戏呢?这个时候自然是要调、戏回去! 他写了什么东西?燕生疑惑地与梁成对视一眼,而后将手上的那张纸抖开来看,这一看,燕生便是心中一震。 结发许三世,相伴不离弃。 燕生转头看着燕秋尔,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抖:“三世?” 燕秋尔毫不犹豫地点头。 梁成抿嘴一笑,默默退出了燕生的卧房。 见燕生只盯着那纸上简简单单的十个字再未开口,燕秋尔便走到燕生的身边转身坐下,靠在燕生的肩膀上调笑道:“怎么?太感动了所以要哭了吗?” 燕生抿嘴,偏头剜燕秋尔一眼。 这臭小子要是不说话,他会更感动! 燕生将这张纸小心折好,一并放入锦袋,而后将那锦袋仔细收好。 燕秋尔笑容满面地看着燕生做完这一切,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晃了晃燕生的肩膀,道:“那个……这个能抵今天的情书吗?” 燕生一愣,转头无奈地看着燕秋尔。 “不行吗?”燕秋尔可怜巴巴地看着燕生。 “行。”最终还是在燕秋尔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中败下阵来,燕生摇头失笑。 燕秋尔咧嘴一笑,在燕生的脸颊偷香一口。 “阿生啊。” 偷香才刚成功,连酝酿气氛的时间都没有,燕秋尔便听到了这让人头疼的声音。 燕老夫人这是有多闲啊?怎么每天都要来寻燕生? 燕秋尔无奈,抓起自己的衣服就往窗边走。 燕生眼疾手快地抓住燕秋尔的手腕,疑惑问道:“又跳窗?” 燕秋尔撇撇嘴:“解释起来麻烦,听祖母唠叨更麻烦,你的阿娘,你自个儿应付吧。”话音落,燕秋尔毫不犹豫地甩开燕生的手,一边往窗边走,一边将衣服套上,而后轻车熟路地跳窗溜走。 目送燕秋尔翻窗离开之后,燕生便敛起了脸上的各种情绪,穿戴整齐之后才走出卧房。 “母亲,有事找我?” 一见到燕生,燕老夫人便笑了,慈爱地说道:“没什么事,为娘的就是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燕生抿嘴,心情抑郁。母亲可不可以不要总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打断他与秋尔亲热? 左右打量一下燕生的脸,燕老夫人就发现燕生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有些担忧地问道:“阿生啊,没睡好吗?” 面对燕老夫人的担忧,燕生最终也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口气,温言道:“我没事。母亲可用过早饭?” “没有呢。”燕老夫人又恢复了慈爱的笑容,“阿生今儿早上可有空与为娘的一起用饭?” “有。梁成,去准备。” “是,主君。” 第79章 花月阁开张 燕生又在燕府里忙活了两天才终于启程赶往洛阳,临走前又在燕秋尔的肩膀上咬出一个牙印,说这牙印消下去之前,他定会回来一趟。 燕秋尔不以为意。若到他十分想念燕生的时候燕生还没回来,他还不能去洛阳寻人吗?怎么还非得让燕生忙里抽空呢? 而燕生走的当天恰好是花月阁重新开张的日子,这也让燕秋尔没有时间去体会与燕生分开的寂寞。 二月初五的下午,申时将过之时,闭门停业大半个月的花月阁突然正儿八经地打开了大门,然而门虽开了,却没有人从花月阁里走出来,花月阁的里里外外都是安静的,安静得与热闹的平康坊格格不入。而这有异于平康坊日常状态的安静也引起了多日来一直关注着花月阁的众商家的高度警惕,每一个经营者都隐约觉得花月阁要一鸣惊人,于是每一个人都紧盯着花月阁。而平康坊里的客人或者是路人也被花月阁这反常的模样吸引了注意力。 燕秋尔的这一招故弄玄虚算是成功了。 燕秋尔戴着象征着禾公子身份的半面面具坐在花月阁二楼回廊里,面朝着花月阁大门的方向,在他的面前是一处宽阔的露天舞台,这舞台是他让工匠从原先的二楼里割让出来的。而站在燕秋尔左右两侧的便是燕秋尔之前让青玦买回来的番邦男女,每个人都穿着独属于他们的民族服饰,有些局促,又有些紧张。 燕秋尔左右各瞄了一眼,突然沉声道:“不必紧张,本公子并没有要你们做到十全十美,莫要怕出错,只需记住,你们在这平康坊里是独一无二的,是特别的。而且你们即将要展现给别人的,是你们民族的东西,是融在你们的血液里、刻在你们的骨子里的东西,就让外头那些人好生瞧一瞧那些值得你们骄傲的东西吧!” 听了燕秋尔的话,十几个男男女女齐齐应了一声是,新增的坚定让他们的眼神更加自信、表情更加自然。 青玦和岚风一左一右地正襟危坐在燕秋尔身边,头一次在花月阁开门迎客之前的时间里不用做接客的准备,只以管理者的身份静静坐着,两个人的心中皆是惴惴不安,而转眼一瞧见燕秋尔泰然自若似胸有成竹的背影,两人又能稍稍安心几分。仅仅是一刻钟的时间,这样反复的情绪折磨得青玦与岚风如坐针毡,暗道这管事一职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青玦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更漏,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燕秋尔说道:“主君,时间到了。” 常安城的夜禁是日落的时间,何时日落,那象征着夜禁开始的鼓声便何时响起,在各坊坊门处守着的武侯听得鼓声,便要关上坊门,直至次日日出之前无通行令者不得出入。 而最近那太阳总是在酉时过半那会儿落下,故而大约到了酉时的时候,欲夜宿平康坊寻欢作乐的人便要入坊了。燕秋尔便是盘算着要用酉时至酉时过半的这半个时辰以无偿歌舞博人眼球。 燕秋尔点点头,道:“嗯,那就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开始吧。” 闻言,岚风深吸一口气,有些胆怯地击掌三下,那掌声中的怯懦引得燕秋尔轻笑出声,也让岚风自己窘红了脸。 一直候在旁边的优伶得到指示,便依着之前的安排井然有序地走向那露天舞台,乐伶与番邦舞伎分别摆开架势,待乐声一起,沉寂了大半个月的花月阁终于出声了。 尽管都是以色侍人的人,当青玦与岚风亲眼看见衣着暴露的番邦舞伎在自己面前热情而又奔放地搔首弄姿时,还是羞红了脸,慌慌张张地垂下头不敢再看,可纵使心里想着非礼勿视,却还是因着止不住的好奇心频频偷窥。 注意到两人举止的燕秋尔摇头失笑道:“要看就好好看,索性今日就将这种歌舞看个够,别过后在客人面前丢脸。哪有人会因为自家的歌舞而脸红成你们这样的?” 被燕秋尔这样一说,青玦和岚风的脸色便更红了。 这些番邦的人也在花月阁里呆了有半个月了,虽有按照燕秋尔的吩咐让他们勤练歌舞,可青玦和岚风也只瞥过那么一眼就吓得再没敢去看,今日还真是头一次好好欣赏,还是这么近距离的观赏,独属于番邦的热情奔放所带来的冲击较之前更甚。 青玦偷偷看向燕秋尔,却发现燕秋尔正专注地欣赏歌舞,从青玦的角度去看燕秋尔面具之下的脸,竟是连一点儿红都没有。 看到这样妩媚妖娆的歌舞,主君怎么还能如此坦然?这不为所动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 青玦好奇极了,便盯着燕秋尔一个劲儿地猛看。 “青玦啊,你是在我脸上看到花草了,还是看到飞鸟了?”燕秋尔突然转头,戏谑地看着青玦,“这般诱人的歌舞你都不看,偏盯着我做什么?” 被燕秋尔这么一看,青玦像是做了坏事被人现场抓住一样,窘迫地收回视线,支支吾吾道:“还不是……还不是主君您太、太平常了……看到这样的东西,您怎么能、怎么能面不改色啊?” 燕秋尔嫌弃地咋舌,道:“心中磊落,有什么好羞耻的?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他们做了什么亏心事?他们不过也与你们一样,为生计所迫罢了。” 青玦与岚风闻言一愣,心生愧疚,再抬头看向前方时,两人都正了表情,认真对待。 平康坊里不是没有番邦的舞伎,可总共也就两三个,何曾有过花月阁这般声势浩大的番邦歌舞表演?那些衣着暴露、体态柔媚的番邦舞伎看上去确实是有伤风化,可会来平康坊的人谁会在意风化?尤其是这其中的大部分还未曾见识过番邦男女的风情,此时见此情景,就算不动心也会生出几分好奇心来。于是不到一刻钟,花月阁的门前就已经聚集了大批看客,叫好声不断。 有了看客捧场,舞伎和乐伶们也表演得更加起劲儿,完全释放的万种风情便又吸引了新的看客,如此循环下去,待到半个时辰的表演结束时,花月阁的门前已是水泄不通。 虽看不见街上的情景,可那喧闹不止的各种喊声却真真切切地传入了燕秋尔的耳中。 燕秋尔满意地点点头,对岚风说道:“该是姐姐们出场的时候了。” 岚风点头应了一声是,起身就快速地跑下一楼,指挥着花月阁原本的那些姐妹们出门迎客。还在二楼的青玦击掌三次,那露天舞台上的乐伶和舞伎就尽数撤回,同一时间,方才在二楼演奏过的乐曲又在一楼由另一批人演奏。 燕秋尔起身,转身走到回廊的凭栏旁,俯视一楼大堂,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着涌进来的男人们,嗤笑一声,而后便转身走向一个视野开阔的包厢。 “青玦,这下边的人,可有你认得的?”靠在窗边闲坐,燕秋尔手执茶杯,眯着眼睛看着那些正在与女人嬉闹的男人们。 闻言,青玦也探头向下,将下边的那群人逐个打量一遍,这才回答燕秋尔道:“大半都认得,尽是些常来平康坊的。” 燕秋尔眉梢一挑,继续问道:“可有花月阁的常客?” 青玦又将人群重新打量了一遍,点头道:“倒是有几个常客,还有些曾经是常客的。” “去取文房四宝来。” 青玦一听这话,立刻就从旁边的一个角柜里取出了文房四宝,依次摆在燕秋尔的面前,道:“这些东西早就给主君准备好了。” 燕秋尔轻笑一声,执笔后道:“你且与我说说这几位常客的事情。” “是。”青玦将脑中的信息梳理一遍,便开始给燕秋尔介绍那些常客。 燕秋尔一边看着、一边听着、一边记着,因着只记要点,书写的速度快到完全不需要青玦放慢语速,待青玦说完最后一个字,燕秋尔也写完了最后一笔。 “看得懂吗?”写完之后,燕秋尔将纸一转,推给青玦看。 青玦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字点头。 “嗯,那这张纸你收好。”燕秋尔搁下笔,再一次扭头看向窗外,“明天白天抽出一些时间,根据这几位常客的喜好安排好接待的人,这接待的人最好挑上两三个出来,有备无患。” 青玦蹙眉,疑惑地问道:“主君,若他们明晚不来呢?总不能让姐姐们干等一个晚上吧?” 燕秋尔轻笑一声,坚定道:“只一个晚上,哪够他们尝鲜用?另外咱们花月阁里哪些是可以卖身的、哪些是只能卖艺的一定要分清楚,跟他们说这是提高他们身价的最好办法,如若想挣钱,就老老实实地按我说的做,若谁不愿意听我的劝告,便让他们另谋高就。还有,关于那些客人……” 燕秋尔才刚想嘱咐青玦若是有客人闹事便让护院打出去,就听得下边“哐当”一声巨响。冷了脸转头向外看去,燕秋尔就看到了大堂一角的混乱,以及那制造混乱的某位熟人。 呵,他之前怎么就没想过要杀鸡儆猴呢? 燕秋尔改为正经危坐,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便扬声冲着楼下道:“请问可是鄙人这里的人招待不周?阁下何以在我花月阁重新开张的大喜日子里大动肝火?” 第80章 自负的太子 花月阁一楼大堂里的人原本就被那巨大的声响惊得鸦雀无声,故而燕秋尔故意扬高的声音就更加明显了,一听花月阁的主人在,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燕秋尔所在的地方。 燕秋尔在众人的注目下不紧不慢地起身,缓步走出包厢,穿过走廊,楼梯却只下了一半,就这样站在高处俯视着来闹事的楚豫。 难得左宁不在,跟在楚豫身边的是刑部尚书的儿子孙勇。 楚豫的脸上依旧是毫不掩饰的暴戾,将戴着面具的燕秋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之后,冷哼一声,道:“你就是林谦的新宠?” 一听楚豫说这话,花月阁今夜的客人之中立刻就有胆小怕事的人偷偷溜走,但大部分人还是抱着好奇静观其变,毕竟林谦、燕秋尔和禾公子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已经在常安城中传出了三四个版本,那其中定是有假消息,可燕秋尔与禾公子确实是朋友,先前燕秋尔与林谦之间也有情书往来,再加上前几日这禾公子与左家左宁起冲突的时候林谦又出面相互,这混乱的关系实在是让人好奇得很啊! 而藏在客人当中的当朝官员更是小心地缩起身体,躲在暗处记下楚豫的一举一动。前些日子这位禾公子才与那左宁发生了冲突,今儿个太子就亲自来花月阁为那个左宁讨公道了,他们可得好好记下太子有什么样的失德行为,好回去与各自阵营的头头汇报。 而燕秋尔听到这话却只暗笑一声,用禾公子生硬平板的声音回道:“谣言止于智者,看阁下衣着华贵,想必是常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可阁下竟将谣言当了真,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鄙人不知阁下何意?可是鄙人曾得罪阁下?” 闻得此言,楚豫的脸色微微一沉。这话是在暗讽他愚钝? 而孙勇见楚豫默不作声,便代替楚豫对燕秋尔冷嘲热讽道:“谣言?空穴不来风,若不是你与那林谦做了什么下、流的事情,怎么会有那样的流言?啧啧啧,身为男人,怎么会下作到雌伏于人呢?同为男人,我都替你们感到羞耻!” 燕秋尔这才看向孙勇,声音依旧平稳地说道;“阁下怎的就知道是鄙人雌伏于人呢?” 孙勇傻眼,其余人更是将这句话记进了了心里,暗想着何时再将这个编入那风靡常安城的爱恨情仇之中。 “调皮!”一声笑骂在花月阁的门口响起,众人循声望去,便瞧见林谦、秦九、燕寻三人结伴进门。 林谦暗自庆幸他今夜来了,不然等明日这新版的流言传进了自家祖父耳朵里,他可又要被追着满常安地跑了。 而秦九一进门就瞧见了楚豫,于是嘴一咧,憨笑着对楚豫说道:“诶?大哥怎的在这儿?我听人说大哥最近一直很忙,今儿晚上终于得空出来喘口气了?” 楚豫转头看向秦九,竟是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真心的微笑,道:“嗯,总算是完成了父亲的交代,倒是九弟你怎的又来平康坊了?就不怕祖母念叨你?” 秦九脸上的笑容一僵,而后谄笑着对楚豫说道:“这个……我不说,大哥不说,祖母定是不会知道,所以……嘿嘿,大哥可要帮我保密啊!” “帮你保密?”楚豫轻笑一声,佯怒瞪了秦九一眼,“你先前在祖母面前告状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帮我瞒一瞒?” “我那不是给吓着了嘛!”说话间,秦九就已经走到了楚豫的面前,干笑两声,“那燕五郎可金贵着呢,受伤之后又是高烧又是昏迷的,弟弟我一时担忧,失了分寸,大哥您大人有大量,可别怪我啊!” 楚豫斜秦九一眼:“谁与你这混小子置气?那可真是要给气死了!” 燕秋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九与楚豫说话时楚豫的表情,竟意外地发现楚豫对秦九所展现出来的亲切全都不是伪装。难道楚豫是真的把秦九当成是兄弟了?不,楚豫只是觉得秦九毫无威胁,可以成为兄弟吧?这究竟是秦九的伪装太成功,还是楚豫太自负?不过这样也好,楚豫的不设防会让秦九更容易奇袭成功。 听了楚豫的话,秦九嘿嘿一笑,而后才像是突然察觉到气氛不对一般,转头四顾,继而一脸茫然地看向燕秋尔,道:“在下是不是打扰禾公子做什么事情了?这里怎么这么安静?大哥,走走走,弟弟我今日做东,咱们去楼上坐着,这花月阁的雅间可精致了!” 楚豫却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看着秦九说道:“九弟,我知你重情,可大哥给你一句忠告,结交朋友的时候可千万要谨慎些,别净找些不三不四的人。”话音落,楚豫还意有所指地瞄了林谦一眼。 “大哥教训的是。”秦九厚脸皮地笑着,嘴上应得乖巧,可那没有诚意的语气让人觉得他根本只是在敷衍。 林谦不知何时走到了燕秋尔的身边,听到这话之后便无法保持沉默了,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是啊,结交朋友可要谨慎了,不能选那些花四吊钱买一匹布的,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要是跟蠢笨的人在一起久了,不也得变得蠢笨了?” 林谦话音一落,大堂里就有人窃笑出声。燕秋尔也想起了孙勇四吊钱买一匹布的光荣事迹,忍俊不禁。 听到这话的孙勇窘得满脸通红,楚豫则十分不悦地瞪了孙勇一眼,而后对秦九说道:“不过既然九弟你在这里,我就不与你绕圈子了,左宁看好这间店了,多少钱卖?” 楚豫是不知道左宁为何非要在平康坊开店,在他看来这青楼的生意虽然挣钱,可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虽然有他做靠山会比别人更容易做,可对左家来说做与不做都无伤大雅吧?可自从上一次来花月阁收购失败之后,左宁便一直愁容不展。 他有让左宁打着他的名号再来一次,可左宁却怕这样会给他招致流言蜚语,可他实在是看不惯左宁那副抑郁的样子,这才瞒着左宁过来看看。原本是想闹出点儿动静引这里的主人出来,却没想到连楚易都来了,既然有楚易在,他便不做那麻烦事儿了。 原来是为了左家收购店铺的事情啊!大堂里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不过这算是太子有求于人吧?虽说是个太子,可求人也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吧? “呃……”秦九转头看了林谦、燕寻和始终戴着面具站在高处俯视一切的燕秋尔一眼,对这位太子蛮横感到十分无奈,“大哥……这又不是我的地方,我就只是过来玩玩。” 楚豫挑眉,狐疑地看着秦九道:“那林谦不是你的朋友?禾公子不是林谦的新宠?你说一句话还能没有用吗?”皇子说话,还有人敢不从?楚易到底要这皇子身份何用?难怪父皇看不上他! 秦九尴尬地笑了笑,道:“林谦那人大哥你还不知道吗?他若不愿,我也拿他没辙啊!而且之前左宁来找禾公子的时候,禾公子已经明确说了这店不卖的,大哥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一家店而已,他若肯将花月阁卖给我,我可以送他一间更大的。不然我现在去将清平乐坊买下给他。”楚豫的视线越过秦九,直视着面无表情的燕秋尔。 “不卖。”四目相对之时,燕秋尔果断拒绝。 秦九似是很为难地挠挠头,问楚豫道:“大哥,左宁若想要这店,你再让他自己来,若是被祖母知道了,她老人家又该生气了。何况大哥也说了,一家店而已,给左宁挑一家别的店不是更方便?” “你不说,我不说,祖母怎么会知道?”楚豫用秦九之前说过的话回了秦九,而后道,“我倒是也想赐他更大更好的,可他偏要这花月阁。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忙你帮是不帮?”才说几句话,楚豫就不耐烦地瞪着秦九问道。 “那……我与他们商量一下。”秦九笑得脸都要僵了,赶忙抽着嘴角撤回到林谦与燕寻身边,有些抱歉地看着燕秋尔道,“对不住了禾公子,这店……” “无论如何都不卖。”不等秦九问完,燕秋尔便给出了回答,“就算卖,也不卖给他们。”这一个两个的都什么态度啊? “禾公子,我劝你还是乖乖将这花月阁卖给我,大不了我送你个更大的店,不然……禾公子还是先找个人问问我是什么身份吧!”楚豫的脸色迅速黑了下去。他都亲自来了,这禾公子怎么还这么不识相? 闻言,燕秋尔禁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人以群分,楚豫竟与左宁说出了同样的话来,还真是可笑至极! 第81章 被坑的太子 燕秋尔依旧脊背挺直地站在楼梯上,冷眼看着楚豫说道:“难怪阁下与那左郎君是朋友,连说出的话都是一样,那左郎君是仗着皇商的身份威吓鄙人,阁下又是仗着何种身份在这里威胁鄙人?” 林谦、燕寻和秦九默默地看了燕秋尔一眼。这位禾公子是想做什么?引导楚豫自曝身份好给他自己的名誉再增加一个污点吗?那这引导会不会太直白了点儿?楚豫就算再自大,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用身份压人吧? 然而楚豫并非秦九这类依靠心计城府周旋自保的人,他畅通无阻的人生在成就了他的自大的同时也造就了他的天真和坦荡。 于是楚豫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坦荡荡地自报了家门:“孤乃当朝太子。” 秦九三人立刻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楚豫。 燕秋尔的心下也是有几分无奈,这位太子终究还是没有吃过苦头,故而不知收敛。人常道慈母多败儿,不知爱儿心切的皇帝如今面对这位被他宠废了的太子是会失望多一些还是自责多一些。 但不管皇帝是失望还是自责,燕秋尔都铁了心要让他对这位太子失望到底了。 燕秋尔一抖衣袍下摆,信步走过林谦、燕寻和秦九,来到楚豫面前,站定,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草民罪该万死。只是……鄙人理解太子殿下欲替左郎君讨回公道的心意,可在鄙人新店开张的当口前来闹事是否有失太子身份?鄙人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卑贱商贾,仅有此店维持生计,还请太子殿下怜悯,给鄙人一条生路。” 燕秋尔这句话看似服了软,可却句句都在指控楚豫为了左宁以权势压人,欺凌商贾。 大堂里的好多人都听明白了,那些想要参太子一本的官员更是将燕秋尔的这番说辞加以理解地铭记于心,只等天亮之后添油加醋地散播出去。 然而楚豫对燕秋尔的这番指责却是不以为意。这种事情他经常做,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在天岚国内,除了父皇,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纵使没了这店,你不还有林谦养着你吗?我听说林谦还与那燕五郎有染,燕家为商界巨擘,多养那么一两个人又有何妨?”楚豫斜睨着燕秋尔,语气与神情中是显而易见的嘲风和鄙视。 “你说什么?!”一听这话林谦就怒了,抬脚就往楚豫面前冲,可冲到半路就被燕秋尔伸手拦截了。 燕秋尔不怒,仍旧保持着那种刻板的声调对楚豫说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同理,鄙人以为左郎君也不是非得要这间店不可,得不到这间店,他依旧是皇商,依旧有太子殿下疼爱呵护,太子殿下不能因为见不得左郎君伤心便断了他人活路。” 疼爱呵护?见不得人伤心?燕秋尔这话用词暧、昧,让一部分人立刻就产生了遐想,那些知道楚豫与左宁合作关系的人们原本觉得楚豫只是与左宁这个合伙人关系要好,故而才同进同出。 然而燕秋尔这么一说,他们再这么一遐想,突然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难怪他们总觉得楚豫与左宁之间有一种奇特的气氛,如今想来那种奇特的气氛正是楚豫对左宁的温柔。性情暴戾的太子就算面对皇后也是没什么好脸色,可偏偏就跟那左宁说话时温声细语,谁要是敢说左宁一个不字,楚豫绝对给他好看,也只有那左宁能开口止住楚豫的暴脾气,却原来那两人之间是这种关系啊。 楚豫乍一听燕秋尔的话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妥,他对左宁却是是疼爱呵护,也确实见不得左宁伤心,对方说得是事实,可当周围的议论声传入耳中时,楚豫瞬间就明白了对方说这话的用意,登时怒极暴起:“你竟敢说出此等污言秽语污我名声?”说着,楚豫便极其凶暴地向燕秋尔伸手,看那姿势似是想要揪住燕秋尔的衣领。 林谦、燕寻和秦九心中一紧,三人同时蹿了出去,林谦冲到燕秋尔的身后,揽住燕秋尔的腰就带着人往后退,燕寻横插在燕秋尔与楚豫中间,伸手格开楚豫的手,而秦九则抓住了楚豫的胳膊将楚豫推开。 “大哥别气!”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秦九离开开口安抚楚豫,“这里人多,大哥别冲动!” “我行的端做得正,怕什么?!”楚豫挣扎着,却没能挣开秦九的手。 行的端做得正……满堂人都对这句话感到汗颜和不解。这位太子到底觉得他的哪里端哪里正了啊? 燕秋尔仰头看了林谦一眼,林谦立刻松手,退后一步礼貌地与燕秋尔拉开距离。 燕秋尔站稳之后刚要开口怒斥楚豫,却见林谦一个箭步冲到了前面,瞪着楚豫怒道:“太子这是何意?是想以武力让人屈服吗?身为太子便可以因一言不合便对人动武吗?再者说,这买卖一事本就讲求个你情我愿,前次左宁来时和禾公子便与他说得清楚,且我也嘱咐过他,若太子有何不满,便来林府找我,可看样子左宁是没将这话带到啊!亦或者我林谦的面子不够大,太子竟连这份人情都不肯卖给我?” “林谦,这里还轮不到你替人出头!”见林谦横插一脚,还说的头头是道,楚豫气得青筋暴跳。要他卖林谦人情?林谦是什么身份?他有必要卖林谦人情? “哈!这可真是笑话,太子你都能为那左宁出头,为何我就不能替禾公子出头?先前我与左宁说的话他既然没有替我转达,那我今日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再说一次,这花月阁我林谦罩着!禾公子的事便就是我林谦的事,你们谁敢欺他,也要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常安城的人都说我林谦仗着祖父是尚书令便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可与太子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你们尽管把我现在说的话传开来去,不管是谁,敢打花月阁的主意,我林谦定让他不得安生!不、管、是、谁!”这最后一句话,林谦是死瞪着楚豫说的。 见林谦开始不讲理地撒泼了,楚豫气得浑身发抖,怒道:“林谦,你别欺人太甚!信不信孤治你个不敬之罪?” “不敬之罪?”林谦冷笑一声,“太子您若想治我的罪?那您可要先问问陛下同意不同意,让陛下来评评理,看这事儿是我林谦的错还是太子的错!” “阿谦,你少说两句!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呢?”见话说得都差不多了,秦九这个“和事老”便开口“劝架”,“大哥,您看阿谦他平日就是这副模样,并非是有意针对大哥,大哥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卖弟弟我哥面子,别与他一般见识了。别惹得这小子犯浑,再去祖母面前多嘴,大哥您又要受罪了,不值当不是?” 一听秦九提起太后,楚豫更气了。那太后是老糊涂了吧?疼爱九弟这个混小子也就罢了,竟也对林谦疼爱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林谦才是她亲孙呢! 一怒之下,楚豫又失言了:“他去祖母面前告状又如何?祖母年事已高,早已不复当年英明,连谁是她的亲孙都分不清了,也只会到父亲面前哭闹,有何可惧?!” 秦九心中一喜,他要的就是这句话,楚豫能配合着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话说出口,不愧是他的兄弟,真是帮了大忙了! 该引诱楚豫说的话都引着他说了出来,秦九和林谦心知得见好就收,于是两人对视一眼之后,秦九便又对楚豫说道:“大哥贵为太子,自是不惧,可左宁却经不起祖母折腾。” 果然,一听到左宁的事情,楚豫顿时就收敛了不少,虽心有不甘,可也没再呛声。 秦九心中疑惑。今日禾公子与林谦所言多半都是胡说八道,可他仅仅是提到了左宁的名字,前一刻还有如怒狮的楚豫立刻就收起了利齿变得温顺了,这般反应让人很难不想歪啊。还是说禾公子与林谦的胡言竟误打误撞地说对了? 这样想着,秦九打量楚豫的眼神就更加复杂了。不知道那个左宁是否可以利用一下。 “太子殿下,您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楚豫一震,略微有些慌张地转头向花月阁的门口看去。 其余人也都是闻声望去,见到来人之后暗道今夜他们踏进花月阁这大门算是进对了,不仅有美人和好酒好菜,竟还有热闹可以看。 慌张之后,楚豫就冷着脸看着进门正向他走过去的左宁,有些不悦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呆在宫里吗?” 左宁不冷不热地看着楚豫,温声道:“听太子身边的人说太子要来花月阁,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楚豫心中一暖,脸色却依旧是冷的。 左宁面带笑意地看着楚豫,答非所问道:“殿下,宁儿虽是想要花月阁,可禾公子既不想卖,宁儿也只能遗憾地放弃。殿下肯屈尊来替宁儿求人,这份心意宁儿甚是感动,只是宁儿不愿殿下再为了宁儿的事情为世人误解。殿下,夜已深,我们回去可好?” 听着左宁一口一个“宁儿”,燕秋尔禁不住浑身一抖。每天都在与人做戏,也真是难为左宁了。 楚豫瞪着左宁,冷哼一声道:“想要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哼!回了!”话音落,楚豫广袖一甩,大步离开花月阁。 左宁却未立刻跟上楚豫的脚步,而是转身走到燕秋尔面前,抱歉地说道:“真是对不住了禾公子,左某不过是看中了这店的位置和店里的人,先前是没想到燕峰会为难禾公子,今日更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也会来打扰禾公子,左某在这里给禾公子陪个不是,还请禾公子海涵。” 燕秋尔藏在面具下的眼角狠狠抽了抽。左宁这两句话倒是把自己从这事儿里摘了出去,这事情竟全都成了燕峰和太子的错,也不知这左宁是在外边听了多久才进来的。 “无妨。” “多谢禾公子原谅。” “左宁,磨蹭什么呢!”已经走到门口的楚豫扭身冲左宁怒吼一声。 左宁转身看了楚豫一眼,而后对着花月阁一楼大堂的众人一拜,道:“今日因左某的疏忽扰了诸位雅兴,为表歉意,今日由左某做东,诸位的账便都算到左某头上,禾公子可遣人将今夜的账目送去左府,左某定分文不差。” 这话说完,左宁才快步想楚豫走去,似是被楚豫责骂了几句,而后两人便相携离开了花月阁。 “诸位请自便。”见一楼没什么事了,燕秋尔给岚风使了个眼色,便转身上楼。 秦九、林谦和燕寻三人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今夜本是想趁着花月阁重新开张的大喜日子来找禾公子商量事情的,却不知楚豫这么一闹禾公子的心情是否还适合谈事情。不过来都来了,总要一试。这样想着,三个人便快步跟上燕秋尔。 第82章 借势开新业 踏进了之前的那间包厢,燕秋尔这才转身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三个人,声音刻板地说道:“再一次得林郎君相助,鄙人感激不尽。” 感激?秦九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都没从禾公子的语气里听出感激之意呢?可若不是感激,禾公子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秦九挠挠头,冲燕秋尔尴尬地笑道:“禾公子客气了,倒是我们又给禾公子添麻烦了。” “嗯,是很麻烦。”燕秋尔的声音骤然转冷,“鄙人似是在无意之间给三位创造了某种机会,不知鄙人这颗棋子可还好用?” 听了这句毫不掩饰的指责,就算是脸皮厚的燕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们三人今日老早就进了平康坊,只是一直呆在花月阁对面的那家店里,一边讨论着如何才能成功地与禾公子合作,一边观察着花月阁的情况。其实当楚豫出现在平康坊里的时候,三人就注意到他了,他们是眼睁睁地看着楚豫踏进了花月阁,也目睹了花月阁里由楚豫引发的那场不大不小的骚动,可他们还是等着,等着一个恰当的出场时机,而后借题发挥,给楚豫设下了陷阱。 虽然先前在楼下的时候这位禾公子没说几句话,看起来似乎是在配合他们,可他们毕竟是没有提前知会过禾公子,对方这样一指责,他们根本无力反驳。 林谦厚颜一笑,腆着脸凑到了燕秋尔的身边,心虚地说道:“禾公子别气,咱们这不是没办法事先与禾公子知会一声嘛,还请禾公子看到燕五郎的份儿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哼!”燕秋尔冷瞪林谦一眼,回到他先前的位置坐下,转头看向一楼大堂重新玩乐起来的人们,道,“若非看在五郎君的面子上,鄙人怎会任由三位在鄙人的地方胡闹?就三位这身份和地位,鄙人避之不及。” 避?那可不行!禾公子若是避开他们了,他们还哪儿找一个在平康坊落脚的合作伙伴?你说那燕秋尔怎么偏偏今日没空呢?不然拉着燕秋尔一起来,他们说服禾公子的可能性也高点儿不是。 之前秦九虽拒绝了燕秋尔让他与禾公子合作的建议,可当他回去将这件事情告知林尚书与燕太傅之时,却被两人骂了蠢。那两人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完全依赖燕家,燕家虽是可靠,但可信度也是有限的,他若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燕家来做,待燕家有了异心之时,他根本无从应对,与其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倒不如再拉拢一人。 而这位禾公子虽是来历不明,可能随意在常安城内买下一间铺子并迅速重整旗鼓,想必此人也是能力不凡,纵使他与燕秋尔交好,也终究不是一家人,林尚书和燕太傅都认为此人是可以用的。 秦九左思右想几日,便觉得林尚书与燕太傅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于是今日便带着林谦与燕寻来了。 没再听到身边的三个人说话,燕秋尔偷偷瞟过去一眼,就只见三个人正专注地“眉目传情”,似有什么事情要与他说,却没一个人知道该如何开口。 秦九有事找禾公子帮忙?是什么事? 燕秋尔思量一番,主动开口道:“三位不去玩乐吗?念在五郎君是我们共同的朋友,鄙人定会为三位挑选最好的人。” 秦九摸摸鼻子,一咬牙就厚着脸皮走到燕秋尔对面坐下,憨笑两声,道:“其实我三人今日前来是有事与禾公子商量,并非是要玩乐。” 燕秋尔将视线从包厢的窗外收回,直视着坐在他对面的秦九,淡淡道:“鄙人初来乍到,做得又是不挣钱的买卖,阁下为何觉得鄙人有用?” “什么叫有用啊,咱们是觉得禾公子是很好的合作对象。”林谦也拉着燕寻笑呵呵地在矮桌边儿坐下,探头看了看一楼热闹的景象,“再说了,禾公子这哪是不挣钱的生意啊?常安城里能日进斗金的店可全在平康坊里了,而且看禾公子这花月阁开张第一天就如此热闹,日后定是客源滚滚财源广进啊。” “怕也只有今日了。”燕秋尔偏头,再次看向楼下,暗忖林谦这般奉承禾公子是为了哪般? 秦九与林谦对视一眼,问燕秋尔道:“禾公子可是担心太子刁难?” “鄙人不该担心吗?”燕秋尔再一次转头看着秦九。 秦九咧嘴一笑,安抚道:“禾公子初来乍到,兴许还不了解常安城的局势,我可以向禾公子保证,如今的太子已是如履薄冰,他若是有办法断了花月阁的财路,也不会亲自来恐吓禾公子了。” “禾公子放心,如若太子真的做了什么,禾公子只管让人来找我!”林谦拍着胸脯说道,“我虽不如太子身份尊贵,可治他的办法有的是!不管禾公子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既然在众人面前承诺了要护禾公子周全,就定会做到!” 秦九与林谦都说完了,燕秋尔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燕寻身上,就连秦九和林谦也看向燕寻。 被三个人盯住,燕寻茫然地眨眨眼,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只是轮到他说话了。可是他该说什么?燕寻一时语塞,竟只能呆呆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默默地收回了视线:“说说你们想让鄙人做的事情吧。” 秦九心中一喜,赶忙道:“秋尔的朋友便也是我们的朋友,既是朋友,我也就不与禾公子兜圈子了。我们三人的身份想必禾公子已经知晓,朝中局势混乱,人脉关系盘根错节,单用眼睛看根本就分辨不出好坏,故而我需要一对耳朵,能听八方的耳朵。” 闻言,燕秋尔一怔。 秦九来竟是为了情报而来?可先前他建议秦九与禾公子合作的时候,秦九不是果断地拒绝了吗?如今没知会他一声就与林谦和燕寻私下里来找禾公子,是故意的还是没顾上通知他?他今日是有收到秦九的邀请,可此刻燕秋尔有些不确定那当真是邀请还是只是一种试探。 若当真是邀请,那便是想借着他与禾公子的交情让事情进行的更顺利,如若不然,那便是秦九想要绕开燕家与禾公子合作。不管怎么说,能与秦九合作倒是合了他的心意。他这无依无靠的“禾公子”可是需要一座靠得住的靠山啊。 仔细盘算一番,燕秋尔才再度开口,道:“承蒙殿下看得起,但鄙人只是区区商贾,这花月阁里也没有什么耳聪目明之人,不过都是些为生计所迫的人,虽懂得讨好他人,却未必做得来殿下期望之事,这个忙鄙人怕是帮不上了。殿下不若去与五郎君说说?” 秦九笑道:“这事我与秋尔说过,也是秋尔建议我来找禾公子的。” 燕秋尔偷偷撇撇嘴。他是有让秦九来找禾公子,可却没想到秦九会背着他来找禾公子。不过秦九这般小心谨慎,倒是让燕秋尔对他刮目相看了。待人真诚是好,可想要成为帝王的人,不得不多生出些戒心,友人与下臣自是不能同等对待。 “那么,殿下想要怎么做?青玦,给三位奉茶。” 有茶喝了?那就是说这事儿成了? 秦九三人立刻正襟危坐,由林谦向燕秋尔开口道:“禾公子有何打算?” 燕秋尔又是一愣,转头狐疑地看着林谦。不是他们要与花月阁合作吗?为何一开口倒是先来问他的意见了? 燕秋尔盯着林谦猛看,看得林谦招架不住,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林谦的这视线一移开,燕秋尔就有八分明了。 “殿下该不会是连个计划都没有吧?” 被燕秋尔说中,秦九三人面露尴尬。他们也曾想过该如何利用花月阁,可想破了头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三个人只暗道自己实在是没有缺乏经验又没有天赋,原本是想着带燕秋尔来,让燕秋尔给出出主意,结果那厮偏生今夜没空,他们就只能厚颜向这位禾公子请教。 见燕秋尔似是愣住了,秦九想了想,起身,拱手深鞠躬,对燕秋尔说道:“易厚颜,请禾公子助易一臂之力!易在此立誓,待事成之日,定不会亏待禾公子,如违此誓,遭天弃之。” 燕秋尔看着对一介商贾诚心诚意行大礼的秦九,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或许这傻乎乎的真诚便是秦九的魅力所在吧。 “草民惶恐,殿下请坐。”燕秋尔终究还是轻笑一声,“鄙人自幼便流浪四方,云游四海,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是如殿下这般弯的下腰的权贵倒是头一次见。” 秦九腼腆地笑了笑,有些自嘲地说道:“我空有皇子之名,却是个无法一人成事之人,能走到今日全靠身边能人的协助,什么都不懂的我有何资格高人一等?” “人贵有自知之明知己之短,而后方才能扬长避短。”随口说一句之后,燕秋尔继续说道,“鄙人可以帮助殿下,但鄙人有几个要求。” 几个要求……秦九微微抽了抽嘴角。这禾公子与那燕秋尔一样,与他讲起条件来是十足的商人模样,丝毫都不客气。 但不管对方有几个要求,秦九都得酌情答应:“禾公子请说。” “要做,便做个大的,鄙人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希望殿下能让心腹在天岚国各地收购青楼,就那些赔了本不赚钱的青楼即可。鄙人只身一人,尚有花月阁需要打理,分身乏术,故而希望殿下能帮鄙人这个忙。”只靠他一个人去实现那个可收纳天下情报的情报机构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呢,等到那个时候,估计他也用不上这情报机构了,先前他想与秦九合作,便是想到了这点。 秦九一愣,转头看看林谦与燕寻,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个……倒不是不可以……可也不是可以……” 燕秋尔蹙眉。那到底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燕寻一瞧见秦九那一副欲语还休有话就是不说的样子就着急,于是接下秦九的话,替秦九说道:“心腹咱们有,可是咱们没有钱,怎么收购?” 燕秋尔无奈。这三个人到底是有多穷啊? “钱鄙人有,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由鄙人出钱收购,那这所有的店铺便都要归鄙人所有,殿下若需要什么消息,便要掏钱来买了。” 有那么一瞬间,秦九、林谦和燕寻都以为坐在他们面前的人其实就是燕秋尔本人,那讨价还价的说辞正是燕秋尔的风格,可惜那平板无波的语气与燕秋尔生动活泼的语调截然相反,就这沉稳又有点儿冷漠的气质都是与燕秋尔完全不同的。 林谦整理了一下思绪,对燕秋尔说道:“禾公子,既然是合作,我们出了人,禾公子除了钱,这也算是平等合作吧?让我们付钱买消息就有点儿……” “人?”燕秋尔克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努力做到面无表情且声音平板无波,“前去收购的人如若是殿下的心腹,鄙人以为殿下会更加放心,但负责收集情报的人由殿下来训练吗?店铺由殿下的人来经营吗?钱由鄙人出,人由鄙人训练,殿下是用什么来平等合作的?” 林谦被问得哑口无言。 秦九思索一番,突然点头道:“禾公子的消息我可以出钱买,但必须是精确而且有用的消息。” “成交。”只要秦九点头,燕秋尔也很爽快地应了下来。 “第二个要求呢?”秦九紧接着问道。 燕秋尔仔细想了想,才回答道:“对殿下有用的消息,鄙人会为殿下留着,但其他的消息鄙人想要卖给谁,殿下不得插手。” 听到这里秦九就明白禾公子的意思了,合作什么的都只是说着好听而已,这禾公子是想借着他的手建立一个情报机构,禾公子是主,他是客,只不过因着这“合作”的关系,他从禾公子这里购买消息时会得到些许优惠和便利而已。这样的“合作”方式可跟秦九之前的计划大相径庭。 燕秋尔睨了犹豫不决的秦九一眼,继续说道:“殿下若是觉得不妥,鄙人会当做今日未曾与三位交谈。” 秦九抬眼看着他面前的这位禾公子,恨恨地咬牙。这位禾公子不仅讨价还价的方式与那燕秋尔相似,就连这“懂事”的样子都如出一辙,还真是人以群分啊,一个个的都能气死人!他若是有别的办法,还会来与他们这些奸商合作吗?每跟这些奸商谈一次合作,他就要吃亏一次,他这九皇子的身份还真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啊,这常安城里谁都不怕他! “禾公子不必如此,我答应禾公子的所有要求,所以,这件事情就拜托禾公子了。”不管做出多少让步,只要不损害他的根本利益,他都能接受,毕竟他处在一个很危险并且微妙的位置上,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燕秋尔对秦九这个迅速又果断的决定略微感到诧异,转眼间秦九目光坚定,燕秋尔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能得殿下信赖是鄙人的荣幸,鄙人定当竭尽全力。不过鄙人并非日日都在花月阁,殿下若有吩咐,可让人与青玦交涉。青玦,过来。” 青玦依言靠近,跪地叩拜,恭敬道:“青玦拜见九殿下、林郎君、燕侍郎。” “青玦?”一直闲呆在一旁的燕寻这才仔细打量起一直端坐在燕秋尔身后的青玦,摸着下巴疑惑道,“可是那个青玦?” “那个青玦?”燕秋尔疑惑地看向燕寻。难不成青玦还挺有名气的吗? 燕寻大大咧咧地伸手勾着青玦的下巴抬起了青玦的脸,道:“不就是那个常安第一小倌吗?听说朝中不少大臣可都是他的入幕之宾呢!” “曾是。”青玦一转头挣开了燕寻的手,还瞪了燕寻一眼。那些个入幕之宾可都有年头没来过了,有跟没有是一样的。 被青玦这么一瞪,燕寻突然觉得有趣,又伸手去碰青玦,然而燕寻这一次却连青玦的衣衫都没能碰到,就被青玦躲开了。燕寻顿时来了兴致,一个劲儿地逗弄青玦。 青玦不知道燕寻想要做什么,又没得到燕秋尔的指令,便只能不停躲闪,最后竟是躲到燕秋尔的另一边,用燕秋尔的身体挡住燕寻的靠近。 见近在咫尺的燕寻还要伸手去抓青玦,燕秋尔忍无可忍,冷声道:“燕侍郎对青玦如此热情,可是对青玦有兴趣?” “嗯?什么?没有啊。”嘴上答着燕秋尔的问话,燕寻的眼神却是没从青玦的身上移开,依旧跃跃欲试地想要抓住青玦。 “既是没有兴趣,那便是存心欺我花月阁里的人了?” “啊?没有啊。” 燕寻漫不经心的回答就在耳边响起,燕秋尔甚至能感觉到燕寻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燕秋尔额角的青筋暴跳,刚想抬手给燕寻一拳,燕寻却被秦九和林谦两人拖开了。 “抱歉了禾公子,我们今日便不打扰了,告辞。祝禾公子生意红火。”话音落,林谦和秦九就拖着发神经的燕寻匆忙离开花月阁。 “喂!你们两个做什么啊?”一路被拖出花月阁,燕寻才重获自由,忍不住冲两位莫名其妙的好友怒吼一声。 林谦一脚踹在燕寻屁股上,怒道:“你还有脸问?你方才做什么呢?那禾公子一瞧就是燕秋尔的同类,今夜好容易说服他与我们合作,你捣什么乱啊?” “我怎么了?”燕寻还是一副无自觉的样子。 林谦气得又踢他一脚,而后转向秦九问道:“你就这样答应那禾公子的条件?那条件怎么看都是对我们不利的啊?” “嗯……”秦九转身,往平康坊的西门走去。作为九皇子,他唯一感到便利的就是可以在夜禁之后的时间里在常安城中随意走动。 林谦跟上秦九的脚步,皱着眉道:“你在盘算什么?” 秦九转头,目光诡异地看着林谦。 “你、你这样瞧我做什么?我怎么了吗?”林谦被看得心慌。 秦九突然停下脚步,抬手重重地按在林谦的肩膀上,郑重其事道:“阿谦,作为好友,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林谦知道,秦九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就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让那个禾公子成为你的人吧。” “……啊?”骤然听到秦九这没头没脑的话,林谦愣住了。 秦九却依旧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若有所感地说道:“我真是头一次这样庆幸我的好友有断袖之癖。情报一事于我们来说十分重要,可那禾公子偏生与燕秋尔一样傲气难搞,所以阿谦啊,为了我们的大业,牺牲一下色相吧!” 闻言,林谦狠狠抽了抽嘴角。这是朋友吗?这还是朋友吗?! 燕寻听到秦九的话也跟着凑一脚说道:“对哦,若是那禾公子变成自己人了,就放心多了。” “你们这样不好……” 没等林谦说完,秦九的手就又在林谦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道:“你是我的朋友,我自不会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你若当真对那禾公子不感兴趣,我便再想想别的办法吧。”说完,秦九叹一口气,转身缓步向前走,故作悲凉的背影看得林谦眼角狂跳。 “我……姑且试试吧。”败给了秦九的装模作样,林谦扶额答应了这荒谬的提议。 花月阁里,青玦抿着嘴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开口说道:“有什么话便说,你就算盯着我看上一夜我也无法了解你的想法。” 燕秋尔话音一落,青玦立刻开口道:“主君,与九皇子合作……不太稳妥吧?”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与谁合作都不稳妥,所以与谁合作都无妨,就心性人品来看,九皇子反而是最佳人选。至于是否稳妥……只要我们让这事情变得稳妥即可。” “主君……” “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主君,燕娘子来了。”方才青玦就在一楼大堂的人群中瞄见了燕灵的身影,只是那时燕秋尔正与秦九三人说话,青玦没敢吱声。 “燕娘子?哪个燕娘子?”燕秋尔一愣,赶忙探头看出去。 “就是之前与燕三娘和九皇子他们一道来的那位燕娘子,一个人来的。” “燕灵?她怎么在这儿?快让人把她带上来!”燕秋尔大惊。 这深更半夜的,燕灵一个人跑到平康坊来做什么?该不会又是来找禾公子的吧?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燕秋尔浑身一抖。 第83章 老夫人立威 左思右想,燕秋尔最终还是没敢以禾公子的样子见燕灵,只吩咐人去让青玦将燕灵直接带进花月阁的后院休息,再嘱咐了些生意上的事情,燕秋尔便在燕灵冲进包厢之前翻窗溜走。 燕秋尔本以为这夜深人静的四更天里,燕府里除了巡夜的护院应该都睡了,毕竟那些夜夜守在世安苑房顶上的人都随着燕生去了洛阳,这燕府的高处无人,应该就没人能注意到他今夜的外出,可燕秋尔还是忽略了梁成这个人。 见燕秋尔一脸不满地落在屋顶上,梁成轻笑一声,道:“五郎君也不必对属下摆出如此嫌弃和厌烦的表情吧?属下并没有受主君托付监视五郎君,更是不想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上凄凉地赏月,只不过主君送了家书回来,属下不敢耽搁。”说着,梁成从腰间摸出一个一指粗的小竹筒,递给燕秋尔。 “家书?”燕秋尔疑惑地接过那小竹筒,打开拽出里面塞着的纸卷,“燕生不是今儿早上才离开吗?这么快就到洛阳了?” 梁成有些得意地笑笑,为燕秋尔解释道:“主君应是还没到洛阳,只是燕家有特殊的传信方式。” “是吗?”燕秋尔并未如梁成所期待的那般对这特殊的传信方式刨根问底。 所谓的特殊的传信方式也无非就是飞鸽传书或者飞鹰传书,总不能是飞人传书吧?于是燕秋尔不管梁成失望的表情,借着月光读起燕生特地送回来的家书,想着若是燕生有什么交代便直接转告梁成。 可谁知当纸卷展开之后,燕秋尔竟只在那张长条形的纸上看到一个字,“念”。燕秋尔心中一暖,脸上却尽是无奈。 注意到燕秋尔神色的转变,梁成十分好奇地问道:“敢问五郎君,主君写了什么?” 燕秋尔转头,有几分诧异地看着梁成:“梁管事没事先看一眼吗?” 梁成笑着答道:“燕家的密信是不会出岔子的,故而属下从不会先于主君开启。” “你的主君不在这儿,燕府里由你主事。”说着,燕秋尔将那小纸条递给了梁成。 “话虽如此……”梁成接过纸条,展开看了一眼之后就又卷了起来,暗道他的主君真是浪费资源,“可当家主母也算是属下的半个主君。” 燕秋尔转头瞪了梁成一眼:“这么想要主母,去让祖母给你们寻一个吧。”说罢,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梁成轻笑两声,便转身走到燕秋尔主屋的房侧,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听见梁成爬梯子的动静,燕秋尔有几分困惑。他记得梁成是有武艺在身的啊,可为何他每次上房都要用梯子? 撇了撇嘴,燕秋尔觉得这是件问了也得不到明确回答的事情,于是便不再好奇,抬脚进屋,睡觉。 清晨,燕秋尔久违地感受到瞬间在脸上蔓延开来的凉意。不悦地低、吼着扯下了脸上的布巾,燕秋尔霍地睁开双眼,死死瞪着床边笑容满面的梁成。 梁成分毫不为所动,只笑眯眯地看着燕秋尔,语气恭敬地说道:“五郎君,已到了寅之交卯,您该起了,东苑那边老夫人都已经起了。” 燕秋尔一愣,立刻压下不悦的暴躁心情,翻身下床:“祖母是什么时候醒的?” 之前尚有燕生顶着,这一日三餐以及整个燕府的作息就算稍微紊乱一点儿也没什么问题,燕老夫人只要看到燕生就高兴,不会去计较那些。可如今燕生离开去了洛阳,这府里可就没有那么招燕老夫人喜欢的人了,依着燕老夫人那性格,准要开始挑毛病了。 “老夫人寅时刚过就醒了。主君先前给老夫人在厢房里开了个佛堂,老夫人早上起了,便先在佛堂礼佛,前几日她都是等着主君起了才与主君一起吃早饭,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梁成仔细地将事情都与燕秋尔交代清楚。 燕生没事儿起这么早做什么?燕秋尔蹙眉腹诽一句,尽管心有不满,却还是手脚利落地更衣洗漱:“哥哥姐姐们都起了吗?梁管事你差人都去看看,没起的都叫起来,今儿的早饭就摆在腾远堂。” “老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郎君和娘子那边儿……”听了燕秋尔的话,梁成却有些犹豫。除了逢年过节,他们府里的人几乎没聚在一起吃过一顿饭,突然要将人聚在一起吃早饭,这恐怕有些不妥吧? “祖母也是这样说的?”燕秋尔蹙眉,“那更不能耽搁,燕生不在,别让祖母挑出毛病来。梁管事只管让人去叫,聪明的一定不会有所抱怨。” “属下知道了。”梁成思索片刻,觉得燕秋尔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左右只是提早将那些郎君与娘子们叫醒而已,他们还是谨慎些吧,谁知道那老夫人会不会借题发挥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对了,我书房桌上的那张小纸条,劳烦梁管事用咱们燕家特别的传信方式送去给燕生吧。”那是他写给燕生的回信。 “是。”梁成怀着十足的好奇心快速去到燕秋尔的书房,找到了那张纸条,可拿起来仔细一看,梁成就抽了抽嘴角。 主君的家书只有一个字,“念”,五郎君的回复倒是有两个字,“勿念”,这对答是算对上了还是没对上?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梁成小心地卷好这张小纸条,迅速转身离开,一方面让人去将东西两苑的郎君和娘子们叫到腾远堂去,另一方面安排人去腾远堂布置好餐桌,也没忘了去世安苑放飞燕家的传信黑鹰。 燕秋尔利落地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便立刻赶往腾远堂,可即便燕秋尔如此匆忙,也依旧是比燕老夫人晚了一步,待燕秋尔踏进腾远堂的时候,燕老夫人已经稳稳地坐在那里,眼半垂,手上掐捻着一长串念珠,发出细微的脆响。 “孙儿给祖母请安。”燕秋尔端正一拜,而后扬起脸笑着问燕老夫人道,“祖母昨夜睡得可好?” 听到声音,燕老夫人才慢慢地抬眼看向燕秋尔,似是确定了一下燕秋尔的身份,而后便又垂下了眼,缓缓开口道:“儿行千里母担忧,老身如何睡得着。” 睡不着吗?燕秋尔偷偷撇撇嘴。他们母子分离那么些年,燕老夫人若是要担忧,那岂不是日日担忧夜夜失眠?夜夜不睡还能身体健朗,燕老夫人这体质也是挺特别的。 心中腹诽,燕秋尔嘴上却还是要顺着燕老夫人的话说下去:“果然如此,孙儿就瞧着祖母的脸色不太好。祖母可千万要注意身体,阿爹常行走在外,也算是经验老道,昨个儿也送了家书回来报了平安,只是孙儿收到阿爹家书的时候已是四更天,便没叫醒祖母。” 燕老夫人再一次看向燕秋尔,疑惑地问道:“那家书怎的传到你那儿去了?” 燕秋尔脸上笑着,心里却是一愣。这家书不传到他手里是要传到谁手里?传到燕老夫人那儿吗? “是,孙儿昨夜也是心忧得睡不着觉,家书送到梁管事那儿的时候孙儿尚且醒着,这才看了两眼。阿爹也是放心不下祖母,这才又嘱咐了梁管事不少事情。” 一听那家书里写着的是与她有关的事情,燕老夫人就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她还以为分别这么些年,阿生这孩子定是与她不亲的,可是没想到她这儿子养得好啊,倒是有几分孝心。 燕秋尔与燕老夫人闲聊的功夫,东西两苑的人便相继踏进腾远堂,给燕老夫人请了安之后,便各自落座,一个个的倒是比在燕生面前还要拘谨几分。 见这东西两苑的大大小小一群人都到齐了,燕秋尔便向梁成使了个眼色。 有比他年长的哥哥姐姐在场,主持大局这项任务还落不到他头上,可偏偏燕元和燕浮生都是垂着头一声不吭,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该在这种场合主持大局,那这腾远堂里还有资格说话的除了燕老夫人便只有梁成了。 梁成接到暗示,便轻手轻脚地走到燕老夫人身后,微微弯腰,柔声道:“老夫人,人都到齐了,梁成这就让人将饭菜都端上来?” 燕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将那一长串的念珠挂在了脖子上,而后抬眼,视线从下边坐着的众人身上一次扫过,看得所有人都是脊背一凉之后,燕老夫人才沉声开口道:“咱们燕家的家主每日卯时便已吃过早饭开始工作,而你们卯时的时候却还没起床,若非老身今日要你们到腾远堂来共用早饭,你们是打算睡到何时?” 今日腾远堂里除了燕元、燕新堂、燕秋尔与燕浮生见过世面,燕思仁以及排行再往下的都还是孩子,素日里见了长辈就是一副怯怯的样子,今日再被燕老夫人这么一训斥,胆子小一点儿的如未满六岁的六娘子已经吓得红了眼,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这常安燕府怎么说也是梁成与燕生共同打造的,此时见自己府里的人被外人批评,梁成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于是开了口,孰料燕老夫人竟像是脑袋后边儿长了眼睛一般,梁成才刚张开嘴,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燕老夫人阻了回去。 “阿成你不需要为他们开脱,身为燕家人,竟连这点儿自觉都没有吗?” 燕元微微蹙眉,觉得他们没必要被燕老夫人斥责,于是开口解释道:“回祖母的话,阿爹并未规定……” “规定?”结果燕元的话也没能说完,便被燕老夫人强势打断,“阿生没用规定束缚住你们那是他对你们好!你们竟还蹬鼻子上脸了?若是你们都帮不上阿生的忙,阿生养你们何用?!”说到最后,燕老夫人气得猛力拍了下桌子,“嘭”的一声闷响吓得六娘子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燕秋尔微微向后挪了挪身子,而后冲着燕老夫人叩首拜了下去,道:“祖母教训得是,是孙儿们懈怠了,竟没能体谅阿爹的用心,孙儿这个做哥哥的更是没能给弟妹们做好榜样,祖母若是有气,便责罚孙儿好了,弟妹们还小,经不得吓,吵吵闹闹的要扰祖母心烦了。” 燕秋尔一边说一边思忖燕老夫人的用意,越想便越觉得燕老夫人有所图谋。 燕老夫人培养出一个燕生,为何再培养燕峰的时候燕峰却是那副德行?难道燕老夫人是发自心底地宠爱着燕峰,所以才将燕峰娇宠坏了?燕秋尔觉得不然。若燕老夫人当真疼爱燕峰,也不会那样轻易地将燕峰送走,就算是胡搅蛮缠,燕老夫人也该有办法逼得燕生将燕峰留下。那是否燕老夫人在送燕峰进入常安燕府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她会因为燕峰而进入常安燕府? 燕峰走了,燕老夫人却留下了,燕生没有理由赶她走,她住下也罢,可为何燕生在的时候她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燕生一走她却立刻开始立威了?她在常安燕府里立威是有何种打算? “请祖母责罚。”燕新堂与燕浮生总是能对燕秋尔的说辞做出快速反应,故而立刻学着燕秋尔的样子拜了下去。 这件事情是否是他们的错暂且不论,此时也只有服个软才能止住燕老夫人的责难。 燕元睨了燕秋尔一眼,也跟着拜了下去。 哥哥姐姐们都行了大礼,燕思仁与一众弟妹也有样学样,用稚嫩的声音委委屈屈地说着“请祖母责罚”。 “你们知道便好。”见到一群小不点儿怯怯的样子,燕老夫人心满意足了,她也知道立威掌权一事急不得,还是潜移默化慢慢来稳妥,于是燕老夫人收起了那副严厉的样子,偏头对梁成吩咐道,“阿成,让他们将饭菜端上来吧。自今日起,卯时用早饭,午时过半用午饭,酉时用晚饭,除了准备这三餐以外,厨房不得开火,阖府上下皆要遵守这个时间。你们被阿生骄纵了这么些年,也该学学什么叫节俭了。” 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叫节俭吗?还不准厨房再开火,这分明就是在整人吧?他们府里大多人是要在外奔波商谈,哪可能定点吃饭?这不是逼着燕元和燕新堂这样成天四处奔波的人自掏腰包在外边吃饭吗? 燕秋尔蹙眉,偷偷与燕元和燕新堂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皆以为此时不宜反抗,于是便领着弟妹们应了下来,这才得以顺当地吃完早饭。 然而吃完了早饭,燕老夫人便又发难了:“浮生啊,吃饱了没?” 燕浮生一愣,立刻放下筷子,将嘴里的食物囫囵吞下,答道:“回祖母,吃饱了。”说这话的时候,燕浮生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燕老夫人点点头,说了一句让燕浮生欲哭无泪的话:“嗯,既然吃饱了,便来送老身回房好了,老身啊,一直都想与你好生聊一聊,可惜一直未得空。还是说浮生不得空?”说着,燕老夫人便摇摇晃晃地要起身。 “祖母当心!”燕浮生硬着头皮走上前,扶住了燕老夫人的胳膊,一边回话一边向燕秋尔使眼色,“难得祖母有这个兴致,浮生就是有事也要都推掉。” 燕秋尔猜不透燕老夫人的心思,便只能将食指竖于唇前,对燕浮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嘱咐她莫要透露什么给燕老夫人。 燕浮生点点头,便扶着燕老夫人离开了腾远堂。 燕秋尔长舒一口气,而后转头与自家兄弟姐妹们逐个对视,只见每个人都是一脸茫然,每个人又都好像有很多话要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燕秋尔思忖一番,笑着开口道:“不知今日二哥、三哥与思仁是否有空?咱们兄弟也好久没聚一聚了,不若今日秋尔做东,咱们寻个地方小酌一番可好?” 闻言,燕元与燕新堂立刻就应了下来,燕思仁虽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与哥哥们一起议事,但又觉得年龄稍大的自己似乎在无意中成为了弟妹们的监护人,想着自己或许也能帮上哥哥们的忙,燕思仁便也应了下来。 燕秋尔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对梁成比了个收拾,而后便随着燕元三个人离开了燕府。 因为有燕思仁在,兄弟四人最后只在西市选了一家普通酒肆。 “喂,你们说祖母是什么意思?”四个人各自坐好之后,燕新堂就忍不住先问了出口。 “不知。”燕元寻思半晌,只憋出了两个字来回答燕新堂。 燕新堂抽了抽嘴角,转头又看向燕秋尔,有些急躁地问道:“五郎,你的心眼儿最多,你说祖母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就心眼儿多了?”燕秋尔不满地反驳一句,而后道,“祖母是什么用意我也猜不透,就是因为猜不透,才约了你们出来探讨。”说着,燕秋尔依次为燕元和燕新堂斟酒,等到了燕思仁那儿的时候就换成了茶水。 待燕秋尔利落地斟好了茶,燕思仁才反应过来,慌张道:“五哥可折煞弟弟了!思仁来就好。”哪有让哥哥为弟弟斟茶的道理? 燕秋尔被燕思仁那慌张的样子逗笑了,不以为意地说道:“与我一起的时候,不必在意那些,我也是因着在阿爹身边侍奉久了养成了习惯而已。” 停顿片刻,燕秋尔又将话题引回了正题,不紧不慢地说道:“祖母方才的行为明显是在立威,我虽觉得长辈在晚辈面前立威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祖母在燕家人心中本就是极具威严的存在,不禁是孙辈,连姑姑们都打怵得很,已经有了这样威严形象的祖母为何要费心特地再立一次威?” 燕元、燕新堂与燕思仁三人因着燕秋尔的话而陷入沉思。 “五郎的意思是说祖母另有所图?”燕新堂顺着燕秋尔的思路想了下去。 燕元却皱着眉说道:“兴许祖母只是想在阿爹不在的这段时日里代为管理燕府呢?毕竟常安燕府于燕家来说十分重要。” “代为管理?”燕秋尔笑着摇了摇头,“若说代为管理,阿爹几乎每年都要随商队外出,一走就是三四个月,先前怎么不见祖母从临乡赶来代为管理燕府?” 燕思仁眨眨眼,说道:“那不是因为咱们府里的大事小情都由梁管事打理吗?梁管事从不跟阿爹四处走动,就只呆在府里,祖母来了也只是……”最后的那一个“多余”燕思仁没敢说出口。 然而燕思仁不说,燕秋尔三人却是领会了其中含义,燕秋尔的顾虑少,便将这话接了下来:“的确,因为府里的事情有梁管事打理,故而祖母来了也是多余,反而还要梁管事费心照料祖母,那么这一次呢?梁管事在,祖母又为何而来?” 燕思仁有些茫然地答道:“祖母不是因为峰哥哥的事情来的吗?” 燕新堂冷哼一声,道:“话是那样说,可现在燕峰被送走了,阿爹也走了,祖母留下倒是无可厚非,可她突然立威就……耐人寻味了。” “祖母总不会是想要掌控常安燕府吧?”燕元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燕秋尔,那眼神似是在向燕秋尔求证一般。 “可祖母要常安燕府何用?阿爹又不是什么有了钱就六亲不认的不孝子,祖母到底是打算做什么?”燕新堂不解。 是啊,燕老夫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呢?燕秋尔盯着酒杯里琥珀色的酒水,眯起眼睛思考,可却怎么都理不出头绪。女人的心思,果然难猜。 “总之,我以为二哥和三哥还是应当防备着祖母,不管是府里的事情还是生意上的事情,事关重大的还是不要与祖母说了。如今东苑只剩下二哥一人,西苑能说得上话的也就三哥。” 燕元和燕新堂对视一眼,而后燕元开口道:“五郎说得对,我们虽不知祖母意图,可防着点儿总是没错。六郎只管安抚好弟弟妹妹们便可,之前如何做的,现在还如何做,出了事有哥哥们在。” 燕元虽看不惯燕秋尔受宠,可到了这个时候,自家人总比外人可靠。燕老夫人虽是个为燕家奉献了一切的人,可从燕峰的事情上来看,如今的燕老夫人说不准是私心多一些还是心志软弱了些,总之若让她掌控了常安燕府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思仁明白。” 燕秋尔叹一口气,暗道自己这日子是消停不了了,燕生在的时候不让他消停,燕生走了还是不让他消停。 第84章 燕府再添人 自那日在腾远堂立威之后,燕老夫人就从未停止过对燕府诸事的指手画脚,那倚老卖老有恃无恐的模样当真是看准了燕生不在这燕府里没人敢把她如何了。对此燕秋尔与梁成既厌烦又不解,阖府上下谁都想不明白燕老夫人此举用意,直到七日之后,燕秋尔终于明白燕老夫人为何做了这么些个铺垫。 腾远堂里,燕老夫人拉着一位娴静温婉的娘子坐在席子上,脸上的笑容要多慈祥就有多慈祥,而下首的位置上只坐了燕秋尔与燕浮生,燕元和燕新堂这几日为了避着燕老夫人总是早出晚归,燕思仁尚未被燕老夫人记在心上,故而有事的时候就总是差人去找燕秋尔与燕浮生。 燕老夫人看着那位娘子温婉的面庞笑了半晌,终于转头看向了燕秋尔,和颜悦色道:“秋尔啊,老身这几日瞧着,这府里的事情阿生可是都交于你安排了?” 燕秋尔多瞄了那面生的娘子一眼,心有戒备地答道:“说都交于我有些言过其实,但因着二哥与三哥都要在外奔波,顾不上府里这些琐事,所以孙儿便想着左右孙儿在生意上也帮不上忙,就只能多帮着梁管事,替阿爹、二哥与三哥多分担些。” 听到燕秋尔的回答,燕老夫人满意地点头,笑道:“难为你年龄尚小,却如此有心。既然你阿爹要你在这府里主事,那老身有一事想求得秋尔应允。” “祖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啊!”燕秋尔被那一个“求”字给吓到了,赶忙笑道,“祖母有什么事儿直接与孙儿说便是,孙儿哪担得起祖母一个求字啊。只是孙儿毕竟年幼,若这要论资排辈起来,在这府里也是说不上话的,祖母可真是高看了孙儿了。” 这精明的小子!燕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对燕秋尔说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这府里有个人能帮忙安排一下罢了。” “祖母请说。”燕秋尔递了梁成一个眼神,生怕这老太太说出什么他招架不住的话来。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燕老夫人一开口,燕秋尔就傻眼了。 “秋尔啊,老身就是想让你表姑母来府里小住几日,陪老身说说话。” 表姑母?燕秋尔疑惑地看向那位温婉的娘子,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多出这么一个得燕老夫人疼爱的表姑母,竟还要给带进燕府来?别人家的娘子是能随随便便师出无名地住进来的吗?可偏生燕老夫人给出的理由也算正当,燕秋尔一时之间愣是找不到推辞的借口。 梁成思索片刻,插嘴道:“启禀老夫人,老夫人若是想找人来府里陪着自是没问题的,咱们西苑还有好多空闲的院子,我这就去让人收拾一处来。” “就是。”燕秋尔赶忙顺着梁成的话往下说,“瞧祖母说得为难,孙儿还当祖母要说什么呢。既然表姑母要在咱们家小住,那便让人去西苑收拾个院子出来。刚巧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西苑里该抽芽的抽芽,该开花的开花,可好看呢! 对了,孙儿记得西苑里边儿有个池塘,是阿爹花重金请人打造的,那池塘里还种着莲花,养了几条锦鲤,再过几日便要活泛了。表姑母来的可真是时候,您啊,想在这儿住多久都成!” “西苑?”燕老夫人蹙眉,一下一下地拍着那位娘子的手,似是在回忆西苑里是个什么景象。 见状,那位一直沉默着的娘子突然反握住燕老夫人的手,柔声道:“姨母,既然梁管事与五郎君都这么说了,那我便去西苑住一住好了。” 闻言,燕秋尔的眼角猛地一跳。他怎么觉着他这表姑母的这句话说得这么委屈啊?是他的错觉吗?燕秋尔转头看着这位表姑母,笑容温和而灿烂。 似是注意到了燕秋尔的视线,那表姑母与燕老夫人说完话之后便偏头看了过来。 燕秋尔是不知道她在瞬息之间露出的眼神有什么含义,只是当这表姑母瞧见了他脸上过于灿烂的笑容时,竟有几分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她是做了什么值得尴尬的事情吗? 这是燕老夫人娘家的女子,是他的表姑母,是燕生的表妹,燕老夫人趁着燕生不在的时候将燕生的这位表妹接进府里是几个意思? “那怎么成!”理所当然的,当这位表姑母通情达理地委曲求全的时候,燕老夫人态度坚决地开口反对,“老身接你过来就是希望你能陪老身说说话,老身住在东苑,你去了西苑是要陪谁说话?唉,老身就不该来常安,给阿生添了麻烦不说,还没个人陪老身说话,这是要老身闷死在常安吗?!” 谁让你非要在这儿住着啊!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有几分孩子气地对燕老夫人说道:“祖母瞧你这话说的,阿爹不在,孙儿们可担不起这不孝的罪名,不然孙儿们可无颜再见阿爹了!再说了咱们府里的哥哥姐姐们也都是分东苑、西苑地这么住着,相互往来也没多麻烦。 左右祖母规定咱们阖府上下都要在卯时到腾远堂用早饭,您那个时候再将表姑母领去东苑陪您说话不就得了?表姑母虽长我一辈,可瞧着似是与三姐一般年岁,多走动走动可对身体好呢!还是说表姑母身子不便?” “这混小子!瞎说什么呢?你表姑母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儿家,哪听得你这诨话?!”一听燕秋尔这最后一句话,燕老夫人立刻狠瞪燕秋尔一眼。 身子不便?只有那身怀六甲的人才身子不便,这臭小子说的什么诨话! 燕秋尔撇撇嘴,赌气似的不开口,却暗自给燕浮生使了个眼色。 燕浮生在这个时候笑着开口道:“祖母,东苑里现在除了二哥与祖母,便只住着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表姑母若是住到那边儿,也多有不便,不若就到西苑来住,白日里就让表姑母陪祖母说话,到了晚上也让表姑母陪我做个伴儿,府里现在没有与我年岁相仿的娘子,我可闷死了!” 东苑是什么地方,纵使燕浮生不知道,燕秋尔也是清楚得很,那里面住着的都是燕家人,其实别人随随便便能住进去的?若说先前燕秋尔还猜不透燕老夫人的意图,那看她对东苑如此执着,燕秋尔便猜到了八分。只是…… 她要给燕生做媒怎的还挑了个燕生不在的时候?他这表姑母还能在燕生回来之前掌控整个常安燕府还是怎么着?若是不能,燕生回来还不把人撵出去了?真不知道这老太太想什么呢。 然而燕老夫人的想法却很简单,她只是想帮着娘家一把。纵使年轻的时候燕老夫人是全心全意地向着燕家,决不允许任何人做任何对燕家无益的事情,可人老了,念想便多了,这不过年那会儿有娘家人去临乡拜访了燕老夫人,声泪俱下地哭诉了其娘家的悲惨现状,于是燕老夫人就心软了,便想要帮娘家一把了。 可是怎么帮呢?燕老夫人左思右想,唯一想出的突破口便是燕生的婚事。燕老夫人认为燕生这么些年没能娶妻,就是因为燕生接触到的女子之中没有那种既门当户对又在能力上与燕生不相上下的,可要寻到一个能与燕生并肩的女子何其容易?于是燕老夫人便想着与其干等着一个现成的,倒不如她来帮燕生训练一个,这样既能帮上她娘家的忙,又能让燕生成家,真是两全其美! 可燕老夫人要进常安燕府却不容易,那个时候燕峰也已经被送到了常安,于是燕老夫人便让人偷偷给燕峰送了个信儿,字里行间透露着重用燕峰之意。燕峰是燕老夫人亲自养大的,没人比燕老夫人更懂得该如何煽动燕峰。 只是没想到这个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这才二月份,她就已经住进了常安燕府,这让燕老夫人生出几分自得,暗道姜还是老的辣。 可前边都挺顺利的,她今儿不过就是想让自己的这个外甥女住进东苑,怎的就行不通呢?偏生梁成、燕秋尔与燕浮生三人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燕老夫人想反驳都找不到正当理由。燕老夫人有些不悦地看向燕秋尔与燕浮生,却见这两人一脸纯真笑容和蔼,似是真的十分欢迎她的外甥女,这般模样又要燕老夫人无法开口指责。 燕老夫人寻思了好一阵都想不出法子,索性耍赖道:“老身就是想与我外甥女住在一起,你们就说允是不允?!” 燕秋尔、燕浮生与梁成三人俱是一怔,谁都没料到燕老夫人会蛮不讲理。梁成与燕浮生一时想不出拒绝的话,便都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也是蹙眉,可将燕老夫人方才那话一琢磨,燕秋尔就笑了:“成,既然祖母就非要与表姑母一起住,孙儿怎么也不能让祖母不开心。梁管事,劳烦你让人去祖母的院子将那厢房收拾出来给表姑母住,这样祖母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见着表姑母了。” 这下换燕老夫人与她的外甥女傻眼了。厢房?厢房那可是给仆婢住的,虽说住的都是得主人心的高等仆婢,可那也是仆婢住的地方,怎么能……怎么…… 然而不等燕老夫人反对,梁成就轻快地应了一声,转身就飞快地跑走,完全不给燕老夫人反驳的机会。 在燕老夫人的脸上看到憋屈这种情绪,燕秋尔有几分开心,脸上的笑容也更加和蔼了,偏头看着他那表姑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说起来,表姑母与祖母这般亲近,先前怎的不见表姑母来家里坐坐?回乡祭祖时也没瞧见表姑母呢。” 燕秋尔问得随意,可这随意一问却让燕老夫人无法回答。亲近?她二十多年未与娘家联络,怎的亲近? 燕老夫人垂了眼,拍着自己外甥女的手叹息道:“你表姑母打小身体就不好,故而一直在江南道的别院养身子,近几年好些了,才回到常安城来。老身就记得她小时候弱不禁风的样子,记挂了这么些年,如今瞧见她这般康健,老身也总算放心了。” 记挂了这么些年?燕秋尔暗笑一声。今日之前,燕老夫人是否认得这位表姑母都尚未可知。 不过燕老夫人与娘家疏远了这么些年了,为何突然亲近起来?先前让媒人上门给说媒的娘子里边,也有一位是与燕老夫人的娘家有关系的吧? “原来如此。”燕秋尔笑着点点头,“那表姑母的饮食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若是需要格外准备,我便提前与厨房知会一声。啊!不过最近祖母为了鼓励府里的哥哥姐姐们奋发图强,规定了三餐的时间,厨房也并非一直能用,表姑母若是有什么要求,可要提前说。” 孙兰一时之间被燕秋尔身上那股子燕家人的风范给震住了,愣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啊……嗯……是这样啊,姑母记得了。” 燕秋尔的笑容加深,继续说道:“阿爹是个严厉的人,故而府中大大小小的规矩其实还挺多的,咱们住着习惯了,很多都不觉得是约束,若是有什么让表姑母觉得不舒服的地方,表姑母尽管来找我抑或梁管事。” “哦……好。”孙兰只得傻傻地点头,偷偷看向燕老夫人本是要求救,却见燕老夫人一脸的欣慰,对燕秋尔的说辞并未觉不妥。孙兰咬牙,只得忍着。 注意到孙兰向燕老夫人求救的视线,燕秋尔暗自嗤笑一声。燕生是个严厉的人,燕老夫人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凡事都要先把规矩摆在前面,又怎么会阻拦他给这位表姑母立规矩?何况他还只是将常安燕府的规矩说与这位表姑母听。 于是燕秋尔一边欣赏着孙兰有怨说不得的表情,一边继续说道:“啊,对了!咱们府里的仆婢都认主,对府里的生人兴许不那么友善,可他们也都是秉承府里的规矩办事儿,若是冲撞了表姑母,还请表姑母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仆婢计较。” 孙兰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干笑道:“怎么会呢?仆婢们如此忠心是好事儿,姑母定不会与他们计较。” “那便好。”燕秋尔欣然一笑。 不计较?这么大度的话可要等着她遇上事儿了之后再说,就是不知道她到时候还说不说得出不计较这种话来。 “那么孙儿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便不在这里碍事儿了,让三姐陪着祖母和表姑母解闷吧。”说着,燕秋尔起身,向燕老夫人告退。 “嗯,去吧。”燕老夫人心情颇好地挥挥手。秋尔这孩子,虽偶尔有些任性,还有点儿小脾气,但处事圆滑周到,可比那不长眼力见儿的元儿和新堂好多了。 燕秋尔与燕浮生对视一眼之后,便退出了腾远堂。 燕浮生目送着燕秋尔离开之后,便笑着凑到了燕老夫人身边,与燕老夫人说些有趣的事情,不为别的,只为能帮着这个给了她底气的弟弟做些事情。 第85章 表姑母孙兰 二月十八,燕生离开的第十三天,燕秋尔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头顶的万里晴空,春日的微风吹过,清新的花香便随着风在周身萦绕,燕秋尔双眼半合,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 这几日是重新开张的花月阁最终的时期,也是燕老夫人定了新的作息时间正严加管教的时期,燕秋尔每日最早在三更天回府,然而五更天就要起床,严重的睡眠不足让燕秋尔一整日都恹恹的,偏生面对燕老夫人与那位表姑母的时候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燕秋尔是有几分撑不住了。 突然想起什么,燕秋尔抬手探进衣领去摸右肩膀上的牙印,却发现那牙印已经摸不出来了,昨夜沐浴时顺便看了一眼,也只看到一圈淡到无法分辨的痕迹。 燕生明明说了要在这牙印消失之前回来的,可眼看着这牙印再有个一两天就要连痕迹都消下去了,燕生却还没回来。这个骗子! 唉……若不是那添乱的表姑母,他此时怕是已经去了洛阳了吧?燕秋尔从没想过自己连半个月都熬不住。 “五郎君,您睡了吗?”梁成一脸愁容地踏进燕秋尔的小院,走到藤椅边儿,低头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梁成说道:“我倒是希望我真的睡着了,可府里大事没有小事不断,我怎么睡得着?说吧,又怎么了?” 看着燕秋尔眼中的厌烦与无奈,梁成轻笑一声。五郎君的运气也着实不好了些,他如今碰上的这些个难以处理的琐事,都是之前从未在常安燕府里发生过的,那位孙娘子倒还好说,可依着五郎君的辈分,要处理燕老夫人的事情着实是有些棘手了。 不过就算同情,梁成也不得不将事情与燕秋尔禀报,这女人的事情,他还真不知该如何处理:“回五郎君的话,是那位孙娘子又闹了起来。” 又?燕秋尔扶额。确实是又,入府不过五日,他那位名叫孙兰的表姑母前两天还是娴静温婉的,可自第三天开始,她就变成了阳奉阴违的双面人,在燕老夫人面前扮着温顺无害的小猫,却在仆婢面前跟只母老虎似的,仅三日就在偌大的常安燕府中扬了名了。 燕秋尔从藤椅上下来,整理好衣衫便往小院外边走。 见状,一直在旁伺候的夏云和金豆也赶忙跟了上去。燕秋尔虽是不喜欢被人跟着,可孙兰入府之后,燕秋尔觉得应该有人给他撑撑场面气势,不需要什么大阵仗,可至少得让金豆和夏云跟着他,不然瞧着他左右都无人伺候,就好像他不受宠一般。 快步走到腾远堂,还没进门,燕秋尔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怒骂声。 燕秋尔在腾远堂的门口停下脚步,偏头向梁成问道:“怎么会发这么大脾气?” 梁成苦笑一声,回答道:“不是什么大事,她的意图应该是与前几日的老夫人一样。” “立威?”燕秋尔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与老夫人都没处明白,还想在府里立威?” 燕秋尔抬脚踏进腾远堂,冷着脸低喝道:“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乍一听这声带着怒气的低喝,腾远堂里的仆婢们还以为是燕生回来了,全都吓得一哆嗦,转头一看去瞧见是有梁成相陪的燕秋尔,然而燕秋尔冰冷的脸色可让他们无法放心下来。 孙兰也被这一声低喝吓得一哆嗦,转头却瞧见是这几日来总是笑盈盈的五郎君,孙兰松了一口气。 燕秋尔睨了孙兰一眼,而后将视线转移到跪在腾远堂里的五六个仆婢,怒道:“怎么?你们都没事情做?聚在腾远堂里做什么?!” “是,奴婢们这就……” “等一下,都不许走!”见仆婢们就要顺着燕秋尔给的台阶退出去了,孙兰娇喝一声止住了仆婢们的动作。 燕秋尔眼色一沉,冷脸看着孙兰。孙兰是个女人,在燕府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故而燕秋尔不愿与她计较,可纵然如此,他也不是每次都会给孙兰留面子的。 “怎么?表姑母还有事与他们说吗?若是那些个吵吵闹闹的废话,那还是请表姑母放过他们吧,今日才刚开始,他们还有工作要做。” 吵吵闹闹的废话?这个词让孙兰微怔,再看燕秋尔的表情,孙兰以为是自己理解错了。 “五郎君仁厚,可五郎君有所不知,这些个仆婢最是会欺瞒善主了,所以啊,他们要是犯了错,就得狠狠地教训他们!” “那么敢问表姑母他们是犯了什么错?” 孙兰下巴一挑,道:“他们不分尊卑,竟连主人的话都不听,难道五郎君认为不该管教?!” 闻言,燕秋尔笑着点点头,道:“若当真是不听话的仆婢,那确实该教训,那么表姑母可能告诉我,这些个贱婢是违背了我常安燕府里的哪个主人?” “是我!我让他们将这腾远堂的摆设换了,他们却充耳不闻,这难道不算是违背主人?”孙兰脆生生地答道。 这自信十足的回答让燕秋尔忍俊不禁,低笑两声之后,转头看着孙兰,道:“表姑母替我燕家着想的这份心意秋尔领了,可我燕府上有家主燕生,下有郎君数人,府里若是有什么需要仆婢的事情,我们会直接与仆婢们说,怎敢劳烦表姑母一个客人操劳燕府之事?” 客人?孙兰在心底冷笑一声,她可是被燕老夫人选中要成为燕家主母的人,只不过暂时还是客人而已,等燕家主回来之后……哼! 孙兰冲着燕秋尔温婉一笑,道:“其实啊,是姑母担心燕家主离开之后,燕府的下人便没人管教,这才嘱托我帮帮忙。五郎君是个郎君,是干大事的人,怎么能被燕府后宅这些琐事缠住动弹不得呢?三娘子虽说眼瞅着就要及笄了,可终究还是个小女孩。不过五郎君放心,表姑母一定都帮你们打点好。” “秋尔放心得很。”燕秋尔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逼近孙兰,道,“不过表姑母,我见着表姑母的第一面时便提醒过表姑母,咱们燕府里的仆婢认主。我不知是不是任何有点儿身份地位的人都能在孙家自封为主对孙家的仆婢颐指气使,但这里是常安燕府,燕府里的仆婢,是只认燕姓人为主的,连祖母都不敢在常安燕府自认为主,表姑母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指使我燕府仆婢?”燕秋尔微微一顿,突然怒喝道,“都退下!梁管事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你们便如何做,可别丢了燕家的脸!” “是!”仆婢们异口同声地应道,而后赶忙散开。 若不是顾虑着燕府的颜面不想给人烙下话柄,就凭他们这些个仆婢就能整死这不知道哪来的泼辣娘子,哪儿还用五郎君亲自出面啊?老夫人这是上了岁数心盲目瞎吗?怎的什么人都往他们府里带?才走了一个燕峰,这又来一个孙兰,燕老夫人是嫌弃他们府里太安静了吧? “你!”燕秋尔的这番话可真是气到孙兰了,“五郎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姑母请来……” “表姑母是祖母请来陪祖母说话解闷的,可表姑母这样在府里四处闲逛,能给祖母解闷吗?烦请表姑母先弄清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若表姑母做不到该做之事,那就劳烦表姑母哪里来的,就回哪儿去!” 孙兰被燕秋尔的气势吓得一抖,更是被燕秋尔的言辞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怎的这般没教养?!燕家主便是教导你这般与长辈说话的吗?” “不是谁都能在燕家被奉为长辈的。” “你、你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孙兰自知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对付不了燕秋尔,一咬牙,便暂且将这口怨气咽了下去。 燕秋尔不屑地看着孙兰跑走的背影,冷哼一声。 “五郎君,那孙娘子看起来不会善罢甘休。”梁成凑到燕秋尔身边,有些担忧地问道。 “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燕家的主母,还是燕老夫人亲点的,她那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你瞧着吧,今儿的午饭是又吃不好了。” “那怎么办?属下能为五郎君做些什么吗?”梁成眉心紧蹙。 “为我?”燕秋尔挑眉看着梁成。 梁成邪邪一笑,道:“这主母之争可是关系到五郎君的切身利益,若是不小心,主君可能就让人给抢走了,属下虽不怀疑主君对五郎君的心意,可老夫人毕竟是主君的生母。” “我知道。”燕秋尔转身回走,也是扬起嘴角一笑,“既然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生母,一个是冲着他来的,那便让燕生处理吧。给燕生送个信儿过去,将府里的情况说明一下,并且告诉他,这事儿我会帮他压着,但绝对不会替他处理,他自己想办法吧。若是闹到受不了了,我便去别的地儿住去。” 若只有一个孙兰倒是好说,可牵扯到燕老夫人,燕秋尔有些拿捏不住分寸,万一哪一步走错了,可是会影响到燕生与燕老夫人之间的母子情谊。这母子间的事儿,还是让他们母子俩自己处理去吧。 五郎君还要去别的地儿住?这话要是原封不动地传到主君那边儿,主君保准立刻交代好手上的事情,连夜回府。 果然如燕秋尔所料,孙兰在腾远堂受了燕秋尔的气之后,就回去燕老夫人那儿哭诉,午饭时间,燕老夫人也如同燕秋尔所预料的那般发起了责难。 第86章 燕生回府了 正午,燕秋尔正襟危坐于腾远堂,头一次在一家子人面前摆出了一副冷脸,脸上不仅没有他招牌式的笑容,连点儿冷笑都没有,这样严肃的表情让不明就里的燕元和燕新堂如坐针毡。 他们两人奔走在外,经常会错过府中后院的大事小情,然后悲催地被牵连其中,不过往日好歹还有燕秋尔的眼色当参考,尚能分辨出事情的轻重缓急,然而今日的燕秋尔却是从踏进腾远堂开始就谁都不看,还摆出一副生人莫近勿要与其搭话的表情,这样的异常之态让燕元和燕新堂心中惴惴。今日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当燕老夫人在孙兰的搀扶下进入腾远堂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向燕秋尔,乍一看见燕秋尔那副模样,燕老夫人立刻就想起了年少时的燕生,那怒极生寒的气势简直一模一样,这还不等人责备就先闹起脾气的样子也与燕生如出一辙。 燕老夫人心中的不悦便被燕秋尔的这番模样卸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是气燕秋尔不给她这个祖母颜面。是她暗示孙兰要在这燕府里多露露脸,在仆婢面前留下个印象,虽没想到孙兰会这般蠢笨地想要威慑燕府的仆婢,可燕秋尔也不该不顾她的颜面而去斥责孙兰,使得孙兰到她面前哭诉,闹得她不得安宁。 待燕老夫人坐下之后,燕秋尔与燕元、燕新堂一起向燕老夫人问了安,可却没了平日的热络乖巧,就连问安的声音都冷硬得让人听着就不舒服。 燕老夫人自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生气,思索片刻之后,才慈祥地开口问道:“秋尔啊,老身听说上午那会儿腾远堂有仆婢犯了错?” “犯错?”燕秋尔嗤笑一声,冷声问梁成道,“梁管事,今儿上午腾远堂有仆婢犯错吗?” 梁成一俯身,恭敬地答道:“回五郎君的话,并没有。” “祖母,梁管事说没有。”燕秋尔面无表情声音冷硬地对燕老夫人说道。 燕元和燕新堂心里一惊,暗道燕秋尔今日怎么不插科打诨了?他这般正经地与燕老夫人呛声岂不是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燕秋尔的这般态度让燕老夫人心生不悦,脸色也微微转冷,可再瞧瞧梁成以及其他郎君娘子的表情,燕老夫人强压着心中的不悦,再一次声音温柔地说道:“可老身听你表姑母说……” “怎么?我们自个儿府里的事情,我们自个儿反倒不如一个外人了解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燕秋尔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燕老夫人的话。 燕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秋尔。她一直觉得燕秋尔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孩子,今儿竟一点儿脸面都不给她留? “秋尔,你这是用什么口气在与老身说话?” 燕秋尔分毫不惧,转头与燕老夫人对视,眼神冷冽地说道:“祖母是如何待我燕府,我便是如何待祖母。祖母要住常安燕府,孙儿欢迎至极,阿爹临走时也特地嘱咐孙儿好生照顾祖母,祖母想找亲近的人来聊天解闷,孙儿也觉得这是情理之中,可孙儿前几日便当着祖母的面儿与这位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表姑母说过,咱们府里有咱们的规矩,仆婢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当如何做自有梁管事吩咐,就连阿爹自个儿想要差遣哪个仆婢也得先问过梁管事,今儿有人要使唤府里的仆婢,可与梁管事知会过?” 燕秋尔的话句句在理,燕老夫人只能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孙兰,沉声问道:“兰儿,秋尔问你话呢。” 孙兰顿时一脸委屈地看着燕老夫人,回答道:“姑母,兰儿不过是想让那贱婢将这腾远堂的桌案移个地方,这等小事,兰儿怎敢拿去烦扰梁管事?可那贱婢竟瞧不起兰儿,连句答话都没有!堂堂燕府,便是这般管教仆婢的?兰儿是自己人,倒是无妨,可若是这般对待来客,燕府的脸面可往哪儿搁啊!” “连话都不答,这女婢的礼仪是该重新教导了。”燕老夫人复又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脸色一冷,死瞪着胡说八道的孙兰,沉声对梁成吩咐道:“梁管事,去将这位不懂礼仪的贱婢拖进来,本郎君倒是要问一问,是谁教得她如此不识礼数!” “是,属下这就去。” 梁成自然知道燕秋尔不是听信了孙兰的话,只是想要找人来当堂对质,于是梁成毫不犹豫地走出腾远堂,传话让人将孙兰口中不识礼数的女婢叫来,待人来了,梁成便将那女婢领进了腾远堂。 “跪下!” 那女婢才刚被带到众人面前,燕秋尔就猛地拍着食案怒喝一声,这一声威慑力十足的威吓不仅吓得那女婢“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也吓得包括燕老夫人在内的其他人猛地一抖。 燕老夫人偷偷瞄了燕秋尔一眼,只见燕秋尔坐得腰板笔直,沉着脸冷眼看着那女婢,颇有几分家主威严,只可惜他不姓燕,那这气势在燕老夫人看来便是一种忌讳。 燕秋尔没注意到燕老夫人的神色,只冷眼看着那女婢,冷声问道:“上午那会儿,我表姑母可是找的你帮忙?” “回五郎君的话,是婢子。”那女婢定了定神,如实回答道,“孙娘子突然要婢子将腾远堂里的一方桌案移位,婢子问她为何,孙娘子答说她瞧着碍事儿,婢子又问她是否已告知梁管事,她便破口大骂起来。请老夫人与郎君们明鉴。” 燕秋尔眉梢微挑,再次将视线放在孙兰身上,冷笑道:“表姑母,她说的可对?” 孙兰心中一紧,偏头瞧见燕老夫人狐疑的神色,再看一眼那女婢脸上的坦然,孙兰在自己的舌头上咬了一下,然后红着眼圈委屈地看着燕老夫人道:“姑母,她说谎!兰儿与她说话的时候,她并没有答话,更不曾问过兰儿什么问题!” 听到孙兰如此大胆的谎言,那女婢愣住了,呆呆地看了看孙兰,而后就将茫然的视线转移到了燕秋尔的身上。五郎君相信她吗?她该怎么做? 燕秋尔的眼中厉色一闪,问话的声音又冷了两分:“表姑母的意思是说她撒谎?” “对!就是她撒谎!姑母,燕府的仆婢这样欺负兰儿,祖母您可要替兰儿做主啊!” “嗯。”燕老夫人点了点头,而后转向燕秋尔,问道,“秋尔啊,女婢撒谎,你说该怎么办?” 从小到大经历过那么多的风浪,燕老夫人怎会看不出孙兰的那些小把戏?只是教训孙兰是之后的事情,人前她还是不想孙兰失了脸面,至于这女婢……虽心忧愧疚,可也只能委屈她了,何况她都将处置的权利交给燕秋尔了,想必燕秋尔也不会重责吧。 然而燕秋尔又怎会看不出燕老夫人的意思? 燕秋尔暗暗咬牙。这死老太婆,她以为她将处置权交给他就算是卖他个人情吗?这人情他还不想领呢! 燕秋尔冷眼盯着燕老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阿爹平生最见不得说谎的人,故而言有不实欺瞒家主在我常安燕府的家法中是重罪,无论是谁,若犯此罪,当杖五杖,逐出燕府!” 一听这话,腾远堂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燕老夫人缓了缓神,才干笑着对燕秋尔说道:“嗯,无规矩不成方圆。可念在她是初犯,只打她五杖罢了。”这女婢终究是没有做错什么,燕老夫人也不忍心就这样将人撵出府去。 “那怎么行?”燕秋尔立刻否决了燕老夫人的提议,“我常安燕府人多,之所以井井有条靠得就是赏罚分明,我今儿要是在这儿纵容了这女婢开了先例,日后阿爹还如何治家?何况……说谎的人也未必是这女婢,究竟是谁该受这杖责还不一定,祖母以为呢?” 坐在燕秋尔前边的燕新堂见燕秋尔一直不依不饶的,便偷偷扯了燕秋尔的袖子,给燕秋尔使了个眼色。 跟祖母这样对着干,对五郎有什么好处吗?明明以往都会兜着圈子得过且过,今儿那表姑母到底是做了什么?这是真的惹恼了五郎啊!糟糕,祖母也恼了! “燕秋尔!”“啪”的一声,燕老夫人抬手狠狠地在身前的食案上拍了一下。 燕秋尔斜眼睨了燕老夫人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祖母不必这般失态地大喊,孙儿听得见。” “你!”燕秋尔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可是气坏了燕老夫人,“你……你这白眼狼!别以为阿生宠你你就能在燕府为所欲为!等、等阿生回来,老身定要他将你赶出燕府!” “姑母别气!”见燕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孙兰赶紧凑过去轻拍燕老夫人的背,顺便得意地睨了燕秋尔一眼。 这几天她就觉得这位似乎能管燕府大小诸事的五郎君有几分碍眼,明明是个郎君,却觉得他可以与燕家主平起平坐了,这哪儿能行?能与家主并肩的自然只有主母,他一个做儿子的,乖乖听话不就得了? 得意?燕秋尔真是连嘲笑都懒得嘲笑了。然而燕老夫人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却是完全出乎燕秋尔的意料。 “就算姓了燕,你也不是燕家的种,燕家的事儿何时轮到你来管了?!”燕老夫人是给气糊涂了才口不择言,这话一出口,连燕老夫人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没想过要将这件事情告之常安燕府西苑的人,先不说阿生会不会生气,这些个郎君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对燕家起了异心可如何是好? 燕秋尔懵了,燕元和燕新堂懵了,连梁成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燕浮生更是吓傻了一样愣愣地看着燕秋尔。 燕新堂咽了口口水,勉强笑着对燕老夫人说道:“祖母,您气糊涂了不成?五郎怎么能不是燕家的种呢?他可是阿爹的孩子,是我弟弟呢。” 燕老夫人犹豫了一下,而后秉承着反正都已经说漏嘴不如和盘托出的想法,冷哼一声,对燕新堂说道:“你当真相信只有二十七八的阿生会有这么些个儿女?齐儿如今都多大了?这常安燕府里,没有一个是……” “祖母!”燕秋尔怒喝一声打断燕老夫人的话,“梁管事,让人送祖母回房!午饭给祖母送到房里去!” 一听这话燕老夫人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看着燕秋尔:“燕秋尔,你敢!” “梁成!” “是,五郎君。”梁成叹一口气,而后转向燕老夫人,先行了个礼,而后说道,“老夫人,请吧。” 燕老夫人气得脸色涨红,伸手颤抖着指着梁成,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这里是燕府!你们要是敢碰老身一下,老身就……就……” “祖母年岁已大,腿脚不灵便了,挑两个护院送祖母回房!” “是。”瞥见西苑的郎君与娘子们的神色都不太好,梁成也不敢耽搁,赶紧把这罪魁祸首给强行带走,而后命人严加看守,也算是变相软禁了燕老夫人。 这燕老夫人,明明是燕生的亲娘,怎的就非要与他们常安燕府过不去呢?还是她真以为事到如今西苑的人对燕家来说无足轻重吗? 没了燕老夫人的腾远堂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燕秋尔左思右想,始终拿不定主意。燕府没有傻子,燕老夫人的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他的反应又如此激烈,其他人想必也心里有数了,差的就是哪个知情人的一句准话,燕秋尔知道这事儿由他说出口最为恰当,可他说不出口,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情所带来的打击。 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燕新堂转头看着燕秋尔,颤抖着声音说道:“五郎,你若还当我是哥哥,便与哥哥说句实话,祖母……燕老夫人方才所说,可是真的?可千万别蒙骗哥哥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燕秋尔叹一口气,转头,苦笑道:“我知道。这常安燕府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阿爹亲生的,东苑的兄弟姐妹是从姑母或者其他燕家人那里抱来的,而西苑……” “你说。”燕新堂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燕秋尔从那颤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哭腔。 燕秋尔撇开头,不敢看燕新堂的表情:“西苑所有人都是阿爹捡回来养的弃婴,虽姓燕却没有燕家血缘。” 燕秋尔听见燕新堂吸气的声音,而后是燕新堂破碎不堪的声音:“你……早知道?” 燕秋尔有些艰难地点点头。 “你也知道?”燕新堂转而看向燕元。 燕元也是垂着头,不忍心看燕新堂的表情,点了点头,道:“东苑束了发的郎君和及笄的娘子该是都知道的。” 燕新堂自嘲一笑,又转向燕浮生,问道:“你也知道?” 燕浮生睨了燕新堂一眼,又飞速地垂下头,轻轻摇了摇头。 可纵使她之前并不知晓,乍一听到这个事实时,她也不似燕新堂这般反应剧烈,因为在此之前,她既没有为燕家做过什么,也没想过要全心依靠燕家,所以此时她虽惊讶,却并没有多少伤心。然而燕新堂却不同,他付出太多,信任太多,这个事实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哈!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啊。”燕新堂意义不明地轻笑一声,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转身,向腾远堂的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原来不只我一人……不只我一人……” “三哥!”燕秋尔心里一惊,赶忙起身追上去,然而一脚踏出门口,却与从天而降的燕生撞到一起去了。 “秋尔?做什么呢?” 燕生是上午收到了梁成的信息,登时被那句“出去住”吓了一跳,原本就想着这两天要回来一趟,收到消息之后燕生索性将事情全部交代过肖何,一路用轻功飞了回来。谁知道母亲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表妹会不会惹恼了秋尔,若真把秋尔给气跑了怎么办?不过他这才刚到,秋尔要去哪儿? “燕生?”燕秋尔抬头,一脸惊讶地看着燕生。梁成的消息不是才送出去吗?燕生怎么就回来了?不过燕生回来的刚好。燕秋尔方才还提在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回了原位,“府里的事情交给你了,我去追三哥。”说完,燕秋尔就一溜烟儿地跑没了。 三郎?三郎怎么了?秋尔这小子,连句话都不好好跟他说就去追三郎?三郎比他重要? 燕生不悦地蹙眉,一扭头就踏进了腾远堂,可进门之后抬头一看,燕生愣住了。 怎么东西两苑的人都在?连不满六岁的六娘子都在,而且怎么都是一副死了阿爹似的表情?这事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尽快赶回来了,莫非还是晚了? “怎么回事?”燕生整理一下心情与表情,大步流星地行至暂别几日的主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 还是家里坐着舒服,要是秋尔在就更舒服了。 第87章 收拾烂摊子 燕元用最简短的言语将燕生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在常安燕府里的事情与燕生说了一遍,其中若有疏漏,便由燕浮生补全。 燕元虽对燕秋尔心有不满,可在叙述所有的事情时却没有添油加醋指责燕秋尔的不是。常安燕府乃至整个燕家的未来都陷入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境地,燕元在此时抹黑燕秋尔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对谁都没有好处。 压着心中的火气将燕元与燕浮生的话听到最后,燕生转头看向燕浮生,看向燕思仁,看向燕思仁之后那些眼神懵懂又透着几分怯怯的孩子们,素来精明果断的燕家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燕生不说话,东苑的人不敢说话,西苑的人只有燕浮生还算镇定,一如既往地在燕生面前保持着垂头不语的状态,而燕思仁和其他的孩子们要么是一脸震惊,无法相信他们方才所听到的那个事实,年龄再小一点儿的则根本就不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感受到哥哥姐姐们的迷茫和伤心,受到影响跟着一起害怕罢了。 燕生想了很久,才向燕浮生问道:“三娘,有话要说吗?”其余的孩子都还太小,问了也是白问,倒是燕浮生的回答兴许能对那些孩子产生一些影响。 燕浮生一愣,转头看向表情中透着几分疲惫的燕生。 她有话要说吗?有,只不过这话不是准备与燕生说的。 燕浮生又转头看了看身后同在西苑却比她小很多的弟妹们,咬咬嘴唇,又将视线转向燕生,深吸一口气,道:“浮生有一个问题想先问……问燕家主。” “问。”燕生眼神一闪,暗道燕浮生与燕秋尔混在一起那么久,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顾虑些没用的东西,才刚知晓自己的身份,就不知是为了避讳什么而改了口,也算是机灵了不少。 “燕家主为何会养育我们?”这是燕浮生的疑惑,也是东西两苑所有人的疑惑。 燕家虽是富可敌国,要养育十几二十几个孩子也不成问题,可关键在于燕生为何要养育这些与燕家毫无干系的人?纵使是燕生尚未娶妻以至于燕家没有直系子孙,可收养一些毫无干系的人帮忙家业怎么想都是不符合常理的。 燕生又瞄了一眼西苑的那些尚且年幼的郎君和娘子们,坦然道:“早年为了熟悉家业随商队行走于大江南北,常会遇到弃婴,遇到了,便捡回来。” 遇到了便捡回来?这个答案让众人一愣,燕浮生犹豫着问道:“燕家主可有想过利用我们为燕家谋取利益?” 燕生知道燕浮生这话的意思,不屑地轻哧一声,道:“燕家不缺人。” 难道燕生真的只是顺手捡回来随便养养的?回想这些年燕生对西苑人的放养政策,燕浮生突然觉得这个理由似乎也是合理的。 “可天下间那么多的弃婴,燕家主何以只捡了我们回来?”燕浮生十分好奇,她不相信燕生捡他们回来是没有任何特殊理由的。 闻言,燕生蹙眉道:“不是每一个都能被我遇到。”虽然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被肖何他们捡回来的,不过肖何等人也是得了他的授意。 燕浮生愣了愣,突然觉得他们西苑的人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弃婴了吧,虽然被自己的父母丢弃,但是他们却被捡回了燕家,好吃好喝地过了这么些年,可谓是享尽荣华,虽课业繁重了些,可他们也学会了可以谋生的一技之长。于燕生来说,这兴许是一时兴起,可于他们来说,是一生受益。 怨吗?燕浮生不知她身后的弟妹们作何想法,她只知道她自己的心里是没有怨的。 她不怨恨她的亲生父母,“亲生父母”这四个字对她来说只是个虚无的概念,这两人虽赐予了她生命,可将她养育成人的却是燕家人,在她十几年的记忆中,她只有一个面容冷峻却传说风流的阿爹,即使现在突然说她还有亲生父母,她也生不出任何的欣喜和期盼,有的只是淡得可以忽略的好奇,她对他们没有情感,何谈怨恨? 她亦没有理由怨恨燕家,她不知燕生将他们捡回是否真的只是出于没有目的的兴致,可无论如何,燕生将他们捡回来养育是善举,燕生无条件地给予他们衣食住所,无条件地请人教授他们各种知识技能,待到成年之时,若如燕新堂那般想要帮忙家业,燕生便会逐渐赋予重任,若如燕秋尔那般自由谋算,燕生也不会强迫。作为养子,他们有什么可怨恨的? 于是燕浮生淡淡一笑,突然起身行至腾远堂正中,对着燕生跪地叩首:“浮生感谢燕家主养育之恩,虽不知今日之后将会如何,但若燕家有事,还请燕家主念及往日的父女之情,允许浮生全力相助。” 燕生微微蹙眉:“你打算离开燕府?” 燕浮生直起身,笑着看着燕生,道:“怕是已经留不下了吧。” 这事情挑明了和没挑明终究是两回事,兴许年幼的弟妹们尚且能留在府里静观其变,可燕新堂、她与五郎若继续留在府里,不过是给自己招惹麻烦而已。她先前就不明白同是常安燕府的人,为何每次回到本家时西苑都要招惹更多的非议与欺凌,如今想来便也明白其中缘由了。燕生的禁令只禁得住口,却禁不住心。 燕生眉心紧锁,一时之间也是拿不定主意。这些孩子都是他任性带回来的,他对他们都有责任。 沉思半晌,燕生才再次开口对燕浮生与燕元说道:“你们且各自回去,二郎跟东苑的将这件事说清楚,西苑就拜托三娘照顾。” 得了燕元与燕浮生的答复,燕生立刻转身大步走向后院,直奔燕老夫人的院子。 距离燕老夫人的院子越来越近,传入燕生耳中的哭骂声就越来越大,无非就是燕老夫人撒泼的咒骂配上孙兰的哭声而已。 燕生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一脚踹烂了小院的院门,怒喝一声道:“吵什么!我常安燕府何时成了你们搬弄是非的地方!” 燕生中气十足的这一吼着实吓人一跳,梁成转头一看来人是燕生,立刻跪了下去。 “属下管制不利,请主君责罚。” 不等燕生开口与梁成说句话,燕老夫人被吓听哭喊声平地炸响:“阿生啊!你这府里的是人要翻天了啊!连老身都要软禁,他们这是存得什么心思啊!阿生啊!” 燕生额角的青筋暴跳,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没对自己的母亲怒吼出声。 “梁成,送孙娘子回家,今日起,孙家人不得踏入常安燕府半步!” “是,主君。”对于燕生的吩咐,梁成自是毫不犹豫地执行,而站在一旁的燕府护院也终于能放开手脚收拾那躲在燕老夫人身后使坏的女人了。 “谁敢动她!”燕老夫人被燕生的命令吓得愣了愣,待护院要去拉扯孙兰的时候突然回神,挺身护在孙兰身前,“她是老身我的外甥女!谁敢动她!” “拉出去!” “你、你们若是想要撵她走,便连老身一起带走吧!”燕老夫人紧紧抓着孙兰的手,狠狠瞪着燕生,“你这不孝子,回到家连句话都不与老身说就要听信哪个白眼狼的污蔑了吗?!” 燕生冷哼一声,冷眼看着燕老夫人问道:“母亲可是做了什么会让人污蔑的事情了吗?好端端的,怎会想着有人污蔑您?” 一见到燕生,孙兰便想着要引起燕生的注意,给燕生留个好印象,于是急忙开口替燕老夫人辩护道:“燕家主明鉴,姑母并没有做过什么,是西苑的那个郎君他……” “你是什么身份?我燕家之事需你多言?”燕生怒冲冲地喝止了孙兰的多嘴,连看都没看孙兰一眼。 孙兰脸色一白,缩在燕老夫人身后不敢说话了。 见燕生这般生气,燕老夫人也是有些退缩了,可还是强词夺理道:“老身做了什么?老身不过是请娘家亲眷过府一叙,碍着谁了?” “与娘家亲眷一叙?”燕生冷笑,两步走到燕老夫人面前,沉声道,“母亲怎的突然有了这番兴致?难道是年岁大了,就忘记了自己当年的誓言了吗?孙家做过什么,您忘了,我可没忘!” 燕老夫人的气焰顿时降了大半,沉默片刻之后叹息道:“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何况上一辈的恩怨,何苦牵连下一辈?阿生你也该与孙家有所来往才是。” “来往?为何?我燕家落魄时孙家不认我这门亲戚,断了来往,事到如今,我为什么还要与他们来往?他们能帮上我什么?能给我什么?”燕生的声音冰冷,一字一句问得燕老夫人心里发疼。 “可燕家终究还是需要一个主母,你自己不去找,为娘的只能替你找,除了孙家,为娘还能信得过谁啊!”当年的事情,孙家也是有难言之隐,她老了,活不了多久了,可她若不在了,阿生还能依靠谁?她是为了阿生啊! 燕生又多看了孙兰一眼。方才在腾远堂的时候,二郎与三娘怎的没告诉他这孙娘子是母亲给他找来的? 见燕生看过去,孙兰立刻露出一个娇羞的笑容,却没想这笑容只得了燕生一记冷眼。 燕生转向燕老夫人,继续说道:“母亲要相信您的娘家,那是您的事情,但我的妻绝不会是孙家人!凭她们也配?!先前我便与母亲说过,我娶妻一事,不劳母亲费心,母亲是否忘记我当时说过的话了?” 燕生这一说,燕老夫人便想起他们母子吵得最凶的那次,心中一颤,仰头,颤抖着声音对燕生说道:“阿生啊,为娘时日不多了,为娘就只是想在入土之前瞧见你娶妻生子的模样,就那么难吗?为娘只是想看你有人相伴,就那么难吗?” 燕老夫人的这番表情与言辞正好戳中燕生软肋,燕生抿嘴,移开了视线。 难吗?难!以前没遇上秋尔的时候,他就想着要找一个合他心意且能与他并肩的女子,要挑起燕家后院的女子不能柔弱,可这样的女子千里难寻。遇上了秋尔之后,他便觉得非秋尔不可了,至于燕家香火便交给东苑的哪个郎君便罢,总不会让它断掉,再不济他从燕寻那里抱一个来。 燕生知道,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子女成家立业,只有看到自个儿的子女万事妥当了,他们才能放心,可他这一生,怕是无法实现母亲的这个心愿了。 燕生心中有愧,不敢抬头去看燕老夫人的表情,只沉默地转身,而后冷声道:“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不劳母亲费心。梁成,将孙娘子送回孙家,跟他们说,燕家曾近如何与孙家无关,那么孙家现在如何也与燕家无关,谁若再敢去母亲面前嚼舌根,就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落,燕生便大步流星地离开燕老夫人的院子,生怕再继续与燕老夫人理论。在娶妻一事上,他没理,说多错多。 不知秋尔何时能回,他现在很想与秋尔说说话。 “燕生!” 燕生的脚步一顿,循声望去,便将燕秋尔一脸担忧地快步跑来。燕生心中的阴郁突然消散大半,笑着将跑到眼前的燕秋尔纳入怀中。 第88章 战燕老夫人 突然被燕生抱进怀里,燕秋尔不明状况地愣住了,可随即就听到从旁边小院里传出的哭喊声,再一看被护院拖出来的孙兰,燕秋尔便猜燕生是刚与燕老夫人吵过。 燕秋尔艰难地在燕生怀里转头看向燕老夫人的院子,蹙眉思考片刻,便轻轻挣了挣,撒娇似的轻声说道:“我累了,咱们先回世安苑?” “好。”一听燕秋尔喊累,燕生二话不说,托着燕秋尔的屁股就将人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世安苑走去。 “诶?喂!放我下来!”身体突然腾空,燕秋尔一惊,赶忙伸手抱住燕生的脖子,“我都快束发了,你老是这样抱着我像什么样子?”要抱也换一种姿势啊! 听到“束发”二字,燕生的脚步猛地一顿,只几不可查的一瞬间,而后又迈开了步子。 该向梁成问问秋尔的生辰了。 一路将燕秋尔抱至世安苑的卧房,身心俱疲的燕生就这样抱着燕秋尔和衣躺在了床上。 “我不知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几日委屈你了。”燕生抱着燕秋尔,小声说道。 燕秋尔心中一暖,笑道:“这世上还能有人让我受了委屈吗?我不给她委屈受就不错了!” 闻言,燕生忍不住轻笑出声,而后问道:“怎的不直接将人撵走?” 燕生好奇,若是以往,这样的跳梁小丑早就该被秋尔挤兑几句而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了,怎的这回竟还让人在府里住了这么些时日? 燕秋尔撇撇嘴,道:“这人又不是冲我来的,你家阿娘说了,那人是她请来陪她说话解闷的,我凭什么撵人家走?本想着先牵制住她,等着抓她的小尾巴让你家阿娘无话可说,谁知道今儿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三郎怎么样?” 燕秋尔叹息道:“你挑个人做好准备接替三哥吧。” 燕生蹙眉,惊疑道:“三郎要走?” 燕秋尔却摇了摇头,道:“三哥倒是没说要走,可聊过之后我总觉得他兴许不会留下,三哥似是很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燕生长叹一声,暗道这下子麻烦大了:“三郎手上的事情岂是能轻易交给别人的。” 因燕新堂生性豁达开朗,与其他人比起来更容易博得他人好感,故而燕生一开始便让燕新堂与行商一同四处行走,作为燕家代表,与各地的商贾洽谈合作,就算是燕生也说不出如今与燕家合作的商贾之中有多少是冲着燕新堂的面子来的,兴许不多,可也绝对不少。若替换燕新堂的人不得人心,这部分商贾便是换与别家合作又当如何? 天岚国商界的后起之秀层出不穷,也不乏信誉良好的行商,虽不如燕家商队走得远,可对于那些小商贾来说已是够用。 燕秋尔也知道燕生的担忧,可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先睡会儿吧,有事儿之后再说。”燕秋尔伸手勾起被子替燕生盖好,自己也在燕生怀里缩好。 洛阳离常安不远,可也不近,就算是快马加鞭也不能在短短的一两个时辰内走上一趟,燕生两手空空地就回来了,定是上午一收到信儿就一路用轻功赶了回来,本就该累了,一回府却还要面对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仔细想想他也是被折腾得够惨的。 听了燕秋尔的话,燕生心中最后的一丝烦闷也逐渐变成了安定。这府里依旧只有秋尔会关心他燕生这个人,只此一个,便也够了。 燕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抱着燕秋尔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燕生本就担心燕老夫人又会做出什么让燕秋尔与梁成为难的事情,故而去了洛阳之后就一直赶着将事情处理完,想着在燕老夫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之前赶回来,这样一来,燕生便很少休息,一日也就睡上一两个时辰而已,这番折腾下来,他是真的累了。 燕秋尔虽是窝在燕生的怀里闭着眼睛,可一对耳朵却竖着,仔细分辨燕生的呼吸声,待觉得燕生差不多是睡熟了之后,便推了推燕生,确定燕生是真的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从燕生怀里钻了出去,怕惊醒燕生,燕秋尔还小心翼翼地在燕生怀里塞了个枕头,而后才轻手轻脚地下床,快步向往走去。 “梁管事,让小厨房给燕生准备些吃的,他若是醒了,就跟他说我去老夫人那儿瞧瞧,让他别担心。”燕秋尔在走过梁成面前时快速嘱咐一句,而后便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五郎君且慢!”梁成微微一怔,待理解了燕秋尔说了什么之后,便立刻开口叫住燕秋尔。 “怎么了?”燕秋尔倏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疑惑地看着梁成。 梁成犹豫了一下,似是仔细掂量了一下措辞,而后才对燕秋尔说道:“五郎君,您要去找老夫人,还是等主君醒了一起去吧。”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我能与老夫人翻脸,可燕生能与老夫人翻脸吗?等他醒了,我也不用去了。老夫人年岁大了,怯了,怕了,没了当年的霸气和戾气,不代表这燕家上下都要跟着她一起变得和善了。燕家如今是什么地位?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燕家等着挑燕家的错处戳燕家的脊梁骨?老夫人觉得自己有理,不代表她就真的有理。燕生不忍心,我忍心。” 说完,燕秋尔便不管梁成作何反应,气势汹汹地奔着燕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燕秋尔到的时候,燕老夫人还在闹。站在门口听着那些来自临乡的女婢们温言细语的安慰,燕秋尔暗自冷笑。 燕老夫人年岁大了,本是经不起这般哭闹,她自己不清楚吗?明知故犯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人将这番景象转述给燕生,好让燕生心疼,让燕生愧疚,让燕生来与她道歉。 “从主君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哭闹?”燕秋尔向身边一位他们府里的女婢问道。 那女婢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从五郎君让梁管事将老夫人强行带回来时,老夫人就一直在闹了。” “这中间吃过东西没?” 没想到燕秋尔会问这样一个问题,那女婢愣了愣才回答道:“吃了一个蒸饼和一盘乳酿鱼。” 女婢这样一说,燕秋尔便更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这老太婆就是想折腾燕生! 燕秋尔心中有气,于是连门也没敲,一把将门推开,便理直气壮地走了进去。 “老夫人还是省着点儿力气吧,主君睡了。”燕秋尔往堂屋里那么一坐,笑意盎然地看着脸上连点儿泪痕都没有的燕老夫人。 没想到素来乖巧的燕秋尔今日接连变了两回脸,燕老夫人瞧着他那一副没规矩的样子愣了愣,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被一个晚辈找茬了,于是怒气冲冲地说道:“是谁让他进来的?!给老身把他撵出去!” 围在燕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女婢是从临乡本家接回来的,是燕老夫人的心腹,跑腿撵人这种活向来都不是她做,故而即使听见了燕老夫人的吩咐,这女婢也只是摆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看着燕秋尔。 然而除了这两个人,这院子里的其他人都是常安燕府的仆婢,又在方才听闻了燕老夫人今日的豪举,一时间对这位燕老夫人也没什么好感,何况坐在他们面前又是主君最宠爱的五郎君,他们才不会蠢到为了一个外人去得罪主君的心头宝。 这样一来,燕老夫人的话音落地好久,屋子里外竟是没一人动弹。 燕老夫人又是一怔,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怎么?老身使唤不动你们吗?是要老身将你们主君叫来才使唤得了你们是吗?” “老夫人说的没错。”一听到这句话,燕秋尔立刻就顺了下去,“晚辈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常安燕府的仆婢认主,除了他们认定的主君,他们不会、也没必要听从其他任何人的差遣,何况还只是个客人。” “燕秋尔,是谁给你的胆子这般与老身说话?!” “谁给的胆子?”燕秋尔笑眼睨着燕老夫人,道,“这胆子可不就是老夫人您亲自给我的吗?先前我敬老夫人是主君的母亲,认定老夫人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主君、不利于燕家的事情,故而一再退让,可如今却发觉是我想错了。燕老夫人确实是不会做出对主君不利的事情,只不过都是些您以为对他有利的事情,您可知道您的自以为是给燕府添了多少麻烦?您可知道您的自以为是给燕家脸上抹了多少黑?” “大胆!你……” “别吼了,这里是常安燕府,可不是老夫人您能说一不二的临乡本家。不过话说回来,您能在本家说一不二的本钱,也是主君给您的,真不明白您怎么非得做些给主君拖后腿的事情?” 燕秋尔那副雷打不动气定神闲的样子气得燕老夫人牙根痒痒,可方才这一个回合的交锋也让燕老夫人知道在常安燕府里边,她的话还真是不顶用,而且这府里的人大多对燕秋尔言听计从,即便不是这样,他们也是忌惮着燕秋尔,硬拼她可得不着好处。 燕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挥退了身边的女婢,还命人将屋里的门给关上。 燕秋尔眉梢一挑,脸上的笑意加深。 待人都走了,燕老夫人才咬牙切齿地向燕秋尔问道:“你说老身给阿生拖后腿了,那你说说老身究竟怎么给燕家抹黑了?”她这一辈子做得哪件事情不是为了燕家好?她会抹黑燕家?竟还有人说她给燕家抹黑?这可真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闻言,燕秋尔忍不住冲天翻了个白眼。不过既然燕老夫人问了,那他就耐着性子给燕老夫人说说。 “既然老夫人您问了,我便只好说说。别的事儿我不清楚,也不便妄下评论,可燕老夫人敢说您将燕峰送到常安燕府是为了燕家好?” “峰儿聪慧,老身将他送至常安燕府虽有违先前的规矩,可也是为了给阿生一个得力帮手,这难道不是为了燕家好?”燕老夫人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为了燕家好所以破了燕家的规矩,让其他人心生不满,为了燕家好所以不管燕峰心性如何便硬是将人塞进常安燕府? 燕峰是老夫人您亲自养大的,您会不知道他脾性如何?那样的人送到主君身边还能成为主君的帮手? 老夫人,主君不与您计较并非是他不知道您心里那些个小算计,只是主君孝顺,但凡您想做的事情,不论有多让人困扰,他都会帮您实现,您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折腾自己的儿子呢?何况燕峰若当真聪慧,怎么没能如东苑的其他郎君们那般在懂事前就被选进常安燕府?” 燕老夫人的眼神一闪,垂眼沉声道:“那不过是当初遗漏了而已,峰儿之聪慧不比征儿差。” “可他的心性却差了四哥太多!”燕秋尔冷眼看着燕老夫人,“而且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老夫人您为了一个燕峰破例,那燕家其他被‘遗漏’的郎君呢?是不是都要送到常安燕府来?老夫人您嘴皮子一碰人情就送了出去,可您知不知道主君要花费多少心力重新立规矩树威严?您是做过家主的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您不知道?” 燕老夫人沉默片刻,看着燕秋尔道:“就算如此,也用不着你一个外人多言!” “呵。”燕秋尔没忍住笑了出来,而后看着燕老夫人说道,“事到如今,老夫人您不必用这话来噎我,我既然来了这儿与您理论,便是已经决定用一个外人的身份厚着脸皮来与您对峙了,您也不用说燕家的事儿与外人无关,我只是看不过主君日日操劳却还要为了您的任性不眠不休。主君不忍苛责您,我一个外人却已经是没什么顾虑了。” “不要脸!”没有别的话可说,燕老夫人只能骂人了。 燕秋尔充耳不闻,继续说道:“对了,说起身份一事,老夫人今日在腾远堂当着西苑所有人的面儿将主君瞒了多年的秘密公之于众,您可知道会给燕家带来何种损失?” “损失?”燕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会有什么损失?不过就是少养了一群闲人,倒是能剩下粮米!” “呵,我就知道老夫人您会这么说。”燕秋尔发现跟燕老夫人理论真是让他笑到停不下来,“可老夫人您是否知道,三娘子燕浮生与九皇子的婚事已经有了眉目?只待三娘子及笄之后九皇子上门提亲了。” 那两个人的感情日渐升温,秦九表面上又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皇子,燕家刚巧也在皇室面前开了脸露了本事,故而当秦九与太后说起想娶燕浮生为妻时,素来宠爱秦九的太后只骂了他两句,可秦九一哭,太后便准了。有了太后保驾护航,皇帝那一关自然也不难过。 燕老夫人一愣,而后倔强地说道:“燕家不靠娘子姻亲成事。”浮生竟真的能嫁入皇家?那若是浮生与燕家撇清了关系,燕家还真是失去了一大靠山。 呦,竟然还拿燕生常说的话来噎他?燕秋尔一乐,摇头道:“那么老夫人可知三郎君燕新堂是燕家与其他商贾之间的联系人?但凡外地商贾欲与燕家合作,都是燕新堂前去商谈,与燕家有过合作关系的商贾八成都与燕新堂交情甚笃。您说,若是燕新堂不在燕家了,会不会有一部分商贾嫌弃燕家价高而转与别家合作?” 燕老夫人的眼神闪了闪,再开口就没有那么底气十足了:“我燕家不差那几个小商户的钱。”买卖一事,有多少是靠着情面在做燕老夫人是再清楚不过了,倘若燕新堂真如燕秋尔所说那般,那他这一走,燕家便是要失了不少生意。 今日,她确实是失言了啊。 “老夫人若只是为了维护颜面而说出这些违心的话来反驳我,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与老夫人理论了,就算说得再多,您也会为了维护您的颜面而对燕家的伤损置之不理,我说再多又有何用?只是我没想到老夫人口口声声说的燕家利益却还不如您的颜面重要。”说完,燕秋尔便起身,一脸遗憾地向外走去。 “站住!”燕老夫人狠狠瞪着燕秋尔的背影,怒喝一声。 燕秋尔依言站住,转头对燕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若还有何吩咐,便与您自己的女婢说吧,我还要去看看主君醒了没有。” “你不必拿捏那阴阳怪气的语调!”燕老夫人剜了燕秋尔一眼,“回去你方才的地方坐好。” 燕秋尔撇撇嘴,默默地转身,坐好,而后便看着燕老夫人,一语不发。这明显是燕老夫人有话跟他说的样子,他又何必开口浪费词句? “从老身嫁到燕家以来,敢这样与我说话的,你是第一个。”燕老夫人狠瞪燕秋尔一眼,却已经静下心来仔细斟酌燕秋尔方才说过的话。 燕秋尔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答道:“兴许因为我不是燕家人吧。” 说到这个,燕老夫人狐疑地看向燕秋尔,问道:“你是何时知道你不是燕家人的?” 与西苑的其他人比起来,这燕秋尔的反应实在太过平淡了,方才在腾远堂那会儿连一分的惊讶都没有表露出来,反而在第一时间确定了该如何应对,此时再回想起来,燕老夫人不得不说燕秋尔当时的决定万分明智,若让她继续在腾远堂说下去,这件事情兴许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早就知道了。”早到前世他就知道了。忆起当时的场景,燕秋尔垂头苦笑。 “为何今日要来做这个恶人?你想要留在燕家?”燕老夫人想不出其他的理由让燕秋尔来做这不讨好的事情。 燕秋尔却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常安燕府我是留不得了,西苑的任何一个人都留不得。我只是心疼主君罢了,而且我相信老夫人所思所想均是为了主君、为了燕家,只是如今的燕家已非是老夫人所熟悉的那个燕家,只有主君才最清楚如今的燕家需要的是什么。 我不敢说老夫人的忧思毫无道理,只是不论如何,老夫人都不该横加干涉。您若是做得对了,那万事好说,你若是做错了,便是要陷主君于两难之地,合了您的心意,他便要落人口舌,可若违了您的心意,他又会心生愧疚自以为不孝。 老夫人也在燕家家主的位置上呆过不少时日,其中艰难想必也无需我赘述,今日我瞒着主君斗胆前来在老夫人面前大放厥词,也是相信老夫人是有大智慧之人,通达事理,之前种种也不过是爱子心切,只要有人来与老夫人明说,老夫人定能理解。” 燕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燕秋尔看,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开口问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你觉得老身有大智慧才用这激将之法?” 没想到燕老夫人会这样问,燕秋尔的眼神一闪,忙笑道:“我哪敢儿在老夫人面前妄言,敢说出口的自然都是真话。” 其实他只是觉得燕老夫人不好好在临乡养老,非要跑到常安闹腾,还累得燕生劳心劳力,这着实有几分欠骂,于是便来骂一骂。至于通达事理什么的,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当真有大智慧,她也不会接二连三地做出蠢事了。 “哼!”燕老夫人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冷哼一声,而后道,“等阿生睡醒了,吃过了饭,便让他来我这儿一趟。” “我知道了。”燕秋尔点点头,“老夫人还有何吩咐?” 闻言,燕老夫人狠瞪燕秋尔一眼:“老身有什么吩咐自会交代自己的女婢去做,用不着你!” 燕秋尔撇撇嘴,起身,告退:“那晚辈告辞,还请老夫人好生休息。”说完,燕秋尔便快步离开。他还惦记着世安苑里的燕生呢。 燕老夫人一直目送着燕秋尔离开,而后又细细琢磨起燕秋尔之前说的那些话,这一琢磨就琢磨了小半天。 第89章 西苑的立 燕秋尔回到世安苑的时候,燕生还没醒,燕秋尔便与梁成两人一起坐在堂屋里讨论着西苑众人的去留,讨论出个结果的时候,燕生刚巧也醒了。 沉着脸从卧房走出,燕生将手上的枕头砸向燕秋尔,戏谑道:“我竟不知你何时学了法术,还能变成个枕头?” “哇!”燕秋尔怪叫一声接住了枕头,笑嘻嘻地看着燕生,答道,“就是因为没学过法术,才往你怀里塞了个枕头。梁管事,劳烦让小厨房的人将吃食端过来吧。” 燕生大步走到燕秋尔身边坐下,好奇地看着走远的梁成,问道:“你方才与梁成说什么呢?” “说西苑的去留。” “留也无妨。”一想到燕秋尔会离开,燕生就蹙起了眉,一脸不悦。 纵使燕秋尔的离开并不妨碍两人见面,燕生还是对燕秋尔即将离开自己势力范围一事感到不悦。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我才先与梁管事商量了一下。”燕秋尔轻笑一声,道,“这西苑人的身份,就算我那些个堂兄弟不知道,可姑母们却都清楚着呢,以前不说是因为老夫人宠着你,纵着你,可当这话由老夫人挑明了之后,她们还能安生吗?既然燕家的生意都能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来打理,那他们的儿子为何不能主事?本就积怨已久,好容易瞅见机会,她们怎会放过?” 燕生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那便让他们来做又如何?我倒是期望他们能做得比三郎好了!”一个个的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做什么做? 燕秋尔斜了燕生一眼,道:“他们若是能做得比三哥好倒是让人省心了,可若做得不好,反倒多生事端,到了最后还不是你自个儿受累?” “担心我?”燕生嘴角一扬,伸手抱住燕秋尔。 “这不是废话吗?”燕秋尔转头狠瞪燕生一眼,“若不是担心你,我何必想那么多?左右我都有法子将自己摘出去,他人之事又与我何干?” “那你们讨论出个结果了吗?”燕生将下巴抵在燕秋尔的肩膀上,闭目养神。虽睡了挺长时间,可还是累,先前都没觉得这么累,不知道为何一瞧见燕秋尔整个人就懒洋洋的。 “嗯。”燕秋尔点点头,道,“西苑里不论大小,还是离开得好,只有离开,这事儿才能算完,不然日后还会被人拿来说事儿。” 燕生想了想,突然一愣,睁开眼睛看着燕秋尔道:“那西苑不就空了?” “嗯,空了啊。”燕秋尔疑惑地与燕生四目相对。里面住着的人都走了,可不就空了嘛。 “那西苑还有何用?”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答道:“谁知道呢!我至今还想不明白你当初为何要分开东西两苑。” 燕秋尔抿嘴,盯着燕秋尔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打趣道:“建西苑是为了把你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养着,日后好找。” 分开东西两苑他都差点儿没找到人,若当初让所有人混住在一起,他还去哪儿找燕秋尔去? 燕秋尔愣住,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红了脸,嗔瞪着燕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瞧着燕秋尔脸红的样子,燕生心中一动,趁机在燕秋尔的唇上偷个香,又趴下继续闭目养神。 待燕生提前吃过了晚饭,燕秋尔才将燕老夫人的话转达给燕生,燕生听后意味不明地长叹一声,而后便去了燕老夫人那里。而燕生走后,燕秋尔就去西苑召集西苑所有人,将他自己的想法告之了西苑所有人。 当夜,当两人再次在世安苑碰头的时候,一个说燕老夫人将于四五日之后离开,另一个便说西苑同样会在四五日之内撤离常安燕府。 燕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最终也只能将西苑那些仆婢的卖身契交给燕秋尔,并吩咐梁成去给他们买一处大宅,只不过后边的这个馈赠被燕秋尔拒绝了。 他在昌乐坊的那处宅子虽没有多大,可还是够住了,西苑的所有人既然都同意要独立,那便不能再依赖燕生。何况常安花月阁重新营业也有段时日了,青玦他们虽没打探到什么天大的消息,却也收集到一些可用信息,他这信息贩卖的事业也终于可以起步了,卖了消息得的钱就足够他养活西苑的这些大大小小了。 他也并非是打算白养这些人的,他那花月阁日后可是需要不少帮手,与其满世界地去找,倒不如就用这些个“自家人”,这样他既解决了燕生的问题,也解决了他自己的问题,西苑的人也有了着落,也算是一石三鸟之计了吧。 而后的四天,燕府西苑就是一番兵荒马乱的景象,闹出的动静算是惊动了整个常安城,不论百官还是商贾都默默关注着燕府,不知道燕生这又是闹哪样,秦九、林谦和燕寻三人更是闻讯赶来一探究竟,就连左宁也偷偷派了人来问,生怕会影响到他之前与燕秋尔定下的事情。 四日之后,燕府的西苑便空无一人,燕秋尔站在西苑大道的南端,遥望燕府的最北,心中酸涩。站在燕秋尔身后的燕浮生已经哭成了泪人,年幼的弟妹们心中惶恐不安,也跟着哭。 燕生站在燕秋尔的身边,摸了摸燕秋尔的脑袋,安慰道:“你若是不舍,这西苑我便替你留着,你何时回来,便何时能住。” 虽说是要离开,可燕生已经预想到了日后燕秋尔常住燕府的情形,不然就换他去燕秋尔那儿住,不管形势如何,他们两人都不会分开就是了。 闻言,燕秋尔偏头想了想,而后转头看着燕生笑道:“我若来,不是该住世安苑?” 燕生搭在燕秋尔头顶的手狠狠地捻了一下,道:“你想睡树上都行!” 燕秋尔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所以不管燕秋尔去哪儿都没有分别,他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燕秋尔微微一笑,道:“得了,你今儿不是要返回洛阳了吗?我们也不在这儿留着了,不然他们得哭个没完,顺路送你出城。” “送我出城只是顺便?”燕生挑眉,笑看燕秋尔。 燕秋尔撇撇嘴,掐着嗓子故作娇柔地说道:“哪里是顺便啊,那是我舍不得跟你分开,哪怕能在你身边多呆一会儿也好。” 没想到燕秋尔会这样打趣他,燕生微微一怔,而后俯身在燕秋尔的耳边轻声道:“不若你跟我一起走吧。”反正秋尔离了燕府之后也不会再插手燕府的家事,那他闲着没事儿还呆在常安做什么?与他一起去洛阳不行吗? 听到这个提议,燕秋尔仔细想了想,虽然很心动,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过几日我去找你好了,浮生他们才搬去新的地方,又要自力更生,我有些不放心。” “你是他们阿娘吗?”燕生不满地嘀咕一句,这话自然是被燕秋尔听见了。 燕秋尔眼角一跳,抬脚就在燕生的小腿上踹了一脚,然后利落地转身,安抚了燕浮生等人几句之后,便领着一群人离开了常安燕府。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燕老夫人却始终没有露面。 送走了燕生,燕秋尔又遇上了燕新堂,准确地说是燕新堂在距离城门不远处等着他。 “三哥,有事找我?”那日燕新堂离开之后,便住在了他自己私下买的宅子里,这几日燕秋尔过得忙乱,便也没顾得上燕新堂。 燕新堂看起来有些憔悴,却还是对燕秋尔笑笑,说道:“我听说西苑的人都从燕府搬出来了?那他们现在是住在哪里?日后何以为生?” 燕秋尔被燕新堂那副担忧的样子逗笑了,上前两步拍了拍燕新堂的肩膀,道:“三哥若是担心,便与我过去看看吧。他们如今住的地方,是我先前为自己买的,不算大,却也够用。” “五郎……秋尔打算照顾他们?”燕新堂没想到将这件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的人会是燕秋尔,“那你以后要怎么办?不去寻你的亲生父母吗?” 燕秋尔转头看着燕新堂,反问道:“那三哥要去寻吗?” 燕新堂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要去。” 闻言,燕秋尔微微蹙眉,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三哥的那位心上人要怎么办?这千里寻亲根本就是大海捞针的事情,三哥若是连个线索都没有就更是定不下归期了。” 听了燕秋尔的话,燕新堂摸摸鼻子,赧然道:“不满秋尔说,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来找秋尔的。” “哦?三哥说说看,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三哥尽管说。”燕秋尔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多谢秋尔。”燕新堂感激地看了燕秋尔一眼,而后继续说道,“我想……我想先替她赎身,可我也不能带着她四处奔波,若是去江南还好,可以带着她游山玩水,可若去的地方是西南或者西北……怎能让她跟着我吃这苦头?所以……所以我就想来看看秋尔这里是否能安置她。” 燕秋尔思索片刻,道:“既然是三哥在意的人,便让她与浮生他们一起住吧,也多个懂得人情世故的人帮衬着,而且我那住着的都是自家人,三哥便把那里当做一个归处吧。那三哥可有线索目标?要先去哪里?” 燕新堂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我记得梁管事那里似是有本册子,上面记着咱们是于何时何地被捡回,不若三哥去问问?” “我方才便去问过了,刚好是与你们错过。”燕新堂的笑容更添几分黯然,“那册子上确实是有你们当时被弃之地,可唯独我是肖管事从河里捞上来的,当真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河?那可真的是毫无头绪了。 燕秋尔皱眉苦思,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目光闪亮地看着燕新堂。 “怎么了?”燕新堂一直注意着燕秋尔的表情,希望借助燕秋尔的智慧,可燕新堂等到的却是燕秋尔诡异的目光。他想到了什么? 燕秋尔嘿嘿一笑,道:“我这里有一件事情要做,正是需要人大江南北地走着,这事儿若办成了,兴许也能助三哥一臂之力,只是不知三哥是否有兴趣帮我这个忙?” 燕秋尔微微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道:“我来找秋尔果然是没找错!凡秋尔所响之法,必定是绝妙之法,不管这忙是帮我还是帮你,这件事情,我做!” “好,那三哥随我来。” 在此之前,燕秋尔是绝不会将花月阁的事情告诉燕府里的任何人,可如今西苑的人全都搬出了燕府,失了燕生这个最大的依靠,无父无母的他们只有曾经以“兄弟姐妹”相称的彼此作为依靠,当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了。兴许离开燕家一举反倒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 领着燕新堂往花月阁走,燕秋尔一边走,一边重新制定花月阁的发展方案。 第90章 相逢在洛阳 三月初五,春光明媚,同样明媚的还有燕秋尔掩在面具之下的笑容。 那日燕生离开之后,燕秋尔便马不停蹄地忙了起来,先带燕新堂去了趟花月阁,将花月阁的事情与燕新堂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又顺路去为燕新堂的那位相好赎了身带回去介绍给燕浮生他们认识,而后差人给他在昌乐坊的宅子挂了牌匾,将那宅子命名为“西苑”。 而后几日,燕秋尔便每日都忙活着新西苑的事情,虽然照顾郎君、娘子们的仆婢都从燕府跟了过来,可护院却是没有,好在有燕新堂牵线搭桥,也很快就找到了可信之人。燕秋尔急忙与护院们商量好新西苑的防护和轮值,又亲自去燕思仁他们先前的几位老师那里拜访,谈妥了之后的授课价格等相关事宜,就连新西苑的日常所需菜果布匹都是燕秋尔亲自参与采购的。 前前后后不过四五日,就已花光了燕秋尔的一半家财,就算是燕秋尔也是心疼得不得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该花的钱总是要花出去的,左右也是能再赚回来的。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燕秋尔便将新西苑交予燕浮生、金豆和夏云三人打理,他自己则带着燕新堂与岚风去往洛阳。就为了去洛阳的事儿,青玦还跟燕秋尔哭了三回,就连燕秋尔走时青玦都还闹着别扭。 不过如今燕秋尔已身在洛阳,常安城里的那些事情他纵使想管也是鞭长莫及了,索性便连想都不去想了。 “三哥老盯着我做什么?”将视线从波光粼粼的洛河水面上收回,燕秋尔好笑地看着像是将他当做古董一样审视的燕新堂。 三人此时正坐在洛阳城南市里的一栋酒肆二楼,从窗户北望,便能看到洛河,只是看不清洛河上的人让燕秋尔感到些许不满。 对上燕秋尔满是笑意的双眼,燕新堂挠挠头,有些尴尬地笑道:“就是觉得我好似从来没有认识过秋尔一般,这短短几日可是颠覆了秋尔在我心中的模样。” 闻言,燕秋尔眉梢轻挑,好奇道:“哦?那我之前在三哥的心目中是什么样子?” “呃……”燕新堂的表情更尴尬了,“就……能言善辩爱撒娇?” 听完这回答燕秋尔却是迷茫了。这能言善辩他能理解,毕竟自他在燕府开始抛头露面开始就一直在说,事儿没做几件,话却说了不少,可那个爱撒娇是怎么回事儿? “那现在呢?”不纠结于这个已经被颠覆的假象,燕秋尔再一次好奇地提问。 “嗯……现在嘛。”燕新堂的视线在燕秋尔的脸上打了个圈,而后道:“秋尔若是认真起来,再有几个梁管事那样的帮手,怕是能与阿爹……能与燕家主一争高下。” “三哥过奖了。”燕秋尔谦虚地说着,心里却是对这个评价感到非常满意。 在外人看来,他已经能与燕生并肩了吗?不错。 燕秋尔紧接着问道:“咱们是何时要去与燕寻堂哥的人碰头来着?” 他要来洛阳之前先以禾公子的身份与秦九打了招呼,就说自己要陪着五郎君来一趟洛阳,想着顺便在洛阳发展一个花月阁,而秦九与林谦和燕寻商量之后,燕寻便给了他们一副画像,说洛阳的事情便由此人代表秦九,要他们来洛阳的时候与这人碰头。 燕秋尔是不认得那个接头人,可燕新堂却认得,那人是在东都府任职的人,只是职位不高。 这职位高不高都无关紧要,燕秋尔只是惊讶于秦九和林谦这两个纨绔竟在玩乐间连东都府里的人都收服了。那人如今虽是职位不高,可谁知道他过几年会不会平步青云呢?若有人费心安排一下,这东都府落入秦九之手岂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秦九那厮还成天说自己无能,这不是挺有能耐的吗? 燕新堂看了看天色回答道:“还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会有一艘小乌篷小船会停靠在洛河边的一个茶棚旁,按着燕寻堂哥的意思是要登上那艘小船。” “那我们现在便过去吧。”话音落,燕秋尔便与其他两人一起离开了这家酒肆。 三个男人的脚程极快,两刻钟之后便到了洛河边儿的茶棚。燕新堂与岚风在一张空桌边儿坐下,向开这茶棚的老翁要了壶茶,优哉游哉地等着燕寻所说的乌篷船。而燕秋尔则站在洛河河边,转头向洛河的东西两头看去。 “今日似有不少商船往来。”燕秋尔见河边渡口皆是忙碌的景象,便随口说了一句。 “自是如此。”燕新堂端着两杯茶走到燕秋尔身边,将其中一杯递与燕秋尔,继续说道,“这三年一度的商联会考验的可不单单是三大家族的财力,还有人脉人品。 今年轮到燕家操办,燕家主不仅要定下洛阳六成的邸舍供来者及其随从眷属居住,还要在商联会召开期间包揽所有邸舍的果蔬茶酒,每一样都要用最好的,最要命的是这洛阳城里还有一条洛河,待人都来了,必定是要游河怡情,这样一来便要打造几艘不同等级的游河画舫。 这一番布置下来,纵使财力雄厚如燕家也是承担不起,这个时候便要看人品人脉了,若平时多与人为善,此时便可以向其他商贾们求助,左右也是个可以炫耀的机会,只要交情过得去就会有商家免费提供所需之物。虽说一家给不了多少,可若是多几家愿意帮忙的,也是能省下不少钱呢。” “原来如此。”燕秋尔点头。怪不得燕生要提前那么久来洛阳打点,承别家人情的时候,他不亲自出马可说不过去。 “看这架势,是岭南道的酒商运酒来了吧。不过他们来的这么早没问题吗?”燕新堂望向洛河东侧忙碌的渡口,微微蹙眉。 “此话怎讲?”一听燕新堂的语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故而燕秋尔也蹙起了眉。 燕新堂解释道:“这果蔬酒茶皆是要入口入腹的东西,本应在最后送达,以免有心术不正之人在其中多做手脚。我先前与岭南骆家联络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这件事情了,可怎么他们还是来的这么早?” 燕新堂已经交代过,他们却还是来早了吗?燕秋尔的心中升起几分担忧。 “三哥,花月阁之事就劳烦三哥了,我们晚上在邸舍碰面再说。三哥记得带上面具。”说完,燕秋尔也不等燕新堂的回复,急忙踏上一艘小船,就让船家载着他往洛河的东渡口去。 燕新堂微微一愣,而后摇头失笑。平日里看燕秋尔言行觉得他是一个为了生存机关算尽的人,似是任何人都能被他利用一把,可若谁让他上心了,他便也会如这般在那人疑似危难之际便已挺身而出。 他就不该多这句嘴,那些事情燕家主又不是解决不了,可他这边儿的事情却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到稳妥的,这个时候他把自己的伙伴送到了燕家主身边,这不是蠢吗? 摇摇头,燕新堂返身回到岚风身边坐下,对岚风抱怨道:“秋尔还真放心将花月阁的事情交于我做,他就不怕我与人联合将你们卖了?” 岚风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道:“主君当日都能将刚到手的花月阁交予完全不懂经营的青玦哥哥,如今三郎君可比青玦哥哥能干多了,主君怎么会不放心?” “奇了怪了,是谁教的他轻信他人啊?”燕新堂搔搔头,觉得自己有时候是真的无法理解燕秋尔的想法。 “轻信?”岚风转头看了看河面上燕秋尔的背影,而后道,“不是轻信,只是成则成不成无损罢了。主君虽有意要做,却也并不执着。” 燕新堂有几分惊讶地看着岚风,他没想到一个花月阁出身的小倌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想想自己看上的那个女人,燕新堂也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呿!我看秋尔就是有钱没地儿花了,倒是跟着他瞎忙活的我们太认真了些。” 岚风一愣,而后轻笑出声:“也是,是我们太认真了些。” 另一边,逐渐靠近洛河对岸东渡口的燕秋尔已经能看清渡口的状况,并且在第一时间找到了燕生,燕生的身后跟着唐硕和袁旭,而正在与燕生交谈的人是背对着燕秋尔的,燕秋尔看不到对方的面貌,只知道对方是坐在轮椅上的。 燕秋尔转了转眼珠子,从钱袋里掏出钱给船家道:“老丈停在这里便可。”待老丈茫然不解地接下钱之后,燕秋尔便提气纵身,一跃飞身上了渡口。 “七里之外便已闻到酒香,寻香而来,到了近处更觉酒香醉人,能酿出此等香溢四方的美酒的怕是只有岭南道骆家吧?”燕秋尔稳稳地落在距离燕生不远的地方,双目微合似沉醉于酒香之中,只留给燕生几人一个清瘦的侧影和生硬的语气。 谈话被人打断,燕生以及燕生周围的人全都向燕秋尔的方向看过来。 注意到燕秋尔脸上的那张半面面具,唐硕立刻轻声在燕生耳边低语道:“是平康坊的禾公子。” 闻言,燕生微微点点头。 禾公子这人他知道,因为他是秋尔的朋友,只是此人为何会来洛阳?他不是为了与秋尔深交才留在常安的吗?难道……难道秋尔已经来了洛阳? 燕生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却没能找到燕秋尔的身影,于是收回视线,紧盯着面前的这位禾公子。 “敢问阁下是……?”然而坐着轮椅的那人却不认得燕秋尔,突然被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搭了话,这人礼貌地询问了一下对方的身份。 “是鄙人失礼了。”燕秋尔这才完全睁开双眼,转身向轮椅上的男人微微鞠躬,道,“敝姓禾,初入常安经商之人,听闻洛阳将有盛世,便提前来占个位置凑个热闹,不想竟能与骆家美酒相遇,鄙人不虚此行。另久仰燕家主大名,鄙人虽与令郎相交,却一直未登门拜会,请燕家主勿怪。” “无妨。”燕生依旧紧盯着禾公子,似是在用眼神询问燕秋尔的下落。 不过……这位禾公子的身形倒是跟秋尔有几分像,就是气质差得太远。 “原是燕家主的相识。”轮椅上的男人微微一笑,对燕秋尔点头道,“在下骆时,骆家家主。” 燕秋尔瞄了一眼被从船上卸下撞上马车的酒坛,疑惑道:“敢问骆家主为何将这么多酒送至洛阳?这数量似是超过洛阳寻常所需了吧?” 第91章 是耶非耶? 似是没想到燕秋尔一开口就问这个,骆时愣了愣,与燕生对视一眼之后,才又对燕秋尔温柔地笑了,轻声说道:“洛阳日常所需之货量确实没有这么多,这些是为商联会准备的。看禾公子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参加商联会?” 燕秋尔的面具完全遮盖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也让他精明的眼神变得不明朗。燕秋尔板着声说道:“正是。鄙人初涉商事,恰逢三年一度的商联会,实乃鄙人之幸。只是鄙人经验尚浅,若有无状之举,还请两位家主多多包涵。” “禾公子过谦了。”燕生沉声说着,越看这禾公子越觉得怪异。 这世上确实有些人喜欢带着面具故弄玄虚,可会刻意改变自己声音的人却少之又少,眼前的这位禾公子就是其中一个,这僵硬的声音让人很难不察觉到他的刻意。燕生瞬间在脑中做出各种猜想。 被燕生看得心里直打鼓,燕秋尔强自镇定道:“那鄙人便等着商联会之时一品骆家美酒。”说着,燕秋尔转头看向那些被雇工一箱一箱从船上搬下来的酒,摆出一副十分嘴馋的模样。 骆时的眼神一动,瞄一眼燕秋尔,再瞄一眼燕生,思忖一番后开口道:“时虽初到洛阳,远行之疲惫尚未散去,但能在此时此地与禾公子相识也算是一种机缘,不若时做东,邀燕家主与禾公子共饮一杯可好。” 这就请他和燕生喝酒了?是兴起之举抑或另有所图?邀请的主要目标是他还是燕生?有了燕新堂先前的那番话,燕秋尔实在无法不多想一层。 燕秋尔垂眼,片刻之后又看向骆时,感激道:“得骆家主邀请是鄙人之幸,鄙人清闲,便厚颜承情,但燕家主事务繁多,不知……”说着,燕秋尔转眼看向燕生。 骆时也跟着看向燕生,等着燕生的答复。 燕生微微蹙眉。他是很忙。其实以往操办商联会的时候他没觉得有多忙,只是今年略有不同,因为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完事情,这样便能腾出时间回常安去看看秋尔。秋尔说了要来洛阳寻他,也不知道来得了还是来不了。西苑里的人大半都还年幼,秋尔想必也很忙吧? 再看一眼禾公子,燕生还是觉得这禾公子的身上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于是思忖片刻,燕生便点了点头,道:“骆家美酒不常有,骆家主舍得,我又怎会拒绝?袁旭,剩下的交给你了。” “是。” 骆时也将工作交给了自己的属下,而后与燕生、燕秋尔一道往洛阳的东市走去,唐硕与骆时的一个随从紧随三人之后。 待三人上了马车之后,骆时才带着歉意对燕生与燕秋尔说道:“真是对不住两位,虽说南市要热闹许多,可时不良于行,要过河还是麻烦了些。是时邀请的两位,却要两位迁就时,时甚为愧疚。” “无妨。”燕生答着骆时的话,却一个劲儿地盯着禾公子看。 这禾公子站着的时候有一种清冷古板的气质,可坐下之后却又几分慵懒之意,这坐姿瞧着还是与秋尔有几分相似。难道与秋尔年龄相仿的人都是这般模样?亦或者是他最近太想念秋尔了? 燕生原本还觉得不过就是一段时间不能与燕秋尔见面而已,并无大碍,可自从前几天回常安见了燕秋尔又亲眼看着燕秋尔搬出燕府之后,他再回洛阳就有些忍不住了,若不是商联会事关重大,他定会将这边的事情都交与他人去做。 燕秋尔只戴了个面具坐在燕生面前自称“禾公子”,原本就是心中惴惴,如今又被燕生盯着猛瞧,燕秋尔几度以为燕生是发现了他的身份,可再仔细打量燕生的表情又觉得燕生并没有发现。可既然没有发现,干吗总盯着他瞧啊?他还对这禾公子起了兴趣还是怎么的? 燕秋尔微怒,冷声开口道:“五郎君让鄙人转告燕家主,再有几日,他便能来洛阳。” 燕生眼神一晃,在禾公子与燕秋尔之间游移的心神立刻定在了燕秋尔身上,急道:“秋尔说要来?” 闻言,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燕生怎的这般惊讶?他之前不就与燕生说过他要来了吗? “嗯,待西苑的事情忙完,五郎君便会前来,鄙人早几日先来,也是为了替五郎君提前安排好住处。” 燕生蹙眉。秋尔的住处还用别人安排?秋尔不与他住一起,反而要与这位禾公子一起住吗?这样想着,燕生看向禾公子的视线又多了几分冷意。 察觉到燕生眼神中的冷意,燕秋尔感到几分莫名其妙,也懒得花心思去猜测燕生为何不悦,而是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骆时,问道:“说起来距商联会还有几个月,骆家主怎的这么早就来了?” 燕秋尔问的问题也是燕生一直想问却没来得及问出口的。 燕家负责与援助商贾们商议细节的人是燕新堂,尽管燕生没有特地交代过,可燕生相信燕新堂不会忽略细节,比如茶酒该于何时送至洛阳,而答应帮忙的商贾既然都决定帮忙,也不会无视这一时间上的要求,可骆时还是来早了,而且是早了几个月,这让燕生难以理解,更让燕生无法理解的是,那个总是与骆家主形影不离的南郎君这次并未出现。虽说世事无常,可这微妙的不同还是让燕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于是一听燕秋尔问出口,燕生便也转头看向骆时,等着骆时的回答。 没想到方才还在与燕生讨论某位五郎君的禾公子会突然转而问他这样一个问题,骆时微微一怔,而后才温柔地笑着说道:“不瞒两位说,时在家中与家人发生了点儿小摩擦,因此时是赌气离家的。” 燕秋尔挑眉。这是要赌多大的气才能一气之下从天岚国南走到天岚国北?这是做好了气上几个月的准备?而且他运着好几船的酒,带了那么多属下,水路走了那么久,竟没被家里人追上以至于现在还在气?听着骆时的语气、看着骆时的表情,燕秋尔暗道这个理由会不会太扯了点儿。 然而燕秋尔对骆家的记忆也仅限于骆家主与一位南郎君形影不离的事情,骆家具体是何种情况,燕秋尔并不清楚,因而也不敢说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想不清楚,燕秋尔便偷偷偏头看向燕生,想从燕生的表情里揣摩出些什么来。 “既是赌气,还是早日化解得好。”燕生客套地安慰一句,而后问道,“南郎君这次怎的没与骆家主一道前来?” 骆时的眼神一闪,一丝莫名的情绪从骆时的眼中快速划过,而后被温柔的笑意覆盖,骆时似有几分无奈道:“时便是与他赌气。” 燕秋尔蹙眉,觉得骆时这话似是说得通,又似是说不通。 燕秋尔又试着刺探几句,得到的却依旧是似是而非的信息,待到了东市的一家酒肆,燕秋尔便与燕生和骆时两人一同下车,唐硕则帮着卸下他们从渡口带来的骆家美酒。 骆时被随从抱上轮椅之后,转头对燕生与燕秋尔笑道:“这里是骆家开在洛阳的一家酒肆,两位里边请。” 燕秋尔侧身一让,道:“骆家主先行。” 因着这位新朋友看着年龄似是比他要小,于是骆时也不再客气,被随从推着率先进入了酒肆。 燕秋尔瞄了一眼酒肆门槛边儿小小的一处坡道,似是专为骆时准备的,可骆时应该不常来洛阳,店里预备着这样一条坡道是表示对家主的尊敬? 燕秋尔又抬眼看了看骆时的背影,而后后燕生一步与唐硕并肩踏入酒肆,提步时在唐硕的耳边迅速说了一句“换酒”,而后也不管唐硕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只快走一步,变成与燕生并肩。 唐硕在听到那细不可闻的两个字时微微一愣,就这一愣,便让那个禾公子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因着猜到这位禾公子的意思,唐硕也无法当着骆时的面儿再开口问,只能憋着满腹疑惑,认真地思考着该如何将燕生等下要喝的酒不动声色的换掉。 待进入包厢之后,骆时便看着燕秋尔笑得一脸温柔,左右无话,便打听起燕秋尔的事情来:“禾公子方才说你初涉商事,不知禾公子做的是什么生意?” “鄙人不才,买卖的只是些言语罢了。” 燕秋尔这样的回答可是吊起了骆时的好奇心,而燕生只是瞄了燕秋尔一眼。 不过就是个开青楼的,说什么买卖言语?这说出口的话还能用来买卖? 骆时看着燕秋尔,好奇地问道:“言语?恕时孤陋寡闻,竟不知这言语还能用来买卖?” 燕秋尔故弄玄虚道:“自然不是所有的言语都能用来买卖,鄙人也只是从市井间打探些权贵秘闻侠客踪影,而后卖给需要它们的人罢了。” “禾公子卖的是消息?”骆时先是一愣,而后一惊,再看燕秋尔时眼神就有了不明显的改变。 “正是。”燕秋尔点头。 燕秋尔此次来洛阳是为了三件事:第一是要在洛阳开一间花月阁,第二是要陪陪燕生,第三便是要将禾公子和花月阁的名声打出去。 要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花月阁是贩卖消息的,他的花月阁才能有更多的客人。 第92章 身份被识破 “那……从禾公子这里可以买到什么样的信息?”骆时好奇地看着燕秋尔,似是对燕秋尔的这门生意十分感兴趣。 燕秋尔抬眼看了看骆时,沉声道:“骆家主想要什么信息?” 骆时微微一愣,而后又温柔地笑着,瞄一眼燕生之后便以玩笑似的口吻说道:“比如……燕家主的弱点是什么?” 闻言,燕生只扬了扬嘴角,不以为意。燕生认为曾经的他没有弱点,如今算是有个弱点,只不过那也不是能被外人发现到的弱点。这禾公子不过就是在常安城开了家青楼,能收集到点儿闲言碎语,还能打探到他们燕家内部都无人知晓的秘事吗? 燕秋尔面具下的眉梢轻挑,瞄了燕生一眼。燕生的弱点吗?他还真不知道燕生的弱点是什么,不过…… 嘴角微扬,燕秋尔依旧是用那种独有的僵硬的声音说道:“燕家主的弱点……是一个人。” 此话一出,燕生和骆时俱是一惊,只不过燕生的惊讶不浮于表面,让人察觉不出,在别人看来只当他没有反应,只不过与燕生近距离接触了这么久的燕秋尔还是能分辨出蛛丝马迹的,故而在注意到燕生脸上出现那种被说中心事的惊讶时,燕秋尔也微微一愣。 他还真的说对了?嗯……他好像也不算太弱吧? 然而不知情的骆时却是无法分辨燕秋尔此言真假,因为往左看是燕秋尔的笃定,往右看是燕生的淡定,一个像是对自己所说的话十分有信心,一个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让骆时完全看不出究竟是燕秋尔在胡扯还是燕生在故作淡定,最后只能笑着打趣道:“哦?此话当真?时只听人说过燕家主洁身自好,竟不知燕家主也寻到了红颜知己啊。” 燕生依旧不作声,对骆时所说不置可否。燕秋尔也不多言,垂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袖,对骆时的猜测置若罔闻。 两人的这番举动让骆时更加茫然,再仔细一想便觉得无论是燕生还是燕秋尔都不会再轻易给他信息了,因为燕生不会希望别人知道他的弱点,哪怕是对要好的合作伙伴,而燕秋尔既然把信息作为商品,自然是不会轻易将商品公之于众。 于是骆时微微一笑,对他身边的随从吩咐道:“去看看酒菜准备好了没有。”商人之间的交流,果然还是需要酒来助兴。 “是,主君。”那随从恭敬地一俯身,而后就起身向包厢的门口走去,结果刚一拉开门,就碰上了端着酒出现在门口的唐硕以及跟在唐硕身后的酒肆小二。那随从一愣,而后便侧身让开,好让唐硕与他身后的人进入包厢。 燕秋尔仔细注意了一下那随从的行为和表情,转了转眼。 燕家在天岚国商界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不仅是身为家主的燕生受人尊敬,就连燕生身边的管事们也是被众商贾当成重要人物一般敬重着的,别说让唐硕端盘子,若非燕生之命,别家就连茶水都不敢让唐硕来斟,很多时候都是别家的郎君反过来替燕家的管事们斟茶。而今日,骆家家主的这位随从却能如此泰然地看着唐硕端着酒水从面前走过,骆家主更是未加斥责,这情形可着实有些少见啊。 唐硕端着托盘稳步进门,托盘上放着一个酒壶和三只杯子。 三个人共饮一壶酒吗?燕秋尔的眉心微蹙,随即又微微舒展开来。 虽然不知道唐硕打算用什么方法帮燕生避开骆家这酒,但若直接将酒换掉的话是一定会被骆时发现的。骆家酿酒虽没有百年却也有个五六十年了,从小就浸淫酒中的骆时对酒的气味可是十分敏感的,稍有异样便会被发现,所以这酒是不能换。 但燕秋尔也不担心。唐硕也跟了燕生那么些年了,而且又亲自动手,怎么可能解决不了? 唐硕面无表情地走到三人身边,跪坐之后亲自拿起托盘上的三只杯子,依次放在骆时、燕生与燕秋尔的面前,而后又亲自斟了酒。 在这个过程里,燕秋尔一直在观察骆时和骆时那随从的神色,见两人俱是神情自若,似并未对眼前所见景象产生半分惶恐与惊讶。 燕秋尔将这两人的反应默默记在心里,想着回去与燕新堂讨论一下。 接下来便是一场商人之间的酒会,酒是好酒,这酒肆的小菜也是不错,只可惜多了那些笑里藏刀,再好的酒也品不出兴致来。好在骆时与燕生也都是想试探些什么,当发觉到浪费再多时间也试探不出更多信息时,这酒会也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别过了燕生与骆时,燕秋尔便悠然自得地走在洛阳的大街上一路南行,准备先一步回邸舍去消消酒意,好等着燕新堂回来讨论正事。 待燕秋尔缓步走出东市拐过一个街角,一道人影突然从天而降,燕秋尔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容,凌厉的拳风便扑面而来。 燕秋尔大惊,慌忙后退,退开之后一抬头,就看到了燕生那张熟悉的脸。 燕生怎么会想要偷袭禾公子? 然而不等燕秋尔开口询问,燕生的第二拳就已经到了燕秋尔的面前。 燕秋尔一咬牙,猛地下蹲,出腿一记横扫攻向燕生下盘。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燕秋尔便瞧见燕生轻巧地跃起,一个空翻就到了自己身后。燕秋尔的心中警铃大作,慌乱之下就地一滚就滚出了燕生的攻击范围。 深知自己的武艺与燕生不可同日而语,燕秋尔也不管燕生的下一招是什么,拔腿就跑。 臭小子!燕生轻笑一声,抬脚就追了上去,一把揪住燕秋尔的衣领就将人拖进了自己怀里,带着燕秋尔身体一转便将人压在了路边儿的坊墙上,在燕秋尔有所反应之前就抓住了燕秋尔的双手扣在其头顶。 燕秋尔的后背被撞得生疼,仰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燕生。燕生这是要做什么? 清楚地看到燕秋尔眼中的惊讶与呆愣,燕生好心情地轻笑一声,用闲着的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摘下了燕秋尔脸上的面具。 “戴着这碍事儿的东西做什么?嗯?禾公子?”燕生捏起燕秋尔的下巴,满眼笑意,“有趣?”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燕秋尔傻呆呆地仰头看着燕生。明明之前都没人察觉到,就连浮生都没能看穿这一张面具的伪装,燕生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燕生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挡住脸变了声音我就认不出了?你虽有极力克制言行,可你不该与我同桌而食,那么多的习惯,我怎会发现不了?” 习惯?不过就是一起喝酒吃饭而已,他已经尽量克制着做出些与“燕秋尔”不同的举动了,怎的还会被燕生发现?他究竟暴露了什么习惯? 燕秋尔终于从呆愣中回神,突然撇撇嘴,不满地对燕生说道:“真没意思,明明连浮生都没发现。” “我与浮生一样?”燕生瞪燕秋尔一眼,有几分自得地说道,“你这里里外外的,我哪儿不清楚?” 燕秋尔脸色一红,撇开头低骂一声不正经,心中暗自反驳燕生可还没对他的里里外外了解透彻。 燕生低笑两声,低头在燕秋尔的脸颊上轻啄一口,而后贴在燕秋尔的耳边问道:“西苑的人都安置好了?” 燕生的呼吸微乱,说话时喷出的气息灼热得让燕秋尔禁不住一抖,说话的声音也略有不稳,道:“有三哥帮忙,都安置好了。你放开我,离我远点儿。” 还让他离远点儿?燕生微微蹙眉,不仅没有退开,反而更向前一些,与燕秋尔身体相贴,低声道:“来了不先找我?可知我想你?” “喂!”身体相贴的压迫感和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亲昵的羞耻感让燕秋尔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燕生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更是让燕秋尔心跳加速,红着脸瞪着燕生道,“这是在外边,也不怕让人看见!快让开!” “怕什么?”燕生在燕秋尔的嘴唇上轻咬一口,“唐硕守着呢。” 燕秋尔无力地冲天翻了个白眼。唐硕好歹也是燕生的贴身护卫、得力助手之一,竟然还做起这把风的事情来了。 “让开啊。”燕秋尔抬脚踢了踢燕生的小腿。 “再让我抱会儿。”燕生自然也知道这些亲昵的事情该等到回了住处之后再做,燕生原本也只是想逗逗燕秋尔而已,可谁知这局面竟稍稍有些失控。 “可是……那个……”燕秋尔微微动了一下腿,便明显碰到了什么,“顶到了……” “知道就别乱动!”燕生咬牙切齿地说道,而后不开心地燕秋尔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哦……”燕秋尔咧咧嘴,老老实实地靠墙站好。 第93章 先斩而后奏 在街上磨蹭半晌,燕秋尔便跟着燕生去了他在洛阳的落脚之处,去到之后燕秋尔这才想起燕生在常安城里有多低调。 常安燕府虽有三苑,可无论高度还是占地面积都受到皇城以及朝中大员府邸限制,因此虽规整气派,却也仅此而已,在常安城的众多宅邸里并不显眼,不然依着燕家的财力和燕老夫人疼惜孙子的心情,怎么会让燕齐等人委屈在那么小的院子里? 洛阳燕府,即燕灵的家,位于南市西侧的思顺坊,兴许因为当家的燕小姑是女子,故而这座宅子建得也是清幽典雅,加之燕小姑为人低调,故而也没有出格之举。 可燕生在洛阳的落脚之处并非燕小姑的这处分家之宅,而是在南市东侧的仁风坊里重新开了一府,这一府大概占了大半个仁风坊,府门之上不挂牌匾,与常安燕府那简单而粗暴的结构相比,这里简直复杂得像是一座迷宫,有大气的四合院落,也有精致的小桥流水,处处雕梁画栋,无一处不是出自名匠之手,无一处不彰显着燕家的财力与燕生的霸气。 这里被商贾私下里偷偷称作“帝府”,除了江南道岑家与河北道吴家的府邸可以与之并驾齐驱,其余商贾府邸皆在“帝府”规制之下,这是一种饱含敬意之举,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他们都没有燕家有钱,而唯二可以在财力上与燕家比肩的,其家主品位又在燕生之下,故而这“帝府”也就成了商贾之间名副其实的“帝府”。 前世燕秋尔也曾来过这里,不过大多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而在前院活动,而今燕秋尔脱离了燕家,却第一次踏入了“帝府”的后院,而这里也是燕生二十岁时给他自己建造的休憩之所,与世安苑一样,是只有少数人才能涉足的地方。 这所谓的后院是燕生让工匠挖了地下水道引洛河之水建造的巨大的人工湖。湖中心建有一座大屋,名为“闲居”,大屋东侧一座桥,桥的另一头是一处水榭,取名“清流小榭”,大屋西侧则是一条自水底垒起的石板小路,路的另一头建有一座四层高阁,名为“观云阁”。而湖水之中是燕生命人栽种的莲花,里面还养着鱼。 燕生没能在常安燕府里展现的闲情逸致倒是全用在这里了。 黄昏时分,燕秋尔便是在水波环绕的闲居里睁开了眼睛,听着耳边水流轻响,燕秋尔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暗道这闲居与世安苑比起来差别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大。也由此可见初出茅庐的燕生十分自制,故而建了世安苑,不为享受,只为有个栖身之所,那个时候,他的全副精力都在燕家的生意上,而到了二十岁,燕生也终于学会得瑟了。 抻了个懒腰,燕秋尔便从那张尺寸惊人的柔软大床上翻滚下来,在床边各处找了找,却没找到为他准备的换穿的衣服。 燕秋尔挠挠头,想着燕生该会为他留个可以用的人在这里,于是就趿着鞋子走向门口,顺手扯下门口一个衣架上的黑色大氅披在身上,便推开了闲居的大门。 “啊!五郎君,您醒了。”果然,闲居的门口正坐着一个熟人。 燕秋尔一见人是肖娘,便展颜一笑,开口说话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肖娘,好久不见。” 肖娘一愣,然后整张脸倏地红透了。 “肖娘?怎么了?”见肖娘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燕秋尔担忧地上前两步。 “等等!”一注意到燕秋尔抬脚,肖娘立刻伸手阻止了燕秋尔的靠近,“五郎君请稍等,请让属下先适应一下。” 肖娘原本就知道燕秋尔这张脸生得好看,可才一段时日不见,肖娘就觉得燕秋尔给人的感觉变得不一样了,似乎是变得更加……会勾、引人了? 而肖娘这怪异的举动也把燕秋尔给搞糊涂了。适应?适应什么? “咳……”片刻之后,肖娘的脸色便恢复如常,正经八百地看着燕秋尔道,“请问五郎君要出门吗?” 莫名其妙地看了肖娘一眼,燕秋尔便将肖娘的失常抛诸脑后,点头道:“是有这个打算。” 肖娘看着燕秋尔眨眨眼,而后说道:“可是主君派去给您购置衣物的人还没有回来。” “还没回来?”燕秋尔挑眉,狐疑地问道,“他是何时派人出去的?” 肖娘看了看天色,而后答道:“有一个时辰了吧。” 这里只与南市隔了两条街,燕生是派了什么人去竟然一个时辰都没能回来?燕秋尔微微蹙眉,总觉得事有蹊跷。 “燕生在哪儿?” “主君在前边的堂屋里。”肖娘自然也是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有关五郎君的事情,哪怕再小主君都会上心,不然哪能天天安排他们这些管事给五郎君跑腿?然而今日这都过了一个时辰了,要给五郎君用的东西却还没送到,怎能不奇怪? 在堂屋?燕秋尔依旧拧着眉,继续问道:“有客来?” 肖娘摇摇头道:“不是客,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燕秋尔的眼角跳了跳,觉得他差不多猜出了燕生的想法。 “肖娘,送我过去。” “诶?”闻言,肖娘一愣,将燕秋尔上下打量一番之后说道,“五郎君要不要先……整理一下?要不属下去找主君问问您的衣物何时能到?”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不必去问了,我不过去,那衣物便到不了。让那船过来吧。” 肖娘实在是想不明白燕生与燕秋尔又打的什么哑谜,只能点点头,转身冲对岸值勤的船夫打了个手势,那船夫见状便划着那艘小船靠了过来。 “那船夫就整日站在船上等着?”燕秋尔走下台阶,走到大屋前的平台边缘,一边等着那小船过来一边好奇地向肖娘问道。 肖娘摇摇头道:“他们都住在离闲居最近的院子里,平日里都是主君进门时有人来传,不过主君进了闲居之后,他们便得在这儿守着了。今日五郎君在这儿,主君便让人在这儿等着了。” 燕秋尔点点头,刚巧那小船到了面前,燕秋尔便与肖娘一起上船,缓慢地向湖对岸荡去。下了船之后,燕秋尔便跟着肖娘在偌大的“帝府”里兜兜转转,走了好半天才到堂屋。 燕秋尔不知这堂屋里有谁,只是难得的,肖娘带着他来到堂屋门前时,竟停下了脚步,先让人进去通报。 燕秋尔拉了拉身上那件穿在他身上有些过大的大氅,面上没有分毫的窘迫。 进门通报的人很快就跑了出来,有几分惊讶地看了看燕秋尔,便退到一边,示意肖娘可以带着人进去了。 肖娘点点头,抬脚向前,可迈出一步之后又顿住了,转身提醒燕秋尔道:“五郎君进去之后先跟在我后头,切莫轻举妄动。” 心知肖娘是为了他好,燕秋尔笑着点点头。 燕秋尔这一笑,肖娘的面色又是一红,好在适应了一路,肖娘很快便正了脸色,以燕家管事的气势带着燕秋尔进门。 这堂屋里的坐席安排颇有几分朝堂的味道,燕生一人坐于主位,其下之人分开左右两队相对而坐,于是这中间便让开了一条路,肖娘便是带着燕秋尔沿这条路走到燕生面前,俯首道:“肖娘见过主君。” 燕秋尔看着燕生眉梢一挑,也跟着肖娘俯首行礼,垂头之后偷瞄左右两边,果然见两边的人大都死盯着他身上的那件黑色大氅猛瞧,那表情也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这番景象让燕秋尔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暗道这大氅必是燕生特地留下的。 闲居里没有其他衣裳可穿,他又不会只着中衣中裤出门,燕生是算准了他一定会抓这件衣服来穿。 “嗯。”燕生的声音中喜怒难辨,只是那表情可称不上是愉快。 燕生将燕秋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有几分不满地蹙眉。虽然秋尔的行动完全符合他的预想,可当真见着燕秋尔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出现,燕生的心里又生出几分不满。 失策了,秋尔的这副样子该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的,怎么能给别人看? 这样想着,燕生再开口时声音便又沉了几分:“秋尔,过来。” 呦!不高兴了?他这样做之前怎么没预想到他自己会不高兴?离了常安城没了燕老夫人在跟前儿,燕生这厮的胆子还真是大得不得了啊,这是生怕他的断袖之癖传不进燕老夫人的耳朵里? 虽是在心里对燕生冷嘲热讽了一番,燕秋尔却给足了燕生面子,应了一声是之后,便乖巧地走到了燕生身边。 如燕秋尔所想,燕生确实是想给燕秋尔一个身份,虽不好开口给下面的人介绍说“你们的当家主母是个男人”,可燕生总是有法子将他与燕秋尔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 此时燕秋尔披在身上的大氅虽不说是燕生身份的象征,可也有些渊源,天岚国里稍微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想必都听说过这件第一无二的大氅归燕家燕生所有,再加上肖娘的护送与燕秋尔这般初醒的样子,燕生觉得这一切都足以说明燕秋尔的身份。 虽未与燕秋尔商量过,但燕生知道燕秋尔猜得到,若不答应这个做法,燕秋尔便也不会顺了他的意。 待燕秋尔走到身边时,燕生执起燕秋尔的手,在其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而后柔声道:“衣服在唐硕那儿,去吧。” 燕秋尔抽回手,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瞪了燕生一眼,而后才转身跟着唐硕去到这堂屋后头的屏风之后,手脚麻利地换好了衣服。 衣服虽换好了,却是没有个东西束发。虽还未到束发之龄,可为了行走方便,燕秋尔的头发一直都是束着的,左右也没人管他。 燕秋尔疑惑地看向唐硕,就见唐硕挑了挑下巴,指向燕生的方向。燕秋尔蹙眉,暗道燕生做过头了。 燕秋尔隔着屏风瞪了燕生一眼,而后才转出屏风,暗道事后一定要找燕生算账。 第94章 他得是正妻 如同拐进屏风时的那般,燕秋尔从屏风后头拐出来的时候依旧受到了万众瞩目。燕秋尔只快速环视一周,便稳步行至燕生身边,端端正正地坐了下去。 难得见燕秋尔这么安静,燕生以为他是身体不适,再一看燕秋尔那单薄的衣衫,燕生微微蹙眉,冲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唐硕招了招手,沉声道:“衣服给我。” 唐硕的脚步一顿,立刻返身回到屏风之后,将燕秋尔刚脱下的黑色大氅又拿了出来,递给燕生。 燕生将那大氅一抖,两手一转便将那大氅又披在了燕秋尔的身上。 燕秋尔什么都没说,只斜睨了燕生一眼,便拽着大氅的衣领将衣服拉好。 难得燕秋尔这般乖巧,燕生心生怜爱,揉了揉燕秋尔的头发之后,便拍了拍自己的身前,对燕秋尔道:“坐过来。” 燕秋尔转头,挑着眉梢看着燕生。他可不记得燕生是这般招摇的人啊,他今天怎么回事儿? 面对燕秋尔的疑惑,燕生只是微笑。 “请主君将发冠与发簪交给秋尔,秋尔自己来就好,管事们还等着主君吩咐……诶?”燕秋尔的话还未说完,人就已经被燕生霸道地捞到了自己身前。燕秋尔深吸一口气暗自咬牙,再一次忍了燕生的任性。 燕生嘴角一扬,拿过之前就放在手边的锦盒,打开来取出一支白玉簪,一边给燕秋尔束发,一边对他面前的一众大小管事们说道:“方才说到何处?继续。” 继续?闻言,众人齐齐抽了抽嘴角。主君您那边儿恩爱有加气氛祥和,这让他们怎么开口说正事? 然而就有人正直坦然,凛然对燕生说道:“请主君自律,此为‘帝府’前堂,主君为燕家家主,该以身作则,不应将后院娣姒媵妾带到前堂议事之地。” 娣姒媵妾?燕秋尔仔细将这四个字琢磨一番,却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字是能说明他的身份的,若非要说,他也该算是正妻吧? 怕扯到头发,燕秋尔只微微偏头看向这位仗义执言的“忠臣”,这一看就发现竟然是他认识的人。其实这堂屋里八成的人燕秋尔都认识,好歹前世他也是受燕生重用常为燕家跑前跑后的,这其中的大部分人他都有接触过,而这位仗义执言的长者是燕生的老师,名为齐渊。 燕秋尔是不知燕生是如何与齐渊相识并得齐渊相助的,只是燕秋尔十分清楚燕生对齐渊的敬重。 果然,齐渊这一开口,燕生便好脾气地解释道:“先生,秋尔不是娣姒,更非媵妾,先生该明白生此举用意。” 齐渊斜了燕秋尔一眼,冷哼一声道:“知道,但不赞成。主君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此举定会引人诟病,有损燕家颜面。” 替燕秋尔束好发,燕生有些自得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情颇好地对齐渊说道:“燕家的颜面都是我撑起来的,我损它两份又如何?” “瞎说!”燕生话音刚落,齐渊还没来及斥责燕生,燕秋尔就先开了口,还扭头狠瞪了燕生一眼,而后对众管事们俯首道,“是秋尔扰了诸位的正事,请诸位海涵,秋尔这就离开。”说着,燕秋尔便起身,准备往外走。 燕生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无需再呆在这里,不然只会引起这些管事们更大的反感而已。 燕生又怎会轻易放燕秋尔走?燕生今日的主要目的确实是将燕秋尔介绍给这些虽不姓燕却深得他信任的燕家人,可如果只让这些人见到燕秋尔的人,却没见到他的能力,那他们过后得把燕秋尔说成什么样儿?燕生已经可以预料到那肯定不是什么有利于燕秋尔的言论。 于是燕生眼疾手快地抓住燕秋尔的袖子,道:“你坐下,有事与你说。” “什么事?”燕秋尔只得重新坐下,蹙眉看着燕生。 “方才刚好说到骆家的酒。” 一听说是与骆家有关的事情,燕秋尔便稳稳地坐下了,正了脸色道:“方才在洛河边儿上,三郎君也瞧见了骆家的船队。” 燕生与燕秋尔如此迅速地进入了公务模式,以至于其他管事们都没能反应过来燕秋尔口中的“三郎君”指的是谁,倒是袁旭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立刻开口道:“属下记得负责与援助商贾们联络的人便是三郎君吧?三郎君可有说些什么?” “三郎君说他先前与骆家联络的时候,就已经嘱咐过他们要晚些再来,以免有心怀不轨之人在酒水中做手脚,破坏了商联会。” 已经得了提醒,却还故意为之?燕生微微蹙眉,而后说道:“也就是说要么是骆家已经心怀不轨,要么就是骆家逢变。” “我认为是骆家逢变。”燕秋尔嘴角一扬,十分笃定地说道。 “为何?”不仅是燕生,终于跟上节奏的一众管事也都是一脸好奇地看着胸有成竹的燕秋尔。 燕秋尔转头看着燕生,笑着问道:“你可还记得先前与那骆时一起饮酒的情形?” “自是记得。”可有什么不对吗? 燕秋尔白了燕生一眼,而后道:“这座府宅被商贾私下里称作是‘帝府’,说明燕家在他们心中有如帝王一般,凭骆家的地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帝王左膀右臂的服侍吗?今日在那酒肆,骆时与他的那个随从是直接跟着我二人进入包厢的,将酒菜端进屋的人是唐管事,当时骆时与他的随从皆未表露出丝毫的惶恐,那随从还理所当然地侧身为唐管事让路,之后为骆时斟酒的也是唐管事。” 燕秋尔的话说得有头没尾的,可在座之人却都明白燕秋尔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齐渊重新审视了一下燕秋尔,沉声说道:“燕家虽被人奉为帝王,却从未摆出帝王之资,主君更是谦逊有礼,你所言之事并不能代表什么。” 燕秋尔并未急着反驳齐渊的话,而是转眼看向袁旭,问道:“那袁管事以为呢?” 齐渊是燕生的老师,如今年事已高,早就退居幕后,居于洛阳只在幕后为燕生出谋划策统筹全局,外人待燕家何种态度,齐渊可不如袁旭体悟深刻。 突然被点名提问,袁旭也没有太多的顾忌,不怕损了齐渊颜面,直接开口道:“五郎君所言确实可供参考,齐先生不常与人应酬,想必没什么感觉,只是我与人应酬时还从未替别人斟过酒,托主君的福,咱们虽没有尊贵的身份,却也受人礼待,敢接燕家管事所斟之酒而不露丝毫惶恐的怕也只有那两位老家主了。”哪怕只是虚词,那些人也会假装惶恐以自降身份来讨好燕家。 “原来如此。”齐渊一副受教了的表情,而后又看向燕秋尔道,“可这又如何能说明是骆家逢变而非是骆家心怀不轨?” 回答齐渊这话的人却是燕生。 “都是狐狸,若真心怀不轨,岂会表现得这般明显?”摆明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可非是商贾应为。 燕秋尔点头附和道:“今日那骆家主仆的行为举止分明是一种习惯而非刻意。” “那么这位……这位郎君的意思是,你与主君今日所遇到的骆家主并非是骆家主本人?”有人看着燕秋尔猜测道。 燕秋尔嘴一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从未见过骆家主,故而也不知寻常的骆家主是何种言行,因而无从判断。” 没想到说得正尽兴,燕秋尔却在这里兜住了,心思正七拐八拐地做着各种猜测的众人这下可给憋住了,纷纷转头看向燕生,等着他们的主君为他们解惑给他们个痛快的。 燕生沉吟片刻,偏头看着燕秋尔,满眼笑意道:“心中已有人选?” 燕秋尔耸耸肩,眼中也有笑意流转,道:“大概吧。” 四目相对,燕秋尔知道燕生又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见燕秋尔还是不肯开口先说出他的结论,燕生伸手揉了揉燕秋尔的头顶,而后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写字。 见状,燕秋尔也点了茶水,在桌角写下一字。 两人先后落笔,却是同时写完,探头看一眼对方写的字之后,两人便相视一笑。 然而上首的两个人是心有灵犀了,坐在下边的一众管事却是心痒难耐了,左等右等也没人给他们个准信,有按捺不住的顾不上主仆之礼,直接冲到桌前去看那两个快要干掉的字,这一看心里就是一惊。 淮?这整个天岚国里,名号里带着淮字的就只有一人,那便是远居南方的淮安王。可骆家怎么会与淮安王有关联?淮安王又为何伪装成骆家前来洛阳准备参加商联会? 商联会虽有朝廷监管,却从未有朝中人士参与,淮安王的意图又将说明什么? “主君?”终于得到答案的管事们却是因着这个淮字更加茫然了。 若当真是淮安王介入,他们该怎么办? 第95章 嚣张的“男宠” 燕生终究是没将朝堂之争与管事们细说,只交代众人要留个防心,而后做好了布防,便结束了今日的议事,拉着燕秋尔的手往闲居回。 燕秋尔跟在燕生的身边,不言不语,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身后跟了条尾巴,他实在是不好当着别人的面给燕生难看。 燕生见燕秋尔拘谨,这路终于是走不下去了,转身看着板着脸的齐渊,好笑道:“先生要不声不响地跟到何时?” 齐渊冷哼一声,怒道:“直至主君愿听老夫一言之时!” 燕生无奈,只得牵着燕秋尔转身,直视着齐渊道:“先生请说。” 齐渊却是瞄了燕秋尔一眼,而后又是一声冷哼。 燕秋尔撇撇嘴,识趣地说道:“既然齐先生有话与主君说,秋尔便不打扰了。”说着,燕秋尔便松开燕生的手,抬脚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不用说,燕生一见燕秋尔往门口走,立刻就将人拽了回来,沉声问道:“去哪儿?” “我与三哥一道来的,三哥还在邸舍等我。”燕秋尔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耐着性子回答燕生的问题。 燕生抿嘴盯着燕秋尔看了一会儿,突然对唐硕吩咐道:“唐硕,去将三郎君接来。” “唐管事留步!”燕秋尔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说话的同时抬脚就在燕生的小腿上狠狠踢了一脚。 “唔!”燕生不防,被踹了个实成,疼得蹙着眉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唐硕是习惯了,可燕秋尔这一踹可吓了齐渊一跳。燕家上下可没人敢随随便便踹他们主君一脚,而且还踹得理直气壮,踹完了还敢跟主君瞪眼。 这小家伙是谁?难道不只是个男宠吗?可他为何这般嚣张? 齐渊将之前的所有对话回忆一遍,突然发现这小家伙是管他们三郎君叫三哥的,难道也是燕府的郎君?是西苑的?有关常安燕府东西两苑的事情齐渊自然非常清楚,可西苑的郎君又为何会……齐渊带着满腹疑惑又将燕秋尔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 “你够了没?”燕秋尔瞪着眼睛气呼呼地看着燕生。 “我怎么了?”燕生不解地反问。 “燕生,我看你离了常安城之后胆子大了不少啊!”说着,燕秋尔又踢了燕生一脚,“你是嫌自己口碑太好所以想给自己脸上抹点儿黑?还是你觉得燕老夫人窝在你那常安燕府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嗯?你是觉得燕家的管事们太忠心了所以想给他们点儿离开的借口,还是觉得其他商贾把你的地位放得太高所以给人个摔打你的机会?你是嫌弃日子过得太平淡了所以想找点刺激吧你!” 燕秋尔越说越气,狠狠瞪着燕生也不解气,话音落时便又踢了燕生一脚。 “别踢,疼。”燕生敏捷地往后一退闪开这最后一脚,而后又向前蹭两步站回原位。 “不疼我踢你干嘛!”燕秋尔这第三脚终究还是踹了上去,疼得燕生忍不住咧嘴。 燕生抬头揉了揉,而后掷地有声地道:“第一,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给自己抹黑的亏心事。第二,母亲知道也无妨。第三,管事们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离开,我信他们。第四,他们已经把我捧上去了,再想摔下来哪有那么容易?第五,我不反驳。” “你!”燕秋尔瞪眼,习惯性地抬脚。 燕生抢先一步退到安全的地方,满眼笑意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看着燕生恨恨地磨牙,瞪着燕生道:“我要去找三哥,行还是不行?” “……行。”抿嘴与燕秋尔对视半晌,燕生败下阵来,一脸抑郁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却不管他的抑郁,转头看向齐渊,说道:“齐先生,你们太宠他了。”说完,燕秋尔也不管齐渊是什么反应,抬脚就风风火火地离开。 一直目送着燕秋尔离开直至看不见人影,燕生突然扬起嘴角一笑,问齐渊道:“先生以为如何?” 齐渊还望着燕秋尔离开的方向,半晌才收回视线,神色莫名地说道:“出乎意料。” 按照燕生如今的名望,除了皇族士族以外的人对燕生那都是毕恭毕敬的,更不用说燕家内部之人,那简直是将燕生奉为神明一般,虽谈不上言听计从,可绝无人敢冒犯燕生。 齐渊从燕生六岁起就是燕生的先生,直至今日已有二十多年,这期间不管燕生做了什么任性的事情,都从没有人如这般态度恶劣地责骂他,就连齐渊这个先生也是放任着燕生的任性,因为燕生的那种任性促成了燕家今日的地位,也将燕家上下训练得能力非凡。若非燕生这一次的举动确实会损害燕家声誉,齐渊也不会理会,只是齐渊没想到竟有人敢踢着燕生大声指责他的错处。 “敢这般待我的,他是第一个。先生,这边请。唐硕,你去跟上秋尔。” 似是就等着燕生的这一项吩咐一般,唐硕一得到命令,立刻跑走,连声应答都没给燕生。 而燕生的心思却还在燕秋尔的身上,一边领着齐渊向路边的一座亭子走去,一边回忆方才燕秋尔可爱的模样,完全没有发现唐硕的失常。 齐渊跟在燕生后头,看着燕生的背影说道:“主君若是需要一个人用那般粗鲁的方式进言,老夫可以勉为其难地学习一下那粗鲁的说话方式。” 燕生抽了抽嘴角,毕恭毕敬道:“先生,生并非欠骂,您无需特地去做这不习惯的事情。只是先生,生的身边净是些视生为燕家家主的人,他是第一个抛却身份只看着生的人。” 齐渊沉默了下来,将燕生的这番话仔细琢磨之后复又开口问道:“那小郎君可是你西苑里的郎君?” “正是。西苑五郎君,名秋尔。” “五郎君?”听到燕秋尔的排行,齐渊微微一怔,“可是那个你亲自从西域雪山上捡回来的婴孩?” 燕生又点了点头。 齐渊沉思。 “先生是最了解生的人,那些外人所不知道的生的理想,先生全部知晓,家父早逝,生一直将先生当做父亲一般。生知道这惊世骇俗的事情并非人人都能接受,但生希望得先生支持。”燕生看着齐渊,表情真诚。 闻言,齐渊却抬眼瞪了燕生一眼,冷哼一声道;“你是希望老夫帮你压着下边那些混小子吧?若连老夫都没有异议,他们就更不会反对了!” “这是顺便。”燕生厚颜点头。 齐渊白了燕生一眼。这小子的心眼多的,他那颗心都快变成马蜂窝了! 左思右想一阵,齐渊郑重道:“他可以留在你的身边,老夫也可以站在你这边替你周旋,但你得答应老夫娶妻生子。燕家,不能无后。” 燕生抿嘴,而后道:“燕家有后。大郎、二郎、四郎皆是姓燕,再不济燕寻膝下尚有两子。” “那能一样嘛!”齐渊气得狠瞪燕生一眼。 “如何不一样?”燕生反问,“大郎他们是姐姐与外人的孩子,身体里流着的血有一半是燕家的。我与外人所生下的孩子,不也只有一半的血是燕家的吗?母亲既让他们姓了燕,他们如何不是燕家后人?” “强词夺理!”话是这样说,可此时齐渊竟是想不出任何言辞来反驳燕生的这一歪理。 燕生镇定自若道:“生以为,能让先生无言反驳,便是生说的对了。” “对什么对!”齐渊气得脸皮直抽,“你难道就想跟个男人过一辈子不成?” “正是。”燕生毫不犹豫地回答,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我意已决。” “你是想气死老夫吧?!”齐渊吹胡子瞪眼地瞪着燕生。 “学生不孝。”燕生垂头,“秋尔会在这里住上几日,先生可亲自考他一考。” 齐渊又气又急,猛拍石桌道:“老夫考他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啊?!他是个男人!男人!只此一点,纵他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又有何用啊?!” 燕生垂头,不语,摆出一副“我意已决你随意”的模样。 一见到燕生这副模样,齐渊就知道他是无法改变燕生的决定了,自己平复了半晌,才叹一口气道:“五郎君说得对,我们真是太宠你了,你这任性和固执的毛病,都是我们给惯出来的!” 燕生抿嘴,暗道这毛病谁惯出来的谁负责。 “这件事情,老夫不会插手,你既有意让他坐……坐主母之位,这人心,他该自己来收服。若想要做成不该由他来做的事情,那他便要做得比寻常人更加出色。”这是齐渊最大的让步,也是齐渊最后的希望,希望燕秋尔做不到。 “多谢先生。”燕生起身,向齐渊弯腰一拜。 齐渊长叹一声,起身离去。 燕生将他视为父亲,他又何尝不是将燕生当做亲子?燕生为燕家所做的牺牲他都看在眼里,他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燕生能学会为自己打算,如今燕生终于有了他自己想要的,他又如何忍心拒绝燕生这唯一一次为了自己的任性?只希望那燕秋尔值得燕生这般固执。 第96章 用蝉花钓鱼 唐硕在燕秋尔踏出帝府大门之前就追了上去,让人驾了帝府的马车来,将燕秋尔送至邸舍。 坐在邸舍的房间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燕新堂和岚风归来,燕秋尔是越看越觉得今日的唐硕不太对劲。燕秋尔一直觉得唐硕是个没有情绪起伏或者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此时的唐硕有些过于躁动了。 思量一番,燕秋尔开口问道:“唐管事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听到燕秋尔的问话,唐硕立刻看向燕秋尔,略显慌张地张了张嘴之后,又懊恼地闭上了嘴,可却不是不能说的样子。 唐硕的这个反应倒是让燕秋尔更加好奇了,笑道:“难得见到唐管事这样慌张懊恼的样子,可是做错了什么?” 唐硕脸色一红,直接明了地肯定了燕秋尔的猜想,这倒是出乎了燕秋尔的意料。 “唐管事尽管说,若是我能帮忙解决的问题,我一定会帮助唐管事,不会告诉燕生的。” 唐硕的表情却变得更加微妙了,犹豫半晌,终于一咬牙,向着燕秋尔跪下,垂着头说道:“属下失职,请五郎君责罚。” 燕秋尔微微一愣,不明白唐硕请罪怎么请到他这里来了,但是看唐硕有几分沉重的表情,燕秋尔直觉不妙。 “唐管事请起。唐管事得先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才好思考对策。” 唐硕缓缓站起,愧疚地看了燕秋尔一眼,说道:“先前幸得五郎君提醒,属下及时在主君的杯中掺了药丸,可是……” 听了这话,燕秋尔立刻就明白了唐硕的意思,不由轻笑出声。他原本在提醒唐硕换酒的时候,就只是打算让他换掉燕生的酒,以免燕生中招,至于他自己是另有打算,没想到倒是让唐硕担心了。 燕秋尔笑着对唐硕说道:“若只是此事,唐管事大可不必如此。唐管事是燕家的管事,是燕生的管事,只需为燕生担忧便可。我如今已脱离燕家,我的事自有我的人来管。” “可是……”唐硕看着燕秋尔蹙眉,想解释清自己的想法,却不知从何说起。唐硕头一次尝到了口拙的憋屈,暗想若是梁成此时能在此处就好了。 “我知唐管事的担忧。”燕秋尔不以为意地冲唐硕微笑,“不过就算那酒里真的加了什么,也不会是要人命的东西,纵使淮安王此行是想掌控整个商界,也不敢随便杀人。商贾的地位虽是不高,可也不是谁都能经商的,淮安王不会那么蠢。朝廷之动荡不宜在商贾之间传开,不然人心惶惶反而坏事,可单我与燕生二人却也是如履薄冰。” 唐硕还是不理解燕秋尔的意图,疑惑道:“五郎君聪慧如斯,当有其他办法。若那酒里真的是烈性春药,五郎君岂不是……” 纵使事先已经想好,听着唐硕的话想到那种可能,燕秋尔的心里还是一咯噔,可那份惴惴还是被燕秋尔压在了心底,对唐硕笑道:“若说惑敌,一千个谎言也不如一个真实。我也不会坐以待毙,这事儿,兴许还需要唐管事帮忙。” 唐硕一抱拳,朗声道:“五郎君尽管吩咐。” “我……是不是回来得不太是时候?”燕新堂与岚风站在房间门口,不明所以地看着似是在讨论什么严肃话题的唐硕与燕秋尔。 “无妨,三哥回来得刚好。”燕秋尔立刻扬起笑脸,看着刚进门的燕新堂与岚风,“事情进行得可还顺利?” 闻言,燕新堂自得一笑,岚风也跟着笑道:“回主君,有三郎君与曹参军在,一切顺利。” 燕秋尔思索片刻,问道:“这次的店面可需要重新装潢?” 这个岚风不懂,便只能转头看着燕新堂。 燕新堂仔细想了想才认真地回答燕秋尔道:“我觉得不用。那家青楼的生意其实不错,只是东家急着转让,我们去了便直接盘了下来。不过秋尔若是想重新修整一番也未尝不可。” 燕秋尔摇了摇头,道:“虽说距商联会还有一段时日,但各家已经逐渐进入洛阳,这边的店就先不修整了,换上花月阁的牌匾,继续营业。劳烦三哥在洛阳多呆些时日,骆家有异,我需要个人盯紧骆家。” 听了这话,燕新堂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没问题,左右我也不急,骆家我会帮你盯住。不过骆家怎么了?” 燕秋尔看着燕新堂道:“我与燕生怀疑来到洛阳的这个骆时并非是骆时。” “那骆时呢?”燕新堂急切地问道,“可有见到骆家主身边的那个南郎君?” 燕秋尔摇摇头,叹一口气道:“就是没见到南郎君才会怀疑他。”若今日见到那位南郎君了,燕秋尔说不定就信了骆时所言。 燕新堂眉心紧蹙,担忧不已。他与骆时和南郎君的关系不错,实在是不希望这两人出个什么差错。 “骆家之事我会再与那骆时接触,刺探一番,但愿骆家平安。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三哥帮我做。”沉默片刻之后,燕秋尔再一次开口道。 “你说。” 燕新堂的不问缘由让燕秋尔心中一暖,笑道:“因着不希望燕生知晓此事,故而只能拜托三哥。” 不希望燕生知道?燕新堂觉得燕秋尔一旦有事隐瞒燕生,就绝不是什么好事。 “我要蜀地的蝉花。” “蝉花?”燕秋尔说得干脆,燕新堂却是有些犯难地蹙起了眉。 燕新堂也与药商打过交道,故而听说过这蝉花,燕家商队行走于大江南北,也曾有不少人千金求购,可此物着实难得,若不得机缘可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秋尔要蝉花做什么?”燕新堂好奇地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微微一笑,神神秘秘地回答道:“钓一条鱼。” 皇族士族大多瞧不起商人,可若是能全面掌控一国商业,也是能左右一国兴衰的,燕秋尔认为淮安王便是想到了这点,才从这最不容易引起皇室注意的地方下手。 商联会是全天岚国商贾的盛大聚会,是许多小商人与诸如燕家的大家接触的最好机会,全国上下没有一个商家愿意错过,这是淮安王一举拿下整个商界最好的机会。而骆家在此时有所异动,就不免被人怀疑了。 寻常人自是不会想这么多,巧就巧在燕生与燕秋尔之前便在常安城里与秦九等人有了接触,知晓朝廷异变,此时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两人心生戒备。不管是否确有其事,戒备着总是无碍。 而骆家的酒水若是有问题,那就只能是有人往那酒里添了什么东西,不是毒便是蛊。可无论是毒还是蛊,都是燕秋尔不曾涉猎的领域,他完全不懂。他不懂,便只能请懂的人来。而天岚国内最精通的毒蛊之人隐居西南,不巧,燕秋尔前世行商西南之际与此人打过交道。 那人是个性情乖戾的人,在江湖上声名颇盛,虽医术了得,却从不给人看诊,他的医术只为一人而学,这蝉花便是他苦寻半生之物。 燕秋尔记得前世他是在二十七八岁时遇到的那人,那个时候他还差一钱蝉花,刚巧是从燕秋尔的手上买走的,如今早了十几年,那人该也只有十七八岁,若燕秋尔没记错,这是他开始收集蝉花的时间。 若无此事,他断是想不起那人,可事关自己的小命,燕秋尔还是希望找最稳妥的人到身边来。 燕新堂和唐硕自然知道燕秋尔这钓鱼的意思是要寻人,至于是要寻什么人,燕新堂不清楚,唐硕却猜出了七分。 燕新堂仔细掂量一番,对燕秋尔说道:“行,既然秋尔要,我便找蜀地的熟人问问,秋尔要多少?” “十两。” 燕新堂的心肝一颤。十两啊……那蝉花要一钱都难买,秋尔竟一开口就要十两,先不说能否凑齐,那十两蝉花得花多少钱啊。不过秋尔帮了他那么多,如今只客气地提了这么一个要求,他定当竭尽全力。纵使知晓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他也依旧将秋尔当做是弟弟。 唐硕也默默地将这十两蝉花记下,准备背着燕生四处打探一番。 “劳烦三哥了。那蝉花若是有了消息,三哥也不必特地知会我,只管放出消息说洛阳有人得了蝉花,正欲出手,若有人来买,先不急着出手。”正值商联会之际,这洛阳城里突然出现卖什么的人都不足为奇。 “我明白,秋尔放心。”经商这么些年,这点儿小伎俩燕新堂可是十分擅长。 转念一想,燕新堂又不解地向燕秋尔问道:“可来到洛阳的若非骆时本人,会是谁?” 闻言,燕秋尔的眼色微沉。 是啊,会是谁呢?是淮安王本人?淮安王还打算掌控商界之后直奔常安逼宫吗?可若不是淮安王,又会是谁呢?除了与太子有仇的左家,能被淮安王利用的,还会有谁? 第97章 望好自为之 与燕新堂和岚风只聊了半个时辰,燕秋尔便与唐硕离开了邸舍。想着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与燕生约定好的时间,心中不安的燕秋尔便弃了马车,与唐硕二人步行往回走。 唐硕规规矩矩地跟在燕秋尔的身后,心中却是惴惴。他没想到禾公子竟就是他们的五郎君,若早知道……若早知道……若早知道,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药丸他只有一颗,也只会给主君。 而走在街上的燕秋尔被风这么一吹,心里的不安倒是化开了几分。心情转好之后,燕秋尔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唐硕的异样,心中微暖。 “唐管事,你若一直这样心神不宁,燕生定会盘问你的。” 唐硕抿嘴。梁成也总是说他虽然话少嘴紧,可什么事都在脸上表露无遗,外人兴许看不出,可相熟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喜怒忧愁。 见唐硕的脸色还是变不回平常,燕秋尔轻笑出声,安抚道:“唐管事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那蝉花定是能引来闻名西南的鬼医千无,若他来,便定能让他解开骆家酒中之毒,这件事我有十成的把握。” 听到鬼医千无的名号,唐硕稍微安心了些,虽然没有见过鬼医本人,可唐硕曾从肖何那里听说过这个人,说是在江湖中颇负盛名,医术也是了得,可惜的是那人虽为医却从不替人诊治,会在江湖上闯出名声来也是因为他到处去偷人家的医术灵药,又随随便便出手拿人试药,犯了众怒。五郎君若是有办法制住那人最好。 不过一瞬间的心安之后,唐硕又担忧了起来,看着燕秋尔问道:“蝉花并不好找,若找不到呢?” 燕秋尔笑而不语,转回头继续向前走。若找不到蝉花,便请不来鬼医千无,那他便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来应对此事了。 唐硕抿嘴,跟上燕秋尔的脚步,因着心中的担忧和愧疚,唐硕在护卫工作上丝毫不敢怠慢,生怕燕秋尔再因为他有了闪失。 回到帝府,燕秋尔连门都没进,就瞧见了站在门口堵人的齐渊。燕秋尔无奈一笑,举步上前,行至齐渊面前,躬身一拜。 “齐先生。” 这小家伙倒是谦和有礼,只可惜为何偏是男人身? “嗯。”齐渊将那些不满统统压下,板着脸看着燕秋尔,问道,“小郎君可是常安燕府西苑的五郎君?” 明明都已经从燕生那里听说了,为何非要再问一遍? 心中腹诽,燕秋尔的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正是晚辈。” 齐渊瞄了眼燕秋尔身后的唐硕,冷声道:“你可知唐管事的日常工作是什么?” 燕秋尔抬头,看着齐渊微笑道:“这话齐先生不该与我说。” 齐渊被噎住。这话确实是不该与燕秋尔说,唐硕是燕生的属下,从来只听命于燕生,而燕生若是想要做什么,甚少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尤其是先前那个情形之下,燕秋尔能说服燕生放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若再加要求,燕生怕是要将他锁在闲居里了。 暗自庆幸齐渊并非是蛮不讲理之人,燕秋尔继续说道:“齐先生会在这里等我,怕是没能说服燕生按照您所希望的那样决定吧?” 齐渊眉梢一挑,冷哼一声。这五郎君的脑子转得倒是快。 燕秋尔突然正色道:“齐先生,常安燕府的事情想必还没能传到洛阳,主君也不会主动开口与你们说,那么晚辈斗胆劳烦齐先生酌量着将这件事情传下去,就说常安燕府西苑里的郎君与娘子们已尽数离开常安燕府,自立门户。这个中缘由并不应该由我口中说出,齐先生若想知道,还是去问燕生好些。幸而西苑只有三哥燕新堂深入燕家生意,如今这部分也已经转交他人。 再告诉齐先生一件事情,那些离开燕府的西苑郎君与娘子们,如今都是我在养着,用的却没有一分是燕生的钱。我并非是如齐先生所想那般为燕生所养,哪怕是离了燕家,我也有办法维持生计并且养育我的兄弟姐妹。 齐先生对我不满,无非就是因为我是男儿,我知道,并且无能为力。齐先生不必与我多说,因为不管齐先生与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从齐先生的建议,或许听了齐先生的话是对燕生好,可我不想负了他的心意。我也不会在这里向齐先生许下任何承诺,前路未知,没有人知道我能与燕生走到哪里。”说完,燕秋尔垂眼,似是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几分感伤一般。 燕秋尔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算是齐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齐渊甚至心生愧疚,觉得他在这里堵着一个心若明镜的人着实不妥。 思量再三,齐渊突然叹一口气,道:“既然五郎君与主君都已经想得如此透彻,也知晓你二人日后会遇到何种阻碍,老夫说再多也是无益。望好自为之。” 齐渊摇摇头,返身走进了帝府。 燕秋尔拱手冲着齐渊的背影一拜,恭敬道:“多谢先生教导。” 看着齐渊离开之后,燕秋尔便与唐硕踏进了帝府。 尽管前世来过帝府很多次,燕秋尔也依旧分不清去后院的路是哪条,一路上被唐硕纠正多次,终于是到了闲居的湖畔。 湖边的小船上,燕生撑着竹蒿,笑眼看着燕秋尔走近,不满地抱怨道:“不是说好一个时辰回来?” 燕秋尔眨眨眼,仰头看了看天色。他回得晚了吗? 见状,唐硕上前一步,凑到燕秋尔耳边提醒道:“晚了一炷香。”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一炷香的时间也算晚吗?将视线从天空中收回再一次看向燕生,燕秋尔道:“我确实只在外边呆了一个时辰,只是又在你这前院绕了一炷香的时间。” 前院?燕生不解。他这前院还有什么可看的吗? 见燕生疑惑,燕秋尔笑道:“也真难为帝府的仆婢们了,这府宅本就够大,还建得弯弯绕绕得如迷宫一般,也不知他们是花了多长的时间才记住了路。” 燕生闻言一愣,而后忍俊不禁。原来不是在参观,而是迷路了啊。 燕秋尔也微微一笑,而后上前几步,踏上了那条小船,看着燕生手上的竹蒿戏谑道:“你会撑船?” 燕生斜了燕秋尔一眼,也不答话,只熟练地撑着小船往闲居去,以实际行动来解除了燕秋尔的疑虑。 燕秋尔笑眯眯地在船中坐下,撑着下巴欣赏着湖景,向燕生问道:“为何要将闲居建于湖中?要造这么大一个湖也挺不容易的吧?” 然而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后,燕秋尔却是半晌都没得到回答。 “燕生?”燕秋尔不明状况地探头想要看到燕生的脸。 燕生突然抬起一只脚踩住船边儿以保持平衡,偏头瞪燕秋尔一眼:“别乱动!” 燕秋尔赶忙坐正身子,却还是一脸好奇地看着燕生。燕生定是听见他的问题了,可为何不回答?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重新开始撑船,燕生敷衍地回答了燕秋尔的问题。 燕秋尔挑眉。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为何要花那么大的财力、人力和物力来造这座人工湖?而且这湖的面积还大到离谱,湖上三座建筑也只占了湖面的五分之一大小。兴师动众花了那么多钱,燕生竟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不过燕生不说,燕秋尔也不会多追问,大不了等见到肖娘或者梁成时记得问一句罢了。 “小心。”待船靠岸,燕生便拉着燕秋尔的手将燕秋尔带下了船,而后抬脚一踢,将那条小船给踢开了。 燕秋尔被燕生的这个举动惊得一愣,待回过神来转身去看时,那小船已经飘飘荡荡地去了湖水中间。 “你、你怎么把船踢走了?” “无妨。”难得能见到燕秋尔惊讶的表情,燕生愉快地微笑,而后便牵着燕秋尔踏进了闲居,“去与三郎说了什么?” 燕秋尔收回视线,看着燕生眉梢轻挑:“这是在盘问我?” 盘问?这个词让燕生眉心微蹙,扭头剜了燕秋尔一眼,道:“先前便与你说过,你要做什么,我不管,让我知道你安全。” 燕秋尔撇撇嘴,低声道:“我与三哥一起还能做什么不安全的事情吗?” 燕生拉着燕秋尔在一扇窗边坐下后说道:“你在盘算的事情,十件有九件都不安全。” 燕秋尔想反驳,可张开了嘴之后却发现自己似乎还真没做什么安全的事情,虽然在他这个知晓未来的人看来是安全的,可那些未来燕生并不知晓。 燕秋尔撇撇嘴,垂下了头。 燕生扬起嘴角无声微笑,开口问了另一件事:“你先前说,是三郎瞧见了骆家人与你说了不妥之处后,你才来找我的?” “嗯,是啊。”燕秋尔点点头,不知道燕生为什么要问这个。 “是特地来助我?”燕生眼中的笑意更甚,似是十分开心。 燕秋尔一愣,然后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去助你,不然我去做什么?” “那你与三郎说了什么?”燕生接着问道。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得,燕生还是想知道。 第98章 跳还是不跳 洛阳城南市,燕秋尔戴着黑色的半面面具,携岚风悠然闲逛,偶尔扎进哪家店铺里走上一圈,就要为一些精美之物花掉不少钱。 尽管知晓燕秋尔出身燕家,岚风还是被他这大少大脚的模样吓到了,所购之物中有些其奇奇怪怪的东西在岚风看来甚至是毫无价值的。忐忑不安地走在燕秋尔身后,岚风想劝却不敢劝。 “岚风啊,想说什么便说,你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叫别人看去了还当我是个恶主欺仆呢。”又买下一尊玉雕让人送到花月阁,燕秋尔好心情地调侃岚风道。 “岚风不敢,只是……”岚风扭头看了一眼他们方才逛过的店铺,一想起燕秋尔在那里面花掉的钱,岚风就心疼不已,道,“只是主君,咱们花月阁就……就是一家青楼,主君您买这些东西回去有何用处?” 这岚风与青玦一样,看着他花钱都要心疼几分。 燕秋尔笑道:“这东西买回去,自然是为了让花月阁不仅仅是一家青楼。既然你问了,我便一道说了。这些东西送到之后,摆在显眼但安全的地方,具体要如何放置你只管去问三哥。待时机成熟,自会有人来求,届时只换,不卖。” “换?”岚风不解,“要如何换?” 燕秋尔转眼瞟了岚风一眼,问道:“我买下你们的花月阁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消息……”岚风一愣,立刻明白了燕秋尔的意思,“谢主君提点,岚风知道该如何做了。” “嗯。”燕秋尔点点头。 以物易讯是燕秋尔尚在常安时与青玦一起试过的方法,就是将他先前不问好坏只看数字买下的东西放进花月阁,待有人求问时,便要求对方以具有价值的讯息来做交换。 初时燕秋尔以为那些精明的权势富贵之人不会为了死物做这种事情,事实证明只要不花钱,透露些他人隐私又有何妨?而燕秋尔将这些用死物换来的消息再转手卖给需要它的人时,所得到的利润细细一算竟是与当初他看到的数字不相上下。 如此一来,燕秋尔也不管那数字究竟何意,看到标数大似是有利的东西便买回去,有用就用,没用便搁着等着它变得有用。 可惜的是如今花月阁也只能收集到一些琐事,多说也只能用于官员弹劾,除了增添些收入,实在无趣。 “岚风,我将你带离青玦身边,带到这洛阳,是因为看中了你的机灵,在常安城的花月阁中,除了青玦,便唯有你能独当一面,虽有欠缺,好在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做得到左右逢源,暂时倒也足够。可若你一直这般看人脸色缩头缩尾的,我便将你送回常安去青玦身边辅佐便罢。为主与为仆总是有些差别的。” 岚风心中一动,恭敬道:“多谢主君提点。” 燕秋尔继续说道:“趁着如今我与三哥都在,有不知如何处理的事情,便张开嘴来问,待果断时日我与三哥都离开了洛阳,你便当真要独当一面了。 还有那曹参军,你不必忌讳他,平日里收集到的消息,若是与朝廷有关,便送他一份,若无关,也不必事事与他汇报。在洛阳城,你便是我,不要怕给我惹麻烦,你若折了我的面子,我才要与你算账。腰板挺直些,你不比别人低贱。” “是,主君,岚风定不负主君所托。”岚风两眼一热,垂着头跟在燕秋尔身后。 听着岚风低下去的声音,燕秋尔心中觉得好笑。花月阁的这些人,都太容易感动了,感动得太早,日后被他折腾的时候可不要抱怨。 说话间两人便走到了之前那家骆家酒肆,燕秋尔想了想,便转身走了进去。 酒肆的小二一听见有客人进门的脚步声,便摆出一张热情的笑脸转身迎客,瞧见那张过目难忘的半面面具之后脚下一顿,而后重整笑容,迎了上来。 “这位郎君里边请。” 一瞧这小二的表情,燕秋尔便知道对方是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也不应声,只沉默着进了门。 见状,岚风赶忙开口向小二问道:“可还有包厢空着的?” 店小二点头如捣蒜,连连应道:“有有有,这位郎君请随小的来。” 燕秋尔两手负于身后,故作沉稳地跟随店小二上楼。 进了包厢,点了酒菜,没等多久,燕秋尔便等到了骆时上门。 礼貌地窍门,待得到了准许,骆时便由随从推着进了门,看着燕秋尔笑得温柔:“听店里的人说禾公子来了,时便厚颜前来叨扰,希望没扰了禾公子的雅兴。” “骆家主客气了。”燕秋尔依旧话不多的样子,只伸手指向一边的座位,请骆时入座,“岚风,替骆家主斟酒。” “是。”侍奉人这活,没人比岚风更熟练了。 骆时立刻开口阻止道:“禾公子且慢!时听人说禾公子来了,便特地带了些好酒来,想请禾公子品鉴。” 燕秋尔抬手阻了岚风的动作,抬眼看着骆时随从手上的那坛酒,眼神微亮。 见到燕秋尔眼中的期待,骆时微微一笑,摆手让身后的随从斟酒,自己则笑着与燕秋尔攀谈:“时听闻禾公子是从西南来的?” 燕秋尔眼神一闪,暗笑。听闻?骆时这是从哪儿听闻的?洛阳城中除了燕家尚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来历,若想探他的底细,便只能派人去常安。可他昨日才见过骆时,到此时满打满算也不足十二个时辰,若非骆时派出之人轻功了得,便是骆家与燕家一样有特殊的传信方式,又或者是有人带了各种消息前来洛阳与骆时碰头。 燕秋尔的心中百转千回,脸上却是属于禾公子的面无表情,只看了骆时一眼,便又收回视线看着杯中酒水,道:“骆家主消息灵通,鄙人的家乡确在西南,只是这些年浪迹天涯,倒成了无根之人。” “哦?此话怎样?”燕秋尔所说与自己所查略有出入,骆时便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燕秋尔又怎会老老实实地回答骆时的问题,于是啜一口酒,道:“是鄙人的一些无聊私事罢了,不足为外人道。” 骆时一愣,立刻冲着燕秋尔抱歉地笑道:“是时唐突了。不过时也算是明白禾公子为何要贩卖消息了,云游四海之人,其见闻必是常人无法匹敌的。只是不知禾公子这生意是如何做的?开了店铺还是……” 燕秋尔抬眼看着骆时,那眼神中突然多了几分戒备。燕秋尔缓缓放下酒杯,冷声道:“恕鄙人无可奉告。” 骆时又是一愣。这也不能说?不过见燕秋尔的眼色冷了下去,骆时还是立刻赔笑道:“抱歉抱歉,是时太过好奇,倒是问了不该问的事情,时自罚三杯,禾公子莫怪。”说着,骆时倒是痛快地自罚了三杯。 而站在骆时身后的那位随从不知是从骆时的哪个举动里得到了指示,起身走向一边。 那人走开之后便是背对着燕秋尔的,高壮的身体完全遮挡住了燕秋尔的视线,使得燕秋尔无法看到他要做什么,只能看到他从腰间摸出了什么,悉悉索索一阵之后,便又走回原位坐好。 待这人坐下,燕秋尔才看清那人方才停留之处,有袅袅青烟从一方铜制的香炉里升起,而那香炉里原本该是什么都没有的。 燕秋尔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警惕,却不动声色地开口道:“鄙人曾听闻有人爱在饮茶时焚香,以静心冥想,只是不知饮酒时焚香是何说法?” 骆时的眼神一闪,笑道:“倒是没有什么说法,只是时的习惯,禾公子若是不喜,便让人灭了吧。” 灭还是不灭?燕秋尔有几分纠结。 就算是习惯,与客同坐之时也不该连问都不问就私自顺了自己的习惯,更不用说骆时这香是在他拒绝透露花月阁之事后才燃起的,这般刻意难道不是别有用心? 燕秋尔心知这定是个于他不利的圈套,不跳则能保自身安稳,可若跳下去,他兴许就能知道这位骆时加在酒水里的是何种效用的毒物了。 盯着那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燕秋尔只觉得左右为难,一时间竟做不出个决定。 岚风静静地坐在燕秋尔的身后,见骆时的随从燃了香,也是有几分不悦。哪有人这样不问别人意愿就擅自行动的?话说得倒是好听,可若主君当真开口要他灭了香,那不是损了脸面要闹僵气氛了吗? 岚风一边腹诽,一边偷偷向骆时递去不悦的眼神,然而某个瞬间岚风突然觉得骆时与他那随从的表情有些许变化,虽两人都在压抑,可善于察言观色的岚风却是能注意到两人眼中谨慎的自得和窃喜。 喜什么?岚风不解,便又偷偷看向燕秋尔,这一看可吓了岚风一跳。他何时见过燕秋尔这般迷离不清的眼神?这是怎么了? 第99章 不作就不死 岚风觉得燕秋尔的不对劲儿定是与一旁窃喜的骆家主仆有关系,可若说是香的问题,为何他却无事?可若不是香的问题,为何那香一燃起燕秋尔就不对劲儿了? 岚风想不通,便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看着燕秋尔连身体都开始摇晃,岚风一咬牙,跪着向前蹭了两步,装作没发现燕秋尔的异样,强自镇定地往燕秋尔已空的杯子里倒酒,然后突然“失手”掉了酒壶,打翻了酒杯,酒水洒出,涌向燕秋尔那边。 “主君恕罪!”岚风“吓得”大喊出声,掏出怀中的手帕,手忙脚乱地替燕秋尔擦拭被沾湿的衣角,顺势在燕秋尔的手背上掐了一下。 燕秋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即将做出抉择的那个瞬间,正纠结着,就突然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似有什么炸开了一般,紧接着手背一疼,燕秋尔便立刻看清了面前的混乱状况。 可岚风是何时来到身边为他倒酒的?这酒壶和酒杯又是如何翻倒的?燕秋尔对这个过程完全没有印象,心中一凛,便知道自己是在做出抉择之前便已经入了套。骆家这酒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 香还燃着,燕秋尔怕自己再不知不觉地失去意识,赶忙握拳,用指甲扎着掌心,抬手阻了慌忙收拾的岚风并示意自己无事,而后才抬眼看向骆时,稳住声音说道:“骆家主这香倒是罕见,鄙人云游四方,自认已闻过百余种香料之气,可骆家主的这一种却是陌生,鄙人想了半晌竟没能想出一种与其气味相符,不知此物骆家主是从何得来?鄙人是否有幸能去寻得些许?” 在岚风打翻酒水的那一瞬间,骆时便知道事情不妙。他没想到那个看似羸弱的随从如此机灵聪慧,不仅看出了禾公子的不妥,竟还能用不伤和气的方法唤醒了禾公子,倒是他轻举妄动了。虽然失败了,但这一次倒也让他看出了一些效果,算是有所得了。 于是骆时看着燕秋尔微微一笑,戏谑道:“今日时未能从禾公子口中问到有趣的事情,时也卖个关子,这香的来源,时也不告诉禾公子。” “可惜了。”燕秋尔颇为遗憾地摇摇头。 骆时又等了会儿,却见燕秋尔的眼神一直是清明的,心知对方起了防心,今日他是不会有机会了。同时骆时也更改了对这位名不经传的小商贾的评价,暗道日后在这禾公子的面前要加倍小心。可今日终究是多说无益,于是骆时跟燕秋尔闲聊了一会儿,便借故离开。 没与骆时一道离开的燕秋尔一动不动地坐在包厢里,屏气凝神丝毫不敢放松,只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脚步与轮子声渐行渐远,待确定骆时已走远之后,燕秋尔的身子突然一软,“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酒里不知加的什么,有那香做引便能让人神志不清,得岚风提醒之后,燕秋尔虽以疼痛保持清醒,可与药性相抗却并非易事。 岚风被这一声吓得浑身一抖,赶忙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去灭了那香炉里的香,而后匆忙跑回燕秋尔身边。 “主君,您没事吧?” “没事。”燕秋尔摘了面具撇到一边,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只觉得头疼欲裂,“岚风,将那香炉的香灰收起来,分成两份,一份给我,另一份你带回花月阁,给三哥,看三哥能否找人分辨出此为何物,若不能,便留着等鬼医来。没燃尽的香粉也一并给我。” 不知道骆时是太自信还是忘记了,竟没将那香炉里的东西收拾干净,倒是给他留下了线索。而那没燃尽的香灰刚好能让他用来确定燕生的状况。 虽然唐硕已经给燕生吃过什么珍贵的解毒药丸,可燕秋尔还是无法安心,总有一些毒是现有药物无法解除其药性的,而今总算有个方法能测一测燕生的安危了。 “是。”担忧地看了燕秋尔一眼,见燕秋尔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似只是疲惫而已,岚风便赶忙依燕秋尔所言,将那些香灰和未燃尽的香粉收了起来。 休息了一会儿,燕秋尔才喘匀了气,没精力再做其他,便带着那一份香灰与香粉回了帝府。 帝府里,燕生依旧不得清闲,燕秋尔回府时他正在堂屋里与一众管事议事,唐硕不知是在里边呆着闷了还是怎的,竟跑到堂屋外边来了,一见燕秋尔回来,便立刻一脸关切地盯着燕秋尔看,那模样当真是一点儿秘密都藏不住。 燕秋尔笑着走到唐硕身前,探头往堂屋里瞧了一眼,见燕生是背对着他们,便从腰间摸出一包香灰,动作迅速地塞进唐硕手里,低声道:“今日又碰上骆时,弄到了这个,唐管事托人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唐硕一惊,赶忙将那包香粉藏好,然而这是他第一次背着燕生做坏事,难免手忙脚乱,担心被燕生发现而越慌越忙的笨拙样子逗得燕秋尔轻笑出声。 燕秋尔再探头往堂屋里看一眼,见燕生分毫未动,便又低声对唐硕说道:“今日我还弄到些东西,等会回闲居试试燕生是否无碍,唐管事等我暗示,只需观察燕生的神色反应即可。” 燕秋尔说得飞快,唐硕听过之后愣了愣,再将燕秋尔的话回想一遍才理解燕秋尔所说的意思,赶忙点了点头。 燕秋尔摇头失笑,道:“唐管事,你别紧张啊,你这般做贼似的模样,怎能不引起燕生注意?” 闻言,唐硕抿嘴。他也想做得滴水不漏些,可他就是做不来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他有什么办法? “秋尔,别在外边教坏唐硕,无事可做便进来。” 有脚步声靠近时,燕生便已经分辨出来人是燕秋尔,正等着燕秋尔进门,却左右都等不着人,偏头向后瞄一眼,却见燕秋尔正与唐硕有说有笑。秋尔这小子,当真是与谁都能说笑两句! 听到燕生的声音,燕秋尔撇撇嘴,冲着堂屋里边扬声道:“我有事做。” “……进来。”这小子不跟他对着干就浑身难受吗?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抬脚进了堂屋,几步就走到燕生身边,不顾一众管事各异的神色,一屁股坐在了燕生身边,问道:“叫我进来做什么?” “西南传回的消息。”燕生也不去理会燕秋尔的态度,直接将先前放在手边的一张纸条抓起来丢给了燕秋尔。 西南?骆家的消息?这次的消息怎么回得这么快? 燕秋尔也不避讳,拿起纸条细细读了起来,读过之后不由嗤笑出声,道:“他们倒也是厉害,竟能与南海诸岛联手扣押骆家家主与南郎君,不过为何还要去偷骆家窖藏的酒?这一偷不就败露了吗?” 骆家原本并非酒商,是与燕家同为行商,只不过燕家走陆路,而骆家走海陆。骆家由海盗起家,之后做了海运便是南海一带的海运霸主,可不知自哪一代家主起与酿酒世家南家有了交情,之后两家合为一家,这才兼顾起酿酒生意,以至于那之后骆家在陆上的酒商名号便越来越响。 可有些人是不是忘记了骆家海上霸主的身份?联手南海诸岛扣押骆家家主也就罢了,毕竟这事儿到了最后可以完全栽赃到南海诸岛身上,可他们为何要去偷骆家的酒?这酒一动,骆家人岂会猜不出个中缘由?既猜得出缘由,骆家又怎会默不作声地咽下这口气?常年与海盗打交道的人,骨子里的血性可烈得很!看来这一次不用燕家出手,单骆家的报复就够那些人喝一壶的了! “骆家的酒,是用南家祖传秘方酿造,别家模仿不来,旁的酒就连半分相似都没有。”燕生耐心地为燕秋尔解惑。 纵然如此,这酒也是几个月之后才用得上的,就算找了别的酒来凑数也不会立刻被发现,可他们偷了骆家的酒却是立刻就被骆家发现了。 “因小失大?”燕秋尔偏头看着燕生。 燕生笑着点点头:“算是。” 真蠢。燕秋尔撇撇嘴,复又问道:“骆家家主与南郎君可离开南海诸岛了?” 然而燕生却摇了摇头,道:“尚且没有。” 没有?燕秋尔一愣,旋即便想明白了。那二人是打算先回敬了南海诸岛,再回来收拾这些不知深浅的人。 燕秋尔轻笑一声,问燕生道:“那洛阳城里的这位‘骆家主’要怎么办?” 燕生不答,看着燕秋尔笑道:“秋尔以为该如何处置?” 燕秋尔想了想,然后答道:“酒都扣住别动,人也找人盯住,然后便留着给骆家家主与南郎君吧,自己的仇自己亲手报了才爽快。” “依你。”燕生揉了揉燕秋尔的头顶,便转头跟一众管事一起商量着该如何监控住“骆时”与骆家的酒。 燕秋尔又翻了个白眼。什么叫“依你”?燕生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吧?做什么说得好像送了他一个人情似的。 燕生与管事们议事之时,燕秋尔便安静地坐在一旁,仔细盘算着等下回到闲居该如何行事才能不引起燕生怀疑。 第100章 燕生很生气 燕生与管事们议事结束之后,便带着燕秋尔返回闲居。 燕生虽然建了闲居供自己休憩,可原本是不常进闲居的,往日住在帝府时,不管与管事们议事会花费多久,那之后的时间燕生也是闲不住的,要么就去巡视洛阳城里的燕家商铺,要么就拉着肖娘理账,若当真无事可做,就与袁旭、徐磊等人坐在一处,或饮酒,或对弈,闲聊中若是突然有了什么新的商业构想,便立刻停下娱乐,转而进入工作模式,为燕家开疆扩土。这般似无休无止的状态让燕家上下颇为心忧,然而劝也劝不动,众人便只能尽可能多地完成工作,想借此减轻燕生的负担,结果却发现燕生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但昨日燕秋尔进入帝府之后,燕生得了空就总往闲居里钻,也不知是怕燕秋尔累着还是想要多一些独处的机会,总之对于燕家的管事们来说,无论原因为何,他们的主君总算是知道休息了,这也算是燕秋尔的一件功劳。当然这点儿功劳还是无法抵消他们对燕秋尔的不满。 与燕生一道回到闲居的燕秋尔却并不在意燕家上下对他是何种看法,反正尚且没有人来找他麻烦,他何必提前自寻烦恼?此刻最让燕秋尔苦恼的还是该如何不动声色地点燃那一小撮香粉。 侧躺在榻上,燕秋尔每隔一会儿便将手上的书翻过一页,实际上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偶尔瞄一眼书案后专心致志的燕生,仔细回想着平日这个时候他都是怎么做的。 没等燕秋尔拟定好计划,燕生就放下了手上的书卷,转头好笑地看着燕秋尔道:“你是要看我还是看书,选一个。” 秋尔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隔一会儿就看他一眼,待他注意到秋尔的视线以为秋尔有什么要与他说的时候,对方却又收回了视线低头看书,等他确定秋尔没话要说准备专心看些什么的时候,这小子却又看了过来。这般躁动不安可是有几分异常了。 心知自己的不安举动引起了燕生的注意,燕秋尔心中警觉,抬头看向燕生,故作疑惑地问道:“嗯?什么?” 还跟他装傻?燕生心中暗笑,起身走到燕秋尔身边,转身在榻边坐下,问道:“有话问我?” “没有啊。”燕秋尔也起身,看着燕生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总看我?”燕生眉心微蹙。 燕秋尔眨眨眼,道:“想看就看,你怕看不成?” 燕生摇头失笑,伸出手指在燕秋尔的脑门上戳了一下,道:“想看就好好看,捧着本书装什么相?” 燕秋尔撇嘴,一本正经道:“你这张脸,偶尔看看还挺赏心悦目的,可看久了生厌,我得看看书调节一下。” 燕生无奈。明知从秋尔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他还嘴欠地跑过来问,又被嫌弃了不是? 燕生狠狠揉了揉燕秋尔的脑袋,复又问道:“在闲居还住得惯?” 燕秋尔顺着燕生手上的力道一头栽进燕生怀里,挪了挪身子躺好,懒洋洋地反问道:“我若说住不惯,你还要换个地方给我住吗?” “换。”燕生毫不犹豫地答道,“你相中哪儿就住哪儿。” 燕秋尔愕然,盯着燕生看了看,开口丢出两个字来:“败家。” “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燕生挑眉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咧嘴一笑,点头道:“此话有理。” 停顿了片刻,燕秋尔又开口道,“不过说真的,你这闲居倒是清幽典雅,就是蚊虫多了些,就说你当初为何要将劳民伤财地挖这座湖啊?美则美矣,不宜居住啊。” 燕生的眼神一闪,仍旧是避开了有关湖的问题,对燕秋尔说道:“闲居里备了驱蚊虫的香。” 香?香可真是个好东西! 燕秋尔在燕生的后腰上轻轻踢了一脚,白了燕生一眼,道:“有香你不早说!搁哪儿了?”说着,燕秋尔便一骨碌下了榻,趿拉着鞋直奔这大屋一边的一个小橱柜。 燕生这屋里的一些零碎物品都是放在那小橱柜里的。 “就在那里。”燕生看着燕秋尔风风火火地向那小橱柜冲过去,忍俊不禁,“左上角的那个抽屉。” 燕秋尔依言拉开那四四方方的小抽屉,便在里边看到了一小捆香,可怎么是线香?燕秋尔蹙着眉有些不满地看着那一捆细细长长的线香,手上却不敢怠慢,麻利地取出一根,脚下一转便走到放在另一处的香炉旁。 燕秋尔看着那香炉里薄薄的一层香灰,再看看自己手上细长的线香,蹙眉。 燕生见燕秋尔站在香炉前不懂了,便扬声问道:“会弄吗?” “当然会了!”心虚得燕秋尔急忙高声回答道,话出口之后便觉得这语音语调有些过了,偷偷转头瞄一眼燕生,见燕生依旧是眉眼带笑,似并没有起疑心,燕秋尔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香该怎么办呢? 燕秋尔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办法来,索性将香炉里的那些香灰堆起来,挖个坑将他的香粉偷偷埋进去,而后将那线香折断一小截插在香灰堆上,剩下的一长截线香便插在它该在的位置上,而后同时将两边点燃。 怕燕生从燃香产生的两股青烟中看出端倪,燕秋尔还特地将香炉转了转,小心起见,又拉了一旁的东西过来挡住一半,退开两步见看不出异样,这才放心地回到燕生身边。 那一小截线香要燃尽还需要些时间,他可以再跟燕生扯一会儿。 “点个香点这么久,笨手笨脚的。”燕生拉着燕秋尔歪坐在自己身边,好心情地调侃燕秋尔。 燕秋尔撇撇嘴,回嘴道:“谁教养出来的像谁呗。” 燕生轻笑一声,点头道:“嗯,你这心性倒是与梁成有几分像,一肚子坏水。” “那我是不是给管梁管事叫一声‘阿爹’?……哎呦!” 燕秋尔话音刚落,就被燕生在腰侧掐了一把,痛呼出声。 燕生掐过之后还是不满地斜了燕秋尔一眼。还管梁成叫“阿爹”?秋尔怎么不去管肖娘叫“阿娘”啊?秋尔的阿爹就只能有他一个人!就算秋尔的教养之事都是梁成在打理,秋尔也是他亲自捡回来的!怎能变成别人家孩子?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燕秋尔坐直了身子,偏头看着燕生柔柔一笑,道:“我有些饿了,想去小厨房那边看看有什么,你要吃点儿什么?” 闻言,燕生微微蹙眉:“你若饿了,让仆婢去做点儿什么,你总往厨房跑什么?”秋尔也真是不避讳,明明是个郎君,却隔三差五地往后厨跑,做出来的东西比那些庖人都要精致,真不知该如何说他是好了。 燕秋尔撇撇嘴,一脸嫌弃地对燕生说道:“你这府里的庖人做得不合我口味,吃着不舒心,我还不如自己去呢。”说完,燕秋尔便快步离开闲居,纵身用轻功掠过湖面,落在对岸之后一溜烟儿地跑去了厨房,期间自然是没忘了对唐硕使眼色。 一直守在门外的唐硕就等着这一刻了,一得到燕秋尔的示意,便浑身一凛,赶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闲居里的燕生,虽不敢直勾勾地盯着看,却是竖起耳朵格外注意着闲居里的动静。 同一时间,燕生也竖着耳朵注意着外边的动静,待听得燕秋尔跑远之后,便扬声对门外的唐硕道:“唐硕,你进来。” 做了亏心事的唐硕下意识地一抖,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但预感归预感,唐硕还是转身踏进了闲居,对燕生恭敬一拜,道:“主君有何吩咐?” 燕生仔细打量了一下有些拘谨的唐硕,冷声道:“你与秋尔谋算什么呢?” 庖人做的东西不合秋尔口味?那怎么可能!他就念着秋尔有朝一日会到洛阳,故而这帝府庖人们的调味手艺全都是依着秋尔的口味重新调、教过的,哪里会有什么不合口味之说?也就是秋尔才来两日,几乎没在帝府里用过饭,不然怎会被他抓住破绽? 不过秋尔若有事想要瞒他,便就是扯谎也不会与他实说,突然想起先前秋尔在堂屋前与唐硕有说有笑,这不寻常的互动让燕生觉得他似乎能从唐硕嘴里问出点儿什么来。别人都说唐硕的口风紧,可他要撬开唐硕的嘴,可比去撬秋尔的嘴容易得多。 唐硕的心里咯噔一声,转了转眼珠子,强自镇定道:“属下不知主君何意。” 燕生睨了唐硕一眼,冷笑一声道:“若要装傻,也学着秋尔那般,做得像样一些。” 唐硕抿嘴。不会做戏还成了他的错了? 唐硕终究是不会说谎,与燕生僵持半晌,还是松了口:“五郎君不让与主君说。” 燕生瞪了唐硕一眼。这话还用说?若非秋尔拦着,唐硕有那个胆子瞒上不报? “你何时认他为主了?” 唐硕一惊,赶忙跪下,道:“属下不敢。” “说。” 唐硕抿嘴,犹豫半晌,还是顶不住燕生的威严,将他与燕秋尔瞒着燕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待唐硕说完,燕生却是一直都没有反应。唐硕心忧,便抬起头偷偷看向燕生,却是头一次从燕生的脸上看到了茫然的神色。 过了半晌,燕生才缓缓站起,走到那个香炉旁,垂眼看着那被人刻意堆起来的一小堆香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秋尔已经中毒,我却无碍?” 唐硕有几分不确定地说道:“若主君此刻未觉有恙,便该是无碍。” 思量片刻,燕生沉声吩咐道:“秋尔让你做的事情,你继续做。传信给梁成,让他暗地里联络全国药材商,我要他们手上所有的蝉花,出高价也无妨。蝉花到手,便由你交给秋尔。秋尔既不想我知道,那我便不知道罢。再派人去西南寻那鬼医,就算蝉花没凑足十两,也先把消息放给他,让他早日启程来洛阳。 秋尔的身边尚没有武艺高强之人,只那小倌与三郎怕是顾不周全,你挑两个人暗地里跟着秋尔,万事以秋尔的安全为先。另外与骆家知会一声,他若是来得晚了,洛阳城里的这个冒牌货我可就留不住了!” 唐硕一愣,赶忙一一应下。 先前主君才与五郎君说好要将这冒牌货交予骆家主亲自处置,如今又撂下这话……主君是要亲自料理那厮了? 第101章 燕生的还击 三月初十,忙活了五天之后,假骆时带来的酒终于全数入库,这让燕秋尔十分不满。 明明就是个冒名顶替来找茬的,却还浪费了他们这么多的人力和时间,若不是还有事情没弄清楚,燕秋尔定要把那些掺了东西的酒都倒进洛河里去,然后将那个假骆时一并踹下去。 看着地窖沉重的大门缓缓闭合又上了锁之后,燕生微微低头,看着笑容温和似人畜无害的骆时道:“辛苦骆家主,今日燕某做东,不知骆家主可否赏光?” 就是因为这个假骆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这几日秋尔对这假骆时都是能避则避,有骆时在的地方,秋尔定不会跟随,以至于在如此忙碌的日子里,他与秋尔相处的时间又少了几分。更不用说他尚且不知这酒里的毒会让秋尔承受何种痛苦,纵使这几日秋尔没有任何痛苦的表现,也不代表这份痛苦是不存在的或者不会有的。这笔账,他们可不能不算! 燕生的为人冷淡是在天岚国里出了名的,又因着地位颇高,寻常的酒会根本就请不到他,更不要肖想他会主动邀请别人,故而燕生这个意料之外的邀请一出口,骆时先是一愣,仰头诧异地看着燕生,见燕生当真有请他一聚的意思,骆时心念急转,可却无从猜测燕生的心思。 不敢随便拒绝燕家家主的邀请,骆时展颜一笑,故作惊喜地答道:“时何其有幸,竟能得燕家主相邀,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拒绝?” “请。”燕生也不多言,转身就在前边引路。 骆时微微抬手,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名随从就推动轮椅,跟上燕生的脚步。 心知燕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若想知道什么,便只能主动开口,于是随着燕生走出一段之后,骆时便寻了个机会开口道:“时记得往届的商联会都是在山清水秀风景独特之地召开,今年怎的就只是在洛阳?” 往届的商联会大多选在有景可赏之地,而那样的地方多半距离常安城较远,山高皇帝远的,他们也可肆意畅谈,可谁都没有想到今年三大商家竟将商联会的召开地点选在了洛阳城,近守都城,可是别有用意? 燕生转头看了骆时一眼,言简意赅道:“近。” 近?离哪儿近?燕生答得爽快,骆时却是听得迷糊,思忖一番,仍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能继续问道:“燕家主的意思是说这里距离常安城近?” “是。” 骆时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道:“可是朝廷要插手干预商联会了?” 燕生又睨了骆时一眼,不冷不热道:“骆家主多虑了。” 选在离常安城近的地方,是因为那两个老头都上了岁数,从各自的本家去到常安就已是不易,若再要在短期内离开常安跋山涉水,怕是身体吃不消,可这商联会的召开地点又不能选在常安,真去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这会也不用开了,于是衡量几番,他们这才将最终的地点定在了洛阳。 而听了燕生的回答,骆时的心中突然升起了几分恼意。燕生句句都回答得简洁且模糊,这是在敷衍他?就算他燕生当真如传言那般冷淡寡言,也不该是这般简略地为他人解惑吧? 可燕生确实是冤枉的。寡言并非是能够为无礼行径开脱的借口,燕生也将寡言与无礼分得很清楚,故而对于他人提问,燕生向来都是认真作答,哪怕此时对骆时心存不满,骆时的问题他也都是认真回答了。难道一个字的回答不是回答吗?字多字少又有何妨?他难道没有清楚地为其答疑解惑吗? 燕生领着骆时去了燕家在洛阳城南市的一家酒肆,进门便直奔自己的专用包厢,紧随其后的唐硕停下脚步,当着骆时的面儿迅速与酒肆掌柜交代了所需酒菜,而后便两步追上衍生与骆时,一道往包厢去。 进入包厢,各就各位之后,骆时才压下心中的恼意,笑着开口道:“时瞧着这酒肆的牌匾一角刻着燕字,莫非这里是燕家开的酒肆?” “正是。”燕生的回答依旧简洁。 酒菜未上,唐硕便先备了茶,依次奉上。 之前没听燕秋尔说时,燕生还不觉得骆时主仆静候唐硕奉茶这一举动有何不妥,然而燕秋尔说过之后,燕生再仔细观察骆时主仆的神情,便看出几分不妥。 燕生曾与许多人这样相对而坐,身边有仆婢伺候,可与其他人相较起来,此刻坐在他面前的这对主仆的神色过于平和,不紧张,不慌张,也不惶恐,不戒备,不防备,更不心忧,而燕生模糊地记得前次与骆家家主对坐之时,对方可是有几分拘谨的,倒是跟随在骆家主身边的那位南郎君更自在些。 骆时不知自己正被人观察着,犹自笑道:“燕家主这是有做酒商的打算?” “没有。”燕生果断否定道,“商队偶尔会从各地作坊里购回酒水,寻不到买家,便只能自己转卖。” 开一家酒肆原来是这样容易的事情吗?骆时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而后才恢复自然。 酒菜上桌,骆时自然是先举杯轻呷一口,品味一番后道:“燕家主偏爱北方烈酒?” “还好。”燕生冷淡地答道。 对于酒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偏好,与人小酌时也不会轻饮烈酒,只是今日他却需要这烈酒的酒气和辛辣来掩盖其他的味道。 见骆时只是小酌一口便放下了酒杯,燕生心有不满,便执起酒杯,向骆时一敬,道:“今次得骆家相助,燕某感激不尽,先干为敬。”说罢,便豪爽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骆时见状,也笑着举杯,饮尽之后笑道:“燕家主客气了,得燕家主青睐是时之幸,倒是时沾了燕家主的光,待到商联会结束之后,骆家不知要接到多少生意呢,时也敬燕家主一杯,谢燕家主提携之恩。” “客气了。”燕生随着骆时再饮一杯,心中暗笑。 唐硕看着那一杯接着一杯地进入骆时腹中的酒水,心疼不已。 为了替五郎君报仇,主君也真是舍得,给假骆时灌下的毒可是肖娘的藏品,难得的慢性毒药,专用来折磨人的,纵使肖娘爱好此道藏品丰富,这种毒也是只有一瓶,就这么没了。 燕生在这边酒肆里不亦乐乎地给骆时灌酒以牙还牙,那边的燕秋尔却在洛阳花月阁里百无聊赖地看账本。别的事情可以交给燕新堂与岚风去做,可这账本还是要他亲自来看,只有亲自看过,燕秋尔才能知道这家店的盈亏状况,之后才能拟定发展计划。 原本以为自己兜里的钱还挺多,哪怕花月阁入不敷出,只要有贩卖消息所得即可,可如今搬出了燕府,一下子多了那么些人要养,这日子还是要过得精打细算些,这两家花月阁自然还是要盈利得好。 燕新堂坐在燕秋尔的身边,陪着燕秋尔看账本。 “三哥无需在这里陪我,今日我在,三哥可以出去打探些消息。”见燕新堂无聊到开始清点茶杯里的茶叶有几片,燕秋尔摇头失笑。 燕秋尔将茶杯推开,朗声笑道:“要打探谁家弃过婴孩丢过私生子这类的事情,还是在这青楼里方便,去了外边兴许没人与你说,可在这里,两杯酒下肚,便什么都能说了。” 燕秋尔放下一本账本,换上另一本,问燕新堂道:“那三哥可打探出些什么?” 燕新堂冷笑一声,道:“凡是富贵人家,这样的丑闻简直不胜枚举。” 燕秋尔蹙眉。这话说得也是,豪门大宅之中最不缺少的便是这样的黑心事儿。可若是如此,燕新堂要如何才能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单是走遍大江南北地四处打探询问也不是办法啊。这可如何是好? 见燕秋尔蹙眉,燕新堂笑了笑,道:“秋尔不必心忧,总会有办法的,就算最后找不到也无妨,至少我努力找过,便也就此生无憾了。” 看着燕新堂有些悲伤的笑容,燕秋尔越发想要为他做些什么了。 “咚咚”两声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岚风的声音。 “主君,岚风备了茶点。” 听到这话,燕秋尔立刻丢开手上的账本,愉快地扬声对门外的岚风道:“进来吧。” 得到允许,岚风才推开了房门,带着洛阳花月阁原本的鸨母进了门,行至燕秋尔的书案前,先整理好书案,而后将那鸨母食盒中的茶点依次取出。 燕秋尔只瞄了一眼那些茶点,便转头与燕新堂说道:“三哥也不必如此,西苑兄弟姐妹们的事情,我会让花月阁留意着,如有必要,闹些大动静引人注意也未尝不可,总之你们想找的,我都会帮你们找到。” “秋尔也别只顾着我们,虽然你先前你说你不在意,可我总觉得这亲生父母还是要找。”燕秋尔语重心长地劝道。 燕新堂的话说完之后,房间里便只有岚风摆弄碗盘的声音,隔了好久都没听到燕秋尔的回答。燕新堂疑惑地看向燕秋尔,却见燕秋尔头微垂,看不清脸色。 燕新堂以为燕秋尔是在思考,便说道:“不过人各有志,我只是给秋尔一个建议,莫要等到日后留有遗憾。” 燕新堂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等到回复。这可不像燕秋尔的性格。 “秋尔?”燕新堂疑惑地轻唤一声。 岚风也觉得燕秋尔这么长时间都没回复燕新堂的话是有些不对劲儿,也疑惑地看向燕秋尔,也是瞧见燕秋尔微微垂着头,一动不动的样子。 岚风的心里一咯噔,赶忙伏下身子转头去看燕秋尔的表情,这一看便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在燕秋尔的肩膀上狠拍了一下,大声喝道:“主君!” 燕秋尔的身体一颤,猛然抬头,同时用衣袖掩住口鼻,蹙眉怒喝道:“怎么回事?” 第102章 南市的香囊 燕秋尔这一怒不仅吓得岚风与那鸨母一并跪了下去,还吓得燕新堂浑身一抖。 头一次见到燕秋尔怒冲冲的样子,更是难得见到燕秋尔谨慎到浑身绷紧的程度,燕新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的视线在燕秋尔三人之间转了个来回,而后向燕秋尔问道:“秋尔,可是有何不妥?” 燕秋尔的视线在岚风与那面生的老鸨之间来来回回,沉声回答燕新堂的问题道:“无大碍,三哥无须担心。” 无大碍?若当真无大碍,岚风怎会一脸的慌张与担忧?燕新堂蹙眉,冷声对燕秋尔说道:“秋尔是把三哥当外人?” “没有。”燕秋尔有几分无奈地说道,“真不是什么大事,先前不是有拜托三哥收集些蝉花嘛,那就是为了请鬼医来解我身上的毒。” “你身上?”燕新堂腾地站了起来,大惊失色地看着燕秋尔,“你先前可没与我说这鬼医是替你自己请的!” “三哥莫急,当真不是大事。三哥先坐。”燕秋尔转头冲燕新堂微微一笑,而后又沉下脸看向岚风与那鸨母二人。 那日与假骆时见面时,他的毒是由香诱发,他一直以为那香便是唯一的引子,难不成他太小看那个假骆时了?可若是还有第二种诱发方式,会是什么?燕秋尔觉得这引子一定是岚风与那鸨母进门时带进来的,可究竟是什么?这二人进屋之后也只是将茶点摆在了桌上,并未有其他举动,难不成是茶点? 燕新堂见燕秋尔的表情凝重,便坐了下来,安静地不去打扰燕秋尔的思考。 燕秋尔沉思片刻,沉声向岚风问道:“岚风,可闻见与前次相同的味道?” 岚风一听,赶忙抽着鼻子使劲儿闻着这房间里的味道,仔细分辨着味道。可那日岚风起先是没有留意那香气,之后是慌张得无心留意,故而就算此时再努力,也一无所获。 见岚风的脸上多了几分急躁,燕秋尔便知道岚风是分辨不出那种气味了。不过他也无法责怪岚风就是了,就连他自己都记不得那香的味道,又怎能蛮横地要求岚风记住? 燕秋尔的视线又在那些茶点上打了个转,而后对岚风和那鸨母道:“你们两个先去门口等着,将门关好。” “是,主君。”岚风也是第一次见到燕秋尔这般严肃的神情,故而得了吩咐之后丝毫不敢怠慢,赶忙领着那鸨母到门口去了。 房门被关上之后,燕秋尔才放下了衣袖,对燕新堂说道:“三哥,若是等下我不动也不说话了,你便打我一下。” “好。”燕新堂很想立刻询问燕秋尔所中之毒的详细情况,可心知此时不是最好的时机,燕新堂便忍下了心中的担忧与焦躁,毫不犹豫地配合着燕秋尔查找某种原因。 燕秋尔转头,充满感激地对燕新堂一笑,而后探身,仔细嗅着桌上茶点的气味。 燕新堂两手攥拳,紧张地注意着燕秋尔脸上每一分细微的变化。 过了一会儿,燕秋尔直起身,与燕新堂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燕新堂眉心微蹙。既然问题不是出在茶点上,那便是出在那二人身上? 思索片刻,燕新堂代替燕秋尔扬声冲着门外喊道:“岚风,你进来。” 燕新堂的话音刚落,岚风便推门而入,惴惴不安地走到燕秋尔面前,生怕这问题是出在他身上。主君的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知晓那毒的详细情况,可他却如此不小心,竟让主君在他们自家地盘上出了事。才与主君保证会好好表现不让主君失望,转身这就出了事情,他还有何颜面呆在主君身边? 燕秋尔起身,从桌案后走出,绕着岚风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吸着鼻子闻味道,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燕秋尔再与燕新堂交换一个眼神,燕新堂立刻起身,走到门口,亲自拉开了房门。 门口,那个鸨母还在,只是一脸的局促不安,似是看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那忐忑的神情并不似作假,让燕新堂心中的疑惑更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鸨母走近燕秋尔,燕新堂反手关上房门,就守在门口。 燕秋尔什么都没说,只绕着那鸨母走了起来,然而连半圈都没走上,燕秋尔就突然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你是什么人?!”岚风大惊,第一时间将那鸨母扯住,一转身就按在了墙上,丝毫不顾及自己男人的身份以及对方女人的身份,半分犹豫都没有。 “哎呦!”那鸨母的脑袋“咚”地一声砸在了墙上,疼得哎呦直叫,“哎呦!这是怎么了?管事,贱婢什么都没做啊!什么都没做!哎呦……” 燕新堂倒是慢了岚风一步,于是脚下一转,冲到燕秋尔身边,拉住燕秋尔的手腕使劲儿一扯:“秋尔!” 燕秋尔的眼神一晃,立刻恢复清明,茫然地眨了眨眼,待完全清醒之后,就阴鹜地看向那个鸨母。 “是谁指使你来害我?”燕秋尔一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拿起食盒里的一根筷子,稳步走向那鸨母。 “主君明察!贱婢、贱婢什么都没做啊?天啊!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呜呜……”鸨母看不见在她身后向她不断逼近的燕秋尔脸上是何种表情,但她还是能从岚风的手劲儿上判断出大事不妙。 燕秋尔没有说话,只走到鸨母身后,猛地将那根筷子插进了鸨母额头边儿的墙壁里,同时俯身在那鸨母的耳边柔声说道:“我是个商人,可这不代表我不会杀人。说!是谁让你来害我?” 那鸨母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筷子,咽了口口水,一开口与燕秋尔说话,眼泪就刷的流了下来:“贱、贱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贱婢如何敢害主君……贱婢什么都不知道啊……请主君明察……呜呜……” “你不知道?”燕秋尔的声音依旧很轻,只是不再轻柔,反而带着一股子狠劲儿,“那你给我说说你身上的香是从哪儿来的?!” 他与这鸨母靠得近,即使用袖子捂了口鼻也是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出来的味道,此时已经有些头晕,只是有了戒备之心,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香?香……香……啊!”似是猛然想起什么,那鸨母赶忙在身上一阵摸索,而后摸出一个香囊,举到燕秋尔面前,“这、这是贱婢今儿早上买的,请、请主君过目。” 过目?哪儿还用得上过目,那香囊才刚被送到燕秋尔面前,燕秋尔的眼前就是一暗,惊觉意识涣散,燕秋尔猛地后退两步。 “秋尔!”见燕秋尔后退的脚步踉跄,燕新堂赶忙冲上前去扶住燕秋尔,“秋尔,没事儿吧?” 燕秋尔甩甩头,却没能驱散那股眩晕感,索性一转头将脸埋进了燕新堂怀里。 这玩意究竟是个什么原理?只是味道而已,效果竟如此明显,待事情解决之后,他也要去弄点儿来研究一下,以后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那香囊你是从何得来?!”将站不稳的燕秋尔抱住,燕新堂怒声向那鸨母问道。就算不知道详情,燕新堂也知道那香囊是有问题的。 “是、是贱婢今儿早上买的!在南市北门的一个小摊位上,贱婢瞧着这香囊造型别致,又卖得便宜,闻着还挺香的,便买了回来。贱婢真的不知道此物于主君不利,不然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贱婢也不该谋害主君啊!主君,贱婢真的是冤枉的!”谁知道这香囊里边还有这害人的名堂啊!平白无故的,她怎么会跟自家的财神爷过不去啊!她就不该贪图便宜,真是要了命了! 南市的摊位?燕新堂眉心紧蹙,对岚风吩咐道:“岚风,你随她去南市看看。” 对方若只是想将香囊卖与这鸨母倒是还好,可若对方将香囊随意售出,那香囊不就要散布在洛阳城各处了?瞧那香囊的效果似是极强,这样的话秋尔岂不是寸步难行了? “是!”岚风郑重其事地点头,然后就粗鲁地拖着那鸨母离开。 岚风与那鸨母走后,燕新堂便扶着燕秋尔到窗边的榻上躺好,而后立刻打开了窗户通风,待打开了所有的窗户之后,才返身回到燕秋尔身边,担忧地蹙着眉。 “秋尔,好些没?” 燕秋尔睁开眼睛看着燕新堂,笑得有些虚弱,轻声道:“无碍,头有些昏罢了,过会儿就好。我身上这毒……” 心知燕秋尔接下来的话是要与他解释那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于是燕新堂直接将那些话都堵了回去,对燕秋尔说道:“别多说话,先休息,待会儿再与我说也不迟。” 燕秋尔立刻止住了话头,微微一笑,道:“三哥无须担心,我多小心些就不碍事的。” 闻言,燕新堂狠瞪燕秋尔一眼,责备道:“不碍事不碍事,在你心里,什么都不碍事,等你丢了这条小命的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说出不碍事这三个字!都是自家兄弟,你在我面前还逞什么强?你中毒一事,燕家主可知道?” 燕秋尔摇了摇头,轻声道:“别告诉他,也别让三姐他们知道,即使说了,他们也只能干着急,何必。” 燕新堂无奈地叹息道:“你才只有十五岁,别把自己当成五十岁一般什么事都自己担着。得了,别说话了,你睡会儿吧。” 燕秋尔轻声应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脑袋昏昏沉沉的,似是很快就睡了过去。 燕新堂转身去寻了一条薄被给燕秋尔盖上,而后去将窗户都关上。 一条暗影从花月阁的房顶蹿了出去,直奔帝府闲居而去。 第103章 燕新堂来报 燕秋尔回到帝府时已是黄昏,因为在花月阁里休息了足够久的时间,所以当燕秋尔站在燕生面前时脸色如常,看不出一丝的不妥。 然而站在闲居里边,燕秋尔却觉得这闲居内部似有不妥,左顾右盼了半天,才发现是房间里的一方桌案与一个柜子换了新的。燕秋尔疑惑不解地看向燕生。他分明记得先前的桌案与柜子到今早他离开时为止都是完好,连一丁点儿的破损都没有,燕生干吗要换新的? “站在门口做什么?过来。”歪躺在榻上的燕生冲燕秋尔招招手。 燕秋尔抬脚向燕生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你这桌案和柜子怎的换了?先前的呢?” 燕生的眼神一闪,不答反问道:“怎么?不喜欢新的?” 燕秋尔转身坐在榻边,撇撇嘴道:“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这新的与那旧的看着有何区别?” 燕生不语。这新的与那旧的自然是没有区别的,就是怕被燕秋尔看出不妥来,燕生才让人去弄了一模一样的来,却没想到燕秋尔眼尖,还是给看了出来。燕生会瞒燕秋尔,却不会骗燕秋尔。 没听到燕生的回答,燕秋尔心中的疑惑更甚,狐疑地看着燕生问道:“你是做了什么坏事?怎的还非要特地换掉那桌案和柜子?” 燕生斜燕秋尔一眼,道:“我能做什么?不小心砸坏了而已。” 先前唐硕安排在秋尔身边的人回来禀报说秋尔再次毒发,并且还有人刻意在洛阳城内散播诱发此毒的引子,燕生一时气极,这才失手砸烂了闲居里的东西。 砸坏?燕秋尔蹙眉看着燕生。燕生平日不都是与人在前边的堂屋里议事吗?要生气砸东西,也该是砸那堂屋里的啊,怎的回闲居发疯了? “不是什么大事。”燕生伸手揉了揉燕秋尔的头,转了话题问道,“你那花月阁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完?” “大事没有,琐事太多。怎么了?”他若不主动说,燕生可是甚少询问有关花月阁的事情。 燕生依旧没有正面回答燕秋尔的问题,转而说道:“三郎不是在洛阳?你不是还从常安带了个人来?既是琐事,便让他们去做,谁家的主君整天自个儿跑前跑后的?” 那假骆时能将那引子在洛阳城中散布,难不成还能散进他这帝府里来? 当初若是事先知道秋尔会这般将计就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若秋尔执意要用这份真实去迷惑假骆时甚至是骆时背后之人,那他宁愿这份真是是由他来做。 如今燕家在西南的人正与骆家一起查探这假骆时的底细,相信以两家之力,就算有人欲从中作梗也拦不住多久,至于这假骆时身后之人……他倒也谨慎,唐硕安排出去的人也只知道那假骆时与他那随从并非真正的主仆,至于那幕后之人则一点儿踪迹都寻不着。 “嗯,需要我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剩下的便交给岚风好了。”燕秋尔往燕生的身上一靠,更觉心安几分。 今日之事也让燕秋尔知道了自己以身试法的鲁莽,原以为只要避开那假骆时便可,却没想到那人的小伎俩倒是不少。这两次毒发之时幸好都有岚风在身边,不然他怕是凶多吉少了。燕秋尔也没想过要拿命来玩,故而为今之计便是缩在这帝府里面,不然若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夺去了心神利用一番,可就得不偿失了。 做都做了,他也只有想方设法地撑到商联会召开之时,如此方才有机会钓到大鱼。 幸好他有提醒唐硕使得燕生逃过此劫。 两人又闲聊一阵,晚饭之后,燕生便又被叫到前院堂屋里去,而燕秋尔的头脑还有些迷糊,便借口疲累,留在了闲居里。 吩咐唐硕留下保护燕秋尔之后,燕生便独自去了前院堂屋,进门见到坐在堂屋里的人时便暗自庆幸燕秋尔没有跟来。 登门拜访之人正是本该在花月阁里主事的燕新堂,虽然燕秋尔再三嘱咐他中毒一事不能告诉燕生,可燕新堂还是觉得不安,于是便来了。因为知道燕秋尔今日头脑不清,断不会跟在燕生身边,所以燕新堂才选了晚饭之后的时间来。 见到燕生进门,燕新堂便起身,恭敬一拜,道:“新堂拜见燕家主,久疏问候,请燕家主莫怪。” 无论他们之间是否存在血缘关系,燕生都是燕新堂崇拜之人。 “无须客气,坐。”如今燕新堂是燕秋尔的帮手,燕生待他的态度竟比两人以父子相称时更为友好。 燕新堂对燕生的这份和颜悦色感到些许疑惑和不适,扭捏地坐了下来,搔搔嘴角,开口问道:“秋尔不会过来吧?” “不会。”他离开闲居时秋尔虽极力掩饰,可神色中还是透出些许疲惫,此时天色尚早,可秋尔怕是睡下了吧。 “那便好。”燕新堂放下心来,对燕生说道,“新堂唐突来访,是为了秋尔的事情,秋尔他……” “我知道。”燕生一直都不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燕秋尔的事情,有人比他更了解燕秋尔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爽,“那蝉花你能收到多少?” 燕新堂一愣,随即释然。果然是瞒不住燕生的,尤其燕生与燕秋尔似是都格外在意彼此的事情,故而有些事情是即使对方不说也是会留心去了解的。 “燕家主既知晓秋尔身中奇毒一事,新堂便放心了。那蝉花难寻,新堂所能联络之人手上都没有多少存货,现成的也只有二十钱,还有大约十钱可以等到。”这三十钱的蝉花是燕新堂有把握能弄到的,至于没把握的,他也没必要告知燕生,燕生从不需要那些不确定的消息。 闻言,燕生微微眯起了眼睛。唐硕说秋尔需要十两蝉花,而燕新堂那边只能弄到三十钱,剩下的七十钱都要依靠那些药材商人吗? 难得从燕生的脸上看到苦恼这种情绪,燕新堂琢磨了一下,便开口说道:“其实也未必要凑足十两。” 燕新堂此话一出口,燕生立刻目光炯炯地看了过去,急切地问道:“怎么说?” 燕生是真的很疼秋尔啊。燕新堂嘴角微扬,解释道:“那日秋尔与我说过之后,我一面托人去寻蝉花,另一面也从一些江湖朋友那里问了那鬼医的情况。 那鬼医是近两年才声名鹊起的,先前他还只是江湖中为人称颂的武学奇才,只不过近两年突然苦心钻研医术,如今大成却不医病救人,只四处搜集名贵药材,偶尔做了什么奇怪的药还会随便绑架无辜之人试药,这才有了恶名。 我听人说,这鬼医不论是钻研医术还是搜集药材,都是为了一个人,一个活死人。那活死人对鬼医似十分重要,我那些江湖朋友都说那鬼医无论去哪儿都带着那活死人。” 燕生微微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蝉花能救那个活死人?” 燕新堂点点头,道:“虽然我并不清楚秋尔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但秋尔既然说了要用蝉花引来鬼医,这事儿便八九不离十了。我的意思是,这蝉花本就是难寻之物,别说凑足十两,普通人想要寻得一钱都是困难,那鬼医得罪了不少人,要得到蝉花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如今我们能给他寻到三五十钱,这已是大恩。” 燕生思索片刻,而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得到了燕生的赞同,燕新堂继续说道:“而且若我们放出消息说我们有十两蝉花,那鬼医必定会带着那活死人赶来,到时候若真是不行就……就劫了他的活死人!”燕新堂一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要做这坏事。 燕生有几分诧异地看了燕新堂一眼,突然觉得燕新堂这人,必成大器,就冲着他此时为了秋尔做的决心,成不了也帮他成。 被燕生看得不自在,燕新堂咽了口口水,有些心虚地问燕生道:“燕家主觉得新堂这想法可行吗?” “可行。”燕生毫不犹豫地给了燕新堂这份肯定,而后再给燕新堂一个甜枣,道,“我听秋尔说你在寻亲?” 听到这话,燕新堂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憨笑道:“就是一个执念,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想知道自己为何被抛弃,如此而已。只是……只是我与其他弟妹不同,虽说要寻,也未必寻得到。” “不必担心。”燕生沉声道,“你们那花月阁好生做着,日后会有大用。我也会让燕家的商队帮你打探着。记着,就算你们离开了燕府,你们也是燕家人。莫管他人闲言,我认你们便可。” 秋尔将他们当做亲人,他们便也就算是秋尔的娘家人,与他来说也算是门亲人吧。他们帮他照顾着秋尔,他便也帮秋尔关照他们。 燕新堂不知燕生心中所想,听了这话很是感动,眼眶一热,对燕生憨然一笑,道:“多谢燕家主! 对了,还有一事新堂以为该告知燕家主,今日秋尔因一个香囊毒发,我已让人去南市查探。 那卖香囊的只是洛阳城里的一个小贩,每日固定在南市北门口摆摊,据那小贩说,那大批香囊是一个男人一大早给他的,还给了他两吊钱,让他将那香囊尽数卖出。 我已让人根据那小贩描述画了画像,会让花月阁的人注意着。另外……那香囊已售卖一空,此时该是散在洛阳城各处……” 燕生眼色一沉,却没当着燕新堂的面儿发作,只沉声道:“你们做得很好。我会看着秋尔。” “有劳燕家主。” 送走了燕新堂,燕生便立刻返回闲居,到了闲居门口,便瞧见一名女婢乘船自闲居出来。 那女婢下了船瞧见燕生后便冲燕生行礼一拜,而后沉稳地与燕生错身离开。 燕生只微微点头,便纵身用轻功掠过湖面,向守在闲居门口的唐硕问道:“那女婢来做什么?” 唐硕立刻回答道:“是来给五郎君送糕点的。” “糕点?”燕生蹙眉,“秋尔没睡?” 唐硕一愣,道:“主君走后五郎君就睡下了。” 睡下了还送什么糕点?没有他的吩咐,没有秋尔的传唤,那女婢倒是勤快。 燕生轻轻推开闲居的门,抬脚进门,然而一只脚抬起还没落地,燕生的心猛地揪紧,转头就对唐硕低喝一声道:“追!” 得到命令,唐硕连想都没想,提气纵身,追向那女婢离开的方向。 燕生大步进屋,一把撩开床纱,见燕秋尔安然无恙地睡着,这才放下心来。 第104章 只要你安康 接下来的日子,燕秋尔便一直窝在帝府里没敢出门,呆得闷了,便去到肖娘的小院去研究肖娘的那些私藏毒药。而燕生也是为此特地放了肖娘长假。 唐硕那日终是没能追到那名女婢,那女婢也不知是走的哪条路,唐硕一路飞奔出府,沿途却是连那女婢的影子都没瞧见。之后燕生又命人偷偷在府中寻找,却依旧没能寻得那名女婢,这让燕生心生警惕。 才刚想着他这帝府里是安全的,就有人混了进来,他如何能不多加小心?可燕生又怕明面上的防备森严会给燕秋尔造成负担,便只能在暗处加强防守,肖娘与唐硕便是明面上唯二的护卫。之后燕生又大手笔地将闲居内的所有东西换置一新,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午饭之后,没有燕生相伴的燕秋尔就又在唐硕的陪同之下晃去了肖娘住处。 “肖娘,在吗?”燕秋尔礼貌地在小院门口止住了脚步,探头往院里看去。 “在在在!”肖娘一听到声音便疾呼着从一旁的厢房里跑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两根药草。 这院子的厢房被肖娘改成了药房,精心的布置让燕秋尔更加确定这帝府才是燕生的大本营,不然为何除了梁成,其他管事的家当都全部在此,而他们在常安燕府的住处相比之下就随便得多了。 燕秋尔抬脚踏进小院,抱歉地对肖娘说道:“连日来总是叨扰肖娘,秋尔深感愧疚,只是……” “无妨无妨。”肖娘摆摆手,笑眯眯地打断燕秋尔道,“是我该感谢五郎君,主君为了五郎君当真是什么都舍得,我跟在主君身边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次拿着月钱放长假。不然五郎君去求求主君让我改行做五郎君的制毒先生吧,那样的话我可就每天都能摸到我的宝贝们了!最重要的是不会被扣月钱!” 看着沉浸在意yin中两眼放光的肖娘,唐硕满眼嫌弃的说道:“最毒妇人心。” “你懂什么!”肖娘扬起手就将一根药草砸在了唐硕身上,还顺便狠狠瞪了唐硕一眼。 唐硕抿嘴不语。他确实是不懂,因为肖娘喜欢毒物的这个癖好似是与她和肖何的过去有关,而他们这些人从来就不过问彼此的过往,过去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燕家上下怕也只有主君和梁成清楚地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过往。 唐硕将那根药草丢回去,沉默地站在燕秋尔的身后。 肖娘一把接住药草,剜了唐硕一眼后问道:“先前我给主君的那份毒药,可管用?” 唐硕的眉毛一抖,头垂得更低了。 燕秋尔本只是旁听,可一听肖娘这话,再看唐硕的反应,燕秋尔便开口问道:“燕生要毒药做什么?” 肖娘的脚步倏地停住,僵着身子暗骂自己怎么偏就在五郎君面前说漏嘴了。 “肖娘?”见肖娘不答,燕秋尔便抬脚绕到肖娘面前,笑如春风,可这笑容看在肖娘眼里却让肖娘脊背发凉。 肖娘抬头,看着燕秋尔干笑道:“五郎君,主君也只是不想您担心而已。” “我知道。”燕秋尔依旧笑得温柔无比,“我也只是问问而已,肖娘可以不说。” 可以不说吗?肖娘的嘴角微微抽了抽。五郎君这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允许她不说的样子。 肖娘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转身看向唐硕。然而唐硕撇开头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肖娘。肖娘气得暗暗磨牙,却也只能转回头面对燕秋尔的微笑。 “主君知晓五郎君被那假骆时害得中了毒之后,便从我这儿要了一种毒以牙还牙去了。” “哦?”燕秋尔脸上的笑容不变,抬眼看向唐硕,问道,“唐管事,燕生是如何知道我中了毒?” 唐硕抿嘴,犹豫片刻后回答道:“帝府的庖人,是主君依照五郎君的口味重新调、教的。” 唐硕这答非所问的说辞叫燕秋尔一愣,细细一想才明白唐硕的意思。原来竟是他自己露出了马脚。 燕秋尔自嘲地轻笑一声,继续问道:“燕生还做了什么?” “属下都与主君说了,主君便传信给西南的人联合骆家查探这假骆时的底细,另外命属下联络天岚国内所有药材商人,高价收购蝉花。”自知已经没有必要隐瞒,唐硕便索性都说了。 “是嘛。”心知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会让人心忧,燕秋尔这才想要瞒着燕生自己解决,结果还是让燕生给知道了。这半月的时间,他过得不安心,燕生想必也没过踏实吧? 再仔细一想,燕秋尔就知道燕生为何要给肖娘放假了,他这是想让肖娘先试着替他解毒。 轻叹一口气,燕秋尔看着肖娘笑了笑,道:“肖娘还是适合打算盘,这毒除了在有引子的时候会让人失去神智,倒也没别的损伤,肖娘便别忙了。今日我也不在此叨扰了,我回了。”说罢,燕秋尔抬脚就走。 “诶?五郎君……”肖娘想要叫住燕秋尔,可见燕秋尔的脚步虽快,却依旧平稳坚定,肖娘便住了口,表情复杂地看着燕秋尔越来越小的背影。 他们的五郎君终究还是只有十五岁啊。 傍晚,好不容易摆脱了齐渊的燕生急匆匆地回到闲居,推开闲居的大门左顾右盼,却没见着燕秋尔的人,燕生的心里一咯噔,正要扬声唤唐硕进来问个清楚,就突然被人从后边抱住了腰。 唐硕还在外边守着,那会出现在这闲居的人就只有燕秋尔了。 “秋尔?”燕生扣住燕秋尔的手腕,想要转身看看燕秋尔却被紧紧抱着以至于无法转身,“秋尔,怎么了?” 燕秋尔紧紧抱着燕生的腰,额头抵在燕生的背上,闷声问道:“燕生,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燕生眉梢轻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燕生握住燕秋尔的手,带着燕秋尔一步一顿地往床边走去。 燕秋尔随着燕生的脚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三哥与我说骆家来的过早之时,我就猜他们有问题。” “嗯,他们确实有问题。”听出燕秋尔的心情不好,燕生便附和着燕秋尔的话,暗道自己是将所有的耐心都用在燕秋尔的身上了。 燕秋尔继续闷声说道:“我也猜到他们可能会在酒水中下药,所以提醒唐硕换掉你的酒。” “但你却没换掉自己的。”燕生暗叹一口气。 “嗯,因为我觉得,他们若是想要杀人,便不必大费周章地在酒水里做手脚,若是在酒水里做了手脚,那便是别有用心,比如想要控制住喝过酒的人。” “八成如此。”终于走到了床边,燕生趁燕秋尔不注意之时反手抓住燕秋尔背后的衣服猛地一提,将燕秋尔提到了身前,一转身就抱着人坐在了床上。 已经坐进了燕生的怀里,燕秋尔也不反抗,不挣扎,只靠在燕生的胸前,闷闷不乐地继续说道:“我觉得被控制的表现很难作假,便想着反正要不了命,那酒喝了也无妨,但我知道你会担心,才让唐管事瞒着你。” 燕生嗯了一声,道:“他最不会隐瞒。”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我现在知道了,没想到唐管事跟了你这么久,竟还能保持如此坦率。”这微笑的笑容过后,燕秋尔又沉下了脸,“可我中毒的事情还是被你知道了,并且是我自己露了馅儿。” 燕生不语。幸好秋尔露出了马脚,不然等到真的出了大事儿的时候,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可要他如何是好? 燕生不语,燕秋尔便继续说道:“我以为无须让你操心就能用自己的方法将此事解决,可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能试探出来,还是需要燕家的人四处打探消息,我甚至连帝府的门都出不了。” 燕生又将燕秋尔抱得更紧了些,语气堪称温柔地说道:“你连十五岁的生日都还没过,花月阁又尚未成型,能做到这般地步已是不错。我十五岁时闯下的祸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唔……”燕秋尔垂着头,无言以对。 若是寻常的十五岁少年,做不到这些都是正常,可他已经不是十五岁了,如今倒是空有两世记忆,却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见燕秋尔这番模样,燕生轻笑一声,摸着燕秋尔的头说道:“莫要心急,慢慢来,你不懂的、不会的都由我来交给你。人与人之间的这些个事情,哪是那么容易精通的?不要担心会给我惹麻烦,我何时怕过麻烦?何况我用了二十年将燕家送上如今的地位,难不成还收拾不了你的烂摊子?” 燕秋尔仰头看着燕生,眨眼道:“那我岂不是成了你的负担?”他原本是想要与燕生并肩帮助燕生的。 “负担?”燕生哂笑,“就你这皮包骨的小身板,能有多少重量?燕家上千口人我都背住了,还背不动你一个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燕秋尔撇撇嘴,道:“可我既不是你的儿子,也不是你的属下。” 燕生伸手戳了下燕秋尔的脑袋,笑道:“我知你所想,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如今已比十五岁的我胜出太多,再用不了几年,你便能与我站在同样的高度,甚至要高于我。现在,什么都不必担心,我在你身后。” 燕秋尔抿嘴,转身紧紧抱住燕生,低声问道:“那现在的我能回报你什么?”单方面的接受让燕秋尔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的安康。”燕生立即在燕秋尔的耳边答道,“莫要再亲身涉险,莫要将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就算知道你有把握,我也心疼。” “……嗯。” 第105章 两个齐先生 夜幕四合,帝府后院的清流小榭之中却燃着几盏烛灯与一炉香火,燕秋尔披着燕生的那件黑色大氅,歪坐在清流小榭正中的石桌边儿,与难得碰面的燕齐对弈。 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燕秋尔问燕齐道:“大哥今日怎的有空来看我?”虽然分了家,燕秋尔对关系要好的人还是以兄弟相称。 燕齐思索片刻才跟着下了一子,而后抬眼看着燕秋尔笑道:“你还好意思问呢,来了洛阳就只顾着主君,竟是连与我这个哥哥知会一声都没有,若不是今日从袁管事口中得知你住进了帝府后院,我还以为你尚在常安呢!” 燕秋尔厚颜一笑,回嘴道:“我不过是来洛阳游玩,怎敢扰了忙得脚不沾地的大哥?大哥可是燕生的左膀右臂,我若误了你的事儿,燕生该训我了。” 听到燕秋尔对燕生的称呼,燕齐的眼神微微一闪,琢磨片刻之后便开口问道:“我听说西苑的人都搬出去了?可都安置妥当了?西苑年幼的弟妹多,怕是不好安抚吧?”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无碍,常安燕府教养出的孩子不管年龄几许都是懂事的,弟妹们也只在最初的几天不安哭闹,之后有浮生与巧娘子陪着,便逐渐平静了下来。” “巧娘子?”这个陌生的名字让燕齐有几分好奇。 燕秋尔一愣,猛然想起燕齐还不知道燕新堂的恋情,于是笑着解释道:“巧娘子是三哥的心上人,虽出身平康坊,可我瞧着也是个本分善良的娘子。三哥离了燕府便欲远行寻亲,怕巧娘子无人照应,三哥与我便替巧娘子赎了身,安置在我们那里,与浮生一起照看弟妹。” “原来如此。”燕齐点点头,心下却有几分伤感。 虽早就知道那燕府里边谁跟谁都不是至亲,可作为年龄最长的哥哥,他也是亲眼看着这群弟妹们长大的,十几年的时光虽如白驹过隙,可也足够产生亲情,突然一家分为两家本就让人伤感,现如今又在分家之后才知晓弟弟已有心爱之人,本以为还会有机会替弟妹们操办婚宴的燕齐怎能不感到怅然? 燕齐暗叹一口气,复又开口道:“秋尔虽比我年幼,可有秋尔照看他们,我却是放心了不少。且秋尔与主君情深,像这样住在一起倒也没有分家的实感,听你说起弟妹们的事情也只觉得是当初在东苑听你讲西苑的趣闻一般。” 燕秋尔只笑不答。燕齐也只有在洛阳时才会有这种感觉,待他回到那空了一半的常安燕府之后方才能体会到那份寂寥。 一直坐在清流小榭边儿上戒备的唐硕突然瞧见对面的岸边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就发现来人是齐渊。 唐硕微微蹙眉。都这个时间了,齐先生怎么会来闲居?是来找五郎君的?他要不要装作没看见?主君不在,齐先生会不会刁难五郎君? 就在唐硕决定撇开头装作没看见齐渊的时候,齐渊却冲唐硕招了招手。唐硕无奈,与隐在暗处的守卫们比了个手势,便用轻功掠过湖面,稳稳地落在齐渊面前,与齐渊说了两句话之后,又纵身回到清流小榭,犹豫着走到燕秋尔面前。 唐硕健壮的身躯挡住了光,突然被阴影笼罩的燕秋尔便抬起脸疑惑地看着唐硕,问道:“唐管事有事?” “齐先生求见。” 齐先生?这么晚了,齐先生来做什么?燕秋尔不敢怠慢,赶忙起身,随口对燕齐说道:“大哥稍等,我去看看。” 燕齐笑着点点头,道:“去吧。” 燕秋尔也没用船,纵身一提气便直奔对岸,落地后脚没站稳,就先向齐渊俯首一拜,道:“这么晚了,不知齐先生有何吩咐?” 齐渊板着个脸将燕秋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而后开口道:“老夫从主君那儿听说你中了奇毒?” 齐渊是为了这事儿来的?燕秋尔心中疑惑,面上却笑着回道:“劳齐先生挂心,说是奇毒倒也并无大碍。” “嗯,无碍便好。”齐渊点点头,突然莫名其妙地伸手拍了拍燕秋尔的肩膀,而后半个字的解释都没有,转身就走。 齐渊走得如此干脆,倒是让燕秋尔一头雾水。这大晚上的,齐渊特地走了那么远的路来闲居,就为了问问他的情况? 燕秋尔返身回到清流小榭,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齐渊不该是如此关心他的生死安危的啊,可若说有哪里不对劲儿,燕秋尔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理不清头绪,燕秋尔索性不想了,便留着等燕生回来后与燕生讨论看看。 戌时过半,燕生终于是回到了闲居。燕齐一见到燕生归来,便立刻起身告辞,背对着燕秋尔与燕生交换了某种眼神之后,便快步离开这个他本不该来的地方。 离开闲居走出不远,燕齐便碰到了迎面走来的齐渊。 燕齐眉梢一挑,先向齐渊俯首一拜,道:“齐见过齐先生。齐先生这是要去闲居?” 齐渊在燕齐的面前停下脚步,沉声道:“嗯。老夫听闻五郎君身体有恙,便拿了私藏的药材来赠与五郎君。如今主君的半幅心神都在五郎君身上,五郎君还是早日康复得好。” “齐先生有心了,齐替舍弟谢过齐先生。”燕齐微微一笑,又接着问道,“只是这药材齐先生吩咐仆婢送来便可,闲居与前院相距甚远,倒是累得齐先生一晚上跑了两趟。” “两趟?”齐渊蹙眉,不解地看着燕齐道,“老夫在此之前并未来过闲居,大郎君口中的这两趟从何而来?” 燕齐一愣,茫然地问道:“齐先生大约半个时辰之前不是来过一趟吗?也是来找五郎君的。” 齐渊也是一脸的茫然,摇头道:“老夫未曾来过,大郎君是否是认错人了?” 就算他隔得远会认错,出去见了面说了话的唐硕和燕秋尔还能认错吗?不好!燕齐一惊,猛地一转身就往闲居狂奔而去。 从未见温润沉稳的燕齐这般大惊失色的模样,齐渊也觉出几分不妙,赶忙紧跟上去。 待燕齐与齐渊赶到时,清流小榭外的露台上已是一片混乱,燕秋尔正原因不明地与燕生交手,隐在暗处的守卫全都跳了出来,却只能与唐硕一样手忙脚乱地护在一边。 “秋尔!”燕齐惊呼一声,燕秋尔却没有任何反应。 齐渊一见燕生有危险,立刻冲唐硕吼道:“唐硕,绑了五郎君!” “谁敢!”唐硕都没来得及对齐渊的话做出反应,燕生就扯着嗓子吼了回去,“都给我滚下去!” 唐硕被燕生吼得一愣,回过神来却也并没有立刻带人离开清流小榭,而是围观了片刻,见燕生想要压制燕秋尔是绰绰有余的,这才带着他的人离开清流小榭,退到齐渊和燕齐身边。 唐硕才刚落地,燕齐就抓着唐硕的衣袖急切地问道:“唐管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秋尔他怎么会……” “不知。”唐硕站稳之后便环顾四周,锐利的眼神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和一片阴影。 有声音从闲居附近的某个地方传来,虽然听得不真切,但绝不会听错,唐硕对自己的耳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将周围仔仔细细地打量三遍之后,唐硕还是没看出什么端倪,于是便转身目不斜视地看着清流小榭上的燕秋尔与燕生,两手却在阴影处不停变换手势。 唐硕手下的几人见到那手势之后,便慢慢地、几不可查地退到光线之外的阴影中。 为了在暗处保护燕秋尔,这几人本就穿着暗色衣衫,此时一退进阴影就很难被人发现,何况这几个人与唐硕不同,是不会成为有心人的关注焦点的,于是退进阴影之中停留片刻之后,几个人迅速四散开来,去寻找这躲在暗处的人。 清流小榭上,燕生眉心紧蹙。 从方才起这周围就有什么声音,秋尔便是在这声音响起后失去了神智,对他发起了攻击,看来是被人操控了。只是燕生没想到对方第一次操控燕秋尔是为了攻击他,看这架势似要取他性命。难道是想让秋尔杀了他而后接替他的位置? 燕秋尔的武艺不如燕生,可也强得出乎燕生的意料,尤其此时心智被人操控,燕秋尔下手便又狠了几分。 “秋尔!”燕生一把握住燕秋尔直击而来的拳头,顺势一扯一绕,就将燕秋尔扣进了怀里,紧紧抱住,“秋尔,醒醒!” 燕生很是不理解,他都已经这样安排人轮守在燕秋尔身边了,为何燕秋尔还会中招?难道这毒没有引子也能起作用? 然而此时的燕秋尔哪还听得到燕生的声音,他就如同一只失控的小兽,拼着蛮力与燕生较量,左扭右扭的,就顶着燕生往露台一旁的围栏撞去。 这围栏的高度知道燕生的大腿,若真撞上去,两个人定是要跌进湖里去。夜深水凉,燕生不愿燕秋尔沾染湿寒,无奈只能松开对燕秋尔的束缚,顺势一推,又将燕秋尔推进了清流小榭里边。 第106章 反攻战前奏 只能防守不能进攻的局面让燕生觉得束手束脚,被动地四处躲闪着,引着燕秋尔在清流小榭内打转。耳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开始变得飘忽不定,时远时近,时上时下。心知这是唐硕找到了暗处的人正在抓捕,燕生便松了口气,瞅准一个声音停顿的空隙猛地一扑,将燕秋尔压倒在铺了绒毯的地上。 “秋尔……嘶!”与燕秋尔纠缠扭打的过程中,燕生的侧颈处突地一疼,竟是被胡乱挥舞着手臂的燕秋尔给挠伤了。 顾不得查看情况,燕生为了避免被挠第二下,赶忙抓住燕秋尔的两手扣在其头顶,死死按住。 “秋尔!秋尔醒醒!”燕生单手按住燕秋尔的手,空下来的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燕秋尔的脸颊。 燕秋尔两眼空洞无神,本能地扭着身子想要挣脱束缚,奈何燕生死死地将他压住,挣脱不开的燕秋尔不满地哼唧着。 怎么都唤不醒燕秋尔,燕生咋舌,抬头看向夜色深处,按捺着焦躁等待着这声音停止的时刻,他相信唐硕定是能抓到人。 终于等到那飘忽不定的声音戛然而止,燕生立马在燕秋尔的腰侧掐了一下,待听到燕秋尔条件反射的痛呼时才意识到自己下手狠了点儿。看着燕秋尔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燕生转身从燕秋尔的身上翻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思绪逐渐变得清晰,燕秋尔茫然地盯着清流小榭的屋顶看了看,还有些急促的呼吸和身体的疲惫感让燕秋尔感到疑惑,怔愣片刻,燕秋尔才惊觉自己这是又着了道了。 耳边有另一个人急促的呼吸,燕秋尔微微一转头,就看见了一头汗水的燕生。 “我做了什么?”燕秋尔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每次失去意识再清醒之时他都觉得头疼欲裂,不知道碍不碍事。 燕生摸一把汗水,瞄了燕秋尔一眼后回答道:“没什么。” 没什么?那怎么可能!燕秋尔转头看向燕生,正欲开口追问,却猛然瞧见燕生侧颈处的两道猩红。燕秋尔眼神一紧,缓缓伸出右手,用指腹在那道伤口附近擦过,愣了愣,而后收回手,看向自己的指尖,果然瞧见自己的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边儿挂着血。 “我做了什么?”燕秋尔看着自己的指尖,冷声再问一次。 燕生抿嘴,不答。 燕秋尔蹙眉,继续问道:“我是打算离开帝府?”是他在无意识的时候想要离开帝府,燕生却想拦住他,所以两人交手了? 燕生依旧不答。 不是要出帝府?那他为何与燕生交上手了?莫非……他的目标就是燕生?燕秋尔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生。 看着燕秋尔的表情,燕生心疼,伸手拍了拍燕秋尔的脑袋,燕生沉声道:“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不管是何种情况之下都伤不到我。” “那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燕秋尔眉心紧蹙,心脏因为不安而咚咚咚地狂跳。 燕生拉着燕秋尔站起来,道;“不过就是挠了一下,算不得伤。” 燕秋尔眯起眼睛,不语。 燕生牵着燕秋尔走出清流小榭,而后揽着燕秋尔的腰将人带至对岸,冷着脸看着被几个人围在正中的尸体。 是的,在暗中操控燕秋尔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看着那具尸体,燕生眉心紧蹙:“怎么回事?”就算他没有吩咐过,唐硕也该知道这人是要抓活的吧? 唐硕单膝跪地,请罪道:“主君恕罪,属下疏忽,竟让此人服毒自尽。” 服毒自尽?这四个字让燕秋尔的心脏猛地收紧。 淮安王堂堂一介王爷,要对付燕家区区商贾,还犯得着用这不成功便成仁的手段?这也太高看燕家了吧? 说句实话,就算这人今儿当着他与燕生的面儿指证淮安王,他与燕生也不能把淮安王如何,顶多就是把这信儿给秦九送去,再由秦九在朝廷周旋布置,他们根本无法对淮安王造成直接伤害。 还是说淮安王竟谨慎至此,宁可浪费属下性命也不远承担一丁点儿的风险? “起吧。”既是服毒自尽,燕生再怎么憋气也怪罪不了唐硕,“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是树叶。”唐硕起身,将一枚树叶递给燕生。 树叶?燕生将那树叶接过去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一遍,发现也只是普通的树叶而已,转交给燕秋尔,燕秋尔也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燕秋尔端详着那枚树叶,开口问道:“你们谁会吹叶子?来试试。” 试试?瞧燕秋尔方才攻击燕生的那股狠劲儿,谁敢随便试? 他们若想利用这毒将计就计,确实该先弄清楚这毒究竟是靠着何种方法来操控别人的。燕生看着燕秋尔思量半晌,终是暗叹一口气。 “谁会?” 谁会?燕齐不会,唐硕不会,齐渊也不会,唐硕的几个手下却目光一致地看向他们中的某个人。 唐硕将那人上下打量一遍,而后冲对方点点头。 那人这才上前一步,冲着燕生俯首一拜,恭敬道:“启禀主君,属下会吹叶子。” “那你来。”燕生迅速地将这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而后从燕秋尔手上拿过叶子,转交给这人。 这人接过叶子,与燕秋尔交换一个眼神,见燕秋尔准备好了,便吹出了声响。 在那叶子被吹出声的瞬间,燕秋尔的手猛地收紧,紧张得将燕生的手紧紧握住。燕生偏头看了燕秋尔一眼,便回握住燕秋尔的手。 然而那人一首小曲都要吹完了,燕秋尔却还是眼神清明,半分不妥都没有。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对这件事只一知半解的燕齐一脸的担忧,未知的状况让他心中不安。 燕生抿嘴,燕秋尔沉默。他们也与燕齐一样一知半解,纵使心中已有猜想,却是无法定论。 唐硕思索片刻,突然开口道:“启禀主君,属下以为五郎君中的是蛊。” 闻言,燕生猛地抬头看向唐硕,迫切地说道:“继续说下去。” 唐硕点点头,继续说道:“蛊、毒之物多是在江湖中流传,但毒理与医理基本相通,所做出来的药物大多是直接产生药力,只是有快慢之分。相比之下,蛊的制作和使用就要麻烦许多,因为蛊是由人喂食驯养出的虫,故而有的蛊要想发挥效力便需要外力做引。属下以为,五郎君的这种情形,与中蛊相似。” 难得惜字如金的唐硕开口说了这么大段的话,也算是字字如金,让燕生和燕秋尔这两个纯商人有种即将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可有解除抑或防备之法?”没等燕生开口,齐渊就急切地问道。 燕生对这五郎君护得紧。身为燕家家主,燕生是知道自己的命有多金贵,若换做以往,方才那般形势之下燕生会将事情全部交由唐硕处理,可当五郎君牵扯其中时,燕生却谨慎得亲自处理,这番举动并非是怕别人处理不了,而是怕别人伤着五郎君。 他虽是教导燕生的先生,燕生也多他敬重有加,可他终究是无法阻断燕生对五郎君的情感,既然如此,他若要保护燕生,就只能一并保护好五郎君了。 唐硕却让人失望地摇了摇头,道:“蛊毒之事,肖娘比我知道得多。”看肖娘院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知道她有多懂了。 “去叫肖娘来。”论出身,医、蛊、毒方面的事情,确实是肖娘与肖何知道得更多一些。 “是。”有人应了一声,便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燕秋尔转头看向齐渊,问道:“齐先生先前可来过闲居?” 齐渊摇了摇头,道:“方才大郎君也问过老夫相同的话,但先前老夫是与主君一起呆在前院堂屋的,并未来过闲居。” 燕秋尔失声轻笑道:“看样子淮安王麾下不仅有官员和商人,还有不少的江湖人士。” 这可出乎了燕秋尔的意料。若只是政商两界,他动动脑,尚且还应付得了,可若扯上了江湖,怕还是要靠燕生的燕家了。 看着燕秋尔略显愁苦的表情,燕生伸手勾住燕秋尔的腰,带着几分笑意问道:“怕了?” 燕秋尔的表情瞬间就变了,转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燕生:“你是在说笑?他手握生杀大权的淮安王本人我都没怕过,还怕他麾下的几个江湖奇人?若说到奇人,你燕家没有吗?”说罢,燕秋尔对燕生贼贼一笑。 “咱们燕家是不缺奇人。”燕生斜了燕秋尔一眼,说话时刻意强调了“咱们”二字。 燕秋尔耸耸肩,不置可否。 燕生狠狠揉了揉燕秋尔的头顶,转头对唐硕吩咐道:“用家主令将那个吃白食的召回,三日之内我若见不到他,他有生之年便都不必来见我了。” 燕家从商,仅政、商两界就够燕生忙活的了,因此就为了避免与江湖纷争扯上关系,燕家与江湖各家一直只保持着买卖关系,并无交情,甚至是与所谓的江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若非要说燕家与江湖有什么牵扯,那边是肖何、肖娘、唐硕,以及那个吃白食的。只是肖何三人常年跟在燕生身边,早已离开江湖,对江湖之事不闻不问,唯独那个吃白食的还混在江湖之中。 三日……唐硕抽着嘴角应了声是,一想到那个吃白食的还在西域雪山顶上,唐硕就在心里替他默哀。 飞鹰从洛阳到西域雪山少说也要个大半天,也就是说那人只有两日半的时间从西域赶回洛阳……这次他可真要跑断腿了。 第107章 吃白食的到 三月十七,帝府堂屋。 燕秋尔的身上罩着燕生的那件黑色大氅,垂着头静静地坐在燕生的身边,一边煮茶一边听着燕生与管事们议事。 自三日前的那夜与唐硕和肖娘谈论过蛊的事情之后,燕生便整日与他寸步不离,整个人紧张得绷紧着,不容许他从他的视线中离开片刻,也不容许唐硕和肖娘以外的任何人靠近他,他的日常起居大小诸事全都由燕生亲自打理,就算是这样,燕生还整日用狐疑的视线去打量唐硕和肖娘,搞得唐硕和肖娘也跟着紧张起来,生怕再被什么人钻了空子。 燕秋尔无法,只得随着燕生到堂屋来,不然燕生便是打算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燕齐去做。并非是不相信燕齐的能力,只是若燕生在闲居中闭门不出,燕家的大事小情也总是要有人到闲居去传达给燕生,那样的话倒是给了假骆时更多的空子钻。 燕生也如同之前两日一般一心二用,一边与管事们商议商联会的筹备工作,一边戒备着四周的每一个人。三日前对方乔装成齐渊的样子在燕秋尔的肩膀上沾了香粉,今日,对方会不会又乔装成其他什么人? 感受到燕生的草木皆兵,燕秋尔心疼了。这事儿说到底还是他太过自信,累得燕生整日担惊受怕。只是事到如今,他们只能继续。 暗叹一口气,燕秋尔趁着议事停顿的时间倒一杯茶,转身递到燕生面前,轻声道:“喝口茶吧。唐管事已经加强府中戒备了,你也与诸位管事们交代过了,这里都是自家人,不会有事的。” 燕生闻声转头,却也只给了燕秋尔一个敷衍的笑容,接过茶水,轻呷一口。 不会有事?他先前也是那样以为的,他以为这帝府里都是自己人,秋尔在这里便是最安全的,可结果呢?出过一次差错,还要他如何放心? 见燕生还是全神戒备的样子,燕秋尔也无法再说什么,只转头冲一众管事们颔首致歉,而后从唐硕那里要来杯子,一遍一遍地添水煮茶,直至每位管事的手中都捧上了一杯茶,燕秋尔才停了下来,只在小炉子上温着半壶茶。而这个过程中,燕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喝着茶,沉默地思考。 “那吃白食的还没到?”待手上的茶杯空了,燕生才开口向唐硕问道。 燕秋尔从燕生手上取回茶杯,再倒上一杯,又送了回去。 闻言,唐硕抬眼看了眼堂屋门外,沉声道:“回主君的话,尚且没有。” 燕生蹙眉,冷声道:“传令下去,就说燕家以后没有……” “主君!别下令别下令!”“咚”的一声,一个人从屋顶上掉了下来,正落在堂屋门口。那人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就赶忙起身,踉跄着冲进堂屋,慌慌张张的样子更加重了他的狼狈,“属下方耀,拜见主君。”终于在燕生面前跪稳,那人便立刻恭敬地开口。 燕生冷眼看着方耀,不悦道:“怎么这么晚?” 晚?方耀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燕生。他可是要从西域雪山赶到洛阳城啊,若换成其他什么人可是要花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他只用了两日多,怎么能叫晚呢? 方耀这一抬头,燕秋尔才终于是能看清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的样貌了,看清之后不禁有几分惊讶。 按理说,燕生都已经二十七八了,能跟随他成为他的属下的人怎么也该有三十来岁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十来岁时就表现出惊人的心智而被燕生选中,可此时跪在燕生面前的这位方耀瞧着却极为年轻,燕秋尔估摸着方耀也只有十七八岁,与自己差不多高,怎么就成了燕生的属下了? 看出燕秋尔的疑惑,燕生嗤笑一声,对燕秋尔说道:“别被他的脸骗了,他已经三十有二了。” 三十二?就这张脸?!燕秋尔惊得连表情都僵住了,见方耀看过来,又赶忙扯开一抹友好的笑容,冲方耀点头道:“在下燕秋尔,见过方管事。” “他不是管事,只是个吃白食的。”燕生嫌弃地看了一眼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方耀,而后对唐硕吩咐道,“唐硕,带他下去洗干净,顺便验明正身。” “是,主君。”就猜到方耀差不多该到了,唐硕早就把沐浴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听到燕生所说,方耀立刻就站了起来,跟着唐硕往堂屋之后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道:“洗干净就洗干净,验明正身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还有谁会假扮我不成?这么长时间没见,主君的事儿更多了,是不是年龄大了啊?我说唐硕,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么久没见,你倒是一点儿没变啊,还跟个闷葫芦似的!我说你……” 一路跟着唐硕走出堂屋,方耀的嘴是一直都没停下,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堂屋里的每一个人听见。 燕秋尔一边听着方耀的念叨,一边注意着燕生与其他管事的反应,见燕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其他人虽都露出嫌弃的表情,可眼中不乏亲切的笑意。燕秋尔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暗自分析盘算起方耀的心性以及他在燕家的分量。 “散了吧,大郎,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你了。”方耀回来了,燕生便只想立刻问清燕秋尔所中之蛊的事情,哪还有什么议事的心思?于是一挥手,便遣散众人。 燕秋尔微微蹙眉,深觉燕生这般因小失大的举动不妥,可他同样清楚燕生这三日里的忐忑,于是只仰脸带着歉意冲已经站起来的齐渊笑笑,而后拱手一拜,道:“有劳齐先生了。” 齐渊愣了愣,而后冲燕秋尔摆摆手,便与其他人一起离开堂屋。 待管事们都退出了堂屋,燕秋尔才对燕生说道:“人都已经回来了,你急什么?就这样遣了管事们,他们该如何想你?” “与我何干?”他从不在意他的属下们如何想他,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是会这样做,旁人作何想法又岂是他掌控的了的?“何况,他们的事情,没有我也能解决,还能比你的安危更重要?” 听了这话,燕秋尔心中感动,撇撇嘴,默不作声。 两人没等多久,方耀与唐硕便回到了堂屋。 一踏进门,方耀就惊呼出声道:“哎呀?人呢?这人都哪儿去了?难得我回来一趟,怎的也不等我?” “等你做什么?”燕生冷眼瞪方耀一眼,“坐。有事问你。” 方耀表情一凛,快步走到燕生的一侧坐好,沉声道:“五郎君的事情,我已经从唐硕那里听说了,五郎君所中确实非毒是蛊,此蛊出自西南密林,极其微小,名为噬相,若是混于酒水之中,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那香严格来说并非是引子,而是一种养料,用于喂养,若不定期给中蛊之人熏香,这蛊便也活不成用不了。对方将这香当做引子用,想必是因为蛊刚入体,只是潜伏着,并不活跃,只有在进食的时候才会苏醒活动。 而唐硕与我说的那种吹叶子的声音才是催动此蛊的关键,自然不是随便吹吹就可以的。 至于潜入帝府的人……属下以为只是个擅于易容的人。” “西南密林……”燕生眯起眼睛思索片刻,道,“这东西怎么会传出来?” 国之边境的偏僻之处总是会住着一些与世隔绝的民族部落,天岚国极西南的地方就有一处密林,密林之中便住了这样的一个民族,人口数不多,几十人而已,燕家因一次偶然的机会闯入密林,知晓了这个民族,之后便定期向密林之中运输生活所需,除此之外,燕生严禁任何人去打扰他们。 然而在燕生的印象中,那个部落落后,但却神秘,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危险气息,正因如此,燕生才对燕家人下了禁令。这蛊若是存在于那样一个与世隔绝的部落里,又怎么会流传出来? 方耀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方耀也是因着燕家送货的机缘进了那密林一次,同样是碍于对方的诡异而没有再去第二次,只是出于好奇心,方耀还是打听了所有他所能打听到的关于那个部落的信息,自然也包括这蛊的信息。只是方耀不认为那个部落里的人会主动将蛊交给别人使用,同样,方耀也不认为有人能进入那个部落夺取这蛊,可若两者皆非,这蛊又是如何出现在洛阳的? 方耀转头,困惑不解地看着中蛊的燕秋尔。 燕秋尔抿一口茶,沉默半晌之后突然开口问道:“三四月之前,或者再早些时候,西南可有战事?” “战事?”闻言,燕生、方耀和唐硕三人同时蹙眉。 燕秋尔点点头,再问一遍道:“有吗?” “有。”燕生点点头,“算不上战事,但确实调用了守军,且有战斗。”说到这儿,燕生的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就明白了燕秋尔的意思,扬声对唐硕吩咐道,“唐硕,传信西南,让他们改变探查方向,去查那场战事,所掉之军是否与淮安王有关,那战事是否牵连了密林中的部落,总之我要知道那场战事的每一个细节。” “是,主君。”唐硕应下,转身就离开堂屋去传信。 燕秋尔转了转眼珠子,问方耀道:“方管事可有办法压制此蛊?” “没有。”方耀摇了摇头,蹙眉看着燕秋尔,“五郎君想要做什么?” “我想……去与那假骆时见一面。” 第108章 自觉送上门 风和日丽,阳光灿烂,洛阳城南市某家酒肆的屋顶上,唐硕与方耀正相对而坐晒太阳。 方耀咔嚓咔嚓地啃着一个苹果,饶有兴趣地透过揭开瓦片后屋顶上的窟窿向下看去。 “这位五郎君的胆子倒是挺大的啊,这肚子里还有一只听敌人指挥的虫子呢,他竟然也敢到敌人的地盘上来?”方耀“咔嚓咔嚓”地将手上的苹果啃完,伸手又从随身的布袋里摸出一个。 方耀吃苹果的脆响扰得唐硕心烦,抬眼狠瞪方耀一眼,冷声道:“若是坏了五郎君的事,我就缝上你这张嘴!” 惊诧于唐硕发狠的语气,方耀微微一怔,赶忙将嘴里的苹果咽下,好奇地向唐硕问道:“我就奇了怪了,你们干吗这么护着这位五郎君啊?我都没见你们对大郎君和三郎君这么好。” 想起昨夜被燕生毫不客气地踢出闲居的事情,方耀就觉得不爽。以前回到帝府的时候,他都是住在闲居……旁边的观云阁的,可是昨天夜里主君不仅没让他进闲居,连观云阁都不让他进了!他还瞧见唐硕和肖娘几个也都是止步于闲居门口,可那五郎君却是轻轻松松地进去了,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这是终于出现了在主君心中比他们还重要的存在了?这怎么可以! 方耀越想越气,又泄愤似的狠咬了口苹果。 唐硕额角的青筋一凸,突然很想把这位碍事儿的伙伴从屋顶上踹下去! 唐硕与方耀的正下方,燕秋尔正自斟自酌,一边等着假骆时的到来,一边回想着昨夜的事情。 前世燕秋尔也有到帝府办过事,可却从未见过方耀,也没从燕生的口中听说过这个人。今早出发之后燕秋尔向唐硕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方耀是燕生放养在外的一个人,不参与燕家的生意,四处打探各种消息,却不传回,每年回帝府两次,向燕生汇报天岚国大江南北的变化,比如各处农田的收成,比如新踏入天岚国的外国商人。这些事情乍一听好像没什么用,却是燕生开拓新业的重要参考。 只不过燕秋尔觉得燕生只将方耀这人利用了两成,燕生以为方耀所探知的其他“琐事”与他无关,可实际上,那些消息若是用的恰当,会迅速提高燕家在整个天岚国的地位。不过燕生也无意让燕家涉入商界意外的领域,倒也无妨。让燕秋尔介意的另有其事。 燕家上下与燕生亲近的人燕秋尔都见过了。 燕老夫人虽疼爱燕生,可母子俩聚少离多,如今也说不上多亲近。燕寻是与燕生一起长大的,燕秋尔不知这两人年幼时是否亲近,只是现在燕寻对燕生的敬重多了些,故而肢体的距离便疏远了些。齐渊的心是与燕生亲近的,可师生之礼也让两人的相处没有那般随意。燕家的六位管事是众所周知最靠近燕生的,然而他们对燕生的敬畏心太重,在燕生面前,他们不敢造次。 燕秋尔原以为方耀该是与六位管事一样的,然而昨夜所见的情景却让燕秋尔知道这燕家上下,敢抱着燕生不撒手还一个劲儿撒泼耍赖的,除了他,竟还有个方耀,于是燕秋尔也有几分理解燕生的那句“他不是管事,只是个吃白食的。”是什么意思了。 燕秋尔自是知道燕生只当方耀是属下,会这般纵容多半是因着心中的愧疚。燕家之中,商队虽常年在外行走,可每一支商队都有固定的行商路线和活动范围,做得也都是大抵一成不变的事情。方耀也是在外行走的,可与商队相比,方耀却要辛苦得多。 方耀是独自一人行走在天岚国各处,没有既定路线,也没有燕生规定的任务,他只是循着消息的指向四处奔走,大到如常安城那般繁华的城市,小到听都没听说过的村落,只要打探到什么消息,他便要去查证,然后从那些真实的消息中筛选出对燕生有用的。 燕秋尔以为,这样的事情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也不是为了谁都会去做的,兴许方耀这样做是因为对燕生的仰慕之心,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的别的情感。 暗叹一口气,燕秋尔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酒穿喉入腹,燕秋尔忍不住自嘲一笑。 不过就是突然冒出一个与燕生亲近过头的人,他竟还费心分析出这么些东西来,还是在这样等着被对手瓮中捉鳖的时候,真是不该。 燕秋尔摇头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个时辰之后,燕秋尔依旧独自在酒肆中,纵使已经放慢了喝酒的速度,燕秋尔的手边也已经有两个空坛了。 燕秋尔脸色微红,眉心紧蹙。难道是钩太直那鱼不愿意上钩?不应该啊。看对方先前频繁的动作,该是很想尽快控制住他。然而自那夜之后,对方若再想在帝府中下手已是不可能的,难得他离开帝府一个人出现在南市,那假骆时怎么可能没有行动?现在他是该继续留在这酒肆里等,还是该去到街上? 一想到街上不知何时就会出现假骆时特地为他布下的香囊,燕秋尔就有几分胆怯。思量半晌,燕秋尔小心地冲屋顶上打了个手势,而后便结了账,离开了酒肆。 注意到燕秋尔的手势,唐硕蹙眉,方耀略感惊讶。 “你们不是说给五郎君下蛊之人已经将那香藏入香囊散在洛阳城里了吗?”五郎君今天是非得要送上门去?方耀跟着唐硕在屋顶上跳跃,一刻不敢放松地盯着融入街市的燕秋尔。 给人做护卫最怕的就是被保护对象进入人群之中,若此刻被他保护的是主君也就罢了,他为何要为区区一个五郎君如此奔波?唐硕这小子不是只效忠于主君吗?做什么对这五郎君的事情如此上心? 心知方耀又要说燕秋尔的不是,唐硕便是连方耀的问题都没有回答,只专心地跟踪保护着燕秋尔。 不理人?方耀撇撇嘴,突然从房顶跳了下去,落在一处无人的小巷之中,而后快速地寻找路口,穿到燕秋尔所在的街道,啃着苹果不远不近地跟着燕秋尔。反正又没什么人认识他,更没人知道他与燕家的关系,他做什么要像大名鼎鼎的唐管事一样偷偷摸摸的? 眼角余光瞄见从街角突然跑出来的方耀,燕秋尔心中一惊,见方耀只是装作路人跟着他,燕秋尔才松了口气,转念一想,便将方耀的想法猜出几分。 走着走着,燕秋尔便瞧见前面不远处的街边有一家衣帽肆,几个女人正有说有笑地从里面走出,若他自己不加快或者放慢脚步,那他就一定会与这几个人女人擦肩而过。燕秋尔只犹豫了一瞬,便保持着步速继续往前走。 风起,香飘,燕秋尔在与那几个女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倏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 唐硕与方耀同时一惊,方耀扔掉手上只吃了一半的苹果,站在一个摊位前装作挑选商品的样子,时刻关注着燕秋尔的状况。 不一会儿,燕秋尔又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 唐硕和方耀蹙眉。燕秋尔现在是什么状态?毒药控着?还是清醒着? 无法从燕秋尔的背影中获取更多的信息,两个人只能小心谨慎地跟着。一路从热闹的街市走到无人的小巷,方耀也不得不在中途跃上房顶,重新做起偷偷摸摸的事情。当燕秋尔在一条巷子里停住脚步时,唐硕与方耀也分别停在巷子两边的屋顶上。 看着小巷尽头坐在轮椅上的假骆时与吹着叶子的随从,唐硕眉心紧蹙,方耀则是一脸的惊讶。 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因为戴着骆时的人皮面具而无法知晓其真实身份,可站在这人身边吹叶子的那人方耀却是认识的。如燕生与燕秋尔所料,那人是江湖中人,因易容术了得,素有千面的称号,更厉害的是此人不仅擅长易容术,更擅长模仿,只要是听过一遍的声音他都能模仿得出,若非有心警惕,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有这人在,也难怪五郎君身处帝府也会中招。虽说帝府的防卫也算得上是森严,可那防的都是外人,对自己人却都是信赖有加,只是没想到他们彼此之间的这份信任倒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好好地利用了一把! 方耀瞪着千面恨恨地磨牙。敢在帝府撒野,他定要他好看! 看着燕秋尔一动不动地站在面前,假骆时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日给那禾公子下蛊本是顺便,想着日后兴许用得上他,没成想在常安城里人尽皆知的新秀禾公子竟就是燕家五郎君。燕生那人还是如此奸诈。”假骆时从轮椅上站起来,信步走到燕秋尔面前,“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燕生那样的无情之人竟也会对别人好,瞧他对这五郎君在意得很,倒是合了我意。” “别坏了主君的事。”千面看着假骆时的背影,似有不满地蹙眉。 假骆时轻笑一声,道:“主君派给我的任务是掌控商界要人,我若现在就杀了燕生,让这位五郎君取而代之,要掌控整个商界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第109章 神秘淮安王 听了假骆时所言,千面也只是蹙眉,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似是费心思考了一阵,才开口对假骆时说道:“不要擅自改变主君的计划,哪怕是一个细节,若你非要用他,便先带他去见一见主君。” 假骆时转身看着千面,蹙眉道:“不过是一个完全在掌控之中的傀儡,何需特地叨扰主君?” 千面垂眼,冷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做不做是你的事情。这是主君交给你的任务,我只是个辅佐。”他是来辅助完成任务的,也是来监视面前这个人的。主君从不完全信任任何人。 原本还不太在意的假骆时听了千面的话之后也变得慎重起来。与他相比,千面在那个人的身边呆的时间更久,应该是比他更了解那个人吧?假骆时是觉得那人派给他任务,他只要完成即可,至于如何完成这个过程,也不必事事都向那个人禀报,可既然千面提醒了,那他还是慎重些好。 于是假骆时向千面问道:“主君现在何处?” 千面睨了假骆时一眼,道:“随我来。” 说完,千面就抬脚向巷子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重新吹响叶子,引着燕秋尔跟着他走。 假骆时站在原地盯着千面的背影看了会儿,然后才迈开脚步,跟上千面。 这位五郎君是他用来报复燕生的工具,可如今却是完全被千面掌控着,他是不是该夺回这个主导权? 唐硕与方耀都没有急着跟随,而是静静地伏在屋顶,等假骆时三人走出一段距离,才一跃而起,小心跟上。 “你怎么看?”方耀跃至唐硕身边,低声问道。 “能见到淮安王。”唐硕眉心微蹙。 今日出发之时,五郎君只说他的自投罗网兴许能让伏在暗处的唐硕和方耀探得假骆时的真实目的。可五郎君说话经常只说一半,如今他们即将前往淮安王所在一事,五郎君是否也预测到了? 方耀却轻哧一声,道:“若当真是淮安王,那是你说想见到就能见到的?” 若真如主君他们所说,淮安王有谋反之意,那他此时无皇命而入洛阳已是大逆不道之举,周围还不布上八百十的明卫暗卫护着,那是他们能随随便便跟着进去围观的吗? 唐硕一愣,转头看着方耀问道:“什么意思?” 方耀翻了个白眼,道:“呆会儿即使跟着去了,怕也只有五郎君能进入淮安王所在之处,你我二人得被挡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唐硕的脚步倏地顿住,大惊失色地看着方耀。 五郎君此时是被人操控的状态,怎么能让这样的五郎君一个人去见淮安王?若没有他二人在旁保护,五郎君可还能安然出来?他只急着要寻淮安王所在,倒是忘记了淮安王身边的守卫会是哪般模样了。 方耀跟着唐硕停下脚步,望着燕秋尔渐行渐远的方向,等着唐硕作出决定。他才不会给出有建设性的意见呢,他现在看着五郎君不顺眼,可巴不得对方一去不回呢。 然而唐硕只沉思了片刻,就顺手从屋顶上捡起一颗小石子,然后匆匆跟上。 就在方耀为那颗石子的作用感到困惑时,唐硕突然扬手将那枚石子丢了出去,方耀的视线就紧跟着那颗石子,然后就看到那颗石子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燕秋尔的后脑勺。 燕秋尔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然后才在疼痛中逐渐恢复了意识。 燕秋尔想抬手摸摸被砸疼的后脑勺,顺便看看是谁砸他,可手还没抬起来,燕秋尔就先看见了轮子的轮子。 燕秋尔心神一凛,顾不得后脑勺的疼痛,默然地维持着脚步。偷偷抬眼左右看看,燕秋尔便确定了走在前面的两人的身份。只是他为何跟在假骆时的身后?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唐硕和方耀呢? 吹叶子的声音在耳边不停萦绕,吵得燕秋尔头疼得厉害,却也只能狠掐着自己的手心以防陷入神志不清的状况。 燕秋尔不敢有大动作,只能转着眼珠子四处打量,但可视范围有限,燕秋尔也看不到什么。 一颗小石子突然从一旁跃入视线,在地上滚了滚便停了下来。 石子?燕秋尔竖起耳朵仔细辨别周围的声响,却没有听到他们三人以外谁的脚步声。既然不是路人无意踢过来的,那这石子是唐硕丢过来的? 燕秋尔瞧瞧将手挪到身侧靠后的位置,微微动了动。燕秋尔手上的动作刚停下,就有第二颗石子跳过来。 确定唐硕就在身边,燕秋尔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燕秋尔竖起耳朵,本是想偷听假骆时跟那个随从的谈话,好从中找寻线索,可这两人竟是一路无话,就闷不吭声地并肩向前,就算是主仆之间,这气氛也太僵硬太不友好了吧? 燕秋尔无法,只得满腹疑虑地跟着这两个人,默默地记下沿途经过的地方。 假骆时二人这一路竟是走出了洛阳城,进入城郊一处山林,停在某间林中小屋前。 而此时,唐硕与方耀二人果如先前所预料的那般停在了山脚的位置。这山像是被人承包下来一般,从山脚一路向上全是暗卫,唐硕与方耀稍微再靠前一些就一准会被人发现,故而唐硕虽然担心,却不得不与方耀隐于山脚,等着燕秋尔归来。 “到了。”千面收起叶子,叩响了小屋的门。 脚步声在屋里响起,而后小屋的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跨过门槛走出,将假骆时、千面与燕秋尔三人从头到脚地细细打量一番,才冷声开口道:“带他们来做什么?” 男人这话是在问千面。 千面对着男人拱手一拜,恭声道:“张远有意改变主君先前计划,千面带人来向主君禀报。” 张远便是假骆时的真名。 “改?”男人的尾音轻轻高挑,听着似有几分不屑,“你要怎么改?” 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张远知道,这句话,是问他的。 于是张远一拱手,道:“主君吩咐远操控天岚国商界重要人士,同时准了远的复仇,远打算先操控燕家五郎君杀掉燕生,并取而代之,在商界放置一名傀儡。” 燕秋尔尽量做到面无表情眼神呆滞的模样,可听到张远说要杀了燕生,燕秋尔的眼神还是一紧,扣在掌心的指甲也因用力过猛而刺得更深。 “燕家五郎君?”随着张远的介绍,男人将视线转移到燕秋尔身上,“已在他体内种下蛊了?” “是。”张远点头。 “他此刻已被你们夺取心神处于操控之中?”男人的声音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听到这句话,燕秋尔的心中一紧,直觉大事不妙。 张远与千面亦是不知道男人这般询问是何用意,面面相觑之后,张远只能应一声是。 “是?两个蠢货!”男人冷笑一声,下一秒就拔出腰间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燕秋尔。 躲还是不躲?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燕秋尔猛地下蹲,后滑,滑出男人长剑的攻击范围之后便立刻弹起,转身就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快。 男人二话不说,抬脚就追。 千面与张远一愣,赶忙慌慌张张地跟着追了出去。 与专业的武林人士相比,燕秋尔那点儿功夫当真是连三脚猫都算不上,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燕秋尔只能在山林中左突右闪,借助不规则的逃跑路线躲避抓捕,快速掠过山下某处的时候,燕秋尔急忙给差点儿冲出来的唐硕比了个手势,然后猛地就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见燕秋尔停下,追在他身后的三个人也纷纷停下,形成包围之势,将燕秋尔困在正中。 燕秋尔先发制人,冷声喝道:“不知三位何许人也?与我燕家又结了什么样的仇?” 张远与千面转头看向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而那男人有几分诧异地将还算镇定的燕秋尔重新打量一遍,转而向千面使了个眼色。 千面点点头,随手从一棵树上摘下片叶子,凑到嘴边吹响。 “啧!”燕秋尔咋舌,迅速从靴子里抽出防身用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划破了掌心,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见状,张远三人的表情都微微起了变化。 “停下。”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山林上空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千面三人登时打了个激灵,千面也立刻拿开了嘴边的叶子。 燕秋尔仰头向上,四下张望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你叫什么名字?”那声音再度响起。 燕秋尔微微蹙眉,朗声道:“阁下可曾习过礼数?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 “放肆!”带面具的男人一听到燕秋尔这大胆的反驳,立刻怒喝出声。 “别吵。” 依旧是那道清冷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男人瞬间变得乖顺,也让燕秋尔汗毛倒竖,握紧了手上的匕首。 没有人打扰了,那清冷的声音又再一次在上方响起:“在我面前,我的规矩便是礼数。” 燕秋尔嗤笑一声,道:“那可真是抱歉,阁下所谓的规矩鄙人未曾听闻,故而无法遵守,但不知者不罪,鄙人相信阁下的宽宏。” “我对偷偷摸摸私自闯进地盘的人从来都不宽容。” 此人话音一落,燕秋尔就听到两声惊呼,一转头就见唐硕和方耀被人从藏身之处逼了出来。无法继续躲藏的两人迅速冲到燕秋尔身边,一左一右地护着。 燕秋尔抬眼瞄着上空,道:“鄙人并不认为洛阳城外的这座山是阁下的私有财产,也不认为我的同伴算是私闯,有人引路,又如何称得上私闯?” 第110章 山林之险境 燕秋尔的话说完,却没有立刻得到回应。过了一会儿,一个人从千面身后的树林中缓步走出。 一听到那伴着树叶婆娑的脚步声,千面三人立刻转身循声望去,一见来人,便齐齐跪了下去。 “拜见主君。” 从林中走出的男人面目清秀,神情冷然,没有理会自己的三位属下,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燕秋尔。 燕秋尔被这人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因为对方那眼神完全不像是在打量一个人,而是在打量一件物品,冷静地分析评估着这件物品的价值,不带一丝个人情感以及这情感所能产生的温度。 这人是淮安王?还是淮安王身边的又一员大将?燕秋尔微微偏头看向唐硕,见唐硕蹙眉似也是无法确定来人身份,燕秋尔就又转头看向方耀。 见燕秋尔看过来,方耀犹豫了一下,还是动了动嘴摆了个“淮安王”的口型。 虽是预料之内的答案,可还是让燕秋尔紧张得手心冒汗,思索片刻,便对唐硕和方耀比了个手势。 唐硕和方耀是燕生的左右手,平日与燕生一同外出时早就习惯了燕生手上的小动作,不论是在谈生意还是路途上遇到麻烦,燕生总是会用一些微小的手势与身边的人传递信息。久而久之,那手势便成了只有燕家人才知道的交流方式,不论在何种境况下,燕家人对手上动作都十分注意。 然而注意到燕秋尔的手势,唐硕眉心紧蹙,方耀却是微微挑眉,心中哂笑。 燕秋尔深吸一口气,向淮安王问道:“在下燕秋尔,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燕秋尔的直觉告诉他,此时就算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也要当做不认识。这淮安王,不是他应付的了的。 被燕秋尔问了名字,淮安王的眼神微动。他已经拒绝过一次自报家门,这小子竟还要问第二次?常安城的暗探都说这五郎君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还当真如此。 淮安王双唇微启,冷声道:“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姓名。” 燕秋尔暗暗咬牙,朗声道:“既尊卑有别,在下就不知是何处得罪了阁下,竟让阁下用蛊害我性命?” “要害你性命的人,不是我。”淮安王微微偏头瞄了一眼张远,“我的一个属下似是要找燕家复仇。” 复仇?燕秋尔心生疑惑。他并不记得燕家有与什么人结仇啊。 倒是方耀好记性,将张远这个名字反复念叨几遍之后,突然恍然大悟,低声道:“西南昆州张家,在当地做药材生意,却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燕家商队打通西南商道之后,张家的恶行便被揭穿,听说被当地人报复下场颇为凄惨。” 方耀说完,燕秋尔算是大致了解了张家的事迹,只是燕秋尔还是搞不明白,张家的事情与燕家何干?这复仇一说从何而来? “何时的事?”燕秋尔沉声问道。 “呃……”方耀很努力很努力地回想,然后答道,“大约……十年前?” 燕秋尔默然。还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燕秋尔倒是不介意燕生被谁记恨,但是此时他需要一个脱身之法,于是燕秋尔突然站直,对张远拱手一拜,态度十分诚恳地说道:“若我燕家行径给阁下造成了困扰,在下在这里代表燕家向阁下致歉。只是在下以为这件事情中有些误会,不知阁下可否赏光过府一叙?燕家家大业大,行商在外,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闻言,唐硕和方耀也配合着向张远躬身一拜。 有淮安王在面前,张远自是不敢随意作答,淮安王也没有要让答话的意思,没有表情地哂笑一声,对燕秋尔说道:“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放你们走了?” 燕秋尔咋舌,直身抬头,向淮安王问道:“那阁下意欲何为?这仇是我燕家与张家的仇,本也是与阁下无关的吧?纵使那张远是阁下的属下,也不该由阁下出面吧?还是说阁下的属下都是连仇都无法亲手报的人?” “仇?”这次淮安王是真的笑了,只是那笑容极淡,且笑容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他的那点儿自以为是怎值得我放在心上?而且,他坏了我的计划,又暴露了我的行踪,事到如今还乞求我的庇护吗?你若是要他,送你也罢。要你死,是我的意思。” “敢问阁下要我死的理由是什么?”燕秋尔又握紧了手上的匕首,他的余光甚至瞄到唐硕已经握住佩剑的剑柄,悄无声息地将剑抽出一截。 燕秋尔的这个问题似是让淮安王感到困惑,淮安王微微一怔,而后才答道:“我的意愿,便是理由。” 尽管形势危急,燕秋尔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讲理的人讲起理来都是这么地让人黯然销魂吗?他完全理解不了这深奥的理由! 见燕秋尔沉默地站在原地,淮安王再一次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我准你留下遗言。” “呵呵。有。”燕秋尔干笑两声,而后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喝一声,“走!” 话音未落,唐硕与方耀两人便立刻分头蹿了出去,燕秋尔也是转身发足狂奔。 没想到被围起来的燕秋尔三人会选择强行突破,淮安王眉梢微动,不急不缓地抬起了手。 淮安王这手一抬,千面与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就立刻领着伏在暗处的暗卫们分头向燕秋尔三人追去。张远却是没动,依旧站在原地看着淮安王的背影,似是连视线都在颤抖,淮安王的那句“事到如今还乞求我的庇护吗?”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响,惊得他满身冷汗。 淮安王也知道张远没动,淮安王也不急,一直目送千面等人你追我赶的跑远,才转身看向张远。 “你想在商界安置一名傀儡?”淮安王抬脚,一步一顿地走向张远。 张远两腿一软,向一边栽倒:“主、主君……我、我、我真的已经控制住他了……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还是清醒的啊!主君你、你听我解释……” “不必解释,我知道。”淮安王依旧没有停下脚步,“我已经充分了解了你的愚蠢,你不必再向我解释。” “主、主君!我、我不是……我没……” “嗖”的一声,一把匕首破空而来,擦过淮安王的右肩,毫不犹豫地插进了张远的喉咙。 淮安王一愣,而后猛地转头,怒气冲天地看向身后。 是谁敢在他面前放肆?! 在距离淮安王稍远一些的地方,不知何时返回的燕秋尔蹲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上,自得地微笑。 想要报复,就要杀得干脆利落,若给敌人留下反击的时间,便要做好丧命的准备。既然知道了张远将燕家视为仇人,还有意对燕家不利,他如何能放过这个人? 燕秋尔那自得的笑容没能维持多久,就被身后紧追而来的千面破坏。燕秋尔慌忙跃下树干,拔腿就跑。 淮安王尚有几分怔愣,看了看跑得飞快的燕秋尔,再转头看看已然气绝的张远,淮安王身形一晃,骤然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便是挡在了燕秋尔的面前。 狂奔中的燕秋尔满眼都是树,当一个人突然出现时,燕秋尔脚下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爬起来站好,燕秋尔气喘吁吁地看着突然挡在面前的淮安王,身后千面的脚步声已至,燕秋尔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了。 “你,要不要改投我的麾下?” 虽然燕秋尔没能摆脱危机,可一个十五岁的商户少年,能在一群训练有素的暗卫的追捕中毫发无伤这么久,也算是有点儿能耐,再加上刚才那漂亮的一记飞刀,淮安王突然很想将燕秋尔招至麾下,他有信心将面前的少年训练得比他身边的任何人都要出色。 燕秋尔愕然。淮安王想做什么? 燕秋尔喘着粗气,答道:“燕家区区商贾,只经商事,不知阁下这麾下所指何意?”不知道唐硕和方耀逃出去没有。 淮安王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燕秋尔,道:“聪明人不在聪明人面前装傻,你知道我是谁。况且我不要燕家,只要你。” 燕秋尔突然不合时宜地想着这话要是从燕生口中说出,他保准二话不说立刻跟燕生私奔。 收回跑偏的思绪,燕秋尔轻笑一声,道:“得淮安王厚爱,在下不胜感激,只是人各有志,在下只想做个逍遥商人,怕是无法替您效力。” 淮安王的眼神中有一丝遗憾划过,而后慢悠悠地抽出了佩剑,指向燕秋尔道:“我惜你是个人才,亲手送你上路。” 燕秋尔忍不住狠狠抽了下嘴角。照淮安王这么说,他赔了命还得说声谢谢呗? 见燕秋尔沉默,淮安王也不再多言,举剑攻了过去。 淮安王的速度太快,燕秋尔连躲都躲不开,眼看着就要中剑,燕秋尔失声大喊一声:“燕生!” “锵”的一声,一柄长剑从上空斜插下来,剑尖刚好撞在淮安王手中长剑的剑柄上,不偏不倚。 剑身受力下坠,淮安王不防,便让长剑脱了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人影从旁边冲了过来,横插进淮安王与千面之间,拦腰掠走了燕秋尔,还顺便捡回了方才掷出去的长剑。 不过瞬息之间,燕生便带着燕秋尔离开了淮安王与千面的攻击范围,揽着燕秋尔打了个圈,停在安全的地方,冷眼看着一脸惊诧的淮安王。 第111章 非一般商贾 “在下燕生,敢问犬子是做了什么,竟让阁下拔剑相向?”燕生单手提剑,另一只手将燕秋尔扣在怀里,想起方才那惊险一幕,燕生只觉得肝胆欲裂。 若非唐硕预感不妙用飞鹰传了消息回府,若非他多心带了几个人一起来,他今日可还能见着秋尔? 一想到这儿燕生的心就狠狠揪起,不自觉地收紧手臂,将燕秋尔抱得更紧。 瞬息之间便换了位置,眼中急变的景色让燕秋尔有些回不过神,直至听到燕生熟悉的声音,燕秋尔这才有了躲过一劫的实感,两腿一软便是连站都站不住,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燕生的手臂上,靠燕生提着他才没跌到地上去。 淮安王一脸惊诧地看着气势凛然的燕生,侧耳细听,便听到不远处的打斗声。 是先前躲起来的那两个人给燕生传了消息?那两个人是如何将消息传给燕生的?燕生带来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人?能缠住他的那些暗卫,看来也不是寻常之人。 淮安王突然意识到,他看出了商界的价值,可好像错估了燕家的价值,比起南方那些只会斤斤计较精打细算只有些小聪明的商贾,这燕家似乎更能成为良将,但看着气势就已经胜出旁人无数。可惜,他竟拱手将燕家推给了他那个不学无术的九弟,当真是浪费了人才。 不过,还来得及不是吗? 于是淮安王直视着燕生,冷然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燕家主?” “阁下又是何人?”手臂上的重量让燕生心疼,于是燕生与淮安王说话的口气就更加不客气了。 话音落,燕生突然打了个口哨。 搬救兵吗?可惜有他的暗卫在,燕生带来的那几个人,是缠住了他的暗卫,可也是被他的暗卫缠住了。 可才这样想着,就有几道人影嗖嗖嗖地从四周窜了出来,落在燕生与燕秋尔的身边,将两个人围在中间护住。 淮安王的惊讶是再也无法藏在眼底,面部表情终于是发生了变化。 他的暗卫都被干掉了? 似是为了再一次解答淮安王的疑惑,四周的树叶突然沙沙作响,片刻之后又恢复安静,只是在场的人都知道,是淮安王的暗卫聚了过来。 将惊讶尽数压下,淮安王眯起眼睛看着燕生,道:“我以为燕家只是寻常商贾,但看样子我想错了。” “燕家只是寻常商贾。”说话的功夫,燕生的视线从周围的几个人身上依次扫过,确认他们每个人安然无恙之后,才放下心来。 “寻常商贾之家会养武林高手?”淮安王的视线也从燕生身边的几个人身上扫过,对那些人身上的轻伤感到惊讶。 与他的暗卫交手,却只得了几处擦伤,他自诩为武林高手的暗卫竟如此无能?连区区商贾之家的侍卫都打不过,他这么些年来的精心栽培算什么? 燕生将燕秋尔推到唐硕身边,看着唐硕扶着燕秋尔去了众人后头最安全的地方之后,便抬脚走出唐硕属下的保护圈,不慌不惧地面对着淮安王,沉声道:“承蒙阁下谬赞,但不过都是雕虫小技,方便在外行走的自保之术而已。阁下尚且没有回答燕某的问题,犬子是做了什么,竟让阁下起了杀心?” 淮安王盯着燕生看了看,才开口道:“兴许,只是误会。”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差点儿被这“误会”二字震出内伤来。心知淮安王这“误会”二字已是一个让步,而这让步中暗藏的招揽之意燕秋尔与燕生又怎会察觉不出? 燕秋尔抬眼看着燕生笔挺的背影,满目担忧。 “只是误会?”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招揽之意又如何?只要没有一句明话,他就可以装作没听明白不是吗?于是燕生怒气更深,毫不客气地说道,“阁下会因为误会而对一个孩子刀剑相向?还是阁下以为我燕家好欺,一句‘误会’便可让我吃下这个亏?!” 燕生的咄咄逼人让淮安王的眼神微冷,道:“我做便做了,你当如何?” 如何?不如何!燕生手腕一转,提剑便攻向淮安王。 淮安王一愣,转而大笑着举剑格挡,只一转眼的功夫,两个人便缠斗到一起去了。 燕秋尔没想到燕生会与淮安王正面交锋,心中一紧,搭在唐硕手臂上的手也骤然收紧。 “几分胜算?” 唐硕与其他人密切关注着暗卫们的动静,以防有人借机偷袭燕生。 听到燕秋尔的问题,唐硕往燕生的方向瞄了一眼,回答道:“旗鼓相当。” 燕秋尔瞪眼。他还不知道燕生与淮安王是旗鼓相当?不然这架还有的打吗? 好在燕生也没想与淮安王较量一番分出个胜负,他只是气,这气不撒不舒服,于是斗了十几招之后,燕生瞅准时机一脚踹中淮安王的胸口之后,便潇洒转身撤回,稳稳落在燕秋尔几人面前。身为商人,能踹淮安王一脚的机会不多,何况瞧这淮安王的样子也像是被人捧惯了,这一脚想必也能给淮安王添添堵。此刻的形式终究是寡不敌众,他得掂量好。 见燕生完好无损,燕秋尔长舒一口气。 淮安王也落回先前的位置,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脚印,再抬头看向燕生,眼神晶亮,道:“燕生,我欣赏你,你可愿与我一道共谋大事?” 欣赏?他踹了淮安王一脚,淮安王还欣赏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因果关系? 燕生果断答道:“不愿!” 谁要跟欲对秋尔不利的人合作?何况这淮安王的思维似有几分怪异,还是离得远些好。 没想到燕生会拒绝得这么果断,淮安王愣了留给你,而后冷声道:“那就别怪我容不下燕家!” 闻言,燕生哂笑一声,道:“阁下若是想见识一下没有了燕家的天岚国会是何种模样,便可随心所欲。不过我劝阁下在下令之前先打听好了,也好好想一想再培养一个燕家需要多少年!” 没了燕家的天岚国的确不会覆国,可燕生相信任何一个欲登皇位之人都不会希望自己接手的是一个商业半瘫痪的国家,四方商货不通轻则影响民安,重则影响国泰,尤其是若影响了军粮调集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燕生也知道在这天岚国内可以接替他们燕家的人太多了,可那又如何?新旧交替之际最是容易给人可趁之机,其他商家又都不如燕家强盛,稍有疏忽,便会有外族商贾侵入,其后患,无穷。 燕生低调,是因为他知道,依着燕家的势力,太过高调会引起当权者不满,燕生不想惹麻烦。可若有一天他不得不高调张扬,依靠燕家之势挺直脊背,他也分毫不惧! 淮安王终究只是个淮安王,久居西南,接触的商界势力大多是南方的小商户,为的也只是取得财力资助,就如同先前的秦九一般,未曾深入了解天岚国商界诸事的淮安王也并不清楚所谓的百年行商究竟有何种影响力。而且身为皇族,淮安王并不认为区区商贾可影响一国兴衰。国家,是掌握在统治者手中的。 可此时与燕生相对而立,见燕生如此的胸有成竹,淮安王的心中便生出几分犹豫。 他是要反,必须小心谨慎,若当真弄出了什么引起朝廷注意的大事,那他也不用反了。 从淮安王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几分犹疑,燕生便暗自松了一口气。 其实换个角度想,若燕家倒了,天岚国短暂的混乱也是淮安王的机会,所幸淮安王似是并没有想到那一层。 燕生转身,大步走到燕秋尔身边,一把将燕秋尔抱起,便领着燕家人要走。 没有淮安王的命令,千面等人不敢放燕生一行离开,便纷纷上前将人团团围住。 燕生止住脚步,转头看向淮安王,目光平静。 淮安王与燕生对视片刻,便抬起了手。 见淮安王抬手,千面等人立刻让开路,放燕生一行离开。 “走!”与身后众人知会一声,燕生便提气纵身,几个起落间便消失无踪。 燕家人紧随其后。 带人都走了,戴着面具的男人才走到淮安王身边,低声问道:“主君,就这样放他们走?燕家可是帮着九皇子的,若他们将您的行踪告知九皇子……” “我的行踪?”淮安王偏头睨了男人一眼,“烧山。” 没见过燕生的时候,淮安王觉得自己身边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可今日一见燕生,淮安王便觉得自己身边尽是些无用之人,无论是心智、武艺还是心性,他的身边没有一个能比得过燕生。如他这般注定要君临天下之人的身边,理当有如燕生那般睿智沉稳的大将。 淮安王的眼神闪了闪,突然纵身飞起,消失无踪。 第112章 闲居说闲话 燕生一行一路飞檐走壁直奔帝府,跨进帝府大门之后,燕生便将怀里的燕秋尔放下。燕秋尔没能预料到燕生此举,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双脚落地,而后在燕生松手的瞬间“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燕秋尔一手撑着地,一手扶住后腰,尾椎骨撞地的痛感让燕秋尔瞬间泪奔。燕秋尔垂着头咬牙忍痛,暗骂燕生是个笨蛋。 包括燕生在内的其他人本是在踏进帝府的时候就找回了安全感,松一口气,可燕秋尔的突然跌倒又将所有人的心高高提起。 “秋尔?!”燕生大惊,赶忙伸手拉起燕秋尔,略显慌张地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他对你做了什么?” 燕秋尔顺势埋首于燕生的胸口,又疼又气,气燕生突然飞走不见的机灵,更气自己的不争气。这都活了第三世了,还怕什么死? 燕秋尔的额头抵在燕生的胸口,轻轻摇了摇头,呢喃道:“没事。” 没事?燕生蹙眉。站都站不稳了,怎么会没事? 方耀将燕秋尔的背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突然哂笑道:“我说,咱们的五郎君该不会是吓到腿软了吧?” 闻言,燕秋尔的身子一僵,头埋得更深了。 燕生一愣,而后长舒了一口气。这臭小子,吓他一跳! 瞧见燕生与燕秋尔的反应,方耀眉梢一挑,嘲笑燕秋尔道:“呦!咱们五郎君说要深入虎穴的时候,我还以为五郎君是个多有胆识的人呢,怎么这还没怎么着就吓到腿软了?这可不像是主君教导出的啊,而且这简直就是给主君丢脸啊!主君你说是吧?” “闭上你的嘴!”没等燕生说话,唐硕就踹了方耀一脚。 没想到唐硕会踢他,而且还这么用力,方耀毫无防备地被踹了出去,“嘭”地一声撞在了帝府的大门上。 “哎呦!唐硕你干嘛踹我!我说错了吗?咱们燕家唔唔唔唔!” 这一次,唐硕连话都没让方耀说完,伸手死死捂住了方耀的嘴巴,向燕生点头示意之后,便拖着方耀带着属下离开了。 燕生觉得在方耀说了那些话之后,他应该说点儿什么安慰燕秋尔,可张了张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妥当,干脆就什么都不说,抱起燕秋尔就回了闲居。 回到闲居,灌了两杯茶下肚,燕秋尔才觉得好一些,抬眼见燕生一脸担忧地站在自己面前,燕秋尔便不自觉地展颜一笑。 前世他自始至终只见过燕生的一种表情,便是面无表情,那坚定的冷硬从未因任何人而改变过,至少燕秋尔从未见过,然而今生,他却让燕生露出了那么多种表情,让他笑,让他忧,一想到这些表情全都是因他而起,燕秋尔就觉得高兴。 “笑什么?”拿走燕秋尔手上的空茶杯,燕生不解地看着燕秋尔的笑脸。 “没什么。”燕秋尔摇摇头,脸上的笑意却分毫未散,“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燕生抿嘴思索片刻,才摇头道:“不必,也没什么非要我出面的大事。” 商联会的布置安排已大致妥当,接下来的事情便只能交由工匠去做,就算他亲临现场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要忙起来,就是其他商贾到达洛阳的时候了。而且燕生并没有忘记唐硕之前悄悄与他说的话,他说,秋尔杀人了。 别看燕家是商贾,杀人这件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也不陌生,尤其是那些陪着他从最初走到现在的伙伴,他们总是会在某一次远行时不得已手染鲜血,唐硕会刻意提醒他便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第一次杀人的经历究竟会对一个人产生何种影响,尤其燕秋尔才只有十五岁,燕生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呆着? 燕秋尔垂眸,嘴角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原本在山林里独自面对淮安王的时候,他是怕的。上一世他从未见过淮安王,贯彻着燕家的低调作风,他从不多管闲事,他会知道那场夺权大战也只是因为燕家经商所需,而传言里对淮安王的形容无非就是冷酷、残暴、嗜杀,总归没有一个词是好的,今日初见又是这种情形,他如何能不怕?可因为要想的太多,连恐惧都弱了几分。 燕生带人赶到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有燕生在,他便安心了。 待一行人回到帝府时,他才真正地放松下来,这一松懈,那恐惧的后劲儿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让他后怕到手脚发软。细细回想起来,燕秋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那把匕首丢出去的,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丢得那么准,那匕首竟不偏不倚地扎进了张远的喉咙,一击毙命。 而现在,坐在闲居的榻上,暖暖的阳光照在背上,这里只有他与燕生的气息,燕秋尔是彻底地安心了。燕秋尔突然发觉,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不管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恋人,燕生的身边总是最让他安心的地方,前世觉得只要燕生在,燕家便可安然存于世,而此刻却发现其实是燕生在身边时,他变得什么都不怕了。 见燕秋尔微微低了头,燕生以为他还是心有余悸,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可偏头一看,看见的却是燕秋尔带笑的侧脸。 秋尔在笑?为什么?燕生不解。可笑着总是好的,于是燕生也放心了几分,转身坐在了燕秋尔的身边。 燕生这一坐下,燕秋尔就跟被抽了骨头一样歪了身子靠过去,轻声道:“我总觉得淮安王不会放弃商界。”若是能好好操控,商人可比军人管用多了。 军人是剑,剑一出鞘便是明晃晃的惹人注目,想要收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必然是不可能的,便只能紧握剑柄在他人愈加坚固的防备中一路向前,拼的是一股蛮力。 商人却如丝,细细软软本就不起眼,弯弯绕绕是进退皆可,待他人发现之时,兴许已经缠住了对方的喉咙,只等最后一击。 然而对于上位者来说最重要的是,商人大多没有军人那样的骨气与固执,易于掌控。 燕生顺势抱着燕秋尔斜倚在榻边,冷哼一声答道:“若会被区区燕家阻住脚步,他便不是淮安王了。” 燕秋尔蹙眉问道:“那你说淮安王今日为何放我们离开?” “洛阳与常安太近,又正值商联会召开在即,朝廷也会派人留意洛阳城的动静,若此时燕家家主意外身亡,朝廷怕是会直接派官员横加干预商界之时,对淮安王来说有弊无利。何况届时就算皇帝不起疑心,九皇子又怎会不起疑心?无皇命却擅自离开封地,此举等同谋逆。” 燕秋尔眯起眼睛,道:“这么说,他今日放了我们,也算是用燕家的几条人命换我们替他保守秘密?” 只是这样吗?回想起他们走时淮安王那神情,燕秋尔总觉得还有些其他什么,可要他猜他还真猜不出他们对淮安王来说还有什么价值。 燕秋尔仔细盘算一阵后,开口向燕生问道:“你说我们是该叫太子来,还是叫秦九来?” 若叫秦九来,说不定他能与淮安王打个照面,兴许还能带点儿功劳回常安。若叫太子来,便可借淮安王之手除掉太子,虽说淮安王有可能猜出他们想要借刀杀人的目的,但猎物都送到面前来了,他就不信淮安王会放太子安然无恙地回去常安,这样一来,也省得他之后再与左宁联合周旋。何况,朝廷的问题还是该由朝廷中人来解决。 听到这个问题,燕生也仔细思索了一番,思索之后却也只说了一句“随便”。 燕秋尔转了转眼珠子,便挣开燕生的手,翻身下榻:“我去一趟花月阁。” 既然建了花月阁,他就不能什么事情都让燕家人做,他自己的人也该学着做点儿事情。 燕生一愣,再看看燕秋尔忙忙叨叨的背影,便也跟着起身:“我随你一起去。” “嗯?”燕秋尔转身疑惑地看着燕生,“你去干吗?” 燕生瞪了燕秋尔一眼,道:“我不能去?” 燕秋尔想了想,故意调侃燕生道:“我若说不能你就不去吗?” 燕生抿嘴,瞪着燕秋尔一语不发。 燕秋尔“噗嗤”一乐,牵起燕生的手就往外走。 燕秋尔是牵着燕生从花月阁的大门走进去的,燕生没有乔装,燕秋尔也没有乔装,燕秋尔甚至连那张半面面具都没有戴,就这样牵着燕生敲开了花月阁的门,与出来相迎的燕新堂和岚风一道走进特地为他空置出的房间。 进了房间,燕秋尔便松开了燕生的手,一个人走到书案后坐下。 岚风瞄了燕生一眼,而后立刻跑到燕秋尔身边坐下,替燕秋尔研磨。不写字的时候,燕秋尔很少会坐到书案边儿,而他一旦在书案边儿坐下,八成就是要写什么。 “最近有什么新消息?”趁着岚风研磨的功夫,燕秋尔向燕新堂问道。 第113章 提前做布置 燕新堂也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燕生一眼,却见燕生已经自在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看风景,完全没有在别人地盘上的自觉。 燕新堂收回视线,撇撇嘴,这才回答燕秋尔的问题,道:“骆家主近来身体不适,似是一入睡就噩梦缠身,他身边那个随从也有几分怪异,派去跟踪他的人总是会在半路跟丢。” 燕秋尔提笔,沾墨,暗道花月阁收集情报的效率有待提高。 “还有呢?”燕秋尔一边向燕新堂询问,一边行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江南易家有人去了常安城。” 燕秋尔的笔一顿,抬头不解地看着燕新堂,问道:“易家去常安城做什么?” 燕新堂挠挠嘴角,道:“几个小辈,似乎是去找九皇子麻烦了。” “找九皇子麻烦?”燕秋尔眉心一蹙,继续问道,“可牵扯到三姐了?” 易家会有人去找秦九麻烦,那就只能是因为联姻被拒一事,若对方只是因为不甘心想要找秦九的麻烦便罢了,若是殃及池鱼他可不能坐视不理。 “这就不知道了。”燕新堂摇摇头,“反正浮生传来的信件上均未提过此时。” 燕秋尔摇头失笑,道:“三姐怎么可能会说?罢了,只是些小事,三姐解决得了。常安城那边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燕新堂想了想,而后说道:“太子专心监管兵器冶炼,用心努力的样子似是得到了朝廷官员的一致好评,太子的形象有所回转。倒是九皇子作风不改,整日与林谦一起寻欢作乐。” 太子形象转好?只是专心监督兵器冶炼,就能洗清他之前的荒谬让他的形象转好?太子党的人也早就信誉扫地,不可能制造得出什么对太子有利的舆论。难道说朝廷之中还隐藏着太子的支持者?不,也不可能,太子的名声都臭成那样了,连皇帝都对他失望了,懂得见风使舵的文武百官又怎会在他身上押宝?思来想去,燕秋尔只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左宁搞的鬼。 燕秋尔重新提笔写字,一边写一边思索着左宁意欲何为。 太子的自负是左宁亲手培养出来的,太子的形象更是左宁亲手毁的,眼看着要扳倒太子就只差最后一步,左宁为何要让太子挽回形象?想让他摔得更惨? 那左宁一开始就不该做毁太子声明的事情,暗自布置等着在太子登基的那一刻将他拉下来不是更爽快?依着太子对左宁的信任,左宁要做到这一点不难吧?可若不是想让太子摔得更惨,左宁此举又是何用意? 燕秋尔的笔尖一顿,再一转,改了原本要写的内容。 “鬼医到哪儿了?”坐在一旁的燕生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花月阁的三人之中,理所当然地提了个问题。 燕新堂看了看燕秋尔,见燕秋尔依旧写着自己的东西,并不管,便开口答道:“鬼医已经走到襄州了,但是我这边的蝉花还在路上。不知燕家主那边进展如何?” “两天。”燕生垂眼,琢磨着那蝉花能不能在鬼医之前到达洛阳。 燕生的回答简单而直白,除了岚风花费了时间思考,深知燕生脾性的燕新堂与燕秋尔都是立刻就明白了燕生的意思。 燕新堂不满地蹙眉。尽管知道自己无法与燕家相比,可真要有个什么可以比的事情比输了,燕新堂还是非常郁闷。 “不急。”燕秋尔写满一张纸之后,又换了一张纸继续写,“鬼医若是等不急,便让他随意离开,不过我猜他宁愿等也不会离开。” “秋尔,你就这么有把握?”燕新堂好奇地看着胸有成竹的燕秋尔。 燕秋尔撇撇嘴,道:“没有把握的事情,做一件便已经足够。”比如他这一次的冒险。 直到写满三张纸,燕秋尔才搁下笔,将写上字的纸一张一张吹干,折叠,其中一张揣进了他自己的怀里,另外两张则分别递给了燕新堂和岚风。 “岚风手上的那张要在半日之内送回常安城,交到九皇子手上,若是找不到九皇子,便去找燕浮生代为转交,提醒她明日傍晚之前交到九皇子手上。”吩咐完岚风,燕秋尔又抬头笑着对燕新堂道,“那张纸上所写,是我希望三哥能帮我安排好的事情,若三哥能按照这上边标注的时间去做就更好了,若不能便也无妨。假骆时的事情已经无需费心。” “假骆时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燕新堂认真仔细地看着燕秋尔给他的清单,随口问道。 燕秋尔的笑容一僵,继而继续微笑,不答。 没听到回答,燕新堂反而诧异了,抬眼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依旧微笑,不答。 燕新堂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继续盯着燕秋尔看。 燕生瞟了燕新堂一眼,沉声道:“死了。” “啊?”燕新堂诧异地转向燕生,“今儿早上还瞧见他了呢,除了神色憔悴,倒也没看出其他征兆,怎么就死了呢?” 燕生冷眼瞪燕新堂一眼:“管他如何死的作甚?你要替他报仇吗?” “不……不是。”被燕生这么一瞪,燕新堂立刻蔫了。 他说什么了?他说什么不能说的话了吗?为什么燕生不高兴了?为什么瞪他?为什么? 燕秋尔笑着睨了燕生一眼,复又对燕新堂说道:“假骆时一死,这洛阳城里便没有什么不安定的事情了。” 一听这话,燕新堂就知道他的任务完成,可以离开洛阳了。 “既然如此,我便不在洛阳久留,出去早些将事情做个了结,我也能早些回来。总让巧娘子呆在秋尔那里,我这做哥哥的实在是过意不去。” 燕秋尔起身,会心微笑道:“三哥若当我是自家弟弟,便无需客气。我倒是希望巧娘子一直呆在我那里了,不然只粗枝大叶的三姐一个人,哪儿顾得全弟妹们。” 燕新堂也是忍俊不禁,对燕秋尔说道:“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巧娘子就拜托你了。” “三哥放心。”说完,燕秋尔转头对岚风吩咐道,“岚风,你心细,与三哥去南市里看看,选一匹良驹、趁手的兵器、几套衣物和一些干粮。” 燕新堂赶忙摇头道:“岚风又没出过远门,哪知道我要带什么?南市我一个人去就行。” 燕秋尔斜了燕新堂一眼,道:“三哥以往出门哪次不都是仆婢替你打点?如今没了仆婢,你自己一个人当真能行?就让岚风陪你去吧,我这个弟弟能为三哥做的事情不多。” “咳。” 这边燕秋尔与燕新堂兄弟二人聊的热络,那边的燕生看不下去了。 燕新堂到底走是不走? 燕新堂被这一声重咳吓得一抖,燕秋尔则无奈地瞄了燕生一眼,而后对燕新堂道:“三哥去吧,权当弟弟的一点心意。至于花月阁的事情,就劳三哥多费心了,若是钱不够或者有其他事情,便与青玦或者岚风说,左右我是离不开这两处,他们定能转达给我。” “好。”燕新堂终是点点头,与岚风一起离开了屋子。 待那两人离开之后,燕生才对燕秋尔招了招手,问道:“你给他们两个写了什么?” 燕秋尔走到燕生身边坐下,撇嘴道:“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想错了,这丢命的事情,不该这么被动,若能先对方一步做好准备,那之后便只需静待时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说着,燕秋尔偏头瞪了燕生一眼,埋怨道,“先前你也不提醒我!” 他明明有着前世记忆,虽不清楚那些细枝末节,可那几年发生的大事他多少都是有印象的,其中有多少与淮安王有关,如今一想便知。明明能凭借着这些记忆事先做好准备,他却都没用上! 燕生眉梢轻挑,无辜道:“先前你不是说九皇子一事你来做,我只要做好燕家的生意便可?我这不是相信你让你自己做吗?” 燕秋尔瞪了燕生一眼。 虽是活了第三世,可他的前两世只是结局不太好,过程却都是顺遂的,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好生意便可,出了事都有人顶着,无需他去面对。 然而为将和为帝终究是不一样的,从人后走到人前,从跑腿的变成下令的,这两者之间还有太多东西需要他去学习,去摸索,若无燕生提点,他真的是要走不少弯路。 燕生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燕秋尔的头。 他这半生所想的只有一件事情,便是做好燕家,除此之外本是没有其他的追求和愿望了。然而他却遇到了燕秋尔,于是他的人生便多了一个目标,那便是保护好燕秋尔。 燕秋尔还小,必定是有许多事情想要做,不论是否危险,他都没权利阻止,他只需坚定地站在燕秋尔的背后,护着他的安危,看着他成长,待他想要振翅高飞之时…… 想到这里,燕生的眼神一紧,垂下眼睑掩住眼中渐起的阴暗。 第114章 鬼医终将至 假骆时已死,燕新堂也已启程踏上寻亲之路,洛阳城外的一座小山原因不明地起了大火,那火烧了一天一夜,将那山烧了个干净,如今光秃秃的,只剩下一片焦土,好在洛阳府应对及时,没让火势蔓延,这事儿便也就没惊动常安,只有燕家人知道,那是淮安王一把火烧了自己的行踪线索。 一段时间的慌乱之后,燕秋尔的日子就又平静了下来。 这日燕生出门办事,燕秋尔便歪坐在观云阁里品茶赏景,陪在他身边的依旧是唐硕和方耀。尽管假骆时已死,可淮安王毕竟没死,燕秋尔身上的蛊也依旧未解,燕生吃过一次亏,便不会再放松戒备等着吃第二次亏。 陪坐在观云阁中,方耀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唐硕与他都在这里陪着什么事都没有的五郎君,那主君该由谁来保护? 燕秋尔睨了方耀一眼,轻声道:“方管事若是不愿呆在我身边,便随便寻个去处,别板着脸坐在这里,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方耀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主君之命不可违。我就想不明白了,主君干嘛让我和唐硕都呆在你这里?你好歹还是在帝府里,再危险能危险到哪里去?主君此时可是在外头呢!” “你是在问我?”燕秋尔转头看了看方耀,轻笑一声,便又将视线投向窗外,“我怎么会知晓燕生的想法?你若不满,便去找燕生说,燕生又不是听不得话的人。” 闻言,方耀撇开头,冷哼一声。若是与主君说有用,他此时还会与唐硕一起坐在这里发呆吗?就是反抗没成功他才只能顺从啊! 越想心里越气,方耀又转回头一脸嫌弃地看着燕秋尔,道:“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主君到底看上你什么地方了?竟还当成了宝贝似的!” 一直守在旁边看着窗外风景的唐硕听到这话转回视线,有些不赞同地看方耀一眼。这几日方耀总是找五郎君麻烦,虽实际上并不会让五郎君觉得困扰,可这些大不敬的话若是让主君听见了非要扒他一层皮不可! 虽然知道方耀是没看见燕秋尔在燕府时待燕生的好,所以才一直抵触被主君珍惜保护着的燕秋尔,可唐硕还是觉得方耀的举动有所不妥。不管燕秋尔是何种身份、何种心性,他是燕生选中的人,他们这些得燕生恩情又为人属下的人除了尊重与支持,不该总背地里刁难燕秋尔。 方耀的问话让燕秋尔再一次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燕秋尔平静地将方耀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而后仔细思考了一下,才似毫不在意般开口回答方耀的问题道:“燕生他兴许……喜欢我长得好看吧。” “咳咳!”没想到燕秋尔会在自己的诸多优点中挑出这么一种最肤浅的来回答方耀,唐硕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燕秋尔的回答也让方耀愕然。方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燕秋尔的神情,越看越觉得燕秋尔是故意在调侃他,于是方耀气呼呼地回嘴道:“一个大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燕秋尔嘴角一勾,不急不缓道:“长得好看大概可以用来让燕生这样的人喜欢吧。” “你!”方耀瞪眼,想要再挤兑燕秋尔几句,可一时间又想不出妥当说辞。 燕秋尔就算不是燕生心头上的人,也是燕家的五郎君,不管真假,那是燕家上下都认可的身份和地位,作为下属,不得犯上,故而方耀想要发泄心中的不满还要好好措辞,不然犯了错,可真要惹燕生嫌了。 燕秋尔得意一笑,探身去够手边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添茶。 左手茶杯,右手茶壶,燕秋尔提壶微倾,琥珀色的茶水便从壶嘴涌出,落入茶杯。然而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燕秋尔的两手同时一抖,茶壶和茶杯同时掉落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燕秋尔面无表情地僵住,唐硕和方耀却被吓了一跳,纷纷看向燕秋尔。就算是方耀,也还记着燕秋尔体内的蛊。 燕秋尔眨眨眼,抬脸对方耀抱歉地说道:“茶水烫了手,真是不好意思。” 方耀与唐硕的心瞬间放下。埋怨地瞪燕秋尔一眼,方耀起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片,可手触及到倾洒一地的茶水时,方耀却是一愣,抬头,蹙眉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冲方耀眨眨眼,笑得无辜。 方耀偷偷瞄了唐硕一眼,突然对唐硕说道:“唐硕,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呢?还不去找抹布来擦干净?” 唐硕斜了方耀一眼,便不疑有他地离开三人所在的房间,下楼去找抹布。 待唐硕一走,方耀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看着燕秋尔问道:“怎么回事?” 地上的茶水那温度连热的都算不上,怎么可能烫到手? 燕秋尔撇撇嘴,重新在榻上躺好,道:“这两日开始身体里偶尔会疼。” “怎的不告诉主君?”方耀蹙眉看着燕秋尔,“你不与主君说,要如何解决?” 燕秋尔扬起嘴角,道:“如今除了鬼医,旁人也拿我体内的蛊没有办法,我与燕生说了又有何用?如今他尚且不知,便已是恨不能整日守在我身边,我若与他说了,他可还能做正事?疼得也不厉害,忍忍便罢。这祸是我自己闯下的,总是要受些罪。” 方耀依然眉心紧蹙,道:“可你不与主君说,万一……那主君猝不及防,岂不是更要伤心难过?” 燕秋尔轻笑一声,偏头看着方耀道:“你与燕生说了同样的话。”可纵使燕生亲口说过,他也不可能一有伤痛就不分轻重程度地与燕生说。 “我去叫肖娘来。”想了想,方耀觉得燕秋尔的这个做法也并无不妥,只是若想让燕生安心,他们便要把握好分寸。 “也好。”燕秋尔点点头,然后补充道,“记得支走唐硕。” 方耀应了一声,便匆忙出门。 只剩下一个人,燕秋尔的表情便绷不住了,面目狰狞地缩在榻上,忍着这短暂的痛楚。 该死的!燕生的先前给那假骆时下的毒真是浪费了,那东西就应该下在淮安王身上!他非得跟肖娘和鬼医学学这毒蛊之术,若不能让淮安王那张清秀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他就……他就跟燕生姓!嘶!疼…… 可这疼还真的就是一会儿,待方耀领着肖娘来的时候,燕秋尔已经不疼了,只有额头上未干的汗水和微白的脸色证明了他曾如何疼过。 “五郎君……”肖娘蹙眉看着燕秋尔,满眼心疼。 燕秋尔扬起嘴角,轻声道:“无碍。不过我兴许是与洛阳这地界相克呢,自打来了洛阳就没碰上什么好事。” 肖娘蹙眉道:“既是相克,五郎君不若回去常安吧,这才刚来就折腾成这样,接下来的三五个月里可怎么过?” 说着,肖娘便提着她的小药箱走到燕秋尔身边,席地而坐。 “别坐地上。”燕秋尔赶忙伸手拉住肖娘,而后将榻上的一个垫子扯了下去,丢到地上,“方管事本来要擦地的,可既然耽误了,就劳烦方管事之后拆洗垫子吧。”说着,燕秋尔冲方耀微微一笑。 方耀白了燕秋尔一眼。脸色都白成那样了,他还有力气说笑?不过这一次方耀却只在心中腹诽。 肖娘给燕秋尔诊了脉,却觉得燕秋尔的脉象一切正常,并察觉不出不妥,也不知是燕秋尔真的安康,还是她的医术水平不够。 肖娘有些懊恼,暗道她从今往后除了打算盘也该好好学学医术了,燕生和燕秋尔这样能惹麻烦的人的身边,还是要有个医术高明的人在才能安心,她不放心别人,就只能自己来。 “有事吗?”方耀开口问道。 肖娘摇摇头,道:“兴许是我医术不行,我觉得五郎君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方耀蹙眉,“你再好好看看,若是哪儿都没毛病,他怎么会疼得连茶杯都端不住?” “方管事。”燕秋尔收回手,淡淡地看了方耀一眼,“肖娘都说没事,那便是没事,会疼,兴许是那蛊虫作祟。先前虽有与方管事和肖娘谈论过这蛊的事情,不过我想问问你们可还能想到它其他的特点?” 其他特点?肖娘与方耀对视一眼,皆苦思起来。 思索半晌,肖娘突然惊呼道:“啊!先前方耀说这蛊是以那香气为食,可五郎君几日未曾碰过那香,会不会是那蛊虫饿了?” 饿了……这个解释让燕秋尔与方耀汗颜,可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了。 肖娘左看看右看看,再开口道:“五郎君,不若我们再去弄点那香来?”不然五郎君要疼到什么时候? 燕秋尔垂眼,沉思,而后问道:“方管事可知道那鬼医何时能到?” 先前说是在襄州,那也是不远了,若赶路赶得急一些,也差不多该到了。 方耀想了想,答道:“那鬼医临近洛阳城了,却绕进山路里去了,不过估摸着也就一两日内便会到洛阳城。” “主君四处收购的蝉花已经到了,就在我那儿,就等着三郎君那边的了。”肖娘也赶忙说道。 “那便无碍,便等他来吧。” 第115章 傲娇的鬼医 两日之后,鬼医终于从洛阳城外的山林走出,带着他的棺材进入了洛阳城,辅一踏进城门,就被燕家盯守的人给抓住,急忙火四地给领进了帝府。 闻讯,燕生立刻带着燕秋尔去了前院堂屋。心焦两日的方耀与肖娘也紧跟着去了堂屋。 待燕生牵着燕秋尔从堂屋的后门进入时,少年模样的鬼医千无正站在磨损严重的棺材旁,站如青松,一脸高傲。 “主君。”见到燕生,袁旭两步上前,凑到燕生身边低声道,“鬼医非要将那棺材带在身边,属下们实在是……” “无妨。”燕生抬手阻了袁旭下边的话,领着燕秋尔坐上了主位,打量着鬼医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心中打鼓。这么年轻的人,医术会有多高? 千无是听闻蝉花的消息之后便日夜兼程赶来洛阳的,虽然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可有人一次性出售十两蝉花对他来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值得一试。只是千无没想到他前脚才踏进洛阳城城门,后脚就被人“客气”地领进了这处豪宅。 千无暗自揣测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可对方口口声声说那蝉花就在这豪宅里,千无便安分地呆到现在,然而见到似是一家之主的人带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进门之后,千无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冷哼一声,转身推着那放在板车上的棺材就要走。 见人要走,唐硕等人当即慌了神,燕生诧异地挑眉,燕秋尔则似有所料般轻笑出声。 “阁下这就要走?这蝉花阁下不要了?”燕秋尔伸手向后,肖娘会意,便将手上抱着的盒子递给了燕秋尔。 燕生想了想,给唐硕使了个眼神,唐硕会意,对四周比了个手势,而后轻手轻脚地向堂屋门口移动。 千无转身,冷冷地看着燕秋尔,嗤笑道:“阁下都快没命了,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 “快没命了”这四个字从别人口中说出顶多是一种夸大其词,可若是从鬼医口中说出,就极具威胁性。燕生呼吸一滞,紧紧抓住燕秋尔的手。 燕秋尔反握住燕生的手,递给燕生一个安抚性的温柔笑容,便又对鬼医说道:“我若对阁下无所求,又怎会耗费心力高价收购了天岚国内所能找到的所有蝉花?不过既然阁下不屑,我留着这蝉花也没什么用了。” 燕秋尔话音一落,燕生便默契地向身边的袁旭要了火折子,而后不紧不慢地打开那装着蝉花的木盒,点燃火折子,将那微小却十分危险的小火苗悬在了那一盒子蝉花之上。 “等一下!”余光瞄到那一抹橙黄,千无大惊,下意识地便出口阻拦,话出口之后,千无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这一阻挠,分明就是在告诉别人这蝉花对他来说有多重要,那么接下来,他便失去了主导权,多半只能任人宰割。千无死死地盯住那随时都会被火苗燎到的蝉花,最终还是懊恼地转身,正对着燕生与燕秋尔。 “你说你们高价收购了天岚国内所有的蝉花?有多少?卖多少钱?”千无的左手搭在那棺材上来回摩挲,借此克制住脾气好与他面前的两人商谈。 燕生这才收起火折子,重新扣上木盒,沉声道:“得到的不多,也就十两,不卖。” 千无下巴一扬,道:“我从不替人医病,你们开价,我买。” 燕生拿起那盒蝉花,转手交给肖娘,肖娘点头,立刻抱着那盒子窜回了后院。 “喂!” 蝉花就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带走了,千无又急又怒,抬脚就要去追,却被房梁上跳下来的两个人拦住了去路,而后是“嘭嘭”两声巨响,堂屋的前门和后门都被关上了。 千无大怒,瞪着燕生吼道:“你们别仗势欺人!我说不医,便是不医!” 这就发火了?燕秋尔轻笑一声,暗道这千无也是耿直之人。 燕秋尔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向千无,走到那棺材旁,伸手轻抚那表面凹凸不平甚至已经有些起刺的棺盖,轻声问道:“这便是你想要救醒之人?我能打开来看看吗?” “不行!”千无一惊,赶忙用两手按住棺盖,狠瞪着燕秋尔。 燕秋尔撇撇嘴,便继续绕着那棺材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知这棺中之人是何种情形,竟需要十两蝉花来救。那蝉花可当真是个稀罕物,费了我们好大力气,才勉勉强强凑齐了十两,想来别处该是连一钱都剩不下了,谁要是再想寻得,怕是要等下一次采集之期了。下一次是什么时候?看看方不方便再收购一次,囤积起来再卖出去大概能赚到不少吧。” 燕秋尔抬眼看着千无,笑得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可听到他这些话的千无却是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个少年在威胁他!这是明显都不能再明显的威胁! “无耻!”千无经常与人动手打架,却甚少与人斗嘴吵架,论嘴上功夫可比燕秋尔差得远了。 这就无耻了?燕秋尔对这过分夸张的评价感到好笑,看着千无道:“无耻吗?我是个商人,寻伺商机谋取利益何错之有?何况,我将难寻的蝉花集中于一处,便与寻求之人寻找收购,阁下难道不该夸我吗?难不成我要将买来的东西赠送与人才不算无耻?” 千无狠狠瞪着燕秋尔,气急败坏道:“你活不到明年那个时候了!” 燕秋尔轻笑一声,离开千无身边回走,轻声道:“那有如何?就算我活不过,我身边的人也能活到那个时候,我若将这既不损人又能利己的赚钱法子教与别人,难不成还会有人拒绝?” “你!”千无气到说不出话来。这些人以蝉花为饵算计了他,此时竟还理直气壮地威胁他?千无从出生起到现在的十几年间还真是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人! 以往去别人家抢东西的时候,千无都是一个人去,并且是去得出其不意,故而不管有多少人围攻,准备充分的千无总是能安然逃脱。可今日,千无的身边有棺材,那棺材里躺着的是他最重要的人,并且这一次是别人给了他一个出其不意,暗自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守卫,千无自觉不能带着棺材全身而退,不然他早就不与这些人废话,直接打出去了! 瞧着千无气到无言的样子,燕秋尔又笑了,强调一转,道:“瞧我,与一个外行人说这个做什么。阁下若是用不着这蝉花了,我们也不好强迫人,唐管事,打开门,让鬼医走。” “是。”唐硕瞄了气得发抖的千无一眼,依着燕秋尔的话打开了堂屋的前门。 门是开了,燕秋尔也放话让人走了,可燕生没同意啊,于是燕生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这堂屋例外的所有守卫依旧紧盯着千无的一举一动,只要千无敢动,这些人会立刻上前抢走那棺材。燕生相信,只要他们扣下这棺材,而后威逼利诱,这鬼医早晚会替燕秋尔诊治。 为了燕秋尔的命,他就无耻一回又如何? 走?对方所言句句都是在表明从今往后都不会给他机会得到蝉花,明抢又没有把握能够抢到,千无如何走得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为师兄解毒的方法,最重要的一味药就在眼前,他怎能弃之不顾? 千无死盯着燕秋尔施施然的背影,气得咬牙切齿,半晌之后才冷冷地开口道:“是谁要看诊?过来!” 燕秋尔的脚步一顿,心知这是现在的鬼医最大的让步,便笑着转身,走了回去,将手递给了千无。 千无冷哼一声,没好气地抓住燕秋尔的手,似是十分随便地替燕秋尔把了脉,转着眼珠子琢磨片刻,才斜了燕秋尔一眼,道:“去寻一种叫思冥的香便可。” 香?这说的是先前假骆时用的那香? 燕秋尔嘴角扬起,看着千无道:“我若想将这蛊虫养着,还引阁下来作甚?阁下若是只有这般水准,便是我高估了阁下,白费心力了。那蝉花我会如约赠与阁下,不送。” 千无瞪眼。这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那有几分失望又有几分懊悔的语气是在讽刺他学艺不精?这是在侮辱他! “你站住!”千无一把抓住燕秋尔的手臂,“我若这般收了你的蝉花,被旁人知晓要说我学艺不精徒有虚名了!” 燕秋尔有些惊讶。这鬼医在江湖上的名声已经是不能更差了,燕秋尔没想到他竟还在意这些。不过转念一想燕秋尔也觉得合乎情理。 燕秋尔所听说的关于鬼医的传言,都说他原本就是练武奇才,以少年之龄打败过无数声名远扬的前辈,这样辉煌的战绩和身边人的吹捧想必会让千无生出一种高傲。他可以靠武力去抢,却绝不会偷,他可以当街给人灌下毒药,却从不背地里害人,他虽已是恶名昭彰,可他的天赋聪慧也是得世人认同的。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高傲少年的实力却被外行人莫名其妙地鄙视了,出于自尊心,他绝不会允许别人小看了他。 这样的心性倒是帮了燕秋尔大忙。 燕秋尔拂开千无的手,冷淡道:“阁下放心,这本就是我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今后也不会与外人说,阁下的名声,不会更坏了。” “哼!声名皆是虚物,谁会在意?我只是不喜欢有人质疑我的能力!我是不会替你医治的,但是……但是我可以给你请来的人提点意见。” 看着一副“快感激我吧”的表情的千无,燕秋尔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实在是不会应付这么傲娇的人。 似是看出了燕秋尔的无语,燕生适时地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就麻烦鬼医了,袁旭,去安排房间,让鬼医住到肖娘隔壁。” 肖娘是谁?千无蹙眉。但不管是谁,这名字绝对不是眼前这位少年的,于是千无开口道:“不行,我要跟病人住在一起。” 闻言,燕秋尔因为“病人”二字而心情莫名,燕生则因为“住在一起”这四个字冷了脸,知情的如唐硕之流则不知如何反应,他们深知这个要求会让燕生不悦,但也知道为了救燕秋尔的命,燕生会忍下任何不悦。 燕秋尔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敢问阁下所谓的‘住在一起’是何种程度?” 听到这个问题,千无突然眼神诡异地将燕秋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颇为不屑地说道:“你想多了,若是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会吓得睡不着的,所以住在一个屋子里就可以了。” 住在一个屋子?这已经够近的了。燕秋尔本来也是抵触与陌生人的亲密接触,故而此时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决定,只得看向燕生。 燕生极为不愿,皱着眉问道:“不住在一起不能治?” 千无轻哼一声,一副“你见识真少”的表情道:“他身上的蛊我只听说过,至今还未见过中蛊者,他是第一个,我若不清楚他中蛊症状为何,如何解蛊?” 也就是说秋尔身上的蛊这位鬼医也是第一次见,尚且不知道解蛊之法?燕生的两条眉毛简直要拧到一起去了,半晌之后才松口道:“收拾观云阁。” “是。”袁旭应下,而后就转身离开堂屋。 一切收拾妥当,燕秋尔便与千无和那口棺材一起住进了观云阁。 房间里,千无坐在棺材盖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燕秋尔看。 燕秋尔被看得十分不自在,只得开口问道:“阁下在看什么?” “在想我的蝉花呢?” “……”看着他的脸就能得到蝉花吗?敢情蝉花是长在他脸上的?燕秋尔起身行至门口,拉开房门。 房门一开,唐硕便从上方不知何处跳了下来,落在燕秋尔面前。 “呿!竟还让人在外边看守,我还能拐了这丑八怪偷跑吗?” 燕秋尔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努力无视千无的毒舌,对唐硕说道:“劳烦唐管事去肖娘那儿将那蝉花寻来。” 唐硕点点头,竟是用轻功去了肖娘那儿,然后不等燕秋尔回屋关上门,唐硕就已经回来了,那模样还真就是怕燕秋尔丢了。 “肖娘说,需要什么药材就去她那儿取,她还在假期中。” 燕秋尔心中一暖,微笑,道了谢便转身回屋。 从最初的不在意到现在的主动关心,燕秋尔从未想过唐硕几人对他的态度会有这样的转变,这些关心燕秋尔都默默记下,待日后回报。 “你的蝉花。”燕秋尔将那盒蝉花放在棺盖上,就又回到方才的地方坐下。 见到那盒蝉花,千无一直绷着的表情总算是有所缓和,仔细分辨的话似还有不明显的笑意,然而打开那木盒之后,千无的表情又沉了下去:“怎么只有这点儿?” “……你猜?”燕秋尔扬起嘴角,给了千无一个皮笑肉不笑。 千无斜燕秋尔一眼,冷哼道:“你们有求于我,替我集齐蝉花是应该的。不过就算没有你们,我也能集齐十两蝉花。” 燕秋尔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回嘴道:“是啊,我相信阁下能够集齐,只是不知道这集齐之日是在五年之后,还是在十年之后。” 燕生与燕新堂有特殊的渠道和交情,最多软硬兼施便能得到蝉花,可千无乃是江湖人士,在商贾面前可没什么分量。 千无气得磨牙,恶狠狠地对燕秋尔说道:“你就不怕我一不高兴再给你下个毒?” 燕秋尔一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我若是怕,就不会引你来了,我既然引你来了,便是相信你的能力和……呃……人品。”不过从他所听说的来看,这位鬼医还真是没什么人品可言。 “哼!说好听的也没用!” 燕秋尔无语。他说的哪一句话是好话? 身体一僵,熟悉的疼痛感再度袭来,到此时此刻,燕秋尔已经能不动声色地扛过这疼痛并且完美地保持住脸上的笑容,不过几日来,每当疼痛来袭时,他还是会将燕生或者唐硕支开,要么就是自己走开。 正在查看蝉花的千无眼神一转,突然对燕秋尔说道:“别忍着,叫出来,让我听听。” 燕秋尔怎么听都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疼痛来袭,燕秋尔也没有精力多想。这两天每一次都会更疼一些。 千无等了等,依旧没听到燕秋尔的声音。千无咋舌,一脸嫌麻烦的表情走到燕秋尔身边,抓起燕秋尔的手握住:“疼的话就用力握住我的手,我要判断一下你有多疼。”给人看病还是第一次,千无也是想到什么做什么。 燕秋尔依言握住千无的手。 只一盏茶的时间,疼痛便消散无踪。燕秋尔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放开了千无的手。 千无甩甩手,满不在意地说道:“你好像也不是很疼啊,做什么一副痛苦的表情?连这点疼都忍不住吗?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啊。” 对于千无的嘲讽燕秋尔已经无力吐槽。 接下来的时间,千无再也没有做过什么,只是偶尔嘲笑燕秋尔几句,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用来擦拭那副已经伤痕累累的棺材。 燕秋尔也不扰他,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天,以及接下来的五天,整个帝府里,除了与千无同居的燕秋尔,其余人皆是等的心浮气躁,因为这六天来,千无与燕秋尔从未出过观云阁,两人的日常所需均是由人送进去的,好在到了第七天,两人终于打开了观云阁的大门。 “燕秋尔!看你做了什么好事?!”观云阁的大门一打开,燕秋尔就如脱兔一般跑走,千无紧跟着夺门而出,冲着燕秋尔的背影怒吼。 “关我什么事!”跑在前面的燕秋尔大笑着回嘴,“我明明提醒过你不能打开了!” “混蛋!”千无气急败坏地追在后边,眼看着燕秋尔越跑越远,千无突然纵身提气,猛地从后面扑向燕秋尔。 脑后风声骤紧,燕秋尔不明所以地扭头向后看,这一看可吓了一跳。 “喂!小心!”燕秋尔忙不迭地伸手去接扑过来的千无,结果就是两人一同跌进了湖里。 “秋尔!” “五郎君!” 听到声音从闲居里出来的燕生几人大惊失色,赶忙冲过去,燕生身子一倾就要往下跳,却被眼疾手快的方耀拦住了,石板路上一时间乱作一团。 “噗——”燕秋尔破水而出,看着乱作一团的燕生等人愣了愣,而后大笑出声,向岸边游去,待爬上了湖面上的石板路,才扭头冲湖里大喊道,“千无,没死在湖里吧?” “噗——咒谁死呢?”千无也破水而出,抹了一把脸,却将脸抹得跟花猫似的。 见状,燕秋尔忍不住捧腹大笑,笑过头了,竟是直接笑倒在石板上。 燕生等人何时见过燕秋尔这般放声大笑的模样?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待看清千无的脸之后,众人才多少明白缘由。湖水里,千无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似是涂了什么东西,仔细分辨才有人认出千无脸上的黑色竟是墨汁。 “拉我一把。” 游到石板路边,千无理所当然地向燕秋尔伸出了手,更让众人感到惊讶的是燕秋尔竟是二话不说地握住了千无伸出的手,将人提了上来。 燕生与唐硕交换了一个神色,俱是觉得不过才六天而已,燕秋尔似是与千无亲近过头了,这种亲昵出乎所有人意料,在他们的印象中,燕秋尔虽然年少,可应该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 拉着千无出了水之后,燕秋尔依旧止不住笑,一边笑一边对千无说道:“我说你赶紧去把那墨汁洗干净,不然洗不白变成阴阳脸,鬼医的名声可要更响亮了。” “因为谁啊!等我回来收拾你!哼!”千无狠瞪燕秋尔一眼,衣袖一甩就甩了燕秋尔一脸水,而后爬起来,气呼呼地回了观云阁。 看着千无气呼呼的背影,燕秋尔躺在燕生的怀里笑得更开心了。 燕生揉揉额头,一把抱起燕秋尔,转身往闲居走去。 唐硕快速安排人准备好沐浴用品,而后就强压着方耀一起离开了闲居,飞跃到湖的另一边等着。 燕生将燕秋尔与自己剥了个干净,而后抱着燕秋尔跨入浴桶,待燕秋尔的身体暖和起来,才开口问道:“你与那鬼医呆在观云阁里都做了什么?” “嗯?”燕秋尔舒舒服服地泡在水里,靠着燕生的胸膛仰头看着燕生,“没做什么啊,就下棋啊。” “下棋?”他们一群人在外边记得不得了,这两个人就躲在观云阁里下棋?燕生觉得有些生气。 见燕生变了脸色,燕秋尔赶忙仰头在燕生的侧脸亲了一口,抱怨道:“我也想早点解了蛊啊,可千无的脾气有些古怪,这蛊他又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故而就花了几日观察研究,没事的。” 燕秋尔眨着眼睛看着燕生,一副“千无是个怪胎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样子。 几日未能安睡的燕生有些头疼,伸手揉揉额角,道:“那你们今日出来,是已经想到解蛊的办法了?” 燕秋尔的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道:“算是有点儿眉目了,正打算去肖娘那儿寻药材试试。” “你好像很喜欢他?” “喜欢?千无?”燕秋尔眨眨眼,“兴许因为年龄相仿吧。” 燕生不满地反驳道:“四郎倒也与你年龄相仿。” 燕秋尔又眨眨眼,问道:“我与四哥关系不好吗?” “没这般好。”方才的秋尔简直称得上是放肆了,可秋尔就连在他面前都没这般放得开。 燕生不提,燕秋尔还没发现,几日的相处下来,他在千无面前好像真的比较放得开,至少会毫不留情地恶作剧。 燕秋尔仔细想了想,才回答燕生道:“唔……大概是因为他与燕家无关吧。” 燕生默然。因为鬼医与燕家无关,所以秋尔才更能敞开心扉?这样想着,燕生就不甘心地收紧手臂,将燕秋尔抱得更紧。 燕秋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也并非是他无法对燕生敞开心扉,只是燕生年长于他,要他如何与燕生胡闹? 想了想,燕秋尔转身,抱住燕生的脖子,仰头撒娇道:“干嘛不高兴啊?只是年龄相仿能玩到一起去而已,最多也只算是玩伴,你怎么拿自己跟他比啊?燕家主的肚量呢?” “没有。”燕生抱紧燕秋尔,将头埋进燕秋尔的肩窝。肚量那种东西,要来何用?“丢着我六天不管,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补偿?怎么补偿?燕秋尔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待燕生极具暗示性地在屁股上捏了一把之后,燕秋尔的脸色瞬间爆红。 第116章 蛊毒终得解 燕秋尔与燕生两人正在浴桶里腻歪,闲居的大门突然被人踹开,紧随其后的是千无嚣张至极的声音。 “燕秋尔,给我滚……噗!” 不待千无把“滚出来”这三个字说完,燕秋尔就抄起浴桶边儿搭着的布巾甩了出去,那布巾不偏不倚,正好盖在千无的脸上。 “出去!” 千无本是要发火的,可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燕秋尔不平稳的呼吸与哗啦啦的水声,于是千无撇撇嘴,识趣地收回那只还没有落地的脚,厚道地顺手关上闲居的门,还顺便扬声提醒一句道:“燕秋尔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进行房事。” 燕秋尔额角的青筋一凸,突然很想跟千无干上一架。 “不宜房事是怎么回事?”千无的一句话让燕生什么火都熄了,蹙着眉看着燕秋尔。 “别听他胡说!”燕秋尔咋舌,两手在浴桶边儿一撑就跳了出来,“那庸医自个儿欲、求不满就见不得别人好!” 他们已经连这种事情都讨论过了?燕生蹙眉,却也不忘欣赏燕秋尔出浴的样子,等燕秋尔穿戴到一半,燕生才从水中站起,准备收拾一下与燕秋尔一道出去。 “你别去。”一听到声音,燕秋尔立刻转身对燕生说道。 “为何?”燕生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唔……”燕秋尔撇撇嘴,突然勾住燕生的脖子偷了个香,“燕家主出浴的样子我一个人看就够了。”说完,燕秋尔将最后的腰带系好,与燕生打个招呼,便快步跑走。 燕生眯着眼睛一直目送燕秋尔离开,直到燕秋尔关上了闲居的门阻了他的视线,燕生才坐回水里。 不希望别人看到他出浴的样子?燕生轻笑一声,仰脸用手盖住了眼睛。解蛊,就算燕生从未见过,也多少听说过一些,而燕生所听说过的解蛊手段大多都伴随着超乎寻常的疼痛,秋尔这是不想让他看见吧? 过了一会儿,燕生还是从浴桶中跨出,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便向肖娘的院子走去。 “我说,你的心上人是燕家主?”先一步往肖娘那里去的千无走到半路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怎么?有问题?”燕秋尔偏头看着千无。 千无睨了燕秋尔一眼,道:“寻常我是不管人闲事的,但我瞧着你还顺眼才说的,依着你这样貌,就算喜欢男人也不乏追求者吧?为什么非要选燕家主?” 燕秋尔不解地问道:“燕家主怎么了?为何不能选他?” “他那年龄都能做你阿爹了,你跟他在一起那不铁定是一桩赔本买卖吗?亏你还是个商人。而且他燕家主是何身份?兴许他现在沉迷于你不觉有异,可若有朝一日他幡然醒悟,意识到了自己传承血脉的责任,那你怎么办?” 燕秋尔仰脸微笑,道:“那千无为了你那师兄弃武从医,又招惹了这么多是非,千无觉得值得吗?若你师兄醒来之后却不接受你选择他人,你又当如何?” 千无被问住,无法作答。 燕秋尔也沉默了下去。没有什么值不值,因为做出决定的瞬间,就已经准备好心甘情愿地去承受那些不值得。就这一点来说,他跟千无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只不过他比千无幸运,因为他喜欢人刚好也喜欢他,故而不必多经曲折。 “到了。”燕秋尔一如既往地在肖娘的院子门口停住,探头向里面张望,“肖娘在吗?” “在!”肖娘也是如往常一般,一听都燕秋尔的声音就冲了出来,“唐硕那厮早就来知会过,鬼医需要的药材我也都准备好了,五郎君里边请。” “唐硕是一直守在观云阁门口的那个?他怎么会知道我要什么?”千无背着手跟在燕秋尔身边,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燕秋尔扭头看着千无,自得一笑:“身为燕家的管事,怎么可能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闻言千无却白了燕秋尔一眼,道:“又不是你的管事,你得意什么?” 燕秋尔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狠狠瞪了千无一眼。 在肖娘的引领下进入肖娘寻常不对外开放的药房,千无背着手四处打量一圈,而后就偏头对肖娘说道:“你可以出去了。” “啊?”肖娘一愣,一脸茫然地看着千无,而后再看看同样有些诧异的燕秋尔,眼神一转便笑着对千无说道,“我这药房疏于打理,有些乱,不若我留下来给鬼医打打下手?” 千无鄙夷地将肖娘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冷哼道:“就你?不必了。我若要寻什么,靠闻的就可以了。” 肖娘被千无的鄙夷气到了,若不是顾虑着燕秋尔身上的蛊未解,肖娘恨不能抄起身边的什么在千无的后脑上揍那么一下。 肖娘咬牙切齿道:“鬼医,这里好歹也是我一个女儿家的地方,怎能留两个男人在这?” 千无眉梢一挑,邪笑道:“所以这位娘子觉得你与两个男人共处一室倒是更好?” 肖娘一愣,继而脸色一红,愤愤地瞪着千无。 见肖娘落败,燕秋尔就拎着根人参走到千无身后,一扬手便用那人参在千无的后脑勺上抽了一下,道:“别为难肖娘,她得替外边的人盯着你。” “盯着我?”千无挑眉,“盯着我有用吗?万一把我吓着了,我手一抖,下错药了怎么办?” 肖娘的神情瞬间紧张起来。 燕秋尔又用人参揍了千无一下,道:“别吓唬人!要了我的命对你来说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千无哂笑道:“你对我有什么利?一害和百害不都是一样的吗?” 将手上的人参塞进千无怀里,燕秋尔得意道:“留着我的命,便有人替你收集天下奇药,可若要了我的命,这天岚国最大的商家说不定就要断了你的药材来源了。” “黑心商人,仗势欺人!”千无怒道。 燕秋尔莞尔一笑,耸耸肩道:“多谢夸奖。可以开始了吗?” “哼!脱了衣服,去床上等我!”狠瞪燕秋尔一眼,千无便四处寻找需要用到的药材,为解蛊做准备。 燕秋尔则转身去走到药房里唯一一张简陋的床边,开始脱衣服。 肖娘左看看右看看,凑到燕秋尔的身边低声道:“五郎君,这鬼医,信得过吗?” 燕秋尔扭头看了看在挑选药材的千无,笑道:“我活着比死了更有利于达成他的目的。” 从利益上来衡量吗?不知为何,当经商许久的肖娘从十五岁的燕秋尔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解释的时候,肖娘的心揪疼。 说起来,燕家的几个郎君之中,似乎只有五郎君没有朋友,其余几个不管是温润的大郎君还是心机重的二郎君,不管是豪爽的三郎君还是寡言的四郎君,他们都有各自的知交好友,唯独五郎君,都已经十五了,也时常在外奔波,可似乎并没有谁能称得上是五郎君的朋友,五郎君与谁交往都似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鬼医还真的是第一个让五郎君放下礼数的人。 肖娘一边接过燕秋尔脱下的衣服,一边暗中打量精心挑选药材的千无。 千无被打量得不耐烦了,转头狠瞪肖娘一眼。 一切准备就绪,千无便开始为燕秋尔解蛊。 因为是头一次碰到的蛊,所以尽管具备一定的知识,千无也还是不确定解蛊方法。与燕秋尔在观云阁闭关的六天,两人一起想了不少办法,依着他这个内行人对蛊的了解以及燕秋尔这个外行人的大胆,两人最终决定采取引蛇出洞的办法。 千无熬好药,端到了燕秋尔面前,有些紧张地说道:“我没有把握,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燕秋尔睨了千无一眼,从千无的手上接过药,笑道:“这天下,若你都不行,还有谁行?”话音落,燕秋尔便仰起头将那碗药喝了个干净。 千无目不转睛地盯着燕秋尔看,生怕错过燕秋尔的任何一种反应,手上却忙着将自带的金针泡进另一种药汁里。肖娘更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口,两手交握,紧张地等待着。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燕秋尔额上的青筋突然尽数暴起,发青的脸色看起来极为吓人。同一时间,燕秋尔身上出现一块不易被察觉的小小凸起。 千无神情一凛,捏起一枚金针就扎进了那处凸起的下方,同时对燕秋尔低喝一声:“忍着!” 金针上的药汁慢慢渗透进燕秋尔的身体,那一处凸起猛地一弹,而后飞速移动起来。 千无扬手一甩,几枚金针就依次扎进燕秋尔的身体里,护住了体内的重要器官,将那小小的凸起驱赶至手臂处,而后赶到手腕,又从医包里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利落地割开了燕秋尔的手腕。 此时的燕秋尔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能感受到蛊虫的移动,可那只是有一点难受而已,他可以肯定他此时所要忍受的剧烈疼痛是绝对与那蛊虫没有关系的,这疼痛绝对是千无熬出的那副药所带来的效果。 但此时千无正需要专心,燕秋尔便将欲脱口而出的咒骂都咽了回去。 忍耐中的燕秋尔并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模样,专心致志的千无也不会在意燕秋尔此时的模样,唯有肖娘将周身由红转青青筋血管尽数暴起的燕秋尔看在眼里,看到最后竟是心疼得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跑出了药房。 然而一出药房,肖娘就瞧见了站在药房窗外的燕生与唐硕。 “主君……” “嘘——”燕生将手指竖于唇前,打断了肖娘的话,“别让他分心。” 肖娘眼神一晃,便扫见燕生手下已经被捏得变了形的窗棂,眼眶一红,噤了声站到一旁。 燕秋尔的运气极好,他与千无随便想出的方法竟真的管用,而且千无的反应快,手法精炼,驱出那只蛊虫也不过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虽然对于其余人来说,这一刻钟过得无比漫长。 一刻钟之后,门外的燕生三人就只见燕秋尔身子一软,栽进了千无的怀里,燕生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从千无怀里抢过燕秋尔就怒吼一声道:“怎么回事?” 千无被吓了一跳,而后耸耸肩,道:“燕秋尔已经没事了。你们该庆幸那下蛊之人给他下的是西南密宗的蛊,出自那里的蛊虽稀奇罕见,其用蛊之术却是最基本最简单的。当然,若是碰上了不懂密宗蛊毒的人,纵使简单也是解不了的。我能来算你们走运。哼!我等着你们的另一半蝉花。” 看燕秋尔刚才好像很疼的样子,是不是药量下得重了?他要不要考虑再给燕秋尔配点儿其他药调理一下?怀着若有似无的愧疚心,千无大摇大摆地回了闲居。 第117章 太子到洛阳 时光流转,不经意间,闲居外的湖面上就铺满了绿色的莲叶,层层叠叠之中隐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时至五月,燕新堂已离开一个多月,寻亲一事没什么进展,倒是又替燕秋尔安置好了两处花月阁,有燕新堂特地留给花月阁常安店的驯鹰人,四处花月阁互通有无,已能集中关内道与河东道内大半的重要消息。 最重要的是燕新堂深知燕生是不会置燕秋尔于不顾,于是行走各处时并未告知相识之人他已与燕家没有关系,反而利用他以燕家之名铺下的人脉替花月阁找了不少靠山,再加上燕秋尔从常安花月阁调去其余两地的管理人,短期内倒也不怕内部有人反,至于以后便只能看燕秋尔的手段了。 千无也在帝府里住了一个多月,搬出了观云阁,借住在帝府的一处小院里。十两蝉花早已收齐,只是那救人的药却一直没有配成。千无顾虑着蝉花难寻,不敢滥用,只得谨慎再谨慎。 好在他来了洛阳,认识了燕秋尔,有燕秋尔这个胆大包天的外行人在身边胡说八道,千无倒也得了不少启发,更不用说燕秋尔出手大方,只一个月的时间就赠了他大把的珍贵药材,搞得千无都错以为在洛阳城里买药材不用花钱了。 千无知道燕秋尔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施恩与他,而后留他这个医术高明的人在身边。可接近他的人哪个没有目的?而他们之中又有哪个能做到燕秋尔这般任他索取且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就看在那些能救醒师兄的药材的份上,千无也欠了燕秋尔天大的人情。 而燕秋尔已经在洛阳城里呆了两个月,前一个月忙得脚不沾地,后一个月就闲的发慌。淮安王至今仍无消息,太子与秦九谁都没到。若是在以前,燕秋尔这般清闲时多半都黏在燕生身边,可如今帝府里多了一个千无,燕秋尔便又赖上了千无,整日跑得没影,让燕生很是头疼。 此时此刻,闲居对面的湖岸边,燕秋尔与千无各执一段树枝,正在对招。 千无是武学奇才,少年成名,那武功造诣比唐硕都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与燕秋尔过招那根本就是一招制胜,毫无悬念。可那也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一个月后的今天,经千无亲自教导的燕秋尔已能接下千无几十招。 “啪”的一声,燕秋尔挥舞着树枝在千无的屁股上抽了一下,而后快速从千无身边掠过,窜到另一边去了。 千无吃痛,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痛一样,动作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立刻返身扑向燕秋尔。 看着迎面刺来的树枝,燕秋尔赶忙侧身闪开。千无的手臂却临时换了方向,横扫向燕秋尔的脖颈。燕秋尔顺势蹲下,出腿横扫向千无下盘。千无立马灵巧越开。 “不错啊。”千无退开两步,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像是提着剑一般提着树枝,“凭你的领悟力,若是哪天在商界混不下去了,倒是能投身江湖。” 燕秋尔嘴角一扬,看着千无笑道:“我若投身江湖,可有大名鼎鼎的鬼医千无做靠山?” “有!只管报我名号!”千无收起架势,豪爽地说道。 燕秋尔一愣,而后开怀大笑三声,朗声道:“你的这句话我可记下,他日若是赖账,我便让你的恶名再多一个不守信用!” 千无斜了燕秋尔一眼,傲气道:“哼!你当我是你吗?我说话向来算话,你是没有那个机会抹黑我了!” “谁要去闯荡江湖?”燕生远远地就瞧见燕秋尔与千无在湖边比划,可没比划几下,两个人就停下来闲聊,待燕生走近一听,顿时倍感无奈。 这一个多月以来,燕秋尔可算是找到玩伴了,以往都会陪在燕生的身边帮着燕生处理燕家的大事小情,这一个月却整日与千无腻在一起,而燕生之所以没有反对是因为他知道千无可以教燕秋尔毒蛊之术和防身武学,只是两名少年凑在一起时不时冒出的突发奇想和豪言壮语总是燕生心惊肉跳。 “燕生。”一听到燕生的声音,燕秋尔便丢下了手上的树枝,笑着跑到燕生身边,“事情都处理完了?” 不与燕秋尔同出同进给燕生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每天回到闲居时都有燕秋尔笑脸相迎。 燕生顺势将燕秋尔抱进怀里,看着燕秋尔仰起的脸沉声道:“嗯。” 虽然只是勤加练武一个月,可燕秋尔还是精壮了不少,先前比女子还白净的脸也晒黑了几分,以往慵懒的视线也多了几分锐利,少了娇柔,多了男儿气概。 瞧见这一对甜甜蜜蜜的样子,千无神色一暗,旋即嫌弃道:“啧!两个大男人还腻腻歪歪的,真是看不下去,我回去了。” 燕秋尔闻声转头,冲着千无的背影扬声道:“你记得吃午饭,我下午去找你!” 每日学习蛊毒的时间,是燕秋尔硬凑到千无那边赖出来的,每日的习武时间,亦是燕秋尔强行将千无拉出那小屋以药材为条件交换来的,只因燕秋尔不想千无整日呆在药房里一筹莫展。 见燕秋尔的视线许久没有收回,燕生捏住燕秋尔的下巴将燕秋尔的脸强行扭转过来,似是关切地问道:“担心?” “嗯。”燕秋尔抬手握住燕生的手,轻轻点头,“那药方千无早就已经写好了,他只是怕,可总这样拖着,棺材里的那个醒不过来不说,我看千无也早晚睡进去。” 怕?千无给秋尔下药方的时候怎么不怕? 燕生在心里冷哼一声,却温柔地摸了摸燕秋尔的脑袋,道:“他没那么脆弱。” 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得燕秋尔这般操心的人,千无是第一个。 说完,燕生便揽着燕秋尔回到了闲居。 午饭之后,燕秋尔本是想去千无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但唐硕却递了消息说太子与九皇子午时刚到洛阳城。 这可是大事,燕秋尔只得让人给千无传了消息,自己则与燕生一道去官邸见太子。 太子是作为朝廷的代表来洛阳城参加商联会的,以此表明朝廷对商业的重视,故而燕生五天前便收到了朝廷的公文,只是没想起要与燕秋尔说这事儿。今日太子到了,他这个已经事先得到消息的商联会操办者怎能不主动前去拜访? 到了太子与九皇子的落脚之处,燕生递上拜帖,经由层层通报之后,燕生与燕秋尔终于能进门了。 “草民燕生、燕秋尔,拜见太子,拜见九殿下。” 无论何时,无论见到什么人,燕家人的礼仪总是无可挑剔的。 楚豫看看燕生,再看看燕秋尔,沉声道:“许久不见,燕家主与五郎君在洛阳过得可好?商联会是天岚国商界的大事,两位辛苦了。” 楚豫这沉稳的问候语让燕生与燕秋尔多少都觉出些诧异,即使早就听说太子的形象转好,也没想到太子本人会做到这种程度。 燕生又弯了弯腰,客气道:“太子言重了。” 楚豫冲燕生点头微笑,而后将视线转移到燕秋尔身上,笑道:“许久不见,五郎君似有些变了模样。” “这个……”燕秋尔抬眼看了看笑容得体的太子,“太子说变了,兴许是有些变化吧。” 兴许?这是在敷衍他?楚豫立刻不悦地沉了脸色,可才想开口训斥燕秋尔几句,后背就被人戳了一下,楚豫转头看了看坐在他身后的左宁,撇撇嘴,硬生生地扯出一抹笑意,对秦九说道:“九弟,你与五郎君相熟,你瞧他这模样变了没?” 秦九咧嘴一笑,道:“秋尔是变了不少,似是长高了点儿,也黑了点儿,先前瞧着像是个小娘子,今儿一看倒是有点儿郎君的硬气了。” 在皇帝与楚豫面前,秦九一直都将他与燕家的联系解释为他与燕秋尔交好,故而作为好友,他与燕秋尔说话不该拘礼。 “嗯,我也是这样觉得。”楚豫赞同地点头,“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麻烦燕家主了。明日我会再与燕家主联络,今日便请恕我尚有要事在身无法相陪。” “草民惶恐。”燕生依旧是那不冷不热的语调,话音落,拜礼亦毕。 楚豫起身,而后转头对要跟着起身的秦九说道:“九弟与五郎君许久未见,今日便与五郎君好好聊聊吧。” “当真?”秦九一脸惊讶地看着楚豫,而后那惊讶转为惊喜,“真的不用我去吗?” “不必。”楚豫微微一笑,便带着左宁快步离开。 燕秋尔一直目送着楚豫,待楚豫走远,才凑到秦九耳边,低声问道:“他被什么附体了吗?” 秦九眼神一闪,扶着燕秋尔一同起身,笑道:“秋尔,你我许久未见,我可有好些话要与你说呢。这洛阳城里哪家酒肆的酒好喝?走,我请你喝酒!” 第118章 左宁的倒戈 秦九与燕秋尔这对久未谋面的好友叙旧,燕生这个“长辈”着实不宜在场,于是燕生便留了人保护燕秋尔,自己领着另一部分人去了渡口。 到了五月,其余的商贾也都陆陆续续地抵达洛阳城,大多的小户商贾是不需要燕生在意的,只是也有一些是燕生要亲自迎接的。 “太子怎么回事?”坐在燕家食肆的包厢里,待酒菜上齐不再有人走动时,燕秋尔便迫不及待地向秦九问道。 秦九拿起酒壶不拘小节地给自己和燕秋尔斟了酒,悠然道:“你该问那个左宁是怎么回事。” “有区别?”如今太子的言行皆是受左宁影响,甚至可以说太子的一言一行都在左宁的操控中,太子的这番转变,必然与左宁有关,还需要分开讨论吗? 秦九一愣,而后点头道:“说的也是。” 两个月不见,秦九也有些变化,不仅举止沉稳了,连曾经存在于那双眼睛里的茫然都荡然无存,看样子似是下了决心了。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你离开常安城之后不到半月,太子遇刺,只受了些轻伤,可以养伤为由闭门两日再现于人前之时,太子就变成了这般模样。最初还有些生硬,但有那左宁时时刻刻在身边提醒着,一个多月下来,太子也做得有模有样了。 我也曾找过左宁,可一次都没能见着他,而且据我所知,就连左一山都已经见不到左宁了。因此我觉得那个左宁是不是因为某种原因改变了立场?” 改变立场?燕秋尔端起酒杯,轻呷一口,蹙眉沉思。 左宁与太子之间是家仇,且筹谋已久,岂是三言两语便可化解的?可若连左家的左一山都被左宁避开了,想必秦九的这个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秦九说太子是在遇刺之后起了变化,那也就是说遇刺当日发生了些让左宁改变想法的事情。 沉思半晌,燕秋尔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会去找左宁谈谈,毕竟我与他之间还有一次合作,他总该给我个交代。” “也好。不过你可要注意安全,若左宁倒戈,你去了,可等于是羊入虎口。”秦九有些担忧地说道。 燕秋尔微微一笑,回答道:“我会小心。对了,谦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嗯?”秦九愣了一下,才回答道,“阿谦留在常安城帮青玦打理花月阁。” “是吗?我还以为谦哥和九哥永远都是形影不离的呢。”燕秋尔看着秦九戏谑地笑笑。 秦九嘴角一抽,道:“两个大男人要一直在一起做什么?而且秋尔你也真是大胆,竟敢让青玦那样性格的人独自掌管花月阁,你可知道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花月阁招惹了多少是非?光是为了青玦争风吃醋的男人都要从平康坊东排到西了。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先前在平康坊的时候不一直都是默默无闻的吗?怎么认识你之后就这么能惹麻烦了?” “不好吗?”燕秋尔轻笑一声。 青玦那人,纵使身为男人,也不可能在平康坊中默默无闻的,虽然有一部分判断的依旧是前世的记忆,但仅从男人的角度来看,燕秋尔也不得不肯定青玦的天赋资质,他那种冷淡的撒娇方式多半会让人欲罢不能。 秦九不解地问道:“哪里好?” “为了讨好青玦,那些男人不会介意做些损人利己的事情的。” 秦九看着燕秋尔,狐疑地问道:“秋尔,你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是看中了青玦才购下花月阁的吧?” 燕秋尔微微一笑,道:“这怎么可能?我可没有那种天赋神通,这一切,纯属偶然。” 偶然?秦九眉梢轻挑,道:“偶然?就跟你让浮生转交给我的那封信上所写的内容一样偶然吗?” 秦九最初是没能看懂那封信上所写的东西,可某一日闲来无事再一次翻看时,秦九不知为何突发奇想地在脑中模拟了一场由淮安王发起的叛乱,模拟之后再看燕秋尔所写的那封信,秦九心中大惊。 燕秋尔所写,大半都是应对这场叛乱的准备计划。 秦九并不认为燕秋尔会有什么神通,他会写出这些,要么就是他事先查探到什么,要么就是与他一样无聊地进行了一场模拟。而这两种可能性之中,秦九更偏向于前者。 “那封信?”燕秋尔早有准备,此时自然而然地摆出一个迷惑的神情,道,“那封信怎么了吗?” 见燕秋尔装傻,秦九摇头失笑,转了话题:“淮安王可还在洛阳?” 燕秋尔也正了表情,回答道:“不知。上次见过之后就再没见过,不知他是已经离开了,还是乔装潜伏在洛阳。” 秦九眯起眼睛,沉思。 燕秋尔睨了秦九一眼,突然说道:“全国的商贾已经陆续涌入洛阳城,接下来的日子里,燕家怕是要全力应付商联会了,毕竟燕征去了北方,西苑又分离了出去,燕元还要留守常安,虽说只是少了几个人,可对燕家来说却是少了几只头羊,做起事情来要费力许多。淮安王那面,九哥怕是要自力更生了。” 秦九轻笑一声,道:“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 “不过我本是想要你来立功的,为何太子也跟着来了?”燕秋尔不解地看着秦九。 “是我跟着他来的,父皇要我好好与兄长学习。”秦九调笑一句,复又说了两个词,“借刀杀人,引蛇出洞。” 燕秋尔将这两个词仔细一想,便明白了秦九的用意。 这借刀杀人自不用说,是要借淮安王之手除掉太子,这一点,秦九是与他想到一起去了。若左宁已经倒戈,这便是彻底扳倒太子的最好时机。 至于引蛇出洞这一点,燕秋尔只能说秦九的胆子比他想象中的大。 他们想着要借淮安王之手除掉太子,淮安王也会想着借秦九之手除掉太子,若此次只有太子来到洛阳,淮安网兴许还要再耗费些时日引出秦九,可如今秦九与太子一道来了,秦九的意思便是要让淮安王看到时机。 “那九哥万事小心。” “放心吧。”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就各自回了住处。而燕秋尔走到帝府门口时,就在帝府对面的某处巷子口瞧见了左宁。燕秋尔眉心一蹙,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左兄找我?”燕秋尔收起惯有的笑容,冷着脸看着左宁,摆出一种被合伙人欺骗的不悦态度。 心虚的左宁眼神闪躲,语气中却是充满歉意地对燕秋尔说道:“五郎君,宁正是为了给五郎君一个解释才来的,可否请五郎君移步?”说着,左宁闪开身,示意燕秋尔进入那有些昏暗的小巷。 燕秋尔蹙眉,冷声道:“左兄以为此时此刻我还会抱着信任毫无顾忌地踏进你身后这条不知道藏了什么埋伏的小巷吗?” 左宁面色一窘,抿嘴看着燕秋尔,静默半晌,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燕秋尔的面前。 燕秋尔一惊,下意识倒退一步:“左兄这是做什么?” 左宁垂着头低声道:“当初要与五郎君合作的是宁,今日未事先知会五郎君便自作主张的也是宁,宁知道自己无颜再面对五郎君。” 燕秋尔冷哼一声,道:“你可知道我们在做的是什么事?不过也对,左兄何必要告诉我?若就此除掉燕家,不论是对太子还是对左家来说,都是乐事一件,左兄又怎会知会我?” “不是的!”左宁赶忙摇头否认,“宁此举与左家无关,宁也无意对五郎君或者燕家不利,宁只是……” “罢了!”燕秋尔广袖一甩,转身背对着左宁,“你能来此处,我便知道了你没有害我之心。你可以走了!” “不要!五郎君!”一见燕秋尔抬起脚,左宁立刻慌乱地扯住燕秋尔的衣襟,“五郎君,求你!” 燕秋尔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左宁,蹙眉道:“左兄还有什么事?” 左宁仰起脸看着燕秋尔,央求道:“五郎君,求你帮我,我现在也只能求助于五郎君了。我……我不想让楚豫死……燕家如今是支持九皇子的吧?可太子终究是得陛下喜爱,只要稍微努力一些,便能得到陛下重用,与九皇子比起来胜算……更大!” 燕秋尔在左宁面前蹲下,冷声道:“左宁,说这话,你自己信吗?我不知道你与太子之间发生了什么感天动地的事情以至于你连家仇都能放下,但没人说要太子死,你也不必如此。” 左宁看着燕秋尔,道:“五郎君不必与我说这模棱两可的话,没人说要太子死,可不管是淮安王还是九皇子都不会放过太子的。” 第119章 左宁与太子 左宁这话说得对,以至于燕秋尔找不到任何词句来反驳。在这场政治斗争中,太子注定是个众矢之的,再无辜也只能成为牺牲品。 但无论如何,燕秋尔都不会帮助太子,连置之不理都不可能。 燕秋尔站起身,拂了拂衣摆,直视着左宁充满希冀的双眼说道:“看样子下次再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左宁一愣,眼神迅速暗淡下去。 果然不行吗?不过这也是左宁意料之中的结果。 太子在夺位之战中没有胜算,没有人比就在太子身边的他更清楚这个事实,如今他为了个人情感倒戈,纵使后悔,纵使心焦,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这五郎君虽年幼,心智却非比寻常,这必输的赌局五郎君如何会加入? 左宁慢慢站起来,拂掉衣摆上的灰尘,抬脸看着燕秋尔,微笑道:“既然如此,便各凭本事吧。宁虽知道如今的形势对太子十分不利,但宁不会放弃的,宁定当全力以赴,也请五郎君多提防淮安王。” “彼此彼此。”燕秋尔冲左宁拱手一拜,转身就走。 左宁也在燕秋尔迈开脚步的同时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回到驿站,左宁就瞧见太子楚豫正坐在驿站的院子里,面前一壶酒,一方棋盘,正自己执着黑白两子与自己对弈,听见脚步声,便抬头向驿站门口望去。 “你去哪儿了?”一见到从外面归来的左宁,楚豫立刻就皱起眉板起脸,这个表情似已成为一种习惯。 倒是左宁,先前还觉得楚豫这副霸道自负的表情让人十分嫌恶,此时却已能从这表情中看出楚豫的担心。 微微一笑,左宁走到楚豫对面坐下,执起白子,放入棋盘,柔声道:“去跟一个旧友打个招呼。” “哼!”楚豫冷哼一声,执一枚黑子落入棋盘。 这之后,两人便静静对坐,直至下完这一盘棋,左宁才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对楚豫说道:“明日要与燕家主见面?” 楚豫点点头,回答道:“嗯。你不是说不能再听信谗言,要励精图治吗?监督商联会这工作看起来无关痛痒,可好歹是父皇委派给我的任务,我不能让父皇失望。” 左宁嘴角微扬,戏谑道:“太子这么听我的话,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不怕。”楚豫目光坦诚地看着左宁,毫不犹豫地答道,“你说的,我都听。” 左宁一愣,旋即垂下头,掩住满眼愧疚。 他知道,楚豫的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从他们相识半年之后直到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楚豫都听了,并且八成会遵循他的话去做,不然也不会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不知道楚豫为何就这么信任他,纵使人生顺遂心思单纯,身为太子的楚豫也不该那般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现在左宁只知道他先前煽动太子自毁形象所种下的恶果,如今是要连皮带核生吞下去,其中酸涩只有他自己清楚,太子越是对他好,他心中的愧疚就越甚。 而且,楚豫遇刺一事,本就是他亲手设计的,那时他还想着即使不能杀了楚豫,也能借此机会加深楚豫对他的信任,这样他才能有更多陷害的机会。 可那天,当刺客来袭时,身为太子的楚豫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他的安危,楚豫明知刺客是为夺太子性命而来,却还是第一时间安排好保护他的人手,而后才想到自己,楚豫的那一点皮外伤便是在保护他的时候留下的。 左宁知道,哪怕是一点皮外伤,只要见了血,就足以夺取楚豫的生命,因为刺客的剑上有毒,毒是他给的。 看着楚豫在生死边缘徘徊两日,回忆起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点点滴滴,思及贵为太子的楚豫对他的那些维护和关心,左宁一直压在心底的情感终是强行破土,那些他为了复仇而故意忽略掉的情感如决堤的江水一般奔涌而出。左宁给了楚豫解药,也让自己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 好在先前为了博得楚豫的信任,他都是扮演着一个善解人意的知己的角色,那些蛊惑和怂恿的话语都是让别人来说的,于是为了保全自己在楚豫心中的形象,左宁向楚豫进言,给楚豫的身边来了一次大清洗,那些曾经与他共谋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命丧黄泉,他们都是间接地死在了他手里。 在这次清洗中,楚豫对他的完全信任更是让他既感动又愧疚。 那之后,他便开始改造楚豫,试图挽回他那已经无法挽回的声名。恰好楚豫身边的佞臣皆已除尽,剩下的一些真正的朝臣都很乐于帮助他改造楚豫。只是楚豫的脾性已经定型,很难更改。幸而在楚豫身边的那么多人之中还有一个管得住他的左宁,于是这一次,左宁就真的是陪在楚豫的身边形影不离。 如此严加管教一个多月,加之左宁奖惩并重,楚豫的脾性虽是改不了了,可好歹在人前能做得有模有样了。 “想什么呢?”楚豫的话说出口之后,却见左宁垂下了头不知是何表情,楚豫心中惴惴,怕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对楚豫来说,左宁是特别的,打从第一次见到左宁,楚豫就预料到了他的特别。可楚豫一直都知道左宁与他之间有隔阂,从前,左宁即使会对温柔的微笑,也总是有所保留,他从来都感受不到左宁的真心,亦不知其中缘由,试探过几次,却都无疾而终。 先前的刺杀事件之后,楚豫明显地察觉到了左宁态度的转变,楚豫只觉得是他的付出最终感动了左宁得到了回报,十分开心。只是左宁回报他的方式却让他有些头疼,事到如今,他都已经是这副德行了,一时半会怎么改得了?可若不改左宁就会生气,楚豫知道左宁是为了他好,而且做了那些并不算太难的事情会让左宁开心,于是楚豫才一直努力着学习,努力学习做一个可以让左宁开怀微笑的人。 听到楚豫的声音,左宁才收回思绪,一抬头就瞧见了楚豫不安的样子。 楚豫的表情明明那样坦率容易分辨,可为何先前他就总是看不到呢? 左宁扬起嘴角温柔地微笑,向楚豫问道:“殿下可想好要如何应对燕家主?” 楚豫的脸色倏地一红,别开头,低声道:“见个燕家主还需要做什么准备?” 最近左宁的笑容越来越温柔,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就知道楚豫没有准备,左宁的笑容里多了一份无奈,耐心道:“燕家可与我们左家不同,燕家主更非是左家家主所能比,别看燕家主少言寡语,与他说话可是要万分小心,一不小心兴许就会掉入他设下的陷阱。尤其那五郎君与九皇子关系甚笃,燕家主又宠爱五郎君,我怕他会为了五郎君而帮助九皇子,对殿下不利。” “九弟?呵,你不用担心九弟。”知道了左宁的担忧,楚豫不以为意地笑笑,“九弟仍是孩子心性,不碍事。” 左宁的眼神一闪,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楚豫的这个想法。楚豫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九皇子不会参与皇权斗争,可实际上如今的九皇子已足够对他们造成威胁。左宁暗示过楚豫好多次,可唯有在这件事情上,楚豫意外地固执。 楚豫继续说道:“现在我只担心四弟。从四弟封地传回的消息皆是说四弟仍在封地,与王妃悠然度日,其封地太平祥和。可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安。 近日还传回消息说四弟喜添一子,父皇龙心大悦,赏赐已经送了过去,临行前父皇还与我说西南坏境恶劣,要召四弟一家回常安,以保小世子健康成长。 可若如此,四弟便可借护送之名带兵入常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楚豫口中的四弟便是指淮安王。 闻言,左宁又垂下了头。该如何做才能化解危机? 另一边,回到帝府的燕秋尔的心情也不太好,左宁那放下尊严的一跪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不散。燕秋尔想不明白,先前还对楚豫恨之入骨的左宁,如今又是因何肯为了楚豫而向人屈膝? 终于有空陪在燕秋尔身边的燕生只见燕秋尔已经心不在焉地将茶煮了四轮,却连一杯都没倒出来,燕生放下手上的书,走到燕秋尔身边坐下,轻轻拿过燕秋尔手上的茶具。 “这茶你是要煮几遍?” “嗯?”燕秋尔回神,茫然地看着燕生,“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他要问秋尔的问题好吗? 燕生不紧不慢地将茶水倒出,向燕秋尔问道:“是九皇子与你说了什么?” 燕秋尔茫然地摇摇头,道:“九哥没说什么啊,怎么了?” 燕生摇头失笑,执起一杯茶递给燕秋尔道:“喝茶吧。” 燕秋尔接过茶杯微微一笑,便将左宁的事情抛之脑后。 第120章 齐聚花月阁 随着商联会召开日期的临近,洛阳城变得越来越热闹,各路商贾齐聚一堂,哪家不都得趁机打响自己的名声与其他商贾套个近乎?于是洛阳城各处酒肆食肆、秦楼楚馆便忙了起来,几乎是日日客满,不得清闲。 于是不仅燕生的应酬多了起来,燕秋尔每日也有大半时间坐守花月阁,一来方便收集信息看清局势,二来也是怕有人闹事岚风解决不了。 这日午后,燕秋尔便在花月阁的房间里执笔写字,专心致志,连岚风进门都没注意到。 岚风将茶点水果放在一边,探头看向燕秋尔面前的那张纸。此时,整张纸上都杂乱地写着些姓氏或者姓名,名字之间有线相连,那线的旁边又写着小子,赫然就是一副关系图。 岚风抬眼看着一丝不苟的燕秋尔,伸手在桌边轻轻敲了两下。 燕秋尔闻声抬头,揉揉眉心,问岚风道:“有事?” 岚风微微咬唇,而后犹豫道:“主君,您有三日未回去过了,今儿还不回去吗?” 听到这话,燕秋尔微微一愣。已经三天了吗?最近真是忙得连时间都没有办法注意了,转眼间竟已过三日,不知燕生那边是否也如他这般忙碌。 想着即使回到帝府,忙碌的燕生也顾不上他,燕秋尔便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趁着这段时间将天岚国商界的信息统整好,不然下一次机会可就在三年后了。” “是。”岚风垂首应下,“我会注意着阁里的人。” 洛阳花月阁里的人终究还是无法与常安花月阁里的相比,毕竟在常安的,都是岚风的兄弟姐妹,他们彼此之间相互信任,并且为彼此着想,但是这里的人还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忙碌奔波,岚风觉得他应该想一个能使他们万众齐心的办法了。 “嗯,这边的人终究不如常安的可靠,就辛苦你多盯着了。”显然,燕秋尔与岚风所想一致。 岚风微微一笑,起身准备退下,可退到门口时又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顿住脚步,对燕秋尔说道:“主君,方才燕家有人来传信,说燕家主晚上会带人来花月阁,要一间视野好的包厢。” 燕秋尔只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安排就好。” 主君就这点反应?明明主君与燕家主向来都是形影不离的,可接连三日未见一面,今夜燕家主特地选了他们花月阁,不就是为了来见主君的吗?怎么主君的反应反倒这般冷淡? 岚风撇撇嘴,便离开了燕秋尔的房间。 燕秋尔此时正忙着理顺各家商贾之间的亲属关系,还真是没有分神细想岚风所言之事,更是没放在心上,以至于入夜时分在花月阁里见到燕生陪着两位老者进门时,燕秋尔有些不明状况。 琢磨了一下,燕秋尔便将在大堂忙活的岚风叫进了自己的包厢,问道:“与燕生一道来的可是江南道岑家与河北道吴家的两位家主?” “正是。”岚风点头应道,“陪同的两位郎君是公认的接任人。” 燕秋尔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打着,思量片刻后说道:“安排几个琴技高超的过去,酒选好酒,莫要太烈,下酒菜少上荤腥,岑家主好茶,选上好的茶叶送过去,岚风你亲自去奉茶。” “是。”岚风应一声,便赶忙下去布置。 再过一会儿,燕秋尔便瞧见太子与九皇子一道进门。微微蹙眉,燕秋尔便无视了这两个人。 包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又被人轻轻关上,燕秋尔以为是花月阁的人进来给他送茶点,便没有理会,依旧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大堂里的每一个角落,右手握着的笔写写停停。 燕浮生站在燕秋尔的身后,本是想给燕秋尔一个惊吓,可见燕秋尔这般认真地工作着,燕浮生倒是不好意思戏弄他了,尴尬地在燕秋尔的身后站了半天,才抬脚绕到燕秋尔的前面。 视线突然被人挡住,不太熟悉的男装让燕秋尔心生不悦,可一抬头,燕秋尔就是一惊。 “三姐?三姐你怎么来了?”燕秋尔一脸惊讶地看着女扮男装的燕浮生,有些反应不及。 最终还是吓到燕秋尔了,燕浮生展颜一笑,道:“怎么?这几日洛阳城热闹非常,我不能来凑个热闹吗?” 燕秋尔一脸狐疑地看着燕浮生,开口道:“倒不是不能……只是……”只是燕浮生也并非莽撞之人,常安城里尚有人需要照顾,若非不得已,燕浮生怎会丢下一群弟妹来到洛阳? 一见燕秋尔那狐疑的表情,燕浮生便知道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是瞒不住燕秋尔,于是撇撇嘴,转身坐在燕秋尔的身边道:“我原本也是想着呆在常安照顾弟妹们的,可你偏一封信就将九哥叫来洛阳了,偏生易家那个死丫头也是名正言顺要来洛阳的,我……我担心。” 燕秋尔一愣,继而摇头失笑,赶忙给燕浮生赔礼道:“这事儿倒是弟弟我的不是了,弟弟我给姐姐陪个不是。” “可不都怪你。”嗔瞪燕秋尔一眼,燕浮生才仔细打量起燕秋尔,蹙眉道,“怎么才两个月不见,你就瘦得跟猴子似的?还是只晒黑了的黑猴。燕家主都让你做什么了?”如今西苑的人都改口叫燕生“燕家主”了。 对燕浮生的比喻莫可奈何,燕秋尔撇撇嘴,道:“他能让我做什么?我也真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寻了个师父开始正经八百地习武了而已。再说了,我这不叫瘦,叫精壮。” “壮什么壮!”燕浮生瞪了燕秋尔一眼,“你啊,明明可以坐享清福,却偏生要去做大事,本就忙得脚不沾地,做什么还挪时间去练武?你若担心自己的安全,便像燕家主那般去请个高手带在身边,何必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燕秋尔嘿嘿一笑,好声好气地对燕浮生说道:“也没挪出多少时间,左右就当是个消遣,解乏。” 燕浮生的眼睛瞪得更凶狠了:“哪有人靠着练武解乏的?你是欺我没练过吗?我可告诉你,你若再这般不知轻重不懂照顾自己,我可就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了!” 燕秋尔觉得自己有些无辜,他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有燕生在身边,他能累着吗?也就这几天忙了一些,先前他可是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没被养胖就不错了,怎的到了燕浮生这儿就瘦成猴了呢? 不过燕秋尔也知道燕浮生是担心他,心中感动,便也没多辩解。 见燕秋尔不说话了,燕浮生缓了缓气,继续问道:“我听说新堂已经离开洛阳了?可有传信回来?” 燕秋尔点点头,道:“倒是有传信儿回来,三哥一切安好,只是寻亲的事儿一直没个头绪。” 听了这话,燕浮生叹一口气,又开始数落燕新堂了:“新堂也是,能给你传信,就不能给巧娘子传个信儿报个平安?自从你们两个来了洛阳之后,巧娘子可是一直挂念着。果然你们这些个男人不管年龄几许都是一个德行,一旦忙起所谓的正事儿,便顾不上女人。” 燕秋尔偏头看着燕浮生,愣了愣,而后开口道:“三姐,我突然发觉,你还当真是个女人啊。” 燕浮生又是一瞪眼,隔着一方桌子也伸手打了燕秋尔一拳,怒道:“臭小子说什么呢?!” 燕秋尔赶忙一躲,笑道:“不是,就是觉得三姐这样絮絮叨叨的,可比以前那副男儿模样更有女人味了。” 燕浮生剜了燕秋尔一眼,转头的时候余光瞄见了花月阁大门口踏进来的三个人,便立刻定睛看了过去。 燕秋尔见燕浮生的目光被吸引住,便好奇地跟着望过去,却见到了三张生面孔。 燕秋尔疑惑地向燕浮生问道:“那三个人是谁?三姐认得?” 燕浮生哂笑道:“认得,最近看得都烦了。中间那个就是易家那死丫头,左右两边的是小跟班,易家丫头走哪儿,那两个就跟到哪儿。”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瞧燕浮生说话这口气,可真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了。 包厢的门突地被敲响,而后岚风推门进屋,瞧见燕浮生的时候愣了一愣,不过见那人与燕秋尔在一起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便没多言,只是对燕秋尔说道:“主君,两位老家住请您过去。” “我?”燕秋尔眉梢轻挑,“是什么由头?” 岚风答道:“只说是店里管事的思虑周全,两位想见上一面,以感谢好酒好菜。” 燕秋尔低眉思索片刻,便对燕浮生嘱咐道:“三姐便在这里看着吧,那易家人是见不着九哥的,你放心吧。” 燕浮生摆摆手,不以为意道:“你快去吧,我不会惹事的。” 燕秋尔这才起身出门,只是出门时还不放心,便与岚风交代一句,找了个人盯着燕浮生。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燕秋尔还真怕燕浮生兴致一起便下到大堂与那易家娘子过招了。 第121章 燕生拍马屁 在包厢门口整理好衣衫,燕秋尔这才推开包厢的门,稳步进门,躬身拱手一拜,郑重其事道:“晚辈燕秋尔,拜见岑家主、吴家主、燕家主。” 第一次受燕秋尔这样郑重其事的拜礼,燕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倒是岑家和吴家的两个老头对礼数真诚的燕秋尔心生好感。 吴家主摸着胡子频频点头,笑容可亲地对燕秋尔说道:“抬起头来。你这小郎君就是花月阁的主人?” 燕秋尔直身抬头,笑容得体地回答道:“晚辈不才,如今正是花月阁的主人。” “不才?”岑家家主眯着眼睛对着燕秋尔笑,“我看这满常安城,除了阿生,就数你这小子最精明!燕家五郎君与禾公子是好友?你给老夫说说自个儿跟自个儿做朋友是个什么感觉啊?” 闻言,燕秋尔眉梢微动。这两位还知道他是燕家五郎君呢?燕秋尔疑惑的眼神飘向燕生。 燕生正垂眼饮茶,完全避开了燕秋尔的视线,可燕秋尔还是从他嘴角扬起的弧度中找到了答案。 纵使知道这两位家主对燕生多番照拂,燕生会与他们谈及私事仍是燕秋尔感到意外的。 压下心中的疑惑留待与燕生独处时再问,燕秋尔笑着说道:“那只是晚辈一时兴起玩得小把戏,倒是让两位见笑了。” 吴家主哈哈大笑道:“小把戏?换做我家这不成气候的,可是连这点小把戏都做不妥当。难为老夫年纪一大把了,还要整日听阿生在我面前炫耀他教养出来的义子,这不是给老夫添堵吗?” 他又变成义子了?燕秋尔又瞟了燕生一眼。不过义子就义子,他是无所谓,可这炫耀又是怎么一回事?就燕生在外人面前那少言寡语的样子,也能炫耀得起来? 燕秋尔对吴家主客气地笑道:“吴家主言重了,府上的郎君们皆是闯荡出来的真才实学,晚辈却只是仗着燕家主错爱横行而已,也就能在常安城四方这一亩三分地里折腾折腾。” 一听燕秋尔这话,吴家主就乐了,拍着岑家主的大腿道:“嘿!你瞧这小郎君嘴皮子溜得,比你家那个如何?” 岑家主默默拍掉吴家主的手,冷哼一声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小郎君虽不是阿生亲子,可也是在阿生那儿长大的,这是得了阿生真传了,哪是你我两家之人可比的?还是你以为你或者我能比阿生心眼多?” 吴家主一听这话就翻了个白眼,哼一声道:“谁能跟阿生这小子比心眼啊?跟他比起来,老夫可是既淳朴,又善良。” “还老土。”岑家主毫不客气地补充一句,自然是得了吴家主一记白眼。 此时,燕生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酒杯,对两位家主说道:“秋尔年龄尚小,经验不足,日后还需两位多多照拂。” 岑家主与吴家主一愣,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齐齐转头瞪着燕生。 吴家主吹胡子瞪眼地看着燕生道:“好你个臭小子!老夫就说你这臭小子今日怎的这般小气,不请我二人去这洛阳城里最好的青楼,反倒跑到这满是胡姬的地方,却原来是环环相扣,就等着要将这小子引荐给我二人了是不?!” “好小子,算计到我二人头上来了?”岑家主倒是没像吴家主那样明显地表现佯怒之意,只扬着嘴角冷笑着看着燕生,“先前老夫还有些纳闷,寻常你是不与我二人谈论私事的,今儿怎么还没喝醉就异于往常地炫耀起来了。倒是我二人失察,竟让你得逞了!” “是两位心胸宽广。” 头一次听燕生拍人马屁,即使知道此时该配合着燕生,燕秋尔还是没绷住,轻笑出声。 听到笑声,燕生不满地瞪了燕秋尔一眼。 燕秋尔赶忙收敛笑意,再一次向两位老家住躬身一拜,道:“能得二位青睐指点,晚辈三生有幸。” 吴家主是个爽利人,何况又不是第一次被燕生算计,他们三人凑到一起,经常是你算计我一次,我回敬你两次,这点儿无伤大雅的事情,他也并不在意,于是吴家主冷哼一声,道:“哼!老夫不与你们这些顽劣小子一般计较!左右老夫瞧着这小郎君顺眼,日后小郎君若是有事,便让人给吴家捎个信儿。阿霆,记着你秋尔弟弟,日后要常有来往。” “是。”一直沉默着正襟危坐在吴家主身后的中年立刻应了下来,而后抬头对燕秋尔和蔼一笑,道,“在下吴霆,平日里与生弟以兄弟相称,贤侄若不介意,也可唤我一声伯父。” 对于自家老父亲的嘱托,吴霆丝毫未觉不妥,他本还担心若是父亲不在了,他们该如何与燕家保持亲密来往,如今可算是瞧出些眉目了。这个名叫燕秋尔的小郎君虽只是燕生的义子,可燕生既能破天荒在父亲面前特地引荐这位小郎君,就定是疼爱这小郎君,他若是能与这小郎君处的好了,应该就能与这位软硬不吃的燕家主保持亲密联系了。 燕秋尔立刻对吴霆一拜:“晚辈燕秋尔,拜见吴伯父。” 见状,正襟危坐于岑家主身后的中年也没等岑家主开口,便笑着对燕秋尔说道:“贤侄既要喊吴兄一声伯父,也唤我为伯父即可。在下岑进,贤侄日后若来江南道,可定要给伯父一个招待你的机会啊。” 这能与燕家主拉近关系的重要人物,怎能让吴霆独占? 岑进这话一出口,便是燕秋尔与燕生不愿,碍于颜面,也不得不认下这个伯父。 燕秋尔眼神一闪,也对着岑进一拜,心下立刻对吴霆与岑进二人有了评判。 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吴家主便恢复了爽朗的笑脸,乐呵呵地对燕秋尔说道:“来来来,别站着了,来都来了,可不能不陪我们两个老头子喝上一杯。” “老匹夫,走到哪儿都忘不了喝酒,我看你早晚醉死在酒坛子里!”岑家主斜了吴家主一眼,却也将面前的空酒杯不着痕迹地往前推了推。 “这是晚辈的荣幸。”燕秋尔立刻寻了个地方坐下,手快地拿起烫在热水中的酒壶,给在座的人都斟满了酒,而后举杯道,“托燕家主之福,秋尔有幸与心中仰慕之人对饮,这一杯晚辈先干为敬。” 酒杯一掀,酒才刚刚入口,燕秋尔都没来得及吞下口中的酒水,就听到外边“嘭”的一声巨响,与之相伴的是碗碟破碎的声音。 燕秋尔眉梢一挑,暗道不妙,赶忙咽下口中酒水,对面前疑惑好奇的几人致歉道:“晚辈管教不严,惊扰了几位雅兴。” “这与你何干?”性子急的吴家主抻着脖子往外看,奈何坐得离窗户太远,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外边的动静还不小,你快去看看吧。阿霆,你陪秋尔一起去。” “是,阿爹。”吴霆立刻起身,往包厢门口走去。 “多谢三位家主。”燕秋尔偷偷给燕生递了个眼神让燕生放心,而后便与吴霆一道离开了包厢。 疾行至楼梯口探头往下一看,燕秋尔便立刻在一楼大堂里捕捉到了燕浮生的身影。燕秋尔猛一拍额头,单手在楼梯扶手上一撑,再一翻身竟就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之后燕秋尔便一个箭步冲到燕浮生身后,猛地扯一把将燕浮生扯到自己身后,而后一记旋踢踹开了笔直刺向燕浮生的长剑。 旋身站定,燕秋尔刚巧将燕浮生整个人挡在了身后。 “在下燕秋尔,乃是这花月阁的主人,不知这样欢愉的夜里,阁下为何拔剑出鞘?”燕秋尔看着尚未收起长剑的易家郎君,笑得要多和气有多和气。 易家那不知排行第几的郎君斜着眼将燕秋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傲然道:“此时与你无关,闪开!” 燕秋尔眼角一跳,笑道:“踏进这花月阁大门的人皆是在下的座上宾客,此时阁下于在下的花月阁之中对在下的客人拔剑相向,总得让在下问清缘由吧?” “碍事!”那易家郎君突然发难,举剑便刺向燕秋尔。 燕秋尔无奈地冲天翻了个白眼,下盘不动,微一侧身便躲开了那柄长剑,念及燕浮生还在他身后,燕秋尔便两掌交错朝着剑身一砍。 “咔”的一声,长剑断成两截。 没料到燕秋尔会有这样的实力,那易家郎君一愣,倏地停住了所有动作。 燕秋尔勾起嘴角冷笑,抬手轻轻握住易家郎君握剑的手,而后一滑,便将剑从易家郎君手上抽走。 “阁下当真不打算将你们争斗的缘由告知于我?” 那易家郎君咽了口口水,被燕秋尔锐利的眼神吓得倒退半步。 “废物!”见状,易娘子一把拉开那害怕的郎君,自己一步上前,杏眼圆瞪,“她抢我男人,我就揍她了不行吗?” 第122章 今夜乐无边 燕秋尔被易娘子的这句话惊呆了,直愣愣地看着对方,竟是应对不及。 燕秋尔以为在大户人家之中,如燕浮生这般心性的女子已算是出格太多,只是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燕秋尔在看易莲,易莲也在打量燕秋尔。 她方才有注意到,这位郎君是从二层的楼梯上直接翻身跃下来的,那动作利落又帅气,是她身边那两个男人比不了的。而此时仔细端详这位郎君样貌,易莲竟觉得燕秋尔比秦九还要好看几分。 长得好看,且还有习武之人的英姿。易莲的心神一荡,看着燕秋尔的眼神多了几分异色。 “既然阁下知道了缘由,便让开吧,到这边来陪我喝杯酒。” 一听见易莲的这个邀请,站在易莲左右两边的易简和易仁立刻蹙眉,狠瞪燕秋尔一眼之后,易简语气不满地向易莲问道:“阿莲,你邀他作甚?” 易莲杏眸一瞪,凶巴巴地对易简道:“关你什么事?你先料理好这燕浮生再来与我说话!” 被责备的易简非但不气,反而摆出了一副委屈的表情,见易莲已经不再看他,便收起委屈,恶狠狠地看着燕秋尔与燕浮生。 燕秋尔尚且不知易莲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可与易莲打过交道的燕浮生却是知道,故而一听到易莲对燕秋尔发出的邀请,原本还不太生气的燕浮生当即大怒,一个箭步从燕秋尔身后窜到前面,指着易莲的鼻子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女人,怎么这般不知唔唔唔唔……” 燕浮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燕秋尔捂住了嘴。 燕秋尔偏头瞪燕浮生一眼,确定燕浮生不会再吐露恶语,才放开手,低声责怪道:“别随随便便为谁都能将自己的德行败坏三分。” 燕浮生是打算嫁给秦九的,尤其此时他们没了燕生这座大靠山,便让这原本就十分困难的事情变得更加艰难,若燕浮生出门在外不注意言行,日后被人提起当做有失德行的罪状怎么说都是不好的。何必为了易娘子这般无足轻重的人给自己招惹麻烦? 听燕秋尔提起“德行”,燕浮生一愣,但转念一想便知道燕秋尔的意思。 燕秋尔与燕浮生之间的这番互动过于亲密,引起了易莲的怀疑。 易莲狐疑地看看燕秋尔,再看看燕浮生,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扬声道:“好啊燕浮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我要去告诉九、九郎君!” “要告诉我什么?” 秦九本是躲在楼上回廊的人群中看热闹的,反正依着燕浮生的彪悍本来就不会吃亏,再加上有燕秋尔帮忙,秦九反而要替易家兄妹三人担忧,可当从易莲的口中听到诋毁燕浮生的词句时,秦九怒了。 见到秦九,易莲慌了,燕浮生却是怒了。 就说先前秋尔为何特地嘱咐了一句说易家人是不会见到九哥的,却原来秦九这厮竟就在花月阁里。他在他不说话,就站在上边看热闹? 秦九的视线从易莲身上移开,转而看向燕浮生,眼中的冷冽也立刻消退,换上了一种温柔,沉声对燕浮生说道:“浮生,上来。” 燕浮生轻哼一声,道:“下来。” 秦九一听这两个字,摸摸鼻子,赶忙从楼上下来,走到燕浮生身边站定,用肩膀轻轻撞了燕浮生一下,笑着问道:“怎么没听说你要来?” “哼!”燕浮生重重地冷哼一声,往旁边迈开半步,理都不理秦九。 呦,生气了!秦九看着燕浮生气鼓鼓的侧脸,咧嘴傻笑。 “咳!”燕秋尔重咳一声,提醒秦九注意场合。 秦九一窘,摸摸鼻子,这才转头看向易莲三人,变脸的速度当真是比翻书都快。 “你们找浮生何事?” 纵使是面对秦九的冷脸,易莲也能红了脸,羞涩道:“九、九郎君,人家是来找你的。” 听到这一声“人家”,秦九莫名觉得厌恶,燕秋尔则默默地扭头,淡淡地看向楼梯方向。 还是燕浮生好啊。 秦九忍了忍,继续问道:“找我何事?” 难得秦九问了她两个问题,易莲的脸色更红了,嗫喏道:“人家、人家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想看看你。” 秦九眼角一抽,冷声道:“我有公务在身,恕难相陪。浮生,跟我上去?” 公务在身?秦九这厮虽是已明确拒绝了易家的联姻,可当这易娘子找上门来的时候,秦九总是以各种理由避而不见,尽管态度冷淡似是立场明确,可却没有一句是能破灭易莲所有希望的,这样的处理方法让燕浮生每每想起都觉得心中憋气。 越想越气,燕浮生狠瞪秦九一眼,阴阳怪气道:“你有公务在身,人家怎敢打扰!”说完,燕浮生一扭头就跑开了,顺着楼梯噔噔噔噔地跑没了影。 “诶?浮生?”秦九挠头。他方才以为浮生是在与易家人生气,可现在再看怎么好像是在对他生气?但是浮生到底是为什么生气啊?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在秦九的胸口上拍了一下,道:“不去追?” “哦哦哦!追!”秦九回神,赶紧追着燕浮生就去了。 这一切都在花月阁一楼的大堂中发生,燕秋尔没有避讳,可以说他是故意没有避讳,这样才能有更多人看到,纵使这些看客中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谁是谁,可今夜之后,他们便会知道了。 一见秦九追着燕浮生走了,易莲就急了,抬脚就要追去,可却被燕秋尔挡住了去路。 “三位要去哪儿?砸了我店里这么些东西,难道想趁机逃跑不成?”燕秋尔故意提高了音量,好让那些看客们听清。 “谁砸了你店里的东西啊?”一听燕秋尔这话,易莲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燕秋尔,“方才是燕浮生先与我们动手的,你怎的不去找她索赔?” 东西大多是她身边这两个人在方才与燕浮生的争斗中砸坏的没错,可这人凭什么放过了燕浮生却要他们赔偿?觉得燕浮生受到了优待,不服气的易莲说起瞎话来连脸色都不红一下,竟是将责任直接推给了燕浮生。 燕秋尔眼神一凛,上前一步,凑近易莲低声道:“易娘子有没有发现,我与浮生皆是姓燕?” 易莲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可刚要开口咒骂燕秋尔,就被燕秋尔突然扬高的声音压制住了。 “易娘子这话的意思是说,你们砸坏了我店里的东西,却不打算赔偿?” “是又怎么样?”易莲狠狠瞪着燕秋尔。 燕秋尔勾唇一笑,一开口就讽刺道:“不怎么样,我能怎么样?三位出身易家,那可是堂堂江南易家,就算是易家人做了横行霸市的行为,我一无名小卒还能上易家去讨回公道不成?” “你说谁横行霸市?!”易莲气得怒喝一声。 “谁急了便是说谁呗。”清脆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随后燕灵从人群中缓步走出,俏皮地冲燕秋尔挤了挤眼,而后摇头晃脑地说道,“唉,果然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从何时起,砸了别人的东西竟连赔偿都不需要了?若是赔不起,一开始就别砸啊。这砸得爽快了,到了要赔偿的时候反倒要栽赃别人。易娘子,我倒是想要问问,这是个什么道理?难不成是热脸贴上了心上人的冷屁股,所以觉得全世界都欠着你的?” 听着燕灵那一如既往的倒豆子般的语速,燕秋尔揉了揉太阳穴。燕灵与燕浮生凑在一起就够人头疼的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易莲,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三个武旦凑在一起了,可是要在洛阳城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燕秋尔默默地找个地方坐下,打算从主力退到替补的位置上。岚风不知何时给燕秋尔备好了茶,此时恰好送到燕秋尔面前。 “你!燕灵你胡说八道!”燕灵的前几句话对易莲来说都不痛不痒,偏生这最后一句踩了燕灵痛脚。 燕灵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力眨了眨,捂着嘴语气夸张地惊呼道:“哎呀!难不成是我记错了?难道前些日子刻意绕去常安城的并非是易娘子?哎呦,这可真是对不住了。我就说易家的娘子怎么可能这般不要脸。 可那是谁家的娘子来着?都被人退了婚了,还恬不知耻地追到常安城,本来这退婚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可她这么一闹,倒是闹了个人尽皆知,前几日我与别家娘子吃茶时还在说这事儿呢。 你说这婚约原本就是他们家使了手段强拧上的,就算那娘子愿意又如何?到头来人家郎君不愿,这家人又敌不过这郎君家的权势,到底是退了婚,可谁成想这娘子竟是追到了常安城去讨个说法。 这能有什么说法?人家郎君有心上人了呗!不过我还听说啊,那娘子竟跑去闹人家郎君的心上人。这样一折腾,倒好似她没人要了一般。易娘子,你说这位娘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扯下脸皮闹上门,究竟是真心,还是为了攀附权势?” 家族联姻本就是众人所关注的事情,故而易家娘子被九皇子退亲一事早就在商贾之间传开了,这些日子到达洛阳的常安商贾也已将易莲闹到常安的事情散播了出去,故而此时听燕灵这样指桑骂槐的一说,不少人都暗自偷笑,等着看易莲如何应付。 一直等待出场时机的吴霆抽了抽嘴角。助阵的接二连三地跳出来,这样热闹的场面,那燕秋尔何需他去帮忙? 第123章 赔十锭金子 听了这话,易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气到极致除了指着燕灵浑身发抖竟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燕灵得意一笑,而后抬手拂开易莲指着她的手,故作困惑地对易莲说道:“哎呀,易娘子这是怎的了?脸色怎么这般难看?莫非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这女人竟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打烂你的嘴!”见易莲气得快哭了,易简大怒,抬手就是要打燕灵一巴掌。 燕灵是在燕小姑的身边长大,从小身边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大家商贾,郎君们风度翩翩,娘子们知书达理,故而燕灵还是头一次见到会对女人扬起手的男人,登时有些发愣,这一愣,便来不及躲了。 燕秋尔两眼一眯,一挥手就将手边的茶碗打了出去。 茶碗快速袭向易简,察觉到不妙的易简立刻将扬起的手收回,下意识地护住头部。 易简的哥哥易仁一个箭步上前,挥手打飞了那被当做武器的茶碗。 “啪嚓”一声响,那茶碗砸在一旁的柱子上,粉身碎骨。 易仁挡在易简前面,眼神阴鹜地瞪着燕秋尔,燕秋尔则拂了拂衣摆,若无其事地对着易仁微笑。 燕灵也回神了,瞪着易简怒喝道:“天啊!易郎君方才是想要打我?我是说了什么你竟要打我?易家郎君出门在外都是这般德行吗?易家主在哪儿?我要见易家主!”说着,燕灵便仰头四处张望,似是当真在寻易家家主一般。 “你还装!”易简被燕灵这副样子气得牙根痒痒,想要上前教训燕灵,却被易仁拦住。 “别闹!”易仁低喝一声,狠狠瞪了易简一眼。 被易仁一瞪,易简立刻就熄了火似的,乖巧无比,站在易仁的身后,略显委屈地说道:“哥,他们欺负阿莲。” 易仁没有接下易简这话,只是仰头,先向二楼左侧看了看,在那里燕生与吴、岑两家家主正混在人群中看热闹。而后易仁又向二楼的右侧看了看,那里,他们家的长辈们正站在栏杆边儿,紧张兮兮地看着这边。 易仁知道,两边的长辈谁都不会开口说话,因为这只是他们小辈之间的争斗,长辈出面非但不是一种帮助,反而会让人觉得他们没用,可在不能插手的情况下两边长辈还都在观望,这是否说明他们之间的小争斗也会影响到两家之间的关系? 虽说想到这里会想要给易家撑住这脸面决不妥协,可面对燕家,他易家的腰板也挺不了那么直,这丛他们家的长辈们的神态中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若是以往,易仁会如方才那边,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易莲与易简与人吵闹,在两人要受欺负时挺身相助。他是哥哥,保护弟妹不受人欺负是他的职责。可是今日,作为易家人,他还有更重要的职责要完成。 于是易仁难得地向别人弯下了腰,冲燕灵一拜,诚心说道:“家中弟妹鲁莽,还请燕娘子见谅。” “哥!” “仁哥!” 易莲和易简大惊失色,不解地看着躬身请罪的易仁。 燕灵和燕秋尔倒是没想到素来横行嚣张的易家兄妹会俯首认错,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突然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一种可能,便同时转头看向身后楼上的位置,果然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燕生与易家的几位长辈。 燕秋尔垂眸深思,而后冲燕灵点了点头。 燕灵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对易仁说道:“莽撞?易家的郎君与娘子们到了十七八的年龄还可以在外莽撞行事而不会被家里厌弃,也真是挺幸福的。罢了,我也就是看不惯你们仗势欺人,来给我这位曾经的弟弟讨个说法而已。咱们燕家人啊,重情,易郎君可记好了。” “多谢燕娘子指点。”易仁直身,对燕灵道谢之后,便转向燕秋尔,问道,“不知我兄妹三人该赔偿阁下多少?” 燕秋尔看看易仁,再瞄一眼楼上的燕生,再看看易仁,不以为意道:“十锭金子。” 一听燕秋尔这报价,易莲当即就怒喝一声道:“什么?!十锭金子?你怎么不去抢啊!” 他可不就是在抢嘛。 燕秋尔看了看易家三兄妹身后的一地狼藉,悠然开口道:“那地上的碎片里,有一张湘妃竹描金桌,是我请河南道刘家制作的,这花月阁大堂里一共三十二张,一模一样的。其次有一把夜光酒壶,四只夜光杯,是我托人从安西捎运回来的。至于那已有了裂痕的几双筷子,乃是象牙所制。另外三位不该出点酒钱给今夜花月阁里的满座宾客压压惊吗?易兄以为,该用什么酒来给众位长辈压惊?” 听完燕秋尔的话,易家的兄妹三人傻眼了。易简和易莲赶忙转身,蹲在地上查看那一地的碎片,仔细端详便知燕秋尔所言非虚。 “你、你疯了吧?怎么在店里用这样金贵的东西招待客人?”易简惊讶地看着燕秋尔。 “因为……我高兴?”只是一些先前买回来的旧物没有地方放,便想着送到店里,可东一样西一种的看着又太不整齐,燕秋尔这才四处购置了一模一样的,摆了满堂,“不过若是易郎君拿不出这些钱也无妨,重新置办一套的钱我还是有的。” 说完,燕秋尔便笑眯眯地看着易仁。 易仁暗暗咬牙,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的钱袋。他身上带着的已是他们三人外出游玩的全部预算金额,三人份,却还是不足十锭金子。 易家三兄妹不说话,燕秋尔与燕灵便也不急着说话。丢人的又不是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急着替别人解围? 局面正僵持着,就有易家的随从拿着一袋钱走了下来,递到易仁手上。 易仁抿着嘴接过钱袋,脸色不太好看地走到燕秋尔面前,递出钱袋。 燕秋尔眉梢一挑,起身接过了钱袋,打开看看,刚好十锭金子。 燕秋尔微微一笑,道:“原来易家主在啊?易家主是什么时候来的?连十锭金子都准备好了,想必来了很久吧?” 说完,燕秋尔就将那袋钱抛给了岚风,扬声道:“今夜,易家做东,望各位尽兴!” 燕秋尔的话音未落,众人的欢呼声便起。今夜看了个热闹还能吃一顿免费酒宴,这可真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啊! 燕秋尔向易仁一拜,道:“多谢易郎君。”而后直身,那笑容里多了一分说不清的情绪,任易仁仔细分辨,也始终无法确定那到底只是单纯的笑意,还是一种讽刺。 燕秋尔又吩咐岚风让人将大堂混乱的一角收拾好,这才与燕灵一道上了二楼,没去找燕生,因为他看到燕生找了易家主,所以燕秋尔便领着燕灵去了秦九与燕浮生那儿。 一踏进包厢的门,燕秋尔便瞧见踱来踱去抓耳挠腮的秦九,不禁困惑地眨眨眼。 “九哥,怎么了?” 一见到燕秋尔,秦九立刻热情地扑了上来,一副获救了的表情,急道:“哎呦,秋尔你可来了。浮生她……她还在生气呢。” “生气?”燕秋尔往包厢里面的屏风内侧看了看,果然看到一抹窈窕的侧影,“三姐为什么生气?” “我哪知道啊!”秦九挠头,“我若知道还用得着求救于你吗?” 燕灵站在燕秋尔的身后,探头看着屏风上的剪影,道:“浮生姐姐会气到不理人还真是少见啊,殿下做了什么好事?” 听到这清脆的声音,秦九才注意到燕秋尔是带了燕灵进来的,立刻恢复成素日里威严的模样,故作淡定道:“燕娘子也来洛阳了?” 燕灵转头看着秦九,眨眨眼道:“我……就住洛阳啊。”之前在常安见面的不是她不是做过自我介绍了吗?这九皇子的记性该不会这么差吧? 闻言,秦九的表情一僵,撇开头不说话。为了浮生的怒气他急了好半天,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顺口,完全不过脑子。 燕秋尔撇撇嘴,拍了拍秦九的肩膀,便抬脚绕到了屏风后边。 “三姐?”燕秋尔走到燕浮生面前,眯着眼睛笑着,“三姐气什么呢?” “别问我!”燕浮生今儿是真的生气了,就连与燕秋尔说话的语气都冲了三分,“你去问他,让他自己想!” 呦!看样子这事儿还挺严重啊。听着燕浮生的语气,燕秋尔默默为秦九点蜡,而后笑道:“九哥若是知道,也不会在外边揪头发了,你是没瞧见,他那头发都不知道揪下来多少了,落了一地,三姐若是不告诉他,估计他能把自己揪秃了。” 燕浮生的眼神一闪,偏头狠瞪燕秋尔一眼。这臭小子,没见她生气呢吗?做什么还要逗她?笑出来怎么办? 第124章 淮安王又现 见燕浮生的脸色有所缓和,燕秋尔便握住燕浮生的手轻轻晃了晃,笑着问道:“三姐,为什么生气?” 燕浮生叹一口气,反握住燕秋尔的手,目光真诚地看着燕秋尔说道:“姐姐我啊,嫁人可不是为了给你惹麻烦的。” “我?”燕秋尔没想到这事儿与他有关,愣了愣,不解地看着燕浮生,“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从没觉得姐姐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话音落,燕秋尔才猛然想起方才大堂里发生的事情,轻笑一声,继续对燕浮生说道:“三姐若是说方才那事,倒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儿,三姐无需介怀。” 燕浮生斜了燕秋尔一眼,甩开燕秋尔的手道:“你不介意,我介意!本以为有燕家靠着,我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意任性一把,就算心上人是个有权有势满身麻烦的主儿,也只是咱姐弟的靠山,那些麻烦事儿都有燕家顶着。可谁知突然就离了燕家,有权有势的那人不仅帮不上什么忙,他的事情反倒还要你费心操劳。 你想做大事,姐姐知道,所以我不拦你,可那厮的烂桃花岂有要你去挡的道理?他要顾虑着与各家各族之间的关系,你就不需要顾虑吗?咱们身为商贾,要与人为善有多难?你不在意,我舍不得看你受累!” 燕秋尔看着燕浮生眨眨眼,暗道这燕浮生究竟是心疼他多一些还是吃醋多一些?这真的只是舍不得他受累而不是瞧见那易娘子一路追到洛阳所以生气? 燕秋尔温柔微笑,道:“三姐,我不累,咱家自己的事儿,我也都盘算得清楚,若是会给咱添麻烦,我也就不帮他了。” 燕浮生的气依旧消不下去,道:“我知你能盘算得清,可因着他的关系,你要多盘算多少?秋尔,你过了这一次的生辰也才十五岁,就连齐大哥他们在你这年龄的时候也只是跟在燕家主屁股后边照吩咐办事,哪个有你这般辛苦? 你想要用花月阁做什么那是你的事,再辛苦都是你应该的,可如今西苑的弟妹们成了你的负担不说,还要整日替那厮盘算那随时都会丢脑袋的事情,若你是因着我才去做的,那我、我、我宁愿不嫁他了!” “那可不行!”一直站在屏风另一边听着的秦九一把扯开屏风,瞪着燕浮生高喝一声。 燕浮生只睨了秦九一眼,便负气撇开头,不看秦九。 燕秋尔摇头失笑,站起来对秦九说道:“九哥,这我可帮不了你了,三姐这是怨你没把楼下那枝桃花处理干净。” “可是我拒绝了啊!”秦九急道,“这婚我退了,易娘子去常安的时候我也当着她的面儿拒绝了,她非要黏上来,还成了我的错了?” “你拒绝了?!”一听秦九这解释,燕浮生就来气,转过头来瞪着秦九怒吼,“你倒是与我说说你哪句是在拒绝,你……” 夹在两人中间的燕秋尔一见这架势立刻脚底抹油,拉起燕灵就离开了这间包厢。 情人间的吵闹,外人是管不了的。 燕灵本还想在包厢里继续看戏,无奈却被燕秋尔拉了出来,一路上还舍不得似的频频回头,随口对燕秋尔说道:“浮生姐姐与殿下的关系还真是不错啊,她竟然敢与殿下吵架。” 燕灵自认也是不怕权贵不会在权贵面前自认低人一等的人,可若要她与哪个权势滔天的人这般争吵,她还真是不敢,这要是真惹恼了对方,可是要丢命的。 闻言,燕秋尔只笑不语。 牵着燕灵走到楼梯口时,燕秋尔才停下脚步,转头对燕灵说道:“灵姐姐是与人一起来的,还是自己来的?” 燕秋尔这样一问,燕灵才想起那些被她丢下的同伴,不过看看燕秋尔,燕灵开口道:“我是与人一起来的,但是没关系,我有话与你说。” “什么话?”燕秋尔疑惑地看着燕灵。 “呃……”燕灵左顾右盼一阵,似有顾忌般对燕秋尔说道,“能不能换个安静的地方?这里不方便说话。” 燕秋尔挑眉。燕灵这是有什么大事要与他说?燕秋尔仔细端详了一下燕灵的表情,见燕灵似真有什么事情要与他说,便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跟我来。” 这花月阁里,最方便说话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燕灵看看自己被燕秋尔放开的手,撇撇嘴,跟了上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刚一拉开房门,燕秋尔就听到有些陌生的某人不耐烦的冷语。 “事情处理完了,为何不立刻回来?” 听到这声音和话语,燕秋尔一愣。通常会对他说这话的只有燕生和千无,可这声音又不属于燕生与千无,是谁? 燕秋尔的脸色一沉,伸手拦住了燕灵要进屋的脚步,而后自己谨慎地踏进房间。 “是谁?” 可燕秋尔并没有得到回答,隐约只听到里边传来一声冷哼。 燕灵原本以为这屋子里的人该是燕秋尔的朋友,不然怎会进到这里来?可瞧燕秋尔这小心谨慎的样子,又不像是那么回事,于是燕灵也紧张了起来,警戒地注意着屋子里的情况,做好了随时逃跑去找人来助的准备。 然而才摆开架势不过几息时间,就突然有人从身后按住了燕灵的肩膀,燕灵被吓得尖叫一声,转头一看,便看见一个笑容算得上温和却又透着点儿奸诈。 听见燕灵的尖叫,燕秋尔赶忙转头折返,踏出一步之后,又停在了原地,眯起眼睛目光阴鹜地看着对方。 “燕娘子,不进去吗?”千面笑嘻嘻地看着受到惊吓的燕灵,抓住燕灵肩膀的手却力道刚好地制住燕灵,不会让燕灵感到疼痛,却也让燕灵无法逃脱。 “灵姐姐,进来。” 燕灵一听,赶忙转身跑到燕秋尔身后。千面也适时放手,好让燕灵跑进去。 “五郎君,请吧,主君等你很久了。”千面随后进屋,反手关上了房门,还落了闩。 “秋尔……”燕灵缩在燕秋尔的身后,死死抓住燕秋尔的衣袖。 “没事。”燕秋尔转头冲燕灵笑了笑,便带着燕灵一起进到了里间,果然就瞧见了稳坐在桌旁喝茶的淮安王。 燕秋尔躬身一拜,道:“不知淮安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又招待不周,还请淮安王海涵。” 一听这人是淮安王,燕灵心里一惊,赶忙跟着行拜礼。 淮安王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抬头,目光冷冽地将燕秋尔与燕灵打量一遍,冷声道:“你的眼光倒是不错。” “过奖了。”燕秋尔往旁边挪了半步,将燕灵整个挡在了身后,“不知淮安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淮安王瞟了燕秋尔一眼,复又垂眼道:“只是听闻今日花月阁将热闹非凡,便来凑个热闹。” 燕秋尔蹙眉。易家那兄妹三人是淮安王潜来闹事的?原因呢?目的呢? “不是我。”似是看透了燕秋尔的心思,淮安王冷笑着为燕秋尔解惑,“我可不会吩咐他们去做那么蠢的事情。” 斟好一杯茶,淮安王再抬眼的时候,就瞧见燕秋尔还是一副保护着他身后那个女人的姿态,而那女人也理所当然地缩在燕秋尔的身后,小鸟依人般。 淮安王的眼神闪了闪,搭在茶杯上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默默站在燕灵身后的千面虽不想对女人动手,可得了淮安王的命令,千面也没有办法,值得快速上前一步,伸手去抓燕灵的肩膀。 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异变,燕秋尔骤然转身,与燕灵换了个位置,而后抬脚就踹向千面的腹部。 千面赶忙后退躲开。 在燕秋尔身后的淮安王眉梢微挑,有几分惊讶:“你的武艺,进步不少。是因为前次输了?” 燕秋尔小心地护着燕灵,一语不发。 淮安王突然将那盛满茶水的茶杯向上抛起,同时暴起,一闪身便出现在燕灵面前,冲燕灵诡异地冷笑。 “呿!”燕秋尔拉着燕灵向前一步,而后转身,抬腿送上一记旋踢。 淮安王嘴角的笑容扩大,似是满不在乎地慢悠悠地抬起手,却及时抓住了燕秋尔的脚腕,快速后退。 燕秋尔被淮安王这样一拖便不得不放开燕灵以保持平衡,而后转腰,俯下上身,两手城主地面,扬起另一条腿踢向淮安王的脑袋。 淮安王依旧轻松无比地抓住燕秋尔的脚腕,而后两手用力一扯就将燕秋尔甩了出去。 “咚”的一声巨响,燕秋尔直接砸进了雕花的大床上。 “秋尔!”燕灵失声惊呼,想要冲过去,却被千面拉住,挣脱不开,“你放开我!秋尔!” “咳……没事,别吵!”两次见面都看不出淮安王的喜怒意图,燕秋尔怕燕灵的呼喊惹恼了淮安王对她不利,便只得先开口止住燕灵的呼喊。 从没听过燕秋尔这么重的语气,燕灵吓得立刻噤声。 “你倒是聪明。”淮安王怜悯地看了燕灵一眼,而后一闪身又去到床边,俯视着戒备地靠在墙边的燕秋尔。 第125章 肠子好疼啊 看着淮安王伸手稳稳接住从上空落下的杯子,燕秋尔注意到那茶杯里的茶水连一滴都没有洒出来,这份功力怕是连千无都比不上吧? 燕秋尔缩在床的最里侧,靠着冰冷的墙壁,仰头看着淮安王轻声笑道:“大王该不会是为了杀我而来吧?” “杀你?”淮安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哂笑一声,道,“杀你无需我亲自来。” “那大王总不该是特地来看我的吧?”燕秋尔嘴角微扬,有几分邪气的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淮安王的眼神一闪,突然抬腿跨上床,在燕秋尔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单手掐住了燕秋尔的脖子,低沉的语气比方才还要冷上三分:“小子,你以为你是谁?” 因淮安王是背着光站着,燕秋尔并没能看清淮安王那微妙的眼神变化。 燕秋尔的呼吸变得困难,脸上却是一点儿慌乱和恐惧都没有,依旧邪笑着看着淮安王,语气虚弱地戏谑道:“就算是说中了,大王也不必急着杀人灭口吧?” 看着这样的燕秋尔,淮安王的眼神又是一闪,微微松了手上的劲道,向燕秋尔问道:“你年龄几许?” 年龄几许?这人刚刚还要掐死他,怎么又突然问起他的年龄了?燕秋尔莫名其妙地看着淮安王,总觉得他每次都跟不上淮安王的思维跳跃。 “这似乎与大王无关。” 淮安王想了想,不知道想通了什么,点头附和道:“确实无关,不管你年龄几许,随我走便可。”说着,淮安王提起燕秋尔的领子就拖着人走。 燕秋尔这下可慌了。随他走是要去哪儿?又是要去做什么?这淮安王似是一个说风就是雨的人,完全不管他人意愿啊! “谁要跟你走啊!”燕秋尔突地出脚铲向淮安王的下盘,趁着淮安王抬脚躲闪之际反手扣住淮安王的手腕,转身就是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飞起的淮安王有些诧异,可随即腰身一转就化解了惨摔在地的命运,落地之后又紧接着一个旋身,一记下勾拳打向燕秋尔的腹部。 淮安王的速度太快,也太过流畅,接连在一起的一招一式就好像无需思考的条件反射一般。 燕秋尔咋舌,微微跳起,一脚踹在一旁的床边,借力后跃,同时收腹,尽可能地躲避淮安王的拳头。 尽管如此,燕秋尔还是被打到了,好在已避开大半力道,余下的所造成的疼痛也要不了命。 两脚触地,燕秋尔向后踉跄两步,撞上了窗户。 淮安王瞄了一眼燕秋尔身后的窗户,冷声道:“你可以跳下去逃脱,但我不保证那个女人的死活。” 燕秋尔的眼神一冷,脸上却是挂着笑容的:“堂堂淮安王,竟要用女人要挟别人就范吗?” 淮安王不以为意又理直气壮地回答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呵。”燕秋尔嘲讽道,“大王的这个想法,倒是有大将之风啊。” “彼此彼此。”淮安王对燕秋尔的嘲讽置若罔闻。若说他不择手段是值得嘲讽的事情,那身为商人的燕秋尔以及燕家上下都是该被嘲讽的。 燕秋尔挠挠头,向前走了两步,看着淮安王说道:“也就是说,我今日若想带着燕灵平安无事地走出这个房间,就只能杀了你。” 没想到清楚了解双方实力差距的燕秋尔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淮安王觉得有趣,点头道:“确实如此。” “呵,那来吧。”燕秋尔活动一下筋骨,摆开了架势。 淮安王偏了偏头,觉得此情此景难得遇见,竟也十分有趣:“千面,将你的剑给他。”说着,淮安王也抽出了自己藏在腰间的软件。 “是,主君。”千面一愣,抽出腰间软件,上前递给燕秋尔,还颇为同情地看了燕秋尔一眼。 这五郎君赤手空拳都打不赢主君,若拿上剑,就更没有胜算了。 燕秋尔倒似是对两人之间的实力悬殊毫不介意,反而对第一次接触到的软剑更感兴趣一些,弯一弯,弹一弹,玩得欢快。 淮安王盯着自顾自玩耍的燕秋尔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喜欢就送你。” 闻言,燕秋尔与千面都是一愣。 燕秋尔又屈指弹了弹那软剑,向淮安王问道:“这剑不是那边那位的吗?大王可以随便赠与他人?” “我说的算。” 千面咬咬牙,笑道:“是,五郎君若喜欢,便赠与五郎君。” “哦。”燕秋尔点点头,“那我不客气了。” 燕秋尔这一句也算是一语双关,话音未落,便举剑刺向淮安王。 见燕秋尔耍诈,淮安王未觉不悦,只微微侧身,轻松地格开了燕秋尔的剑。 两剑相碰,发出“锵”的一声脆响,而后燕秋尔的剑绕着淮安王的剑旋转半圈,燕秋尔换成反手握剑,割向淮安王的喉咙。 淮安王头向后一仰,弯腰躲过一击。 燕秋尔两眼一亮,趁着淮安王尚未起身的空挡转身跑向千面与燕灵,抬手便将手中软剑掷了出去。 看着那柄软剑迎面飞来,千面下意识地推开燕灵,同时自己向另一边躲闪,然而将燕灵推开的那个瞬间,千面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燕秋尔要与淮安王对战到至死方休的话根本就是一个幌子,他只是想找个机会救出燕灵。 “跑!”燕秋尔一把抓住燕灵的手,扯着燕灵就向房门口狂奔。 “哪里走!”淮安王怒喝一声,抬脚挑起一方矮桌,转身一记旋踢便将那矮桌踢向燕秋尔的方向。 淮安王原本是想将燕秋尔砸趴下,而后再上前与燕秋尔比试,熟料燕秋尔忽闻脑后风声骤紧,突然抱住燕灵一跃,竟是借着那矮桌砸过来的力量飞了出去。 “啪嚓”一声,房间的门被飞出去的燕秋尔与燕灵撞破,两人落在地上滚了滚,又撞碎了走廊的栏杆,直接坠下一楼。 身体翻滚之间,燕秋尔冲着淮安王得意一笑。 谁说只有赢了才能离开?他输了,可一样离开了。 “咚”的一声闷响,燕秋尔抱着燕灵砸在了一楼大堂的舞台上,惊得优伶们尖叫着四处逃散,大堂里的人被吓得看了过来,二楼往上听到声音的人也纷纷走出一探究竟。 虽心有不甘,可淮安王也只得与千面一起从另一边的窗户偷偷溜走。 从楼上砸到楼下,燕秋尔着地的背部倒是没觉得怎样,反倒是被燕灵砸中的胸腹疼得厉害。 燕秋尔龇牙咧嘴地忍了半天,才对燕灵说道:“灵姐姐,你好重啊。” 已经被吓傻的燕灵这才回过神来,一骨碌从燕秋尔的身上翻滚下去,转身看到疼得面目狰狞的燕秋尔时眼泪刷的就涌了出来。 “秋尔,秋尔你没事吧?”燕灵想扶眼球起来,可怕燕秋尔摔断了哪根骨头不好动,想要看一下燕秋尔哪受伤了却又不知从何下手,越是急越是慌,燕灵也就哭得越厉害,“舅舅!舅舅你快来啊!秋尔受伤了!舅舅!” “秋尔!” 听到外边这么大的声音,燕生倒是没想别的,只觉得又是谁在滋事,因着担心那滋事之人是否是燕秋尔此时能应对之人,所以燕生才出来看看,可这一看就瞧见燕秋尔躺在大堂已经破碎的台子上,燕灵跪在旁边一副死了人的表情。 燕生的呼吸一窒,大脑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已经翻过走廊的栏杆跃了出去,神思恍惚间就到了燕秋尔的身边。 “秋尔?”燕生的声音有些抖,僵站着,竟是连蹲下查看都不敢。 “咳……死不了……就是肠子被砸黏糊了……”燕灵这女人,瞧着婀娜多姿瘦瘦弱弱的,怎么这么沉啊?燕秋尔抱着肚子疼得直不了身,明明觉得好笑,可此时一咧开嘴,那笑容就比哭还难看,狰狞到极致了。 “秋尔!”燕浮生与秦九也从另一边的楼梯跑下来,急忙火四地凑到燕秋尔的身边,“秋尔你这又是做什么呢?” 做什么?他能做什么啊。被一群人围着的燕秋尔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就……试试这台子结不结实?” 燕浮生一愣,而后在燕秋尔的脑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嗔怒道:“臭小子!还能说笑就赶紧起来!吓死人了!” “起不来了……肠子……肠子好疼……” 肠子疼?燕浮生与秦九不接,纷纷看向燕生。 燕生的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可只有燕生自己知道他这是吓得连表情都做不出了。 沉着脸弯腰抱起燕秋尔,燕生转身就往楼上走。 “等……等等……让岚风给人压惊……唔……疼……” 燕生对这句话置若罔闻,倒是跟在后边的燕浮生脚步一顿,转身猛拍了秦九一下。 “让岚风给人压惊。”匆忙说完这一句之后,燕浮生便拉上有些呆傻的燕灵,跟上燕生的脚步。 第126章 肚子好疼啊 躺在燕生怀里,燕秋尔能感受到燕生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进入体内,本是杀气颇重的真气此时却如云似雾一般在体内软绵绵地荡开,撑着骨骼,保护内脏。 因为没有动手查看,燕生也不知道燕秋尔到底是断了骨头还是伤了内脏,只是用真气护着总是没错的。 燕秋尔的房间已毁,燕生便在花月阁里的人的带领下去了另一处安静又干净的房间。 轻轻地将燕秋尔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燕生的脸色没有分毫缓和。 燕灵一路尾随到床边,然后就站在床尾处抽抽搭搭地哭着,燕浮生还算镇定,要了热水后就端着水盆来到床边,打湿了布巾给燕秋尔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燕生坐在床边,拉着燕秋尔的手不停地给燕秋尔输入真气护体,半晌才开口说话:“忍一忍,唐硕回府叫千无了。” “嗯。也不是很疼。”燕秋尔偏头冲燕生笑了笑。 最后他有注意保护自己,应该没什么大碍。 燕生又是静默半晌,而后才开口问道:“淮安王来了?” 燕生所能想到的、会对燕秋尔动手的人也只有那个行踪不明的淮安王了。 “嗯。”燕秋尔点点头,又抱怨道,“也不知道那淮安王是经历了什么长大的,性格古古怪怪的。” “他要杀你?”燕生不关心淮安王的性格,只在意他的目的。 “不是。”燕秋尔摇摇头,“他若要杀我,我便也活不到现在。” 燕生虽不愿意承认,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那他为何而来?”若不是为了杀掉秋尔,那淮安王还有何理由上门来寻秋尔? “我不知道。”燕秋尔撇撇嘴,“每次跟淮安王说话都有种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他的性格太乖戾,想法也太古怪,还不似太子那般单纯,我猜不透。” 这时,哭哭啼啼的燕灵突然急切地插嘴道:“那、那淮安王说、说要带秋尔走!” “走?”燕生一听眼神就是一紧,握着燕秋尔的手也骤然收紧,“他要带你去哪儿?” 燕秋尔反握住燕生的手,直视着燕生笑道:“谁知道呢,反正也离不开天岚国,而且我猜八成都离不开常安、洛阳二城,不怕。” 就算是出了天岚国,依着燕家的能力也是能找到他的,不过就是早晚的时间差别而已。 听了燕秋尔的话,燕生便知道是他自己反应过激了。可那淮安王无孔不入,他又不能以保护的名义将燕秋尔圈禁起来,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怎能不杯弓蛇影? 又过了一会儿,唐硕便与千无和秦九一道进门。 进门之后一瞧见燕秋尔躺在床上还喘着气呢,千无吊在嗓子眼的心脏就立刻回到了原位,嘴角一扬就调侃燕秋尔道:“秋尔啊秋尔,你可枉费哥哥我一个月的悉心教导啊,怎的还被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大王打趴下了?你与我对招时那得瑟劲儿都哪儿去了?”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而后不耐烦地对千无说道:“你能快点儿过来吗?很疼啊。” 千无撇撇嘴,顶着燕生凌厉的眼刀,提着他的药箱一步三晃地走到床边,嫌弃地看着燕秋尔道:“啧啧啧,这有钱人家的郎君啊,怎的都跟娘子似的,一点儿疼都受不住。” 燕秋尔咬咬牙,忍下了在千无的肚子上揍一拳的冲动。 见燕秋尔吃瘪,千无这才心满意足地伸手在燕秋尔的胸腹部位按了按,另一只手则扯过燕秋尔的手一点儿专业架势都没有地给燕秋尔把起了脉。 看似随便地诊察结束,千无斜眼看着燕秋尔,问道:“我听唐管事说,你是被重物砸中了胸腹部位?大概是多重的重物?” 燕秋尔眨眨眼,伸手指了指就站在千无身后位置的燕灵,笑道:“大概就那么重吧。” 千无不解地转身,就对上燕灵哭得跟兔子似的双眼,将燕灵上下打量了一遍,千无转回头,颇为同情地看着燕秋尔道:“那是挺重的,算你走了狗屎运,只是两根肋骨裂开而已,连治疗都不用了。” 燕秋尔躺在床上,一脸哀怨地看着千无道:“你这庸医到底有没有好好诊察啊?我这么疼你竟然说不用治疗?能不能开个方子止疼啊!” 闻言,千无鄙夷地看着燕秋尔,道:“止疼?止疼还用开什么方子?忍忍就过去了。” 燕生睨了千无一眼,沉声道:“一根千年人参。” 千无的眼神一亮,再看向燕秋尔的时候那笑容简直可以用谄媚来形容:“五郎君,您喜欢哪种口味的止疼方子?是甜一点儿还是酸一点儿?是辣一点儿还是咸一点儿?” 听了这话,再看千无那欠揍的表情,燕秋尔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怒道:“你给我滚出去!” “呿!不要拉倒。我回了,那边忙着呢。”见燕秋尔无事了,也与燕秋尔闹够了,千无便急着要回帝府了。 他终是决定给师兄用药了,故而最近也是整日忙碌。 燕秋尔一愣,而后对千无说道:“别的我帮不上,吊命的东西你尽管去找肖娘要,府里没有就去买,记到花月阁账上。” “决不跟你客气。”千无没有转身亦没有回头,只冲燕秋尔摆了摆手,就大步离开。 诊也诊过了,燕秋尔便对燕生说道:“两位家主不还在等你吗?去吧。都安顿好了就早点儿过来。” “嗯。”有了千无的诊断结果,燕生也是放心了,而且房间里有燕浮生在,燕生也不怕没人照顾燕秋尔,故而将唐硕留在门口之后,燕生便急忙离开,想依着燕秋尔的话,早点儿打发了那两个老头,好回来陪着秋尔。 秦九一直目送着燕生走远,才合上房门,转身对燕秋尔说道:“你这都离开燕家了,也公开了你的身份,这燕家主怎么还这么疼你?” 关于这一点,秦九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曾以为燕生是因着燕秋尔尚且有合作价值,才一直保持着这亲昵的态度,可今日一看,又并非如此,那燕家主是打从心眼里心疼燕秋尔,且燕家主看着燕秋尔的眼神总有点儿……有点儿怪异…… 燕秋尔在燕浮生与燕灵的惊慌中忍着疼坐起来,笑着回答秦九道:“会被疼爱的不一定非得是儿子。” 秦九眨眨眼,不明所以。 燕秋尔笑而不语,话头一转,就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淮安王在洛阳,而且可能藏身于任何地方,因为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个易容高手。” 易容高手?那是有点儿麻烦。 秦九沉思片刻,又问道:“秋尔可能推测出他的目的?” 燕秋尔摇了摇头,肚子还疼得厉害,干脆就歪了身子靠在燕浮生身上:“之前他的目的是要控制整个商界为他所用,可现在……我有些搞不清楚。说起来,那是你的皇兄,你要推测他的目的,该比我容易吧?” 秦九嗤笑一声,道:“容易什么啊!我这两个皇兄,一个是被宠坏了的,没经历过风雨,又因着从小就被他那母亲严加管教着,故而还是个没主见的,而另一个倒是经历坎坷了,只是坎坷之后不知为何就变成了怪胎一个,除了他那王妃,没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还有人能看透他的心思这真是一个奇迹。”燕秋尔撇撇嘴,暗想淮安王那王妃也真是厉害,“不过你想想办法吧,他若再来找我几次,我可就真的没命了啊。” “嗯,我知道了。”秦九点点头,“既然知道淮安王也在洛阳,那我会适当给我的两位皇兄一些‘增进感情’的机会的。” 与秦九聊过之后,燕秋尔便一并哄走了燕浮生与燕灵,自己一个人抱着肚子躺在床上,想着在这所有人都聚集在洛阳的时候,他们还有什么能做的,想着想着便等到燕生回来。 燕生一进门就瞧燕秋尔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见燕秋尔的手还捂在肚子上,燕生便赶忙走到床边坐下。 “还疼?” 燕秋尔回神,仰头看了看燕生,突然挪动身体躺在了燕生的大腿上,可怜兮兮地说道:“疼。灵姐姐可沉了,得转告燕小姑,给灵姐姐少吃点儿,不然太过丰腴该造人嫌弃了。” 听了燕秋尔的那个“疼”字,燕生还觉得心疼,可听了他后边的话,燕生便忍俊不禁,屈指在燕秋尔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净胡说。这话让灵儿听见又该跟你闹了。” 燕秋尔撇撇嘴,撒娇似的与燕生抱怨道:“那淮安王干吗每次都找我麻烦啊?” 燕生斜了燕秋尔一眼,道:“前次不是你自己送上门去的?” “唔……”燕秋尔蹙眉,“是没错啊,可前次你不也去了吗?他干吗只盯上我啊?话还说得莫名其妙,一会儿打打杀杀,一会儿又心平气和,像是得了癔症一般,烦死了!” “嗯,下次让他来找我。” 燕秋尔却又说道:“那也不行。你那么笨,跟他碰面铁定吃亏。” 笨?会说燕家家主笨的也就这臭小子一个人了! 不想再与燕秋尔胡搅蛮缠些没用的,燕生似十分体贴地说道:“今夜事多,不累吗?若累了,就睡会儿。” 燕秋尔转头看了看燕生,嘴一扁,道:“疼……” 燕生抿嘴。 看样子在燕秋尔止疼之前他都得陪着这般胡搅蛮缠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就是再加一根千年人参也要让千无开一副止疼的汤药。 第127章 师兄睡醒了 花月阁一战之后,燕秋尔一夜成名,尤其是第二日一传十十传百之后,“花月阁燕秋尔”的名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洛阳城妇孺皆知。 那些当夜亲眼见得燕秋尔与燕生、秦九、吴家密切关系的人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燕秋尔,当然,在诸多方法之中,去花月阁蹲守是最为有效的。 而那些只听说过燕秋尔与易家的口角之争以及莫名被人从楼上打落的事迹的人则对燕秋尔生出几分好奇,也开始琢磨该如何接近这燕秋尔一探究竟,而最为快捷的方法自然是去花月阁蹲守。 于是那夜之后的七日里,洛阳花月阁日进斗金,又一跃成为洛阳花街的传奇。 而当事人燕秋尔此时既没有被人围观的闲情,也没有被人瞻仰的雅兴,他甚至连花月阁的账本都顾不上了,只呆在帝府千无的院子里,整日整日地耗着。 “五郎君,这是鬼医要的灵芝。”肖娘捧着才从外边购得的灵芝急忙火四地跑到燕秋尔身边,将灵芝递上。 七天前,千无从花月阁回来之后就将他那师兄从那副冰棺里挖了出来,是肖娘帮着他给他那师兄用药施针的。最后那师兄的毒是解了,可人却一直没醒。 起初,肖娘与鬼医都以为这位师兄是损耗太多伤了元气,故而才没能在解毒之后立刻醒来,于是两人便忙活着给你师兄补元气。肖娘虽心疼那些高价的珍贵药材,可想着这千无是燕秋尔好不容易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便也觉得值了。 可一转眼都七天过去了,这位师兄还是没醒,肖娘开始有些没把握了。可千无不放弃,燕秋尔又回来亲自相陪,肖娘也只偷偷与燕秋尔说过一次自己的想法,便没再多言,每日都拿着燕秋尔给的钱四处收购良品药材。 “嗯。”燕秋尔低应一声,便从肖娘手上接过盒子,皱着眉看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千无。 这几日,小院的各个房间里已经容不下千无了,于是千无便在院子里打了几个架子,配药、熬药的工作全都在这里完成。燕秋尔也是每天都在院子里陪着。 暗叹一口气,燕秋尔起身,走到千无身边,轻声道:“千无,这是你要的灵芝。” “哦。”千无头也不抬,直接拿走燕秋尔手上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灵芝,毫不犹豫地碾碎。 见此情景,燕秋尔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他虽不懂药理,可几日旁观下来,燕秋尔觉得千无这药配得是越发不讲药理了。燕秋尔原以为千无这几日还没有精神崩溃是因为他内心强大,可如今看来,千无的崩溃方式似乎异于常人。 “千无。”燕秋尔抓住千无的手,笑道,“我从卯时起就呆在这里,现在未时都快过了,你陪我在府里走走吧。” “我又没让你陪我!”千无不耐烦地怒喝一声,可转头对上燕秋尔的笑脸时,千无的不耐烦和怒气瞬间僵住,而后变成了懊恼,“对不起,我不该乱发脾气。” 燕秋尔笑容不减,继续说道:“跟我出去转转吧,我虽答应你尽我所能地给你提供药材,可你这般不知珍惜,洛阳城里的几个药商都要将我当成冤大头了。” 千无一愣,瞄一眼木桌上被毁掉一半的灵芝,尴尬地挠挠头。 “走吧,不走远,就在府里走走。”说着,燕秋尔就稍微强硬地将千无拖了出去,也没忘给肖娘使个眼色,要肖娘随时注意那位师兄的状况。 “秋尔。”与燕秋尔并肩走在帝府的小路上,千无终于是露出了一副不安的样子。 “嗯?怎么了?”燕秋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愉快,生怕自己的负面情绪再影响了千无。 千无抬脸看着燕秋尔,摆出一副要哭的表情说道:“秋尔,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失败了?” 果然是这个问题。 因为是预料之中的问题,所以燕秋尔脸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立刻笑着回答道:“怎么会!师兄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我听肖娘说,这几日下来,连余毒都清理干净了,只不过伤了元气而已,再补补就该醒了。” “真的吗?师兄真的会醒?”千无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满怀期待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却又鄙夷地看了看千无,戏谑道:“呦呦!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不可一世的鬼医吗?来来来,把人皮面具摘了让本郎君瞧瞧你的真面目!”说着,燕秋尔就伸手去拉扯千无的脸颊。 “喂!喂,燕秋尔你给我停下!燕秋尔!我揍你啊!”吃痛的千无奋力反抗。 燕秋尔大笑道:“揍我?来啊!当本郎君怕你不成!” 笑着笑着,两个人便打作一团,打着打着,便又停下来相对大笑,笑够了,就一起回到了那处院子,燕秋尔陪在一旁时不再那样担心,重新开始配药的千无也不再那样焦躁了。 入夜,与燕生一起吃过晚饭的燕秋尔总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于是与燕生说了一声,便又去了千无那儿。 燕生虽心有不满,可为了感谢千无让秋尔这几日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便未加阻拦。 燕秋尔一路闲晃到千无的小院,还未看清院中景象,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打斗声。 打斗?没听人通报有人夜闯帝府啊,千无这是在跟谁打? 正想着,便有一团什么东西迎面飞了出来。燕秋尔下意识要躲,可仔细一看发现飞出来的竟是千无。燕秋尔大惊,赶忙伸手接住千无。 “噗——”摔进燕秋尔怀里的瞬间,千无就一口血吐了出来。 “千无!”这一口血可是吓到燕秋尔了,燕秋尔手忙脚乱地给千无擦掉血迹,惊疑地抬头往他那小院里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缓步从千无的院子里走出,夜色太暗,燕秋尔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可尽管如此,燕秋尔还是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这个时间能从千无院子里出来的人,除了他那睡死一般的师兄还能有谁?不过这两个人怎么打起来了?他们难道不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弟吗? “哎呀呀,师弟啊,这夜色太黑,师兄我又睡了太久,没掌握好分寸,该不会伤着你了吧?”千风理了理自己灰白色的长发,缓步走到千无与燕秋尔的身前,见到燕秋尔的时候感到些许惊讶,将燕秋尔仔细打量一番后,便又恢复了不羁到有些欠揍的笑容。 这就是千无的师兄?怎么觉得跟先前的气质不一样啊?瞧他睡着的样子,燕秋尔还以为是个温柔和蔼的人,可怎么一睁开眼睛变得风流浪荡了呢? 不过他这番言辞语气,怎么听都不觉得是在道歉吧?什么叫夜色太黑?难道这夜色黑得他连自己的师弟都没认出来吗?什么叫睡得太久?难道是睡傻了连自己的手脚都管不住了吗? “千无?”燕秋尔扶着千无慢慢地站起来,一脸不解地看着千无,希望千无能给他一个答案。 “没事。”千无咽下口中的腥甜,满含歉意地冲燕秋尔虚弱地笑笑,“没事,是我大意了。” 大意了?这个词又让燕秋尔眉心紧蹙。难不成这师兄弟二人的感情交流方式就是如此凶暴的? 千无深吸一口气,看着千风说道:“师兄大病初愈,尚且需要静养些时日。” 闻言,千风哂笑一声,道:“大病初愈?静养?这就是奇了怪了,我怎么不知小师弟你是何时去学了医术啊?” 千无抿嘴,不答话。 燕秋尔本想着这人是千无痴情以待的师兄,他这个不了解情况的外人还是保持沉默的好,可在亲眼见证千无为了他这师兄的各种努力之后再听到千风说这句话,燕秋尔怎么可能不气?那简直就是要气疯了!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若不是千无弃武从医苦心钻研多年,你就睡死在那冰棺里吧!” 听到燕秋尔这话,千风一愣,不过随即又是一声冷笑:“小美人,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我的小师弟告诉你他学医救我是为了我吗?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中毒之前的事情呢?你现在再问问他,他学医替我解毒,究竟是为了我的命,还是为了他自己?” 燕秋尔咬牙切齿道:“不管他是为了谁,他救了你的命!你至于才刚一睁开眼睛就对他大打出手吗?”而且“小美人”这个称呼是什么鬼? “至于。”冷哼一声,千风抖抖衣摆,突然提气纵身,扬长离去。 “喂……他……他这什么毛病?千无你要不要再给他下一剂药?干脆再给他点儿毒药让他躺回去算了!” 千无苦笑一声,推开燕秋尔说了声“谢谢”,转身便往帝府的大门口走去。 “喂!千无你去哪儿?”看着千无踉跄不稳的脚步,燕秋尔赶紧上前再度扶住千无。 “我得去找他,他现在不能一个人在外边。” “你还找他?”燕秋尔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千无,“你还去找他做什么?!人都说祸害遗千年,我看他那样子,可死不了呢!” “秋尔……”千无轻笑出声。 自相识以来,千无是第一次见到燕秋尔气到大声喊叫的样子,这第一次就是为了他,千无心暖,也心生感激。 与千无相处了这段时日,燕秋尔深知千无对他那师兄的重视,故而此时对上千无执拗的目光,燕秋尔只能败下阵来:“得了得了,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别往外边跑了!我会让人盯着他的,你啊,就赶紧给我回去配副药治治自己的内伤,若有可能,就顺便连脑子也治一治吧!” “谢谢。”千无笑笑,便在燕秋尔的搀扶下回了小院。 第128章 商联会初日 五月十五,商联会正式召开的第一日。 燕生原以为今日他能与燕秋尔一起行动,却没想到燕秋尔一大早起了床就跑去了花月阁。最近一段时间总是被抛弃的燕家主无奈,只能寂寞得独自行动。 打点好衣衫踏出闲居大门时,燕生便瞧见了站在岸边等候的千无。燕生眉梢轻挑,便提气纵身掠过湖面,落在千无身边。 “别让秋尔担心。”察觉到千无的气息有些不稳,燕生心知他这是刚与千风交手。 千风没醒的时候,秋尔要替这两个人担心,这千风醒了之后,秋尔倒是更担心了。秋尔身边这一个两个的都能不能省点儿心?就算他们能力超群,总是这样给秋尔惹麻烦,还要他们何用? 千无苦笑一声,没回燕生的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燕生,道:“这是我给秋尔……还有燕家主配置的解毒丸,数量不多,也不没厉害到能解百毒,如今天岚国之内能弄到的毒,这解毒丸倒是都能解。秋尔……与燕家主与我有恩,可我也别无长处,除了常伴秋尔身边护秋尔周全,便也只能做些药丸了。” 燕生伸手接过瓷瓶,打开盖子闻了闻之后,才开口说道:“你替秋尔着想即可,不必强迫自己捎带我。这解毒丸,你也给秋尔了?” “没有。”千无摇了摇头,“我若想保秋尔平安,这解毒丸还是交到燕家主手上比较好,若给了秋尔,他可指不定要留下给谁用呢。秋尔的精明,都是用来对付外人的。” 燕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便将那瓷瓶仔细收好。 “我没有别的事了,抱歉耽误了燕家主时间。”千无冲燕生拱手一拜,便转身,翩然离去。 只要不是在千风面前,千无就还是那个鬼医千无。 洛阳城花月阁中,燕秋尔黑着脸看着手上可以称为密函的小纸条,而燕秋尔面前的桌案上还放着另一张纸条,且显然是燕秋尔刚刚看过的。 岚风站在燕秋尔面前,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既不是懊恼,也不是愧疚,而是他难得会露出的愤怒。 “主君,我们要不要找人去……”岚风看着燕秋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燕秋尔闻声抬头时,正巧看见岚风的这个动作,尽管是在生气,也还是觉得这个动作由岚风做出来有几分好笑。 燕秋尔也确实轻笑出声,放下手上的纸条后,对岚风说道:“岚风几时变得这般胆大心狠了?果然带你来洛阳城是正确的决定。” 岚风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动作暴露了自己的凶狠,当即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燕秋尔又是一声轻笑,而后看向面前的两张纸条,脸上的笑容便顷刻间消失无踪。 这两张纸条上记录的是有关同一个人的事情,一张是他几天前传信给燕新堂,让燕新堂帮他查的有关千风与千无这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而另一张是他让岚风去查的有关千风这几日的行踪。 燕秋尔思量再三,便点燃一旁的烛灯,将两张纸条依次烧毁。 掐灭蜡烛的火焰,燕秋尔对岚风说道:“这件事情,你我知道便可,不要去问千无,也不要去招惹千风,但让人密切关注千风的一举一动,不许他再给千无惹麻烦。 他想宿在花街柳巷也好,去引诱哪家的千金也好,只要无损于千无,都不要插手。那是千无与千风之间的事情,好与不好、当断不当断,只有千无能够决定。” 不过目前看来,千无是打算忍让的。想到这儿,燕秋尔就有些头疼了。 没有谁愿意看到自己的朋友受气,可燕秋尔说也说过,骂也骂过,千无听进去了却死不悔改,他又有什么办法?只要千无的心还在千风身上,他就无计可施。 揉揉太阳穴,燕秋尔不得不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一边,因为今日是商联会正式召开的第一日,等一下说不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岚风,可准备好了?” 岚风一愣,立刻正色道:“是,主君。得主君信赖,岚风定会竭尽所能。” “嗯。”燕秋尔满意地点点头,起身,一把扯下一旁衣架上的大氅披在身上,“那就走吧。” 岚风应了声是,便起身走在燕秋尔身后,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瞄向燕秋尔的大氅。 岚风记得,同样材质的大氅,燕家主也有一件,同样是黑色的,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这大氅上的绣花了。燕家主那件大氅上绣着的,是一只猛虎,而他家主君的这件上绣着两只燕子,一只立于高枝最顶,双翅微展,欲飞不飞,俯首下看,似在等待什么,另一只则自下向上,展翅高飞。 哦,对,还有一个不同点,那便是自家主君的这件衣服上用了大量的银线。 目不斜视地踏出花月阁,燕秋尔都还没走完花月阁大门前的石阶,就突然听到某人的调侃。 “我记得今日该是商联会召开的重要日子,可咱们的阁主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去求亲一般?燕秋尔,你怎的就不知羞呢?” 燕秋尔的脚步一顿,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倚门而立的千无,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师兄呢?” 听到“师兄”这两个字时,千无的眼神明显一暗,不过转瞬之间便恢复了一贯的骄傲:“谁知道他又跑去勾搭哪家千金了,我闲的无聊,便来寻你。既然都撞上了全国商贾集会的大日子,我怎能不见识见识?” 燕秋尔眨眨眼,而后笑着转身,走向事先准备好的马车,对跟上来的千无说道:“怎么?声名狼藉的鬼医终于决定改头换面投身商海了吗?需要我这个前辈给你些指点吗?” 千无嘴一撇,故作鄙夷地将燕秋尔打量一番,冷哼一声道:“就凭你?还是算了吧。我身上总共也就那么几枚金子,要是都被你给骗走了,我可就真是一穷二白了。” 燕秋尔钻进马车之后,笑眼看着紧跟着钻进来的千无道:“我才不会骗穷人呢。想要被我骗,先把自己的荷包撑起来吧。” “啧!奸商!缺德!”千无剜了燕秋尔一眼,便没规没距地躺在了这宽敞车厢里的硬榻上,四下打量一番,“我说燕秋尔,你这马车造得是不是也太奢侈了些?” 千无是看不出这车厢的具体尺寸,可能容得下两张窄榻和一张矮桌,还余出可供移动之地,这大小怕是比皇亲贵族家的小不了多少。而这车厢里的布置就更不用说,燕秋尔怎会亏待自己? “奢侈吗?”燕秋尔也四下看了看,“从外边看朴素不就行了?”反正他所有的设计都在规制内,不会掉脑袋不就行了? “唉……有钱人啊,任性!”千无伸手猛戳一旁的挂饰,以此发泄心中不满。 商联会每三年才会举行一次,而且地点又并不确定,故而是没有固定场所的,每年的聚会场地都是操办者找了地方,与当地官员商量好之后搭建起来的。 今年,燕生花重金在洛河里打造了一艘巨大的画舫供集会使用,画舫两侧有木桥与两岸相连,画舫之下更是挂了大量重物,防止画舫被河水冲泡。 站在洛河岸边看着这艘豪华的巨大画舫,一想到商联会结束之后这画舫就要被销毁,燕秋尔就心疼不已。 这画舫可是耗费了燕生不少精力啊。 千无下了马车之后就与岚风一左一右地站在燕秋尔的身后,保持着冷傲的表情,腹诽着燕家的财大气粗以及挥霍无度。 “在下袁旭,见过燕阁主。” 袁旭与另一边的徐磊今日是站在桥边负责接待来客的,故而远远地瞧见那辆他们已经先睹为快的花月阁马车驶近时,袁旭便暗自琢磨着见到燕秋尔时,这迎接的话语该如何说。 今日他们的五郎君是以花月阁阁主的身份来的,而这身份是与他们燕家没有关系的,故而若是再称呼五郎君,就有所不妥,袁旭思来想去,便觉得在他们商界尚未出现过的“阁主”一称很适合燕秋尔。 乍一从袁旭口中听见“燕阁主”这个称呼,燕秋尔其实是想笑的,但顾虑着场合不对,便强忍住了笑意,冲袁旭一颔首,笑容温润地说道:“袁管事辛苦了。” 袁旭笑道:“此乃袁某分内之事。燕阁主,里边请。” 燕秋尔笑着点点头,抬脚迈出一步,然而这一步尚未落地,竟就瞧见身边的袁旭也是迈开了脚步往前走,那架势似要替他引路。 燕秋尔的脚步一顿,疑惑地看着袁旭。 先前他是燕家的五郎君,又与燕府的管事们处的不错,故而管事们依着主仆礼数待他也算是无可厚非,可近日他是以一名新入行的商贾的身份来的,彼此既有意要凸显这一层身份,那袁旭这身份地位的燕家人便不该屈就替他这名不经传的小商贾引路吧? 袁旭似早就料到燕秋尔会因疑惑止住脚步,故而实际恰好地回头看着燕秋尔,道:“燕阁主乃是我家主君的好友,又是第一次来参加商联会,我家主君特地吩咐袁某要好生照料燕阁主。” 袁旭说话时刻意将那“好友”二字说得暧昧,再配上他那一脸戏谑的笑容,看得燕秋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这天岚国内,怕也只有燕家的下属敢拿主君打趣了,不过会将下属当成朋友般对待的,怕也只有燕生一人了。 第129章 好一个憨直 洛河上的这一艘巨大的画舫十分华丽,船身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燕生为了炫富还特地涂上了一层金粉,阳光一照,简直能晃瞎人眼。但船身之上的建筑却很简单,只有两层,因着此时已是五月,暖阳柔风之中,燕生便将这建筑造成了一座观景亭,亭子四周挂上上等素绡,这样一来坐于亭中的人可以看得到外边的景色,洛河两岸来来往往的人却看不清亭中坐了些什么人。而之所以盖成两层,则是为了方便将护从的护卫们都安排在二楼。 因着今日是以商界后辈的身份前来参加商联会,故而燕秋尔来得是早的,踏进画舫时偌大的厅堂里也只零星坐了三五个商人,每人身后又正襟危坐着两名随从。 这厅堂里的矮桌和坐席是绕着圈摆的,燕秋尔数了数,共有四圈,此时坐在里边的几个人俱是坐在最外圈。 燕秋尔在入口处站定,拱手一拜,朗声道:“在下燕秋尔,花月阁阁主,幸会。” 自我介绍之后,燕秋尔直起身子,笑着冲在座的几个人颔首后,便领着千无和岚风循着袁旭先前指的方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过去。 比燕秋尔早到的几人俱是小户商家,到了洛阳之后,便听了不少与燕秋尔有关的传闻,或者说燕秋尔那样的不安分,那些传闻即使不用打听也会传入耳中。他们也都打听到燕秋尔虽已离开燕家,与燕生的关系却依旧很好,今日一见燕秋尔上画舫都是由袁旭亲自护送,便想着这位小郎君哪怕是初涉商事,也是站在他们上头的人。可几个人正各自盘算着如何与燕秋尔拉近关系以接近燕生时,却不想燕秋尔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低姿态的问候,几个人立刻对燕秋尔产生了好感。 落座之后,千无探身凑到燕秋尔耳边,低声问道:“喂,他们几个是什么大人物吗?介绍一下。” 燕秋尔的嘴角始终保持微微上扬的弧度,听了千无的问话后,低声答道:“我一个都不认识啊。而且大人物们会坐在最中间那里。” 千无的表情一僵,困惑地看着燕秋尔的半张侧脸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那么低姿态的问候?害我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大人物呢,想着等会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手心都冒汗了。” 燕秋尔微微偏头看一眼千无特地摊开来给他看的掌心,忍俊不禁:“为什么你会紧张?你以为会发生什么?” “你真没良心啊!”千无偷偷在燕秋尔的脊梁上戳了一下,“哥哥我可是在替你担心啊!你们商人不最喜欢以大欺小仗势欺人了吗?我怕燕家主不在你被人欺负啊!” 听到这话,燕秋尔眉梢轻挑,有些不满地瞄一眼千无,问道:“被人欺负?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靠着燕生建起的花月阁吧?” “不然呢?”千无茫然地看着燕秋尔。 千无是知道燕秋尔才智过人,可总是才智过人,要在商界站稳脚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若不是有燕家主在财力和势力方面的支持,燕秋尔还能买得下花月阁?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不作回答。 他虽然可以不心虚地说花月阁是他独立建起来的,可他的名气确实是靠着燕生撑起来的,若没了跟燕生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名字也不会在商界传得这么快,他也不可能会在这般年纪就在岑老家住与吴老家主面前混了脸熟。 可不回应千无的这个问题燕秋尔又总觉得心里不爽,于是琢磨片刻后,燕秋尔偏头对千无说道:“你等着瞧吧,今日便让你知道认识我是你三生有幸。” 被燕秋尔语气中的傲气煞到,千无露出一副意味不明的微妙表情。 随着时间推移,坐在这厅堂里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人一多起来,就总有人忍不住要惹是生非,而燕秋尔毫无意外地又成为了被找茬的对象。 “咦?那位不是从燕家出来的五郎君吗?是谁安排五郎君坐在后边的?就算五郎君现在只经营了一家青楼,那也是受燕家主疼爱之人!竟然会犯这种错误,当心被燕家主发现要了你们的命!” 燕秋尔叹一口气,放下才送到嘴边的茶杯,抬眼看向止步于厅堂中间一脸嘲讽地看着他的易简,不急不缓道:“易郎君在来这里之前可喝过酒?” 易简一愣,有些困惑地摇摇头,道:“没有。五郎君为何这么问?” “这样啊。”燕秋尔微笑,“那么既然易郎君方才的那番话不是醉话,那秋尔劝易郎君将梦话留到夜里做梦时说。秋尔知易郎君是有意说个玩笑话想让大家开心一下,可这玩笑话也不是谁都能随口说好的,不然别人听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倒是闹了大家个左右为难。” 燕秋尔笑得灿烂,说得随意,会让听者觉得他没有恶意,只是若再仔细思量他所说的这一番话,便又会觉得充满了对易简的讽刺,可再看燕秋尔那人畜无害的笑容,便又觉得这一分讽刺只是自己多心臆想出来的。 当然,这话究竟是否包含讽刺意味对大部分听者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因为大部分的听者亦是看客,唯独发难者易简在听到这话之后气得浑身发抖,偏偏这话是他先挑起的,且此时燕秋尔笑容和善似无半点恶意,让他连个发怒的借口都没有。 看着易简那副憋到内伤的表情,燕秋尔的笑容更加灿烂,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情,趁着今日人多,秋尔也一并说了。五郎君这一称呼是用来称呼燕家五郎君的,久居常安的前辈们兴许更熟悉秋尔曾经的这个身份,可如今业已查明秋尔与燕家主并无血缘关系。 秋尔感念燕家主多年的养育之恩,不想给燕家主招惹非议,这才带着弟妹们离开了燕家,只是秋尔不才,终究还是要靠着燕家主所授经商养家,却不想此举倒是让不少人误会了燕家主,使秋尔心中愧疚。只是燕家主顾念旧情,又担心年幼弟妹们的生计,这才替秋尔担下许多。 今日秋尔便借此机会澄清一下,那花月阁乃是我燕秋尔名下,花月阁内的大小决策皆是出自我口,对错皆与燕家主无关,花月阁的过失也由我一力承担。秋尔经验浅薄,日后还请诸位前辈多多指教。” 燕秋尔的这番里一会儿提到养育之恩一会儿有说起弟妹生计,说得虽长,可听在他人耳朵里,再过过脑子这么一转化,其实也是可以一句话总结的:花月阁与燕家无关,但燕生不会对花月阁置之不理。 稍微笨一些的没能参透其中玄机,此等场合也不敢多言,便沉默着做一个贴心的看客。 聪明人自知其中深浅,立刻笑着对燕秋尔说道:“燕阁主哪里的话,这里哪有什么前辈后辈,指教更是不敢当,不过都是混口饭吃,理当互帮互助。” 燕秋尔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给了易简一个嘲讽味儿十足的冷笑,而后便笑如春风地与其他人客套起来。 千无看看黑着脸气到咬牙切齿的易简,再看看几句话的工夫就开始与燕秋尔套近乎的一众商贾,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若说这些人一开始便有打算与燕秋尔套近乎,那方才空闲的大段时间里他们都想什么去了?可若他们是才想起要与燕秋尔套近乎,又是为何会这样想?燕秋尔方才所说的话里暗藏了什么玄机吗?啧!果然不能跟商人打交道,花花肠子太多! “易简啊,是老夫平日太宠你了吗?才跟人聊上几句,你就跑没了影儿,易仁可是找你好半天了。”比起责备更像是打趣的话语从门口传来,紧接着,易家主便带着易仁进入厅堂,“我家这侄儿太过顽劣,易某管教不严,冲撞了诸位同行,对不住啊。” 易家主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被大群人恭维之后依旧淡然的燕秋尔。虽说先前就在花月阁里领教过燕秋尔的过人之处,但方才那一试让易家主对燕秋尔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见易家主进门,刚才还忙着与燕秋尔客套的一干人等竟不知何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此时垂着头一语不发。 开玩笑!一边是与燕家主关系密切的人,一边儿是在江南一带颇有地位的易家,这话要他们怎么说?或者说这里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燕秋尔原本也没指望此时这厅堂里会有谁敢与易家呛声,于是便摆好笑容,亲自上阵道:“易郎君憨直率真,怎会有冲撞一说。” 憨直率真……听到这四个字的易家主脸皮抽了抽,这词是好词,可他听着却是心塞。而易仁听到燕秋尔的这四字评价之后,略有惊奇地打量了一下易简,而后撇开头,似是在忍笑。 憨直率真?这四个字再说得简单一点儿不就是傻吗?说一个商人憨直率真,这话可是怎么想都不似赞扬啊。 第130章 大氅引风波 易家主的脸色瞬息万变,最终定格在一个开怀大笑上,对燕秋尔说道:“燕阁主说得是,易简这孩子心地善良,为人耿直,与人谈笔生意都能谈得我分文无收,真是怎么教都教不会。” 燕秋尔眯起眼睛一笑,道:“秋尔倒是觉得,有这样率真的孩子相伴,易家主是个有福之人。” 易家主说不出别的,只能故作开怀地大笑三声,拍着易简的后背道:“燕阁主说得是,易家上下,最会讨我欢心的就数这愚笨的小子了!” 易简被易家主拍得疼痛不已,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垂下头,死死忍住。 燕秋尔笑着,再不言语。 易家主暗瞪易简一眼,便领着易简和易仁入座。 天岚国商界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接二连三地登上画舫,越是家业大的人,进门之后越是要将燕秋尔瞧上几眼,有人审视,有人好奇,也有人的视线中充满了戏谑。 燕秋尔只稳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这些人的视线回以微笑。 巳时将至,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五个位置空着,燕秋尔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便清点出了这五个人:燕生,岑家主,吴家主,太子和九皇子。 正盘算着,燕秋尔便听到有人叫他:“燕阁主可知道些内情?” 燕秋尔一愣,抬眼循声望去,视线便与一个轻浮男人的戏谑目光相对。 见燕秋尔只是看着对方而并没有立刻回答,岚风微微偏头一看,便知道燕秋尔方才是走了神,压根儿就不知道对方在问什么,于是赶忙倾身低声相告:“是在问太子与九皇子突然旁听一事。” 闻言,燕秋尔眼中的笑意加深,这才回复提问者道:“承蒙封家主看得起,可这么重要的事情,秋尔怎么会知道?” 茶商封家的家主封裕,与燕生一样,是天岚国商界大户中少有的年轻家主,封裕的年龄甚至比燕生还要小一些,只因封家前任家主因病早逝,男丁稀疏的封家才硬是赶鸭子上架,将封裕送到了家主之位,原以为风流不羁又不务正业的封裕成不了什么事,却不想登上家主之位后的封裕却是一反常态,不仅没能满足众人想看他败光封家的期待,反而是将茶商封家做得比以往更大了。 封裕从进门后便一直注意着那个大名如雷贯耳的燕秋尔,他很好奇,素来心高气傲连面对其他家的家主都只保持着礼貌而从没表露出欣赏的燕生何以如此看中这个名为燕秋尔的少年? 这小郎君虽说长得不错,倒是很适合经营青楼,可若只长得好看就能得到燕生的欣赏,那他一定会是燕生这辈子最为欣赏的人,可惜,燕生那厮每次瞧见他都是面无表情,就跟瞧见其他人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这让与燕生一同被称为商界天才的封裕倍感失落。 难得在商界有一个与他齐名之人,更难得对方还不是个老头子,他很想与燕生友好相处啊。 故而心情失落的封裕就很想见识一下那个为燕生所欣赏的燕秋尔有何本事,好不容易瞧见对方在发呆,他怎能放过这个机会?只不过可惜,那燕秋尔身边带着的人竟还有点儿用处。 “哦?燕阁主竟是不知吗?我还以为燕阁主与燕家主关系甚笃,这些事情燕家主该与你说过,却原来燕家主也不会对燕阁主说啊。” 听了这话,燕秋尔的眼色总算是变了变。 这位家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为何在他听来这句话有点儿挑拨离间的意思呢? 燕秋尔依旧笑容可掬地看着封裕,开口道:“我与燕家主虽有私交,可公事上还是各做各的,尤其来到洛阳后,燕家主忙得连与我一起小酌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说得上话啊。” 封裕的嘴角还是扬着的,可两眼却因为不悦微微眯起。这小郎君竟还常与燕生小酌?他关注燕生多年,可从未听说过有谁享受过这等殊荣呢! 燕秋尔暗自打量着封裕的表情,有些猜不透封裕的意图。 “说起来燕家主与燕阁主曾为父子,比起旁人是要更亲密些,只是燕家主对燕阁主的疼爱还是超出奴的预料了。这世上,能让燕家主托关系请人办事的人,怕也只有燕阁主了。” 燕秋尔执起茶杯,垂眼抿一口茶。今日商联会的主题是要讨论他与燕生的亲疏关系吗?这些人趁着燕生不在就各种掀底各种打趣是不是不太好啊? “哦?绣娘此话何意?” 绣娘原名并非绣娘,只因绣工高超在天岚国内无人能及,便得了这样一个称号,绣娘名下锦绣庄自然生意红火,而绣娘亲手绣制的绣品更是千金难求。 封裕是知道绣娘曾因仰慕而亲自绣了一件大氅赠与燕生,似还得了燕生的称赞。只不过这托关系请人办事又是怎么回事?他可没听说过这事儿啊。 “哦?封家主不知道吗?”绣娘柳眉一挑,戏谑地看着封裕。 这精明的女人!封裕气得暗自磨牙,却笑着对绣娘说道:“绣娘这话说得奇怪,燕家主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这就奇怪了。”绣娘故作不解道,“我听人说封家主对燕家主十分仰慕,故而对燕家主很是关心和关注,怎的原来只是传言吗?” “我是十分仰慕燕家主。”封裕十分坦然地承认,“不过就算仰慕,我也不会去窥测燕家主的私事,最多也只是关注一下燕家动向,而后揣摩学习燕家主的经商之道。不过我实在是想不明白,燕家主会有什么事需要绣娘来办?”燕生要托人办事不会找他吗?怎的去找个女人? 绣娘得意一笑,道:“因为这事啊,只有我能做。” “绣娘可快别卖关子了,急着知道的可不仅是封家主啊。”易家主也横插一言。 绣娘下巴一挑,指向燕秋尔道:“喏,就是燕阁主身上的那件大氅喽。” 大氅?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向燕秋尔,果然瞧见燕秋尔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他们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件普通的大氅,却原来竟是出自绣娘之手。 封裕眼神一转,道:“燕阁主身上的这件,倒还真是与燕家主那件有些像。” “岂止是像啊!”绣娘连忙开口说道,“燕家主可是特地吩咐要做的与他那件一模一样,天知道我绣制那件大氅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料子更是我亲自织,要再做一匹分毫不差的谈何容易?” 燕秋尔适时颔首,诚心道:“有劳绣娘。” 听到绣娘的这番解释,封裕是傻眼了。 当年绣娘赠燕生大氅时还引起了轰动,那大氅从织布到缝制再到刺绣,那副虎图更是绣娘亲自设计并且那之后不管谁花多高的价钱都无法得到的,就连制作那大氅剩下的布头都被绣娘烧了个一干二净,而其他的绣工根本就连仿制都做不到,那件大氅便当真成了独一无二的,也承了当年绣娘对燕生的浓烈情感。 当时许多人都以为绣娘会借此一跃成为燕夫人,却没想这般情谊竟也只得了燕生的一封感谢信便再无后文。 如今时过境迁,绣娘也早已嫁为人妇,燕生竟要求绣娘做出与当年一模一样的?该说那个燕生竟会做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燕阁主,可否劳烦你到中间来一下?我老早就听说过绣娘的绣工冠绝天下,可绣娘的绣品不是进了皇宫就是被人珍藏,我从未亲眼见过,今日有幸竟能遇到成品,不知燕阁主是否愿意让我们开开眼?” “时间到了,三位家主与两位殿下来了。” 平和而温柔的声音突然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几个人一愣,循声望去,便看见一袭白衣的骆时悠然地望着画舫外渐行渐近的一队人,即使隔着一层素绡也是能看清那一队人的身形容貌。 “啧!干嘛多嘴。”坐在骆时身后的南青不满地咋舌,低声埋怨骆时一句。 骆家主业原本就不在天岚国陆地,后开辟的酿酒业又有老字号南家铺垫,故而酿出的酒从不缺少买家,故而骆家与这些陆地上行走的商人并不亲厚,只是单纯的买卖合作关系,谈不上什么私交。 最近因为假骆时的事情让骆家与燕家有了些不同寻常的合作,也让骆时注意上了燕秋尔。南青心知有燕生撑腰的燕秋尔在商联会上必定会受人刁难,因此今日离开住处时还特地嘱咐骆时不要多言。 左右燕秋尔那小郎君自己有能力,又有燕家做后盾,那与燕家要好的家族便都会帮他一把,何需骆家再多嘴?可骆时终究还是没能袖手旁观,他那唉多管闲事的老毛病是又犯了。 骆时偏头对南青微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讨饶的意味。 南青撇撇嘴,扭头不看骆时。 第131章 低调的华贵 这最后踏进画舫厅堂的都是重要人物,故而袁旭象征性地高声报了个名,便与徐磊一人一边地退守门口。 早就在厅堂里坐好并且已经经过两轮舌战的人们立刻转向门口,给太子和九皇子行了大礼。 燕秋尔自然也要随着众人行叩拜之礼,这身体一压下去,大氅后背上的银线就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刺眼的冷光,已经俯首叩拜下去的人自然是注意不到这闪耀的银光,倒是停在入口处的楚豫以及燕生一行被这光芒闪了眼,纷纷偏头看过去。 待眯着眼睛看清那被光芒模糊的图案之后,燕生的心中一震,温暖的情绪从心脏涌出,瞬间漫延四肢百骸,情绪不断翻涌,逼得燕生两眼一红,好在及时察觉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燕生低下头,赶忙调整情绪。 不同于燕生,其他人见到燕秋尔大氅的绣图也只是觉得那图案十分精美,又有种低调的华贵,穿到这种场合来,燕秋尔还真是够高调的。 “诸位不必多礼,起吧。”太子楚豫微一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楚豫话音刚落,燕生便上前半步,抬手指向某个方向,对楚豫说道:“太子殿下这边请。” “有劳燕家主。”楚豫冲燕生颔首致谢,而后便带着左宁向首位走去。 今日楚豫只带了左宁,这份信任让左宁十分感动,但同时也忐忑不安。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拒绝与左家的任何人见面,而今日便是太子遇刺事件之后他与左家人的第一次碰面。 左宁垂着头只一股脑地跟着楚豫往前走,根本不敢抬头,他怕他一抬头便能看到左家人,他更怕他的神情会在易家人面前露出破绽。如今易家也是淮安王那边的,他要更加小心才行。 抬眼又仔细看了看楚豫身上的那件新制的衣裳,心中惴惴。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蒙混过去…… 等这最后入场的五个人都坐好了,便有燕家精挑细选的女婢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将众人面前的茶水茶具一并换了新的,待这群女婢退出厅堂后,今日的会议也算是正式开始了。 然而会议正式开始之后,燕秋尔却闲了下来。作为只能坐在最外围第四圈的商界新人,燕秋尔今日在正事上几乎是没有发言权的,只听着便可。于是闲下来的燕秋尔便优哉游哉地欣赏起燕生认真议事的模样。 往日在燕府议事的时候,燕生总是要拉上他一起,故而他甚少有机会这样旁观。静下心来细细观察一番,燕秋尔竟是发现了一些平常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比如燕生在赞同某人意见时左边眉梢会先抖一下,比如燕生在不同意某人观点时,会先垂下眼脸…… 因为平时燕生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故而这些细微的变化对燕秋尔来说十分有趣。 而作为被观察对象的燕生此时却十分郁闷。 难得秋尔用那样热情而又充满爱意的视线看着他,这若是还在帝府里,他就可以中止商谈,直接拉燕秋尔回闲居谈谈情说说爱,好生疼秋尔一番,可惜今日这商谈之中,他却是连一分的任性都不能有,偏生今日秋尔看他的视线又是前所未有的热情,再加上才刚瞧见秋尔大氅上的绣图,他这可是被勾得心痒难耐啊。 难怪秋尔先前都不肯向他透露那大氅上的绣图究竟是什么模样,只将绣图装进信封塞给了前去给绣娘送信的人,防他防得厉害,原来是想给他个惊喜啊。不过挑在商联会当天让他惊喜,那小子是不是故意整他啊? “燕家主,听说燕家最近在西南有所动作,可是要在西南有所发展?”封裕摇着一把折扇,笑容灿烂地看着燕生。 燕生收回心神,转头看向封裕,道:“没有。” 终于看过来了。封裕嘴角一扬,继续问道:“燕家主若是有什么打算,可要提早与我们说,不然与燕家撞上,别家可没什么活路了。” 听到这话,燕生微微蹙眉。封裕为何总喜欢讽刺他?什么叫与燕家撞上就没有活路了?他这番话说得他燕家好像一手遮天似的。他何时做过那样不厚道的事情?还是他曾经有做过什么损害封家利益的事情吗? “封家主多虑了,燕家今后依旧是以行商为主,坐贾方面,我燕家着实不擅长。” “哦?”封裕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不擅长吗?其实只是不想做吧?他燕家在常安的那些铺子不都做的好好的吗?“那燕家主可是在西南发现了什么商机?” 燕生有些不耐烦了,冷声道:“这便无可奉告。” 绣娘突然轻笑一声,戏谑地看着封裕道:“封家主,过犹不及啊。” 不等众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绣娘便继续说道:“听闻今年开春以来岭南的海盗比往年更加猖獗,不知诸位可曾听说?” “这件事情老夫也听说了。”岑家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往年那盗匪只在南海崖州附近,今年却往北上,前几日家中才传来消息,说福州逢难,再不久怕是要进入江南道沿海一带了。” “那就麻烦了。”吴家主也蹙起了眉,“苏杭一带常有外族商船停靠,若受海盗滋扰,怕是要损失不少。” 秦九似百无聊赖般把玩着手上的茶杯,却是竖起耳朵听着几个人的对话。 楚豫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道:“海盗一事,不是该有当地驻军出面解决吗?” 参与话题的几个人没想到太子会突然插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致看向骆时。有关海盗一事,做海运的骆家是最有发言权了。 楚豫也随着几个人的目光看向骆时,骆时却没急着回答,而是先看了燕生一眼。 这样的问题可是很难回答的,若太子和九皇子不是有肚量的人,那无论是谁来回答这个问题都会倒霉的。而在座这么多人之中,唯有燕生对两位殿下有所了解。 燕生接到骆时的视线,而后又看了看楚豫和秦九的侧脸,才微微点了点头。 见燕生点头,骆时思量一番,便开口道:“解决匪患自是驻军的职责所在,可就算是驻扎在岭南道的军队,也是不太擅长海战的。 近年来战力虽已在与海盗的你来我往中有所增强,但还是差强人意。 不过海盗会沿海北上,也能证明我军的海战能力大有提高,只是防护线拉不了太长,堵得住一块,就要失了另一块,实在是力有未逮。” 听了这话,楚豫转头与秦九低语几句,但好似没能得到秦九正经的答复,于是眉心紧蹙,思索片刻后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岭南道驻军将领的能力不足?” 听到这话,骆时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支支吾吾道:“请殿下恕罪,这个草民就不甚了解了。” 燕生突然抖了一下衣袖,引起秦九注意后,便递给秦九一个眼神。 他们在商联会上所讨论的问题,皆是困扰商界之事,且无法推说是谁的全部责任。他们只不过是在这种私人聚会上一说,哪怕解决不了,也是给众人个提醒。可有些事情若被太子这样身份的人听到,再产生什么误解,怕是要闹出人命了。 岭南道的将领若当真不行,骆时也不会让他安然在任那么久,纵使是商贾,也还是有些人脉手段的。既然那将领还算有能力,那在丰富了经验之后想必也能成为可靠之人,此时换掉反而是不利的。 楚豫辅一开口,左宁就紧张了起来,一边听着楚豫的措辞,一边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变化,故而左宁并没有错过燕生与秦九之间的交流,心念一转,左宁探头到楚豫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收到燕生的视线后,秦九的视线在这第一圈的富商之间打了个转,盘算一番才开口道:“说起来……皇兄,岭南那边的海军,如今是由谁统领来着?” “统领?”楚豫愣了一下,回想一番之后才回答道,“我记得是解将军,怎么了?” 秦九作回忆状回忆了半晌,才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是解将军啊!我记得解将军可是备受父皇信任。” 楚豫点头道:“确实如此,解将军骁勇善战,而且精通兵法,是我天岚国的一名勇将。” 话说到这儿,楚豫突然顿住,又思索一番,才继续道:“有关海盗一事,我会奏禀陛下,至于海军有何疏失,相信陛下也会令人前去查看,众位无需担心,此事朝廷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然而商贾们听了这话之后,也是只是客气地恭维了楚豫几句,没人当真觉得朝廷能将海盗一事解决,但众人突然意识到,有楚豫在场,他们确实是没有办法好好讨论事情啊。若他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得到楚豫的一句“朝廷交代”,那他们这会还开个什么劲儿? 这下可怎么办? 第132章 会后之密会 商联会第一日的第一次会议就在众人模棱两可的对话中结束,该解决的问题没解决,该商量的事情没商量。一干人等例行公事般在画舫上共进了午餐后,便各自离去。 封裕几人圆滑地打发走太子和九皇子之后,便又将燕生拖回了画舫厅堂之中。 “燕家主,太子与九皇子究竟是为何要参加商联会?”封裕忍不住开口问道。 被按回座位的燕生抬头一数,竟发现坐于最内圈的人大多还在位子上坐着,一脸愁容。燕生再四下打量一圈,就发现燕秋尔不见了。 “袁旭。”没理会封裕的问题,燕生蹙着眉扬声招呼袁旭进来。 “主君。”袁旭一进门就吓了一跳。这些个家主怎么都还没走?瞧他们这脸色……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燕生又左右看了看,道:“将四面的竹帘放下,外边的人收拾好了便各自散去,莫要让人看出画舫里还留了人。” 密探?这可是自有商联会以来的第一次。 袁旭面色一整,拱手一拜道:“是,主君,属下这就去安排。” 见袁旭转身就走,燕生又忙叫住袁旭,问道:“秋尔呢?” 袁旭一愣,转身撩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回身回答燕生道:“燕阁主刚随着人流出去,此时还在洛河岸边,要叫燕阁主进来吗?” “……嗯。”燕生犹豫了一下,再看看左右两边的人,终是吩咐了下去。 袁旭应了声是,便赶忙去叫燕秋尔。 不一会儿,燕秋尔便撩开帘子重新踏进厅堂,只是千无和岚风却都不知踪影。 燕生眉梢一挑,向燕秋尔招了招手,问道:“那两个人呢?” 燕秋尔向厅堂里的人躬身一拜,而后便向燕生走去,只是步速极慢,且是绕着厅堂的最边缘走的,一边走还一边看着外边,嘴上也不忘回答燕生的问题:“差他们二人去办点事。” 见燕秋尔一直盯着外边的某处看,燕生疑惑问道:“在看什么?” “易家和左家。”这是最内圈里唯二此时不在的家主。 “有发现?”燕生挑眉。 “唔……”燕秋尔蹙眉,“有是没有呢?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看样子秋尔是打发千无与岚风前去查探以验证他的猜想了。 既然有人去打探了,那他此时在意也没用,于是燕生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燕秋尔说道:“过来坐。” 燕秋尔这才收回视线,竟发现自己已是走到燕生身边了,再看看厅堂里一直好奇地看着他二人得其他人,燕秋尔面色微窘,道:“我自己寻个地方坐就行,不打扰诸位谈正事。” 燕生抿嘴,直勾勾地看着燕秋尔。 想要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的燕秋尔怎么也弯不下腿,挠挠头,只得依着燕生的意思,坐到燕生身后刚才方耀坐的地方。 四面的竹帘依次放下,整个厅堂里陷入昏暗。 “阿生,你跟你家的小子,好像在密谋些什么啊。”从会议开始之后就一直沉默着的吴家主突然开口。 吴家主一开口,其余人皆是在瞬间正襟危坐,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坐好。 燕生不语。 吴家主继续说道:“你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燕生依旧不语。 吴家主的声音又冷了两分,道:“阿生你是七八岁的时候便被燕老夫人强推到商场里来,如今你虽才二十八九,可却是在座不少人的前辈,商贾营生之艰难,你该比他们清楚。” “……嗯,我清楚。”燕生沉声答道。 吴家主点点头,却依旧是严肃到有些可怕的语气:“那你也知道,咱们与管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简单,做商贾的,你若是有钱,那管家心情好了还能对你和颜悦色几分,可若没钱,管家便是随口一说毁了你的家业你都要忍着受着。” “我明白。”燕生依旧是一副听训的模样。 “阿生,这有钱的,可不能忘了那没钱的,不是为了所谓道义,生存之道如此。”吴家主偏头,意味深长地看着燕生。 “吴家主说的道理,我都明白。” 明白还不说?吴家主暗瞪燕生一眼,继续说道:“那么,阿生啊,太子与九皇子是怎么回事?” 燕生想了想,道:“政事。国泰,方能民安,民安,才有商机。恰在长安,脱不开身,却也不会连累他人。” 燕生这样一说,在座的便大抵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是要变了天啊。”岑家主眯起眼睛笑了,“阿生终究是年轻,胆识过人啊。” 封裕冷笑一声,语气中不无嘲讽地说道:“任谁瞅见眼皮子底下有座金山,都会想敲下两块金子攥在手里。纵使家财万贯,也终抵不上权势滔天啊。那易家和左家也是牵扯到这件事里边了吧?” 燕生再一次沉默不语。 岑家主与吴家主对视一眼,而后道:“阿生啊,身为燕家的家主、商界的领头人,你该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事关重大。如封家主这般一直仰慕着你的人,可是唯你马首是瞻的啊。” “我知道……” 听了许久的燕秋尔一咬牙,突然打断燕生的话,抬头笑着开口道:“燕家的事自是燕家自己解决,诸位今日若不追问,燕家主原本也没打算要说与诸位听,毕竟这样的事情,任谁听了都要担惊受怕,左右也不需要谁帮忙,何必呢? 岑家主说商界中有前辈以燕家主马首是瞻,可谁都不是傻子,有赚钱的机会,自是有人跟着,可到了赔命的时候,谁还上杆子往上硬凑啊?何时该跟何时不该跟,我想诸位家主心中自有杆秤。何况命就一条,谁都得金贵着,岑家主说是这个理不? 秋尔是晚辈,也是后辈,本不该多言。只是燕家主不善言辞,可这件事又是费说清不可的事情,知情者又屈指可数,故而秋尔才多言几句,若冲撞了诸位家主,还请见谅。”说罢,燕秋尔便叩首一拜以赔罪。 燕秋尔突然开口这行为虽说有些逾越,可燕秋尔言辞得体,最后又致歉谢罪,更不用说还有燕生的面子在,他们怎么可能开口怪罪?于是燕秋尔的话说完,吴家主和岑家主都闭了嘴,权当先前的话没有说过一般。 其余人也是脸色各异。 燕秋尔直身,抬头,依旧是一副笑脸,见没人再说话,便开口道:“至于太子与九皇子,秋尔以为诸位无需介怀。太子想要在有所建树,故而才会插言,可他所能插言插手的事情,也仅限于他力所能及的部分,真正与生意有关的地方,太子未必听得懂,而他懂的那一部分也是我们无法解决的问题,例如南海的海盗一事,此事……”燕秋尔的话头突然顿住,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接下来的话究竟该不该说,说的话,该如何措辞。 燕生瞄了燕秋尔一眼,便将话头接了过去,道:“江南道是天岚国盛产粮米之地,且海防虚空,太子若将此事上报,也是好事。只是兴许短期内无法解决,我奉劝诸位往内陆撤一撤,待事情解决之后,再回去也无妨。” 骆时垂眸笑道:“燕家主所言甚是,今次海盗的侵扰目的并不单纯,骆某也劝诸位不要像往年那般与海盗私下交易了,不然可是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封裕眉梢一挑,转头看向骆时,道:“我倒是忘了骆家以酒扬名,却依旧在做海运。骆家主既然这样说,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骆时冲封裕神秘一笑,道:“不能说,不然岭南沿海怕是就无法继续安宁下去了。” 骆家这是与海盗做了什么交易?燕秋尔突然想起前段时间骆家主被绑到南海诸岛的事情,暗想是不是该刺探一番。 如今太子、淮安王、九皇子都聚在一起了,三人之间的争斗是避免不了的,可为了夺位该布置下去的还是要布置下去,若是能知道那群海盗北上的意图,说不定还能利用一番。 绣娘突然咯咯一笑,道:“你们男人啊,就是爱自找麻烦。奴倒是觉得两位殿下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分别,他们不在时,这商联会的重头戏也不在咱们这闲话之中,就算是聚在了一起,也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真正的商机、商经,也无人会讲,不过就认认新人罢了。这重头戏不还是接下来的大集? 可是他们在,便说些需要他们去做的事情,就算九皇子看起来不务正业,可来都来了,总也不会将功劳都让给太子吧?那两位一争功,可能解决咱们不少问题呢。 你们啊,不过就是被人监视着不舒服而已,做什么说得那么严重? 奴可不跟你们瞎掺和了。” 说完,绣娘便起身,小心翼翼地溜了出去。她就是一绣娘,给人做衣服的,那些个天灾啊、海盗啊什么的都碍不着她的生意,她管那么多做什么? 绣娘一走,便又有几个如绣娘一般生意轻易不受影响的起身离开。 第133章 一分占欲 “累了?”溜出画舫之后并肩走在一条窄巷中,燕生偏头看着闷不吭声的燕秋尔。 “没什么。”燕秋尔摇摇头,“在想淮安王的事情。” 得到这样的答案,燕生打从心底里感到不满。这小子整日里不是想着千无的事情就是想着淮安王的事情,怎么就不能消停会儿多想想他的事情? 抬手狠狠揉了揉燕秋尔的脑袋,燕生不悦道:“你若有空,多想想我的事情如何?” 燕秋尔一愣,红着脸斜了燕生一眼,摇头晃脑道:“本阁主如今满脑子都是淮安王的事情,没空想你。” 燕秋尔的这句话让燕生更不开心了。他自个儿的心上人,不想着他也就罢了,怎的还满脑子都是别的男人的事情?这要是能开心才奇怪呢! 心知燕秋尔是故意说笑逗他,也知燕秋尔想的都是正事,可不开心的燕生还是一把搂住燕秋尔的脖子,狠狠揉乱了燕秋尔的头发,恶狠狠道:“我就该把你关在闲居里,让你只能想着我!” 燕秋尔把住燕生的胳膊挣扎着,却理所当然地无法摆脱燕生的束缚。听到这话时,燕秋尔倏地停止挣扎,转头看着燕生,眨眨眼。 “我就说闲居为何建在湖里,合着燕家主在打造闲居时就有这想法了?” “什么想法?”燕生还没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撇撇嘴,戏谑地看着燕生,说道:“你花重金挖了那么大一座湖,还将闲居建在湖中心,难道不是为了囚禁心上人用的?倘若是个不懂武艺之人被你骗了进去,没你的命令可是连船都没得做,还怎么出来?” 燕生一愣,登时红了脸。 有关那人造湖的问题,秋尔初到闲居时便已问过,那个时候他便没有如实相告,却不想今日竟是他自己说溜了嘴,被秋尔戳破。 当日建造闲居时,他确实有那般想法,可后来也觉得这充满独占欲的想法有些孩子气,但闲居依旧是按着原计划建造的。 见燕生脸红,燕秋尔嘿嘿笑了,伸手戳着燕生的胸口问道:“燕家主当日将本阁主骗进去的时候,可也想着不放出来了?” 燕生握住燕秋尔的手,瞪燕秋尔一眼。他若真能关这小子一辈子,那倒也省心了! 见燕生这番模样,燕秋尔哈哈大笑,就着先前的姿势两手抱住燕生的脖子,整个人就跟挂在燕生身上没有什么区别。 “原来燕家主与燕阁主私下里这般亲密啊,难怪先前燕阁主资历不够也要替燕家主说话。” 温柔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燕生的脚步倏地顿住,燕秋尔的笑声戛然而止,两人同时循声望去,便瞧见轮椅上笑如春风的骆时以及推着轮椅的一脸邪笑的南青。 “喂!放我下来!”燕秋尔一愣,便慌乱地拍了拍燕生的肩膀。 燕生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看燕秋尔着急,便松开了手,放燕秋尔落地。 “失礼了。”燕秋尔整了整衣衫,赧然一笑。 骆时依旧微笑着,柔声道:“难得见燕家主与人亲近,倒是时托燕阁主的福,见着了燕家主不同以往的一面,或许是时该与燕阁主道谢。” “呃……呵呵。”燕生有占有欲,燕秋尔也有,比如说燕秋尔其实不太希望外人瞧见燕生这副轻松自在的模样,这些表情应该是专属于他的。 南青的视线在燕生与燕秋尔之间打了个转,邪笑着说道:“虽然之前也见过燕家主与燕家郎君们相处的模样,可南某倒是头一次见到燕家主如此开怀,果然家中么子都比较受宠吗?” 么子?燕秋尔偏头看了看燕生。他能得到燕生这番对待,可不是因着燕家么子的身份,何况退一万步来说,他也不是排行最末的那个。不过这理由终究是不能与外人说,故而燕秋尔只笑不语。 么子受宠吗?听到南青所说的这句话,燕生也在暗自琢磨,不过琢磨了半晌,燕生却连自家么子的长相都没能回忆出,便觉得南青这话说得兴许只是别人家的情况,他燕家终究是与别家不同。故而燕生沉默不语。 这两人都不说话,且表情都有些微妙,这倒是让南青心里犯嘀咕了。 南青倒是听说了燕秋尔与燕生并无血缘关系,如今已离开常安燕府的消息,可这两人怎么说也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所培养出的感情又怎会说破裂就破裂?故而南青认为这两人会保持亲密也是情理之中的,并且将之归咎为父子之情。 可此时再看这两人的反应,南青突然对自己的推测感到不确定了。 说起来燕生与他的其他儿子也在一起住了十几年,却没见他与其他儿子也这般亲近,那态度差别已可谓是天壤之别了,说是么子受宠似乎也说不过去。 南青再看看燕生与燕秋尔,突然想到什么之后又转眼看向骆时,摸着下巴琢磨一下,心中便有了新的结论。 而南青琢磨的这段时间,燕秋尔与骆时又聊上了。 “骆家主接下来要去往何处?”搞不清楚是他们挡了骆时的路,还是骆时有事找他们,故而燕秋尔只能抛出个模棱两可的问题。 没想到燕秋尔问得如此巧妙,骆时微微一怔,而后笑道:“时是有事才出言叫住燕家主与燕阁主的。” “何事?”一听有事,燕生就立刻不耐烦地问道。 最近事情太多,害得他与秋尔都没什么独处的时间,怎么还会有计划外的事情出现? “呃……”明显察觉到燕生的不满,骆时竟不知道这后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了。 燕秋尔屈起手肘撞了燕生一下,顺便斜了燕生一眼后,才对骆时说道:“骆家主有何事?方便在这里说吗?” 这父子俩是儿子做主吗?骆时眼神一转,便笑着说道:“如果两位方便的话,时想要换个地方一叙。” “那就去……” 燕秋尔话才起头,就被人打断。 最后的几个人偷溜出画舫之后,封裕就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暗自观察燕生与燕秋尔,瞧这两人过于亲密,封裕就感到不爽,正想着要不要去搭个话,就又瞧见骆时过去了。封裕左思右想一阵,便也走了过去。待偷偷走近了之后,封裕便听见骆时的邀约,立刻就蹿了出去。 “骆家主和燕家主这是要去哪儿?不知是否介意带上我一个?” 燕秋尔转头一见来人是封裕心里就有种微妙的不爽,于是笑着开口问道:“散会好一会儿了,封家主怎的还没走?” “我……我找燕家主有事。”说完,封裕瞪燕秋尔一眼。 燕秋尔笑道:“封家主找燕家主有事?是何事方才竟没有说?” “我……关你什么事!”这小子别以为他是燕家主的儿子就能处处管着燕家主的事情!封裕愤愤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眉梢一挑,笑着点头道:“也是。那么,既然接下来的事情与我无关,那三位家主恕秋尔失礼,告辞。” 说完,燕秋尔转身就走,可走得终究也是没有燕生伸手的速度快。 燕生不耐烦地一把抄起燕秋尔,提起一纵身便消失在骆时与封裕面前,只留下一句“今日没空”的余音。 封裕、骆时与南青三人同时愣住。 封裕碰了下骆时的肩膀,疑惑地问道:“骆家主方才是在这里与燕家主交谈吗?” 骆时眨眨眼,有些茫然地回答道:“是燕家主……应该是吧。” 燕家主以前是这样的吗?封裕与骆时感到疑惑。 南青莞尔一笑,推着骆时的轮椅改了方向,道:“既然燕家主都说没空了,我们也别不解风情了,打扰了人家谈情说爱,可是要遭报应的。” 骆时仰起头,茫然地看着南青,问道:“你说……谁与谁谈情说爱?” 南青微微低头,笑道:“我与你呗。” 骆时一愣,继而脸色爆红,低骂南青一句“不正经”,便垂下了头。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南青方才的那句话中所指的绝对不是他与南青二人,那便是……燕家主与燕阁主? 想到这种可能,骆时蹙眉。 南青偏头看了眼骆时的侧脸,果然见骆时是一副深思的模样,便开口笑道:“你啊,别总多管闲事好不好?那是别人家的事情,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儿?再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骆时想想也是,便不再去想燕生与燕秋尔之间的事情,对南青道:“商联会如此繁忙之际,燕家主与燕阁主怕是很难抽出时间与我详谈了,便准备一份谢礼送去吧,顺便将我们先前打探到的写下来,递给燕家主。” “那些不告诉燕生也无所谓吧?”南青自然知道骆时所说的是什么消息,可那也是他们经历危险之后换来的,难道就这样送去燕家? 骆时转头,对南青笑着说道:“先前因我骆家失误,给燕家主添了不少麻烦,幸好窖中尚有存酒,不然商联会时没有酒,这是要怪到男家主头上还是我头上?何况我听说燕阁主还为此受了些罪,这份谢礼怎么也要够分量。你瞧见燕阁主大氅的那绣图没?双燕图,这其中寓意倒是也给我们指了条新路。” 想与燕家拉近关系的商贾不计其数,今日之后,怕是都要从那燕阁主下手了,既然如此他们的礼不够诚意怎么行? 第134章 温馨与伤害 燕秋尔被燕生一路提着回了闲居,进门之后就直接被丢在了床上。 看着燕生毫不客气地压下来,燕秋尔忙伸手抵住燕生的胸膛,道:“喂!那骆家主与封家主可都说有事找你,你又不是真的没空,不听听吗?” 燕生一侧身,躺在燕秋尔身侧,斜了燕秋尔一眼后说道:“那骆时兴许当真有事,可封裕找我能有什么事?” 燕秋尔一翻身,趴在燕生胸口,问道:“你怎的就知封家主没事?” 燕生顺势搂住燕秋尔,冷声道:“不知何故,他似总与我过不去。无须理会。” 过不去?这三个字从燕生口中说出便让燕秋尔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封裕与燕生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可不像是与燕生过不去,那模样倒像是要引起燕生的注意。 “怎么了?”注意到燕秋尔微妙的神色,燕生摆弄着燕秋尔的头发,随口问道。 燕秋尔抬眼看了看燕生,撇撇嘴道:“没什么。既然他总找你茬,就别理他了。”既然燕生没察觉到,那也不必非要燕生察觉到,他知道就行。 “花月阁里可还有事?若无事,便在这睡会。”花月阁里头是白天晚上都在忙,秋尔接连在花月阁里呆了几日,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怕也没能好生休息。 闻言,燕秋尔再次抬头看着燕生,笑着说道:“那你陪我。” 花月阁的事情,没有他在应该也可以。 燕生轻笑一声,捏了捏燕秋尔的鼻子,道:“不然我带你回来作甚?”说着,燕生便扯过放在一旁的薄被盖在两人身上。 燕家虽还有些事情要做,可有那些管事去做便可。 燕秋尔莞尔一笑,从燕生的胸口蹭下去,枕着燕生的胳膊入睡。 燕生调整了一下姿势,便与燕秋尔相拥而眠。 闲居内,数日未睡的两人终于得了机会睡个午觉。闲居外,同样数日未睡的人们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然而终究是惦记着各自的事情,两人着一个午觉也只睡了半个时辰,未时未过,便相继睁开了眼睛,对视一眼,两人皆是苦笑。 “要回去?”燕生一边帮燕秋尔束发,一边问道。 燕秋尔想了想,转头看了看燕生,又想了想,而后才开口道:“不回了。花月阁的生意有岚风打理,我今日有别的事情要做。” 燕生手上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了看燕秋尔的侧脸,试探着问道:“舍不得回?” 燕秋尔的脸色瞬间红到了耳根,转头瞪燕生一眼,佯怒道:“不行吗?” “行。”燕生眉开眼笑,一探头就在燕秋尔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若是千无回来我便让唐硕来通知你。” “嗯,去吧。”转身在燕生的唇上轻啄一口,燕秋尔便目送着燕生离开。 燕生离开之后没多久,唐硕就来通知燕秋尔说千无回来了,于是燕秋尔也离开了闲居,去了千无的住处。 踏进千无的院子,燕秋尔便瞧见千无坐在主屋前的石阶上,一个人喝着酒,看那苦闷的表情,完全是在喝闷酒的模样。 “真是对不住啊,竟差遣堂堂鬼医去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燕秋尔笑着走到千无身边,转身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千无的身边。 千无轻笑一声,道:“这是我欠你的,在还清人情前,我也只能任你差遣,别说是偷鸡摸狗,就算是杀人放火也要做。” 燕秋尔眼色一沉,躲过千无手上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口,哂笑道:“千无你若将我二人间的种种归咎为‘人情’,那我可真是很伤心啊。虽然最开始是需要你帮忙才设了圈套,可我帮你却不是为了人情呢。” 千无一愣,又从燕秋尔的手上拿过酒坛,低声道:“对不起。” 燕秋尔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没关系。在外边看到千风了?” 千无的神情一僵,而后猛灌了一口酒,转移了话题说道:“我一直跟着易家人去了他们的住处,是易家在洛阳购置的私宅,看起来很普通,内里却守卫森严,幸而今日使我去,若你让岚风去跟踪易家,他怕是连那宅子的大门都过不去。” 燕秋尔的眼神闪了一下,便顺着千无的话题说下去:“你发现了什么?” 千无眯起眼睛,似是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倒是没看见什么,只是那处宅子是一座二进宅子,二进院子的主屋看样子是易家主在住,可西侧厢房却有些怪怪的,似乎住了什么神秘人物。” “为什么这样认为?”易家的宅子里若住了什么神秘人物,那不用说,一定是淮安王。 千无这才偏头看着燕秋尔,有几分得意又有些无奈地笑道:“直觉,凭我这些年闯过了那么多江湖名门大宅的经验。” 燕秋尔一愣,摇头失笑:“若是这样,便十分可信。” 听出燕秋尔语气中的几分揶揄,千无踢了燕秋尔一脚。 “岚风有说什么吗?”燕秋尔笑着拍掉衣摆上的脚印,继续问道。 千无又灌一口酒,说道:“岚风说,左家正为左宁突然间的转变感到焦头烂额。他说你听了就懂。” 燕秋尔抬手拍了拍千无的肩膀,道:“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千无看了燕秋尔一眼,有些担忧地蹙眉:“你看起来操劳过度,也要注意休息。要我给你配点补气养身的药吗?” “不必了,我还没那么娇弱,明日大集头一天,再忙一天我就清闲了。”只是燕生还闲不下来。 “嗯。”千无应了一声,便摆摆手示意燕秋尔可以离开了,可还是寻思着该给燕秋尔补点儿什么。 燕秋尔走后没多久,千风便回来了。 “呦,骆家的金浆醪!”千风一闻着院子里的酒气就是两眼一亮,大步流星地走到千无面前,一把夺过酒坛,仰头就灌,“好酒!师弟你哪里弄的?是燕家那五郎君给你的?真好啊,果然燕家就是不一样,我方才在易家可就没喝着这样的好酒。” 说完,千风一转身便坐在了千无的身边,美滋滋地品起酒来。 千风这一坐下,千无就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脂粉味。 眉心一蹙,千无向千风问道:“师兄,你去易家做什么?” “嗯?”千风轻浮地低笑两声,道,“也没什么啊,就瞧着易家那小娘子娇俏可人,便与她交了个朋友。” 千风这样轻浮地玩弄谁家的小娘子已经是常有的事了,如今千无已经不会自恋地认为那是千风故意做给他看的,他也没有资格去管千风的这些事情,只是……只是纵使燕秋尔没与他细说过商界的事情,他也看得出燕家与易家正在暗处交锋,不然燕秋尔不会对易家如此防备,这种情况下,千风随意出入燕、易两家绝非是什么好事。 千无转头看着千风,道:“师兄,若我求师兄不要再去易家,师兄会应我吗?” 千风一愣,而后冷笑一声,满目嘲讽地看着千无,道:“怎么?别以为救活了我的命你就能管上我的事!” “也是。”千无垂头,自嘲一笑,“那么便请师兄搬出燕家帝府吧,置办宅子的钱和师兄的日常花费均由我来承担,只是请师兄不要再踏进帝府。” 他的所有花费由千无来承担?听到这句话,千风眉梢一挑,心声不悦。千无哪里来的收入?他在洛阳闲晃的这几日也没听说洛阳城里多了个悬壶济世的神医,亦没听说千无有做其他的事情,那他如何挣钱?莫非…… 回想起燕秋尔与千无的亲昵,千风脸色一冷,对千无说道:“呦,我的小师弟这是嫌我碍事了?怎么?小师弟这是为了新欢要舍弃旧爱了吗?”千风一伸手,捏住千无的下巴,将千无拖到了自己面前,“小师弟,那五郎君的滋味如何?师兄我倒是好奇,是你上他,还是他上你?你伺候他一次,他给你多少钱啊?” “啪”的一声,千无使劲拍开千风的手,怒道:“师兄慎言!你我之间的事情与秋尔无关,师兄莫要出言辱他声明!” 千无的这一下使了大劲儿,拍得千风手背通红,强烈的痛感让千风怔住了。 自那件事之后,这是千无第一次正面反抗他,这第一次,便是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五郎君? 千风怒极,突然伸手扣住千无的脑袋,将千无的身子一拧,便把人按倒在地。 “怎么?我说了他的不是,你心疼了啊?” “师兄,你放手!”千无挣扎着,奈何失了先机,两人又是师兄弟,师从同门,千风自然清楚如何才能制住千无。 千风冷笑:“放手?那多可惜啊,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别我上吗?师兄今天就成全你可好?” “你若再不放手,我便成全你想死的愿望可好?” 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千风与千无怔住,两人同时转头,便瞧见燕秋尔不知何时出现,手中的软剑正抵在千风的脖子上。 第135章 烂事不单行 千风慢慢地松开千无,转眼看着燕秋尔,哂笑道:“没想到燕家五郎君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倒是我看走眼了。” “过奖。”燕秋尔冷笑。 他都快走回闲居了,突然想起那补药就算他不需要,也可以让千无给燕生调制些,便又走了回来,走到门口时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燕秋尔本是想走,可听着那对话有些不对劲,燕秋尔便躲在了门口,见千风对千无出手,便使了轻功从院门口极速移动到千无两人面前。 而这两人之所以一直没有察觉到他,一来该是觉得帝府之内不会有歹人出现,二来怕是那心思都用在考虑对方的事情上,全无余裕关注周围,这才被他偷袭成功。深藏不露?在两个江湖侠士面前,他哪有什么深藏不露啊。 千无从地上爬起来,站在燕秋尔的身边,对千风说道:“师兄,就如同我方才所说,请你离开帝府,钱的方面你不用担心。” 看着千无站在燕秋尔身边却不看他一眼的样子,千风越来越火大,屈指弹开燕秋尔的剑,千风转身大步离开:“这是你让我走的,可千万不要后悔,我可不会再来找你!” 听到这话,千无下意识地向前冲出几步,张开嘴想要喊住千风,那声音到了喉头却卡住了。千无一咬牙,转身,回了屋子。 燕秋尔看着千无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便抬脚向外走,走到院门口时,便瞧见了唐硕,看唐硕那样子,似也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 见到燕秋尔,唐硕躬身一拜,而后问道:“五郎君,要派人跟着千风吗?” “不必了。”燕秋尔立刻摇了摇头,“那人走不远的。这几日我会在洛阳购置一处院子,给千无住,也给岚风当个休憩之所。自来洛阳之后拉拉杂杂的事情就从未断过,我也没来得及安置千无和千风,倒是连累帝府了。” 唐硕一愣,而后难得地说道:“五郎君若是如此见外,主君会难过。”主君可巴不得五郎君连花月阁都建在帝府里边,这样才好日日看着夜夜瞧着。 燕秋尔一愣,而后莞尔一笑:“唐管事来此处寻我可是有事?” 唐硕这才想起燕生派他来的目的,对燕秋尔说道:“封家主登门来访,灵娘子与三娘子也在堂屋,还有滕将军。” 在唐硕提及“封家主”时,燕秋尔便转脚往堂屋走去,听到“滕将军”这个新称呼时,燕秋尔愣了愣,转身疑惑地向唐硕问道:“滕将军是谁?” 唐硕跟在燕秋尔的身后,回答道:“滕将军是与灵娘子结了娃娃亲的那位,因在边关有功,便封了个正四品忠武将军,任下都督。这一次是借着其父大寿回来的。” 燕秋尔眨眨眼,依旧有些茫然。燕灵的这位未婚夫回来了,怎的还带到帝府来了?这是要向他汇报两人重归于好了吗? 燕秋尔怀着满腹疑虑来到堂屋,一进门便注意到堂屋里的人分为两阵营,一个阵营是燕生、封裕和那位滕将军,另一个阵营是燕灵与燕浮生二人,瞧滕将军与燕灵之间的气氛,可不像是重归于好了。 燕秋尔向燕生与封裕这两位“长辈”一拜,便坐到了燕浮生身边,凑到燕浮生耳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燕浮生只回了燕秋尔三个字:“麻烦了。” 燕秋尔正想着这“麻烦了”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就突然听到燕灵语出惊人。 “舅舅,秋尔都来了,您应是不应?” 应?应什么?燕秋尔茫然地看向燕生,就只见燕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双眼中的怒火压都压不住,燕秋尔分辨得出,那怒气八成是冲着燕灵的,还有梁成是冲着那滕将军的。怎么回事? “你再说一遍给秋尔听。” 听到燕生这句话,燕秋尔的眼角一跳,直觉不妙。燕生的这语气,可比平日里还要冷上三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而且封裕还在。 注意到燕秋尔看过去的视线,封裕勾唇一笑,道:“五郎君无需在意我,我今日使陪着滕将军来的。哦,对,尚未与五郎君介绍过,这位,滕将军,是封某的一位远房表亲,因与燕家主并无交情,不好唐突拜访,故而才托我引荐。” 远房表亲?引荐?燕秋尔眉心微蹙,怎么看都觉得封裕的笑容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燕秋尔端起女婢奉上的茶,呷一口,暗自思索。 燕灵咬唇,看看燕秋尔,再看看那滕将军,突然豁出去了似的说道:“舅舅,我是来提亲的,我要嫁给秋尔!” “噗——”燕秋尔受到了惊吓,一口茶全都喷了出去,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燕灵,“灵姐姐,你说什么?” 燕生冷哼一声,撇开头。 “我、我要嫁!你娶不娶?!”燕灵的一张小脸红得似是能滴出血一样,眸中水光闪动,委屈得似随时都能哭出来一般。 燕秋尔额角的青筋一凸,心生不悦。 他与不喜与人深交的燕生不同,基本上只要是合得来的人,交个朋友谈谈心一起嬉耍也不是不行,可能否与他保持正常亲友的关系和距离?他很乐意与人有生意上的牵扯,可干嘛把他绕进他们的那些感情纠葛里啊?他的亲友里能不能再有一个燕浮生这样感情顺利的人? 不过浮生与秦九之间怕也没有那么顺利,只是那些问题燕浮生一个人都能解决。 燕秋尔努力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扯出一个狰狞的微笑,对燕生说道:“抱歉,可否让我与灵姐姐还有滕将军单独聊几句?” 燕生剜了燕秋尔一眼,冷声道:“后院。” 燕秋尔腾地起身,睨了燕灵一眼:“跟我来。” 燕灵突地打了个激灵,燕秋尔明明还在笑,可那笑容却不知为何让人心生怯意。转眼又与那滕将军对视下,燕灵又气得不行,窜起来就跟着燕秋尔跑到后院去了。 见燕灵跟着燕秋尔跑出去,那滕将军也起身,一语不发地追了上去。 燕浮生心忧,与燕生知会一声,便也跟了上去。 “胡闹!”在帝府里快步行走,转了几个弯之后来到一处僻静的花园,不等燕灵说什么,燕秋尔便勃然大怒,一声怒喝吓得燕灵三人怔在原地。 燕秋尔转身,脸上已经没了笑容,怒瞪着燕灵冷声道:“女儿家自己上门提亲算是什么事儿?你竟还是跑到自己舅舅家来提亲,简直胡闹!” 吼完了燕灵,燕秋尔又转头看着燕浮生,问道:“小姑母可知道此事?” 燕浮生也是被燕秋尔吓住了,听到这个问题,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与燕灵是在食肆里碰上的滕将军,那滕将军将燕灵拉出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燕灵就突然大怒,而后就蹿上马车径直来了帝府,待她与滕将军追到帝府来的时候,燕灵就已经见着了燕生,还说了不该说的。 那封家主是他们在帝府门口碰上的,恰好他与滕将军是远亲,便也掺和了进来。 “阿娘才不会管呢!”燕灵底气十足地说道。 一听燕灵说话,燕秋尔这怒气就蹭蹭蹭地往上窜:“小姑母就是管你太少,才惯得你无法无天了!” 燕灵被燕秋尔这一骂便觉得委屈极了,红着眼睛呛声道:“你干嘛骂我?我做错什么了?!” “你倒是与我说说你做对了什么?!竟跑来与自己的表弟提亲,你这是想闹出多大的笑话来?三姐,让人去洛阳燕府,将小姑母请来!” “不许去!”燕灵一个箭步挡在了燕浮生面前,还抓住燕浮生的胳膊,不让燕浮生走,“请阿娘来做什么?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决定!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自己负责!说什么笑话,我早就是洛阳城的笑话了!比我小的娘子都嫁人生子了,我这个早就与人定亲的却至今未嫁,你们知道别人都怎么说我吗?退亲的信寄出去了没得到回应,他父亲做寿他回来顺便说句不同意。他不同意?他凭什么不同意?!他凭什么?!” 说着,燕灵便哭了起来。 “那你也不能一气之下就做出这等荒谬的事情!”燕秋尔觉得头疼欲裂。 “我才不是一气之下做的决定!”燕灵哭着喊道,“先前我就与你们说过要解除婚约,常安、洛阳两城之中,我就瞧着秋尔好,反正你是舅舅捡回来的,我怎么就不能嫁给你?!” 一直冷着脸没说话的滕将军听到这话终于开口说道:“灵儿,别耍性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是你说解除便能解除的?”滕将军上前两步,拉起燕灵的手,将一块玉环放在燕灵掌心,“这是你随信给我的信物,收好,莫要再随便传递,丢了怎么办?” “谁再跟你耍性子!”燕灵一扬手,那枚玉环便脱手而出,“咚”的一声掉进一旁的湖里。 四个人全都愣住。燕秋尔叹一口气,扶额。得,他还真是选对地方了。 燕灵没想将那玉环扔掉的,故而傻愣愣地盯着那湖面看了看,突然怆然一笑,道:“这下好了,信物没了,这婚约便不算数了吧?别再来找我。提亲的事,我会与阿娘说的。”说完,燕灵不顾众人反应,拔腿就跑。 “诶?燕灵!”燕浮生扭头看了燕秋尔一眼,便追着燕灵走了。 燕秋尔疲惫地叹一口气,看着滕将军问道:“你不去追?” “她听不进去。”说着,滕将军便“噗通”一声跳进湖里,去捞那玉环去了。 第136章 燕生的惶恐 那滕将军跳进湖里去了,燕秋尔便也没法离开,只得在湖边寻了块还算平坦的大石,坐下看着滕将军在湖里转来转去。 说也奇怪,那玉环明明是刚扔下去的,这湖又是个死湖,可滕将军在水里泡了快一个时辰,却愣是没捞到那玉环。 燕秋尔探头往湖里瞧了瞧,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能瞧见。 撇撇嘴,燕秋尔开口道:“滕将军若是对灵姐姐无意,那玉环丢了便丢了罢,权当是给你二人之间这些年的牵扯做一个了断。” 滕誉刚要再扎进水里看能否找到那玉环,听得燕秋尔这话,便转身看着燕秋尔,面色不豫地问道:“你是谁?与灵儿什么关系?” 见着滕誉的怒容,燕秋尔愣了愣。这人对燕灵并非是没有情谊啊,那干嘛对燕灵板着一张脸,好像很敷衍一样? 燕秋尔就着坐姿十分随意地给滕誉行了个礼,道:“在下燕秋尔,一两个月之前还是燕家郎君、灵姐姐的表弟,近来得知自己与燕家并无血缘关系,刚从燕家脱离出来,自立门户。” “滕誉。”滕誉简洁明了地做了自我介绍,而后蹙着眉问道,“你与灵儿没有血缘关系?” 燕秋尔摇摇头,笑道:“并没有。” 滕誉的眉心蹙得更紧。若燕灵与这燕秋尔当真没有血缘关系,那说不好他们之间的亲事还真是能成。滕誉心中一紧,眼神中对燕秋尔的敌意更重。 见状,燕秋尔眼角一跳,赶忙替自己开脱道:“滕将军不必如此敌视我,我有心上人了,而且也算是私定终身了。” 滕誉依旧死盯着燕秋尔,冷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这是他今日第一次与滕誉见面但是第二次从滕誉嘴里听到这句话了。 燕秋尔展颜一笑,道:“话虽这么说,可我没有父母,也不会为了报答养育之恩什么的就盲目听从燕家主的话,这媒妁之言就更无从说起了。” 是这样吗?滕誉直勾勾地看着燕秋尔,目露疑惑。 可滕誉眼中对燕秋尔的敌意才刚消散一些,燕秋尔的话锋又是一转,道:“话虽如此,可也不代表我赞成灵姐姐嫁给你。” 滕誉眼中的敌意再次加深:“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虽已离开燕家,可还是将燕家人当做自己的亲人,毕竟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恨,又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我们燕家的娘子啊,与别家的都不太一样,虽也是富养的女儿,可却不是娇养的,如我三姐和灵姐姐这般性情的,那是得了姑母们的真传,强势,泼辣,纵使投身商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可再坚强,也终究只是女儿家,需要人疼,也需要人宠。 我方才虽对灵姐姐生了气,可作为亲人,我还是希望她所嫁之人能陪在她的身边,成为她的依靠,在她开心的时候分享她的快乐,在她难过的时候帮她拭去泪水。 故而,如滕将军这般一去数年又杳无音讯之人,确非良人。若她开心的事情只能与我说,难过的事情也只能与我说,还要你何用?” 燕秋尔看着滕誉,哂笑一声。 滕誉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燕秋尔,思索半晌,才又开口问道:“灵儿便是因为这样才想与我解除婚约?” 燕秋尔耸耸肩,不置可否。 滕誉抿嘴,而后转身,重新开始寻找那枚玉环。 还找?燕秋尔挑眉这湖总共也没多大,他都找了一个时辰,却还没找到,也算是天注定他今日找不到,干吗还那么固执? 燕秋尔支着下巴看着滕誉不厌其烦地潜入湖底搜索,叹一口气,再次开口道:“滕将军,你若当真想娶灵姐姐,不若重新追求她一次如何?滕将军若是既舍不下边疆安危,又舍不下灵姐姐,不若带着她去边关啊。” 浑身湿透的滕誉再一次转身看着燕秋尔,道:“边疆日子苦,怎能带她去?” 燕秋尔嗤笑一声,道:“你不带她走,却也没办法娶她,便要拿那一直婚约牵绊灵姐姐一生吗?我先前也说过,燕家的娘子,并非是娇生惯养的。” 滕誉将信将疑地看着燕秋尔,不确定地问道:“可行?” 燕秋尔禁不住又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行抑或不行都不是你我说的算的,这具体还要看滕将军的诚意能否打动灵姐姐让灵姐姐回心转意的,我能与滕将军说的,便只有这些了。” 重新开始吗?滕誉低头看看被他搅了个混的湖水,再想想燕秋尔所言,突然就从湖中跃了出来,溅了燕秋尔一身水。 “多谢五郎君指教,滕某欠你个人情。” 人情吗?虽然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一点,可一听滕誉提起“人情”二字,燕秋尔的心念一转,便有了注意,于是起身,笑着对滕誉说道:“滕将军若是觉得欠我人情,便将这人情记到我三姐燕浮生身上吧。” “为何?”滕誉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他虽只有四品,可好歹得了个将军的名号,日后指不定还能升迁,这份人情可也不轻啊。 燕秋尔不以为意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不行吗?” “你确定?” “自然。若滕将军当真觉得欠了我一份人情,我便希望日后滕将军能在不违背人伦道德忠孝廉耻的范围内答应我三姐燕浮生一个要求。” 他将这份人情转给燕浮生,一来燕浮生若当真嫁了秦九,滕将军的这一份“人情回礼”会成为燕浮生的一个支撑,二来秦九那夺位之争到最后定会演变成军事内战,燕秋尔倒没想过要滕将军站在秦九这一边举兵反叛,可只要滕将军能保持沉默守住边关不动,便是能减少对秦九的威胁。至于这一个要求要用在哪件事情上,就要看燕浮生自己的决定了。 滕誉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既然五郎君自有安排,滕某便如五郎君所愿,将这人情算到燕三娘身上。只不过若滕某与灵儿之间的事未成,这人情便也不作数。”说完,滕誉便大步向堂屋方向走去。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才跟上滕誉的脚步。滕誉这意思是他为了那一个人情还要帮他追求燕灵吗?哼!他想得美! 回到堂屋,燕秋尔额角的青筋再次凸起。 他就说那封裕对燕生心怀不轨,这下趁着他不在,怎的还蹭到燕生身边去了?靠的那么近、姿态那么亲密、笑得那么灿烂是在聊什么? “燕家主、封家主。”滕誉才不管燕生与封裕之间是什么气氛,大步走到两人面前,拱手一拜,道,“今日唐突,给两位家主添麻烦了。滕某不便多留,就此告辞。” “这就要走了?”封裕讶异地看着滕誉,随即眼珠子一转,道,“你这浑身湿漉漉的还滴着水呢,就想这样从帝府里走出去?” “无碍。”反正出了门走两步就能自然晒干。 封裕狠狠瞪了滕誉一眼,道:“于你无碍,却于燕家主的名声有碍,你就这样出去了,旁人要怎么说?你且坐会,我差人去给你买身干净的衣服,换了再走。我想燕家主定是不会在意你多留这一会儿的,是吧燕家主?” 滕誉虽然不知道封裕在打什么主意,可滕誉有注意到燕生与燕秋尔的脸色,想了想,便说道:“不必劳烦封家主,滕某还有急事,告辞。” 说完,滕誉不再给封裕说话的机会,转身大步离开。 燕秋尔转头看向封裕,微微一笑,道:“封家主与燕家主聊什么呢?好像很有趣,不知道能否让我加入?” 封裕一愣,而后也是展颜一笑,看着燕秋尔问道:“我也很好奇,燕阁主如今已经脱离燕家了吧?你这样随意地在帝府里晃来晃去,难道不会给燕家主添麻烦吗?” 燕秋尔被噎住,竟是想不出说辞来反驳。 燕生原本就是压着怒气坐在这里等燕秋尔办完事情。燕灵来求亲一事的原委他大概可以猜到,可尽管可以猜到,燕生还是很生气。说是生气,其实也有几分慌张。 虽说燕灵的年龄比燕秋尔略大一些,可原本就心智成熟又稳重精明的燕秋尔跟燕灵站在一起真的是郎才女貌,燕灵今日所言算是勾出了燕生心中那一直被自信压着的不安。 燕生并不是在怀疑燕秋尔对他的心意,只是他年长燕秋尔十几岁,纵使现在燕秋尔的心是在他身上的,可五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呢?再久一点的十五年、二十年之后呢? 年近三十的燕生因为特殊的身份而经历过很多事情,可在常安燕府蜗居十五载的燕秋尔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日后燕秋尔会见识更宽广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其中定是不会缺少优秀的男男女女,今日的燕灵才只是一个开始。 日后,燕生终究先秋尔一步垂垂老去,届时依旧有更多选择的燕秋尔可还会选择陪在他的身边? 面对那不可预测的未来,燕生没有那个自信。 燕生本就是在心慌,故而对封裕最后的提问变得敏感起来,他希望燕秋尔能坚定而激灵地反驳封裕,就如同以往他用言语压制其他人那般,可燕生并未能如愿,燕秋尔非但没有反驳,甚至还露出一丝心虚的表情。 这一下燕生可忍不住了,蹭的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走。 “燕生!”燕秋尔的反应也快,几乎是紧跟着燕生弹跳而起,追着燕生就去了帝府的后院。 “诶?喂,燕家主……”待封裕起身要追时,却被唐硕拦住了去路。 “封家主请留步,帝府后院,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唐硕挡在封裕的面前,面无表情。 封裕怒:“为何燕阁主就能去?” 唐硕抬眼睨了封裕一眼,冷声道:“燕阁主在成为燕阁主之前是燕家的五郎君。”这封裕又是他燕家的什么人?“明日大集,封家主该回去做最后的核查了。” “你!”对燕生十分关注的封裕自然知道唐硕是燕生身边最难搞的一个,或者说燕生身边的几大管事不管是面带笑容的还是面若冰霜的,都是油盐不进的。 “封家主请回。” “哼!”封裕狠瞪唐硕一眼,气呼呼地离开。 另一边,燕秋尔小跑着追在燕生的后边,看着燕生气呼呼的背影略感莫名其妙。就算是为了燕灵的事情,燕生也不该气成这样啊。 “燕生?燕生你等等我!”燕生走得那么快,是要他用轻功来追吗? 燕生知道他此时的怒气与慌张皆与燕秋尔无关,他也不愿让燕秋尔看到他此时的模样。 “别跟来!” 别跟?燕秋尔蹙眉。这个状态他怎么可能不跟啊! “喂!燕生你倒是听我解释啊!”燕秋尔加快了脚步,伸手想要抓住燕生。 谁知道燕秋尔的手眼瞅着就能抓到燕生的衣袖了,燕生却也突然加快脚步,那柔滑的布料就从燕秋尔的指尖擦过,飘远。 燕秋尔一愣,暗暗咬牙,一提气,便当真用了轻功去追燕生。 岂料燕生似是猜到了燕秋尔的意图,竟是后发先起地蹿了出去。 燕秋尔愕然:“燕生,你给我站住!” 燕生咋舌回道:“你别追!” “那你别跑啊!”燕秋尔简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不过燕生越是避着他,他反倒越要追上燕生,燕生这执意逃跑的举动倒是激起了燕秋尔想要跟他在轻功上一较高下的胜负心。 注意到身后的燕秋尔竟是卯足了劲儿地追,燕生倒是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索性脚下一转,一起一落之后,竟是离开了帝府范围。 “啧!今儿非抓到你不可!”燕秋尔身轻如燕地落在帝府的某个屋顶,而后两脚一蹬,便蹿了出去,紧跟在燕生身后。 燕生向后睨了一眼,嘴角微扬,全速向前。秋尔这小子,跟千无练了一段时间,不论是拳脚功夫还是轻功都进步迅猛。 见燕生跑得更快了,燕秋尔也追得更快了。他还就不信他跟千无练了那么久,还追不上燕生了! 于是两人一个跑一个追,竟是越来越起劲了,待停下时都是气喘吁吁,而且两人已经从洛阳城里跑到了城外树林里。 燕秋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满地向前方不远处的燕生抱怨道:“我、我说……你够、够了没?” 燕生的手臂撑在一棵树上,很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精疲力尽的感觉了。听到燕秋尔的问题,燕生也不回答,只顾着调整呼吸。 “喂,你是要听我解释,还是要给我个解释?”见燕生没有继续跑的迹象,燕秋尔便松了一口气,仰头看着燕生。 “……都不必。” “啊?”闻言,燕秋尔不满地瞪着燕生,“你该知道燕灵那只是因为与滕将军闹了不愉快才冲动胡闹的,就算不高兴,你的话也不会因为这事儿气成这样。你在因为一个我不知道的原因生我的气,难道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燕生微窘,低声道:“不是在生你的气。” 啊?不是在生他的气?那是干吗啊? 燕秋尔烦躁地挠挠头:“那我追着你跑了那么久,你总该给我个说法吧?又不是三岁的孩子,闲得无聊玩游戏吗?” “没让你追。”燕生说话的声音更小了。 “燕生,你说什么?!”燕秋尔气急败坏地怒吼一声。 燕生背对着燕秋尔,心虚地摸摸鼻子。 燕生的这种沉得住气偶尔真是让燕秋尔抓狂不已。 “啊!!真是够了!算了,反正你肯定是在为了什么无聊的事情而烦恼,回去吧!”燕秋尔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 燕生蹙眉,转头偷偷睨了一眼燕秋尔。什么叫无聊的事情?这是年长者一定会有的顾虑,更不用说他们之间相差十几岁。 不过这么大岁数还这么幼稚地闹别扭,燕生也深觉惭愧。反省了一下自己得幼稚行为,燕生便转身与燕秋尔一道返回洛阳城中。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燕秋尔无奈地撇撇嘴,转了转眼珠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我是不知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我这个人啊,还挺势利的。过了今年的生辰,我也才十五,兴许以后的日子里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可不管他们有多优秀,他们之中都不可能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不会有人比你更疼我,也不会有人比你更懂得如何纵容我,不会有人比你更能包容我,不会有人比你更会赚钱,也不会有人收拾得了我留下的烂摊子,你说你都把我养得这么败家任性了,这世上除了你,还有别人能受得了我吗?” 说罢,燕秋尔转身看着燕生,眉眼带笑。 惊讶于燕秋尔如此“对症下药”的安抚,也沉醉在燕秋尔温暖的笑容中,燕生上前,牵起燕秋尔的手继续向前走。 “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真说对了? 燕秋尔偏头冲燕生一笑,皱皱鼻子道:“对于富可敌国的燕家主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用钱买不到的,除了人心,怕就是时间了。若你的顾虑是前者,那我一定揍你,幸好是后者。” 燕生笑而不语。知己难逢,他却遇到了。 睨了眼燕生的笑脸,燕秋尔调侃道:“我与燕灵站在一起当真那般相配?” 依着燕秋尔对燕生的了解,普通的情况应该不会勾起他心底的那些不安,除非是什么巨大的威胁。 闻言,燕生才展露的笑脸瞬间被不满所取代,瞪燕秋尔一眼,恶狠狠道:“配你也别想了!” 燕秋尔方才的那番话虽不说完全消除了燕生的不安,可也给了燕生指了一个努力方向,一条将燕秋尔彻底宠坏的路线。而有了应对之法,燕家主便无所畏惧。 燕秋尔眨眨眼,故意问道:“想想也不行?其实灵姐姐也算是秀外慧中了,虽然脾气不太好,可那也是燕家人的特色。” “不许想!”燕生使劲握了握燕秋尔的手。 “嘶!”燕秋尔吃痛,眼底却满是笑意,“我就想了,你能怎么办?” 燕生冷哼一声,语气坚决道:“杀了她。” 燕秋尔愕然,盯着燕生看了会儿,才咽了口口水道:“别开这种玩笑,怪吓人的。” “你看我像开玩笑?”燕生偏头,笑容里多了一点点阴狠和邪肆。 “啧!”燕秋尔咋舌,而后撇开头不看燕生。 会觉得燕生的这幅表情看起来很帅的他一定是脑子有问题! 突然有车轮辘辘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缓步行走在树林间的两人一愣,转身向后看去,便见一辆马车行驶在林间小道上,越来越近。 燕生拉着燕秋尔躲到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之后,两人俱是眯着眼睛观察着那辆由远及近的马车。 “马车用料普通,但是雕工精美,拉车马匹俱是良驹,非富即贵。”待看清那马车模样之后,燕秋尔轻声说道。 “有香料的味道,富贵人家的女眷。”燕生也做出了判断。 听到这句,燕秋尔睨了燕生一眼。燕生倒是对香料很有研究啊,他这都还没闻出味道,燕生都已经做出判断了? 撇撇嘴,燕秋尔继续说道:“不远处就是官道,它却走了林间小路,避人耳目。” 随着马车的行驶,两人转了头,从树干的另一侧探头出去。 “驾车之人乃是习武之人。”寻常人家可不会请习武之人来驾车,而且瞧那车夫的模样,也不是寻常武夫。 燕生与燕秋尔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对这马车上所载之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走,跟上去。”燕秋尔牵起燕生的手,隔着树木与杂草,不远不近地跟着那马车前行。 待两人随车到了洛阳城西侧的永通门时,便立刻验证了两人心中那同一个猜想。 第137章 衣上绣暗语 商联会大集是每届商联会的重头戏,不同于那些形式性的活动,这大集是能给一众商贾真正带来利益的活动。每到大集之时,在商联会举办之地有店铺的自然要省事许多,而在当地没有店铺的便只能体验一回摆摊做小商贩的感觉。 而要举办这样的大集,洛阳城中的南、北、西三市自是不够用的,或者说无论是在哪个城镇,当地的集市都是装不下那么多摊位的,故而官家与商家之间也早已有了默契,每到了这个时候,只要商家奉上足够的钱财,官家便会划出一两个少有人住的闲坊供商贾们摆摊,算是租用。而今年燕生花了不少钱,租了洛阳城东南角的四个坊。 大集当天,燕生一大早就带着燕家的管事们去了洛阳城的东南角的四个坊。 布置燕家自己的摊位倒是花不了多少心思,毕竟燕家不太重视坐贾,此次丢去大集贩卖的也只是这三年来从各地带回的却没能卖出去的奇特之物,对燕家来说,这大集既不是用来扬名做宣传的,也不是用来推销新品的,只是清理库存而已。故而燕生将人手都安排在了纠纷调解上,这纠纷既包括商贾之间的,也包括商贾与各坊武侯之间的。 与燕生比较起来,今日的燕秋尔就比较清闲了,除了要去人多的地方收集些零碎消息之外,他的任务便只剩下逛街购物了。 于是燕秋尔睡了个饱之后,才带着千无和岚风,不紧不慢地去赶集。等到了永通坊门口下了马车时,又碰巧遇上了太子与秦九一行,随行的除了左宁和燕浮生还有燕灵、滕誉和洛阳当地的地方官。 一瞧见这几个人的小分队,燕秋尔便面带笑容地走了过去,行了拜礼,一一问候。 左宁一见着燕秋尔就变了脸色,虽然瞬息之后便做了调整,可那慌张还是被燕秋尔尽收眼底。 燕秋尔平日里就对人的神情变化颇为敏感,今日又是有心留意,怎会错过? 楚豫同样没有错过左宁的神情变化。自从来了洛阳之后,左宁便每日都是提心吊胆的,那杯弓蛇影的紧张模样楚豫光是看着就觉得累了。楚豫自然是知道左宁为何慌张,只是该来的总是会来,在皇宫里住了这些年了,楚豫很清楚,有些事情是他不管如何防备都躲不掉的,事到如今,他也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楚豫似无意般勾了下左宁的手,而后笑着向燕秋尔问道:“五郎君怎的才来?我瞧着这坊里可都挤满了人。” 燕秋尔笑容亲切地回答道:“回殿下,秋尔今日只是来闲逛的。这大集虽是个赚钱的机会,可惜秋尔经营的是花月阁,总不能摆个摊位将花月阁里的人推上去竞价吧?” 楚豫一愣,颇为遗憾地对燕秋尔说道:“那五郎君倒是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啊。不过既然五郎君也是来闲逛的,可否介意做个向导?关于商贾一事,我有许多问题想向五郎君请教一番。” 太子就是太子,是经诸多良师教导过的,无论先前的行径有多么荒诞,只要有心,还是能做得似模似样的。 燕秋尔再次躬身一拜,开口道:“秋尔惶恐,太子若不嫌弃,秋尔自是乐意效劳。” 见燕秋尔这般正经的模样,楚豫戏谑道:“五郎君不必拘礼,你这一拘礼,我倒是不知要如何与五郎君相处了。” “太子仁厚。”闻言,燕秋尔又是一拜。 能不拘礼吗?以前是因为没有旁的人在,他面对的人除了太子就都是自己人,那自然能随心所欲,让太子哑巴吃黄连。可今天既有阵营不明的滕誉,又有洛阳的官员,哪个都能对他随心所欲,他怎能不拘礼?对太子不敬那可是分分钟要人命的罪名啊。 那么嚣张的人突然收敛了锋芒毕恭毕敬,楚豫是怎么都觉得其中有诈。不过今日的“偶遇”正是谈话的好时机。 楚豫想了想,偏头对身旁的官员们说道:“不必跟着我了,去四处看看,借机闹事者严惩不贷!” 洛阳的官员们一听就是一愣,一脸为难地开口道:“可是殿下……” 然而官员们的话没说完,就被楚豫不耐烦地打断了:“怎么?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这些人会对他说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无非就是要保护他的安危,可楚豫觉得有这些人在身边他才更不安全。这些只能耍嘴皮子的人,一旦遇上大事便要慌作一团,简直碍事。 “不……没有。”被楚豫一瞪,官员们立刻蔫了,什么意见也不敢有,迅速离开楚豫身边,按照楚豫的要求,派人去巡查,而后自己找个地方歇着去了。 知晓楚豫改邪归正一事的人,也只有常安城里的高官大员。 待楚豫将人都打发了,无需燕秋尔说话,秦九就先开了口道:“哎呀呀,那些烦人的家伙可算是走了。有他们在身边跟着,连说句话都要斟酌半晌,可累死了。”说着,秦九抻了个懒腰,肩膀一塌,又是一副纨绔不着调的模样。 楚豫看着秦九那懒散的模样,摇头失笑道:“九弟,今日你跟在我的身边,可是要被人看出身份的,九弟好歹也做做样子,谨言慎行。” 秦九撇撇嘴,不以为意道:“我与大哥不同,可做不来那样的事情。那个……大哥,难得我与浮生一同外出,能不能……”秦九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楚豫谄笑。 楚豫无奈,斜了秦九一眼之后,便挥手示意秦九可以离开了。 秦九立刻眉开眼笑地拉起燕浮生的手,暗地里给燕秋尔使了个眼色,便与燕浮生一起挤进了喧闹的人群中。 “诶?浮生姐姐,等我!”精神有些恍惚的燕灵后知后觉,追着燕浮生扎进了人群。 滕誉眉心一蹙,追了上去。 燕秋尔偷偷给岚风比了个手势,待岚风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中后,便与楚豫有说有笑地踏进热闹的永通坊。 随着人流沿街行走,燕秋尔就像是完全不知道楚豫意图一般,当真做起了解说员,每瞧见一户商家,便带着楚豫行至摊位前,滔滔不绝地向楚豫介绍商户背景以及家业特征。 楚豫迷迷糊糊地听了半晌,见燕秋尔越说越起劲儿,便不得不开口转移话题道:“五郎君好似对天岚国商界的各家各户十分了解啊。” “这个自然,只有将每一家每一户都了解清楚,交易之时才能不出差错。” 而消息的贩卖就更是如此,燕秋尔不仅要知道别人家的秘密,还要清楚这些秘密对谁有用、可以卖给谁,故而为了理清那些暗藏在和气笑容之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燕秋尔才在花月阁里闭关几日,靠着每日的迎来送往探查消息。 楚豫看了眼燕秋尔带笑的侧脸,微微偏头与左宁交换一个眼神之后,才开口对燕秋尔说道:“我听阿宁说我四弟淮安王此时正在洛阳,五郎君可知道他身在何处?” 燕秋尔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楚豫道:“淮安王?淮安王来洛阳了?” 左宁一听,赶忙伸手偷偷勾了一下楚豫的腰带。 千无就觉得左宁的手好似动了一下,可原因不明。斜眼打量了一下左宁,千无没有做声。 察觉到左宁的动作,楚豫暗自觉得好笑。他以前可不觉得左宁是这么爱操心的人,不过这样很好。 楚豫心中那因为燕秋尔故意装傻而产生的不悦被左宁的这番动作打散,楚豫突然叹一口气,似感慨万千般说道:“若是还在常安那会儿,这话我断是不会拿来问五郎君的。 我知有人对我不满,自然也有人觊觎我的位置,只是我始终觉得兄弟之间尚且不至于搏命,坦然比一场,输了也罢。可最近从阿宁口中听到的事情,却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料,我竟从来不知这场对抗早已开始。 我并不是想要五郎君助我。五郎君与九弟交好,未免将九弟牵扯进来,我不会打五郎君和燕家的主意。只是我希望五郎君能将四弟的行踪告知于我,我……想与四弟谈谈。” 听了楚豫的这番话,左宁蹙眉,而后忐忑不安地看着燕秋尔。 无论他与楚豫说多少次,楚豫就是不肯提防秦九,他该夸赞一下秦九多年来的伪装大获成功吗?楚豫这人,虽先前受到蛊惑时行为举止堪称残暴,可对待亲人,他总是满心的信任和温情,若没有先前的刺杀,他怕是也不会相信淮安王的险恶用心。 听到这番话的燕秋尔也是有些反应不及,愣愣地看了看楚豫,不解地问道:“殿下想保护九殿下?” 楚豫笑着看着燕秋尔,问道:“怎么?我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 燕秋尔蹙眉:“确实有些意外。” 左宁不可能没与楚豫说过秦九的打算,那么楚豫此时跟他说这些,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心以便日后奇袭? 楚豫自嘲一笑,道:“依着我先前的恶名,确实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可那是我弟弟。以前我其实是对九弟那不学无术的作为十分厌恶的,同为皇子,他怎能在其位不谋其政?可如今我却有些羡慕他……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燕秋尔的思绪有些混乱,他无法判断左宁与楚豫此时是在做戏还是真情流露。 沉默片刻,燕秋尔才开口回复楚豫道:“难得殿下与秋尔推心置腹,可我是真的不知道淮安王所在。秋尔不过区区商贾,殿下高看我了。” “是嘛,你也不知啊。”楚豫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你帮我转告九弟,要他千万小心,小心四弟,也小心其他人。” “秋尔定将殿下的话告知九殿下。”燕秋尔微微颔首。 “咦?前边的那个摊位不是绣娘家的吗?五郎君可要替我好生引荐一下。”话说完,楚豫不等燕秋尔与左宁反应,便大步走向绣娘家的摊位。 “燕秋尔!”楚豫一走,左宁就伸手抓住燕秋尔的手腕,另一只手扣向燕秋尔的喉咙。 千无眼睛一眯,闪电出手:“当我是摆设吗?” 瞬息之间便扣住了左宁的脉门,一把匕首从千无右边衣袖滑出,落入手掌,匕首的尖端刚刚好抵在左宁的心口,而那匕首则在千无手掌的遮挡下分毫未现。 燕秋尔看着被制住的左宁,哂笑道:“商联会如此龙蛇混杂的时期,左兄以为我会如往常那般只带着个寻常的随从就大摇大摆地走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吗?” 左宁瞪着燕秋尔,咬牙切齿地问道:“燕秋尔,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燕秋尔拍了拍千无的肩膀,示意千无松手:“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至今从未变过,我也只做可以助我达成目的之事。” 千无放开左宁,却还是戒备地看着左宁。 “告诉我淮安王在哪儿。”左宁恶狠狠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耸耸肩,答道:“我也在找他,要知道,他现在可是个危险人物。” 左宁急道:“既然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那我们可以联手先杀掉他!” 燕秋尔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左兄,人流这样拥挤,让殿下一个人闲晃好吗?” 左宁一听,立刻在人群中搜索楚豫的身影,却没想到几句话的工夫楚豫已经走出相当一段距离,而比肩接踵的人群就像是一堵墙一样横在他们之间,此时若是楚豫遇险,左宁就是连挡剑都来不及。 狠狠瞪燕秋尔一眼,左宁赶忙挤开人群,追上楚豫。 燕秋尔看着左宁焦急的背影,叹一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到头来竟是进退维谷。”幸而他与燕生都是果断坚定之人,免去了不少波折。 不知道燕生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呢? 挠挠头,燕秋尔也与千无一起穿越人海,挤到了楚豫和左宁身边。 “呦!燕阁主今日倒是落得清闲啊。”一见到燕秋尔,绣娘便从摊位后边绕了出来,凑到了燕秋尔身边。 燕秋尔拱手一拜,礼貌地笑道:“绣娘辛苦了。秋尔听闻其他家的家主都在附近某处歇着,绣娘怎的在摊位前忙活?今儿日头足,绣娘怎的也没打个伞?” 绣娘一愣,而后娇笑道:“燕阁主人小,可倒是会心疼人儿呢!奴也不总在这儿呆着,只不过方才与左家谈了笔生意,这就要去那有茶水的地方呆着了。倒是燕阁主,凑到了奴的摊位前,可是还要订制衣裳?” 燕秋尔摇头笑道:“今日可不是我。”说着,燕秋尔伸手指了指就在他旁边的楚豫。 绣娘一惊,赶忙行礼:“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绣娘无状,请太子恕罪。” “无妨。”楚豫大度地摆摆手,“今儿我也只是个客人,绣娘不必拘礼。” “谢殿下。”绣娘起身,抬眼看向楚豫的时候,习惯性地先将楚豫的那身衣服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这一看,便觉讶异。 楚豫今日得衣着难得没有太子该有的华贵,是一身素色衣裳,绣着暗纹。 注意到绣娘的视线,左宁心里一突,上前半步,挡住了绣娘的视线,偏头笑道:“素闻绣娘绣工精湛,我左家虽常与绣娘做生意,可左某还真是未曾亲眼见识过出自绣娘之手的绣品,不知今日可有这个荣幸一饱眼福?” 绣娘的心中原本只是疑惑,可视线突然被左宁挡住,又听了他这略显刻意的说辞,绣娘隐约确定了什么。 瞄了燕秋尔一眼,绣娘呵呵娇笑两声,对左宁说道:“左郎君过奖了,奴的绣工也谈不上精湛,女儿家的活计而已,得众位买家抬爱,得了个美名,侥幸而已。不过若说出自奴手的绣品,左郎君定是见过,昨日画舫之上,燕阁主的那件大氅可就是奴一针一线给绣的呢。” “哦?”左宁挑眉,转而看向燕秋尔,道,“昨日左某太过紧张,倒是没注意到燕阁主的衣裳。” 燕秋尔也跟着笑,道:“承蒙绣娘看得起,秋尔才能得了那一件绝品,昨日按捺不住穿去画舫炫耀一番,今日便高高挂起,收做藏品了,我可舍不得再拿出来了。” “燕阁主过奖了。”绣娘眼神一转,突然探头说笑似的向楚豫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可还中意奴的绣品?若殿下肯穿上奴绣的衣裳在那常安城里走上一圈,那奴的生意保准红红火火!” 楚豫眉梢一挑,对这个提议颇感兴趣:“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绣娘顿时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腰身一扭就拐到了楚豫身边:“殿下这是同意了?那请殿下宽恕奴的冒犯。”说着,绣娘便伸手在楚豫身上摸来摸去,嘴上也不停,“殿下勿怪,今儿都要忙昏头了,也顾不上带着量身的用具,不过奴别无所长,就这一双手灵巧,这胳膊有多长、腰有多粗,奴一摸便知。” 绣娘这样解释了,楚豫即使心有不快,也不好发作。 不过绣娘的手脚也快,不等楚豫和左宁有所回应,她便已经结束测量,兴高采烈地绕回了摊位后边,不知从哪儿扯下一张纸,刷刷刷地记下了楚豫的身长肩宽。 “对布料款式、绣纹花样殿下可有要求?”写完之后,绣娘抬头,笑盈盈地看着楚豫。 被绣娘的雷厉风行惊住了,楚豫愣愣地摇了摇头,道:“众人皆赞绣娘的手艺,那我便信绣娘,都由绣娘决定好了。” “成!那殿下便等着吧,待衣裳做好,奴就托付燕阁主给殿下送去吧。两位意下如何?” 面对绣娘的笑脸,无论是楚豫还是燕秋尔都没办法拒绝,何况只是小事,于是两人便都点了头应下,唯有左宁心如擂鼓,惴惴不安。 刚巧有人在喊绣娘,绣娘忙忙叨叨地将那一张纸折好,向楚豫赔了个礼,便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楚豫愣愣地目送绣娘离开,而后笑道:“这做生意的女子就是与寻常女子不同,还真是……呃……不拘小节?” 若放在以前,楚豫此时应是已勃然大怒,而后掀了绣娘的摊位,可如今却已没有了那样的想法,甚至连被怠慢的怒气都没有。 燕秋尔一听这话,立刻对楚豫一拜,谢罪道:“还请太子大人大量,宽恕草民们今日的不敬之举。今日着实繁忙,他们皆是无心。” 楚豫无奈一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看样子我往日的模样当真吓人啊。” 燕秋尔撇撇嘴,直身跟上楚豫的脚步,应付着楚豫的同时,也没忘记耳听八方,收集信息。 另一边,混进人群的绣娘转身见已经望不见楚豫几人的身影,便赶忙跑去燕生替各家主安排的休憩之所,一进门就四处寻找燕生。 最后被肖娘领到燕生所在,绣娘立刻扑上去急道:“燕家主,大事不妙!”说着,绣娘便将一张纸塞进了燕生手里。 燕生狐疑地看了火烧眉毛似的绣娘,而后展开手上的纸。 纸上是绣娘写的字,只有三个字:杀、嫁、祸。字迹潦草,一看便是匆忙写下,这三个字旁边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 “何意?”那三个字的含义燕生大概猜到了,只是旁边的那些符号让燕生很是疑惑,燕生更想知道绣娘是如何获得这个讯息的。 见燕生问了,绣娘赶忙回答道:“方才我在大集上碰见了燕阁主与太子一行,因着习惯,奴便多注意了太子的衣裳,竟发现太子的衣裳上面绣着一种暗语,是一种几乎失传的暗语,绣在素色的布上。奴对这暗语也不十分了解,那一句话只解出三个字来。”可纵使只有三个字,也是非常不妙的三个字啊! 闻言,燕生思索一番,便将那纸又重新折好,转手交给唐硕,道:“找个秋尔认识但是别人不熟悉的人,将这信儿递给秋尔,他自有主张。绣娘,你且与我说说这暗语的事情。” 第138章 杀谁嫁祸谁 秦九一路拉着燕浮生在人群中左突右撞,好不容易才甩掉机灵的燕灵,牵着燕浮生站在某条相对清净的巷子里,秦九不解地问道:“浮生,燕灵与滕将军是怎么一回事?” 燕浮生从巷子里探头向外看,不以为意道:“感情纠纷而已。我记得商量会大集时会专门为各家家主们准备一处休息的地方,与街上相比要安全不少,去吗?”说着,燕浮生转头看着秦九。 秦九自在地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抱臂看着燕浮生担忧的样子,不以为意道:“不必。难得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狠狠瞪了秦九一眼,燕浮生冷声问道:“你当真要以身为饵?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秦九笑着一把将燕浮生拉进怀里,轻声道:“不会有事的。我都还没把你娶过门,怎么能有事?那不是要便宜别的臭小子了?” 燕浮生脸色一红,屈肘在秦九的胸口撞了一下,羞怒道:“你是越发没个正经了!难怪常安城里那么多女子为你倾心!” “哎呦呦!这好大的酸味啊!”秦九笑得更开心了,“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这证明燕三娘的眼光好啊。” “哼!” 燕浮生剜秦九一眼,转头看着巷子外拥挤的人潮,一想起她与秦九的婚事,就觉得头疼。虽说已经基本得到了太后的认可,可皇宫里那两位可就不那么好讨好了。 燕浮生的眼神突然一紧,视线紧盯着从远处慌慌张张跑近的某个男人。若没记错的话,那个男人是燕家人,袁管事手下的。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请吧? 才这样想着,燕浮生就与这男人四目相对,只见对方眼中一喜,竟是转向这边跑了过来。 特地出来找她的? “浮生小心!”秦九只瞄见有人跑过来,怕燕浮生被撞着,便提醒一句,顺势将燕浮生搂得更紧一些。 熟料燕浮生竟用力推开了秦九,向后踉跄两步,倒是与那慌张跑来的男人装了个满怀。 那男人像是被恶人追赶一样,撞上了燕浮生之后就赶忙将燕浮生推开,而后奔向巷子深处,拐个弯不知去向何处。 “浮生!浮生,没事吧?”被燕浮生推开的秦九只是愣了个神,那男人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见燕浮生被撞得不轻,秦九赶忙凑上前去查看。 “啧!要不要撞这么狠啊?”燕浮生揉揉被撞疼的肩膀,而后身后从后腰的腰带里侧抽出一张纸,递给秦九,“不知是秋尔还是燕家主的信儿。” 秦九一愣,搂着燕浮生又往巷子深处走了两步,才一脸惊疑地问道:“你们燕家人都这么奇特吗?”不过是传个消息而已,不能传得正常一些吗? “说谁奇特呢!”燕浮生瞪了秦九一眼,而后催促道,“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嗯。”秦九应了一声,便将那纸条展开。 “杀……嫁祸?”看清这三个字的瞬间,燕浮生眉心一跳。果然今日都是有备而来。 秦九蹙眉思索片刻,便要将那纸条撕毁,却不想被燕浮生拦住了。 “浮生?”秦九不解地看着燕浮生,“浮生,这个还是撕掉比较安全。” “我当然知道。”燕浮生抽走秦九手上的纸条,重新折好,“这个我找人给秋尔送去。”燕生若是有再给秋尔送去一份还好,若是没有,此时秋尔便是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又是燕秋尔吗?秦九有些不悦地蹙眉。虽然知道燕浮生只是把燕秋尔当做弟弟一样关怀疼爱,可自己得心上人总是惦记着别的男人,这感觉还真不是很好。 “怎么?”注意到秦九的表情,燕浮生冷声问道。 “嗯?没什么啊。你觉得这纸条是什么意思?” 闻言,燕浮生眯起了眼睛,沉思片刻后道:“这个难说,要看这消息是从哪来的了。” “此话何解?”秦九又抱臂靠回墙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燕浮生。 燕浮生张嘴刚要回答,突然意识到什么,斜了秦九一眼,便走出巷子:“你自己也想到的事情不要多言问我。” 秦九嘿嘿一笑,跟上燕浮生的脚步,道:“因为你思考问题的样子很可爱啊,当然使用暴力的时候也很可爱。” 话音未落,秦九便理所当然地被燕浮生踹了一脚。 “身为皇子,你这爱好是否特殊了点儿?不若娶个大家闺秀来的轻松?”燕浮生一边在街道两旁寻找着燕字号牌子,一边阴阳怪气地对秦九说道。 秦九挠挠头,装作很苦恼的样子回答道:“其实本殿下也很想轻松一些啊,可实在是没办法啊,知晓了燕三娘的美艳如花和贤良淑德之后,本殿下再看其她娘子那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没办法一起过日子啊。” 燕浮生撇撇嘴,说道:“那我若是不嫁给你,你还不娶了不成?” “那可不是呗!”秦九毫不犹豫地肯定了燕浮生得说法,“所以燕三娘就大发慈悲,赶紧嫁我吧。” 看着秦九大型犬一般的模样,燕浮生轻笑一声,道:“急什么?我都还不急呢。” “我急啊!”秦九是真急了。 “不知羞!”嗔瞪秦九一眼,燕浮生脚下一转,绕到一处摊位后边,走到齐渊身边躬身一拜,道,“齐先生,好久不见。很抱歉在这么忙碌的时候打扰您。” 听人有人叫自己,正在摊位后与人说什么的齐渊转身,讶异地看着燕浮生:“三娘子?三娘子找老夫有事?” 燕浮生突然赧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齐渊说道:“是有事,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不知可否劳烦齐先生帮我一个忙?” 齐渊看了看燕浮生,再看看站在燕浮生身后的秦九,疑惑道:“三娘子请说。” “我方才在一个摊位上买到一块玉牌,瞧着很适合秋尔,可今日这大集里的人着实太多,我既怕寻不见秋尔,也怕弄丢了东西,不知可否将那玉牌寄放在此处,待谁瞧见秋尔也好转交给他?”说着,燕浮生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将那纸条垫在了玉牌下方。 新买的玉牌?齐渊盯着燕浮生手上的那块玉牌看了又看,却怎么都不觉得像是新买的。再打量一下燕浮生的笑脸,齐渊才伸手接过那玉牌,而后眼神一紧。 “不知齐先生可否待浮生将此物转交给秋尔?”燕浮生再一次问道。 齐渊点点头,道:“举手之劳而已,请三娘子放心,老夫定会将这东西交到五郎君手上。” “那就有劳齐先生了。”再冲齐渊一拜,燕浮生便与秦九一道离开摊位。 挽着秦九的胳膊随着人潮向前,燕浮生突然一脸担忧地看着秦九,低声道:“九哥,我们去找找滕将军吧,我有些在意燕灵与滕将军的事情。” 秦九一愣,而后笑着捏了捏燕浮生的鼻子,道:“好好好,去找去找。真是的,难得有机会与你独处,你啊,就是爱操心。” 燕浮生皱皱鼻子,便笑着与秦九开始在人群中搜索滕誉的身影。 燕家人传来的消息上虽然只有三个字,可却足以说清楚一件事,无非就是杀人嫁祸,要么是淮安王安排了人刺杀太子以嫁祸秦九,要么就是太子安排了人刺杀秦九以嫁祸淮安王,再或者是那两个人打算安排人刺杀秦九以嫁祸彼此。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他们来说都是危险的。燕浮生虽知道秦九提前做了准备,可终究还是不放心,难得有个立场不明的滕将军在,怎么让他闲着去儿女情长? “主君。”洛阳城东南角里人坊中的一间小破屋里,易容后的前面将一个女人送到淮安王面前,恭敬地汇报道,“左宁传了信。” 淮安王向那女人伸出手,而后握着女人的手,算得上温柔地将女人牵引到自己身边,看着她坐下之后,才冷笑一声,对前面说道:“断了一个多月的联系,事到如今才想起传讯,他以为我会信吗?” 千面不语。左宁此举确实有欠考虑。 “静儿,你那表弟传了什么信?” 淮安王妃常静这才开口,柔声道:“阿宁说要大王借今日之机刺杀九皇子,而后嫁祸太子,成一箭双雕之计。” “一箭双雕?”淮安王又是冷笑一声,“就是不知道左宁心中的两只雕都是何人。” 常静昨日才刚到洛阳城,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知晓,可她却从淮安王的语气中听出了事情有变。 眉眼一转,常静身子微斜靠在淮安王肩头,柔声问道:“大王,阿宁做了什么?” “断了一个月的联系,如今怕是已经倒戈。”淮安王握住常静的手,略带歉意道,“抱歉,就为了这一个虚假的口信让你从淮安赶来,累了吧?” “妾不累,能帮上大王的忙就好。只是阿宁怎会倒戈?”常静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淮安王,“阿宁对那太子可谓是恨之入骨,怎会突然倒戈?大王,可要妾去与阿宁说说?” “不必。”淮安王冷声拒绝,“左宁若是想聊,就不会与左家断了一个多月的联系。” “主君,那我们要怎么办?”千面问道。 淮安王思索片刻,复又开口道:“原本就打算在今日安排一场刺杀,既然有了左宁这个消息,那便让人去太子那边,该如何做,还需要我教你吗?” 千面躬身一拜:“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第139章 恻隐之心起 燕秋尔陪着楚豫从永通坊绕进履道坊,拐进崇让坊时,岚风就自然而然地回归到队伍中,没让东瞧西望的楚豫和紧张地保护着楚豫的左宁发现端倪。 “四个坊里都有形迹可疑之人,两刻钟之前,这些人都往里仁坊去了。”趁着某个瞬间,岚风凑到燕秋尔耳边飞快地低语一句。 燕秋尔听后,连眼神都没发生丝毫变化,前一个瞬间才听完岚风的汇报,下一瞬间就转头笑着与左宁斗嘴。 千无暗骂了一句虚伪,却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行至燕家设的茶棚附近,燕秋尔眼尖地瞄见了盯着他猛看的齐渊,眉梢一挑,燕秋尔便转头笑着对楚豫说道:“太子殿下,前面有燕家设下的一处茶棚,我瞧着此时还算清净,殿下可要去歇歇脚?” 楚豫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拒绝。身为太子,他并不敢轻易吃外食。可转头时瞧见左宁满头大汗,燕秋尔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楚豫这才想到这二人出身商贾之家,体力并不是太好。 于是因为心疼左宁,楚豫谨慎地打量了一下那处茶棚,见没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便应了燕秋尔的提议。 燕秋尔笑容满面地引着楚豫和左宁去了茶棚,而后在燕家人为楚豫奉茶时走到齐渊身边,躬身一拜,道:“见过齐先生,齐先生辛苦了。” 齐渊阴着脸看着燕秋尔,沉声道:“五郎君若是得空,不若帮主君分担些工作?” 燕秋尔眉梢一挑,暗想齐渊一直看他莫非就只是因为不满?是他会错意了? 燕秋尔的头垂得更低了,恭敬道:“齐先生教训的是。只是秋尔如今的身份,也不太好总在燕家主身边帮忙,叫旁人看去,只会徒惹麻烦。” “怕麻烦?”齐渊垂眼看着一直没起身的燕秋尔。 “齐先生……”燕秋尔起身,讨饶似的看着齐渊,“我若当真插手帮忙,想必齐先生也会不满吧。” “哼!”齐渊冷哼一声,算是承认了燕秋尔的猜想,而后不情不愿地将一块玉牌递给燕秋尔,“先前碰到三娘子,她托我将这块玉牌转交五郎君,说是赠与五郎君之物。” 燕秋尔盯着那块玉牌抽了抽嘴角。那是他先前送给燕浮生的,今日又要转送给他,说这其中没有点猫腻谁信啊! 燕秋尔伸手接过玉牌,然而手掌碰到的却是一张纸的感觉。 燕秋尔抬眼看了齐渊一眼,小心地翻过玉牌,便看到那张垫在玉牌下的纸。燕秋尔迅速将纸展开,扫了一眼后又折起,递还给齐渊。 齐渊一愣,便将那纸条接了回去。这纸条放在他手上确实比放在五郎君手上安全。 “有劳齐先生了。”燕秋尔再向齐渊一拜,便转身回到楚豫几人所在的桌边坐下。 自燕秋尔向齐渊行礼时,楚豫就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燕秋尔与齐渊之间的互动,此时见燕秋尔回来,便笑着问道:“这洛阳城里竟还有人是要五郎君特地前去问候的?” 燕秋尔不慌不忙地露出一个笑容,回答道:“齐先生是燕家主的先生,燕家主从小到大的教育都是由齐先生负责的,故而齐先生在燕家颇受尊敬,作为晚辈,见着了怎么也要问候一下。” 左宁调侃道:“晚辈见着长辈,那一定是要问候的,五郎君这不就得了礼物?” 燕秋尔一愣,而后笑道:“只是家姐托齐先生转交之物。”说着,燕秋尔便大大方方地将那块玉牌取出,放在桌上给其他几个人看。 那玉牌当真是燕浮生托人转交的?左宁与楚豫对视一眼,对燕秋尔所言将信将疑。在这样特别需要警惕的日子里,燕秋尔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值得让人提高警惕。 注意到两人微妙的神情转变,燕秋尔颇为无辜地眨眨眼。他的信誉值是何时降到这么低了?他好像没说过那么多的谎话吧?平时与这些人说话的时候不都是真假掺半吗?为什么会遭到不信任呢?唉……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 哀叹完毕,燕秋尔便执起茶杯,轻呷一口,而后两眼一亮。燕生还真是大手笔啊,这供人歇脚的茶棚里用的茶叶都是封家的上等货啊。 品着好茶,看着脱胎换骨后的楚豫对左宁温柔的关怀,那真挚的情感突然让燕秋尔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燕生在看着他的时候,是否也如此刻楚豫看着左宁这般温柔缱绻? 不管楚豫在别人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左宁面前,他也只是个坠入爱河的男人。何况楚豫并非是天生暴虐之人,只是皇室中难得的单纯之人,顺遂的人生和万千的宠爱让他如孩童一般,容易相信别人,也容易被人煽动,没有一个全心为他的人在身边辅佐,楚豫便可轻易被人操控利用,沦为最好的棋子。 楚豫的这番心性确实是不适合做太子,可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可楚豫如此单纯易被利用,若不想留下后患,杀了他是最好的选择。 燕秋尔攥紧手上的茶杯,难得地陷入枯死。 岚风是最先注意到燕秋尔微笑的变化的,心中一惊,岚风赶忙看向楚豫和左宁二人,见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陷入沉思的燕秋尔,岚风便稍微松了一口气,而后伸手拽了拽千无的衣袖,冲千无使了个眼色。 接到岚风的暗示之后,千无着实搞不清楚岚风是什么意思,可瞧着岚风的眼神是往燕秋尔的方向走,千无就猜是不是燕秋尔出了什么问题,立刻伸手按住了燕秋尔的肩膀。 正在沉思的燕秋尔被吓了一跳,迅速转头看着千无,低声问道:“怎么了?” 这不是没事吗?千无疑惑地看向岚风,岚风却已经别开头,只留给千无一个无辜的后脑勺。 千无暗暗咬牙,可此时除了燕秋尔,楚豫和左宁也在看他,千无无法,只能随便敷衍道:“时间……时间差不多了。” 时间?什么时间?燕秋尔眨眨眼,茫然应道:“啊……嗯……时间差不多了呢。” 这莫名其妙的对话听得楚豫和左宁一头雾水,左宁思索一番,便开口向燕秋尔问道:“五郎君稍后可是有事?” “嗯……是有些事情。”燕秋尔歉然一笑,“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殿下与左郎君无需介怀。” 燕秋尔都这样说了,左宁和楚豫也不好再追问,万一要是私事,他们二人的追问便是无礼之举。 燕秋尔再一次感叹与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他们总是会想到那些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隐藏含义”。 燕秋尔满意地微笑,起身,对楚豫说道:“那么请问殿下,要继续逛完里仁坊吗?其实三个坊走下来,殿下该了解的应该都已经了解了。” 楚豫扶着左宁站起来,随口问道:“只剩下一个里仁坊了是吗?” “是的。”燕秋尔点点头。 楚豫偏头看了看左宁,像是在思考什么。 左宁撇撇嘴,对楚豫说道:“想去就去看看吧,机会难得。” “嗯。”楚豫咧嘴一笑,牵起左宁的手重新混入人群。 “喂!”左宁被楚豫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抽回手却怎么也抽不回,又因着怕惊动他人而不敢有大动作,“楚豫你放手!让别人看见怎么办?” 楚豫转头看着满脸通红的左宁,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牙,道:“人家都忙着呢,没空看我们。” 千无看着姿态亲昵的两人,在燕秋尔身边低声道:“他们两个是情人?那只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皇帝,太子不就完蛋了吗?” 燕秋尔一愣,偏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千无,道:“千无啊,拆散有情人可是要天打雷劈的啊。你是不是因妒生恨了啊?” “瞎扯!”千无瞪燕秋尔一眼,“我说的不对吗?这难道不是一条捷径?” 燕秋尔撇撇嘴,道:“怎么可能是捷径,分明就是一条死路。” “怎么说?”千无好奇。 燕秋尔笑道:“若真心相爱,事情一旦暴露,左宁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而皇帝为了维护太子颜面,也会想尽办法将错推给左宁。” 千无仔细想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再一想,又好奇地问燕秋尔道:“你这不是很清楚皇家无情吗?那为何还要跟皇家有所牵扯?就算是最不学无术的皇子,他也是个皇子。” 闻言,燕秋尔轻笑一声,感叹道:“是啊,他终究是个皇子。不过我也只需要他保燕浮生一生平安喜乐。” 千无蹙眉问道:“你忙活了这么久,就为这么点儿事?” “也不尽然。”帮了秦九,他自然事想要秦九亲口所授的那个功勋地位,有了那个,他就算不做生意也不愁吃穿了,而且还能再提升燕家的地位,何乐而不为? “啧!就你花花肠子多!”千无挠挠头,完全无法理解燕秋尔那迂回的思考模式。 “小心!” 前方突地传来一声惊呼,循声望去,燕秋尔的眼神倏地一紧,紧张得双手握紧。 开始了! 第140章 燕浮生重伤 傍晚,洛阳的官邸里一片混乱,不论是为了公差暂居于此的官员,还是洛阳当地闻讯赶来的官员,每一个都惶惶不安如临大敌一般,原因无他,正是才来没几天的太子、九皇子、未来的皇子妃三大重要人物全部重伤昏迷不醒,滕将军、燕家五郎君还有其他的几个人皆是轻伤。 刺杀皇族这事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发生过了?太子、淮安王与九皇子三人的关系不是一向亲近吗?那朝堂之上不是一派和气风平浪静吗?怎么就突然有人又想着要刺杀太子了呢? 官邸一楼的客厅里挤满了心忧不已的官员们,如燕秋尔这般身份的,尽管受了伤,也只能等在院子里,自行处理伤口。 “主君……”替燕秋尔包扎好伤口,岚风一脸担忧地看着表情严肃的燕秋尔。 “嗯。”燕秋尔放下袖子,心神不宁到连岚风的担忧都没有注意到。 大约一个时辰之前,燕秋尔与楚豫一行五个人在崇让坊中遭遇刺客,这是在燕秋尔意料之内的事情。 但从左宁当时惊讶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太子的遇刺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那份惊讶让燕秋尔心生疑惑。左宁和楚豫不可能没想过会在今日遇刺,那么左宁的惊讶是因为是那么而产生的? 想到齐渊给他的那张纸上意义模糊的三个字,燕秋尔仔细琢磨一番将整件事情理顺之后,便猜那讯息应该是左宁通过某种方式要传递给淮安王的。 如今的左宁一心想要保护楚豫的安全,那么完整的讯息应该是让淮安王将刺杀目标定为秦九,而后嫁祸给楚豫。想来左宁也是做了不让楚豫背黑锅的完全准备,却没想到淮安王并没有接受他的意见,而是将刺杀目标直接定为了太子楚豫,准备嫁祸给九皇子秦九。 为了不引起楚豫的怀疑,燕秋尔与千无一起适当地保护了楚豫,一行人一边打一边跑,便进了里仁坊。 之后千无与燕秋尔说,从那些刺客的行动方式来看,应该是中途受命故意将他们引去里仁坊的。 在里仁坊,他们一行遇上了秦九、燕浮生、燕灵和滕誉一行。 一见这形式,秦九立刻就明白了形势,同样是为了避免被怀疑,秦九也加入到保护楚豫的行列中,只不过秦九是真的使了全力保护楚豫。 滕誉并不清楚一群人背后的阴谋,只不过身为朝廷官员,还是一名武官,见到太子与九皇子遇险,自然会出手相救。 为表力所不及,秦九、燕秋尔与千无都故意挨了刀,以此来给自己添加脱罪的借口,也可以给刺客更多方便杀掉楚豫的空隙。 这一场即兴演出是在曹参军领兵前来之后落下帷幕的,结果就是楚豫、秦九重伤昏迷,燕秋尔等人轻伤。唯一的意外就是燕浮生为了替燕秋尔挡下一枚暗器,也陷入了重伤昏迷的境地。 抬头看一眼被五花大绑押在院子里的落网刺客,燕秋尔心中却燃不起怒气。 在大集上围攻刺杀他们的刺客约有二十来人,可院子里被押着的这个,却不是这二十人之中的任何一个。 当曹参军带兵赶到后,果断下令将刺客们就地正法,独留了一个活口收押待审。但是燕秋尔知道,那名活口在中途便被人掉了包,如今跪在院子里的这个,是秦九安排好的。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燕秋尔的回忆,燕秋尔转头看过去,就瞧见了从官邸大屋里走出来的曹参军。 “五郎君。”曹参军行至燕秋尔面前,礼貌一笑,“没想到鬼医竟就在五郎君身边,帮了大忙了。” 燕秋尔看着曹参军,沉声问道:“燕浮生情况如何?” 他不担心秦九的状况,因为秦九的伤与其说是被人刺的,不如说是他自己撞上去的,生死的分寸自是会拿捏好,可浮生不一样,浮生她…… 尽管事先已经料到燕秋尔会问到燕浮生的情况,曹参军也已经事先想好了说辞,可到了眼前,与燕秋尔四目相对,曹参军却觉得自己先前想好的那些说辞都太过敷衍。 曹参军暗叹一口气,摇头道:“说实话,不太妙。” 燕秋尔的呼吸一窒,扶在石桌边缘的手倏地收紧,紧张地问道:“曹参军请说。” “刺客瞄准五郎君的那一剑是冲着心脏去的,而燕三娘的体型与五郎君相差无几,所以……” “所以那剑也是对着浮生的心脏的,是吗?”说这话时,燕秋尔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 “嗯。”曹参军点了点头,继而有些不解地问道,“五郎君和九殿下事先没有与燕三娘说好吗?” 燕秋尔无奈苦笑,道:“自然是商量好了。”只是他与秦九都低估的所谓姐姐的那份想要保护弟弟的心。 燕秋尔仍记着燕浮生倒在他怀里时露出的笑容,那笑容有几分无奈,有几分歉意,又有几分庆幸。无奈的是哪怕知晓这是一场策划好的表演,也会在燕秋尔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抱歉的是又给燕秋尔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庆幸的是燕秋尔无碍。 瞧见燕秋尔的苦笑,曹参军一愣,而后明了,道:“五郎君是幸运之人。” “是啊。”燕秋尔展颜一笑,“家姐受伤期间呆在官邸里合适吗?” 曹参军一愣,而后道:“终究还是……不太合适。” 燕秋尔点点头,道:“那我明白了。只是家姐目前不便移动,可否劳烦帮忙打点?待伤势稳定,我便带她离开官邸。” 曹参军笑道:“这个自然无妨。九殿下本就无意隐瞒燕三娘的事情,这几日更是高调同游,官员们还是有所顾忌的。” “那就好。”燕秋尔长舒一口气,将腰间的钱袋解下甩给岚风,岚风会意,转身便离开,燕秋尔又向曹参军问道,“敢问曹参军,那个刺客……要如何处置?” 曹参军转身看了眼被押着没有反抗的刺客,两眼一眯,道:“因为急着送太子与九殿下来官邸医治,才匆忙将人带至此处,我方才受命,要将他移至大牢,听候发落。” 燕秋尔沉声道:“曹参军当心,定有人不希望他活着。” 闻言曹参军一怔,回身看着燕秋尔,冷声道:“五郎君是说……淮安王……” 燕秋尔点了点头,又道:“九殿下与太子同时重伤昏迷,再要嫁祸九皇子便有些牵强,纵使能引起陛下对九皇子的戒心,这微弱的戒心也是可以消除的。而且……淮安王不会相信什么兄弟情深的。” 既不相信兄弟情,那淮安王该会猜测秦九此举用意,说不定便会猜到他们将刺客掉包的举动,无论如何,此时将刺客尽数灭口才是最保险的棋招。 “曹参军眼神一转,道:“看样子,布下埋伏的话,还能钓到一只大鱼。” 燕秋尔挑眼看了看曹参军,笑而不语。 秦九和林谦也是挺会选人的。 “那么我与这里的守卫知会一声,待会等里面的人都散了,五郎君便能去看看燕三娘。” “有劳曹参军。”燕秋尔起身,向曹参军行了个拜礼。 曹参军笑着摆摆手,便去与官邸的守卫交代燕秋尔的事情,交代完了,便押着那名刺客离开了官邸。 依曹参军所言,燕秋尔一直等到官邸里该走的人都走了,才去往燕浮生的房间。 “秋尔。”千无守在燕浮生的床边,见燕秋尔进来,便一脸担忧地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走到床边,步履还算稳健,盯着燕浮生惨白的脸看了半晌,燕秋尔才开口向千无问道:“她的情况怎么样?” 千无眉心紧蹙,半晌才回答燕秋尔的问题道:“那一剑伤到心脏,虽无性命之忧,可……” “会烙下病根?”燕秋尔坐在床边,无意识地抓过燕浮生的手,轻柔握住。 “嗯,也只是气血不足,体弱而已,日后不宜操劳受累。”燕秋尔这样平静的表现,倒是让千无更加担心了。 听了千无的话,燕秋尔不知为何轻笑一声,道:“浮生素来活泼,一天不惹是生非就闷得发慌,这下总算能让她安分下来了。” 若他一开始就让人将浮生带走,浮生何苦受此一难? 燕秋尔平日里总是笑着的,很多时候,那笑容都让千无恨得牙根痒痒,因为举凡燕秋尔笑了,多半他就要吃亏了,可此时燕秋尔的这一声轻笑,却让千无心里堵得慌。 “秋尔,这不是你的错。” 燕秋尔依旧是笑着的:“怎么不是我的错?我明知她疼我,却还让她亲眼看着我挨打受伤,想让她看着别人将剑刺进我的心窝。她那么疼我,怎么受得了?” 笑着笑着,就有泪水从燕秋尔的眼角滑落。 “秋尔,我会尽全力帮她调理。”千无想要安慰,却不知面对燕秋尔如此聪慧透彻之人,他还能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谢谢。”燕秋尔话锋一转,问道,“太子与九皇子的状况如何?” 千无细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确定四下无人监听,才对燕秋尔说道:“九皇子的状况自是无需担心,至于太子……不知你是否注意到,打斗过程中有人曾将一块布丢到太子脸上。” 燕秋尔眉梢一挑,旋即大惊:“那布上有毒?” 千无点点头,道:“慢性剧毒。不过虽说慢性,也拖不了多久。” “你能解?”燕秋尔抬脸看着千无。 “这不是废话吗?”那种寻常之毒,岂能难得倒他? 得到了新的讯息,燕秋尔低眉思索,半晌后说道:“千无,有事拜托你。” 千无爽快地应道:“你说便是了。” 燕秋尔的脸色陡转,冷声道:“今日之事定会由洛阳官员上报给皇帝,相信皇帝会立刻派人来洛阳一探究竟,也会派人来接太子和九皇子回常安。但我担心淮安王会在此之前便有所行动。现在洛阳城中信得过且武艺高强的人便只有你一个,所以……” 千无略微思索一番,开口问道:“你是要我保护九皇子?” 燕秋尔摇了摇头,道:“两个都保。但那毒……不必解了。” 千无微微蹙眉,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对燕秋尔说道:“秋尔,这你死我活的事情,是他们皇族自己的事情,这样的决定,该让他们自己去做,你又是何苦让自己背负上一条人命?” 没想到千无会说这话,燕秋尔有些怔愣,愣过之后,便戏谑地对千无说道:“怎的是我背负一条人命?这人命难道不是背在鬼医你的身上吗?妙手回春却见死不救的,可是鬼医你啊。” 千无瞪眼:“臭小子!我是在担心你!” “我知道。”燕秋尔发自内心地笑着,“可是千无你比我清楚,若想要得到什么,便一定要牺牲什么,想要的越是难得,付出的便越是难舍。谁都想要自己清清白白地过一辈子,可又有几个人这一生当真是清清白白的?” 千无叹息道:“你去与燕家主商量一下也是好的。”总比他一个人承受这些来的要好。 “为何?”燕秋尔不解地看着千无,“除了燕家的平稳发展,燕生从来别无所求,依着燕家祖训,他也无意涉政。这一摊子烂事儿原本就是我接下的,因为我有想要的,何必拉上燕生?” 千无语塞,半晌才揶揄道:“你还真是爱他啊。” 燕秋尔斜了千无一眼,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今夜我先在这里守着,你去花月阁,让岚风给林谦送信,就说九皇子无碍,让他不用担心,另外去帝府告诉燕生我没事,明日安顿好浮生就去找他。” 千无抽了抽嘴角,道:“你当我是跑腿的啊?” 燕秋尔故作讶然道:“你难道不是吗?” 千无气得又瞪燕秋尔一眼,但心知燕秋尔是放心不下燕浮生的状况,千无也懒得再与燕秋尔拌嘴,转身就走。 反正每次与燕秋尔拌嘴都是他输,他已经看开了,还浪费那个时间做什么? 夜半,雨落。燕秋尔听着窗外大雨倾盆的声音,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141章 雨夜的惊险 雨,越下越大,雨声喧嚣,几乎掩盖了所有杂响。 燕秋尔坐在燕浮生的身边,神经绷紧,握着燕浮生的手戒备着,努力分辨着瓢泼大雨中的异响。 “吱嘎”一声,房间的门被人蹑手蹑脚的推开。 听到这声音,燕秋尔浑身一抖,瞪着眼睛看向门口。 “呀!吓死我了!秋尔你还在啊?”燕灵本以为燕浮生这里没人照看,才从隔壁房间摸来探望燕浮生的,却没想到会瞧见一脸煞气的燕秋尔,吓得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燕秋尔松了口气,夜风一吹,背后一凉,才惊觉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三姐这里不能没人照看。灵姐姐呢?怎么还在这里?” 燕灵进门,反手将房门关好,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说道:“滕誉拜托我留下照看隔壁房间的太子和九皇子。” 燕秋尔眉心一蹙,问道:“那滕将军呢?” 燕灵伸手摸了摸燕浮生的额头,回答燕秋尔道:“滕誉正在隔壁守着呢,他说什么今夜不安稳,便临时调了些人守在官邸。 秋尔,今夜可是会发生什么?原本我只是觉得滕誉是将军当惯了,以为哪儿都有刺客,就算咱们白天才遇上刺客,这里是官邸,那刺客还能在这里杀人不成?可这雨一下来,我就心慌。” 不愧是边疆沙场上历练过的将军,都还不清楚事态发展,便能察觉出异样,这份敏锐当真可怕。 不过燕秋尔原本还担心他一个人守不住两间屋子,现在知道有滕誉在,燕秋尔便放心了。 “灵姐姐放心,滕将军不会有事的。” 闻言,燕灵立刻瞪了燕秋尔一眼,逞强道:“谁担心他了?他在沙场上都没死成,怎么可能死在几个刺客手上?若要真是那样,他可赶紧死了得了,免得辜负陛下信任!” 燕秋尔摇头失笑,调侃道:“呦,灵姐姐这是对滕将军信心百倍啊!” “谁对他信心百倍啊!”燕灵气得红着脸捶了燕秋尔一拳。 燕秋尔笑嘻嘻地没躲。 沉默片刻,燕灵又开口道:“秋尔,先前的那事儿……是我不对,对不起。” 燕秋尔一愣,而后才明白燕灵说的是先前提亲的事情。 燕秋尔帮燕浮生掖好被子,对燕灵笑道:“别让小姑母太担心了,再遇到什么事就先与小姑母商量,若日后要跟在滕将军身边,灵姐姐便不能再这般莽撞,就像现在的我和浮生,可以闹,可以疯,却也要知道什么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什么事情是必须筹划好的。” “浮生姐姐吗?”燕灵看着燕浮生,总觉得燕秋尔说的这番话跟燕浮生没什么关系,她瞧燕浮生平日里的模样也与她差不多,完全不像是会深思熟虑的人。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别看浮生平日里是那副模样,打从决定要与九皇子在一起时,她就有了觉悟。” 燕灵看着燕浮生,蹙眉思考。 过了一会儿,燕灵的耳朵动了动,突然对燕秋尔说道:“秋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外边依旧是大雨瓢泼,但哗啦啦的雨声之中似还多了些其他响声,那好像是……兵刃相接的声音? 燕灵一惊,转身就要出门。 “灵姐姐,别去!”燕秋尔低喝一声,手上却动作轻柔地拿起一块布巾擦掉燕浮生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秋尔,外边……外边好像打起来了!”燕灵不知为何听话地停下了脚步,转身急切地对燕秋尔说道。 “我知道。”他比燕灵先听到的声音,“可是灵姐姐出去了又能做什么?” “我……”燕灵被问住,一时回答不出,“难道就要我在这里等着吗?隔壁可只有滕誉一个人!” 燕秋尔转头看着燕灵,眼神中敛去了所有情绪,那目光便变得深邃起来,莫名带着股威严。 “在隔壁的,是滕将军。今夜的刺客多半是冲着太子与九皇子去的,滕将军一个人要保护两个昏迷不醒的人,灵姐姐还想去让滕将军分出精力保护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吗?我方才说过,灵姐姐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燕灵咬牙,明明迫切地想要冲出去,却被燕秋尔的眼神摄住,动弹不得,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燕秋尔却不理,收回视线,不知为何开始用被子包裹住燕浮生,而后将燕浮生从床上抱起,转而放到房间角落里的一张榻上。 重新安置好燕浮生,燕秋尔才对燕灵说道:“能麻烦灵姐姐与浮生呆在一处吗?等一下不论看到什么,哪怕是看到刀剑插进滕将军的心脏,也请灵姐姐呆着不要动,可以吗?” 燕秋尔这样沉稳地做好了安排,燕灵反而开始心慌了:“秋尔,你、你要做什么?” 燕秋尔不答反问道:“灵姐姐能做到吗?要是做不到,我现在就把你从后窗丢出去。” “我、我看着浮生姐姐。”看着燕秋尔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燕灵灰溜溜地跑到榻边,守着燕浮生。 燕秋尔满意地笑笑,道:“灵姐姐记住,千万不要动。” 说完,燕秋尔又扯下床上的床单,将燕灵、燕浮生连同那张榻一起罩住,而后走到房间的窗边,靠着窗框看着院子里的情景。 不得不说,滕誉今夜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光瞧着院子里那五十来个正规军人,就知道滕誉有多谨慎,可滕誉不知道的是,淮安王所派出的刺客,八成是江湖中人,论武艺,可能比不过将军,可对付那些普通士兵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果如燕秋尔所料,不一会儿就有人突破士兵们的防线,冲上二楼,径直去了隔壁房间。 目标如此明确,是淮安王早就安排人盯住他们,还是说今日出现在这里的那些官员中有人通风报信? “嘭”的一声,房间的一边墙壁轰然破裂,一个浑身漆黑的人破墙而出,摔倒在破碎的石块上。 燕秋尔眼神一紧,两步上前,举剑精准地刺进对方的喉咙。 拔出剑后,燕秋尔转头从墙壁的破洞看向对面,调侃滕誉道:“滕将军你既然将燕灵送到这边来避难,就别把危险的人送过来啊。” 一记旋踢将一个人踹出房间,滕誉转头看看燕秋尔,看看地上已经气绝的刺客,再看看空荡荡的房间,蹙眉问道:“灵儿呢?” 燕秋尔撇撇嘴,道:“当然是藏起来了啊。不过滕将军倒是没有将两位殿下藏起来啊。” “有必要?”滕誉挑眉,有几分自傲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耸耸肩,一派轻松道:“只要死不了,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同感。”说话间,滕誉又打飞两个人,而后看着燕秋尔问道,“五郎君不来帮忙?” 燕秋尔摇头拒绝道:“这可有些难为我了,我区区一介商贾,可做不来这么残暴的事情。”话音未落,燕秋尔便闪身避过一剑,一转身又是干净利落地一剑穿心。 滕誉抽了抽嘴角,不再与燕秋尔废话,只专心迎敌。 刺客们还是集中在滕誉的房间里,偶尔有几个注意到坍塌的墙壁,才会冲向燕秋尔。 在瓢泼大雨的掩护下,这一场夜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因为滕誉的早有防备而有惊无险,待尘埃落定之后,滕誉才发现燕秋尔的脚下还踩着一个活口,而那活口的下巴已经脱臼,明显是被燕秋尔卸掉的。 燕家五郎君只是区区一介商贾?哪个地方的商贾能做到这种程度? 滕誉上前,抓起燕秋尔脚下的活口转交给信得过的下属,而后问道:“灵儿呢?” “在那边。”燕秋尔指了指被床单盖住的燕灵和燕浮生方向,“就裹着床单将灵姐姐抱出去吧,别让她瞧见这些。” 滕誉一愣,而后低头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感激地拍了拍燕秋尔的肩膀,便大步走向房间的那处角落,用床单将瑟瑟发抖的燕灵罩住,抱起来向外走去。 “秋尔!”千无惊慌地冲进房间,见燕秋尔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你、你这臭小子!明知道今夜会出事,干吗将我支走?” 燕秋尔笑了笑,道:“不是将你支走,那些事情只能让你去办。何况滕将军做了安排不是吗?” 千无狠狠瞪着燕秋尔,怒道:“可是你先前并不知道滕将军做了安排!你是打算自己应付?!” 燕秋尔耸耸肩,无法否认:“但是我这个人的运气向来很好。” “混蛋!”在燕秋尔的胸口捶了一拳,千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喘着粗气,平复自己心中的担忧。 燕秋尔思索片刻,突然又向千无问道:“燕生不知道吧?” 千无一愣,剜了燕秋尔一眼。这重色轻友的家伙! “不知,不过明儿一大早也该知道了。” 也是,到了明早,这事情一定会传开了。 燕秋尔走到燕浮生身边,向千无问道:“外边的雨停了吗?” “停了啊。”千无转头向外看一眼,而后转回头,诧异地看着燕秋尔,“你不会自己听啊?” 燕秋尔的身体一僵,而后弯腰抱起燕浮生,回答千无道:“我只是怕外边还下着小雨。走吧,先带三姐去花月阁吧,虽然那里太过热闹不适合养伤,但看样子这里也没人在意三姐如何,留下倒不如离开。” 还听雨声?遭遇刺客,要故作镇定不输阵,还要担心燕灵会不会发出声音被人发现,更是要下狠心杀掉每一个冲到面前的刺客,他很怕的好吗?稍有闪失死的可就是他的亲人了! “那走吧。”千无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先燕秋尔一步纵身跃出,确保外边再没有埋伏。 燕秋尔深吸一口气,紧随千无之后跃出。 几个起落,两人便消失在花月阁的院子里。 第142章 燕生的嘱托 “你说什么?!” 日出之时,洛阳城帝府里平地惊雷,燕生的震天怒吼吓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齐刷刷地跪在堂屋里,连抬头看一眼燕生的胆量都没有。 方耀跪在一群人的最前面,有点后悔自己这一大早的嘴贱,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只能跟其他人一样跪在这里等燕生的下一步指示。 昨日帝府的人都忙得六亲不认了,连燕生都没有精力顾忌其他事情,虽听说了里仁坊的混战,可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燕生也知道燕秋尔的计划,故而并不担心,可夜里官邸一战燕生却是刚刚才听说,从方耀嘴里听说的。 方耀说因为滕将军的料事如神,官邸一战有惊无险,可既然有惊无险,秋尔呢?他带着燕浮生去了哪里?难不成是被人追杀困住? “去找!”看着平日里机灵的管事们都跪在面前一动不动,燕生怒气更甚。 “燕生,我在这。” 燕秋尔的声音从堂屋门口传来,燕生蹭的起身,大步迎了出去。 “去哪儿了?”一把抱住迎面走来的燕秋尔,燕生的心脏还砰砰砰砰地跳着,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常态。 虽有燕生拉扯,可到了燕生面前的燕秋尔几乎是栽进燕生怀里的。 “让我睡会。”什么都来不及说,燕秋尔脸这四个字都说得含糊不清,然后身子一软,瘫在燕生怀里。 昨日本就在四个坊间转了一天,还接连参与两场恶战,虽是雨停之后才带燕浮生离开官邸,可到了花月阁之后,燕浮生到底是着凉,烧了一夜。好不容易到破晓时燕浮生的烧退了,经千无诊断没什么异样了,头昏脑涨的燕秋尔就赶忙回了帝府。他知道燕生定会担心,他若不早回来,怕是又要大动干戈了。 “秋尔?”燕生慌张地搂住燕秋尔,低头一看,却见燕秋尔双眼紧闭,已经是睡了过去。 想起方耀之前的报告,燕生只当燕秋尔是彻夜未眠,累着了,于是毫无顾忌地将燕秋尔打横抱起,打算送回闲居,可脸颊不小心从燕秋尔的额头擦过时,燕生却感觉到燕秋尔的体温有些不同寻常。 “肖娘,过来看看!” “啊?哦,是!”肖娘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到燕生面前,但是却不知道燕生是要她看什么。不过燕生正摆着一副冷脸,肖娘也顾不上太多,抓起燕秋尔的手腕先诊脉再说。 这一搭上脉,肖娘就知道燕生让她来看的原因了。好在不是什么大事。 肖娘松了口气,放下燕秋尔的手之后,对燕生说道:“主君,五郎君只是有些受凉,属下这就去开个方子,服了药睡一觉就好。” “嗯,去吧。”燕生点点头,视线从几个管事身上扫过,而后吩咐道,“袁旭、齐先生、方耀、肖娘、唐硕、徐磊跟我来。”说罢,燕生就抱着燕秋尔大步离开。 被点到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让其他人散了之后,便赶紧追上燕生的脚步,去了闲居。 燕生将燕秋尔放在床上,而后都跟上来的几个人说道:“都进来。肖娘去照看秋尔,其余人跟我过来。” “是。”唐硕几个人依旧是小心翼翼的,跟着燕生走到闲居里与床相对的另一边,一字排开。 燕生大马金刀地往书案后一座,沉着脸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最先向方耀问道:“方耀,淮安王人呢?” 方耀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昨夜有一队人马冒雨出城,据说……没有出城的令牌,是有人私自放行的。” 那八成是淮安王的人马,燕生立刻说道:“查探真伪,若真是淮安王一行,沿途堵住。” 方耀几人一愣,面面相觑后都不明白燕生的这一句“堵住”是什么意思,方耀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主、主君,怎么堵?” 燕生睨方耀一眼,道:“两位殿下重伤昏迷,此事此刻怕是已经传到皇帝耳中,他若不蠢,该会怀疑淮安王,进而暗中派人去淮安查探淮安王动静。联络沿途山匪,拖住淮安王,让他回不去!” 方耀一惊,赶忙应下,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作为行商,运送货物的路上难免受到山匪滋扰,而自燕生将方耀收归麾下之后,便将安抚山匪一事交给方耀去解决,不管他是套交情也好,用钱供奉也罢,只要能让燕家商队免受山匪侵扰便可。而此时,他们与山匪的这份“交情”也能有个别的用处了。 齐渊琢磨一番,犹豫道:“主君,若皇帝发现淮安王不在淮安,国将乱啊。” “终将乱,提早一些又何妨?”燕生不以为意地回答道,而后对徐磊吩咐道,“把好粮仓,不卖新客,卖给熟识粮商的也按着往年的分量把控好,若有异常收购,立刻上报于我。” “是,主君。”徐磊应下。主君这是怕淮安王开始收购军粮?“那……要不要知会吴家主和岑家主?”毕竟他们燕家手上的粮与那两家比起来可只是九牛一毛了。 燕生摇摇头,道:“不必,盯住即可。”吴家与岑家可以说是掌控天岚国九成粮草的大粮商,皇帝必会时刻关注,犯不着他来大费周章。 “是,属下明白。”徐磊受命,而后退开半步,因为是不急着去办的命令,便留下来旁听。 燕生寻思一番,抽出一张纸来提笔写了封短信,而后塞进信封,递给唐硕,道:“唐硕,找人将这封信送回常安,给林谦。太子先前监督制造的兵器差不多该完工了,太子与九皇子偏都在此时重伤,恐怕插不上手,未免运送一事被淮安王揽去,就让林谦想想办法,这事,还是由燕家来办。” “是。”唐硕接过信,转身就走。 燕生点点头,转而看向袁旭,道:“袁旭,先前约好的应酬皆由你替我去。” “主君?”袁旭蹙眉,不解地看着燕生。与其他家主定好的酒聚茶会虽不说一定要他们主君亲自去,可商联会众商云集之时,燕生明明在此却由他代劳,这就有些怠慢之意,实在不妥。 燕生解释道:“近日会有皇帝派来的人接两位殿下回去,届时我与秋尔也会回去。等不到商联会结束了。这边的事情若有拿不定主意又来不及等我决策的,便问齐先生。” “主君,老夫以为此举不妥。”齐渊再一次提出反对意见,“主君不在,燕家留守洛阳可就全是外人了。” “你们不是外人。”燕生表情严肃地看着几个人,“你们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人,你们是我的兄弟,不是外人。” “主君……” 燕生打断齐渊还要说的话,道:“燕齐留在这里,劳烦齐先生严加教导。” 齐渊蹙眉,疑惑道:“主君是打算……”让燕齐继承燕家? 燕生自然是明白齐渊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 燕齐太宽厚,不适合。常安燕府里若说与他最像的,还是秋尔,而后是燕征。 “还有疑问?”有关继承人的事情,燕生不欲多说,毕竟这是连他自己都还没决定的事情。 站在燕生面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 “那散了吧。”燕生起身,往床边走去。 袁旭几人应了声是,便向门外走去,唯独齐渊还留在原地。 燕生在床边坐下之后才注意到没走的齐渊,不解问道:“齐先生可是有事?” 齐渊犹豫一下才开口道:“主君想必也知道五郎君极力想将燕家从王权之争中排挤出来,就连给九殿下的钱都是五郎君自掏腰包,没让主君沾染,然主君此番安排,可是要毁了五郎君的万般心思。” 闻言,燕生转头看着燕秋尔有些苍白的睡脸,笑道:“他欲将燕家排挤在外时也没问过我的意见。我是燕家之主,却也只是个想要保护心上人的男人。 先前并无大碍,我还可以放他一个人,可昨夜之后,这事情便进入了新的阶段。 我虽是个只会经商的商人,旁的事情都不若秋尔盘算得明白,可这一场仗,我是一定要与他一起打下去的。” “属下恳请主君三思,这也是五郎君的期望,五郎君他……” “齐先生。”燕生转头,笑眼看着齐渊,“齐先生想得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愿意满足秋尔的一切愿望,哪怕只是期望,可唯独这件事情,我想要满足自己的愿望。齐先生若是心忧燕家,那我便离开燕家。转而加入花月阁倒也不错。” 齐渊抽了抽嘴角,道:“请主君莫要说笑。” “我没有说笑。”燕生继续说道,“燕家有没有我都是燕家。” “花月阁有没有您也是花月阁。”齐渊急道。 燕生一愣,而后轻笑一声,道:“那看来我还真是无用啊。” 齐渊一窘,尴尬道:“主君,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燕生接过肖娘手上的帕子,替燕秋尔擦掉脸上的汗水,柔声道,“可是,我离开了燕家依旧可以活,我离开了秋尔,却未必能活。” 齐渊蹙眉:“主君人生那二十七年可都活得好好的。” “是吗?”燕生意味深长地浅笑,“当你从没得到那最珍贵之物时,还可以敷衍度日,可一旦得到了,享受过,再要失去,怕就是度日如年了。” 齐渊眉心紧锁,站在燕生面前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改变燕生的想法。齐渊知道,再说下去,他便只是为燕家着想的齐渊,不说,他才是为燕生着想的齐先生。可齐渊是看着燕生长大的,他知道燕生为了燕家付出过什么,难道就要为了情爱一事放弃他半生经营吗?齐渊无法衡量,因为值与不值都只有燕生自己清楚,他人无法替燕生决定。 余光瞄到齐渊脸上的挣扎,燕生欣慰一笑,复又开口道:“齐先生,生有个不情之请。” “主君请说。” “从几年前,我每年为燕家做的事情就已经是在重复了,换言之,除了声名镇宅,我无法再为燕家做得更多,因为我没有更多的野心,所以燕家在我手上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若我脱离燕家,你便带着管事们全力辅佐新主,能有何等成就,便不再是我能左右的了。 到了年末,燕征就该回来了,齐先生可以多注意他一些。若等不了燕征,便先用着燕齐。当心燕元,若他犯错,不必客气,将他逐出燕家即可。江南燕家当舍则舍,不必在意老夫人的意愿。”这一番遗言似的话燕生说得仿佛事不关己。 “主君!”这一下齐渊是有些怒了。 燕生转头看着齐渊,真诚得说道:“齐先生,拜托了。” 与燕生四目相对,齐渊无言以对,索性广袖一甩,愤然离去。 待齐渊离开后,肖娘才看着燕生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主君,五郎君他……兴许不会愿意您做出这样的决定。” “嗯,他会生气。”燕生不以为意道,“所以你去跟其他人交代,我方才与他们说过的事情,不许透露给秋尔半个字。 如今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从今日起到尘埃落定之时,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第143章 燕家主很闲 燕秋尔是在燕生的怀里醒来的,难得的是,倚躺在床上的燕生手上拿着的是一本杂记而非账本。 “醒了?”余光瞄到燕秋尔睁圆的双眼,燕生立刻放下手上的书,伸手探向燕秋尔的额头,“昨夜大雨,怎的只知道照顾浮生,不知道要好生照顾自己?” “我……发烧了?”燕秋尔看着燕生,茫然地眨眨眼。昨夜一直忙到今晨,往帝府回时燕秋尔也只觉得头昏脑涨,他以为只是累了,原来竟是发烧了吗? 燕生剜了燕秋尔一眼,不答话。 燕秋尔心虚地皱皱鼻子,伸手揪住燕生的衣服扯了扯,小声道:“对不起,我没注意。” 燕生只揉了揉燕秋尔的脑袋,而后翻身下床,去门口吩咐人准备些热粥。 燕秋尔跟着起身,望了一眼窗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巳时过半。”燕生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新衣,转身送到燕秋尔手边。 “巳时过半?”燕秋尔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哪一天的巳时过半? 燕生轻笑一声,道:“你睡了一天了。快起吧。” 一天?燕秋尔一愣,而后一惊,张嘴刚想向燕生询问什么,燕生却抢先一步开口给了他答案。 “两位殿下遇刺重伤一事已传入皇帝耳中,昨日下午,金紫光禄大夫齐鸣到了,受命彻查此事,五日后带两位殿下回常安城。” 燕秋尔心中一喜,问道:“来的人是金紫光禄大夫?” 不过燕秋尔心中的喜悦也只是片刻。来的人是个认识的,那么事情就好办一些,不过既然是金紫光禄大夫,恐怕也不会给他太多便利。 “嗯。”知道来人是金紫光禄大夫时,连燕生都不得不赞叹燕秋尔的运气。虽知燕秋尔与金紫光禄大夫没有深交,可来的是个聊过的熟人总也好过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 待燕秋尔洗漱更衣收拾妥当之后,肖娘便掐算好了时间一般,端着两人份的早餐踏进闲居。 “主君、五郎君。”肖娘颔首一拜,而后将早饭放在桌上,看了燕生一眼之后,才向燕秋尔问道,“五郎君的身体可还有不适之感?”说着,肖娘便走向燕秋尔,作势要再给燕秋尔诊一次脉。 燕秋尔直接将手抬起,递给肖娘,回答道:“我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有劳肖娘。” “确实是没什么大碍了。”肖娘放开燕秋尔的手,笑道,“还请五郎君保重身体。” 燕秋尔放下手,走到桌边坐下,看着燕生,戏谑道:“我还年轻嘛,恢复得快。” 燕生的表情一僵,狠瞪燕秋尔一眼。他很老吗? 肖娘忍俊不禁,而后识相地退出闲居。 将一块肉剔了骨送进燕秋尔碗里,燕生随口问道:“之后要去哪?拜见金紫光禄大夫?” 燕秋尔一口将肉吃掉,想了想后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去了。他来是为了调查两位殿下遇刺一事,去得太快没什么意义。” “那是要去看望浮生?”燕生继续问道。 燕秋尔眉梢一挑,道:“我就不能有点儿其他事情要去做的吗?” 燕生抬眼看着燕秋尔微微一笑,顺着燕秋尔的话问道:“那么,你有其他事情要去做吗?” 燕秋尔被噎住,撇撇嘴道:“没有。”话音落,燕秋尔突然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是不是操劳了些? “那等一下去看望浮生?” “嗯。”燕秋尔点点头。 “说起来,你将浮生送去花月阁了?那里太过热闹,不适合静养。”燕生看着燕秋尔,有些好奇。 燕秋尔摇头,道:“没有,昨天赶着让岚风在洛阳随便买了处宅子,今儿一大早收拾好之后便将浮生送了过去。” “买了宅子?”燕生蹙眉。随随便便就能买处宅子,这小子这段时日到底赚了多少钱?“你要定居洛阳?” 燕秋尔抬眼,疑惑地看着燕生说道:“没有啊,怎么了?” 对上燕秋尔的不解,燕生反而更加不解了,又问道:“你不住在这里,买宅子做什么?” 燕秋尔无辜道:“可也不能把浮生带来帝府啊,原以为两位殿下要回常安还要等些时日,谁知道是金紫光禄大夫来啊。”若是那位来的话,这事情定能迅速解决,不会拖拉。 “就为了安置浮生买了新宅?”这算是金屋藏娇吗?燕生的眉心蹙得更紧,“你这些日子来到底赚了多少钱?” “呃……”赚了多少钱?燕秋尔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冲燕生嘿嘿一笑,道,“具体有多少倒是不太清楚,至今为止没出现过缺钱的情况。”所以应该赚了不少吧? 燕生的疑惑更甚。也没见秋尔正经做什么生意,燕生甚至不曾见过燕秋尔向谁贩卖消息,单凭花月阁,能有那么多进账? 看出燕生的疑惑,燕秋尔笑道:“贩卖消息一事并不是由我来做的,或者说由我来做反而不会顺利,燕五郎的名声远超燕阁主,这还是很让人头疼的。” “那是谁在做?” “常安城里有青玦在,洛阳城有岚风,另外这段时日三哥也替我在外建起了不少花月阁,均从常安城抽调了管事过去,不过那边的钱我暂时用不上就是了。” “你胆子可不小。”燕生放下筷子,神情难测地看着燕秋尔,道,“那些人与你相处的时日不长,你就敢将生意全权托付?” 燕秋尔耸耸肩,不以为意道:“有何不可?他们若忠诚,我就赚了,他们若不忠,也不过是几个钱的事情,连一锭金子都不到,有什么可在意的?” 燕生一愣,无奈道:“是谁将你教得如此败家?”的确,若不在意那点亏损,便没必要介意经营者的忠诚。 “你啊。”燕秋尔看着燕生,笑得开心。 燕生摇头失笑,道:“那败的可是你自己的钱。”从什么时候开始,秋尔便再也没有跟他要过一分钱?这孩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能干,虽然多半是靠着时运。 燕秋尔的笑容一僵,无趣地撇撇嘴,懊恼道:“说的也是。明明靠着一座金山,你说我为什么非要败自己的钱呢?” 燕生笑着揉乱了燕秋尔的头发。 “咚咚”两声敲门声,唐硕推开闲居的门,看起来有些焦急道:“主君、五郎君,九皇子驾临,情绪有些不稳。” 情绪不稳?想必是因为醒来之后没能找到燕浮生吧? 燕秋尔与燕生对视一眼,赶忙前往堂屋,以免秦九无法自控。 “燕秋尔在哪儿?我去找他!”正如燕秋尔和燕生所料,此时的秦九怎么可能在堂屋里乖乖等着,奈何帝府的人挡在面前,秦九也不好蛮横地闯进去。 袁旭挡在秦九身前,和善地笑道:“请九殿下恕罪,帝府后院乃是家眷居所,九殿下实在是不便入内。敝府唐管事已去通知五郎君,请九殿下稍安勿躁。” 秦九知道,他应该按照这位管事所言安静地等着,得到通报的燕秋尔一定会立刻来见他,可他心中不安,就是没办法老老实实地等着。于是已经快要走回位子上的秦九猛地转身,又大步流星地折返回袁旭面前。 “我现在进去应该能碰见从里面出来的五郎君,也算不得是进了内院吧?” 袁旭语塞,只能看着秦九微笑。 踏进堂屋的燕秋尔便瞧见秦九与袁旭对峙的场景,问候的礼节也省了,一开口就给了秦九他最想要的情报,道:“浮生无碍,鬼医千无守在她身边。” 秦九一愣,立刻看向燕秋尔,急切地问道:“浮生在哪儿?”听燕秋尔方才这句的意思,燕浮生似并不在帝府。 燕秋尔转头看了燕生一眼,见燕生点头,便对秦九说道:“殿下随我来吧。”说着,燕秋尔便抬脚往帝府大门走去。 “好。”秦九毫不犹豫地点头,紧跟在燕秋尔身后。 燕生也跟在后头,给唐硕比了个手势。 唐硕接到暗示,立刻去安排马车。 燕秋尔路过秦九身边时突然顿住脚步,视线从秦九的胸前扫过,蹙眉。 这个时候秦九的反应也快,立刻从燕秋尔的神情中判断出燕秋尔所想,辩解道:“我的伤没事,没伤到要害。” 燕秋尔抬眼看看秦九,冷声道:“纵使没伤到要害,你的血也不够流。可否劳烦肖娘给我些止血的伤药?” “五郎君稍等!”无需等待燕生指令,肖娘提气纵身,竟是用轻功飞进了内院。反正主君是一定会同意的,五郎君之令皆为主君之令,这条规则已经是帝府里经由主君默认的了。 “走吧。”燕秋尔也担心燕浮生的状况,虽说有千无守着燕浮生,可到底不是亲眼看见,且燕浮生是女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可不会像秦九这般醒来就能到处乱跑。 三个人钻进马车,唐硕驾车,肖娘也匆忙送上了些伤药,一行四人便由燕秋尔引路像燕秋尔的新居行驶。 马车里,燕秋尔盯着燕生看了看,疑惑道:“你今天很闲?” 燕生靠着车壁,睨了燕秋尔一眼后,懒洋洋地答道:“很闲。” 燕秋尔挑眉,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第144章 给你的把柄 “浮生!” 一下马车,秦九就冲进了这座没有门匾的宅子,连礼节都顾不上了。 燕秋尔也不在意,与燕生不紧不慢地走在后头,待寻到了燕浮生时,秦九已经一脸担忧地坐在燕浮生床边对燕浮生嘘寒问暖了。 燕秋尔走到千无身边,低声问道:“浮生情况怎么样?” 燕生看看燕秋尔,再看看秦九和燕浮生,百无聊赖地转身,自行参观燕秋尔的新居去了。 千无打了个哈欠,不答反问道:“我以为你昨天只是回去打个招呼,怎的还不回来了?” 燕秋尔耸耸肩,颇为无奈道:“着了凉,睡了一天一夜。” 千无语塞。 “浮生的伤要养多久?”燕秋尔再一次问道。 千无蹙眉,又将声音压低了两分,道:“那剑伤要好也不过是三两个月的事情,可她那身体调养起来就要费时了。” 燕秋尔看着千无,笑道:“这件事情,我也只能拜托你了。” “放心吧。”千无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燕秋尔这才抬脚,走到燕浮生的床边,故意板着脸看着燕浮生,一言不发。 燕浮生被看得心虚,从被子里伸出手,扯住燕秋尔的衣袖晃了晃,可怜兮兮道:“秋尔,这剑伤好疼啊。” 听到这话,燕秋尔狠瞪燕浮生一眼,而后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握住燕浮生的手道:“多谢三姐,对不起,因为我的疏忽让三姐带我受罪。” “浑说什么呢!”燕浮生一听这话便嗔瞪燕秋尔一眼,“我是你姐姐,保护你是应该的!”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燕秋尔心中无奈,对燕浮生说道:“我知道,三姐疼我,我都知道。只是三姐若是真的想要保护我,就拜托三姐保护好自己,莫要再吓我了,纵使吃了雄心豹子胆我也是受不住啊。我更不想变成杀害三姐的凶手而后愧疚一生。何况家中弟妹可还等着三姐回去,三姐可千万别再冲动行事了。” “唔……”燕浮生撇撇嘴,道,“这样的罪,我才不受第二次呢。” 可若下一次亲眼见到秋尔身处险境,纵使心知秋尔总是能化险为夷,她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三姐知道便好。”燕秋尔将燕浮生的手塞回被子里,给秦九使了个眼色,而后便与千无一起离开了房间,将空间留给秦九和燕浮生。 走出房间之后,燕秋尔才发现燕生不见了,于是看着千无疑惑问道:“燕生呢?” 千无一愣,看着燕秋尔茫然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不过燕家主今天怎么有空陪着你?” 燕秋尔眼睛一眯,道:“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商联会大集之后明明就该与其他商家商谈未来一年生意上的合作了,燕生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清闲下来?” 千无突然将胳膊搭在燕秋尔的肩上,调侃道:“该不会是你太让他担心了,所以他才将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不过燕家的管事那么多,我看他们也都挺能干的,燕家主身为商界龙头,也没必要亲自去与那些小门小户谈生意吧?” 燕秋尔却摇摇头,与千无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说道:“商界与江湖不同,在江湖上,只要武艺超群就能睥睨众生,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在商界,每一家每一户的生意都是靠人脉做起来的,若断了人脉,也就相当于断了财路,毕竟对于很多商户来说,选择并非唯一的,因为个人喜好而选择退而求其次的人也不在少数,故而不管被人捧得地位多高,都不能失礼于人。” “那燕家主现在是想要做什么?”千无不解。 “不知。”燕秋尔摇了摇头。燕生该是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的,可现如今在这需要他频繁应酬的时间,他怎会如此清闲? “秋尔。”正说着,燕生就优哉游哉地从别处拐了过来,笑眼看着燕秋尔,问道,“浮生的状况如何?” “无大碍。”燕秋尔盯着燕生,觉得他应该问些什么,可仔细打量燕生的那副表情,又觉得不管他问什么燕生都会在不骗他的情况下敷衍过去。 燕生自是注意到了燕秋尔的纠结,只是燕生不会主动开口。他本就不想让秋尔知道,若自己开了口,不管说什么,在秋尔面前都无异于不打自招。 “对了,方才帝府有人来送信,说金紫光禄大夫在找九殿下。” 燕秋尔有些惊讶道:“找人找到帝府去了?” 燕生点点头,道:“你与九殿下的交情还有谁不清楚?何况还有个浮生。” 这倒也是。燕秋尔琢磨了一下,便转头与千无说了几句话,千无点点头,转身又回到了房间里,不一会儿,秦九就走了出来。 秦九走到燕秋尔和燕生面前,面露尴尬道:“抱歉,先前有些失态,给燕家主和秋尔添麻烦了。” 燕秋尔上下打量了一下秦九,突然抬脚走到秦九身边,道:“别死撑了,想让我背你回官邸也不是不行。” “唔……”听了燕秋尔的话,秦九挺直的脊背瞬间弯曲,痛苦地呻吟一声,“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唔……”伤口肯定又裂开了。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伸手拉起秦九就往身上背,然而才刚拉起秦九,就突然有人出现在燕秋尔身边。 “五郎君,请让属下来。” 燕秋尔抬头,便见到唐硕几名手下中的一人,因为这个人有段时间总在自己身边出现,故而燕秋尔记得他。 燕秋尔看着这人微妙的神情眨眨眼,再探头看看像是什么都没做过的燕生,轻笑一声就将秦九交给了这人。 “那就拜托你了。” 那人当即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将秦九背上。 主君真是小心眼。 燕秋尔摇头失笑,走到燕生面前,责怪道:“你别因为些小事吓唬别人。” “我没有。”说着,燕生抬眼看向背着秦九的人,冷声问道,“我有吓你吗?” 那人黑线,无奈地恭敬答道:“主君英明,怎会做恐吓他人之举。” 燕生满意地点点头,收回视线看着燕秋尔,神色间有些得意。 燕秋尔扶额。燕生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但如果不这样他就不是燕生了。 轻笑一声,燕秋尔对燕生说道:“我送九哥去官邸,你与唐管事先回去吧。” 说着,燕秋尔招呼上后边的人,抬脚就往门口走。 “我与你同去。”燕生眼疾手快地抓住燕秋尔的手腕,顺势握住燕秋尔的手,而后转身,两人之间立刻就变成是燕生牵着燕秋尔在走。 燕秋尔一愣,蹙眉看着燕生的侧脸,犹疑地问道:“燕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燕生撇撇嘴,转头时便是满眼笑意,调侃燕秋尔道:“你这话说得好似我偷腥了一般。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没有吗?燕秋尔追问道:“那你今天为什么这么闲?你不用去谈生意的吗?” 燕生握紧燕秋尔的手,理所当然道:“你若能安分地呆在闲居,我也不必将事情都交给管事们。” “关我什么事?”燕秋尔不满地反驳道,“肖娘不都说我的身体没问题了吗?” “才两天,我不放心。”刚好走到马车前,燕生停下来,转身无意识地在燕秋尔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而后才扶着燕秋尔上马车。 额头上蜻蜓点水般的触感让燕秋尔微微怔住,直到进了马车坐下才回过神来,脸色微红。 被人背在身上的秦九虽然伤口剧痛,可也是清醒的,骤然瞧见燕生与燕秋尔之间的互动,秦九也是懵了。 燕秋尔与燕生是父子吧?就算因为没有血缘的关系分居两家,他们之间也是父子亲情吧?正常的父子之间,会那样做吗?燕秋尔已经不是三五岁的稚童,燕生的那个举动是不是有些奇怪? 坐在燕秋尔身边,秦九的视线无法控制地总是飘向燕秋尔。 注意到秦九异样的视线,燕秋尔转头看向秦九,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呃……”秦九看看燕秋尔,又看看燕生,挪挪屁股靠近到燕秋尔身边,而后凑到燕秋尔耳边,低声问道,“那个……我方才瞧见燕家主他……他亲了……亲……你们父子俩经常这样吗?” 秦九刻意加重了“父子”二字,希望燕秋尔能听懂他的疑惑。 燕秋尔一愣,而后脸色不受控制地变红,埋怨地瞪了燕生一眼之后,才清清嗓子,对秦九说道:“我都已经十五了,父子是不会那样做的。” 秦九愣住,呆呆地看着燕秋尔说不出话来。 燕秋尔被秦九的这副呆样子逗笑了,开口道:“这样一来,我与燕生也算是有了把柄在九殿下手中。” 燕秋尔刻意用了“九殿下”这一称呼,也是给秦九的暗示。 秦九又是一愣,而后微微蹙眉,道:“你是浮生的弟弟,我要你的把柄做什么?” 燕秋尔笑而不语。 对秦九来说,这把柄兴日后总是会用上的。 第145章 燕生要施压 三人抵达官邸时,齐鸣和楚豫都在官邸一楼的堂厅里等着。燕生与燕秋尔行了礼之后,就退到一边去了。 一见秦九被人背进门,楚豫就蹙眉冷声道:“九弟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不带个人就出门了?医官何在?还不快给九殿下诊察一下!” 因为两位殿下重伤,所以尚且不方便移动之时,洛阳府的医官便也住进了官邸,而皇帝担忧楚豫的伤势,又让齐鸣带了宫里的医官来洛阳。 “是,殿下。”两位医官受命,赶忙跟助手一同从燕家护卫手上接过秦九,几个人架起秦九就往楼梯方向走去,想要将秦九送回楼上客房。 “且慢。”秦九微微用力拖住架着自己的两人,而后转头对楚豫说道,“大哥,只是皮肉伤,无碍。我听说齐大夫找我?想必是有正事吧?正事要紧。” 齐鸣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地向秦九和楚豫拱手一拜,道:“下官确实有事求教九殿下,但还请殿下先行处理伤口。殿下千金之躯,千万保重。” 秦九咧嘴一笑,不以为意道:“处理伤口的话,在这里就行,不必折腾着浪费时间了。” 医官们不知如何是好,纷纷看向楚豫。 楚豫与秦九对视一会儿,终是敌不过秦九的嬉皮笑脸,无奈道:“随他吧。” “多谢大哥。”秦九嘿嘿一笑,便拍了拍两位医官助手的肩膀,而后被人架着坐在堂厅里,“齐大夫想要问什么?” “这个……”齐鸣转头目光隐晦地看了看燕生与燕秋尔,虽没忘记用眼神与燕秋尔打个招呼,可他要问的是与刺杀事件有关的问题,理当谨慎。 见状,秦九大大咧咧地开口道:“刚好燕五郎也在,当日正是燕五郎陪在皇兄身边,齐大夫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可以一并问了。” 齐鸣蹙眉,再看向燕秋尔时,见燕秋尔依旧是一副没变过的笑脸,只是齐鸣隐约觉得燕秋尔的笑容里似是多了一分得意。 犹豫片刻,齐鸣向燕秋尔问道:“五郎君似是没受什么伤啊?” 燕秋尔眉梢一挑,刚想回答,却被燕生抢了先。 燕生一听到这个问题,脸色瞬间冷了两分,转头看向齐鸣,不悦地问道:“不知在齐大夫看来,多重的伤才算得是伤?若非得是缺了胳膊少了腿,那敝府五郎君还真是算不得受伤!” 没想到一开口就惹了燕生不高兴,齐鸣微怔。 不是说这五郎君与燕生并无血缘关系,还因此搬离了常安燕府吗?他们都以为此举是为决裂之意,却原来并不是吗? 虽说商贾并无地位,可齐鸣认为,他眼前的这位巨商可是天岚国的财神爷,他们的国库都还指望着这位给填满呢,故而这面子还是要给的。 齐鸣冲燕生颔首致歉,解释道:“齐某失言,望燕家主与五郎君海涵。齐某只是有些惊讶,不过一段时间没见,五郎君的武艺竟精进不少。” 齐鸣这人,看着古板,但却意外地是一名真正的高官,与人说话都是采用迂回的方式,若不是聪明点儿的人,还真未必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燕生冷哼一声,撇开头去看堂厅外的风景。 燕秋尔不着痕迹地握住了燕生的手,而后笑着对齐鸣解释道:“齐大夫这可是高看我了,秋尔从商,去哪里精进武艺?只是最近结交了个江湖人,那日恰好带着我这位友人去大集上凑个热闹,故而事发之时才免去一难,只是未能保护好两位殿下,秋尔惭愧。” “那关你什么事?”不等齐鸣和楚豫开口,秦九就抢着替燕秋尔撇清关系,“那些个刺客分明就是冲着我与皇兄来的,就当时的那几个人中,唯有你那朋友的武艺能与刺客一较高下,又怎能斗得过数十个武艺高强的刺客?” “九弟说的是。”楚豫紧跟着说道,“五郎君不必愧疚,倒是我兄弟二人连累了五郎君,听闻五郎君为了照顾令姐还染了风寒?不知可好些了?” 燕秋尔向楚豫一拜,道:“劳殿下记挂,已基本痊愈。” 齐鸣一边听着几个人的对话,一边思考,待听到这里,便插言道:“两位殿下何以认为刺客是冲着殿下们去的?下官记得,五郎君、燕三娘与滕誉滕将军也在场。” “哈?那定是不可能啊。”秦九笃定地说道,“五郎君素来与人为善,如今又离了燕家自立门户,哪里来的仇敌?滕将军刚从边疆回来,若说有敌,那也是外敌,难不成咱们天岚国的层层关卡皆为虚设,竟还让外族刺客长驱直入了?至于浮生那也是不可能的。虽说如今定是有人艳羡浮生即将得到的荣宠,可那也不必派了数十名武艺高强的刺客赶在大集之时下手。专挑我与浮生在一起的时候下手,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齐鸣低眉思索,深觉秦九说的有道理。没想到这位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竟还有几分头脑。 齐鸣转而看向楚豫,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楚豫半垂着头,神情莫测,但正因为他那莫测的神情,在座的人便都知道楚豫心中已有想法,那挣扎的表情似只是不愿意承认。 左宁在楚豫的身后,也是一脸的纠结。原本的计划全都被打破,左宁是彻底没了主意,只能坐在那里干着急。 半晌,楚豫抬头,看了看燕秋尔,又看了看秦九,而后再看看燕秋尔,眼神微变。 燕秋尔一愣,移开视线转眼看向秦九,见秦九的眉梢跳了跳,这才回了楚豫一个微笑。 见状,楚豫又垂下眼,再抬眼时,便对齐鸣说道:“我与九弟所想一致,那群刺客的目标只有我与九弟。”说完,楚豫笑了一声,那笑容似是个冷笑,又带着种自嘲,仔细分辨还有些无奈的失望。 这情绪复杂的一笑却给了齐鸣不少的信息。 太子楚豫虽然残暴跋扈过,可身为皇帝近臣,齐鸣对太子那天真的亲情观念十分清楚,即使在最残暴恨戾的时期,这位太子也曾在听说淮安王扭伤时送去了宫廷良药,更是没少替九皇子在皇帝面前求情。 可以说亲情是楚豫心中唯一的一片净土,无论何时,他都相信着他的兄弟亲人,即使他已经习惯了被背叛。故而能让楚豫发出这样的笑声的人,必定是他的亲人,逐一排除之后,齐鸣很容易地就想到了答案。 接触朝政的人都会这样去想,因此这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这样想着,齐鸣就不着痕迹地看向秦九,展开了无限联想。 纵使齐鸣自以为他的视线是不着痕迹的,暗自注意着每个人的神情的秦九还是注意到了。不过就算是注意到了,秦九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装作没注意到一般,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自顾自地联想了半晌,再回神一看秦九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纨绔样子,就连齐鸣也要自嘲自己想得太多。 燕生的视线从几个人脸上依次扫过,而后突然冷声开口道:“若依着商贾的想法,做了这件事情能让谁受益最多,谁就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哪怕不是,亦相去不远。” 燕生这一开口,不仅是秦九,连燕秋尔都倍感意外。 燕秋尔转头,不解地看着燕生。 燕生只笑着揉了揉燕秋尔的头顶,而后继续对齐鸣说道:“我不会管束秋尔交怎样的朋友,但如今受到牵连威胁性命,我是否知晓缘由的权利?还是齐大夫觉得商贾是没必要知道太多,只要敷衍一下就行?” 燕生此话一出,燕秋尔和秦九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燕生这是在对齐鸣施压?燕生竟然在对齐鸣施压? 齐鸣有些为难。若在他面前的是其他商户,他定是理都不理,最多赔偿些医药钱,这事儿也就了了,朝政大事,怎能与一介商贾言说? 可偏偏坐在他面前对他施压的人是燕家主,天岚国独一无二的燕家主,是可以带人连通八方与外族和平商谈的燕家主。虽是商贾,却连皇帝都很看重他。 齐鸣的视线在楚豫、秦九和燕秋尔三人身上扫过,衡量一番后对燕生说道:“贵府五郎君既受到牵连,齐某自当给燕家主一个交代,这祸及性命的事情,齐某怎敢敷衍?只是关于此事缘由,燕家主也并非全然不知吧?” 燕生沉声道:“我只知大风将起,至于风往那吹,就要看人想要将风引至何处。” 在燕生的这句话中,齐鸣听到了一个指代不明的词,于是疑惑问道:“人?什么人?” 燕生不语,只伸手指了指上方。 齐鸣以及燕秋尔几人纷纷抬头上看,盯着屋顶愣了愣,突然全都恍然大悟。 这皇位最终花落谁家,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皇帝想保的人,便谁也弄不死,皇帝若不想保,便如何都活不了,除非……皇帝先死。 第146章 回到常安城 五日后,当金紫光禄大夫齐鸣领着两位殿下离开了洛阳城,燕秋尔就就开始整理行装,预备带着千无一起回常安城。夺位之争进入了新的阶段,他还是回守常安城比较方便。 在闲居里收拾好东西,燕秋尔却突然发现燕生不知去向,已经离开半个时辰了,却还未回来。 “袁管事,燕生呢?” 被指派来帮助燕秋尔收拾行装的袁旭心头一紧,赶忙扯开一个笑容道:“主君临时有事,吩咐属下送五郎君出城,还让属下转告五郎君,过不了多久,主君便能回到常安城了。” 听闻此话,燕秋尔狐疑地看着袁旭。 他今日要离开洛阳城,一去少说也要一个多月见不着面,燕生前些日子都能为了照顾生病的他推掉不少应酬,今日却为了应酬而放弃最后的相处时间? 虽然说男人以事业为重,燕生若真这样做了也并无不妥,燕秋尔也不是非要燕生相送,只是这举动有些不符合燕生的一贯作风。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燕秋尔总觉得燕生有什么事瞒着他。 燕秋尔再仔细打量袁旭的神情,开口问道:“袁管事,近来燕家的管事们似乎都很忙啊?我昨个儿还瞧见徐管事抓耳挠腮的,似有什么事情理不清了。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 袁旭一惊,谨慎地答道:“麻烦事儿?没有啊,近来一切如常,只是商联会到了这个时期,应酬颇多。至于徐管事,兴许是因着个人问题在烦恼。”如果主君没做出那给人添麻烦的决定,那确实是一切如常。 “应酬?”燕秋尔眉眼一转,看着袁旭不解地问道,“可是要与其他商家的家主洽谈未来一年的生意合作?” 袁旭笑着点点头,道:“是的,可以说未来三年的七成生意都是在此时定下的。” “哦。”燕秋尔点点头,开口又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时刻,我怎么瞧着燕生倒是清闲下来了?与别家洽谈时,不需要他出面吗?” 袁旭干笑道:“咱们燕家的家主,总也是有些优待的。” 燕秋尔眉梢一挑,笑道:“哦?咱们燕家竟也享受起别家的优待自恃过高起来了?” 一滴冷汗从袁旭的额角滑下,袁旭看着燕秋尔,只能干笑,什么辩驳都说不出来。 主君啊,您倒是带着唐管事先落跑了,把这么精明的五郎君留给他来应对,能不露馅吗? “说吧,怎么回事?”燕秋尔往床边一坐,看着袁旭的笑容微冷。 想想燕生此时已经离开洛阳前往常安,就算知晓他对燕秋尔和盘托出,也该罚不着他,于是袁旭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对燕秋尔说道:“其实……主君他吧……他……” 燕秋尔蹙眉,冷声问道:“他做了什么?” 他就觉得这几日的燕生有哪里不对劲儿,果然燕生是背着他做了什么。 “那个……”袁旭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此时……主君与唐管事已经在去往常安城的路上了。” “……什么?”燕秋尔一愣,而后惊吼一声,“他这个时候去常安城做什么?商联会怎么办?生意怎么办?” 燕秋尔很少在燕家的管事们面前发脾气,这般怒吼也仅有之前对着燕灵的那次,故而正面迎接燕秋尔怒气的袁旭被这声怒吼惊得一哆嗦,打量了一下燕秋尔的神色,才犹豫道:“请五郎君息怒。剩下的事情要如何做,主君已有吩咐,只是属下以为,这件事情还是该由主君亲口对五郎君说。而且……” “你说。” “属下希望五郎君能给主君带个话。虽说我们追随主君多年,只要是主君所愿,我们都必会帮主君实现,可这一次,属下……或者说我袁旭代表我们这六个侍奉主君多年的管事们恳请主君三思。” 燕秋尔心中一惊,暗道燕生所做之事兴许比他所想到的更为严重。能让袁旭说到这个份儿上,燕生到底做了什么? 带着这个疑惑,燕秋尔将新购置的府宅交给岚风,而后领上燕浮生,再加上千无,三人一架马车缓缓驶向常安城。 顾虑着燕浮生的伤势,待马车行至常安城时已是第三日清早。原本是可以在前一天的夜里到的,可单凭燕秋尔或者燕浮生的名号根本没办法入城,三人便索性将速度放得更慢,反正燕秋尔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倒也不担心。 驾着马车到城门跟前,千无立刻就注意到停靠在城门边的一辆马车。 城门已开,那辆马车若是想入城便可直接入城,若是出城的就更不是不该停在那里了。因为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燕秋尔的身边总是萦绕着各种危险和麻烦,所以千无格外注意那辆有些异常的马车。 然而靠得足够近时,千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抬手敲响了马车的车门,对马车里的燕秋尔说道:“秋尔,燕家主在城门口等着呢。” “什么?”马车里的燕秋尔一愣,立刻打开车窗探头看向城门口,“在哪儿呢?” “城门旁停着的那辆马车,戴着斗笠的那个车夫是唐管事。”千无解释道。 千无这么一说,燕秋尔立刻就发现了那辆马车,蹙眉问道:“他是到了之后就一直等在那里?” 千无撇撇嘴,道:“那我上哪儿知道去?怎么办?” 燕秋尔抿嘴,突然关上车窗,道:“不必停。他若是在等我,自会跟上。” 千无耸耸肩,不置可否。那燕家主除了会等燕秋尔,还会委屈自己等别人吗? 虽然不知燕秋尔与燕生之间闹了什么矛盾,千无还是在走过唐硕面前时给唐硕使了个眼色。唐硕接到暗示,便驾车跟上。 不管那两个姓燕的闹了什么矛盾,总不能让别人陪着受罪啊。 进了常安城之后,燕秋尔便从马车里钻出来,与千无坐在一处,替千无引路。两刻钟之后,便到了位于昌乐坊的西苑,当燕秋尔抱着燕浮生下了马车之后,就瞧见站在门口打量着“西苑”牌匾的燕生与唐硕。 燕生听到动静,转头看着燕秋尔问道:“你何时在昌乐坊买了宅子?” 燕秋尔睨了燕生一眼,冷声道:“很久以前。进来。” 燕生眉心一跳,直觉燕秋尔在生气,只不过燕秋尔为何生气?是因为他先行一步到了常安城,还是袁旭说了多余的话? 燕生很清楚那些管事们对他这一次所作出的决定有多么的不满,单是还在洛阳的那几日,那些管事们就不知道劝了他多少次,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服他改变主意的。那些人在他这儿碰了一鼻子灰,保不准就要去与秋尔说。 燕生抿嘴,领着唐硕踏进了西苑的门。 “哎呀!五郎君?五郎君您怎么回来了?哎呦!三娘子怎么了?”正在西苑一进院子里忙活着晾衣服的巧娘子听到脚步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瞧见了燕秋尔和被抱在燕秋尔怀里的燕浮生,登时吓了一跳。 燕秋尔微微一笑,道:“抱歉,没通知你们就回来了,三姐她……” 不等燕秋尔把话说完,就突然有几个人从两边窜了出来,正是夏云、金豆、五福、飞燕和青竹,几人皆是当初搬家是从常安燕府跟来的。 “是谁说五郎君回来了?在哪儿呢在哪儿呢?!”金豆跑的最快,一边跑一边嚷嚷着,待真正瞧见燕秋尔时,又怔住了,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三娘子!”五福和飞燕以前都是跟在燕浮生身边的人,此时也是最关心燕浮生的状况。 燕秋尔心中一暖,然而瞧见几个人的哭脸却又有几分无奈,故意调笑道:“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就打算让我一直站在院子里吗?” “不是不是不是!”几个人乱哄哄地说道,然后夏云意识到太乱了,突然就将其他几个人推到了后边去,对燕秋尔说道,“五郎君与三娘子的房间每日都有人打扫,五郎君快……”话说到一半,夏云突然瞄见站在燕秋尔身后不远处的燕生和唐硕,吓得呆住了。 其他几个人不知道夏云为何突然没了声音,顺着夏云的视线看去,几个人便全都惊呆了。 他们是见礼还是不见礼?见礼的话是要称呼什么?而且为什么那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燕秋尔向后睨了一眼,冷声道:“不用管他。”说罢,便抱着燕浮生大步向二进内院走去。 不用管吗?真的不用管吗?金豆几人一人瞄燕生一眼,而后灰溜溜地跟在燕秋尔身后进了内院。 反正他们现在不归那个人管,只要五郎君向着他们他们就没事! 夏云原本也打算依着燕秋尔所说,不去管门口的那人,可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妥,而且瞧着燕秋尔那样子像是在闹别扭,若当真把人晾着,还真是不太好。 于是夏云硬着头皮转身走到燕生面前,行了个拜礼,恭敬道:“见过……燕家主,燕家主……呃……里边请?” 燕生依旧站在原地,左右打量着这一处小院,向夏云问道:“这里,是你们五郎君何时购置的?” 夏云一愣,而后答道:“婢子不知,这个燕家主兴许要去问金豆,婢子也是在离开燕府时才得知五郎君在外还有房产。” 闻言,燕生轻笑一声。秋尔那小子,竟连自己的贴身女婢都瞒着,当真是谨慎啊。这也是他造成的,是他让秋尔觉得常安燕府中无人可信,才只能瞒着所有人去做自己的事情。 “西苑的人都住在这里?”燕生缓步向内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 夏云陪在燕生身边,垂着头答道:“是,连同三郎君的未婚妻,西苑搬离燕府的人都在此地。” “三郎君的未婚妻?”这事他怎么没听说过? 夏云暗道一声糟糕,偏头打量了下燕生的神色,见燕生不似在生气,便回答道:“就是方才在这里晾衣服的那位娘子,婢子们都叫她巧娘子,是……” “平康坊的。”夏云解释到这儿,燕生突然想起燕秋尔曾与他说过这事儿。 原来这位知道?夏云对此有些意外,对燕生不生气这一点更感到诧异。怎么说燕新堂也是从他燕府里出来的,夏云还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没想到却是一点儿异样的反应都没有。 “其他郎君和娘子们平日都做些什么?”燕生继续问道。 还问?夏云有些惊讶,毕竟她所认识的那个燕生可不会关心这么多的事情。 但既然燕生问了,夏云也不好不答,便开口道:“五郎君请了讲席,小郎君和娘子们平日里都很用功。” 秋尔还请了讲席?燕生仔细一算,便觉得这西苑的开销着实不小,尤其是从方才瞧见的衣物来看,秋尔是给这些人准备了上等的衣食。这些钱全都是秋尔一个人赚的? 燕生有些心疼。当初若他再坚持一些,西苑的人是否就会留在燕府?他要多养这些人是易如反掌的,可对于将赚钱当做娱乐游戏的秋尔来说,这负担着实不小。 一脚踏进二进内院,燕生就瞧见一群小不点儿全都站在院子里,抻着脖子望向某个房间,待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向他是,似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见过燕家主,不知燕家主驾临敝府,失礼之处望燕家主海涵。” 最先说话的是燕思仁。 自从一群人搬到西苑之后,先是燕秋尔与燕新堂离开,之后连燕浮生也离开了,燕思仁无疑就成为留守弟妹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尽管他们的日常生活尚且有夏云几人打点,可成了临时长兄的燕思仁还是要有些兄长的样子,不然弟妹们没了依靠,这日子还怎么过? 于是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燕思仁如今也似模似样了。只是燕生看着他这副模样,再听他这语气,怎么都觉得与当初的燕秋尔有几分相似。 燕生原本是不想与燕思仁说什么,可见燕思仁半天都不直起身子,就一直弯着腰等着他的回复,暗道这燕思仁比起当初大胆的燕秋尔可要差太多了,燕生无奈回复燕思仁道:“不用管我。” 不用管吗?燕思仁直身,不解地看着燕生。不用管是要怎么办啊?总不能就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吧? 所幸燕秋尔很快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让燕思仁摆脱了苦恼。 “燕生,你跟我来。”燕秋尔冷着脸看了燕生一眼,而后脚下一转,又拐进了另外一个房间。 燕生无奈一笑,便跟了上去。 而被留在院子里的人除了唐硕以外,全都傻了眼。 五郎君/五哥刚才说了啥? 第147章 燕秋尔暴走 燕生尾随燕秋尔进入一间房间,左右看了看,便猜这是燕秋尔的房间。只是……比起燕秋尔在常安燕府和洛阳帝府里住的地方,这个房间堪称简陋。 “坐。”燕秋尔自己坐下之后,见燕生还好奇地四处打量,便冷声说道。 他现在可没有为燕生介绍这座西苑的闲心。 听这声音不妙,燕生赶忙收起好奇心,在燕秋尔面前坐下,先开口道:“是袁旭与你说了什么?” “你以为袁管事能与我说什么?”燕秋尔反问。 被这样一问,燕生还真不太好回答。说得少了,那是有事瞒着秋尔,说得多了,再把袁旭没说的那些告诉了秋尔可怎么办? 在做出决定时,燕生就料到燕秋尔会生气,甚至预测到燕秋尔的火气会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大,只是燕生没想到他难得有件事情瞒着燕秋尔,却这么快就露馅了。都怪袁旭!回头非把袁旭发配岭南去! 见燕生不语,燕秋尔心里又是气又是无奈。气的是燕生怎么能抛下燕家不管,而无奈的是燕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八成是因为他。虽说这样的想法有些自恋,但燕生对他的感情足以让他自恋起来。 “我让夏云给你和唐管事弄点儿吃的,吃过了你们便回洛阳去。” 燕秋尔的这番话完全是在燕生的意料之中,故而燕生并不慌张,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燕秋尔的对面,沉声道:“洛阳有袁旭他们在,并无大碍。” “你是欺我不知道商联会是怎么回事儿吗?”燕秋尔气得瞪眼,说话的声音也猛然拔高,“这几日不是已经开始与其他家洽谈生意了吗?如左家之流尚且能交给袁管事他们去处理,可封家骆家之辈呢?袁旭他哪有那么大的面儿?” 秋尔都气得直呼袁旭的名字了呢,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燕生垂眼,声音依旧平静,道:“他们总会有办法的,而且旧交情在,不碍事。” “旧交情?”燕秋尔被气笑了,“燕生你会不知道这旧交情能吃多久?你一直都不做这样的事情,这一次是怎么了?” 燕生抬眼看着燕秋尔,道:“这旧交情能吃多久,兴许就与我无关了,待新家主上任,他就该重新建立自己的人脉了,我留下的东西与他无用。” 听了这话,燕秋尔怔住了,反复将燕生这番话斟酌几次,燕秋尔才搞懂燕生的潜台词,不禁大惊失色。 “燕生你要退下家主之位?!” 燕生一惊,将自己方才所言回想一遍,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在燕秋尔面前出了纰漏。与秋尔说话时,他总是缺乏警惕心。 暗叹一口气,燕生答道:“我早晚都是要退的。”他总也不能一辈子都当燕家家主吧? 燕秋尔拍案而起,瞪着燕生急吼道:“可你连而立之年都没到,说什么要退?!而且你若退了,谁来当燕家家主?燕齐?燕元?还是远在匈奴回纥的燕征?!燕老夫人那边又当如何解释?” 燕生仰头看着燕秋尔,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我若一日不退,燕家便永无后继之人。”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在燕家的地位以及对燕家的影响。 燕秋尔气得头脑不清,想要理出个头绪与燕生心平气和地商讨应对之法,可却怎样都冷静不下来。 揉揉额头,燕秋尔再度开口道:“是因为我你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是因为我参与了秦九的事情?” “不是的,秋尔。”就知道燕秋尔会这样想,燕生才不敢让燕秋尔知道,“与你无关……” “怎么可能与我无关!”怒吼一声,燕秋尔只觉得头更晕了,“你出去!” 燕生一愣,这下是慌了。他以为燕秋尔只是要跟他谈谈,好将事情说清楚,可怎么就让他出去了呢?这一出去可就麻烦大了! 燕生赶忙起身,慌忙伸手扶住燕秋尔,轻声道:“秋尔,冷静点儿,听我说。” “我不听!”燕秋尔大喝一声,反手抓住燕生的胳膊,大力将燕生往外推,“不用与我再多说什么,带着唐硕回洛阳去!” “秋尔!” “咚”的一声,两人撞开燕秋尔的房门,推搡着出门。 等在院子里的人们原本就被燕秋尔的吼声吓了个不轻,如今就瞧燕秋尔与燕生两人这架势,更是吓呆了,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秋尔小心!别摔着!” “不用你管!你走!” 两人一个情绪暴走使了吃奶得劲儿,另一个怕对方受伤不敢反抗,不一会儿燕生就被推出了西苑大门。 燕秋尔最后一使劲儿,将燕生推出西苑大门,而后两手一挥,以掌风关上大门,迅速落了门闩。 “五、五郎君?”还在西苑内的唐硕不明就里地看着燕秋尔,耳边还有燕生砸门急吼的声音,想着应该替不知道做了什么惹怒了燕秋尔的燕生求个情,于是开口道,“五郎君,主君他……” “出去!”然而唐硕的话才开头,就被燕秋尔粗暴地打断了,“翻墙出去!带着燕生回洛阳!” 唐硕郁闷了。这翻墙出去容易,可要将主君带回洛阳就是难如登天了。主君向来任性,一旦做了什么决定,那是断不会改变主意的,虽然近来会考虑五郎君的建议,可这一次想必没那么容易收场。 不管怎么说,瞧燕秋尔一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样子,唐硕只能翻墙跳出西苑。 “秋尔!秋尔你先打开门!秋尔!”被人丢出门外这种情况燕家主可是头一次碰到,偏偏将他丢出门的人还是不能置之不理或者反击报复的人,这一下燕生可是毫无对策了。 燕秋尔做了几次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心情,扬声对门外的燕生道:“在处理好燕家的事情之前,我不会见你的。”说完,燕秋尔一咬牙,反身走回内院。 听到燕秋尔走远的脚步声,燕生挠头。还要他怎么处理燕家的事情? 唐硕看看面前紧闭的大门,再看看一筹莫展的燕生,小声问道:“主君,要回燕府吗?” “不回!”燕生不假思索地拒绝。 不回?那他们要去哪儿?唐硕不解,继续问道:“那……去邸舍?” “不去!”燕生再一次毫不犹豫地拒绝,“喂,燕家主?” 门内突然传来千无的声音,燕生两眼一亮,立刻又凑到门边。 “我在。” 千无摸摸鼻子,道:“我从没想过秋尔会对谁发那么大的脾气,甚至到失去理智的程度,但仔细想想,能对秋尔的情绪产生这么大影响力的,在这世上应当也只有燕家主一人了。我是不知燕家主究竟做了什么,惹得秋尔如此,但秋尔一定是为了燕家主着想。” “这我知道。”燕生蹙眉。千无特地叫他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些?这些还用得着他说? 听出燕生语气中的不屑和不满,千无轻笑一声,道:“燕家主,对你来说,可能不管是燕家还是做生意挣来的钱都是可有可无的,但你不在意,并不代表秋尔不在意。 那燕家里,都是燕家主的亲人,而且是与燕家主有血缘关系的,燕家的生意也是燕家主苦心经营多年的,燕家主若是觉得无趣了,想要舍弃,我并没有意见,但是拜托燕家主不要拿秋尔当借口。你想做的事情,与你为了秋尔而做的事情,对秋尔来说意义并不一样。 我言尽于此。秋尔这怒气一时半会儿也散不了,燕家主还是寻个住处吧。” 燕生还想再问一问燕秋尔的情况,奈何千无已经快步走远,想必也是急着去查看燕秋尔的情况了。 唐硕的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看着燕生,再一次问道:“主君,我们……怎么办?” 燕生长叹一口气,道:“我就在这马车里等着秋尔,你去寻个住处吧。”说完,燕生便走向他们来时乘坐的马车,钻了进去。 唐硕挠头。主君这是要他抛弃主君自己去寻个住处?那种事情他怎么做得来啊。于是唐硕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跃上了西苑的屋顶,这样既可以方便为燕生办事,又能帮燕生探听一下燕秋尔的情况。 另一边,千无与燕生说完话后,就赶忙去找燕秋尔了。 “秋尔呢?”左边是燕浮生的房间,右边是燕秋尔的房间,千无顺手抓了夏云问了一句。 “五、五郎君在自己房间里。”头一次见到燕秋尔暴走的夏云也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了。 “是嘛。”千无放开夏云,抬脚就往燕秋尔的房间走。 “那个!郎君请留步!”见千无抬脚就走,夏云下意识地抓住了千无的衣袖。 千无转身,疑惑地向夏云问道:“还有事?” 夏云立刻松手,向千无颔首,道:“失礼了。不过……五郎君就拜托郎君了。”夏云原本想要盘问下千无的身份,可想想又觉得不是时候,于是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了下去。 “嗯,好。”千无的视线从一院子的人脸上扫过后,便去找燕秋尔了。 “秋尔,我进来了。”敲门之后,千无没等燕秋尔回应,便径自开了门进屋。今时不同往日,他若是站在门口等,今儿日落之前他兴许都进不去燕秋尔这屋。 进屋之后,千无却没能看到燕秋尔,疑惑地四处走动搜索一番,才在床边的角落里找到了抱膝蹲坐在地上的燕秋尔。 千无眉心一蹙,走过去蹲在燕秋尔面前,轻声问道:“秋尔,你没事吧?” 燕秋尔不语,只摇了摇头。 千无挑眉。明明就是燕秋尔自己把人赶出去的,可现在看来,燕秋尔的情绪倒是比门外那个还要低落啊。 千无挠挠头,席地而坐,问燕秋尔道:“要跟我聊聊吗?” 燕秋尔闷不吭声,也纹丝不动。 这可怎么办?千无想了想,说道:“秋尔你是不是从没在弟妹们面前发火?我刚刚看他们都吓呆了。” “对不起。”燕秋尔嗫喏道。 千无咋舌,道:“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燕秋尔静默片刻,而后突然叹一口气,抬起了头,对千无说道:“燕生他,抛下了燕家的生意,回了常安。” “是为了你?”千无问道。 燕秋尔摇了摇头:“不全是。” “怎么说?”千无继续引着燕秋尔说话。 燕秋尔无奈地轻笑一声,道:“我啊,还住在常安燕府的时候,就知道燕生并不很在意燕家,别人都以为他为了燕家家业呕心沥血,是个尽职尽责的家主,可我知道,燕家就算是一夜落魄,燕生也不会有多心疼,他只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除了运用他的头脑经营燕家,他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燕家主原来是这么随便的人吗?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千无腹诽一句之后,说道:“这样说,他会突然抛下燕家也并非无迹可寻的,秋尔你也早就料到了吧?” 燕秋尔仰头靠着身后的墙壁,茫然地看着屋顶道:“我有想过他早晚会这样做,但是我没想到当他真的决定抛下燕家之后,我会觉得这么可怕。” “可怕?为什么?”千无不解。 燕秋尔想了想,却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千无蹙眉,转了转眼珠子,猜测道:“你是觉得他既然能轻易抛弃血脉相连的燕家,有朝一日也会抛弃你?” 闻言,燕秋尔瞪千无一眼,道:“燕生才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兴许他就随便起来不是人呢?不过这话千无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你也为燕家主做过不少事情,如今燕家主也是经过深吸熟虑之后为你做了一件事情,你可别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不领情啊。千风要是能为我放弃什么,我可是要乐死了!” 唉,这也就是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他,两个人长相厮守了,燕秋尔才生出这些不必要的忧虑和烦恼,换做是他,八字都没一撇呢,还烦恼什么? 燕秋尔撇撇嘴,道:“不知道。若他为我做的是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爱他他爱我,为了彼此做些什么、放弃什么也都是情理之中的,可唯独抛弃燕家这件事,我……我不知道。” 千无叹一口气,道:“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把他撵出去啊。” 燕秋尔面色一僵,窘迫道:“那个时候我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不过……兴许这样的做法也是最好的吧。” 好什么好啊?一个两个的,都固执得要命,尤其是那个燕家主,那是被丢出门去就会乖乖离开的人吗?不然那个唐管事也不会蹲屋顶了啊。千无抬眼瞄了眼屋顶,翻了个白眼。 “难得心意相通,有什么事还是谈开了好。”说着,千无就站了起来,转身离开房间。 唉,这些个人就是闲得无聊非要给自己找点儿事情烦恼一下,欺负他注定孤独终老是吧?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弟姐妹!哼! 第148章 这叫吵架? 巳时过半,从凌晨开始的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灰暗的天色压得人心情低迷。 燕秋尔坐在燕浮生的床边,明明离燕浮生和秦九很近,却愣是听不进两人的谈话,呆坐半晌,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秋尔,秋尔?”燕浮生已经叫了燕秋尔好几声了,却没得到回应,干脆伸手推了推燕秋尔。 燕秋尔猛地回神,笑着看向燕浮生,问道:“三姐,怎么了?” 燕浮生蹙眉道:“你还问我怎么了?我倒是想要问问你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大早来了我这儿就开始发呆了?” 秦九默默地垂下头。让燕秋尔这样魂不守舍的原因秦九虽然没有跟燕秋尔亲口询证过,但见着大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以及马车上的人,秦九就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燕秋尔眨眨眼,看看窗外的细雨,再看看燕浮生,道:“没什么,只是这雨下的让人犯困。” “困了就去睡,左右你也没什么事情不是?”燕浮生将信将疑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撇撇嘴道:“我若是睡得着,还跑到三姐这来做什么?瞧着你与九哥卿卿我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燕浮生脸色一红,在燕秋尔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嗔怒道:“谁让你看了!” 燕秋尔摇头失笑,道:“是是是,是弟弟的错。唉……竟连三姐都嫌我碍事了,我走还不成吗?”说着,燕秋尔起身,向外走去。 燕浮生看着燕秋尔离开的背影,蹙眉,低声呢喃道:“这小子,怎么回事儿?叫人勾去了魂儿不成?” 可不就是叫人勾去魂了嘛!秦九挠挠头,对燕浮生笑道:“你就别担心人家了。躺着歇会吧,我去与秋尔说几句话。” “嗯。”燕浮生听话地躺好。往日总是看别人受伤养伤,感觉被人照顾着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可临到自己了,燕浮生才知道养伤一事有多受罪。 突然想起什么,燕浮生赶忙抓住秦九的手腕,对秦九说道:“九哥,你帮我探探看秋尔到底是怎么了。” “瞎操心。”秦九回身,笑着将燕浮生的手塞回被子里,“放心吧,我帮你问问。” 看着燕浮生点了点头,秦九才大步离开房间。 “秋尔!”秦九出门时,燕秋尔并未走远,只是站在回廊里,盯着灰暗的天空发呆。 燕秋尔第二次被人叫回神,转头看向秦九,疑惑道:“九哥怎的出来了?九哥与三姐一样是伤患,莫要着了凉。” 秦九笑道:“我这都是家常便饭了,可没有浮生那样娇弱。倒是你,门外的……是燕家主吧?” 燕秋尔的视线又投向了细雨中的某处,低声问道:“他还在外边?” “在呢。我大早上来的时候就瞧见了。今日雨虽不大,可这风吹得凉飕飕的,燕家主那马车也不知道挡不挡得住寒。” 燕秋尔的心一揪,心疼得要命。燕生那厮,都说了让他回去了,为什么偏就这么固执?他这样呆在门外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夏云。” “五郎君。”一听到召唤,夏云立刻小跑到燕秋尔身边。 燕秋尔偏头看着夏云,无奈一笑。自从燕生在门外“安营扎寨”之后,夏云就整日跟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好像随时等着他的吩咐。 “家里还有多余的被子吗?给他送去一条。另外熬点儿姜汤带出去。” “是,五郎君。”听到燕秋尔这番交代,夏云也是松了口气。 “等一下!”见夏云转身,燕秋尔又叫住夏云,犹豫道,“别说是我吩咐的。还有,能劝他回府就让他回去,哪怕是回去常安燕府也好。” “婢子知道了。”夏云点点头,转身就跑去了厨房。 这样都不出去见一面吗?秦九蹙眉问道:“秋尔,你与燕家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秋尔偏头睨秦九一眼,撇撇嘴道:“我与他还不能吵架了吗?” 秦九抽了抽嘴角,道:“吵架是可以,但燕家主这样守在外边也不是个办法啊。虽然有辆马车在是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的,可终究是对身子骨不好。燕家主他……年岁也不小了。” “噗,”燕秋尔笑出了声,“这话要是让燕生听见,他非断了你财路不可。” 秦九搔搔嘴角,也是有些尴尬。他也不想这样说的啊,可他若不这样说,怎么能让秋尔心疼呢? 笑够了,燕秋尔才又开口问道:“九哥今日冒雨前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吧?” 秦九撇撇嘴,决定不再插嘴燕秋尔与燕生之间的情侣吵架问题,严肃道:“就我与太子被刺杀一事,父皇召集了几位大臣共同商议,目前已派附近州县的人前往淮安查探。” “是想要查探淮安王是否在淮安吗?”燕秋尔轻笑一声,“淮安王又怎会猜不到这一点?两位皇子同时遇刺重伤,一度昏迷不醒,唯一被抓的刺客活口还被掉包成了你们的人,他一定会连夜逃回淮安。若让皇帝发现他不在封地,那就是大祸临头了。” “确实如此。”秦九也轻笑一声,“但暗线来报,淮安王的回程可并不安宁。” “什么意思?”燕秋尔不解地看着秦九。 秦九耸耸肩,道:“兴许是他时运不济吧,一出关内道就竟是遭遇祸事,到了山南道更是三天两头地被闪匪打劫,一路折腾下来,可得耽误不少时间。” “山匪?”燕秋尔蹙眉。淮安王想要赶回淮安,一路上必定低调,车马都不会露富,怎么会成为山匪的目标?还三天两头?还能是整个山南道的山匪尽数出动非跟淮安王过不去吗? 脑中灵光一闪,燕秋尔突然就想到原因了,不禁摇头失笑。 “怎么了?”秦九不知道燕秋尔为何而笑。 “无事。”燕秋尔摇摇头,“不管他是不是时运不济,对我们来说都是有利的,只要他赶不回封地,皇帝就会对他起疑,你与太子若再能演一出戏,淮安王怕是就要被召回常安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秦九附和道。 只要父皇对淮安王心有疑虑,就一定会将人拉到眼皮子底下看管,而淮安那边,怕是要另派他人接管了,如此一来,也更方便他们行事。 燕秋尔抬手拍了拍秦九的肩膀,道:“终于到了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接下来我就只是你的金库了,花月阁也随时听候九殿下差遣。”说着,燕秋尔向秦九似模似样地一拜,这拜礼之中又带有打趣的意味。 “好说好说。”秦九拍了拍燕秋尔的肩膀,待燕秋尔起身,两人对视片刻,便哈哈大笑起来。 平息了笑意,秦九扭头向燕浮生所在的房间看了一眼,又对燕秋尔说道:“这一次若是开始了,我怕是就不能常来西苑看望浮生,浮生就劳烦秋尔多照顾着了。” 燕秋尔斜了秦九一眼,道:“那是我姐姐,怎么说也比跟你的关系亲,照顾她还用得着九哥你来吩咐吗?” “又没有血缘关系,亲什么亲啊,你那么照顾她干吗啊。”秦九不满地嘟囔一句。 虽然说是嘟囔,可两人离得这么近,燕秋尔不想听见都难。 吊起眼睛斜睨着秦九,燕秋尔戏谑地问道:“那你到底是想让我帮你照顾着,还是想让我丢下她不管啊?” “唔……”知道自己的话被燕秋尔听去了,秦九红了脸,“你还是照顾着吧。”浮生的性格本就毛毛躁躁的,若是没个人照顾着,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呢,而如今除了他,也就只有燕秋尔能心甘情愿地替浮生收拾烂摊子了。 “总之你当心些。”燕秋尔继续说道,“若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要亲自来找我了。待浮生伤好了,我会让她勤着往太后那边儿去的。” “果然还是秋尔考虑周到。”秦九微笑。 燕秋尔睨秦九一眼,道:“我只是不想惹上麻烦而已。” 秦九笑而不语,又与燕秋尔闲话几句,便进屋去陪燕浮生了。 秦九走了,燕秋尔的脸色便又沉了下去,长叹一口气,便坐在了一旁的栏杆上,任细雨打湿衣衫也毫不在意。 “五郎君,外边风凉。”待夏云从外边回来,便瞧见燕秋尔的半边衣衫都湿了,再想想在外边固执地等着的那个,夏云暗叹一口气。这两人到底是较的什么劲儿啊。 燕秋尔抬眼看了看夏云,问道:“燕生怎么样了?回府了吗?” 夏云摇摇头,道:“燕家主还是不肯走。” 燕秋尔默然。 见燕秋尔不语,夏云又开口问道:“五郎君,燕家主总在外边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咱们……咱们要不要派人去燕府通知老夫人一声?” “老夫人?”燕秋尔眨眨眼,“燕老夫人还在常安燕府?” 夏云点点头,道:“嗯,燕老夫人一直都在常安燕府。” 燕秋尔蹙眉,想不明白燕老夫人究竟是要做什么,不过转念又一想,又觉得燕老夫人的事情已经与他无关了。 只是……他究竟要拿门外的燕生怎么办呢? 第149章 老夫人上门 又过了几日,西苑门里门外的两个人依旧各过各的日子。门里的燕秋尔坚决不踏出西苑一步,他怕见着了燕生,他的坚决就会瞬间土崩瓦解。而门外的燕生也不曾踏入西苑一步,尽管一日三餐均是夏云在替他与唐硕准备,尽管巧娘子已经再三请他入府,没有得到燕秋尔的原谅,他不会踏入西苑。 就这样一直僵持到六月初二,燕生回到常安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到了燕老夫人耳中。 听说自家儿子有家不回,多日来只蜗居在谁家某口的马车里,燕老夫人很生气,于是不顾梁成阻拦,来到了西苑门口。 可虽是见到了自家儿子,可一瞧自家儿子那邋遢委顿的样子,燕老夫人心中的怒气更甚,奈何百般相劝都无法将人带走,燕老夫人怒极,连身份体面都顾不上了,当街将燕生骂了个狗血淋头。 尽管如此,燕生依旧不改初衷。 然而这番吵闹却是惊了西苑里的人。 连日来燕秋尔没有一日安眠。燕生就在门外固执不走,他如何安眠? 然而西苑与其他地方不同,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燕秋尔做。至于花月阁那边,青玦和林谦两人来过几次,燕秋尔见这两人将花月阁经营得还不错,便没插手。再说他现在也无心去管花月阁的事情,每日除了吃和睡,就只是在院子里晒太阳发呆而已。 而这日一早,正在发呆的燕秋尔却听到了外边的吵闹声。 几日来门外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突然如此吵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燕秋尔蹙眉,仔细听了听,却什么都听不清。 “金豆。” “是,主君。”夏云忙着照顾其他人的时候,金豆就守在燕秋尔身边,听候差遣。 “去看看门外发生了什么事。” “是。”知道门外住着的是谁,金豆也不敢耽搁,得了燕秋尔的吩咐就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传入耳中的吵闹声就更大了,说是吵闹,但燕秋尔听着却只有一个女人的怒喝,似乎还是个年迈的女人。 ……年迈的女人?该不会是燕老夫人吧? 燕秋尔心中一惊,赶忙往门口走去。半路上碰到折返的金豆,立刻验证了他的猜想,燕秋尔一急,竟是用跑的出去了。 西苑门外,燕生靠在马车上,脸色微白,精神萎顿,几日未整理过的形象更是惨不忍睹。唐硕就站在燕生身边,那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而站在两人对面的则是破口大骂的燕老夫人以及护在燕老夫人身后的梁成和燕元。 “阿生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你找面镜子照照,看看你现在可还有燕家家主的样子!” 燕生这几日就觉得身体不适,没想到走漏风声,让燕老夫人寻了过来,站着听了半个时辰的训,燕生有些不耐烦了。 看了燕老夫人一眼,燕生有些中气不足地开口道:“这里有比燕家更为重要的人。” “你!”燕老夫人气得脸色涨红,“这是燕家家主该说出口的话吗?!我这些年都是如何教你的!”说着,气急的燕老夫人举起手上的拐杖就往燕生身上招呼。 “燕生!”燕秋尔的身体先与思考冲了出去,整个人挡在燕生身前,用后背接住了燕老夫人的这一拐杖。 好在燕老夫人年迈,这一拐杖下去也并没有多大力道。 突然看到燕秋尔的脸,燕生以为是自己眼花,闭上眼睛晃了晃头,再睁开眼时却发现燕秋尔依旧在面前。 燕生蹙眉,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秋尔?” 看着燕生这一副落魄样子,燕秋尔两眼一红,不争气地哭了:“混蛋!我不是让你回洛阳去吗?你自己没有家啊!赖在我府门口做什么呢?” 他以为燕生只是跟他较劲,虽然每日都守在他的门口,可好歹应该知道处理个人问题,可他似乎有些小看了燕生的固执。 认识他们的人都说燕生宠他,可这人到了关键时候却最是懂得如何让他妥协的,结果不管燕生想做什么、做了什么,最后总是会如他所愿。成了精的商人,最是懂得如何取舍。 突然见到燕秋尔的眼泪,燕生被吓到了,颇为费力地抬手抹掉燕秋尔脸颊上的泪水,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可怜兮兮地问道:“秋尔,我又惹你生气了?对不起,是我不好,别哭。” 燕生踉跄着上前一步,摇摇晃晃地俯身亲吻燕秋尔的眼睛。 “笨蛋。”燕秋尔哭着笑了,抬手一记手刀劈晕了燕生,而后对其他人说道,“唐管事,带燕生进去。金豆,给他们引路去我房间,让千无替燕生把脉。夏云,请燕老夫人、二郎君和梁管事入府,好生招待。” 说完,燕秋尔就紧跟着唐硕和燕生进了西苑。 “这、这是怎么回事?”燕秋尔的出现以及后续发展都太过突然,以至于燕老夫人根本来不及消化反应,燕秋尔都护着燕生进了西苑,她才疑惑地看向夏云,“你们……住在这里?” 夏云给燕老夫人行了礼,而后恭敬道:“不知燕老夫人驾临,失了礼数,还请燕老夫人莫怪。燕老夫人在外边站了许久,想必也累了吧?若不嫌弃敝府简陋,便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燕老夫人的头脑还是有些发懵,愣愣地看着夏云,不知如何反应。 她怎么也没想到离开燕府的西苑人会搬到这偏僻简陋的地方来,那一个个的都是在她府里养尊处优的孩子,在这里过得来吗?还有她面前的这个丫头,她记得以前就是在五郎身边伺候五郎的,可她以前是这般模样吗? 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燕老夫人有些混乱。 燕元见燕老夫人在发呆,便上前扶住燕老夫人的胳膊,道:“祖母,您也累了,咱先进去休息一下,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燕老夫人回神,点了点头,道:“也好。” 夏云冲燕元颔首致谢,而后便笑靥如花地引着燕老夫人进了西苑。 燕秋尔的房间里,唐硕一将燕生放在床上,燕秋尔就紧跟着跳上了床,连鞋子都没脱。 “千无!千无呢?”绕到燕生身后将燕生抱在怀里,燕秋尔一把掀起被子盖在了燕生的身上。 方才在外边的时候,他就觉得燕生的体温高的异常,连碰他的手都在发抖,虽不排除太过虚弱的可能,但燕秋尔觉得燕生是发了高烧。 “在这里在这里。”千无晃晃悠悠地踏进燕秋尔的房间,一瞧见燕生的脸色,就知道了个大概,叹一口气,道,“就说让你别那么固执了,最后要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狠瞪千无一眼,燕秋尔催促道:“废话少说!快点儿!” “是是是。”千无无奈地上前,从被子下边摸出燕生的手,开始把脉,片刻之后就松开了燕生的手,“寒气入体,疲劳过度。吃服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燕秋尔蹙眉,对千无的草率十分不满,道:“可是他在发抖。” 千无冲天翻了个白眼。高烧发冷那不是正常现象吗? 不过瞧燕秋尔紧张兮兮的样子,千无还是敷衍了一句,道:“你抱紧他就好了。我去配药了。”说完,千无便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燕秋尔无奈,只得将燕生抱得更紧,更是扯过被子将燕生裹了个严严实实。 “秋尔……” 听到呢喃声,燕秋尔一愣,赶忙开口问道:“燕生,你醒了?” 然而燕秋尔的提问却没得到回答。 燕秋尔蹙眉,偏头看了看,却见燕生双目紧闭,并没有转醒的迹象。 唐硕站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燕秋尔心焦又心疼的样子,唐硕其实很想与燕秋尔坦言,说这是燕生自找的。其实几天前燕生就察觉到自己因着那场小雨而染了风寒,唐硕自也是知道,可尽管知道,燕生还是拒绝就诊,还说只要自己病了,燕秋尔便会心软了。 可转念一想,唐硕又觉得这话说了没用,瞧燕秋尔那样子,怕是不管燕生做了什么,他都会原谅吧。 撇撇嘴,唐硕转身,打算离开房间,将空间留给这两个人。可一转身,唐硕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燕老夫人。 燕老夫人是瞧见千无离开房间,才想来看看燕生的情况。就算是年迈眼花,她也看得出燕生是病了。可走到门口,燕老夫人却瞧见了这副情景:脸色惨白的燕生躺在燕秋尔怀里,一只手反扣在燕秋尔的胳膊上,似是怕燕秋尔跑掉一般,即使昏迷,也要紧抓不放,嘴唇一开一合,似在呢喃些什么;而抱着燕生的燕秋尔就任由燕生抓着,一脸的担忧和心疼,燕生每呢喃一句,他就应一句。 燕老夫人是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这辈子除了经历过自己的爱情,也见过太多种爱情,更是见识过人与人之间无数错综复杂的情感,就是因为看过太多,所以她绝不会看错燕秋尔脸上所表现出的对燕生的爱恋,再联想起先前燕生的模样,燕老夫人就知道燕生对燕秋尔所抱持的也是相同的情感。 震惊过后,燕老夫人将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怒吼道:“混账!燕秋尔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放开阿生!” 燕秋尔一惊,抬头瞧见一脸怒容的燕老夫人时也是傻眼了。他一心只顾着燕生,竟没能注意到其他事情。他不是都让夏云安排燕老夫人歇着去了吗?燕老夫人怎的还会出现在这里? 见燕秋尔不动,燕老夫人再吼一声:“燕秋尔,你听到老身说什么没有?快从阿生身边离开!”说着,燕老夫人似等不及燕秋尔自己离开,竟蹒跚着走了过去。 “老夫人!”梁成一惊,赶忙扯住燕老夫人的胳膊,而唐硕则一闪身挡在了燕老夫人面前。 昏睡的燕生眉心一蹙,似对这吵闹声有所不满,嘤咛一声,转身紧紧抱住燕秋尔的腰,将脑袋埋了起来。 燕秋尔一愣,而后摇头失笑。哪怕是没有意识地昏睡着,燕生也想要给他信心吗? 抬手摸摸燕生的脑袋,燕秋尔对还在吼的燕老夫人说道:“燕老夫人,燕生需要静养,烦请老夫人移步别处稍等片刻,我稍后自会去向燕老夫人请罪。” “谁稀罕你请罪啊!老身只要你把阿生还来,老身自会带他回府静养!留他在你这种不三不四的人身边,只能染了污秽!幸好与我燕家毫无干系,不然我燕家出了你这般下作的人,老身还有何颜面面对燕家的列祖列宗?” 燕秋尔撇开头,眉心微蹙。 见燕秋尔不还嘴,燕老夫人骂的更欢:“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阿生他辛辛苦苦将你养这么大,还有心栽培你,你却勾引他做这下作的事情,你怎么对得起他?!” 燕秋尔依旧不回嘴。燕秋尔早就料到有这一日,燕老夫人的反应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不回嘴,是因为他确实觉得愧对燕老夫人。将人家唯一的儿子拐走,说问心无愧那是不可能的。 可燕秋尔不回嘴,不代表整个西苑的人都能袖手旁观,尤其是这里还有个疼爱燕秋尔的姐姐在。 养伤期间,燕浮生甚少出屋,可方才听说燕老夫人来了西苑,燕浮生就想着总该去请个安,问候一下,却没想到在飞雁的搀扶下出了门之后,却听到燕老夫人破口大骂,骂的还是她的弟弟,不管这事因何而起,燕浮生都忍不了。 “燕老夫人!我们这府里虽还挂着西苑的门匾,可也不过是为了让人知道这府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罢了,可不意味着我们依旧是燕府的西苑。在别人家做客,还请燕老夫人知些礼数,若有不满,您尽管打道回府,关上燕府的大门,您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别将您燕老夫人才德兼备的名声败在外边!” 听到这番话,燕老夫人一愣,缓缓转身,便看到有几分病弱之姿的燕浮生,虽然病弱,可那气势却是比先前健康时更足了,十足的当家范儿。 但燕浮生的这番进步依旧抵不消燕老夫人的怒气,燕老夫人猛敲拐杖,道:“你说老身不知礼数?你怎么不说说你们府里的人不知廉耻?好好的一个郎君,不去娶妻生子,非巴着我家阿生作甚?!与这样不知廉耻的人,谈何礼数!” 燕浮生一愣,仔细琢磨了一下,才将燕老夫人的话琢磨明白。 原来秋尔与燕家主竟是那样的关系吗?难怪那两人看起来总是十分亲昵,她就说那有些亲昵过头了。可那又怎么样?她弟弟高兴,燕家主愿意,谁还管得着了吗? 于是燕浮生对燕老夫人说道:“呵!老夫人这话说得就有意思了,这两人相恋讲求的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我家秋尔爱上了燕家主,那确实是秋尔的事情,可谁还拿着刀架在燕家主的脖子上逼着他与秋尔在一起了吗? 要说不知廉耻,这也是成双成对的,燕老夫人若是不高兴,便管好您自个儿的儿子,将过错都推给别人,这实在是有失大家风范。” 燕老夫人被燕浮生这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是说这是阿生的错喽?” “我可没有那样说。”燕浮生笑了笑,“我只是求燕老夫人一个公道,可别当我们家秋尔背后无人好欺负,就可着劲儿地骂,咱们家秋尔也是帮皇子办事儿的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殿下追究起来,可就不好办了。” 燕老夫人一怔,难以置信道:“你威胁我?”曾几何时,连那个只会躲在燕秋尔身后的燕浮生都能威胁她了? 燕浮生笑靥如花道:“我只是提醒燕老夫人,并算不得威胁。” “你们、你们这一窝子人就没个正经人!幸好、幸好老身将你们赶出了燕府,否则、否则……”燕老夫人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燕浮生哂笑一声,道:“幸好我们也选择离开了燕府。燕老夫人,您若是想等燕家主一道离开,就烦请您去堂屋喝杯茶,待燕家主醒了,您就可以领人走了,没人拦着。至于燕家主肯不肯走,那我们就说的不算了。不过您若是等不及了,也可以让二郎君就这样带着您回去。燕老夫人德高望重,想必不会喜欢被人撵出门去的感觉吧?” 这燕浮生何时这么能说了?燕元直觉不妙,赶紧凑到燕老夫人身边,劝慰道:“祖母,主君还在昏迷不醒,咱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将主君的风寒治好,然后才能带主君离开。” “那我们现在就带阿生走!” “这个……”燕元看了看围在他们周围的人,没看到一个是站在他与老夫人这边的,咽了口口水,燕元干笑道,“祖母,现在主君怕是经不得折腾,您说要是为了一时之气,让主君的病情恶化,咱们得不偿失啊。” 燕老夫人总算是动摇了,衡量半天,才冷哼一声,将手搭在燕元的手上,向先前的那个堂屋走去。 见状,其余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唐硕将燕秋尔的房门关上,冷着脸守在门口,以防再有人打扰。梁成则与唐硕一起守在门口,顺便向唐硕询问一些近况。 燕浮生提着的那一口气一松,只觉得伤口疼得厉害。 燕思仁则一如往常,要在事后安抚年幼的弟妹们。 虽然三姐和五哥回来了他是很开心的,可麻烦事儿随之而来,这些小不点儿可是很难应付的! 第150章 你难看死了 燕生喝下药之后睡得更熟了,燕秋尔脱不开身,故而被娇养了几天的燕浮生暗叹自己没有那个享福的命儿,吃了千无给的一颗药丸止了疼,便就去了堂屋应付燕老夫人去了。 在堂屋里伺候的是燕府的梁成和西苑的夏云,这两人一个是常安燕府的大管家,另一个也算得上是如今西苑的总管事,有这两个人忙前忙后的打点,茶点礼节方面倒也没让燕老夫人挑出毛病来。 然而就是因为挑不出毛病无处找茬,燕老夫人这心里更是憋着火,故而一瞧见燕浮生被人搀着进门,便也不顾长幼主客地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燕浮生的脚步一顿,刚压下去的火气蹭的又窜了上来,暗暗咬牙之后嘴角一扬,笑靥如花地回答道:“瞧燕老夫人这话说的,这里是我们西苑的地儿,我怎的不能在这儿了?” 燕老夫人被噎住,冷哼着瞪了燕浮生一眼。 燕浮生撇撇嘴,毫不介意地挑了个地方坐下。以前住在燕府,长幼辈分关系摆在那儿,她受人所制,故而心生畏怯,可如今她是在自己地盘上招待别人,不管对方是多有权势的人她都不怕,反正闹掰了被撵出去的那个人不会是她,更不用说今日燕老夫人是来找燕秋尔茬的,燕浮生怎么能让她顺心了? 不过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燕浮生还是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只要燕老夫人不开腔,她就绝对不主动找话聊。谁闲的没事非给自己添堵啊? 而燕老夫人也突然拿起了长辈的架子,觉得燕浮生好歹是燕府出来的人,就应该主动对她这个前祖母嘘寒问暖,怎么会有她主动开口的道理? 于是两个人一个憋一个等,这时间一晃而过,就到了中午。 燕浮生愁了。你说她是邀请燕老夫人共进午餐呢,还是装作他们西苑没有午餐这一日常活动比较好? 正想着,就瞧见金豆蹑手蹑脚地走进门,快速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五郎君说要好生招待燕老夫人。” 燕浮生蹙眉。她就知道秋尔会这样说,可…… 燕浮生睨一眼燕老夫人铁青的侧脸,暗叹一口气。他们想要给对方面子,对方可不见得会领这个情啊。 不过一想到燕秋尔的立场,燕浮生还是开了这个口,问道:“燕老夫人,您看这都到午时了,您看您想吃什么?” “你问老身想吃什么?”果然,燕老夫人一逮着说话的机会就是冷嘲热讽的语气,“难不成老身说了,你们就能给老身端出来不成?” 燕浮生听了心里这个不痛快啊。这是看不起他们是吧?他们家秋尔赚的钱可不比燕家主少呢! 燕浮生粲然一笑,道:“燕老夫人您不必替我们担心,您是长辈,又难得来一回,那还不是您想吃什么咱们就有什么?您也不必跟咱客气,尽管说就是了。” 燕老夫人嗤笑一声,道:“那成啊,老身今儿想吃首乌鸡丁、百花鸭舌、参芪炖白凤、菊花佛手酥、蟹肉双笋丝,再加一盅长春鹿鞭汤。” 燕老夫人这菜名一报,满堂的人皆是一惊。 这菜名他们都知道,这菜夏云和飞雁二人合力也都做得出来,只不过这些菜以往都只有老人家做大寿的时候才会统统摆出来,最难的是凑齐食材。他们不过是寻常人家,平日里可不会同时储存这些不易保鲜的食材。 燕元听后抽了抽嘴角,觉得燕老夫人是太为难西苑的人了,他们好歹也曾是兄弟姐妹,于是燕元开口劝道:“祖母您今儿胃口怎么这么好?可是您这菜点的……荤腥儿也多了点儿,这大热天儿的,祖母要不要换点儿清淡口味的?” “不换。”燕老夫人颇有几分得意地看着燕浮生,“往日里啊,老身都是听你们的,成天吃些清淡的,今儿难得西苑的孩子们有孝心,老身怎好辜负他们的情谊?浮生你说是吗?” 这死老太婆,点这么多也不怕补大了! 燕浮生气得暗暗磨牙,面上依旧笑得灿烂,应和道:“燕老夫人说的是,好歹咱们曾经祖孙一场,如今咱们是再没那个福分孝顺老夫人了,偶尔这一次,可得让咱们表表心意!飞雁、夏云,燕老夫人说的那些个菜名,可都记住了?” 夏云与飞雁暗暗对视一眼,一拜,齐声答道:“记住了。” “那还不赶紧去准备?燕老夫人难得来一次,可都好好给我做着!” “是!”夏云与飞雁二人齐齐退出堂屋,走得远些之后双双松了口气。 飞雁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道:“幸好这些日子五郎君为了给三娘子调理身体购进了一大堆山珍海味补身药材,不然今儿还真就要在燕老夫人面前丢人了。” 夏云看了看飞雁的侧脸,想了想,谨慎问道:“飞雁你不觉得今日老夫人会这般对待咱们都是五郎君的错吗?” 闻言,飞雁有些诧异地看了夏云一眼,撇撇嘴不满道:“夏云你可别试探我,我知道你对五郎君忠心着呢,不管五郎君做了什么,你都不会埋怨五郎君,你与我说这话,还当我不知道你那小心思呢?” 夏云有些尴尬地笑笑。 飞雁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我逗你呢。我知道你在担心,不过你放心,我飞雁可不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我知道,咱们这一大家子人都是靠着五郎君养着,因为有五郎君在,咱们才能在这儿不愁吃喝地过日子,过得还不必在燕府里那会儿差。 并且五郎君和三娘子都是宅心仁厚之人,待咱们好不说,又极少管束,虽说做错了事也会被罚,可也比在燕府那会儿好。咱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啊,卖给富人为奴为婢,能过得如此那当真是上辈子做了善事积了德了! 可是啊,咱也是知恩图报的人,五郎君那么辛苦地让咱过上了好日子,咱不说能帮上五郎君什么忙,至少像这样的时候,咱们得站在五郎君这边,得帮着五郎君不是? 夏云你啊,也不用担心,我虽不敢保证其他人都与我一般想法,可也差不了太多。只是这事儿啊,你回头跟五郎君问清楚了,咱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才能齐心协力对付外人,不然一不小心拖了后腿可就对不住五郎君了。” “嗯,好。”夏云笑着点点头,两人便去了厨房,为着燕老夫人那营养过剩的午饭忙活起来。 燕秋尔的房间里,燕秋尔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抱着燕生垂头沉思。 燕秋尔原本就没想着他自己与燕生的事情能瞒着燕老夫人一辈子,只是没想到会在他与燕生冷战的这会儿曝了光。 燕浮生方才与燕老夫人的争执他都听到了,在心怀感激的同时,燕秋尔也为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对燕浮生的隐瞒感到愧疚。 细想起来,燕秋尔觉得他和燕生的身边还真的都是些奇怪的人,似乎不管他们两个做了什么事情,这些人都会支持,燕秋尔甚至怀疑若是他闲得无聊去做个杀人放火的事情,他身边的人也会为他摇旗呐喊。这样的厚爱让燕秋尔感激不尽。 怀里的燕生突然蹭了蹭脑袋,燕秋尔立刻收回深思,低头看着燕生。 蹭了好一会儿,燕生才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是趴在谁怀里的,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就看到燕秋尔写满担忧的脸。 “秋尔?”燕生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是在燕秋尔的房间里。 燕秋尔伸手摸上燕生的额头探了探温度,问道:“还觉得冷吗?” 燕生摇摇头,坐了起来,回答道:“不冷,有点儿热。” 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现在是什么时候?而且他怎么会睡在秋尔的床上? 热?燕秋尔伸手探进燕生的衣领,手在燕生身上一抹就抹了一手汗。 燕秋尔微微蹙眉,仔细想了想,才扬声对门外的唐硕喊话道:“唐管事,燕生醒了,劳烦唐管事去找金豆,让他准备沐浴的热水,再通知厨房做些清粥小菜送来。” “是。”门外的唐硕这才松了口气,应了一声之后,就快步离开。 燕生扭身看了看门的方向,不解道:“唐硕为何站在外边?”除了他与秋尔的亲热时间,唐硕那厮从来都是无所顾忌地呆在他的身边的,今日怎的站在门外? 燕秋尔眨眨眼,茫然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燕生转回头,眼中困惑更甚。秋尔不是一直醒着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燕秋尔撇撇嘴,道:“你突然昏倒,吓都吓死我了,我哪还有那个闲心去管唐管事站在哪里啊?” 原来他昏倒了啊。看着燕秋尔还残留着些后怕的脸,燕生暗自懊恼自己做过头了。 “对不起。还生气吗?”燕生伸手轻触燕秋尔的侧脸。 燕秋尔剜燕生一眼,拎起燕生的手甩到一边去,佯怒道:“气!气死了!你与我置气就置气,干嘛这么糟践自己?是想让我心疼死吗?” “对不起。”燕生一副懊恼的样子,垂头丧气道,“本是想让你心疼,可没想让你心疼死。” 燕秋尔瞪着眼踹了燕生一脚,而后道:“燕老夫人来了,还记得吗?大早上就站在我门口骂你,她那身子骨也真是硬朗。” 燕生一愣,仔细回想一下,觉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已经走了?”既然秋尔与母亲打了照面,那想必是已经将人打发走了吧? 从燕生的表情中看出他此时的想法,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转身下床,道:“没呢,还在堂屋里。既然你醒了,我便去看看。待会儿金豆送水来,你就好好洗洗吧。本来年龄就大,这不修边幅的样子又老了十几岁,难看死了!” 说完,燕秋尔就一溜烟儿地跑走了,留燕生一个人在床上发愣。 秋尔竟然又嫌弃他难看!而且是又一次! 第151章 自得一巴掌 反手关上房门,燕秋尔背倚着房门深吸一口气。 唐硕将燕秋尔的吩咐带给金豆之后,就因为担心而赶回房间门口,见燕秋尔的脸上难得露出退缩和犹豫的表情,唐硕想了想,向燕秋尔比个手势。 燕秋尔一愣,而后疑惑地跟着唐硕走向某处。 待离燕秋尔的房间远了些,唐硕开口问道:“五郎君,可有属下能做的?” 燕秋尔一愣,笑着摇了摇头,道:“在这件事情上,除了请求谅解,无计可施。” 请求谅解?唐硕认为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主君认定之事,不会妥协和退缩。” “我知道。”燕秋尔笑了笑,“可那是他的亲娘。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与燕生的日子还长,可燕老夫人却活不过多少时日了。” 唐硕蹙眉,道:“故而五郎君有意顺着燕老夫人的意?” 燕秋尔轻笑一声,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我只是想在这有限的日子里求得燕老夫人谅解,好让燕生的心中没有遗憾和愧疚罢了。”若不是为了燕生,他又何需在意他人想法? 唐硕默然。 的确,依着主君的个性,哪怕老夫人反对,他也不会妥协,可这势必导致母子二人之间生出嫌隙,而这嫌隙若一直不能消除,主君纵使不会表现出来,可心里总是会留下遗憾和愧疚的,毕竟那母子二人平日虽然疏远了些,可实际上感情颇为深厚。 想到这,唐硕又有几分自责。 今儿他是第一次见到主君昏倒,也是有些慌了,这才没能好好守护主君与五郎君,被老夫人撞了个正着,若是他再警惕些…… 似是看出了唐硕的自责,燕秋尔抬手拍了拍唐硕的肩膀,笑道:“不是你的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事儿燕老夫人总是会知道的,如今她知道得早了,我与燕生反而有更多的时间说服她。……你去燕生那边,尽量让他……晚一些去堂屋。” “为何?”唐硕不解。若主君早些过去,不是能帮五郎君分担一下燕老夫人的怒火吗? 燕秋尔撇撇嘴,不打算多做解释,只说道:“唐管事依我说的做就是了。” 到了堂屋,燕秋尔就发现这里安静得太过诡异,就因为太过安静,燕秋尔才走到堂屋门口,就受到万众瞩目。 燕秋尔看了看怒瞪着他的燕老夫人,而后转头对燕浮生说道:“三姐重伤未愈,先回去吧。” 回去?那老太婆还在这儿呢,她怎么能回去?谁知道这老太婆之后会怎么刁难秋尔,秋尔一个男人,怎么应对? 于是燕浮生莞尔一笑,难得地与燕秋尔唱起了反调:“虽是重伤,可我这都躺了好几天了,可闷坏了,难得今儿精神不错,又有稀客临门,你还不让我透透气了?” 没想到燕浮生会这样说,燕秋尔一愣,转念一想,便知道了燕浮生的心意。 燕秋尔展颜一笑,心底的最后一丝忐忑也因燕浮生的守护而烟消云散。 燕秋尔深吸一口气,再向前两步,走到燕老夫人的正前方,突然衣摆一撩,正正经经地跪了下去。 燕秋尔是什么心性,燕老夫人多少也清楚,他们还都住在燕府时,阖府上下唯一一个敢拿捏她的人就是燕秋尔,故而燕老夫人其实已经做好了与燕秋尔争辩的准备,可她万万没有料到燕秋尔会这般干脆地向她请罪。 他还知道自己做错了啊! 燕老夫人冷哼一声,对燕秋尔说道:“你靠近些。” 燕秋尔一愣,看了看燕老夫人的冷脸,暗叹一口气,没用燕老夫人催促,就自觉地移动到燕老夫人伸手可以碰到的地方。 “啪”的一声响,燕秋尔的脑子一懵,随即左脸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印证了燕秋尔的猜想。 果然还是得挨一下啊…… 堂屋里的人全都被燕老夫人全力甩出的这一巴掌吓了一跳,更是被燕秋尔的不躲不闪吓了一跳。 看着燕秋尔左脸红彤彤的手印,梁成眉心一跳。 “秋尔!”燕浮生半晌才回过神,起身就往燕秋尔的身边冲。 “三姐。”燕秋尔转头,冲燕浮生微微一笑,道,“我没事。” 燕浮生的动作猛地顿住,看着燕秋尔的笑脸两眼一红,忍了忍,退回原位。 燕秋尔又是一笑,而后退开到燕老夫人够不着的地方,看着燕老夫人道:“为燕府养育十五载,为燕家庇护十五载,喊燕老夫人祖母十五载,非但没有报答燕家的养育之恩,反而先却抢走了燕家唯一可以传承血脉的人。纵使我觉得自己对天地无愧,却也不敢说我对燕老夫人问心无愧,这一巴掌,我自认该得。”他若想躲,又如何躲不掉? 燕老夫人眯起眼睛看着燕秋尔,恶狠狠地说道:“你还知你有愧于燕家?你以为这一巴掌就能抵消你所犯下的错吗?!” 燕秋尔收起笑容,目光坚定地看着燕老夫人道:“燕老夫人是没听清我方才所言吧?我没做错。我燕秋尔一没作奸犯科,二没坑蒙拐骗,只是爱上一个人而已,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若觉得是错了,我一开始便不会去做。” 听了燕秋尔理直气壮地说的这番话,燕老夫人气得陡然拔高了声音,怒道:“你没错?你没坑蒙拐骗?那你诱骗我儿做出这不合伦理之事又算什么?!” “诱骗?”燕秋尔摇头笑笑,“燕生的年龄是我的两倍,又是大名鼎鼎的燕家主,他在商界摸爬滚打近二十载,会被我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诱骗?燕老夫人您说这话是在贬低您自己的儿子!” “你!” 没让燕老夫人说话,燕秋尔继续说道:“发生了这种事,我知道燕老夫人是一定会维护燕生,您若是想将过错全都推到我身上,我不会反抗,就算明日常安城里传遍了我的恶名,我也不会为自己辩驳半句,更不会问责于燕老夫人,我现在跪在您面前只求您一件事。” “求我?”燕老夫人冷笑,“你这下贱的人有什么资格求老身?!” 对燕老夫人的尖酸置之不理,燕秋尔继续说道:“燕老夫人可以将过错都推到我身上,但是我请求燕老夫人,之后不论燕生说了什么惹您生气的话,都请您不要对燕生恶语相向。 您是他的母亲,燕生虽然面冷,但您对他说的一字一句都会深入到他心底,我知您素来疼爱燕生,是一位慈爱的母亲,所以,这一次我也希望您能待燕生宽容。 说起来这也是我想要自我满足而已,不管是间接还是直接,我不希望任何人,包括我也包括您,在燕生的心中留下伤痕。您若有气,若有不满,冲着我来便是。” 没想到燕秋尔的这一个请求是为了燕生,并且除了一句“我没错”竟是半句辩解都没有,燕老夫人怔住,连之前想好的尖酸刻薄的说词都忘了。 估摸着燕生就快来了,燕秋尔也顾不得燕老夫人应不应他这一个请求,总之他的话燕老夫人听进去,那之后便会顾虑着些。于是燕秋尔慌忙起身,快步走到燕浮生身边。 “三姐,我脸上有手印吗?有没有什么办法盖住?” “傻小子!”燕浮生哭着笑骂燕秋尔一句,声音有些哽咽,“盖什么盖,让燕家主瞧见又何妨?” 没想到燕浮生会哭,燕秋尔挠挠头,拽着衣袖替燕浮生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无妨倒是无妨,只是今日若闹得不能收场可如何是好?那是燕生的阿娘,我还指着他去摆平呢。至于这委屈,之后再与他说也成。三姐你到底有没有法子遮住啊?” 燕浮生嗔瞪燕秋尔一眼,这才从身后取出一盒铅粉,不情不愿地用粉将燕秋尔脸上的红印盖住。 她这几日病恹恹的,脸色总也不好,然今日见客却不能用那样憔悴的脸色,可手忙脚乱的,飞雁竟是忘记将铅粉留在屋里。方才飞雁被差遣去厨房时,燕浮生也没多想,就将这盒铅粉留下了,却不想误打误撞,倒是真用上了。 余光瞥见那姐弟俩在做的事情,燕老夫人的心情骤然变得有几分复杂。 燕生的这一生,若能得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伴侣绝对是人生之大幸,可为何这个人偏偏是个男儿身? 正当堂屋的人各怀心思时,沐浴更衣后的燕生便走了进来。 一直盯着门口的燕秋尔赶忙夺下燕浮生手上的粉盒,迅速塞进燕浮生的裙子底下。 燕浮生一愣,继而脸色一红,嗔瞪了燕秋尔一眼。 而燕老夫人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因着燕秋尔先前的言行,此时的燕老夫人相对平和许多,此时见儿子没了那副颓靡的样子,心情又好了几分。 “阿生啊,还难受吗?” 燕生眉梢一跳,对燕老夫人的心平气和感到诧异,下意识地向燕秋尔投去疑惑的视线,却得了燕秋尔一个笑脸。 这是什么情况?秋尔先行一步来与母亲见面,可是说了什么?可他是说了什么,才能安抚了母亲的怒气? 燕生摸不清状况,只能见招拆招地答道:“秋尔身边有神医,神医开的方子,自是药到病除。”怕说鬼医引起不必要的误解,燕生就任性地张冠李戴了一回。 “嗯,有效就好。”燕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而后笑着冲燕生招了招手,“过来坐,浮生他们特地准备了午饭,估摸着也快好了。” “是嘛。”燕生的语气有几分敷衍,因为他实在想不通现在这莫名其妙的和谐气氛是怎么回事。 燕生再次看向燕秋尔,可燕秋尔还是在笑。燕生蹙眉,转而看向梁成。 而梁成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了,考虑再三,便回了燕生一个眼神,而后抬手搔了搔自己的左脸。 梁成自是能猜到燕秋尔先前的一番举动是为了什么在铺垫,但作为一个与燕生年龄相仿的男人,纵使与燕秋尔没有过于亲密的交情,梁成也心疼了。 该是燕生面对的事情,就让燕生面对去吧,他们的五郎君也该多体验一下被人保护的感觉了。 左脸?燕生蹙眉,又看向燕秋尔,并且着重观察了一下燕秋尔的左脸,变换了几个角度,这才发现燕秋尔左脸上的颜色有些怪异。 “秋尔,你过来。” 第152章 野性又粗暴 燕秋尔的心里一咯噔,茫然无辜地看着燕生,作不解状。 燕老夫人的心里也是一咯噔,见燕秋尔没有听从,赶忙干笑着对燕生说道:“秋尔与浮生在那里坐得挺好的,你给叫到自己身边来做什么?咱娘俩也有些时日没见了,给为娘说说你在洛阳都遇上什么趣事儿了。” 燕生冷着脸看了看燕老夫人,道:“阿娘心虚的时候,话格外多。”而且还格外慈善。 燕老夫人被噎住,瞪燕生一眼,嗔怪道:“有你这么跟为娘说话的吗?为娘怎么就得心虚了?不就是早上骂了你几句,为娘有什么可心虚的?” 燕生不答,又将视线投在了燕秋尔身上,重复一遍,道:“秋尔,过来。” 燕秋尔眨眨眼,嗫喏道:“我……我坐这儿挺好的……” “燕秋尔!” “得了!”燕老夫人敛了笑脸,赌气道,“老身方才打了他,他是怕你瞧见他脸上那手印子。都做了多少年的家主了,还不懂得察言观色吗?” 燕生一愣,而后向来平稳的声音陡然拔高,难以置信地看着燕老夫人质问道:“你打了他?!” 因为震惊和愤怒,燕生连敬语都忘了用,更准确的说,在听到燕老夫人说她打了燕秋尔的那个瞬间,燕生对燕老夫人的尊敬烟消云散,一丝一毫都没剩下。 她怎么能打秋尔?她凭什么? 一听燕生这语气,燕老夫人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气也蹭的窜了回来,将茶杯往托盘上一砸,瞪着燕生怒道:“是,老身打了他,你要如何?他狐媚子附身诱骗老身唯一的儿子做了那违反伦理天道之事,老身还打不得他了?!” “阿娘!”燕生的声音又提高两分,还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怒气,“是我先看上秋尔的,您别不分青红皂白地就侮辱秋尔!” “你说老身不分青红皂白?”燕老夫人冷笑一声,“你是老身怀胎十月生下的,是老身亲自带大的,这天底下还有人比老身更了解你吗?你规规矩矩地活了快三十年,若不是为他所惑,你会做出这有辱门楣的事情吗?!老身以为已经将你教养得心性坚定,能够抵得住这世上的万般诱、惑,却不成想你竟还是为了贪图一时之欢,误入歧途。老身究竟做错了什么?究竟哪里做得不够?” 燕生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和地对燕老夫人说道:“阿娘,我不是为了贪图一时之欢,也没有误入歧途,不是冲动,不是莽撞,我与秋尔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燕老夫人不屑地睨了燕秋尔一眼,“你懂什么叫真心相爱?还是他懂?你们那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游戏叫真心相爱?这可真是老身今年开年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自己的感情就这样被人贬低为扮家家酒的游戏,纵使燕生如何沉稳,也是无法忍受这样的诋毁,更不用说燕生从未受过这样的气,顿时腾一下起身,怒瞪着燕老夫人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用残存的理智给憋了回去,气得脸色涨红。 燕秋尔暗自咋舌。这燕老夫人确实是依着先前他的请求而没有对燕生恶语相向,可她说出的这些话还真是句句直戳要害,能将燕生气成这样,燕秋尔不得不在暗赞一句燕老夫人果然是燕生的亲娘。面对燕生这样捉摸不透的人,也只有他亲娘知道如何才能不留余地地激怒他。 燕老夫人被燕生的举动吓了一跳,仰头看了看燕生怒发冲冠的样子心肝一颤,可是嘴上却不饶人道:“怎么着?是老身之言戳着你痛处了吗?” “阿娘!您一定要这般与我说吗?我与秋尔相爱又没碍着别人什么事,您是我阿娘,难道就不能理解我的感受祝福我吗?”燕老夫人句句尖酸,不知如何反驳的燕生被逼的有些气急败坏,“我也希望做一个能完全符合阿娘期望的燕家家主,可是我做不到!我就是爱上他了,您难道还要我昧着心再去娶别的女人误了三个人的幸福吗?!” 燕老夫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自家儿子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更是头一次听到燕生这样不得要领的怒吼,生怕燕生气坏了,燕老夫人也是心疼,可这件事情,要她如何妥协啊! “你要老身理解你的感受?那你可曾想过老身的感受?老身辛辛苦苦一辈子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燕家!临了临了,老身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你却做出这等让燕家断子绝孙的事情,你要让老身以何种颜面去面对燕家的列祖列宗?! 你说娶别的女人是误了三个人的幸福?那你可曾想过秋尔他才十五岁!与你在一起就是他的幸福了吗?!” “我说是就是!”既然理说不通,那索性就不讲理了,“燕家的列祖列宗都在黄土里埋了多少年了,关他们什么事?!”他一个活人,为何还要顾虑着那些死人? “你浑说什么呢!”燕老夫人气得用拐杖狠抽了燕生一下,“若没祖宗保佑,燕家如何有今日的安宁繁荣?你竟出言不逊,这是不孝!” 燕生被燕老夫人这话给气笑了,而后怒道:“这自阿爹死后,这燕家的安宁和繁荣是我与阿娘一手创造的!是我燕家六大管事三十五小管事共同守护的!与那些白骨何干? 他们若真能保佑,肖何连人带货被山南道山匪劫去危在旦夕时,他们做什么去了?徐州粮仓被烧时他们做什么去了?要去崖州的袁旭被人推下海里漂了三天三夜时他们做什么去了?我从吐火罗回来在西北伊州被狼群包围时他们做什么去了? 保佑?他们究竟保佑了什么?阿娘您倒是告诉我他们到底保佑了什么?!” 从八岁到二十八岁,燕生都不知道自己死过几回了! 十五岁之前,燕家除了母亲没人承认他是家主,没有人追随,没有人支持,甚至连分家该给的人力物力支援都没有,他就带着齐渊和梁成大江南北地跑,谁在意他的生死? 若不是他捡了唐硕、捡了袁旭、捡了肖何兄妹、捡了徐磊集齐了他手下的第一支商队,谁能与他一道去打通往返突厥的商路? 十岁时真正开始行商,他不想跑跑江南走走关内吗?他就那么喜欢去西北走南诏吗?可他不去他如何取得成就?没有成就他要如何服众如何坐稳家主之位?!这二十年他所经历的一切有谁知道? 母亲疼他,可也坚信严教成才,故而八岁起将他赶离本家,从那时起便对他不问病痛只问成就。母亲是在他十五岁被燕家上下认可为家主时才重新变回那个慈爱的母亲,可那又有什么用?他最需要母亲关怀鼓励的时候母亲不在,待他已功成名就没人再给他委屈受时,他也已经不需要母亲的支撑了。 以前常有人问他为何四处收捡弃婴建立西苑,他总是冷酷地说他只是想要一场游戏,因为那是燕家家主该说的话,可谁又知道他只是因为感同身受?他知道被山林野兽撕咬有多疼,他知道春季的河水有多凉,他知道西北的雪山有多冷,他更知道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无人问津的悲凉! 这二十年来燕生从未抱怨过,更没翻过旧账,因为成为燕家家主是母亲的期望,是他的责任,他只有闷头做下去。可今天他倒是想要翻一翻旧账,与他的亲娘算一算他于燕家的这些功劳到底能不能抵消他爱上一个男人给燕家抹黑的罪! 燕生越想越气,气到最后竟觉得眼前一红,头脑都混沌起来。 燕老夫人被燕生的这番歇斯底里吓得浑身一颤,颤巍巍地伸手想要去拉燕生的手,却被燕生一把挥开。 燕秋尔虽预料到燕生会与燕老夫人争吵,却也没料到燕生的情绪会失控至此,尤其是瞧见燕生毫不留情地拍开燕老夫人的手时,燕秋尔直觉不妙,赶忙起身冲到燕生身边。 “燕生,你冷静……唔!”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才刚抓住燕生胳膊的燕秋尔竟被燕生一抡胳膊甩了出去,不巧砸在了附近的一方矮桌上,摔了个实诚。 “秋尔!” “我的老天!五郎君!” 惊呼声四起,连燕老夫人都惊得慌了神。梁成心肝一颤,赶忙跑过去扶起燕秋尔。 “我没事,去找千无来!”身上的疼痛一缓过劲儿来,燕秋尔就赶忙爬起来,再次冲向燕生。 他方才瞥见燕生两眼赤红,怕是大事不妙。 “燕生!燕生你冷静点儿!”燕秋尔猛地一扑,从后头抱住燕生,却被挣扎的燕生甩得左右摇晃,完全站不稳,“燕生!” “这、这是怎么了?”燕老夫人完全被吓傻了。 她只不过是想将阿生的火气完全挑起来,而后趁着他头脑被怒火冲撞得不清楚的时候设计将他逼回燕府,之后再从长计议,可她不过是提了句列祖列宗,怎的、怎的阿生就跟失心疯了一样?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阿生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啊! “啧!唐管事,带燕老夫人和三娘子出去!把门关上!” “是!”唐硕也大概看得出燕生这是真气逆行,本想去帮燕秋尔,可一听燕秋尔的吩咐,便立刻拉扯上燕老夫人和燕浮生,匆匆跑到门外,阖上门。 燕生突然屈肘向燕秋尔的胸口猛撞一下,疼得燕秋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唔!燕生你特么的要杀人啊……” 燕秋尔这一松手,燕生就狂奔出去,打不开门就恼得直接撞破了门板。 “太野性太粗暴了。”抱怨一句,燕秋尔赶忙踉跄着追了出去,再一个猛扑,将燕生扑倒在地,赶忙骑坐在燕生腰间,锁住燕生的两条手臂。 “我的老天,秋尔你又在跟燕家主玩什么呢?”出了门一瞧见院子里的场景,千无就傻眼了。 “别说笑了,快过来看看他!” 因为慌张,燕秋尔的声音都变了调,惊得千无也不敢怠慢,赶紧跑了过去。 “你这样我怎么看啊?翻过来翻过来!”这燕生整个人都被燕秋尔压趴在地上,是要他看后脑勺诊断吗? “啧!”燕秋尔咋舌,而后腰身一扭带着燕生翻了个个儿,而后换了个姿势将燕生的双手扣在燕生胸前,“快看!” “好好好!”千无赶忙蹲在不停挣扎的燕生面前,观察燕生的两眼。 燕秋尔也不闲着,贴在燕生耳边呢喃不停:“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再不让你做了,燕老夫人我来应付,我跟她道歉,我去求她谅解。我也不要你回洛阳了,你想住我这里就住,住多久都行。别生气,别生气。燕生,没事了,没事了,燕生……” “秋尔,这是真气逆行,必须有人给引回去,不然必死无疑!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失控的事情?他可还是个病人啊!”习武之人的情绪暴走多半都会连累真气动向,那可真是要命的事儿啊。 “引回去?你觉得我能做到吗?!”燕秋尔狠狠瞪着千无。 千无也烦躁地咋舌,道:“让他坐好,背对我!”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你说得容易!” “我帮你!”蹙眉打量了一下还在狂乱中的燕生,突然伸手抓住燕生的双脚,颇有技巧地往里一扣,就让燕生变成了盘着腿的姿势。 燕秋尔立刻松开燕生的手,配合着千无让燕生转了个身,而后再次扣住燕生的双手,又跪在燕生交叉的小腿上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住燕生的腿,最后一扭头,吻住燕生,这才总算是能将燕生的挣扎幅度压到最小。 燕浮生突然发现她最近变得格外爱哭,这不眼前的场景又看得她眼眶发热。 抬手擦掉眼角的湿润,燕浮生走到燕老夫人身边,低声道:“我不知燕老夫人是如何定义爱情和幸福的,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爱情有千万种形式,每一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寻求幸福。 秋尔与燕家主同为男人,本不该在一起,可他们偏偏相互吸引,我想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不知燕老夫人是如何看待秋尔的,但就我所看到的,我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女人都不会比秋尔更爱燕家主,更为难得的是,秋尔的心中只有一个燕生,不是燕家家主,只是燕生,这其中的差别,我想燕老夫人该是清楚。 我知道燕老夫人您将燕家的声名地位看得很重,可燕家主八岁起就自立门户,至今也有二十年了,可谓是为燕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您也该给他些奖赏。” 燕老夫人看着那吻在一起却并不是在接吻的两个人,叹一口气,道:“难不成就让我燕家的香火断了?” 燕浮生莞尔一笑,道:“燕家的香火怎么会断?大郎君、二郎君和四郎君也都到了娶妻的年龄,他们的身上都流着燕家的血,他们的子孙身上也是流着燕家的血,血脉不断,这香火又怎么会断?” 被点到的燕元浑身一抖。婚事……他的婚事……呵呵。 燕老夫人沉默不语,只盯着燕秋尔与燕生看。看着看着,就瞧见燕生突然吐出一口血来,而那血自然是直接吐进了燕秋尔嘴里,可燕秋尔竟是连一丝厌恶和不适的感觉都没有,转头吐了那口血,便紧张兮兮地看着燕生,又是帮燕生擦嘴,又是轻拍燕生脸颊试图让燕生清醒过来,全然不顾自己嘴里还没弄干净的别人的血。 燕老夫人心中一动,突然叹一口气道:“若阿生不能娶妻生子,便再难坐稳燕家家主的位子。可老身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这浑小子是在用命威胁老身呢!” 想起燕生方才那副鬼样子,燕老夫人还觉得心有余悸。 知道燕老夫人这是松口了,燕浮生暗松一口气,笑道:“这哪里是威胁啊,燕家主会苦恼成这样,也是因为您是燕家主的母亲,他不想您伤心。” 燕老夫人瞟了燕浮生一眼,冷哼一声道:“你啊,离了我燕府之后,倒是越发得能说会道了。” “燕老夫人调教的好。” 燕老夫人又冷哼一声,道:“为了阿生,老身不会硬要拆散他二人,但这并不代表老身同意他二人在一起。待阿生的风寒好了,便让他回燕府去,他们既认为对彼此的感情是真爱,便证明给老身看吧。元儿,我们走。” 话音落,燕老夫人便在燕元的搀扶下离开了西苑,连她先前索要的珍贵午饭都不要了。 燕浮生亲自送燕老夫人出门,待燕老夫人上了马车,燕浮生便对着那马车做了个鬼脸,这才转身回走。 这死老太婆,干脆点儿会死吗? 第153章 骤降的暴雨 清晨,燕生是在燕秋尔的怀里醒来的。虽然往日都是燕生将手臂借给燕秋尔当枕头抱着燕秋尔睡的,可今日的情形刚好相反。而燕生醒来时,燕秋尔似早就睡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醒了?”见燕生睁开了眼睛,燕秋尔便无意识地露出个温柔的笑脸。 “嗯。”燕生也随之一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仔细回忆了一下两人这异于往常的姿势是如何形成的,可想了半晌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燕生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与燕老夫人的争吵中。 “你在看什么?”见燕秋尔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他看,燕生不解地提问。 闻言,燕秋尔的视线在燕生的脸上打了个转,而后答道:“看你的胡渣。”总不能说他是因为觉得燕生安详的睡脸有几分可爱所以才盯着看的吧? “胡渣?”燕生抬手摸了摸下巴,果然摸到扎手的胡渣,“有什么好看的?” 燕秋尔伸手戳了戳燕生的下巴,笑道:“因为我没有啊。” 听到这话,燕生眼角一跳。这话听着可并不让人觉得愉快啊。 突然恶意一笑,燕生伸手抱住燕秋尔,将脑袋埋在燕秋尔胸口一顿猛蹭,直到将燕秋尔的衣襟完全拱开,便挑着下巴用细密的胡渣去扎燕秋尔的肌肤。 被燕生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燕秋尔抱住燕生惊呼道:“喂!燕生你干吗?喂……啊!喂你别闹!好痒!疼……喂!” 燕秋尔倒在床上,挣扎着躲闪,可是越躲闪,燕生的胡渣就更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刺来刺去。挣扎来挣扎去,燕秋尔非但没能摆脱燕生的胡渣攻击,反而弄得自己气喘吁吁。 闹够了,燕生才撑起身,看着被闹得衣衫半退的燕秋尔脸色微红,燕生心中一动,低下头向燕秋尔索要了一个缠绵的早安吻,这一吻便擦枪走火。 千无是被一阵异响吵醒的。昨日燕生真气逆行之后,虽清醒了一会儿,可最终还是昏死过去,紧接着受到创伤的身体就发出了抗议,高烧不退,于是千无便留在了燕秋尔的房间里过夜,密切地关注着燕生的身体状况。 一夜好眠,可这一大早的,怎么会有奇怪的声音? 千无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这一看,千无立刻就清醒了,不仅清醒了,还火气上行,很想立刻掀翻了燕秋尔的床。 这两人一大早就这么激情真的好吗?他这么大个人睡在一边他们是眼瞎了看不见吗?就算燕家主没有余力注意房间里其他活口的存在,燕秋尔是失忆了吗?!他们两个太过分了! 然而实际上,燕秋尔确实是忘记了千无还在他房间里。因为往常不管伤病在哪儿,千无总是会回自己的房间过夜,所以心神全在燕生身上的燕秋尔还真就把千无给忘记了。 因此当两腿缠在燕生腰间准备接受燕生的燕秋尔瞥见千无时,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可这个时候叫停必然是不可能的,燕秋尔只得一手抱住燕生的头压在自己颈侧以防燕生突然转头,而后万分抱歉地对千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燕秋尔他怎么就能这么镇定呢?千无冲天翻了个白眼,而后施展他高超的轻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燕秋尔的房间。 一大早就看活chun宫可有害身体健康啊!而且燕秋尔那厮这么宠着燕生真的没关系吗?为什么燕秋尔就宠出了燕生这样的人,他却宠出一个那样的千风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因此,当燕秋尔与燕生一身清爽地踏进堂屋时,便瞧见一脸不爽的千无。 千无将燕秋尔从头到脚鄙视一遍之后,开口道:“燕秋尔,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呢?” 听到这话,包括燕生在内的其余人都是一愣,而后一头雾水地看着千无,只有燕秋尔微微一笑,答道:“都是自己人,怕什么?” 千无咋舌,冷哼一声,便不理燕秋尔了。 “怎么了?”燕生搞不清状况,便俯身在燕秋尔的耳边低声问了一句。秋尔与这千无的关系素来要好,两人平日里也经常用这种没礼貌的嘲讽口气相互调侃,可今日千无似是话里有话啊。发生什么了吗? 燕秋尔轻笑出声,摇头道:“没事,他羡慕嫉妒恨。” 说完,燕秋尔便转眼看向他认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秦九,问道:“九哥今日怎么来了?没被人瞧见吧?” 秦九看起来有些精神萎靡,听到燕秋尔的问题之后,便摇了摇头,道:“我有小心不被人发现。事到如今,这些事情我竟是做得轻车熟路了。只是今日我想呆在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燕秋尔与燕生一道走到夏云刚摆好的两张矮桌后,拿起筷子准备吃这有些迟的早饭。 “太子他……皇兄他走了,昨儿个子夜走的。直到最后,他还坚信我于他无害。”说着,秦九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向燕秋尔。 金豆立刻上前取过令牌,转而交给燕秋尔。他总算是又能伺候五郎君了。 一听秦九这话,燕秋尔吃饭的动作一顿,立刻就放下了筷子,从金豆手上接过那令牌一看,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那是一块玄铁牌子,一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另一面则清晰地刻着三个字:太子令。 燕秋尔将那块牌子再交给金豆,由金豆转递给秦九,沉声道:“陛下怎么说?” 秦九接回令牌,放着掌心摩挲着,答道:“经医官鉴定,太子死于慢性毒,因此……因此父皇说这令牌太子既然交给了我,便暂时由我拿着。” 燕秋尔垂眼思考。皇帝若真的这样说了,那就是说皇帝在怀疑淮安王向太子下毒,甚至怀疑淮安王安排了前几次的刺杀,而他让秦九留着这块令牌,算是默认秦九将成为太子吗?若没有这种想法的话,太子令这么重要的东西是不可能任由秦九拿在手里的吧? 事情顺利地按照他们的预想在发展,只是…… 燕秋尔看向秦九,暗叹一口气。其实秦九会心生愧疚是一件好事,这说明秦九还保留着人性,他还没有为了那个位子发疯。 屋外突然雷声大作,下一瞬晴朗的天空中就积了乌云,骤然雨落,这雨一下就是瓢泼之态。 嘴边突然出现一筷子青菜,燕秋尔一愣,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的燕生,再看看那已然合并成一张的两张矮桌,燕秋尔张嘴,将燕生送到嘴边的青菜吃掉。 沉默半晌,秦九又开口道:“虽然还未颁布诏书,但齐大夫先前给我通了个信,说父皇准备借太子丧葬将淮安王召回常安,而后立我为太子并替我与浮生赐婚,这样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能将淮安王长久地留在常安。” 闻言,燕秋尔蹙眉。 皇帝这样做真的只是为了将淮安王留在常安?可他怎么觉得这一连串的诏命下来,只会逼得淮安王提早起事? 要淮安王回常安参加太子的葬礼是人之常情,可太子孝期未过就要立秦九为太子,这是在表明皇帝他宁可选用人们眼中不学无术的秦九,也不会让淮安王继承大业?这样一来,会让淮安王将矛头直指秦九,兴许就连皇帝也会成为淮安王计算之内的击杀目标或者某种棋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给秦九赐婚,虽然被指婚的并非朝廷重臣之女,可燕浮生好歹也是商界龙头的女儿,不管怎么说,都是在给秦九奠定将来治国的基础。 皇帝会为浮生与秦九赐婚,这自然是好事,可若这场婚事是为了逼迫淮安王才举行的,那燕秋尔猜测皇帝是准备逼着淮安王在婚宴上发难,故而选了燕浮生做炮灰:若婚宴顺利结束,身为皇帝也有办法再找个借口废掉浮生的正妻之位;若婚宴不能顺利进行,那浮生就算是死在婚宴的混乱中也无伤大雅,反而可以顺理成章地让秦九另娶。 想到了皇帝的这一层用意,燕秋尔就生出了抗旨拒婚的心。 而燕生虽未完全参与到这场政变的谋划中,但仅凭他所知晓的信息,也足以推断出皇帝赐婚的用意。 给燕秋尔送过去一口菜,顺便看了看燕秋尔的脸色,如预料般瞧见燕秋尔头顶乌云密布时,燕生不急不缓地开口道:“燕家人不是给人当靶子的,纵使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吃着燕家的米长大的。若谁觉得燕家人死不足惜,我也不介意让他燕家人命的价值。燕家势单力薄,虽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可这损失值不值当,也要好生想一想。” 说完,燕生又若无其事地往燕秋尔嘴边送了一勺粥。 听了燕生的话,燕秋尔轻笑出声,倒是没有再威胁秦九,只是开口问道:“九哥想要如何?” “我……”秦九张嘴只说了一个字便住了口,垂头挣扎半晌,才转头看向燕浮生。 他知道父皇所做的安排大抵都是别有用心,虽没有证据证实父皇是否知晓淮安王的谋反之心,但父皇安排下的这三道诏命里,有两道不合常理。 父皇疼爱太子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虽曾一度对太子失望,可私心里终究是最疼爱太子的。这样疼爱太子的父皇却要在太子孝期未过之时另选太子并且还替接任之人赐婚?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所以是否有一种可能,是父皇已经证实了淮安王的谋逆之心,并且也证实了太子是淮安王害死的,故而布好局要给太子复仇?非皇家血脉的淮安王本就是父皇心里的一根刺,这一次父皇是否决定彻底将这刺拔除? 第154章 疯狂的左宁 不等秦九理清头绪,西苑的守门人就冒着倾盆大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禀一句左宁来访。 堂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之后,便让那守门人去将人放进来。金豆察觉到秦九和燕秋尔表情中的凝重,怕守门的人应付不来,便也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金豆便领着左宁来到了堂屋。一瞧见左宁那副模样,燕秋尔暗道一声不妙。 左宁没打伞,也没披蓑衣,坦荡荡地行在雨中,即使是已经看到了堂屋里坐着的几个人,左宁的深情也丝毫未变。 待踏进堂屋之后,左宁“嘭”的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叩首拜道:“草民左宁拜见九殿下,见过燕家主,见过燕阁主。”说着,左宁“咚”的一声磕了个响头。不过与其说左宁是磕了一个响头,不如说他是放任自己的脑门砸在了地上。 燕秋尔蹙眉,转头给燕浮生使了个眼色,燕浮生会意点头,故作惊慌道:“哎呦!左郎君这是怎么的了?这大雨天的怎么也不撑把伞?蓑衣呢?哎呦,这怎么还没个人跟着呢?金豆,快去拿条毛巾来!再去准备套干净的衣裳。” 嘴上这样说着,燕浮生却依旧坐在秦九身边,而满堂屋的人也没有一个上前搀扶左宁的人。 “是,三娘子。”金豆应一声,便招呼着飞雁离开。 静静地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左宁突然起身,站好。 秦九与燕秋尔对视一眼,沉声向左宁问道:“左郎君怎么……怎么不在宫里陪着皇兄?” 左宁缓缓抬头,平静地看向秦九,可仔细再端详他的表情,却又觉得他在看的并不是秦九。 左宁就这样看了半晌。 秦九被看得毛骨悚然,不自在地开口又问道:“左郎君在看什么?” 左宁这才似回神一般,眼神一闪,开口道:“草民本是想在这最后的时日里一刻不离地陪伴在太子殿下身边,可草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一件无论如何都要向燕阁主询问的事情,还希望没有打扰到……几位的密谈。” 燕秋尔看了看左宁,直觉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不会有多愉快,便干脆连那些虚伪的客套都省了,摇头轻笑一声,道:“你问吧。” 听到燕秋尔的声音,左宁立刻转头看向燕秋尔,温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救他?” 果然是这个问题嘛。燕秋尔垂眼,暗叹一口气,再抬眼看向左宁时,嗤笑一声,不无讽刺道:“我为何要救他?我,有那个义务吗?” 要么成为朋友相互扶持,要么成为敌人完全对立,两全其美皆大欢喜这种事情并不存在,尤其是不存在于他们所做的这件事情中。 在楚豫的事情上,燕秋尔选择了袖手旁观,这是事实,无从辩驳,燕秋尔也从不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在决定要掺和进这件事情之前,他就知道他不可能是无辜的。 “义务?”左宁将这个词重复一遍,而后又兀自呢喃几遍,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伴着瓢泼雨声,左宁的这笑声也显得有几分阴沉恐怖,“没有义务?原来是因为没有义务啊……” 说完这句,左宁就只站在那里笑,虽然有在低声呢喃着什么,可声音太小,几乎被雨声掩盖。 怎么办?燕秋尔拽了拽燕生的袖子,在燕生转头看向他时以眼神求救。他不太会应付精神不正常的人啊。 被燕秋尔依赖了的燕生自然是心情愉悦,回给燕秋尔一个让对方安心的眼神,便转头看了唐硕一眼。 接到燕生的暗示,唐硕立刻蹑手蹑脚地绕着圈子向左宁靠过去。 坐在另一边的千无更是清楚左宁此时的精神状态有多危险,可瞧着燕秋尔几人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千无也只能干着急,不敢妄动,直到瞄见唐硕的行动,千无立刻就看出了唐硕的意图,而后也跟着蹑手蹑脚地移动起来,以便跟唐硕一起封住左宁的所有路线。 不知堂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金豆和飞雁抱着干净的衣服和干爽的布巾进了堂屋。 然而一踏进堂屋,两个人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紧绷的气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一个看向燕秋尔,一个看向燕浮生,等待指示。 燕秋尔看了看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封闭世界里的左宁,而后扯了扯燕生的衣袖,又给了秦九一个眼神,待各方都做好了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时,燕秋尔才向金豆点了点头。 金豆得到授意,便捧着干净的衣服走到左宁身边,笑道:“左郎君,咱们府里就五郎君与左郎君体形相近,故而小的就擅自做主,拿了新给五郎君制的一套衣裳过来,这衣裳还没穿过,左郎君您现在就换上?” 飞雁也随着金豆上前一步,将布巾捧起举在额前头顶,方便左宁拿取。 左宁的念叨骤然停止,缓缓转头,看了看飞雁手上的布巾,又看了看金豆手上的衣服,眼神一沉,便又抬起头将堂屋里的几个人扫视一圈,这一看,自然也就发现了唐硕和千无所在之地与先前不同。 也是,他这可是在那个五郎君的地盘上呢,有那个少年聪慧的五郎君,有那个叱咤商界的燕家主,还有那个扮猪吃老虎的九皇子,这一个个的都是人精,纵使此时的他瞧着可怜,又怎么会有人同情他?对这几个人来说,他所带来的威胁反而更大一些。 左宁扬了扬嘴角无声地冷笑,而后抓过飞雁手上的布巾,开始擦拭被大雨淋湿至今未干的头发。 燕秋尔几人没一个敢随便开口与左宁搭话的,谁知道哪句话没说对就会让左宁绷紧的神经断掉。若是能让他安然离开西苑就好了。 然而左宁既然来了,不做点什么大闹一场又怎么会离开? 于是就在燕秋尔思考对策却始终想不出解决方法时,左宁突然将刚拿到手的衣裳揉成两团,一团甩在唐硕脸上,另一团自然是甩在了千无脸上,而后赶在两人将衣服从脸上扯下来之前快速从千无身边跑过,顺手抄起一方矮桌砸向燕生,而后整个人扑向燕秋尔。 “啧!”燕秋尔心中一惊,却又觉得这才是剧情发展的既定情节。 抬脚将面前的矮桌踹向左宁,燕秋尔赶忙起身,连连后退。 左宁的膝盖被燕秋尔踹出的矮桌撞到,重心一个不稳就向前扑倒,“啪嚓”一声压塌了矮桌。 可平日里没表现出什么武力值的左宁今日却使超常发挥,摔倒之后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又爬了起来,还顺手抄起矮桌破裂处的断木,扬手就砸向燕秋尔。 燕秋尔赶忙侧身,躲过碎木。 燕生这时也到了左宁左宁身边,一记勾拳砸在左宁的腹部。 左宁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蜷身栽倒在地上。 左宁就那样伏在地上没了声音。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下是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再等一会儿,就听见了来自左宁的哭声,尽管被压抑着,尽管有雨声掺杂,那哭声却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几个人耳中,并且越来越大,与哭声相伴的,是左宁一声声悲戚的质问。 “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他到底碍着你们什么了!他是陛下的长子,成为太子是理所当然的,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非要将他当做是眼中钉肉中刺?!他只是单纯……他还是孩子……为什么你们偏偏就容不下他……到底是为什么啊?!”左宁伏在地上猛砸地面。 秦九又看了看一直攥在手里的太子令,起身走到左宁身边,将那块令牌丢在了左宁面前,道:“成为了太子,单纯就是他所犯下的最大的错。偏听,偏信,冲动,重感情,死心眼,善良,天真……为君为王者不该有的弱点他全占了。不是我们容不下他,是他根本就不应该处在我们之间,他根本就不该投胎在帝王人家……” 父皇的宠爱虽给过楚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可那份宠爱终究是没能让楚豫了解帝王之家的阴险和残酷。 左宁抬起头,看了看被丢在他面前的那一块令牌,当认出那令牌正是楚豫的太子令时,便赶紧伸手将那令牌抓在手上,护进怀里。 至于秦九所说的话,也不知听进去几分,只开口问道:“这块令牌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是怎么得到的?”说着,左宁猛地起身,眼神阴鹜地死瞪着秦九。 秦九不退不避地与左宁对视,道:“这是他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 太子死,这太子令自然该是由皇帝收回去的,可楚豫却在弥留之际将它交给了秦九。秦九至今仍不知道楚豫是忘了规矩还是想要暗示性地将什么托付给他,总之这令牌如今在秦九手上,并且得到了皇帝的默认。 “亲手?”左宁皱眉,狐疑地看着秦九。 “偷窃太子令可是重罪,况且没有父皇的授意,这东西在我手上也用不了,我私自拿它何用?” 秦九说完,左宁就垂头看着那枚令牌,虽没有只言片语,可众人都觉得左宁周身的气氛从压抑的悲伤转成了一种凝重。 这令牌……另藏玄机了吗? 第155章 燕新堂归来 时间从六月转到七月, 那个暴雨夜里,濒临崩溃的左宁终究是没有崩溃,只是沉默着带走了那块太子令。不知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太子的葬礼结束之后,秦九就从燕秋尔这里要走了五百两黄金,并明确地留下话说这些钱未必会够。 燕秋尔什么都没问,爽快地将钱给了秦九,回了句要多少有多少。 燕生原本是想无视燕老夫人最后的不干脆,可终是在燕元的三催四请外加燕秋尔的劝说下回了燕府。虽说是回了燕府,却也只是将燕府当做邸舍一般,每日给燕老夫人请个早安便出门,到了晚上再回到府里请个晚安然后就蒙头大睡。只是自回府之后,燕生有三分之一的夜晚都是在西苑里度过,其余的三分之二是被燕老夫人用了激将法强留下的。 兴许是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前几日皇帝下令要燕家商队运送新制兵器时,燕老夫人便坚定地要求燕生一个人去,理由无非就是想要考验燕生与燕秋尔两人之间的感情,只是燕生与燕秋尔都不觉得拉长的物理距离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便由着燕老夫人的性子闹了。若是燕老夫人这样闹一闹便能服气了也是挺好的。 淮安王最后也没能回到淮安去,待皇帝派去的人确定他不在淮安之后,便继续执行接下来的命令,从淮安出发,北上堵截淮安王,刚巧太子薨逝,给了这些人充分的理由将半路上的淮安王劫到常安。 只是太子的葬礼之后,朝政局势就因着淮安王的归来而变得扑手迷离,虽然在燕秋尔这一批知情人看来这局势是更加明朗了。皇帝明面上的不偏不倚迷惑了朝臣,可林谦偶尔带来的消息却表明皇帝在培养扶植秦九。不过听说入夏之后皇帝的身体状况似是出了问题,医官们都说是因为太子伤逝而忧思过度,至于事实如何就说不准了。 至于燕秋尔的花月阁则已经步上正轨,有燕新堂在外奔波,花月阁如今已有七家店了,经营方式经由燕秋尔与燕新堂两人反复调整之后,夜里生意的利润一再翻倍。而夜里的生意好了,他们的消息来源也就广了。 经过几个月的经营,七家店均已有了固定数量的常客,这些人大多在当地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而且在与花月阁里的人长期接触之后大半退去了些防备之心,最近他们已经能收集到很多珍贵的消息了。消息越是珍贵,售价自然就越高,这空手套白狼的生意,怎么都是赚。 早饭之后,燕秋尔见室外阳光灿烂,便坐在院子的树根底下看着弟妹们跟千无习武。这是最近才给弟妹们增加的课程。 “五郎君,吃点儿水果消消暑吧。”巧娘子将一盘水果放在燕秋尔身边,而后也在燕秋尔身边席地而坐。 燕秋尔有些意外地偏头看了看巧娘子。先前离开常安时并没来得及跟巧娘子好好熟悉一下,只是跟燕新堂一起去迎接时草草见了一面,可他也回来挺长时间了,这位巧娘子却是第一次主动靠近他。 拎起一串葡萄揪着吃,燕秋尔尽量和蔼可亲地开口问道:“巧娘子有话与我说?” 巧娘子想了想,低声道:“也算有……也算没有……” 完全无视正顶着大太阳蹲马步的弟妹们眼馋的视线,燕秋尔大大咧咧地丢一颗葡萄进嘴里,咬碎吞下。 拒绝诱、惑,要从娃娃抓起。 “巧娘子与我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虽还没到时候,可巧娘子也是可以将我当做自家弟弟的,有话直说便可。” 自家弟弟吗?巧娘子腼腆一笑,道:“五郎君,我想……我想去找些活计做。” “嗯?”燕秋尔一愣,转头不解地看着巧娘子,“怎么了?为何突然生出这个想法?可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如果是那样的话,巧娘子与我直说便可,回头我会跟三哥讨账的。” 巧娘子尴尬地笑笑,摇头道:“并不是那样的,也……也不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是……” 燕秋尔挑眉看着巧娘子,等着巧娘子接下来的解释。 巧娘子飞快地看了燕秋尔一眼,低声道:“三郎君一直不回来,我……我也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蹭吃蹭喝……” 没想到巧娘子会这样说,燕秋尔微微一愣,转念一想,又觉得普通人应该都会这样想,毕竟巧娘子还尚未与燕新堂成亲,就这样住进来已是容易落人口舌之举,加之燕新堂一去好几个月不回,巧娘子会不安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过他若是答应让巧娘子出去赚钱,之后怎么跟燕新堂交代? 转了转眼珠子,燕秋尔向巧娘子问道:“巧娘子觉得……咱们府里像是缺钱的样子吗?”说着,燕秋尔还递给巧娘子一串葡萄。 巧娘子下意识地结果葡萄,拎在手里看了看,而后看着燕秋尔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可……可我毕竟不是这个家里的人……总被养着我……我……” “这个家?”燕秋尔将视线投向正在努力抵制葡萄的诱、惑专心练武的弟妹们,笑道,“这个家原本就是由一些不相干的人组成的,只要是住在这里的,就没有什么里人外人之分,大家都是亲人,能出去赚钱的就赚钱养家,能帮忙洗衣做饭的就帮忙洗衣做饭,像这群小不点暂时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要好好学习就成。 巧娘子别看他们整天嘻嘻哈哈的,好像过得无忧无虑,但这个家其实很脆弱,任何一个人的异常举动都会牵动别人的不安情绪。 说实话,巧娘子会答应到这里来帮忙照顾这些小不点,我着实松了口气。刚搬离燕府那会儿,他们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我不敢请那些不知根底的仆婢入府,我与三哥、三姐都有事要做,也不可能整日陪着他们,夏云和金豆几人虽能将他们照顾得很好,可在燕府里养成的主仆习惯让他们便得只会照顾孩子却不会教育孩子,所以巧娘子的到来真的是帮了我大忙了。 有一个可以替代母亲的角色,我觉得对他们来说是好的,故而我是打从心底里感谢巧娘子的不离不弃。 所以啊,巧娘子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巧娘子不嫌弃,我家的弟妹们就拜托巧娘子多多管教了。” “嗯……”巧娘子抱膝坐着,听到燕秋尔这番话之后,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只是因为家里太穷而被卖到平康坊的一个低贱的人而已,能在那样污秽的地方遇到三郎君那样正直的人已是三生有幸,她从未想过那个燕家的三郎君会替她赎身,并且还给了她这么好的家人,没有嘲笑,没有欺凌。 这一晃半年过去,她常常会置疑自己的生活。她的生活是不是原本就是这样幸福平淡的?她是不是从未饥寒交迫过?她是不是从未在那灯红酒绿的地方以色侍人过? 她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幸福,却也常常不安,她好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她还是在平康坊里胭脂敷面。 巧娘子的声音听着有些异样,燕秋尔好奇地偏头,这一看就吓了一大跳。 巧娘子这么哭了?这个时候哭?开玩笑的吧?!完蛋了! 正想着,院门口就响起一道久违的爽朗声音。 “秋尔啊,我记得我走时可是要你好生照顾你三嫂,结果我一回来你就让我看这个?”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回答道:“是三哥你回来的时机太凑巧了。不过这也不是我的错,唔……三哥要负八成责任吧?” “三哥!” 正在练武的小不点们一见燕新堂回来,都是一脸惊喜,千无见状,便也只能放他们自由,结果一获得自由,蹲马步累到不行的小不点们却兴奋一场,呼啦啦地都跑到了燕新堂身边,仰着脸冲燕新堂笑着。 “三、三郎君?”巧娘子总算回神,慌慌张张地擦掉脸上的泪痕,因为太过惊讶而转头向燕秋尔求证。 燕秋尔笑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只是三哥说想给你个惊喜。我是不太清楚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有惊无喜。” 当然是惊喜了!巧娘子腾地站起来,快跑向燕新堂,却又在半路顿住脚。 小不点们都叽叽喳喳地围在燕新堂身边,她好像不太方便过去啊…… 一进门就瞧见巧娘子在哭,燕新堂面上虽故作镇定,可心里慌得很,注意到巧娘子起身跑过来本是心中一喜,奈何被一群小不点缠住,确实不太方便。 燕新堂无奈,向燕秋尔求救。 燕秋尔嘿嘿一乐,扬声道:“来来来,把三哥手上的那两个大袋子抢过来,给五哥看看那里面装着什么礼物!” “好!”小不点们早就觊觎燕新堂手上的袋子,猜那里一定是燕新堂带回来的礼物,只是一直不敢碰,现在得了燕秋尔的吩咐,便立刻抢了过来,而后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跑到树底下,围着燕秋尔坐成一圈,“五哥,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五哥五哥,快打开!” 被这群活泼的小不点吓了一跳,燕新堂看着他们拖着那两袋子东西跑向燕秋尔时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们……是不是比以前活泼了点儿?”看着围在燕秋尔身边叽叽喳喳的弟妹们,燕新堂不在状况地挠挠头。 撇撇嘴,燕新堂暂时没心情理清自家弟妹们的变化,一把拉过巧娘子,大步流星地走向他的房间。 一别才知相思苦啊。 第156章 一家人夜谈 这天夜里,西苑欢闹半宿,等年龄小的都累得睡了,燕秋尔、燕新堂、燕浮生和燕思仁四个年长的就聚在了一起。 燕浮生大大咧咧地靠在燕秋尔的肩膀上,透过繁茂的枝叶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惬意无比。 燕新堂瞧着这两人的样子,咧嘴一笑,道:“浮生与九皇子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这丫头这样随随便便地与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九皇子不会生气吗?” 燕浮生脸色一窘,姿势却分毫未变,强词夺理道:“秋尔是别人吗?我在自家院子里与自家亲兄弟亲近,他管得着吗?再说了,我是伤患。” “那你还不去睡?”燕新堂斜了燕浮生一眼。 离了燕府,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当真是比以前亲密许多,经过今夜这一顿晚饭,燕新堂的体会尤为深刻。 燕浮生转头看着燕新堂,眨眨眼,故作委屈道:“三哥就这么不待见我啊?这一别快有半年了,我想与三哥好好说说话,不行啊?” 燕新堂摇头失笑:“你们啊,离了燕府可真是没人管着你们了,一个个的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真的挺好。 “谁说没人管着?”燕浮生看着燕新堂,戏谑道,“人都说长兄为父,那长嫂即母,咱们家三哥为长,三哥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可有巧娘子管着呢。” 说不过燕浮生,燕新堂转向燕秋尔,道:“秋尔,浮生原本就够伶牙俐齿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你还惯着她,瞧瞧她现在,比以前更是牙尖嘴利了。” 燕秋尔不以为意地笑着,咽一口酒下肚,才回答道:“浮生这样挺好,嘴太笨,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一听燕秋尔这话,燕浮生心中感动,身子一偏,抱住了燕秋尔的胳膊。 燕新堂爽朗一笑,道:“有什么好过不好过的?有你在,有我在,还能让人欺负着她吗?” 燕秋尔笑而不语,想了想,便看向坐在一旁有些拘谨的燕思仁,打趣道:“思仁,你总盯着那酒杯作甚?既然给你倒了,便是要你喝的,你盯着它看它也不会变少。” 燕秋尔这一句话也将燕新堂与燕浮生的视线引到了燕思仁那边,燕思仁脸色一红,窘迫道:“可……可我才刚满十三……这……这有些……” 闻言,燕新堂捧腹大笑,燕浮生与燕秋尔的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燕新堂大笑着怕打燕思仁的背,一边笑一边说道:“哈哈哈,思仁你可别闹了!哥哥就不信你在燕府那会儿没偷喝过酒?” 燕新堂可是在八岁就被燕元带着喝了第一口酒。 燕思仁眨眨眼,茫然道:“我……我没有啊。” 燕新堂一愣,惊愕地看向燕秋尔,问道:“秋尔,你没教他?” “我吗?”燕秋尔挑眉,看着燕新堂笑得意味深长。 燕新堂一愣,这才猛然想起燕秋尔曾经是个怎样的人:“也是,怎么看都不觉得以前的你对别人的事情会感兴趣,不管是亲情还是兴趣,从你的身上还真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呢。” 这番意料之外的评价让燕秋尔蹙眉,不满道:“我有那么过分吗?” “有有有。”燕浮生笑着帮腔,“以前秋尔可是完全不可爱呢。” 燕秋尔一脸无奈,而后对燕思仁说道:“难得三哥从外边带了好酒回来,你就喝吧,醉了自然有三哥送你回房。你能在西苑里安逸度过的日子不多了,尽早练好酒量吧。” 燕思仁一愣,继而大惊,愣愣地看着燕秋尔。 五哥的意思是,他长大了,所以不能呆在西苑了吗? 一见燕思仁的表情,燕秋尔就知道燕思仁是想歪了,于是笑着解释道:“十三岁也不小了,我正打算将你送到花月阁去。青玦做得很好,但是……”燕秋尔垂眼。 “但是林郎君介入太多?”即使奔波在外,燕新堂对常安城里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是一无所知,每次的家书回信中都会有青竹的报告。 没想到燕新堂会知道的这么清楚,燕秋尔微微一怔,可转念一想,就知道是谁讲消息透露给燕新堂的了。难怪燕新堂走得时候没带青竹。 去……去花月阁吗?要去做什么?难道是卖……卖身?燕思仁直勾勾的看着燕秋尔,眼神瞬息万变。如果……如果只有卖身才能帮到五哥,那他卖了! 燕思仁咽了口口水,道:“五、五哥我去!”说完,燕思仁就突然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虽然酒刚入口燕思仁就悔得肠子都青了,可还是强忍着辛辣的味道将那酒水咽了下去以表决心。 燕新堂与燕秋尔被燕思仁这番豪举吓了一跳。 这孩子,干嘛呢? 不过见燕思仁喝完一杯似乎没事的样子,燕新堂又笑呵呵地给燕思仁倒上一杯。 燕秋尔也没太在意,继续说道:“刚开始建花月阁的时候,我就有想过它最终会落入九皇子手中,毕竟那是一个情报组织,虽然刚开始谁都没把它当回事,可如今九皇子也尝过甜头,尘埃落定之后,他又怎么敢将这个情报组织交给别人来管理?他会安排林谦进去‘帮忙’,八成也是为了这个。所以我想先将思仁送去花月阁,协助三哥搭出一条林谦他们所不知道的暗线来,待到时机成熟,就从花月阁里分离出来。” “那如果就是不给他会怎样?”燕浮生一听燕秋尔这话就不乐意了。那是她的兄弟满世界地奔波给建起来的,就算九哥是皇子,也不能捡现成的便宜吧? 听着燕浮生这语气,燕秋尔就知道她是有些不高兴。 燕新堂想了想,开口道:“浮生也别生气,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花月阁做得大了,若是一直留在自己人手中,即使被九皇子信任,也早晚会触及其他大臣的利益,倒不如将它直接交到九皇子手上,由九皇子亲信管理,让花月阁成为九皇子的助力,这样反而对大家都好。至于秋尔与我的劳苦值不值得,就要看花月阁能替我们换来什么了。” 说完,燕新堂又笑着看向燕秋尔。 秋尔既然说他有想过花月阁终会落入皇室之手,那他一开始也一定做好了交换准备。 “确实,值不值,要看能换到什么。”燕秋尔回燕新堂一个微笑。 “那秋尔想换什么?”燕浮生好奇地问道。 “嗯……”燕秋尔思考一番后答道,“换个县侯之位?” 燕新堂和燕浮生俱是一愣,而燕思仁第二杯下肚之后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光听见县侯二字,却没能想到这县侯是做什么的。 燕新堂回神之后噗嗤一乐,摇头道:“秋尔你啊,还真是不贪心,哥哥我还以为你这般大费周章怎么也要混个国公当当吧?怎的就要个从三品的县侯?” 燕浮生也开口道:“就是啊,他若能成事,大半都是你的功劳,你跟他客气什么?” 燕秋尔耸耸肩,道:“不是客气,只是咱们终只是商贾出身,要的多了反倒要给自己惹上麻烦,左右我也不需要考虑后代之事,我觉得县侯的权利不大不小,刚刚好。” 燕新堂不解问道:“你怎么还不考虑后代的事情了呢?” “呃……”燕秋尔摸摸鼻子,不知如何作答。 晕晕乎乎的燕思仁突然举起手,朗声道:“我知道!因为五哥嫁给阿爹了!” 包括燕秋尔在内的三个人齐齐愣住,而后燕秋尔嘴角一抽,拿起空杯子就砸进了燕思仁的怀里,道:“这臭小子!两杯酒下肚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这是……什么意思?”燕新堂被这消息惊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傻愣愣地看着燕秋尔。 燕浮生撇撇嘴,阴阳怪气道:“咱们秋尔啊,不爱娇柔美娘子,偏看上了燕府里硬邦邦的燕家主,还把燕老夫人气了个够呛,不过我瞧着燕老夫人那态度,早晚会给他们俩办了亲事!” 燕秋尔脸色微红,瞪了燕浮生一眼,道:“办什么亲事!这亲事能办吗?” “这怎么不能?”燕浮生辩驳道,“左右你与燕家主也没错,只是爱上一个人而已,只不过恰巧爱上的是个男人罢了,那既然没有错,就该跟寻常人一样成亲。” 这什么歪理?燕秋尔问道:“那成亲的下一步是不是该生子了?” 燕浮生一愣,转头看着燕秋尔,故作天真地问道:“那你跟燕家主谁来生啊?怀得上不?” 燕新堂终于回过神来,一听那姐弟俩的对话就青筋直跳,道:“你们两个在思仁面前诨说什么呢!” 燕浮生和燕秋尔同时指了指燕思仁,异口同声道:“思仁睡了。” 燕新堂一转头,果然见燕思仁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燕新堂扶额,又看向燕秋尔,问道:“那我这做哥哥的是该说一句恭喜呢,还是该给你些劝诫?” 燕秋尔举杯,笑道:“三哥若是能说句恭喜,弟弟万分感激。”说罢,燕秋尔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就恭喜你。”燕新堂笑着举杯,也是一饮而尽。 燕新堂突然感慨万分。 燕秋尔素来防备着他们,不管什么都是自己去做,然而今日却与他们这般畅谈,将那些一直以来都未曾与他们说过的事情都说了,这让人感到十分高兴。他们终于变成了家人。 可作为西苑长兄,燕新堂觉得他的未来将充满忧愁。 第157章 燕秋尔生日 天刚擦亮,梁成就敲响了西苑的大门,一脸无奈地向燕秋尔转达燕老夫人的邀请。被强制叫醒的燕秋尔只得一脸无奈地应下。 燕新堂不理解梁成与燕秋尔的无奈,只是想着远行归来,他去给燕老夫人请个安也是无妨,加之昨夜才知道了燕秋尔与燕生的事情,燕新堂也怕燕秋尔在燕府被燕老夫人刁难,有他在好歹能分散一下燕老夫人的注意力。于是这样想着,燕新堂就勇敢地钻进了马车,与燕秋尔一道前往常安燕府。 马车上,燕秋尔看了看一脸困倦的燕新堂,叹一口气,道:“三哥若想给燕老夫人请安,其实可以晚些时候再过去的,现在跟我一起去了,怕也见不着燕老夫人的面儿。” 见不着?燕新堂不解地看着燕秋尔,问道:“为什么会见不到?不是燕老夫人要求你立刻前去的吗?” “唉……”燕秋尔长叹一声,“燕老夫人对我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所谓的婆媳关系,燕秋尔这段时间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 不客气?这又是什么意思?燕新堂还是不明白燕秋尔的无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见燕秋尔一脸疲惫,似还很困的样子,燕新堂也没再多问,只让燕秋尔安安静静地闭目养神。 等下了马车,进了燕府,来到腾远堂,燕新堂果然是没瞧见燕老夫人,反倒是腾远堂里熟悉的摆设叫燕新堂的心中生出了万千怀念和感慨,曾经与燕生和燕家一众管事们在这里议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也曾在这里迎来送往地见过不少人,其中有一些成为了他的朋友,有一些偶尔还能传来消息,可还有一些人的名字早就从天岚国的商界退出,渐渐为人所遗忘。 今日他燕新堂也以客人的身份登入腾远堂,不知日后他会成为哪一类人。 “五郎君,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梁成笑着瞄了燕新堂一眼。 离开燕府之后再回来,连五郎君那般不像是会多愁善感的人都忍不住去燕府的西苑转了一圈,这三郎君才踏进腾远堂就露出了这种表情,想必会更想要去西苑看看他们的过去吧? “有劳梁管事了。”因为最近燕老夫人总是这样折腾他,所以每次梁成都会在去西苑请他之前先安排燕府的人准备好早饭和茶点,“若不打扰的话,请允许我与三哥去西苑看看。” “两位不必拘礼,请便。”如今五郎君也知道关心他自己和主君以外的人了,这半年里可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 燕秋尔颔首致谢,而后便与燕新堂一同去了西苑。 两人对常安燕府的构造熟到不能再熟,可以往皆是以主人的身份在这里肆意行走,如今却要拘着客人的礼,不能再随心所欲。 这条路燕秋尔每次来燕府都要重走一次,直到今日,当初的那种纷杂心绪已经渐渐淡去,剩下的只是一种安然。 而燕新堂却是离开之后头一次回来,难免激动,走着走着就突然开口道:“我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离开燕家的一天,这条路走过许多年,这些风景看过许多年,那样理所当然地以为这里是我们的归处,却不想转眼间就变成了是别人家。” 走到曾经住过的小院,燕新堂试着推了推院门,却没想到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推开了。燕新堂有些讶异地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解释道:“当初走时,燕生就说过不会动这西苑,但西苑至今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我认为只是因为燕府里的人都懒得管而已。这片地方如今就算是改建,也没什么用途。”东苑剩下的那些人连东苑都住不满,燕老夫人也没胆子将燕家的各路亲戚全都招来,故而这西苑也只能空着。 听燕秋尔提起燕生,燕新堂的神情一变,犹豫着开口问道:“秋尔你与燕家主是……是何时的事?” “呃……”燕秋尔一窘,偏头看着燕新堂问道,“三哥问这个做什么?” “有些好奇。” 好奇……这是要他向兄长汇报爱情史吗?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含糊道:“不记得了,总之离开燕府前就在一起了。” 燕新堂愕然。那还真是够早的啊……那个时候他们都还住在一起呢,怎么就没人察觉到呢? “要瞒着别人,很辛苦吧?”燕新堂兄长爱突然爆发,不自觉地伸手拍了拍燕秋尔的头顶。 燕秋尔向上瞄了眼头顶的大手,撇嘴道:“没刻意瞒着谁,不管是常安还是洛阳,燕家的管事们都知道,秦九他们也知道,商界封家、骆家、岑家、吴家也知道,其他家可能也知道吧。” 燕新堂的眼角狠狠一跳。合着他们西苑的和燕老夫人是住得离燕家主和秋尔最近的,却是最后才知道的吗?这两个人还真是没想着要瞒啊,不瞒着也就罢了,燕秋尔这样一算,他们倒是弄了个天下皆知,真不知是该说这两个人大胆还是傲慢。 在燕府的西苑里走走停停消磨了半个时辰,燕秋尔与燕新堂才折返回腾远堂。坐在腾远堂里用完早饭,燕老夫人才缓步踏入腾远堂。 “哎呦,这人啊,岁数一大,睡得就多了。你们两个,没等多久吧?”燕老夫人故意摆出一副慈爱的笑脸,眼神中却不乏得意。 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燕老夫人常年在鸡鸣时便起身到佛堂诵经,怎的自打知道了他跟燕生的事情,就突然变得能睡了呢?连经都不念了?她这也不怕长睡不醒了! 然而燕秋尔也只是默默腹诽,面上依旧保持着笑容,与燕新堂一道向燕老夫人行礼问安。 燕老夫人入座,而后看向燕新堂,问道:“老身听说新堂你远行寻亲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寻亲一事可有了眉目?” “劳燕老夫人记挂,晚辈是昨日才回的常安,至于寻亲一事……随缘吧。” 这么长的时间,燕新堂虽然没走多远,可仔细算算也快马加鞭地走了不少地方,尤其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燕家西苑的事情早就该传得沸沸扬扬了,若他们的亲生父母想要寻回他们,早就托人打探了,然而那样的人却连一个都没有。 冷静下来之后,燕新堂也想明白了,他并非没有家人,他并非没有归处,他的家在常安,他的归处在西苑,与血缘无关,那是远胜于血缘的亲情,更不用说在那个家里还有他心爱的女人在等着他,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事情而让巧娘子受苦。来日方长,一切随缘。 燕老夫人叹一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该是你的,总会成为你的,不要急,不要贪,更不要执着。” “晚辈谨记燕老夫人教诲。”这位燕老夫人除了难伺候点儿,其实还算是好人。 “嗯。”与燕新堂客套完,燕老夫人才转向燕秋尔,那表情依旧是笑着的,却又与面对燕新堂时的笑容有微妙的不同。 燕秋尔自然能分辨出这微妙的不同,只以不变应万变地保持着一贯的温和笑容。 与燕秋尔对视一会儿,燕老夫人便无趣地转开了头。这小子最近越来越皮实了,不管她如何刁难,这小子都不露半点不满。 “梁成啊,去把东西拿来给他吧。” “是。”梁成给了燕秋尔一个微妙的笑容,而后便转身离开腾远堂。 燕秋尔眉梢一动,猜不出梁成能与燕老夫人合谋做些什么。 梁成很快就回到腾远堂,回来时手上捧着两个锦盒,那锦盒里像是装着什么贵重的东西。 示意梁成将东西直接交给燕秋尔,燕老夫人才开口说道:“今儿是你生辰,那蓝色的锦盒里,是征儿要给你的礼物。还在府里时,征儿就待你极好,即使走了那么远,也惦记着你的生辰,特地掐算好了时间托人捎回了礼物。 不过府里的事情征儿怕是还不知道,故而这礼物是送到我们燕府来的。征儿的这一番心意,你便手下吧。 至于另外一个锦盒里,是老身给你的,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闭上嘴收着便是。” 燕秋尔愣愣地打开了两个锦盒,看完锦盒里的东西才想起来向燕老夫人问道:“今儿……是谁的生辰?” 听到这话,再看燕秋尔那傻愣愣的表情,燕老夫人和梁成皆是一愣。 看着燕秋尔不明状况的样子,燕老夫人有些心疼了,招手将燕秋尔叫到身边来,燕老夫人拉起燕秋尔的手,轻声道:“今儿是七月十八,是阿生在西北雪山上捡到你的日子,便将那日定做你的生日。其实说来那也确实是你的生日,是你的重生之日。 不管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生的,不管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被丢弃的,打从十五年前的七月十八开始,你便是燕秋尔。 西苑里,你是唯一一个由阿生亲自捡到带回来的,你在他身边生活了大半年,就那么大点儿,又那么脆弱,他得克制着自己的力气、克制着自己的粗鲁,他得温柔地对待你才能将你养活。 正是因为这样,你对阿生来说一直都是特别的。兴许,这就是命吧。” 燕秋尔愣愣地听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老夫人又叹一口气,松开燕秋尔的手,在梁成的搀扶下起身:“快回去吧,回去热闹热闹,今儿是个该开心的日子。” 燕秋尔转身,对燕老夫人一拜,道:“多谢燕老夫人。” 第158章 生日的礼物 傻愣愣地抱着两方锦盒回到西苑,直到西苑的人开始为他的生辰忙碌开来,燕秋尔也对这个被他遗忘已久的日子没什么实感,只有一个想法在心中盘旋:今天是他的生日,燕生却不在。 见燕秋尔一直神情恍惚,燕新堂在燕秋尔的背上拍了一把,笑道:“只是知道了自个儿的生辰罢了,也没必要惊慌成这样吧?” 闻言,燕秋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两方锦盒,蹙眉道:“倒也不是惊慌,只是先前与燕生和梁管事讨论过这件事情,可却谁都不记得,原本以为不会有庆祝生辰的机会了,却又突然得了礼物,这礼物还是从燕老夫人手上得着的,总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燕秋尔转头看着燕新堂,撇撇嘴,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燕新堂想了想,道:“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而且瞧燕老夫人的态度也算是默认了你与燕家主之间的关系,只是抱不成孙子才想要刁难你出出气吧?要我说这点你不得不受着。” 对此,燕秋尔深表同意道:“我也这样觉得,不然三哥以为我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应邀前往燕府去见那个不待见我的燕老夫人?” 燕新堂轻笑出声,道:“也是,你小子从来不会吃亏。不过咱们这西苑难得碰上个什么可以庆祝的事情,即使你自己不在意,也让弟妹们乐一乐吧,没什么不好。” “也是。” 燕秋尔将两份礼物送回房间,就恢复了一贯的笑脸。 西苑里,巧娘子领着仆婢们都聚在厨房里为这场生日宴忙碌,燕新堂、燕秋尔、燕浮生、燕思仁和千无则围坐在院子里,品着香茗,聊一些平日不会聊的趣闻琐事,停课休假的小不点们则围在几个人身边嬉笑打闹。 待快到晌午,秦九、林谦、青玦和左宁也闻讯赶来,每个人都带了礼物。虽然左宁的到来让燕秋尔感到些许意外,可瞧着秦九的神色,燕秋尔便知道那两人之间怕是又勾搭上了,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相同的朋友。 燕秋尔自然也不在意,今儿是个该开心的日子,能闻讯上门给他送上一份礼物庆生的就都是他的朋友。 才这样想着,燕秋尔就收到了一份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礼物,那是暂住常安的淮安王派人送来的礼物,不是什么用来恐吓的东西,而是一份正正经经的礼物。 燕秋尔不放心地让千无检查了一下,确定那份礼物上没附加什么要命的东西,才让金豆将东西收起来。 忽略这一小段插曲,众人在西苑里度过欢乐惬意的一天,无需考虑政事,无需在意商事,或品佳肴美酒,或煮茶听琴。 然而作为主角的燕秋尔除了快乐,还感受到一丝遗憾。而且已经离开燕府,想必束发之礼也是不会办了,虽然并没有奢望,可对这个十五岁的生辰燕秋尔还是抱有一丝期待的,只是这期待终究还是落空了。 闹了一天,将到夜禁的时候,这欢宴才散,送走了秦九一行来客,又看过累得早早睡下的弟妹们,燕秋尔才提着一坛酒,一脸落寞地回了房间。 然而推开房门的瞬间,燕秋尔却愣住了。 房间里,桌边,燕生的面前只摆了两只空杯,似是一直望着门口等着燕秋尔一般,只要燕秋尔推开房门,就会在第一时间见到他的笑脸。 “就知道你会带酒回来。” 听到声音,燕秋尔还是没能回过神来,揉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却发现坐在他房间里的依旧是燕生。燕生……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南下运送兵器去了吗? 被燕秋尔傻愣愣的模样逗乐,燕生忍不住调侃道:“精明的燕阁主是怎么了?才一段时日未见,就不认得我了?” “燕、燕生?”燕秋尔一脸难以置信地向燕生走过去,连脚步里都透着犹疑不定。 还从未见过燕秋尔这样的表情,燕生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燕秋尔,等着燕秋尔走到他的身边。 见状,唐硕从燕生身后的阴影中走出,向燕秋尔行礼问候之后,便走到房门口,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被关上的房门阻住了光亮,使房间陷入昏暗。燕生早有准备,便有条不紊地点亮手边的烛灯,而后继续看着燕秋尔。 “我是打算给你惊喜,却没想到你会吓成这样。你当真以为我会错过你的十五岁生辰?” 燕秋尔眨眨眼,茫然问道:“你知道我的生辰?” 终于等到燕秋尔走到面前,燕生迫不及待地拉住燕秋尔的手,将燕秋尔拽倒进自己怀里,而后答道:“以前是不知道,可事到如今,怎么会连你的生辰都不知道?我早就让梁成查了出来,原本连你的束发之礼都准备好了,却不想出了岔子,可押运兵器一事是由皇帝直接下的命令,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对不起。” 燕秋尔摇了摇头,又疑惑问道:“押运的队伍此时该都出了关内道了吧?你是怎么回来的?” 燕生为两个人各斟了一杯酒,低声答道:“唐硕手下有人精通易容之术,便让其中两人扮作我与唐硕,跟随队伍继续南行,我与唐硕则提前两日往回赶。只要在真假兵器交接掉包之前赶回去即可。” 燕秋尔突然叹一口气,咚地栽进燕生怀里。 燕生的胸口被燕秋尔的脑袋撞得发疼,对燕秋尔此举感到疑惑,低声问道:“怎么了?” “唔……没什么。”燕秋尔的身子一歪,直接躺进了燕生的怀里,“只是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你是真的很爱我。”每次都为了他做这些白费力的事情,还一副乐在其中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说的是哪门子废话?燕生摸着燕秋尔的头,笑道:“彼此彼此。心高气傲的燕阁主不是也为了我整日去讨好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燕秋尔睨了燕生一眼,道:“要是让燕老夫人知道你这样说她,看她不用她那根拐杖敲断你的腿!” 燕生将燕秋尔又往怀里拽了拽,不以为意道:“到时候就劳烦燕阁主动用你与鬼医的交情,帮我接上了。” “别说那么吓人的事情!”燕秋尔瞪了燕生一眼。 “不是你先说的?”燕生轻笑出声。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就算他先说了,也不必非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吧? “对了,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燕秋尔一脸期待地看着燕生。 他绝不是有意刁难燕生,只是燕生既然都回来了,那定是会做完全的准备,燕家主可不会在冲动之下让自己做丢人现眼的事情。 燕生挑眉,道:“我不就是吗?你见到我难道不比见到礼物更开心?” “见到你是比见到礼物开心,可连四哥都有礼物送我,你真的不送吗?”燕秋尔仰头看着燕生,眨着眼扮可爱。 “四郎?”听到燕秋尔提起这久违谋面的人,燕生眉心微蹙。 燕征那厮人不是在回纥吗?竟还有心思惦记着秋尔的生辰?而且那厮为何会知道秋尔的生辰?秋尔的生辰就连燕浮生都不知道,燕征那厮是如何知晓的? “四郎送了你什么?” 燕秋尔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四哥送了一把突厥人的刀。” 燕生不屑地冷哼一声,这才从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抓过一个袋子,丢进燕秋尔怀里,道:“打开看看吧。” 果然有礼物!燕秋尔两眼一亮,对燕生能拿出手的东西感到十分期待。不过燕生那一声不屑的冷哼是怎么回事?对燕征的礼物感到不屑?为什么?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燕秋尔满怀期待地打开袋子,掏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被燕秋尔掏出来的是一对银镯,约有一掌宽,镯子上刻着花纹,可惜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 燕秋尔探身趴在桌边,将那一对镯子凑到烛火边儿,仔细一看,便发现那对镯子上雕着的纹路是一模一样的,再仔细分辨一下,便瞧出那纹路是一对比翼而飞的燕子。 燕秋尔一愣,而后转头晃着镯子问道:“这算是对我那件大氅的回应?又是找顶级工匠订做的独一无二的?” 燕生笑着从燕秋尔手上拿过一个镯子,扣在燕秋尔的手腕上,道:“是我亲手做的。” “你?!”燕秋尔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这么惊讶做什么?”燕生屈指在燕秋尔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而后笑着问道,“另一个,不帮我戴上吗?” 燕秋尔低头看了看还留在自己手上孤孤单单的镯子,再抬头看看燕生,突然展颜一笑,道:“这虽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但若是要我亲手给你戴上,你这辈子可都不许摘下来了。” “正有此意。” 燕生笑。还以为秋尔正经八百地要说什么呢,有关这辈子的承诺,他不是理所当然地全都给了秋尔吗?哪还需要这般再三提醒再三确认? 燕秋尔的笑容加深,探身送上一吻,“啪”的一声将那镯子扣在了燕生的手腕上。 第159章 世事总无常 燕秋尔的生日过后,偷偷回来的燕生就又偷偷地离开,抄近路与押运兵器的商队在巴州汇合,在涪州完成了掉包,而后继续南下,由燕生亲自压着兵器送到了淮安王的地界上。 燕秋尔是不知道秦九等人如何与皇帝说的这事儿,也不知道秦九他们都做了什么,才没让淮安王起疑,总之淮安王似乎以为兵器这一部分的事情依旧按照着他与左家的约定在进行。 虽然押运的队伍是燕家的,可淮安王似乎认为这是左家的计谋。因此,燕生在淮安并未受到刁难,反而还见到了淮安王的亲信,亲自踏上淮安的地界,也让燕生获得了一些新的情报。 在淮安呆了半个月,直到兵器的清点与验收工作全部完成,收集完情报的燕生才大摇大摆地离开淮安。 离了淮安之后,燕生却并没有直接返回常安,而是绕到去了江南杭州,又接了一支燕家商队,依着皇帝诏令,押运一批军粮北上到幽州。 彼时,滕誉和被掉包的那一批精良兵器都在幽州等着燕生,同时在幽州与燕生汇合的还有吴家的粮草,同样是一批依据皇命调用的军粮。 燕生在幽州又呆了大半个月,说是清点粮草以及巡视燕家商铺,至于具体是跟滕誉二人合谋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燕生的商队在幽州呆了大半个月之后,又押着粮草启程前往西北凉州。滕誉也乔装混在这一支商队里,一同前往凉州。 在凉州又停留近一个月,燕生才领着燕家的商队返回常安。 这一圈折腾下来,燕生回到常安的时候便已是隆冬十二月,只比燕征早两天抵达常安。 而就在燕生抵达常安城门口的五天前,皇帝下令将常安城外城墙的几道城门尽数关闭,城外人不许进,城中人不许出。原因无他,只因天岚国最重要的城市常安城内起了霍乱。 这霍乱起于一个月之前,首发病例在常安城的西南角,住在那里的是常安城最为贫穷的普通百姓,故而起初并没有人在意,只当是谁家的倒霉鬼吃错了东西所以才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而已。就因为这样的疏忽导致疫病迅速在常安城的西南角传染开来。 之后,平康坊清平乐坊中的一位优伶回到西南城区的家中探亲,回到平康坊时才发现自己也染了病,这病一传入平康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侵了整座常安城。 所幸,那位优伶回家探病的前后几天,燕秋尔都在花月阁里教导燕思仁处理花月阁的日常事务,故而一从别人口中听说那位优伶的病状,燕秋尔立刻警觉,第一时间联络了秦九。 为了不引人怀疑,燕秋尔让梁成以归乡过年为借口,安排燕老夫人和燕府众人出城,连带着将西苑的所有人都带了出去。 秦九得了燕秋尔的口信之后,虽将事情上报皇帝,可皇帝要查办决定耗时太长,秦九与皇帝、燕太傅和林尚书商讨之后,便将让这两位朝廷重臣秘密出城。然而经常于人前走动的燕寻和林谦却要留在常安,以免消息扩散引起恐慌,给有心之人有机可趁。 不等秦九和燕秋尔做好最后的安排,皇帝便下令封城,同时召燕秋尔入宫。 “草民燕秋尔/燕新堂/千无,叩见陛下。” “起吧。”皇帝虚手一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燕秋尔,问道,“你就是名满常安的燕五郎?” 燕秋尔微微躬身,回答道:“回禀陛下,名满常安不敢当,但草民正是那个燕五郎,燕秋尔。” “嗯,我常听齐鸣提起你,那个榆木脑袋可是甚少在朕耳边夸奖谁。”皇帝笑容满面地看着燕秋尔,暗暗将燕秋尔与燕生放在一起作比较。 燕秋尔拱手一拜,道:“草民不才,承蒙齐大夫看得起。” “能让齐鸣看得起的,必定都是人才。来,你与朕说说,朕这大殿之上少了些什么?” 闻言燕秋尔眼角一跳,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在两侧的人群中看到了齐鸣,看到了秦九,看到了林谦,看到了燕寻,还有其他经常出入花月阁的熟客,甚至连左宁都在,可唯独淮安王不在。 可燕秋尔不确定皇帝想要的答案是不是这个,于是燕秋尔心念一转,道:“回禀陛下,草民瞧着陛下这大殿气派威严、金碧辉煌,其中装饰摆设比草民平生所见之殿堂只多不少,可就坐于殿中的人数倒是少了些,让这辉煌显得有几分寂寥。” 皇帝听后拍着椅子的扶手哈哈大笑,指着燕秋尔道:“滑头!与那燕生一样是个滑头!三句话里两句废话,唯一的一句真话还藏着掖着。就这么怕死?” “怕死。”燕秋尔毫不犹豫地承认道,“草民只有这一条命,除了草民自己分外珍惜,草民的亲人们也是十分看重,丢了命了结此生事小,让亲人为了无谓的事情悲痛是为不孝不义。” 皇帝赞许地点点头,道;“嗯,言之有理。朕听说,是你与九皇子说那病会死人,还会传染的?” “正是草民。” “你懂医术?” 燕秋尔毫不畏惧地摇头,道:“草民不懂。只是草民自认字起读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曾见到过相关记载,只是事出突然,草民也有些慌乱,记得不真切,也不敢妄自断言,只能采取稳妥的行动。事后已与精通医术的朋友研讨过,只是至今未有定论,还请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你比朕那些成天出入平康坊却丝毫没留意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的大臣们要做得好得多!”皇帝气愤地在面前得桌子上猛拍一下,而后缓了缓气,才继续说道,“既然是你知道的病症,又有精通医术之人共同讨论,为何没有定论?” “这个……”燕秋尔犹豫地看了看四周,给了皇帝一个眼神。 在座的大臣燕秋尔几乎都认识,也知道他们之中大半都已经是秦九的支持者,只剩下小部分的中立者和一些宣称只效忠天岚国的人。可在皇帝面前,他还是要表现得无知些才好。 果然是个聪明人,难怪会站到楚易的阵营中去并且替楚易出谋划策周旋了这么久。 皇帝也跟着左右看了看,而后沉声道:“你尽管说,今日坐在这里的,都是信得过的。何况此等时机,他们自己的小命都岌岌可危,可顾不上其他事情。与淮安王同道的,都已经溜出常安城了。” 果然是溜出城了吗?希望燕生和滕誉赶得及回来。 深吸一口气,燕秋尔给千无使了个眼色,而后说道:“回禀陛下,有关疫病之事,请陛下恩准草民的友人代草民向陛下解释详细情况。” “哦?你将人带来了?那既然你们也未能得出定论,就让他来跟朕宫里的医官们商讨一下吧,待商讨出结果再来与朕详说。带他们去屏风那边说去。” “是,陛下。”皇帝身边的宦官躬身领命,而后就带着千无和一直跪坐在一旁的几名医官去了大殿一旁的屏风之后,不一会儿,就有低语声从屏风后边传来,然而那声音微小,并不会影响这一边的谈话。 见那边已经开始了讨论,皇帝又看向燕秋尔,沉声问道:“听说是你一直在帮着易儿?” 燕秋尔与秦九交换了一个眼神,道:“回禀陛下,谈不上是帮,各取所需而已。” “各取所需?”皇帝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而后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倒是有趣,给朕说说你们是如何各取所需了?” 燕秋尔笑道:“回禀陛下,草民给九殿下提供金钱上的帮助,九殿下给草民的生意提供庇佑。” 皇帝眉梢一挑,笑容微冷,道:“那日后,你那生意是不是还想要一国之君给你提供庇佑啊?” 燕秋尔依旧是笑着,毫不畏惧道:“若有可能,自然最好。” 燕新堂的心肝一颤,此时方才知晓一些长辈是为何夸赞燕秋尔胆识过人了。面对帝王威压依旧不惊不怒,反而泰然自若对答如流,该婉转带过的就带过,该直言不讳的就直言,这岂止是胆识过人,简直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吧? “哼!你是想在国君的庇佑下,做何种生意?” 燕秋尔却是摇摇头,道:“没想好。” “没想好?”皇帝对这个回答颇感意外,好奇地继续问道,“你现在手上的生意不做了?” “不做了。”燕秋尔毫不犹豫道,“现在手上的生意都将转入家姐名下,当做嫁妆,赠与家姐未来夫家。” 听到这话,皇帝又是深感意外地一愣。 燕秋尔的姐姐皇帝也是知道的,正是他那九子的心上人,那二人的婚事也是从太后那儿一路闹到他这儿,让他颇为头疼。只是皇帝原本以为燕浮生与燕秋尔脱离了燕家,就算楚易娶了燕浮生也得不着什么好处,可若燕秋尔肯将那个收集天下讯息的花月阁当做嫁妆……那个组织可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啊。 “你就那么舍得?”皇帝将信将疑地问道。 燕秋尔笑道:“有舍才有得。草民以为这深宫内院之中,家姐没有娘家外戚,若再没点儿傍身之物,是行不通的。” 皇帝轻笑一声,道:“你姐姐只要有你在背后给她出谋划策,就能安稳风光一辈子!” 这小子,看得透,算得精,若楚易能得其忠心将其完全纳入麾下,可谓是如虎添翼。如今就连朝堂之上的奸猾之臣也比不上眼前的这小子精明。 “陛下过誉了。”燕秋尔厚脸皮地将皇帝这话当做夸赞收下了,“但草民并没有插手他人夫妻之事的兴趣。” 正说着,就有人通报一声后跑进大殿,跪在正中。 “启禀陛下,燕家人……燕家人正聚在明德门前,驱不散。” “燕家人?”皇帝眉心一蹙,疑惑地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也是一脸的困惑,看向前来通报之人,问道:“是燕家家主燕生?还是从回纥回来的燕四郎燕征?” 那人看了皇帝一眼之后,才摇摇头道:“启禀陛下,都不是,是……是燕老夫人和燕三娘燕浮生等人。” 怎么是他们? 燕秋尔与秦九对视一眼,困惑不解。 第160章 你蒙谁呢? 常安城朱雀大街最北端的明德门外,本该由梁成带领返回临乡的燕家人齐聚一堂,年幼的孩子们都呆在马车里,裹着梁成临时从洛阳采购的冬被,燕府东苑的孩子们还只是不解,而西苑的却都是惶惶不安。 燕思仁抱着最小的弟弟,一脸担忧。 听五哥说要让他们与燕老夫人一道回临乡过年他就觉得这事情不对劲儿,他们西苑的都搬出燕府了,这血亲的关系也决裂了,燕家人回本家过年祭祖,与他们何干?只是三哥和五哥统一口径,还有梁管事在一旁帮腔,竟是连燕老夫人都蒙混过去了,他们这才稀里糊涂得上了车。若不是燕老夫人半路上回过味儿来,他们现在恐怕都已经到了临乡。 燕思仁偷偷掀开车窗向外看,却不想寒风迎面,迫得燕思仁立刻关上窗户。 明德门紧闭着的厚重城门前,燕老夫人、燕浮生和梁成迎风而立,静静地等着。 守门的将士面面相觑,而后有些为难地对燕老夫人说道:“燕老夫人,您看咱们这通报的人已经去了,可从皇城到咱们这城门口一个来回也挺远的,他们没那么快就到,这大冷天儿的,您老去马车里等着?” 比起其他官员,他们这些守城的与燕家可是相当熟稔,若不是还有几分交情,他们早就动手撵人了。只是这隆冬腊月里,燕老夫人就这样站在风里头也不是个事儿啊。 守城的看向梁成,却见梁成也是一脸无奈的样子。 燕老夫人看了看面前身穿铠甲的几个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老身无意闯城,就老身这身子骨,也闯不成,几位也别跟着老身在这北风里吹着了,赶紧找个地儿暖和暖和去,只是老身我若等不着我家那不孝子啊,心里不安生,在那马车里也闷不住,倒不如吹吹风,消消火。” “这……”被差遣来应付燕家人的几位将士面露为难。 梁成上前一步,从钱袋里掏出两吊钱,放进了领头人的手中,笑道:“劳烦几位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就行。” 那几人见了钱又犹豫一下,才对梁成说道:“那成!若燕家的郎君出来了,咱们就让他出来与几位说说话。不过可千万别让人知道!这常安城里出了大事儿,陛下亲自下令封城,若是让人知道咱们放人出入,可是要脑袋搬家的!” “多谢几位。”梁成躬身一拜,目送着那几个人离开后才直起身,退回到燕老夫人身后,与燕家的这两个女人一起望着面前厚重的城门。 等了一个多时辰,三个人才听到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紧接着是听不清的交谈声,不一会儿便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到城门边儿。 “谁在外边?梁成?浮生?”燕秋尔趴着门缝往外看,却看不太清门外人的面貌。 燕老夫人的拐杖往地上一砸,怒道:“浑小子!是你祖母我在外边!” 燕秋尔一惊,不太利索地问道:“祖……燕老夫人怎的就在外边?可千万别着凉了啊!” 燕秋尔话音刚落,就听得耳边“嗙”的一声巨响,是有谁在门上踹了一脚,听这声音判断力道,绝不是燕老夫人能做到的。 秦九已经来到燕秋尔身边,听到这声音便轻笑出声,道:“这一定是浮生。” 燕老夫人冷哼一声,道:“出来说话!鬼鬼祟祟地缩在里边,你们还懂不懂规矩?!” 秦九一愣,而后摸摸鼻子。还是头一次有人问他懂不懂规矩呢。 燕新堂冲秦九躬身一拜,代替燕老夫人向秦九致歉。秦九笑着摆摆手,毫不在意。 燕秋尔转身往城门上一靠,答话道:“请燕老夫人见谅,这城门是陛下下令关的,谁开了城门便是违背皇命,故而请燕老夫人忍耐一下。只是不知燕老夫人为何回来了?要是再不去临乡的话,怕要来不及准备过年了吧?” “不孝子!”燕老夫人的拐杖又是一砸,中气十足地怒吼道,“燕家养了你们十几年,竟不记得燕家的规矩吗?燕家人聚在本家过年祭祖,那是一个都不能少!只要是姓燕的,就都得给老身出席!如今老身这还差两个人呢!” 是为了他跟燕新堂才回来的? 燕秋尔诧异地与燕新堂对视一眼,而后突然心暖地笑了。 燕新堂感动地开口道:“燕老夫人,腊月里天冷,请燕老夫人保重身体,您只管与弟妹们先一步回去临乡,我与秋尔……稍后便去。” “你蒙谁呢?!”燕老夫人的怒吼突然升级,吓得燕新堂两腿一抖,差点跌坐在地上。 燕新堂眨眨眼,茫然地看向燕秋尔。燕老夫人发火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还真是……中气十足身体棒啊。 燕秋尔轻笑着耸耸肩。燕老夫人歇斯底里的样子他倒是挺常见的,已经见怪不怪了。 “说吧,常安城里出了什么事?”燕老夫人似乎做了一下自我调整,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平缓许多。 燕秋尔眉梢一挑,与燕新堂一道看向秦九。 这事儿……不能说吧? 果然,秦九皱着眉摇了摇头。 燕秋尔会意,对门外的燕老夫人说道:“燕老夫人,只是一时之乱而已,待燕老夫人在临乡过完了年再回来,常安城的一切就会恢复如初。” “那与老身何干?老身只问你常安城里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事情害得我两个孙儿身陷险境?是什么让狂妄自信的燕五郎连个完美的借口都没想到就急急忙忙地将我们这些碍手碍脚的人送走了?” 一直沉默的燕浮生听燕老夫人将话说到这里时突然爆发,猛地又是一脚踹在城门上,扯着嗓子怒吼一声道:“楚易你个混蛋!” 秦九的心随着城门发出的闷响而猛地收紧,面对燕浮生的怒吼也只能苦笑。 见城门里侧的三个人没了动静,燕老夫人蹙眉,半晌后又开口道:“既然你们不说,老身也不问了,这世上并非是每件事情都是老身该知道的。可陛下说封城就封城,城里的存粮够吗?过冬的柴火够吗?冬被棉衣都够吗?最重要的是,药材够吗?你们这事儿还要多久能办完?城里的百姓可还能熬过那个时候?” 燕老夫人句句戳中要害,听得里面的三个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诚如燕老夫人所言,这城若封得久了,城内的物资必然不够用。可封城却是必须的,一来是为了防止有人逃离常安将疫病带去别处,二来也是证明皇帝做好了与淮安王对战的准备。 疫病扩散得如此迅速,淮安王极其同党却在如此巧妙的时机下溜出常安,皇帝用的一个“溜”字说明他们是无皇命离城,这样的情况下,这场疫病看起来就格外像是淮安王投给皇帝的一封战书。 故而当皇帝下令封城时,燕秋尔与秦九都是想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事情解决,以防常安城中的人都成了困兽,等不及救援的人就要自取灭亡了。 可他们光想着速战速决,却忘了要想解决这场疫病,他们需要大量的药材,而这大量指的并非是药材种类,而是单一种类的数量。 常安城乃是皇城所在,又聚居了众多权贵,五花八门的药材必定不少,可问题就在于可以治疗疫病的药材恐怕不多,或者说还没有多到可以治愈全城。 这要怎么办? 想到这个问题的瞬间,燕秋尔就想到了答案。 用燕家。在这个时期,不管是什么物资,只要由燕家调集押运,就绝不会有问题。 让燕秋尔惊讶的是燕老夫人竟也会想到这点,并且愿意让她珍爱无比的燕家出这个力。 “咚”的一声,燕老夫人的拐杖敲在了城门上,紧随其后的是燕老夫人微冷的声音。 “臭小子,又在心里嘀咕老身的不是?” 燕秋尔一愣,继而笑着说道:“我怎么敢啊。” “哼!这世上还有你这小子不敢干的事情?”燕老夫人冷哼一声,继续说道,“老身会让人送思仁他们回临乡避一避,只是老身与浮生就不走了。浮生还憋着气呢,你们啊,等着出来挨揍吧! 待会让梁成去把洛阳帝府的几个管事叫来,我们就在这城外安营扎寨了。这常安城里如果少了什么、需要什么,就让人知会一声。” “燕……祖母,您也跟思仁他们回去吧,这里有浮生和梁管事在就成,天儿冷,您……” 燕秋尔话未说完,燕老夫人不屑的声音就又从门外传来:“阿生不在,你以为除了老身还有谁能指使得懂天岚国各地的所有燕家人?燕家的物资调集,岂是说句话就能成的事儿?你这不孝子若当真担心老身这把老骨头,就快着点儿滚出来! 你这孩子啊,要么就安分得一声不响,一不安分起来就成天到晚地给老身添麻烦,总与老身对着干,这才一年功夫,老身就被你气得短命好几年! 老身是恨你,恨你拐了我儿离经叛道,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却还先惦记着老身这把老骨头,惦记着燕家的这些人,你是连讨人嫌都做得不彻底啊,让老身如何能弃你于不顾?老身若当真做了这忘恩负义的事情,又如何向阿生交代?就阿生那倔脾气,你若真是有了个三长两短,还想让我们母子决裂老死不相往来不成? 最顽劣的孩子总是最容易得宠,阿生是,你也是。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得了,这大冷的天儿,老身也不跟你瞎扯了,城外边的事儿不用你操心,我们能调到的物资可比你多多了。凡事多小心,你的命现在可不单单是你自个儿的,多想想阿生吧。”说完,燕老夫人就转身,步履蹒跚地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燕浮生转身搀着燕老夫人离开,只留下一句恶狠狠的“都要活着”。 梁成则留在城门外,向燕秋尔问道:“五郎君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燕秋尔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有些哽咽道:“不管是护送弟妹们回临乡还是在城外安营扎寨,都注意安全,多从唐管事手下调点儿人。常安城的饮水八成有问题,你们小心些。再过几日,燕生和四哥怕是都要回来了。”说到这儿,燕秋尔顿住,转头看向秦九。 秦九想了想,说道:“若燕家主与燕四郎带了兵回来,便让军队环常安城潜伏,没有城内发出的信号不许轻举妄动。滕誉该是会与燕家主一道回来,让滕誉领兵,他便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另外……”秦九从怀里掏出那块太子令,从门缝硬塞了出去,“这块令牌先放在浮生手里,到了危急时刻,让她尽管用。她是九皇子妃,这身份让她提前用了。”说完,秦九冲燕秋尔点点头,示意他要说的都说完了。 燕秋尔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梁管事,千万别让燕生与四哥进城。就与燕生说,淮安王极其同党均在常安城外,我需要他们都在城外。” “是,五郎君,属下明白。”淮安王若在城外,那场外战场可比城内重要多了。 “你们小心。我们走了。需要联系我会亲自过来,不要相信任何人说的任何话。”话音落,燕秋尔对燕新堂和秦九使了个眼色,三人立刻离开,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 第161章 淮安王发难 丑时将过,常安城北郊外的一处空地上,三座临时搭建的毛毡帐篷在冷冽的寒风中阵阵颤抖,帐篷外空地上的火堆早已熄灭,北风一吹,烧黑的木炭就被吹着滚到别处去了。 一阵强风呼啸而过,六个黑影匍匐在夜色中,其中有两个人蹲在距离帐篷不远的地方把风,还有两人各拎一个水桶,悄无声息地行走在三座帐篷之间,将不明液体洒在地上。待这两人完成任务之后,最后的两人便掏出了火折子。 然而这两个人手上的火折子还没燃起,就有十二个人从天而降,十二把长剑两两一组,架在了六个人的脖子上。 梁成掀开一座帐篷的门帘,从里面缓步走出,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夜中,依旧准确无误地走向手拿火折子的两人的方向,不慌不忙地取下了两个人手上的火折子。 “虽说夜里风凉,可也不劳烦几位替我们点火取暖。”说完这句话,梁成的声音陡然转冷,“杀了!” 说完,梁成拿着两个火折子转身回到帐篷里。 事到如今,他们即使抓到了刺客的活口也无需再审问了。他们的敌人就是淮安王,被淮安王派来的人除了要杀他们也不会再有其他目的,而此刻,淮安王必定是在离常安城不远的地方,当这些信息都十分明确时,他们没有必要进行任何审问,抓到的人,杀了就行。 他们燕家也是被人小看了呢! 这是燕家在常安城外驻扎的第四日,是梁成杀掉第三批刺客的日子,也是燕秋尔等人被困常安城内的第四日。 待燕家的十二个人将六名刺客就地击杀、将那六人的尸体送往常安城东侧二十里外的另一处临时营地、顺便清理那一地的不明液体后,东方便泛起了鱼肚白,再过一会儿便是旭日东升。 “老夫人,喝点儿热水暖暖身子吧。”简单得洗漱之后,燕浮生端着一杯热水送到燕老夫人面前,见燕老夫人的气色还算不错,便放心了。 这四日燕浮生每日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确认燕老夫人的身体状况。 燕老夫人接过那杯热水,吹了吹喝下一口,待暖意涌向四肢百骸后,才笑着对燕浮生说道:“不必担忧,老身这身子骨,可比像你这样娇养的丫头好多了。 当年为了撑起燕家吃了太多苦头,故而老了之后,便格外注意自己的身体,想说好歹要熬到阿生娶妻生子完完全全坐稳家主之位之后,不然若老身成了病秧子无法主持大局,阿生就真的是孤军奋战了。只是没想到这些年的努力倒是在这个当口用上了。” 燕浮生跪在老夫人脚边,地上铺了两层的绒毯隔绝了冰凉的地气,驱散寒意。 想了想,燕浮生问燕老夫人道:“老夫人,您已经不生秋尔的气了吧?” 燕老夫人嗤笑一声,道:“还气什么气?你也不是没瞧见那天阿生的样子,老身若还想要这个儿子,便也只能自己看开些吧。 阿生那孩子,会任人摆布的事情多半都是他不在意的,因为不在意,所以怎样都可以,有别人替他决定,他还觉得省事呢!可若是当真入了他心里的事儿,那便是谁都别想指手画脚。 只是老身对那臭小子的怨气可是散不去了!在老身有生之年,他就任凭老身折腾吧!老身连儿子都让给他了,他还不让老身撒撒火了? 说起来,秋尔还没来信儿?” 燕浮生摇摇头。 燕老夫人叹一口气,道:“这才四日,看样子他们是既没有做完剩余物资的清点,也没有想出解决麻烦的法子啊。” 听燕老夫人这样说,燕浮生心中一紧,担忧更甚。 外边突然响起马蹄声,燕老夫人与燕浮生对视一眼,便一道出门。 这个时候响起的马蹄声,多半预示着不好的事情。 果然,两个人一出门就瞧见一支军队由东北方而来,领头的人身穿黑甲,一身凌厉之气。 三座帐篷里的燕家人听到这马蹄声纷纷出来一探究竟,这一看便知大事不妙。 “梁成,看得清打头那人是谁吗?”燕老夫人看不清由远及近的一群人,便向刚走到她身旁的梁成问道。 梁成一脸严肃道:“回老夫人的话,领头的那人正是淮安王。” “淮安王?”燕老夫人眯起眼睛,“就是那个总与秋尔和九皇子他们作对的人?” 可不是作对那么简单的事情。不过想着与燕老夫人解释那么多也没什么用,梁成便点头说了声是。 “嗯……梁成啊,九皇子那天离开时是不是给了你一个牌子?” 梁成一愣,道:“瞒不过老夫人,不过那并不是留给我的,而是给三娘子的,是太子的令牌。” “嗯……”应了这一声之后,燕老夫人便没了动静,只是抓住了燕浮生的手腕,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城下何人?!”守城的将士们一见淮安王领军前来,立刻乱了套。 淮安王只是向城墙上方瞄了一眼,没有回答,只微微抬了抬手。 跟在淮安王身后的是伪装成某一位将军的前面,见淮安王抬起手,千面便扬声喝道:“准备!” 千面的话音一落,就有人将几辆投石车推到城门前去了。 淮安王也打马行至城门前,默默地摘下了头盔。 “淮安王?”城墙上的众将士一愣,继而大惊,“请问淮安王此举是何用意?淮安王调集军队可有陛下手谕?!” 淮安王扬声答道:“本王奉陛下密令,若常安城封城四日后依旧没有救治疫病之法,便放货焚城以防止疫病扩散。本王虽深感痛心,可若疫病蔓延至常安城意外的地方,必将生灵涂炭。” 淮安王此话一出,城墙上的将士们立刻惊慌起来。 他们可没听说这事儿啊!前几日九皇子来到城门前的时候,不还与燕家人商量着如何解决疫病一事吗?这燕家人还在城外呆着,淮安王怎么就带着人来焚城了? 淮安王转头看了看燕家那三座随时都能被踏平的帐篷,冷笑。 虽然派出的三批刺客均没能杀掉那些燕家人让他深感意外,可那又如何?当他兵临城下时,区区燕家又能奈他何? 听完淮安王的喊话,燕家人立刻就明了淮安王的打算,只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燕老夫人却在这时松开了燕浮生的手,道:“燕家的女人,从来都不比男人差。” 燕浮生一愣,而后摸了摸怀里的太子令,深吸一口气后目光坚定地看着梁成,道:“劳烦梁管事带我过去。” 梁成微微一笑,道一声“失礼了”,便拦腰抱住燕浮生,提气纵身,一跃从淮安王身后的将士们头顶飞过,旋身落在淮安王与城门之间,放下燕浮生之后,便退到了燕浮生身后。 淮安王眉梢轻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人。他知道这个女人,她是燕秋尔珍视的姐姐,是他那九弟的未婚妻。也不知燕家,或者说燕秋尔,是用了何种手段,竟能让太后与皇帝都同意这门婚事。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燕浮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之后,突然有了几分端庄的模样,仰头看着马背上的淮安王,朗声道:“淮安王说皇帝下了密令委托淮安王火烧常安城,换言之就是要淮安王将尚在城中的陛下、九皇子以及朝廷肱骨大臣一并烧死?” “他们都染了疫病。”淮安王冷声答道。 燕浮生丝毫不畏惧地回嘴道:“既然是病,就总有医治的办法。距离陛下下令封城不过四日,这常安城中尚有人未染疫病,陛下与众人皆在努力寻求解决之法,淮安王却在什么都还来不及做的时候赶来要放火烧城,您这么焦急,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您说您是奉了陛下密令,那么陛下的密旨呢?” “本王得的是陛下口谕。本王知燕三娘的弟弟和心上人皆在城中,但此时事关重大,稍有闪失便会给天岚国带来灭顶之灾。本王一直认为燕三娘是明事理的人,该不会为了一己私情而置天下于不顾吧?那似乎违背燕家的一贯作风。”淮安王眯起眼睛看着燕浮生。 此时他不得不承认,燕浮生所说之言对他产生了影响。谋逆大事,他可以拉拢将军,却只能命令士兵,而此时跟在他身后的将士之中,有九成只当此行是奉皇命行事。而燕浮生所说的话,恰好说到他的痛处。 他手上没有什么圣旨,也未曾听过皇帝的口谕,他只是一个趁皇帝不备溜出城准备弑父杀兄的逆贼而已,这件事情若是被他身后的士兵们知晓了,这场稳赢的仗就会变成胜负未知。他不能急,只差最后一步而已,他不能急。 燕浮生仔细地听着淮安王的一字一句,快速思考其中的漏洞,在淮安王说完后,立刻给与回击道:“淮安王过誉,只是我与九殿下分别之时并未听说过有关密令之事,故而只想求个明白。 淮安王也说了此事事关重大,然而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上,陛下对淮安王委以大任,却匆忙的连道圣旨都没给?那敢问淮安王是如何能调兵遣将的?您既没有圣旨,难不成是有虎符?若您连虎符都没有,我倒是想要问一问跟在您身后的这群人,他们为何罔顾国法军纪,擅离职守?!” 第162章 僵持而不下 “大王,再让这个女人说下去会扰乱军心。”听完燕浮生的话,淮安王身边的一位将军就打马上前,凑到淮安王耳边低声说道。 淮安王偏头睨了那人一眼,冷声道:“那便杀了。” “是,大王。”那将军没想到淮安王的回答如此干脆,不过也只一愣神,而后立刻拉弓搭箭,瞄准了燕浮生。 燕浮生心里一惊,心知自己不能躲,刚要给淮安王一个不屈的眼神,却见梁成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自己身前。 但梁成的出现并没能让那位将军停下动作,将军的手指一松,利箭破空而来,发出尖利的响声。 “梁成!”燕浮生吓得大喝一声。 然而“叮”的一声响,突然又有一支利箭从城墙方向急射而下,不偏不倚,正好打中飞向梁成的那支箭,两支箭先后坠落在地。 “淮安王,若下官没有记错,淮安王此时应该在皇宫之中与陛下和九殿下商讨应对疫病之策,怎的下官一个没留心,淮安王您就跑到城外去了呢?”燕寻站在城墙的墙头,痞笑着俯视淮安王。 淮安王仰头,看着燕寻道:“燕寻,你燕家究竟是何居心?莫要以为你们摆出一副保护着的姿态就能蒙蔽世人。常安城里的疫病无药可医,若不将城内的一切烧个一干二净,这疫病是会蔓延到其他城镇去。你们燕家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本王行事陛下密令,难不成是想毁了我天岚国?!” “无药可医?”燕寻完全无视了淮安王对燕家的诬陷,只抓住一点问道,“淮安王您是如何知晓这疫病无药可医的?连宫中医官都尚未搞清楚这疫病究竟是何种病症,您竟就已经知道此病无药可医了?您既然先与医官发现疫病,为何知情不报?敢问淮安王是何居心?!” 真难应付。淮安王不耐烦了,恼了,于是也不多做解释了。原本只是想讨个好名声,可与燕家人争辩实在是太耗时间了,再拖下去,皇帝就该到了。反正成王败寇,待到他登上皇位,那史册上要怎么写,还不都是他说的算? “开始吧。” 跟在淮安王左右的叛党可没有淮安王这般镇定自若,他们皆知自己叛军的身份,心虚让他们在面对别人的指责时无法冷静,心中的焦躁越来越强,于是,淮安王一下令,这叛军的将军和副将就立刻指挥后边的士兵们向投石机上填装浸了酒的石头,弓箭手的火箭也做好了准备。 燕浮生一急,一步从梁成身后跨出,掏出太子令高举手中,喝道:“太子令在此,谁敢攻城,便以谋逆之罪论处!” “攻——” 将军的攻城令还未完全说出口,就突然有乌压压的一片黑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仔细一看,这乌压压的一片是近百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每个人的手上都握有兵刃,甫一出现就毫不客气地杀进了叛军之中,毫无畏惧之心。 这一群黑衣人中的某一个落在燕浮生面前,单膝跪地,恭敬地对燕浮生说道:“属下十三,拜见……准九皇子妃。” 燕浮生傻了眼,愣愣地看了看面前乱作一团得景象,再看看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头雾水地问道:“你是……?” 十三依旧恭敬地回答道:“属下乃是先太子秘密组建的暗卫统领,先太子薨逝前将太子令交予九殿下,我等即任凭九殿下差遣。” “那你们……是奉了九……九殿下的命前来对抗叛军的?就……这么点儿人?”燕浮生还有些发愣,只能看到什么说什么。 十三抬起头瞄了燕浮生一眼,而后道:“九殿下命我等看准皇子妃暗号行事,拖延时间便可,但准皇子妃的时机掐的刚刚好,或许能压制一下叛军。” “看我的暗号?!”燕浮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再看看自己手上的那块太子令,两腿一软,跌了下去。 “三娘子!” “准皇子妃!” 梁成与十三两人同时一惊,赶忙扶住燕浮生。 靠近燕浮生身边时,两人便听到燕浮生带着哭腔的低喃:“九哥这个混蛋……竟也不知会我一声……吓死我了……” 十三一愣,而后嘴角微扬。看在这位准皇子妃以及未来皇后先前的英勇之举,这事后的软弱就不减分了吧。 随后,十三看向混战的人群,蹙眉道:“常安城中只有南北两军,附近郡县的兵又被淮安王抢先一步,若没有援军,恐怕……” 燕浮生靠着梁成定了定神,听到十三这句话,便开口问道:“能否拖延出一天的时间?” “一天?”十三疑惑地看向燕浮生,“准皇子妃可有妙计?” 燕浮生苦笑一声,道:“别叫我准皇子妃,与别人一样叫我燕三娘就好。至于那妙计我是没有,只是明日燕家主与滕誉滕将军将归,九殿下事先做了安排。” “滕将军吗?”十三眼神一亮,脸上的忧愁一扫而空,“若滕将军明日便能归来,那此战必胜。” 滕将军是受陛下之命,在燕家主的掩护之下去幽州和凉州调兵的,若能在明日赶回,定能解常安之困。 也就是说,他们暗卫营只要撑住一天就可以了吗? 十三盘算一番,扬声喝道:“九和十二去将燕家人安全带到城下,十五开天眼,其余人就……放开了打!” 十三的话音一落,被点到名的九、十二和十五立刻从混战中跃出,两人前往燕家营地,幸而燕家在这里的人不多,两人合力很快就将人都带到了城墙根儿下。另有一人跃上城墙墙头纵览全局,时不时地喊两句暗语似是在指挥作战,但那暗语似乎只有暗卫营的人能听得懂,故而每次变动都会让叛军措手不及。 城外陷入混战,常安城的城内也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 燕秋尔、千无和齐鸣三人正在西苑的空宅里围着三名奄奄一息的病人。 “还是不行吗?”燕秋尔坐在堂屋的主位上,眉心紧蹙。 坐在病人身边的千无将药碗一甩,一脸疲倦道:“不行,明明都已经根据症状判断出病症了,可药无论怎么调制都不起作用。” “够了千无,去休息吧。” 千无偏头看了眼同样疲惫不堪的燕秋尔,冷哼一声,道:“现在哪还有时间休息?药剂一再出错,这疫病的传播速度又比预想地快了两倍,只休息的那会儿功夫这常安城里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燕秋尔烦躁地咋舌。 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的话才刚说完,躺在堂屋里的三位病患中突然有一人浑身剧烈抽搐,这抽搐维持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而后那人便停止了呼吸。 燕秋尔三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从宫中调派来的仆婢们也脸色发白,只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上前。 四日来,这样的情况他们见得太多了,起初这种状况还会成为千无研制药方的动力,可如今却只能让人感到无力。 燕秋尔骤然起身,一语不发地夺门而出。 昌乐坊距离明德门并不远,故而门外的吵闹喧哗燕秋尔早就听到了,只是再忧心,他都不能出去,先不说城中的疫病尚未解决,就算他出去了,又有何用? 他的名声再响亮,终究也只是个商贾,到了这种时候,他所说所言甚至都不如燕浮生的一句话有用,他能做的太少,因此也只能尽全力做好自己能做的。至于那城门外的生死吉凶,便要靠他们自己了,他只希望燕生与滕誉早日归来,只要能撑到那个时候,他们就赢了。 “还给我!那是我的!还给我!” “滚一边儿去!你和你那晦气的阿娘都快死了,还要吃的做什么?!松手,你再不松手我打死你!” 传入耳中的吵闹声吸引了燕秋尔的注意,也让本就心情不好的燕秋尔更加暴躁,循声望去便瞧见一个成年男子抢了一名幼童的胡饼,而那幼童为了夺回胡饼,正趴在地上死抓着男人的腿不放。 燕秋尔怒上心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才刚与那男人打了个照面就一脚将人踹倒。 男人只瞧见有人走过来,可还没看清对方的长相就被人踹翻,登时怒吼一声:“谁?谁踹的老子?!” “我!”燕秋尔站在幼童,目光凌厉地看着男人。 “五、五郎君?”一见到踹人的是燕秋尔,那男人立刻气焰全灭。 燕秋尔的名声原本并没有到家喻户晓的地步,可短短四日,燕秋尔每日都与千无一道亲自走街窜巷给人们发粮发药,真正做到了名满常安。燕秋尔是想着要亲自去了解状况,才方便想应对之法,可在百姓眼里,燕秋尔就成了个十足的善人好人,故而除了名声之外,燕秋尔还收获了威望。 冷哼一声,燕秋尔怒道:“你们呆在常安城里是缺了你们一日三餐还是缺了你们棉衣棉被?做什么去抢小孩子的东西?” 被燕秋尔这么一吼,男人立刻就怂了,一个劲儿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五郎君……” 其实如同燕秋尔所言,常安城里如今虽疫病横行,可有秦九调度安排,城中的每一个人都不缺吃穿,这是秦九向皇帝请求来的平等待遇。然而男人只是想着现如今虽然什么都不缺,可长此以往,那些粮食总是会吃完的,他们难道不该早作打算,提前储备?可粮食都掐在官家手上,他们若想要多余的,就只能去抢别人的。 面对幼童,男人还能理直气壮冷下心肠,可面对活菩萨一样的燕秋尔,男人怎能不怂? “滚!再有下次,不等病死,我就先要了你的命!” 男人连连应是,放下手上的胡饼转身就跑。 燕秋尔叹一口气,将胡饼送回幼童手上之后,也不去安慰那幼童,只是继续前行,在朱雀大街上闲逛。 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意料之中的,往后这情况会越来越严重,要怎么做才能安抚人心? 第163章 封城第五天 虽然在回常安的路上就遇到了梁成派去的人,已经得知常安城的状况,可当披星戴月地赶到明德门前亲眼见到混战、鲜血、尸体和紧闭的城门时,燕生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慌张。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也已经理解了燕秋尔的意图,燕生还是慌得心跳加速,一时间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里是常安城,是他与秋尔真正相识相恋的地方,是他们的家之所在,可如今这常安城的大门紧闭,城内是疫病横行,他进不去,城外是血流成河,秋尔出不来。身后的战鼓震天和城门另一侧的死寂形成鲜明的对比,可两边却都是如履薄冰生死一线。 这是常安城封城的第五天,常安城外的厮杀已经持续一天一夜,暗卫营人数虽少,但不愧是太子秘密训练的精锐,个个都能以一当百,再加上城墙上的十五镇定自若的指挥,当真将淮安王的叛军逼退两里地,逼得淮安王发出了讯号,通知他本以为不需要出场的增援部队。 燕生一行由北方赶来,滕誉一见两边的人马正在交战,不问缘由,立刻领着他们直接带来的一千精锐杀入叛军之中,而燕生则领着那一队燕家的商队匆匆来到城门边儿上,那里聚集着神经绷紧的燕家人。 “阿娘,您怎么样?”燕生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来到燕老夫人面前,眼神中有心疼,有懊恼,也有愧疚。 燕老夫人倒是比其余的燕家人精神还好,见了燕生便戏谑道:“身为燕家家主,摆出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也不怕秋尔嫌弃你。” “秋尔才不会。”燕生反驳一句,而后将燕老夫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检查了一遍,确认燕老夫人是真的没事之后,才放下心来,转而看向其他人,除了肖娘和燕浮生这两个女人的精神有些委顿之外,其余人看着都只是有些乏累,还有一些伤员是燕生完全不认识的人。 燕生松了口气,向梁成问道:“情况如何?” 终于见到了燕生,一直提心吊胆的梁成也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走到燕生面前答道:“回主君,幸好有先太子的暗卫营撑着,不过一百人撑了一天一夜,虽将叛军逼退了两里地,可也折损了近半数成员。” 一百人对一支军队战了一天一夜才折损近半数成员?纵使不懂军政,燕生也知道这个数据代表了什么。 不过那都不是他要关心的事情。 “城里的状况如何?” 梁成微微蹙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道:“五天前陛下下令封城时与五郎君交谈过,有告诉五郎君燕家会作为后备支撑力量守在城门外,可以随时调集各地的粮草药材,可……可这都五天了,五郎君却再也没有来过城门,倒是有其他人来过,可五郎君说除了他本人,其余人的传话一概不理,故而属下便都敷衍了过去。” 燕生寻思片刻后点头道:“既是秋尔要求你那样做的,你照做就是。”不过五天了却还没配置出可以治疗疫病的药方?千无在做什么? 梁成想了想,又对燕生说道:“主君,燕寻正在城墙上守着,主君若想知道城内的情况,兴许可以向燕寻问一下。” 燕生点点头,立刻提气纵身,跃上墙头。 燕寻这一天一夜一直守在十五身边,虽然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一群黑衣人都是些什么人,可既然不是帮助叛军的,那就是他们的友人,而且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燕寻发现这个代号为十五的人似乎是指挥者,于是便守在了十五身边,几次替十五挡掉来自叛军的偷袭。直到瞧见燕生与滕誉,燕寻才松一口气。 突然见燕生蹲在了墙头上,燕寻似早有所料般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啊,别蹲在墙头,容易变成目标。” 燕生依言跃下墙头,跟燕寻讨了一副弓箭,玩似的搭弓射箭,乱箭射入叛军之中,射得中还是射不中燕生都不在意。 “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燕生一边玩一边向燕寻问道。 燕寻白了燕生一眼,道:“我说你啊,心里不痛快也别浪费我的兵器好吗?封城状态,连兵器都只能使用库存。” 燕生不以为意地继续玩,虽说是玩,但还真有八成的命中率。 “别废话,城里怎么样?” 燕寻只得答道:“不妙,情况非常不妙。” 燕生的心脏一抖,一箭射偏。 “具体点儿。” 燕寻看着那射偏的一箭,惊讶万分。 虽然有察觉到也有听说燕生与燕秋尔的事情,但因为太过忙碌而许久未曾见到这两人,燕寻没想到燕秋尔的安危竟是能撼动燕生的心。 要知道燕生是那种十四岁时即使只带了一行三十人的商队却被两百山匪围堵时也依旧泰然自若还能心平气和地与对方谈判的人,此时竟就因为他的一句不妙而心生动摇?而且还动摇得这么明显?燕寻突然觉得能见到这样得燕生,他死而无憾了。 不过惊讶归惊讶,燕寻也不愿让燕生太过担忧,于是说道:“其实三日前秋尔身边的那个鬼医千无就跟宫里的医官们将这疫病研究清楚了,可三日来鬼医和医官们一起配了几服药,却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别说根治,连缓解症状都做不到。 疫病的扩散速度比想象中的快,如今已经蔓延了小半个常安城了,纵使在九殿下的带领下依旧井然有序,可免不了人心惶惶,尤其是普通百姓,最近街上的治安似乎变差了。 我昨儿站在城墙上时,还瞧见五郎君在朱雀大街揍人了。五郎君会动手打人,想必已经身心俱疲了吧。” 说完,燕寻小心打量着燕生的神情,却又没能看到分毫的动摇。燕寻实在是猜不到燕生在想些什么。 思忖半晌,燕生才再开口道:“城中现在不管是粮草还是药材都不缺却人心惶惶是吗?” “嗯……是这样。”燕寻不解地看着燕生,情况就是这样,所以呢? 燕生将弓箭交还给燕寻,又跃上墙头,道:“会不安,是因为会想到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粮食都吃完了怎么办?总有一天药材都用光了怎么办?因为想到未来,所以才会担忧。将这话转告秋尔。”说完,燕生就纵身跃下城墙。 总有一天?燕寻反复琢磨这四个字,而后突然恍然大悟。他自己无法离开城墙,就立刻派了人去寻燕秋尔,好将燕生的这番话转告给燕秋尔。 落地之后,燕生立刻找到梁成,问道:“燕家最近的粮仓在什么地方?” 梁成仔细算了算各地到常安城的距离,而后才答道:“若是燕家的粮仓,应该在蒲州,但官家的粮仓似乎在常安城东北三十里外的地方有一处。” “官家的粮仓怎么开?”梁成不会说多余的话,故而燕生对梁成这话感到十分不解。 梁成微微一笑,道:“三娘子手上有先太子的令牌。” 燕生思忖片刻,道:“罢了,让人去蒲州取燕家的粮吧,不必多,只要让被困城中的人知道他们不会断粮即可。” 梁成立刻应道:“那属下立刻给徐磊送去传书。” 燕生却拦住了梁成,道:“别用鹰了,那怕是传不出去。”这样说着,燕生看向在马背上稳坐一天一夜的淮安王。 梁成顺着燕生的视线看过去,立刻就明白了燕生的意思,可…… “主君,咱们的人怕也出不去啊……” 燕生偏头看着梁成,嘴角突然扬起,道:“这天下还有燕家商队想去却去不了的地方吗?派人去洛阳通知徐磊,要快,我只给他们五天时间,五天后,我要亲眼见到从蒲州运来的粮草。”说罢,燕生便转脚离开,寻燕老夫人去了。 梁成在原地怔愣半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要他们的人突破正规军的包围前往洛阳送信,而后由徐磊向蒲州粮库下达指令,再由蒲州的燕家商队将粮送到洛阳,这么艰难的过程燕生却只给他们五天时间?果然这样任性的燕生才让人心里舒坦! 于是梁成一句反驳和规劝都没有,立刻安排人去突破重围。 城门前的对战持续了三个时辰,淮安王被迫下令撤退,一退便退到了十里之外。 虽说乘胜追击是不错,若错过了这个机会,淮安王的援军怕是就要到了。 可一来滕誉只带了一千人,面对准备周全的淮安王,滕誉没有必胜的把握,若前方出现一个小小的陷阱,就足以让他们全军覆没。 二来滕誉也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与淮安王勾结的将领必不在少数,现在他只见到三个,剩下的那些,可不能让他们给逃过去了! 左右先前碰上了燕家送信的人,他们也做了一番布置,拖延了时间,也有利于完善他们的布置。于是滕誉没有下令追击,安排人打扫了战场之后,就带着剩下的人在明德门前一里处安营扎寨,做了临时的营地。 这一天也总算是平静地过去了。 第164章 金发养子? 封城第五日下午,常安城内的朱雀大街上燃起火焰,燃烧着的木料发出的噼啪声响与人们悲痛的哭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燕秋尔与秦九几人站在距离火堆稍远的地方,个个都是一脸凝重。 “所有的尸体都在里面了吗?”秦九沉声向林谦问道。 林谦点点头,答道:“嗯,都在这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死亡人数每天都在增加,情况最严重的西南城区已经全部烧毁,死者的尸体也都聚在一起烧掉了,可治疗疫病的药方却是连鬼医都研制不出。 秦九双拳紧握,咬牙切齿道:“四哥到底弄了什么东西?!这城中关着的可不止平民百姓,将所有人都困死了,他再去哪里找那么多官员?” 燕秋尔面无表情,突然转头往朱雀大街南端的明德门处看了看,低声道:“不会困死。” “什么?”秦九和林谦一时没听清燕秋尔说了什么,纷纷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转回头看着秦九和林谦,依旧是面无表情道:“燕生和滕誉回来了。” 秦九和林谦两人一愣,继而大喜道:“燕家主和滕将军回来了?秋尔你什么时候得了消息?怎么也不立刻告诉我们?” “没得到消息。”燕秋尔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城外的战鼓声停了。” 听燕秋尔这么一说,秦九和林谦才注意到城外的寂静。话说燕秋尔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事情要想,竟然还能注意到城外的状况? “既然滕将军回来了,那城外就能僵持上一段时间,只要我们全力解决疫病就可以了!”林谦脸上的凝重终于是有所缓和。 燕秋尔又看了看明德门的方向,道:“若滕将军带回的兵力足够压制淮安王,那由陛下出面下令讨伐淮安王不就行了?” 提出了提议,却没得到回应,燕秋尔疑惑地再次看向秦九和林谦,却见两人脸上是一种很微妙的神情。 燕秋尔不解,而后一愣,继而大惊,急问道:“陛下情况如何?” 秦九蹙眉,摇了摇头。 燕秋尔默然。他没想到皇宫里那样谨慎地提防着,皇帝却还是会染上疫病。可那么多人都感染了疫病,为何每日在病患中来来回回的他和千无都没事呢?秦九和林谦也是安然无恙。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与他前次所中的蛊毒一样需要引子?可若需要引子的话,就不是病,而是毒了。 “五郎君!” 一声疾呼打断了燕秋尔的思考,几个人转头看过去,就瞧见一名身穿铠甲的士兵,似乎是从明德门方向直接跑来的。 “找我?”燕秋尔疑惑。 “小的拜见九殿下,见过林郎君。回五郎君的话,小的是奉燕侍郎之命,前来给五郎君传信儿的。”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燕秋尔挑眉,疑惑道:“什么信儿?”燕寻会派人来传信儿?莫非是燕生有话要转告? 那人似有些忌讳地打量了一下燕秋尔的表情,而后才犹犹豫豫地说道:“五郎君,燕侍郎让小的来告诉五郎君,说……说燕家主重伤,危在旦夕!” “什么?!”几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呼,而后其余几人齐齐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 “秋尔!”秦九眼疾手快地扶住燕秋尔,一脸担忧。 “我、我这就去看看!”千无想都没想,抬脚就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等一下!”燕秋尔一把拉住千无的胳膊,止住了千无的脚步。 “秋尔?”几个人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深吸一口气,站稳身子,而后看向那传信儿的,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那人愣了愣,而后转身快速跑走。 秦九、林谦和千无面面相觑,而后由林谦开口道:“秋尔,你若想去看看就去吧,你若担心打开城门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那就让九殿下带你去城墙上!” 秦九也紧跟着说道:“不然让千无入夜后出城看看吧,千无武艺高强,就算偷溜出去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千无也拍着胸脯道:“秋尔,让我去吧,我保证不管燕家主受了多重的伤都必定替他治好!” 燕秋尔哂笑一声,道:“千无暂且不论,你们两位说这话好吗?” “不妥,可秋尔你是我的朋友。”秦九真诚地说道。 燕秋尔又是一笑,道:“千无不能离开城内,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不能再浪费时间去做多余的事情。” 一听这话,林谦急了,道:“秋尔!这怎么能是多余的事情呢?我们都知道你公私分明,可我们也知道燕家主对你来说有多重要,我们……” “都别说了!”燕秋尔突然吼了一声,而后疲惫地扶额,“这件事情不需要你们费心。”说完,燕秋尔便大步流星地离开,留下秦九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是夜,燕秋尔坐在西苑的屋顶上,一直待到子时。 “千无打算偷溜出城,你不去拦住他?”一道红色身影凭空出现,站在燕秋尔的身边,双脚落在瓦片上时都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燕秋尔笑着转头,就看到了千风写满了不爽的脸。燕秋尔笑而不语。 见燕秋尔笑,千风怒气更深,冷嘲热讽道:“我还当五郎君与燕家主之间是多么情深缱绻,到头来你还是没能将他放在第一位。” 燕秋尔还是笑,开口轻声道:“你何时入的城?带了多少人?” “关你什么事?”千无怎么就对这样一个石头心肠的人死心塌地了? “想要千无平安无事,就回答我的问题。”面对千风的怒气,燕秋尔丝毫不为所动。 千风狠瞪燕秋尔一眼,咬牙切齿道:“听说常安城因疫病封城,两日前我便进来了,带了二十人。” “二十人全都潜在城中无人发现?”燕秋尔继续问道。 “你是在小瞧江湖中人吗?本座若是不想,谁能发现得了本座?”千风一脸傲然道。 还本座?千风离开的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瞧他这一身大红衣服,简直就是什么魔教教主的标配。 不过千风建立的是正派还是魔教都与燕秋尔无关,燕秋尔继续说道:“那你们就继续潜着吧。我今日在西南城发现了一具守城兵的尸体。” 燕秋尔的话题跳转太快,以至于千风愣了愣,突然两眼一亮,道:“今日去给你们传信的那人传的是假消息?!那千无他……” 燕秋尔又是一声轻笑,道:“所以你不让人赶紧去拦住他?” 千风又是一愣,而后难以置信地瞪着燕秋尔道:“你是特地在这里等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常安城内?” 燕秋尔笑着起身,拂掉身上的灰尘,笑道:“你若不想被人发现,谁能发现得了你?”说完,燕秋尔便心满意足地跳下了屋顶。 千风放不下千无,至少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解释清楚之前,他们谁都放不下谁。 千风愣愣地站在屋顶,突然也笑了。 真是个可怕的人,听到自己心上人危在旦夕的消息,竟还能冷静地辨别出传话人的真伪,燕秋尔的心到底是有多硬?还是说……他对另一半的能力完全信任?不管是哪一种,他还是先想办法将千无找回来了吧。 该死的奸商! 而回到房间的燕秋尔才刚将房门关好,就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封城第七天,燕征终于从北地归来,抵达常安城。 一入天岚国国境便听说了常安城的事情,可不管问谁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燕征心忧不已,便带着该带的人先商队一步,星夜赶回,竟是比预定的日期提早一个月抵达常安。 “阿爹!这是怎么回事?城门为何是关着的?这营地是怎么回事儿?”燕征匆忙下马赶往燕生身边,只十来步的路,却差点儿摔了两个跟头,“五郎呢?五郎在哪儿?” 一回来就问秋尔的状况,四郎还真是很关心秋尔啊。多余的关心! 燕家人现在是住在滕誉的临时军营里,此时燕生冷着脸站在营地前,冷声对燕征说道:“冷静,镇定。” 燕征瞪眼。还镇定?他一回来就给了他这么大个“惊喜”,连军队都在常安城外安营扎寨了,这要他怎么镇定? “征儿,你带了客人来吧?莫要失礼。”听军队的探子说燕征回来了,燕老夫人便与燕生一道站在这营地门前等着了,此时见到一年不见的燕征,燕老夫人心中感慨万千,可再一转眼又瞧见跟随燕征而来的一些穿着古怪的人,燕老夫人下意识地就从祖母的角色切换到燕老夫人的角色上去了。 一听到“客人”二字,燕征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地看着燕生。 然而不等燕生问,也不等燕征主动介绍,五名客人便自行下马,以一人为主,先后走到燕生面前。 为首的人是一位金发的俊美青年,笑眯眯地走到燕生面前,右手置于左胸,弯腰行了一礼,道:“见过阿爹。” 听到这一声“阿爹”,燕生愣住了。 他不记得他的养子中有哪个是金发的,所以这人是谁? 第165章 秋尔的亲哥 燕征听到这金发男人的称呼也是翻了个白眼,用手肘撞了男人一下,道:“别瞎喊,请乌伦尔王子称呼家父燕家主。” 乌伦尔偏头对燕征灿烂一笑,道:“怎么会错呢?不管是从我与你的关系来看,还是从我与王弟的关系来看,本王子要随你称呼你的父亲也是没错的。” 燕征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并且极其扭曲。 燕生等人却是被乌伦尔的这番话给绕晕了。他与燕征到底是什么关系? 燕生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乌伦尔的脸,突然觉得这张脸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梁成,安排其余人休息,请乌伦尔王子随我入帐,四郎,你也来。”不管这人与燕征什么关系,他们都不能站在人家军营门口闲聊。 乌伦尔又对燕征一笑,而后不急不缓地跟上燕生的脚步,还顺便打量了一下整个营地。 入了燕生的营帐,由燕浮生奉上茶点之后,燕生才对燕征说道:“介绍一下。” “是,阿爹。”燕征谨慎地应下,答道,“这位是回纥的四王子乌伦尔,有可能……有可能是五郎的亲哥哥……” 营帐里的人一听这话俱是一惊,齐齐看向金发的乌伦尔。 回纥……王子?这个答案简直太出乎燕生的意料之外了。 见燕生似是吓傻了,燕征急忙补充道:“不过暂时还没有确定,乌伦尔王子是专程来确认五郎身份的,若确认五郎是回纥的王子的话……”乌伦尔是打算要带燕秋尔回到回纥去的。 乌伦尔笑着看着燕生,在那一头金发的衬托下,整个人越发显得高贵起来。 “本王子似乎来的不是时候,阿爹现在有空听本王子的详解吗?” 这位王子一定要喊他阿爹吗?燕生打了个激灵,冷声道:“乌伦尔王子的这一声阿爹燕某担当不起,殿下若是不介意,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至于时间,我有,殿下请说。” 乌伦尔的视线在营帐里的众人脸上逡巡一圈,而后向燕生问道:“燕家主看着本王子,不觉得眼熟吗?” 说着,乌伦尔将自己的金发全都撩到脑后束成马尾,好让自己的整张脸清晰地呈现在燕生面前。 这样一看,燕浮生立刻惊呼道:“啊!是秋尔!他跟秋尔长得好像!” 闻言,乌伦尔笑着放下了头发,那金色的发丝一落下,乌伦尔就大变样,与燕秋尔就没有了半分相似的地方。 一看见那张与燕秋尔有八分像的脸,燕征就想起了初到回纥时的黑历史,捂脸叹气。 “燕家主认为本王子与秋尔如此相像是纯粹的巧合吗?” 燕生垂眸,片刻后又抬眼看向乌伦尔,摇头道:“不,我并不认为那是巧合。不过秋尔是被丢弃在西北雪山上的,那里距离回纥似十分遥远。” “这就是我回纥的家事了,即使是本王子,也无法向燕家主详细解释,还请燕家主见谅。”乌伦尔微微颔首,高姿态地表达了歉意。 燕生的眼神闪了闪,道:“殿下的中原话说的不错。” 听燕生提起这个,乌伦尔露出一副怀念的表情,道:“王弟的生母是天岚国的女人,是被卖到回纥去的,本王子的中原话都是跟她学的。不过她虽然备受父王宠爱,最终还是死在了王室阴谋中,这些年来父王一直在寻找王弟,起初几年比较疯狂,后来好像是没再提起过,却一直暗中派人四处查探。 不过请燕家主放心,王弟并没有继承王位的权利,因此回到回纥之后,王弟会过上富足自在的生活。所以……本王子的王弟在哪里呢?” 燕生的脸色更难看了,而后突然起身,烦躁地大步离开帐篷。 “怎、怎么了?”燕征从来没见过燕生这副一筹莫展的样子,也没见过燕生烦躁地将客人置之不理的样子,此时两种样子都瞧见了,燕征傻眼了。 燕老夫人叹一口气,对燕浮生说道:“浮生啊,你代老身与征儿招待乌伦尔王子吧,给他们说说征儿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吧,老身去看看阿生。秋尔那小子也真是的,竟然一直没有消息。”说着,燕老夫人也离开了帐篷。 燕浮生看了看燕征,而后叹了口气,开始给燕征还有乌伦尔王子解释如今的情况。 离家一年的燕征听完燕浮生的详解后也整个傻住了。 “也就是说……秋尔现在人在城里,并且安危不明?我要进城!”燕征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要往帐外走去。 “征,别急。”乌伦尔依旧是一脸的高贵笑容,轻轻拉住燕征的衣袖,轻轻那么一拽,竟将燕征直接拽倒在地。 听着燕征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燕浮生暗暗心惊。那瞧着轻飘飘的力道竟能将燕征拽倒,这位王子似乎也只是看起来高贵和善而已,好像很会伪装。从这一点来说,倒是跟秋尔有几分相似。 乌伦尔趁着燕征摔倒无法自控时不着痕迹地将燕征勾进怀里,而后柔声道:“别急,这位姑娘也说了,城内现在疫病横行,你去了也帮不上王弟什么忙,倒是这城外叛军兵临城下,不想办法解决,王弟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王弟王弟……那是我弟弟!”燕征猛地推开乌伦尔,爆吼一声。 “是是是,那是你的弟弟,我知道。”乌伦尔又笑着将燕征拉了回去,只是见燕征生气,便没敢再抱,只是按住燕征的手,以防燕征再激动得冲出营帐。 有了燕生与燕秋尔的前车之鉴,燕浮生对男男之间的事情也稍微敏感了一些,此时见乌伦尔与燕征这番你来我往,燕浮生心中也有了猜测。 重新打量了一下好似高深莫测的乌伦尔,燕浮生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不知乌伦尔王子此番前来天岚国带了多少人?” 乌伦尔眉梢一挑,看着燕浮生轻声一笑,道:“若姑娘指的是回纥的军队的话,很抱歉,本王子嫌他们碍事,并没有带。” 跟在燕秋尔身边许久,燕浮生也养成了习惯,从不过错过他人话语中的每一个词,故而笑着追问道:“如果我指的不是军队呢?” 乌伦尔多看了燕浮生一眼,道:“若说随从的话,如姑娘所见,就只有刚才姑娘见过的那两个人。” 燕浮生的表情骤然变成了皮笑肉不笑,声音微冷道:“这可是关系到秋尔的性命安危,乌伦尔王子觉得与我打哑谜有意思吗?” 乌伦尔思索片刻,笑道:“确实如此,事关王弟性命安危,不可小觑。”说着,乌伦尔举起手,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这个手势必定不是三千的意思。那么是三百?可与燕征一道回到常安城的那支队伍里除了最初离开的人,似也没多几个。 燕浮生蹙眉看着乌伦尔,问道:“乌伦尔王子带了三十人来?” “哈!”乌伦尔哂笑出声,“这位姑娘真是有趣。” 燕征突然看着乌伦尔大惊道:“你带了三百人入境?藏在哪儿了?你可知道被人发现了会是什么下场?!” 乌伦尔笑着搂过燕征,道:“好开心,征是在担心我吗?” “开心个鬼啊!”燕征推开乌伦尔,怒瞪着乌伦尔,“那三百人入境的事情你有报告边关将军吗?” 乌伦尔好笑地看着燕征,道:“怎么可能报告?那可是本王子在天岚国内保命的王牌,原本是打算若有人阻拦本王子带走王弟,本王子就用上这三百人,带王弟回家。只是如今王弟有难,本王子倒是可以让他们做点儿别的事情去。” “乌伦尔!”燕征大怒。 “四郎你别吼了。”燕浮生不耐烦地瞪了燕征一眼。这两个人要想打情骂俏可以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吗?看着真心烦!“我倒是觉得乌伦尔王子这样做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燕征眉心紧蹙,急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乌伦尔也十分好奇燕浮生会怎么说,于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如今城内城外可以信任的人都是极少的,就是此时这个临时营地中也有可能会出现淮安王的细作,更不用说城内,那指不定有多少人明面上帮着秋尔他们,暗地里却与淮安王勾结。敌众我寡,敌暗我明,这形势怎么看都对我们不利,我想这个时候隐在暗处的友军越多越好。” “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燕浮生话音一落,乌伦尔就大笑出声,“征,你不是跟本王子说你们家是经商的吗?可怎么本王子看他们哪个都不像是商人啊?要不然你们都随本王子去回纥替我回纥效力吧,本王子定会向父王推荐你们,给你们高官厚禄。” 燕征白了乌伦尔一眼,道:“滚!” 燕浮生无语。燕征离开一年,性子比以前浮躁了些啊。 第166章 城内戏落幕 常安城,西苑。 燕新堂与青玦二人守在燕秋尔的床边,而床上的燕秋尔面无血色双眼紧闭,若不是还保持着微弱的呼吸,真要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一具尸体了。 青玦的两眼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得狠了。 燕新堂也是心烦意乱。 七天前的夜里,燕秋尔昏倒在自己的房间里,天亮之后才被人发现,可是自那一日起燕秋尔就卧病在床,不巧的是鬼医千无竟也在同一天消失无踪,任他们将常安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 没想到这两个人会同时出问题,众人暗道一声糟糕,心知大事不妙,秦九立刻下令封锁燕秋尔卧病和千无失踪的消息,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尽管如此,这两条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座常安城,闹了个人心惶惶,普通百姓开始想方设法地逃出常安城,街头械斗与日俱增,燕家送进城的粮草都起不到安抚民心的作用。 秦九不得已采取武力手段,强行镇压百姓的惶恐之举,致使常安城中气氛绷紧,被压抑着的惶恐似随时都可以爆发,导致无可挽回的局面。 皇宫里病重的陛下和秦九也多次遭遇暗杀,所幸都化险为夷。 “怎么样?秋尔还是没有起色吗?”秦九大步走到燕秋尔的床边,伸手撩开床帘便瞧见燕秋尔那张惨白的脸,秦九眉心一蹙,面露不忍。 青玦摇了摇头,眼眶一红,又是要哭。 一瞧青玦这软弱的样子,燕新堂烦躁地低吼一声:“哭什么哭!要哭丧还没到时候呢!” 青玦吓得一抖,垂下头死死压住嘴唇,吞下了哭声,却止不住泪水。 “别担心,我会再派人去寻鬼医的下落。”嘴上这样说着,秦九却也是一副没了信心的表情。 燕新堂冷哼一声,怒道:“还找什么找?九殿下真的觉得还能找到千无吗?……都怪我,都怪我当初没有阻止秋尔,什么皇位之争,什么家国安危,那与我燕家何干?与秋尔何干?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做?!人果然不能贪心,就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不是挺好的吗?都怪我……怪我……” 燕新堂的声音有些哽咽,抬手挡住双眼,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眼泪。 “请九殿下回去吧,这里没有九殿下什么事了。” 秦九无话反驳,只得转身离开,离开前对燕新堂道:“若有事,便让人去皇宫通知我。” 是夜,秦九在皇宫里喝了个酩酊大醉,醉后时而大哭时而大笑,疯疯癫癫的样子。 常安城南郊,当叛军营地里的淮安王看到手上的传讯纸条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瓮中之鳖,不自量力。”淮安王手一握再一松开,那张纸条就碎成了渣,落到地上,“埋伏在城里的人可以开始行动了,我就不信都这样了还杀不了他们!杀了他们之后,提着他们的头上城墙,本王要让那些人看看他们追随的是多么愚蠢而无能的人!” “是,代王。”千面听令,立刻退出营帐去安排暗杀事宜。 淮安王嘴角高扬,道:“全军准备,明日日出之前,本王不想再看到那些碍事的人!” “是!” 天将破晓,常安城中几拨人马鬼鬼祟祟地在大街小巷间走来走去,而后逐渐汇成两拨,一拨人前往皇宫的方向,另一拨人则赶往西苑。 西苑里,青玦和燕新堂一个伏在床边一个靠着床柱,皆是睡得不太安稳。纵使睡得不安稳,两人也不是什么武艺高强之人,故而没能听到院子里的纷杂的脚步声。 窗户纸突然被人戳破,一根细长的芦苇从破洞伸进屋内,而后一股白烟从芦苇中飘散而出,在房间里四散开来。 一盏茶的寂静之后,有人挑开门闩,而后有两人蹑手蹑脚地进门,悄无声息地靠近熟睡的三人。两个人相互比了个手势,一人举剑刺向床上的燕秋尔,另一人刺向燕新堂。 “锵”、“锵”两声脆响,本该毫无阻碍地刺进两具身体里的剑刃意料之外地被挡住。 “好险好险,幸好第一个目标不是青玦。”燕新堂咧嘴一笑,一使劲儿便将面前的刺客推了出去。 “等你们很久了,骨头都要生锈了。”燕秋尔一跃而起,抓住被子一扬就将两名刺客兜头罩住。 “秋尔!”千无从房梁下跳下来,手起剑落,将那床被子染上了氤氲血色,“秋尔!” 杀了进屋的两名刺客,千无立刻返身回到燕秋尔身边,一把抱住燕秋尔摇晃的身体。 外边的刺客和皇宫里的刺客有千风带来的人处理,不需要他们担心。 “没事。”燕秋尔虚弱地笑了笑,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那夜千风带千无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燕秋尔昏倒在屋里,等燕秋尔醒后,便商量出了这个以退为进的计划。 根据那条燕生重伤的假消息和城外并不猛烈的进攻,燕秋尔与秦九猜测淮安王还是没有硬碰硬的必胜把握,故而很可能先从城内下手,毕竟只要没了皇帝和九皇子,淮安王的愿望就实现了八成,群龙无首,城外滕誉的军队也就不足畏惧。 因此,燕秋尔和秦九打算顺势而为,就给淮安王制造一个空隙,好尽早结束这场灾难。 于是先由燕秋尔服用一种可以使身体无病而弱的药,做出燕秋尔因为燕生重伤的那条假消息而卧病在床的假象。 而后让千风带走千无,佯装鬼医失踪使全城恐慌,接下来就靠着秦九等人的演技呈现出走投无路的样子,以此诱使淮安王出手。 结果淮安王还真的上当了。这次的刺杀之后,他们大概能铲除常安城中潜藏着的淮安王党羽。 “药做好了吗?”燕秋尔扶着千无的肩膀起身,下床。 “嗯,做好了。”千无和燕新堂一左一右地扶燕秋尔下床,皆是眉头紧皱。 燕秋尔松了一口气,笑道:“青玦,待外边的事情都解决了,便领着人去给城中百姓发放汤药。药材够吗?” 千无点点头,道:“够了,燕家主前次送粮草进城时也一并送了好些药材来,虽然多余的不少,但我需要的都有,够用了。” “那么,接下来就没我们什么事情了。”走到门口,燕秋尔靠在燕新堂的身上,蹙眉看着院子里的一地血色,“天亮了……看来还要重新置办一处宅子。” 半个时辰之后,千风着一袭招摇的红衣,飘飘然从天而降,正好站在院子里的血泊当中,也算是站了个好位置,看着倒像是一副极具暴力美学的画。 千风看了看燕秋尔那憔悴的样子,嘲讽道:“那些人也不怎么样嘛,怎的就要你们这般费尽心机了?还要千无费力将你弄成这副鬼样子?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 燕秋尔虚弱一笑,答道:“朝堂并非江湖,虽都讲求斩草除根,但江湖恩怨皆是有名有姓的,追得着根,溯得了源,武艺傍身就觉得高枕无忧。 但朝堂关系盘根错节,既没有家族族谱可依,也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判断,大多数人是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想要斩草除根就必须设下圈套,将潜藏的党羽全都抓到明面上,才能保证无后顾之忧。” 千风冷笑一声,道:“哼!尽是些小人!千无,过来。” 千无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果断道:“不去。” “你!”没想到千无拒绝得那么干脆,千风怒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来的常安城?跟我走!” 千无下意识地往燕秋尔的身后缩了缩,不敢看千风的眼睛,冷声道:“多谢师兄搭救,师兄大恩大德千无来日再报。如今常安之困已解,千无不敢耽搁师兄时间,师兄慢走。” 一听这句“师兄慢走”,千风就气得狠狠瞪着千无,道:“来日再报?本座不要你的来日,这番恩情你今日就要还给本座!过来!” 千无抿嘴。千风这一次确实是帮了大忙,若没有千风带来的武林高手,他们怕是没这么容易能解决掉淮安王埋在常安城的人,若说报恩,他确实该听从千风的要求,可…… 纠结半晌,千无不甘心地踏出半步。 燕秋尔突然伸手拉住千无,而后笑着对千风说道:“若此时用‘恩情’二字换得你想要的,日后不会后悔吗?做了会后悔的事情有那么一两件就够了,没必要一直意气用事吧?” 千风一愣,又瞪了千无一眼,而后一跃而起,没了踪影。 没想到千风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千无看着千风消失的方向愣住了。 千风这就走了?他……是真的走了吧…… 注意到千无的失落,燕秋尔笑道:“千风大概还会在常安城逗留一段时间吧,看他这次带了不少人来,恐怕有事要做。” 千无撇撇嘴,道:“关我什么事。” 燕秋尔忍不住轻笑出声,道:“没说关你的事,我就是想起来了,随口说说罢了。” 闻言,千无斜了燕秋尔一眼。 “秋尔!”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燕秋尔心中一喜,立刻循声望去。 然而还没能见到想见的人,一抹灿烂的金色便闯入视线,迅速逼近燕秋尔。燕秋尔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什么人抱住了。 “王弟!终于见到你了,王兄真是太感动了!” 第167章 阁下哪位? 因为服了药,燕秋尔的身体弱得刮一阵风就能吹倒,哪里承受得住乌伦尔这兴奋的一扑?于是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燕秋尔就向后倒去。 “秋尔!” 众人皆是一惊,燕新堂眼疾手快地抓住燕秋尔的胳膊,却依旧没能挽回局势,反而被燕秋尔和乌伦尔两个人的重量带倒,情急之下一旋身,趴在地上给燕秋尔和乌伦尔当了肉垫。 乌伦尔也没想到他这一扑会让三个人倒地,但这依旧无法阻挡乌伦尔对燕秋尔的热情。乌伦尔扣住燕秋尔的脖子就将人拎了起来,而后抱在怀里上下其手。 “王弟你怎么这么瘦?都能摸到骨头了,瘦瘦小小的,好像比女人还柔弱。你在这里都没有好好吃饭吗?他们虐待你吗?王弟,跟王兄……噗!” 回过神后,燕征的眼角狠狠一抽,大步走过去,一掌扣住乌伦尔的脸,将乌伦尔扯开。 “秋尔,你没事儿吧?”燕征扶住燕秋尔,瞧燕秋尔脸色苍白,担心得不得了。 “征哥?”燕秋尔看着燕征眨眨眼,而后展颜一笑,“欢迎回来。” 这一句“欢迎回来”听得燕征眼眶一热,笑道:“我回来了。” 一只大手突然摸上燕秋尔的脑门,燕秋尔仰头一看,就瞧见脸色漆黑的燕生。 见燕秋尔看过来,燕生冷声问道:“为何脸色这么差?” 燕秋尔笑着将燕生的手拉下来握住,摇摇头道:“没事,装病设了个圈套而已。” 燕新堂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围在燕秋尔身边人龇牙咧嘴。怎么就没人来关心他一下呢? 燕秋尔突然觉得少了个人,四下一找,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红着眼睛倔强地看着别处的燕浮生。 燕秋尔摸摸鼻子,放开了燕生,绕过燕征,脚步不稳地走向燕浮生。 虽为了赌气一直在看别处,可燕浮生得余光却一直瞄着燕秋尔,可一见燕秋尔那虚浮的脚步,燕浮生心里一揪,本来只是泛红的双眼中立刻蓄了泪水,但燕浮生依旧扭着头不看向燕秋尔。 燕征总觉得燕秋尔那几步路走得仿佛随时都要摔倒似的,然而刚踏出一步要上前去扶,却被燕生拉住了胳膊。 燕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燕秋尔消瘦的背影,眼中的心疼只比燕浮生多不比燕浮生少,尽管如此,燕生依旧放着脚步虚浮的燕秋尔不管,也没让燕征去扶。就连乌伦尔都袖手旁观地站在一边。 走到燕浮生面前时,燕秋尔已经气喘吁吁,却还笑着说道:“浮生,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幸好都没事不是吗?” “好什么好?!”燕浮生一听这话就转过头来狠狠瞪着燕秋尔,“哪里好啊?你知不知道一不小心会死啊?!竟然还撒了谎将我们骗出城去,若不是燕老夫人精明,你们打算怎么办啊?!呜呜……” 不甘心,真的是很不甘心!她明明是想要保护秋尔的,因为想要保护秋尔,才在那么大的常安城里选了身为皇子的秦九,因为想要保护秋尔她才努力让自己变得精明,可是她总是帮不上忙!她总是被保护的那个!就因为她是女人,就因为她是女人! 燕秋尔伸手,将燕浮生轻轻抱进怀里,柔声道:“别哭啊,这若是被九殿下瞧见,他会杀了我的。” “他敢!呜呜呜……” 燕秋尔笑而不语,只轻轻摸着燕浮生的头,等着燕浮生平静下来。 “王弟与夫人的感情真好啊,但是……父王一听说王弟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就立刻替王弟选好了未婚妻,这可怎么办呢?” 乌伦尔不适时宜的插言引起了燕秋尔的注意,燕秋尔转头将乌伦尔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疑惑道:“阁下哪位?” 终于得了燕秋尔一个正眼,乌伦尔右手搭在左胸,微微一躬身,答道:“亲爱的王弟,初次见面,本王子是回纥第四王子乌伦尔,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此番前来是要带你回家的,感动吗?” 燕秋尔一脸茫然地看着乌伦尔。有什么好感动的?谁是谁的王弟?谁是谁的哥哥?回纥的王子来天岚国做什么? 燕秋尔转头看向燕生,却见燕生正表情复杂地看着他,那表情虽然复杂,燕秋尔却从中了解到乌伦尔所说的八成是真的。 燕秋尔蹙眉,又转头看向乌伦尔,沉默半晌,突然又扭头看向青玦,道:“这位王子的事情不重要,青玦,你与千无一起去街上派药吧,顺便打探一下城外的情况,去问问燕寻九皇子作何打算。城里尚未收拾干净,三哥领人把咱们这儿地方收拾一下,而后安排燕老夫人他们住下,也给这位回纥王子安排住处……咳咳……” “秋尔!” 听到燕秋尔咳嗽,燕浮生从燕秋尔的怀里抬起头,燕生也是一个箭步冲到燕秋尔身后撑住燕秋尔的身体。 “咳咳……没事,药效还在,稍微有点儿虚弱。”燕秋尔靠在燕生胸前,虚弱地笑笑。 燕征也凑到燕秋尔身边,用衣袖擦掉燕秋尔额头上的汗水,蹙着眉道:“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啊?设个陷阱为什么要搞垮自己的身体啊?” “对不起,总是做会让你们担心的事情。” “既然知道就别做啊!就、就让燕家主养你又怎么样啊?非得折腾自己。”说这话的时候,燕浮生心虚地瞄了一眼还被梁成扶着站在后边的燕老夫人。 燕老夫人冷哼一声,不置一词。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嗯,这个想法不错。” “散了吧,都去休息。”感觉燕秋尔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自己横在燕秋尔腰间的手臂上,燕生眉心一蹙,打横抱起燕秋尔就转身进了房间。 燕浮生本想跟进去照顾燕秋尔,可转念一想又顿住了脚步,顺手关上燕秋尔的房门之后,才对燕生等人说道:“乌伦尔王子和四郎君都是刚从北方回来,累了吧?老夫人在城外守了几日想必也没能好好休息,秋尔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不如就都依燕家主之言,先去休息吧,有什么话待晚上再说,几位看这样可行?” 燕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放开了梁成的手,又搭上另一个人的手,而后往房间走去,算是同意了燕浮生的提议,也是有心无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的燕生与燕秋尔。 乌伦尔耸耸肩表示并不介意,燕征虽然担心燕秋尔的状况,但此时却更想从乌伦尔那里打听一下“燕秋尔的未婚妻”一事,于是两人便相携离开。 燕浮生松了口气,又对梁成说道:“我知梁管事这几日也是累了,只是……只是实在无人可用,可否请梁管事帮忙安排人去城中各处打探一下城中情况?” 梁成微微一笑,道:“三娘子放心,即使三娘子不吩咐,我也会做的。”说完,梁成便立刻领着燕家人忙活起来。 曾经的混世魔王燕三娘也终于有了些皇子妃的架势啊。 做好了安排,燕浮生便在西苑里四处走动,清点临时从皇宫调派来的那些陌生仆婢,顺便也安排那些人做些事情。 房间里,燕生小心翼翼地将燕秋尔放在床上,替燕秋尔盖上被子,每一个举动都比往日还要轻柔。 与燕生的身材相比,燕秋尔原本就有些瘦小,可折腾了这段时间之后,燕秋尔更瘦了,方才揽着燕秋尔的腰时,燕生就觉得隔着衣服都能清晰地摸到燕秋尔的骨头,生怕自己不小心使了大劲儿将燕秋尔的腰勒断。 因此燕生倍加小心,然而越是担心就越是紧张,从来没怕过的燕家主连替燕秋尔盖个被子都两手发抖。 燕秋尔突然握住燕生颤抖的大手,愧疚道:“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燕生停下动作,盯着燕秋尔看了一会儿,才叹一口气,转身坐在床边,道:“我是不是该说一声我习惯了?” “唔……这个不能习惯。”燕秋尔眨眨眼,嘿嘿一笑,而后突然问道,“那个回纥王子是怎么回事儿?他说他是我的哥哥?” 听到这个问题,燕生撇开头,抿着嘴闷不吭声。 燕秋尔茫然地看着燕生绷紧的侧脸,突然一翻身趴在了燕生的大腿上,问道:“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不要问我。”燕生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别人听了会觉得有魄力,然而燕秋尔听了却只觉得他是在闹别扭。 燕秋尔想了想,戏谑问道;“到底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燕生斜了燕秋尔一眼。又不是小孩子了,什么欺负不欺负的,不过硬要说的话,他确实是被欺负了。 就算是回纥王与人生下了一尺高的秋尔,可将秋尔养到五尺多高的可是他燕生,如今都养了十五年了,亲阿爹突然冒出来说要将人带走,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竟然还给选了未婚妻?凭什么?!秋尔的事情他一个连面儿都没见过的人凭什么插手?!他真不是生气,简直都要气疯了! 瞧着燕生的脸色,燕秋尔突然愉快地轻笑出声,伸手抱住燕生的腰,柔声道:“别生气,都是不相干的人罢了,你要是觉得不舒坦,我明儿帮你欺负回去。” 燕生低头看着燕秋尔,问道:“为何要等到明日?” “嗯?”燕秋尔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因为今天可能没办法保持清醒了……让我睡会儿……”话音一落,燕秋尔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燕生一愣,而后心疼得厉害,掀开被子,便与燕秋尔一起睡了。 第168章 王子的目的 燕生原本以为燕秋尔那句“今天可能没办法保持清醒”只是随便说说的,却没想到燕秋尔当真一觉睡到第二天天明,就连冷敷布巾都没办法叫醒他。与其说燕秋尔是在睡,不如说他一直是昏迷不醒。 燕生问了千无,千无说那是药的副作用,最近一段时间燕秋尔的体力都会是这种极差的状态,只能由千无再配药,慢慢调理回原本的状态。 再度睁开双眼时,燕秋尔看到的是一片金灿灿的颜色,亮得晃眼。 燕秋尔稍显费力地坐起来,将盖在被子之上的黑色大氅抓起来披到身上,然后才看向乌伦尔,微笑着问道:“乌伦尔王子为何在此?可是找我有事?” 乌伦尔没想到燕秋尔会是这般镇定的表情,一瞬间的怔愣之后,便又摆出了招牌式的高贵笑容,十分亲切地对燕秋尔说道:“王弟与本王子说话不必这样客气。因为燕家主和征他们有事外出,却又不放心你一个人,这才让本王子来陪你一会儿。” 燕秋尔眼神一凛,看着乌伦尔冷声道:“不要对燕生说多余的话,不然不管你是在回纥还是在吐火罗,我都要你好看!” 受到恐吓,一直居于上位的乌伦尔下意识地放开王子的气势与燕秋尔对抗,脸上温和不在,只剩冷酷。 燕秋尔冷笑一声,道:“这才像个王子的样子,故作和善不适合你。” 乌伦尔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看向燕秋尔时,眼里多了一抹戒备和沉思。 “你故意的?” 燕秋尔重新展露笑颜,道:“王子殿下觉得呢?” 乌伦尔不答,只冷眼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突然叹一口气,道:“我不认为乌伦尔殿下这样的人会满怀热情地奔赴他乡,只为了接一个有血缘关系但是从没见过面、相互之间也没有感情的弟弟,说说殿下的目的吧。” 只说了几句话,燕秋尔就又觉得累了。 乌伦尔嘴角一扬,再度微笑,道:“征是个骗子,他跟本王子说燕家是商贾,可见过你们所有人之后,本王子没有发现半个商贾。”燕家人有寻常商贾所没有的骨气和气度。 “殿下过誉了。” 乌伦尔哂笑一声,道:“诚如你所说,本王子此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带你回去,但带你回去也是本王子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燕秋尔摇头笑到:“你带不走我,这件事情殿下完成不了了,所以来说说殿下的主要目的吧。” 乌伦尔想问为什么带不走,可转念一想觉得这个问题可以稍后考虑,便如燕秋尔所愿地回答了燕秋尔的问题。 “尚在回纥的时候,本王子就听征说过你与天岚国的皇子有些交情,所以本王子来请你这个王弟帮个忙,只要王弟帮本王子办成了,本王子承诺你荣华富贵。” 闻言,燕秋尔哂笑一声。怎么皇子王子什么的都喜欢许诺别人荣华富贵?他们虽然都守着国库,可国库里装着的是天下之财,因此若论起荣华富贵,这天下还有谁比得过燕家?燕家的人会生财,那钱可是用不完的。 燕秋尔的笑声里带着讽刺,这让乌伦尔不解,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燕秋尔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殿下先说说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吧,若非我力所能及之事,纵使有荣华富贵做诱饵我也享受不到。” 乌伦尔总觉得他被鄙视了,但却有无法从燕秋尔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只能继续说道:“本王子希望你协助本王子求得天岚国皇帝的帮助。” 燕秋尔捂着嘴轻咳两声,疲惫道:“殿下,请你一次性将话说完,难得你把燕生他们都支走了,但我没那么多体力陪你耗下去。” 乌伦尔挑眉,疑惑道:“怎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燕秋尔只回了一个虚弱的微笑,让乌伦尔明白他是真的没什么体力了。 乌伦尔只得放弃自己的好奇心,继续说道:“本王子想要成为回纥的王,因此有两件事情需要做,第一件是要打败突厥人,第二件就是要打败本王子的兄弟们。这两件事情由本王子一个人很难完成,故而听到征说天岚国内有一个与本王子八分相的十五岁少年时,本王子就知道机会来了。” 燕秋尔笑道:“所以来找弟弟是个借口,殿下真正的目的是来寻找盟友?” 乌伦尔想了想,点头道:“确实如此。但本王子也必须带你回去,父王想要见你。” “回纥王想不想见我是他的事情,我想不想见到他又是另外一回事。”喘了口气,燕秋尔继续说道,“至于寻找盟友一事,殿下可以等到城外的战事结束时直接与陛下商讨,无需通过我。只要殿下付得起代价,没有人会拒绝。” “本王子就是不想付出代价,才希望通过有交情的你牵线搭桥。” 燕秋尔一愣,有些诧异地看着乌伦尔,表情微妙地问道:“殿下以为我是谁?为何殿下以为通过我就可以不用付出代价?天上不会掉馅饼,殿下还是想想自己付得起什么代价吧。抱歉殿下,这件事情我帮不上忙,殿下请回吧,我想休息一下。” 乌伦尔一急,道:“若本王子不幸,征也会不幸。” “四哥?”燕秋尔勉强睁着双眼看着乌伦尔,不耐烦地敷衍道,“四哥的人生由四哥自己决定,幸运或者不幸、喜悦或者悲伤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殿下犯不着拿四哥的幸福来威胁我。我再奉劝殿下一句,若殿下是那种随时都可以拿四哥的幸福威胁别人的人,四哥是不会选择你的。” 说完,燕秋尔便躺倒在枕头上,连钻回被子里调整姿势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歪歪斜斜地躺着闭上了眼睛。 躺下之后就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似有哪里不妥,而且为什么乌伦尔会用燕征来威胁他?乌伦尔跟燕征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虽然很想立刻思考清楚,但燕秋尔实在是太困了,便放弃了思考,直接睡了。 “燕秋尔?”没想到燕秋尔会突然倒下闭上眼睛,乌伦尔还以为他是装的,可凑上前仔细观察一下,却发现燕秋尔是真的睡着了。 燕秋尔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体力会变得这么差?这样子简直跟病人没什么区别。 “吱嘎”一声,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乌伦尔一惊,伏在床上的上半身立刻弹起,转头看向门口时就已经习惯性地摆好了笑容。 燕生没想到房间里还会有别人,登时黑了脸,冷声问道:“殿下为何在此?” 乌伦尔整理一下衣服,想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燕家主不必担心,本王子不会立刻带走王弟的,只是来与王弟说说话增进一下兄弟感情而已,既然燕家主回来了,那本王子就不打扰了。” 说着,乌伦尔就一步踏出了门槛,然而又突然想到什么,便转身补充道:“对了对了,昨天误将王弟的姐姐当做了他的妻子,真是对不起燕家主,但……燕家主还是重新考虑一下您与王弟之间的关系吧,即使是在回纥,王族成员有男性爱人也是丑闻一件,父王是不会准许的。” 这一次乌伦尔是真的说完了,也不管燕生作何反应,心情不错地扬长而去。 “主君……”唐硕一脸担忧地看着燕生僵直的背影。 听了乌伦尔王子那样的说辞,主君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虽然说是五郎君的哥哥,但那位王子可跟五郎君一点儿都不像。 “没事,关门。”僵站着半晌,燕生才重新迈开脚步向床边走去。 “……是。”唐硕眉心一蹙,还是遵从燕生的吩咐关上了门,但是守在门口越想越不是滋味,便找梁成去了。 他不擅长这种事情,想不出办法,但是现在梁成也在,只要告诉梁成,梁成就应该能想出办法吧? 房间里,燕生脚步沉重地走到床边,就见燕秋尔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那件大氅凌乱地被压在身下。燕生一愣,便知道燕秋尔这又是在说话的时候昏倒了。 轻柔地将燕秋尔捞起来,燕生先抽出那件大氅,而后才将燕秋尔好好地安置进被子里。 坐在床边轻抚燕秋尔的脸,面无表情的燕生内心里却是思绪万千。 呆坐半晌,燕生才轻叹一声,对熟睡的燕秋尔说道:“事到如今,就算是有人要迎接你去做回纥的王,我也不会放你走了。” 说完,燕生就起身离开了房间,嘱咐重新回到门口的唐硕照看好燕秋尔,自己便去了燕老夫人那边。 虽然知道自己是受了乌伦尔话语的影响,但这个时候呆在燕秋尔身边只会让情绪更加低落,也会让对方担心,因此燕生决定到燕老夫人那里去避一避。 儿子突然跑到自己这里,燕老夫人应该是开心的,可一瞧见燕生那副苦闷的样子,燕老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跟秋尔吵架了?” 燕生斜了自己的亲阿娘一眼,不满道:“阿娘您就这么希望我和秋尔吵架?” 燕老夫人瞪燕生一眼,道:“为娘的只希望你好好的。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却不如个孩子明白。” 燕生一愣,疑惑地看着燕老夫人问道:“秋尔与阿娘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燕老夫人没好气地答道,“那孩子做事,不是用说的,明明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为了你却什么都能忍,若非是男儿身,便无可挑剔了。” “就算是男人也无可挑剔。”燕生毫不犹豫地回嘴。 燕老夫人气得在燕生得后脑狠拍一巴掌,怒其不争似的说道:“你既然都这样想了,还在犹豫什么?旁人怎么想都无所谓,重要的是那个孩子怎么想。他是想要离开你,还是不像你离开你?他若是想,那你做什么都是徒劳,他若是不想,那你做什么都是瞎忙活。” 燕生沉默片刻,突然对燕老夫人露出个浅笑,道:“难得阿娘与我想到一起去了。” “嘴硬!”嗔瞪燕生一眼,燕老夫人忍俊不禁。 能让她这儿子笑出来的人,恐怕也只有秋尔那小子了。 燕生想了想,又对燕老夫人说道:“不过暂时让我在这里呆几天。” 听到燕生这话,燕秋尔颇为诧异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燕生眯起眼睛,答道:“只是想知道他的真实目的而已。” 乌伦尔看起来高贵和善,先前燕生的思绪被太多事情霸占,没能好好注意乌伦尔的言行,但现在仔细一想就觉得他的一些言行太过刻意,似乎另有目的。 他想做什么? 第169章 战后事安排 燕秋尔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戌时,睁开眼睛的瞬间就被站在床边的黑影吓了一跳,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待看清床边站着的是谁时,燕秋尔才松了口气。 “梁管事,有事吗?” 梁成并不是故意站在床边等着吓燕秋尔的,只是当他端着饭菜进来的时候,刚巧听到床上有动静,这才站住了想要看看燕秋尔是怎么个情况,却不想燕秋尔就那样醒了过来,还被吓了一跳。 “抱歉让五郎君受到惊吓,属下是奉主君之命来给五郎君送些吃的。”这其实已经是梁成送来的第五份饭菜了,只是燕秋尔一直没醒,先前的那些凉透的饭菜自然就被换掉了。 燕秋尔一愣,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漆黑的房间里并没有燕生的影子。 “燕生呢?” 梁成眼神一闪,回答道:“这几日主君有些事情要处理,怕打扰五郎君休息,便去了别的房间。” 借口,太过明显的借口。 “那个乌伦尔又跟燕生说了什么?” “乌伦尔王子他……” “算了。”燕秋尔不耐烦地打断梁成的话,“我大概也知道他会对燕生说些什么。饭菜给我,我要吃。” 梁成无法从燕秋尔的这句话中判断燕秋尔的喜怒,只能沉默地将饭菜递到床上,而后守在床边。 “城外的战事怎么样了?”燕秋尔一边吃一边问。 “九殿下已经站稳了有理一方的立场,并且成功诱使淮安王先出手,此战已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平叛之战,加上先前滕将军的一番布置,淮安王的全部党羽都浮到了明面上,城外的叛军也被滕将军的人围住了,接下来只要将所有叛党一一处置掉就可以了。”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这一次,换淮安王被围困了。千风若是来了,就让他来找我。” “本座在这里呢。”千风从房间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燕秋尔眉梢轻挑,笑着向千风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从哪儿进来的?” “哼!”千风冷哼一声,走到床边冷眼俯视着燕秋尔,道,“本座那傻师弟一直守在你的房顶上,你说本座为何在此?你究竟打算何时放他自由?本座的师弟可不是给你当侍卫使唤的!” 燕秋尔摇头失笑,道:“千无既不是我的随从,也不是我的侍卫,他是我的朋友,因此他是自由的,而他之所以不离开我身边,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我。而作为朋友,我不会允许任何人逼千无做他不喜欢的事情,所以你若想带他走,就想办法说服他吧。” “不用你说,本座自然会让他心甘情愿地跟我走!”嘴上逞强,千风的心里却是没底。 “对了,有事要你做。”燕秋尔才不管千风要想何种办法带走千无,他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千风帮忙,“如今常安城里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叛军营地作乱的恐怕也只有你和你带来的人,因此我想要你们帮我去烧了淮安王的粮草。” 虽然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干耗下去就足以让叛军败退,可这事情还是尽早结束的好。 “本座凭什么听你命令?”千风瞪着眼睛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斜了千风一眼,道:“你若不想听我命令,还冒出来做什么?你若不露面,我还能找得着你吗?” 千风被噎住,气得瞪了燕秋尔半晌,才梗着脖子道:“本座只想从你口中听到与师弟有关的事情,其他事情,本座不奉陪!” “是嘛。”燕秋尔耸耸肩,不以为意道,“既然如此,我便只能拜托千无了。” “你!你刚才还说他是你的朋友,怎么能让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千风发现只要与燕秋尔说话,他必定要生气。 燕秋尔笑道:“就因为是朋友,我才要拜托他。‘拜托’你懂吗?” “你卑鄙无耻!”这是威胁! “多谢夸奖。”这千风之前还把千无欺负哭了好几次,怎么能不好好回敬他一番?“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哼!”千风冷哼一声,一眨眼便从房间里消失了。 千风走后,梁成有些担忧地对燕秋尔说道:“五郎君,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那个人去做真的可以吗?属下记得他……” “没关系。”燕秋尔轻笑一声,“已经被人套牢了却因为执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没有自觉,这样的人不好好折腾他一下怎么甘心?反正最终他都会如愿以偿。” 梁成思索片刻,笑道:“五郎君还是一如既往地会拿捏人心。” 燕秋尔摇了摇头,道:“也不算是吧,只是旁观者清吧。我吃饱了,劳烦梁管事收拾了。” 梁成接过装有空碗盘的托盘,笑道:“五郎君身体不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五郎君也该习惯被主君以外的人服侍。” “怎么?替燕生打抱不平吗?”燕秋尔笑着看着梁成。 梁成赶忙摇头否认道:“那倒不是,主君为五郎君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没有旁人可以替他打抱不平的余地。只是不管五郎君是燕家的五郎君还是花月阁的燕阁主,事关身份体面,还是习惯了的好。” 燕秋尔叹一口气,道:“说的也是。对了,麻烦梁管事出去的时候看看青玦和三哥在不在,我有事情要与他们说。” “是,五郎君。”梁成微微颔首应下,而后就端着东西离开了燕秋尔的房间。 不一会儿,青玦和燕新堂便踏进了房门。 “秋尔,身体如何?睡了这么久,还是觉得累吗?刚碰到千无,他说药一会儿就来。”燕新堂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看着燕秋尔消瘦的样子满目心疼。 青玦一见到燕秋尔就红了眼,咬着嘴唇坐在燕秋尔的床边,一副委屈的样子。 燕秋尔对青玦这副样子颇感无奈,笑道:“青玦啊,不要每次见到我都哭,这会让我不想见你的。” “那不行!”一听这话,青玦立刻伸手揪住燕秋尔的衣袖,“主君要是不想见我,我会……我会……”话说到一半,青玦又咬住嘴唇,委屈地垂着头,虽然垂着头,却总是瞄向燕秋尔。 燕秋尔忍俊不禁。青玦明明比他年长,如今熟悉了花月阁的运作模式,除了偶尔有些呆需要林谦帮他戒备居心叵测之人以外,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可纵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青玦在他面前却总是一副小媳妇的样子,虽然没给他添麻烦,可时不时地就看见男人得眼泪,燕秋尔是真的很无奈。 燕秋尔叹一口气,道:“你明明跟林谦在一起呆了那么久,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唔……”一听到林谦的名字,青玦的头垂得更低了。 燕秋尔摇摇头,决定言归正传:“青玦,城里的状况如何?” 青玦抹掉眼泪,像模像样地回答道:“鬼医的药起了作用,疫病得到了控制,估计再过个七八天,城中所有患者的病就都可以痊愈了,只是……” “说吧。”他就知道会出现点儿什么意外。 青玦瞄了燕秋尔一眼,才开口道:“鬼医说,陛下的病没办法治愈。” 燕秋尔蹙眉:“什么意思?” 青玦仔细回想千无给他的解释,然后转述给燕秋尔道:“鬼医说,那疫病其实不是病,是一种特殊的毒,但是陛下的身上不止一种毒,虽然大多是慢性毒,但是混杂在一起之后就无法可解,陛下恐怕……时日无多。” 燕秋尔沉默下来,半晌之后复又开口,说的却是另外的事情了:“青玦,准备钱,待战事结束之后,以花月阁的名义捐出去,用来修复西南被烧毁的那部分城区,另外统计一下普通百姓日常所需用品需要补给多少,去向燕家订购。” “是,主君。”青玦立刻应下。 “嗯,去休息吧。” 青玦知道这是燕秋尔有什么话要与燕新堂说,于是立刻退出了燕秋尔的房间,还贴心地帮燕秋尔关上了房门。 “需要我做什么?”青玦一走远,燕新堂就主动问道。 “之前要三哥和思仁一起做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那件事情啊,暗线已经搭出来了,只是花月阁也只有七处。”他们的据点还不够多啊。 燕秋尔笑了笑,道:“不急,待战事结束之后再做也来得及,所幸我们可以慢慢来。我只是想提前知会三哥一声,战事结束之后,就可以将暗线挑出来自立门户了。既然陛下时日无多,那九殿下的登基大典之后我便会离开常安城。” 燕新堂一惊,忙完道:“你要去哪儿?去回纥吗?燕家主怎么办?” 瞧燕新堂那着急的样子,燕秋尔轻笑出声,道:“并不是去回纥,我暂时没有去那边的打算。至于燕生,他自然是要跟我一起去,我在哪儿他就得在哪儿。” 燕新堂松了一口气。 有燕家主跟着,秋尔就不会去到他们触手不及的地方了吧?虽然理智上也觉得秋尔该回到亲生父母那边去,可作为家人来说,他还是希望秋尔能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留在不管出了什么事他能都帮上一把的地方。 第170章 进宫去面圣 三天后,皇帝派了人来请燕秋尔、乌伦尔和燕生入宫。 在西苑的院子里瞧见燕生的时候,燕秋尔怪笑一声,不阴不阳对燕生说道:“四日不见,燕家主在我这西苑里住得可好?” 燕生心虚地摸摸鼻子,故作镇定道:“还好。” 这几日秋尔的身子本就不好,每天的十二个时辰里,几乎有十个时辰都在睡,加上他故意躲着秋尔,两人已经四日未见过面了。 燕秋尔冷哼一声,便在千无的搀扶下钻进了自家的马车。要去皇宫面圣,跟在燕秋尔身边的就自然是武艺高强的千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而燕生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去了另外一辆马车上。 乌伦尔也紧跟着钻进了燕秋尔的马车,故作疑惑道:“王弟与燕家主吵架了?” 燕秋尔斜睨乌伦尔一眼,阴阳怪气道:“王子殿下瞧着我们两个像是吵架了吗?姑且只能算是他在躲我。” 他清醒的时间本就不多,燕生还躲着他,以至于那些该与燕生说的话都没机会说。燕生那个蠢货! 乌伦尔的眼中有笑意闪过,眉梢却是一挑,疑惑地向燕秋尔问道:“本王子可是从燕新堂那里听说了王弟与燕家主之间深厚的感情,他怎么会突然躲着你呢?莫非是有什么苦衷?” 燕秋尔哂笑一声,道:“王子殿下的中原话学得不够精细啊,苦衷一词可不是这么用的。燕生只是听了多嘴之人的一两句闲话而已。” 多嘴之人?那是在说他吗?难不成被征那样崇拜的燕家主在那之后向燕秋尔告状了?那样的行为可不值得征崇拜啊。 “别在心里说燕生的不是,这种事情不需要他说我也知道。”注意到乌伦尔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燕秋尔冷声开口。 乌伦尔一愣,疑惑地问道:“本王子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燕秋尔打量了一下乌伦尔的表情,确定他是认真地问出这个问题后才回答道:“只是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的事情,为什么会不知道?另外,不要跟燕生说多余的话,我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了,这是第二次,我不希望再说第三次。” 乌伦尔嘴角一扬,笑道:“若本王子非不听劝告呢?” 燕秋尔眼神一冷,道:“我会让你永远都无法离开天岚国,让你永远得不到回纥王的位子!” 乌伦尔敛了笑容,沉声问道:“为了一个商贾威胁一国王子,王弟不觉得自己是因小失大吗?” 燕秋尔哂笑道:“哪个是大哪个是小我自有定夺,你认为重要的东西,于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这话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乌伦尔蹙眉,沉默下来。 去往皇宫的这一路上,两人再无交谈。 在皇宫门前下了马车,燕秋尔就由千无搀扶着向前走。乌伦尔走在燕秋尔身边,不言不语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燕生则走在燕秋尔身后不远处,看着燕秋尔一次比一次沉重的脚步,眉心紧蹙。 若是以往,他会立刻上前抱着秋尔走,可现在他应该是在跟秋尔冷战中,似乎也不好当着乌伦尔的面儿去跟秋尔搭话。这可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看着秋尔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吗? “燕家主在后边做什么呢?”千无并不知道燕生与燕秋尔的想法,只是觉得今天的燕生有些异常,明知道燕秋尔体力不足,却还在后边闲晃,这是什么情况? 燕秋尔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他犯傻呢,别管他!” 千无蹙眉道:“难道你以为凭着你现在的体力能走到皇帝的寝宫吗?” 闻言,燕秋尔也蹙起了眉,不安地问道:“还有多远?” 千无抬头遥望了一下,抽着嘴角答道:“呵呵,远着呢。” 这下燕秋尔也头疼了。 千无不耐烦地咋舌,一步跨到燕秋尔前边蹲下,对燕秋尔说道:“慢腾腾得麻烦死了,上来,我背你。” 燕秋尔想想,觉得这样也可以。 可刚要趴到千无的背上去,燕秋尔就听到了从后边迅速靠近的脚步声。 燕秋尔的动作顿住,冲天翻了个白眼,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身体果然就落进了一个温暖得怀抱。 燕生一把抱起燕秋尔,大步流星地从千无身边走过。 燕秋尔一愣,而后脸色瞬间爆红,两手圈住燕生的脖子,将脸埋进了燕生的颈侧。 燕生是想要背他或者来个公主抱都可以,怎么偏偏又是托着屁股抱小孩儿似的抱法? 燕生是不觉有异,可燕秋尔即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千无和乌伦尔热烈的视线。 踢了踢腿,燕秋尔在燕生耳边低声说道:“喂,你背我。” “乖,一会儿就到。”难得的燕生没能领会燕秋尔的意思,大步跟着引路的内侍向皇帝的寝宫走去。 燕秋尔郁闷,伸手扒开燕生的衣领就在燕生的肩膀上狠咬一口。 “嘶!做什么呢?”燕生下意识地在燕秋尔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屁股被打,燕秋尔的脸色是一路红到耳朵根儿,埋着脸暗自庆幸乌伦尔和千无都是走在燕生后边的,应该是没注意到燕生手上的动作。 “这里是皇宫!你放我下来!” 燕生理直气壮道:“你都走不了路,我放你下去做什么?陛下还在等着。” 燕秋尔语塞,颓丧地趴在燕生肩头。 燕生偏头向后瞟了一眼,而后在燕秋尔耳边低声道:“小心那个乌伦尔王子。” 燕秋尔翻了个白眼,道:“我知道他别有目的,我问过了,他是来与天岚国的皇帝结盟的。” “结盟?”燕生挑眉,“他想要做回纥王?” 回纥的王位通常都是由嫡长子继承,只要嫡长子还活着,不管他的言行品德如何,别的王子都休想沾到王位的边儿。当然,就因为这样的规定,回纥历来不缺少反叛夺位的王子,不过夺位一事,无论在哪里都不少见。 “他是这样打算的。” “那带你去回纥的事情呢?”燕生不关心回纥的王位由谁继承,反正不管是谁做王,都碍不着他做生意,但他很在意秋尔的去留。 燕秋尔撇撇嘴,道:“笨蛋,他说要带我去,我就去吗?” 不去吗?燕生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有几分担忧,道:“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 燕秋尔咋舌,抬手在燕生的头顶轻轻敲了一拳,道:“什么亲人?事到如今,我除了浮生他们几个,哪还有什么亲人?我是不知道当年回纥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我被丢弃在雪山上,但那时回纥的王,想要找回一个人还不容易?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不是乌伦尔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 我在燕家的这十五年里的所有事情,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怎的就被个外人的几句话说得心生动摇?怎么?我要是说想去回纥,你就放我去吗?” 燕生收紧手臂将燕秋尔抱得更紧,道:“怎么可能放你去?” “那不就得了。”燕秋尔软趴趴地趴在燕生身上。 燕生蹙眉,小声嘟囔道:“那我这几日是为了什么躲着你?” 燕秋尔轻笑一声,道:“谁知道呢。笨蛋!” 又走了一会儿,一行人便被带进了皇帝的寝宫。 拜礼之后,燕生、燕秋尔和乌伦尔三人就站在距离龙床十步远的地方。 病重的皇帝躺在床上,说话时有气无力:“朕听闻回纥的乌伦尔王子来了常安城,虽有心无力,无法替乌伦尔王子接风洗尘,但乌伦尔王子到常安已有几日,朕却一直没见着人,这才将乌伦尔王子请来,没耽误乌伦尔王子的事情吧?” 乌伦尔王子入境的事情早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即使病重,皇帝也做好了接见的准备,可乌伦尔都已经随着燕家的人进城了,却始终不曾求见,派人出去打听竟说乌伦尔直接住进了燕家的地方。 在这个敏感时期,皇帝自然是对这件事情产生了怀疑,怕燕家与回纥勾结要对天岚国不利,这才直接将人叫来了。 乌伦尔眼神一紧,拱手一拜,满怀歉疚道:“启禀天岚国陛下,没有立刻来拜见陛下是乌伦尔的无礼,乌伦尔向陛下致歉。” “乌伦尔王子可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 乌伦尔轻声一笑,道:“非常抱歉,只是见到王弟过于开心,以至于忘了规矩,请陛下恕罪。” “王弟?”皇帝心里一惊,赶忙示意身旁的内侍将自己扶起来。 内侍将皇帝扶起来之后,便根据皇帝的吩咐撩开了床帘,以便皇帝能看清外边的三个人。 床帘被撩开,却也只有皇帝能看清燕秋尔三人,站在远处的燕秋尔三人却看不清皇帝的脸。 燕秋尔心中疑虑。会这样可以遮着,便是说皇帝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浮于表面了? “是的,王弟。”乌伦尔看了燕秋尔一眼后,继续说道,“十五年前,父王的第七个儿子被奸人掳走,生死不明,但父王一直没放弃寻找,终于在机缘巧合下得知天岚国燕家五郎君燕秋尔即是当年被掳走的王子,因此特派乌伦尔前来确认并带回王弟。” 皇帝的视线转移到燕秋尔身上,扬声问道:“哦?燕五郎是回纥的王子?” 第171章 准备当郡王 不等乌伦尔回答,燕秋尔就抢先答道:“启禀陛下,这件事情目前为止还只是巧合而已,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草民就是回纥的王子。草民认为,草民并没有那么幸运。” 可不能让皇帝以为他是向往去回纥做王子的,不然皇帝绝不会让他活着,谁让他与秦九交好,并且还知道不少皇室内幕。 燕五郎的意思是他拒绝成为回纥的王子?皇帝窥视着燕秋尔认真的表情深思片刻,而后笑道:“燕五郎是回纥的王子也罢,不是也罢,你都是我天岚国的子民,这一点希望你不要忘记。” 燕秋尔躬身一拜,道:“多谢陛下厚爱。” “嗯。”皇帝咳嗽几声,而后才继续说道,“来人啊,送乌伦尔王子去官邸。疏忽了这么些日子,可不能再委屈了乌伦尔王子。” 乌伦尔想拒绝,可又想不到拒绝的借口,最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引路的人离开。 乌伦尔一走,皇帝的寝宫里就只剩下燕秋尔和燕生两个外人,兴许是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了,皇帝突然一阵猛咳,吓得周围的仆婢慌慌张张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皇帝再开口时,那声音已经透着浓浓的疲惫,有气无力的感觉让人一听就知道是身体健康出了问题。 “朕的状况,想必那位神医都已经与你们说过了吧?” 燕生不解,便没有说话。 燕秋尔抿嘴,而后点头道:“是的,千无已与草民说过。” 皇帝叹一口气,道:“朕知道朕这前朝后宫里都有包藏祸心之人,对他国奸细,朕从不手软,但对亲人,朕一向仁慈,只是朕没想到,朕的仁慈却不能消除他们心里对朕的憎恨,朕不知道他们是买通了朕身边的多少人,才有机会对朕下毒,朕很伤心,也很失望。” 燕生和燕秋尔垂头不语。皇家内务里还没有他们可以置喙的余地。 皇帝自然也不是想要从燕生和燕秋尔那里听到什么答案,于是缓一口气后继续说道:“就这一年的时间,朕最宠爱的太子几次被人陷害、暗杀,朕护着他护着他,最终还是没能护住。朕的一时仁慈不仅让天岚国遭受无妄之灾,还让朕失去了最爱的孩子,朕很后悔。这一次,朕定不会再放过他!” 皇帝阴冷的语气让燕秋尔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燕秋尔知道,皇帝口中的那个他指的就是淮安王,而皇帝所说的仁慈应该就是指当年没有杀掉非皇室血脉的淮安王。 “但是啊,易儿要做皇帝,还欠缺太多,燕太傅与林尚书皆已年迈,无法支持他太久,易儿的身边还需要更多年轻有为的人。” 年轻有为……这个词让燕秋尔微微觉得有些不妙。 “燕五郎,依你看,有谁适合被提拔辅佐易儿?” 燕秋尔心里一咯噔,想了想,沉声道:“启禀陛下,草民区区一介商贾,纵使得九殿下错爱互有往来,对于政治一事,草民也是懵懂无知,请陛下恕罪。” 皇帝轻笑一声,道:“你还能用区区一介商贾这几个字来称呼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说着,皇帝一抬手,侍奉在旁边的人就捧出一份圣旨,送到燕秋尔面前。 燕秋尔惊疑地与燕生对视一眼,便拿过圣旨展开来看,这一看燕秋尔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甚少见到燕秋尔这般惊讶如同受到惊吓的模样,燕生偏头凑过去一看那圣旨的内容,也是被吓了一跳。 “陛、陛下,”燕秋尔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下来,“纵使草民帮助过九殿下,草民也并无战功,封为郡王似乎有点儿……”有点儿太吓人了吧? 见着燕秋尔受到惊吓的表情,皇帝愉快地低笑一声,道:“你若有战功,朕就收你为义子册封为王了。不若你立即出城去与叛军一战?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你战功显赫。” “草、草民不懂兵法,受之有愧,日后必定不安于心,无法坦荡地为天岚国尽心尽力。” 皇帝轻笑一声,道:“易儿身边是一定要有人帮衬,但如林谦、燕寻那样的人,即使朕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留在易儿身边,替易儿分忧解难,但你不同,易儿拴不住你,便只能由朕来拴住你。 而且你要考虑清楚,你那姐姐若嫁给易儿,依着易儿的心性,会全力封她为后,即使无法立她为皇后,也会保在贵妃的位子上,你确定仅凭你现在的实力、势力,能保得住她吗?” 燕秋尔蹙眉,道:“家姐的事情自有她自己解决,草民认为,后宫之争,不该牵扯到前朝。” “呵。”皇帝叹一口气,摇头道,“后宫之争乃是一国之君的家务事,确实不该与前朝国事牵扯到一起去,可自古以来,前朝后宫又怎么分得开?那燕浮生再聪慧,也斗不过前朝。” 燕秋尔的眉蹙得更紧,道:“就算如此,也有燕寻在前朝相护。” 皇帝又是一声笑,道:“燕寻如今任职兵部,待易儿登基之后,他必要成为易儿手下勇猛的武将,这就需要建立战功。边关战事一去经年累月,他成不了燕浮生的盾牌。” 燕秋尔沉默了下来。皇帝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理,当初也是他撮合的燕浮生与秦九,怎么说也该负些责任,何况不论如何,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浮生被人欺负,可是…… 似是看出了燕秋尔的犹豫,皇帝再度开口道:“封你为郡王,也不是要你整日呆在常安城给易儿出谋划策,你该怎么做、能怎么做,便要看易儿的意愿了。朕从来没为那孩子做过什么,如今已是来不及为他把前路铺好,朕能做的,就是将砖瓦送到他面前,那之后的事情,便只能靠他自己了。” 闻言,燕秋尔撇撇嘴。他从以前就觉得这位皇帝对喜欢的儿子似乎极其溺爱。 “陛下,就算陛下不下圣旨,一旦九殿下与家姐有难,草民也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有了这道圣旨,给你套上了爵位,朕才能安心。”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这是拿爵位当项圈用吗? 不过皇帝会事先与他说这件事情就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他还真是没胆子强硬地拒绝。可不拒绝的话,要怎么办呢?这可与他设想的有太大出入了。 手突然被握住,燕秋尔转头,就对上了燕生的笑脸。 燕秋尔看看燕生,再看看圣旨,又看了看燕生,而后叹一口气,对皇帝说道:“陛下,草民可以接受这个爵位,也可以承担这之后的压力和闲言碎语,只是草民斗胆,有一个请求希望陛下能够准许。” “你说。” 燕秋尔深吸一口气,道:“这份圣旨……可不可以放在草民这里?” “哦?”这个要求倒是有点儿奇特,“你要拿着那圣旨做什么?莫不是想毁了他?” 燕秋尔摇摇头,说道:“并不是,草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接下这圣旨,若是转头就将圣旨毁了,那无异于自杀,草民再大胆,也没有愚蠢到挑战皇室威严的地步。” “那是为什么?”皇帝好奇。 燕秋尔笑着解释道:“陛下方才说,这道圣旨只是为了将草民拴住,草民该怎么做、能怎么做都要看九殿下的意思,那么,草民想最后再与九殿下谈判一次,若要谈判的话,这圣旨还是放在草民这里比较安全。” 皇帝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若是一年以前,敢与朕谈这样的条件,朕绝不会让你活着,可惜啊……易儿的根基不稳,身边正需要些强势的人帮他压制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这算是答应了?燕秋尔松了口气,颔首道:“多谢陛下恩典。” “罢了,朕也只能替他做到这些了。”皇帝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你们退下吧。” “是,草民告退。” 燕秋尔与燕生对视一眼,相携离开皇帝的寝宫。 一出寝宫,燕秋尔的两腿就是一软。 燕生眼疾手快地扶住燕秋尔,只犹豫了一瞬,就又将燕秋尔抱了起来。 燕秋尔忍不住轻笑道:“看来陛下是体恤我身体虚弱,特地叫了你来给我代步。” 燕生一愣,也跟着笑了。确实如此,皇帝叫了他一起来,却没有事情要与他说,这一来一回的,还真像是要他照顾秋尔一般。 “这圣旨,接下来没关系吗?”燕生担忧地问道。 燕秋尔叹一口气道:“这可是圣旨,还能不接吗?幸而真正的对手是九殿下,不然可真要栽了。”忽悠皇帝可比忽悠秦九难多了。 燕生眯起了眼睛。话是这么说,他也得想想这件事情该如何是好了。 第172章 与秦九谈判 城外的战事一直持续了一个月,,即使千风派人烧了叛军的粮草,他们还是顽固抵抗了一个月,从隆冬腊月一直打到年后开春。而因着这场战事,常安城里的人们也无心过年,就连皇室的祭祖大典也被迫停止。 秦九、燕寻和滕誉三人在这场战事中异常活跃,奇策频出,充分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在军中站稳了脚跟。皇帝也趁势颁布了圣旨,封燕寻为怀化大将军,任十六卫大将军,晋封滕誉为辅国大将军,赐爵开国郡公。 这样一来,燕寻与滕誉二人一个主禁军十六卫并且遥领天岚国所有军府,另一个则随时可以派往前线任行军大元帅,虽会遇到困难阻碍,但总也是可以帮秦九稳住军权。 燕太傅与林尚书也寻了个时机潜回常安,恢复因疫病而崩坏的官员秩序,素来低调的两人雷厉风行地高调了一把,随即便被皇帝的两道旨意分别提拔为太尉和太傅,而原本的太尉和太傅不知是得了皇帝吩咐还是怎样,在圣旨颁布之前就主动请辞,预备在常安城稳定下来之后回乡养老。 而林谦资历尚浅,虽辅佐燕太傅与林尚书时出了些风头,可终究是年轻,且还是个文官,皇帝与齐鸣商议许久,才给了他个黄门侍郎的职位,好让他日后随侍秦九左右,替秦九出谋划策。 因此,当战事结束时,还没有公布于众的圣旨就只剩下燕秋尔手上的那一份。 西苑里,燕秋尔、燕生、千无、燕新堂、燕浮生、燕征几人围坐一圈,梁成、唐硕、金豆、夏云等人侍奉左右。 “秋尔,你打算何时与九殿下商讨那圣旨上的事情?你再不说,那可就要变成先皇的圣旨了。” 自那日燕秋尔和燕生进宫面圣之后,千无就每日都去皇宫里给皇帝看诊,明里说是掐算好日子,以便皇帝在驾崩之前能够做完他想做的所有事情,暗地里却是燕秋尔等人想要知道皇宫里的状况。 皇帝颁布的圣旨内容他们都能知晓,可皇帝口头上那些无需圣旨的擢贬却是他们无从探听的,所幸有千无可以出入皇宫,多少能打探到一些。 燕秋尔轻声一笑,道:“不管是先任还是现任,这圣旨总不会失效,我倒是希望把它藏起来这辈子都不用。” “那是圣旨,哪怕……哪怕下达旨意的人不在了,还有其他人知道,放在手里不用也只能招致祸事。”燕征拧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燕秋尔。 “确实如此。”燕秋尔点点头,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燕新堂左看看右看看,笑道:“不管秋尔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当哥哥的都支持你。头衔大了也没什么不好。” “就是!”燕浮生附和道,“怕什么?我的头衔日后兴许比你还大呢,姐姐我护着你!” “噗。”看着燕浮生那认真搞笑的样子,燕秋尔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知道你们都会帮我,我也并不是怕了,只是……” “只是什么?”几个人都疑惑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哼,他怕麻烦。”燕生白了燕秋尔一眼。 秋尔这小子,不过就是嫌位高权重要担的责任也大,因为太麻烦了所以不想接受,偏什么也不说,让其余几个小子白担心。 一听燕生这话,燕秋尔就咧开嘴,冲燕生嘿嘿一笑。果然还是燕生了解他啊。他只是想要一点小小的权利好方便日后行商走天下罢了,可要郡王这头衔,他要是接受了,总也不好只享受不干活吧?可朝廷上的事情是当真麻烦得要命啊。 而见燕秋尔默认了怕麻烦这个答案,其余几个人抽了抽嘴角,纷纷给了燕秋尔一个白眼。 燕浮生立刻改口道:“你闲着干吗?姐姐我都要进宫受苦去了,怎能放你逍遥?你可得跟姐姐同甘共苦,共同进退。” 燕秋尔摇头失笑,道:“三姐你方才还说你要护着我呢。” 燕浮生斜了燕秋尔一眼,道:“是啊,护着你,护着你免得你养出一身懒骨头!” 燕秋尔语塞。这也算是护着的一种吗? 五福突然跑了过来,对几个人躬身一拜,道:“五郎君,九殿下和林侍郎来了。” “秦九和林谦?”燕秋尔蹙眉。 这两个人这时候来做什么?战事才刚结束,秦九该是忙得团团转了吧?怎么还有空来他这儿? “让他们进来吧。”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即使是经历了一场战事并且习惯了领导别人,秦九一瞧见燕秋尔这一伙人就觉得轻松自在,在外人面前绷着的皇子架子到了这些人面前就习惯性地放下了。 燕秋尔揶揄道:“风头正劲的九皇子要来那是随时都可以,怎么会不是时候?” 秦九在燕征几人留出的空地坐下,笑道:“什么风头正劲,没人跟我抢罢了。我昨个儿见过那个乌伦尔王子了,他真的是你哥哥?” 燕秋尔翻了个白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啊,对,这事儿得问四哥,那人是四哥带回来的。” 所有人都看向燕征。 燕征面露尴尬,道:“人是我带回来的没错,可我也不清楚啊。我是刚入回纥时见着的乌伦尔王子,因重伤意识恍惚,才把他认成了秋尔,他逼问了有关秋尔的事情之后,就将事情禀报给回纥王。 那之后回纥王室所有成员就整天都兴高采烈的,对我们的态度也大有转变,然后乌伦尔就跟着来天岚了。他们非得说秋尔是他们丢失的七王子,而且秋尔跟乌伦尔还长得那么像,我、我也没办法啊。” 他也不想秋尔去回纥那么远的地方,可当时他们几乎是被半强迫着接受了秋尔是回纥王子的事情,总不能为了这一件未确定的事情而破坏他们原本要做的事情吧?那样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无妨。”看出燕征似有几分懊恼自责之意,燕秋尔笑道,“他来便来了,让他无功而返就是了。倒是九殿下,您是从他那儿听到了什么才到我这里来了?” 秦九摇头道:“我来这里跟他没关系,是父皇要我抽空来一趟,说你有事情找我。不过也是要与你商量一下那乌伦尔王子的事情。” 燕秋尔扶额,叹一口气。皇帝竟然来这招嘛…… “是有事情要与你说。”罢了,早说晚说都是说,这件事情若不解决,皇帝怕是也无法安心,“最近陛下接连颁布了几道圣旨,包括林侍郎在内的几个人都被提拔到可以更有效地辅佐你的位置,我这里,也有陛下的一道旨意。金豆,去我房里把圣旨拿来。” “是,五郎君。”金豆领命,立刻跑走。 秦九眉心一蹙,不解地问道:“父皇的圣旨,怎么会在你这儿?” 燕秋尔不慌不忙道:“是我前几日进攻面圣时要来的。” 秦九茫然地眨眨眼。这东西还能从父皇那儿要到自己手里?这燕秋尔还真是总能做出常人根本不会做的事情。 “你要那圣旨做什么?”把未公布于众的圣旨放在自己身边也没用吧? 燕秋尔笑道:“陛下给了我个惊喜,但我不确定我是否能承受,便请求陛下准许我自行判断。” 秦九愕然。父皇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燕秋尔继续说道:“这道圣旨与陛下先前公布于众的是同样的内容,无非就是给我加官进爵。” “既然是加官进爵,那不是正合你意吗?你给藏起来做什么?”秦九依旧不解。 燕秋尔撇撇嘴,道:“有点儿出乎意料罢了。我要过来,只是想与你谈谈条件,若谈不妥,那即使是犯抗旨大罪,这圣旨我也是不会接的。” 秦九眉梢一挑。那圣旨里究竟写了什么,竟然燕秋尔这么大反应?还抗旨?至于吗? “说说你的条件。” “首先,我是商贾出身,朝堂上的事情我并不懂,我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其次,九殿下也该知道,我并不打算一直呆在常安城,哪怕是得了官位爵位,我也不会一直呆在常安城,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最后,作为商贾,我处理事情的方式定是与官员不同,这个分寸,我没法把握。总而言之,我要可以在全国自由行走的通行令,以及免死金牌。” “那通行令不是给过了吗?”林谦眨眨眼,不解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道:“先前那份是有年限限制的,我要一份无限制的。” 秦九抽了抽嘴角,问道:“你要一份无限期的通行令,是准备到哪儿去啊?”若燕秋尔这一跑就没了影儿,他给他爵位和官位做什么用? 燕秋尔耸耸肩,道:“说不好,指不定要去西北东南一类的,我还挺想去岭南看看的。” 秦九蹙眉。这跑得可真够远的啊。 林谦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倒是也不错,不管是西北还是东南,都与常安城相去甚远,所谓天高皇帝远,这两块地方都存在着不少问题,若是有个人能四处走动,倒也行得通。” 燕秋尔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会这样,只是没想到这话是由林谦说出口的。 “这也可以。毕竟得了官爵之后,我也是吃皇粮的人,总要对得起得到手的俸禄,只要不妨碍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顺便帮帮你们。” 秦九瞪眼:“难道不该是做完你的分内之事后,顺便经营你的副业?” 燕秋尔笑道:“经商才是我主业。” 秦九干瞪眼,面对油盐不进的燕秋尔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是挺好嘛。”燕浮生突然插嘴道,“皇位易主之后,地方说不定要乱,有个人四处行走不也挺好嘛。何况,也得有人帮我壮壮声势,秋尔若是不接这圣旨,我就不嫁了。那深宫内院,怪吓人的。” “那不行!”秦九瞪着眼睛看着燕浮生。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浮生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燕浮生撇撇嘴,一副我爱怎样你管不着的表情。 秦九扶额。他就不该当着浮生的面儿跟燕秋尔谈判,那该死的女人一定是站在燕秋尔那边儿的! 这样想着,秦九就狠狠瞪了燕秋尔一眼。 燕秋尔摊摊手,一脸无辜。 秦九恨得咬牙切齿道:“成!我会给你弄块可以四处走动的令牌,免死金牌更是容易,圣旨给我吧!” 燕秋尔却一转手,将那圣旨送回锦盒里,笑着对秦九说道:“待九殿下将那两块牌子弄来了,我就将圣旨还你。” 秦九连瞪眼的心力都没有了。他是栽在这对姐弟手上了,偏还因着燕浮生连对燕秋尔生气都不敢,他该是史上最好欺负的皇子了吧? 第173章 乌伦尔被拒 三天后,秦九就将通行令和免死金牌给了燕秋尔,燕秋尔也如约将那圣旨还给了秦九。当月十五,燕秋尔进宫听封,从商贾一跃成为金城郡王,还多了个东都府牧的头衔。 出乎燕秋尔的意料,圣旨颁布之后,朝廷百官竟无一人提出异议,所有人都默契地无视了他的出身、年龄和资历。 燕秋尔自也乐得清闲,除了隔三差五往皇宫跑一趟陪秦九议事之外,燕秋尔就与燕生在常安城里四处闲逛,视察城区重建事宜以及商铺经营恢复进度。 但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燕秋尔与燕新堂、燕思仁一起商讨新的情报收集机构如何运作,而燕生也开始带着燕征四处走动,慢慢将燕家的一些事情交给燕征处理。 千无最终也没有跟千风一起离开,反而不知说了什么,竟是又把千风给气跑了。燕秋尔不禁觉得这两个人这辈子就要耗在这种无意义的怄气中了。 然而所有事情之中,最难处理的还是乌伦尔王子的事情。 宣政殿中,燕秋尔正经八百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周围是林谦、燕寻、滕誉、升了职的燕太尉和林太傅,以及坐在客座的乌伦尔和坐在主位上的秦九。 虽然有皇帝的准许,但尚未登基的秦九还是十分谨慎,没敢直接坐上皇位,只命人在皇位之前又摆了一个座位。 瞧见这架势,乌伦尔知道这位天岚国皇室仅存的皇子准备跟他好好谈论一下正事了,只是乌伦尔没有想到,才一段时间不见,他的王弟就从“区区商贾”变成了天岚国的郡王,一时之间乌伦尔也说不好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九清了清嗓子,道:“近日常安城内事务繁多,没能好生招待乌伦尔王子,怠慢之处,还请王子海涵。” 乌伦尔依旧是笑得一脸高贵,客气道:“是本王子叨扰了。其实本王子与王弟住在一起就好,住进官邸反倒是给九殿下添了麻烦。” 燕秋尔垂头饮茶,听到这话时,眼神微闪。跟他一起住?跟他一起住那就是给他添麻烦了,还不如让这个乌伦尔去给秦九添麻烦呢! 秦九也摆出一脸官方友好的笑容,道:“这几日本殿下倒是听说了王子与好友秋尔之间的事情,只是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本殿下至今还难以置信,从小在常安城长大的金城郡王,怎的就成了回纥的七王子?” 乌伦尔镇定一笑,道:“皇族王室里总是会有些要人命的麻烦事儿,幸而王弟好运气,被燕家主捡了回去,不然父王定会抱憾终生。对燕家主,本王子心怀感激。” 听到这话,在场的几个人暗地里交换了个眼神。 十五年来杳无音信,突然来了就是一副好哥哥的样子,他对弟弟的这份善意真是来的太突兀了。 “那么,乌伦尔殿下此次来我天岚国,是打算将我们的金城郡王带回回纥?”林太傅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悠然问道。 “王弟自然还活着,自然是要随本王子回到回纥去面见父王,父王定会对王弟疼爱有加。”说着,乌伦尔冲燕秋尔微微一笑。 燕秋尔却依旧垂着头,也不知有没有看到乌伦尔的笑容。 燕寻和秦九对视一眼,暗道还是扯开这个话题的好,燕秋尔虽然一直沉默不语,但却散发着强烈的拒绝气息。 秦九清了清嗓子,道:“那么,本殿下听父皇说王子来天岚国还有另一件事情,不知道是什么事?” 秦九问了,乌伦尔就毫无顾忌地回答道:“本王子仅代表个人,想与天岚国达成友好同盟关系。” “乌伦尔殿下这话,老夫听着可有些不明白。”燕太尉装傻道,“我天岚与回纥素来交好,王子殿下不也是跟着我们派去的使团来到天岚国的吗?这友好同盟一说,不是已经达成了吗?” 乌伦尔自然也知道燕太尉是在装傻,他也不认为事情会进行得多么顺利,于是好脾气地解释道:“燕太尉所说的友好同盟,是贵国与我父王之间的友好同盟,而本王子想要未来的九殿下与本王子之间的友好同盟。” “友好同盟向来只有国与国之间,还从未听说有人与人之间。”滕誉冷声开口。 乌伦尔不慌不忙道:“再过一段时日,九殿下不就可以代表天岚国了吗?而若得九殿下相助,本王子相信不久之后,本王子也可以代表回纥了。” 听了乌伦尔这话,燕秋尔以外的人均是一惊。乌伦尔想做回纥王? 其实依着天岚国的状况来说,皇子相互争夺皇位是很寻常的一件事情,都是出身皇家,都是离那个位置极近之人,没有哪个皇子不曾肖想过那个位置,只是有人敢,有人不敢罢了。 这个时候,燕秋尔开口说道:“乌伦尔殿下认为,自己有什么优势值得天岚国背叛与回纥王的盟约转而支持你成为回纥王?” 没想到燕秋尔一开口就是这样不利于他的问题,乌伦尔眼中有不悦的情绪一闪而过,只瞬间便又展开了笑脸,对燕秋尔说道:“王弟放心,本王子定会成为最伟大的回纥王。” 燕秋尔轻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问道:“乌伦尔殿下是否能成为伟大的回纥王,与我天岚何干?在回纥,谁成功为王,谁败落为寇,这都与天岚无关,哪怕成为回纥王的人不是乌伦尔殿下,天岚与回纥之间的友好同盟也是不会失效的,所以我天岚为何要介入回纥的家务事儿?” 乌伦尔的笑容终是维持不住,冷声问道:“那金城郡王认为,本王子该允诺天岚国何种利益?” 燕秋尔依旧笑着,却没出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将回答交给了秦九等人。 秦九眼神一亮,立刻与其他几人交换了眼神。 燕寻嘿嘿一笑,似有些不正经地开口道:“九殿下,臣听闻回纥的战马不错,这次燕家燕四郎等人也带回了些,臣去瞧了瞧,确实是不错,就是问了价格之后,臣的心都开始滴血了。” 林太傅捋了捋胡子,也跟着说道:“老臣倒是常听内子说起回纥的毡毯。” 燕太尉想了想,道:“老臣倒是没听说过什么。” 秦九瞧着让他们说的差不多了,就笑着开口道:“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都有各地的特产啊。” 乌伦尔愣愣地听着这几个人胡说八道,等听到秦九的话时,才大概明白这几人的意思,不禁心生怒意。 “你们这是让本王子掌权回纥只是向天岚进贡?!”那不就是想让回纥成为天岚国的附属国了吗? “进贡?”林谦状似认真地想了想,而后十分友好地对乌伦尔笑道,“乌伦尔殿下若是想这样理解也是可以的,只是天上不会掉馅饼,乌伦尔殿下既然想寻求天岚国的庇护,总要付出点儿酬劳吧?” 乌伦尔彻底冷了脸,道:“本王子是在邀请你们结成同盟,并不是在向你们寻求庇护!我回纥还用不上天岚庇护!” 闻言,燕秋尔冷笑一声,道:“皇城大门在南,乌伦尔殿下好走不送。” 结成同盟?他们为了点儿什么非得与回纥结成同盟还插手回纥的家务事?何况有突厥在旁窥伺,回纥还能存在多久?不求庇护只求同盟?他们凭什么要做那只处理不得益的事情?乌伦尔其实是来搞笑的吧? “你!”乌伦尔被燕秋尔不加掩饰的逐客令气得涨红了脸,微怒道,“王弟,若是本王子能成为回纥王,你去了回纥不也能过得更舒服吗?” 燕秋尔又笑了,看着乌伦尔表情无辜地问道:“我有说过我要去回纥吗?而且请乌伦尔殿下不要左一个‘王弟’又一个‘王弟’,敝姓燕,家中兄弟不少,可没有做王子的!” “你身上流着的是回纥王族的血!”乌伦尔瞪着燕秋尔怒道。 燕秋尔耸耸肩,不以为意道:“非常抱歉,小时候身子小,身体里没多少血,偏生我年幼时极不安分,每天都要摔到头破血流,那点儿回纥王族的血早就流尽了。” 听了这话,燕寻一时不防,喷笑出声。 燕秋尔这话说得可真够狠的。 其余几个人原本是可以憋住笑的,但是被燕寻这一引,也都有些难以忍耐。 只有乌伦尔,铁青着脸,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是看出燕秋尔对他的不喜,可却没想到燕秋尔会在这个时候找他麻烦。这样一来,他答应进贡,怕是就不可能与天岚结盟了,但成为天岚国的附属国也是万万不可的! 左右衡量一番,乌伦尔也实在是无法忍受坐在宣政殿中被人嘲笑,于是气愤地向秦九作了个揖,衣袖一甩便愤然离去。 “嘿,小堂弟,你对你这哥哥还真是毫不客气啊。”待乌伦尔离开之后,燕寻忍不住哈哈大笑。 “谁是谁哥哥?”燕秋尔眉心一蹙,狠瞪了燕寻一眼。 燕寻立刻噤声,却还止不住狂笑。 秦九思索一番,向燕秋尔问道:“秋尔觉得没必要与回纥结盟?” “九殿下觉得有必要?”燕秋尔挑眉反问,“何况若是真的结了盟,乌伦尔不允诺利益,可一旦乌伦尔出了问题,一定会拉天岚下水,到时候咱们天岚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金城郡王此言有理。”林太傅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不必这样句句提醒他也记得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郡王。 突然有内侍慌张金殿,伏在秦九耳边低语。 秦九脸上的笑容倏地一僵,而后呈现出一种微妙的非喜非悲的表情。 “父皇……驾崩。” 第174章 后会总有期 接下来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齐鸣在皇帝寝宫床前宣布了传位诏书之后,秦九就略显慌乱地下达了一连串指令,其中大半都是皇帝几天前才教给秦九的。 那之后常安城全城戒严,燕寻亲自带队在常安城中四处巡逻,滕誉则领一部分禁军守在皇宫,严密监视前朝后宫。秦九更是连太子留下的暗卫营都用上了,全部派去百官府邸潜伏监视。就连乌伦尔也被暂时软禁起来。 燕秋尔本来觉得这事跟他没有关系,可当真忙起来的时候,秦九可用的亲信又不多,燕秋尔就只得留在皇宫里,配合着林谦为皇帝的葬礼四处奔走。 葬礼的程序繁杂,还有后宫的一大帮子女人来来回回,可把燕秋尔折腾了个够呛。 等终于忙完了皇帝的葬礼,便又该秦九的登基大典了。 好不容易瞧见秦九身穿龙袍即将参加登基大典的样子,燕秋尔这才松了口气。 秦九穿着特地为登基大典裁制的龙袍礼服,看着哈欠连天的燕秋尔满怀歉意地笑道:“抱歉让你连回家去一趟的时间都没有,燕家主没进宫来找你抱怨?” 打完了哈欠,燕秋尔咂咂嘴,有气无力道:“他要是进宫来了,就该直接将我掳走了,还能让你这大清早地折腾我?” 再说稍后他就能去与燕生碰面了,并且短期内不会再被人打扰,所以燕生才不会小气到连最后一个时辰都不给秦九。 “你就一点儿都不怕我?”听着燕秋尔称得上是放肆的说辞,秦九好奇地问道。 “怕你?”燕秋尔将秦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不屑道,“穿了身龙袍就不是你了?我啊,认识的是秦九,帮的是秦九,若秦九非要变成我不认识的皇帝还是什么的,那恐怕我们之间就要情断意尽了。” 秦九一愣,而后摇头失笑道:“罢了,在这天下里留着个会对我不敬的人也挺好,免得日后忘了我是谁。” 燕秋尔欣慰笑道:“你有这心,就不会忘记自己是谁。” 秦九微笑,突然想起什么,又向燕秋尔问道:“你何时离开?”燕秋尔说过会在他登基之后离开,那就一定会离开。 “一个时辰之后。” “这么快?”秦九蹙眉,“不等浮生进宫吗?” “不了。”燕秋尔摇摇头,“我本就不喜欢你在娶她之前接她进宫,奈何浮生做出了选择,她想要陪着你支持你,我也不好说什么,浮生也不是需要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保护的女人,立后之日我定会回来。总之我是把她交给你了。我在外游历之时,会将所见所闻传回给你。” 秦九叹一口气,道:“用浮生都留不住你,我也没有别的理由可用了。出门在外,你自己小心吧。我给你的那块通行令也是皇帝令牌的一种,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可以带着它去驻军营地求助。” “给我这么重要的东西好吗?”燕秋尔诧异地看着秦九。 秦九轻笑一声,道:“这常安城里,我能全心信任的人不多,林谦自不用说,他是与我一起长大的,而你虽一直自称不是我的朋友,但我却将你当做朋友,我信你。” 燕秋尔撇撇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陛下、郡王,时辰到了。” 闻言,秦九和燕秋尔默契地对视一眼。 秦九拍了拍燕秋尔的肩膀,笑道:“后会有期。” 说完,秦九便在内侍与护卫的陪同下离开。 燕秋尔没有随着秦九离开,而是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反复回味着秦九的这一句“后会有期”,而后轻声一笑,抬脚离开房间,纵身跃上宣政殿的屋顶,在视角最佳的位置上欣赏过秦九接受百官朝拜之后,才真正地离开皇城。 用轻功一口气飞到常安城明德门外,燕秋尔远远地就瞧见骑在马背上的燕生以及燕生身边空着的高头大马。 燕秋尔笑着落在马背上,一拉缰绳,策马向前。 早就料到燕秋尔此举,燕生不慌不忙地扬鞭催马,紧跟在燕秋尔后头,扬声问道:“要去哪儿?” 燕秋尔想了想,高声回道:“跟你一起,去哪儿都行!” 燕生一愣,而后朗声大笑。 伴着这笑声,常安城南的官道上,两人两马并驾齐驱,向着未知的未来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怕赶不上更新先发了,这是没写完的小尾巴,于是乎,正文完结了<( ̄︶ ̄)>接下来的番外分三部分:之后的燕秋尔和燕生、燕征在回纥、燕浮生的皇后之路。当然都不长啦?(^?^*) 感谢亲们一路陪了蠢二半年~~爱你们呦么么哒~接下来的新文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第175章 贩卖人口事件 五年后,天岚国岭南道广州,市舶司。 市舶使周庆正把玩着刚从波斯商人那里弄来的新奇玩意,然而放下一件想要伸手去拿另一件的时候,却发现那价值连城的物件正在别人手上。 周庆惊起,蹿开好远才指着翘腿坐在桌边的俊美青年喝道:“什么人?擅闯官府,你是不要命了?!” 然而青年却并没有被周庆装腔作势的怒吼吓到,只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周庆所在的这个房间,瞧他脸上的表情,似是在为房间里琳琅满目的舶来品感到惊叹。 这青年正是二十岁的燕秋尔。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市舶使是个油水这么多的职位啊?” “本、本官只是在验货!”燕秋尔的泰然自若让周庆有些发慌。 岭南一带龙蛇混杂,有如骆家那样的航运龙头商界巨擘,也有如安南都护府里的大都护那般说一不二的将军,有外族商人,更有一些上不了台面却也惹不起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位是属于哪种? 这位瞧着不像是骆家商人,也不像是都护府出来的将士,这貌相更不可能是外族商人,难道……可别是那些人又来“拜托”他行方便了!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亏心事儿做太多可是会小命不保的!可惹了那些人他也是会丢命的。这日子还有法过没? 瞧着周庆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觉得有趣,燕秋尔愉快地低笑两声,而后向周庆问道:“我问你,这广州渡口是否有一艘两日后前往崖州的船?” “船……船?”周庆被他自己的猜测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哪还记得起广州渡口停着的那些船,“您看咱们广州也是个大型渡口,这来来往往的船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往返于广州和崖州之间的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本官实在不知阁下要问的是哪一艘啊。” “市舶使不记得吗?我还以为那以人为货的商船会让市舶使记忆深刻呢。”燕秋尔直勾勾地看着周庆,笑容微冷。 周庆一惊,瞬间白了脸色,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不一会儿就一头冷汗。 那艘船是当地一伙人专门用来贩卖人口的,有时会带一些天竺、波斯的孩童或者少女到岭南来卖,有时也会从岭南运出一些幼童或者少女,至于要去往何处,周庆从来都不敢多问,因为那伙人虽非官非商,却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为了赚钱不择手段,连都护府的人都敢杀,他一个市舶使,对方又怎会放在眼里? 因此,尽管周庆非常清楚那艘船的往来行程,却从不敢多加阻拦。连都护府都放弃了,他哪里会傻乎乎地去送命? “以、以人为货?这、这怎么可能呢,人啊,人怎么能被当做货物呢?阁下莫不是看错了?”周庆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手一扬,就将一块令牌抛进了周庆怀里。 慌张得周庆手忙脚乱地接住令牌,低头一看顿时眼前一黑,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下官市舶使周庆叩见陛下,陛下、陛下万岁……” 燕秋尔嗤笑一声,便从桌子上跳了下去,缓步走到周庆面前,弯腰取出被周庆攥在手里的令牌。 这令牌还挺好使的,可不能丢了。 “起来吧。” 周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抖着声音道:“下官、下官不知郡王莅临广州,冒犯了郡王,请郡王恕罪。” “若叫你提前知道了,就不叫微服私访了。现在,你可记得那艘船?” “记得记得,下官自然记得。” 周庆对这位金城郡王早有耳闻,听说是辅佐陛下登基的大功臣,因被陛下信任,才被破格提拔,从商贾一跃成为郡王。 但陛下的登基大典之后,这金城郡王就从常安城消失无踪,任谁都寻不着他,但从各地府牧县令上报的奏折来看,这位金城郡王是拿着陛下钦赐的令牌微服私访治理地方来了。 只是周庆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这金城郡王找上,如今也只能祈祷这不是祸事。 “记得就好。想办法把它扣下。”这些人就不能多配合一些吗?非要他拿出令牌才听话,真是麻烦。 “扣、扣下?怎么扣?”周庆懵了。 燕秋尔斜睨周庆一眼,冷声道:“市舶使与他们不是交情匪浅吗?随便想个什么理由将他们扣下个三五日很难吗?” “很……” “当然,市舶使若是做不到的话,本郡王也会如实禀报陛下,请陛下斟酌定夺是否要撤换岭南道市舶司市舶使。” 咕咚一声,周庆咽了口口水,顺便也把方才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转而说道:“金城郡王的吩咐,下官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办到!” 燕秋尔展颜微笑,满意地点头道:“市舶司有市舶使这样优秀的人才,陛下定会感到欣慰。这件事情就交给市舶使了,相信市舶使定不会让本郡王失望。” 故意用力拍了拍周庆的肩膀,燕秋尔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市舶司。 出了市舶司拐过两条街,燕秋尔就瞧见了坐在茶棚里等他的燕生,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燕秋尔几步就跑了过去。 燕秋尔一坐下,燕生就将一杯刚沏好的茶送到了燕秋尔面前,随口问道:“怎么样?那周庆好打发吗?” 燕秋尔呷一口茶,而后撇嘴道:“就跟之前碰到的一样,稍微吓一吓就没了气势,一旦看到九哥的令牌就彻底没脾气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是很好嘛,给你省了力气。” 这五年来,燕生与燕秋尔二人几乎走遍了天岚国的每一个角落,起初只是游山玩水,顺便发展燕秋尔的那个情报机构,若身上快没钱了,就用最后的钱财在当地购置些特产,而后带到下一个目的地去贩卖,在两个人手上就没有卖不出去的东西。 然而走的地方多了,见到的不平事多了,燕秋尔便逐渐意识到一个郡王的责任,这才开始插手地方事务,去解决那些地方官解决不了的问题。 燕秋尔突然叹一口气,道:“不过这伙人也真够狡猾的,咱们都在岭南呆了半年了,却也只抓到几根尾巴毛,半点证据都没弄到,这次要是再失败,恐怕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燕生再替燕秋尔倒上茶水,悠然笑道:“会成功的,别太担心。” “嗯。”燕秋尔点点头,屁股一挪就坐到了燕生的身边,然后就没骨头似的歪在了燕生身上。 燕生笑着抱住燕秋尔,安慰道:“别担心,先前的几批人都用各种方法救了回来,这一次若还抓不到那批人,就再让骆时联络南海海盗,将那船截下来。” “嗯。”燕秋尔在燕生身上蹭了蹭,丝毫不顾忌茶棚有多少人,亲昵地抱住燕生的腰,紧贴在燕生怀里。 燕生也不在意,揉了揉燕秋尔的头,便任由燕秋尔撒娇。 第176章 逮捕人贩事件 “主君,五郎君,时间差不多了。”广州的临时府宅中,梁成一接到唐硕的消息,就去书房禀报了正在对弈的燕生与燕秋尔。 五年前,燕生与燕秋尔不辞而别,燕老夫人虽暴怒跳脚了好一段时间,可不管派出多少人都找不到这两个人,便只能作罢,最终还是顺了燕生的意,精心栽培燕征成为燕家家主。 而一直追随着燕生的六大管事连同一个方耀按捺着急迫的心情在常安城里又呆了两年,待辅佐燕征建立起他自己的势力之后,终于在三年前集体离开燕家,满世界地去寻找燕生与燕秋尔二人。 一年前,燕秋尔从燕思仁那里得到消息说这七个人还是不肯放弃,找寻一年未果,却还是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闯,燕秋尔终是怕他们闯进了不该去的地方而出什么意外,便与燕生商量了一下,由花月阁放出消息,将这七个人召到身边来了。 “知道了。” 略显慌张的声音从书房一侧的屏风后传来,梁成嘴角一抽,才刚踏进书房的脚又收了回去,默默退出书房,顺手将书房的门关好。 这都五年了,主君跟五郎君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偏这感情只见好不见差,一天比一天腻歪,听五郎君方才那气息不稳的声音,这两人是又下棋下到榻上去了。干脆在那屏风之后安置个宽敞点儿的床算了。 书房里一阵响动之后,燕生携着燕秋尔推门而出。 梁成笑着转头,可一瞧见两个人的装束,梁成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那个……主君与五郎君这身打扮……”似乎有些太露富了吧?不说这身上的玉环玉玦用的都是上等货,但这两人那掺了金线的衣服就闪得人心疼。这是要做什么? 燕秋尔抖了抖闪着金光的衣摆,对梁成笑道:“穿成这样走出去,别人才知道我有钱啊。” 燕生板着脸站在一旁,什么都没说,周身却散发着不悦的气息。这样的穿着有违他的审美,但燕秋尔高兴,他也只能忍着了。 “咳……那咱们出发吧。”五郎君这又是无聊了,所以故意折腾主君玩儿呢,这是人家夫夫俩的情趣,他插不了嘴。 出门,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约定好的酒肆,燕生与燕秋尔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被突然冲上来的两个男人堵了回去。 两个男人一个拎着刚下车的梁成横冲直撞地进了车厢,另一个则坐在了车辕上,扬鞭在马臀上一抽,驾着车冲了出去。 瞧清钻进马车这人身上粗麻布衣之后,燕秋尔偷偷与燕生交换一个眼神,而后面露惊慌地惊叫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拦截本公子的马车,你们是不想要命了吗?!” 距离周庆将那群人贩子困在广州渡口那日已经过了七天,这七天的时间对于燕秋尔来说并不长,但是对那伙人贩子来说却是无比漫长。 贩卖人口这事儿讲求的就是效率,迅速地将一定数量的人骗上船,而后不得耽搁,立刻起航,待离了口岸才算安全,毕竟人是活的,总会做出些意外之举,耽搁的时间越久越容易出乱子。可是这一次一拖竟拖了七日,这一伙人贩子早就坐立不安了。 燕秋尔就是在这个时候抛出了诱饵,以“禾公子”的身份放出消息,说要在广州建府,故而希望能在广州的市场上购买一些“物美价廉”的奴仆。 于是理所当然的,有意为之的燕秋尔就与坐立不安的人贩子搭上了线儿,约在今日“验货付款”。 “想要命就闭上嘴老实呆着!”陌生的男人掏出刀子对着燕秋尔,恶狠狠地恐吓道。 燕秋尔“吓”得缩会座位上,惊恐地看着这个男人,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男人冷哼一声,反问道:“你就是那个要买奴仆的禾公子?” 燕秋尔咽下口口水,道:“是,我就是,你、你们是……” “少废话!”男人狠瞪燕秋尔一眼,并不回答燕秋尔的问题。 还挺谨慎的啊。燕秋尔暗地里与燕生和梁成交换一个眼神,就安静地坐在马车里。 梁成正坐在守着车窗的地方,本想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掀开窗户看看他们到了什么地方,可手才刚摸上窗框,一把匕首就扎进了梁成指尖前的窗框里。 “不要乱动!”男人恶狠狠地瞪着梁成,见梁成害怕地缩了起来,便抽回匕首。 不知道拐了多少次弯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下来!”男人率先跳下车,而后恶声恶气地对燕秋尔三人说道。 梁成率先踏出一步,走在燕秋尔前面,燕生则稍慢一步,跟在燕秋尔身后,三个人辅一下车就开始四处打量。 “抱歉用这种粗鲁的方式邀请贵客,但这年头,做点儿生意不容易,还请禾公子见谅。” 这谦和有礼的说辞与周围的残垣断壁凶神恶煞完全不相符,燕秋尔好奇地循声望去,就瞧见破屋门口有一个女人负手而立。 这伙人贩子的头目是个女人? 或许是燕秋尔的惊讶流露于面,那女人高傲地冷哼一声,便转身踏进破屋,一边走一边对燕秋尔三人说道:“货都在屋里,三位进来看看吧,若是合适便钱货两讫。” 燕秋尔与燕生对视一眼,而后双双踏进破屋。 都已经到了这里,燕秋尔也就没必要再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了,泰然自若地踏进破屋,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向女人问道:“若是合适便钱货两讫?那若是不合适呢?” 似乎是没料到会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女人一脸诧异地转身看着燕秋尔,沉默半晌后才开口说道:“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燕秋尔轻笑出声。到时候再说?若他真开口说看不上这些“货”,这女人怕是要对他们痛下杀手了吧? 燕秋尔没说什么,只转身看向那挤在破屋另一边的三十来个“货”。三十多个人挤作一团,有些人甚至连坐都坐不稳,人群中的女人多过男人,其中女人多是十几岁的少女,而男人的年龄则更小。燕秋尔注意了一下,这三十多个人不论男女,貌相都是一顶一的好。 燕秋尔的眼神一沉,而后又扯出了笑容,向女人问道:“嘿嘿,这三十来个人可真不错,你们是从哪儿找来的?” “你要吗?”听到燕秋尔的问题,女人不满地蹙眉,不答反问道。 “我想要。”燕秋尔转身看着女人,“但是我也不想花钱给自己惹麻烦,不知可否告知这些人的来历?” 女人的眉拧得更紧。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麻烦?要求还真不少!可瞧他这穿着打扮,必定是大富之人,能一次性将这些货脱手,她跟兄弟们也能安心了。 于是权衡再三,女人妥协道:“先付定金,我给你名册。” “好。”燕秋尔点头。 梁成立刻掏出钱来递给女人。 女人狐疑地又打量了一下燕秋尔三人,而后才伸手接过钱。这三个人是什么身份?她要的数额可不小,这三人竟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把钱给她了? 这世道,他们家乡的地被人强占了,他们穷得连饭都吃不上,这些个有钱人却有大把的闲钱用来买人。 女人冷笑一声,便从一个包袱里抽出名册,丢给燕秋尔。 燕秋尔翻开那名册一看,顿时就乐了。 “你笑什么?”女人收钱的动作一顿,不解地看向燕秋尔。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燕秋尔止住笑后对女人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你们这名册记录得十分详细,连他们得家住在哪个县城都写上了,可真是给我省了不少事情。不过你们也真是勇气可嘉,竟然连朝廷命官的子女都管拐来?” 女人冷笑一声,道:“会跟着陌生人离开家乡是他们太蠢。” “嗯,也是。”燕秋尔合上名册,“不过究竟是他们更蠢一点儿,还是你们更蠢一点儿,这个问题就留着你们在大牢里慢慢思考吧。” 燕秋尔的话音一落,不等女人做出反应,梁成就打了声响亮的口哨。 口哨声未止,就有数十官兵从天而降,只一个照面就将守在院子里的人贩子们尽数擒拿,而那个女人则被突然出现的唐硕毫不客气地制住。 这些人虽然凶狠,但终究还是太业余了,完全无法与正规军抗衡。 “你、你是什么人?!”挣不脱唐硕的束缚,女人一脸不甘地看向燕秋尔。 像是为了回答女人的问题,安南都护府的大都护龙行虎步地踏进破屋,跪拜在燕秋尔面前:“启禀郡王,下官依照郡王指示,已将三处据点的歹人尽数擒获。” “郡、郡王……”女人疑惑地思索一番,而后突然恍然大悟道,“你是那个多管闲事得金城郡王?!” 燕秋尔眉梢一挑,笑道:“对,我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金城郡王。” 女人浑身一软,瘫坐在地。她早就听说过这游走四方金城郡王,只是一直没当回事儿,却没想到这金城郡王还当真从天岚国最北一路走到了最南。 燕秋尔撇撇嘴,转而向大都护吩咐道:“人既然都已经抓到了,你就带回去依着我天岚律法处置便是,另外安排人将这些人安全送回家乡去。” “是,下官谨遵郡王吩咐。” 燕秋尔长舒一口气,顺手牵了燕生的手就往外走。呆了半年,这件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恩人且慢!” 这一声惊呼惊得燕秋尔倏地停下脚步,与燕生一起扭头向后看。 “恩人!”只见一名刚被松绑的少女抱着一个婴儿就冲了出来,跪倒在燕秋尔面前道,“恩人,求求您救救这个孩子吧!” 第177章 捡个婴儿事件 燕秋尔看了看少女怀里那个睡得甜美的婴儿,不解道:“这孩子怎么了?” 少女焦急地哭诉道:“这孩子也是被他们偷来打算卖掉的,来了之后就只能是我们照顾着。一开始来的时候这孩子总是哭,他们怕招来官兵惹麻烦,就硬是给孩子灌了药,这孩子是不哭了,可我今儿就觉得这孩子的额头发烫。郡王,小孩子的身体挨不住,求您发发善心救救他吧!” “给我瞧瞧。”一听说这未出襁褓的婴儿额头发烫,梁成立刻上前两步,将婴儿抱进怀里,伸手摸上婴儿的额头,“主君,高烧。” 燕生一听便蹙起了眉,沉声问道:“最近的医馆在何处?” “在哪儿?”燕秋尔立刻转头看向大都护。 “这个……”大都护挠挠头,尴尬道,“请郡王恕罪,下官……下官是第一次到广州来……所以……” 燕秋尔剜了大都护一眼,就转而看向其他人,扬声问道:“谁对广州熟悉?最近的医馆在哪儿?” “启禀郡王,下官知道。” 燕秋尔循声望去,就瞧见了市舶使周庆。 “你怎么在这儿?”燕秋尔蹙眉看着周庆。他记得今日的行动并未通知周庆前来帮忙吧?他怎么在这儿? 周庆脸上的笑容一僵,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只是想积极地参与行动,好在金城郡王面前开开脸博取好感,金城郡王这么直白地问他为什么在这儿真的好吗? 燕秋尔也知道自己这脱口而出的问题问得有些不合适,于是摆摆手,对周庆说道:“得了,你带着他们去医馆吧。” “下官谨遵郡王吩咐。” 燕秋尔这才看向燕生,道:“你们先去医馆,我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就直接回宅子去。” 燕生点点头,转身就带着梁成和那小婴儿离开。 周庆不太清楚燕秋尔与燕生是什么关系,只是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两人关系亲密。于是向燕秋尔拱手一拜之后,周庆就笑容满面地为燕生领路去了。 燕生与梁成一走,唐硕就从隐身处跳了出来,守在燕秋尔身后。 大都护一脸茫然地看看面容冷峻的唐硕,再看看有条不紊地安排善后的燕秋尔,暗道这金城郡王能一路安然地从天岚国最北行到最南不是没有理由的,除了他本人的智慧之外,他的周围似乎也有不少优秀的帮手。 这金城郡王据说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才刚上任就能得陛下信任代陛下微服私访惩恶扬善,做成了这么多的功绩之后,怕只会更得陛下赞赏,若不出意外的话,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中,这金城郡王都会作为陛下心腹在各地微服私访,以后他们是再也不敢浑水摸鱼了。 安排好一切,燕秋尔才返回宅子,还带上了之前的那名少女。 少女名叫赵莹,是广州当地的一户渔夫家的么女,与其他被骗被拐的人不同,她是被家中父母卖掉的,故而不似别人那样急着回家,比起家中诸事,赵莹更担心那个婴儿的状况,于是燕秋尔便将她带着了。 待燕秋尔回到宅子时,燕生都已经在堂屋里坐了好一会儿了。 “燕生,那小鬼情况如何?”燕秋尔大步走到燕生身边,弯下腰就着燕生手上的茶杯灌了口茶,而后一转身,就坐在了燕生身边。 燕生又倒了一杯茶送到燕秋尔面前,道:“喝了药睡下了,肖娘和梁成看着呢。” 燕秋尔点点头,而后看向赵莹,道:“你随唐硕进去看看吧。” “多谢恩公。”赵莹看看燕秋尔,再看看燕生,满心不解地跟着唐硕去了后院。 那个男人是谁?好像与郡王关系很好的样子,但就算关系好,共饮一杯茶是不是也有些过于亲密了?富贵人家不都是极讲究礼节和身份差别的吗? “终于可以离开这潮湿的地方了。”赵莹走后,燕秋尔立刻放松下来,抻了个懒腰就倒在了燕生身上。 燕生习以为常地顺势抱住燕秋尔,沉声问道:“为何将那女子带回来?” “啊?谁?赵莹吗?”燕秋尔仰头,茫然地看着燕生道,“她说她担心那小鬼的状况,我就带她来看看。” “担心那小鬼?”燕生哂笑一声。他怎么瞧着那女人是别有用心呢?难不成是他的错觉? “不然呢?”燕秋尔依旧茫然不解地看着燕生。 “无事。”燕生想了想,还是没将自己的顾虑说与燕秋尔听,“何时离开?” “随时都可以。”虽然说要解决各地官员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可各地每天发生的问题不胜枚举,他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故而也只能做成一件,好让各地的官员都知道天岚国多了这么个“爱管闲事的金城郡王”,这威慑要是做得好了,他的存在多少会起到鞭策作用吧。 不过有一件事情可能会稍微麻烦点儿。 燕秋尔瞄了燕生一眼,继续说道:“燕家主恐怕要重操旧业了。” “什么意思?”燕生不解地低头看着燕秋尔。 “那个……”燕秋尔搔搔嘴角道,“那些人贩子说,那小鬼是他们在山林里捡到的,当时那小鬼的身边还有他父母的尸体,似乎是在山林里被野兽袭击了,所以……那个……” “你要带他回常安?”燕生蹙眉。 “呃……不行吗?养在我们西苑里也成。” 不是不行,可燕生觉得这也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提议。他当年亲自捡了秋尔回去,如今秋尔便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今秋尔亲自将这小鬼带回去,日后会不会旧事重演? 若放在以前,燕生是不会在意府里多这一张嘴,可有了“前车之鉴”之后,燕生十分担心那日后之事。 “不行吗?”燕秋尔转了个身,抱住燕生的胳膊,将下巴抵在燕生的肩膀上,眨着眼讨好地看着燕生。 “……行。”说不出拒绝的话,燕生只能应下。 燕秋尔嘿嘿一笑,在燕生的脸颊上轻啄一口。 燕秋尔其实是不需要征求燕生意见,这孩子他要是就那样带回去,燕生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这孩子带回去了,却还是要燕生找人带孩子。他西苑里住着的人自个儿都还是孩子,怎么带小孩? 赵莹恰巧在这个时候从后院出来,正好瞧见燕秋尔亲吻燕生的一幕,受到惊吓的赵莹呆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梁成慢赵莹两步,来到堂屋门口时就瞧见赵莹傻呆呆的样子。 “这位娘子怎么了?为何不进去?”梁成停在赵莹身后,低声问道。 赵莹被梁成吓得一哆嗦,猛地转身瞧见是方才见过的人,这才松了口气,慌张道:“没、没什么。” “梁成?”那边的燕秋尔听到堂屋门口的声音,就疑惑地喊了一声。 梁成对赵莹笑道:“这位娘子不进去吗?” “不、不、不进去了,告辞!”说完,赵莹便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梁成愣愣地看着赵莹跑走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 抬脚绕过雕花镂空的屏风,梁成狐疑地向燕秋尔和燕生问道:“主君方才与五郎君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燕秋尔和燕生同时看向梁成,两人俱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没做什么啊,怎么了?”燕秋尔依旧抱着燕生的胳膊,倚靠着燕生。 注意到这个动作,梁成大抵明白赵莹突然跑走的原因了,笑道:“不,没什么。” 直觉梁成跳过了什么事情,燕生眼神一沉,对梁成吩咐道:“明日启程回常安,必要的东西收拾好带走,不必要的连同这宅子一起卖掉。” 梁成了然微笑,拱手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看样子素来对感情迟钝的主君这几年被五郎君历练得也有了一双火眼金睛了,这么赶着要走,怕是不想被那赵莹缠上吧。倒是五郎君,往日里对别人的事情十分敏锐,可一到他自个儿身上,他就全然无所觉。主君还真是辛苦啊。 于是梁成与其他几人迅速将行装打点好,低调卖了这处宅子,第二日天还未亮就离开了广州,北上回常安。 马车上,燕秋尔枕在燕生的大腿上,半睡半醒中不满地抱怨道:“我虽然说随时都能走,但干嘛这么赶啊?有人追杀你吗?” 燕生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燕秋尔的头发,笑道:“没人追杀,但也差不多。” 燕秋尔咂咂嘴,迷迷糊糊地说道:“神神秘秘的,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吧?” 似乎也算不上亏心吧?就算这是什么亏心事儿,这五年来做得多了,他也没什么亏心的感觉了。 燕生摸着燕秋尔的头发,抿嘴不答。 燕秋尔也不在意燕生的沉默,耳边没了声音,很快就又进入了梦乡。 同一时间,终于做好心理建设摆脱惊慌的赵莹鼓起勇气重新来到燕秋尔的宅子前,然而却只扑了个人去楼空,懊恼得欲哭无泪。 第178章 选不选秀事件 常安城,皇宫,紫宸殿内,新帝楚易照例找来几位大臣议事,而这议题也如往常那般,说着说着就拐向楚易早已拿定主意的事情。 今日,这话题是由两朝重臣金紫光禄大夫齐鸣提出的。 “启禀陛下,臣奏请陛下于今年重开后宫之选秀。” 一听到是这件事情,楚易的脸色就变得不耐烦了,无奈道:“这件事情你们提了两年了,朕也拒绝了两年,你们怎么还不厌?” 其实他初登基不久时,这些辅佐过先帝的大臣们就打着“替皇家开枝散叶”、“国不可一日无后”之类的名号,要求他进行后宫选秀,起初三年他还可以用替先帝守孝的理由拒绝,可这两年没了个正当理由,这些人就变本加厉地每日都要提上一遍,他们说着不烦,他听得都烦了。 无奈的是滕誉不肯帮他说话,燕寻和林谦二人又奈何不了这些老臣,只他一个人当真是已经山穷水尽无计可施了。 秋尔那厮怎么还不回来?! “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天岚皇室又只剩下陛下一人,还请陛下以江山为重。”齐鸣叩首一拜,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死板,却又十分真诚。 “江山为重?”楚易冷笑一声,道,“这五年来,朕何时不以江山为重了?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管着江山,管着自家后院,还要来管朕的家务事吗?” 齐鸣固执道:“陛下的家务事亦与江山密不可分。” 楚易咋舌,转而看向燕太尉和林太傅,道:“燕太尉与林太傅对此事有何想法?” 被点名的两人对视一眼,最终由燕太尉开口无奈道:“陛下,燕贵妃入宫五年无所出,这实在是……” 没想到这话会由燕太尉说出口,楚易气得猛一拍桌子,怒道:“燕贵妃无所出,那是朕对她的承诺!在朕将她明媒正娶之前,朕不能再让她受更多委屈!” 不畏惧楚易的怒气,齐鸣继续说道:“燕贵妃乃是商贾出身,并不具备母仪天下的气度。” 楚易抄起桌案上的茶杯就砸在了齐鸣脚边,怒吼道:“气度?她就是太有气度了,才阻了朕举行封后大典的一意孤行!你们不感激她也就罢了,反而处处看低她诋毁她,朕倒是不知道还有谁能有这般气度任你们胡说八道却半句都与朕抱怨!” 闻言,包括齐鸣在内,众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露出了些愧疚。 后宫燕贵妃的为人,他们都清楚,如齐鸣、燕太尉和林太傅这样的,更是自打燕贵妃还只是燕浮生时就认识她了,那女人聪慧,识大体,进退有度,这五年来多亏了她的陪伴,楚易才得以坚定地坐在皇位上对天下发号施令。他们都知道,楚易会有今天,有燕贵妃的功劳,可是她的出身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啊…… 见众人虽有犹豫却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楚易拍案而起,冷哼一声,便大步离开,是连多一个字都懒得说了。 真想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对浮生有什么不满,他们若是对现如今的浮生都感到不满,那看到五年前的浮生还不得吓死? 想到燕浮生这些年为他所做之事、为他所受之屈,楚易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赶往含凉殿。 而当处于被一众朝臣刁难时,燕浮生也没闲着。 “太皇太后,您想要见浮生便找个人来传一声便是,浮生自会去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怎的就亲自来了呢?这若是被陛下知道了,该说我不孝顺了。”燕浮生着一身冰蓝襦裙,端庄地踏进含凉殿春韵堂,脸上挂着的,是用五年时间练出的亲和笑容。 春韵堂里,曾经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正端坐堂上,瞧见燕浮生这日渐沉稳大气的气度,眼神变得有几分复杂。 太皇太后收回打量燕浮生的视线,沉声道:“你如今贵为贵妃,别总往厨房那样乌烟瘴气的地方跑,为人主,就该有个主的样子。” 燕浮生的笑容不变,步速不变,就跟没听出太皇太后话语中的嘲风似的,径直走到太皇太后面前,一拜之后,便坐了下来,笑着说道:“臣妾不过是瞧着差不多到了陛下回来的时间,就去小厨房做点儿陛下爱吃的糕点。何况臣妾会入这深宫并非是为了成为谁的主人,而只是为了成为陛下的妻,故而比起端主人的架子,臣妾倒更希望尽妻的本分。” “妻?你的野心倒是不小。”皇帝的妻不就是皇后了吗? 燕浮生所说倒不是想要成为皇后的意思,但太皇太后这样说倒是也没错,于是燕浮生依旧笑着,答道:“浮生以为,这天下不论男女,都会想成为所爱之人心中的唯一,没有哪个女人不想成为自己心爱的男人的妻的,若是浮生没有这份野心,倒要让人瞧不起了。” 燕浮生这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太皇太后一愣,心中一动,眼神便不自觉地变得哀伤。 的确如此,这天下,没有哪个女人不想成为心爱之人的妻的,只是在这深宫之中,再单纯的事情也会变得不再单纯。 “浮生啊,哀家知晓你对易儿的一往情深,也感谢你这五年来所做的一切,但哀家相信,以你的聪慧,该是知晓一个道理,这后宫之事,与前朝密不可分。” 燕浮生轻笑一声,看着太皇太后问道:“太皇太后就这么瞧不起陛下吗?” 太皇太后一愣,冷了脸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觉得,陛下不依靠后宫女人的制约就平衡不了前朝关系吗?” “哀、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自古以来……” 燕浮生自入后宫以来第一次不规矩地打断太皇太后的话,道:“太皇太后您也不必与我说什么自古以来,我对那些死人做过什么不感兴趣。” “你!”太皇太后气极,“总之哀家已经安排了几位贤良淑德的大臣之女入住后宫,哀家今儿来,就是要你与陛下说,这人是你准了进后宫的。” 一听这话,燕浮生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冷声道:“入宫以来,浮生尽己所能地满足所有人得要求,但似乎并没有人体谅浮生。 不瞒太皇太后,选秀纳妃一事,浮生曾多次与陛下提起过,结果也只是徒增不快而已,如今浮生与陛下已有约定,这选秀纳妃一事,浮生不敢擅自做主,太皇太后若是想要充盈后宫,便自个儿与陛下说吧,浮生特地进宫并不是为了讨陛下嫌的。” “你!就你这样小肚鸡肠,如何能母仪天下?”太皇太后气得浑身发抖。 “母仪天下?”燕浮生冷笑一声,“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赞成我母仪天下,太皇太后如今说这话还有意义吗?不管太皇太后您信与不信,浮生自知出身低微,从未想过母仪天下,只是浮生也断不会与别人合谋逼陛下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充盈后宫一事,太皇太后也不必再多费口舌与我说了,您若想说,便直接去找陛下吧。” “你……你当真以为哀家治不了你吗?” “祖母这是想要治谁啊?”楚易冷着脸踏进春韵堂。 这些人也真是不嫌烦啊,在前朝与他闹够了,又跑到后宫来给浮生添堵。 见楚易来了,太皇太后的脸色一僵,自知时机已过,想了想,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对楚易说道:“陛下来的刚好,哀家正与燕贵妃商量事情,陛下也来提提意见。” “若是选秀纳妃一事,祖母便不用说了。”楚易走到燕浮生身边坐下,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祖母也不必与孙儿详述,从小到大,后宫的事儿孙儿看得太多了,你们都说后宫可以平衡前朝,可这后宫与前朝勾结谋逆之事也不在少数。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何况孙儿与已逝的两位皇兄不同,孙儿并不是被当做储君培养的,如今前朝政事就已经让孙儿焦头烂额了,孙儿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太皇太后瞪楚易一眼,道:“哪里来的麻烦?哀家也没要你爱上她们,不过就是去过个夜以便给皇家开枝散叶,花得了你多少心力?” 楚易哂笑一声,问道:“祖母在后宫过了一辈子,您是当真觉得这事情如此简单才这样说的吗?” 太皇太后被噎住,转眼瞄到垂头不语的燕浮生,又开口道:“她既然进了后宫,有些事就得挨着,陛下你能护着她到什么时候?” “到死为止,只要是我还神志清明,只要我还四肢健全,我都会护着她!”楚易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祖母你们还是死了那条心吧,能站在我旁边的女人,非她莫属!” 第179章 秋尔归来事件 “三娘子,住清思殿的徐娘子求见。”一大清早,燕浮生才洗漱更衣完毕,飞雁就一脸不快地进门通报道。 燕浮生整理腰带的手一顿,叹一口气,道:“先前这后宫里没有旁的人,你与五福都是从西苑跟着来的,唤我三娘子还无伤大雅,只是如今后宫里多了人,还是谨慎些吧,这五年来烦心事儿已经够多的了,我可不想再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两日前,太皇太后被楚易的一句“非她莫属”气得拂袖离去,也不知是因为太生气了所以要故意跟他们拧着干,她原本想要送进后宫的人最终还是送了进来。 而面对从小就疼他的祖母,楚易也无可奈何,只能随她去了。而为了向燕浮生表明忠心,已成帝王五年的楚易竟跪了半宿的算盘。 只是楚易可以对这些被送进宫的女人视而不见,燕浮生却是不能。 飞雁不满地抱怨道:“三娘子,婢子就不明白您留在宫里是为了什么!当初五郎君就说让您等着陛下以正妻之礼将你明媒正娶,您非心疼陛下,然后就那么跟着入宫了。您说你委屈自己那么一次也就算了,这五年来您是忍了又忍让了又让,那朝中大臣不愿让您成为皇后也就罢了,如今太皇太后竟还弄了那么几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女人进宫,这不是存心给您添堵嘛!这事儿若是让五郎君知道了,非训您不可!” “秋尔这不是不在嘛。”燕浮生轻笑一声,又对飞雁吩咐道,“你亲自去花月阁一趟,让青玦管事帮忙查一查这几个女人,若是能抓到什么把柄就再好不过了。” 飞雁蹙眉,嘟囔道:“怎么还去花月阁啊?您把事情直接告诉三郎君和六郎君,然后让他们想法子将人撵出去不就得了?” 燕浮生笑道:“我得让她们走得心服口服。行了,飞雁你快去吧,我也得出去做做样子了。” 飞雁无法,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燕浮生微微一笑,便也离开了寝室,去了春韵堂。 “徐娘子要来,怎的也不让人提前来知会一声?瞧我这儿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准备。”燕浮生踏进春韵堂,婀娜多姿又端庄大方,脸上的笑容更是和蔼得无懈可击。 听见声音,徐娘子立刻起身,行了礼问了安之后才笑着回答道:“姐姐贵为贵妃,妹妹来与姐姐请安乃是分内之事,岂敢要姐姐替妹妹准备什么。” 这就叫上姐姐了?燕浮生暗笑一声,而后绕到主位坐下。 “徐娘子是昨日才进的宫吧?本宫记得徐娘子是住在清思殿里,可还住得惯?若又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但说无妨。徐娘子是太皇太后请进宫来的客人,本宫可得好生招待。” 竟然敢上门来找茬,以为她在后宫这五年是白呆的吗?虽说这五年来一直没什么情敌,可她要对付的可是太皇太后和朝廷百官,那些人的等级可比这些女人高多了。 果然,听了燕浮生的话之后,徐娘子脸上的笑容一僵,与燕浮生四目相对时的笑容也变得十分不自然。 燕浮生偷偷撇撇嘴,什么都没继续说。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徐娘子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该找个什么话题来聊,不然她可熬不到陛下过来的时间。 可徐娘子刚要开口,就有人抢在她前面出声。 “浮生!” 燕浮生闻声望去,就瞧见笑容满面的楚易大步踏进春韵堂。 “九哥?今儿怎的回来这么早?”兴许是因为徐娘子并没有给燕浮生带来多大的压力和紧迫感,所以一见到难得笑得如此灿烂的楚易,燕浮生就下意识用了两人私下里才会用的称呼。 徐娘子被燕浮生的这一声“九哥”吓了一跳,然而转头惶恐地看向楚易时,却见楚易如同没听见燕浮生这“无礼”的称呼一般,依旧笑容灿烂。 “我还有事要与大臣们谈,只是先来与你说一声,秋尔回来了,约莫着一个时辰之后就能进常安了。我想你该是急着见他,就先来告诉你,你先去,我等处理完政务也去西苑找你们。” “秋尔回来了?!这是真的吗?”燕浮生腾地一下站起来,两步冲到楚易面前,瞪着眼睛又是兴奋难平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易。 “我骗你做什么?”楚易笑着摸了摸燕浮生的头,“去吧,等我去接你。” “嗯!”燕浮生一点头,而后拔腿就往殿外跑,“五福,回家了!” 五福赶紧跟着燕浮生跑走。 “喂!你换身衣服啊!”楚易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地看着已经跑出好远的燕浮生。 “不换了!”燕浮生兴奋地高呼一声,而后一拐弯就没了影。 “这丫头。”楚易摇头失笑,然而一转眼却瞅见这春韵堂里还有一人,“你是何人?” 徐娘子一愣,赶忙跪拜道:“臣女徐情叩见陛下,臣女是太皇太后……” 一听“太皇太后”这四个字,楚易就心生厌弃,不耐烦地打断徐娘子的话,摆手道:“金城郡王今日回常安,日落前燕贵妃怕是不会回宫,你若有事找她,便等几日再来吧。来人啊,送她回她住的地方去。” 话音一落,楚易就脚底抹油,迅速溜走。 徐娘子呆呆地遥望着楚易越来越小的背影,心下一阵失落。 这就是她与皇帝的初次碰面?她见证了皇帝与燕贵妃之间的恩爱,却没能得到皇帝一个正眼?太皇太后说只要能见到皇帝,她们就都有希望入宫为妃,可瞧这状况,她们哪里又希望了? 难怪陛下登基之后五年不选秀,如今看来,在燕贵妃失宠之前,这后宫里只一人足矣。然而那个燕贵妃有可能会失宠吗?如今连那位传奇人物金城郡王都回了常安,陛下还敢让燕贵妃失宠吗? 然而此时的燕浮生已经无心再去考虑其他事情,尽管没有什么需要想的,可她依然满心只想着燕秋尔。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路狂奔,燕浮生本是想直接到明德门外去等着燕秋尔,可却在街口被燕新堂拦住。 “三哥?”燕浮生撩开门帘,不解地看着燕新堂。 燕新堂微微一笑,道:“就知道你会直接冲出城去,所以才在这里等你。秋尔先派了人送来口信,说要我们在西苑里等着,他不方便在城门处停车。” “这是什么意思?”燕浮生心里一咯噔,焦急地问道,“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不是,”燕新堂摇了摇头,“徐管事只传了口信,旁的什么都不肯说,但是瞧他那样子,秋尔和燕家主必定都是安然无恙的。” “那就好。”燕浮生松了口气,“三哥,上车。” 燕新堂点点头,然后便钻进了燕浮生的马车。 反正这都到了家门口了,也不怕什么。 众人在西苑里等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等到了风风火火进门的燕秋尔,而燕秋尔的怀里还抱了个什么。 “夏云、千无,过来帮我个忙。”来不及接受众人的热情,燕秋尔高喊了一声,便急匆匆地跑去了房间。 众人皆是傻了眼,而后便与夏云和千无一起挤进了燕秋尔的房间。 “呀!怎么是个小娃娃?”一看清燕秋尔放在床上的“东西”,夏云立刻惊呼一声。 小娃娃?众人茫然。这怎么五年不见还弄个小娃娃回来? 千无盯着那小婴儿看了一会儿,抽着嘴角问道:“秋尔,你终于是生了啊。” “滚一边儿去!”燕秋尔瞪了千无一眼,“你瞧着我像是能生出来的样子吗?” 千无摸着下巴将燕秋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而后说道:“这也说不好,虽然普遍认为男人是不能生养的,但偶尔也会出现惊世骇俗的特例,你与燕家主在一起呆了五年,燕家主努努力,说不定你就生了呢?” “别诨说!赶紧看看这孩子,奔波一路,他好像有些不舒服。”燕生就跟在后边呢,千无这话若是被燕生听去了,那厮八成会依次为借口更加“努力”。 燕秋尔话音刚落,燕生低沉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他能有哪儿不舒服?我瞧着他可精神着呢!哼!” 听见声音的众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口黑着脸的燕生,本就一头雾水,现在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这两个人五年未归,突然回来了,一个就抱了个孩子,另一个就黑着脸明摆着在不高兴,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那孩子是燕秋尔的私生子不成? 众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在情爱一事上,燕秋尔的经历本就唯有燕生一人,而这五年又与燕生朝夕相对形影不离,难免会有心生厌倦之时,会换个口味也不无可能。 这样想着,众人纷纷对燕生投去同情的视线。年龄差过大还真的是个不小的问题呢。 接收到众人的同情,燕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地对燕生说道:“你这么大一个人了,干吗跟个小娃娃计较?犯得着生这么大气吗?” “哼!” 第180章 五年汇报事件 燕浮生凑到燕秋尔身边,用手肘撞撞燕秋尔的肩膀,低声问道:“喂,这两边是……怎么回事儿?” 燕秋尔笑道:“这孩子是在岭南办事时救下的,因为他的父母双亡,在岭南又找不到可信之人托付,这才给带了回来。至于那边生闷气的那个,你别理他。”说着,燕秋尔隔着人群嗔瞪了燕生一眼。 从岭南回到常安的这一路上,燕生与这小鬼一直相安无事,兴许是之前的经验太过丰富,燕生以及梁成六人其实都很擅长与这不会说话的小婴孩相处,这小鬼除了不太适应长途颠簸之外一切都好。 只是眼瞅着要进常安城了,与他一起玩得正欢的小鬼不知为何突发奇想地亲了他一口,这一口还不偏不倚地亲在了他嘴上,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对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可燕生却生气了,而且火气还不小,若不是梁成眼疾手快地将这小鬼抱走,燕生非将那小鬼从车窗丢出去不可。 虽然还在马车上时他有尽力哄过燕生,可燕生还是一直气到现在,燕秋尔也是束手无策了。 “秋尔,这小娃娃没什么大碍,只是奔波久了,身体承受不住而已。”千无替那小婴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而后才向燕秋尔汇报。 燕秋尔立刻转回身看着睁圆了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的小婴儿,向千无问道:“需要喝药吗?” 千无摇摇头,道:“小孩子药喝多了不好。先瞧瞧情况吧,若是他自个儿挺不过,我再给他配副药试试。” 燕秋尔点点头,笑道:“嗯,总之你也清闲了五年,日后他的健康就交给你了。” 千无瞪眼看着燕秋尔道:“什么叫我清闲了五年了?你这西苑一大家子,皇宫里还有几个人,这五年来这些人的大病小病哪个不是我给治的?我怎么就清闲了?” “难道不比我在的时候清闲吗?”燕秋尔笑着反问。 千无撇撇嘴,不情不愿道:“那倒是,你就是个惹事精。” 燕秋尔也不否认,只拍拍千无的肩膀,道:“总之这小鬼就拜托你了。” “小鬼小鬼的,你给这孩子起名字没有?” 燕秋尔一愣,茫然地眨眨眼,而后视线从燕新堂几人脸上掠过,摇头道:“还没有。” 燕新堂无奈地斜了燕秋尔一眼,而后转头看向燕生,问道:“燕家主可有给这孩子想好名字?” 燕生冷眼看过来,而后冷哼一声,道:“叫狗蛋。” 众人默然。 燕生是跟这孩子多大仇多大怨啊,当初西苑那么多捡来的孩子,也没见燕生词穷到给谁起个这么接地气的名字,今儿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跟一个小婴儿赌气? 燕秋尔猛一拍脑门,被燕生的小心眼折服了。 “得了,你们先随便给这小鬼起个小名吧,正经名字就等那小心眼儿的人气消了再说吧。走,咱们去堂屋那边儿,五年没见,我可是有好些话要与你们说。” “那、那这小鬼怎么办?”燕浮生有些担心地问道。 燕秋尔牵起燕浮生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无妨,那小鬼就搁这儿吧,燕生自会照顾他。” 燕家主不是正与那小鬼置气吗?怎么还会照顾那小鬼?对于燕秋尔这笃定的判断,众人表示怀疑。尽管疑惑,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燕秋尔出屋。 等这一大群人都走光了之后,燕生更加气闷了。 这才与这小鬼相处几个月,秋尔就向着这小鬼不理他了,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答应秋尔把这臭小鬼给带回来?真是碍事! 燕生正兴致昂扬地腹诽一个小婴儿,那边被腹诽的小鬼像是感应到了一样,突然难受地咳了两声。 小家伙这一咳嗽,燕生的眼神就是一紧,赶忙起身走到床边去查看小家伙的情况。 听到有人过来,小家伙立刻转头,好奇地看了过来,一见到来人是熟悉的燕生,小家伙立刻咧开嘴来,咯咯笑个不停。 燕生抿嘴。这臭小鬼与当年的秋尔一样,是婴儿中唯二见到他冷淡的表情还笑得出来的。 没得到燕生的回应,小家伙止了笑,盯着燕生看了一会儿,就向燕生伸出胖胖短短的小手,咿咿呀呀地求抱。 燕生犹豫了一下,而后才撩起衣摆,不情不愿地在床边坐下,而后一伸手就将小家伙捞进自己怀里。 因为燕生粗鲁的动作,小家伙的脸撞在了燕生的胸膛上,但小家伙只不满地叫了两声,就坚强地爬起来,开始向燕生的肩膀攀爬,但每次都在快要成功时被燕生扯下来放在腿上,小家伙就再继续爬,然后再被扯下来,再爬,再被扯…… 这游戏虽然单调,但一大一小似乎玩得很愉快。 另一边,西苑的人都在堂屋里做好,看着五年未见容貌已经有几分陌生的燕秋尔感慨万千,有很多话想要与燕秋尔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燕秋尔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暖暖一笑,先开口问道:“我不在的这五年,府里没遇上什么麻烦事儿吧?” 燕新堂笑着回答道:“咱们府里有一个金城郡王,还有一个燕贵妃,这常安城里,谁敢找咱们晦气?” “我这名号若是能保府里一切平安,倒也划算。”燕秋尔松了口气,而后问道,“燕府那边儿呢?燕老夫人和征哥他们还好吗?” “燕老夫人的身子骨到底是不如从前了,这五年得了两场大病,好在有千无在,倒也有惊无险。阿征成亲了,妻子是江南封家的女儿,生了个儿子,今年就两岁了。”回答的依旧是燕新堂。 “征哥成亲了?”燕秋尔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那个乌伦尔王子呢?” 虽然不明白燕秋尔为何突然提起乌伦尔王子,但燕新堂还是如实回答道:“你与燕家主离开常安城并且寻不着踪影之后,乌伦尔王子就回了回纥,可阿征大婚之后不久,他又回了常安,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乌伦尔王子竟就作为回纥质子留在了常安城,只是如今瞧着他那样子,倒是与初见时有几分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燕新堂也说不上来。 燕秋尔默默地将这事记在了心上,打算寻个空闲的时间去燕府走一趟。 燕秋尔又看向千无,问道:“千无这五年一直没离开过常安城?” 千无摇摇头,低声道:“没有。” “一次也没有?”燕秋尔蹙眉,“我不带你离开,可并不是要让你成为西苑专用的医师啊。” 千无撇撇嘴,道:“我没离开过,但是千风有来过,他每年冬天都会在常安城住上两个月。” “哼嗯……那就是说问题解决了?”燕秋尔戏谑地笑着。 “算是吧。”千无含糊道。 燕秋尔咋舌,笑道:“真不干脆,当年恶名昭彰的鬼医可不是这么不干不脆的人啊。怎么?脱离江湖太久变得没了血性不像个男人了吗?” “谁不像男人了?别以为你当上了金城郡王我就不敢揍你!”千无恶狠狠地瞪着燕秋尔。 “怕你啊!”燕秋尔下巴一挑,挑衅地看着千无,而后又笑着转移视线,看向燕浮生,“三姐,你入宫也有五年了,为何还只是个燕贵妃?我可记得陛下说过有朝一日定要将你明媒正娶,他这有朝一日隔得可有点儿远啊。” 燕浮生斜了燕秋尔一眼,笑道:“今儿在宫里的时候飞雁还与我说,要是咱们五郎君知道我这五年都没当成皇后,定是要训我,结果你这一回来都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倒要先教训我了?” 燕秋尔也跟着笑,道:“三姐你这五年过得好不好,单看你这气色和这一身来不及换的行头就知道了。这显而易见的事情,我干吗还要浪费口舌?只是有关立后一事五年都没能成,怕是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了吧?” 燕浮生撇撇嘴,道:“秋尔你这五年也没闲着,宫里的事儿姐姐还顶得住,你先歇几日我再与你说。” 燕秋尔眉梢一挑,道:“三姐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歇得住吗?” 燕浮生无奈,叹息道:“商贾的出身被人抓着不放,前朝后宫都不允。” “后宫?”燕秋尔脸色微冷。 这前朝大臣会抓着燕浮生的身份说事儿,燕秋尔是早已想到,这后宫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楚易那厮选秀纳妃了? “不是九哥。”燕浮生赶忙解释道,“是太皇太后,说到底他们还是觉得我的身份搬不上台面,这我也知道,我也没说非要当那个皇后,只是九哥不愿,我难不成还要帮着外人去逼他纳妃吗?我又不傻,哪里会胳膊肘往外拐?只是越是这样,太皇太后就瞧我越不顺眼,最近更是从大臣家眷中选了几个女人强行送进后宫。” 燕秋尔垂眼思索片刻之后,对燕浮生说道:“后宫里的那些女人,只要九哥无意,就构不成什么威胁,三姐你再应付一段时间,至于前朝的那些大臣便交给我吧。” 燕浮生愧疚地看着燕秋尔,道:“姐姐这边真的不急,秋尔你才刚回来,姐姐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让你为这些琐事烦心。” 燕秋尔毫不介意地笑道:“这些也算不上是什么需要费心的事儿,这五年陛下也就是找不着我罢了,若能找到我,他早就该派人将我拧回来给你们出谋划策了,不然三姐以为他为何给了我个郡王的名号?为的不就是让我在他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出面保你嘛。” 燕浮生嗫喏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当上皇后的。” 燕秋尔笑道:“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你一定要当上这个皇后,这样对你、对我、对陛下都是好事儿。” 若是真让有权势的家族女儿当上了皇后,那楚易才要头疼呢! 燕浮生咬唇,纠结半晌,终于点点头,同意了燕秋尔的提议。 第181章 口误外孙事件 未时将过,楚易才终于解决了朝政之事,换了身便服偷溜到西苑,还未踏进门就听见西苑里热闹的欢声笑语。楚易也不自觉地跟着微笑,而后才敲响西苑的大门。 出来给楚易开门的是金豆,因事先得了燕浮生的信儿,金豆在见到楚易时并未感到惊讶,只是笑着给楚易行了个礼,便让楚易进门。 “你们府里做什么呢?怎么这么热闹?”楚易一边轻车熟路地往后院走去,一边好奇地向金豆问道。 金豆嘿嘿一笑,笑容满面地答道:“咱们五郎君和燕家主带回一个小娃娃,长得很是可爱,三娘子……燕贵妃他们正在院子里与那小娃娃玩儿呢。” “小娃娃?”楚易一愣,更加好奇了,于是加快了脚步,迅速走进后院。 果然一进入后院的院子里,楚易就听到了小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和众人此起彼伏的笑声。 “九哥!”最先发现楚易的必然是燕浮生。 燕浮生刚巧正抱着小家伙,故而一瞧见楚易,燕浮生就抱着小家伙跑到了楚易面前,笑靥如花道:“九哥你看,这是秋尔他们的孩子,可爱吗?” “秋尔他们的孩子?”楚易打眼在院子里一扫,就瞧见把燕生当成靠垫一般悠闲坐在游廊栏杆上的燕秋尔,立刻调侃道,“秋尔啊,你是终于连生养一事都能做了吗?” 燕秋尔一听这话就冲天翻了个白眼。怎么每个人都要用这句话打趣他一遍?他才回来不超过三个时辰,这话都听过八遍不止了。 燕秋尔自暴自弃道:“是啊是啊,我终于连生养一事都会了,可九哥应了我的事情却还没做成呢。” 楚易一听这话就心虚了,摸摸鼻子,三步并两步地走到燕秋尔身边,毫无帝王形象地坐在了燕秋尔对面,带着几分讨好道:“你……都听浮生说了?” 燕秋尔挑眉轻笑,道:“你觉得我会不问吗?” “呵呵。”楚易干笑两声,突然改变话题道,“五年不见,难道我身上还没有帝王之气吗?” 闻言,燕秋尔仔细将楚易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疑惑地问道:“为何这么问?” “因为你还是不怕我。”楚易立刻回答道。 燕秋尔一愣,而后轻笑出声,道:“我怕你做什么?我怕不怕你跟你身上有没有帝王之气并没有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楚易好奇地问道。 “跟你是谁有关系。”燕秋尔偏头看向笑得开怀的燕浮生,道,“若此时在我面前的是天岚国的帝王,我必定是怕的。一国之君,翻手生覆手死,我开罪不起。但若在我面前的依旧是但年那个可以一起喝酒吃肉的九哥,那我怕什么?都是自家人,若心生畏惧可还得了?” 楚易随着燕秋尔看向许久未曾如此活泼的燕浮生,展颜一笑,颇有几分感慨道:“这五年,若非浮生一直在我身边,我怕是也要变了个人了。那皇位之上,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的因素多得可怕,稍不留神便可能是万劫不复。秋尔,我是打从心底里感谢你,感谢你肯将浮生交付于我。” 燕秋尔摇头轻笑,道:“并不是我愿意将浮生交付于你,而是浮生选择了你。正因为我关心浮生,珍惜浮生,我才希望她能无悔无憾地过完自己的一生,我希望她能在短暂的人生中完成所有想做的事情,所以只要是她坚持选择的,我都不会去否定和拒绝。” 楚易扬起嘴角,道:“幸而你与浮生之间只有姐弟之情,不然就是有十个我也争不过你。” 对这句话,燕秋尔笑而不答。 楚易借着说道:“那么,现在浮生选择要与我共同进退,英明神武的金城郡王是不是该帮我们出谋划策了?” 燕秋尔摇头叹息道:“你这皇帝当的,见着我不先问国事,倒是先担心起你后宫那点儿事儿来了。” 楚易一窘,道:“现在是私人时间,我可没穿朝服呢。再说了,这五年我虽然抓不着你,可你做过的事情我可是每一件都知道,你可不知道奏折里那些地方官将你夸成什么样子了,那简直是神仙下凡了啊!” 燕秋尔哂笑道:“他们那是被我吓的,以为拍几句马屁我就能对他们好点儿。” “呵,你这威望,可要赶超我了。” “怎么?开始担心了?”燕秋尔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姿势窝进燕生怀里。 楚易摇头道:“若是别的什么人,我就要开始担心了,但若是你,我不担心。” “别太轻易相信别人。”燕秋尔调侃道。 楚易不以为意道:“我能相信的人已经不多了,就那么几个,若再对你们起了提防之心,我还能相信谁?” 燕秋尔耸耸肩,道:“你觉得好就好。有关浮生的事情,就等我参加早朝时再说吧。”他尚且不知道那些老顽固具体都说了些什么理由,现在就要他想对策还真有点儿困难。 楚易眼睛一瞪,迫不及待道:“还等什么上朝啊,这才刚过十五,距离初一还有半个月呢!你明天一大早就给我进宫去,我在紫宸殿等你。” 燕秋尔一脸愕然地看着楚易,打从心底里想揍楚易一拳。 一直沉默着的燕生终于是沉默不下去了,冷着脸对楚易沉声说道:“我们今日才刚回来。” 楚易厚脸皮地回道:“事态紧急火烧眉毛,燕家主也想早日抱上外孙吧……” 这话一出口楚易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浮生早就不管燕生叫阿爹了,他突然提起这茬做什么! 果然,燕生一听见“外孙”二字就瞬间黑了脸,但却并不是因为这个词触及到了他与浮生之间的关系,而是因为这两个字抬高了他的辈分。 而坐在燕生怀里的燕秋尔也因为“外孙”这两个字而狂笑不止。 “你还笑!”燕生气得在燕秋尔的腰间轻轻掐了一下,而后就抱住燕秋尔,怕燕秋尔笑得摔到地上去。 “哎呦!”燕秋尔扭着身子躲了一下,而后笑躺在燕生怀里,仰头看着燕生写满不悦的脸,轻声安慰道,“别生气啦,九哥说得也没错,到现在五娘子见到你还会开口叫‘阿爹’,论起辈分来,你确实在比较高的位置。” 燕生狠瞪燕秋尔一眼,道:“我的辈分若是高了,你的也低不了。” 燕秋尔撇撇嘴,想回嘴,最终还是忍住了。若在这个时候给燕生火上浇油,燕生一定找机会收拾他,这五年来,他对燕生喜欢闷不吭声地打击报复这一点简直了解得不能更透彻了。 “那个……”楚易左看看右看看,而后尴尬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在紫宸殿等着秋尔了,那个……两位聊,我去找浮生。”说完,楚易立刻起身,一个箭步就蹿了出去,直奔燕浮生身边就去了。 楚易一走,燕秋尔就打趣燕生道:“瞧你,又吓着人了吧?左右你年长也是事实,干吗总那么小心眼儿啊。” 燕秋尔抓着燕生的大手翻来覆去地把玩,怎么也想不通燕生为何独在这件事情上这么想不开。他想不开又能怎样?纠结这样没有解决办法的事情可不像是燕家主的作风啊。 燕生抱紧燕秋尔,道:“若有可能,我宁愿不投胎在富贵的燕家,也要晚出生几年,等你。” 燕秋尔一怔,而后垂下头,盯着燕生的手指道:“你若不是燕家燕生,我也未必会与你相遇相识了。事无两全,如今不也挺好吗?” 燕生将下巴抵在燕秋尔的肩头,叹息道:“我亦知道能有如今这样的生活已是大幸,可一想到我终将先你而去,一想到我终会抛下你留你一个人,我心疼。” 燕秋尔没想到燕生一直放不下年龄差竟是为了这般缘由。 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燕生比他年长十三岁,比他先离开人世的可能性很大。原来燕生一直在担心这些事情啊。 燕秋尔突然轻声一笑,语气坚定地对燕生说道:“既然担心我一个人守着回忆无法好好生活,那就带我一起走吧,就如同这五年你总是随着我的脚步走遍大江南北,也让我无怨无悔地去追随你的脚步吧,黄泉碧落,只要与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燕生心中一动,双眼微微泛红,收紧手臂让燕秋尔与自己毫无间隙地贴合在一起,燕生突然觉得,若是能就这样将他此生最爱之人揉进骨血也好,若这能那般,他们便再无分开的可能了。 燕浮生偶然瞄见燕秋尔这边的气氛略微有些不对劲儿,便拽了拽楚易的衣袖,疑惑地问道:“秋尔和燕家主怎么了?怎么气氛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啊?” 楚易扭头一看,而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瞄了燕浮生一眼,才低声道:“那个……我方才说错话了。” 燕浮生一愣,而后眉心一蹙,用力在楚易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嗔怪道:“当了五年皇帝,你怎么还这么笨啊?你说什么了?” 楚易委屈答道:“我、我就说你会给燕家主生个外孙……” “你!”燕浮生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楚易,又在楚易胳膊上拧了一下,“你怎么非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唔……”楚易吃痛,更委屈了。 他哪知道那句话的破坏力这么强大啊……话说燕生还正值壮年,干吗那么在意自己的年龄啊? 第182章 进宫议事事件 一夜好眠,只是这大清早的就要起床对燕秋尔来说着实有些困难。 虽说不是大朝会,可今天早上与皇帝一起议事的还有其他重臣,若独声名鹊起的金城郡王一人迟到,定是要惹人非议,于燕秋尔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利。故而燕生也只能将心里的不悦压下,照常用湿冷的布巾叫醒燕秋尔。 冷意驱散了睡意,燕秋尔的眉心一蹙,不满地嘟囔一句,可那块布巾还盖在脸上,蒙了燕秋尔的声音。 燕生眉梢轻挑,只得动手将那块布巾拿起,而后从床边的梁成手上接过另一块干布巾,替燕秋尔擦干脸上的水渍,柔声道:“起吧,你这西苑在常安城的最南,可与最北的皇城隔得远,再不起就要来不及了。” “来不及就来不及,不去了……”燕秋尔翻个身,伸出手臂圈住燕生的腰之后,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将朝会和议事的时间定在大清早的啊?要谋财害命啊! 见燕秋尔这副样子,燕生摇头失笑,将手伸进被子里,把燕秋尔捞了出来:“乖。” 燕生也很想让燕秋尔睡到自然醒,只是燕秋尔说不想去也只是发发起床气罢了,若真误了事儿,等他清醒之后可有的恼了。 “唔……你到底跟谁一伙的啊……”就算是被燕生从被窝里捞了出来,燕秋尔也是一副软趴趴的样子,燕生一松手,他就整个栽在燕生胸膛上,调整个舒适的角度,闭上眼睛试图继续睡。 “还不都是你自己揽下的差事。”燕生看着燕秋尔黝黑的头顶哭笑不得,转头看向站在床边憋笑的梁成道,“去打盆水来,将他要穿的衣物也送到床上来。” “是,主君。”梁成应一声,便赶忙大步出屋。 这若是早几年,在那布巾盖到脸上时,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五郎君都会起了,可过了这些年,五郎君倒是越发懒散了,只要主君在身边,五郎君就一定会撒娇。 虽然听清了燕生的吩咐,但燕秋尔还是一动没动,四肢绵软地趴在燕生身上,呼吸平稳。 燕生靠在床头,心知燕秋尔若是醒了就绝不会再睡着,便也不去理会趴在胸口的燕秋尔。五年前的燕秋尔瞧着总是缺点儿孩子气,而这五年后的燕秋尔好容易被他宠出了几分孩子气,他可是十分享受的。 待梁成拿来了洗漱用具,燕生便亲手替闭着眼睛装模作样的燕秋尔洗漱,又熟练地帮燕秋尔挽好发髻,这才将燕秋尔拎下了床。 “燕生,你披件衣服。”双脚一碰地,燕秋尔就迷迷糊糊地嘱咐一句。 梁成早有准备,听到燕秋尔这话,就将一件外衫递给了燕生。燕生笑着披上外衫后,才动手帮燕秋尔更衣。 待替燕秋尔穿戴完毕,燕生抬手轻轻在燕秋尔的鼻尖刮了一下,而后才戏谑问道:“还要我抱你出门吗?” 燕秋尔摇摇头,终于是睁开了双眼,朗声道:“不必了,影响不好。”虽然时隔五年,但弟妹中除了燕思仁已有十六不必再跟着讲席先生学习之外,其余的弟妹年龄还是小的,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说也要起个表率作用吧? 燕生稍微琢磨一下才明白燕秋尔的这句“影响不好”是什么意思,顿时轻笑出声,调侃道:“你现在才想起来要注意影响,是不是有些晚了?” “晚了吗?”燕秋尔茫然地看了看燕生,而后又看向梁成。 梁成微一颔首,笑道:“属下也觉得有些晚了。”昨个儿在院子里玩闹时,五郎君还是坐在主君怀里的,今日才来挽回形象,着实晚了。 燕秋尔眨眨眼,而后不以为意地对燕生说道:“既然如此,还是你抱我出去吧。” 说着,燕秋尔转身对着燕生眯着眼睛笑着,还张开了双手,等着燕生抱。 燕生原本是趿着鞋的,可一瞧燕秋尔这神态和动作,立刻登上鞋,二话不说地就打横抱起燕秋尔,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哇!来真的?我说笑的,快放我下来!”燕秋尔笑着挣扎着。 燕生却完全没有要放下燕秋尔的意思,戏谑地对燕秋尔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燕秋尔语塞,干脆抱住燕生的脖子,将脸埋起来,低声道:“若是燕家主的一世英名被毁,你可别赖到我头上。” 燕生却不以为意道:“一世英名能当饭吃吗?” 燕秋尔彻底无言以对,只能任由燕生将他抱出西苑,塞进马车。 钻进马车之后,燕秋尔又探头出来向燕生问道:“你今儿回燕府吗?” 燕生点头道:“嗯,回去看看。” 燕家的事务有九成都已经完全移交燕征之手了,只是还有些如江南岑家那样的大商家需要燕生露个脸给撑撑场面,而且五年未归,燕生也想回去看看燕老夫人。 燕秋尔思索片刻后道:“那你在燕府等着我吧,我处理完宫里的事情就过去。我也该去看看燕老夫人。”顺便也该与燕征谈谈。 “好,等你。”在燕秋尔的脸颊上轻啄一口之后,燕生才退开两步,而后目送着马车驶离这条街道,才转身回到西苑。 才穿过一进院子,燕生就瞧见了倚在堂屋门口的燕新堂。 燕新堂看着燕生,笑得有几分戏谑,道:“我说燕家主,作为秋尔的亲人,我们自然是乐得见你二人感情要好如初,只是现在正当弟妹们早课的时间,两位这样姿态亲昵地招摇过市似有些不妥啊。” 燕生精致从燕新堂身旁走过,理直气壮道:“你们都知道的事情,为何还要故作姿态?” 燕新堂跟在燕生后边,摸摸鼻子,道:“我们是都知道没错,但弟妹们无法理解啊,他们还小。” 燕生的脚步一顿,扭头看了燕新堂一眼,见燕新堂一脸认真,似不是专门打趣他的。 燕生点点头,道:“我尽量。” 另一边,燕秋尔乘着马车摇晃了许久,又下了马车步行许久,这才终于到了紫宸殿。 踏进紫宸殿抬头一看,燕秋尔就被眼前的排场给吓了一跳。 他原以为会与楚易在紫宸殿议事的应该就林太傅那几人,却没想到今日的紫宸殿竟坐了四列二十来个人,除了燕秋尔熟悉的林太傅、燕太尉、滕誉、燕寻、林谦和齐鸣之外,还有一些燕秋尔五年前只看过几眼到如今勉强记得的人,仔细一数这三公和三师竟都到了,之后还有三省的长官和几位将军。 看样子他还真的是最后一个到的。 燕秋尔信步行至这二十几人中间的位置,跪下去叩首道:“臣金城郡王燕秋尔叩见陛下,还请陛下宽恕臣迟来之罪。” 楚易干咳两声,沉声道:“起吧。爱卿自受封金城郡王以来便一直在外旅居,不熟悉朝中诸事也是情有可原,朕又怎会怪罪于你?赐座,爱卿的位子在骠骑大将军身边。” “谢陛下。”燕秋尔起身,垂着头左右瞄了瞄,找到了滕誉后,就垂着头碎步走了过去。 待瞧见燕秋尔坐稳之后,楚易沉声道:“金城郡王昨日才回到常安,朕本应体恤爱卿舟车劳顿,让爱卿好生休息几日,可这五年来各地频频上表奏明爱卿之功绩,其中不乏朕为所未闻之事,于是朕心痒难耐,今日便将诸位爱卿同召于紫宸殿内,望诸位爱卿能同朕一起听听金城郡王走访给地的所见所闻,了解我天岚子民真正的日常生活。” 听着楚易的这一席官腔,燕秋尔暗道果然还是过了五年,曾经连向众臣发号施令都犹豫不决的人,如今也能在一群人精面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可见楚易的这五年也不容易啊。 “诚如陛下所言,这五年来,臣等虽未曾与金城郡王相见,却时常听闻金城郡王在各地的所作所为,老臣曾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有机会得见金城郡王本尊,却没成想今日天降大幸,老臣终于得偿所愿啊!” 会先发难的定不会是燕秋尔的熟人,因为熟人都知道他的难缠,所以不会随便开口挑衅。 燕秋尔抬眼循声望去,果然就瞧见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仔细回忆半晌,才忆起这人辅佐先帝时就已经位列三师,任太师之职,到了楚易这儿也找不出更高的官位给他,便也只能让他原地不动了。 燕秋尔立刻扬起笑脸,冲老太师拱手一拜,道:“五年前陛下初登大宝,京内之事自有诸位辅佐,如本郡王这般连天岚国从北到南几里长都不知道的人实在是无颜立于陛下身侧,故而与陛下商议之后,本郡王便决定先云游四海以博闻强识,却不想咱们天岚国幅员辽阔,本郡王花了五年时间才将其了解透彻。” 听了燕秋尔这一番话,尚书令轻笑一声,说不上是嘲讽还是纯粹的好奇地向燕秋尔问道:“金城郡王说你将天岚国了解了个透彻?何谓透彻?是说只要是关于天岚国的事情,无论问你什么你都知道吗?” 第183章 舌战群臣事件 这就准备开始了吗?燕秋尔哂笑道:“尚书令若有好奇之事,尽管问便是。” 哼,这小子口气倒是不小!尚书令不屑地冷哼一声,问道:“那你说说咱们天岚国内一共有多少个粮仓?” 一听这问题,燕秋尔就笑了。 这些人真是太坏了,这是有多想要看他出丑啊?天岚国的粮仓基本上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官家粮仓,另一部分是私有粮仓,这官家的粮仓好计算,私有的可是难以计数,毕竟有很多富商和大员为了避过朝廷耳目,粮仓都是秘密建立起来的。 不过这些人若是觉得问题只要刁钻点儿就能难倒他的话,那也太小瞧他这五年来的游手好闲了。 于是燕秋尔自信答道:“天岚国的大小粮仓一共有三百一十二座,其中有一百多座是朝廷安置在各地的官家粮仓,其余的,则都归个人所有。” “三百一十二座?”尚书令冷哼一声,得意洋洋道,“咱们户部的本册上记录着的数目可是二百三十六座,敢问金城郡王,你那多出来的七十六座是打哪儿来的?” 燕秋尔嘴角一扬,笑容和煦地看着尚书令道:“那咱们户部的本册数据该重新核算了,若尚书令点不出三百一十二座,本郡王不介意给尚书令画一幅地图,将各家粮仓之所在一一标明。如此一来,倒也可以重新计算各地各家各户的缴税情况了。” 楚易眼神一亮,立刻接下话茬向燕秋尔问道:“爱卿的意思是说有人瞒而不报?” 燕秋尔耸耸肩,不以为意道:“不管是什么事情,瞒而不报的情况绝不在少数,毕竟没有人会嫌弃自己手中的钱财太多,人们只会觉得自己手中握有的财富太少,得到的越多,越是想要得到更多。而赚钱一事,走正途永远都没有旁门左道来得快。” 太师再一次开口道:“听金城郡王这话的意思,金城郡王似乎很是欣赏那些人的旁门左道啊?他们罔顾法纪藐视皇威,竟做出这等欺上瞒下之事,何处值得金城郡王欣赏?” 这是要强行给他扣个罪责吗?燕秋尔应对自如道:“本郡王并非是在欣赏,只是对这些人略微感到钦佩罢了。陛下英明神武,能明察秋毫,他们却还有胆子挑战陛下之威,此等愚蠢至极的胆色当真让人钦佩,若是换做本郡王,可绝不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燕秋尔这一番话轻而易举地就反驳了太师所斥,让这紫宸殿上的朝廷重臣们无言以对。 燕秋尔笑着环顾一圈,明眼人却都能看出燕秋尔的笑不入眼底,隐藏在那虚浮的笑容之下的是不容许违逆的冷冽威严。 多了五年的经历,若连这点儿气势都没练出来,燕秋尔也不会成为被地方官所惧怕的金城郡王了。 楚易对燕秋尔的表现十分满意,偷偷冲燕秋尔咧嘴傻笑一下,便板起脸来厉声道:“若真如金城郡王所言,那确实是该重新进行一次全国核查。尚书令,这一次朕希望户部的统计不要再有疏漏。” “臣……遵旨。” 楚易虽没有言辞上的苛责,可言语中的冷意和怒气却让尚书令感受到责备。陛下这是怪他办事不利。虽心有不甘,但这一局,他们输了。 “嗯。”楚易沉着地点点头,又开口问道,“爱卿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趁着今日都问了吧,尽早发现各自的疏漏也好尽快补救。” 一群人的心里突然没底了。他们原以为这金城郡王只是年少轻狂,能在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地方官面前逞威风,可绝对斗不过他们这些经过大风大浪的老臣。然而此时他们却发现自己低估了燕秋尔的实力,先不说燕秋尔所言几句真几句假,但是他这胸有成竹的气势就足以压下他们的所有人的质疑。他们也总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儿无凭无据地指责金城郡王胡说八道吧?那样就有失风度,而且有刻意刁难之嫌。 燕太尉干咳两声,道:“臣以为,金城郡王在外游历五年,所见所闻应该不少,在这里说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说得完,故而臣提议这些事情还是要金城郡王事无巨细地写下来递交给各部各司,好让各部各司根据金城郡王所提供的参考信息展开调查。” 听到燕太尉的这番话,燕秋尔稍稍有些疑惑。 他认为燕太尉应该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因此这个时候,燕太尉最应该做的就是不言不语。虽然他说的这句话也并非是对他们不利的,可却也有替对方解困的嫌疑。这是什么情况? 燕秋尔抬眼看向楚易,却见楚易眉心微蹙,似有些不高兴,可那不悦也只是转瞬即逝。 楚易故作深沉地思考片刻,而后点头道:“燕太尉说的是,那今日散了之后,便让金城郡王到各部各司去走一趟,给各部各司的工作加以指点。” 这“提供参考资料”瞬间就变成了“加以指点”,一众老臣的心情瞬间变得阴郁。燕秋尔心中暗笑,立刻将这差事应了下来。 不说这差事麻烦与否,暂时能让这些老家伙心塞,燕秋尔就心情舒畅。 紫宸殿中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众大臣也不知道是在忌讳燕秋尔还是今日本来就没有那个打算,竟无一人开口提及选秀纳妃之事。 这没有人提,楚易可急了,转了转眼珠子,主动开口道:“朕听燕贵妃说,太皇太后将一些大臣家的千金请进了后宫陪她老人家说话解闷,可是有此事?” 说话解闷?一众大臣又抑郁了几分。那太皇太后来跟他们要人的时候可说是要先斩后奏地把人给陛下送去,说不定陛下瞧得上眼了,这后宫自然也就充裕了。可这事儿到了他们年轻的陛下嘴里怎么就变成是去给太皇太后说话解闷了呢?这事情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齐鸣一如既往地固执,一听楚易这话,便立刻反驳道:“启禀陛下,臣听闻那些大员千金之所以被召进宫是因为陛下您不喜选秀的形式,故而才选了这不劳民伤财的方式为后宫添进新人。太皇太后已为陛下打点至此,还望陛下莫要辜负太皇太后的一片苦心。”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苦战,楚易现在是一听到齐鸣的声音就倍感恼火,懒得与齐鸣多做纠缠,楚易直接将求救的视线投向了燕秋尔。 燕秋尔思量一番,便笑着对楚易说道:“臣同意齐大夫所言,太皇太后一直疼爱陛下,如今年事已高本该坐享清福,却还在为陛下费尽心思,陛下可千万不能辜负了太皇太后的深情厚谊。” 燕秋尔的话音一落,楚易就傻了。 秋尔说什么呢?不是说好了今日来帮他说服这帮老顽固吗?这怎么临阵倒戈了? 一众大臣连同林谦、燕寻在内也都是傻眼了。这金城郡王难道不是陛下的帮手吗?他说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一瞧见楚易那一脸傻样,燕秋尔偷偷翻了个白眼,再看看大臣们的表情,燕秋尔又觉得心情舒畅,继续说道:“不过陛下后宫之事说白了也是男欢女爱之事,臣未曾涉猎官场,不知通常情况下诸位同僚是如何看待这情爱之事,诸位可是觉得此事该讲求个你情我愿?” 众人心里一紧,直觉不妙。 林谦却是眼神一亮,立刻顺杆往上爬,极快地接下燕秋尔的话道:“这情爱一事怎的会有官家与寻常人家之分呢?这不管是到了天上还是地下都是一个理儿,若有一方不情愿,那不就是强抢民女之流吗?” “原来如此。”向林谦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燕秋尔恍然大悟般点头,“那陛下瞧着暂住后宫的娘子们,可有瞧上个你情我愿的?” 楚易摇摇头,似遗憾道:“诸位娘子无一不秀外慧中容貌俏丽,只可惜朕的心中只有燕贵妃一人,还真瞧不出个你情我愿来。” 燕秋尔也跟着遗憾地点头,道:“那确实是可惜了。” 齐鸣总算是搞清楚燕秋尔所说之言旨在何处了,于是转头有些微怒地看着燕秋尔道:“金城郡王此时难道不该避嫌吗?” “避嫌?为何?”燕秋尔不解地看向齐鸣。 心知燕秋尔是故意装傻,齐鸣怒气更甚,道:“金城郡王乃是燕贵妃的弟弟,此时与陛下说这话,难免有支持燕贵妃独霸后宫之嫌。” 燕秋尔装傻充愣道:“齐大夫,我们难道不是在讨论陛下选秀纳妃一事吗?与燕贵妃独霸后宫何干?诸位送进后宫的娘子不讨陛下欢心,还容不得陛下拒绝了吗?诸位与太皇太后密谋视陛下于无物先斩后奏此大不敬之举暂且不谈,诸位这是想要强逼陛下从诸位所选之人中挑选出后宫嫔妃吗?那本郡王倒是想问问诸位是何居心?你们莫不是想要把自己的势力渗透进陛下的后宫?” 燕秋尔这番话的起头就让人心肝乱颤,这最后一句落了个疾声厉色,更是吓得一众大臣冷汗直流。 诸位与太皇太后密谋视陛下于无物先斩后奏此大不敬之举暂且不谈?他都这样说了能不谈吗?把自己的势力渗透进陛下的后宫?这不是暗指他们起了谋逆之心吗?这可让人如何能不畏惧? 第184章 对峙两老事件 “金城郡王莫要信口雌黄!我等对陛下、对天岚国皆是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何来所谓自己的势力?又何来将势力渗透进后宫一说?!”太师猛一拍桌子,厉声冲燕秋尔怒吼。 燕秋尔摆出一副无辜脸,茫然道:“可外边说书先生们口中的故事通常不都是这样的吗?若有人执意要做某事,八成都是为了私心私利,更有甚者必定是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龌龊目的,那些戏文里的故事不也是这样吗?” 太师被燕秋尔这一番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燕秋尔上气不接下气道:“金城郡王怎能拿故事和戏文来戏弄我等?纵使金城郡王这五年来于我天岚国劳苦功高,做了许多我们没做的事情,也不能自恃功高这般羞辱我们!” “哎呦呦,本郡王可没有那个意思啊,太师您这话说的让本郡王心中惶恐啊。”燕秋尔立刻诚惶诚恐地向老太师一拜,“诸位皆是朝廷肱骨,本郡王五年来所做之事累加起来,也敌不过诸位对天岚国的贡献,本郡王哪里敢羞辱诸位?” 林太傅摸了摸胡子,沉声道:“金城郡王久不在常安,虽对地方事务非常了解,却并不知朝堂形势,可要谨言慎行啊。” “林太傅说的是。”燕秋尔立刻笑道,“本郡王原以为这朝堂上下应于陛下同气连枝,纵使不能对每件事都抱有同一的意见,至少也要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却原来还有个本郡王意料之外的形式问题,是本郡王失言,本郡王向诸位致歉。” 燕秋尔说是要致歉,可这一席话却让一众大臣的脸色更难看了,奈何燕秋尔表情真诚态度真挚,他们就连反驳都无从下口。 楚易倒是非常乐于见到这样的场景,于是突然佯装生气似的沉声怒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众人一听,立刻朝着楚易跪拜下去,齐声道:“陛下恕罪。” “朕今日便会叫那些娘子各自回家,免得遭人误解多生事端。朕自己的后宫,朕会亲自打理。散了吧。”说完,楚易就冷着脸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紫宸殿。 一听楚易最后这愤怒的发言,太师一行便知这场仗他们是败了,还败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真是叫人不甘心! 可他们原本以为陛下会联合金城郡王一起说服他们,却没想到金城郡王句句意有所指,引起了无谓的争吵,所争论之事无论是真是假,惹恼了陛下就必定会导致他们的失败。 原以为商贾得了爵位也依旧是商贾,但是他们却忘了这位金城郡王是当年帮助毫无名望的九殿下夺得胜利成功登位之人,此人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心有不甘,一群人也不愿继续坐在这里瞧着燕秋尔得意的嘴脸,纷纷起身,愤然离去,独燕太尉和林太傅等人留了下来,似有什么话要与燕秋尔说。 燕秋尔也不急,一会儿与旁边的滕誉说两句,一会儿又与林谦和燕寻说两句,燕太尉和林太傅不开口,燕秋尔也不搭理他们。 两位老人家终于是熬不住了,由燕太尉开口道:“秋尔,今日之事,你不该如此处理。” 燕秋尔冷笑一声,道:“燕太尉有何指教?” 一听燕秋尔说话这语气,燕太尉不解地扭头看向燕秋尔,问道:“你是在怪我?” “呵,秋尔岂敢。”燕秋尔满脸不屑地冲燕太尉拱手随意一拜,而后就起身,抖抖下摆,便行至燕太尉身前,紫宸殿中间,“燕太尉乃是当朝太尉,武官之首,地位之高,秋尔区区无知晚辈,岂敢对您无礼? 您用着晚辈的时候,晚辈自当肝脑涂地尽心尽力,您用不着晚辈的时候,晚辈就得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晚辈的地位、家姐的幸福、西苑的颜面、燕家的颜面都与您无关,您是如此地铁面无私大义灭亲啊!” 被燕秋尔这么一说,燕太尉的脸上挂不住了,铁青着脸色看着燕秋尔,半晌后才沉声说道:“燕浮生不是个做皇后的料,我不能因为她是我的侄女就偏袒于她。” “侄女?”燕秋尔轻笑一声,“燕太尉您多虑了,我西苑所有人早就与燕家脱离了关系,与燕太尉您自然也是再无半分干系,还是燕太尉要我们连姓氏都改了去才能心安啊?” “秋尔,你这是什么意思?!”燕太尉也被燕秋尔毫不客气的言辞刺激得有几分恼了。 燕浮生要与别的女人争的那可是皇后之位,皇后,那可是要母仪天下之人,不管燕浮生的心性如何,她所受到的教育和培养都让她无法担此重任。不能就是不能,难不成要他昧着良心保举燕浮生不成? “我没什么意思!”燕秋尔也是冷着脸,分毫都不客气,“燕太尉与林太傅且记着,两位还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当初若没有我,你们的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我不需要你们站在我这边,但是不要妄图说服我放弃。 再者,燕浮生适不适合做皇后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陛下是铁了心要立浮生为后来兑现自己给爱情的承诺,你们一意孤行绝讨不到半分好处,身为两朝元老,两位揣测圣意的能力可不怎么样啊!” 说完,燕秋尔衣袖一甩,毫不客气地离开紫宸殿。 开什么玩笑?!别人与他们拧着干就算了,怎么连林太傅与燕太尉都是那般?难怪这问题楚易花了五年也没能解决掉。 燕秋尔是爽快地离开了,被留下的林太傅与燕太尉却是给气了个不清。 林太傅摇头叹息道:“那个五郎君向来明白事理,这一次怎的不听劝呢?他以为国舅就是那么好当的吗?” 燕太尉也是眉心紧蹙,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助”燕秋尔和燕浮生。 林谦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插嘴道:“我说祖父,你想太多了,秋尔他啊,才不是因为想当国舅才力挺燕贵妃成为皇后的。” 林太傅转头看着林谦,问道:“那不然是为了什么?” 林谦叹一口气,道:“你说祖父你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却怎么总是喜欢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你们是闲得无聊了吧?”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林太傅瞪着眼睛狠拍了林谦一巴掌。 林太傅虽又长了五岁,却一如既往地爱对林谦动手动脚,主要是因为在他眼里,林谦一如既往地欠揍。 “诶?您又打我做什么?”林谦躲开这一掌,不满地抱怨道,“我说什么了?我说你们没事找事做!我就想不明白了,燕贵妃是哪里不适合做皇后?有人比她更了解陛下吗?有人比她更有办法制服陛下吗?有人比她更关心陛下吗? 那别的女人讨好陛下是因为陛下是陛下,可浮生却是从陛下一事无成时就跟着陛下了,这等难能可贵的深情,二老怎么就看不见呢?难道两位不知道这五年来燕贵妃阻了陛下多少不当之举?难道燕贵妃这五年来都没有办法逼陛下将天下置之不理立她为后吗?她能做到,却什么都没做,二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可是她的出身……” 不等燕太尉说完,燕寻也开口了:“燕贵妃的出身到底招谁惹谁了?再说了,那些出身高贵的娘子们就当真比燕贵妃更适合后位?二老可别自欺欺人了,那些只懂得女红和撒娇的女人二老又不是没见识过,那样养在深闺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能当皇后?那我也能当皇帝了!” “休得胡说!”燕太尉狠瞪燕寻一眼。 滕誉也被立后一事扰得不耐烦了,冷声道:“不若先找到燕贵妃的生身父母?” 一听到“生身父母”这四个字,林谦的眼神突然一亮,道:“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啊!这燕贵妃是燕秋尔的姐姐,咱甭管她是亲姐还是义姐,总之她是燕秋尔捧在手心里的姐姐。” “那又怎么样?”燕太尉不解。 林谦勾唇一笑,得意地卖着关子道:“你们可还记得咱们的金城郡王是谁?” 林谦的这个问题有些绕,绕得林太傅和燕太尉都没听明白。 滕誉转了转眼珠子,恍然大悟道:“燕秋尔是回纥的七王子。” “答得好!”林谦兴奋地在滕誉地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燕寻一听也是恍然大悟,笑着在林谦的背上猛拍了一掌,道:“你这小子,怎的早没想到这一点?!” 相视一笑,三个年轻人再一次将目光投到燕太尉与林太傅身上。 两人沉默半晌,终还是摇头,道:“不妥,即使是那样,也是不妥,皇后一位,怎能让外族女子来做?” 老顽固!三个人齐齐翻了个白眼,先后起身,行礼之后便退出了紫宸殿。 虽然没能说服那两个老顽固,但这事儿可以先告诉燕秋尔,希望他可以用得上。 而另一边,燕秋尔已经被楚易偷偷请到含凉殿去了。 第185章 回府路上事件 跟随宫婢走进含凉殿,眼尖的燕秋尔立刻就看出这含凉殿内的装潢摆饰皆是素雅却不失华贵。这些东西绝不会是燕浮生搞出来的,换言之,这里是楚易为燕浮生打造的。 燕秋尔一路走进含凉殿的堂屋,笑容满面地调侃坐在含凉殿里等着他的楚易道:“陛下偷偷邀我来含凉殿做甚?我是知道这里是燕贵妃的住所,可今日燕贵妃并不在宫中,陛下何必大费周章地带我来此?” 一听这话,原本还一脸笑容的楚易立刻垮了脸,哀怨地看着燕秋尔,道:“我收回昨日的话,不管你对浮生是亲情还是爱情,我都争不过你。浮生有没有说她何时回来?” 昨日去了西苑之后,楚易本是想与燕浮生一起回宫的,一路上还可以四处逛逛,体验一下平民之趣,毕竟这五年来,他整日被政事压身,两人已甚少有空携手同游了。只是到了黄昏之时,燕浮生却突然变了挂,说她不回皇宫了,要楚易一人回去。 楚易想着燕浮生兴许是还有些埋怨要与久未见面的燕秋尔说,便由着她了,只是没想到五年之后的第一个“独守空房”之夜让他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旁边少了个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好在今日就能见到燕秋尔,楚易便想着与燕秋尔商量一下,好让燕秋尔将燕浮生“撵”回来。 燕秋尔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对楚易摇头道:“没有,她在家里跟小豆子玩得高兴,怕这一两天是不会想回来了。” “小豆子?”小豆子是个什么东西? 燕秋尔咧嘴一笑,道:“小豆子是我儿子,这乳名是浮生给起的。” 燕秋尔的儿子?这个词让楚易的脑子有些发懵,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昨日见过的那个小婴儿,调笑道:“怎么?打算将那小娃娃当做你与燕家主的孩子来养?”不过浮生给起的这名字还真是……顺口啊。 燕秋尔面色坦然道:“我是这样打算的,反正我也生不出来。” 楚易眉心一蹙,有几分担忧地问道:“燕家主想要孩子了?” 燕秋尔却摇了摇头,道:“没有啊,你瞧他像是喜欢照顾小孩子的样子吗?” 楚易摇了摇头。可若不是燕生想要孩子了,秋尔干嘛要认养一个?他西苑里养了那么多弟妹,这个也当做弟弟不就好了? 见楚易还是一脸困惑的样子,燕秋尔笑道:“只是有些无聊罢了,平日里要做的事情翻来覆去总是那些,怪没意思的。” 楚易抽了抽嘴角,问道:“所以你们俩就养孩子玩儿?” 燕秋尔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而后突然轻笑一声,道:“别看燕生那样,他还真挺擅长照顾孩子的,就算是不喜也会尽力照顾小豆子的样子简直是太有趣了。” 楚易扶额。与其说秋尔是想养孩子玩,不如说他只是想折腾燕生玩儿。 不过燕秋尔的事情怎样都好,楚易现在只想尽快解决燕浮生的问题,于是楚易摆出一副十分真诚的表情,语气带有几分讨好地向燕秋尔问道:“秋尔,那些老顽固你都说服了没?” “说服?”燕秋尔冷哼一声,“你都说他们是老顽固了,怎么有说服的可能?只是我没想到连林太傅和燕太尉也不支持你。” 楚易叹一口气道:“就是因为没有一个老臣支持我,阿谦他们又都说不上话,浮生才不准我给她办封后大典的。我都想直接让那几个老头子回乡颐养天年了!” “你可别!”一听这话,燕秋尔立刻开口阻止,“那几个老头子也只是迂腐顽固了些,于政事上却能给你极大的帮助,万莫要逞一时之气。” 楚易挠挠头,尴尬一笑,道:“你与浮生还真不愧是姐弟啊,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闻言,燕秋尔眉梢轻挑。浮生也与楚易说过这话?那她的成长可真不是一星半点儿的。 楚易偷偷打量燕秋尔一眼,而后转了转眼珠子,突然笑道:“其实这事儿,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我办不成,一定要你去办才行。” “说说看。”如今这天下都在楚易手上了,还有什么事儿是他能做但是楚易不能做的吗? 楚易讨好地傻笑两声,道:“那个……五年前回纥那乌伦尔王子不是说过你是回纥的王子吗?我想……” 燕秋尔眼神一紧,猜测道:“你是想让浮生入回纥王族的籍?” 楚易点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蹙眉思索片刻后,摇头道:“要我带浮生去回纥入个籍倒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浮生若是成了回纥的王族,怕更没有办法成为你的皇后了。” “为何?”楚易立刻皱起了眉,“那帮老顽固不就是嫌弃浮生的出身吗?回纥王族的出身难道还不够高贵?!” 燕秋尔叹息道:“届时只怕他们又能找到新的借口了。回纥王族的身份再高贵,也终究是外族,你觉得那些人能让外族女子成为天岚的皇后?”同族人都当不上,别说是外族人了! 听了燕秋尔这一番话,楚易也意识到事情并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不由地焦躁起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只是想跟心爱的女子携手一生,怎么就这么难呢?!他为了天下尽心尽力,谁来为他尽一份心力?若早知如此,这皇位倒是不要也罢! 楚易的这番想法都表现在了脸上,当燕秋尔注意到之后,便觉几分惊讶。他倒是真没想到楚易会为了浮生连皇位都嫌弃了。他总算是没选错人。 “罢了。”燕秋尔起身,抖平了衣摆,是准备离开的样子,“左右我自己的事情都已安定下来,这事又关乎浮生的未来,我会尽力帮你们想办法的。” 楚易也跟着站起来,满怀感激道:“阿谦与燕寻都有他们自己的难处,我能相信和拜托的人也只有你了。不过这事儿你可以与阿谦他们多商量一下,人多总是能想出好办法。” “我知道。”林谦和燕寻二人都被自家长辈压着,虽能帮楚易想办法,可朝堂之上这二人也是无计可施,能肆无忌惮地与人争辩的也只有他一人了,“那我今儿就先回了,与燕生说好了要去燕府一趟。” “嗯,好,明早记得早些来。”楚易将燕秋尔送到含凉殿门口,轻声嘱咐道。 一听这话,燕秋尔立刻一脸愕然地瞪着楚易:“明早我还要来?!” 楚易表情无辜地点点头,道:“是啊,以后你每日都要来。” 燕秋尔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楚易得意一笑,道:“不是赶着去燕府吗?快去吧。” 燕秋尔狠瞪楚易一眼,转身就大步离开。这楚易竟然坑他?! 带着一肚子气离开皇宫,燕秋尔本是想直接去燕府到燕生那里求安慰,不想半路从车窗瞄见了乌伦尔的身影,燕秋尔立刻喊停了马车,下车追着乌伦尔去了。 这常安城里来来往往的外族商人虽多,可那比阳光还要灿烂几分的金发却绝对是独属于乌伦尔的。若只是瞧见乌伦尔,燕秋尔是绝不会下车追上去的,可燕秋尔就瞧着乌伦尔走路的姿势似有些不稳,担心乌伦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燕秋尔赶忙跳下马车,追了上去。 燕秋尔这一追,就追进了平康坊花月阁。燕秋尔站在花月阁门口,一脸疑惑。 “主君!”刚巧有燕秋尔熟悉的人从花月阁里出来,一瞧见燕秋尔就是一脸的兴奋,“主君您是何时回的常安?怎的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快进来快进来,大管事若是知道您回常安来了,一定要开心死了!”这人口中的大管事指的便是青玦。 燕秋尔原本并没有打算要来花月阁,这是他五年前送给楚易的,于各方面来说,他都不该再回来扰乱人心,可此时离开也非明智之举,再加上燕秋尔十分在意乌伦尔的事情,便就随着这人进入了花月阁。 “我昨个儿才回来,还没腾出时间来看你们呢。怎么样?这五年过得可好?”既然都已经进来了,燕秋尔便就扬起笑脸应酬着。 那人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地答道:“好!这半辈子都没过得这么好过!这都是拖了主君的福。” “我也没做什么。”燕秋尔环顾四周,却没瞧见乌伦尔的身影,于是问道,“咱们这儿白日里不是不营业的吗?方才我怎么瞧见有人进来了?” 那人的笑脸一僵,瞄了燕秋尔一眼,才答道:“那人……那人是燕四郎拖我们照顾的。” “征哥?”燕秋尔蹙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具体的事情,奴婢也不清楚,只是这位客人大约三年前开始频繁进出平康坊,因着是外族人,那一头金发又十分惹人注目,故而没少招惹是非,而且态度蛮横,着实得罪了不少店家。咱们起初是没管的,那人若是来咱们花月阁,咱们就好生伺候着,若不来倒省了心了。 可后来燕四郎特地来花月阁拜托咱们照顾着点儿,那之后,这个外族人就很少出入别家店了,只是每日老早就来咱们花月阁,待到日出歇业时便走,几乎每日走时都是酩酊大醉,可是当日上午,他又会过来,这三年来一直如此。” “你们没从他嘴里问出点儿什么吗?”他当初可是着重培养他们套话收集情报的能力了,别是连乌伦尔的话都套不出来。 “问了。”那人立刻答道,“可那人每次来都猛个劲儿地灌酒,等咱们有机会问得时候,他都说得含糊,咱们只知道他是受了情伤所以才自暴自弃,旁的也问不出什么。” 燕秋尔蹙眉,思索片刻后问道:“他在哪个房间?” 那人皱眉思索一番,道:“这个时辰过来,他想必是在大管事房里。” “嗯,我知道了。既然是征哥托付的人,我先过去看看,等其他人都醒了,我再来与你们聊聊。”说着,燕秋尔就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向记忆中青玦的房间走去。 第186章 对乌伦尔事件 燕秋尔轻轻敲响了青玦的房门,扬声道:“青玦,是我,燕秋尔。” 短暂的寂静之后,房间里突然想起来慌张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各种东西翻倒乒乒乓乓的声音。 燕秋尔被房间里这大动静吓了一跳,随即忍俊不禁。这青玦还是没变。 “啪”的一声响,房间的门被青玦大力拉开,一出现在燕秋尔面前,眼眶里就是翻着红的。 “主、主君……”与燕秋尔四目相对的瞬间,青玦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起转来,青玦死咬着嘴唇,似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要哭的冲动。 燕秋尔仔细打量青玦的面庞,这才发现青玦似乎长着一张娃娃脸,五年的时间并未让青玦的面容发生任何改变,只是眼神里比以前多了沉稳。 燕秋尔笑道:“想哭就哭吧,我又不是第一次瞧见你哭了。” 听到这句揶揄,青玦的脸色瞬间爆红,尴尬地垂下头,只让燕秋尔看到他红红的一对耳朵。 “我说秋尔啊,你出了宫不回家,跑来花月阁干吗?当心被燕家主知道,你今夜可就有罪受了。” 听到这戏谑中带有一丝不满的声音,燕秋尔转身,笑道:“谦哥真是小气,我与青玦许久未见,还不能说句话了?” 林谦瞪眼道:“就说说话他脸红什么?”青玦在他面前都没脸红过几次呢! 秋尔在这方面还真是惹人讨厌啊!人家花了五年的时间才求得芳心,他一露脸就能让人前功尽弃,燕浮生抛弃了楚易回娘家住了不说,就连青玦瞧见燕秋尔都是欣喜若狂一脸娇羞,这让他们这些为人伴侣的人情何以堪啊?! 燕秋尔虽在外云游五年,可这常安城里发生的大事小情都有燕新堂和燕思仁传书报信,只是那两个人也是按照各自的兴趣筛选信息给他的,故而他不知楚易为何花了五年也没能让燕浮生成为皇后,却知道青玦和林谦好上了。这样一寻思,燕秋尔突然觉得他们家的兄弟好像都有些八卦啊。 心知林谦这是吃醋了,燕秋尔笑道:“青玦虽然年长,可他爱脸红,能怪我吗?谦哥是来找青玦的吗?那你们俩去忙吧,青玦这房间暂且借我一用,我去看看我那……‘王兄’。” 听到“王兄”二字,林谦一愣,旋即探头向青玦的房间里看去,这一看顿时就黑了脸。那金毛怎么又跑到青玦房间里去了?他不就是来喝酒的吗?去谁那儿不行,干嘛就卯上青玦了啊?! 林谦心里直泛酸,瞪了青玦一眼,便一把拉起青玦就往外走。 青玦无法在力量上与林谦抗衡,燕秋尔又不加阻止,于是青玦就这样轻易地被林谦给带走了。 那两人走了,燕秋尔才整理了一下心情,抬脚踏进房间。 绕过青玦摆在房门口的屏风,燕秋尔就瞧见那屏风之后,乌伦尔的衣衫不整,原本顺滑灿烂的金发似久未打理,近了看就像是金色的干草一样。 燕秋尔眉心微蹙,撩起衣摆坐在了乌伦尔的对面,自斟一杯,却只呷了一口。 乌伦尔也不知是否注意到燕秋尔的到来,也不抬眼瞧瞧燕秋尔,只兀自灌酒。 燕秋尔盯着乌伦尔看了看,而后问道:“五年未见,那个立志成为回纥王的四王子何以变得如此落魄?” 乌伦尔对燕秋尔的话充耳未闻,依旧大口地喝着酒。 燕秋尔微微蹙眉,思索片刻后又道:“我昨日才回到常安,尚且为见着征哥的面儿,但我听人说征哥……燕征他成亲了?” 果然,一听到燕秋尔提起燕征的名字,乌伦尔有了反应。 乌伦尔喝酒的动作猛地顿住,而后缓缓抬眼看向燕秋尔,那目光凶恶,有愤怒,有埋怨,还有一丝悲哀。可这一眼之后,乌伦尔又继续喝起酒来。 这愤怒和埋怨是冲着他来的?察觉到这一点,燕秋尔心生不解。 看着乌伦尔一刻不停地往嘴里灌酒,燕秋尔终究是没忍住,起身夺过乌伦尔手上的酒坛。 “乌伦尔,别喝了。” “你凭什么管我!”乌伦尔突然大力一甩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手上的酒坛直接砸向了燕秋尔。 燕秋尔大惊失色,慌忙一闪,堪堪避开那酒坛。 “乌伦尔!” 乌伦尔对燕秋尔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而后道:“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吗?那我告诉你!你与燕生离开常安不知所踪之后,征他就一力承担起整个燕家。统领整个燕家对于你和燕生来说或许是件轻松的事情,可你们有想过那对征来说有多困难吗? 我见他实在是辛苦,便要他别做了随我去回纥,反正我跟你们的新帝已经谈好了条件,成为回纥王之后,他就算是在回纥也不会受人欺侮。可是他不肯。我一气之下便自己回了回纥,想着事成之后再来接他便是,可我没想到他竟趁我不在成了亲?! 我匆匆忙忙地从回纥赶过来,可我说服不了征…… 你知道他是为何成亲吗?” 乌伦尔看着燕秋尔,笑容里依旧充满嘲讽。 燕秋尔默然。乌伦尔的话说到这儿份上,燕秋尔自然明白燕征为何会成亲。不是为了爱情,只是他无法让燕家的生意进行的顺利,故而他需要一个助力。 燕秋尔是断没想到燕征在燕府看了那么多年,又跟着燕生学了那么久,竟然还会选择这样最不明智的方法来维持燕家。 “你……还想带他走吗?” 乌伦尔自嘲一笑,道:“我放弃了回纥王位,放弃了王子的荣华富贵,却在这常安城里过着碌碌无为的生活,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带他走吗?”乌伦尔从没想过他也会有这样痴情的一天,只是遇上了那个人,他的言行举止就再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带燕征走吗?燕秋尔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妥,于是转而问道:“若不能带征哥离开燕家,你愿意入赘并且永远陪在他身边吗?” 入赘?乌伦尔转头,惊讶地看着燕秋尔,随即笑道:“入赘算什么?只要能在他身边,只要他认同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燕秋尔想了想,道:“借青玦的地方给你沐浴更衣,然后随我去燕家。” “去燕家?”乌伦尔脑子一懵,茫然道,“征已经下令,不许我踏进燕府一步。” 他本就是外族人,这常安城的人瞧他是怎么都不顺眼,再加上征的这一条命令,他每次一靠近燕府就会被揍。这都不算什么,更让他心痛的是征看到他时所流露出的悲伤和愧疚,他不希望看到那些,故而后来就很少靠近燕府了。 燕秋尔自得一笑,道:“那命令对旁人有用,对我可未必,这点儿自信我还是有的。你随我去便是了,只是咱们可事先说好,去了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不能有所动作,必定要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乌伦尔蹙眉。若是去到燕府,他必定会瞧见征与妻子相处的模样,燕秋尔这话的意思,是要他不要扰乱征的生活? 乌伦尔其实没有这个自信能做到,可一想到若不是跟着燕秋尔,他怕是没有机会再见到燕征,于是乌伦尔便应了下来。 燕秋尔点点头,便起身离开房间,吩咐人给乌伦尔准备了沐浴用品和干净的衣衫,便优哉游哉地去大堂寻青玦和林谦了。 他与燕生的任性为两人争取了五年逍遥自在的生活,虽然燕生依旧要盯着燕家的生意,虽然他成为了金城郡王,可这些于两人来说都不是阻碍,反而是一种乐趣。 可是这回到常安来一看,燕秋尔就有几分内疚了。虽说他没有义务帮这些人解决他们各自的困难,可这些终究是他的亲朋好友,他逍遥了五年,这些人却抱着各自的痛苦过了五年,虽说不是他的责任,可他终究是过意不去。 燕秋尔与青玦二人还没喝完一壶茶,话都没说上多少,乌伦尔就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燕秋尔惊愕地将乌伦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却发现乌伦尔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从头到脚搭理妥当,这样有效率反倒不像是王子了。不过颓废了这几年,乌伦尔的那些王子习惯想必也没了吧。 燕秋尔叹一口气,那茶是喝不下去了。 “那我就先带他走了。”燕秋尔起身,向林谦和青玦告辞之后,便带着迫不及待的乌伦尔离开花月阁。 青玦依依不舍地将燕秋尔送到花月阁门外,又目送着燕秋尔的马车离开平康坊,却还是不肯收回视线。 林谦站在青玦的身后,恶狠狠地瞪着青玦的后脑勺,怎么等也不见青玦转身,林谦怒,一伸手就将青玦紧紧抱进怀里。 “你看什么呢?秋尔人都走了,马车都没影了儿了,你还能看到什么?” 青玦向后踉跄跌进林谦的怀里,却还是望着燕秋尔离开的方向,鼓鼓腮帮子委屈道:“可是主君都五年没来过了,来了也不多留会儿,我、我还有好些话要与主君说呢。” 闻言,林谦冲天翻了个白眼。他还有话说?有话说他方才不说却只瞅着秋尔傻乐?非等秋尔走了才想起来有话没说?青玦长出他许多的年龄到底都到哪里去了? 左右与青玦也说不明白,林谦干脆直接将青玦拖回房间,关门好生教育一下。 第187章 燕府碰面事件 果然,当燕秋尔带着乌伦尔出现在燕府的大门口时,燕府的门人都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有种想拦却又不敢拦下燕秋尔带来的人,不拦吧,他们也不敢违背燕征的命令。 然而燕秋尔虽然注意到了门人的神情,却丝毫都不顾忌,门人还在犹豫的时候,燕秋尔就已经带着乌伦尔大摇大摆地进了燕府。 “五郎君,您可来了。” 进门没多久,燕秋尔就瞧见了坐在垂花门门槛上的梁成,瞧梁成那样子,似是等他很久了,在看到燕秋尔身边的乌伦尔时,梁成露出了一个略有些微妙的笑容。 “燕生呢?”听梁成这用词,怕是里面的燕生等得不耐烦了吧? 也是,原本在紫宸殿议事结束之后他就能回来,却不想先是被楚易带去了含凉殿闲聊片刻,之后又偶遇乌伦尔耽误了些时候,依着燕生的性子,没让人四处寻他就已经算是在忍耐了。 梁成微微一笑,道:“主君在后边的腾远堂里,与燕老夫人和四郎君他们品茶闲聊。” 听了这话,燕秋尔轻笑一声。燕生还有那闲情逸致与人品茶闲聊呢?这到底是听得多还是说得多,怕是熟悉他的人也已经习惯了。 “走。”与身后略显迟疑的乌伦尔知会一声,燕秋尔就大步跨过垂花门,径直奔着腾远堂就去了。 人到腾远堂,燕秋尔二话不说,先冲着燕老夫人行了个跪拜大礼,恭谦道:“晚辈燕秋尔拜见燕老夫人,久疏问候,望燕老夫人海涵。” 燕秋尔这跪礼燕老夫人是见怪不怪了,心知这跪还是为了燕生的颜面和心里想法跪的,燕老夫人也不多说闲话,客套几句,便让燕秋尔起来坐下了。都已经过了五年,而且燕征也已经娶妻生子,燕老夫人对燕生与燕秋尔的事情也没那么抵触了,何况她的抵触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燕老夫人也想开了,便随他们去吧。 但是燕征却是被燕秋尔这恭恭敬敬的跪拜吓了一跳,这打从心底里行的跪拜大礼可完全不像是心高气傲的燕秋尔的作风,若换做往日,他定会想些其他法子搪塞过去,就算是跪,也会是跪坐而不是跪礼,今日……他是顾着燕生? 再转头瞥见僵在腾远堂门口的乌伦尔时,燕征的脸色称得上是铁青一片。 燕秋尔一直注意着燕征的神情,此时却当没看见一样,坐在燕生身边,探头对燕老夫人介绍道:“燕老夫人,这位便是当年自称是我亲哥哥的人,他叫乌伦尔,回纥的王子,想必燕老夫人也见过吧?” 燕老夫人的双眼中依旧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将乌伦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之后,才笑容和善地说道:“嗯,这孩子的发色十分惹人注意,老身确实是在街上见过几次,只是没想到他便是当年那人。有关你身世的事情,老身当初也只是略有耳闻,可老身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自己的身世都还没搞清楚,竟就偷偷离开了常安,还让谁都找不着,你怎么好意思把来寻你的王子殿下晾在常安城里?”说着,燕老夫人瞪了燕秋尔一眼。 一听这话,燕秋尔就笑了,同时也觉几分心暖。燕老夫人这是当着外人的面儿在苛责他,将他当做自己人一样苛责教育。 燕秋尔立刻回道:“是秋尔考虑不周,可若那会儿不走,秋尔怕也是走不了了。” “呸!还当你自个儿多招人稀罕呢!”燕老夫人又瞪了燕秋尔一眼,而后转头对乌伦尔慈爱地说道,“在异乡的这五年委屈你了,快进来坐下。你是秋尔的哥哥,就坐秋尔身边去好了。” 乌伦尔四下打量一番,有些纠结地承下了燕老夫人的热情,抬脚走进腾远堂,犹豫着坐在了燕秋尔的身边。之所以犹豫并不是因为觉得打扰了燕家人的团聚,而是他若坐在燕秋尔的身边,另一边挨着的,刚好就是燕征一家三口。这个位置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炼狱。 燕秋尔突然在乌伦尔耳边低声道:“别看他,连个眼角余光都不许看过去。” 乌伦尔蹙眉,以为燕秋尔是怕他的神情让人看出破绽,想到那样会让燕征难做,乌伦尔也就照着燕秋尔所说的做了。 然而燕秋尔却并不在意他人是否会看出破绽,他只是想让燕征焦躁。 燕征可以残忍地伤害乌伦尔,可以看着乌伦尔为他颓废,但若乌伦尔真的对他冷淡、对他置之不理,他是绝对会心慌焦躁的,而他这心里一慌,就容易逼得他道出真心了。 “老夫人可别说他是我哥哥,这事儿我还没确定呢。”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燕秋尔都不喜欢突然多出来的这莫名的家人。 燕老夫人哂笑道:“你没确定,老身却是已经帮你确定好了。” 燕秋尔一愣,与燕生对视一眼,而后双双不解地看向燕老夫人。 燕老夫人斜了燕秋尔一眼,道:“老身好奇,就是想知道你这样黑心的孩子是什么样儿的人生出来的,于是老身就让人去查了,也让人去过回纥了,八成是错不了了。” 燕秋尔看着燕老夫人眨眨眼,而后低低道一声:“哦。” “这孩子!”燕老夫人又瞪燕秋尔一眼,“怎么说那也是你的亲人,老身知你心里别扭,也有想不开的地方,可你若是就自个儿在这儿想,那你这一辈子也想不明白,倒不若去那回纥走一趟,将事情说个清楚,给别人个交代,也给你自己一个交代。反正啊,不论如何,这燕府都是你的家,那西苑也算是你娘家,再多一个不多,没有也是无妨。” 燕秋尔眼眶一热,对着燕老夫人又是一拜,道:“谢老夫人提点,秋尔会慎重考虑。” “嗯。”燕老夫人点点头,而后便在女婢的搀扶下起身,“老身着几年是越发地坐不住了,在这儿等了半天也就为看你一眼,如今人也看着了,话也说过了,老身去歇着了,你们与征儿聊吧。” “恭送老夫人。” 然而将燕老夫人送走之后,腾远堂里的气氛却是变得尴尬起来。 燕生原本就不多话,没人问他什么他是绝不会主动开口的。乌伦尔得了燕秋尔的吩咐便一直垂着头闭口不言,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像。 燕征那边儿原本是有许多话要与燕秋尔说,可这中间隔了个乌伦尔,便将燕征心里的盘算全部打了个散,竟是连如何开口都不晓得了。 燕秋尔却也不急着说话,只暗自观察着燕征脸上各种细微的变化。 而这场面里,最搞不清状况的就要数燕征的妻子和儿子了。 燕征的妻子封秦霜左看看右看看,就觉得这气氛有哪里怪怪的,一时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暗地里推了燕征一把,燕征却是毫无反应。 在这燕府里已经做了几年的女主人,封秦霜无法忍受客人在她的家中遭遇这种尴尬气氛,便挺身而出,笑着对燕秋尔开口道:“这位就是夫君口中常提到的五郎君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五弟果然如夫君所言那般,瞧着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燕秋尔眼中精光一闪,偏头对封秦霜笑道:“嫂嫂过誉了,倒是秋尔未曾想到征哥竟趁着我不在时成了亲,没给嫂嫂还有小侄儿带见面礼来,还望嫂嫂莫怪。” 封秦霜带着歉意冲燕秋尔微微一笑,道:“五弟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嫂嫂我还怕五弟责怪我与夫君未邀请五弟来参加婚宴呢!” 燕秋尔依旧笑着答道:“这哪里是征哥与嫂嫂的错?是秋尔不告而别,且五年杳无音讯,征哥寻我不着,怕也是心中遗憾吧。倒是累得征哥牵挂于我了。” 封秦霜脸上的笑容更甚,道:“可不是嘛!夫君可是日日都牵挂着五弟的安危,逢年过节更是想念得紧,如今五弟总算是回来了,夫君也能将心放进肚子里去了。” 封秦霜这话说的可真假。燕秋尔呷一口茶,暗笑。燕征成亲之后,每每想起他时都必定会连带着想起乌伦尔,这样的痛苦,他怎能日日承受?还是说他刻意让自己承受这样的痛苦以偿还对乌伦尔的伤害? 燕秋尔的眼珠子又转了转,突然对封秦霜道:“嫂嫂,我瞧着我这小侄儿是不是困了?嫂嫂要不要带小侄儿回房歇歇?” 封秦霜也是懂事,听了燕秋尔这话便知道他不是真的在担心他的小侄儿,只是有些不能让她旁听的话要与燕征说,左右不过是些盘问,她也不在意。于是封秦霜识相地带着儿子离开了腾远堂,回到后院的屋子里,陪儿子午睡。 “哎呦喂,总算是没了外人了。”封秦霜一走,燕秋尔就歪了身子倒在燕生身上,“还有东西吃没?耽搁得太久,都没个空闲吃口饭。” 一听说燕秋尔没吃饭,燕征就抓了块糕点塞进了燕秋尔的嘴里,而后吩咐梁成去让厨房做点儿热乎吃食来。 燕秋尔嚼着糕点,看着面前的两尊人形雕像,优哉游哉道:“唐管事,劳烦你到外边去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腾远堂,我有些话要好好与征哥聊聊,征哥你说呢?” 听出燕秋尔的话中意有所指,燕征僵硬地转头看着燕秋尔,那脸色是燕秋尔从未见过的青白。 第188章 燕征哭诉事件 “我……我没什么要与五弟说的,见着你平安归来,我也就放心了。我……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燕征慌慌张张地起身,想要逃离这让人窒息的地方。 燕秋尔斜睨一眼慌张的燕征,不急不缓道:“五年没见,征哥竟是连咱们燕家的待客之道都忘记了吗?客人尚在,主人却都走了个干净,这是要我如何是好?” 燕征的身子还未站直,听着燕秋尔这话,一时专注思考如何回话,倒是忘记了要先站直。 “五弟也算不得是客人,而且主君也在,这腾远堂里哪里没有主人在?” 燕秋尔嘴一撇,道:“燕生现在是我的人,不算你家的。” 燕征背对着燕秋尔三人僵立着,一语不发,或者说他还在思考该说些什么。 见燕征不语,燕秋尔叹一口气,道:“我五年前离开的时候,并非是不知道征哥与乌伦尔之间的事情。兴许是因为我自个儿的恋情也有些特殊,所以我对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暧昧情愫稍微有些敏感。我看得出乌伦尔的心意,也知道征哥并非是对乌伦尔全然不在意,但感情的事终究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成或不成都没有我插言的余地,只是我没想到时隔五年事情会变成这样,早知如此,我断是不会安心离开常安的。” 燕征深吸一口气后说道:“秋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像秋尔你与主君那般自在地活着,我燕征没那个本事。” 听到这句,不等燕秋尔反驳,燕生就开了口:“你以为我会将燕家交给一个完全无法掌控它的人吗?” 燕秋尔叹一口气,道:“正是如此,虽然跟我在一起之后,燕生总是依着我的任性,可是征哥,‘阿爹’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会为了情爱之事便置燕家与不顾的人吗?” 燕征不语。 燕秋尔从燕生怀里站起来,几步走到燕征身边,一个转身便站在了燕征面前,拉起燕征的手摊开,直视着燕征说道:“征哥,燕家并不是你肩上的担子,燕家在你的掌心,你要它大便大,要它小便小,只要你一声令下,便是那回纥之地,燕家之臣也会为你开疆扩土。 我一直觉得,在这燕府之中,征哥是与燕生最像的一个,燕生会将燕家交付于你,便也是存得这般想法,征哥为何非要看轻自己?” 燕征看着被燕秋尔托起的自己的手掌,喉咙一哽,突然就哭了出来。 “秋尔……我真的做不到啊……我不想毁了阿爹半生的心血……我有努力过,可……可一瞧见齐先生失望的样子我就没了底气……祖母又催着我成亲……我真的……” 说着说着,燕征就抱住燕秋尔嚎啕大哭起来。 听着燕征的哭诉,燕秋尔也是心疼。对燕征来说,最大的压力便是来自于在他之前的燕生,因为在燕生之前的那些家主都比不上燕生,因为燕生是燕家有史以来最有胆识、最具侵略性和扩张性的家主,因为燕生事做得最好的。 燕秋尔那边心疼着燕征,燕生却是不开心了。 哭就哭,搂搂抱抱做什么! 不过这醋意燕生终究是没表现得太明显,只干咳两声,沉声道:“正确的选择不是顺着别人的心意,而是做出你的成绩,让那些多嘴多舌的人闭上嘴。” 听了这话,燕征哭得更大声了。 燕秋尔也知道这不是燕生的错,却还是瞪了燕生一眼。 虽然被燕秋尔嘱咐过不要说话,可此时乌伦尔还是忍不住了,就坐在原位,垂着头大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等你!等你在燕家站住脚,等你的心变得强大,等你可以笑着站在我面前坦言心意!我乌伦尔这辈子没执着过什么,但你燕征我等定了!” 乌伦尔觉得他这一辈子都是顺风顺水的,没想到这第一道坎竟就是被最在意的人背叛,故而这五年,他一直责怪着燕征,甚至对胆小懦弱的燕征生出几分怨恨,故而才那般荒诞度日,虽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但是他知道这样绝对会让燕征痛心。他不好过,他也不会让燕征好过! 可今日瞧见了这样失态的燕征,听到了燕征这样不为人知的心声,乌伦尔也是心痛万分。他一直都知道燕征有多在意燕家,他一直都知道燕征并不如他所表现出的那样坚强,可是他却没能好好守护那个只有他才知道的脆弱的燕征。身为男人,一个让心爱的人受到伤害的男人,他没有资格责怪燕征,更没有资格怨恨燕征。 从今往后,他必须做些什么,在这片不属于他的土地上,在这没有王子光环守护的地方,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成为心爱之人的后盾,不然他就没有资格与燕征在一起。 乌伦尔的话说完,燕征的哭声便戛然而止。燕征是真的没想到在经历了那样的五年之后,乌伦尔还会说出这番话来。 燕征的哭声一停,这腾远堂便安静了下来,乌伦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什么,尤其是那话说完之后他还没有得到燕征的回应,乌伦尔突然觉得有些窘迫,想着该说的反正都已经说了,便起身横冲直撞地离开了燕府。 “诶?乌伦尔!燕生!” 燕生冲天翻了个白眼,暗叹一口气后,便起身追着乌伦尔离开燕府。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小孩子了,就不能让秋尔省心点儿吗?这点儿事情都处理不清,他当初是脑袋坏掉了才将燕家交给燕征的吗? 有燕生追过去,燕秋尔也放心了,便扶着燕征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刚巧方才上桌,燕秋尔便多要了一副碗筷摆在燕征面前,道:“征哥陪我吃点儿东西吧。” 燕征乖乖地拿起筷子,陪着燕秋尔慢腾腾地吃起东西,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之后,才开口道:“我没想到乌伦尔会留在常安。” 燕秋尔不接话,只听着燕征说。 “我以为他知道我成亲之后会勃然大怒,然后恨我,然后回到回纥……忘了我。可是……”可是乌伦尔是勃然大怒了,兴许也是恨他的,但却没选择忘了他,反而留在了常安,五年来一直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燕秋尔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后说道:“乌伦尔虽然是个王子,但正因为他是王子,得不到的东西才更容易让他执着,他可是为了你连王位都放弃了。” 燕征突然觉得口中的食物有些难以下咽。 过了一会儿,燕征突然又开口道:“秋尔你知道嘛,我曾经喜欢过你,就像主君喜欢你的那种情感。” 燕秋尔举起的筷子顿了顿,而后笑道:“我知道,你从回纥回来之后,看我的眼神不太一样。” 燕征一愣,旋即释然一笑,道:“也是,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你。最初,我会认识乌伦尔,也是将他错当成了你,当时我还远在回纥,突然就遇见了与你极像的乌伦尔,又突然知晓你有可能是回纥的王子,一时混乱之下,便与乌伦尔做了错事,那之后也是我一直在利用乌伦尔。” “依乌伦尔的头脑,必定是对你的利用心知肚明,他既心甘情愿,你又何必心怀愧疚?”自私的来说,太善良也不是件好事。 “心甘情愿?”燕征苦笑,“可那个时候在我看来,那不过是王子殿下无趣生活中的一场游戏罢了。” “所以你才会成亲?”燕秋尔蹙眉。看来这事儿也不完全是因为他的疏忽才发生的。 燕征抬眼看了燕秋尔一眼,而后又垂下头,笑道:“我与他的身份终究是天壤之别,我从没想过他会将我放在心上,便想趁着自己未陷太深之时脱身。而且,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守护好燕家可能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所以我一直为此而努力着,但我终究还是高看了我自己。” 燕秋尔微微蹙眉,而后问燕征道:“你知道燕生统领燕家立下这么多功劳是靠的什么吗?” 燕征仔细想了想后答道:“才干与能力吧。” 燕秋尔哂笑一声,道:“什么才干和能力,那些东西并非是人生来就有的,那需要长久的磨练才能习得,而燕生生来就有的唯一特点,便是任性。” “任性?”燕征不解。 燕秋尔耐心地解释道:“若能再让征哥随燕生四处奔走几年就好了,可惜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征哥只需记得,身为燕家的家主,你只要眼光比别人长远便可,看准了商机,便不要被他人之言左右,你想做什么,便让下边的人去做什么,成或者败都不重要。纵使是燕生,也在生意上失手过很多次。 下边的人可以提意见,但是不要被他们的意见所左右,只要身为家主的你做出了决定,他们就要无条件服从。这便是家主的任性。我想,齐先生会对征哥感到失望,多半是征哥没能与他任性吧。” 任性吗?燕征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茫然表情,蹙眉沉思。 第189章 所谓时机事件 回到常安第三日清早,燕秋尔依旧是被冰冷的布巾叫醒的。 “啊!!燕生,我们再私奔一次吧……”燕秋尔一翻身趴在燕生胸口,暴躁地想杀人。 燕生不以为意道:“你若放心的下这些人,那我们便即刻启程。”反正对他来说,只要燕家安稳,个人的烦忧都与他无关。 谁的人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谁都会遇到些艰难险阻,也没瞧见谁缺了亲朋好友的帮忙就逢难而死的。换言之,若连自己生活中的那点儿艰难险阻都解决不了,他们还做得成什么事?也就秋尔惯着他们。 “唔……”燕秋尔颓丧地瘫在燕生胸口。 若是放得下,他昨夜就要拐着燕生逃跑了,哪还会等到今日? 燕秋尔磨磨蹭蹭地起身,跨过燕生下床,趿着鞋乖乖洗漱去了。 待燕秋尔以蜗牛的速度将脸上那点儿地方擦洗干净,燕生已在梳妆镜前坐好,手上还捏着把檀木梳。 “过来吧。” 燕秋尔展颜一笑,小跑着到燕生身边,端正地坐下。 燕生也随着展露出一个笑容,而后便挪到燕秋尔的身后,抬起手,轻柔地梳理燕秋尔的长发。 “咚咚”两声敲门声,梁成先看了燕生与燕秋尔一眼,得到同意后才去拉开房门。 “梁管事,秋尔与燕家主醒了吗?”燕浮生站在房门口,忍不住好奇,探头看向房间里。 梁成微微一笑,道:“醒了,三娘子请进。”在这西苑里,没人管燕浮生叫燕贵妃。 燕浮生又琢磨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进到房间里。可一瞧见燕生与燕秋尔,燕浮生就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眼睛,将身体转了半圈,背对着两人。 “诶呦喂,这场景就别让我瞧见了好吗?”一大早就这么恩爱,真是让人受不了。 听到燕浮生夸张的声音,燕秋尔疑惑地转头循声望去,却不小心扯着了头发。 “哎呦!” “你别动。”燕生蹙眉,立刻用手按住燕秋尔的脑袋,而后对燕浮生沉声道,“三娘子你过来,坐到秋尔对面去。” 燕浮生暗道她就该在外边等着秋尔出去,明知燕生与燕秋尔恩爱有加,她这一大早的是来受的什么罪啊! 兴许是早年留下了心理阴影,时至今日,不管是燕新堂这些已经搬离燕府的西苑人,亦或者燕征那些留在燕府的东苑人,所有人对燕生所言依旧不敢有所违抗,纵使知道如今有人能制得住燕生他们已不用惧怕,可还是会无异议地选择服从。 燕浮生也是如此,故而此时虽心中抱怨,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到燕秋尔的旁边,挑了个不会挡住铜镜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坐好。 “三姐有事找我?”燕秋尔从铜镜里看着燕浮生坐立不安的样子,心下无奈。燕生到底是有哪里可怕了?而且燕生现在不是笑着呢吗?有什么好怕的? 燕浮生怯怯地睨了燕生一眼,而后才对燕秋尔说道:“秋尔,我……我想进紫宸殿。” 燕秋尔一惊,转头看向燕浮生时又扯着了头发。 燕生蹙着眉在燕秋尔的头顶轻敲了一下。 燕秋尔撇撇嘴,摆正脑袋坐好,而后向身边的燕浮生问道:“三姐是想扮男装随我混进紫宸殿亲自与那些老顽固辩驳?” 燕浮生点点头,应道:“嗯,我是这样打算的,就是不知道是否可行,这才来找你商量一下。这事儿原本就是我与九哥的事情,我们两个总也该尽人事。我也寻思了,既然这皇后我非当不可,那就不能总躲在后宫里头,纵使有了那贤良淑德的美名,那些人也不会认同我的,倒不如就不要那美名了,我得让那些老顽固知道这后位为何非我不可。” 燕秋尔思索片刻后道:“三姐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贤良淑德是寻常女子都做得到的,可有些事情却当真是只有三姐能做到的。燕生,你觉得可行吗?” 燕生刚巧将最后的发簪插进燕秋尔的发髻中,听到这个问题便抬眼看向铜镜中的燕秋尔,沉声道:“无所谓行与不行,端看你们气势足还是不足。与那些老臣说,让他们仔细掂量着,如若不然,波斯的那条商线断了可莫要怪我。” 呦呦呦,还是燕家主说话有分量!燕秋尔转身笑着在燕生的嘴唇上轻啄一口,撤开后便对燕浮生说道:“三姐你且去准备吧,我今日带你去紫宸殿,何时出场你便自个儿瞧着时机吧。” “呵,秋尔且瞧着吧,时隔五年,三姐定要让你刮目相看!”甩出了豪言壮语,燕浮生便赶紧转身跑走,去乔装打扮。 燕秋尔欣慰一笑,心里想着若是燕征也能爆发一次这种气势,燕家的问题定能解决。转身刚想要与燕生说说,看能不能让燕生去给燕征指点一下,可这身子才刚转过去,燕秋尔就被燕生拉进怀里一通狼吻。 燕秋尔无力地冲天翻了个白眼。得,方才情绪激动,不小心又将燕生的兴致带起来了,以至于延误了出门时间。为了不迟到,燕秋尔只能带着燕浮生骑马到皇宫,在宫门口弃了马之后又一路用轻功直奔紫宸殿,总算是勉强赶上了。 “你退到那后边站着,看准时机就尽管出面,就算出了岔子,也有我和陛下替你兜着。”低声在燕浮生耳边吩咐几句,燕秋尔这才快步上前,对楚易行了礼之后,到自己的位子上正襟危坐。 紫宸殿内,除了楚易,其余人都没有发现女扮男装的燕浮生,而楚易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他对燕浮生的男装再熟悉不过了。登基前的那段日子,他与燕浮生携手同游时,燕浮生哪次不都是穿着男装?而只要燕浮生穿上男装,八成是打算不受拘束地大干一场。 想到等一下这紫宸殿内可能会出现得景象,楚易有些头皮发麻,兴奋到头皮发麻。 今日紫宸殿内的议题与昨日并无太大差别,在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争论一番之后,话题便又来到了立后之事上。 燕秋尔觉得好笑。这天岚国内就没发生点儿其他与民生相关的事情吗?这些个大臣不关心一下分内之责,怎的就专盯着皇后之位花落谁家呢?还说不想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后宫,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是盯准了这个位子,想借此提高自家地位声望。 听着一众大臣与昨日相差无几的言论,燕秋尔兴致缺缺,索性一开口便直接转达了燕生的意思:“我们燕家主说了,燕贵妃好歹是他门下所出,纵使无父女之实,燕贵妃也算得上是他的义女,若这朝廷当真容不下他这义女,他便领回家去,这天下,想要娶燕家女儿的可大有人在!” 一众大臣没想到燕生会站出来说话,但是转念想到这燕秋尔与燕生之间的交情甚笃,便又觉得燕生的出面是在情理之中的。 有人笑着说道:“想必是有人转述有差,让燕家主心生误解了吧?咱们并非是不允许燕贵妃留在后宫,只是觉得那皇后之位并不适合燕贵妃罢了。何况这贵妃之位在后宫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是尊贵啊!” 一听这话,燕秋尔乐了。敢情他的威望还是不如燕生啊,瞧瞧,他这才转达了燕生的意思,这些人的态度就软下来了? 燕秋尔冷哼一声,道:“我燕家的女子,能被别家明媒正娶着去做主母,为何要在这里伏低做小?贵妃之位尊贵又如何?帝王妻位可只有一个!燕家的商队如今正走在前往波斯的路上,燕家主的意思,是打算打通这条商路用来做陪嫁的嫁妆,可这义女若是嫁不出去,这嫁妆是不是就可以省了?” “燕秋尔你好大的胆子!”老太师今日也依旧被燕秋尔的无礼挑衅激怒,“紫宸殿之上,帝王面前,你竟敢口出妄言威胁朝廷命官!你适合居心?!” 燕秋尔眨眨眼,一脸无辜道:“呦!我这话便又是居心不良了?这就奇怪了,那男女嫁娶之礼,男给彩礼女回嫁妆不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吗?这也得是有嫁有娶才能有的礼,若无嫁娶之说,何来彩礼、嫁妆之言?” “你!”老太师气得脸涨得通红,“一派胡言!歪理!都是歪理!” 燕秋尔不以为意道:“我这若说的是歪理,那倒是劳烦太师说几句真理替我正上一正了!” 林太傅抚了抚胡须,不急不缓道:“金城郡王可知一条连通两国的商路对天岚来说有多重要?” 燕秋尔笑道:“怎么?林太傅这是要考我吗?这商路对天岚国来说有多重要我自是知晓,可林太傅也该知道,燕家所开通的商路,全是凭借一己之力,从未借助朝廷兵马,燕家主愿意在每次成功之后替朝廷牵线搭桥,那是燕家主高风亮节,可不是燕家欠天岚国的债!燕家每年上交的苛捐杂税可只比规定多不比规定少!林太傅要不要找户部尚书来核算核算啊?” 林太傅无言以对,汗颜沉默。 燕秋尔冷笑一声,道:“既然这威胁已经说出口了,那本郡王就不介意再多说一点儿。行走官场,没几个人是两袖清风双手无垢的,诸位若是不想自个儿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儿大白于天下,可以不以暂且允了本郡王的请求呢?” “燕秋尔!你既威胁朝廷命官之后又打算栽赃陷害了吗?”有人立刻对燕秋尔发起愤怒的声讨。 燕秋尔不以为意,轻笑道:“诸位不必急着指责本郡王,更不用想着弹劾本郡王,你们今日且回家看看,看看书桌上是不是多了点儿什么,那是本郡王的小小敬意,还望诸位……笑纳。”他的情报机构,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这些官员的那点儿小龌龊,他两年前就查了个一清二楚。 “秋尔。”燕浮生瞅准了时机,上前几步。 第190章 浮生砸脚事件 选在这个时机出场?燕秋尔挑着眉笑眼看着燕浮生,琢磨一番便猜到了燕浮生的用意。 燕浮生将头顶男子发髻上的簪子一拔,泰然自若地行至大殿中央,向着楚易盈盈行一跪拜大礼:“臣妾未经陛下允准便私访前朝,请陛下降醉。” 突然瞧见燕浮生,一众大臣皆是傻了眼,待听过燕浮生这番话后,才喧哗起来,一个两个的皆是不放过这可以诋毁燕浮生的机会。 楚易冷眼扫过众人,再看向燕浮生时,已是一脸温柔的笑意,柔声道:“起吧,接你入宫时朕便说过,这偌大的皇宫之中,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只是朕给你的令牌,你却从不曾用过。来吧,坐到朕身边来。” “陛下三……” 大臣们“陛下三思”的惊呼还未说完,燕浮生便朗声回道:“臣妾不敢。承蒙陛下抬爱,臣妾已是享受了万千宠爱,断不敢再坏了祖宗立下的规矩,臣妾今日恳请金城郡王带臣妾来到紫宸殿,也只是有话要与陛下说,臣妾想请诸位朝廷肱骨做个鉴证。” 楚易眉心一跳,微微偏头,有些疑惑的看向燕秋尔。 注意到楚易投过来的视线,燕秋尔笑着摇了摇头。摇头是说自己并不知道燕浮生的计划,笑则是要楚易安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浮生出了事。 楚易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燕浮生,四目相对,楚易被燕浮生眼底的自信和坚定闪得一晃神,而后摇头失笑,道:“就数你鬼主意多,你我之间是有何事需要朕的卿家们来做鉴证的?罢了,你说吧。”说完,楚易凌厉的视线又在一众大臣的脸上扫过,警告道,“另外,朕希望在燕贵妃说话之时,众位卿家可以保持安静,尤其是她不需要你们说话的时候。” 楚易甚少在大臣的面前摆出这副霸道凌厉的模样,也正因为如此,当楚易展露出这一面的时候,一众大臣皆是浑身一凛,被那气势压迫得只得垂头应下。 见此情景,燕浮生不屑地撇撇嘴。这些人还真是欠收拾,平日里九哥待他们好,他们就蹬鼻子上脸什么都要管,这会儿九哥生气了,他们就不敢吱声了,连她有违祖宗规矩的行为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装得什么忠正谏臣,到头来还不是怕死? “谢陛下恩准。”不管怎么样,她今日的一言一行可是半分差错都不能有。 “嗯,起来说话吧。”瞧着燕浮生跪在面前的样子,楚易还真是挺不习惯的。这往日在后宫里,都是他跪算盘来着,乍一看燕浮生跪在面前,楚易还真有点儿毛骨悚然。浮生若是找他秋后算账要讨回这一跪,他不得直接跪到钉板上去? 燕浮生立刻起身,左右瞄了一眼后才开口道:“臣妾……浮生当初违背家人意愿执意随陛下入宫之时,本是打算以一己之力成为陛下的休憩之所,纵然无法在前朝与陛下商讨国家大事替陛下排忧解难,也要在后宫为陛下建造一处可以平静安稳的场所,可以让陛下忘却烦忧,安逸快乐。 然,如今看来,浮生非但没有替陛下营造出这样的场所,反而成为了陛下的负担,更是累得陛下与朝中大臣心生嫌隙,连金城郡王都是为了维护浮生而与诸位反目,若再成仇,浮生就当真是天岚国的罪人了。浮生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过,请陛下原谅浮生的懦弱,浮生……自请离宫!” “什么?!” 燕浮生这掷地有声的最后一句一出口,紫宸殿内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最先出声的楚易蹭的起身,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燕浮生,被失手掀翻的矮桌顺着那几阶台阶翻滚而下,嘭的一声落在林太傅与燕太尉之间的空地上。 这之后一众大臣也是傻了眼。 齐鸣也是倍感震惊,难以置信地问燕浮生道:“燕贵妃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陛下尚且在为燕贵妃争取皇后一位,燕贵妃当真要自请离宫?” 一听这话,燕浮生立刻冷了脸,转头怒瞪着齐鸣道:“纵使陛下有意娶浮生为妻,这满朝的文武大臣不是都不同意吗?若陛下遂了诸位的心愿,便是要有愧于我,我怎忍心日日面对陛下的愧疚?若陛下违了诸位的心愿,那便是一意孤行,这事情若传出这紫宸殿,天下人不会说诸位的不是,只会道陛下专横,那亦不是浮生想要看到的!浮生不怕天下人指责浮生惑主,却见不得陛下遭天下人误解! 若情够深,不在一起又何妨?浮生会寻一处清净庙宇与青灯常伴,替陛下与天岚国祈福。也请陛下宽心,有五年的回忆相伴,浮生的余生定不会感到孤寂。” 虽是做戏,可燕浮生这番话却是出自真心。兴许燕府出来的人都继承了燕生的专情,一旦认定了,旁的人怕是再难入眼入心,燕浮生是当真想过,若与楚易分开,她怕是也嫁不了别人,倒不如寻一处庵院与青灯相伴。 燕浮生这一席话,说哭了自己,也说红了楚易的眼睛。 一众大臣更是茫然不知所措。他们只是认为那燕浮生不适合做皇后罢了,怎的说到这里竟是连人都无法留在后宫了?若这燕浮生当真走了,他们的陛下该怎么办?陛下对燕浮生用情至深,若燕浮生走了,陛下会变成如何模样? 无法想象那样的局面,大臣们一脸茫然地看向楚易,却见楚易目不斜视地看着燕浮生,那神情说不上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悲痛多一些,可那状态是说不出话的。 林太傅干咳两声,对燕浮生说道:“燕贵妃言重了,后宫之大,燕贵妃无需离开陛下。” 燕浮生满脸泪水,却是笑着看着楚易,柔声回答林太傅的问题道:“若要亲眼看着这段感情在别人的阴谋算计中毁灭,那浮生宁愿自己放弃,至少回忆都还是美好的。” 燕太尉左顾右盼,而后看向燕秋尔,问道:“金城郡王可有话想说?” 这个时候知道来求他了?燕秋尔冷笑一声,道:“本郡王……无话可说。” “都不必说了。”楚易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心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压下,开口说出一句话。 尽管知道这是燕浮生的计谋,尽管知道分开的情况不会发生,楚易还是被燕浮生的一番话吓到了,也正因为吓到了,楚易更坚定了他的想法。他绝不会与浮生分开,也不会让浮生受委屈。 楚易这一开口,一众大臣立刻心惊胆战地看过去。事情的发展已经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他们怕了,怕最坏的结果发生,那他们可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燕贵妃的要求,朕……准了。自今日起,后宫废,朕,终身不娶,朕与你一起守着这五年的回忆。”说罢,楚易转身大步离开紫宸殿。 完了……大臣们两眼一抹黑,全都傻了。他们果然还是砸着自己的脚了。 “谢陛下。”燕浮生冲着空荡荡的皇位叩首致谢,而后笑着起身,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便转头看向燕秋尔,笑道,“秋尔,回家吗?” “回。”燕秋尔其实也有点儿发懵,他没想到燕浮生会以退为进,还退到了这样再无可退的境地。 燕秋尔起身,也是笑着走到燕浮生身边,转了转眼珠子,道:“三姐既恢复自由之身,想去什么地方?弟弟带你去。” 燕浮生偏头一笑,道:“你还是金城郡王呢,能带我去哪儿?” “唔……”燕秋尔故作苦恼地思索一阵,又笑道,“那我明日递上折子辞官便是。” 辞官?金城郡王要辞官?一听这话,众大臣又是心肝一颤。话说金城郡王只有爵位,哪有官位啊?不过不管是什么位,都不能让他辞了!金城郡王这五年在地方声名鹊起,威望颇高,若是这会儿刚回京就辞官远离朝堂,那地方上那些不安分的人还不得炸了锅了?到时候可要他们怎么办啊! “那我们去哪儿?秋尔有何建议?”燕浮生就站在紫宸殿中与燕秋尔聊了起来,谁也没有要离开紫宸殿的意思。 燕秋尔又仔细想了想,道:“燕家的商队才在天竺扎了根,不若我们去天竺?也可以带着兄弟姐妹们一起去。啊!对了,带上燕老夫人吧,反正有燕生与诸位管事们照应,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什么?!去天竺?还带上燕老夫人?燕家那老太太可都七十多岁了,去什么天竺啊?!还有燕生与燕家管事照应?他们这是要搬家去天竺吗?!这是要一去不回啊?!还扎根?他们的根在天岚!燕家若是离开了天岚去天竺,那天岚的来往商货交给谁去运输?他们国库靠燕家填补的那三分之一要转到哪家头上?哪家他都担不起啊!! “燕贵妃、金城郡王请留步!”燕太尉忍不住了,慌忙叫到。 姐弟俩同时回头,疑惑地看着燕太尉,道:“燕太尉有事?” 他们就没想要走,何来留步? 第191章 不遂你愿事件 燕太尉看着燕秋尔纯真的笑脸和燕浮生带着泪痕的笑脸,恨得牙根痒痒。 最初的震惊过了之后,燕太尉立刻就想到眼前的状况很可能是燕秋尔、燕浮生与楚易三人联袂上演的一出戏,可就算知道,他也丝毫不敢放任这出戏继续演下去,因为他知道,依着燕秋尔的性格,他很可能就此带走燕浮生,好让楚易履行他废后宫的诺言。 这样事情只要楚易下定了决心,就算事情传到民间去,百姓也只会说他们这些大臣为了个人利益棒打鸳鸯,反倒是会让楚易此举得到广泛支持。而若是后宫被废,皇室子嗣该从哪里来? 这样一对比,燕太尉便觉得让谁去挡皇后都无所谓了。他们到底还是被反将一军。 “燕太尉你让他们走!我还就不信他们走得了!”老太师这两天是被气得不轻,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人,果然是低微的商贾出身,他以为他当上了金城郡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燕太尉蹙眉思索一番,便招了招手,将三师三公聚在一起,小声商议起来。 太师:“让他们走!我就不信这天岚国的前朝后宫没了他姐弟俩还不行了!” 林太傅:“前朝没有燕秋尔可以,可后宫若没有燕浮生……太师觉得陛下还能行吗?” 太师默然。细细回想过去的这五年,陛下的一些不当之举确实都是燕浮生替他们拦下的,若没有燕浮生的精明盘算,陛下难免会做一些劳民伤财处理不讨好的事情。 燕太尉继续道:“而且如今的天岚国暂且不能没有燕家。” 太保不解道:“这燕秋尔说要去天竺,燕家主就能答应他带着一家老小搬到天竺去住?我不信。” 听到这话,燕太尉抽了抽嘴角,道:“只要是燕秋尔所言,只要是燕生所能,别说是去天竺了,就算波斯燕生也能举家搬过去!”那个儿奴……不对,该说是妻奴。 司徒不太了解燕家情况,困惑问道:“我听人说,那燕秋尔并非燕家之子,只不过是燕家主捡回去养着的罢了,怎么会在燕家有这么高的地位?”区区一个养子,竟能左右家主意愿吗?举家搬至他国一事可非同小可。 听到这话,燕太尉只能干笑两声。有地位?不不不,燕秋尔在燕家所拥有的并非是地位和权利,他只是拥有了燕生罢了,有燕生听凭驱使,燕家还不是任燕秋尔处置?幸好那小子没什么龌龊心思,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家人而已。 林太傅叹一口气,道:“诸位别管是为什么了,总之那燕秋尔若是说到,就必定能做到。方才陛下也是真情流露,如今又是在气头上,就算是与咱们争这一口气,陛下怕也会说到做到。这一次,咱们这些老骨头是失算了啊。”没算到燕秋尔会突然回京,没算到他们年轻的皇帝会如此专情,更没想到那沉默五年的燕贵妃会突然反扑,一出手就是大招。 听了燕太尉和林太傅的话,司空仔细一琢磨,便也觉得这事情似有些脱离掌控了:“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燕太尉与林太傅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之后,才由燕太尉开口道:“如今……怕也只能同意让那燕浮生成为皇后了。比起后宫无人,有一个总还是好的。” “可是……”众人犹豫。 林太傅叹息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这样了,大不了若日后那燕浮生有失皇后德行,再弹劾她便是,如今这三方如此倔强,咱们也是过犹不及啊。” 三师三公在这边合计着,那边的燕秋尔与燕浮生也是眼色频传,不用言语,只几个眼神来回便知彼此心意。 三师三公六个老头总算是统一了意见,这才由与燕秋尔和燕浮生还算是沾亲带故的燕太尉出面,对燕浮生说道:“臣等为燕贵妃的深情及心怀天下所感动,恳请燕贵妃三思。” 燕浮生还是两眼泛泪,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了,情深又如何?这天下之事,又不能靠情深来解决。浮生自知与陛下身份悬殊,原本还做着美梦,可近来之事让浮生知道,纵使贪得一时欢享,也无法长长久久,该来的躲不过,或早或晚罢了。如今浮生将欲远行,便将陛下托付于诸位,还望诸位挑选些细心体贴的娘子送到陛下身边,代替浮生照顾陛下。” 燕太尉再一次傻眼。他这台阶都送到燕浮生眼前了,依着燕浮生的聪慧,不可能没领悟到啊。燕太尉困惑不解地打量一下燕浮生得表情,而后再打量燕秋尔的表情,就发现这姐弟俩都是一脸的哀伤,有一种自此再与朝廷无所瓜葛的惋惜和不舍。 这么会演这姐弟俩怎么不去当戏子啊?!燕太尉相信燕浮生会在此情此景露出此种表情,却不相信燕秋尔会打从心底感到惋惜和不舍!这一切分明都是这小子的算计,他惋惜个什么劲儿啊! 似是察觉到燕太尉眼中的愠怒,燕秋尔微微侧身,在众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冲燕太尉微微一笑。 燕太尉气得七窍生烟。这是报复!他就知道燕秋尔这小子绝不会甘心吃这个亏! 然而今日的燕浮生也是抱着与燕秋尔相同的想法。这些个大臣,相安无事时,他们非要整点儿事儿出来,如今他二人好心替他们解决困难,他们却又要他二人留下以帮助他们解决新的问题,他们倒是想过得事事顺心,可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燕浮生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诸位可还有别的事情?若无事,浮生便就此告辞。日后,有缘再见。” 说完,燕浮生便拉着燕秋尔潇洒转身,昂首阔步地离开了紫宸殿,徒留一殿大臣愁眉苦脸。 然而除了紫宸殿拐到没有人的地方,燕秋尔立刻抱起燕浮生,几个起落便偷偷回了含凉殿,落地时燕浮生还未站稳,就被等在含凉殿里的楚易拉过去抱进怀里。 “谁准你胡说八道的!”楚易紧紧抱着燕浮生,又气又急地吼道。都过了这么长时间,可他一回想起燕浮生在大殿之上说的那些话,他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浮生怎么能狠心说出那样的话呢? 燕浮生被楚易的激动吓了一跳,茫然地眨眨眼,这才回抱住楚易,轻轻拍着楚易的背,柔声道:“那不都是假的嘛。” “假的也不行!”楚易抬头,狠狠瞪着燕秋尔,怒道,“秋尔你怎么也不拦着她?!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燕秋尔耸耸肩,也是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我说陛下您讲讲理好不?这事儿三姐可没事先与我说过,我若知道她会兵行险招,也会拦下她,毕竟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总还有别的办法。谁知道她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出啊,我也是给吓着了呢。” 楚易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是谁把你教得这么坏!” 燕浮生颇为无辜地眨眨眼。若非要说是谁把她教得这么坏,那应该要归功于太皇太后吧?不过撇撇嘴,燕浮生什么话都没说。 “陛下,太皇太后驾到。”门外,内侍隔着门偷偷向楚易通风报信。 房间里的三人一听,立刻就是一惊。楚易赶忙放开燕浮生,燕秋尔则拉着燕浮生一跃上了房梁。 “楚易!楚易你给哀家出来!”这才一会儿,楚易在紫宸殿上做出的决定就已经传进太皇太后耳朵里了。 楚易冷着脸拉开房门,沉声道:“祖母找我?” “啪”的一声脆响,太皇太后扬手就给了楚易一巴掌,而后怒道:“浑小子!大殿之上,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对得起楚家的列祖列宗吗?你真是太让哀家失望了!” 楚易捂着被打的半边脸,不客气地回道:“祖母若是觉得失望,便寻个不会让您失望的人来做这个皇帝吧!”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扬手还要打,却被惊慌的宫婢给拦了下来。 “如今浮生已经不在,祖母您该满意了吧?祖母请回吧,我累了,想歇着。”说着,楚易就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儿将房门关上,向屋里走了两步后,便抬头看着房梁上的燕浮生,目不斜视,就仿佛只要视线一离开,燕浮生便会消失不见一样。 那门就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被关上,头一回吃到闭门羹的太皇太后气到一个不行,站在门外怒道:“你、你这个不孝孙!你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今儿可是她自己说要走的,你这是拿谁撒气呢?!竟在紫宸殿上扬言要为了一个女人废除后宫终身不娶,你可是皇帝啊!” 楚易额角的青筋一跳,转身又猛地拉开房门,冲着太皇太后就吼道:“浮生自己要走?那还不是被你们逼走的!她心疼我,你们还有谁心疼过我?!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为了我,可你们有谁管过我心理的想法?!你们哪个不是在为自己做打算?!别说是为浮生废了后宫,便是这天下,我也能为她毁了!还是说祖母您要逼得我也去寻个庙宇落发为僧才觉得舒坦?!” “哀家……哀家并没有……” 第192章 邀请齐渊事件 那日之后,燕浮生、燕秋尔与楚易三人便在事后制定了一份计划。 楚易在皇宫里上演一出苦肉计,在千无的配合下从心情郁结到忧思过度,日日都让前朝后宫里的人心惊胆战的。 而燕秋尔将燕浮生带回西苑之后,燕浮生便闭门不出,只在西苑专心致志地照顾小豆子,燕秋尔则频繁往来于西苑和燕府,梁成几人也配合着忙碌起来。 在不知情者的眼里看着是没什么异于往常的地方,可在心惊胆战的朝臣眼中看来,便是燕家要搬家的前兆,这可把一众朝臣给急坏了,每日都往西苑和燕府里送请帖和拜帖,然而燕家和西苑却统一行事,将所有的邀请和请求都婉言拒绝,均是一副闭门谢客的模样。 可实际上,燕秋尔与燕生只是忙于家事罢了。燕秋尔日日往燕府跑,不过是为了调教燕征。而燕生那厮也不知是起了何种性质,竟帮起乌伦尔来了,两人一整天一整天地窝在书房里,就连燕秋尔也不知道他们在密谋些什么。 这日,燕秋尔来到燕府时,恰巧赶上燕征与管事们在腾远堂议事。 燕秋尔寻思一番,便遣退了引路的人,瞧瞧绕路从燕府下人的住所穿过,不声不响地绕到腾远堂地后门,轻手轻脚地进入,而后便躲在了腾远堂主位之后的屏风后边,侧耳听着燕征与众人的谈话。 燕征的随侍听风注意到燕秋尔的出现,便也不着痕迹地从燕征身后又退后两步,探头往屏风后边看了看。 见听风机灵,燕秋尔微微一笑,便招手要听风来自己身边。 听风瞄了一眼腾远堂内,见没人在注意他,便轻挪脚步,来到了燕秋尔身边,等候燕秋尔的吩咐。 而燕秋尔却并不急着说什么,只是认真地听着众人的讨论。 燕征正与人讨论的问题有两点:一是去往波斯的商队断了联络,已有半月未传回音讯,众人建议派人去寻,可若要派人去寻,便又要承担可能失去第二队人马的风险;二是即将入秋,可吴家与岑家却没有运粮的委托,有人猜测是这两家打算更换合作伙伴,还有人觉得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燕征一时也判断不出究竟哪边的话才是对的,做不出这个判断,燕征便无法决定。这些事情都涉及到燕家的发展,涉及到他的口碑,甚至可能涉及到人命,他要怎样做才能两全其美? 燕秋尔思索片刻,便附到听风耳边低语几句,听风不明所以,却还是出去将话传给了燕征。 燕征没想到燕秋尔已到,知燕秋尔听了方才的谈话,便觉得有几分无地自容的尴尬,可听了燕秋尔的建议,燕征又觉得燕秋尔的建议有不妥之处。 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燕征才深吸一口气,沉声对众人说道:“关于西去波斯的那支商队,暂且静观其变。派去的那支商队里集合了燕家经验丰富的行商者,我相信他们。至于吴家和岑家……丘然,你依着两家家主的喜好各备一份大礼送去,无需书信,只将礼物送去即可。” 齐渊听得燕征这番话后微微有些惊讶。这燕征持家五年,可从未在议事当时给出过这样明确的命令,通常他都会先让人散了,再与他商议,商议之后方才能做出决定,然而那决定也八成是他的提议,不做任何更改,可今日……他怎的这般果断了? 齐渊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就瞄见了屏风上的一道暗影。 哦?是五郎君来了?这就难怪了。 齐渊嘴角微扬,突然眉心一蹙,对燕征说道:“可是少主,去往波斯的那支商队很可能是遇到了危险,我们……不派人去救吗?” 果然,一听齐渊这话,燕征微微有些动摇,转头看向齐渊,目光略有几分慌张。想起燕秋尔就在这里,燕征便向听风使了个眼色。 听风意会,又偷偷退到屏风之后,可燕秋尔却已经不在那里。听风蹙眉,犹豫着回到燕征身边,冲燕征摇了摇头。 听风摇头的意思是说燕秋尔已经不在那里了,可燕征却以为是燕秋尔让他不要听齐渊的,于是便对齐渊说道:“我知齐先生忧虑,但我相信他们。今日就这样,散了吧。” 说完,燕征生怕还有谁会提出反对意见,便匆忙起身离开。结果绕到屏风之后时才发现燕秋尔并不在,燕生困惑地看了听风一眼,便与听风两人一同离开腾远堂,向后院走去。 腾远堂后门外的小院里,燕秋尔正站在一棵树下仰着头,不知在看到了什么,一脸柔和的笑意。 “秋尔!”燕征大步走到燕秋尔的身边,一开口就问道,“真的不用派人去寻那支商队吗?万一他们……” 燕秋尔无奈地打断燕征的话,道:“就算是燕家的家主,也管不了别人的生死。行商一事,本就是祸福相依,尤其是当要探索未知的地区时,受伤和死亡都是很容易发生的事情,预测不了,也躲避不了。 而那些加入到燕家商队的人都很清楚这一点,在决定去的同时,他们就应该做好生死有命的准备,毕竟去到那无人了解的地方,他们都知道,一旦出事,没人救得了他们。这些他们都清楚,所以不需要你操心,你可以担心,但同时也要相信他们,若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活下来,他们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同伴再去送死。 我想,他们更希望用自己的死来提醒同伴那里的危险,好让之后前去的人做好准备。何况与他们失去联络也才只有半个月而已,此时便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不愧是五郎君,没跟过商队也能将情况猜出个七七八八。”齐渊信步走来,笑着看着燕秋尔,“自从五郎君与主君归来,老夫似还未与五郎君见过面。” 燕秋尔依旧如以前一般向齐渊作了一揖,而后笑道:“齐先生事务繁忙,秋尔不敢叨扰。” 齐渊被燕秋尔这话气得翻了个白眼,道:“老夫与燕家诸位管事会如此忙碌,可全是托了五郎君的福!”若不是燕秋尔拐走了他们的主君,留下个什么都不会的少主,他们至于这么忙吗? “客气客气。”燕秋尔厚脸皮地笑道,“秋尔只是觉得,燕家的家主也该喘口气休息休息。” “若非如此,老夫会忍气吞声?”齐渊斜了燕秋尔一眼。最可气的是,这小子不仅带走了他们的主君,还一并拐走了他们的六大管事,虽说那六人皆有留下继承者辅佐燕征,可那继承者再优秀,也比不上六大管事本人啊! 燕秋尔笑着看了看齐渊,又看了看似有些忌惮齐渊所以站在他身后的燕征,突然对齐渊说道:“秋尔正打算与征哥煮茶闲聊片刻,不知齐先生可愿赏光?” “哼,燕家上下皆知五郎君是凭得一手精湛茶艺拐走了咱们主君,五郎君的这个邀请,老夫却之不恭。” “齐先生,这边请。”燕秋尔笑着给齐渊引路。 瞧燕秋尔与齐渊有说有笑地往后院走去,燕征有些头疼。 这个家里,除了主君和老夫人以外,他最怕的就是齐先生了,秋尔明明知道他的忌惮,为何还要邀请齐先生一起喝茶啊?他可以不去吗? 可燕征也知道,燕秋尔会邀请齐先生一起,必定是为了他的事情,燕秋尔这般为他打算,他又怎好因为自己的怯懦而辜负了燕秋尔的一番苦心?于是燕征一咬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如今的燕府与以前相比大为冷清,燕生此时正与乌伦尔窝在世安苑里,燕秋尔便引着齐先生和燕征一道去了西苑旧居。 那世安苑有燕老夫人看着,是每日都有人去打扫的,即使是他们不在的这五年,也从未断过,而西苑燕秋尔的旧居是这几日燕生吩咐人打扫出来的,虽然知道燕秋尔不会有机会经常留宿燕府,可燕生还是会为燕秋尔做好万全的准备。 踏进西苑旧居,齐渊四下一瞧便有几分惊讶,道:“老夫听说这西苑已久无人住,却不想五郎君的这处旧居竟这般干净。” 燕秋尔会心一笑,道:“燕生怕我会用到,便让人收拾了。如今这西苑冷清得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在这里说话是最不会被打扰到得吧。” 齐渊笑着坐下,道:“那么,五郎君将老夫带到这无人打扰的地方,是要与老夫说些什么?” 燕秋尔看着燕征坐下之后,自己才从一处柜子里翻出茶具和茶叶,坐在齐渊对面。这些个物件也是燕生才命人置办的。 “不急,待品茶之后再说也不迟。”说着,燕秋尔便忙活开了。 第193章 反攻想法事件 三个人相对静坐,待燕秋尔的这一壶茶煮好,才各自有了动静。 齐渊执起一杯茶,喝茶之前先仔细闻了茶香,而后叹道:“这种茶香当真是阔别五年了啊,自五郎君离开之后,不论是常安燕府还是洛阳帝府,再无一人有与五郎君不相上下的茶艺。” 燕秋尔谦虚笑道:“齐先生过誉了,秋尔在燕家接受了十五年的教导,最后拿得出手的却只有茶艺,这实在是叫秋尔汗颜。” 燕征呷一口茶,听了这话之后便斜了燕秋尔一眼,道:“秋尔你这样说,才是叫我汗颜。” 燕秋尔微微一笑,而后看向齐渊,问道:“齐先生认为征哥如何?” 齐渊轻笑一声,暗道这燕秋尔叫他来果然还是为了燕征的事情。仔细回想一下,燕秋尔似乎还真的没为他自己的事情来找过他。 齐渊将茶水咽下肚,道:“少主聪慧,心性又多像主君,是可塑之才。” 一听这话,燕征便认为齐渊只是在客套。 而燕秋尔却并不这样认为。齐渊说的是实话,只不过用了种客套的方式。 燕秋尔眼中的笑意加深,看着齐渊道:“齐先生,燕家现在所需要的少主可不能是可塑之才,而应当是已经培养好的人才,我说的对吗?” “五郎君既然清楚,便也不必问我,少主如何,五郎君心中也该有数。” 燕秋尔点头道:“征哥是怎样的人、能做到何种地步,这些事情我的确心中有数,但正因如此,才能给他突破的空间,齐先生认为呢?” 燕秋尔的这番话,齐渊倒是没太听明白,不耻下问道:“老夫愚钝,不太清楚五郎君此言何意。” “秋尔惶恐。齐先生怎会是愚钝之人?只不过齐先生只辅佐过燕生一人,管理燕家的方法和经验也多来自于燕生,可齐先生,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燕生。” 齐渊垂首,琢磨起燕秋尔这番话来。 燕秋尔不急不缓地将齐渊与燕征杯中的茶水换过,而后继续说道:“齐先生,不管征哥与燕生如何相似,他终究不是燕生,他没有经历过燕生的经历,也未曾体验过燕生的体验。 未见过西北的狼群,便不会知其凶残,不会知非生既死的杀伐果断,不曾经历过亲朋诈骗,便不知其口蜜腹剑,不会知尔虞我诈的冷心绝情。 齐先生,征哥这样的人,注定做不到燕生的独断任性,齐先生何不也换一种方式帮助征哥尽快适应这少主……这家主之位?” 齐渊垂头思索半晌,时间久到燕征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 思考结束,齐渊抬起头,看了看燕征,而后看向燕秋尔,叹一口气,道:“老夫年岁大了,怕是要辜负五郎君的期待了。” 就如同燕秋尔所言,他这一辈子,只辅佐过燕生一位家主,在他心里,家主就该如燕生那般模样,故而他这五年来总是期望燕征也能做到燕生那样任性的果断,可他一直都只感到失望,如今听了燕秋尔这一席话之后,他方才明白,那并不是燕征的错,是他未能明白家主之道的异同。 可纵使已经知晓了,到了如今这样的年岁,他也已经很难扭转自己的想法了,这样的他,怕是不适合继续呆在燕征身边辅佐燕征。 “齐先生哪里的话。”燕秋尔不慌不忙地笑道,“齐先生乃是燕家之中有大智慧的人,征哥日后必然还是要多仰仗齐先生才是。” 燕征也赶忙说道:“如秋尔所言,征厚颜,还请齐先生多多指教。” 齐渊摆摆手,道:“人老了,哪里还有什么大智慧。” 燕秋尔眯着眼睛笑道:“齐先生比我们多活的那些年月正是智慧所在,征哥以及燕家后起之辈还要仰仗齐先生的人生经历才能博闻强识。” 齐渊又看了看一脸不安的燕征,叹一口气,道:“罢了,老夫这一生便是要为燕家而活,所剩的这些年月,也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少主。只是老夫尚有一事请五郎君相助。” 燕秋尔眉梢一挑,道:“齐先生尽管说便是。” 齐渊眯起眼睛,道:“当年五郎君与主君走得匆忙,六位管事又急着追随二位,虽说是都留下了继承人,可那些人的本领多少都还有所欠缺,老夫希望五郎君能躲在常安城逗留一段时日,只要五郎君在这儿,其余几位便会留在这里。” 燕秋尔一愣,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个自然。当初是秋尔考虑欠妥,才害得征哥与齐先生受累,齐先生的这点要求,秋尔不敢拒绝。为表歉意,齐先生若有用得上秋尔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秋尔定当鼎力相助。” “那便请五郎君顺便教教少主该如何任性吧。身为燕家家主,这一点特质果然还是要有的。”齐渊笑眯眯地看着燕征。 燕征被齐渊看得脊背生寒,禁不住一抖。 听了齐渊这话,燕秋尔也将视线转移到燕征身上,瞧着燕征那般神情,也跟着奸笑起来,道:“齐先生言之有理,秋尔定当将这些年从燕生那里所学的任性之道统统教授于征哥。” “如此,甚好。” 谈话结束,三个人便从燕府的西苑离开,到了腾远堂之后东西两苑的岔路口时,便刚巧撞上了从东苑大道走出的燕生和乌伦尔。 虽说发生在这燕府里的大事小情燕征都该有所耳闻,但是对燕生的事情,燕征还是不敢多问,故而就算燕征是大大咧咧地将乌伦尔带进燕府的,燕征也因着这避讳之心而未能知晓,故而此时与乌伦尔撞上个正着,燕征神色慌乱,竟是连调整都调整不好。 可反观乌伦尔却已不似先前见到燕征是那样动摇,只规规矩矩地向燕秋尔三人行了礼问候,而后便一声不响地站在燕生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脸上竟是连半点慌乱都看不出。 注意到乌伦尔的镇定,燕征的脸色一白,垂下了头,也不知是因为懊恼还是因为伤心。 燕生看了看对他恭恭敬敬的齐渊和燕征,蹙眉开口道:“四郎,燕家日后由你做主,哪怕是对我,也拿出些家主的威严来,莫要总是顾虑于我,我的颜面地位还无需你来顾虑。” “是,主君。”燕征应了一声,可一听他那沉闷的声音,就知道他又因为这句话受到了打击。 燕秋尔撇撇嘴,朝着燕生的小腿踢了一脚。燕生那前面的话说得都挺好,做什么非要加上后边那句?不显摆一下他那不可撼动的地位和威望他就难受是不? 然而被踹的燕生却很是无辜。秋尔干嘛踹他?他不就说了四郎一句嘛。真是,做得不好还不让说啊。 齐渊是不愿意掺和到燕生与燕秋尔的那些私事里去,于是短暂的寒暄之后,便径自离去,去与继承梁成六人位置的新管事们聊聊方才从燕秋尔那儿学到的东西。 燕秋尔的视线在燕征与乌伦尔之间打了个转,而后牵起燕生的手往腾远堂走,一边走一边问道:“你这几日都与乌伦尔在一起,密谋什么呢?” “你介意?”燕生改牵手为搂腰,凑近燕秋尔轻声问道。 因着燕秋尔与燕生走在了前面,乌伦尔和燕征就变成了跟班似的走在后边。乌伦尔是因着与燕生还有事情要走,不能走开,燕征则是因为太过在意乌伦尔的事情而没法走开。 燕秋尔斜燕生一眼,道:“你对着我以外的人皆是不举,这女人拿你没办法,男人……你总不会以为这天下间除我以外还会有男人想抱你吧?” 若是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燕生早已习惯了燕秋尔的这般口无遮拦,可现在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呢,燕生登时大窘,脸色泛红。 偏生燕秋尔说这话时也没有要避着谁的意思,故而燕征与乌伦尔也是听见了,燕征被惊得目瞪口呆,乌伦尔则更是夸张,脚下一歪身子一倒,竟是直接撞在了腾远堂的门框上。 听到乌伦尔撞门框的声响,燕秋尔转头,看着乌伦尔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酒喝多了腿脚不好?” 乌伦尔冲天翻了个白眼,实在想不明白燕秋尔这样既奸诈又yin乱的人怎么会是他们回纥高贵的王族血统!这青天白日的,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是在回纥也没人敢这么大胆啊! 不过最令燕征与乌伦尔感到惊讶的还是燕秋尔所说之言。 燕秋尔抱燕生?真的假的?!他们还一直笃定地认为是燕生在上呢。燕秋尔抱燕生……那画面……会不会有点儿惊悚? 这个时候燕征倒是与乌伦尔默契地对视一眼,皆表示不能接受。 “闭嘴!别乱说话。”见燕秋尔还是一副不在状况的样子,燕生红着脸在燕秋尔的侧腰捏了一把,待燕秋尔吃痛转过头来看他时,便狠狠瞪了燕秋尔一眼。 他累积了近三十年的英明和威望,都要给秋尔这小子败光了! 燕秋尔眨眨眼,一脸的无辜。 他又没说错什么,只要燕生对着别人不举,他就不用担心什么孤男寡女或者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而胆敢心生绮念想要抱燕家家主燕生的人,全天下恐怕就他一个了吧? 还是说他们觉得他会想要抱燕生是很奇怪的想法?他也是个男人啊!左右又没付诸实践,他想想还不行啊。 第194章 年幼叔父事件 秋日高照,趁着晌午日头正好的时候,燕秋尔让人在庭院里布置一番,而后便煮一壶茶,与燕生在西苑庭院里悠然对弈。才几个月大的小豆子也来凑了个热闹,胖乎乎的小手死死抓着燕生腰上的挂饰,窝在燕生怀里睡得香甜。 燕浮生坐在燕秋尔的身边,杵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小豆子,然后突然用手肘撞了撞燕秋尔,不满地问道:“为什么小豆子总是黏着燕家主?” 明明平日里都是她在照顾小豆子,可怎么燕生一来西苑,那小不点儿就黏在燕生身上不下来了?也没见燕生对他多好,这怎么还带倒贴的呢? 燕秋尔抬眼睨了眼对面和谐共处的一大一小,笑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道:“因为燕生靠起来比较舒服吧。” 燕秋尔就总觉得小豆子是把燕生当床使了,明明燕生来前他还跟人玩得开心,燕生一来他就钻进燕生怀里爆睡。看样子若日后何时这小子闹腾着不睡的时候,他就可以把燕生送过去催眠。 燕生跟上一子,语带几分戏谑地对燕秋尔说道:“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情,输了可别怪我。” 近几年来,燕生与燕秋尔下棋皆是有彩头的,最初是一坛酒、一壶茶,到后来玩得习惯了,这彩头就变得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而今日两人说好了输的一方要任凭胜者摆布。至于这是怎么个摆布法儿,两人心知肚明,只是这青天白日的,不好当着燕浮生的面儿谈论罢了。 燕秋尔撇撇嘴,道:“燕家主这是胜券在握了?可别得意的太早,乐极生悲呢。” 燕生笑而不语,只专心与燕秋尔对弈。 可这一局终是没能下完,金豆就凑了过来,躬身一拜后说道:“主君、燕家主燕府少夫人来访。” 一听这话,燕生与燕秋尔俱是一愣,面面相觑之后,燕秋尔便让金豆去将人带进来。 “她来做什么?”燕浮生见过封秦霜几次,可无论如何都瞧不上那个封秦霜。虽说那是江南茶商封家的千金,燕征与封秦霜的婚事又是燕征有错在先,可那女人在燕征面前也趾高气昂地过头了。 燕秋尔端起茶杯呷一口热茶,吞茶下肚的功夫,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些个事情燕生从不参与,何况他冷着脸与人去谈论家长里短也有些怪异,故而燕生只吩咐梁成去将自己那件黑色大氅拿出来,自己披上连带着将小豆子兜在里头之后,便盯着棋盘坐定不动,也不知他是入了定,还是在思考棋局。 这样好似有意义又好像没有意义的事情,燕秋尔也从不让燕生插手,燕生与人口蜜腹剑地谈心的场面总觉得难以想象。 燕浮生左看看右看看,便执一杯茶,安坐在一旁准备看戏。 不一会儿,金豆便领着封秦霜来到庭院里,封秦霜的手上还牵着燕征的儿子燕青夏。 笑盈盈地走到燕生三人面前,封秦霜便领着儿子行礼问候道:“秦霜拜见燕贵妃、见过主君。” 一听这话,燕秋尔眉梢一挑,不急不缓地站起来,抖了抖袖子,对封秦霜一拜,道:“不知嫂嫂登门,有失远迎,还望嫂嫂见谅。” 见燕秋尔起身给封秦霜行礼,燕生的眉心不悦地蹙起,可这场面下,能先开口的人并不是他。 燕浮生也敛了在自家人面前的散漫和随性,脊背挺直地正襟危坐着,掀起眼皮看了封秦霜一眼,便开口道:“秋尔,坐吧。弟妹也无须客气,咱们这西苑虽已与燕府分离开来,可却依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与四郎也依旧是姐弟、兄弟相称,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 燕秋尔是在燕浮生一开口时就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封秦霜眼色一动,却还是等着燕浮生得话说完,才答谢道:“多谢燕贵妃仁厚。” 说完这话,封秦霜才直起身,晃了晃燕青夏的手,低声道:“青夏,快叫人啊。” 年幼的燕青夏还有些迷糊,可听了封秦霜的话,还是眨着眼认真地看着燕秋尔三人,逐次问候道:“晚辈青夏见过主君、姑母和……和……和叔父!”对于自己能想起最后一个称呼的事情,燕青夏感到非常高兴。 被燕青夏单纯的喜悦逗笑了,燕秋尔和蔼地冲燕青夏招招手,招呼道:“青夏,过来。” 燕青夏疑惑地看了看燕秋尔,而后又仰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得到允许之后才抬脚走向燕秋尔,不似普通孩童活泼的奔跑,而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稳重地走到燕秋尔面前,拘谨地停下。 瞧燕青夏这副模样,燕秋尔突然觉得感慨万千。生在燕家,还是众人眼中将要继承燕征位置的继承者身份,这样的身份对于燕青夏来说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燕秋尔抬手摸了摸燕青夏的头,笑着说道:“青夏像嫂嫂多一些。”他还以为燕征的儿子多少也会与燕生有些像,结果却完全看不出相似。 封秦霜坐了下来,笑着回答道:“祖母说男孩子长得都像母亲多一些。” “是嘛。”拉着燕青夏在自己身边坐下,燕秋尔便让夏云去厨房那些糕点过来,而后问封秦霜道,“嫂嫂老我这西苑,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封秦霜柔柔一笑,道:“我还在家的时候就常听家兄提起常安城的燕五郎,没成想竟有幸与那位能让家兄称颂有加的燕五郎成为一家人,这几日又听四郎说五弟的西苑就在昌乐坊,便想着要来一趟。唐突拜访,五弟莫要怪我不知礼数才是。” “能得封家主赞赏是秋尔之幸,嫂嫂客气了。”燕秋尔客气地回道。 封秦霜掏出帕子替燕青夏擦掉嘴角糕点的碎渣,继续说道:“这几年,封家的生意多得燕家照拂,家兄也是要我向燕家主转达谢意,若没有燕家,我封家又何以在江南与岑家并肩。” 封家如今发展到何种模样,燕生与燕秋尔都是知道的。不管身在何处、所做何事,关注商界的大事小情已经是燕生与燕秋尔两人的习惯了。燕秋尔可以不知朝堂形势,却必须将商界起落了然于心,不然总觉得心中忐忑。 只不过封秦霜突然来到他与燕生面前说这话又是何意?是无意之词,还是在提醒他们如今的封家能与岑家比肩,已是燕家惹不起的角色了? 但封秦霜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如今燕家除了有燕生与燕征所统领的行商坐贾之外,还有他金城郡王的权势以及燕新堂和燕思仁建立起来的飞燕山庄,更不用说还有燕浮生这位帝王之妻坐镇,别说要扳倒一个封家,如今就是想一统商界也是轻而易举的了吧? 退一万步来说,燕生还在呢,不过就是蛰伏了五年,倒是让有些人忘记了燕之一字在商家代表了什么吗? 燕秋尔嘴角一扬,摸着燕青夏顺滑柔软的头发,道:“瞧嫂嫂这话说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互帮互助是理所应当之事,嫂嫂不也给我燕家留下了重要的血脉吗?” 说着,燕秋尔抬眼看向封秦霜,和蔼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丝凌厉。 封秦霜一怔,而后陡然明悟燕秋尔所言何意,心头猛地一跳,可瞧着燕秋尔的神色却并察觉到恶意,便自我安慰是她多心了,燕秋尔的这句话该是没有暗含之意。 燕秋尔却不再多言,只是笑着打量着燕青夏。他的话已经说到,封秦霜能否理解那便是封秦霜的事情了。 人心终究是偏的,哪怕知道错的是燕征,燕秋尔也终究是偏帮燕征的。而对封秦霜,燕秋尔能做的并不多。决定结果的人是燕征,燕秋尔所能做的,也只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善后而已。 燕生怀里的小豆子突然嘤咛一声,短短的小腿一蹬,便从黑色的大氅里踢了出来。 小豆子这一动,便将五个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燕生三人是想看看这小家伙要做些什么,封秦霜暗自猜测着燕生怀里的孩子是哪来的,而燕青夏则是一脸惊奇地看着那一截小短腿,眼神闪闪发亮。 燕生干脆将大氅撩开,五个人的视线便与小豆子清澈无垢的视线相撞,一方疑惑,一方好奇。 “啊!”小豆子突然叫了一声,却不知何意。 燕秋尔眨眨眼,再眨眨眼,对燕生说道:“燕生,解释一下,小豆子怎么了?” 燕生斜了燕秋尔一眼,便将棋盘从面前的矮桌上撤下,而后将小豆子从怀里抓了出来,放在了桌上供众人观察。 “瞧着也不像是饿了。喂,小豆子,你要做什么?”燕浮生伸手戳了戳小豆子肥肥短短的胳膊,认真问道。 胳膊上的触感吸引了小豆子的注意力,小豆子转头,见到那一边坐着的是燕浮生,便给了燕浮生一个灿烂的笑脸,而后又“啊”地叫了一声。 燕浮生眨眨眼,而后一脸挫败道:“无法交流,我放弃。”可是不应该啊,她都跟小豆子相处这么久了,不能言传也能意会了吧?为何就是看不懂呢?这样想着,燕浮生又不甘心地戳了戳小豆子的小短腿。 小豆子一蹬腿,挪着屁股转了半圈,背对着燕浮生。 小豆子这一转,刚好就与燕青夏对上眼了。 燕青夏依旧保持着一脸惊奇的表情,与小豆子对视半晌,突然拽了拽封秦霜的衣袖,惊叹道:“阿娘,他好小啊。阿娘,我该叫他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封秦霜一时无法作答。这小娃娃若是燕家主的儿子,那青夏就该管这屁大点儿的娃娃叫叔父,可若这小娃娃是燕浮生或者燕秋尔的儿子,那青夏就该管他叫弟弟,所以青夏该管他叫什么?封秦霜不解地视线在燕生三人之间来回打转。 燕秋尔一听燕青夏问到称呼的问题,也是立刻就想到了这辈分之差,突然兴起,燕秋尔便笑着说道:“这是燕生的儿子,我与浮生的弟弟,小青夏该管他叫一声叔父。” “噗——”燕浮生一口茶全都喷了出去,好在及时转头,这茶水才没落到小豆子身上。 秋尔也太坏了,让一个三岁的孩子管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叫叔父?小豆子明明就是燕生与燕秋尔捡回来的孩子,没有血缘关系不说,这下子还因为燕秋尔的一句话升了辈分,日后青夏长大了再想起这茬该多郁闷啊! 燕生却是毫不在意。记在他名下的孩子已经够多了,故而也不差小豆子一个,至于燕青夏与小豆子之间的辈分关系,燕生更是浑然不在意了。燕秋尔高兴就好。 第195章 辩封秦霜事件 几个人逗着小豆子和燕青夏玩了半晌,封秦霜便又寻了个时机开口道:“说起来,最近有个金头发的番邦男人总是在我们燕府出入,那可是五弟的熟人?” 最主要的是那男人看起来该是与燕征有点儿瓜葛,可奇怪的是那两个人又都似在极力装作与对方毫无瓜葛的样子,这样的躲闪可不像是燕征的一贯作风。 本来燕秋尔逗着故作老成的燕青夏玩得挺开心的,可一听这话,燕秋尔就又不开心了。 这女人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这说出口的话先是有威胁他们的嫌疑,此时又开始刺探乌伦尔的身份了吗? 燕秋尔又瞄了一眼偷偷捏小豆子小胖腿的燕青夏,忍不住冷笑。 合着今儿燕青夏是被这女人当成了挡箭牌啊,不过她以为有燕青夏在场,他们,他就会给这女人留脸面吗?更何况,那燕府何时有她的份儿了? 瞬息之间整理好表情,燕秋尔疑惑地看着封秦霜问道:“番邦男人?这常安城里可没什么人能随便出入燕府的,怎的会有一个番邦男人?” 燕秋尔的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封秦霜的意料,封秦霜一懵,有些惊讶地看向燕秋尔问道:“怎的五弟也不知道吗?那就奇怪了。先前我可从没在府里见过那个男人,可自打上次五弟与主君回过家之后,那人便总在我们府里进进出出,我还当他是五弟的熟人呢,却原来并不是吗?” 那男人明明就是跟着燕秋尔他们来的燕府,他们又怎么可能不认识? 燕秋尔执起茶杯轻呷一口茶,不以为意道:“燕府里,虽然大郎君与二郎君成亲之后都去了南方开府自立门户,可进进出出的人依旧不少,嫂嫂是不是漏看了?” “那怎么可能!”封秦霜立刻反驳道,“那人身形高大,那一头金发更是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引人注目,这样的人我怎会漏看?又不是眼瞎了。” “这样啊。”燕秋尔依旧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似的笑着,“那兴许是哪位管事新请回来的帮手吧,嫂嫂若想知道,去问征哥不就得了?” “我可不是问过了嘛!”说起这事儿,封秦霜就有些不高兴,道,“可四郎他总说这事儿不该我管。” 原来征哥也是会拒绝的啊。燕秋尔心里觉得这样不错,脸上的笑意便又加深几分。 然而不等燕秋尔开口,燕浮生就抢了话道:“既然四郎都说让弟妹别管了,弟妹还操那份儿心做什么?他们男人做事儿自有章法,弟妹照顾好青夏便是,旁的事也别去在意,想得太多也只是自个儿受累罢了。” 听得这话,封秦霜的眼神一闪,而后道:“多谢燕贵妃指教,只是这若是换做别的什么人,我也就不管了,可那番邦人人高马大的,瞧着可吓人了!我是不要紧,四郎若非要用那样的人,我躲着他便是了,可青夏年幼莽撞,这若是不小心招惹了对方可如何是好啊!” 燕秋尔眉梢一挑,问道:“嫂嫂是怕那人欺负小孩?” “就是的啊!”封秦霜赶忙点头,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听说啊,那番邦里尽是些不知礼数之人,倒不是说那人心存歹意,可就是不当心,我儿也承受不起啊!” 瞧见封秦霜这声情并茂的样子,燕浮生嘴角一抽,道:“弟妹多虑了吧,青夏可是四郎的儿子,将来会成为燕家家主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给燕家做事的人,谁还会傻到去招惹自家未来少主?” 封秦霜一副“你少见多怪”的样子,道:“那可说不准,这番邦里可是什么人都有呢!” 燕浮生撇嘴道:“番邦里确实什么人都有,那礼数也与咱们天岚国略有不同,可据我所知,经常出入燕府的那位可是回纥王族,想来怎么也不会对小孩子动手的。” 闻言,封秦霜一时反应不及,眨着眼茫然地看着燕浮生。谁是回纥王族?谁是殿下? 瞧见封秦霜傻了眼,燕浮生好心情地继续说道:“秋尔,那好歹也是你的亲哥哥,你不帮着他澄清一下吗?” 这一下不仅封秦霜愣住了,燕秋尔也“愣住”了,而后恍然道:“三姐若不提,我倒是忘了这茬呢!对啊,乌伦尔可不就是一头金发呢嘛!” 燕浮生登时翻了个白眼。臭小子,装得跟真的似的! 小豆子也被燕秋尔这夸张的语气吸引了注意力,眨着眼盯着燕秋尔看了一会儿,突然向燕秋尔张开双臂,笑容灿烂道:“呀!” 心里合计着小豆子这些个咿咿呀呀到底是什么意思,燕秋尔伸手将小豆子抄起来抱进怀里。 小豆子从桌子上转移到了燕秋尔的怀里,这就与燕青夏之间拉开了距离,捏不着那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了,燕青夏蹙眉看着燕秋尔,一脸苦恼。 燕秋尔只是顺了小豆子的意思,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燕青夏的不满,只看着封秦霜道:“嫂嫂瞧我这记性,因着是个半路杀出来的亲哥哥,所以我与乌伦尔也并不熟识,一时没想起来,还望嫂嫂莫怪。” 封秦霜愕然地看着燕秋尔,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金头发的番邦人是回纥的王子?也是燕秋尔的亲哥哥?那也就是说……这燕秋尔也是回纥的王子?!她是有听说西苑这些姓燕的其实都与燕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没想到燕家主竟还能降回纥的王子捡回家来。 哎呀,糟了!若那金头发的番邦人是燕秋尔的亲哥哥,她方才可是说了对方不少坏话呢。 封秦霜转了转眼珠子,还当真尴尬地笑了,道:“哎呦!嫂嫂不知道那是五弟的亲哥哥,方才若是哪句说得不中听了,还望五弟莫要见怪。嫂嫂我也是为了青夏着想。” 一瞧封秦霜这神色,燕秋尔三人便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封秦霜其实是个精明的女人,精明又能干,也难怪封家主会将她嫁到燕家来。只是精明的人到了燕生、燕秋尔甚至燕浮生的面前,便都要自降一级再来比对,故而这封秦霜便也没有什么精明可言了,她那点儿小心思在这三人面前根本就是显而易见。 燕秋尔将手指头从小豆子的嘴里抽出来,一脸淡然地说道:“我自是知道嫂嫂爱子心切,何况乌伦尔虽是我亲哥哥,忘了他的样貌特征也是我的不是,倒是让嫂嫂见笑了。可若嫂嫂所说之人是乌伦尔的话,那嫂嫂大可放心,乌伦尔亦是征哥旧友,绝不会做出对征哥不利的事情。” 闻言,封秦霜蹙眉。她倒也不会觉得那个金发的番邦人会加害于燕征,只是燕征在面对那个番邦人时的态度叫封秦霜心生几分警惕。据封秦霜所知,会让燕征露出慌张神色的只有三个人,燕家家主燕生、五弟燕秋尔和那个金发的番邦人。 这前两个人一个是养育燕征多年的父亲,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这两人又都是精明能干到异于常人的地步,燕征会在这两人面前露怯,封秦霜并不在意。可那个金发的番邦人又算是怎么回事儿?燕征看那番邦人的眼神总让封秦霜觉得有哪里不对,甚至让封秦霜生出一种不安来。 封秦霜想了想,又道:“可是五弟,你与主君不觉得让一个番邦人在燕家自由行走多有不便吗?” “不便?”燕秋尔再一次将手指头从小豆子的嘴里抽出来,并且瞪了小豆子一眼,才回答封秦霜的问题道,“嫂嫂与青夏居于后院,乌伦尔行走于前院,会碰面的机会似乎也没那么多,嫂嫂是觉得哪里不便?” “我不是这个意思。”封秦霜解释道,“咱们燕家可是这天岚国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商家,商政两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家,你说让一个番邦人在家里进进出出,这不是要落人口舌了吗?” 没人再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不放,燕秋尔疑惑地低头一看,就发现小豆子不知何时将燕青夏的手指塞进了嘴里,起劲儿地吮吸着。 燕秋尔刚要责备小豆子,却见燕青夏抬头,赧然微笑。燕秋尔一愣,便不再理会燕青夏与小豆子。既然燕青夏乐意陪小豆子玩儿,他也乐得清闲。 “嫂嫂的意思,便是要让乌伦尔离开燕家?” 封秦霜笑道:“我知五弟有意关照血亲哥哥,可也得顾着咱们燕家的声名不是?” 燕家的声名?燕秋尔轻声一笑,转而对燕生说道:“燕生,乌伦尔可是你弄进燕家去的,可有考虑过燕家声名?” 封秦霜再次傻眼。 燕生对封秦霜那点儿小心思分好不感兴趣,只回答燕秋尔道:“乌伦尔要入商队。” 封秦霜一惊,似责问般的话语便脱口而出:“燕家主竟要让一个番邦人入商队?”这话说完,封秦霜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燕生冷眼睨了封秦霜一眼,道:“不了解燕家状况,便不要多言。做好你该做的事情。” 被燕生冰冷的声音惊得一抖,封秦霜下意识地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燕家家主的威严果真是名不虚传,只是压低了声音而已,便让人有千斤压顶之感,心中惴惴。 第196章 燕征决定事件 “燕家主、主君,燕少主与乌伦尔殿下来了。” 不怕热闹就怕不热闹,封秦霜的事情还没完全解决,金豆就将燕征和乌伦尔带进了家门,得了燕秋尔的准许,才将两人带进这庭院里。 一听说燕征来了,封秦霜突然显得有几分坐立不安,而燕青夏什么都不懂,依旧跟小豆子玩着吮吸手指的游戏。 燕征与乌伦尔并肩进门,两人之间的气氛瞧着是比之前好多了。看到坐在燕秋尔一侧的封秦霜,燕征也是一愣。 “你怎么在这儿?”燕征蹙眉看着封秦霜,猜测着封秦霜来西苑的用意。 乌伦尔只左右看了看,定住脚步向燕生、燕秋尔和燕浮生行礼之后,便走到燕生身后坐下,俨然自认是燕生的属下。 看到这样谦逊的乌伦尔,燕秋尔其实很不适应。燕秋尔对乌伦尔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五年前的尊贵高傲,可一转眼五年过去,乌伦尔竟是被磨得棱角全无。情之一字,最是磨人啊。 “我……”封秦霜不自在地笑道,“想起前几日你与我说过五弟的住处,便想带青夏来探望五弟。我也想与五弟聊聊,好瞧瞧被你念叨了五年的人究竟什么样儿。” 是这样吗?燕征狐疑地看向燕秋尔,想向燕秋尔求证,却只看到了燕秋尔意味深长的笑脸。 燕秋尔这笑在封秦霜看来是与先前的笑脸并无区别,可如燕生、燕征、燕浮生这般了解燕秋尔的人,却是一看就能看出端倪。 燕征眼神一闪,上前两步,撩起衣摆坐在了封秦霜的身边,看了看燕青夏和正与燕青夏玩闹的小豆子,笑着问道:“这小家伙便是秋尔的儿子?” 燕秋尔也转头看向小豆子,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笑脸,有几分自得道:“就是这个小家伙。怎么样?可爱吗?” 燕征被燕秋尔这慈父般的笑脸吓到了,略微嫌弃地撇撇嘴,调侃道:“我倒是从没想过竟能从秋尔脸上瞧见这慈父的嘴脸,还真是……相当不适啊。” 嘴脸……耳朵尖地听到这个词,燕秋尔笑着瞪了燕征一眼。 “来找我,还是来找燕生?” 封秦霜这才注意到举凡燕秋尔提起燕生时,均是称呼的名字,而包括燕生在内的人听了之后都不觉得不妥。都说这燕秋尔是燕家五郎君,是燕生的养子,燕征名义上的弟弟,可那样的身份会让他有胆子直呼一家之主的名讳吗? 封秦霜的心里开始打鼓,隐隐为自己今日的鲁莽感到后悔。或许她该再观察一段时间的。 听了燕秋尔的问题,燕征看了看燕生,又看看燕秋尔,笑道:“我以为找谁都是一样的。” “一样吗?”燕秋尔挑着眉看向燕生。 “不一样吗?”燕生笑着反问。 燕秋尔耸耸肩,不置可否。 见状,燕征便开口道明今日来西苑的目的:“今日与管事们议事时,听丘然说,主君介绍乌伦尔加入燕家商队?乌伦尔他……可是回纥的王子,这样做是否不妥?” 燕征说这话并非是为了私情,而是仔细考虑过双方立场之后才提出的问题。 燕生转头看向燕征,道:“不管他是哪里的王子,五年的荒废也足以让他失势,事到如今,回纥的局势已于他不利,纵使他回去了,他也不再是曾经的乌伦尔。若想平安度日,还是留在天岚的好。何况加入燕家商队一事,是他自己的决定。” 燕征蹙眉,道:“可主君也知道,咱们家的商队走得都是凶险之地,恐怕……” “谁都不是天生的行商,家里的那些人也都是经年累月历练出来的。何况现如今不是已经定下几支商队只走天岚内线吗?先让乌伦尔跟着去一趟,行还是不行,等他回来再说。” 顾忌太多的人,是无法成为优秀的行商的,行走天下所需要的不过就是一分热血两分冲动,加上七分实力作保。乌伦尔的身手足以自保,他便有成为行商的可能,至于能否如预期那般成为优秀的行商以支撑燕征,还要看乌伦尔的时运了。 燕生其实是觉得燕家之中不会有人背叛燕征,只是被提拔到管事位置上的,都是对燕家忠心耿耿的,这点儿自信燕生还是有的。 可乌伦尔认为其他人都不如他自己来的可靠,他为了燕征抛国弃家,虽可能也做错过什么,可坚守的这五年让乌伦尔自信可以守护燕征一辈子,哪怕燕征有妻有子与他再无可能,他也想怀抱这一份爱恋守护燕征一世。 燕家之中,半数以上的人都是将忠心交付给燕生的,另一部分人则是效忠于燕家,匆忙上位的燕征身边少有追随者,这对燕征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看清这一点之后,乌伦尔左思右想,觉得与其借着燕秋尔的势力再创一股势力去协助燕征,倒不如利用燕生的地位进入燕家掌握行商命脉。 于是跟燕生学习几日之后,乌伦尔决定跟随燕家近期要出发的一支商队走一趟,体验一下。这事儿原本是要瞒着燕征的,不想却被燕征那仅有的追随者之一泄了密,燕征知道之后,便冷着脸拎着他来了西苑。 要一个番邦人进入商队?封秦霜也知道商队对燕家来说有多重要,因此听到这话,不由得多看了乌伦尔一眼,衡量一番,便开口插言道:“可是咱们家走天岚国内线的商队,不大多是替皇家运货吗?这随行之人……不好随意挑选吧?” 燕生微怒,蹙眉看着封秦霜道:“我燕家的商队要用谁,不随我的意要随什么?” 封秦霜愣愣地看着燕生,完全不明白燕生是为何生气。她说的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吗?她难道不是站在燕家的立场上来说这句话的吗?为何燕生会生气? 见燕生不高兴了,燕秋尔便也沉声警告封秦霜道:“五年的时间想必不够让嫂嫂将燕家上下了解个透彻,未参与过燕家议事,嫂嫂想必也不清楚燕家的行事风格,这生意上的事情和商队安排,燕生与征哥自有考量,嫂嫂还是莫要插言得好。” 燕浮生也轻笑一声,道:“弟妹你瞧,我就说过了吧,他们男人做事情自有他们自己的章法考量,咱们女人啊,少管为妙。” 封秦霜蹙眉。这三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她不要插手燕家生意上的事情呗?可她为何不能插手?她连家里的生意都管得上,如今成了燕家的少夫人,她倒是管不了燕家的生意了?她可与外面那些蠢女人不同,这些人只是不知道而已! 于是封秦霜不甘心地再度开口道:“可那是……” “能安静会儿吗?”燕征转头冷眼看着封秦霜。 封秦霜一抖,这回是乖乖闭上嘴了。 确定封秦霜不会再说话了,燕征才满意地收回视线,而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乌伦尔,问道:“乌伦尔,再常安城里,你能做的事情很多,就算什么都不做,你也过了五年富足的生活,为何一定要来燕家做这可能丧命的事情?” 燕征从前并不知道,可这五年来却每年都要接收几次商队成员的死讯,这才深刻了解到行商的危险所在。 听到燕征的问题,乌伦尔才抬起头看向燕征,目光深邃而平静,展颜一笑,乌伦尔开口道:“少主还是想个别的问题来问我吧。” 听见那一声“少主”,燕征的心里一揪,随即又因为乌伦尔的这个回答而感到一丝慌张。 这个问题不该问的,因为那答案他该是最清楚的。尽管曾经并不信任乌伦尔,可经历了这五年,燕征已经清楚地知道乌伦尔的真心,也知晓乌伦尔如今的一言一行皆是为他。 这样的认知让燕征心疼不已,也悔不当初,想说自己并不值得乌伦尔这样做,可他知道规劝对乌伦尔来说并没有意义,何况他并不想劝说乌伦尔放弃,哪怕他觉得自己不值得,也依旧不想放弃乌伦尔。最近燕征总觉得自己就是个懦弱的混蛋。 “我……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燕征长舒一口气,“这是你的决定,我不会干涉。” 乌伦尔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少主成全。” 燕征的心里又是一疼,抿嘴思索半晌,开口对封秦霜说道:“我们回去吧。” “好。”封秦霜笑着起身,而后招呼燕青夏道,“青夏,走,我们回家。” 这就要走了?燕青夏看着还在笑的小豆子,一脸不舍。 已经迈开脚步向外走的燕征脚步一顿,又开口道:“让青夏在五弟这里住两日吧。” “什么?”封秦霜一愣,不解地看向燕征,“为什么?” 燕征眉心一蹙,转身走到燕青夏面前蹲下,问道:“青夏,你是想回家,还是想留在这里陪小豆子玩?” 闻言,燕青夏有些迷糊了。阿娘要他回家,可是他想再与小豆子多呆一会儿。阿爹要他留下,可他若是留下,什么时候才能回家?阿爹会来接他吗?可是……可是他还是想跟小豆子再多呆一会儿。 见状,燕秋尔笑道:“青夏若想留下,留下便是,小豆子定会很开心的,待青夏想家了,叔父便送你回家,这样可好?” “唔……”燕青夏的视线又在封秦霜、燕征和小豆子之间转了一圈,终于是做出了决定,道,“阿爹,我想……我想留在叔父这儿,行吗?” 燕征笑着揉乱了燕青夏的发型,柔声道一声好,便带着封秦霜离开。 兴许是他太依赖秋尔了,可只要秋尔在身边,他就觉得踏实,再大的困难也有勇气去解决。何况还有一个人为了他那样努力,他总该回报点儿什么。 第197章 阿爹阿娘事件 天清气朗,燕秋尔便又带着小豆子道院子里晒太阳,只不过今日还多了一个借住的燕青夏。 燕家近期要有一支商队南行,替朝廷运些货物到岭南去,燕生为了能将乌伦尔好好地安排进商队,这几日便回到了燕家参与这支商队准备出行的大小事宜。可说回去,也只是白日里回去罢了,大清早他起了之后燕生离开,晚饭前燕生便定会回来,搞得好像这西苑才是燕生的大本营一般。 燕征和乌伦尔自然也忙了起来,这两个人在西苑没什么挂念,这一忙便就是几日没来露脸。 皇宫之内,楚易的“病”是越来越重了,处理政务时倒是比以前精明了,只是私下里便跟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见着谁都不笑,除商讨政务以外,多一个字都不与人说。 内侍监的人还说楚易的寝宫已经如同荒废,自打燕浮生离开之后,楚易便夜夜在含凉殿中独守空房,成宿成宿地不睡觉,哪怕躺在了那床上,也是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了内侍监的各种报告,太皇太后和朝中大臣急得跟火烧眉毛了似的,奈何燕浮生依旧窝在西苑里闭门谢客,碍着先前种种,众人也拉不下脸来破门而入诚恳道歉,这事儿便一直僵持着。 但燕秋尔知道,每天夜里,燕浮生都会偷偷回到含凉殿去陪楚易,楚易安排给她的那些个武功高强的暗卫也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这不今儿一大早就听宫里来的人说楚易头疼,燕浮生便急忙火四地赶回宫去了。 不过是头疼罢了,至于搞得跟只剩下一口气了似的吗? 看着愉快玩耍的燕青夏和小豆子,燕秋尔眯起眼睛,感叹生活平静而惬意。 正惬意着,燕秋尔便突然察觉两道“深情”的视线,低头一看,燕秋尔便瞧见燕青夏费力地抱着小豆子,站在他跟前儿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怎么了?”虽然担心燕青夏会因为力气不够而将小豆子摔到地上去,可燕秋尔还是没有伸手将小豆子抱进自己怀里。 他虽然是很喜欢小豆子,但带孩子这事儿还是太累了,燕青夏既然喜欢,他干吗夺走小朋友的乐趣?何况这几日里,燕青夏哪怕是自己摔倒受伤,也不曾让小豆子磕着碰着,他倒还真是不担心了。 不过燕青夏这会照顾人的性子是像了谁了?征哥虽稳重,可却没这么细心。是像封秦霜吗?好像也不是。 燕青夏抿着嘴眨了眨眼,而后糯糯地开口问道:“五叔,阿爹是不是跟阿娘吵架了?” 燕秋尔一愣,颇感有趣地看着燕青夏。都在他府里住了好几天了,这小鬼怎么才想起来问这个? “为什么这么问?”燕秋尔看着燕青夏,笑容温和。 “唔……”燕青夏皱起了脸,想了想后说道,“那天阿爹生气了。” 燕秋尔寻思了一下,才明白燕青夏说的那天是只燕征将他留在这里的那天。 “为什么阿爹生气了,就是在和阿娘吵架?” “唔……”燕青夏看了看燕秋尔,似乎不知道这话是否该与燕秋尔说,可瞧燕秋尔只是笑,也不追问,燕青夏又觉得这话他实在是憋不住,犹豫了半晌,才用软糯的声音开口道,“因为阿娘总是惹阿爹生气,阿爹每次生气都是因为阿娘,然后他们就吵架。” 听到这话,燕秋尔眉梢一挑,问道:“阿爹和阿娘总是在吵架?” 燕青夏点点头,有些不开心地应了一声。 燕秋尔伸手揉了揉燕青夏的脑袋,又笑着问道:“既然你觉得阿爹和阿娘在吵架,为何今日才来问我?” 燕青夏比燕秋尔想象中的要聪明,虽然只有三岁,可说话吐字已经十分清晰了,出口的言语也十分顺溜,想来是在燕府那样的环境中受到熏陶了吧,故而燕秋尔也不怕燕青夏听不明白自己的问题。 果然,燕青夏撇撇嘴,回答道:“阿娘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管。”说这话时,燕青夏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满。 燕秋尔忍俊不禁,故意逗弄燕青夏道:“既然你阿娘要你别管,你为何又要问我?不听你阿娘的话可是要挨揍的。” “阿娘才不会揍我!”嘴上这样说着,燕青夏游移的眼神却表明他对自己说的这话并没有多少自信。阿娘要是知道他没听话,保不准还真会揍他。 一想到这点,燕青夏突然有些怕了,抬脸可怜巴巴地看着燕秋尔,央求道:“五叔……我、我刚才说的话,您能别告诉我阿娘吗?” “为何?”燕秋尔故作不解地看着燕青夏,“你不是说你阿娘不会揍你吗?那你怕什么?” “我才不怕呢!”下意识地反驳之后,燕青夏又缩了缩脖子,没底气地说道,“我、我是怕阿娘不开心。” “呵!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燕秋尔屈指在燕青夏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五叔问你,你喜欢你阿爹,还是喜欢你阿娘?” “唔?”燕青夏一脸困惑地看着燕秋尔,不过从小到大也总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于是已经知晓正确回答的燕青夏只困惑了片刻,便正经八百地答道,“阿爹和阿娘我都喜欢。” 燕秋尔摇了摇头,继续问道:“若只能选一个呢?” 燕青夏一愣,而后低头思考,思考了半晌,才又抬头看着燕秋尔,问道:“五叔,为什么只能选一个?青夏喜欢阿娘,也喜欢阿爹,阿爹和阿娘都住在燕府里,青夏也住在燕府里,为什么只能选一个?” 这小鬼知道得还真不少。燕秋尔是记得他府里最小的弟妹们在三四岁的时候可没燕青夏这样聪明。 “如果你阿爹住在燕府里,但是你阿娘要回去江南外祖家住,你要如何?” “唔……”燕青夏眉心紧蹙,一张包子脸扭出了无数道褶子。 燕青夏知道他的阿爹是燕府的主人,也知道他的阿娘原本是在江南与外祖、舅父住在一起,可他的阿爹和阿娘一直都住在一起,阿娘为何要去江南住呢?如果阿娘要去江南的话,阿爹不一起去吗?为什么?上一次他们去江南的时候,明明阿爹都跟着去了,这一次为什么不呢? 燕青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便仰起头困惑地看着燕秋尔,问道:“五叔,阿爹和阿娘以后不住在一起了吗?” 燕秋尔叹一口气,又摸了摸燕青夏的脑袋,这问题却还是继续问了下去:“如果你的阿爹和阿娘不住在一起了,你要跟谁住?” “唔……两边都住?”燕青夏不确定这是否是燕秋尔想要的答案。 燕秋尔一愣,而后忍不住又在燕青夏的头顶拍了一下,道:“五叔可提醒你,你若是去了江南,可就见不着你小叔叔了。” 几日下来,燕青夏已经非常清楚自己有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叔叔,小叔叔不会说话,也还不会走路,整天只咿咿呀呀地叫着,笑着,可爱极了。而他的小叔叔此时正被他抱在怀里呢。 燕青夏低头看着小豆子的头顶,又思考了起来。 若他去了江南,就要跟小叔叔分开了,可要是跟他分开了,小叔叔交给谁来照顾呢? 五叔吗?不行。五叔平时只管定时喂小叔叔吃饭,别的都不管,前天小叔叔与五叔一起在榻上午睡时,五叔都没发现小叔叔差点儿从榻上掉下来,小叔叔还是他接住的呢! 让姑母照顾?也不行。姑母只管逗小叔叔玩儿,三天前还把小叔叔丢进池塘里了,说要让小叔叔学泅水。小叔叔连路都不会走呢,泅什么水! 那要交给祖父?那更是不行了!祖父也不知道什么怪脾气,白日里虽然冷着脸,可对小叔叔也算贴心,会喂小叔叔吃饭,也会陪小叔叔午睡,还不会让小叔叔掉到地上去,可一到了夜里,祖父对小叔叔就不好了。昨个儿他起夜时还瞧见祖父将小叔叔从房间里丢出来,可把他给吓坏了,若不是小叔叔被梁叔叔给接住了,他可就再也见不着小叔叔了! 数来数去,燕青夏突然发现小豆子的身边除了他竟没一个靠得住的人,他怎么走得了? 看着三岁的燕青夏表情严肃如同在思考着什么人生难题天下存亡一般,燕秋尔憋笑憋得很辛苦。燕秋尔也是没想到哦,只今日的功夫,燕青夏竟是对小豆子上心了,若让燕征知道他这父亲还不如一个小叔叔来的重要,不知道燕征会露出何种表情。 燕秋尔看了看小豆子,又看了看燕青夏,转了转眼珠子,问燕青夏道:“青夏,你可想习武?” 思路被打断,燕青夏一时还没回过神,只下意识地看向燕秋尔,眨了眨眼才大致了解燕秋尔的意思,茫然地反问道:“习武?” 燕秋尔点点头,道:“五叔送你去拜师习武可好?” 燕青夏终于明白了燕秋尔的意思,两眼一亮,不过随即想到了什么,那晶亮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阿娘说,我要先学会算账,才能习武。” 燕秋尔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道:“五叔只问你想还是不想,你若是想,你阿娘那边,五叔去帮你求情,不过你若是不想,便当五叔没提过好了。” 燕青夏带着一脸显而易见的期待表情,小心翼翼地求证道:“五叔,您真的能送我去习武?”男孩子总是喜欢些可以活蹦乱跳的事情,尤其燕青夏也见识过燕征的功夫,故而心生仰慕,老早便想要跟着燕征习武,只不过被封秦霜严厉阻止了。 “五叔骗你做什么?”这小鬼还挺谨慎的嘛。 燕青夏张开嘴,答应的话似是要脱口而出,可又憋了回去,改口道:“那……小叔叔呢?”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道:“我自然是要连你小叔叔一起送去。” 燕新堂和燕思仁建立起来的那个飞燕山庄一直都是由他西苑里人在打理,连年幼的弟妹们也被带了去学习,千无也在那边,千风偶尔也会去那里见见千无,文武师父倒是都不缺,况且那山庄就建在距离常安城不远的一处山谷里,燕秋尔原本就想把小豆子送去了,如今燕征与封秦霜的事情又不知道要闹到何种程度,或许将燕青夏送去那里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一听小豆子也会去,燕青夏便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展颜笑道:“那……那我想去。五叔,我能去吗?” 燕秋尔又揉了揉燕青夏的头,笑道:“等着吧,过几日五叔送你回家时顺便与你阿娘说说,待你小叔叔过了周岁生辰,便送你们两个过去。” “谢谢五叔!”燕青夏甜甜一笑,低下头跟还什么都不懂的小豆子分享自己的喜悦。 燕秋尔躺回了榻上,看着天空中悠然飘浮的白云,扬起了嘴角。 该落幕的事情总算是都要落幕了。 第198章 事情落幕事件 当天岚国常安城中的一群本该忙于政事的肱骨之臣为了他们未来的皇后而焦头烂额时,燕秋尔和燕浮生终于在人前露脸了,只是那家在两人之间的小不点儿时怎么回事?才几日没见,他们二人之中是谁有了孩子?瞧那酷似一家三口的温馨气氛,得到自家眼线通知而赶来的大臣们立刻围了上去。 “金城郡王,一段时日不见,郡王的病可好些了?”酒肆里,燕太尉一行老臣俱是冷着脸看着这不知敬老的金城郡王,一个个的却也只能在心里暗自不爽。 燕太尉和林太傅可是说了,这小子原本就难缠,如今有帝王帮衬,更是无畏无惧,他们决不能再惹着小子不开心了。 他病了?他病了吗?燕秋尔困惑地转头看向燕浮生,见燕浮生满怀歉意地吐了吐舌头,燕秋尔便知道这是楚易与燕浮生为了替他这个不上朝的金城郡王开脱而想出的借口。只是他原本并没有想要用什么借口,不喜欢去便不去罢了,不过仔细想想,那样确实不好。 于是燕秋尔向燕太尉拱手一拜,道:“劳燕太尉挂心,本郡王这身子骨也是不经折腾啊,心火一急,便容易卧床,真是对不住诸位。” 老太师的嘴角狠狠一抽,广袖一甩,背过身去了。他本就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再与这小子胡搅蛮缠下去,他非得立刻入土不可! 燕秋尔得意一笑,并不介意太师的举动。这群老顽固肯选择不与他争辩这样的放任态度,便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他可不敢奢求这些人能放下身段求着他什么。 燕太尉眼角一跳,暗瞪了燕秋尔一眼。这小子,除却朝堂上的上下关系,他可也是这小子的堂伯呢,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 “甚好,金城郡王无碍,我等也就放心了。”燕太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不过没想到诸位日理万机,竟还能得空来这酒肆里小聚,本郡王能在这里遇上诸位也是缘分了,不若今日本郡王做东好了。”说着,燕秋尔便径自招呼了小二,要了包间,点了好酒好菜,笑呵呵地引着几个人去到包间。 进了包间,燕秋尔却没再理会燕太尉一行,反而从燕浮生怀里接过了小豆子,而后动作熟练地喂小豆子喝了水,便逗着小豆子玩起来了。 燕太尉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由燕太尉开口对燕秋尔说道:“秋尔啊,堂伯我是有段时日没喝过你煮的茶了啊。” 燕秋尔眯起眼睛笑着回答道:“侄儿也有段时日没与堂伯闲聊了,细算起来,这最后一次对坐闲聊还是五年前的事情呢。” 这个时候知道他们是堂叔侄了?先前想什么了呢?官阶高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不过燕秋尔也知道,此时若再不顺着燕太尉给的台阶下来,之后怕又要节外生枝,左右这些人也吃到苦头有所收敛了,这事儿还是尽早解决吧。 见燕秋尔顺了自己铺下的台阶,燕太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事儿也不过就那样,只要燕秋尔松了口,就好办了。 燕秋尔见燕太尉一副放心了的样子,摇头失笑。明明只要去说服楚易下一道圣旨到西苑封浮生为后就能解决这件事情了,这些老臣还真是老实啊。 燕秋尔继续说道:“不过这茶侄儿也是有五年未曾煮过,手生了。” “哈哈哈,堂伯我啊也不过就是说说,哪敢真让你给煮啊?那要是被燕生给知道了,可还得了?” 燕秋尔撇撇嘴,道:“可没有堂伯说得这般。” 燕太尉止住这个没什么用的话题,仔细端详了一下燕秋尔的神色,话锋一转,道:“秋尔啊,你打算何时让浮生回宫里去?” 饭菜上桌,燕秋尔先挑了特地给小豆子点的蛋羹,一点一点喂进去,一边喂一边对燕太尉道:“回宫?宫里可不是家姐的归处啊。我正打算要带三姐出去转转呢。” “转什么转!”燕太尉终是没忍住,狠瞪了燕秋尔一眼,“臭小子,说吧,什么条件?” 这别人家的娘子都争着抢着要入宫,哪怕不能成为皇后,挂个名也可以,那礼是赶着往上送,倒贴着要入宫,结果到了燕秋尔和燕浮生这儿可好,先前不让燕浮生做皇后,她偏要做,在后宫一呆就是五年,什么委屈都忍下了,可这会儿想让她做皇后了,她却又从后宫跑了出来,任人追在后头求着都不入宫了,这姐弟俩当真是天上派下来的煞星啊,专跟他们对着干! 燕秋尔展颜一笑,偏头向燕浮生问道:“三姐,有什么条件?” 燕浮生与燕秋尔对视一眼,得了燕秋尔的肯定,便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承蒙诸位错爱,浮生受宠若惊,念陛下立于高处身边冷清,浮生亦是不忍心看陛下日渐憔悴。但浮生无才无德,仅凭一人之力怕无法成为陛下的支撑,恐重蹈覆辙,故而浮生只盼这日后诸位能与浮生一心,替陛下打理前朝后宫,替陛下分忧解难。” 燕浮生这话说得委婉,言外之意便是要眼前这几位朝中元老在日后也能如今日一般保她、护她。 精明如林太傅几人,自是听明白了燕浮生这话,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是没有拒绝的权利,只是这话终究是不甘心说出口。 燕秋尔将小豆子拎起来放进燕浮生的怀里,而后起身,规规矩矩地对燕太尉几人行了一礼,诚恳道:“此番诸事,秋尔不驯于几位,还请诸位海涵。 有关立后一事,诸位想的是天岚国的颜面威望,我等晚辈却是在不危害天岚国利益的前提下考虑了陛下的幸福,若争论起来,怕一时半会是得不出个结论,故而秋尔才用了这不入流的法子想打破僵局,只是……只是家姐与陛下的举动也是在秋尔意料之外,害得几位受累,秋尔心中愧疚。 但也请诸位相信秋尔对天岚国的忠诚、对陛下的义气以及对家姐的爱护,秋尔虽只是区区商贾,可家国天下之事,还是拎得清的。 秋尔亦知晓几位心中所虑,但我燕家人从没让天下失望过,燕生不会,我不会,燕浮生同样不会,他日若有差池,听凭几位发落!” 燕太尉几人一愣,而后面面相觑,又凑到一起嘀咕了一番,燕太尉才叹一口气道:“左右都是你有理,这话可都让你说了去了。 罢了,我等瞧着陛下那模样也不似作假,燕贵妃若当真不在,我天岚国是不会少了一位明君,可却会少一个‘人’。没想到出身帝王之家,陛下却还有如此深情……既然燕贵妃对陛下来说是必要的,我等也不能因小失大,比起那些钉死的规矩,陛下的龙体更为重要。 老臣也请燕贵妃大人有大量,念在我等一心为天岚国、为陛下着想的份上,请燕贵妃回宫主持大局。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老臣有生之年,定与燕贵妃同进退。” “老臣定与燕贵妃同进退。”随着燕太尉的话音,其余几人也跟着做出了承诺。 事情比想象中进行得还顺利,燕浮生没有答复燕太尉几人,反而先看向燕秋尔。 燕秋尔又琢磨一番,便冲燕浮生点了点头。 燕浮生会意,便就这样应了下来。 燕浮生这一点头,几位老臣就迫不及待地带着燕浮生与燕秋尔进了宫,前往含凉殿。 彼时,楚易正在含凉殿的书房里批阅奏章。 燕浮生不在,他的日子果然就变得无趣多了,除了处理政务竟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搁下笔,楚易认真回想了一下,试图想起往日里的这个时候,他与燕浮生正在做什么,可一回想起与燕浮生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便衬着此时更加孤寂,楚易哀叹一口气,只得又抓起笔,翻开下一本奏章。 “陛下,太皇太后驾到。”内侍顶着书房里的低气压走到楚易身边,小心翼翼地禀报。 你说前朝的那些大臣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这好好的日子不让人过,偏要把燕贵妃赶走,这下好了,燕贵妃走了,陛下的好脾气也跟着不见了,燕贵妃走了几日,陛下这脸就板了几日,没事儿的时候看起来就够有威严的了,一旦听说太皇太后来了,那就更加气势逼人了。唉,他要不要去跟内侍监请个病假啊?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果然,楚易一听说太皇太后来了,这脸色便迅速冷了下去。 “去问清楚了,太皇太后若无要是,便请她回去。朕忙着呢,没空。” 果然又是这样。内侍乖顺地应一声,便转身出了书房。可没过多大一会儿,这内侍便又苦着脸回来了。 “启、启禀陛下,太皇太后她说……” “她说什么?”楚易眉心一蹙,有不好的预感。 内侍咽了口口水,道:“太皇太后说,她今儿闲着,便就在这书房门口等着陛下,陛下何时忙完了,何时召见她便是。” “胡闹!”楚易猛一拍桌子,瞪着眼睛看着无辜的内侍,“太皇太后年岁已大,怎能在外边站着等?!” 内侍被楚易的怒气吓得一哆嗦,哭的心都有了。那太皇太后她就是想见陛下您,您不见,还不许人家等着吗?若不能等,那您倒是想个法子让太皇太后别来了啊。那老太太一天三遍地往含凉殿跑,他瞧着都累了。 “你去让她……” 不等楚易说完,就有宫婢火急火燎地冲进书房,连规矩都顾不上了,一见着楚易就噗通一声跪下,惊喜道:“陛下,燕贵妃回宫了!” “什么?!”楚易两眼一瞪,而后拔腿就往书房外跑。 浮生与秋尔成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终于更完了,去看盗墓全集喽~~ 明天大概是番外正文最后一章,燕浮生封后大典 但是蠢二一时恍惚上个星期申了榜,为了不浪费这个星期的榜单,会放点儿日常剧场什么的吧,大概继续给绣杀做宣传,7月7号开文你们还记得吗~~《穿越之绣杀》 第199章 再次偷跑事件 那日,燕秋尔与燕浮生是被一众大臣众星拱月般送进含凉殿的,在含凉殿书房门前碰上太皇太后时,也是见着了太皇太后脸上久违的慈爱笑容,而在太皇太后几句话寒暄下来之后,燕浮生被逼出宫一事也就变成了燕浮生回娘家探亲。 燕秋尔原本是想要再说几句讽刺的话,可被燕浮生拦住了,想着燕浮生日后有一段时日都要与太皇太后朝夕相对,燕秋尔便将对太皇太后的那一丝不满压了下去。 那之后,皇宫里便为了封后大典忙活开了,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不宜操劳,这封后大典的琐碎杂事便只能由燕浮生这准新娘自个儿忙活,楚易虽有心帮忙,奈何经常被国事绊住,实际上也帮不了燕浮生什么,反倒总是给燕浮生添乱。 燕秋尔见燕浮生忙到没有时间好生休息,便传讯去了飞燕山庄,将巧娘子和两位妹妹叫回了常安,送进宫去给燕浮生搭把手。 原本燕秋尔只是希望这三人能替燕浮生分担一些,却没想到这三人一进攻就将燕浮生手上所有的活都揽了去,大事小情都处理得有条不紊,比起皇宫里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宫婢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三人进宫两日,燕浮生就从繁杂的事务中脱身,有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当燕浮生将这事儿与燕秋尔说过之后,燕秋尔才重新估量那尚未去过的飞燕山庄。 那飞燕山庄是燕新堂与燕思仁建立起来的,虽因千风的关系涉入江湖,可燕新堂与燕思仁终究是商贾出身,下边帮衬着的人也都是出自燕家,就算有千无和千风在旁指导,这飞燕山庄也该是脱不去商贾的芯子。可燕浮生这样一说,燕秋尔再进宫一看,便发现巧娘子三人的行事干脆利落,处处透着江湖人的爽利直接,倒是少了几分商贾的盘算思量。 这勾起了燕秋尔的好奇心。燕秋尔一寻思,便带着燕青夏去了燕府,可燕秋尔去时,封秦霜已不在燕府,问了燕征之后,才知道他与封秦霜已经和离,封秦霜竟是没多做纠缠便独自离开。 燕征派人偷偷跟着封秦霜,直将封秦霜安然送回江南封家,这才让人撤回来。至于封家那边,并未有人向燕家刁难,燕征从那些暗地里护送封秦霜的那些人口中得知,是封秦霜一力将封家义愤填膺的人给拦了下来,至于为何,燕征不知,也没打算去问。 不管是何理由,如今的燕征对封秦霜心怀愧疚,无论封秦霜要做什么、想做什么,燕征只会帮上一把,旁的事情他也做不了就是了。 燕征自不会阻拦燕秋尔将燕青夏和小豆子送去飞燕山庄,于是燕秋尔即刻启程,带着燕青夏与小豆子去了飞燕山庄。而同一时间,忙于安排商队诸事和另外一些事情的燕生却是错过了与燕秋尔的碰面,再相见时,便是半月之后,燕浮生的封后大典之上。 燕秋尔原本只是打算去飞燕山庄看看,可这一看,燕秋尔便起了兴趣,竟一呆就是半个月,待回过神来,便已经是封后大典的前夜了。 燕秋尔披星戴月地赶回,连开城门的时间都等不及,只得偷偷寻个无人的死角,翻过城墙入城。 来到西苑自个儿房间的门口,燕秋尔瞅着那从门窗透出的微弱光芒心中一暖,可推门而入后,却理所当然地得了燕生的冷脸。 “你还知道回来啊?”他倒是不介意秋尔外出戏耍,可秋尔是否也该提前告知他去和回的时间?这一去半月,若不是燕新堂传了信儿回来,他还当秋尔是半路被人掳走了呢! 燕秋尔嘴角一咧,谄媚地笑着,快步走到燕生面前,身子一斜就坐到了燕生的大腿上,还顺手抽走了燕生拿在手里装模作样的本册。 “你还在这儿呢,我怎么能不回来?” 燕生瞪了燕秋尔一眼,又伸手去拿那被燕秋尔搁在桌上的本册,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可说不准,某人是一瞧见新奇事儿就挪不开腿,哪还管我在何处?” 燕秋尔抢过那本册藏在身后,冲燕生笑得要多灿烂有多灿烂:“那不过就是一时新奇罢了,看腻了就厌了。” 燕生再次伸手去够那本册,故意问道:“那你何时也看我腻了?” “那哪能啊!”燕秋尔将那本册换了手,突然眼睛一瞪,“燕生,你总惦记着这册子干吗?这册子比我好看?” 燕生被这句话给逗笑了,抬眼无奈地看着燕秋尔。 这小子,他与其他人在一起时,不管多亲密,都不见这小子吃味,偏生每次都要与书争宠,真不知道他那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你笑什么?”燕秋尔恼了,“信不信我把这册子撕了?” 在飞燕山庄呆了半个月未曾给燕生只言片语是他不对,可他这不是在道歉了吗?跟他说话的时候,干吗还惦记着那破本子?上面写着什么那么勾人啊? 燕生笑道:“那本册里记着的,是三娘子陪嫁的嫁妆,那嫁妆丑时就要被搬入宫中。” 一听这话,燕秋尔的脾气立刻就没了,往燕生身上一靠,便打开那本册逐条查看起来。 “唔……这些都是我府里的东西?”看着那一个比一个贵重的物品名称,燕秋尔心中困惑。 他虽从不整理自己的财产,可买过些什么还是心里有数的,可这份清单之中,只有七成物品名称是他瞧着眼熟的,其余三成他完全没有印象,而这三成却是这份嫁妆当中最为贵重的十几样东西。 燕生环住燕秋尔抱着,听到这话自然知道燕秋尔是什么意思,于是便回答道:“有些是我府里的。” 燕秋尔眉心一蹙,疑惑问道:“平日里借你的名声来用也就罢了,三姐出嫁,怎好让你也出嫁妆?” 燕生笑道:“第一,她姓燕,且是从我府里走出去的,多少关乎我的脸面。第二,她是你认可的姐姐,是你用心保护之人,也是真心待你之人。这些个东西放在库房里也没个用处,又不能生出钱来,便当做是我的一份心意,给三娘子冲冲脸面吧。里面还有些东西是三郎和四郎放进去的。” 听了燕生的解释之后,燕秋尔却是对着那本册长叹了一口气,遗憾道:“依着三姐的性子,这些东西是一定会入了国库的,暴殄天物啊!” 兴许是受到燕家百年行商的观念影响,原东西两苑的人不管是谁、不管去哪儿都有搜罗奇物珍品的习惯,可贵重的东西大多没有什么实际用途,便只能纳入收藏,成为摆设,或者转赠他人。而燕浮生的这份嫁妆里,就有好些个东西是珍贵极品,大多有价无市,用来珍藏把玩尚可,若入了国库冲了军饷,可不就是暴殄天物嘛。 “你喜欢?”听得燕秋尔这话,燕生又仔细看了看被燕秋尔捧在手里的清单。 秋尔素来喜欢买些没用的东西,难不成这里也有他想要的? 燕秋尔摇了摇头,道:“那倒是没有。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什么东西没见过?我要这些作甚?” 燕生不语,却暗忖这其中几样必定是燕秋尔心头所爱,只是这些个物件皆非必要,哪怕燕秋尔说了不想要,也并不是不想要的意思,只是没碰上罢了,一旦遇见,燕秋尔必定会买,故而他还是上点儿心,差人去找找看吧。 两人又闲聊几句,便到了丑时,西苑里的人皆是兴奋得一宿没睡,故而这时辰一到,便都聚在了院子里,迎来宫里派来的人,便帮衬着将那一箱箱的嫁妆抬了出去。 燕秋尔则与燕生一道坐在堂屋里,看着二十来个人在眼前来来回回,那装嫁妆的木箱火红的颜色晃得燕秋尔眼睛都花了,瞧着瞧着,燕秋尔就一头栽进燕生怀里,补个好眠。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不守规矩的燕秋尔没理会皇家那些繁杂的礼仪,寻了常安城最高的屋顶站了上去,如同前次参加登基大典一般默默地在一旁静观。 然而与前次不同的是,燕浮生踏进宫门之后,便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抬头看向燕秋尔所在的屋顶。 燕秋尔一愣,而后冲燕浮生挥了挥手。 这世上,无需言语也能知彼此所想所做的姐弟怕是不多,更可贵的是他与浮生非出同根,却入同门,如今能有这般默契也算是奇迹了。 “看够了?”一直站在燕秋尔身边得燕生突然上前一步,搂住燕秋尔的腰沉声问道。 “恩?”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听到这样的问题,燕秋尔突然有了某种预感,“你要做什么?” 燕生扬起嘴角淡淡一笑,而后搂紧燕秋尔,纵身提气,一跃而起。 “喂!”燕秋尔赶忙抱住燕生的脖子,惊疑地看着燕生,“又要偷跑?” “不行?”回到常安城就已经让他追悔莫及,可不能再留在这里。 燕生旋身落在城郊的一片树林中,早有马车在此等候,驾车的车夫依旧是唐硕与梁成二人。 燕秋尔展颜一笑,道:“行,怎么不行!只不过咱们这次要去哪儿?”钻进马车,燕秋尔一脸好奇地看着燕生。 “去你只属于我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 第200章 无责任片段 时间:燕氏夫夫离开常安第三年 地点:江南扬州通往苏州的水路 有人云“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说得便是这江南风光。 燕秋尔原本对这江南风光是极为期待的,虽原本打算一离开常安城便来瞧瞧这秀美江南,不想这一路上却被太多事耽搁了,好不容易来了,这好心情还没维持上两日,就被人破坏了。 坐在乌篷船船头自斟自饮,燕秋尔一想起江南燕府里那个不知打哪儿出来的远房表姐就心气不顺,这不只是心气,燕秋尔只觉得心肝脾肺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燕生那厮也是气人,没事儿干嘛长得人模狗样的?总哪儿都能招惹一大堆狂蜂浪蝶,真是碍眼! 船位正努力撑船的徐磊瞧着燕秋尔不停灌酒的模样,一脸为难。 你说他不就是夜里起了个夜去放放水嘛,怎么就好死不死地碰上了要离家出走的五郎君呢?你说这碰上就碰上了,他为何不赶紧把这事儿告诉主君和梁成他们,反而自己颠儿颠儿地跟了过来呢?他与五郎君虽不是陌路,可也不如梁成他们与五郎君那样亲近,这五郎君喝闷酒的时候,要他怎的开口相劝? 唉,早知道江南燕府里有“埋伏”,他们是怎么也不会住进去的啊。 不过这事儿五郎君也有错不是?他们家主君虽然是天生俊逸,可那一张臭脸就足以将别有用心的人挡开,那些个娘子也都只敢隔得远远地看着,连上前搭话的都不曾有过。可自从主君与五郎君好上之后,主君周身的戾气是越来越弱了,尤其是与五郎君在一起的时候,那温柔,那体贴,别说是那些娘子了,就是他看了都要心动了,也不怪那些娘子们饿狼扑食。故而五郎君也不该这般生气。 不过,这些话徐磊可不敢与燕秋尔说,略显焦急地望了望他们的身后,慢慢撑着船,盼着自家主君能赶紧带人追上来。 这江南风光虽好,可这秀美风光也招来了三教九流各路人马,若是运气不好碰上了难缠的,他可没法跟主君交代了。 然而事与愿违,徐磊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这才刚寻思着千万别有麻烦上门,旁边的一艘平行行驶的画舫就突然转了方向,斜插在他们这小小的乌篷船前头,将路堵得死死的。 “徐磊。”心情不爽的燕秋尔只冷着脸往那画舫上瞄了一眼,而后便继续饮酒。 “是,五郎君。”徐磊会意,赶忙收好竹蒿,扬声对画舫上的人喊话道,“不知是哪路朋友拦住去路?” “失礼失礼。”一人从画舫中走出,笑容可掬地立于画舫船头,一身白衣随风扬起,手中一把折扇轻摇,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在下李彦,远远地瞧着这位郎君器宇不凡,有心结交,不知这位郎君可否赏脸到画舫上一聚?” 李彦本不是会随便与人搭讪的人,奈何有龙阳之好,这天岚国内合他口味的男人实在不多,好容易碰上一个,又恰巧是同道中人,这就好比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岂有不接下之理? 徐磊瞄了燕秋尔一眼,见燕秋尔无心应承,便朗声拒绝道:“多谢这位郎君美意,只是我家郎君急着去往苏州,怕是要拂了郎君美意。” 听了这话,李彦眉梢一动,微微有些不悦,瞄了一眼似心情不佳般的美人,便又开口道:“哦?这位郎君也是要去苏州的?刚好在下也是要去苏州一趟,这画舫的速度可是要比那乌篷小船快得多了。” “多谢阁下美意,不必。”略显焦急的声音在燕秋尔与徐磊头顶响起,紧接着满头大汗的燕生便稳稳落在乌篷顶端,蹲下身子稳住平衡。 燕秋尔的手一顿,将刚送到嘴边的酒杯放下,冷着脸看了燕生一眼,又仰头看了看天色,冷笑一声,道:“燕家主昨夜睡得可好?” “秋尔。”燕生蹙眉看着燕秋尔。 自打住进江南燕府之后,燕秋尔的心情似就不是很好,燕生注意到了,却因着被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绊住,一时也没来得及问。昨个儿燕生回到扬州燕府时便已是深夜,分家家主说燕秋尔已经睡下了,他便拿了分家的账本去书房看了,待到下半夜乏了去燕秋尔那屋休息时才发现燕秋尔竟没了踪影。 燕生惊慌地将扬州城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发现燕秋尔的踪影,经梁成提醒才发现徐磊也不见了。猜想徐磊是跟在燕秋尔的身边,燕生也就稍稍放心了些。 冷静分析之后,燕生便想起燕秋尔曾说过等他处理完扬州燕府的事情,就想去苏州。于是燕生立刻借了扬州燕府的船沿水路追了上来,不早不晚,刚好在李彦勾搭燕秋尔时追到了。 “你……” 燕秋尔开口又要说些什么,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燕家主!燕家主你别站在那破船上啊!那船不稳,会落水的!” 听到这娇滴滴的尖细女声,燕秋尔一愣,转头就瞧见一艘华丽的画舫正从后边向前驶来,而喊话的,正是那位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远房表姐。 燕秋尔的脸色迅速黑了下去,狠狠瞪了燕生一眼,起身一个起落便瞬间到了李彦的身边。 “没有好酒,你就等着去江里喝江水去吧。” 看着燕秋尔潇洒的背影,李彦眉心微蹙。这美人美则美矣,不说他已经有了对象,单是这脾气也是够糟糕的。不过瞄了一眼还傻傻蹲在乌篷船顶的燕生,李彦得意一笑,便随着燕秋尔入了画舫。 “徐磊。”燕生突然意识到这次的问题有些严重了,更为严重的是他并不知道燕秋尔生气的原因,“秋尔为何生气?” 徐磊眨眨眼,惊讶道:“主君,您不会真的一点儿自觉都没有吧?” “什么自觉?”燕生蹙眉。是他做了什么惹秋尔生气了? “燕家主!燕家主你快回来啊!瞧你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人家好担心啊!” 被这声娇嗔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徐磊看着燕生干笑两声,道:“主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您虽无心,可有的时候,放任也是过失啊。” 放任?燕生狐疑地偏头看向已经追赶上来的画舫,仔细瞧了瞧那趴在船边儿好似很担心的远房亲戚,寻思一番,这才想明白燕秋尔生气的原因。 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燕秋尔也从未因此生气过,因为燕生总是会在燕秋尔生气之前就将事情处理明白,可唯独这次,燕生一心想着尽快解决扬州燕府的问题,便没太注意身边得琐事,何况每天都有几十号人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叽叽喳喳,这般没用的话语他都是选择性忽略的,没成想倒是惹得燕秋尔不开心了。 “徐磊,让他们回去。”说完,燕生便纵身提气,跃上了李彦的画舫。 徐磊撇撇嘴,便上了燕府的画舫,转达了燕生的吩咐。 画舫中,李彦先是想法设法地与燕秋尔套近乎。不管脾气好不好,这肉都送到嘴边了,断没有不吃的道理。可无论李彦说什么,燕秋尔都沉默不答,只一个劲儿地灌酒。见此,李彦索性也不给自己找麻烦了,一杯一杯地给燕秋尔斟酒,就等着燕秋尔醉了。 当燕生上船时,燕秋尔一人已经喝下了一坛子酒。 “秋尔……” “拦住他。”见燕生毫无顾忌地就要往画舫上的小楼里冲,李彦眼神一冷,便吩咐手下将人拦下。 在他李彦的船上,还容得别人撒野吗? 李彦话音一落,燕生就立刻被二十几个人团团围住。燕秋尔掀起眼皮看了燕生一眼,便继续喝酒。 见状,李彦心中一喜。他虽然不知这一对之间发生了什么,可这形势于他有利,若能将外边那人直接杀了,面前这小郎君不就是他的人了吗? 然而燕秋尔生着闷气喝着闷酒,这耳朵却还是竖着的,将外边的打斗形势一点儿不差地收入耳中。 可是从某个瞬间开始,燕秋尔便觉得耳中听到的声音有些不对,抬头向门外看去,只见被人围住的燕生脚步有些虚浮,下手也没有平日里的凌厉。 眼睛一眯,燕秋尔冷声开口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想到燕秋尔突然开口,李彦一愣,而后啪的一声将手中折扇打开,笑道:“我何需对他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就他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我府上随便一个家丁就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是嘛。”李彦这话一出,燕秋尔可算是找到了个发泄怒气的机会,勾起嘴角冷笑一声,突然就站起身来,顺手揪住李彦的后衣领和腰带,使个巧劲儿就将人摔了出去。 哀嚎声四起,那李彦砸在了几名家丁身上。 燕秋尔冷着脸踏出小楼,瞪着燕生道:“燕家主这是忙着招蜂引蝶,倒是疏于练武啊。” “秋尔……”燕生无奈地看着燕秋尔,“我无心,她有意又如何?” 燕秋尔怒道:“我就是看不惯她在你身边打转,怎样?在你那燕府里发不了脾气,我还不能求个眼不见为净了?”若不是怕太嚣张给燕生招惹麻烦,他定要那女人好看! 乍一听到燕秋尔这话,燕生还没明白,可转念一想,燕生便笑了,道:“我不介意让天下人知道你我之事,纵使会有流言蜚语又如何?还能伤着我不成?”这一直胆大的人突然谨慎起来,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哼。”燕秋尔斜了燕生一眼,说话的语气却已经没有那么冲了,“知道你燕家主脸皮厚,听着什么都不会往心里去。” 燕生笑着走向燕秋尔,问道:“不生气了?” 燕秋尔撇撇嘴:“生气。” “那要……” “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可知本郎君……” 李彦不出声不要紧,这一出声便勾起了燕生的心头怒火,左右燕秋尔这边已经安抚得差不多了,于是燕生一个眼刀丢过去,紧接着飞起一脚,脚下毫不留情,直接将那李彦踹进江里去了。紧接着又接连出招,将甲板上的李家的所有人都踹进了江里。 瞧着燕生这生龙活虎腿脚利索的模样,燕秋尔眼色一沉,冷声道:“你方才是故意骗我?” 燕生猛地打了个激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而后带着几分讨好地对燕秋尔说道:“没,哪敢骗你?方才是累了,歇会缓缓。” “哼!”燕秋尔冷哼一声,气呼呼地转身又进了那小楼,俨然已经将这画舫当做是自己的所有物了。 “诶?秋尔?”燕生赶忙追上去从燕秋尔身后一把将人抱住,“别生气,莫为了不相干的人气坏身子,恩?” 燕秋尔蛮不讲理道:“还不都是你,没事儿做什么长成这样?” 燕生撇撇嘴,道:“这事儿你可问不着我,待咱们回了常安,问我阿娘去。” “诨说!”燕秋尔用手肘在燕生的胸口上撞了一下,顺便瞪了燕生一眼。 这么不讲理的事儿,他能拿去与燕老夫人说吗?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吗? 燕生展颜一笑,问道:“不生气了?” “生气。” “生?那就生!”燕生突然一扬手,真气涌出带上了小楼的门,而后燕生一把抱起燕秋尔,大步流星地向这小楼里唯一的软榻走去。 “喂!燕生你要干吗?我还在生气……喂你个混蛋!这不是那个生!喂,燕生!” 梁成带着其余几个人也登上这艘画舫,以习以为常之态无视了那从小楼中飘荡而出的诱人声响,各司其职地驾着这艘画舫飘飘荡荡摇摇晃晃地向苏州进发。 飘飘荡荡,摇摇晃晃。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小剧场比正文和番外还难写……感觉一点儿不像小剧场……嘤嘤嘤……明天写燕秋尔小时候吧(☆_☆) 第201章 无责任片段二 时间:燕生十三岁那年 地点:西北雪山 “主君,还要往上走吗?”雪山上,少年梁成紧了紧身上的熊皮斗篷,抵住了雪山上霸道的寒风,却捂不暖越来越冷的身子。 少年燕生抿着嘴望向雪山山顶的方向,只觉得整张脸都已经被冻僵了。 “主君,要不咱们还是回吧?”齐渊也是冻得浑身发抖,可比起自己,他更担心身边的两个小子。或许他们就不该逞强走这一趟。 “不回。”燕生终于开口,虽然声音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发抖,可语气却是异常坚定,“燕家接下的生意,没有交不出货的。” 嘴上这样说,可燕生的心里也是有些后悔。 此行来到西北,本只是想开开眼界,顺便采购些西北特产好回到常安去卖,虽预料到会在此地遇上其他商家,却没想到对方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言羞辱燕家。 为了争一口气,燕生才接下了这采摘千年雪莲的生意,只要将这山顶的雪莲带回去,他看那些人要摆出哪副嘴脸继续嘲笑他燕家无人敢用没断奶的娃娃做家主。 “可是主君,身体要紧。”齐渊急得眉心紧锁,却是想不出任何办法来。 主君是可以不理会那些污蔑之言,可这举动在他们来说是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在别人看来便是燕家威严不足气数已尽,那用百年成就撑起来的门脸怕多少都要塌下一些来。更不用说主君在燕家的根基尚且不稳,多少人都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等着他出错,若此时当真忍气吞声了,于主君来说也是十分不利的。可…… 齐渊看着深一脚浅一脚并肩向前的两个少年,心中晦涩。四处张望一下,齐渊便瞧见一处雪白的山洞。 “主君,那边有个山洞,咱们过去歇一会儿吧。” 燕生顺着齐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再看看脸色已经开始发青的梁成,点了点头,率先走了过去。 一进山洞,齐渊便寻了处地方,将雪扫清,好让燕生与梁成坐过去。可扫着扫着,齐渊却觉得手上碰到了什么东西,扒开冰凉的雪层一看,齐渊当下大惊失色。 “主君,这里有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燕生眉心一蹙,狐疑地转头与同样疑惑地梁成对视。 “过去看看。”说着,梁成扯住燕生的斗篷,拉着燕生一起凑到了齐渊身边。 齐渊已经将那小婴儿连同过着他的小棉被一同从雪里挖了出来,心惊道:“是谁把这么小的孩子丢在这冰天雪地里了?呼吸这么弱,怕是活不成了。” 燕生仰着头看着齐渊怀里的襁褓,却看不到襁褓里的小婴儿,于是沉声道:“齐先生,让我看看。” 齐渊回神,道:“好,主君先抱着这孩子,我把这棉被抖抖,这里面都是雪。”说着,齐渊便将襁褓拆开,将那小婴儿送进了燕生怀里。 燕生虽说要看,却没想到齐渊会将那小婴儿直接送进自己怀里,自打第一次弄哭一个小不点儿之后,他就再也没抱过小孩,捡回府里那些通常都是由梁成或者别人带着的。 可眼见着齐渊就要松开手,燕生怕那小婴儿摔了,只得慌慌张张地将小婴儿接进自己怀里,感觉两条手臂上一沉,燕生整个人瞬间僵住,眨眨眼,这才无助地看向梁成。 梁成觉得燕生这副表情十分有趣,便笑着退开一步,拉开了与燕生之间的距离。 “梁成。”燕生脸色一黑,冷声向梁成发出警告。 梁成是与燕生一起长大的,对这面冷心热的人是再了解不过了,因此也根本就不怕燕生的冷脸,反而眉梢一挑,颇有些得意。 终于也有什么事情是无所不能的燕生所不会的了。 “梁成,快点!”见梁成故意晾着他,燕生的脸色又更黑了。 梁成故作不解地眨眨眼,而后突然惊叫一声,道:“呀!你看那小不点儿睁开眼睛了!” 都冻成那样了还能睁开眼睛?梁成再仔细一看燕生由青转红的脸色,这才发现燕生竟不知何时运起了内力。 这人,自己冻成那样了都没用内力取暖,竟为了小不点儿费神,真是慈悲得不像燕家家主。 不过梁成也习惯了燕生这时不时的异常,故而此时只站在一旁看着,等着那小不点儿被燕生那张门神似的脸吓哭。 燕生也是比方才更加紧张了,就怕怀里的小家伙哭。天知道他的脸究竟是怎么了,每个小不点儿见着他都要哭。 抖好了小棉被的齐渊此时也是站在一旁看热闹。毕竟难得能瞧见早熟的燕生慌乱的样子,也算是在这冰天雪地里给自己找点儿乐子了。 然而出乎三个人的意料,那虚弱的小不点儿缓缓睁开了眼睛,眨着眼盯着燕生瞧了一会儿,突然虚弱地“啊”了一声,而后咂咂嘴,直勾勾地盯着燕生瞧。 “嘿,奇了怪了,这小家伙怎么不哭?”有燕生帮他取暖,这小不点儿该是缓过来了吧?虽然不能活蹦乱跳,可哭的力气应该还是有的吧?可怎么不哭呢? 燕生也是有些发懵,呆愣愣地与怀里的小不点儿深情对视。 “呦,没想到这还是个胆大的,看这样子是不怕主君。”齐渊戏谑一笑,便将手上的小棉被递给梁成,“梁成,你帮主君把那小不点儿包上,我收拾个地方给你们。” “好。”梁成接过小棉被,走到燕生面前,与燕生配合着将那小婴儿包上,“给我吧。”包好了,梁成便向将那婴儿抱过来,毕竟燕生虽然喜欢乱捡小孩,却并不习惯照顾孩子。 燕生却下意识一躲,而后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 抿着嘴盯着怀里安静地四处张望的小不点儿,燕生拒绝了梁成的帮助,自己抱着小不点儿走到齐渊收拾好的地方,垫着熊皮斗篷席地而坐。 梁成耸耸肩,便随燕生去了。 燕生确实是不会照顾婴儿,因此就只干坐着与那小不点儿对视。 而那小不点儿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看累了,眨了眨眼,便移开了实现,可左顾右盼一下,看到的却都是白茫茫的雪,小不点儿又转回小脑袋看着燕生,道:“啊!” 燕生自然是无法参透这个“啊”字所包含的万千深意,心中很是苦恼。 那小婴儿又对着燕生咿咿呀呀了半晌,却半个字的回应都没得到,小婴儿嘴一瘪,准备要哭。 “梁成!”小婴儿的这个表情燕生是再熟悉不过了,虽没见过几次,可却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故而一瞧见这表情,燕生立刻就慌了。 “怎么了?”听得燕生这惊慌的声音,梁成还以为那小不点儿断气了呢,结果靠近了一看,就瞧见那小不点儿正瞪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瘪着嘴委屈地看着燕生,从那在眼眶里打转的水光可以看出,这小不点马上就要哭了。 呵,燕生对小孩子的哭脸还真是记忆深刻啊。 梁成笑着给燕生解释道:“他叫你半天,你不理他,他自然要哭。” “理他?”燕生蹙眉。要怎么理?要他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聊天吗?可似乎语言不通啊。 梁成嘴角一样,调侃道:“比如喂他点儿奶什么的。” 燕生脸色一黑眼神一凛,声音骤然降得比山洞外的寒风还冷:“讨打?” “不是不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梁成赶忙讨饶,“不过这小不点可能真的饿了,不过这冰天雪地的,我们带的干粮他也吃不了……要不把干粮嚼烂了喂给他?” “不成。”梁成刚说完,齐渊就摇了头,“若这孩子再大一些,倒是可以,可他还太小,尤其是不知在这山洞里呆了多久,就算现在暖了,身子该也还虚着,怕是只能吃些汤汤水水。” 梁成挠头,道:“可这冰天雪地的,哪弄汤水去啊?难不成把这雪捂热了喂进去?” 齐渊斜了梁成一眼,道:“那能顶饿吗?” 梁成一愣,然后摇摇头,道:“似乎不能。可聊胜于无吧?” 齐渊还是摇头,道:“这雪水不能煮沸,怎么捂都带着凉,这孩子肯定受不了。” 梁成咋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样子这孩子就只能饿着了。不过主君,要把这小不点儿带回去吗?那雪莲怎么办?” 闻言,燕生蹙眉,盯着小不点儿要哭不哭的脸看了半晌,道:“齐先生、梁成,那雪莲,便交给你们去寻,我与这小不点在这里等你们。” 他不能带着这小婴儿先下山,这雪山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若一个人走必定很难走出去,更不用说还要照顾个不能自理的婴儿,三个人一起好歹能相互照应。若只是一两个时辰的话,他还等得了。 梁成与齐渊对视一眼,犹豫半晌,终还是一咬牙点了头,道:“那成,你等着,我与齐先生会尽快回来的。你别总用内力,若耗尽了,你俩就得冻死在这儿!” “我知道。”燕生点了点头,而后露出个抱歉的笑容。 梁成拍了拍燕生的肩膀,而后便与齐渊迅速离开。 一个时辰之内,必定要寻到那千年雪莲! 第202章 无责任片段三 梁成与齐渊也是拼了,在冰天雪地里不要命地狂奔一个时辰,总算是找到了那朵雪莲,并且顺利寻回了燕生与那小婴儿所在的山洞。 只是一入山洞,两人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个半死。 山洞里,燕生抱着小婴儿躺在白得晃眼的冰雪之间,那小婴儿被燕生裹在斗篷里,瞪着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四处乱转,待瞧见梁成与齐渊之后,便一直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这些都不算什么,吓到梁成与齐渊的是燕生塞进小婴儿嘴里的手指,以及从那指尖不停滴入小婴儿嘴里又被小婴儿吐出来的血水。 “天啊!他这是疯了吧!”梁成一把将小婴儿从燕生的怀里抢出来,齐渊则迅速从衣摆撕下布条,为燕生血流不止的手指包扎起来。 “哇啊啊啊啊!” 雪上加霜的是,那小婴儿一离开燕生怀里就咧开嘴嚎啕大哭。 梁成一边颠着小婴儿哄着,一边担忧道:“你还哭?我才想哭呢好吗?你说你不过就是对他笑了笑,他干吗这么拼命啊?他知不知道他的身上系着多少人的人生啊?将来可要记得你是喝了燕生的血活命的,可要对得起他喂给你的这些血啊。” 另一边替燕生包扎之后的齐渊也是眉心紧蹙,道:“梁成,我们要尽快下山了。为了给那孩子喂血,主君封了自己几处大穴以陷入昏睡状态,若不解开穴道,主君这血也是止不住的。” 梁成急道:“那现在就给主君解穴啊!” 齐渊摇摇头,道:“解不了。主君这身武艺是拜百家师学成的,我看不出这点穴手法该是哪家的。” “那怎么办?”梁成瞪圆了眼睛看着双目紧闭的燕生,“这样的话,岂不是下了山也没用?主君的师父可没一个是在西北的,咱们上哪儿寻人给主君解穴去?” 齐渊背起燕生,转身向山洞外走去,道:“山下不是有个叫唐硕的少年吗?主君说那少年武功造诣颇深,应该有办法吧。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快走!” “你这小冤家诶!”梁成赶紧用小棉被的边角连那小婴儿德脑袋一起挡住,而后紧跟上齐渊的脚步。 所幸,三大一小狂奔下山之后,那名叫唐硕的少年还在,所幸,那名少年确实知道如何解开燕生的穴道,梁成和齐渊皆是松了一口气,这气一松,人也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燕生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得打颤,而这寒冷却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他的四肢百骸渗透出来。可身体里冷,身体外却热得受不了,似是旁边有火在炙烤一般。 燕生挣扎着睁开双眼,橘红色的火光便瞬间涌入眼底,燕生一愣,而后缓缓转头,这才瞧见自己的身边还当真有火,还是三个烧得正旺的火盆。 燕生活动活动手脚,而后便翻身下床。四下打量一圈,燕生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雪山下的牧民家中,看样子梁成和齐渊是顺利找到了那雪莲,并且也将他平安带下了雪山。说好了一起上山找雪莲,他却帮了次倒忙,燕生心中愧疚。 左右看了看,燕生没能在这处帐篷里找到那小婴儿,于是便走了出去。 “主君,您醒了!”帐篷外,齐渊正守在门口煎着药。 燕生上下打量了一下齐渊,见齐渊不似受伤,便松了口气,道:“无事便好,多谢。” 齐渊一愣,而后笑道:“我跟在主君身边就是为了帮主君排忧解难,主君何需与我客气?” 燕生点点头,道:“这情,我记着。梁成呢?” 齐渊答道:“主君放心,梁成也没事,现在正在那边的帐篷里照顾那小婴儿呢。” “恩,我去看看。”说着,燕生便抬脚走向齐渊所指的方向。 撩开门帘进入帐篷,燕生立刻就看到了一脸苦闷的梁成正坐在床边,床上,一个小婴儿正在来回滚动。 “怎么了?”燕生大步上前,俯身看了看那小婴儿。 “啊!”不等梁成回话,看到燕生的小婴儿就响亮地叫了一声,向燕生伸出了短短的小胳膊。 梁成紧接着说道:“主君,您可醒了!赶紧治治这小子,我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他怎么了?”燕生将小婴儿抱起来,疑惑地向梁成问道。 “从我们带您下山之后到现在已经算是过去一天一夜了,可这小子除了偶尔撒尿拉屎,竟是一口奶都不喝,就一直这么在床上滚来滚去,不哭,也不出声。他也真是神了,这样折腾竟还是清醒着的,莫不是咱们在山上捡了个精怪回来?” “别胡说。”燕生斜了梁成一眼,而后看向瞪着眼睛看着他的小婴儿,出口问话时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为何不吃?” “啊!” “不喜欢?” “啊!” “想吃什么?” “啊!” “……”燕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愚蠢。这小家伙尚且不会说话,他问个什么劲儿呢?不过这小家伙怎么就直勾勾地看着他?啊了这几声,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点儿没变。 “他能吃点儿什么?”燕生转身坐在床边,扶着小婴儿让他坐在自己怀里。 梁成将放在一旁的热奶端过来,道:“我问过这牧民家的嫂子了,她说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就只能喝点儿热奶,何况他在雪山上冻了那么久,尚且不知身体状况如何,不敢给吃别的。” 燕生微微蹙眉,而后拿起碗中的小勺子,舀了勺奶水,送到小婴儿嘴边。 梁成刚要说这方法行不通,却见那小婴儿嘴一抿,就将那一勺奶水喝进了肚里。 “他……他这什么意思啊!”梁成气得瞪眼。 他哄了一天都不见这小鬼喝一口,怎的燕生一来他就喝了?这不成心欺负人嘛! 梁成给气着了,燕生却是得意了。这几年被他捡回府的孩子也有几个了,可先前那些都是梁成他们照顾,他连个边儿都蹭不上,只要他一出现在那些小鬼的视线中,他们就哭个不停。这回可终于有一个只肯亲近他却不领别人情的了。 梁成瞧着面前一个喂得得意,一个吃得开心,白眼一翻,道:“得!你俩如今也算是有血缘关系了,你俩是亲爷俩,我不打扰你们还不成嘛!”说着,梁成便愤愤离去。 燕生得意一笑,继续喂奶。 待喂饱了小婴儿,同住在这附近牧民家的几个商家以及那雪莲的买家也都听说了燕生苏醒的消息,纷纷赶了过来。 燕生本是想将小婴儿交给梁成代为照顾一会儿,自己去那搭帐篷待客,奈何那小婴儿就跟黏在燕生身上一样,怎么都扯不下来,好容易扯下来一次,那小婴儿嘴一咧就哭得惊天动地,燕生对着婴儿啼哭是真的有心理阴影,便只得抱着这小家伙去见客。 待人都坐齐了,便有人开口道:“听说燕四郎晕倒在雪山上边,可感觉好些了?” 燕生虽是燕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是已经确定的继承人,可在商界还尚且无人唤他燕家主,因其年龄辈分都要比其他家主小上许多,故而大家都只叫他燕四郎。 燕生循声望去,而后沉声道:“劳世伯忧心,只不过是为了救这小家伙,耗了点儿血罢了,睡一觉便已无大碍。” 以血救婴这事儿他们也听说了,没想到燕家的这位继承人还真是有点儿能耐。 “那这千年雪莲燕四郎可拿到了?” 燕生不答,只微微抬手,站在他身后的齐渊立刻就捧着一方冰盒上前,打开盒盖,便露出了放在里边的雪莲。 四下哗然。闻这香气,看这色形,那当真是千年的雪莲! 燕生不动声色地将雪莲从那盒中取出,托在手上,道:“晚辈是第一次见这千年雪莲,不知寻到的这朵是否真有千年,还请指教。” “是是是!就是这朵了!”那买家兴奋得脸色泛红,“多谢燕家接下了这单生意,开价吧。” 这是他们之前说好的,只要燕生能将这雪莲带下山,这价格便随便燕生开。 燕生低头看了看掌心那朵雪莲,余光瞄到怀中的小家伙也正盯着那朵雪莲,似乎还有流口水的嫌疑。 燕生将那雪莲换了个手,拿得离小婴儿稍远一些,沉声道:“晚辈也不知该如何开这个价了,诸位以为如何?” 那买家虽说要买雪莲,可无定金,无订货凭据,如今这雪莲在他手上,还不是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千年的雪莲不好得,不卖给好价钱,怎对得起他们三人在雪山上受的罪? 那买家一听这话便愣住了,而其余商家则是眼神一亮,不待那买家出言抗议,便七嘴八舌地议起价来,那买家一见形势不妙,便也加入到竞价的行列中去,一行人便当着燕秋尔的面儿脸红脖子粗地吵了起来。 燕生是不急,一手托着雪莲,一手搂着小婴儿,冷笑着看着一群人相互诋毁。 大约过了两刻钟,争论不休的人才停下来,却不是因为达成了共识,而是想将这个他们无法得出结论的问题推给燕生解决。 “燕四郎,这价钱我们都出得起,你且说你想要卖……给……谁……” 几个人话还没说完,就傻眼似的看着燕生的方向。 燕生眉梢轻挑。这些人……并不是在看他。燕生疑惑,顺着众人的实现低头一看,不禁抽了抽嘴角。 怀里的小家伙不知何时自力更生地转了个身,刚好面对着他另一只手上托着的雪莲,于是那小家伙便一脸幸福地将那雪莲给啃了。 燕生缓缓抬手,屈指,猛的在小家伙的脑门弹了一下。 小家伙吃痛,啃雪莲的动作瞬间停住,而后抬头一脸无辜地看着燕生,嘴里还叼着一片花瓣。 瞧见小家伙脑门上那被自己弹出来的红印子,燕生眼神一紧,伸手覆上去轻轻揉了起来,而后有忍不住轻笑一声,道:“牙都没有,你倒是会吃。” “主、主君……”梁成拍了拍燕生的肩膀。 燕生抬头,就瞧见一群傻眼的人,再低头看看已经将花瓣吐掉窝在自己怀里似是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小家伙,燕生突然起身,抱好小家伙后对一众人说道:“看样子这单生意到底是不该燕家来做,既然如此,晚辈也不强求,诸位请便,晚辈先行告辞。” 说吧,燕生也不等这群人回神,领着齐渊和梁成大步离开。 一出帐篷,燕生便对梁成和齐渊道:“去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动身,回常安。” “是,主君。”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下,而后在两刻钟内收拾好了东西,一行三大一小即刻东行,待那些人再出来寻燕生时,燕生早已不见踪影。 “主君,这败家小鬼的名字想好了吗?” “名字?……名字啊,便叫秋尔吧,燕家五郎,燕秋尔。” 作者有话要说:蠢二已想不出什么片段可写了,实在是缺乏日常萌的细胞,各位亲可还有想看的日常?有的话请留言点单,点单时间截止到明天下午五点~~如果没有的话,五郎君就到这里吧。 绣杀终于开啦啦啦啦啦~~~给自己撒个花~~再一次附上链接~~~么么么么么哒~ 《穿越之绣杀》 第203章 无责任片段四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屋里,洒在床上。 燕秋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稍微有些不适应。 没想到在异世翻滚了两世总共过了三世之后竟还能回到第一世来,怎么想都觉得他和燕生还没到要死的时候,怎么就一起穿回来了呢?难道是在那边中了邪了? 挠挠头,燕秋尔翻身下床,拉开半边窗帘迎着阳光抻了个懒腰,然后就趿拉着拖鞋走出了卧室。 隐约记得那第一世他是个富二代,为争夺家产而死。 昨天晚上穿回来之后,燕秋尔打开电脑联网查了下时间,发现这还是他们开始争夺家产之前的时间,也就是说他刚好回到了一个可以安心败家的时间点,这可真是棒棒哒。 不过燕生从昨天穿过来之后就没有醒过,脉象正常好像是没事儿的样子,若按他的习惯来算,也差不多到了他该起床的时候,他先去弄点儿吃的,顺便去回忆一下现在他的家庭状况。隔了两世,好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结果一打开房门,燕秋尔就先碰上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叔,大叔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还打了领结,看着都觉得闷热。大叔的身后还跟着个差不多也有四十来岁的肥胖女佣。 “二少爷,早。”突然看见燕秋尔,大叔愣了愣,回神后就露出一个规矩的笑脸,向燕秋尔问候。 听到“二少爷”这个称呼,燕秋尔这才想起眼前的大叔正是他们家的管家。 难道这是他还跟父母住在一起的时候? 燕秋尔看了看管家,又看了看女佣,微微一笑:“刘叔叔,我的房间里还有客人在睡,暂时就不用打扫了,您跟张婶先去别的地方忙吧。” 有客人?刘管家疑惑地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果然瞄见那床上似乎还有一个人在睡。二少爷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可是一个人,这位客人是什么时候来的?竟还是睡在二少爷的床上,难道是个女人? “是,二少爷。”揣着满腹疑惑,刘管家带着张婶去了下一个房间。 燕秋尔这才轻轻关上房门,去了厨房。燕秋尔亲自下厨一事自然又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燕生醒时就看到了一处不太一样的屋顶,这平整的墙面是怎么弄到上面去的?这雪白的颜色又是怎么来的? 起身四处打量一下,燕生顿时大惊失色。 这、这是何处?秋尔呢?秋尔在哪里? 然而燕生并未在房间里找到燕秋尔,雪白的墙壁、松软的被褥、透明的窗户和布料不明的窗帘都让燕生感到不安。 莫非……他被人绑架了?可哪里的绑匪带走了人之后却连手脚都不给绑一下的? 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燕生再次受到了惊吓。 为何他身上不着寸缕?他的衣裤呢?他昨夜明明是穿着睡的啊! 燕生再次警戒地四下打量,终于在床边的一个矮柜上瞧见一件外衫似的衣服,只是那布料有些奇怪。 燕生小心翼翼地捏着领角将燕秋尔放在床边的真丝睡袍提起来,抖了抖确定没有异常之后,就穿在了身上,系好腰间的带子,燕生便开始寻找出口。 从窗户离地的距离来看,这里应该有三层高,外面是一片……草丛不草丛、花圃不花圃、树林不树林的地方,不过不管那地方是什么地方,跳下去该不会有危险。 于是燕生走近他所不认识的玻璃前面,抬手谨慎地在玻璃上敲了敲。 虽然不知这东西是什么材质,可听声音该是不厚,应该有打碎的可能性。 恩,这里就留作第二条逃生路线。 燕生转身,向房间里另一处看似出口的地方走去。 走到门前,燕生先将那扇门上下打量了一遍,没瞧出机关的痕迹,这才抬手谨慎地敲了两下。 门是木制的,木料……烂透了,他随随便便打一拳就能打破。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处处都是破绽,哪里来的蠢绑匪? 然而就当燕生举起拳头准备打烂眼前的木门时,门却突然被人从外边打开。 刘管家是沿原路返回要去找燕家大少爷说事情的,结果走到他们二少爷房间门口,突然听见从里面传出敲门声。 想到他家二少爷的客人,刘管家便打开了门,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一个男人举着拳头,看那架势似乎打算破门而出?这是什么情况? 刘管家将这陌生的客人从头到脚打量一边,礼貌地笑道:“先生,早。” 而面对陌生人的燕生却比刘管家想得多多了。 这老头是谁?绑匪?不对,绑匪应该面带煞气,就算没有煞气,也不该这么和气。可既然他不是绑匪,那是谁?而且这老头身上穿着的是什么?番邦人吗? 半天没得到回应,对方却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猛看,向来精明的刘管家第一次猜不出客人的意图。 “咳!这位先生,您要是找二少爷的话,他在厨房。” 二少爷?二少爷是谁? 见对方一脸疑惑,刘管家彻底懵了。二少爷的客人起床之后不找二少爷吗?那他要干吗? 当燕秋尔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无法沟通的两人就站在燕秋尔的房门口深情对望。 “刘叔叔,你要是想跟他比定力的话,那你肯定输。”燕秋尔靠在走廊的栏杆上,一脸坏笑。 “秋尔!”一见到燕秋尔,燕生身形一闪,瞬间从刘管家面前移动到燕秋尔身边,紧张兮兮地揽着燕秋尔的腰,一脸戒备地看着刘管家。 刘管家看着燕秋尔干笑道:“二少爷,您这位客人还真是……有意思。” 燕秋尔也跟着嘿嘿一笑:“我也觉得他挺有意思。” 刘管家是越来越觉得困惑了。怎么觉得他家二少爷一觉醒来之后稍微有些不一样了?是起床之后没吃药?还是吃错药了?难不成是药吃多了?有钱人的世界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二少爷,您忙,我去大少爷那儿看看。”说着,刘管家就要脚底抹油。 “啊!我也去!”燕秋尔咧嘴一笑,就牵着燕生跟在刘管家身后。 燕生眉心紧蹙,这个时候才又机会凑到燕秋尔耳边低声问道:“秋尔,这里是哪儿?” “呃……”燕秋尔扭头看着燕生,眨眨眼后回答道,“这里大概是梦里吧。” 梦里?蒙谁呢?燕生冷下脸来,道:“可我瞧你对这里的人和物熟悉得很啊。” “呃……”燕秋尔搔搔嘴角,“大概这里是我的梦里吧。” “燕秋尔!”燕生怒。 “放心吧,我还能害你不成?”燕秋尔赔着笑将燕生推进了燕家大少爷的房间,“哥,借我套衣服。” 听到燕秋尔的声音,坐在办公桌前的燕大少爷一推眼镜,缓缓抬头看着燕秋尔,立刻就注意到燕秋尔身边的男人。 “我可没听说你昨天有带客人回来过夜。他的衣服呢?”这什么奇怪的客人?睡了一觉起来衣服不见了? “哥你问这么多会秃头的。” 虽然是住在一起的兄弟姐妹,但是他们大多是同父异母的,在争夺家产之前,关系还是不错的,或许这只是他个人的感觉,不过只回来这么一次,还不知道能呆几天,他也不用考虑太多,挨个坑一把就是了。 “就是就是,哥管那么多真的会秃头的。” 甜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燕秋尔一转身,就看见了他那妖娆的姐姐,顿时觉得有些头疼,果然下一秒,他这姐姐就软绵绵地靠在了燕生身上,速度之快竟是连燕生都没来得及躲。 “帅哥,三围多少?”说着,燕大小姐就把她那纤纤玉手伸进了燕生的睡袍里。 燕秋尔赶忙冲上去,在燕生出手把人打飞之前将燕大小姐挤开:“靠一下两千,摸一把三千,结账还是继续?” “……靠!你小子坑到老娘头上来了?”这是奥斯卡小金人儿啊?!碰一下而已,怎么那么贵?! “不坑你坑谁?”燕秋尔撇撇嘴,理所当然道,“付人民币还是用车抵债?” 一听这话,燕大小姐立刻瞪眼:“臭小子,敢碰老娘的车老娘扒了你的皮!不就五千嘛,给你!老娘赏你的零花钱!” “谢谢娘。”燕秋尔接过那一沓子人民币,高举头顶对燕大小姐一拜,然后立刻拉着燕生进了燕大少爷的房间,挑衣服去。 “嘿,哥你看这小子吃错药了吧?怎么觉得他莫名兴奋啊?” 燕大少爷对此不置可否。小孩子,总是会莫名兴奋。 兴奋的燕秋尔挑了燕大少爷衣柜里用料最考究也是价格最高的一套衣服给燕生换上,然后在燕生“成何体统”的念叨声中强行将燕生拖了出来。 一到了有陌生人的地方,燕生立刻闭上了嘴,只狠狠瞪着燕秋尔,有苦难言。 表面平静但是内心崩溃的燕生默默看着燕秋尔与那对奇怪的男女展开第二轮斗嘴,然后又被燕秋尔拉着到楼下餐厅吃了面条,好在是用筷子吃,燕生并没感到多少不适,但一踏出燕家别墅的大门,燕生只听耳边嗡的一声轰响,脑子里也跟着嗡的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坑爹的地方啊!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有人点单,那就写了,不过话唠发作又要写两章了〒_〒嗡! 第204章 无责任片段五 走在前边的燕秋尔突然发现燕生并没有跟上来,疑惑地一转身,就看见燕生一脸痛苦地抱着头。 “燕生!”燕秋尔被吓得呼吸一窒,赶忙返身跑回燕生身边,一脸紧张地看着燕生,“燕生,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恩?” 燕生缓一口气,道:“方才有何物呼啸而过,伴有隆隆巨响,秋尔你没事儿吧?”说着,燕生有些艰难地抬头,打量着燕秋尔。 呼啸而过……隆隆巨响?燕秋尔抽了抽嘴角。刚才也就有一辆法拉利跑过,燕生说过的……该不会是那个吧? 说起来在燕生那纯天然的世界里呆的久了,这法拉利的引擎声是有点儿大了。不过这对燕生来说杀伤力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很不舒服吗?有什么感觉?”燕秋尔搂着燕生,担忧地问道。 燕生仔细感受了一下,才回答道:“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有些不适应。”他到现在都还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燕秋尔摸摸鼻子,道:“你若是实在不舒服,咱就不出去了,我扶你回去。” 燕生好歹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又极其聪明,此时听燕秋尔这样一说,多少也猜到些状况。 “这房子外边,有好多那种东西?”燕生蹙眉看着燕秋尔。 燕秋尔点点头。 “你很想出去?”燕生又问道。 燕秋尔嘿嘿一笑,道:“也没有多想,咱们还是回去吧,我给你看点儿新奇的东西。” 说着,燕秋尔就牵起燕生的手往别墅里回,可才踏出一步,就被燕生拉了回去。 “燕生?”燕秋尔不解地看着燕生。 燕生扬了扬嘴角,道:“这地方很是奇怪,我也想四处瞧瞧,虽不太懂,可正因为不懂,才要长长见识,你说对吗?” 知道燕生是为了他才这样说的,燕秋尔心中感动,道:“别勉强自己,你知道的,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怎样都行。” “我亦如此。”燕生握紧了燕秋尔的手,深吸一口气后转头四顾,“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燕秋尔也扬起笑脸,拉着燕生就往车库去。 费了点儿时间才从车库里的各色名车中找到自己那辆,燕秋尔打开车门后便将燕生塞了进去,没多做解释,便教起燕生开车来了。 自打早上醒来之后,燕生就总是见到一些他从来都没见过的东西,一些他从来没见过、燕秋尔却十分熟悉的东西。燕生心中疑惑,也隐隐有几种猜想,可转头一看燕秋尔那兴奋不已的笑脸,燕生便将所有的疑惑都吞进了肚里,什么也不问,只听从燕秋尔的,燕秋尔要他做什么,他就配合着做什么,倒也有趣。 燕生不愧为燕家家主,哪怕不理解,那学习能力也极其可怕,仅半个小时,就将车开得有模有样了。 燕秋尔兴致勃勃地指挥着燕生将车开出了这一片别墅区,勇敢地驶上了川流不息的大马路。 突然见到一大堆“车”在自己旁边来来回回,燕生心里一紧,是有些被吓到了,可坐在他旁边的燕秋尔却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会儿探头到窗外大呼小叫,一会儿又对燕生说一些燕生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燕生无奈,只得不安地独自摸索,好在燕家主心性坚定,直到下车为止都是有惊无险。 可当在燕秋尔的指挥下将车停在某处后下车时,燕生突然有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可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的路人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并没有人在看他。是他的错觉吗? “走。”燕秋尔笑着四下扫了一眼,而后便大咧咧地牵起燕生的手,踏进了面前的五星级酒店。 两人一消失在酒店门内,酒店门外立刻就炸了锅了,随即无数人将相似的一组照片传到了网上,照片里有一男子长发及腰,面容沉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王者气息,另一个一头利落的短发,一脸灿烂地笑容,两人十指紧扣,相携进入本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 这组照片一在网上传开,便有无数人对这两人的身份展开了无限遐想,各种奇葩思维看得酒店里的燕秋尔捧腹大笑。 燕生坐在燕秋尔的对面,先是将四周的环境打量一遍,不管这里的布置有多奇特,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可燕秋尔笑得实在是太夸张了,这勾起了燕生的好奇心。 “秋尔,你笑什么呢?” 燕秋尔笑着将手机界面调整好,递到燕生面前。 燕生结果那奇怪的东西一看,顿时蹙起了眉,道:“这是什么?为何你我的画像会在上面?” 燕秋尔憋着笑,道:“那不是画像……哎呀,你甭管那是什么了,总之可算被我逮着机会昭告天下了。” “昭告什么?”燕生依旧不解。 燕秋尔嘴角一扬,邪笑道:“昭告天下,你燕生是我燕秋尔的伴侣。” 燕生心中一震,低头再看看手上那不大的东西,莫名问道:“这就算昭告天下了?” “恩。”燕秋尔点点头,“再过一会儿就该有人查出我的身份,然后便会有人来这里查证,待得到证据证明你我的关系之后,他们就该回去替我昭告天下了。” 还是有挺多人想要通过燕二少找燕家麻烦的,而燕二少是同性恋一事,无疑会对燕氏集团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那些人又怎会放过这大好良机? 虽然这样做会给燕大少带去不小的麻烦,可看在燕秋尔那一世曾受过他不少的“照顾”,就让他接受燕秋尔这小小的报复吧。 坐在酒店的高档饭店里,燕秋尔拿起菜单就是一顿胡点,吃过没吃过的、知道不知道的菜燕秋尔全都点了,待饭菜上桌之后当真是满满的一桌子,而且还是中西合璧。 饭店的服务人员要笑裂了嘴,燕生看着这一大桌子的菜却是眉心紧蹙。 今日的秋尔,兴奋过头了。 燕秋尔却是毫不介意,反正最后的账单都会记在燕大小姐头上,他还需要顾忌什么? “吃吧,这里有很多菜式都是你没见过的,不必多虑,看着合口味的就尝尝。” 燕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拿起筷子,愁苦却优雅地吃起饭来。 说句实话,目前为止,这地方也只有菜式合他心意,其余的……不提也罢。不过这里有秋尔熟悉的东西,有秋尔知道的事情,有秋尔认识的人,这里……是秋尔的世界吧?为何秋尔会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世界?秋尔又为何会舍弃这个世界去到他哪里?如今他们两个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有太多的地方想不通,可瞧着秋尔无所顾忌的兴奋和破釜沉舟般的放肆,燕生也猜到他们兴许无法在这里久留,既然如此,他怎能不陪秋尔尽兴? 吃过饭之后,燕秋尔又带着燕生去了很多不同的地方,有燕秋尔爱去的酒吧,有燕秋尔常去的商店,有动物园,还有游乐场,燕秋尔甚至带着燕生去了好友的工作地点大肆炫耀,心满意足之后又扬长离去,一直闹到半夜,才回到家中。 所幸燕大小姐还没有接到燕秋尔今日所有花销的账单,不然非揍死他不可。 燕生躺在床上,抱着燕秋尔的腰,枕着燕秋尔的肚子,体验着久未体验过的身心俱疲。 燕秋尔也躺在床上,摸着燕生的头发,两眼盯着电视,却没能将正在播放的电影内容看进去。 “体验一天之后,燕家主有何感想?” 燕生想了想,道:“很开心能有机会了解你的世界。” 燕秋尔一愣,而后便笑了。是啊,聪明如燕生,怎会猜不到这个答案? 突然有个想法在燕秋尔的脑中一闪而过,燕秋尔便开口问道:“若我们回不去你的世界,要一直在这里生活,你怎么办?” 燕生在燕秋尔的肚子上蹭了蹭,道:“我说过,有你在,其余便不是问题。”根据今日一日所见所闻判断,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也并非不可能,虽然还有太多搞不明白的事情。 听了燕生的回答,燕秋尔眯起眼睛一笑,旋即又扁扁嘴,颇有些委屈道:“可是我想回去了。” “为何?”燕生撑起上身看着燕秋尔。 按理说,秋尔不是该更想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燕秋尔伸手搂住燕生的脖子,笑道:“这里是我的世界,这里曾是我的世界,可如今,它已离我太过遥远,这里的种种都变得似梦一般美好,却可有可无。而你的世界,反倒成了我全部的真实。” 燕生深情地看着燕秋尔,情不自禁地在燕秋尔的唇上轻啄一口,道:“好,只要是你想,便是穷尽我的所有,也定帮你实现。” 相视一笑,这个夜里,两人相互依偎着睡在陌生的床上,梦过无痕,梦醒,便是真实。 第205章 无责任片段六 时间:燕秋尔二十岁生日 地点:常安城 自打十五岁开始,燕秋尔每年的生日都不会被落下,燕生可是把这事儿当成是一年之中的头等大事,从年初一直记到年末,再转入第二年年初。 而时隔五年,燕秋尔回到常安的这个生日,更是要办的热热闹闹,于是燕浮生皇后的尊口一开,便将这设宴地点定在皇宫里头,燕秋尔也成为了天岚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宫里过生日的郡王。 燕秋尔生日当日,受邀出席的亲朋好友在早朝之后便聚集在了御花园中说说笑笑,可却一直不见乌伦尔和楚易。 燕浮生说不用等,于是这一大群人便无视了皇帝,先享用起了丰盛的午饭,当饭吃到一半时,楚易和乌伦尔才姗姗来迟,与这两人一起来的还有一位长着络腮胡的大叔。 燕秋尔和燕生一瞧见这位看起来身份尊贵的大叔就是眉心一跳。 走到近前,楚易坏笑着冲燕秋尔挤挤眼,道:“秋尔,今日是你生辰,虽然是你的第二十个生辰,可却是我成为你姐夫替你庆祝的第一个生辰,在你面前,我也没什么奇珍异宝拿得出手,故而就送你一份惊喜吧。” 说着,楚易便将那大叔请到燕秋尔面前,介绍道:“这位是回纥王,朕特地请来的。怎么样秋尔,觉得惊喜吗?” 惊喜?看着面前陌生的络腮胡大叔,燕秋尔抽了抽嘴角。这可真是老套的有惊无喜啊。不过就是生辰而已,还不是他出生的日子,楚易把他这亲爹请来干吗啊? 不管怎么说,燕秋尔从未在人前失礼过,故而此时也是礼貌地对回纥王拱手一拜,道:“拜见回纥王,敝国陛下好热闹,劳烦回纥王千里迢迢前来赴约,实在是对不住。” 而回纥王像是没听见燕秋尔这番客套一般,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燕秋尔看,看着看着,便眼泛泪光,道:“像!你与你母妃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回纥王这样一说,燕秋尔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转头向燕生求救。 燕生也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回纥王碰面,故而也是一慌,直到袖子被燕秋尔拽住才反应过来。 燕生一步从燕秋尔身后走到身前,对回纥王躬身一拜,道:“不知回纥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回纥王莫怪。这些年我与秋尔一直未能得空前往回纥与您见上一面,今日得我天岚陛下恩典,我与秋尔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回纥王眯起眼睛打量着燕生无表情的脸。这人一口一个“我与秋尔”,这哪里是感激的样子?这分明就是在与他炫耀! 回纥王突然朗声大笑,道:“你就是救我王儿性命的燕家家主吧?果然气度非凡一表人才啊!该是本王谢你,谢你代本王将王儿养育成人,本王许你一个承诺,以答谢你对我王儿的养育之恩。” 见此场景,燕浮生一拍脑门,狠狠踹了楚易一脚,怒道:“谁让你请这老头来了?!” 楚易被踢得无辜,莫名其妙道:“那不是秋尔的亲生父亲吗?不能请来吗?” 闻言燕浮生又踹了楚易一脚,道:“多管闲事!” 楚易揉揉被踹两脚的小腿,一脸无辜。谁知道他这亲爹还不能请啊! 听得回纥王这番话,燕生眼睛一眯,竟是笑了,道:“回纥王此言差矣,秋尔既入了我燕家的籍,便是我燕家的人,是我燕生的儿子,将他抚养长大教育成人乃是我责任所在,何谈恩惠与报答?” 没想到燕生会这样回到,回纥王一愣,继而微怒地瞪着燕生。 燕生也是丝毫不惧寸步不让地与回纥王对视着。 燕秋尔扶额。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故而尽管燕生一再表示该去回纥探望一下亲人,他却一直没去。 乌伦尔也没想到让两位爹见面之后场面会变得如此诡异,赶紧溜到燕秋尔身边,低声道:“我说你,想想办法啊。” “我哪有什么办法啊。”燕秋尔无奈道,“你不觉得我若掺和进去会变得更糟糕吗?” “难道就让他们两个这样对视着?”乌伦尔挠头。 燕秋尔咋舌,抬脚上前半步,拽住燕生的袖口扯了扯,待燕生转头看过来时,便抬脸看着燕生道:“我想吃鱼脍。” 鱼脍,也就是将生鱼的鱼肉片成片后生吃,是很考验刀工的一道菜,让燕生去做刚刚好。 燕生嘴角一扬,抬脚便去与宫婢商量着食材和道具准备去了。 乌伦尔冲燕秋尔比了个大拇指,而后便去摆平自家父王去了。 食材道具都准备好了之后,燕生便走到案子前大展身手,而回纥王也不知何时蹭到了燕秋尔身边,笑容慈祥。 燕秋尔被看得浑身发毛,只得偏头笑着问道:“回纥王有事?” 回纥王突然感慨万千地叹息一声,道:“你连一声父王都不肯叫吗?” “嗖”的一声破空轻响,似有什么东西从燕秋尔与回纥王之间穿过,而后是“咄”的一声闷响。 燕秋尔僵着脖子转头,之间不远处凉亭的红漆木柱上插着一把刀。 “抱歉,手滑,还有刀吗?”燕生甩甩手,不以为意道。 这手是有多滑才能把刀甩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燕秋尔无奈地冲天翻了个白眼。 “回纥王,抱歉打扰了,我拿了些水果来,您看看想吃点儿什么?”燕征生怕燕生再飞一刀插进回纥王的脑袋里,赶忙端着一盘水果挤到了回纥王和燕秋尔之间,放下水果后便如老衲入定般,垂着头一动不动。 回纥王看看燕征,再看看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切鱼片的燕生,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一明白过来,回纥王就更不可能认输了。 这么优秀的儿子明明是他生下的,那边那个不过就出了点儿米盐的钱将他的儿子养大,凭什么跟他抢? 回纥王也不再往燕秋尔身边凑了,只隔着燕征对燕秋尔说道:“王儿,父王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可你分明就不是在今日出生的,为何又要在今日庆祝生辰?” 连他王儿的生辰都不知道,还装模作样地庆哪门子生? “这个……” “当年我们主君在西北雪山捡到五郎君时,五郎君已经是濒死,是主君在那日将五郎君救活,因着无从查证五郎君原本的生辰,故而便将五郎君重生为燕家子孙这日定做五郎君的生辰。”回纥王那王儿可早就在哪冰天雪地里去黄泉报道了,他们主君领回来的,就只是他们燕家的五郎君。 解释完了之后,梁成放下一壶酒,而后脚步轻快地去别处帮忙了。 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回纥王不好胡搅蛮缠,只得又说道:“王儿啊,父王此次前来,带了匹回纥良驹给你,父王这就让人牵来给你瞧瞧?” “那个……” “五郎君,这是主君特地让在波斯的那队商队连夜带回来的波斯宝马。” 燕秋尔幽幽转头,就瞧见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唐硕牵着一匹马静静站着,那马是好马,最难的的是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只这一点,便要将寻常的良驹都比下去了。 回纥王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燕秋尔捂脸。燕生这是要干吗啊?先前不还说不介意吗?不是说那回纥王是他亲爹得友好对待吗?说好的友好呢? 回纥王气得直喘粗气,狠狠瞪了燕生一眼,便又笑着对燕秋尔说道:“王儿啊,随父王回去吧。父王也需要你为咱们回纥做些什么,父王时日无多,只想在这最后做一个父亲,弥补这些年对你的亏欠,王儿啊……” “嘭”的一声响,是燕生将一盘鱼脍放在回纥王面前的矮桌上时发出的声响。 时日无多就赶紧去死!跟秋尔说得什么废话? 暗瞪回纥王一眼,燕生道:“听说前不久回纥王与我天岚陛下谈成一笔生意,将用战马换粮草?我昨日才收到江南粮商岑家的口信,说要我燕家走一趟,将这粮草护送至回纥,回纥王认为这一单生意我该不该接?” 粮草或者儿子,回纥王要哪个? “你接不接关本王……” 然而回纥王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乌伦尔拉了过去,只见乌伦尔在回纥王耳边低语几句之后,回纥王便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燕生。 “哼!”得意一笑,燕生拉起燕秋尔就走向别处。 区区一个回纥王还敢跟他抢儿子,信不信他将回纥的战马运到突厥去,好让那突厥人分分钟灭了回纥? “燕生你干吗呢?”冲回纥王抱歉地笑笑,燕秋尔便跟着燕生去了别处,进了一处四周有纱帘遮挡的凉亭之后,燕秋尔便踹了燕生一脚。 燕生表情一僵,尴尬地搔搔嘴角,道:“护犊子的本能。” 燕秋尔给气笑了,道:“你以为你是野兽啊?还本能……是人就给我收敛着点儿。” 燕生一抿嘴,盯着燕秋尔看了一会儿后,委屈道:“你向着他。”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而后道:“燕生,你还挺喜欢给我当爹的是怎么着?不若我此刻起就改口叫回阿爹,改明儿再给你娶一门儿媳妇回来?” 燕生赶忙摇头,上前一步拉起燕秋尔的手,谄媚一笑,道:“这跟那个是两回事。” 燕秋尔撇撇嘴,道:“楚易也是好心,左右我又不会跟他回到回纥去,你就不能大度些?好歹他也是我的生身父亲,就这一次,你不跟我一道感谢他与我亲娘一起生下了我吗?” 听了这番话,燕生转着眼珠子想了想。 燕秋尔又道:“他这一生,总共还能见我几次?我却整日都呆在你身边,你与他计较什么?” 这样说,也对。燕生终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与回纥王对着干了。 自燕生将燕秋尔拉走之后,回纥王就抻着脖子往那亭子里看,可隔着一道纱帘,任回纥王怎么看都看不清亭子里的两人到底在干些什么,只是从那纱帘上的影子来看,那两人似乎正相互依偎着?这是什么状况? 于是回纥王偷偷拍了拍乌伦尔,低声问道:“你说……王儿与那燕家主在做什么呢?” 在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谈情说爱打情骂俏……这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于是乌伦尔干咳一声,道:“在说悄悄话呢吧,兴许是燕家主在嘱咐王弟防备着父王。” 一听这话,回纥王就吹胡子瞪眼道:“哼!本王是王儿的亲生父亲,还能害自个儿的王儿不成?本王今日非要把王儿带走不可!” 乌伦尔偷偷撇撇嘴,心想那燕秋尔若是那么好带走的,这几年早就被人拐走了,还能等着回纥王来吗? 不一会儿,燕生与燕秋尔就回到了人群中,这之后便是和谐友爱相处融洽,直到这一场宴会结束,燕生再未与回纥王发生什么冲突。 可回纥王看着燕生却怎么都觉得不爽,醉倒之前还在想燕生那一副“反正你做什么都赢不了我所以我不跟你计较我大度随你折腾”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儿,之后便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待第二日晌午回纥王酒醒睁开眼睛时,便已身在往回纥返的马车中,登时大怒,可一撩开帘子就瞧见冷着脸的唐硕和板着脸的滕誉,再看身边的天岚国铁骑和自己那些垂着头躲得远远的护卫,回纥王气得浑身发抖。 这一定是那燕生胁迫天岚国小皇帝做的!该死的燕生!他早晚要把王儿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