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想当好人啊! 作者:生煎包大战小笼包 文案: 一个身陷泥潭的好人,拼尽全力寻找着自由的曙光。然后,他等来了一个卧底。 一个始终在寻找失踪弟弟的警察,接手了一桩大案。然后,他干掉了他的弟弟。 读者:所以,这是个悲剧? 作者:不!这只是个开篇! 读者:那么正文是? 作者:当然是拳拳到肉的互殴、天崩地裂的吵架、生死缠绵的相恋、狗血淋漓的误会,以及,抱头痛哭的相认! 作者暴言:狗血文是世间瑰宝!O(∩_∩)O~ 特别能打Alpha攻X特别特别能打打死你我也不分化受 小学鸡也要学着谈恋爱! 预警1:ABO题材,主角重生后反应强烈,我知道,但我打死也不会剧透的!就是这么刚! 预警2:全文存稿,伏脉千里,慢热,耐心!么么哒! 预警3:相爱相杀,搞CP不妨碍他们互坑,就是这么塑料!O(∩_∩)O~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边缘恋歌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年知非;齐耀辉 ┃ 配角:云向光;龙星河 ┃ 其它: 第1章 楔子 深夜十二点,海城内首屈一指、全C国也排得上号的大公司飞越集团董事长办公室内的灯却仍亮着。 飞越集团的现任董事长曲江就坐在办公椅内,神色阴沉地抽着烟斗。作为海城首富,年过六旬的曲江十分热衷于慈善事业,加之他样貌端正气质儒雅,一向是公众心目中的善长仁翁。谁也不知,原来当他动怒的时候,面相竟能如斯阴冷恐怖。 站在曲江身边的,是他的小儿子曲天骄。曲天骄今年只有25岁,样貌与曲江十分相似,眉眼间却多了一股风流,向来是城中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曲江人到中年才有了这么个宝贝,一向宠爱非常,是以养成他纨绔浪荡无法无天的性格。可这个时候,见到自己亲爹一脸不善,曲天骄竟也不敢放肆,只管沉默地站着,低着头,目光绝不与亲爹相接。 一片肃杀的静默中,唯一敢发话的是正坐在曲江对面的心腹季立。他说:“江哥,这件事星河他,会不会……”季立的话未说完,曲江的眼底霎时掠过一抹狠厉。季立见状,顿时不敢言声。 曲天骄的耳朵却是一动,即刻抬起头来。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片刻后仍是默默地闭紧了双唇。 “他、不、敢。”曲江一字字地回道。 曲天骄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仍不敢说话,只在心中暗道:幸亏没出声。心思一转,又念起了今晚与她共进晚餐的小明星。那小明星年方二八,细腰长腿鲜嫩水灵,刚自歌曲选秀出道。曲天骄为了尝鲜,很是花费了一番工夫讨好她。今日水到渠成,正准备好好地试一试她的歌喉,哪知这裤子都脱了,亲爹的电话却追了过来。 其实,公司里的事我是向来从不过问的,叫我来做什么呢? ——当然,这些话曲天骄是不敢跟亲爹说的。曲江虽宠爱他,却向来极有威仪不容违拗。曲天骄很明白,想要接着当他那只出不进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老爹是一定要伺候好的。至于大家都传言的未来要继承公司的太子爷、亲大哥,龙星河么……呵呵! 曲天骄又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心思就飘远了。不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能了结?还来不来得及派人把这小明星再约出来? 数分钟后,办公室外响起几下敲门声。 季立看了眼曲江,扬声道:“进来。” 第一个进来的是西装革履的曲江秘书,只见他神情恭敬地向曲江汇报:“报告董事长,龙少爷到了。” 秘书的话音方落,曲天骄迅速抬起头来偷看了刚自对方身后走出来的龙星河一眼,忍不住在心底吹了声口哨。 现年33岁的龙星河从母姓,是曲江和他明媒正娶的大老婆龙梦雅的独子。与曲天骄的那风流浪荡的容貌不同,龙星河生来肖母容貌靡丽,纵然西装革履也常让人错觉这是大美人偷穿了男人的衣服。幸好他一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神情也惯常阴郁,方才稍稍掩去了身上那股熟到烂、甜到腻的味道。 他虽身量不高身材却极为劲瘦,且目光如炬、腰板挺拔、步伐稳健,懂行的人一望便知:这是个练家子。 靡艳、肃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龙星河的身上既混合又分裂,曲天骄是从来都捉摸不透他这个异母大哥,更不明白他老爸对此人究竟是爱是恨、是防是信。 “董事长。” 与眷恋花丛人见人爱的曲天骄不同,龙星河不但性情冷淡更有可能是个性冷淡,身边从来没有与他交情密切的女人或男人。甚至是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只要是在公司,他也从来只叫“董事长”,不叫“爸爸”。再有,他早年咽喉受伤声带受损,说话时音色嘶哑好似锉刀摩擦锅底,是以向来惜字如金。 曲江打量了对方一阵,放下烟斗,问道:“秦唐这个人,有印象吗?” 龙星河刚进门就已注意到曲江办公室中有一丝极淡的雪茄味,这是曲江的信息素的气味。曲江毕竟年老性欲渐少,只有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信息素才会挥发。意识到这一点,龙星河再度开口时就更谨慎了。 “是财务二部的人。”不同与游戏人间的曲天骄,龙星河如今正是飞越集团的财务总监。 “他跑了。”曲江望着龙星河一字一顿地说道。 龙星河眉心一抽,略有慌乱。“出了什么事?” 曲江点点头,慢慢重复:“出、了、什、么、事?” 话音方落,他霍然起身,扬手就给了龙星河一个耳光。曲江打人的时候向来性急,手上若是拿着什么东西,是从来不记得放下的。是以这一巴掌过去,不但龙星河的眼镜被抽飞,他的一侧脸颊也被仍未熄火的烟斗烫出了一个红印子。 “哼哼!”龙星河被打,连季立也不敢言声,唯有曲天骄幸灾乐祸地哼笑。 龙星河并不理会这个异母弟弟,只默默地弯腰拾起眼镜随手塞入西装内侧口袋内。这是个很简单的动作,可不知为何,他忽而一晃神,右膝一软竟单膝跪倒在地上。 “星河,你也别怪你爸爸。你知不知道,这秦唐是警察!”季立见龙星河并无怨色,这才开口帮曲江解释。 “卧底?”龙星河显然吃了一惊,忙站起身道。“如果我没记错,秦唐入职一年,现在是财务二部的初级会计,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财务部的核心业务,更加别说从公司的账目上查到什么问题。” 他极少说这么一长段的话,此时不由微蹙着眉捏了捏咽喉。 “他虽是初级会计,却跟财务二部的部长康志文私交密切,还拿到了康志文在公司的账号密码!”曲江冷冷道。 康志文跟了曲江十多年,从以前财务公司一个跑腿收账的小弟一直做到现在龙越集团财务二部的老大,主管龙越集团旗下所有或黑或白的贷款业务,人生可谓是风生水起。这人什么都好,对曲江也一向忠心,唯独有一个好酒的小毛病。 龙星河立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才低头道:“是我办事不利。”至于康志文的下场,他却无心多问。 “江哥,你也知道星河,他一向不喜欢管手下的私事。”季立见曲江并没有迁怒的意思,忙又给龙星河说了一句话。 “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解决!”曲江狞声下令。 “下面刚传来的消息,他今天晚上搭船去临市。”季立迅速提供了秦唐的行踪。 “我知道了。”龙星河话音一冷,迅速走了出去。只这一瞬间,他原本温驯的气质立时荡然无存,整个人锋芒毕露,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刃。 秦唐,不,现在该说是齐耀辉一路潜行,迅速闪入了一条黑暗的小巷。只要再穿过这条小巷,对面就是码头。搭上最晚一班船,抵达临市,即刻就有同事接应。 明天……今天早上六点前,就能将飞越集团的犯罪证据交给局长,八点前就能对曲江实施抓捕。到那时,齐耀辉这个历时一年的卧底任务就算圆满完结了。 现年30岁的齐耀辉出身警察世家,父亲齐震东是C国警察刑事部的部长,且极有希望接任下一任警察总部长。齐耀辉自幼跟着警察队伍一起受训成长,大学毕业就顺理成章地也干起了警察。他在警察队伍中虽是个穿着黄马褂的官二代,仕途上却没受什么照顾,甚而比普通警察更为凶险。两年前,他刚在边境清剿了数个武装贩毒集团。凭他的功劳本该扶摇直上,可他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点名调来了海城卧底调查飞越集团的犯罪证据。 海城孤悬C国大陆之外,因是天然的深水良港,被C国政府钦定为自由港。免关税待遇不但令海城蓬勃发展,也给C国的经济发展提供了强大的助力。 然而不可避免的,各类经济犯罪、刑事犯罪案件也伴随着贸易自由逐渐滋生。飞越集团的首任掌门人龙越飞正是借着海城这数十年的发展,从一个开地下赌档的小混混一步步成为了海城地下犯罪组织的皇帝。 龙越飞过世,他的女婿曲江上位。曲江比龙越飞更为精明强干,这些年一步步将飞越集团洗白,更拿到了政府颁发的赌场牌照,原本满手血腥的社团龙头老大竟摇身一变成了热衷慈善的海城首富。 然而,那些枉死的人命仍在等待正义。 刚插进小巷,齐耀辉就注意到在巷子的出口处的一侧墙壁上正靠着一个人。昏暗的月色下,那人曲着一条腿抵在墙上,低着头,慢慢地将一颗喉糖送进嘴里。 见到白色的塑料糖纸飘落,齐耀辉的瞳孔一缩,即刻就想起了在海城流传多年的城市传说:曲江的手底下扣着最后一张牌,手段高超来去无踪。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为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是个死人。 可身为警察的齐耀辉却知道:被警方怀疑是连环凶杀案件的几桩悬案中,其实还有一名目击者存活。据那名目击者的口供称,他亲眼见到凶手动手之前吃了颗糖。 “什么人?”齐耀辉迅速抽出腰侧的手枪指向那人。“警察,举起手!” 来人自墙上挺起身,面向齐耀辉。 “龙星河?!”齐耀辉吃惊不已,万万没想到曲江手上最得力的杀人工具竟然会是他的亲生儿子。 龙星河仍穿着那套价值不菲的西装,原本架在鼻梁上的那副金丝眼镜却已不见踪影。借着月光,齐耀辉清楚看到他双瞳中的杀气犹如黑沉的浓雾氤氲了整个眼瞳。 他没有带任何武器,只在双手套上了黑色的皮质手套。那手套极长,一直到了手肘处才以两排搭扣固定。听到齐耀辉叫他的名字,龙星河仍没有说话。他一面凝视着齐耀辉的双眼,一面慢条斯理地理着手套的搭扣,一步步走向齐耀辉,气度飒飒仿佛这是万众瞩目的在T台之上。 ——果然明艳凌冽如同血玫瑰一般的大美人还是要带点杀气才好看! 齐耀辉的心头无端端地浮起这句感慨,迅速退后几步,高声喝令:“站住!我让你站住!再不站住我就开枪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龙星河迅速加速,几步就蹬上了一侧墙壁。与此同时,只听“砰”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自他的耳边飞了过去。紧接着又是连续三声枪响,又有三颗子弹嵌入了他身后的墙壁。龙星河凌空一跃,一个跟头落到了齐耀辉的身后。不等对方转过身来,他已制住了齐耀辉握抢的手,用力一拧齐耀辉的手腕,手枪就掉在了地上。 好在齐耀辉反应果决即刻背撞入龙星河的怀中,将对方狠狠地撞在对面墙上。趁龙星河吃痛,火速挣脱了对方。然而齐耀辉却并没有发觉,就在他们两人扭成一团的瞬间,龙星河已悄无声息地将一把黑色的钥匙落进了齐耀辉的外套口袋。 脱离了龙星河的钳制,齐耀辉在窄小的巷子里与龙星河相对而立。仅凭方才几招兔起鹘落的交手,两人皆已意识到对方是自己难得一遇的对手。龙星河还是没有说话,却在码头传来汽笛声的时候向齐耀辉挑衅地一抬下颚。 齐耀辉双瞳微缩瞬间明白:今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条小巷。 第2章 重生 喉骨碎裂的血腥和寒冷仿佛仍留在身体里,意识却已逐渐回笼。龙星河猛抽一口气,摁着喉咙呛咳着自床上弹起身来。 “知非!你醒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笑脸第一时间怼了过来,“太好了!雯雯,雯雯!知非醒了!”没等龙星河反应过来,他又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什么情况?龙星河茫然四顾,白色的墙壁,穿着蓝白条纹服的陌生室友……这是医院?……我,还没死吗?他又摸了咽喉一把,没有包纱布也没有任何的伤痕。 这不可能!龙星河挣扎着要下床,刚才那个陌生男人却在此时带着另一个陌生女子进来了。女郎的年纪看起来只有20出头,容貌算不上顶漂亮。可她的妆容却一丝不苟,搭配的发型、衣服、首饰、皮包都很见心思,显然是个活得极精致的女性。见到龙星河清醒过来,她眼眶泛红,软软哭道:“知非,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知非?谁是知非?我吗?她是在跟我说话? 龙星河不可置信地瞪着对方,嘶声问:“你是谁?” 哪知这位叫“雯雯”的女孩听了这话竟比龙星河更加震惊,摇摇欲坠泪光盈盈地哭喊:“你……你是在做戏吗?……知非,我跟你说过了,我们是性格不合!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不可能!这不可能……”龙星河见鬼也似地拼命摇头,迅速翻身下床大步往卫生间行去。哪知才刚走两步,手上插着的针管就将床边的输液架给拽倒了,手背上瞬间渗出血来。他却似不知痛,粗暴地拔出针管冲向洗手池。 洗手池上方的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脸孔。眉清目秀、鼻梁高挺、嘴唇泛白,很年轻、很俊俏…… 很可怕!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镜中的脸孔从震惊、恐惧,逐渐变为扭曲、疯狂,龙星河忽然放声大喊,一拳砸向镜面。“这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卫生间的镜子已四分五裂,龙星河的右手更是鲜血淋漓,可他却仍似疯了一般一拳又一拳地砸向镜面,绝望而痛苦地嘶吼着。 “知非!”雯雯身边的男子见状慌忙冲上前拦腰抱住龙星河,试图将人从卫生间里拖出来。“知非,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龙星河却猛然转身,带血的手紧紧揪住了对方的衣领。“老板呢?……是他,一定是他!是不是?” 那男人又是吃惊又是茫然,注意到新买的高级衬衣衣领被鲜血浸透又有些心疼和恶心。“什么……什么老板?知非,你到底在说什么?” 龙星河凝视对方半晌,忽而失笑。“操!”话音未落,他又是一拳砸在对方的脸上。“老板人在哪?说!快说!不说就打死你!说啊!” “医生!医生,快来啊!医生!救命啊!”眼见双目赤红的龙星河一拳接一拳将人打地满脸青肿口鼻出血,雯雯眼底含了许久泪这下终于全吓出来了。她不敢上前,只能惊慌失措地喊着“医生”跑了出去。 然后,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女一同冲了进来,后面的事龙星河就没什么印象了。等他再度清醒,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右手有点疼,但应该已经包扎过了。“……假的,”不知过了多久,龙星河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低声喃喃。“不可能,假的……” “非非,你醒了?”这回是一个温柔的女声。灯光亮起,一个年纪莫约在70上下穿着旗袍气质优雅的老太太出现在了龙星河的眼前。她爱怜地伸手抚了抚龙星河的脸颊,轻声发问。“奶奶给你换了单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老太太温柔无害的形象令龙星河暂时敛去带刺的锋芒,他疑惑地拧眉望住对方。又是谁? 恰在此时,一个小护士端着个托盘也走了进来。“醒啦?手还疼不疼?这次算你运气好,没伤着骨头。”她上前来一面给龙星河换药一面劝着。“你可把你奶奶给吓坏了,你看看她,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给你陪床,你心里过意得去吗?失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非得要死要活?再说了,你都还没分化,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啊?听话,乖,想开点。” 失恋?自杀?龙星河沉默不语,这两个词离他太远了。却是在见到小护士在换了药之后又从托盘里拿出一支针剂注射进药袋中时,他全身的肌肉本能地一紧,警觉发问:“你给我注射的是什么?” 小护士微微一笑,哄孩子也似地说:“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安眠药的成分很快被他的新身体吸收,没多久,龙星河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回,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关于“年知非”的梦。 23岁的年知非今年大学刚毕业,父母早逝,从小是由奶奶将他和他的大哥年知是抚养长大。奶奶是大学教授,博学多才、时尚优雅又风趣乐观,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奶奶。 大哥年知是比年知非大了整整10岁,所谓长兄如父,沉稳坚毅的年知是也一向对年知非疼爱有加。年知是大学毕业后从警,勇猛果敢升职飞快,就是改不掉永远冲在第一线的毛病。于是,他在去年处置一桩持枪抢劫案的时候给属下挡了枪子,壮烈牺牲。除了一套警服,年知是只留下一个不知从哪抱来的才半岁大的小女儿。 大哥死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轮也该轮到年知非顶门立户了。可惜,年知非实在不像个能顶门立户的人。大概因为从小没了父母的缘故,年知非生性内向腼腆,加上容貌过分地秀气,一向都是小伙伴们排挤取笑的对象。直至上了大学,年知非逐渐长开不再秀美地随时都能让人误认为是女孩子,大哥升职后又给他加了不少生活费,他这才在学校里结交了同寝室的好朋友严佳伟,又在大二时被同学沈雯雯拿下。 然而好景不长,去年年知是殉职,年知非伤心欲绝,痛下决心要在毕业后从警,亲手逮捕杀害大哥的凶手,沈雯雯却因此跟年知非闹出矛盾来。直至今年毕业季,沈雯雯得知年知非拒绝了直研的机会投考警察,终与年知非摊牌分手。 年知非对沈雯雯用情极深,为了挽回对方在沈家楼下淋了整夜的雨,沈雯雯却始终没有出现。年知非尤不甘心,第二天又抱病跑去了沈雯雯的公司。哪知,竟让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好兄弟严佳伟跟自己的女朋友沈雯雯在午餐时亲亲热热地互喂甜点。年知非受到了双重背叛,但他的性格让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大吵大闹的事来,只能黯然回家借酒消愁。可他偏又忘了,他不久之前刚吃过感冒药…… “唉……”接收了年知非全部记忆的龙星河忍不住抬起双臂蒙住了脸孔,久久才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未成年谈什么恋爱啊! 自从科学家逐步解开人类基因密码,人类对性别的区分有了更为科学和严谨的方式:Alpha、Beta,以及Omega。男性并非一定强势,女性也不意味着软弱。同性相爱也并非大逆不道,而仅仅只是他们的信息素更相合。曾经,一个普通人类一生会有两次发育期,婴儿期、青春期;现在,他们有三次。青春期后,还有一个分化期,分化期的年龄段一般是在18-20岁左右。 当然,不是没有特例的,恶劣的环境或者是更复杂的心理因素都会提早或者推迟分化期。 比如,很多孤儿会在青春期还没彻底结束就迅速进入分化期,并且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分化成了代表强势的Alpha。 再比如,很多将一生都奉献给学术研究的科学家们,他们这辈子都过不了分化期。理由很简单:沉迷学习,无心恋爱。 但相对整个人类群体,这两种人,都是少数。 对绝大部分人类而言,他们会选择在过了分化期确定自己的属性并且信息素稳定之后,才开始考虑婚恋的问题。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他们才能确信自己不会选错。新的性别区分方式解放了人类重男轻女的陈旧观念,但同时也令他们对爱情有了更高的要求。——人类会骗人,信息素却不会。但这也就导致:虽然性别更复杂,观念更开放,可逼婚这个事,仍旧是父母的保留节目。 综上,作为一个23岁还没过分化期的未成年(划掉),青春期奇葩,纵然你奶奶想逼婚目前也无从逼起,年知非你又何必这么着急着谈恋爱?!龙星河实在是无言以对。你这样的人虽然稚嫩软弱,但真的不该死;至于我这样的人,却没有任何理由再活下去。 “还没想通?哼!你这样子,让我怎么能相信你能当个好警察?”龙星河尤在发愣,病房内却又响起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嗓音。“我看你还是乖乖回学校继续念书!” 龙星河猛然睁开双眼看向面前这个穿着便服的中年男人。这个人他认识,刘明威,年奶奶的学生,年父的好友、同事,在年氏夫妇过世后一直扮演着年氏兄弟的父亲的角色。 “你这孩子,怎么不叫人呢?”刘明威刚进来不久,年奶奶也端了杯热茶走了过来。 “老师,我自己来就好,您跟我客气什么?”刘明威赶忙迎上几步将茶杯接了过来,又搀扶着年奶奶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注意到刘明威凌厉的目光又扫向自己,龙星河沉默良久终是低声道:“刘叔叔。” “嗯!”刘明威有力地应了一声,面上重又浮现出温柔来。“非非,你大哥泉下有知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为了他改变自己的人生。”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况且,警队也一向不喜欢有人为了私人恩怨才当警察。” 龙星河低着头沉默不语。他不是年知非,这不是他的人生。 年知非这低着头的模样简直乖软怂萌,刘明威至今不能免疫,只得扭头去寻求年奶奶的支持。“老师,你说呢?” 年奶奶却一向比刘明威这样的年轻人更加开明睿智。若非如此,她也熬不过送走一个又一个的亲人。因此,她只道:“非非,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奶奶都会支持你。……只是,感情的事要你情我愿,勉强不会有幸福的。” 说起这个,刘明威更是气地跳脚,当下粗声大气地道:“你分化期还没过,谈什么恋爱?你就是被沈雯雯给骗了!幸亏沈雯雯是个Beta,否则她很有可能会影响你以后的分化,你知不知道?非非,分化是一辈子的事,稍有差错你这辈子都得受苦!现在你们既然分手了,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说着,他又再度扭头寻求年奶奶的支持。“老师,这件事绝对不能再纵容非非了!如果你还不管,我就把非非接到我家去!” 这一回,年奶奶也只有无奈苦笑。她这小孙儿从小内向没有朋友,好不容易交了个女朋友。即便知道不妥,可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开朗起来,她又怎么忍心棒打鸳鸯呢? “分了就分了,不会再联系了。”龙星河赶忙结束这个让人尴尬的话题。他知道,即便是年知非,最后也是死心了的。 “这还差不多!”刘明威这才满意,又试探着问。“那考警察的事?” 龙星河沉默良久才答:“让我再考虑考虑。” 刘明威长长一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龙星河。“你的笔试成绩很高,下个月就是体能测试和面试。但刘叔叔还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龙星河拆开信封,怔愣地看着信纸上“C国警察申考体能测试及面试通知书”几个大字,心中五味陈杂久久不语。 第3章 属性 又过两天,医生终于宣布年知非已经彻底康复可以出院。年奶奶自然是欣喜万分,却是负责照顾年知非的小护士有些不快。出院前,小护士殷勤又周到地帮年奶奶收拾好私人物品,又拿来一只黑色的硅胶环,似乎是准备帮年知非戴上。 龙星河向来不习惯被人近身,即刻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防备发问:“这是做什么?” “你傻了?监测环哪,快戴上了!”小护士没好气地伸手要戳年知非的额头,哪知,竟是落了个空。 年知非如此反应敏捷,小护士忍不住嗔怪地“啧”了一声,干脆直接蹲下身一手抓住年知非的左脚脚踝,也不容对方抗拒,便亲手将那硅胶环给扣上了。 “你还没过分化期,这个环就不能摘。在医院有设备监测,出了院就靠这个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摘,记住了!一旦监测数据接近分化峰值,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医院,明白吗?” 龙星河不自在地缩回脚,迅速搜刮了一下年知非的记忆,这才点头。“明白了。” 监测环,全名“全国青少年信息素水平监测环”,是由C国政府统一配发给接近分化期的青少年,用以保护他们在分化期的安全。自从生物科学家发现Alpha人类可以利用自己的信息素强迫他人分化成Omega,如何保护未过分化期青少年的安全就成了政府的一大难题。 之后,这个全国青少年信息素水平监测环便应运而生。它不但能随时监测处于分化期的青少年的信息素水平,同时也能一定程度上的隔绝Alpha的信息素,将Alpha对他们或有意识或无意识的骚扰降到最低。 “这才乖嘛!“小护士微微一笑,柔声提醒。“非非,一定要记住姐姐的话。外面龙潭虎穴,男人、女人,你都得防备!” 说着,她忽然伸手又握了握年知非的脚踝,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这样可爱又漂亮的病人,以后就见不到了,真是舍不得啊!小护士忍不住在心底连声感叹,又连看了年知非好几眼,这才告辞离去。 “……”龙星河两眼圆睁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那小护士离开病房,他才艰难地自心底浮出一句:这是……骚扰……吧? 见到年奶奶已提起了行李袋,龙星河赶忙跳下床,伸手向对方。“我来吧。”虽然怎么都叫不出“奶奶”这两个字,但让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帮自己拿行李算什么呢? 年奶奶打趣地看了若无其事的年知非一眼,将手中的行李袋递了过去。“别用右手拿。” “嗯,知道了。”龙星河低低应了一声。见到年奶奶又伸手向他,他本能地缩了一下,可最终却仍是不动声色地忍住了。 “我们非非会慢慢长大的。”年奶奶目光柔和,轻抚着年知非的脸庞和发鬓,满足地叹息。 龙星河心中一动,咽喉轻轻滚动两下,一手提起行李袋,一手搀着年奶奶慢慢走了出去。 年家虽说人口简单,家境却很殷实。如今一家三口住着一套近两百平米的四室两厅,地段就在年奶奶任教、年知非求学的海城大学附近。不但房子的房型好、小区环境好、所处地段好,更重要的是跟他们同一小区的多为海城大学的教职工,是以,平时邻里关系也很好。真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送走前来探望的邻居们,又帮年奶奶收拾好邻居们送来的水果点心,龙星河终能回到年知非的房间稍事休息。推开门,年知非的房间莫约有3、40平米,说实话,相比龙星河原来住的地方,简直就是一处鸽子笼。然而,看着墙上贴着的球星海报,书架上放着的各种书籍和年家的全家福照片,这种是“家”而不是“房子”的感觉,令龙星河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请自入的恶客。 书架上,大都是数学类的书籍。原来年知非大学的专业正是数学,毕业论文选的课题是群论。论文写地很不错,不但在国内外几本专业杂志上发表,还得到了海城大学数学系教授黄泽航的赏识。这位黄教授在数学方面的实力国际上都是响当当,他原打算收年知非当自己的硕士生,结果年知非却婉言谢绝了。龙星河慢慢地抚过一本又一本数学书籍,久久才叹了口气,又抽出了一本影册。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翻阅年知非的影册,里面有年知非各个年龄段的照片,他个人的,他与家人的合照。虽然年家人口很少,但看得出来,他们的家庭关系很和睦,他们都很热爱生活。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拍过很多照片,每一张照片上都是笑容。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家人,这里本该没龙星河什么事。 “小叔不乖,为什么不睡觉觉?”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独属于小女娃的娇脆奶音蓦然响起。 龙星河闻声抬头,即刻就见到年奶奶抱着曾孙女正站在门口。 “小叶子。”见到这个眉眼弯弯的小女孩,纵使龙星河心事重重,也不禁挤出一丝笑靥。 这个小名叫“小叶子”的年家第四代才2岁大,然而腿脚已经很利索,嘴皮子更利索。只见她迅速从年奶奶的怀里滑下,扑上年知非的膝头。“小叔,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龙星河正准备阖上影册,年奶奶却已坐到了他的身边,指着一张照片道:“这不是我们前年去给你爸妈扫墓时拍的照片吗?” 龙星河含混“嗯”了一声,没有搭话。毕竟不是自己的人生,如此琐碎的细节,一时半刻他也说不上来。 年奶奶却来了兴致,随手接过影册摊在膝上又翻了两页,忽而叹气道:“你们兄弟俩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你大哥高高壮壮跟座大黑塔似得,你呢,从小就像小姑娘。奶奶还记得在你小时候给朋友看你的照片,她们都说什么……‘这眼睛怎么这么大?又黑又亮的,是不是戴美瞳了啊?’;‘皮肤怎么那么白?是不是磨皮了?’;‘这包子脸好小啊,一点也不像你们家老大,是不是抱错啦?’……给奶奶气得呀……” 龙星河低头又看了眼照片。的确,年知是高大魁梧威风凛凛,走的是猛男路线。至于唇红齿白斯文弱气的年知非,那就是块不折不扣的小鲜肉了。这两人站在一起,好比铁塔和杨柳,真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两兄弟。如此英武的年知是入了警队尚且要以身殉职,也难怪刘明威怎么都不放心年知非再干警察了。 “非非,一样米养百样人,外貌只是臭皮囊,顶多……也就是在求偶上能占点便宜。可你看你大哥,他这样硬朗可靠,最后不也没见他给我领个孙媳妇回家么?如果让奶奶来说,算不算得上个男人,跟长什么样、分化成什么属性,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只看你的为人,能不能担得起责任,能不能对自己对身边的人负责。非非,你懂吗?”年奶奶握着龙星河的手殷殷劝解。 年奶奶和年知是都是Alpha,坚强毅勇、无所畏惧。反而是年知非从小敏感内怯、与世无争,大家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他以后会跟他爷爷一样分化成Omega。只是万万没想到,年知是意外殉职,逼得年知非不得不承担起支撑一个家庭的重任,更有可能会影响他将来的分化。年奶奶知道,自己老了,很多事开始力不从心,她也同样希望年知非能够成长成熟起来。可若是要以扭曲他的本性改变他的分化为代价,那显然是得不偿失的。 龙星河目视着年奶奶久久不发一言,这是头一次,有人跟他讲人生的道理。这种感觉真的很新奇很温暖。许久,龙星河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您也不希望我去考警察?” 哪知,年奶奶闻言却只微微摇头,坦然道:“虽然奶奶的确很担心你的安危,但是,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在于他的长度,而在于他的质量。应不应该去考警察,非非你该自己去做决定。”她伸手指了指年知非的心口,一字一句地道。“不要听任何人说,要听你的心。” 龙星河点点头,轻声道:“谢谢您,我明白了。”年知非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年奶奶温柔地抚了抚年知非的脸颊,又低头去看捧着影册看地津津有味的小叶子。“小叶子,什么东西这么好看啊?” “奶奶,这个姐姐真好看,她是谁呀?”小叶子指着年知非小时候的照片好奇发问。 龙星河一时无言,年奶奶却抱着懵懂的小叶子笑弯了腰。又过了一会,笑够了的年奶奶起身将小叶子递给年知非。“奶奶出门买点菜,非非,你照顾小叶子。” 龙星河闻言,赶忙跟着起身。“我陪您去。”让一个老太太整天奔来忙去照顾自己的起居,龙星河感到十分不安。 年奶奶显然也不希望有“疑似自杀”黑历史的孙儿整天闷在家里,当下点了点头。“那就带上小叶子。” 于是,龙星河破天荒头一遭抱着孩子跟着老太太去菜场买菜。作为一个成熟的生活区,年家附近的各类便民设施已十分完善,他们没有开车,只需步行十五分钟左右就来到一个极大的菜场。小叶子这辈子还很短暂,见识极少,头一次来菜场,是看什么都新鲜。她一路指着每一个菜摊,喋喋不休地发问:“小叔,这是什么?这个呢?还有这个……” 奈何,龙星河虽然活了两辈子,这方面的见识也少,很快就被问地哑口无言满头大汗。 幸好,还有年奶奶能提供现场教学。“这是鲟鱼,小叶子爱吃清蒸的。今天不买鱼,叔叔手上的伤还没好,不能吃鱼。这是里脊,奶奶经常做的菠萝咕咾肉就是用这个。没错,就是吃起来脆脆的,酸酸甜甜的那个。这是猪后腿,不行,肉太老了,要买前腿……” 去个菜场去了一个多小时,龙星河和小叶子都觉受益匪浅,砍价砍地血肉横飞的年奶奶显然也很开心。 走出菜场时,小叶子已搂着龙星河的脖子在他怀里睡着了。注意到年知非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菜一脸平静地走在路上,年奶奶忽而笑了笑。“非非,奶奶忽然发觉……其实你住一回医院也没什么不好。” “嗯?”龙星河讶异地扭头看向年奶奶。 年奶奶却只温和地拍拍年知非的胳膊,没有解释。 龙星河跟在年奶奶身边暗暗想了想,渐渐明白了。年知非23岁还没分化,已是异类。纵然有监测环的保护,但走在人群里,大部分对信息素敏感的Alpha都能轻易识穿他,甚至会暗暗释放信息素欺负他。这令尚未分化毫无反抗之能的年知非感觉十分憋屈,慢慢地也就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了。而龙星河对别人的信息素一向不敏感,并无这种压力。反而是年知非习以为常的普通人的生活,龙星河缺失地厉害,是以看什么都是兴致勃勃。 “哟!这不是年教授嘛?!来买菜啊?怎么不见你大孙子陪呢?……瞧我这臭嘴!年知是,他死了呀!啊哈哈哈……” 第4章 打架 万万没想到,只是普普通通地买个菜,都能遇上普通人碰不到的特殊事件。 见到五个顶着五颜六色的杂毛拎着酒瓶浑身酒气的古惑仔围上前来,龙星河即刻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年奶奶挡在了身后。 “这位……又是谁啊?”为首的绿毛古惑仔见龙星河挡在了面前,即刻嬉笑着打量了他一番。“长这么漂亮,该不会是年知是的Omega吧?小宝贝,你那死鬼老公死了!死地不能再死了!与其每晚寂寞难耐,不如从了哥哥吧!” 龙星河历经两世,从未见过有人胆敢在他面前出言调戏。这种经历委实奇异地犹如天方夜谭,教他忍不住神色古怪地微微拧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爆笑。 然而,龙星河尚未动怒,年奶奶却已气得发抖。“你嘴巴不干不净说些什么?!” “说什么?说大实话啊!”那绿毛指着年知非振振有词。“年大教授,这方面你就不如我们懂事了吧?你家这Omega,两眼水汪汪,身上滑溜溜,是天生的淫娃荡妇,一世喂不饱!算啦,跟我们走吧,咱们兄弟人多,保管让你夜夜做新娘!” 龙星河闻言,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正值夏季,又是跟着年奶奶出来买菜,他只穿了一身短袖短裤的便服。裸露在外的四肢白皙莹润,光洁地仿佛反光,的确十分打眼。然而,龙星河上辈子身份特殊,从来没人敢对他的长相评头论足,是以根本想不到出门前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衣着,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龙星河身后的年奶奶一辈子教书育人知书达理,又哪里听过这种下流的话?“无耻!无耻!”她实在是气狠了,竟挣扎着要上前去抽那古惑仔。 一70多的老太太跟古惑仔动手,那不是嫌命长么?龙星河赶忙出手拦住年奶奶,目光沉沉地冷喝:“好狗不挡道!” “哎哟!好狗不挡道!好狗不挡道耶!”哪知龙星河不出声还好,他一出声,几个古惑仔全沸腾了。他们一面掐着嗓子学年知非说话,一面七嘴八舌地叫着。“小宝贝,说话软绵绵,跟谁撒娇呢?” “……”龙星河真想给自己的声带来一刀。这具身体的嗓音又奶又软,再怎么压着声都没什么气势,简直比上辈子更糟。 几个古惑仔这么一闹,却是将原本熟睡的小叶子给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四下一望,即刻就被那几个奇形怪状气势汹汹的古惑仔给吓到了,登时搂着年知非的脖子嚎啕大哭:“小叔,小叔怕怕……回家……” 龙星河从未带过孩子更别提哄孩子,笨手笨脚地拍了小叶子两下,结果却使她哭地更大声了。 年奶奶又心疼地将小叶子抱进怀中,轻抚着她的背脊小声安抚:“小叶子乖,曾奶奶在呢,不怕不怕……” 此处毕竟是高档小区附近,年奶奶一家被几个古惑仔挡在路上不久,道路两边就已围上了人。他们虽然不敢上前来伸张正义,却已及时打电话报了警。此时见孩子都吓哭了,人群中即刻有几个男声此起彼伏地喊着:“我们已经报警了,你们别惹事啊!警察就快来了!” 听到这几句,几个古惑仔当即将手中的啤酒瓶砸在地上,一脸凶狠地抬手指向人群。“是谁多管闲事?谁打的电话?站出来!” 只是他们的手指指向哪里,哪里的人群就下意识地避开他们的目光,谁也不敢与他们搭话。 没人敢出声,绿毛古惑仔自然十分得意。只是想到警察马上就到,他身上的酒意登时又化成了冷汗。其实,这几个古惑仔在道上也是无依无靠,不过是靠着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为生,实在算不得什么角色。年知是活着的时候,他们远远见到年知是都得乖乖绕路走。要不是今天多灌了几口黄汤,借他两胆子也不敢大庭广众之下来找年家的麻烦。如今威风也耍过了,绿毛就想着要带着兄弟们撤了。 临走前,绿毛又忍不住看了年知非一眼。年知非此时正垂着头略显焦急地看着啼哭不休的小叶子,根本顾不上理会旁人。只是绿毛一见年知非漂亮的侧脸轮廓和微微颤动的黑色羽睫,不知为何心中轻轻一荡,竟鬼使神差地伸向摸向年知非的下颚。 “嗷!” 下一刻,绿毛只觉手腕一阵剧痛,瞬间惨叫出声。接着,膝盖又被人重重地踢了一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含泪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年知非黑着脸单手锁着他的一条胳膊,正居高临下地瞪着他。 “你找死!” 龙星河目光狠戾地吐出这三个字,整个人犹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自绿毛的背上跃了过去。他左脚蹬向从左边跑上前的白毛古惑仔的下腹,这一脚却是势大力沉,将人踹出数米远。右手拎着的几袋菜则迎面砸在了从右边跑上前的红毛古惑仔的脸上,将对方砸了个倒仰。之后,龙星河稳稳落地,左手锁着绿毛的胳膊将人拽倒,右腿则如条鞭子般狠狠地扫向第四个冲上前的黄毛1号古惑仔的颈项。那黄毛1号吭都没吭一声,身体瞬间软了下去,竟是直接闷死了过去。 “啊啊!断啦!放手!”被人反向拧着胳膊的滋味委实不好受,绿毛忍不住趴在地上哭喊起来。可下一秒,他便觉全身一轻整个人竟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他最后一个黄毛2号兄弟的身上。 绿毛砸昏了黄毛2号,被踹出一条街的白毛捂着裆还没直起腰,唯一还有战斗力的只剩下了刚被菜摔了一脸的红毛。只是他手上的酒瓶子才刚举过头顶,龙星河已迅速并指为刀狠狠地砍向他的咽喉,瞬间KO。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五个牛逼轰轰的古惑仔已倒了一地。龙星河大步上前,一脚踩住绿毛的背心,弯下腰低声道:“你的兄弟不是很多吗?不如都叫过来,让我见识见识?” 龙星河的话音还是那么奶那么软,但这一回,绿毛是一点都不荡漾了。他只觉挨这一脚,脊梁骨都要被踩断了,当下涕泪横流地惨叫出声:“痛痛!痛啊!救命……” 龙星河摇着头轻轻地嗤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街对面又传来了警笛声。 “警察!是谁报警?谁在闹事?”不一会,一车荷枪实弹的警察就将看起来危险性最高的龙星河给团团包围了。 “你揍的?这五个古惑仔真的全是你揍的?” 年家所住的小区地处海城文湖区,而文湖区警察分局局长正是刘明威。得知年知非因为打架被带进警察局,刘明威不但不生气,反而笑逐颜开。 龙星河无奈回道:“监控你都看过了,还问什么问啊?” “非非!”坐在年知非身边的年奶奶不高兴了,“好好跟你刘叔叔说话。” “没事!没事,老师!”刘明威兴奋地一巴掌拍在年知非的肩上。“好小子!有你的!这才像个男人嘛!” 不料,刘明威这一巴掌下去,龙星河顷刻微微变色。他没有做声,只是低下头悄悄地抹了抹额上的虚汗。 刘局长的眼光却实在老辣,当下笑道:“让你平时疏于锻炼,肌肉拉伤了吧?”他一面说一面抬起龙星河的胳膊帮他拉伸了几下。“整件事的过程我都看过了,你这是自卫,问题不大,一会做个笔录就可以走了。打地不错,意识很好,动作也干净,就是手脚都发飘。要不是那几个古惑仔不经打,今天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 龙星河没吭声。年知非的这具身体拥有时下年轻人的一切毛病,清瘦有余,力量不足。肌肉只用来支持正常的行走坐卧,至于打架这回事……缺乏经验又缺乏锻炼,通常只有挨揍的份。 “这是你大哥教你的?”刘明威又问。 “啊?”龙星河茫然抬头,愣了一会才明白的刘明威的意思,又小声“嗯”了一下,目光轻轻移开。你能这么想……也很好,总好过我主动骗你。 “你要真想当警察,就赶在面试前来警队多练练。虽然你还没分化,肌肉和力量都很难上得去,但搏击这回事,技巧比力量更重要。你知道攻击对手的要害,想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刘明威续道。“好了,我去叫人给你做笔录,完了咱们一起去吃饭。” 有局长关照,龙星河的笔录做得飞快,没多久就跟年奶奶、小叶子一起坐上了刘明威的私车赶往饭店。 刘明威早年丧妻膝下空空,是真心实意把年家兄弟当做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待。年知是殉职,年知非决意投考警察,刘明威心里又骄傲又担忧。骄傲挚友的血脉铁骨铮铮;担忧年知非文弱,当警察是去送死。今天发现原来年知非的身手不错,刘明威其实已对他投考警察的事暗暗赞同。于是,他便在吃饭时向年知非细细提起了从警的大概流程。 “……过了面试会去警察学校培训半年,学校用的是末位淘汰制,只要你成绩不够好,就会被开除。别的课程呢,我都不担心,你这么聪明,那些侦缉学、心理学、法学什么的都难不倒你。刘叔叔唯一担心的,是你的射击和擒拿格斗课程。你别以为你跟你大哥学过两招就很了不起,警队里一向藏龙卧虎,尤其以Alpha居多。未分化的学员不是没有,但跟Alpha比起来,无论是在力量还是体型上都很吃亏。甚至在信息素的压制上,他们也不会对你留手。学校的教官,也不会管。” 年奶奶听了这话显然有些不安,龙星河却点点头平静道:“好人讲规矩,坏人却不讲规矩,什么手段都可能用上。” 刘明威满意而笑,温声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我希望你能记住,在警察学校的半年将会是你这辈子最辛苦最孤立无援的半年,你身边所有人都在拼命逼你走。非非,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龙星河沉默了一阵,忽而将目光转向了年奶奶。“今天的事,不是第一次了吧?……自从……大哥过世,他以前当警察结下的仇家……” 年奶奶了然地握住年知非的手,坚定道:“非非,我们可以搬家,甚至离开海城。” 虽然明知这温情并不属于他,龙星河仍是控制不住地心头一热。即便是假象,也想能留一刻是一刻。只见他伸手覆住年奶奶清瘦的手背,缓缓道:“奶奶,我既然已经考了,就让我把这条路走下去吧。”很抱歉无端占据了年知非的身体,可事已至此,也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他的遗愿,当好这个“年知非”。 第5章 舍友 去警察学校报到那天,是刘明威亲自开的车,行李箱则是年奶奶给收拾的。两个长辈全程忙里忙外,年知非本人反而被赶去陪小叶子看动漫,像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年奶奶并没有送年知非一起去警察学校报到,只在年知非出门前用力拥抱了他一下。年知非已不知多久不曾接受这样的热情,一时有些愣愣地反应不过来。耳边只听得年奶奶笑道:“认真受训,不要打电话回家。要是提前回来,奶奶是不会让你进门的。”年知非还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年奶奶已然又笑着推了他一把,将他直接推出了门。“好了,走吧!走吧!”话音未落,家里的大门已当着年知非的面大声关上。 年知非:“……” 直至刘明威驾车将年知非送去警察学校,两人在校门口话别时,刘明威方解开年知非心头疑惑。他说:“在学校受训的半年,无特殊情况是不允许跟外界联系的。老师和小叶子我会照顾,你放心,不要违纪随便打电话回家。明白了?” 年知非提起行李箱点点头。“我走了,刘叔。” 刘明威伸手拍拍年知非的肩头,随即也跳上了车。车钥匙才转了半圈,他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忙大声提醒:“非非!在学校跟同学比武下手轻点儿,千万别逮着谁都使撩阴腿啊!” 原来,自从年知非决意从警,刘明威就陪着他在警队练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刘明威得出结论:年知非毅力强悍不怕吃苦,在擒拿格斗上非常有天分,临阵时头脑冷静反应敏捷,绝对是棵好苗子。唯独下手太黑,要不是他几个手下早有准备,怕是要被这小子踹成公公。可怕! 年知非身体一僵,隔了一会才背着刘明威挥手道:“知道了!”赶忙拖着行李箱,加快脚步。 然而,这个时候正是新一批警察学员前来报到的高峰时段。学校门口人来人往,听到刘明威这一声交代,不少跟年知非同期的学员皆已默契地与他拉开距离。 顺着指示牌一路来到报到处报上自己的大名,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即刻抬起头将年知非上下打量了一番。“原来你就是年知非啊!” “嗯?”年知非疑惑地抬起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见到这么养眼的学员,纵然今天忙地团团转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是这一批新晋学员中唯一一个未分化的男学员……” 工作人员的话才一出口,原本热闹的报到处即刻安静了下来。所有前来报到的学员无论是男是女,全都目光炯炯地看着年知非。 “……仅是给你安排宿舍都麻烦地很。没办法,只能给你安排了三个Beta。不过我有言在先,咱们这是警察学校,即便是个Beta,也比一般的Beta更有侵略性,你自己小心。”工作人员一面说一面翻出一张房卡递了过去。 年知非伸手接过房卡,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去领衣服,行李放宿舍。换好衣服,9点开学典礼,不能迟到。”工作人员回道。 年知非抬腕看了眼手表,还有45分钟。“谢谢。”说罢,他转身离去。 直至年知非离开,报到处即刻轰然炸响。 “卧槽!未成年都来当警察了!” “就业形势严峻啊!” “这到底算不算童工啊?” 新晋学员们自己八卦了,还要跟工作人员打听消息。“老师,除了刚才那个,是不是还有未分化的女学员啊?” 负责登记学员信息的工作人员翻了翻记录,点头道:“对。还有四个女学员也没分化,正好住一间。”注意到问话的男性Alpha学员眉眼乱飞,工作人员忍不住好气又好笑地提点道。“你们别以为人家未分化就好欺负!未分化的学员进了咱们警察学校,90%以上都在毕业前分化成Alpha了!” “那剩下的10%呢?” “滚蛋,回家!”工作人员冷冷道。 第一个问话的Alpha学员立时一噎,他的同伴忙又补上一句。“那咱们这一批新生有没有Omega?” “有,”工作人员毫不犹豫地回道,“每一批都有。但能考进警察学校的Omega,能是一般人么?” 报到处再度鸦雀无声。 年知非顺着房卡上的房号来到301宿舍,刚推开门,就见到三个裸着上身的大汉在宿舍里口沫横飞地闲聊。其中一个居然连长裤都没套上,就穿着条内裤踩着人字拖,旁若无人地在没拉窗帘的宿舍里晃来晃去。 这种画风,年知非暗忖:无论奶奶和刘叔如何耳提面命,只怕他也很难融入集体了。 许是门锁转动的声响惊动了三个裸男,不一会,聊地热火朝天的三人同时转过头,齐声道:“哟!小朋友来报到了!” 年知非这才稍一晃神,手上的行李箱就被拎了过去,本人也被三个裸男簇拥着来到最靠近阳台的一张床边。 “年知非小朋友对吧?来来!这是哥几个给你精心挑选的床位,风凉水冷闹中取静环境清幽,如何?”正拎着年知非的行李箱的裸男满脸神气,好似在说:这是哥几个给你打下的江山! “……谢谢。”除了这句,年知非还能说什么? 听过年知非软糯糯的奶音,三个裸男霎时一怔。片刻后,他们的笑容更盛,齐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坐,快坐。”又是自告奋勇来拿行李箱的裸男主动扯着年知非的胳膊将人摁在了座椅里。三个裸男各自拉了一把椅子将他团团围住,仿佛三堂会审。 “我叫陈旭东,是你大哥。”拿行李箱的裸男率先介绍自己。 “徐捷,是你二哥。”三个裸男中长最帅的那个跟着言道。 “我是你三哥林乐天。”没穿长裤的裸男最后出声。 注意到三人皆殷切地望着自己,年知非沉默了一阵忽而道:“我今年大学毕业,23岁。”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了自称是他“三哥”的林乐天。 今年才22岁的林乐天不干了,大声嚷嚷着:“你这小家伙!怎么面相乖,说话不老实呢?你能有23岁?你能有23岁,我把头……” 林乐天话未说完,年知非已默默地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竖在他的眼前。 “哈哈哈……”徐捷忍不住放声大笑。 陈旭东跟着偷笑两声,又一本正经地向年知非解释:“这样哈,咱们这宿舍,不论年纪大小,就论有没有过分化期。咱们三个都过,你过了吗?” 年知非:“……” “所以嘛!你排行老四。”陈旭东用力一拍年知非的肩膀,一锤定音。“放心吧,小四!哥几个会罩着你的!”说到这,他又自言自语地嘀咕。“四,死,不好听啊!嗳?你家里人都怎么叫你的?” “年、知、非。”年知非果断回道。 “知非!”陈旭东大手一挥,“以后大家就这么叫了啊!” 年知非:“……”总比叫“非非”好点。 “哎?不对呀!你怎么知道我年纪最小?”林乐天忽然拍着脑袋问道。 “报到处登记的时候不是有名单么?”年知非漫不经心地回道。 “卧槽!一堆文件要填啊!登记表上就签个名,你就把我们几个的生日全记住了?”林乐天满脸佩服地向年知非拱拱手,“人不可貌相啊!” “家学渊源吧?”徐捷却了然笑道,“家里有人当警察,多多少少都会给开个小灶。”徐捷的舅舅就是警察,他报考警察之前,舅舅也是帮他补习过的。 这可不是家学渊源,是吃饭的本事。年知非在心中暗道一声,轻轻点了点头。“我大哥是警察。” “噢!这就难怪了!”陈旭东与林乐天异口同声。 徐捷却似苦思般拧起了眉。“年知非……难道你大哥是去年殉职的半岛分局刑警队长年知是?” 整个海城共有五个区,文湖、兴川、东港、宁曲、半岛。这五个区中,东港是城市的中心,向来最富;半岛临近码头,往来人员最复杂,一向最乱。 “嗯。”年知非低低地应了一声,显然不欲多说。 就连自来熟的陈旭东和活泼的林乐华了解了情况也跟着沉默下来。 徐捷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书桌上放着的闹钟,转口道:“时间差不多了,快换衣服吧。这里规矩严,别开学典礼都没赶上就被扫地出门了。” “哎哟卧槽!就剩二十分钟啦?我还没拉屎呢!”林乐天话音未落,人已火烧屁股地窜进了卫生间。 大家都是男人,虽然年知非并不适应这种裸着半身晃来晃去的风气,但换套衣服却没那么矫情。是以,他很快就脱掉了便服,换上学校统一配发的训练服。扣上帽子,刚一转身,陈旭东和徐捷居然一齐吹了声口哨。 “?”年知非一脸懵懂地投给他们一个疑惑的眼神。 “看不出来呀,年知非小朋友!”又是陈旭东自来熟地展臂搭上年知非的肩头,右手还极不规矩地又揉胸口又摸肚子。“我摸摸,这胸肌!这腹肌!啧啧!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啊!” 就连一向自负帅气的徐捷也忍不住笑道:“制服诱惑啊,知非!” 年知非本来就不胖,再经过一个月的高强度体能训练,肌肉线条基本就都出来了,看起来强壮了不少。是以,徐捷脸虽帅地一塌糊涂,但略显瘦削的身材却撑不起宽松的训练服。可同样的衣服穿在骨架纤细的年知非身上,却是格外的精神。再加上他的肤色极白,即便穿着迷惑性极高的迷彩服竟也不乏分辨率,一眼望去犹如鹤立鸡群。 可怜年知非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了陈旭东这么没完没了地调戏他,不禁抓着他的手烦躁地说:“能不能别摸了?” “哦……”陈旭东捂着心口做心痛状连声叹息。“知非,你要是分化了,别管分化成啥,只要不是Alpha,都一定要先考虑我!是我先来的!” 徐捷却正色提醒他。“知非,出了宿舍可千万别这么撒娇!警察学校里Alpha多,很残暴的!” 年知非沉默良久,终是压低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撒娇。”我从来不撒娇! 说实话,陈旭东和徐捷都听不出这一句解释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在音质上跟方才有多大的不同。好在,音色辨不清,脸色却都看得明。陈旭东即刻打了个哈哈,安抚道:“你还小,等以后分化了,就好了。” 上辈子就因为嗓子的问题很少说话的年知非忽然意识到:这辈子,他应该也不会是个话痨了。 第6章 开学 待301宿舍全体学员赶到大礼堂时,同一期的学员们基本都已到齐了。东区的男学员们基本都乖乖坐好了,西区的女学员们却都在交头接耳,对每一个进入礼堂的男学员评头论足。 301宿舍的四人刚进一门,打头的徐捷即刻收到了迄今为止的最高待遇——最嘈杂的喧哗声。 “哇!这个帅耶!这个最帅!” “高高大大,玉树临风!当什么警察嘛?真浪费!去当明星呀!” “是不是傻?当明星,我们就没机会了!” “都不知道人家什么属性,万一是个Omega呢?” “Omega?我可以啊!” 一帮女学员围着徐捷嘻嘻哈哈聊了半天,至于跟在徐捷后面进来的陈旭东和林乐天自然是被无视了。直至最后一个年知非进门,女学员们登时又是一静,紧接着便是齐声赞叹:“啊啊好可爱啊啊啊!” 然而,相比徐捷那种全场通杀的帅气,年知非这款显然不是人人都吃的。“太幼齿啦!怎么感觉完全靠不住啊?” “哪有?训练服穿很正的好么?看看那胸肌……”有人不欣赏,自然也有人挽尊。 “年知非,咱们这批男学员中唯一一个未分化的。”不等两方人马掐起来,即刻有人大泼冷水。“向未成年下手?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 徐捷从小到大的成长史就是从俊俏到俊朗,早已是久经考验,惯于享受和自得。若不是顾及到场合不对,怕不是要奉送几个飞吻出去。至于年知非,他选择自动屏蔽一切杂音,目不斜视地走过长长的走道,乖乖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四人方一落座,前排即刻有个看着年长很多的男学员探身过来。“许连山,咱们3班的班长,幸会啊!”他与301宿舍的四人一一握手致意,直至握到年知非,却又抓着不放了,只满脸笑容地说:“年知非,年崽,咱们班唯一一个未分化的。崽啊,你放心,哥哥们会照顾好你的。” 年知非在众人的窃笑声中默默地抽回手,拒绝出声。 好在没多久校长和教官们都进场了,开学典礼正式开始。 在警察学校这种充满阳刚气息的地方,所谓的开学典礼理所当然地是没有任何花哨可言的。演奏过国歌和警歌后,校长向全体学员做了简短的欢迎,之后便向全体学员一一介绍他们要学习的每一个科目和任课教官。 虽然只有半年的训练期,但要学的课程却实在不少。社会学、犯罪学、心理学、法律、犯罪现场勘查、犯罪情报信息、侦查措施、预审学、查缉战术、刑事技术、射击、驾驶、擒拿格斗等等近20项课程,将未来半年的学习生活安排地满满当当。了解了课程压力,所有学员的脸都沉了下来,年知非那略显阴郁的脸孔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仅仅过了半个小时,开学典礼便宣告结束。校长功成身退,全体学员又被各班总教官带去了操场。年知非所在3班的总教官是个30开外的男性,中等身材一脸严肃,看着学员的眼神好似他们每一个都欠了他800万的巨款没还。 “我姓张,张定国。未来半年里,我是你们的总教官兼射击科目教官。”命令全体立正后,他开始沉着脸高声训话。“你们这一批学员一共招了240人。太多了!我们只要200个,最优秀的200个。废物,没资格留在警队。你们班上,现在有40人,30个男学员,10个女学员。除了课程成绩,现在你们每个人都有100分的平时成绩掌握在我的手里。什么时候扣到不及格,什么时候滚蛋!明白吗?” “Yes,Sir!” “我的要求很简单,不管你们什么性别、什么属性,一视同仁,没有特殊!遵守纪律,服从命令,坚决完成任务!做到了,你们会发觉,我很好相处。做不到,我们就不用相处!明白吗?” “Yes,Sir!” “好!全体都有,目标,操场跑道,10圈热身!要求,40分钟内完成。” “啊?!”几乎所有学员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刚开学就上干货,未免也太凶残了! 张教官的脸却瞬间沉了下来,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冷冷道:“质疑教官命令,第一次!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训练加倍,扣10分!” 这一回,所有学员都紧紧闭上了嘴,乖巧地排成四列,上了跑道。400米一圈的环形跑道,10圈也就4000米。要求40分钟内完成,也就是平均4分钟必须跑完一圈。看着要求不高,但人的体能却是有极限的。是以,前面三圈队列尚且完整,可从第四第五圈开始,就有人开始掉队。到第七第八圈,跑的快的学员已经比跑的慢的多跑了一圈。比如,年知非和林乐天。 年知非在第八圈的时候追上了还在第六圈挣扎的林乐天,注意到林乐天面色赤红气喘如牛,实在看不下去的年知非干脆换了一条跑道,到林乐天的身后推着他跑。 “年知非!谁让你帮忙的?你要有精神,就再跑10圈!”可两人才跑了不到10米,站在终点处拿着秒表的张教官就已破口大骂。“跑起来!加快速度!都给我跑起来!” 有眼里不容一粒沙的张教官一声令下,年知非只得给了林乐天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加快速度超了过去。 毫无意外,年知非是第一个完成10圈长跑的,成绩是:26分11秒。摁下秒表的张教官见年知非脸不红气不喘,登时了然发问:“没尽全力?” 年知非眨眨眼,疑惑反问:“不是热身吗?” 张教官点点头,续道:“自作主张,扰乱公平,扣5分!” 这个时候,第二和第三名也完成了。听到两人的对话,他们即刻震惊地看着张教官。哪知,张教官面对他们时却换了张脸,温和道:“成绩不错,各加1分。” 两人又愕然地扭头去看年知非,年知非神色平静,什么都不说。 40分钟结束,最后两名女学员也跌跌撞撞地冲过了终点线。张教官没有表达任何不满,随手将秒表塞入裤袋,开始组织学员拉伸。拉伸过后,时间已不紧不慢地来到了10:30。张教官将全体学员又带去跑道一旁的水泥地,一人给发了一枚硬币。他说:“还有最后两小时就该吃午餐了,咱们轻松一下,站军姿。给你们的硬币夹在膝盖中间,掉一次,晚上课程结束后加10分钟。开始吧!” 全班学员都如丧考妣。 徐捷一面弯腰夹硬币一面小声抱怨:“今天28℃,大太阳!脸都晒黑了!” 后背早已全部洇湿的年知非低头擦了擦从下颚滚落的汗水,什么都不想说。 还在大喘气的林乐天却跟着吐槽:“这特么是给咱们下马威呢!怎么不让头上顶个碗,嘴里咬根筷呢?微笑服务!艹!” “林乐天!出列!”哪知这位张教官委实耳聪目明,即刻一声怒吼。“说什么呢?大声点!” 林乐天脖子一缩,矢口否认:“报告教官,没说什么!” 张教官冷冷一笑,慢慢道:“你现在坦白,可以不扣分。否则,全班每人扣10分!” 全班学员即刻对林乐天怒目而视。 林乐天无可奈何,只得将方才的吐槽平铺直叙地复述了一遍。 哪知张教官听完,居然笑了。“好,好!大家主动要求进步,教官很欣慰。林乐天,跑步去学校餐厅,拿40个碗过来!”林乐天顶着全班同学的死亡凝视跑远了,张教官却仍旧笑意盈盈。“同样的规矩,碗掉了,也加10分钟。” 这两个小时,格外地……漫长。 “马步,马步……慢慢地……好,坐下了……” 午餐时,不知有多少学员是靠同学搀扶扎着马步才最终落座。吃饭的时候还都低不下头,只能将饭碗端到与嘴巴齐平,再用筷子把米饭拨进嘴里。如此奇景,竟引得其他五个班的学员捧腹大笑。 林乐天对此感到十分愧疚,忙起身道:“哥们姐们,今天对不住了!是我嘴贱,连累大家了。这样,今天晚上你们站到几点,我就陪到几点。等出去了,我请大伙喝酒赔罪!” 都是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彼此的心思也都差不多。林乐天吐槽的那几句,别人的心里未必就没想过。只不过是林乐天比较倒霉,被抓了个现行。大部分学员本无迁怒之意,又见林乐天话说地漂亮,也只好一笑而过。便是有人不甘心,见民意如此也只能暂且放过。 是以,大家只七嘴八舌地起哄道:“算了吧,林乐天!今天这硬币和碗就你掉的次数最多,到底谁陪谁啊?” 的确,林乐天性子跳脱,疑似多动症儿童。两个小时的军姿站下来,其他学员顶多加练四十分钟,他却要加练一个小时。林乐天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这才坐回位置上。可他才刚拿起筷子,就见到坐在他对面的年知非拿着空碗起身,又添了一碗饭回来。林乐天咬着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年知非以正常用餐礼仪吃了大半碗,终是忍不住问道:“年崽,你脖子不酸、腿不酸、腰不酸,胳膊也不酸啊?” “嗯?”又换了个绰号的年知非抬起头不慌不忙地咽下嘴里的饭菜,慢慢回道。“酸啊。” 虽然年知非还是一脸平静,既不挤眉弄眼也不咬牙切齿。可301宿舍的其余三人瞬间就相信了他说的是大实话。只因,他这句“酸啊”比他正常说话时的语气又奶了不少。 于是,陈旭东的语气也跟着酥软了,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在哄孩子。“崽崽,那你还跟没事人似地?”相比这一桌桌的“残废”,年知非的行动委实利落地好似没经过残酷训练一样。 年知非静默了片刻,方答:“因为哭也没用啊。”这个道理,年知非很早就懂了。相比这些肆无忌惮地龇牙咧嘴表达痛苦的同学,年知非还有一个早已刻入骨髓的习惯:任何时候,都不要让人注意到自己的弱点,会死。 年知非话音一落,301宿舍同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齐声道:“年崽是个狼人!” 年知非哑然失笑,转口道:“吃饭吧!不吃饱点,我怕下午的课程撑不下去。” “我靠!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么恐怖的话好不好?多影响胃口啊!”三人同时对他怒目而视,齐声呵斥。 话虽如此,301宿舍全体下筷的速度却都快了不少。 第7章 旧恨 吃过午餐,301全体又匆忙回到宿舍洗了个战斗澡。 如林乐天这种天生的话痨,吃饭都堵不上他的嘴,洗澡就更加不可能了。整个宿舍里,只听到他在浴室拔高喉咙吼着:“我跟班长打听过了,咱们班有20个Alpha,一个上午训下来,那狐臭味儿……简直了!” “喂!喂!是信息素,不是狐臭啊!”正在换衣服的陈旭东抬手拍着椅背大声纠正。 “鬼个信息素啊!狗屁!就特么是狐臭!野生动物利用身上的气味御敌求偶,信息素不也是一样的功能?这特么是返祖!我还闻到咱们班有个Alpha的信息素是蒜蓉味的……天哪!如果我是他,我肯定去做手术摘除腺体了。他平时自己闻着就不呛么?” “信息素腺体遍布全身,怎么摘啊?”刚出浴室正在擦头发的徐捷也忍不住开口了。“更何况,信息素腺体一旦被破坏,必定会影响神经内分泌细胞,弄不好会全身器官大衰竭的!” “我知道,以前上生理课老师都教过。绝症,没的治,惨!”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林乐天腰上围了一条浴巾走了出来。“还是咱们Beta好啊……干干净净!”眼见年知非拿着洗漱用品往浴室走,他又笑眯眯地伸手拽了他一把。“当然,最清爽还是我们年崽,一点汗臭味都没有。未成年就是不一样啊!”说着,又伸手要去托年知非的下巴。“崽,都说了让你跟我一起洗,是不是嫌弃你三哥?” 虽然只认识了半天,但年知非自觉已对林乐天的秉性一清二楚,当下撇过脸道:“三哥,行行好,我只有五分钟了。” “哎哟!赶紧!”眼见平均每人八分钟的洗澡时间自己多占了三分钟,林乐天急忙把人塞进了浴室。 没想到,被塞进浴室的年知非竟也很有聊天的兴致,扬声问道:“警察学校这么多Alpha,那些Omega学员难道要天天都用抑制剂?” 林乐天向来好为人师,即刻扬声答道:“哪有这么夸张?人类之所以是人类,不就是因为人性能战胜兽性么?无论是Alpha释放信息素也好,还是Omega发情期也好,如果不是本来就看对眼了,谁会不挑拣逮着个活人就上啊?至于所谓的AO命中注定的相遇,一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信息素大爆发,这种神仙爱情,向来都是传说!一般情况下呢,Omega一旦发情就身体虚弱。一个月一次发情期,一次三天,比女人的经期还准,谁会记不住啊?” “所以崽啊,你记住了,将来要是遇上哪个Omega跟你说忘了发情期求你舍身相救,那必定是装的!人就是专程来睡你的,你可千万别上当!”陈旭东跟着语重心长地提醒他,“至于那些傻逼Alpha么,谁要是胡乱释放信息素熏你,别废话,直接揍就是了!” 徐捷也好似感受到了年知非的隐忧,尽量放缓语调说道:“其实,发情期也没那么可怕。紧急情况有抑制剂,非紧急情况有舒缓类药物。还有些人天生信息素水平比较低,睡几天也就好了,跟感冒差不多。至于Alpha么,大部分情况下,能不能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只看他愿不愿意控制而已。简单来说,看人品!” 三人中唯有林乐天特别心大,做完科普就忍不住笑话年知非。“年崽,上课全程开小差去了吧?这都不明白?” “啊?……嗯。”走出浴室的年知非一面扣上衣扣一面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 “那你跟那么多Alpha相处不难受啊?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们,不能害羞的!”陈旭东急道。 年知非并不知道,早在分配宿舍的时候,作为舍长,张定国就已经跟他谈过话,要他记得关照还没分化的年知非。陈旭东本就是个热心肠,对张定国的要求自是满口答应。今天见到真人,眼见年知非不但长得可口性格也极好相处,陈旭东就更多了几分真心。 “没有啊,”年知非一脸无辜地摇头,“我大概也是天生信息素水平比较低吧。只有信息素太多太杂的时候觉得闻着有点头晕,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其他的,什么感觉都没有。”系上腰带,抓抓头发,年知非又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眼前的年知非脸颊红红、眼睛亮亮、发尾滴水,全然一副既诱惑又幼齿却不自知的模样。301宿舍的三人彼此互视一眼,陡然心有灵犀地齐声怒吼:“头发吹干了再走!” 带娃这回事,果然是让人操碎了心的存在。 下午的课时果然难熬。 三圈长跑热身后,3班迎来了教他们擒拿格斗的郑教官。这位郑教官莫约40出头,满脸笑眯眯,结果刚上课十分钟就把班上几个本来就有功夫的Alpha给干趴下了。立威之后再传授格斗技能,果然一切顺利。于是乎,全班学员跟着郑教官练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基础架势。累到不是很累,就是课程结束后,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 笑面虎郑教官前脚刚走,黑面神张教官又来了。他将全班学员带去了射击场,一人发了一把手枪。没等大伙兴奋起来,张教官就冷着脸宣布:“第一堂射击课,先练拔枪和收枪。” “啊?!这有什么好练的啊,教官!”虽然知道自己的平时成绩掌握在张教官的手上,学员们仍是忍不住齐声哀叹。 “等你们当了警察,有一天在路上跟通缉犯狭路相逢了。他拔枪向你射击,你也拔枪向他射击。结果他拔枪只用了2秒,你花了一分钟配枪还在枪套里。你觉得,是你死了,还是他死了?”张教官厉声道。 全班都安静了下来。 于是,开始训练。 半个小时后,全班学员单次拔枪收枪的平均用时提高到8秒;一个小时后,全班学员单次拔枪收枪的平均用时又降回11秒。 “不要松懈!再慢下去,全班晚上加练!”张教官当然很不满意。“什么时候练好,什么时候休息!拔枪!” 哪知,他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队伍中竟有一名女学员直接把枪掉在了地上。 张教官瞬间沉下脸走到那名女学员的面前。“孙婷,汇报情况!” “报告教官,胳膊太酸,抬不起来。”孙婷满面通红地解释,顿了顿,又小声补上一句。“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会酸?”张教官皱着眉质问。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孙婷腹诽了一句方小声道:“报告教官,我们刚上完三个小时的擒拿格斗课,课间休息只有十分钟,然后就练了一个小时的拔枪收枪。我觉得,就算是台机器,也该累了!” “很有道理。”张教官点点头,话音瞬间狠厉。“就是不知道你跟匪徒对上的时候,他们肯不肯听你的道理?抓捕罪犯的时候,你能不能跟他商量,今天打了一架,我们不分胜负。累了,就不比枪了。明天老时间老地方,我们再约?” 孙婷瞬间哑口无言,甚而有几个笑点比较低的学员嗤嗤地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们累了,但你们是警察!罪犯死盯着你们,人民指望着你们。你们凭什么保护人民?就凭‘警察’这两个字吗?罪犯跟你对上的时候,他们会因为你们是警察就对你们留手吗?练习、练习,反复练习,突破极限,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把命保住,把人抓了!” 孙婷也知张教官说的有理,可她仍是不服气地挑刺:“总不会每个罪犯都那么牛逼吧?大部分人犯罪都是一时冲动,说不定连枪都不会拿。” 张教官微微一笑,看向孙婷的目光中满是怜悯,对无知的怜悯。“七年前,我还是全国警察队伍里排名前十的神枪手、拔枪速度最高纪录保持者,我的成绩是0.31秒。有一天晚上,我遇到一个行凶杀人的罪犯,他一枪打碎了我的肩胛骨,然后我就到这里来教你们这些菜鸟了。眨眨眼的工夫,人生彻底改变。孙婷,你觉得你的运气好不好?以后有没有可能遇上这种事?你,敢不敢赌这种可能?” 张教官话音一落,全班都沸腾了,“卧槽”声此起彼伏。张定国作为全国排名前十的神枪手、拔枪速度最高纪录保持者,他的照片还贴在学校的荣誉栏里,全校学员都知道。然而,谁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后续剧情。 “张教官,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人抓到没?”队伍里,有学员在吼。“等我毕业了,给你报仇!” 孙婷则面红过耳,低头道:“对不起,教官。” “就凭你们?行吗?”张教官一声冷笑,续道。“好了!故事也听过了,人也该休息好了!换左手,继续练!” “啊?!”又有学员惊呼。 张教官两眼一瞪,可这回不等他训话,人群中已有人高喊:“万一你遇上罪犯的时候右手正好不方便,你是选择用左手呢,还是跟罪犯打个商量明天再来?” 张教官这才笑了,表扬道:“不错,懂事了。”带学员嘛,太松了当然不行,太严苛了也是会反弹的。如何张弛有度让学员乖乖听话,当了七年教官的张定国真是太有经验了。 眼见学员与教官之间的气氛愈发融洽,陈旭东却注意到站他身边的年知非脸色一阵苍白。“年崽?年崽,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年知非颤抖着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又过一个小时,学员们虽不再抱怨努力做到最好,四十人中也逐渐分出了高低。表现最优异的,还是那个未分化的年知非。跟其他学员相比,他不但速度够快动作干净利落,而且还十分稳定,基本上每一次拔枪收枪都能控制在3秒以内。 张教官从自身的经验判断,只要他能坚持练习,加深肌肉记忆,他的速度还能更快。未必能打破他的记录,但至少也能非常接近。唯一可惜的,就是他还未分化,未分化就代表着不确定。如果能分化成Alpha,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肌肉强化,力量提高,破纪录也不在话下。可万一分化成Omega,部分肌肉转化成脂肪,那就很有可能不进反退。 愁啊!好苗子,怎么就不分化呢? 张定国正为年知非发愁,年知非却在成百上千次的练习中逐渐找回了上辈子的肌肉记忆。正如张定国所言:反复练习,突破极限,来到另一个境界。熟悉、流畅,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旧梦重温。 “年知非!”张教官突然一声暴喝。“让你练拔枪,你歪什么头?” “我?”年知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唬地一愣。 “你是耍帅?还是卖萌?还是军姿没练好?”张教官怒目圆睁,出离愤怒。 “我……”年知非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 “射击科目扣5分!晚上给我加练一个小时,练到改正为止!”张教官铁面无情地宣布处罚方案,扬长而去。 我……我……卧、槽?年知非委实无言以对,只得在心底默默吐槽:教官,您可真记仇啊! 第8章 往事 吃过晚餐,晚上的科目又换成了理论课。虽然功课还是很难,但比起战术技能科目的折磨,全校学员都觉得理论课的教官各个眉清目秀甚是可人。晚上8:30下课后,铁面无私的张教官又来点名要求3班学员完成今天的罚站军姿的任务,唯一一个没被点名罚站的正是年知非。 哦,他被罚练习拔枪收枪一个小时。 虽然一天的课程很辛苦,但大伙毕竟都是年轻人,好奇心远比精力更旺盛。是以,处罚结束后,全班学员也没急着走,而是抓紧时机彼此认识,加深战友情。 于是,抖着手在喝水的年知非就知道了:他们班年纪最大的正是班长许连山,今年28岁了,是踩着年龄线考的警察。年纪最小的就是跟他一个宿舍的林乐天。 十个女生中有四个Alpha,六个Beta。女性Alpha跟一般女性也没什么区别,一样身材姣好,一样爱漂亮,白天课间休息时疯狂地擦着防晒霜。 反而是男学员这边有七个Omega,同样的,各个精干挺拔,没有一丝的脂粉气。其中一个还有武术的家学渊源,今天上擒拿格斗课时跟郑教官很是过了几招。男学员中最爱漂亮的是身为Beta的徐捷,课间休息的时候只有他旁若无人地扎在女生堆里跟她们一起交流防晒霜。可所有男学员中最英俊、最帅气、最高大的,却还是徐捷。 然而,年知非没想到的是:全班学员中,能给人留下最深刻的记忆的,正是他自己。 “因为我是唯一一个未分化的?”年知非尽量压低声发问。幸好累了一天,嗓音沙哑,奶味已没那么重了。 “嘁!”全班学员齐声表达不屑。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不叫苦的。”孙婷指着至今瘫在操场上,指挥两室友一左一右给他捏腿,却仍呻吟惨叫不断的林乐天道。 “还因为你的动作最标准。”那位身负家传武术的男性Omega学员沈真跟着说道,“整堂擒拿格斗课下来,郑教官就夸了你。这些基础动作,一开始是功底,然后是毅力,接着是仙气,到最后……你特么是机器吧?” 听到沈真这最后一句悲愤的问话,几乎全班学员都同仇敌忾地点头。最基础的格斗动作,无论是出拳还是出腿,要做到动作标准都不会太难。但反复练习三个小时后还能跟教科书一样标准……大家一致认定:这有可能是机器,有可能是牲口,还有可能是外星来客,反正不可能是人类! “就是啊……”这下,连瘫在地上林乐天也忍不住哀嚎了。“崽啊,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传授点经验吧,你三哥我真的要死了……” “我也很累啊……”年知非低声叹息。他的语调稍一放松,嗓音瞬间软绵绵地好似撒娇。 “少特么废话了!”林乐天却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只管吼地撕心裂肺。“救命啊,年崽!” 年知非低下头无奈一笑,慢慢道:“等你发觉喊累不管用,反而浪费体力的时候,你就不会再喊了。”他轻轻闭了闭双眼,身上忽而溢满了无奈。“别把自己当人,完成任务,谁都能做到。” 年知非这一句解释,大伙却是心有戚戚,就连老成的许连山也忍不住长叹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警察学校的教官,是不管你是男是女,Alpha还是Omega,全都把你当牲口操练啊!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唉……” 全班学员静默半晌,忽而齐声哀叹。 “我就是不明白,年知非,你是得罪张教官了吗?”片刻后,班上另一位男性Alpha学员魏光琦忽而目光炯炯地盯住了年知非。“早上跑步,你跑第一,扣5分;我跑第二,反而加了1分。下午练习拔枪收枪,你又扣5分;我还是没你快,结果又加了2分。你要是得罪了教官,就去道个歉。否则我这样,胜之不武啊!” “啊?!”不等年知非回答,林乐天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了起来。“年崽,你上午也给张教官扣了5分?为什么啊?”林乐天终究不是蠢人,话刚出口就明白过来了。“是不是因为我?” “没有的事。”年知非无所谓的笑笑,“教官是因为我自作主张才扣我的分,跟三哥你没有关系。” “年知非!”魏光琦却不悦地沉下脸来。 年知非能感受到魏光琦的争胜之心,可他却实无心应战,只轻描淡写地回道:“我跟你一样,今天才认识张教官,怎么可能得罪他?张教官两次扣我分,我都有错在先,心服口服。” 魏光琦眉头一皱,还想再说些什么,林乐天却已连滚带爬地来到年知非的身边。“崽啊!乖崽啊!你受委屈了!”他一伸手就把年知非的脸狠狠埋进了自己的胸口,开始呼天抢地。“三哥疼你啊,我的乖崽啊……” “……别……别……透不过气了……”两条胳膊都跟断了似的年知非委实挣不开林乐天,喊了几声无果后就一脸生无可恋地不动弹了。 魏光琦见状,嘴角微微一抽,默默起身走远了。 “好了!你们聊完没?没聊完的边跑边聊,好不好啊?”气氛正好,张教官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 “教官好!”大伙急忙起身招呼,然后火速撤退。 “年知非!”年知非自然也准备撤了,张教官却又叫住了他。 “到!”年知非急忙应声,只觉头皮发麻。 哪知张教官竟道:“学校医务室24小时都开着,要是手臂抬不起来,就去配两张筋骨通……”注意到年知非疑惑地看向自己,他脸色一沉,冷冷补充。“总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能耽搁明天的训练!明白吗?” “Yes,Sir!”年知非即刻又低下头去。 目送着张教官离开,陈旭东忙凑上前来安抚年知非。“年崽,教官关心你呢。” 年知非漫不经心地一笑,好似根本没把张定国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把陈旭东的话放在心上。“大概吧……” 教官这种生物,年知非并不陌生。或鞭子或糖果,他们总能将两者运用地得心应手炉火纯青。这种情况下,揣摩他们的性情只能是一种冒犯,假设他们友善更是弱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别给对方挑刺的机会,才是唯一的自保方法。 “为什么没有杀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警察。” “你故意放他走?” “我没有……他枪法很好,是他自己逃走的。” “他枪法很好?那就一定不是普通人。你究竟是真不知道他是警察?还是明知他是警察却仍放他走?” “……” “不说话,就是没的解释。没的解释,就是承认了?” “……” “你出卖我?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有……真的没有……” “还不说实话?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黑暗之中,年知非猛然睁开双眼,自床上弹了起来。喘息着,颤抖着……四周一片静谧,整个房间内只有陈旭东轻微的鼾声有节奏地响着。年知非用力吞咽了两下,将自己紧紧地抱成一团,逐渐平复呼吸,感觉冷汗慢慢濡湿了后背。 一年了……他死了一年了…… 不知过了多久,年知非长叹一声,彻底平静了下来。他默默地躺了回去,裹紧被子。睡吧!很晚了。明天的课业还很重呢…… 同一时间,失眠的张定国却忍不住拿起了电话。“喂!耀辉么?” “定国?”还在刑警总队加班的齐耀辉一听到张定国的声音就笑了,“难得!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 张定国给自己点上一支烟,连抽了几口方艰难开口道:“龙星河……现在能确定他就是那几桩案子的凶手吗?” 提起这个人,齐耀辉也沉默了。“抱歉,定国。曲江死前几乎把所有线索都抹掉了,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抓到曲天骄。” 一年前,齐耀辉杀死龙星河,带着他从飞越集团得到的犯罪证据回到警局。警方的行动非常迅速,可没想到曲江好似早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清掉了他公司和家里电脑里的所有记录,然后饮弹自尽。他的小儿子曲天骄和心腹季立则火速卷款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而正是因为曲江毁灭证据,飞越集团虽因走私、洗钱、行贿、偷税、放高利贷等多项经济罪名而轰然倒下,可曲江背后与他同流合污的利益集团却至今毫无线索,大笔资金去向不明。至于曲江曾犯下的贩毒、杀人等重大罪行,更因时间久远、重要人证或被灭口或已潜逃,而面临着没有证据将他定罪结案的局面。反而因为曲江这个社团龙头老大的倒下,海城这一年来各大犯罪势力都蠢蠢欲动,导致海城的治安屡出状况。作为飞越集团一案的主要负责人,齐耀辉这一年来无疑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抓到曲天骄,这个案子就能水落石出么?”张定国无奈问道。 “曲天骄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如果只是带着钱逃走,他是活不下去的。”电话那头的齐耀辉冷静回道,“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曲江一定把跟这个案子有关的重要证据都给了曲天骄。这些东西对曲天骄而言是聚宝盆、护身符,可也是催命符。只要我们能比曲江背后的人早一步找到曲天骄,我想,他会知道该怎么选。” “那么龙星河呢?究竟有没有证据……” “定国,”不等张定国把话说完,齐耀辉就已经疑惑地打断了他。“为什么你今晚这么在意龙星河?” 张定国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跟我提过,你怀疑龙星河故意死在你的手上?” “对。怎么了?”这件事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令齐耀辉耿耿于怀。理智上,齐耀辉知道龙星河并非好人,甚至极有可能满手血腥,所以死有余辜。可感情上,齐耀辉却无法接受他可能杀了一个明知他是卧底却一直在暗中帮助他的……迷途知返的……大活人。但是一年过去,齐耀辉知道他不能永远把心思放在龙星河的身上。曲江虽然死了,正义却没有得到完全的伸张,还有人仍逍遥法外。 “……我突然觉得,也许你是对的。也许当年,他也是故意没杀我。他的动作真的很快,他完全有机会杀了我……”电话那头的张定国好似陷入了回忆,他的语调分明平静,可话音却是那么地幽冷,仿佛又回到了那条黑暗的小巷。 没有光,没有人,两个顶尖的枪手在黑暗之中对决。 “警察!”张定国表明身份,先开了两枪。因为是他先发现那个杀手的,死者陈海就倒在那杀手的脚下。表明身份,然后第一时间开枪,这是最正确的处置办法。 张定国非常清楚自己的枪法,两枪中至少有一枪击中目标。那个杀手已经受了伤,而且不轻。然而张定国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杀手竟然并没有因此失去战斗力。 杀手从枪声中判断出了张定国的位置。他迅速回了三枪,前两枪是故意扰乱视线打草惊蛇,第三枪打在了张定国对面的墙壁上。子弹劈开了墙上的水泥,锋利的水泥片射穿了张定国拿枪的右手手腕。 这样的计算能力,张定国自问绝不输于他。但一片黑暗,隔着半堵墙,又没有红外线感应,如何做到?只能说,神乎其技! 那个时候张定国以为他还没有输,他的左手枪法跟右手一样准。 可杀手却没有给他机会,他第一时间飞身扑了出来。一枪,射穿了张定国左肩肩胛骨。 然后他于黑暗中站起身,收枪到右腿枪套,微微侧了侧头。 张定国以为他会再补一枪,杀手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故意放我走的!”张定国抬手捂着额头,咬着牙,一字字地说道。 齐耀辉知道,这种复杂的心绪唯有靠自己排解,因而只好奇发问:“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我今天遇到一个学员……” 第9章 训练 根据警察学校发下的课程表,学员们这半年的确水深火热。全封闭式培训,每周上课六天,从早上5:30直至晚上8:30,唯一的休息天还要面对大量的课外作业。每个月都会有一次统考,排名会贴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而根据警察学校末位淘汰的规则,只需经过两次或者三次考试,那些总是排名倒数的学员或许就会主动申请退学。 当然,无论在什么地方,唯有强者才是所有人瞩目的中心。那些或因适应不了学校的严苛规定或承担不了繁重课业压力而选择退学的学员们,通常只能在其他学员的话题里存活半天至一天,警察学校里的话题王者永远都是总分冠军和各科目冠军。 而在今年的这一批学员里,年知非无疑是风云人物。三次统考,他拿了三次总分冠军,理论科目的考试已极少失分,更骚的是,战术技能科目居然科科满分。唯一拖后腿的,是他的预审学科目成绩。到不是说年知非太过愚笨,无法发现受审嫌疑人口供中的漏洞,而是他的嗓音委实太软,完全没有警察的威慑力。由他主持审讯,嫌疑人总会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拖延时间。好在,后来年知非自主开发了眼神技能,冷眼一扫杀气凛然,教人不寒而栗。 “你们一个个!都看看自己!你们还不如一个未成年!” 培训来到后半阶段,同一批学员聚在一起上大课、比试竞技的机会多了很多。年知非也就多了很多被教官们拎出来树典型的机会。这天下午,他又是第一个以满分成绩完成了障碍驾驶科目的全部规定动作,被负责教驾驶的王教官特许可以提前下课。 刚走出队伍,就听到王教官的这声训话,年知非在去纠正教官自己不是未成年和继续留下来跟同学一起完成课时之间犹豫了半秒钟,最终选择拉低帽檐赶紧走人。 “年知非!”哪知还没来得及离开驾场,就已被特地赶到驾场来逮人的张定国当场拿下。“练枪!” “Yes,Sir!”年知非叹着气,乖乖地跟着一脸黑沉的张定国走远了。 看到这一幕的王教官扬手跟张教官告别,又扭头继续训斥3班学员。“你们要是争气,就让我也提前放你们下课,让你们张教官给你们开小灶。” “算了吧,王教官!”相比铁面无情的张定国,负责教驾驶的王教官简直就是个小天使。是以,学员们跟他说话时也比较放肆。大伙只听得队伍中的林乐天心有余悸地说:“张教官是魔鬼教头啊!年崽辣么棒,每次从他手里出来还要脱层皮!我们要是自动送上门,还有命在么?” “就是啊!”陈旭东也颤着声附和。“每次练完枪,年崽回到宿舍倒头就睡。我们几个同寝的晚上都轮流推醒他好几回了。” “啊?为什么推醒他啊?让他多睡一会嘛,这么累!” “就是啊!你们男生也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闹他呢?” “也就年崽最乖,怎么闹都不生气。” 陈旭东话音一落,班上女学员即刻心疼地齐声讨伐。 “冤枉啊!姐妹们!”眼看群雌粥粥,徐捷慌忙解释。“我们也想让他好好休息啊!问题是他睡死了没一点声音啊!你们说吓不吓人?” “这每天加练每天加练,到底练什么呢?”女学员们不满地道,“无论是固定靶、移动靶,还是对抗性射击,年崽都是最棒的。还练什么练啊?” “还有互动战术射击训练啊!”队列外的王教官果然平易近人,竟也加入了讨论。“你们只需要五分钟之内完成过关就行,年知非嘛,你们张教官应该是想让他刷记录吧。” “不是吧?!”全班学员齐声惊呼。“很难的!” “现在互动战术射击训练的最高记录是多少啊?”有人交头接耳。 “2分35秒,是咱们海城现在的刑警总队队长齐耀辉警校毕业的时候创下的,已经尘封八年了。”魏光琦龇牙咧嘴地说道。魏光琦体型魁伟,好似一台坦克。这样的身体素质通常耐力强悍,在擒拿格斗上也能一力降十会。可到了互动战术射击这种极端考验身体反应能力和灵敏度的项目上,他就只能划划水了。再加上他的理论课成绩一直处于中游水平,是以三个月过去早歇了跟年知非一较高下的心。 “大神的世界啊!”有学员小声感叹,“没想到我居然也跟大神做同学了。” “机会难得!见贤思齐,加油吧!好了!继续练!”王教官一声令下,结束了这次短暂的放松。 万万没想到,年知非今天的加训耗时特别长,晚上的理论课结束后还被张教官拉去又练了两个小时。等他回到宿舍的时候外面已经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年知非带着满身的泥水一步步挨进宿舍,刚进门就倒在了地板上。 “哎哟卧槽!年崽!”林乐天吓坏了,这声惨叫简直是撕心裂肺。 “扶起来!快扶起来!不能躺地上啊!”徐捷赶忙上前与林乐天合力将年知非抱进陈旭东拉来的座椅内。 哪知年知非委实全身无力,徐捷和林乐天才刚一松手,他就往一侧滑下。 “操操操!”林乐天连声惊叫,忙又将人一把拽了回来。“这坐不住啊!” 年知非却好似没有骨头,全靠林乐天给他支撑。只见他无力地垂着眼皮,哼都不哼一声。 “不要放床上去吧?”陈旭东忙出主意,“这张定国也特么太狠了吧?这么大的雨,真想搞出人命啊?” “他身上又是泥又是水,就算要上床,总要先洗澡吧?”徐捷一面给年知非喂水一面抬头反驳,说着,又低下头好声好气地继续哄年知非。“年崽,先洗澡?” 年知非无力地喘了两口,许久才哑着声答:“我没力气了……” 林乐天伸手一摸年知非的上臂就忍不住嚷嚷:“擦!这胳膊现在还跟火烧一样呢!我看他是真动不了了。” “要不……擦擦?换件衣服?明天再洗?”陈旭东又道。 “擦个屁啊!今晚这暴雨下了一个多小时了,他要还不洗,明天就发高烧了!”徐捷仍然不同意。只见他伸手摁了摁年知非的额头,忽然下定决心。“大家都来帮忙,把他抬去浴室,我们帮他洗!旭东,先去浴室开热水,要烫一点!” “哎……行!马上!”陈旭东闻言立马去浴室了。 “别!”年知非闻言也瞬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害羞啊?”徐捷一见年知非面红耳赤就笑了,打趣道。“要不你自己洗?” 至于林乐天则一脸淫笑地搓着手。“年崽?乖崽!这还是你三哥我头一回给男人洗澡呢!我生命中最珍贵的第一次啊,就奉献给你了!来吧!”话音一落,他就将年知非拦腰扛上肩头,大步走进了浴室。 “真的……别……我自己……让我……” “嘀嘀嘀!” 水声响起,年知非仍在努力挣扎。直至他被林乐天扒了上衣,脚踝处安静许久的监测环终于尖叫起来。 “我靠!”三个Beta瞬间贴上了门板,惊恐发问。“年崽,你要分化?”人类分化时是不可以接触到任何信息素的,因为任何外来信息素都有可能扭曲分化者原本分化的方向,把他变成另一种属性。而这种扭曲就好比过去医学上的双性畸变,会给分化者的生理和心理都带来严重的,并且以目前的医学水平完全不可逆转的问题。 年知非喘着粗气撑着双膝,过了一会才摇头道:“你们离我远点儿,我就没事了。”他虽面相秀美幼齿,可一身肌肉却已练地十分紧实漂亮。此时衣衫半褪满身泥泞,非但不狼狈,反而有种奇异的极富反差的美与力。 的确,当陈旭东等三人贴上门板,年知非的监测环就不再连续尖叫。而是隔一阵才响一声,提醒年知非他的信息素水平还未彻底平稳下来。 三个Beta同时吞了口口水,又问:“你自己能洗?” 年知非只觉全身肌肉发烫,两侧太阳穴突突跳痛,但他仍是坚定地答:“能!” “我们就在外面,有事就喊我们。”徐捷一脸正色地交代了一声,这才拉着陈旭东和林乐天一起走了出去。 “年崽!三哥对你没有任何意思,完全没有非分之想啊!”林乐天却又扒着门板高声辩白,“三哥很正派的,坚决不恋童!所以,撑不住一定要叫人啊!” 年知非无力地点头。他也知道他们三个纯粹好心,没有别的意思。否则,方才会叫的就绝不仅仅只是监测环了。 这个澡洗了特别长的时间,直到第二天一早,年知非还是有点晕晕乎乎的。 “有一点点热,但又好像没事。”早上起床后,徐捷第一时间摸了摸年知非的额头。“难受吗?” 年知非微微摇头。 “累不累啊?”林乐天又凑上一句。 年知非点头又摇头。“哪天不累啊?” 这一句说地大家都心有戚戚,不禁嘿嘿苦笑。 “要不今天就请假?”林乐天又道。 “不行啊!今天下午的擒拿格斗课是跟4班对练,4班的高柏良盯了年崽很久了。年崽今天请假,他肯定到处跟人说年崽怕了他!”不等年知非答话,陈旭东已皱着眉反对。 “我觉得没什么,去晨跑吧。”年知非用力摇摇头,暂且摇去一些晕眩的感觉,第一个出了宿舍。 “没发烧?怎么呆呆的?”没想到上课时,连魔鬼教头张定国竟也在见面后向年知非表达了关心。 年知非还是摇头。“还行。” 张教官见年知非的脸色不是很难看,也就放心了。“入列吧。”顿了顿,又法外开恩地补上一句。“今天的加练就算了,你也休息一天。” “谢谢教官!”年知非这才如释重负。他并非天生不会拒绝,而是早已习惯了不能拒绝。张定国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对他苦心打磨,而他的这具身体毕竟底子太薄,他又怎么会不累呢? 第10章 对练 然而,年知非并不知道张定国之所以免了他今天的加练并非因为强盗发善心,纯粹因为张定国自己另有安排。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张定国来到警察学校门口,迎来了他的多年老友齐耀辉。 一年过去,齐耀辉的穿着打扮再不是卧底时的那副时尚又年轻的模样。身为海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刑警总队长,他已习惯了无论何时何地都以一身警察制服示人,白衬衣、蓝西裤的造型虽少了几分青春,却因浓眉深目气质冷峻更多了几分威仪肃穆。 两个老友刚在校门口碰头,张定国就已感慨道:“怎么看着又老了不少?”仅仅只在一年前,齐耀辉还能被人称一句“小帅哥”。短短一年间,他的职务虽又升了半级,可眉心却刻出了极深的竖纹,已再无可能靠穿着打扮伪装青春小帅哥,而是一个充满成熟魅力的男性了。 齐耀辉无奈地一摊手,吐出一个几乎每个C国警察都常挂在嘴边的字:“忙!” 张定国点点头,忽而道:“忙你还特地跑这一趟?看来你跟我一样,都没放下这个人。” 被人说中心事,齐耀辉即刻掩饰地笑笑。“正好帮同事送文件,顺路、顺路。” 张定国望了齐耀辉一眼,张张口,终究没有说话。该劝的话,一年前就已经都劝过了。心理医生,齐耀辉也见过了。剩下的,只能靠齐耀辉自己解脱。张定国只在心底暗自埋怨了一句:龙星河这个灾星,死了还要害人。接着便转口道:“现在是午休时间,下午他有堂擒拿格斗课,今天是对练项目,你可以去看看。” “先说说你对他的了解。”齐耀辉随口问道,跟着张定国一路向张定国的办公室行去。 “背景非常干净,他老爸、大哥都是警察。大哥是半岛分局的刑警队长年知是,去年刚刚殉职。我觉得他十有八九是因为他大哥的事才决定要当警察。之前一直在念书,海城大学数学系毕业,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他会跟龙星河有什么联系。”张定国皱着眉补充,“除了他的枪法实在进步地太快,但这也不能排除他本来就有天分。更何况,他也的确非常能吃苦,是棵好苗子。” “性格呢?” “那就更不像了。”说到这个,连张定国都忍不住面露微笑。“很乖,还是个奶娃子呢,未分化。” 注意到张定国语调放柔,齐耀辉顿时驻足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学生?”他意味深长地道。 这一回,张定国沉默了一阵方坦诚道:“我跟龙星河只交过一次手,除此之外从无接触,对他的了解全来自案卷。但是年知非,这段时间我跟他朝夕相处……耀辉,相信我,即便是你,也一样会喜欢上他。其实现在仔细想想,除了他收枪时那个无意识的动作,我真的感觉不到他跟龙星河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龙星河已经死了,你该不会以为他会在年知非的身上死而复生吧?”齐耀辉面色奇异地看着张定国,冷静言道。“我今天之所以来这一趟,是因为你我都很清楚,要成为一名神枪手,除了必备的射击技能,更重要的是敏锐的直觉。而这种直觉对办案同样有帮助。既然你觉得年知非像龙星河,我就不能放过任何线索。更何况……我曾仔细观察了龙星河整整一年,除了工作,他的生活非常地简单,简单到枯燥乏味。但是,任何人活在这世上,总会需要社交。可能,年知非就是他的社交。只是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年知非可能未必知道他结交的究竟是谁。” 张定国无奈一笑,慢慢道:“我知道我说这话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但是……首先,我真的不觉得年知非会跟龙星河有联系;其次,他收枪的那个动作,尤其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真的恍惚觉得是龙星河站在了我的面前。” 齐耀辉安静了一会方一字字地总结:“年知非给了你跟龙星河同样的感觉,可你却仍不愿相信他会跟龙星河有关系,看来你真的非常喜欢他。……我真是越来越有兴趣见他一面了。” “今天做无限制对练,规矩很简单,两个班的第一名先上来,从第二名开始跟隔壁班对练。什么时候被打败了,就按名次顺位,接着练下去。这对每个人都是车轮战,我们中间不休息,这项训练主要考验大家的技巧和毅力。听明白了吗?”站两个班的学员面前的郑教官大声宣布对练规则。 “Yes,Sir!”3班和4班一共80名学员齐声回道。 “好!年知非、高柏良,戴拳套,上来!”郑教官扬手指了指拳场内的两个擂台示意他们上场,每个擂台上都已站了一名教官充当裁判。 被点到名的年知非又甩了甩头,起身带上拳套。 “年崽,到底行不行啊?”陈旭东却一脸担忧地拽住了他。吃午餐的时候年知非就已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虽然目前这热度还没发出来,但陈旭东觉得应该也快了。 年知非却只是觉得稍微有点晕,还远未到支撑不住的地步。只见他戴上露指拳套,向忧心忡忡的陈旭东微微而笑:“没事的。”说完,便向擂台行去。 隔壁擂台上,4班的第一名高柏良已经抱着胸在等候。见到年知非上来,他即刻放话:“我准备直接打通关,你呢?” “尽力而为吧。”年知非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一拽围栏绳索,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跃上了擂台。 不一会,两个班的第二名也上了擂台,比赛正式开始。 放话要直接打通关的高柏良在打到第六名的时候被徐捷一拳KO了,反而是尽力而为的年知非仍站在擂台上,撑过了第七名,然后第八名,再然后是第十名。这个时候,两个班的学员都已轰动了,高柏良原本站着的擂台上干脆就不比了,所有人都开始围观年知非守擂。 “年崽,加油啊!我不想上场!”3班的第二名沈真守在擂台边大声向年知非喊话。 年知非没有应声,只是趁换人的工夫疯狂喝水。然而,他流的汗却已明显比喝的水还多了,两颊红扑扑的,也不知究竟是累的,还是已经烧起来了。 4班的第十一名是名Alpha女学员,她是年知非今天交手的第一名女性学员。年知非见到来人明显呆了一下,用力一捏水瓶将瓶中剩下的水全浇在头上脸上,这才走了过来。 交手前,那名女学员目光炯炯地望着年知非轻轻一笑:“你刚才浇水的动作很Man,我也知道你很累,但我还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话音方落,她身上信息素的气味便浓烈扩散,将年知非紧紧包裹。那一种极为甜腻的烤蛋糕的味道,香甜地让人几乎有种欲呕的感觉。 “卧槽!赖皮啊!”林乐天吃惊地大叫。 擂台上,双方却已正式开打。 除了甜腻的信息素,这名女学员的擒拿技巧显然也十分了得。但凡被她拿住,几乎没有挣脱的可能。 可惜,只是几乎。 年知非的确是烧起来了,再加上车轮战的疲累,他喘地很厉害,需要更多新鲜的空气。烤蛋糕味的空气肯定是不合格的,所以,他急于摆脱那名女学员,完全没想过要手下留情。 那名女学员使巧劲锁住了他的五指,他就握紧拳头,几乎将对方的手指挤断。那名女学员又扑上来从背后扣住他的肩膀,他就凌空翻身,将对方重重地压在身下。刚被挣脱的女学员仍不死心,又去锁年知非的大腿。年知非干脆一个扫堂腿,再接一个飞踢,将女学员拦腰踹下了擂台。 如此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交手,显然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半晌,站在台下观战的高柏良才骂了一声:“操!” 感觉昏昏沉沉的年知非用力敲了敲头,转身向裁判示意要求换人。哪知,他的手臂还没举起来,他的背后就传来了一道凌厉的风声。 年知非顺着风声传来的方向侧身避开,紧接一记漂亮的劈腿踹向对方后腰侧,将意图飞身偷袭的4班第十二名直接送下了擂台。 “年知非,你欺人太甚!”没有片刻喘息,4班第十三名又跳了上来。 齐耀辉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年知非又已击败了四名对手,此时一手撑着擂台微微抬头,整个人呈虎踞的姿态略显茫然地望着人群,汗水如雨水般不断滚落,在他的身下洇成一滩。 4班的第十七名刚被年知非一脚踢下擂台,此时正捂着裆不断呻吟。3班学员各个感觉汗毛倒竖,虽然是无限制对练,但踢裆这个事还是太残暴了些。 而4班学员却是连眼都红了,高柏良再也顾不得比赛规则,一掌将第十八名推开,自己翻上了擂台。 “我靠!赖皮!教官,不打了!不打了!”林乐天急地在台下连声大叫。 高柏良却是充耳不闻,今天4班被年知非一个人打地灰头土脸,有好几个学员还受了伤。他若是不能将年知非拿下,他们4班以后就别想抬起头做人了。是以,他一上场就是最拿手的杀招,一连串的连环踢直接将年知非逼到了角落。沉重的拳头如同雨点般向年知非的面门砸下。 年知非只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虽努力睁大双眼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一点模糊的影子。他连跟他对战的人究竟是谁也看不清,更加别说看穿高柏良的拳路。目前,他只是凭着高柏良的拳头带起的风声和他的本能躲闪着对方的攻击。这样全面挨打的局面显然对他非常不利,没多久,他的小腹上就挨了高柏良重重的一拳,整个胃部痉挛着令他眼前一黑。他顾不得疼痛,双臂顺势压下锁住高柏良的一条胳膊,右腿在背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圆弧,踹向高柏良的下颚。然而此时年知非的体力已逐渐消耗殆尽,这本该将高柏良踹个跟头的一脚最终却只将他踢了个踉跄。 但这记后踢实在精彩,台下的3班全体学员不禁齐声喝彩。台上的年知非眉头紧皱仿佛痛苦至极,只见他猛一咬牙瞬间爆出一声嘶吼,对再次冲上来的高柏良打了一套如狂风骤雨般的组合拳。他没给高柏良任何喘息翻盘的机会,旋身一脚踏上擂台上的橡胶桩,整个人借力跃起,一个凌空旋风腿扫向高柏良的颈项,KO。 满场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林乐天方呢喃着感叹:“操!残血开狂暴啊……” “不打了!不能再打了!我们认输!”眼见年知非体力不支跪跌在地,陈旭东和徐捷忙冲向4班那边,拦着学员不让上台。“年崽今天发高烧,烧糊涂了!大家高抬贵手!不打了!” “没那么容易!” “你说不打就不打了?” 4班学员群情汹涌,一个个都急红了眼。 哪知,他们这头犹在争执,擂台的另一侧,一个穿着白衬衫蓝西裤的身影已如一道闪电般掠上了擂台。 来人正是齐耀辉! 第11章 初识 见到齐耀辉出现在擂台上,人群霎时一静,紧接着又是汹涌如潮。 “我操!白衬衫啊!” “大……大神下凡?” “齐耀辉!我认识他!他是刑警总队的齐队!” 只见齐耀辉一步步走到年知非的面前,冷冷发话:“站起来!还没打完!” 齐耀辉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同时“卧槽”致敬。这一声“卧槽”委实是情真意切五味陈杂,既是震惊又是兴奋,有羡慕还有嫉妒,饱含了3班学员无尽的担忧以及4班学员真切的恨意…… 教授擒拿格斗的郑教官却不乐意了,可他刚要上前阻拦,张定国就已拦在了他的身前,连声解释:“老郑,练练手!就练练手!”齐耀辉是唯一一个曾跟龙星河交过手的人,要试出年知非究竟跟龙星河有没有联系,这一场根本避无可避。 “老张,你这是什么意思?”郑教官是真急了。“我跟你说,难得的好苗子,你别给我练废了!”别看郑教官明知年知非情况不对还放任他打了那么多场,他其实对年知非的实力一清二楚。跟4班的学员打,那是挑战极限;可跟齐耀辉打,一个不小心就要受重伤。年知非是郑教官的得意弟子,他当然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点到为止!一定点到为止!”张定国很清楚,假设年知非真的跟龙星河有关且不想让人知道,那么或许只有年知非目前的这个状态才是最容易试出来的。 擂台上,正狼狈粗喘的年知非,好似也渐渐平复了下来。他的身躯不再颤抖,撑着地面的五指慢慢收紧成拳。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年知非狠狠砸了擂台一拳,缓缓起身,下颚微抬冷冷地睇住齐耀辉。 只这一声,便令全场肃静。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才传来极低的一声叹息:“好酷!” 齐耀辉亦是微微而笑,低声道:“有点意思。”虽然容貌身形截然不同,但正如张定国所说,这个年知非的确也给了他龙星河的感觉。 这一回,先出手的是年知非。他的体力即将耗尽,必须速战速决。一套拳腿组合,打地又快又狠,却都被齐耀辉一一闪避格挡。显然,齐耀辉更擅拳术,年知非腿法更漂亮。到最后一记下劈,齐耀辉竟已看穿了年知非的腿法,侧身扣住了他的脚踝,将年知非摔了出去。 眼看着年知非将要被摔出擂台,他的腰身忽然微微一拧,竟瞬间卸去了这股横摔之力,以一个单手俯卧撑的姿势稳稳地落在了擂台内。然后,他曲臂用力一撑地面,整个人便似吊了威亚一般直挺挺地立起身来。 “靠!”台下,所有学员匪夷所思地齐声爆粗。“这特么到底怎么做到的?!” 经短暂的交手后,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似乎都试探出了对方的底细,他们出招不再快如闪电,可彼此纠缠的时间却更为漫长。然而这旗鼓相当拳拳到肉的互殴显然极端耗费体力,在两人又一次同时将对方踹翻后,台下的张定国终也变了脸色,忍不住扬声叫道:“耀辉!” 齐耀辉稍一分神,年知非即刻又是一个侧身连环旋踢。齐耀辉的上身向后一折,同时右拳狠狠挥出截住年知非的左腿。可不等齐耀辉将年知非摔下,他在半空中的身体一旋竟合身扑上了齐耀辉的背心,双腿扣住了齐耀辉的腰侧,双臂则锁住了齐耀辉的咽喉。齐耀辉急忙曲肘格住年知非的双臂,跃身向后摔下。年知非却似蛇一般翻身骑上了齐耀辉的腰间,一手掐住了齐耀辉的咽喉。 齐耀辉却似已料敌先机,勾住年知非扣着他咽喉的右手大拇指用力往后一折,一字字地道:“龙——星——河!” 这三个字好似一道闪电劈开了年知非的神智,教他瞬间一怔。他用力闭了一下双眼,似乎这才看清楚跟他交手的究竟是谁。下一秒,他整个人便软软倒进了齐耀辉的怀中,再无半点意识。 “嘀——” 全场寂静中,唯有年知非脚踝上的监测环惊天动地地尖叫起来。 “我把孩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帮我照顾的?……少特么废话!今天非非要是有事,我弄死他!……我不管什么齐耀辉不齐耀辉!他齐耀辉是总队长,老子还是局长!老子跟他平级!”警察学校的医务室外,只听到刘明威中气十足的怒骂。 原来年知非昏迷后,火速被送来了医务室。医生经过短暂检查后表示:“对练的瘀伤都是小事,但年知非的信息素水平极不稳定,很可能随时会分化,必须即刻通知家属。” 于是,为年知非的情况心惊肉跳的郑教官打电话叫来了他的多年老友,刘明威。 这都已经被点名臭骂了,齐耀辉也不能再装死了,只得走向怒发冲冠的刘明威伸手道:“刘局您好,我是齐耀辉。” 刘明威斜睨了齐耀辉一眼,完全不给面子。“齐队有何指教?” 齐耀辉尴尬地缩回手摸摸鼻子,低声下气地道歉。“今天是我鲁莽……” 刘明威狠狠地翻了个白眼,问道:“鲁莽?齐队,非非还没分化。万一他今天因为你的缘故分化成Omega,你准备怎么收场?这是一句‘鲁莽’可以了结的吗?” 反正娶他是不可能娶他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齐耀辉一脸的不以为意,只说道:“年知非很坚强,我相信他不会轻易受到任何人的信息素的影响。” 这话就没法应对了。刘明威眼瞳一缩,瞬间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的齐队并不好对付。 好在医生很快打开了房门,一脸庆幸地宣布:“他没事了。” 刘明威即刻冲上前追问:“非非分化了?是Alpha?” 医生冷静地摇头。“还没有,他的信息素水平稳定下来了。” 刘明威瞬间一脸失落,小声道:“怎么老不分化呢?” 齐耀辉却已挤开医生,大步走进病房。 病房内,年知非刚迷蒙着睁开双眼,正一手摁着头颅准备坐起身。见到齐耀辉向他走来,他即刻面露疑惑之色,再一看刘明威追在齐耀辉的身后也走了进来,他这才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扬声唤道:“刘叔!” “哎!”刘明威赶忙撞开齐耀辉冲上前来,伸手一摁年知非的额头。“你这孩子,怎么发高烧也不跟教官说?差点把自己烧傻了,你知不知道?” 年知非不好意思地笑笑,轻声道:“我以为我顶得住……后来,不知怎么的,他们就不让我停了……” “极限测试,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就是出了点意外,来了个不相干的人。”感觉年知非的头上再不发烫,刘明威这才松了口气,又扭头狠狠瞪了齐耀辉一眼。 “刘叔,奶奶不知道这事吧?”年知非又问。 “哪里敢惊动老师?万一把她吓出个好歹……”刘明威没好气地瞪了年知非一眼,再度耳提面命。“你给我老实点!别让你奶奶挂心!” 年知非默默地点头,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惹事。”说着,他又悄悄扯了扯刘明威的衣袖,将目光转向齐耀辉。“刘叔,这位是?” 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状态的齐耀辉这才缓缓回神,他终于明白为何张定国会说年知非还是个奶娃子了。原以为年知非的长相已经够幼齿的了,没想到他的嗓音居然这么软?让人简直难以相信他会跟方才那个踢出凌厉腿法的高手会是同一个人。齐耀辉清清喉咙,正色问道:“年知非,你对龙星河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有啊。飞越集团的前任太子爷嘛,前几天教官刚说过飞越集团的案子。”年知非轻描淡写地答道,“不过,您是谁?” “年知非,我们刚刚才交过手,你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齐耀辉紧盯着年知非,一字一顿地说道。 注意到年知非一脸迷茫,刘明威忙道:“非非,这是咱们海城刑警总队的齐耀辉齐队。刚才擂台上你就是跟他打的,不记得了?” 年知非微微摇头,老实答:“4班那个Alpha女学员之后,我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的信息素好甜……” 年知非此言一出,齐耀辉即刻一声嗤笑。案子水落石出,他是无辜的。 刘明威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隔了一会方提醒道:“你的信息素都给她扰乱了,以后离她远一点。”顿了顿,又忍不住叨叨。“她是Alpha,万一你受她影响分化成Omega,一辈子离不开她的信息素,我就问你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人类分化时之所以不能接触别人的信息素,怕的就是这种情况:受他人信息素影响,为了适配他人的信息素扭曲了自己的正常分化。并且从此离不开对方的信息素,彻底失去选择的机会。尤其假如对方的信息素处于强势的一方,分化者在分化后极有可能在身心双方面受对方控制,与奴役无异。 哪知这回年知非却道:“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避免嘛……”眼见刘明威的两条眉毛都竖了起来,他又赶忙补上一句。“我会小心。” 齐耀辉委实没空听他们俩唠叨这些家长里短,当即又抢过话头。“年知非,你的八臂拳术和柔术都练地不错。是谁教你的?” 说起这个,年知非却垂下了眼睛,怏怏不乐地回道:“大哥教的。” 年知是?齐耀辉虽说跟年知是接触不多,但也并非全无了解。他敢说:年知是绝对不会有如此精悍的武技。“只有他教你,没别人了?” “没进警察学校之前跟刘叔练了一阵,后来就是郑教官教我。”提起年知是仿佛是说起了他的伤心事,年知非答完这句就将目光移向了窗外,神色郁郁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跟龙星河从没接触过?”齐耀辉又问。不知为何,嗓音冷漠了不少。 年知非茫然摇头,奇道:“为什么总是提起他?” 齐耀辉点点头,最后扔下一句:“你好好休息。”这便扬长而去。 走出医疗大楼时,张定国已在外面等候。见到齐耀辉出现,他即刻快步上前问道:“怎么样?” “他撒谎。”齐耀辉冷冷道。年知非武技再高,齐耀辉也不是白给。哪怕年知非精通多门武学,齐耀辉从小也是千锤百炼博采众家之长。齐耀辉敢说,年知非懂的武术招式,他都懂。然而方才两人交手,年知非最后对他锁喉的那一招,在今天之前,齐耀辉却只见一个人使过——正是龙星河!一年前,若非齐耀辉挣扎中抓到了空弹夹插碎了龙星河的咽喉,或许今天飞越集团还在横行霸道。想到这,齐耀辉略有不自在地摸了摸喉咙,仿佛龙星河那冰冷的五指仍死死地锁着他的咽喉。 张定国目瞪口呆,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接下来怎么办?” 齐耀辉低头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才道:“你接着当你的教官,我有空就来看看。”说着,他跳上车,潇洒地向张定国一挥手。“保持联络!”油门一踩,绝尘而去。 第12章 梳理 年知非在医务室睡了一晚后终于被放了回去,虽没赶上晨跑,但总算没落下早上的犯罪现场勘查课。 见到年知非出现,站在队列里的林乐天兴奋地大叫大嚷:“年崽!嘿!快看!是年崽回来了!” 徐捷却沉默着用力鼓掌,没多久3班全体都开始鼓掌。正巧跟3班一块上这堂课的4班学员有意无意地扭头看向高柏良,只见高柏良沉默了一阵竟也开始鼓掌。不一会,这掌声便如山呼海啸般响了起来。 警察队伍向来光明磊落以实力说话,只要是真正的强者就能拥有大伙最高的敬意。 年知非腼腆一笑,正要往队伍里窜,班长许连山就放声喊道:“年崽,不说两句吗?” “对!说两句!快说两句!”3班和4班的学员都在起哄。 年知非在原地怔了一会方高声立下豪言:“互动战术射击测试我一定努力破纪录!” “好!”全场再次掌声雷动。 回到队伍,身边的林乐天即刻挤了挤他的胳膊。“齐队的信息素什么味儿?” 咖啡味。注意到前后两排同学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年知非即刻一脸懵懂地发问:“问这个干嘛?” “年崽,我们不歧视的。”林乐天笑容猥琐,“我们真的不歧视的。” 这下,年知非是真不懂了。“不歧视什么?” “AA恋哪!”林乐天又是愤懑又是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跟我还装什么傻?“你放心,我们很开明的,绝对不歧视!” “AO恋、AB恋其实也可以的,年崽,你不用有压力。”站在前排的班长许连山身体微微后倾,小声补充。 年知非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未分化!” 年知非此言一出,大部分人都消停了。但这里不包括林乐天:“年崽,这种事你得听你三哥的。分化期嘛,早晚的事,你都多大了?再拖也拖不了几年的。像齐队这样的人才就不一样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要抓紧啊!” 上个警察学校居然能被催婚,年知非也是无语了,半天才恍惚着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只是打了一架啊……” “那他为什么不跟别人打,非要跟你打?明显看上你了嘛!”林乐天振振有词,“大家都是男人,我太了解了。这就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他只是阴魂不散!年知非面无表情地暗自腹诽:但愿以后再也不要再见到他了! “阿嚏!阿……阿嚏!” 正被人安排绯闻的齐耀辉十分敏感地打了两个喷嚏,拿着一沓案卷走出了办公室。“飞越集团案专案组的,来开会!” 只在一年前,飞越集团案最受重视的时候,专案组成员人数最高曾达21人。一年过去,现在有份跟着齐耀辉进小会议室开会的只剩下了两男一女三个警察。 两个男警察中接近退休年龄满头白发的叫严启东,老严干了一辈子的警察,专跟海城的三教九流打交道,海城里的上至堂口老大下至小鱼小虾,没有他叫不出名的。另一个戴副黑框眼镜的三十上下的年轻人叫丁彦舒,小丁是金融专业的硕士生,不知怎么竟也干了警察,大概是求职压力大的缘故。 唯一的女警叫李萝,绰号“萝卜”,萝卜女警在警队里很常见,什么都能干什么都不精。齐耀辉大概是看中了她比较能吃苦又比较细心,就放心把一切跑腿的杂活全都交代给她了。 三人刚在小会议室内坐定,自带八卦技能的萝卜就已快言快语地说开了。“齐队,听说你昨天去警察学校找学员单挑了?” 齐耀辉一面将飞越集团案的几条重要线索挂上写字板,一面头也没回地问道:“还听说什么了?” “听说你在比武时疯狂释放信息素,把人家未分化的学员给逼分化了。”萝卜嬉皮笑脸地续道,“齐队,这是一见钟情了吧?到底哪个学员啊,让你这么不择手段?” “你好奇?好奇你就查查呗。”齐耀辉转身丢了一份案卷到萝卜的桌上,“好了,我们再把案子串一下。”说着,他拿起一支油性笔,点向了写字板。 “2027年10月,警察部综合多年举报线索,成立飞越集团专案组。 “11月,我来到海城在飞越集团找了份会计工作。 “29年3月,我成功收集到足够的犯罪证据将飞越集团董事长曲江入罪,离开飞越集团。 “3月19日凌晨,曲江长子龙星河在临海码头截杀我,最后被我反杀。而在那之后,我发现了他悄悄塞进我外套里的这把黑色钥匙,这把钥匙究竟是哪里的?有什么用?目前存疑。 “3月19日凌晨5点,曲江的书房失火,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龙星河的住处爆炸,同样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3月19日早上6点,专案组赶到飞越集团总部,曲江在自己的办公室饮弹自尽,曲江心腹季立、小儿子曲天骄畏罪潜逃,至今毫无音讯。 “3月19日晚上11点,信义堂堂主曹亦刚落网。根据曹亦刚的口供,他自称是曲江放在道上的代言人,龙星河是曲江手上的王牌,但凡杀人灭口的脏活,全是曲江指使龙星河出马解决。但目前,警方能证实曲江的确是信义堂的幕后老大,却不能证实龙星河是否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杀手。所以,曹亦刚的口供,部分存疑。 “8月25日,飞越集团案现有证据收集整理完毕入禀法庭,结果我们就不说了。总之,目前的情况是:因为飞越集团部分账户资料丢失,有将近20亿的资金去向不明;曲江、龙星河死亡,季立、曲天骄潜逃,信义堂几桩杀人案无法确认真凶。 “现在,时间来到2030年,今天是7月22日,专案组成员只剩下我们四个,这个案子怎么收场?大家有什么想法?” 专案组的三名成员安静了一会,仍是由老严第一个开口。“曲江一死,信义堂算是彻底完了。我们警方动作很快,基本没给他毁灭证据的时间,现在信义堂里的大部分成员都在牢里蹲着,该交代的也都陆陆续续交代了。跟信义堂有关的几桩杀人案都差不多是十年前曲江跟龙越飞交棒的时候的案子,死的都是信义堂的元老。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恶棍,身上背着不少人命,说实话,死不足惜。几桩案子说是曲江幕后主使,那是一定的。说是龙星河动的手,问题很大。龙星河是龙越飞唯一的外孙,当时很多元老都支持他上位,他有什么理由把自己人干掉?现在曲江和龙星河都死了,这就死无对证了。” 小丁接着说:“技术部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也就是说,飞越集团里被删掉账户资料,十有八九是彻底恢复不了了。” 萝卜却翻着齐耀辉刚才丢来的案卷惊呼道:“齐队,你要查那个学员?这是要当私生饭?真迷上了?” 齐耀辉将手上的油性笔往萝卜的头上一丢,续道:“曲江、曹亦刚、季立、曲天骄,几个关键人物我们都查地底朝天了。该查到的线索已经全到手了,查不到的……总不能坐等季立和曲天骄投案自首。我今天提供一个新的思路,”他随手一指写字板上龙星河的照片,“查龙星河。” “龙星河社会关系简单,能查的一年前都已经查过了。”小丁迷惑道。 “龙星河的住处被炸、办公室和私车被烧,除了现在还冻在大库里的那条尸,什么都没留下。”老严亦一脸后怕地总结,“曲江是真的恨他啊!” “哦对了,”说起这件事,萝卜又赶忙汇报了一个新消息。“大库那边打电话来了,说是时间差不多到了,让我们尽快把龙星河的尸首处理了。” 齐耀辉点点头,有条不紊地说道:“飞越集团、信义堂,这两个地方都跟龙星河有关,这个人本来就是我们绕不开的对象。目前为止,他的身上有三个疑点。第一,这条黑色的钥匙。为什么他要把这条钥匙给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要死?这条钥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萝卜闻言,即刻颤颤巍巍地提醒:“齐队,龙星河是你弄死的啊……” “为什么?”齐耀辉下意识地反问,“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码头只有我们俩,如果他要弃暗投明,为什么不直说?是不是有什么理由让他不能说?” “齐队,我觉得你想多了。有什么理由能比命重要?这条钥匙我们一年前就查过,根本什么都查不到,也许只是个误会。”小丁也是一脸的不认同。 “一年前我也这么想,这条钥匙或许只是个巧合。我们再看第二点,龙星河跟信义堂的关系。信义堂的第一代老大龙越飞是龙星河的亲外公,龙越飞过世,龙星河接位是天经地义。为什么他会帮曲江杀掉那些元老?”齐耀辉又问。 “这个我觉得曹亦刚纯粹胡扯!”提起那几桩凶案,老严都忍不住笑了,那是明显的嘲笑。“龙越飞一死,曲江上位,马上就把曲天骄接回了家,龙星河从此靠边站。龙星河得傻成什么样,才能这么舍己为人啊?” “但以龙星河的身手,他的确有能力去做那几桩案子。”齐耀辉冷静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才是我们的工作。龙星河傻不傻我不关心,我只要真相。一桩案子,一个巧合是巧合,两个巧合就未必是巧合了。更何况,还有第三个。” “第三个?”三名专案组成员齐声惊呼。 齐耀辉点了点摆在萝卜面前的那份案卷,缓缓道:“我们一直以为龙星河的社会关系很简单,没有朋友、没有情人,但昨天我跟警察学校的学员年知非交手,我敢肯定,年知非的身手被龙星河调教过。萝卜,我要你去查清楚年知非跟龙星河的关系,说不定会有突破。” “Yes,Sir!”萝卜即刻大声回话。虽然平日与人相处齐耀辉一向平易近人,但说到工作,他却从来不含糊的。 “那这条钥匙我去查。”小丁跟着道。 “我去查龙星河在信义堂的事。”老严无奈一叹,忽而又摇头道。“其实道上一直有传言,说是龙星河是他妈跟别人养的野种。他怎么可能会去帮曲江杀人呢?” “有传言就印证一下!”齐耀辉迅速指示,“究竟有枣没枣,打一杆再说。萝卜,联系大库和法医,再给龙星河做一次尸检。要事无巨细,把能检的全检了。” “那龙星河的尸体?”萝卜试探着发问。 “这次尸检做完,就处理掉吧,再留着也是占地方。”齐耀辉最后说了一句,宣布会议结束。 第13章 测试 作为海城刑警总队的队长,齐耀辉手上的案子当然不会只有飞越集团案这一个。所以,这一天他仍毫无悬念地加班到了深夜。幸好齐耀辉至今仍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单身狗,家里也没养猫养狗,睡办公室还是睡家里对他而言区别不大。 莫约晚上11点多的时候,齐耀辉接到了家里,远在京城的家里,打来的电话。 打电话过来的是齐耀辉母亲,电话接通的第一句就是:“耀辉,你还在加班?”果真知子莫若母。 “不是,我刚到家。”远在海城的齐耀辉毫无压力地撒谎。 “那你现在去浴室把花洒打开。”齐母即刻下指示。 齐耀辉立时一噎,无奈笑道:“妈,您可真是包青天转世!” “臭小子!”齐母也知这个儿子是跟他老子一模一样的工作狂,因而只叹着气温柔提醒。“加班归加班,你少抽点烟。” 齐耀辉听话地将手上的烟蒂掐灭,轻声问道:“这么晚了,妈你怎么还不睡啊?老爸还没回来?” 齐母没好气地答道:“你在忙什么,你爸自然也在忙什么。”为了不让儿子担心,她又急忙补上一句。“妈也不闷,今天你晴姐刚来看过妈。” “晴姐……”齐耀辉沉默了一阵方问道,“她还好吗?还有云姨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齐母笑呵呵地说,“你晴姐夫妻俩带着你云姨去F国看小光了,昨天刚回来。对了,他们给你也带了不少手信,我看看……”齐母一面说,一面走到客厅一角将礼物一一拆开。“你晴姐给你带了瓶红酒,小光送了你绿咖啡。你不爱喝酒,这咖啡豆要不要妈妈帮你叫个快递送过来?” “不用了。”齐耀辉冷淡回道,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解释。“妈,你也知道我忙,我现在只喝速溶咖啡。” 齐母看着咖啡上夹的小纸条“咖啡再香也不如睡眠更香”,不禁沉默了一会。 云向晴、云向光是两姐弟,云姨则是他们的母亲,他们已逝的父亲云鸿波生前是齐耀辉父亲齐震东的同事兼好友。二十多年前,齐震东和云鸿波一同在边境当缉毒警,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云鸿波为齐震东挡了一枪。云叔牺牲后,齐震东义无反顾地担下了照顾挚友全家的重任,齐云两家从此不分你我。 云鸿波的这一双儿女中,女儿云向晴比齐耀辉年长三岁,大学毕业后没两年就嫁给了她的大学同学,现在在京城的一所中学里当数学老师。儿子云向光比齐耀辉小两岁,许是看上了齐耀辉俊朗过人,他从小就爱黏着齐耀辉。甚至就在齐耀辉分化成Alpha的一个星期后,云向光就分化成了Omega。奈何,神女(划掉)男有心,襄王无梦。两人纠缠了二十多年,齐耀辉仍旧是整条街最笔笔直的钢铁直男,完全没有娶个男性Omega回家的意思。云向光自幼有艺术天分,现在正在F国苦修油画技艺,如无意外,以后也不会继承父业。 儿女的事,终究还得儿女们自己做主。即便齐母十分开明,对儿子和云向光的婚事乐见其成,奈何儿子不肯“弯”,齐母总不能亲手把他扳“弯”。因而,她只叹了一声,转口问道:“马上就国庆了,今年你回不回来啊?” 齐耀辉叹了一声,无奈道:“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行越是节假日越忙,估计回不来。” 齐母十分不解。“飞越集团的案子不是已经判决了吗?为什么你会留在海城当刑警队长?你爸爸当初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呀!” “妈,你知道我们的规矩。有些事,我不能说。”齐耀辉显然已失去了闲聊的兴致,准备结束这通电话。“很晚了,妈你不想睡,儿子我还想早点下班呢……” “再说最后一句!”电话那头的齐母赶忙叫道,“今天你云姨上门做客就说了,小光9月份毕业,毕业典礼也不指望你出席了。就是小光回国后打算来海城采风,到时还要你帮忙照顾一下。” “什么?!”齐耀辉不假思索地推辞,“妈,我这多忙啊……嘟嘟嘟……”可不等他把话说完,齐母就已眼明手快地把电话给挂了。齐耀辉尤不死心地点开通话记录,打算拨回去,只是手指还没碰到屏幕便又怔愣着收了回来。不知过了多久,他随手放下手机,双手捂住脸孔长长一叹。 两个月后,一直没能抽空再去警察学校看看的齐耀辉接到了张定国的电话。张定国在电话里表示:“这一批学员马上就要毕业了,下个星期就是互动战术射击测试。我个人很看好年知非破掉你的记录,你要不要过来见证历史?” 齐耀辉即刻就答应了下来。 警察学校的互动战术射击测试有点类似真人CS和IPSC比赛的混合体。同样是在不同的布景下模拟实战射击的状况,区别只在于:真人CS的对手会移动,互动战术射击的对手都是固定位;IPSC比赛打的是不会还击的固定靶,互动战术射击的目标则会在被测试者进入射击区域后主动射击。 因此,要通过这项测试,被测试者除了必须拥有极高的体能和射击精准度之外,还必须拥有冷静、果决的特质,能够在瞬间甄别目标和迷惑靶,果断出手。 警察学校的互动战术射击测试经过多年修改优化,现在基本定型为500-800平米范围内设置25-30个靶位。这样的难度下能够在五分钟之内过关已是勉强,若是还要刷新纪录……那的确是大神的世界。 自从齐耀辉两个月前来过一次后,年知非算是在他这一批学员中一战成名了。这两个月来,随着战术技能课的对练范围愈发扩大,同期学员中自负有几招真本事的几乎都已跟他交过手。然后,大家今天都心如止水地来围观大神刷记录。 齐耀辉赶到的时候,林乐天刚进场抽签,他抽到的是废弃工厂的场景,算是几个规定场景中相对比较简单的一种。知道抽签结果,林乐天明显感觉轻松了些。于是,准备,开始,突进!底楼打掉七个靶,二楼楼梯上又打掉两个,两楼打掉十二个、误伤一个,三楼打掉六个后确认清场,从后门离开考场。以为已经结束战斗,结果在旋梯上挨了一记黑枪,幸好只是轻伤。 “测试结束,时间:4分05秒;成绩:合格。” 当冷冽的电子音报出成绩,林乐天即刻兴奋地向半空挥了挥拳头。 “下一位考生,年知非。” 不等年知非站起身,整个考场已耸然而动,场内一片嘈杂。 陈旭东和徐捷见状,竟不约而同地苦笑摇头:“年崽是真的惨,压力太大了!” 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林乐天跟年知非错肩而过时也忍不住提点道:“年崽,稳住!” 年知非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应声。相比生死,这种被人围观的压力根本算不上压力。 “抽签结果:街道。” “卧槽!死签!”电子音刚报出年知非的测试场景,全场考生就异口同声地爆了声粗。原来街道场景设计的背景是在一场混乱的街头枪战之后,悍匪们四散着躲入了街道两侧的各种建筑物内,街道上有停滞的公交车和混乱的人群。这个场景的设计不但迷惑靶最多,目标寻找难度最大,场景布置也最混乱,一向是学员们失败率最高的场景。 “咦?跟你当年抽的签一样耶!”坐在控制室的张定国却对齐耀辉笑道。 想到自己当年那迷之手气,齐耀辉不由一脸冷漠。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他突然就觉得年知非顺眼了很多,然口中却仍冷酷道:“考场设计别也一样就行。” “改进了,位置全部变动还加了一个靶位,难度更大。”张定国随意介绍了一句,即刻安静了下来,因为年知非开始了。 突进! 进入空旷的广场,年知非举着枪先扫向四周高楼,再对住匍匐在地的人群。 未发现目标,未发现伪装。 冲上公交车,打掉两个守在后门的靶位。紧接着一个飞扑,打掉隐藏在人质身后的第三个靶位。冲向车头,隔着窗玻璃打掉隐藏在前面面包车后车厢的两个靶位。 三枪连击,从公交车前车窗的位置直接跳上前面面包车的车顶。翻滚,连击,打掉隐藏在两侧办公楼二楼的四个靶位。 飞身跃下面包车,半空中翻身,打掉隐藏在面包车前的一个靶位和街道一旁银行门口的两个靶位。背部落地,换弹夹,起身,突进银行。 “艹!他打掉挟持人质的匪徒的时候我可以理解,那匪徒太不专业了,半个身体都露在外面。那二楼的四个匪徒我也可以理解,他们开枪的速度太慢了,枪枪都落在年崽身后。面包车前面那个……就算是他这几个月练出来的战斗本能。但是!谁特么能来解释一下,他一边换弹夹一边站起来是怎么做到的?他背后长手了吗?!”林乐天一脸惊恐地大叫。 没人理他。 “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林乐天连声高喊。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太大,大地让他心酸、绝望。 “闭嘴!滚!”回应他的却只是全场同学的齐声怒吼。 二十秒后,年知非打掉银行大厅两个靶位和二楼的一个靶位,冲上顶楼。 “顶楼一般没目标啊……”陈旭东极小声地自言自语,唯恐被打脸。 然后,他就看到年知非从顶楼直接冲向银行隔壁的那栋商场,飞身起跳,半空中四枪打碎商场二楼玻璃窗,翻滚落地。 半晌,陈旭东艰难感叹:“……原来还能这样节约上下楼的时间……” 扫平商场二楼和三楼的四个铺面的七个靶位只花了三十五秒,年知非又冲向底楼大厅,有两个靶位在底楼大厅的一南一北同时冒了出来。于是,年知非右手开枪,左手则甩出去一把水果刀。 “……道理我都懂,刀哪来的?”世界观重启了一次又一次的林乐天无力吐槽。 “刚在三楼水果摊摸来的……”徐捷麻木回应。与强悍到非人的年知非相比,他真切地感到了自己的弱小、无助又可怜。 底楼难度最高的两个靶位被瞬间解决,剩下的三个靶位年知非几乎没花时间去刻意招待,便撤出了商场。 “几个靶位了?结束了吗?”围观的学员们在交头接耳。 “28个,应该结束了吧?” “测试系统还没反应……” 年知非走出商场,忽然见到原本匍匐在广场上的人群中有一人起身向他举枪。年知非亦即刻举枪,可没等扣动扳机,他就注意到站起来的这个人居然是个拿着玩具枪的孩子。刹那间,年知非非但没有松下心神,反而感觉毛骨悚然,多年战斗的本能令他猛然拧身面向背后的商场,倒地的瞬间连发三枪射向商场顶楼的一处反光点。 “靠!狙击位!这不科学!”围观的学员们又是后怕又是不可思议。 就连特地来观场的齐耀辉也忍不住摇头笑骂:“这组靶位设计地太缺德了!”被测试者本就精神高度紧张,遇上这种迷惑性极高的靶位,结果不是错把熊孩子一枪爆头就是被狙击手一枪爆头,再不然就是先把熊孩子爆头再被狙击手爆头。 总而言之,无论哪种结果,成绩都是不合格。 所有人中,年知非大概是最冷静的那个。只见他迅速起身再度扫视四周后,抬手向天空放了一枪,大声宣布:“干净!” “测试结束,时间:2分28秒;成绩:合格。” “破纪录了!年崽好棒!破纪录啦啦啦!” 伴随着冷冽电子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全校学员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第14章 野外1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失落?”张定国得意地望着齐耀辉道。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张定国输给了齐耀辉,现在自己带的学员破了齐耀辉的记录。这也算是报仇了! 齐耀辉哑然失笑,想也不想地指着收枪的年知非反问:“你的心理阴影治好了?” 张定国瞬间哑然,隔了一会方苦笑着摆了摆手,表示要停止这种互相伤害的幼稚行为。 “太冷静了!一点都不像是学员。”齐耀辉亦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这个街道场景重设之后,很少有人一次就通过吧?” “他是第一个。”张定国心中五味杂陈,酝酿了一会才道。“有时候我真觉得……我是疯了。就凭那么一个动作,一刹那间的某种感觉,就怀疑自己的学生。……还有可能是这辈子最优秀的学生……” “你怀疑他,但你从没有刻意为难他、针对他、压制他,你仍然在一心一意毫无保留地教导他,努力培养他成才。这就够了。定国,别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你想当圣人么?”齐耀辉开解他道。 齐耀辉这么一说,张定国心里果然舒服了很多。于是,就免不了再为爱徒分辩几句。“这个学员的心理素质的确是强悍,极端冷静,不受干扰,非常难得。上个星期的信息素干扰性测试,好几个Beta都失控了。他一个未分化的,一点反应都没有,简直跟绝缘的一样。” 所谓的信息素干扰性测试就是指警察学校针对学员属性在密闭环境中释放信息素,要求学员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搜证并脱困。这种测试对学员的耐心、细心和自控能力有极高的要求,一向是学员们但凡想到就头皮发麻的测试项目之一。 齐耀辉方才见年知非破纪录还不甚吃惊,毕竟,警察学校里的互动战术射击测试和真正的实战还是有区别的。在学校里能拿高分,穿上制服配了枪之后也未必一定能成警队的王牌。但这种信息素干扰性测试却不一样,齐耀辉还记得,当年他当学员的时候,跟他同期的几个未分化学员都是在这项测试后分化的。“怎么?现在难度降低了?测试中能戴着监测环?” 张定国摇摇头。“没戴。” 齐耀辉闻言不禁扬起了一边的眉毛,轻轻一叹:“这可真是少见。” “入校体检的时候做过信息素水平测试,他的信息素水平是在正常范围之内的。我怀疑这是心理问题,他不想分化。”张定国显然有些为爱徒的前途担心,“但他要是一直不分化,正式入职后安排岗位也困难。刑警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未分化肯定是不收的。那就只能当个治安警,要么巡逻要么查酒驾。凭他的能力,太可惜了。” “哪来那么多的心理问题?”齐耀辉这两个月也从萝卜口中了解了一些年知非的个人情况,对张定国的担忧实在有些不以为然。“你这学生,我看就是Omega的心,Alpha的命!从小跟着一堆Alpha长大,要不是家里突然出了变故,他大概就理直气壮地分化成Omega了。幸好现在他是及时醒悟了,依我看,他什么时候把心情调整了也就差不多该分化了。”说到这,齐耀辉又忍不住重重地喷了口气,以一种完全不能理解的口吻说道。“当个真男人不好么?” 张定国见齐耀辉一脸的苦大仇深,登时忍俊不禁。大家是老同学,有关齐耀辉的惨烈往事,张定国的确是如数家珍。 当年进警察学校,齐耀辉就是他们那一批的风云人物。Alpha、长相帅气、能力过人、老爸还是警界高层,从培训到入职再到升职,不知有多少异性或同性Omega前赴后继地往他身上扑。偏偏齐耀辉莫约是个性冷淡,对谁都不假颜色。所谓的特殊待遇,对别人是福利,对他就是切切实实的骚扰了。有时候,张定国甚至会暗暗怀疑齐耀辉后来调去边境缉毒会不会也是为了要避开那些狂蜂浪蝶?如今,张定国和齐耀辉从警也近十年了。这十年里,张定国早已娶妻生子,而齐耀辉却仍是一条孤高绝尘的单身狗,昂首挺胸、毛发唏嘘。对此,张定国表示:意料之中。 “走了!”齐耀辉抬腕看了眼手表,最后说道。“什么时候野外测试,再联系我。” 张定国心头咯噔一下,即刻沉下眉头检讨自己:“我错过了什么?” “29个靶位,为什么他这么确定没有第30个?几乎没有犹豫就主动结束测试?漏掉靶位,同样是不合格。”面对自己的老同学,齐耀辉毫不掩饰。“我查过他,进警校之前从没有接受过任何战术训练。可看他现在的表现,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会不会太过先入为主了?”对此,张定国却有不同意见。警察学校每年都有优秀到逆天的学员,年知非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跟你一样,怀疑。所以目前只是观察,而不是讯问。”齐耀辉耸耸肩,背对着张定国手臂在半空中利落一划,潇洒离去。 然而,一个星期后的野外测试,齐耀辉却没有来。原来,就在齐耀辉去警察学校的第二天海城就又出了一个大案,两个社团为了争地盘深夜约架火并,多名社团成员在混战中重伤。面对这种局面,齐耀辉这个刑警总队长只能亲自出马,将两个社团的老大全都约到局里来喝咖啡。 当然,齐耀辉的缺席并不耽搁警察学校的期末考核工作的正常展开。时辰一到,年知非这批学员就被学校一股脑地运去了某个无人小岛。C国海岸线极长,除了海城这个孤悬大陆之外的大岛屿之外,还有无数个小岛散落在海岸线的周边。这些小岛地处热带,岛上荒无人烟,但却仍是C国的固有领土。每年期末,海城警察学校都会随意找个属于热带雨林气候的无人小岛,给学员们做野外测试。 飞机抵达小岛上空的时候天还没亮,负责教授野外生存课程的钱教官在飞机上做了最后的训话:“军刀、水壶、打火机、纱布、双氧水、急救血清、巧克力三块,这就是你们所有的装备。手上的手表不能丢了,里面除了指南针还有全球定位。测试的要求是要你们在七天之内找到我们事先藏好的物证,然后抵达小岛最高处。无法完成测试的,摁动手表左侧按钮,连续摁三下,我们会即刻定位你的位置,然后组织救援。现在,有没有要退出的?” 所有学员都安静地看着他。 “好!所有人,背上降落伞,一个个跳!” 在钱教官的指示下,五架直升机绕着小岛飞了一圈,将200多名学员一一放了下去。返程时,飞行员终于忍不住笑道:“钱教官,你每年都这么骗学员,就不怕哪天他们给你盖麻袋?”原来,野外测试的真正考核要求是:三天内找到隐藏的物证,然后用定位联系救援。但钱教官从来没说过实话。 “只要他们那时还有力气。”钱教官满不在乎地笑道。几乎没有任何补给在热带雨林生存三天以上,体力都会抵达极限,这也是钱教官从来不担心自己会被学员殴打的主要原因。 “那您觉得,这次会有人真能达到您刚才的要求吗?”飞行员又问。 “1班的陈靓、张超凡、李亚平,3班的魏光琦、徐捷,4班的高柏良……”钱教官即刻报了十来个他看好的学员的名字。 “咦?没有年知非?”飞行员奇道。 “这孩子未分化,热带雨林环境太恶劣,我实在有点担心。”提起年知非,钱教官不禁微微皱眉。 正被钱教官担心随时会因环境变化而突然分化的年知非目前情绪稳定。跳伞后,他第一时间巡视了一下自己落地的环境。这个时候,天刚蒙蒙亮,微弱的光线自密集的树冠中穿插泻落。脚下厚重而腐朽的落叶上还满是水珠,可半空中已见到团团水雾蒸腾而起。可以预见,升起后的太阳会很烈,但在茂盛丛林的封锁下,这些水汽却未必有机会全部逃逸。不远处的树干上,掉下来半截蛇尾,五花斑斓。年知非背上的肌肉瞬间一紧,默默地屏住了呼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一会,蛇尾又收了回去,它游走了。年知非暗松了口气,如非必要,年知非不想对这片雨林中的任何动物下手,因为血腥味会很快引来更多的危险。 确定环境暂时安全后,年知非默默的将裤管塞入靴子,衣摆塞进裤子,领口扣上最后一粒纽扣,袖口也牢牢扎紧。然后,他抽出军刀干脆利落地将降落伞给分解了。这次测试给的装备不多,却要求他们在这无人的荒岛上生存七天,那么任何资源都不能轻易浪费。降落伞的使用功能虽然已经结束了,但作为绳索、睡袋、甚至简易过滤工具,它还是很管用的。至于寻找物证,年知非反而不急。这次测试除了一只手表,没有提供学员任何的定位装备,跳伞前教官也没给出任何的搜证线索,这就说明寻找物证不会很难。真正困难的,是如何在这片没有人工痕迹与现代文明彻底隔绝的热带雨林中生存下来,并按时抵达目的地。 眼见太阳逐渐升起,年知非没有急着出发,他决定先准备物资。抽出军刀沿途劈开挡路的树藤,年知非循着隐约的水声找到了一条看似清澈的小溪。他耐心地沿着岸边巡视了一番,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鲜艳的植物,溪水中偶尔还有几条小鱼游过,那么溪水含毒的可能性就不高。双手捧来溪水,用降落伞布先过滤一遍,然后,再用两层降落伞布和水壶做出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等太阳升起,干净的水源会注入水壶,降落伞布上也会留下一些盐粒。除了水源,还需要一定的食物。这个,比获取干净的水源更简单些。溪水里的小鱼、树上的果实、植物的幼茎和叶片都可以食用,只要别采集到有毒的就行。当然,诸如蝗虫、湖蝇、蜘蛛等也是可食用的,甚至吸血的水蛭也可以食用,但年知非一点都不想遇到它们。 数小时后,年知非吃饱喝足,补充了足够的食物和水源,又割取了不少野胶汁涂满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然后,他用指南针稍稍辨明了方向,砍了一支粗壮的树枝当手杖,一路向这座小岛的最高处行去。至于需要寻找的物证,他相信,有缘自然会遇到。 第15章 野外2 从地图上看,这处无人的小岛不比一颗芝麻大上多少。可年知非单独一人在这片热带雨林里走了两天,竟也没遇上任何一个学员。可见,用这个小岛给全体学员做野外测试,就面积而言,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两天里,年知非天刚亮就出发,正午后就暂时休息并且补充食水,天黑后就睡觉,生活十分规律。这一路上,他遇到过穿山甲、遇到过猫头鹰,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小鸟。当然,更多的仍是各种有色或无色的蛇。但是年知非从来没想过要把它们当食物,因为血腥味和火光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生命危险。为了能够顺利地完成测试,吃几天素还是很有必要的。 年知非在第三天上午的时候看到了一处小池塘边插着的小红旗,他微微一笑,上前搬开几块碎石,果然看到了教官要他们寻找的物证。现在,这所谓的物证正被放在一只密封的黑色塑料管内。年知非试着拧了一下,没打开,他也就不再追究而是随手塞进了背囊中。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在七天内抵达小岛最高处。年知非觉得,难度不大。 再度跋涉了两个小时后,年知非隐隐听到了一些人声。 “……救……救命……有人吗?……Help……”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年知非微微挑了一下眉,循声爬上了一处山崖。山崖下,躺着一个男人,熟人,林乐天。 “三哥?”年知非吃惊地叫了一声。 “年崽!”已在崖下喊了大半天的林乐天瞬间热泪盈眶,当即撕心裂肺地惨叫出声。“快救我啊啊啊……” 年知非四下一望,这处山崖并不高,只是崖壁上长满了湿润的苔藓。林乐天从这里掉下去,没有别人的帮助,的确很难爬上来。年知非解下悬在腰间的绳索,向林乐天喊道:“三哥,我抛绳子下来……” 可不等年知非把话说完,林乐天已满脸委屈。“年崽,我怀疑我腿摔断了……” 年知非忙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伤?头晕不晕?” 林乐天摇摇头,真诚道:“饿!”他是昨晚从崖上滑下来的,一天一夜过去,身上剩下的唯一一块巧克力也吃完了,现在是又饿又渴。 “那你把绳子系腰上,我拉你上来。”年知非一听林乐天喊饿,就知道应该没什么大碍,登时放了一半的心。 林乐天看着年知非那纤瘦的小身板却有些不太信任。“你行不行啊?” 年知非将绳索的一头系在身侧的大树上,一头抛下山崖,无奈道:“不行也得行啊!” 十分钟后,用实力证明自己“很行”的年知非终于把林乐天给拉了上来。林乐天这一下摔地真有点惨,不但衣服裤子刮破了,右腿摔断了,就连用来定位的手表也摔烂了,背囊也坠崖了,只留下一个存放物证的黑色塑料管还好端端地揣在怀里。 “我帮你叫救援。”年知非抬起手腕就准备摁动自己手表上的救援键。 “别!年崽,你不能见死不救!不能扔下我啊!”哪知林乐天当场一声惨叫,一下子就抱住了年知非的一条腿。 年知非无奈地低头望着他,试图跟他讲道理。“三哥,你现在是腿断了,不叫救援才是见死不救啊!” 谁料,林乐天居然即刻换了口风,斩钉截铁地道:“我觉得我腿没断!”说完,他又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年崽,你不能抛下你三哥啊!你抛下三哥,三哥就不合格了,不合格就不能当警察。年崽,你忍心看着三哥不能当警察,从此消沉一生吗?” 年知非仰天长叹,久久才认命道:“让我先检查一下,要是腿真断了,那必须叫救援。没断……我带你走。” “行!”林乐天登时放下心来。 于是,年知非上前来将林乐天从头颅摸到脚踝,终于确定他除了手臂和后背擦伤,其他没什么大碍。右腿当然也没有摔断,只是膝盖错位,一时使不上劲。 “骨头没断,就是有点扭伤。”年知非一面说,一面自背包里取出一块巧克力和一只水壶递了过去。“你先补充一点能量,我给你的伤口上点药。” “谢谢!年崽,三哥真没白疼你!”林乐天感激涕零地灌下一大口水,又狠狠咬了一口巧克力。 哪知,这一口巧克力还没咽下,年知非忽然托住他的右小腿用力一拽一推! 只听“咯嘣”一声脆响,林乐天瞬间爆出惨叫。 年知非却充耳不闻,反而迅速自林乐天的手中夺下了水壶,十分宝贝地盖上盖子。越是往上走,水源越是匮乏,现在这壶水要两个人用,必须省着点。至于巧克力么……不是说掉落在地的食物在28秒之内捡起来还是干净的吗? “年崽,你杀人啊?!”终于缓过气来的林乐天即刻红着眼控诉。 年知非指了指掉地上的巧克力,又随手一拍林乐天的膝盖。“你骨头错位,不这样引开你的注意力,更痛!好了,现在动一下让我看看?” 林乐天含泪咬着巧克力,听话地动了动腿。“能动了,但还是痛。” 年知非还是不以为意,拎起水壶,又埋头从背包里翻出双氧水和纱布。“能动就脱衣服,身上的擦伤要处理一下。” 林乐天吃掉巧克力,一面解开衣扣一面哽咽着抱怨:“心狠手辣的年崽,三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大,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人……” 年知非的额角一抽,压在林乐天背上的纱布又加了几分力。林乐天忙着惨叫了,自然就闭嘴了。清理干净伤口,年知非又取出一块降落伞布抽出里面的粗纤维线,绑在一根树刺的尾部。 林乐天见年知非熟练地用这简易针线帮他缝补外套和裤子上的几个大口子,登时惊地又呛又咳。“年崽,不是吧?你还会缝衣服?” “衣服不补好,你穿什么?”年知非头也没抬地应声,“在这种地方露出身体,是找死!” 林乐天一阵哑然,直至年知非将补好的衣服递还给他,他才低声感慨道:“艹!真贤惠啊!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 跟林乐天相处大半年,年知非早对林乐天的各种骚话免疫了。他只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拿起军刀砍了一支粗壮的树枝递给对方。“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我们就出发。” 于是,年知非这段寂寞的旅途上又多了一个伴。生理上肯定是不愉悦的,本就匮乏的物资还要跟人分享;但心理上……其实年知非还是挺愉悦的,如果林乐天的骚话能少一点那就更好了。 当然,人间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这个道理,年知非很早就懂了。所以,目前年知非情绪稳定,虽感觉测试难度有所提高,但还能克服。 一个小时后,林乐天气喘吁吁地表示:“真走不动了,让我缓缓……” 年知非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四周的环境。此时,他们身处茂密的丛林中,四周有很多五颜六色长相奇特的植物连他也分辨不出来,而小动物们却很少见。年知非知道,这片安静的丛林远比他们看到的危险。于是,他蹲下身道:“上来,我背你走。” “不行,这样你太累了!”林乐天急忙摇头。在野外生存课程上,教官一直强调的第一要务就是:保存体力。林乐天能赖着年知非带他一起走,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很快复原,不会拖后腿。但要年知非背着他走,他就不愿意了。 “三哥,这里的环境我觉得不安全,我们最好尽快离开。”年知非自然明白林乐天的心意,但他仍是坚持。“要么你自己走,要么我背你走。你自己走很可能膝盖再度受伤,到时没那么容易恢复。” 林乐天静默了一阵,只得乖乖地趴在了年知非的背上。“崽啊,三哥真没白养你!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养儿防老啊!乖崽,记得一会就把你爹放下来啊,爹心疼……” 年知非默默地忍住了将林乐天过肩摔的念头,不想说话。目前年知非情绪勉强维持稳定,感觉测试难度再度提高,正在咬牙克服中。 俗话曾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可林乐天却觉得,他跟年知非的情况大概正相反。他才被年知非带着走了两天,就注意到了一些年知非身上隐藏极深的性格特质。简单来说就是:谨慎、抠门,以及霸道! 谨慎,林乐天还可以理解。毕竟教官在课上也说过:血腥味容易引来野兽,虽然火光又能吓走野兽,可又引来了蚊虫。而热带雨林中的蚊虫,往往比野兽更可怕。所以,当年知非表示这几天要跟他一起吃素的时候,林乐天虽不太情愿,但仍是点头答应了。 可抠门这个事,林乐天真的觉得很难忍。每天早晚都要把手上的物资来回数上三遍也就罢了,林乐天就当年知非这是热爱数学了。可明明水壶里还有大半壶水,年知非却如何都不准他动一口,非要带着他从那些苦地要死的植物根茎中补充水分。第一天傍晚的时候林乐天因为这事发了一次脾气,结果年知非居然走了半座山不知打哪给他摘了一颗野椰子回来。 霸道!实在太霸道了!林乐天显然是被年知非这种说一不二的做派给震住了,以至于当年知非又对他提出:吃完食物随地掩埋、排泄物随地掩埋、每天天亮前必须醒来出发、天黑后就必须马上睡觉等等要求时,林乐天只得乖乖听命。 当然,对于跳伞后就大方地扔掉了降落伞,以至于这几天一直就睡树上的林乐天,年知非还是打心眼里佩服的。林乐天在遇到他之前居然一直没被神出鬼没的毒蛇咬上一口,真是好运逆天。 第二天晚上,已被年知非调教过的林乐天不用年知非催促,就乖乖地滚进了他用降落伞布制作的简易睡袋里。此时,天虽然已经黑了,但生物钟仍让林乐天没有任何的睡意。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身边的年知非,小声问:“年崽,为什么你认识这么多能吃的植物?教官明明都没教过那么多。” “睡了好不好?很累啊。”年知非却实无聊天的兴致。连着两天既要跟林乐天斗智斗嘴,还要负责收集两个人的食物的年知非真的已经很累了,此时回话的声音十分含糊。软软的,带着股气音微微发着颤,听地人心都酥了。 林乐天听话地闭上眼睛,还是睡不着。“年崽,你怕不怕?” “……怕什么?” 林乐天压低嗓音,在他的耳边柔声道:“这里啊……五彩斑斓的毒蛇,蜘蛛毛茸茸有手掌这么大,还有那些奇形怪状吃荤的花,万一还有棕熊野猪什么的……” 年知非迅速睁开了双眼,万分清醒地瞪着林乐天。 林乐天这才发觉失言,忙干笑着拍拍年知非的脑袋。“睡吧!有三哥在呢,三哥保护你。” 年知非无奈地叹了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梦呓着说道:“这些不可怕,我最怕的……其实是水蛭,还有……” “还有?”林乐天疑惑重复。 “……人。”恶劣的环境中挣扎求生,你以为他是战友,他却把你当敌人、当食物。最可怕的从来不是环境,而是人心。 不等林乐天想明白,年知非已埋头进对方的怀中睡着了。 第16章 野外3 林乐天和年知非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同行的这两天,警察学校里已炸了锅! 原来,林乐天的手表摔坏,警察学校很快就发现失去了他的位置。教官们担心他会出意外,急忙安排了搜寻人员到他的手表最后一次向系统发射位置的地方去寻找。然而搜寻人员找了整整一天,最后只在林乐天掉下的那处山崖的最深处找到了他的部分随身物品,至于林乐天本人则毫无踪迹。教官们也不是没考虑过林乐天或许已经被其他学员救走的情况,但是一来没有任何学员帮助林乐天呼叫救援,二来年知非掩饰行踪的能耐委实太强,教官们实在不敢过于乐观。 然后,两天过去。大部分的学员已在这两天内陆续耗尽体能和补给,不得不呼叫救援,少部分被钱教官判断能坚持到最后的学员们仍在艰难跋涉。可这少部分的学员中,林乐天不仅从来不是钱教官预测的其中之一,更加是钱教官认定会很快出局的那种。 时间不紧不慢地来到测试的第六天,部分野外生存能力特别强悍的学员已陆续赶到规定地点,林乐天还是毫无音讯。急地头发都快白了的钱教官是如丧考妣,作为3班总教官的张定国脸色也不好看,至于刚闻讯赶来的学校校长和蹭校长的飞机一起过来的齐耀辉此时也是眉头紧锁。警察殉职率本来就高,如果现在还爆出警察学员受训期间就意外身亡的新闻,以后警察招新人就更困难了。 “还没有消息吗?派了多少人去找?”了解了全部情况之后,校长立即发问。 钱教官干着嘴唇无力摇头。“已经派了十组搜寻队,今天是第三天……”这就意味着:72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 “再派!派更多人,一定要找到!”校长愤怒下令。 “我提一个想法。”齐耀辉就在此时插言道,“目前,我们最担心的都是林乐天受伤失踪,还无人发现无人救援的情况。但我们为什么不能乐观一点?会不会他已经被人救走了呢?” “谁?谁救的?为什么不申请救援?”钱教官即刻反问。 齐耀辉随手一指电脑屏幕上尚在移动的几个小红点。“就是这些还没完成测试的学员之一。不申请救援的理由也很简单,林乐天希望能完成测试,七天内抵达规定地点。” 钱教官脸颊一红,噎了一下方摇头道:“不可能!我们给每个学员提供的物资极少,一个人都很难支撑七天,更何况是两个人?” 齐耀辉无所谓地一摊手,问道:“与其在这里盲目猜测,为什么不派人去核实一下呢?” 钱教官固执摇头。“这是浪费人力。” “我去。”齐耀辉等的就是这句,当下自动请缨。“既然我来都来了,就出点力。麻烦查一下,最早出发的时候,谁的位置离林乐天最近?” 张定国赶忙低头翻了翻记录,回道:“年知非。” “他还没回来?”齐耀辉惊诧发问。在他的认知中,年知非应该没那么菜。 “没有。”张定国微微摇头。 齐耀辉忽然笑了一下,轻松回道:“我觉得,十有八九人在他那边。” 既然齐耀辉自告奋勇,校长没花多少时间考虑就点头答应投放救援队伍的时候把齐耀辉投放到年知非的位置。 两天内第四次听到头顶有飞机飞过,迟钝的林乐天终是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这两天很多学员都申请救援了?” 走在他身边的年知非点点头,平铺直叙地回道:“应该是的。我估计这次测试的真正要求是找到物证,然后申请救援。” “诶?”林乐天震惊地瞪着年知非。 年知非平心静气地给林乐天分析。“测试一开始发放的物资就太少,学员们在野外生存的难度太大。而且,这是一片完全未开发的原始雨林,危险性太高,我想学校也会担心学员们真的出意外吧。所以,按照一天一块巧克力的最低食物标准,差不多三天到四天就是极限了。再加上你和我都是在第二和第三天的时候找到物证,我判断其他学员应该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段完成任务。找到物证、申请救援,这才是最妥当最安全的测试办法,毕竟我们只是警察又不是特种兵。” 林乐天又保持震惊脸瞪了年知非半天,直至年知非疑惑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猛然回神,不可置信地发问:“年崽,你别告诉我,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了?” “没有啊。”年知非轻轻摇头,“大概是在第一次听到飞机飞过的时候才想明白的。”在那之前,年知非都真心诚意地以为这次测试的主要目的是要学员们在野外生存七天。可他却忘了,并不是每个学员都是年知非。 “第一次飞机飞过的时候……”林乐天抹抹脸,努力回想了一下,即刻痛叫出声。“那不就是在你救了我之后没多久?你怎么不早说?!” 年知非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如果我那时说了,你会信吗?” 林乐天顷刻哑然。半晌,他方恢复精神,一手搭住了年知非的肩头。“崽啊,你放心!三哥来都来了,就一定陪你走到目的地,刷到最高分!” 年知非低头扫了眼林乐天还有些瘸的右腿,没有做声。如果他没猜错,那些野外生存能力比较强悍的学员们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率先抵达目的地了。 没过多久,太阳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却并不很烈,树梢间蒸腾的水汽慢慢汇聚成天边翻滚的乌云。可以预见,一场暴雨正在酝酿中。在热带雨林中遇上暴雨,会是比遇上高温更麻烦的状况。年知非显然有点焦急,趁着太阳不够大,多走了一个小时才决定休息。他很快安顿好林乐天又补充了一点食水,便独自出发去搜集食物和水源。心中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在暴雨来临之前找到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毕竟被雨淋总好过被雷劈。 林乐天则仰面躺在降落伞布上,一边活动右腿一边对着从树梢间洒落的阳光把玩着手上的物证。“就为了你这么个破玩意,差点把命给丢了!……幸亏遇到年崽了……唉!年崽可真是讲义气啊,没白认这个哥们。” “呼……”就在林乐天安卧的不远处,已经以急行军的速度跋涉了一个上午的齐耀辉长长地出了口气。心中暗道:你教官急地都快跳海了,你小子还挺悠闲?他扶着腰喘了两口,正准备上前喊人,可脚下一顿又忽然转了个念头:上次那一架没打完,等那小子毕业了,以后找由头跟他打架的机会也不多了。要不今天再试试?或许能从那小子嘴里套出点什么?想到这,齐耀辉立刻从怀里抽出一块手帕蒙住了脸,奔跑上前飞身扑向林乐天。 在这样一片原始雨林里,方圆百里之内渺无人烟,林乐天哪里能料到会在这种鬼地方遇上抢匪?仅仅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林乐天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有个人影从身前窜了过去。再定睛一看,原本在他手上捏着的物证就已换了个主人。 “卧槽?抢东西啊?!”眼见那抢匪抢了东西还不走,居然还抛着物证在自己面前示威,林乐天当下爆了声粗。“你找死呢?”骂声未落,他便扑了过去一拳砸向对方。 奈何,林乐天的武力值与齐耀辉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之壁,十招之内被齐耀辉放倒了三回的林乐天终于如齐耀辉所愿放声高呼场外援助:“年崽!年崽,救命啊!年崽!” 幸好,年知非并没有离开很远。听到林乐天的呼救声时,年知非正在一条小河边清洗刚从林乐天身上换下的纱布。但下一刻,他已向林乐天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分钟后,齐耀辉便如愿以偿地见到年知非犹如一头护崽的猎豹般追了回来。只见年知非手一扬,一道明亮的刀光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锋锐的弧线,向他的面门疾射而至。齐耀辉赶忙一侧身,只听“夺”的一声,一把军刀狠狠地插进了齐耀辉身后的树干上。 “这么狠?!”齐耀辉显然吃了一惊。大家都是武技高手,齐耀辉很清楚:方才那一刀要不是自己闪地快,那把刀现在应该就在自己的咽喉上。 只这片刻错神,年知非已然杀到。只见他飞身跃过倒地的林乐天,人还在半空就已向齐耀辉踢出连环三腿。每一下都是来势汹汹,若是被他踢中,怕是肋骨都要被踹断。齐耀辉急忙举手格挡,踉跄后退。然年知非却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刚一落地就拔出了插在树干上的军刀狠狠劈落。于是,横劈竖扎,刀光凌冽,拳脚翻飞。这一次与擂台上的那一战截然不同,年知非双目赤红杀气四溢,竟要将齐耀辉当场毙命。 高手过招,若不能点到即止,那必定是你死我活。齐耀辉既不想杀年知非,也不想被年知非杀,他急忙抽出刚从林乐天手上抢来的黑色塑料管向年知非的眼前一砸,扭头就跑。 这个时候,年知非早杀红了眼,他抬腕一刀将那塑料管扫开,就要追上前去。 “年崽,算了,东西拿回来了!”林乐天却忽而在他身后庆幸叫道。 年知非全身一僵,这才渐渐放松下来。片刻后,他缓缓出了一口气,逐渐恢复正常。 哪知,林乐天竟又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年崽!” 这一声惊恐无比,年知非急忙转身,却见一条色彩斑斓的细蛇自林乐天的小腿处掉了下来,慢慢游走了。年知非眼瞳一缩,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只见到林乐天无助地看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瞬间惨白。 “年崽……”林乐天又喊了一声。这一声,微弱至极。 年知非火速上前,一刀割开他的裤管和伤口,挤压毒血,清洗伤口,注射急救血清。“没事,没事的……老三……”年知非的动作果断迅速,可嗓音却已隐隐发颤。“我马上呼叫救援!三哥,没事的……”他下意识地一摸手腕,却摸了个空。 手表!年知非心口一紧,登时想起方才清洗纱布的时候他把手表留在了岸边。“等我!很快回来!”他匆匆留下一句,忙又跑了回去。 岸上,却那还有手表的影子?就连方才匆忙丢在一边的纱布此时也早不知被湍急的水流冲向了何方。年知非不愿放弃,急忙跳下小河四处摸索,可哪里还找得到? 三分钟后,全身发颤的年知非终于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开始接受现实。“卧槽!”只见他紧咬牙关,狠狠地砸了水面一拳。“齐!耀!辉!”虽然这狗逼蒙着脸,但年知非只要冷静下来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个曾经杀过他一次的人? 更何况,还有那骚气冲天的信息素味。 第17章 野外4 当年知非浑身湿漉漉地跑回来时,林乐天已在血清的帮助下暂时缓了过来。“……手表……丢了?”他小声发问,感觉咽喉略有肿痛。 年知非呆了一下,艰难地点点头,然后迅速开始收拾东西。“急救血清的有效时间是8-12个小时,只要我们在这段时间内赶回去,就来得及。”说着,他几乎丢下了所有的随身物品,只留下了一把军刀、一壶水、一只打火机,还有最后一块巧克力。 见到年知非将巧克力递过来,林乐天只轻轻摇头。“来不及的。点火,放烟雾,求救。” 年知非却抬头看了眼这湿热阴沉的天气,低声说道:“快要下雨了,没用的。”说完,他起身稍稍辨明了方向,将一直当睡袋用的降落伞布裹在林乐天的身上,把人负在背上,启程出发。 如果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教官规定的地点,找到救援,唯有一个办法:走直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林乐天从不知道:需要的时候,一向软萌的年崽原来可以这样暴力。本该绕道走的水塘,现在可以直接踩过去;路上遇到散发着异香的鲜花,可以挖土掩埋;手上的军刀原来不仅仅用来收集食物,还可以一路劈开挡道的荆棘;当果然有毛茸茸手掌大的蜘蛛从树梢上垂下的时候,以树枝制成的手杖原来也可以取代长枪的功能。天边响起沉闷的雷声,狂风暴雨如约而至,年知非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林乐天昏昏沉沉,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天色已渐暗,年知非还是没有停下来,仿佛根本不知疲倦。 这一场雨下得极大,轰鸣的雷声几要将人震聋,变幻的闪电尽情释放威压。莫约只过了半个小时,这片雨林的植被已肉眼可见地矮了数寸,无数的甲虫、爬虫、蜈蚣、蛇蝎等生物都慌慌张张地自密实的落叶层中迅速爬出,往高处逃命。这个时候,倘若无意中往身侧树干上瞧上一眼,那虫蛇蠕动的盛况能使最胆大包天的人物也罹患密集恐惧症。 大雨虽至,可头顶密密匝匝的树冠和半空中厚重凝滞的水汽仍然死死锁住了整片雨林。浸透全身的雨水不断地增加着负重,空气沉闷至极几乎要将人憋死,以至于年知非每一步都带着重重的粗喘,可他仍不停歇。即便雨滴将一些不知名的小虫也一并带下,落到他的头上、身上,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它们随意抹去。任何突发状况、任何生物、任何的一切,都无法阻止他继续前进。 “年崽,休息一下吧。”暴雨渐歇,林乐天伏在年知非的肩头不知第几次低声请求。 年知非抬手摸了摸林乐天的额头,林乐天果然已慢慢烧了起来。暴雨、蛇毒,都会不断地消耗林乐天的体能,年知非知道,他未必还有8-12个小时。 眼见暴雨停歇,月亮重又探出头来。年知非终于停下脚步,扯下林乐天身上盖着的降落伞布随手丢弃,又脱光了自己和林乐天身上的衣裤。然后,他将衣裤拧干,把相对较干的自己的衣裤给林乐天穿上。 跋涉继续,体温愈发升高的林乐天已无法再判断准确的时间。但他知道,年知非今天决定休息的时间是下午一点,休息的时长一般都控制在两个小时。而现在月亮已升起,也就是说:他至少已毫不间断地走了五个小时。 “年崽,是三哥连累你了……”林乐天的一侧脸颊贴在年知非的耳边,轻声说道。 “别说这种胡话了。”年知非冷静回道,“如果是我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你会见死不救吗?” 林乐天无力地闭了闭双眼,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烧糊涂了。他只觉得,今晚的月色分外地瑰丽动人,仿佛是他的梦中情人,无限温存、完美无暇。而正背着他不断前行为他争命的好兄弟,却雪亮如刃耀目如炬,无畏且锋锐地劈开了眼前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映起一道摇晃的亮光。林乐天吃力地睁大双眼,见到一处大池塘横亘在他们眼前,不知道有多深,但却很大。借着月光,他见到有很多长虫浮在水面上不断扭动,让人头皮发麻。——是水蛭! 林乐天倒抽了一口冷气,急忙哀求:“年崽,绕路走!” 年知非充耳不闻,只是大步上前将手杖插进池塘。看清水深之后,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一脚踩了下去。 “年崽!”林乐天拼命挣扎,“听话!绕路走!” “别动!”年知非猛然爆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厉喝。“你要是掉下去更麻烦!”感觉到背上的林乐天不再捣乱,他这才微笑着放缓了话音。“我有一个朋友……” 这样的开头实在是太老套了,老套到林乐天忍也忍不住吐槽:“……年崽,你可真不会讲故事。” 年知非没有反驳,只续道:“他当年跟我们一样必须穿过一片热带雨林,他的情况比我们更糟,没有水,没有食物,因为那是一片野生的橡胶林。橡胶这种生物很霸道,它生长的地方不允许其他生物的存在,除了……水蛭。树上树下,到处都是。那天晚上忽然下了很大的暴雨,比今晚的雨还要大,雨点砸在背上像鞭子一样疼。那些水蛭,也跟雨点一样淅淅沥沥地落在他的身上……太多了,甩都甩不掉。整整一天一夜,水蛭吸他的血,他吃水蛭的肉,就这样走出了雨林。……他活了下来。……现在只是一个小池塘,死不了!” 林乐天紧紧地搂着年知非的脖子,眼睁睁地看着池塘的水没过他的脚踝、小腿、大腿,每一次抬起腿,长裤上就会多出很多不断扭曲的长虫,然后逐渐肥大。 渐渐地,年知非的脚步变地缓慢,脸色愈发苍白,林乐天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扑通”一声,一只装着物证的黑色塑料管不慎自年知非的怀中滑了出来跌入水中,林乐天还是什么都不说。 只在三天前,年知非同样这么背着他,那个时候,林乐天还能毫无压力地跟年知非玩笑打趣。可现在,他却只有默默流泪。林乐天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 齐耀辉赶在大雨来临之前成功发出信号联系上了救援直升机,可当直升机真正将他接回小岛最高处,却已在暴雨过后。毕竟,雷暴天气,直升机是不能起飞的。 全身湿透的齐耀辉见到张定国时心情还算不错,他飞快地重复了一遍已经汇报过的情况。“人找到了,的确跟年知非在一起。目前看来很安全,明天应该就能抵达规定地点。就是下这么大雨,要吃点苦头。” 谁料,张定国却是一脸阴沉。“耀辉,我们在半个小时之前发现失去了年知非的位置!” 齐耀辉猛然一怔,半晌方问道:“什么意思?” 钱教官此时也急吼吼地冲了上来,一脸期盼地核实:“是你弄坏了年知非的手表?” 齐耀辉茫然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空气瞬间如胶般凝滞。 热带雨林之中,大雨往往比阳光更可怕。高温,会使所有动植物都无精打采;而雨水,则会使万物复苏出来觅食。 “我这就回去找人!”齐耀辉霎时回神,扭头就走。 “上哪找?!”张定国赶忙一把拽住他,“现在回去找,还不是跟先前一样怎么都找不到人?更何况,天这么黑又下过这么大的雨,什么痕迹都没了!” 齐耀辉猛然出了口气,伸手扶住额头,艰难地道:“往好处想……也许,他只是意外丢了手表,仅此而已?” 张定国苦涩而笑,没有搭话。意外,当警察的,最不会相信的就是这两个字。更何况,张定国了解他的学生,他知道年知非平时有多谨慎。 “我去找!”钱教官铁青着脸披上防水冲锋衣,坚定出声。当教官这么多年,他虽然一贯以忽悠学员为乐,但他从来没让一个学员出过事,一个都没有! “老钱,你也冷静点。”校长也走了上来。钱教官今年五十八,马上就要退休,校长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有什么意外。 “我很冷静。”钱教官一件件地往自己身上揣装备,话音竟是极端平静。“这座岛虽然以前没来过,但投放物证的时候是我亲自带着学校校工一起干的。我不敢说对这岛了如指掌,但我们当中要说谁最熟这个岛的地形、环境,只有我。再说我的野外经验最丰富,只能我去找。” “天这么黑……” 不等校长把话说完,钱教官即刻打断了他。“天虽然黑了,但雨已经停了。我带上照明和人手,加上我又熟悉环境,能比你们都快。”顿了顿,他又斩钉截铁地补上两句。“我带来的学生,现在丢了,我就得亲自把他们捞回来!否则,我怎么配当他们的教官?” 钱教官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校长也只好点头。 不出两分钟,风风火火的钱教官就带着人出发了。临时搭建的指挥中心里,齐耀辉与校长、张定国和几个刚抵达终点的学员们面面相觑。片刻后,齐耀辉忽然扭头向那几个学员问道:“还有体力吗?” 几个学员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好,大家也别闲着了,开始干活!”齐耀辉起身一拍双手,把大伙领到卫星监控前。他指着年知非的位置最后出现时的那个小红点分析道:“如果年知非真的出了意外,而他又恰好还有体力能够自救,那他一定会拼命赶到你们钱教官原定的目的地,也就是咱们现在这个临时指挥处。为了节约时间,他一定会走直线。”说着,齐耀辉的右手食指在显示屏上重重一划,点在了指挥中心西南角的方向。“他的目的地,就是这里。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从这个方向开始,往下推进。范围不需要很大,也不需要你们主动去找人,只需光线足够亮。只要能看到光,他自然会找来。” “有道理。”站在齐耀辉身后的校长当场拍板,“张教官,这件事就麻烦你了,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校长。”不一会,张定国带着学员,带上足够的照明工具也出发了。 至于齐耀辉,他飞快地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同样跟着张定国一起行动了。虽然内心认定假如年知非当真遇上意外,那也纯粹是他自己倒霉。可不知为何,齐耀辉还是对刚才跟年知非动手的事有些愧疚,即便,差点被弄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第18章 野外5 用打火机和军刀处理掉密密麻麻附着在下半身的水蛭莫约用了半个多小时。待确定每一条水蛭都已离开身体,年知非猛然翻身一手撑着地面痛苦地干呕了两声。恍惚间,他竟隐约感到水蛭那恶心至极的粘腻和腥臭的口感仿佛仍堵在他的咽喉,令他透不过气来。 片刻后,他用力闭了闭双目,试图站起来。可是,全身发软双腿发抖,竟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年知非又急喘了两口放弃挣扎,低着头慢慢吞咽干涩的喉咙,调整呼吸权当休息。——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肯听林乐天的话,不愿休息的真正原因。他毕竟也是人,不是机器。他也会累,他的体能也会耗尽。要不是这场暴雨给他补充了足够的水分,可能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而他一旦倒下,再想站起来,就更难了。 一分钟后,年知非默默地在心底从一数到十,用力将自己撑了起来。一抬头,就见到不远处的山顶,一条灯带正在慢慢延伸。年知非面露喜色,指着远处的亮光大声道:“三哥,我们到了!你快看!” 躺在地上的林乐天却全无反应。 “三哥?”年知非忙叫了一声,扑过去检查他的呼吸和脉搏。林乐天双目紧闭全身发烫,呼吸急促,脉搏也比刚才快了很多,显然已经高烧昏迷了。 年知非长长地出了口气,倒出水壶里的最后一点水润了润林乐天干裂的双唇,然后又将水壶丢弃。他咬牙将林乐天负在身上,往那条灯带的方向行去。 许是地势渐高,高耸入云的树木逐渐减少,年知非肉眼可见的天空的面积逐渐扩大,空气也渐渐流通起来。他一路向上攀登,在距离那条灯带差不多四五百米的地方见到了一株不知名的植物,细长的树干,树梢被枝头结着的三五枚红果压弯了腰。那果实应该十分香甜,即便是远远站着的年知非也能轻易闻到微风送来的甜蜜气息。 连续跋涉整整一夜,扛过了暴雨、扛过了水蛭,年知非真的已经很饿了。可他没有摘。因为借着月光,他清楚地看到几只有手指头那么大的马蜂正围着那几枚红果不住地嗡嗡嘶鸣。而在那株植物附近的山壁上,他还看到了几个连成一片的蜂巢。 年知非知道他应该稍稍绕路,尽量别惊动这些马蜂。可当他的眼角扫到不远处的一个泥潭时,他的目光一闪,忽然有了个主意。 十分钟后,年知非将以军刀切下的带着果实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摆在一旁,然后背着林乐天又走出一半的路程。接着,他从地上摘了两片树叶叠在一起,放到唇边用力一吹。 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惊动了建立这条灯带的每一个人。 “年崽!是年崽!” “教官!” “快找过去!快!” 不出一分钟,七八个学员和教官就都冲了过来。 年知非自怀中掏出唯一一只装有物证的黑色塑料管悄悄塞进林乐天的裤袋,把人推了过去。“他中了蛇毒,已经打过急救血清,现在在发烧,快……” 三五个学员手忙脚乱地接过林乐天匆忙往回跑,又有别的学员伸手来搀扶年知非。 年知非却乏力地坐在地上,低着头,不住地喘息。“我动不了了,让我喘口气。” “要喘气回去喘,你也得马上检查!”不出年知非所料,人群中很快就响起了齐耀辉那欠揍的嗓音。 年知非猛然抬起头,伸手向齐耀辉。 齐耀辉不明所以,本能地伸出手,接住了年知非的手臂。 谁料,下一秒,年知非的眼底瞬间爆出狠戾,他抓着齐耀辉的胳膊用力一拽,两人一起滚了下去。 “齐耀辉!我操!”半空中,只听到年知非破音的怒吼震裂苍穹。 一脸懵逼的张教官急忙带着几个学员追过去,只见年知非转身一脚将挣脱的齐耀辉又踹出去好几米。然后,他自己也扑了过去,合身抓着齐耀辉一路往下滚。 “耀辉!年知非!快住手,别打了!” “唉?这……这!怎么回事啊?” 一马当先追在最前面的是手足无措的张教官,跟在他身后的是心力交瘁的校长。 “年知非,你疯了?!”再次挣脱的齐耀辉刚半跪起身怒骂了一句,就被仍倒在地上的年知非一个扫堂腿再接一个旋身飞踹又扫翻了。然后,年知非再次扑向他,摁着他的肩头再往下滚。 “够了!”如是滚滚停停又打又拽,直至两人滚出近两百米,齐耀辉终于找到机会腰身猛一发力将年知非顶开。他晕头转向地站起身,指着年知非厉声警告。“别以为你是伤员,我就……”话音未落,年知非忽然抓起地上堆放着的几根树枝向他横扫过来。齐耀辉忙屈肘在身侧一挡,只听“噗噗”几声脆响,一股异常香甜的水果气味自他身上蔓延开去。 齐耀辉莫名其妙,却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他低头往下看,只见三五只红到几乎熟烂的野果全砸碎在了自己的身上,丰沛的果汁已将他半边身体都染成了红色。不等他回神,年知非又抓起地上剩余的几枚红果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齐耀辉迅速后退,不想再沾到野果的汁液,可那几个在他脚下坠地的野果飞溅出的果汁仍是把他的裤腿也打湿了。 然后,年知非果断地往身边的一处小泥潭用力一滚,翻身坠下山崖,一脚蹬在那成片的蜂巢上。他手一松,整个人瞬间又坠下了十数米,落在更低矮的一处山窝中。 至于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的齐耀辉,他很快就听到了如引擎轰鸣般的“嗡嗡”声。再一抬头,只见黑压压的马蜂群犹如战争时期E国上空的飞行大队般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齐耀辉:“Oh!Shit!” 追来添菜的张教官和校长:“卧!槽!” 林乐天在第二天下午醒了过来,安静的医疗室内,只有陈旭东一边打游戏一边陪着他。听到手机中不断传出的放技能的声响,林乐天显然有些不开心,不由沉着声不满地叫道:“大哥!” “醒啦?”谁知窝在沙发里的陈旭东头也不抬,注意力仍牢牢地集中在他的手机上。“医生也说你快醒了。渴不渴?等我打完这一局啊!” “大哥,你都不关心我的么?我差点死掉耶!”林乐天气地直拍床板。 “差得远啦!”眼见手机屏幕上弹出“Game Over”的字幕,陈旭东不爽地撇撇嘴,随手将手机扔到一边。“年崽很牛逼的,不到八个小时就把你送回来了。医生也说了,你体质很好,就是再晚两个小时也有命在。”他一面说一面走到林乐天的床头,拿起一只苹果在手中抛了两下。“喝水?还是吃水果?” 被陈旭东一言提醒,林乐天赶忙支起了身体。“年崽!年崽呢?他怎么样了?” “……怎么说呢?”陈旭东仰头望天,忍俊不禁。“人没事,就是伤口感染、失血过多、疲劳过度等等等等,这些……小问题。反正医生给他打了针,还在睡,一直都没有醒。” “哇!大哥,你不是吧?”林乐天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我跟年崽已经这么惨了,你居然还幸灾乐祸?” 陈旭东实在是憋不住了,立在林乐天的床头狂笑了一会方擦着眼泪,真诚地向林乐天剖白。“老三,相信我,我真的很关心你和年崽……哈哈哈……但我,哈哈哈……我真的,忍不住……呵呵呵……我,我其实很担心年崽到底能不能毕业……哈哈哈哈……” 林乐天被陈旭东笑地莫名其妙,可陈旭东的话却让他心惊肉跳。“什么意思?你别笑了!”他紧抓着陈旭东忙不迭地追问,“为什么年崽不能毕业?什么意思啊?!……你特么别笑了!行不行?!” “哈哈哈哈哈哈……”陈旭东被林乐天摇晃地犹如狂风中无助的落叶,可他居然还在是笑个不停,一点都不担心林乐天那双即将探到他头颈的魔爪。“让我……呵呵笑完……再跟你解释……哈哈哈……不行了,肚子好痛……哎哟哎……” 林乐天眉头一拧,瞬间扼住了陈旭东的咽喉。 “呃呃……十、十……分钟……”两眼翻白的陈旭东急忙改口,“马上……救……咳咳救命……” 于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终于听平静下来的陈旭东说完他昏迷后发生的事的林乐天,一直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望着陈旭东。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梦游般发问:“……所以,校长和张教官都中招了?” “嗯……噗噗咳咳咳……”陈旭东尽量严肃地点头,可却仍是漏出了几声气音。“还有几个学员,不过他们的情况比较轻。还是校长和张教官更惨一点,都肿成猪头了。我昨天想去看校长,结果他关着门不让人进。我是从门缝里偷看的……哎嘛!老三,你是没看到,校长的嘴都歪了!太惨了哈哈哈,真的……哈哈哈……好惨……” 虽然没能亲眼见到,但林乐天只要一想到校长和张教官平时那黑白双煞的模样就差点笑断了气。“那齐耀辉呢?” “听说都包成木乃伊了,从岛上直接搭飞机送的医院。咱们学校的医务室,水平还是差了点。唉!”陈旭东郁闷地叹了口气,显然为自己没能亲眼见证这百年一遇的奇景感到万分遗憾。 “该!”林乐天嘿嘿直笑,兴奋地猛拍床板。“让你抢我物证!”遭报应了吧?解恨哪!“年崽呢?他没事吧?” “放心!年崽精地很。又滚泥潭又掉山崖,躲在崖缝里,一点事儿都没有。花容月貌、冰肌雪肤,全保住了!”说到年知非,陈旭东简直是神采飞扬眉飞色舞,佩服、敬仰,就差给年知非上三柱清香,祝他福寿无疆。 虽说来考警察受训练早料到会捱苦,但被学校以种种惨无人道的手段折腾了整整半年,试问哪个学员敢说他从来没想过要报复?如今年知非闹这一出,消息传到学员的耳中,大伙各个欢天喜地,要封年知非当自己的偶像。当真是大快人心! “那……为什么他不能毕业?” “是不是傻?”陈旭东没好气地白了林乐天一眼,“年崽这么一搞,咱们这些学员是爽了,但他这不是把校长和教官全得罪了吗?而且他回来的时候,身上也没有物证,等于是任务没完成……” “怎么可能?!”林乐天一声惊叫,瞬间又明白了过来。“我想起来了,过池塘的时候,两个物证管丢了一个。年崽……他把剩下的那个给我了?” 陈旭东点点头,终于正经了。“老三,你这条命是年崽给你捡回来的,你可千万不能忘了啊。否则,以后我们这兄弟可就没的做了。” “还用你来说?年崽他救了我两次!”林乐天看着陈旭东认真回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自己说的,他最怕水蛭。结果为了我,过了一片全是水蛭的池塘,我、我……”林乐天说不下去了,只觉咽喉哽咽,不知不觉中眼眶也泛红了。 陈旭东了然地拍拍林乐天,将手里的水杯递了过去。“他没事。医生说了,他挺好的,说不定比你恢复地还快。” 林乐天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又问:“他的信息素怎么样了?分化没?” 陈旭东摇摇头,不知是敬佩还是无奈地回道:“稳如老狗。” 林乐天和陈旭东四目相接,片刻后,两人同时一叹:“唉!” 只见林乐天咬着杯口,安静了一会后终是忍不住小声呢喃:“不知道校长到底能不能让年崽毕业呢?” 第19章 后续 关于年知非到底能不能毕业的事,钱教官正在为自己的爱徒向校长据理力争。钱教官这位一直奋斗在警察教育工作第一线的干将,实乃一代福星。生平经历,堪称福星高照!他传授着危险系数极高的野外生存课程,每年考核都以忽悠学员为乐。结果居然几十年教下来,从来没失过一次手,也没被学员盖过麻袋。难得遇上一个二货学员林乐天,又是掉崖又是被毒蛇咬,眼看着不败金身毁于一旦,结果队伍里居然隐藏了一个披马甲的大神年知非,硬生生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林乐天一条小命。 这也就罢了。 他年知非要解决跟齐耀辉的私人恩怨,罪名暧昧如张定国、纯洁无辜如校长都纷纷中招,唯有罪魁祸首钱教官反而因为在外寻人逃过一劫。 天理何在?! 曾经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中年帅大叔如今被马蜂蛰成了五官扭曲的猪头校长,校长委屈、校长心酸、校长满腹不甘、校长无妄之灾。校长简直想先弄死钱教官、再弄死年知非,以消他心头之恨! “够了!你不用再说了!我教书育人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年知非这种学员!他居然连校长也敢暗算?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这种人根本不配当警察,他别想在我手上毕业!”校长歇斯底里地吼完这几句,即刻捂着腮帮子嘶嘶喊疼。 钱教官满脸堆笑,忙捧着医生开的药膏送到校长的眼前。“校长,年知非的成绩可一向是全优啊!他一向都是第一名,学校里谁都知道。” 校长一面对着钱教官捧着的镜子给自己上药,一面冷哼地道:“他这次野外测试成绩不合格,按规矩,就是不能毕业!让他自动退学!” “校长……”钱教官偷盱了校长一眼,小心翼翼地提醒对方。“野外生存这门课,成绩到底怎么给,我才是最后的决策人。” 校长习惯性地要拧眉,哪知眉头稍稍一动,眉间的红肿又是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嘶!”校长又抽了一口冷气方沉声质问,“钱教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徇私?” “怎么能说是徇私呢?”钱教官哈哈一笑,轻描淡写地道。“应该说是特殊情况,特殊待遇。年知非虽然没能带着物证回来,但却救了自己的同学。这种大仁大义,不正是我们警察需要的品质吗?警察,是保护人民的盾牌,而不仅仅只是完成任务的工具。校长,您说对吧?” 如此冠冕堂皇的话,竟有一日能从钱教官的口中听到,校长实在很意外,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更何况,我这次回去虽然没能及时找到人,但基本复原了年知非走过的路线。林乐天被毒蛇咬伤后,他一路跋山涉水开山劈石,直线距离超过八公里的原始密林,他居然在八个小时之内就赶到了我们的指挥中心。校长,这个学员的能力和毅力都是我生平仅见。这样的学员,不给他满分我都觉得对不起他,何况是给他不合格?”钱教官又道。 跟钱教官共事十多年,校长深知钱教官在专业方面的严苛要求。年知非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绝非易事。校长沉吟着没有吭声,神色却显然已略有松动。 “其实,还有件事。”注意到到校长有点回心转意,钱教官忙又加把劲。“年知非这个学员,他亲大哥叫年知是,也是警察,去年刚殉职。年知非在这个时候来考警察,我想校长您也明白是什么意思。您今年不让他过,他明年必然还来考。万一明年野外测试的时候他再闹出点什么事……校长,您不想年年有今日吧?” “我呸!”校长一听钱教官最后一句,登时哭笑不得地啐了他一口。 钱教官忙笑着双手合十向校长致歉,口中却道:“如果校长实在是怕坏了规矩,不如这样,给他一次补考的机会。大家也就心服口服了。” 校长无奈一叹,意味深长地道:“老钱,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为一个学员操心啊!” 钱教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却是极为诚挚。“难得的好苗子,说不定还是我这辈子最出色的学生……我也的确不想就这么放过了。” 校长幽幽一叹,终是决意放年知非一马。“补考就算了,能把过江龙齐耀辉都坑成那样,什么考试能难得倒他呀?”说到这,校长自己都忍不住又笑又叹。“战术技能课程门门满分,听说记录都破了好几个?……一个未分化的学员,不敢说是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前无古人哪。” “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不本就是我们的心愿吗?”钱教官轻轻一叹,又从好友的角度提醒了一句。“不过这样,您这一松手,以年知非的成绩,这一批的优秀学员里必然有他。” 校长忿忿地瞪了他一眼,问道:“我到是不想给,你能答应吗?外面那些教过他的教官能答应吗?甚至学校的学员们能答应吗?” 钱教官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忙为年知非敲定根脚。“您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也是一段佳话嘛!” 作为“佳话”的主角之一,年知非直至第三天才醒了过来。这次醒来,守在他身边的,除了刘明威还有年奶奶。 “……奶奶。”年知非轻声唤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情况不是很严重,可当他一对上年奶奶混合着担忧与爱怜的眼神,年知非却总错觉身上无一处不痛,很想一一指给年奶奶看。 年奶奶望着年知非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醒了就好,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还好,什么都行。”年知非在刘明威的帮助下坐了起来,“谢谢刘叔。” 刘明威无奈地摇头叹道:“你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当年你大哥考警察,什么都顺顺利利。你呢?光是进医院就两回!这还没毕业呢!以后入职了,怎么办?” 年知非垂着头,没有答话。只见他那对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仿佛受惊的蝴蝶。 跟刘明威相比,反而是老迈的年奶奶更坚强也更淡定些。“非非这是为了救人,他做的很好。明威,你就别再训他了。” “唉!”刘明威长叹一声,在年知非的床边坐了下来。“这孩子啊……傻!脑子不会转弯!我问你,你明明会吹叶子,林乐天被毒蛇咬伤之后你为什么不即刻吹叶子?用声音通知齐耀辉,让他回来帮你?偏要自己跋山涉水,还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给送了?” 有刘明威一言提醒,年知非登即哑口无言。 “你没想到?”刘明威了然发问。 许久,年知非方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沉痛点头。他的确没想到,完全没有。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龙星河,所以心中认定了:齐耀辉是不会帮他的,谁都不会帮他。 刘明威恨铁不成钢戳了年知非的额头一下,总结道:“这次算你命大,下一次未必这么好运!……吃一堑要长一智。记着,你自己再有本事,也是单打独斗,当警察要懂得团队合作。以后入职,要跟同事们打成一片。” 年知非默默地点了点头,小声道:“谢谢刘叔,我记住了。”他知道,刘明威是真心诚意地在教他,教他做人的道理、做事的道理、当警察的道理。 “还有那个齐耀辉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跟他干起来了?”刘明威疑惑发问。 说起这个人,年知非立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恨恨道:“他有病!我跟林乐天好好地在做任务,他突然杀出来抢林乐天的物证管,结果害得林乐天被毒蛇咬。他反而跑了!” 这件事刘明威却是大略听郑教管提过一些,当即皱眉嗔道:“他不是去找你们的吗?” “他找我们干嘛?”年知非闻言更是一头雾水。 “林乐天手表丢了,学校失去了他的位置,能不找吗?”刘明威无奈地看着年知非。 只见年知非又是一怔,半晌方“哦”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雨林中跟齐耀辉二度交手招招毙命,实是反应过激了。 “又没想到?”刘明威这下真是无力了,这才发觉:他这个世侄别看聪明伶俐,考个满分跟玩似的。实则高智商低情商,很多普通人都能明白的人情道理他反而一片空白。眼见年知非羞愧地说不出话来,刘明威只得微微一叹。毕竟无论这当中是一笔怎样的糊涂账,至少年知非救援林乐天时的一系列表现都是可圈可点,再纠缠着细枝末节不放,未免太过吹毛求疵了。“算了,反正事情也过了,齐耀辉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就是以后入了职,你绕着他走就是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哪。” 说起这件事,年知非即刻期盼地抬起头来。“刘叔,我能分去半岛分局当刑警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刘明威没好气地给年知非解释,“但是刑警队里从来不招未分化的。到是齐耀辉想你去他的刑警总队,你敢去吗?”刘明威见年知非两次入院,已然发觉他实际比他大哥年知是还敢拼命,内心也不希望他再去做刑警。做警察的太敢拼命,早晚真把命给拼了。做治安警就不错,事情虽然琐碎,但安全又露脸。分去文湖或者东港都挺好,太平地界,平时打交道的也全是正经人。 也没什么不敢吧?年知非心中暗道。 “他到是想得美!”可不等年知非表态,刘明威已然冷哼着嘲讽。“这条过江龙,大家服他老爸,不代表也服他。飞越集团这么大的案子送到他手上,结果就弄成了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局面?小子,还太嫩呢!……非非你放心,他以后虽然也是你上级,但你只要面子过得去就行了。他要是敢故意为难你,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警队里,齐耀辉的父亲齐震东并无显赫家世,从普通警察一路升至刑事部部长,靠的是他的真本事真流血。他从警半生,至今家无恒产,仍住着警察部配给他的官邸,警队上下各个心服口服。但齐耀辉就不一样了,当年齐震东点名要他来办飞越集团的案子,结果他把海城警察全撇在一边,这岂不是怀疑他们海城警察全是黑警?现在飞越集团的案子不能彻底结案,齐耀辉不得不留在海城,海城的本土警察自然要跟他掰掰腕子。 年知非虽不懂警界内部的明争暗斗,但触类旁通,黑道要拓展势力也必得先收拾了地头蛇,他也就乖乖点头。 刘明威这才满意地摸了摸年知非的头顶,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他十分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上个学黑成这样?又黑又瘦,都快成非洲难民了!” 这话,年知非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好在还有年奶奶帮他回答:“别胡说!我们非非还是很帅的,就算黑了,一样很帅。”说着,她便伸出双手捧住了年知非的脸颊。半年不见,年知非的脸孔又小了一圈,以至于年奶奶双手一捧就能将他的脸全部覆上。年奶奶只觉一阵心悸,不由低头在他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如此亲昵的行为显然教年知非吃了一惊,可片刻后,他却蠕动着埋头进年奶奶怀中。 端坐一旁的刘明威看着这一幕亦微微而笑,心中只道:非非这么乖,怎么可能故意放马蜂蛰人?嗯……这一定是齐耀辉胡说八道! 第20章 竹马 “够了!不要再放人进来了!”三天才拆了纱布的齐耀辉一脸愤怒地向萝卜嘶吼,“平时查案找不到人,现在都特么当我是熊猫么?”住院三天,齐耀辉这才恍惚发觉原来他在海城警界的人缘也可以非常好。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能乖乖能配合来探病的各路人马合影留念。 熊猫到是未必,狗熊是一定的。萝卜盯着齐耀辉肥了一圈的大脸在心底默默吐槽,口中却道:“齐队,刚东港分局的罗局打电话过来,说是准备下午来看看你。” 齐耀辉两眼一瞪,哪知还没来得及答话,小丁已箭步上前一把捉住了齐耀辉的双手,殷切道:“齐队,我们想起底东港大大小小的财务公司很久了!” 飞越集团一案大笔资金去向不明,考虑到信义堂当年是以放高利贷起家,飞越集团总部损失的账户资料,与飞越集团有联系的财务公司说不定还能查出点什么来。而要查那许多的财务公司,显然仅靠齐耀辉手上的小猫两三只是一定不够的,必须有各区分局的通力配合。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可能要各区分局调动人力物力,怎么配合、配合到什么程度,就看齐耀辉的能耐了。 有小丁一言提醒,齐耀辉立时一噎。半晌,他终于痛苦决定牺牲色相。“……行吧。”他有气无力地说完这句,便垂头丧气地关上了房门。 “唉!可怜的齐队啊……”萝卜终究是个容易心软的女孩子,还是忍不住为他感慨了一声。 反而是站在一旁的老严老神在在地评论:“咱们这个齐队啊,查案一把抓、处事二把刀,让他接接地气也好。”总是站在神坛上不肯下来,同僚们就是想亲近也没招,还怎么齐心协力一起破案呢? 小丁嘿嘿一笑,很没义气地道:“我没什么想法,我就是想见见那个坑了齐队的学员。齐队要是真有本事把他弄到手上来,那就有好戏看了。” “哎呀!你还嫌不够乱哪!”萝卜闻言即刻嗔怪地打了小丁一下。“要我说,他可千万别来,火星撞地球啊!” “我打听过了,那学员的叔叔是文湖分局的刘局。刘局这个人你们都知道了,别说是在我们警队里,就是跟市里的关系也不错。他能答应把自己的亲侄子送给齐队来折腾?听说那学员自己在警校的成绩也好,以后的路怎么走,刘局只怕早安排好了,不劳咱们齐队操心!”老严却只望着两个年轻人嗤笑着摇头。一年前,齐耀辉来海城是拿着尚方宝剑,神鬼辟易;一年后,齐耀辉变成齐队,一切都要看他自己的能耐。由此可见,齐震东对他这个儿子,的确是寄予厚望反复打磨啊。 “闹了半天,原来是神仙打架?”小丁失望道。神仙打架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吃瓜群众就是想围观,也得讲一个机缘。 “能把咱们不可一世的齐队坑成这样,能是寻常人么?”萝卜白了小丁一眼,这方面她反而比小丁更伶俐些。 “好了,别光顾着闲扯。齐队住院,我们该干的活还得好好干。”老严伸手招呼两个年轻人撤退。“齐队的脾气大家都清楚,等他出院了,我们要是交不出料来,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萝卜和小丁一听这话瞬间一凛,同时意识到这次齐耀辉住院住地肝火旺盛,自己可千万要乖一些,别在这个时候撞了枪口。直至萝卜离开医院坐上警车,她忽然敲着脑壳懊恼大叫:“哎呀!刚有人打电话给齐队,打听他住院的事。我忘了跟齐队说了……” “谁呀?”跟萝卜坐一排的小丁随口问道。 “他没说啊,就是声音挺好听的。一听就觉得特别有礼貌,特别温柔。” “无所谓啦!齐队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大家爱看就多看两眼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开车的老严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同一时间的海城飞机场,一架自F国直飞海城的航班刚刚降落。 “Nuage!云!”机场大厅内,一个满头金发高鼻深目的F国男人大叫着从机场内追了出来。不一会,他便赶上了匆忙走在前面的推着行李的一名C国男子。“带我一起去吧!”他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恳求。 那个被叫做“云”的C国男子看着极年轻极俊秀,他穿着一件黑色丝质衬衣,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隐约露出性感的锁骨与胸膛。外搭一件米白色休闲外套,大翻领的造型充满了别具一格的设计感,教人过目难忘。至于他的下半身,则穿着一条与外套同色系的长裤,设计十分简单,但光亮的面料和垂坠感已显出了它不菲的价值。这个男人的整副装扮显然是精心设计,但却不浮夸也不咄咄逼人,反而让人觉得他一个极优雅极有衣品的男人,教人瞬间生出好感来。见到同伴追上来,这个男人不禁为难地皱了皱眉,柔声道:“Adrien,不是我故意想要丢下你不管,只是……” “只是你的哥哥现在受了伤在住院,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看他。我们是朋友,不是吗?”那个叫Adrien的F国男子即刻抢白。 这个F国男人年轻英俊,一头灿烂金发犹如阿波罗神一般夺目,以至于机场内的不少往来行人都忍不住偷偷侧目。容貌这般出众的歪果仁,一向都只在电影里才能看到。如此美人,本该有所优待。哪知,那个被叫做“云”的C国男人却是郎心如铁。只见他坚定摇头,一脸抱歉地说道:“实在很对不起,Adrien。只是我的哥哥是警察,他的工作特殊。所以,在没弄清楚他为什么受伤之前,我想我不方便带一个外国人去见他。” Adrien闻言,登时一脸失望地捂住了心口。“我以为我找到了我的云,可他却被风吹走了。” 云不禁哑然失笑,过了一会才道:“这样吧,你先回酒店。等我见了我哥哥,如果他方便的话,我们做东道,邀你共进晚餐。Adrien,你愿意赏脸吗?” Adrien这才重又露出笑容,与云约定了时间后方依依不舍地离去。 一俟将Adrien送上出租车,云即刻大大地松了口气,忙带着行李坐上了第二辆出租车。人还没坐稳,他口中已急道:“司机大哥,麻烦海城医院,谢谢!”竟是连回酒店都等不及,便要赶去医院。 医院内,齐耀辉正满心不情愿地接待东港分局的罗局,罗局慰问他伤情关心他受伤始末,他在谈飞越集团的案子想要罗局抽调人手帮忙,当真是鸡同鸭讲话不投机半句多。 没多久,齐耀辉严词拒绝了罗局合照的要求,罗局也就自然而然地对抽调人手这回事打起了官腔。“齐队啊,不是我们干基层的警察跟你诉苦,实在是忙不过来啊!咱们东港区一百多平方公里的辖区面积,整个局上上下下一共才七十多个人手,就巡逻的事都得刑警和治安警一起干。有时候报警太多,连我都得出警,你说说……” 齐耀辉偷偷翻了个白眼,开始盘算着怎么打发人走。 “哆哆哆。”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 “进来!”齐耀辉赶忙扬声叫道。 “耀辉,你怎么了?”下一秒,云那张俊秀精致的脸孔就出现在了齐耀辉的眼前。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已写满了担忧与急切。 “小光?”齐耀辉瞬间腾身而起,吃惊不已。“你?你怎么来了?”原来这个叫“云”的男人正是齐耀辉青梅竹马的云家弟弟,云向光。 这个时候,已是九月末。云向光早已在F国完成全部进修课程,顺利毕业。但听齐耀辉这么问,云向光登时明白到他根本没把自己毕业的时间放在心上。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云向光仍不免心中黯然。他沉默了一会,方笑道:“我毕业了,准备来海城采风,寻找灵感。再加上你又住院了……” “我这边都是些小问题,”不等云向光把话说完,齐耀辉立即打断了他,一脸的不认同。“你毕业了,为什么不先回京城陪陪云姨呢?” “我……”云向光哑口无言,半晌方轻声解释。“我跟妈妈说好了,国庆的时候会回去看她。” “这才几天的时间,跑来跑去也不嫌烦?” 齐耀辉尤在不耐烦地嘀咕,云向光却已将注意力放到了病房里的第三人的身上。“耀辉,这位是?” “哦,”齐耀辉这才想起罗局的存在,随意道。“这是我在警队的同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罗安民,你好。”对着齐耀辉一脸幸灾乐祸大打官腔的罗局对着云向光时却是难得地和蔼可亲,竟主动伸出手来。“怎么称呼?” “罗警官,您好。”云向光忙伸手与对方轻轻一握,“我是云向光,是齐耀辉的……” “弟弟!”齐耀辉抢先道,“小光的父亲生前是我老爸的挚友,我跟小光就跟亲兄弟一样。” “是,”云向光得体地笑了笑,可神色间却显然略有勉强。“我跟耀辉就跟兄弟一样亲近。” 所谓人老成精,罗局看看齐耀辉再看看云向光,很快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淡淡道:“原来是这样。” “罗警官,您坐。”云向光却迅速恢复了过来,主动上前为罗局泡了杯茶。“谢谢您亲自来看望耀辉。我爸爸生前也是警察,知道警察有多忙。您能跑这一趟,必定跟耀辉是极好的朋友。等耀辉恢复了,我一定和他一起登门道谢。” 所谓“极好的朋友”一说,罗局委实是羞愧难当。可见云向光满脸诚挚的模样,他又不知究竟该如何解释。 没想到,最终为罗局解围的,却是齐耀辉。只见他满不在乎地说道:“小光,你想多了。我们当警察的大老粗,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跟罗局是兄弟,我都住院了,他不来说得过去吗?对吧,罗局?” “……对,对。”罗局尴尬笑道。有时候要脸的人和不要脸的人差距就在这里,不要脸的什么时候都无所顾忌,要脸的在外人面前却永远都有偶像包袱要背。 “那么罗局,心意兄弟我领了。就是抽调人手查财务公司的事,还请罗局多多帮忙?”齐耀辉理直气壮地道。 卧槽!要不是有这么一个贵气天成的云向光在,罗局必定当场竖起中指问候齐耀辉祖宗十八代。 “兄弟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三个人就行!做内勤的哪怕做治安的我都无所谓,能干活就好……” 不出两分钟,罗局便站起身来,义正词严地表示要留给齐云两兄弟闲话家常的时间,他就不当电灯泡了。 云向光亲自将罗局送去了电梯口,分别前,云向光一脸抱歉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罗局。耀辉从小的脾气就是这样,风风火火说风是雨的。他要是做的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多多包涵。毕竟他还太年轻,没你们这些老前辈有经验。齐叔叔一直说,用的就是他那烈马一样的闯劲拼劲,至于他的狗脾气,看不惯抽他就是!” 罗局笑了笑,示意自己没放在心上。直至电梯门阖上,他方低声感慨了一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第21章 探望 云向光返回病房的时候,齐耀辉仍在电话里指示小丁,要他即刻赶去东港分区敲定罗局的承诺。云向光听齐耀辉在电话里指示小丁将不久前刚拿下的两个隐匿在东港地区的黑道大哥转交给东港分局,心底立时幽幽一叹。有时候,他真希望齐耀辉真是那种不管不顾的性子,而非现在这样表面粗鲁内心精细。这个男人他看了二十多年,可到现在,仍会觉得他是个迷,永远都捉摸不透。 不一会,齐耀辉终于放下电话,目光投向云向光。“你还有别的事?” 云向光一噎,走到齐耀辉的床前俯下身细细查看对方的眉眼。“伤得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齐耀辉却皱着眉撇过脸去。“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吧,耀辉?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来害羞?”云向光亲昵地在齐耀辉的胸口拍了一下,从他身边撤退。他随手拉开行李箱,一件件地往外掏东西。“我给你带了些手信……” “绿咖啡?”齐耀辉了然言道,“警队事太多,我已经没有喝现磨咖啡的闲情逸致了。” 云向光手下不停,装作不在意地说道:“除了这个,我还带了不少F国的特产甜点。我知道你不爱吃,给你队里的成员分一下吧。” 齐耀辉眼底的抗拒直到这个时候才稍稍淡了些。“这次来海城准备呆多久?落脚的地方找到了吗?” “还没想好,采风么,多久都可以。”云向光扭头笑道,“落脚的地方嘛……我想住你家行不行啊?” “可以。”哪知齐耀辉眼都不眨,“钥匙你拿走,我暂时搬去警队宿舍。” “真没意思!跟你开玩笑的。”云向光急忙摇头,口中嗔道。“你从小就是这样,跟你说什么你都要当真!……你住的地方我还不知道吗?肯定什么都没有,跟军营没两样,我可住不惯。落脚的地方,我想暂时住酒店,如果呆得久,再慢慢找房子。” 齐耀辉点点头,没有说话。 云向光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阵他的神情,见他并无不耐方才又道:“其实……我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朋友……F国人,也是学画画的,是我的同学。在国外进修的那几年,他很照顾我……” “挺好啊!什么时候介绍我们认识一下?”齐耀辉漫不经心地回道。 “耀辉,你想见他?”云向光瞬间有点小窃喜。 齐耀辉点点头,认真道:“很照顾你,跟你志同道合,还不惜山长水远跟你来海城。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当然要仔细看看我弟弟未来的另一半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向光目光一僵,忙解释道:“耀辉你误会了,他就是个画痴,画画之外的事他都没兴趣。本来我还跟他约好要一起去采风,结果他听说我要先来看你,二话不说就扔下我自己走了,拉都拉不住!” “是这样?真是可惜了。”齐耀辉口中说着“可惜”,目光却冷漠如冰,一点都看不出“可惜”的意思。“本来我这个做兄长的,很应该亲自出面请他吃顿饭,谢谢他照顾我弟弟。” 云向光笑容渐淡,幽幽道:“是啊……真是可惜了……”F国人天生热情浪漫,Adrien对他炽热的心意,云向光怎会不知?只是谁让他早已心有所属不能转移?这一回,Adrien吵着闹着要跟他一起来海城,云向光实在推诿不过,只得把人带来了。其实内心,也的确存有试探齐耀辉的意思。如果他吃醋,那就该吃顿饭,加强刺激。结果齐耀辉却是这副忙不迭要将他和Adrien凑作堆的模样,云向光哪里还敢让Adrien见齐耀辉? 云向光忡怔着回神,却见齐耀辉已旁若无人地翻开案卷开始工作了。云向光无奈低头苦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总是他在努力找话题,齐耀辉永远都是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其实我到底差在哪里呢?云向光心头黯然,他与齐耀辉属性向合又是青梅竹马,双方家长都乐见其成……难道我还不够优秀吗?耀辉,我的心意你一直都明白。能为你做的,我一定都做到。只希望,终有一天,你能接受。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回去吧。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我想你也应该很累了。”云向光正胡思乱想,埋头在案卷的齐耀辉竟发话了。 云向光听了这句,心中顿时一甜,忙笑道:“我还没问你呢,怎么突然就被马蜂蛰成这样?” 哪知,提起这件事,齐耀辉心情更坏。“意外,没什么好说的。” “意外么?”云向光打趣道,“你的说法,怎么跟我听萝卜小姐说的不一样?萝卜小姐说,这是有警察学员被你欺压太久,蓄意报复呢?” 云向光话音一落,齐耀辉即刻抬起头来瞪住他。“看来萝卜跟你说了很多?” 云向光霎时一惊,忙嗫嚅着解释:“耀辉,我不是故意……” “小光,我是干警察的。警察的事,你也清楚。不该问的,别问!”可不等云向光把话说完,齐耀辉那双如炬的眼孔已牢牢地慑住了他。 半晌,云向光才轻轻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对不起,耀辉。你千万别误会……” “我是不是误会,不要紧。”齐耀辉面无表情,意味深长地提醒他。“你别误会就好!” 齐耀辉此言一出,云向光登即双目泛红。可对方却早已醉心工作,再无心理会他了。 第二天,打发走Adrien的云向光又带了礼物专程跑了一趟警察学校,指名是来看望年知非。这个时候,年知非早已出院,在警校的日子也已到了最后一周的理论科目考试周。上午交掉心理学考试的卷子,年知非抽出半个小时赶到校门口见到了云向光。 这个时候,云向光已又换了一套装束。白衬衫、牛仔裤,外搭一件蓝色毛衣,整个人看起来既青春又时尚。此时,他正很是随意地依靠在自己的座驾旁。 “你是?”年知非皱起眉头迅速搜索自己的记忆,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 “你好,我是云向光,齐耀辉的朋友。”云向光主动站起身,伸手向年知非。年知非并不知道,就在他观察云向光的同时,云向光也在观察他。奈何,原本骨架纤细、肌肉匀称、面相秀美、奶音悦耳的小帅哥被警察学校的铁拳猛锤半年之后,现在是脸似黑炭、面目模糊,再加上一身迷惑性极高的迷彩服。当真是:一白遮三丑,一黑毁所有。云向光看了半天只得出三个字——辣眼睛。 “你好。”年知非下意识地与对方握了握手,口中问道。“有事吗?” “哦,我今天是特地代表耀辉来看望你的。”云向光一面说,一面将引擎盖上摆着的礼品篮拎了过来。 “看望我?”年知非闻言却是戏谑一笑,他不肯接云向光的礼物,反而大大咧咧地回道。“我应该比齐耀辉更早出院吧?……真要看望,也该我去看望他才是。” 一听年知非这话,云向光即刻放了一半的心,只笑道:“你就别气他了。” 年知非亦笑。“那么,来看我究竟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年知非此言一出,云向光的心口顿时又是一提。“有区别么?” 年知非轻轻一笑,一针见血地回道:“对我而言,的确没有。对你嘛……你才是齐耀辉的朋友,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年知非虽也跟齐耀辉接触不多,不敢说了解他。但他知道,以齐耀辉的个性,他绝不是一个能轻易向人道歉的人。今天云向光跑这一趟必然不是齐耀辉的本意,那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就很值得细究了。 云向光眼角一抽,未及说话,年知非的身后忽然扑过来另一个男学员。只见他熟练地跳上了年知非的后背,胳膊搂着年知非的脖颈叫道:“年崽!吃饭啦啦啦……”话说半截,他就注意到了云向光。只见他瞬间怔了怔,即刻从年知非的背上滑了下来。“咦?年崽,这是哪位?” “哦,齐耀辉的朋友,云向光。”年知非随口介绍道,手指一转,又指向了他身边的学员。“林乐天,我同学,也是受齐队所累被毒蛇咬伤的那位。”说到这,他眸光一闪,又指着云向光手上的礼品篮说道。“三哥,齐队很担心你的伤势,特地让他的朋友带了礼物来看望你。” “你好,我是林乐天。”林乐天笑容灿烂地与云向光握过手,顺手就把对方手上的礼品篮接了过去。“齐队真是太客气了,那我就笑纳了。” “呃……应该的,应该的。”年知非如此神来一笔,云向光委实有些尴尬。只见他呆了一会,方关切问道。“林同学居然不幸被毒蛇咬伤?真是太危险了!现在痊愈了吗?” “没事了!”林乐天随手拍拍曾被咬到的右腿,又一摁年知非的肩头。“我有年崽这道护身符在,阎王爷收不了我!”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能说给我听听吗?”云向光好奇发问。 “当然可以!我不但要说给你听,以后我还要写回忆录,说给全世界听。”林乐天得意道,“我跟你说,人这一辈子,最要紧的就是认准了兄弟。你跟齐耀辉也是兄弟吧?我敢打赌,他对你,肯定没有年崽对我那么真心……” “三哥,过去的事了……诶?诶?!”年知非刚要上前阻止,哪知竟被林乐天一胳膊抡到一旁。 只见林乐天跟云向光越凑越近,右手却在身后跟年知非猛打手势,示意他快滚。年知非一头雾水地看了看样貌俊秀气质出众的云向光,再看看林乐天猥琐的笑容,这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他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扬长而去。 哪知不出五分钟,年知非这才刚走到学校餐厅,林乐天就已追了上来。“这么快?”年知非奇道。 “唉!”林乐天一声长叹,没好气地回道。“人家对我们闯出热带雨林的英勇事迹一点都不感兴趣……大概是水蛭的那段吓到他了。下次换个风花雪月的话题,可能会有用。” “三哥你就别想太多了,那个云向光明显是齐耀辉的Omega嘛!”年知非忍也忍不住地吐槽,回想起对方身上那甜蜜蜜的枫糖味,便又补上一句。“人家连信息素都搭配好了,真没你什么事。” “哎?话不是这么说,A未婚、O未嫁,我还有机会嘛!”林乐天却是满不在乎,只见他一脸陶醉的闭上双眼,小声呢喃。“云向光,云向光……好美的名字!名美,人更美……还有他那车、那表……哇!出身名门、气质高贵,完美人设!真是没想到,现实生活中也能见到比大明星更光彩照人的Omega……” 年知非猛然翻了白眼,懒得搭理他。只在心中暗道:三哥到是挺适合分去查经济犯罪的。 可林乐天却显然不愿放过他,一把揪住他道:“年崽,你不觉得吗?” 年知非一脸冷漠地摇头,诚挚言道:“三哥,我未分化,不懂。” “唉!你这孩子!”林乐天用一种不可救药的表情瞪了年知非一眼,感叹道。“你说你怎么能毕业了还没分化?我跟你讲,咱们这批学员呢,说好了要弄一个微信群以后方便联系。群名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叫‘年崽今天分化没?’要抓紧啊,年崽!” 年知非呆愣半天,久久才从嘴里蹦出一个字:“……靠?!” 第22章 为了庆祝齐耀辉第一天出院,飞越集团专案组的成员们不约而同地拿了他们最近的工作成绩向齐耀辉汇报。 老严说:“以前在信义堂混的几个古惑仔我都接触过了, 都说从来没见过龙星河去信义堂管事, 都以为曲江是一心要把龙家第二代彻底洗白, 再不沾黑道的事。牢里蹲着的几个信义堂堂口老大我也去问过了, 也都说龙星河从来不管事, 以前龙越飞在的时候他就是个纨绔子弟,之后曲江上位就更没他什么事了, 平时也很少跟龙星河接触。至于曹亦刚说龙星河会帮曲江杀人, 他们都说以他们对龙星河的了解, 龙星河没那个本事。” 小丁说:“钥匙我在一些专业网站做比对, 暂时还没什么线索;东港分局那边目前找了三个经侦警给我打下手, 已经开始全面调查以前跟飞越集团有联系的大小财务公司。齐队,一会要是没什么事,我就直接去东港分局报到了。” 齐耀辉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萝卜。 萝卜哭丧着脸说:“齐队,年知非的底子太干净了, 从小就是乖宝宝, 我真的查不出他跟龙星河能有什么联系……我连他的私人社交账户都黑过了, 他就是个脆弱忧郁的小清新啊……” 脆弱?忧郁?小清新?当这三个字跟那天晚上年知非那邪恶狠毒的形象联系起来的时候, 实令齐耀辉不得不嘴角抽搐。当然,齐耀辉也知现在很多人网上网下都是两张面孔, 也就没有多做追问。而就他本人对龙星河了解,以龙星河的谨慎,龙星河如果真的跟年知非相识, 应该也是直接见面的可能性比较大。更何况,传授武技也必须手把手来教才行。“年知非身边的朋友有没有去打听过?有没有人见过他身边有陌生的朋友出现?” 萝卜瞪着齐队缓缓摇头,慢慢道:“年知非从小内向,朋友极少,一向独来独往。到是大学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不过毕业之前也已经分手了。” “噗!咳咳咳!”齐耀辉吓坏了,竟直接将一口咖啡喷了个铺天盖地,一面呛咳一面迫不及待地发问。“就他还能有女朋友?” “哎呀!齐队,你干嘛呀?”好洁的萝卜急忙向后一跳,语带不满地嗔道。“人年知非长挺可爱的,有女朋友多正常呀?” 齐耀辉想到萝卜一贯对男星那“清秀”、“美丽”、“娘炮”的审美便是一阵默然。半晌,他才摆着手道:“看来年知非那边是暂时没什么线索了,龙星河的尸检做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萝卜眼中即刻精光四射异常兴奋。“比对过DNA了,他跟曲江果然没有血缘关系!” 可惜,在场的三个大男人皆无八卦天赋,办公室内唯有齐耀辉公事公办的嗓音。“还有呢?” 萝卜低头翻了翻尸检报告,悻悻续道:“大部分情况都是我们先前掌握的,我拜托法医队里的张医生给做了个彻底的尸检,尸都剖了,就查出龙星河的肝脏有药物代谢残留,目前正在做进一步的检查,看看能不能查出是什么药物。还有,他的信息素衰竭进度有点异常。张医生说,我们这边没有设备,要送去京城那边请专业的鉴定中心做鉴定,时间会有点长。但他都冻了一年多了,人一死,信息素就开始衰竭,我是觉得问题不大。” 萝卜汇报的这两个情况还能引发些齐耀辉的关注,他扭头向老严征询:“道上有龙星河滥用药物的传言么?” 老严耸耸肩,反问:“齐队在龙星河手下干了一年,就没发现他有这毛病?” 齐耀辉无力一叹,当初他去卧底只为查账,对这位坐镇飞越集团财务部的大佬从来都是绕着走。谁能料到一年后线索全断,居然又要回头从一个死人身上找突破口? 却是萝卜忽然神来一笔地问了一声:“哎?齐队,你知道龙星河是什么属性么?” 齐耀辉摇摇头,诚实道:“不知道。”如今医学进步又尊重人权,公民的属性并不需要强制登记,而质量过硬的抑制剂也能彻底掩饰属性。可以说,除非有机会跟龙星河真刀真枪地来一发,否则,只要龙星河愿意,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他真正的属性。 “那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萝卜忽而嘿嘿怪笑,“我觉得他是Omega!”不等齐耀辉追问,她便自行解释。“既然他跟曲江不是亲父子,而他又对曲江那么言听计从……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伪父子?”小丁瞬间面目扭曲,好似吃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教他吞不下又吐不出。“咦……萝卜,你真的好重口!” 年轻的小丁不能接受,从警多年什么奇葩事都见过的老严却将目光转向了齐耀辉。 齐耀辉迟疑着摇头。“我觉得不像。如果龙星河真的被曲江标记了,那么,无论什么抑制剂都不可能彻底掩饰住他身上属于曲江的信息素的味道。但龙星河的身上很干净……”说到这,齐耀辉不由皱起眉努力回忆了一下,他在飞越集团里跟龙星河屈指可数的几次接触,还有那晚的生死对决。“……太干净了……就算是死的那天他的信息素也没有失控。” 小丁崇敬地张大了嘴,断言:“他要不是没想过他会死,就一定是个极端洁癖症患者!”有洁癖的人都受不了身上有异味。哪怕是信息素的气味,也非得用抑制剂掩盖了才能安心。小丁觉得,龙星河直至临死前信息素居然都没失控,那必定是他用了很多抑制剂的缘故。 却是齐耀辉目光一凝,忽而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是未分化?” 哪知他话音刚落,老严便嗤笑出声:“齐队,龙星河十四五岁就知道在夜总会开生日派对,包整场的佳丽男模给自己庆生。这种人,你怀疑他未分化?你不如怀疑他早衰,所以玩不动了啦!” 齐耀辉没有说话,只一脸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听说未分化并不妨碍灵肉结合,只是比分化者之间的结合少了几分兴致。但信息素一旦衰竭就会逐渐失去性欲,不但味如嚼蜡还十分痛苦。齐耀辉自矜身份不愿八卦,可他却至今仍清楚记得:就在他去飞越集团卧底的第一天,龙星河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玩了一场办公室Py,害地他偷偷去洗手间喷了好几瓶抑制剂。 “早衰不可能啦,他死的时候才33,这也太早了。但他前后的变化真的很惊人啊!”萝卜见齐耀辉沉默不语,不禁为他辩白了一句。 “以前是亲外公当家,后来是假爸爸当家,能一样吗?”小丁一针见血地道。 “……也是哦!”萝卜怔愣片刻,不由轻轻一叹。“这前后落差的,活脱脱一出王子落难记啊。” “他算什么王子?别辱王子啦!”小丁向来嫉恶如仇,不禁又开嘲讽。 “京城那边的鉴定中心能查出他是什么属性吗?”齐耀辉忽而问道。 “很难啊!”萝卜一脸遗憾地摇头,“人一死,信息素会在24小时之内衰竭。当时太忙了,死的人也太多,龙星河的尸检差不多是第三天才做的。张医生这次把样本送去京城,主要也是想通过信息素衰竭鉴定来推测他在用哪种药物。” 齐耀辉闻言也只遗憾地叹了口气,龙星河死因明确,他的属性又与飞越集团案无关,法医当时的做法全都符合流程。现在发现少了很多信息,那也只能自认倒霉。“龙星河的问题,看来只能等法医那边出最后的报告了。小丁,你查账的事要抓紧,就先去东港分局吧。”说着,他也站起身走出办公室,准备迎接刑警总队所有成员对他出院的庆贺。 欲罢不能地跟大小案件缠绵到晚上十点,齐耀辉突然收到了张定国发来的一条信息。 “你家那位,来我们学校找年知非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吗?” 不知道!齐耀辉眉心一沉,心底即刻浮起一股难以遏制的躁郁。可他却没急着打电话给云向光兴师问罪,因为他知道,云向光一定会来警队打卡。 半个小时后,云向光果然到步。这一回,他身上穿着一套米白色棉质休闲服,手上拎着一只保温桶,看起来优雅又居家。 “耀辉,我……”可当云向光推开齐耀辉办公室的大门,见到垃圾桶里那只剩汤底的方便面桶,他那张如沐春风的笑脸不禁又僵了一下。 齐耀辉循声抬头,了然说道:“我这边什么都有,再不济还能叫外卖,你不用特地给我送宵夜。” “我不累。”云向光忙笑道。其实,云向光生来俊美,这一笑犹如云破天开,的确魅力非凡。“我愿意为你做这些……” “但我不愿意接受。”奈何齐耀辉却似老僧入定又似物种不同,对从小就是万人迷的云向光委实审美不能。“小光,我们长大了,都有各自的生活。我尊重你,希望你也能尊重我。” 云向光的眼眶霎时一红,久久方哽咽道:“如果我当年分化成Alpha,你对我会不会不会这么不耐烦?” 齐耀辉眸光一深,一字一顿地道:“小光,你应该知道我对属性从无歧视。” “那为什么自从我分化成Omega,你对我就都变了?”云向光顷刻泪珠纷纷。 美人落泪,如珠滚玉盘。偏偏齐耀辉见了却唯有满心的恼怒,忍也忍不住地厉声一喝:“把眼泪给我停了!不能好好说话,就滚回去哭完了再来!” 云向光被齐耀辉吼地一噎,眼泪顿时涌地更急了,可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哭出声来。眼见齐耀辉仍深锁着眉头瞪着自己,云向光即刻连眼泪也不敢再流。莫约花了三五分钟,他终于抽噎着停了下来。只见他脸颊微红梨花带雨,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瞅着齐耀辉,看着煞是惹人怜惜。 齐耀辉见状突然扔下手里的案卷,起身背对着云向光粗喘了许久方找回了自己原本平和的语调。“小光,我想你应该明白,云姨、晴姐,包括我爸妈还有我,我们都对你有很大的期望。你分化成什么属性,你当不当警察,甚至你将来会选择同性还是异性组成家庭……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我们都希望你能够拥有独立、自由、快乐的人生,我们不希望你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把云向光的一生就这么白白荒废掉。你明白吗?” “我明白!”云向光慌忙点头,“我喜欢画画,我希望能够成为一名画家。所以即便我舍不得你,我也仍然选择去F国进修。可是,可是耀辉,我们已经整整三年没见过面了,我真的很想你。这次回来,我想我们兄弟俩能多多相处,这样也不可以吗?”不等齐耀辉回答,云向光又万分凄切地低喊了一句。“耀辉哥哥……” 背对着云向光的齐耀辉背心倏然一抽,闭上双眼掩去了一丝痛苦的神色。许久,齐耀辉方恍惚着回神,转身看着云向光的双眸认真道:“如果你真想跟我多多相处,你就该明白我一向喜欢公私分明。你插手我的工作,我就只能请你走人。” “我没有,我不敢的……”云向光拼命摇头辩白。 “那么,为什么要去找年知非?” “我,我……”云向光张口结舌,迟疑许久才小声道。“我是想,你在海城这么难,一些不必要的小麻烦就不要再让你分心了。你是穿白衬衫的,又何必跟一个学员过不去?我代你跑一趟……” 岂料云向光话未说完,齐耀辉已是一声冷哼。“你这么会做,不如我的位你来坐?” “耀辉!”云向光登时满脸通红,好似被齐耀辉劈面打了两个耳光。 “不要试图插手我的工作!”齐耀辉一字字地警告对方,“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我知道了。”许久,云向光脸上的血色才逐渐褪了下去。两人沉默了一阵后,云向光又忍不住小声问道:“我这几天准备订机票回京城看我妈,你……” “我已经跟家里说过了,工作太忙,就不回去了。”不等云向光把话问出口,齐耀辉已冷冷出声。 云向光眼圈一红,忍了忍才问道:“耀辉,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帮你打听过了,就在我住的地方,隔壁小区有合适的房子出租,你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齐耀辉头也不抬地捧起了案卷,“出去吧。我很忙,就不送你了。” 第23章 毕业 考试周结束后不久,警察学校就在公告栏上张贴出了所有学员期末考试的总成绩。年知非毫无意外地排在了第一名, 各科几乎全满分的成绩使他的总分足足甩开第二名近30分, 委实教人侧目。这个成绩, 甚至打破了齐耀辉八年前创下的全国警察学员期末考总分第一的记录, 以至于当他和舍友一起去看成绩的时候, 围观的学员们竟自发地开始鼓掌。 “年崽,说点什么吧?”掌声未歇, 人群中又有人叫着。 “啊?”年知非一脸茫然, 只无措地抓抓额角。“说什么呀?” 他话音一落,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自从野外测试上, 年知非神来一笔将校长都坑下水, 他在这批学员中就成了群宠。再加上他个人能力一骑绝尘,学员们竟是无一不服。 “随便说什么都行,”同班同学孙婷在人群中叫着,“当然,最好是跟我说你爱我!” “年崽别听她的, 要说也是跟我说呀!” “年崽, 跟我说!” 女学员们纷纷打趣, 男学员竟也不甘寂寞。 “说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分化?” “说你坑了校长到底爽不爽?” 人群足足鼓噪了数分钟, 终是缓缓静了下来,一个个热切地看着年知非。就连听到动静来围观的教官们竟也并不阻止学员们胡闹, 反而与学员们一同含笑看着年知非。 年知非静默着目光一一滑过每一张真挚的笑脸,忽而粲然一笑。不知为何,明明该是欢愉的笑容, 他的眼底却忽然染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忧郁。“我……我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在这里的半年虽然一直很辛苦,但我会永远都记得。我们是对手,更加是战友,我们的竞争是君子之争。这半年里我无数次面临危险,唯有你们才是我最大的倚仗。这种感觉很奇特,是我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就快毕业了,马上我们就会被分配到不同的警局。也许再过些年,有些人还会调离海城……其实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们……” 年知非这番话十分平实也没什么动听的修饰,可听他说完,原本欢腾的气氛竟渐渐沉寂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人群中的孙婷忽然哽咽着道:“年崽好坏,就会惹人哭!”她一面说一面猛冲过来狠狠撞入年知非的怀中。“我不管,抱抱啦!” 年知非被孙婷撞地一个踉跄,可他却仍微笑着抱住了孙婷。 这个时候,热泪盈眶的孙婷忽然想起了很多。她抄过年知非的笔记,班上几乎所有人都抄过,因为年崽的笔记永远都最整齐最完整。外出拉练的时候,年崽几乎帮过班上每一位同学,当然也包括她。无论情况有多糟,他的包里永远都会有最后一瓶水。还有跟别的班做对抗训练的时候,年崽就是他们的王牌。只要年崽出手,大家就都安心了…… “好了啦,差不多可以了,换我了!”不等孙婷发泄过情绪,等在一旁的其他学员已忍不住开始催促。 不多时,现场的学员们皆三三两两地抱在了一起,纪念这段难得的友谊。劫波渡尽兄弟在,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值得拥抱相庆? 警察学校的毕业典礼很有良心地定在了国庆之前的最后一天。 对此,林乐天如是吐槽:“过了长假就直接入职,真是一天都不耽搁。” 陈旭东一声长叹,徐捷则一针见血:“珍惜这最后的长假吧!我舅干了一辈子警察,我就从没见他休过完整的长假!” “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当警察?” 林乐天话音一落,宿舍内三人即刻嘿嘿苦笑。不一会,徐捷又轻声说道:“不知道会分到哪个区?”今天的毕业典礼结束,每个新入职的警察最挂心的也就只剩下这一件事。但按规矩,每个人的具体职位却要等国庆期间警察局陆续派信通知,也难怪人人悬心。 注意到年知非一直没吭声,林乐天又扭头一胳膊将人揽了过来。“年崽,怎么不说话?” 年知非安安静静地对着穿衣镜整理好头发,扣上警帽,轻声却坚定地回道:“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当警察啊。我要查清楚我大哥的案子,把凶手捉拿归案。”说完,他扭头看了看时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下去集合了。” 不同与开学典礼,警察学校的毕业典礼一向都是在大操场上举行。因为,除了毕业学员们,还有学员家属会来共同参与这值得纪念的一刻。上午10点,毕业典礼正式开始。全体学员们穿着笔挺的警察制服走正步来到了操场正中央。——练习了整整半年的站军姿和走正步原来只为这一刻的荣光,每个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比教官更力求完美。 学员们刚进场,如雷的掌声便响了起来。不一会,全部学员在操场站定,学校校长、副校长、主任、教官们先后落座,毕业典礼正式开始。与开学典礼相比,毕业典礼多了几个环节。在校长致辞后会宣布本期学员中十名优秀学员的名单,之后则是每名学员上台领取毕业证书,最后则是集体宣誓。 虽然距离野外测试中那次惨剧已过去了两个星期,但校长毕竟已经上了年纪恢复能力不强,是以直至毕业典礼当天,站在前排的学员们也仍能隐约看到他脸上尚未消退的红肿。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次校长所做的毕业致辞特别简短,宣布优秀学员名单时也全程沉着脸。 而在校长的名单里,第一位优秀学员是1班班长陈靓,他的期末总成绩排名第二;第二位优秀学员是4班班长高柏良,他的期末总成绩排名第五,但有两门单科成绩排名第一;第三位优秀学员是3班学员徐捷,第四名、第五名…… 当校长的名单一直喊到第八名李亚平时,学员们终于开始躁动起来,因为他们一直都没听到年知非的名字。 “校长不是记恨成这样吧?”陈旭东小声说道。 “难讲啊……”林乐天皱着眉一声叹息。 而就在他叹息的时候,校长又高声报出了第九名:“陈敏敏。”这是5班的女学员,更是目前九名优秀学员中唯一的一名女性学员。 有此缘故,校长话音一落,学员们就自发地开始鼓掌喝彩。然掌声一过,所有学员竟又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瞪着校长,紧张地等待着最后一个名字。 校长也在这个时候抬头扫视了全体学员一眼,然后,他放下手中的名单,一字一顿地宣布:“本期优秀学员第十名——年知非!” 校长话音一落,犹如狂潮般的欢呼声即刻在学员中轰然炸裂。下一秒,毫无防备的年知非本人也被3班学员抛向了天空。然后,几乎所有学员都向年知非挤了过去,一同加入这个令人兴奋的庆祝方式。 由于这欢呼声委实太过热烈,以至于当主任挤开校长高声道:“请以上十名学员上台领奖。”时,竟无一人听闻。见此情形,主任不由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校长则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额角的红肿。 莫约过了十分钟,领奖环节才能正常进行。看着年知非被全体优秀学员自发地推到C位合影留念,台下的陈旭东不由幸福地闭上了双眼,捂着胸口长声叹道:“洒家这辈子,值了!” 庄严的警察入职宣誓结束,整场毕业典礼就正式宣告完结。按老规矩,学员们通常会在校园各处拍照留念后,就迅速收拾行李逃离地狱。至于同学间的庆祝,当然要选择在大家都喜闻乐见的饭店里举行。 年知非当然也不能免俗,毕业典礼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迎向了来观礼的年奶奶、小叶子和刘明威。 2岁的小叶子已经记人了,可见到年知非肉眼可见地黑了两个色号仍是略有惊吓,呆愣半天才很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小叔?” “哎!”年知非笑眯眯地应了一声,伸手要抱她。 可小叶子却怕生地扭头扑进了年奶奶的怀里。 年奶奶和刘明威见状,顿时齐声大笑。直至年知非面露赧然,年奶奶才感慨地上前来扶正年知非的警帽又一一抚平他的衣角裤缝。然后她退后几步,将年知非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满意地放话:“我们非非穿制服真的好正!” 的确,年知非身形挺拔、仪态标准,再加上晒黑后狠狠冲淡了他身上幼齿的奶味,此时穿上一身警察制服即刻正气凛然给人无穷的安全感。可以说,论颜值,年知非绝非最高;但论“制服诱惑”,只怕没人能比他把警察制服穿地更好看更正气。 便是刘明威,此时也满意道:“你能拿优秀学员,很好!非非,你真的长大了。”说完这两句,刘明威的眼圈竟也微微红了。在刘明威的心中,年知非与他的亲子无异。年知非长年未分化,性格也一向内向脆弱,试问哪个做父亲的会对这种长不大的儿子放心满意呢?如今见年知非终能挺直腰杆承担责任,刘明威的确是感慨万千,胸膛中满溢着满满的幸福与激动。 “刘叔,谢谢您。”见到刘明威失态红眼,年知非了然上前紧紧地拥住了对方。这个拥抱并非父亲与儿子间的简单亲昵,而是一个成年男子与另一个成年男子之间的惺惺相惜,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与一个渐渐走向老迈的男人之间的责任交接。 渐渐地,人群散去,夕阳西下,校园内慢慢空旷起来。年奶奶和小叶子已搭刘明威的车先走一步,年知非却留了下来。在去赴毕业宴之前,他想最后逛一逛这所给他留下了无数回忆的警察学校。 其实,这所学校真的很美。海城地处热带边缘,常年气候温暖宜人,十分适合植被生长。是以,仅仅是在校园里,就种植了几十种不同品种的灌木和花卉。金秋十月,灌木茂盛、花卉怒放,争奇斗艳美不胜收。而校园中的各类建筑,则错落有致地隐匿在这片由植物构建的美景之中,它们的设计尽显警察威仪却也不乏极高的艺术审美。庄严而华美,是这所警察学校的基调和底色。 独自一人走在这处校园中,在这里的一切回忆却纷至沓来。曾经的辛苦与汗水,如今回想却唯有温馨与快乐,不知不觉中年知非隐隐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这笑容是那样的轻松愉悦、毫无防备,纯粹如赤子一般。 “舍不得这里?”不知何时,年知非的背后忽然响起了张定国的声音。 年知非急忙转身站定,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张教官。” 张定国走上前来,温和地摆了摆手。“你已经毕业了,放松点。” 年知非低头一笑,跟着张定国的步伐慢慢向前。“的确有些舍不得。” “你的路还很长,你肩上的责任也很重。警察学校只是第一站,你可以怀念这里,但不能停滞不前。”张定国轻声提点。 “我明白的。”年知非认真回道。 “其实,教官该跟你说声对不起。”张定国忽然停下脚步,扭头望住了年知非。“还记不记得教官曾经提起过的那个杀手?” 年知非心头一紧,良久才低声道:“记得。是他开枪打伤了你,让你不得不从一线退下来……教官,对不起。” “傻孩子,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张定国毫无芥蒂地摇头而笑,坦诚道。“教官曾怀疑过你跟那个杀手有关系……直到野外测试,你把林乐天背回来……教官相信你绝不是这种人。一个穷凶极恶的杀手,绝不会有你这样的品质。这段时间是教官误会你了,今天正式向你道歉。” “教官,别这样!”年知非急忙上前扶住张定国。“我……我真的受不起。” 张定国见年知非急地脸都红了,也就不再勉强,只转口道:“年知非,训练都是假的,再危险,教官们也不会真让你们有事。可等你当了警察,一切就都是真的。面对罪犯,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因为你不但会害了自己、害了同事,更有可能害了无辜的民众。明白吗?” “Yes,Sir!”年知非肃声回应,“教官,我会永远记住您今天的教导做个好警察。”说着,他目光炯炯地望住张定国,再度重复宣誓内容。“本人年知非志愿成为C国警察,忠于祖国、忠于法律、忠于人民。我将竭诚依法,以不畏惧、不徇私、不偏不倚,公平公正的态度维护法纲,执行法纪,厉行职守。我将严守纪律、保守秘密、服从指挥,将我的一切奉献给我所崇敬的事业!”话音一落,年知非双脚脚后跟用力一碰,立正,向张定国郑重敬礼。 张定国亦神情肃穆地回了一礼,过后,两人方才相视而笑。 “年崽,去喝酒啦!就等你了啦!”不一会,林乐天的大嗓门又在年知非的背后响起。 “去吧。”张定国轻轻一笑,鼓励道。学生毕业了,就好比小鸟长大了,总要放他们离巢展翅高飞。 年知非点点头,转过身毫不迟疑地向他的战友们奔去。 第24章 治安 万万没想到,年知非两辈子唯一一次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国庆长假过得极为凄惨。他在五天内赴了四次饭局, 总共喝吐了八回, 以至于长假的最后两天都在昏睡中渡过。 然而, 对此情形, 一向关照他的大哥陈旭东居然冷酷无情地评价:“三瓶啤酒就喝倒, 说明还是喝地太少!” 年知非:“……” 是以,当长假的最后一天终于过去, 年知非穿上制服前往东港分局报到, 他是由衷地松了口气。 是的,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齐耀辉还是没能得手。他所咬牙切齿念念不忘的那个新警察年知非最终也没能如他所愿分到刑警总队被他使唤, 而是被文湖分局的刘明威一番运作分去了东港分局,成为了罗安民罗局的手下。 东港区是海城的中心城区,一百多平方公里的辖区里不但安置了整套海城市政府机构,还有两个成熟的商业中心,以及一座交通量极大的跨海大桥海城大桥。至于坐落在此的大小公司, 居住在此的市民, 更是犹如恒河沙数。更重要的是:能够在寸土寸金的东港区立足的公司, 大都大有来头;能够在东港区居住的市民, 也大都非富则贵。如此之大的辖区面积、如此沉重的治安压力,身为东港分局的局长, 不过四十出头的罗局已英年早秃也就可以理解了。 这一次警校毕业的200名学员中,罗局凭借自己的拼搏狠狠地撕下一块肉来。加上年知非,一共有十名新晋警察在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准时到东港分局向他报到。这十人中, 仅跟年知非一个班就有林乐天、孙婷和沈真三人,这三人皆是班上的佼佼者。除此之外,同为优秀学员的陈敏敏也被罗局拿下。至于剩下的五名学员,他们的总分排名也都在百名之内。可见罗局的神通广大。 罗局见到这十名新晋警察,亦是十分满意,四名Alpha,四名Beta直接就能干活,唯一的一名Omega沈真出身武术世家,对自身信息素的控制堪称顶级,完全可以当做Beta甚至是Alpha使唤。至于唯一的一个未分化警察年知非,他是总分第一的优秀学员。既然能以未分化之身力压群雄,那就必定不会拖后腿。就是文湖分局的刘局是他的师兄,师兄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在年知非还未分化前,太危险的任务就不要派给他了。暗暗在心底拿定主意,不出一分钟,罗局就把十名新警察全都给分派好了。 四名Alpha直接赶去当了刑警。自从信义堂垮台,海城的黑道势力一直不消停,各类刑案屡有发生,还是让Alpha去处置比较安全。 两名Beta和一名Omega分去查经济犯罪。东港区公司多,经济犯罪自然也多,只能让耐操的Beta和能力不输于Beta的沈真加班加点了。 剩下的两名女性Beta孙婷、顾念就安排去当治安警。东港分局虽然辖区比较大,但平时还是很太平的。当治安警虽然需要走街串巷地巡逻,但至少不用加班熬夜嘛,顶多做好防晒就可以了。 最后,罗局走到了年知非的面前,还没说话就先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他用力一拍年知非的肩膀,宣布:“年知非,你也去当治安警。” 年知非眉头一皱,忙道:“罗局,我认为我可以承担刑警的工作。” “我相信你的能力!”罗局慨然道,“但你还未分化。未分化就意味着不确定,意味着可能会有意外发生。你可以说你不怕意外,但你能保证一定不会连累同事吗?” 年知非很想说“能”,可只有这件事他的确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能。 “所以,先干治安警。等你什么时候分化了,什么时候把你调去当刑警。”罗局迅速总结。说着,他又意犹未尽地打趣。“警校毕业还未分化,你也是头一个啊!这个记录,平时就没人提么?” 罗局话音一落,几个来领人的分队长都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 “好了,那就各自去队里报到吧。”罗局最后说了一句,将十个新丁全赶出了办公室。 两分钟后,郁郁不乐的年知非和情绪稳定的孙婷、顾念一起跟着东港分局治安大队的队长李克业来到了治安大队的办公室。 现年三十有二的李克业从警校毕业就分到了东港分局当治安警,帮老奶奶上树救过猫,巡逻时撞上过聚众吸毒抓过吸毒人员,查酒驾时顺手处理过恶意碰瓷的,还给很多吵架的夫妻做过和事佬和裁判员,可谓是见多识广、处事老成、临危不俱、不动如山。从警近十年,他从一名仪表堂堂的警察小哥一直干到满面风尘的警察叔叔,终于在前年坐上了治安队长的位置。 东港分局治安大队的办公室里,原本已经满满当当坐了27人。加上新来的三名警察,整个治安大队的成员便达到了30人。如此人多势众的治安大队,在整个海城警察局里也算得上是头一份了。 抵达办公室,李克业很快就跟全体治安警简单介绍了一下年知非等三人,然后干净利落地将孙婷和顾念两个女孩子分去管交通。有摩托车代步,总比靠两条腿巡逻要轻松很多。 “郭伟力郭警官是咱们东港分局的老治安了,辖区里大大小小的情况他都了解,地头熟、人面广,再有经验不过了。年知非,你新来的,就先跟着郭警官搭档,好好熟悉一下我们治安警的日常工作。叫师傅。”至于年知非,李克业则将他带到一名五十上下胖乎乎的老警察的面前。 “郭师傅。”年知非微笑着乖乖应声。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哪知,这位胖乎乎的郭警官看着可亲实际却并不好相处。只见他神情冷淡地将年知非上下打量一番,便又将目光转向了李克业,懒洋洋地道:“李大队长,老张调走了,你就给我安排个新人?……呵!毛都没长齐,听说还未分化,他能做什么?你这是要我改行学喂奶呢?” 如此不客气的话,年知非一时之间竟怔在当场不能反应。 李克业却好似早已习惯了这位老资格的郭警官的画风,仍是言笑晏晏地应道:“年知非是今年这批警察学员中的第一名、优秀学员,我们罗局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抢了过来。同样,我也是绝对信任老郭你的能力,才把他交给你调教。他到底行不行,你带一个星期就知道了。” 眼见李克业连罗局都抬了出来,郭警官这才不能推脱。半晌,他方悻悻道:“你说的,一个星期。我要是不满意,就只能请你自己带了。” “没有问题。”李克业笑了笑,又伸手拍拍年知非的背心,转身走了出去。 只这一番耽搁,东港分局的治安警们大都已外出工作,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无助又弱小的年知非和不好说话的郭警官大眼瞪小眼。 一分钟后,郭警官注意到年知非仍维持着云淡风轻的表情看着他,目光镇定、神色自然,仿佛哪怕再这么对视十分钟他的表情和心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他不由冷哼一声。“拿装备,先带你熟悉一下街区。” “好。”年知非即刻应声。 “没大没小!”岂料,郭警官听了这句竟勃然大怒,狠狠瞪着年知非厉声质问。“你脑筋清不清楚?到底该怎么答我?” 年知非霎时一怔,下一刻,他原地立定高声回道:“Yes,Sir!” 由郭伟力负责管辖的街区位于东港区东头,已非常靠近海城大桥。根据工作安排,他每天需要负责巡逻一条商业街和三个居民区。那条商业街原名为飞越路,一年前方改名为忠南路。是的,曾经,这条商业街上最知名的一家公司便是飞越集团。至于那三个居民区,分别隶属于三个房地产开发公司,地理位置正好与忠南路相平行。且越是靠近忠南路,小区就越是高档。 整整一个上午,年知非跟着郭警官停也不停地走过了他将要负责的整个街区。直至烈日将人的后背也烤地发烫,气喘吁吁的郭警官含恨看了眼脸不红气不喘的年知非,终于决定应该休息一下。于是,两人走进一间便利店,各自拿了一瓶水。 结账的时候,郭警官故意落后一步。 哪知,一脸乖萌一身正气的年知非竟只掏了一瓶水的钱。 郭警官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想发作却又觉得为了一瓶水似乎太掉价。结过账,郭警官气呼呼地撞开年知非,一马当先地走了出去。然而,郭伟力终究已是知天命之年,体力下降体重上升,早已承受不了如今天这般巨大的运动量。是以,他刚推开大门走下台阶,左脚脚下便是一个趔趄,右膝跟着一软,竟是一头栽了下去。郭警官心中暗叫糟糕,哪知下一秒,他只觉胳膊一紧,整个人竟被一股巨力提了起来。 “郭师傅,您没事吧?”他的身后,年知非那把软糯依旧的奶音轻轻响起。 郭警官扭头回望,这才发觉年知非竟只用一只右手就轻轻松松地将他那近200斤的身体给支撑住了。 不等郭警官答话,年知非已然扶着他又返回了便利店。“先坐一下,休息一会吧。”说着,他将郭伟力扶到了便利店里的休息区坐下,又蹲下身抬起了他的左腿。 也不知这年知非用的什么手法,郭伟力只觉自己的小腿肚猛然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痛酥麻,几乎将眼泪也迸了出来。可不等他不顾脸面地惨叫出声,对方已放下了他的左腿,又抬起他的右腿如法炮制一番。 “还好,没有扭伤,就是肌肉有点紧。”数分钟后,年知非又放下他的右腿,仰头对他笑道。“郭师傅觉得现在怎么样?” 郭伟力半信半疑地动了动两条腿,即刻就发现两条小腿的肌肉胀痛已好了很多。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年知非一阵,良久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好多了,谢谢。” “应该的。”年知非淡淡地回了一句,站起身在郭伟力的身边坐下。 两人静默着灌下半瓶水,郭伟力终是忍不住叹道:“时代真是变了,现在的新警察都不懂怎么尊重师傅了。” 年知非顺着郭伟力的目光将注意力落到郭伟力手中的矿泉水瓶上,下一秒,他即刻站起身,朗声背诵:“身为警务人员当清正廉洁,不得以任何形式收受贿赂或宴请,亦不得以任何形式贿赂或宴请他人。”话音一落,他又对郭伟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郭师傅,我在警察学校的警例测试是满分。” 郭伟力被年知非的这番应对噎地一个倒仰,久久方缓过气来。片刻后,他忽然道:“我也带你走了一个上午了,以后你该负责的街区你都走过一遍了。我问你,你都看到些什么?” “整个街区一共有24个签到点,必须每日按时签到。忠南路上除了至今仍空置的飞越集团总部之外,还有两家私人财务公司和一家私人会所需要关注。和忠南路平行的建岳路上有一所海城第一幼儿园,和建岳路相接的上华路上有三家银行和一间典当行,都是我们平时巡逻的重点。还有最邻近海城大桥的幸美小区建成时间比较早,各项设施比较老旧,入住人员也比较复杂。”年知非不慌不忙地答道。说完,他又迎向郭伟力惊诧的目光赧然一笑。“暂时只能想到这些,其他的,还要请郭师傅教我。” 郭伟力呆滞半晌,忍了又忍,终于是忍住了说“卧槽”的欲望,再接再厉地追问:“有没有注意到我们这个街区一共有几家公司?” 年知非皱眉思索片刻,不慌不忙地答道:“办公楼有七栋,大小公司加起来一共是33家。其中关门的一家,就是飞越集团;还有两家保全公司,行业比较特殊;一家清洁公司,可能非法储存化学用品。”顿了顿,他又意犹未尽地补充。“三个居民区,君士豪庭一共有十二套独立别墅,也就是十二户住户;月亮湾小区有三栋大楼,三栋大楼的楼层高度分别为八层、十层和十一层,所有住户合计54户;幸美小区有两栋大楼,每栋楼高24层,所有住户合计110户。” “你以前来过这?对这里很熟?”郭伟力难以置信地发问。 年知非笑了笑,缓缓摇头。他曾很熟飞越集团,但飞越集团之外,他从未涉足。 郭伟力瞬间相信了他的话,因为就算是住在这里的居民也未必清楚自己的小区一共有多少户人家。年知非露这一手,郭伟力还能如何?他只能将那句“卧槽”忍无可忍,重头再忍! 第25章 加班 第一天上班,早上8:30去警局报到, 晚上5:00才下班。早上走了整个街区, 下午清了一遍这个街区近三年的资料档案, 下班前又赶去海城第一幼儿园为放学回家的小朋友们站了回岗。这一整天下来, 几乎是连轴转, 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回家路上恰好又赶上晚高峰,待年知非开车回家,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6:00。 晚餐时, 年奶奶关切地询问年知非:“工作忙吗?还能适应吗?跟同事相处好吗?” 年知非端着碗筷歪头想了想, 答道:“都很好。就是听警局的师傅说, 治安警有时候会需要上早班或者晚班, 可能很早出门或者很晚回家。奶奶,以后要是我到饭点还没回来,你和小叶子就先吃吧,不用等我。” 年奶奶见年知非精神如常也就放心了,顺手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年知非的碗里。“奶奶知道, 你大哥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你只要安心上班, 家里的事有奶奶呢。”客厅的灯光昏黄温暖, 将本就慈眉善目的年奶奶衬地肤如琥珀, 整个人仿佛是笼上了一层淡淡的佛光,犹如庙宇里菩萨, 宁静祥和、悲悯世人。 年知非凝视了年奶奶一阵仿如失了神似的放下碗筷,抬起手抚了抚年奶奶的发鬓。 不等年知非发话,年奶奶已了然地伸手握住了年知非的手掌, 坚定道:“奶奶是有年纪了,可身体还硬朗。非非,你不要担心。” “嗯。”年知非心头一热,用力点了点头。 晚餐过后,年知非主动担下了清洗碗筷和陪小叶子完成启蒙功课的任务。许是从小就失去双亲的缘故,小叶子的自理能力很强,吃饭已经不用大人追着喂。可提起不能看动漫不能玩游戏要去学认字,她就跟别的小朋友没什么两样了——厌学,还撒腿就跑。 奈何,就她那两头身的小短腿,年知非要追上她甚至不用跨大步。小叶子这才刚从她的专属座椅上滑下,还没跑出三步,整个人就被年知非一把捞进了怀里。 许是这滑翔起飞的动作十分新奇,小叶子即刻兴奋地拍打着年知非的胳膊提出要求。“小叔!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嘛!” 年知非又晃了她两下,这才拍拍她的小屁股。“好了,玩够了就去念书。”说着,就推开了属于小叶子的小书房。 小女孩的书房自然是粉嫩嫩的颜色,小小的书桌小小的椅子,令人错觉自己踏入了小人国。年知非将小叶子安置在做成蘑菇模样的小凳子上,自己则在她身边的地板上坐下,问道:“今天的功课呢?” “那儿。”小叶子胖胖的手指头一指书架上单独放置的几本书。 年知非依言取下顺手一翻,有认字的、有识数的,还有画画的。“每天要做多少?” 小叶子虽不情愿做功课,可这个年纪还不会说谎,因而老老实实地答道:“语文学两页,数学学三页,绘画画一张。”说着,她又扯了扯年知非的袖子,小声道。“小叔,先画画吧。” 虽然此前从无带孩子的经验,但年知非瞬间明白了过来,冷酷无情地宣布:“先认字!” 一个小时后,原本心情惬意怡然自得地在客厅里练国画的年奶奶忽然听到自小叶子的书房里传来一阵欢乐的笑声。又过一会,一小一大两个身影就如同两枚炮弹一般自书房内冲了出来。 “奶奶!”只听一声软嫩的奶音,小炮弹就率先发射到了年奶奶的腿上。 年奶奶赶忙低下头定睛一看,只见小叶子的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红红绿绿的颜料。她再看看自己心爱的真丝旗袍,裙摆上果然已经印上了两只鲜艳的手掌印。年奶奶瞬间怒火中烧,猛然抬头一声怒吼:“年!知!非!” 一向艺高人胆大的年知非立时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又过十几分钟,年知非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正和小叶子一起对着墙壁罚站的年知非精神一振,赶忙哀求地喊了一声:“奶奶!” 年奶奶冷哼一声,开恩道:“接吧。” “年崽,救……命……啊……”电话刚一接通,林乐天那气若游丝的颤音就飘了出来。 于是,到了晚上九点整,年知非又拎着三份外卖回到了东港分局。 见到年知非出现,林乐天即刻欢天喜地地扑了出来,夺下他手上的外卖。不出一分钟,他就一边吸着面条一边嘟囔:“还是年崽靠谱!” “嗯嗯。”满嘴鼓鼓囊囊的沈真跟着点头。 “唔唔。”另一位样貌陌生的年轻警察也连连点头。 十分后,年知非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原来东港分局的经侦大队也是长期人手不足,最近罗局又答应了抽调人手帮齐耀辉查财务公司,经侦大队的程队私底下差点没把罗局骂地祖坟冒烟。这次林乐天、沈真和另一位新警察分到程队手底下,他即刻使一招乾坤大挪移,将暂时分给小丁帮忙查账的三名资深经侦警全调了回来,却只还给小丁两个新手。 可怜林乐天和沈真两个新警刚入职就被队长一脚踢给小丁来查账,时间紧、任务重、情况又不熟,为了赶进度,这一加班就错过了饭点。网上订了外卖,那外卖小哥也一直没见人。林乐天等三人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才想起来打电话给年知非救命。 “丁彦舒,刑警总队的,你可以叫我小丁。”小丁吃饱喝足,终于恢复文质彬彬的模样起身跟年知非握手。“年知非,我对你的大名如雷贯耳。” 年知非了然一笑,揶揄道:“你们齐队该不会想把我大卸八块吧?” 小丁摇摇头,诚挚道:“没那么严重,命一定给你留着,就是想把你弄到手底下慢慢折腾。” 年知非又是一笑,转头看了看办公室里堆了一地的账户资料,语焉不详地问道:“飞越集团的案子……还没结案?” “是啊!”林乐天极为凄惨地一声长叹,指着自己的电脑答道。“地上一堆,电脑里还一堆呢,年崽……” 飞越集团的案子轰轰烈烈闹了一整年,大部分情况已向公众通报,也就无所谓什么机密。听到年知非有此一问,小丁即刻大方回道:“曲江临死前清掉了公司账目,现在大笔资金去向不明。这不,大海捞针捞线索呢。” 年知非伸手翻了翻办公桌上堆着的账本,奇道:“这是要清查跟飞越集团有业务往来的财务公司?”他摇摇头,一脸的不可思议。“这要查到猴年马月去?” “唉……”小丁也是无可奈何。“我们推测,飞越集团要输送利益必定不敢走明账,大笔资金流转太过打眼,那就极有可能会化整为零通过财务公司转出去。正好以前信义堂就是做高利贷开财务公司起家,这对他们不是难事。” “但财务公司主要的业务就是放贷收贷,每年不知道要做多少笔生意……”年知非话未说完,已面露同情。他知道自己不该多话,可看着林乐天和沈真萎靡的模样,却仍是忍不住提醒道。“难道,就没有别的线索了吗?” 小丁瞬间想到了那条黑色的钥匙,可一想齐队一直都在怀疑眼前这个人可能跟龙星河有关,他只得轻轻摇头。 年知非也不敢多问,扭头又看了眼正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林乐天,心软问道:“需要帮忙吗?” 小丁眼底精光暴涨,送上门来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这一忙就忙到了11点多,林乐天终是忍无可忍地扔下键盘放声怒吼:“啊啊啊!我受不了了!我是警察!不是会计啊……” 小丁苦笑一声,摘下眼镜捏捏眉心。“这才第一天……”这才哪到哪? “我看今天就到这吧。”沈真也受不了了,“快12点了,明早9点还得准时上班。尤其是年崽,他可是治安警,全是体力活。” 黑心肝的小丁听了沈真这两句,方才良心发现。“是挺晚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接着干。” 年知非这才抬头问道:“这台电脑有人用么?” 小丁看了眼陪伴了年知非两个多小时的电脑,不明所以地摇头。“没人。” “那行,你们明天也别动这台电脑了,我晚上再来。” 年知非话音一落,小丁差点没把眼睛瞪脱眶。“你明天还来?” 林乐天和沈真却瞬间扑了过去,一左一右紧紧地搂住年知非。“亲人哪……乖崽啊!就知道你不会丢下哥哥不管的……” 见此情形,即便因为龙星河的缘故对年知非暗暗防备的小丁也不得不承认:年知非能力过人,同样是第一天查账,年知非上手比林乐天和沈真都快,几乎一个能当两个使。再加上他心肠又好,也难怪人见人爱。反正,别的不敢说,论做人,他们的齐队真是拍马也赶不上年知非。 回家的路上,林乐天终于想起要关心一下自家乖崽的工作。“你那位郭师傅不好相处吧?” “还好。”年知非手握方向盘,微微一笑,不肯多言。 坐在副驾驶座的林乐天却了然地伸手摸摸年知非的后脑勺,又是骄傲又是无可奈何地叹道:“年崽就是太乖了,对谁都不肯说一句不是。以前对张教官是这样,现在对这位郭师傅还这样。三哥帮你打听了,你这位郭师傅前年跟你们治安大队的李队争队长,没争赢。自那以后,他就跟你们李队干上了。你呀,是受了无妄之灾。要我说,他都五十开外了,没几年就要退休,何必再这么官迷呢?” 林乐天话音一落,沈真又急忙补充。“年崽,我听同事说,你这位郭师傅脾气虽然爆,但从事治安工作一辈子,经验是真丰富。你们李队把你安排给他,也是想给你找个好师傅。只要师傅本事高,别的你也不能太计较,是吧?”林乐天嘴上没把门,沈真的心思却细腻了很多,他可不想年知非因为林乐天几句无心之言跟自己的顶头上司闹不合。虽然他也知道年知非一向人品过硬,但预防针还是要打的。 “我知道。你们放心,我能应付得来。”年知非语调温和,显然对李队和郭师傅都没任何负面情绪。“其实我比较担心你们……小丁,这么大的工作量,你们齐队怎么只派了你一个人来呢?” “就是啊!”年知非此言一出,林乐天连声附和。“你们齐队这是把人当牲口使唤呢?” 小丁抹抹脸,认命道:“我们齐队自己都把自己当机器用,用我们这些手下,不就全当牲口用了?” “有那么夸张?!”林乐天可不敢相信。 “他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自从他当了我老大,我就从没一回见他比我早下班。他的私人物品基本全在警局宿舍放着,醒着就干活,累了就回宿舍洗个澡躺一躺。不到换季换衣服,他想不到回家。”说起工作,小丁还是对齐耀辉十分佩服的。齐耀辉把所有时间全都投在工作上,能力又强,破案率也高,他不高升谁高升?“你们信不信,就这个点了,他还在办公室呢?” “不信!”车上三人异口同声,“打电话给他证明!” 小丁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掏出手机。 不一会,电话接通,齐耀辉那一贯冷冽的嗓音传了出来。“小丁,有情况?” “没,没什么齐队。”小丁忙殷勤回道,“我这不是刚下班,特地来关心一下老大嘛。齐队,还没下班呢?” 电话那头的齐耀辉嗤笑一声,冷冷道:“你要还不困就回总队加班,困了就回家睡觉。” “困!我非常困了!”小丁断然应声,“齐队,您也早点休息哈,晚安!”说完,他也不等齐耀辉回话,立马断了通话。然后,他抬起头睥睨地扫过车内的三人。“怎么样?” “魔!鬼!呀!”林乐天与沈真惊恐高喊。 年知非却是沉默不语,只在心中暗道:一个人的时间究竟用在了哪里,果然是看得出来的。 第26章 出警 就这样,年知非一天上两班蜡烛两头烧, 不知不觉中一个星期就过去了。这一个星期里, 年知非虽说一心二用地干着两份活, 可因表现优异, 郭伟力硬是没挑出什么毛病来, 也只好接受了年知非将会是他搭档的这一现实。 通过这一个星期的相处,郭伟力不得不承认:年知非年轻耐操、头脑灵活, 除了不会聊天、不会示弱、不会主动买单、不会给师傅点烟、不会帮师傅整理办公桌、不会代师傅写工作日志、不会接送师父上下班等等等等……还算得上是个称职的帮手。为此, 郭伟力更不高兴了。这世上哪个新警察不是这么给师傅跑腿打下手熬过来的, 他年知非就算能力再高, 也不能特殊! 可对年知非而言, 他其实真没有跟郭伟力对着干给他下马威的意思,他纯粹是没意识到当学徒还要做那么多份外事。即便曾长期被人当工具使,但他这样的工具,但凡出手也必是独当一面。与人合作的机会都屈指可数,何况是给人打下手?至于人情世故方面的欠缺, 自然也不是短短半年就能补足的。是以, 对于这种职场潜规则, 年知非是真的一无所知。与郭伟力相处一个星期, 他只觉他的这位郭师傅对自己的工作略有懒惰并且喜怒不定十分情绪化,莫约是到了更年期。 至于另一边, 小丁却是对年知非评价极高。做事细心、任劳任怨、能力过人,有年知非的加入,他们查账的速度即刻快了一倍不止。一个星期下来, 虽说跟飞越集团案有关的线索还没找到,却是找到了几家小型财务公司放高利贷的证据,已经移交经侦大队的杨队接手。如此一来,不但齐队在罗局面前很有面,杨队私下里也对年知非赞不绝口。要不是治安大队的李队死活不肯放人,只怕年知非的办公桌早搬去经侦大队了。 这一天,年知非上的是早班。早上5点开始在街区例行巡逻,7点整就得站在海城第一幼儿园的大门口管理上学高峰时段的交通和安全。这个时候虽已近11月,可在海城这种地处热带边缘的城市仍感受不到丝毫的凉意,6点多的时候还开始下起了大雨。 郭伟力和年知非躲在办公楼的下面披上了雨衣。眼见雨势渐猛,他不由皱了皱眉,放话道:“得早些赶去学校。” 年知非不明所以,却仍是忍住了没说话。相处近半个月,这位郭师傅许是对他的观察力太有信心,无论他请教什么问题,都爱回一句:“自己想!” 天可怜见!年知非又不是上帝,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有郭伟力这一句,原本十分钟的路程现在不到五分钟,两人就已提前十几分钟站在了校门口。又过六七分钟,一辆校车驶了过来,溅起了道路上积起的大片水花。 不等车门打开,郭伟力已伸手推了年知非一把。“还愣着做什么?去把小朋友抱过来。” 年知非这才意识到:海城第一幼儿园门口这条道路的排水设施许是做的不太好,大雨才下了不到一个小时,路面上已有积水。上学的小朋友若是自己走进校园,难免弄湿了鞋袜,这一天就不好受了。 能够发现这样细微的问题,然后及时主动地提供帮助,年知非知道他的这位郭师傅虽说表面上总对警察工作有种种埋怨,可在他的心里,他是十分珍视自己的这身制服的。 ——当然,如果他能一起来帮忙抱小朋友就更好了。 不过半个小时,年知非一共抱下了装满三辆校车的近一百名小朋友,要不是从路边到校门的这段路只有四五步,恐怕年知非腰都要累折了。而待校车驶过,大大小小的私家车又陆续驶来。这一回,年知非不用郭伟力提醒,就已主动上前。 各位亲自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显然很意外今天得到了跟校车同等的待遇,再见年知非年轻秀丽一身正气,更是见美心喜,忙不迭地教育孩子要“谢谢警察哥哥”。 而各位家长中最热情的当属一名衣着时尚的年轻妈妈,年知非这才刚拉开车门,这位年轻妈妈的手机摄像头就已怼到年知非的脸上来。 年知非当了近一个小时的“搬运工”已是累地连原音都忘了压,可见到镜头,他仍是本能地举手一挡。“你干什么呢?” 听到年知非这把低柔的奶音,年轻妈妈脸上的笑容更盛,忙扭头对坐在后排的女儿说道:“宝贝儿,有人来提供帮助,我们应该怎么说?” “谢谢警察叔叔!”被“五花大绑”在安全座椅内的小萝莉乖巧应声。 年知非对着镜头摆摆手,只道:“应该的。麻烦别拍了。”说着,就低头去解小萝莉身上的安全带。 年轻妈妈充耳不闻,仍举着手机继续教育女儿。“怎么能叫警察叔叔呢?妈妈不是教过了嘛,年纪大的叫叔叔,年纪小的……” “警察弟弟!”聪明的小萝莉兴奋抢答,刚解放了一条胳膊就已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奶糖,怼到年知非的眼前。“弟弟真好看,宝贝请你吃糖糖!” 年知非又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忍不住在心底暗道:真不愧是亲母女!他一面加快手上的速度,一面好声好气地向小萝莉说道:“谢谢宝贝,叔叔不吃糖。” 小萝莉一脸呆萌地歪了歪脑袋,又掏出一支棒棒糖不依不饶地举到年知非的面前。 年知非:“……” 一秒钟后,他默默地接过那支棒棒糖,又拿起后排座椅上的小花伞撑开递给小萝莉,将人从车里抱了出来。 “警官,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啊?”年轻妈妈还举着手机追拍,上半身几乎要从车后门这边探出来。 “你快把车开走吧,别影响交通。”年知非无力地应了一声,无情地关上车门。 年知非并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年轻妈妈迅速编辑好了一条名为“上学路上,偶遇奶味十足制服诱惑”的标题,将录好的视频发上了微博和短视频网站。 幸好,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近中午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万里无云,而到了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那更是热气蒸腾烧烤模式。郭伟力和年知非在最后一个巡逻点签完到,正准备回警局下班,他身上的对讲机却忽然响了。 “接到报警,幸美小区2栋503有人持刀伤人,有没有警察在附近?” 郭伟力一抹额头上的汗水,接通对讲机回道:“东港分局警员郭伟力、年知非就在附近,现在就去看看。” 于是,早已汗流浃背的两人又迅速回头往幸美小区跑去。 许是为肉眼可见的上班时间无限延长感到愤怒,郭伟力忍不住跟年知非抱怨:“这位梁大妈半辈子跟她老公喊打喊杀,哪天真把人砍死了,大家就都清静了!” 年知非见郭师傅面色不善目光泛冷,顿时福至心灵,主动承担起了捧哏的职责。“师傅对503的住户很熟?” 年知非话音未落,郭伟力即刻大倒苦水。原来居住在幸美小区2栋503的梁女士原是土著拆迁户,家里最鼎盛时其在幸美小区除了自住的一套四室两厅,还有五套房子每月收租。不幸,她找男人的眼光不行,挑的老公酷爱赌博,梁女士帮他还了几次赌债他都不知收手,岳父母过世后更是变本加厉。于是乎,十几年下来,梁女士家里的五套房子卖个精光,自己一家四口也挤进了唯一仅存的一套两室一厅。有这种赌鬼丈夫,梁女士至今对他不离不弃已是大爱无疆,这脾气嘛……自然也就好不到哪去。是以,日常过日子要吵、对子女的教育理念不同要吵、得知老公又去赌更要天翻地覆地吵,且但凡吵架必然动刀动枪,郭伟力也就三天两头地得去他们家报到调解。 莫约过了十分钟,郭伟力和年知非终是赶到了报警地。两人刚搭电梯上到五楼,就听到一连串粗俗不堪的叫骂传了过来。 “狗娘养的下贱货!败家精!老娘砍死你!……你下来啊!有种你就下来,没种就跳下去……” 郭伟力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对夫妻他也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内心其实对梁大妈十分同情,但梁大妈这种脾性教养,又有哪个男人受得了?他左右一望,邻居们大概也对这反复上演的闹剧麻木了,各个门户紧闭,谁也没来瞧热闹。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嘛?!”走出电梯,郭伟力即刻拉长声向大门洞开的503走去。 年知非跟着郭伟力刚走到503门口,就见到一个头发染地花花绿绿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见到郭伟力,他居然还笑着打了声招呼:“哟!郭警官又来啦?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他绕过郭伟力和年知非,一面打电话一面向电梯走去。“刘大疤,死哪去了?出来玩啊!” 年知非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这是……” “她儿子。”郭伟力又摇了摇头。他还记得这孩子小时候乖巧的模样,对比现在,这对父母是彻底把这孩子给毁了。“王亨!是不是又去赌了?!”许是为那孩子感到惋惜,郭伟力再度放话时话音凶狠了许多。 年知非跟着郭伟力穿过客厅,往阳台行去。路过客房时,他又见到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子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做功课。对于房间外的闹剧,她同样不理不睬置若罔闻。年知非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叹了口气,轻轻地为她带上房门。 目光转向阳台,只见堵着阳台门的梁大妈身材壮硕,宽厚的背影犹如一座肉山,几乎挡去了整个阳台的三分之一。而她的老公王亨却身材瘦小犹如一只瘦皮猴一般。两人这般反差,年知非不禁吃了一惊。 因是高层建筑,幸美小区的阳台都是全封闭式的,平时只能稍稍推开一扇极小的玻璃窗换气。此时,这位叫王亨的赌鬼丈夫正蹲在那扇玻璃窗边,跟堵着阳台门的老婆对骂。他虽不敢下来,但言语之中显然是寸步不让,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委实不堪入耳。反观梁大妈,虽然手里举着菜刀,体型上也有绝对的优势,可她大概是真怕老公从那小玻璃窗里蹿出去,竟一步也不敢上前。 “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呢?!”郭伟力一脸不耐烦地拉开阳台门,“杀人还是自杀?说清楚!” 原本关着的阳台门刚一打开,一股十分熟悉的、浓烈的烟叶燃烧时所散发出的焦臭味就向年知非狂涌而来。年知非面上一白,满头满身的冷汗顷刻如雨水般滚了下来。他踉跄着退后两步,浑身哆嗦着扶着墙就想往外走。 “哎哟!郭警官,我不活啦!这日子没法过啦!他又出去赌……”见到郭伟力出现,梁大妈即刻拍着大腿放声哭嚎。原来这位梁大妈竟然是一位女性Alpha,信息素的味道类似劣质雪茄燃烧时所散发的气味。她的信息素本就没有收敛,此时一哭情绪波动更加剧烈,那焦臭味即刻又浓郁了数倍。 “咳咳……”年知非只觉身上一阵滚烫如坠火窟又是一阵寒冷仿佛被塞进了冰窖,他用力咬着唇强忍下几声带着血腥味的呛咳,拼尽全力要离开这个空间。 “我就去打打小麻将,你个八婆也要管?!要不是你,老子怎么会输?”蹲在阳台上的王亨立即红着眼反驳。 “你说什么?!”梁大妈一听这话还了得?当场举起了手上的菜刀要往王亨身上砍。 “好了!”郭伟力眼明手快地夺下菜刀,随手推了梁大妈一把。 哪知,这梁大妈被阳台的门槛一绊,重心不稳,竟踉跄着往客厅跌去。 眼见梁大妈这座庞大的肉山向无辜、弱小又可怜的年知非压下,郭伟力慌忙叫道:“年知非!” 年知非雪白着脸循声回望,本能地抬起胳膊想把人推开。只是,人未至,信息素已如风暴般涌至。刹那间,全身气力抽离,眼前一片漆黑,再无半点意识。 第27章 分化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年知非的意识一直不甚清醒。迷迷糊糊间, 他仿佛看到很多白影在眼前来回晃动, 听到很多杂乱的声响在耳边嗡嗡。他被推上一辆车, 然后推上一张床, 最后推向一间房。之后,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只有规律的电子音“嘀嘀”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 几个穿着一身白戴着口罩的人影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人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又扭头向身边的人似乎是说了些什么。 “……是谁?”年知非动动唇挣扎着试图发问, 可这一声却几乎听不到声响。 很快, 又有一人走上前来, 将一只药瓶里的药水吸入针管内。 “……不,不……”年知非吃力地摇头,却仍是发不出声来。 见到那个人拿着针管越走越近,年知非用力咬唇,以痛苦聚集力量, 慢慢收紧五指。直至冰冷的酒精触上右臂的皮肤, 他猛然坐起身。电光火石间, 年知非右手一翻扣住那人的手腕, 左手夺下针管狠狠地扎向他的大腿。 “啊!”那人的惨叫声刚起,年知非又曲肘一击, 撞向身边另一人的胸口。 “怎么……”第三人这才惊慌着上前,可才说了两个字已被向他扑来的年知非摁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磕向地板。 浑身颤抖的年知非趴在第三人的身上粗喘了两口, 这才积攒出一点力气打开门,走了出去。他身上烫地厉害,仿佛连大脑都要沸腾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 而就在年知非身处的那间医院诊疗室的远处走廊边,匆忙自警局赶来的罗局正沉着脸压着声训斥郭伟力。“你是不是有毛病?一点小事你叫救护车?!现在全海城的警察都知道我们东港的人被一个200斤的胖大婶撞昏过去了!年度最佳啊!你高兴了?” 郭伟力讪笑着掏烟递给罗局。“罗局,消消气……我这不是着急么?” 罗局冷哼一声,缓缓道:“老郭,你也是老警察了,什么没经过?你会着急?” 郭伟力一时语塞,半晌才道:“这不是,这不是……他年知非以前不这样啊……他连我都能一手拎起来……” 不等郭伟力把话说完,罗局又是一声冷笑。“老郭,我提醒你一句,年知非不过是个刚入职两个星期的新人。现在他出了这么大的丑,你说大家是笑他呢?还是笑你这个当师傅的不会教?” 郭伟力闻言登时一怔,面上一阵白又一阵青。 然而,不等郭伟力想到如何回话,刚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女护士忽然爆出一声失控的尖叫。“啊!来人哪……” 罗局和郭伟力急忙追过去,只见诊疗室的大门洞开,一个男护士腿上扎着一支针管倚在床边正哀哀惨叫,另一个男护士和一个男医生则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怎么回事?年知非呢?”罗局不知所措地发问。 郭伟力的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样,他看着一片狼藉的诊疗室,许久才恍惚回道:“……刚才医生说,年知非的信息素水平波动地很厉害,可能随时会分化……他们已经给他打了镇定剂,他怎么可能醒过来?” 罗局震惊地回神,一声断喝:“快找人!”年知非的分化要是出了问题,刘明威非生撕了他不可。 年知非显然很容易找。他脚踝上的监测环还没摘,这一路走出去监测环不停地尖叫,不知引来了多少医生、护士、保安、热心人士。所以,他不是一路走出去的,而是一路打出去的。 郭伟力跟着罗局顺着沿途或倒地惨叫或昏迷不醒的无辜路人的“指引”自三楼追到底楼大厅又追出门诊大楼,终于在医院门口找到了年知非。这个时候,他正把自己反锁在一辆空置的救护车内,被他拉下车的司机脸上还带着一块明显的红肿。 “真特么人形兵器!”郭伟力提着的一颗心才刚放下就已忍不住吐槽。通常而言,面临分化的人都会体温升高、全身无力。这个时候,让他们站起来都十分困难,更别说一路放倒2、30个人,其中大半还是专业的安保人员。 罗局已顾不上郭伟力,他匆忙挤进将那辆救护车团团围住的人群,发现正围着救护车的大多仍是医生护士。其中一个年长的白大褂此时正拍着后车门试图跟年知非对话。“先生,请您冷静下来不要惊慌!您的信息素水平十分不稳定正面临分化,您现在需要专业的照顾。这里是医院,我们都是医生,我们不会伤害您。” 背靠着车门的年知非头颅埋在双膝间,一只手抓着头发,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双膝,正苦苦压抑着因高热而引发的痛苦呻吟,什么回应都没有。 高热、脱水,这只是分化初期的状况,之后可能还有痉挛,他甚至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咬断自己的舌头。想到这,罗局赶忙上前拍着车门大声道:“年知非,非非!我是罗局!听着,你得开门!开门!” 眼见这位陌生的警察试图使用暴力强行开门,方才说话的那位医生急忙扯住他。“警官,冷静点!你这样只会让情况更糟!” “怎么冷静?!”罗局愤怒地扭头怒吼。这不仅是师兄的儿子,还是他的手下。现在却孤立无援地把自己锁在车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年迈的医生一脸复杂地伸手指了指年知非指间捏着的半块玻璃,沉痛道:“这个时候刺激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作为一名资深的医生,他见过不少面临分化的人失控。但即便是失控,也顶多是挣扎自残,医护人员来阻止的时候咬人。可眼前这个拥有如此战斗力的,他也是第一次经历。刚才他已经见识了对方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是怎样的暴力,现在他有了半块玻璃,无论最后的结局是他把这半块捅进别人的脖子,还是捅进自己的脖子,都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生不想见到的。 看清了半块玻璃,罗局这才渐渐冷静下来,急道:“医生,这可怎么办?” 恰在此时,医生身边一个看着年轻些的白大褂忽而道:“老师,他的监测环没有刚才叫地那么急了……他在对抗?” 年迈的医生震惊地瞪住年知非,却见他将那半块玻璃碎片慢慢地插进了自己的左胳膊。然后,他用手用力压住胳膊上的伤口使那块玻璃嵌地更深,淋漓的鲜血即刻从指缝间急涌了出来。 年知非还是没有吭声,全身的肌肉却逐渐松弛。半分钟后,他彻底失去意识,身体慢慢向左侧倒下。 一直在尖叫的监测环,终于安静了。 年知非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他看到了曲江,隔着低压仓厚厚的玻璃看着他,浓烈的雪茄味信息素迅速充斥了整间低压仓。那种冷漠的眼神让人胆战心惊,他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件工具。他想把这件工具打磨地更顺手一些,如果失败了,那就处理掉。 是做梦。年知非暗暗对自己说,然后曲江的脸就变成了梁女士的脸。又变回来,再变回去…… 年知非深吸一口气,猛然睁开了眼睛。 “非非!” “年崽!你终于醒了!” 年奶奶和林乐天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年知非知道,他安全了。他喘了两口,在年奶奶和林乐天的帮助下慢慢地把自己撑坐起来。他看向年奶奶,低声道:“对不起奶奶,让你担心了。” 年奶奶轻轻摇头,温和道:“你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一辈子的事的确是要谨慎些。如果让人知道你因为一个200斤的胖大婶的信息素而分化,你会被人笑一辈子的年崽!”林乐天亦劝道。 年知非低头一笑,轻声问道:“我……伤人了?”神智恢复,记忆自然恢复。年知非隐约还记得自己是收了力的,但那种状态下,他真的不能保证太多。 “对医院来说,他们应该很有经验了,就是没想到居然会碰上你这种大杀器。”林乐天语调轻松地抢话。“赔钱就是了。你知道的,这种事,警方不会立案的。” 的确,面对即将分化全身无力的年知非,医院仍旧十分谨慎地连护士都特地找了男性,谁能料到…… 年知非却沉默地摇摇头,低声道:“我不能永远这样……”曲江已经死了那么久,我不能让他生生世世地缠着我。 年奶奶这才说话,神色极端郑重。“非非,或许你需要心理医生。” 年知非昏迷后,负责年知非的主治医生与匆忙赶来的年奶奶谈了话。明明已面临分化,临门一脚又收回来,必然会使下一次的分化更加困难。如果这是因为某种心理问题所引起的,那么及时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年知非知道,心理医生帮不了他。“奶奶,你让我考虑一下?” 年奶奶明白这就是委婉的拒绝了,可她也知道如果真是心理问题那就更加不能强迫年知非去看心理医生。因而,她只柔声道:“你跟乐天多聊聊,奶奶去缴费。” 一俟年奶奶离开病房,年知非的面色即刻一沉,幽幽问道:“我这次是不是把东港分局的脸都丢光了?”警校总分第一毕业,被一个胖大婶撞晕了。不仅如此,信息素还因为这位胖大婶而失控,差点分化。年知非自己用脚趾头去想,也觉得他现在应该已经是警队之耻了。 “……也没那么严重啦。”林乐天拍拍年知非完好的那条胳膊试图安慰他,“听说你被那个胖大婶拍到墙上的时候呢,群里是笑了一阵。但后来,网上就到处都是这个视频了……”只见林乐天一面说,一面掏出手机熟练地点开了一个短视频。这段视频拍摄的地点明显正是年知非身处的医院,内容正是数个小时之前,应该是当时在医院的某位病患或病患家属恰好拍到的。 视频中,明显神智不清的年知非正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眼瞳失焦,光着双脚,脚踝上的监测环不停地尖叫。纤瘦的身材、伶仃的脚踝,让他看起来犹如一个迷途的孩子,茫然无助却又急需帮助。很快有几个医生护士就围了上来,试图拦住他。年知非的眼底却忽而爆出一抹近乎疯狂的血红,瞬间将那几个医生护士推倒了一片。 事发突然,原本嘈杂的医院大厅霎时一静。 不一会,医院大厅里一下子涌进来十几个手持橡胶棍的安保人员,又将年知非团团围住。结果,不出三分钟,所有人被他一个个扒了外套反绑着摔了一地! “牛逼啊年崽!”放完视频,林乐天都忍不住连声念叨出现率最高的弹幕。“太特么牛逼了!你在警察学校跟我们交手的时候,到底留了几分力啊?” 年知非却似松了口气,喃喃道:“没再伤人就好……”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年奶奶,面对小叶子,面对刘叔,面对所有关心他的人。 林乐天见年知非始终为这事郁郁不乐内疚甚深,不由担忧地皱了皱眉。下一秒,他起身锁上房门,半个身体都挤上了年知非的病床。 年知非不明所以地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林乐天却搂着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说道:“年崽,别说当哥哥的不帮你。这件事吧,你就是见识的女人太少!太不挑!所以但凡来个女的、活的,你的信息素就控制不住了!”说着,一脸淫笑的林乐天自怀中掏出一只移动硬盘。“这是三哥积攒了几年的妹子!15G,今天全给你了!环肥燕瘦、御姐少妇,观音坐莲、老汉推车,应有尽有……” 年知非翻着白眼一掌把那移动硬盘拍出去,忍无可忍地拉起被子蒙住脸。 “年崽,你别害羞啊!每个人都有这一步的啦!”林乐天却是不依不饶伸手拽他的被子,“我跟你说,我可是在群里面下了注的,赌你半年之内必然邂逅一绝色佳人成功分化……我知道你纯情,要不你考虑考虑现在的当红明星?” “三哥你就饶了我吧……这真的是个意外!”年知非终于投降,在被子底下连声求饶。 第28章 怀疑 事实证明,年知非的人缘的确不错。住院才第二天, 以前警察学校的同班同学但凡当天不上班的都亲自来过了, 没能赶来的也都打了电话。只是这慰问的过程委实一言难尽, 先是详细追问他被胖大婶撞飞上墙的始末, 然后就建议他好好看看养眼的女明星纠正一下重口的性癖, 最后就开始哈哈哈。 如此塑料花兄弟情,实令年知非无言以对, 开始跟自己的主治医生强烈要求出院。说实话, 医院的医生比年知非本人更想送走他这尊瘟神。奈何年知非昨天分化中止, 按规矩, 他必须留院观察三天。 这个消息显然令年知非更不高兴了, 以至于一个下午都闷闷不乐地趴在床上懒得动弹。午后阳光正好,隔着玻璃窗斑斓地洒在年知非的身上,仿佛一双温柔的手缓缓地抚过他的身体。只见他的半张脸孔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水润的嘴唇微微翘起仿佛是在等待亲吻,长长的睫毛犹如蝴蝶般顺着他的呼吸轻颤着双翼。此刻, 他正肆无忌惮地熟睡着, 秀美的面孔上满满的天真纯粹、无忧无虑, 好似被上天眷顾的小天使。 好心给小丁和齐耀辉带路的小护士见此场景, 不由自内心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语调酥软地仿佛心都被融化了一般。“喔!宝贝闭着眼睛的时候怎么能这么可爱……” 那就想想他睁着眼睛的时候!齐耀辉暗自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走上两步。齐耀辉亦是武技出众之人,脚步根本没有声响。可即便如此,当他与年知非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米, 原本沉睡中的年知非仍是顷刻睁开了双眼。 “卧槽!”亦步亦趋跟着齐耀辉的小丁吃了一惊,狠狠往后跳了一大步。“年崽,你没睡啊?” “哦,只是眯了一会。”年知非用力晃晃脑袋,抬手摁住额头,翻身坐了起来。 小丁点点头,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和齐队来看你,”一抬手,又把一袋水果放在床头柜上。“也不知道买什么,就在医院门口买了点水果。” 齐耀辉却目光深深地看着年知非,这种警觉性出现在一个新警察的身上,的确非常少见。“听小丁说你最近一直主动加班帮他查账,我特地来道声谢。” 年知非略显惊讶地看了齐耀辉一眼,还以为他跟自己的那帮同学一样,特地来“慰问”的。想到这,年知非不由暗笑自己小肚鸡肠,能够坐上刑警总队队长的位置,这点气量还是应该有的。隔了一会,他忽而一笑,正色道:“齐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加班费什么时候发?” 年知非此言一出,齐耀辉亦是哭笑不得。半晌,他才故意沉着脸训斥:“都给我争气点!什么时候案子结了,什么时候发钱!” 齐耀辉话音方落,两人即刻相视大笑。虽然双方都没挑明,可他们却都已心领神会:野外测试的那件事,就算是彻底翻篇了。 小丁见两人气氛缓和,也是松了口气。说实话,一个是他兄弟,一个是他老大,他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啊!“你们先聊着,我去把水果洗了。”说着,他拿起那个装水果的塑料袋又顺上两只果盘走了出去。 哪知,小丁这才刚出门,齐耀辉即刻一脸贱笑。“听说,你被一个胖大婶弹墙上去了?你说你怎么就赶上了这寸劲呢?到底怎么回事,跟哥说说呗?” 年知非:“……”我收回前言。 好在,没多久小丁就又端着两只果盘回来了。只见两只果盘满满当当,一只装着芒果,另一只……还是芒果。果然是简单粗暴的直男画风。“吃呀,别客气。”小丁招呼道。 年知非撑着额角呆愣半天,终是无奈道:“我芒果过敏。” 站着的小丁略显尴尬地一愣,坐着的齐耀辉却已毫无压力地拿起一只芒果开始剥皮。“真是没口福!那我们吃着,你就看着吧。” 年知非:“!”你们到底是不是来看我的?! 待小丁和齐耀辉都一脸幸福地吃上芒果,齐耀辉终于发话了。“飞越集团的案子你多多少少也算参与进来了,小丁说你在账目方面挺有天分的,上手很快。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实话吗?”年知非问道。 “当然。”齐耀辉认真地点头。 “齐队,换个方向突破吧!”年知非诚挚建言。“自从海城开始开赌场,大大小小的财务公司开了几百家,就凭你手上这几个人,你能查多少?更何况,曲江未必一定要通过财务公司洗钱,外面那么多私募基金、网络借贷,资金来源的核查都敷衍了事。存钱进去,写别人的名字,有多难?” 齐耀辉了然地点点头,沉声道:“原本也就只准备查东港区的财务公司而已,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年知非一声轻笑,摇头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但是还有一句话叫灯下黑。”齐耀辉随口回敬。 小丁见气氛有点僵,忙插话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线索……” “我曾考虑过从龙星河身上突破。”不等小丁把话说完,齐耀辉又把话头抢了过去。“这个人的身份太过特殊,信义堂、飞越集团,他都是真正的继承人,可却长期隐藏在曲江的阴影下。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我们忽视了他的重要性。” 年知非有些呆萌地眨了两下眼睛,疑惑道:“龙星河不是已经死了吗?”顿了顿,他又低声补上一句。“……齐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齐耀辉神情幽冷地一笑,一字字地道:“那就得看你用什么办法了。” 只这一句,年知非顿觉毛骨悚然。 齐耀辉却意犹未尽地追问:“我跟这个人打过交道,难免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你是局外人,不如来说说你对他的看法?” 年知非呆愣半晌仍旧摇头。“不熟。即便是在警察学校,教官说这个案子的时候,重点也是曲江,龙星河没什么存在感。” “对他也不好奇?”齐耀辉又问。 年知非终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厌烦道:“人都死了,还查什么呢?难道确定他是幕后黑手,你还能把他从棺材里挖出来再枪毙一次?……据我所知,现在信义堂和飞越集团有很多中层干部和高层元老都关在牢里,为什么你不去跟他们聊聊呢?” 眼看着话又说僵了,小丁知道,又该他上场了。“年崽,是这样的。飞越集团的案子呢,已经审过一次了。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我们警方能找到证据的,都已经过堂了。这个时候再去找他们,你觉得他们还能主动提供我们都查不到的线索吗?” “所以你们就来问我要线索?”年知非却不吃这双簧,已然沉下脸来。“齐队,为什么你总是怀疑我跟龙星河有关系?” 空气霎时一静。 小丁只觉额上隐隐冒汗,齐耀辉却盯着年知非不慌不忙地又剥了一只芒果。直至他将最后一口芒果细嚼慢咽地吃完,他才道:“你很不错,看似很生气,实际非常镇定。” “你一直不说话,就是想等我先说话。心理战术。齐队,我也是警校毕业的。”年知非冷冷道。 齐耀辉这才露出一个笑容。齐耀辉面相冷峻,不苟言笑时有种与身俱来的不怒自威之感,十分镇得住场面。谁料,当他偶露笑靥时,原本深邃如湖泊般的眼底就好似溅入了一簇火花,灿烂地教人移不开眼。“年知非,迄今为止,我仍真心实意地把你当警队的兄弟。所以,我希望你对我说实话。” “你想听什么?”年知非一字一顿的问道。此刻的他神情冷肃话音低沉,是再没半点面子情了。 “网上的视频我看过了,打地不错。就是扒衣服绑人那段,我很确定警察学校从没教过。告诉我,谁教你的?你跟我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最后一招柔术加锁喉,又是谁教你的?”齐耀辉盯着年知非的双眼慢慢问道。 年知非不闪不避地迎着齐耀辉的目光,轻嘲而笑。“你想听我说,是龙星河教我的?” “不是吗?” “不、是。”说到这,年知非忽而又是一笑。只是这一笑显然跟可爱、温和、真诚、友善等等形容扯不上半点干系了。如果硬要齐耀辉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他可能会选择——诡谲。“当然,肯定是有人教我的,但这个人,不是龙星河。至于究竟是谁……我不信齐队你没查过我。你这么有本事,就自己慢慢查吧!……我累了,不送。” 被人下了逐客令,自然不好再厚脸皮地呆下去。直至走出住院部,小丁方垂头丧气地说道:“老大,我也觉得你想太多了……” 齐耀辉却不以为意地回道:“你这两个星期总是跟我说,年崽有多好、多能干、多懂事、多体贴……他都快比你妈对你都好了!我问你,你见过他今天这个样子吗?”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小丁不禁仰天长叹,“年崽一家都是警察,他大哥就是殉职的。你怀疑他跟犯罪集团有联系,他能不生气吗?” 然而小丁的理由却说服不了齐耀辉。直至两人登上警车,齐耀辉方开口道:“我从警这么多年,只在一个地方见过有人用这种手法制服敌人……”不等小丁好奇发问,他便冷冷地吐出了带着血与火的两个字。“边境!” 而在齐耀辉走后,年知非却独自一人来到了医院的天台。他很随意地坐到了天台的边缘,两条腿垂在围墙外。这种姿势,只要身体稍一前倾,人就会从高高的住院大楼上坠下,可他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只见他随手拿起一只纸袋往地上一倒,竟倒出来十几种不同品牌的卷烟、雪茄和一只打火机。这些烟都是他偷偷买的,林乐天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错。他的确需要脱敏治疗,但这种脱敏治疗靠的不是15G的妹子,而是这个。 年知非随手拆开一包烟,给自己点上一支,吸了一口。“咳咳……”年知非并不会抽烟,只这一口就已经呛咳不断。他一边咳一边翻过手腕沉默地看着烟头上的一点火星。待那火光渐亮,确定这支烟不会熄灭,他便将其放在了天台的边缘。然后,他又拆开另一盒,如法炮制。 不一会,他的身边就整整齐齐地摆上了四支烟。年知非静默片刻,终是又点燃第五支排了上去。做完这些,他双手合十抵在额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为谁默默祝祷。 然后,他拆开一支雪茄,点燃,塞进嘴里。即便呛咳不断,他仍坚持每一口都吸地很深,尽量把那烟味在胸腔里多停留一阵。一支雪茄还没抽完,他的身体就已逐渐开始发烫,脚踝上的监测环也开始闪烁。年知非没有给那监测环出声的机会,很快就冷着脸将它取下扔到一边。 遇到困难,直视它、迎接它、战胜它,除此之外,年知非从来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第29章 打擂 因为这临时增加的脱敏训练,年知非这几天的信息素水平犹如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好几回。医院的医护人员们各个严阵以待, 唯恐年知非又要发狂分化。反而是年知非本人情绪稳定, 每天按时按点地躲出去学抽雪茄。当他真正能对雪茄味免疫, 已是一个星期后。虽然比医生预定的出院时间晚了几天, 但至少以后都不用再担心因被类似信息素影响而轻易失控。 回去上班的时候, 年知非原以为郭师傅会因为他迟了几天回到工作岗位感到十分不满。没想到,他居然什么都没提, 甚而对年知非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年知非并不知道, 郭师傅是实实在在地被年知非在医院里露的那一手给惊到了。原以为这所谓的警校第一不过是只会偶尔亮爪子的猫咪, 谁知道原来是只潜伏爪牙忍受的老虎?郭师傅自忖绝对打不过年知非, 跟罗局的关系也没好到能让人叫小名的地步, 所以这师傅的谱还是收一收为妙。 无惊无险熬到下班,年知非刚回警局交了装备,林乐天已和沈真、孙婷一块找来了。 “走,喝酒去!”林乐天一手搭上年知非的肩头说道。 可怜年知非一听“喝酒”这两个字就腿软,忙干笑着推辞:“不要了吧?明天还上班呢……” “啧!”林乐天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他一眼, 不爽道。“三哥帮你挡!” 哪知年知非还是不肯走, 只苦笑着道:“三哥你别玩我啦!”你帮我挡?你不带头灌我就很好了! 林乐天两眼一瞪, 正要呵斥年知非没大没小质疑三哥, 沈真已先出声解释了。“年崽,我们班的同学约了去警察俱乐部聚聚, 顺便庆祝你出院。你是主角,不能不到的。”警察俱乐部是海城警察局自办的专供警察及其家眷休闲娱乐的场所,所以里面提供的多为软性饮料。 年知非一听是去警察俱乐部, 这才点头:“那好吧。” 海城的警察俱乐部设在了离东港区最远的兴川区。是以当年知非等四人赶到时,来参加聚会的同学基本都已到齐了,十几个人满满当当占据了俱乐部内最大的一个大型卡座正喝酒闲聊。 见到年知非等四人到步,同学们纷纷举起手上的酒瓶欢呼:“一个打十个的来了!” 年知非腼腆一笑,知道他们是在说医院里的那段视频。不等他答话,大哥陈旭东已然上前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接着林乐天等人也一一落座。 待与大伙打过一圈招呼,班长许连山又招呼道:“喝什么?随便点。” “啤酒!”林乐天等三人异口同声。 “呃……”年知非一脸茫然。 “老板,这里再来一箱啤酒,再加一杯长岛冰茶!”许连山见年知非自己没主意,干脆直接替他拿主意了。他扬声说完,又满脸堆笑地求证年知非的意见。“年崽,喝茶好不好啊?”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见到小红帽的狼外婆。 “冰茶?”年知非似懂非懂地点头,“这个可以。” “可以个头啊!”不等大伙窃笑出声,坐在年知非另一边的徐捷已迅速抬腕敲他的脑袋。“老板,不要长岛冰茶,给他拿一罐肥宅快乐水!”长岛冰茶是一款酒精度数极高的调和鸡尾酒,以年知非的酒量,只怕半杯下去就扑街了。 不一会,饮料和小食上齐,大伙又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同班同学里,许连山、魏光琦分去了总局经侦,但他们一直想去刑队,正在努力求表现;陈旭东分去了文湖当治安警,徐捷和另外几个同学分去了半岛当刑警。一起相处了半年的同班同学一见面,纷纷倒起了工作上的苦水,又围着年知非差点被胖大婶的信息素逼分化的事嘻嘻哈哈笑了一阵。 年知非照例话不多,而是习惯性地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显然,这处警察俱乐部占地极大,一共有两层。底楼是类似酒吧的设计,有吧台有卡座,只是原本该是舞台的地方居然放了一个擂台。目前这擂台空空荡荡的无人占用,反而是擂台后面的一个八角笼里有人在里面训练,八角笼外还有不少警察同僚正拿着酒瓶围观。楼上听说是枪房、练功房和一个室内篮球馆。具体是什么模样,年知非还没来得及去看。就底楼的设施来判断,环境应该是不差的。 “……自从信义堂垮台,半岛那边的码头就成了权力真空地带。最近有两个字头在争地盘,三天两头打打杀杀。”不知不觉间,话题聊到了半岛区近期频发的几次社团组织械斗。想起那些飞溅的鲜血,徐捷就忍不住摇头。 “只要占了码头,白天出走私货,晚上就能出毒品。都是暴利,当然要拼命。”跟徐捷分到同一个分局的同学周励成亦摇头感叹。“难啊!” 年知非眉头一挑,语焉不详地问道:“难道……还是当年有信义堂管着的时候更好?” “这是什么话!”徐捷闻言即刻一声嗤笑,“年崽,你以为我们这些穿制服的是干什么的?我们的份内事,需要那些社团代劳?要我说,这些字头闹越大越好。他们闹起来,我们警方才有机会将他们定罪。只有把规矩立起来,以后才不敢心存侥幸,知道奉公守法好好做人。……我就是可惜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什么都不懂,就跑来送死。一辈子都毁了,还以为自己是为了义气。唉!” “信义堂、忠义社,这些字头的名字就是在骗人。”跟徐捷同一分局的另一个同学李言也是大开嘲讽。“以前是骗那些卖苦力的,现在是骗学生,越来越不上进了。” “我记得以前信义堂好像不贩毒?”孙婷忽然问道。 “以前也做的,后来曲江上位了就逐渐洗白了。”许连山不愧是班里最年长的一个。曲江上位是在十年前,那个时候同学们大都还在读小学,只有许连山已是一个明事理的高中生。“我那时还以为他是真心改过向善,做慈善、开医药公司搞平价抑制剂,还是纳税大户。哪知进了警校学了他的案子才知道,除了不贩毒,其他为非作歹的事他是一件都没少干!” 说起曲江善长仁翁人设的虚假安利,大伙各个义愤填膺,话题顿时歪楼到对曲江其人的声讨上来。待大伙七嘴八舌地骂完一场开始猛灌饮料补充水分,陈旭东忽然意识到年知非居然一直没做声。他不由伸手拍拍年知非的脑袋问道:“年崽,怎么不说话?觉得闷啊?” 年知非赶忙摇头。“不是,不闷。就是……”他迟疑了一会方强笑道,“我对他不熟,都不知道说什么。” “年崽小时候一定是个乖宝宝,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种话题他插不上嘴啦!”林乐天满不在乎地回道。 年知非闻言又是一笑,轻声道:“你还比我小呢,你就知道?” “知道啊!”林乐天煞有其事地点头,“我小时候又不是乖宝宝,最喜欢听这种八卦了。我还知道曲江手上养着一个很厉害的职业杀手……” 哪知他话未说完,年知非忽然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间。” 俱乐部的洗手间在俱乐部的最里面,需要路过擂台和八角笼。经过八角笼的时候,年知非忍不住扭头往里面张望了一下,他很好奇什么人喜欢像野兽一样被锁在笼子里与同类搏杀。然后,他就看到了齐耀辉,正对着举着两只手靶的陪练攻击,将陪练打地不断后退,仿佛那陪练是他的生死大敌。 年知非叹了口气,摇摇头,尽量悄无声息地走远。 来到洗手间,年知非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面前的镜子。大半年过去,他终于习惯了镜子里的这张脸,可以不再躲闪地直面这张脸。警校毕业后,肤色又慢慢白了回来,许是每天大量运动的缘故,皮肤很细腻几乎看不出毛孔。同样因为大量运动需要补充大量食物,脸蛋反而从以前的瓜子脸变成了略有弧度的鹅蛋脸,再配上大大的桃花眼和高挺的鼻梁,说实话,颜值更高了。男人嘛,面无三两肉难免给人奸佞狡猾的感觉,如今年知非两颊丰润些,虽然面相更幼齿了,但气质上反而多了些可靠。至于身上这一套纯黑的T恤、外套和牛仔裤,是年奶奶的手笔。究竟好不好,不懂时尚的年知非也说不出来,但从这一路的回头率来看,应该还不差吧。 和谐的家庭关系、友好的同事朋友、前程似锦的工作,年知非知道,这大概是他攒了两辈子的运气才抓到的一副好牌。可不知为什么,每次听人提起飞越集团的案子他总隐约有些不安,仿佛越美好的东西就越不该属于他。 “……都过去了!”莫约又过了一分多钟,年知非用指节在额头敲了两下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擦干净脸上的水珠,走了出去。 “年知非!进来!” 哪知,年知非不想惹事,事情偏要来惹他。这才刚再度路过八角笼,笼子里面的齐耀辉就突然放声叫住了他。 年知非厌烦地翻了白眼,装作没听到,继续走。 奈何,齐耀辉不愿善罢甘休。“年知非!”他又喊了一声,还狠狠拍了一下笼子。 有笼子发出的一声巨响,没多久不但原本围观齐耀辉的全都笑嘻嘻地转向年知非,连年知非的同学也围了过来。 林乐天一见笼子里齐耀辉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当下大声嚷嚷:“年崽,跟他打喽!下班了,现在不算不尊重上司。” 年知非轻轻一笑,回头对齐耀辉说道:“下班了,我不是一定你要听你的,齐队。” “咦!别那么扫兴嘛!”站齐耀辉的纷纷大喝倒彩。 “你怕啊?”齐耀辉也笑着发问。 年知非叹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我是人不是兽,不习惯在笼子里跟人角斗。” “开门!”哪知他话音方落,齐耀辉就从八角笼里走了出来。他拿手一指擂台,问道。“上擂台!现在没借口了吧?”顿了顿,又嬉笑着补上一句。“不会生理期吧?” 年知非哑然失笑,许久才盯着齐耀辉吐出一个字。“操!” 于是,十分钟后,换好衣服带上拳套的两人面对面站在了擂台上。 “自由搏击?”年知非一面放松肩头一面问道。 齐耀辉的武技多半来自父亲的教导和警察学校是纯粹的实战出真知,而自由搏击不拘泥于任何固定的招数套路,应该是最适合他的格斗方式。哪知,齐耀辉竟摇头道:“八臂拳术,你最擅长的那种。” 年知非闻言又是一笑,只是这一笑已毫无温度。“你、找、死!”自从遇到齐耀辉就没好事,说实话,年知非也的确很需要泄泄火。 却是齐耀辉眼见年知非跪在擂台上开始演示赛前战舞,心头不禁惊跳了一下。这么熟悉,不会真的特别牛逼吧? 第30章 亲友 第二天,年知非上的是早班。平平淡淡地完成上午的工作, 直至返回警局吃午餐的路上郭师傅终于憋不住了。“听说你昨天在俱乐部跟总局的齐队上擂台了?” 年知非先是面色奇异地扭头看了郭伟力一眼, 然后才犹豫着“嗯”了一声。在他的印象里他的这位郭师傅向来很少跟他聊天。 哪知, 郭师傅一听年知非这声回应眼神就变了。看着年知非时目光惊恐又带着少许的不可思议, 久久才又挤出一句:“听说, 你把齐队打趴下了?” “嗯。”年知非又应了一声。 郭师傅瞬间觉得口舌干燥,不禁大力咽了口唾沫。“你知不知道他是穿白衬衫的?”你跟他差着好几级! “那又怎样?”年知非满不在乎地回道, “上了擂台就只是对手。他不服, 可以打回来。” 立FLAG! 就在第二个星期的同一个工作日的下班后, 齐耀辉与年知非再次站在了俱乐部的擂台上。吸取教训的齐耀辉没有再装逼, 果断表示比自由搏击。原本, 年知非不会输。论技术,年知非绝不输于齐耀辉;论力量,年知非一直在努力;论速度,齐耀辉还不如他。奈何,年知非真是个脆皮。未分化的肉体意味着纤细的骨架和削薄的肌肉。是以, 只要齐耀辉瞅准时机, 只一拳就把他KO了。 于是, 又有了下个星期的约架, 以及下下个星期、下下下个星期…… 而就在这气氛友好(?)的一场场约架中,春节的脚步慢慢临近了。 春节长假前, 局里贴出了长假期间的值班表。年知非的运气还算不错,值班轮到了年初二和年初五,除夕夜和大年初一都能留在家里过年。 原本, 在年知非的认知里所谓过年也就是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顿年夜饭的事。哪知,当他真正开始协助年奶奶做过年的各项准备工作,他才知道原来过年可以这么麻烦且琐碎。除了买肉买菜,还要准备祭奠时的各种用品,还要写春联贴窗花,还要打扫卫生,还要陪年奶奶和小叶子逛街买新衣服。尤其是最后一个项目,年知非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一个70出头的老太太逛起街来可以有这样牛逼的体力?以至于一天下来,年知非差点给年奶奶跪下求饶。 而因过年的准备工作太多太忙,年知非不得不在例行约架后表示要暂停两个星期。 “为什么?!”几乎是整间俱乐部的齐声惊呼。 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齐耀辉和年知非每周三约架警察俱乐部,已然成为了警察俱乐部里的一项保留节目。每到这一天,不知有多少警界同僚来围观,热闹地如同过节一般。要不是警察纪律严明,只怕赌局都已经开出来了。年知非突然要告假,大家当然不乐意。 年知非显然被这气壮山河的问话给吓了一跳,目光四下转了一圈后才带着一种不甚确定的态度问道:“快过年了,你们家里都不忙的么?” 刹那间,整个俱乐部都静了下来。两个多月的时间,年知非跟齐耀辉打了十几场,大伙自觉都很熟悉他。熟悉他的拳路、熟悉他的腿法、熟悉他的节奏;知道他除了八臂拳术对传统武术也掌握地极好,知道他头脑冷静出招迅捷极难躲闪,当然也知道他力量偏弱且不扛揍。可直到这个时候,他当带着困惑又茫然的神情转身面对台下,大大眼睛在灯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宛如迷途的小鹿在林中偶遇人类,新奇、懵懂,偏又毫不设防。大伙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所熟悉的只是擂台上的年知非。擂台上的他,凌厉、果决、杀伤力强,而擂台下的他却仍是个能让人心生柔软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忽然有个陌生的声音突兀地喊了一声:“年崽,那就先祝你新年快乐!” “谢谢。”年知非灿烂一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扬声回应。“也祝你新年快乐。” 不一会,整个俱乐部都响起了欢呼声:“年崽,新年快乐!” 同样站在擂台上的齐耀辉:等一下!今天我占上风啊!都没人祝福我的么?他妈的,为什么?! 当然,齐耀辉也不认为他需要过新年。他在电话里再度拒绝了母亲让他春节回家的提议,反而主动提出可以替队里几个有出行计划的同事在长假期间代班。齐耀辉这一慷慨的提议显然大大提高了他在刑队里的威望,唯有小丁在联系他在东港分局的新朋友提及此事时,年知非等三人皆惊恐表示:这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工作狂! 始终与工作缠缠绵绵的齐耀辉一直加班到了小年夜,终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要他即刻放下手上的工作来机场接人。因为她和云家一家老小决定这次在海城过春节,而飞机还有半个小时就降落了。 “妈!你们怎么来这么突然?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当齐耀辉飞车赶到机场的时候时间已是晚上十点。正如齐母在电话里说的,除了她自己云家一家老小都来了,云姨、云向晴两夫妇,还有云向光。 “耀辉,原来你这么不欢迎我们吗?”回答齐耀辉的不是齐母,而是云向晴。 “晴姐,我不是这个意思。”齐耀辉赶忙扭头解释,却见到云向晴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叹了口气,上前与她拥抱。“欢迎来海城!”顿了顿,又遗憾补充。“我什么都没准备……” 许是为了应景,云向晴今天穿了一袭深红色的连衣裙。深红色一向都是极难驾驭的颜色,穿得好就是女人味十足,穿不好那就是乡土味十足。而云向晴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肌肤白皙,自然是在女人味十足的行列。可如果撇开衣着仔细观察她的眉眼,就会发现她的五官虽精致可其实却生就一张线条利落的方脸一对威势十足的浓眉,器宇间有一股女人中极少见的舒展大气,教人见了便心生敬意。 反而是云向晴的母亲云姨,身材娇小眉眼温婉,气质上隐隐有一股怯怯的楚楚可怜,仿佛亟待人呵护。岁月虽已在她的额角发鬓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可仅凭她的五官和气质,仍能让人清楚地意识到她年轻时必定是个能教男人为之痴狂的大美人。人说子肖母、女肖父,显然从云家一家三口的气质容貌来判断,这句俗话显然是正确无疑的。 齐耀辉刚松开云向晴,云向晴的丈夫林清策就上前来与他握手。“耀辉,好久不见。”林清策的样貌也不差且书卷气十足,教人一望便知这是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的Beta男性。 “好久不见。”齐耀辉点点头,又主动上前跟云姨拥抱。“云姨,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啊!” “云姨这不是来了吗?”云姨也笑着抱住了齐耀辉。原来她不止人长得美,就连她的话音也是又轻又柔,就像一朵云从你的心头飘过。 “耀辉。”一直扶着母亲的云向光也开口跟齐耀辉打招呼。从见到齐耀辉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再没有离开过齐耀辉。 齐耀辉沉默着点点头,主动帮齐母拿上行李箱。“我跟同事借了一辆七人座的商务车,就在外面,走吧。” 将云家一家四口送去云向光租借的房子,再把自己亲妈送回自己的房子,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11点。齐母刚一进门,看了眼这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房子就忍不住摇头感叹。“耀辉,你还真是跟你老爸一样,屋子里只要有床就可以了。”说到这,她又突然笑了一下。“……其实,没床也可以的吧?”论容貌,齐母年轻时就比不上云姨,要不是一双眼睛极为灵动,只怕扔进人堆里也认不出来。但齐母的优势却在于她天性乐观开朗、言语风趣,所以年轻时是有趣的灵魂,年老时是可爱的老太太。 齐耀辉无奈地笑笑,也不知是解释还是敷衍的应道:“妈,你也知道我忙,没时间打理。而且,我住警察宿舍也挺好,里面什么都有。” 齐母无奈地摇头,转口道:“明天的年夜饭……” “我这什么都没有。”齐耀辉忙道。“明天去买也来不及了。” “我看到了,你家里连冰箱都没有。”齐母冷漠点头,“小光已经在网上订好了,明天我们跟云家一起去外面餐厅吃年夜饭,你不能缺席。” 齐耀辉眉头一皱。“妈,明天我值班。” “你是队长,是上级,我知道你会有办法解决的。”齐母却仍然无动于衷。 “……不是……妈,你……”你讲讲道理!齐耀辉气闷地咽下这句,半晌才又闷闷不乐地挤出两句。“妈,你们过来了,老爸怎么办?他一个人过春节啊?” 齐母闻言即刻又飞了个白眼给儿子。“他那个级别,春节一向比平时忙,不需要人陪。” 齐耀辉再无话说。 所谓亲妈便是:哪怕儿子三十而立,人高马大,刑警总队长,警界侧目,黑道惊惶,威风八面,可他永远飞不出亲妈的五指山。 既然话题结束,齐母也就自行拿了衣服去洗澡了。待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齐耀辉还没有走,当然也没有翻出工作来处理。他仍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似乎是在跟同事沟通明天谁去值班的问题。 两分钟后,齐耀辉放下电话,抬头道:“我跟同事说好了,晚上5点下班,后面的时间他帮我顶。” 齐母这才满意点头。“小光定的宴华酒店,晚上6点,别迟到了。吃过晚饭,还要上游轮看灯光焰火秀。”海城的海上灯光焰火秀是每年春节的保留节目,年年都不知吸引多少外地游客专程赶来海城观赏,自然非常值得一看。 当然,如齐耀辉这种审美为零的钢铁直男,他是从来不觉得看灯看焰火能有多大的意思。但亲妈的面子,他是无论如何都要给的。因此,他只乖乖点头道:“我知道了。总之,我明天晚上5点以后的时间全是你的。” 这个儿子虽然性格冷硬,但也的确是非常孝顺了。齐母在心底又叹了一声,坐到齐耀辉的身侧拍拍他的大腿。“明天跟云家吃饭……你对小光多少客气些、照顾些。” 齐耀辉诧异地一挑眉。“他跟你告状了?”不等齐母回答,他又了然道。“这次拖家带口来海城,是他的意思吧?” “你这孩子!”齐母即刻又拍了齐耀辉的大腿一下,嗔道。“你觉得他会吗?再说了,妈就不能想儿子想见你才来?” 齐耀辉略带疑惑地簇起眉锋瞪着齐母,他虽没表态,但看神情显然对齐母的话有所保留。 齐母忍不住伸手捂住了齐耀辉的双眼,叹道:“你呀,真是太像你老爸了!眼一瞪,就跟审犯人似的!” “所以?”齐耀辉拉下齐母的手掌追问。 齐母无力一叹,低声道:“妈妈是过来人了,有些事,不用小光说也都知道。”她睨了齐耀辉一眼,又补上一句。“你云姨和你晴姐其实也都知道。” “所以你们就组团来刷我了?”齐耀辉哭笑不得。 这回齐母没再打儿子,而是看着他的双眼认真说道:“云家是对我们齐家有恩,我们是欠云家的。但妈妈从来没想过要拿自己的儿子去还。耀辉,妈妈希望你能快乐。” “妈,我知道。”齐耀辉心头一热。 哪知,齐母却仍直直地看着齐耀辉,一字一顿地说:“不,你不知道!” 灯光昏暗的客厅里,齐耀辉只觉母亲的目光如针锐利,教他霎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31章 除夕 年家的年夜饭是刘明威掌的勺,年知非在边上打下手。至于年奶奶和小叶子两个, 用刘明威的话来说就是:两个香喷喷的女孩子不适合这种油烟味十足的场合。所以, 她们俩在看动漫。对此, 年知非是毫无疑义的——如果刘叔能少骂他几句“蠢”、“碍手碍脚”的话。 当刘明威第三次差一点把锅铲呼到年知非脸上来的时候, 年知非终于扛不住了, 开始使劲给年奶奶打眼色求救。 收到信号的年奶奶不动如山地又坐了一分钟,直至年知非哭丧着脸向她双手合十, 她终于含笑起身来到厨房。“……嗯, 好香啊!我猜猜, 这是炒蟹呢?” “还是老师的鼻子够灵!”刘明威将手中炒锅颠地上下翻飞, 含笑应道。“香辣炒蟹。螃蟹性寒, 老师和小叶子都不能多吃,干脆做香辣的。” “哎哟!炒蟹可是很有难度的啊!”年奶奶又道。 “那是!关键是用油,少了糊、多了腻,差一点都不行。还有就是放辣椒,咱家都不怎么能吃辣, 这个量一定要把握住了。少了, 这道菜就没滋味;多了, 谁还爱吃啊?” “精彩!”年奶奶一边微笑鼓掌一边给了年知非一个眼神。“这一看哪就知道, 我们明威是高手!” “哈哈哈,老师过奖了!我就是平时自己也喜欢吃喜欢做, 慢慢不就摸索出经验来了么?”刘明威话虽谦虚,可在灶台焰火的映衬下,年知非分明看到他整张脸都亮起来了, 格外地意气风发。 “刘叔,过分谦虚可就等于骄傲自满了啊?您这一手我还得好好学。”年知非顿如醍醐灌顶,开始跟着年奶奶一起鼓掌。闹了半天,原来不是他碍事,而是他这位刘叔炒菜时是表演型人格,需要有人在边上不断地吹彩虹屁才可以。 果然,有年奶奶和年知非的大力吹捧,刘明威更是干劲十足超常发挥。四个人的年夜饭,他一共做了十六道菜。年知非是四人中的最强战斗力,他是希望之光、他是热情之火、他是厨师之友、他是光盘行动践行者,没有他年家的餐桌能叠起三层。可即便如此,等最后一道草莓千层派端上桌的时候,年知非也只能拍着圆滚滚的肚子举手告饶,总错觉自己是把这些年欠下的年夜饭在今天全给吃了。 饭后,年家一家老小一致决定出门去看灯光焰火秀。 “我记得网上还有卖游轮票……”年知非低着头掏出手机。 “傻小子!”哪知年知非话才出口,刘明威就伸手打了他一下。 “买什么票啊?”年奶奶也忍笑抽走了年知非的手机。 “游轮上风又大,视角又不好,票还贵,向来都是骗骗外地游客的。你一个本地人,还凑这热闹?”刘明威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说你丢不丢人?” 年奶奶亦道:“奶奶知道你孝顺,不过钱也要花在刀刃上。你刘叔跟临海茶馆的老板是好朋友,给我们留了靠窗的好位置。我们看看焰火喝喝茶,比去海上吹风好多了。” “哦……”年知非这才恍然,捏捏小叶子的小手道。“我去给小叶子拿件外套。” 目送着年知非进入房间,年奶奶抱着小叶子与刘明威相视一笑。他们还记得前些年,非非因为自己一直未分化经常拒绝参加家庭活动,尤其是那种需要出门去人多的地方的活动,他总是会把自己单独关在家里。年知是死后,年奶奶和刘明威都担心他会一蹶不振。没想到,他却逐渐成长起来开始学着承担责任。虽然偶尔还是会闹笑话,可只要有这份心,就是好的。 当年家四口驱车赶至临海码头的时候,时间已近夜晚九点。除夕夜的灯光焰火秀会在一个小时后正式开始,此时长长的海滩长堤上已挤满了前来赏秀的人群。而长堤之外,十艘大大小小的游轮张灯结彩整装待发。灯光焰火秀开始后,这十艘游轮会排着队伍在海上巡游,给观众们带来最美的视觉盛宴。至于刘明威已经订好位置的临海茶馆,则是海滩长堤旁经营着的无数餐饮茶馆之一。店面算不得很大,但地理位置的确优越。尤其是老板特别留给刘明威的二楼靠窗的座位,正对着浩瀚的海面,整个视角毫无遮挡,显然是观赏灯光焰火秀VIP中的VIP。 年家四口这才刚坐定点了茶点,小叶子那胖乎乎的手指头已准确地指向了楼下人群中飘起的一只红色气球。“要!” 小孩子的新年愿望通常都会得到满足,年知非即刻抱起了小叶子向年奶奶和刘明威说道:“奶奶、刘叔,你们坐,我带小叶子去买气球。” 年奶奶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早点回来,马上就开始了。”便又投入到了跟茶馆老板的闲聊中去。 而与此同时,同样与家人刚吃过年夜饭的齐耀辉也已驱车赶至海滩长堤。根据云向光网络订票的信息,他们将在东面码头排队上3号游轮。然而,看着长堤上这摩肩接踵的人群,齐耀辉就感觉头大。显然要走到登船地点,还得耗费一番工夫。由于行人太多,齐、云两家六口人不得不得分成了前后三队,走在最前面的是齐耀辉和云向晴,中间的是齐母和林清策,最后则是云姨和云向光。 “今天吃饭的时候你给小光夹了三回菜,是齐伯母跟你说了什么吗?”云向晴了然发问。 对上云向晴清澈明透的双眸,齐耀辉无奈一笑,没有做声。 云向晴见状,不由长叹一声,抬手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长发。很快,她身后的林清策就上前一步,递给她一根皮筋。两人相视一笑后,云向晴才将皮筋接了过来,随手扎了一个马尾。 齐耀辉将他们夫妻俩的互动尽收眼底,不由又是一笑。“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晴姐跟老公的感情还是这么好。” “羡慕啊?”云向晴笑着逗他,“羡慕就赶紧也找一个。” 齐耀辉哭笑不得,忍也忍不住地吐槽。“晴姐,你以前没那么俗气的。” “年纪大了,总要跟世俗和解。当一辈子的斗士,很累的。”云向晴伸手扶上的齐耀辉的胳膊,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耀辉,找一个人,安定下来吧,就当是为了齐伯伯齐伯母。” 齐耀辉笑笑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云向晴纤长的五指上,没有应声。他还记得这双手张牙舞爪时的模样,如今却已做了精致的保养涂上了美丽的蔻丹,只适合在餐厅里优雅地捏起咖啡杯。 “……即便,找的人不是小光,也可以。”云向晴却忽而咬牙补上一句。 齐耀辉猛然抬头,诧异地看着云向晴。“我以为你一向很疼他?” “小光是我弟弟,我当然疼他。”云向晴轻声感叹,“我当然也希望他能心想事成。不过我更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所以,与其这么了无期限地耗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了。你赶紧找一个,小光也就死心了。” 齐耀辉闻言,忍不住扭头看了眼云向光才笑道:“晴姐,这话没跟小光提过吧?你就不怕他生气不理你?” 云向晴的一双浓眉即刻一竖,瞬间变回了齐耀辉十分熟悉的那个威风八面的晴老大。“我是他姐,他敢!” 齐耀辉登时放声大笑。 眼见齐耀辉和云向晴两人笑了一阵后又头碰头地挨在一起开始说话,走在最后的云向光不禁又加快了脚步。虽然没听到姐姐和齐耀辉聊天的内容,但云向光却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说跟自己有关的话题。姐姐会帮我说话吗?耀辉能听姐姐的吗?他为什么笑这么高兴?——云向光的心中充满了种种疑惑。 “小光,你慢一点,慢一点……” 然而,云向光追逐着齐耀辉的嗓音不断加快脚步,却苦了上了年纪的云姨。云姨年老体弱,平时走在空旷的街道尚且颤颤巍巍,如何能如云向光这般灵活犹如鲶鱼群中的沙丁鱼?是以,不知不觉中,云姨逐渐落在云向光的身后;又不知不觉中,齐、云两家的队伍中竟不见了云姨的身影。 直至云向光按捺不住地追上齐耀辉,笑问:“耀辉、姐,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什么。”云向晴笑着看向弟弟。“妈呢?” “后面。”云向光随手往后一指,可队伍的最后哪还有云姨的影子? “人呢?!”齐耀辉顷刻脸色铁青地停下脚步。“云向光,我问你云姨人呢?” 云向光额上的汗也沁了出来,慌忙大喊了两声:“妈!妈!”眼见无人回应,他才将欲哭未哭的双眸对上了齐耀辉,委屈道。“刚才明明还在的……我让她跟着我们一起走……” 齐耀辉只觉手脚发冷、心头发沉,眼前忽明忽暗晃来晃去。“让你看个人,你都看不住!”他恨恨地丢下这一句,便自顾自喊着“云姨”往来时的路上追去。 云向光又手足无措地看向云向晴,云向晴却已与丈夫和齐母商定:“大家分头找,无论找得到找不到,都电话联系。”不等云向光反应过来,剩下的三人也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四散而去。云向光这才收了泪,慌忙掏出手机开始一边打电话一边找人。 因为是春节,海滩长堤上卖各种玩具的流动摊位数不胜数。以至于小叶子这才刚被年知非抱下楼,眼就已经花了。没多久,小叶子钦点的红色气球就已系在了她的手腕上。可她还不满意,又买了两只猫耳朵造型的发夹一左一右夹上,手上还捏了一把会发光的荧光棒,然后手指一转又点向了一旁的糖葫芦。“那儿!小叔,那儿!” “不行啊!”看着那一串串各种水果制成的糖葫芦上堆积起来的厚厚的糖浆和糖霜,同样顶着一对猫耳朵的年知非就不怎么爽快了。“奶奶说了,不可以多吃甜食,会牙痛。” “不嘛,小叔!”小叶子也不乐意了,扭着他的袖子开始吱哇乱叫。“不嘛,我要!要……” 一个才两岁的女童,如此美好,轻灵稚弱犹如初春时节枝头的一点朝露;可与此同时却又如此可人,细嫩软糯好似手工精制的雪媚娘,让人恨不能咬一口。年知非被她扭地心都化了,只好举手投降。“好好好!买,小叔给你买!不过,我们说好了,只能吃一个,剩下的要放起来慢慢吃,不能一下子吃完的。” “嗯!”小叶子大力点头。如她这年纪,还只能分得清“买”和“不买”的区别,至于“一个”和“一串”的区别就不能理解了。 不一会,年知非又抱着小叶子挤入买糖葫芦的人群中。看着眼前一串串用李子、草莓、猕猴桃、山楂等等水果串起的糖葫芦,年知非轻轻摇了摇小叶子的小手:“小叶子,想要哪一串?” “唔……”小叶子含着手指头,显然有些看花眼了。 “不着急,慢慢挑,选个最喜欢最好看的。”年知非耐心道。 小叶子尚未拿定主意,年知非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儿子!” 只这一声,年知非脊背一抽,整个人竟僵住了。 第32章 朋友 然而,仅仅只是片刻失神, 年知非就缓了过来。他抱着小叶子转过身, 站在他面前是个身材娇小气质优雅的陌生老太太。 这位老太太正是云姨, 看到年知非的正脸, 她也顿时面露失望。“不是我儿子……” “阿姨, 您儿子叫什么?”年知非见这老太太扭头要走,忙伸手扶住她。“或者, 您有他的照片吗?” “照片?”云姨下意识地一摸领口。 “手机有没有啊?”可不等云姨拿出点什么, 年知非身边那个卖糖葫芦的摊主也出主意了。 得那摊主一言提醒, 年知非不由自失一笑, 又改口道:“对啊阿姨, 手机有没有带在身边?” “有,有!”云姨自从上了年纪就一直精神不济,需要有人随时在身边照顾。今天不慎与大部队走散,她孤身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更是六神无主。如今见年知非愿意主动提供帮助,她这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原本恍惚的神智也开始慢慢清醒。她掏出手机划亮屏幕, 即刻就见到了十几个未接电话。 “哎呀, 他们打电话给我呢……我都没接到。”云姨嗫嚅着道, 捧着手机有些不知所措。 “一定是因为这里人多又吵,电话铃响了你都没听到。”年知非赶忙安抚她, “阿姨,快打电话给他们,他们一定急坏了。” 云姨这才回拨给云向光。 电话刚一接通, 云向光那带着哭腔的嗓音就炸了出来。“妈!你去哪了?!” 云姨性情柔弱,儿子一哭,她哪里还忍得住?只喃喃喊了两声“儿子”,竟也哭了出来。 年知非在一旁看地目瞪口呆。莫约是过了一分多钟,他终于意识到让这对母子在电话里哭个不停实对整件事没有任何的助益,即刻从云姨的手中拿过了电话。“那个,打断一下。你好,怎么称呼?” “你是谁?你怎么会有我妈的电话?”听到电话里传来陌生的声音,云向光登时警觉起来。 年知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尽量放缓语气好声好气简单扼要地把事情解释清楚。“我是普通路人,现在也在海滩长堤这边,无意间遇上了你妈。这样,请你尽快赶到临海茶馆二楼5号桌,你妈就在那等你,OK?” 得到对方明确的认可,年知非即刻挂断了电话,扭头向云姨言道:“阿姨,我和我的家人都在楼上茶馆休息。你跟我一块上去,喝杯茶,等你儿子来接你,好吗?”他的话虽这么说,可实际却根本不给云姨考虑的机会,就直接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小伙子,够干脆!”卖糖葫芦的摊主情不自禁地竖起了大拇指,只在心底暗道:这对母子大过年的还哭哭啼啼,也不嫌晦气! 年知非温和一笑。“哦,对了!”只见他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扫码支付,然后随手拿了一根糖葫芦递给小叶子。这才一手抱着小叶子,一手扶着云姨往茶馆行去。 不一会,灯光焰火秀正式开始。云姨在年奶奶的陪伴下彻底放松了下来,开始微笑点评这场秀的优缺点。两个老太太都是极富审美意趣的人,对色彩和光影的搭配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自是相谈甚欢。刘明威与茶馆老板是老朋友,正在聊天,显然对这个灯光焰火秀兴趣不大。至于各自顶着一对猫耳朵发夹的年知非和小叶子就跟两只好奇心满满的猫咪似的趴在玻璃窗前,但凡见到一个新花色的焰火升空就“哇”地一声。 当云向光等一行人匆忙赶到临海茶馆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妈!”云向晴云向光两姐弟一起喊了一声,冲上前来。 年知非扭头一看,很快就注意到原来云向光今天跟他一样穿了一件蓝色上衣搭配白色长裤,难怪刚才云姨认错了人。 紧接着,齐耀辉也上楼来。见到年知非——头顶的发夹,他嘴角一抽强行按捺住笑意。“是你?!” “呵呵!真巧啊!”年知非亦皮笑肉不笑地应声。 十分钟后,热情的茶馆老板将小桌翻成大桌,齐、云两家六口人也坐了下来。于是,按传统文化,先认人再礼节性彼此吹捧。 “齐姨、云姨新年好。我叫年知非,也是警察。”作为主人家,年知非不得不在众人坐定后起身给所有人倒了回茶。 “新年好!新年好!”齐母远比云姨外向开朗,这种社交场合一向由她打头阵。“闹了半天原来大家都是同事,真是太巧了!” “要不怎么说有缘呢?这就是缘分。”年奶奶也笑道。 哪知,齐耀辉竟冷不丁冒出一句。“同事归同事,我是总队长他是新入警,我们中间差着好几级呢。”见了上司也不知道说声“新年好”,没大没小! 气氛霎时一窒。 年知非笑容不变,只在心底暗道:傻逼! 数秒后,刘明威突然插话。“其实我们家非非和齐队长是老相识了,好像每个星期都在警察俱乐部打擂台的。是不是啊,非非?” “嗯。”刘叔发话,年知非自然是有一说一。“已经打过十几场了吧。” “那现在是比分是?”刘明威又问。 “7:5。”年知非漫不经心地回道。 “谁七谁五啊?”刘明威还问。 年知非笑笑地扫了齐耀辉一眼,没做声。 “砰!”齐耀辉立时拍案而起。 众人受他一吓,瞬间齐齐望向他,表情略有惊慌。唯有年知非处之淡然,连睫毛也没颤一下。 下一刻,只见齐耀辉深吸了口气,坚强地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落在年知非的头顶上而是落在年知非的脸上,勉力堆起笑容。“这个星期有没有空?” 年知非不动如山,慢慢摇头。“不空。” “为什么?!”齐耀辉不爽地拧起眉。“你新年明明才值两天班!” “齐队,私人时间,我想留在家里享受家庭温暖,不可以吗?”年知非随口怼了一句。 “你……” “好啦!”齐耀辉还想说话,齐母却终于看不下去了。“耀辉,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这么无聊的,只有工作!人家非非懂得珍惜跟家人相处的时间,你怎么不学学?” “我……” 齐耀辉还想为自己辩解,年奶奶同样没给他机会。“这一点我还是真不是自卖自夸,我们非非从小就很会照顾人的。” “哎呀!老姐姐,这就是福气呀!”年奶奶此言一出,齐母和云姨登即齐声艳羡。 齐母先开口控诉。“你是不知道,我这儿子自从当了警察就不见了人!京城、边境、海城,哪都可以去,唯独妈妈身边不能留。国庆不回来、中秋不回来、春节还不回来!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这儿子啊,就是白养的!”说完,她就斜了齐耀辉一眼,撇过头用力一哼。 齐耀辉苦笑着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云姨亦附和道:“小光还不是一样?一会留学,一会采风,就是不肯多陪陪我。” “妈!我现在不就陪在你身边吗?”云向光却撒着娇勾住了云姨的手臂。 云姨显然十分受用,笑呵呵地抬起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脸颊。只看她的眼神便知:她对这个儿子是疼入骨髓,嘴上虽埋怨,可心底哪有半点责怪呢? 正坐在他们对面的年知非见了他们母子亲昵的场面不由有些恍惚,稍稍定了定神才发觉场上早已进入“女士时间”,男人们是插不上嘴了。注意到身边的小叶子盯上了一只草莓糯米糍,正要伸手去抓。年知非赶忙把小叶子抱进怀里,又端过盘子细心地将糯米糍分成小块,好确保小叶子不会噎到。 又过了一会,云向光悄悄地把位置换到了年知非的身边,诚挚道:“年先生,谢谢你。今天要不是有你在……” “这没什么。”不等云向光把话说完,年知非已毫不在意地打断了他。“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云向光点点头,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可又有些欲言又止。 年知非的注意力却只在小叶子的身上,耐心地给小叶子擦干净嘴,才又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两句:“云先生,你别怪我多事。我看云姨的精神不是很好,你平时照顾她还得多当心。” 哪知说起这个,云向光的眼圈又红了。“自从我爸过世,妈妈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我……我真是没用……” 咦?这也值得哭一场么?年知非委实叹为观止,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与他只间隔了一个位置的齐耀辉,希望他能想想办法。 齐耀辉默默地保存好两只猫咪的合照收起手机,撇过头去,起身殷勤地给桌上所有人续了一回茶。 却是云向光自己对着年纪比他还小很多的年知非哭了一会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快收了泪,含笑道:“我和耀辉从小一块长大,知道他的本事,没想到年先生也是真人不露相。……听说你们每周都要上擂台打一场?” 年知非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我能去看看么?”云向光急忙问道。 望着云向光殷切的表情,年知非立时一噎。这个事,难道你不该问齐耀辉么?他忍不住又扭头去找齐耀辉,却见齐耀辉竟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云姨身边。年知非目光一转,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他即刻热情道:“当然可以啦!每个星期三下班后,我们一般晚上7:30开始,不过你可以早点到,占个好位置。地点就在警察俱乐部,里面有卖饮料和晚餐。你要去的话,可以报我的名字,就说是我的朋友,他们就会放你进去了。来,我们先留个电话,有什么事也好方便联系。”说着,他就掏出了手机。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本着这个原则,年知非认为:凡是齐耀辉不想看到的事,他都应该多多去做! “太好了!”年知非如此热情,云向光受宠若惊,赶忙拿出手机与他交换号码。“年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了!” “大家都这么熟了,叫我知非就可以了。”年知非笑道,郑重承诺。“下次跟我齐队打擂台一定提前通知你。” “非非!聊什么呢?这么高兴?”年知非话音方落,年奶奶已扬声唤他。 云向光心头一跳,正想说点什么岔开话题,耳边只听得年知非随意应道:“没什么,就是跟云先生交换了电话,随便聊聊。”说完,他扭头向云向光,偷偷地眨眨眼。 云向光见状不由展颜一笑,跟着附和。“对对,我们随便聊聊。” 云姨见这两人穿着相似一搭一唱,一个俊秀、一个秀美,都出色地让人移不开眼,不由笑道:“他们倒好地跟哥俩似的!” 年奶奶亦笑道:“既然你们俩聊得来,你云大哥的忙,你帮不帮?” “什么忙?”年知非好奇发问,不等年奶奶回答又慨然应声。“能帮一定帮!” “哎呦呦!真爽快耶!”齐母也笑了起来,“耀辉,你也学学人家!” 齐耀辉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漠道:“这个忙我还真帮不上,只能指望年知非了。” “是这样。刚才你云姨跟奶奶说,你云大哥来海城采风,也不知道要多久。他想趁这段时间找个兼职,也好自食其力。”年奶奶解释道,“你是治安警,地头蛇。东港区有没有什么兼职可以让你云大哥去试试?” 年知非侧头想了想,果断回道:“有!就在我的辖区里有所海城第一幼儿园,最近要找一个美术老师。不知云先生有没有兴趣?” “美术老师?”云向光赶忙点头。“太好了!我就是学画画的!我愿意去!” 于是,年知非又很快与云向光了约定了去幼儿园面试的相关细节。大家都很高兴,唯独齐耀辉不高兴。因为显然一旦云向光找到工作,他就更有理由留在海城不走了。 对此,年知非表示:知道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两个小时后,海城一年一度的灯光焰火秀早已结束,年奶奶与齐母、云姨的闲聊也已尽兴,告别时三位老人家兴奋地交换了电话号码,显然为结识到新闺蜜感到由衷地高兴。年知非则乖乖地抱着已在他怀里睡着的小叶子站在门口礼送客人。 不一会,齐耀辉与他擦肩而过,只见他拿着手机在年知非的眼前晃了晃,小声说道:“猫耳朵很适合你。” 直至这一刻,亲眼见到齐耀辉偷拍到的自己与小叶子的合影,年知非方才想起了不久前小叶子强行摁在他头顶的两个发夹。刹那间,年知非脸如红布,可不等他动手抢手机,忍了一个晚上的齐耀辉就放声大笑着溜下了楼。 这下,连年知非也不开心了! 第33章 困兽 新年长假过后,年知非便带着云向光去见了海城第一幼儿园的校长。 整个面试过程十分简单, 云向光莫约只花了五分钟就给初次见面的校长画了一张卡通肖像画, 被逗地哈哈大笑的校长都没过问云向光的学历就决定聘用云向光。 到了星期三, 年知非下班后又如约开车绕去了幼儿园, 把第一天来幼儿园教小朋友画画的云向光捎上一起带去了警察俱乐部。 “云向光!”一见到云向光上车, 林乐天就失声大叫。“你……你怎么会在这?” “好久不见,林先生。”虽与林乐天只有一面之缘, 但云向光显然还记得他。“我目前在这所幼儿园兼职教小朋友画画, 工作是知非介绍的。” “年崽?”林乐天又将目光转向年知非。 年知非却不理会林乐天, 只向云向光问道:“第一天上班, 还习惯吗?” “小朋友很可爱。”云向光温和答道, “他们还小,不急着去学习绘画的技巧,重要的是要培养他们审美和创作的意识。” 年知非点点头,没有多问。 林乐天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赶忙抢过了话头。“原来向光是教画画的?真不愧是搞艺术的人, 难怪气质这么好!” “林先生客气了, 叫我小光好了。”云向光温柔道。 “那你也别叫我林先生了, 叫我乐天, 或者亲密点叫乐乐也行。”林乐天涎着笑脸急忙追上一句。 负责开车的年知非与坐在副驾驶的孙婷交换了一个不忍淬读的表情,缓缓踩下油门。 “你怎么会在这?!” 一天之内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即便被问的不是自己,年知非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见他抬手搭住云向光肩头,满不在乎地回道:“我带他来的, 有问题?” 正站在他们对面的齐耀辉看看云向光又看看年知非,恨恨道:“年知非,你故意的?” “这话说地……”年知非戏谑一笑,“小光是我的朋友。我带我的朋友来俱乐部消遣,需要请示你吗?” 齐耀辉被堵地一噎,又将冰冷的目光转向了云向光。“是这样吗,小光?” 云向光根本不敢与齐耀辉对视。他与齐耀辉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对警察这个职业看得有多神圣有多重要。他敢在齐耀辉的业余时间缠着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随意踩入他心中的圣地。 却是年知非见云向光见了齐耀辉就好似老鼠见了猫,登时明白到不该给他们继续交流的机会,即刻搂着云向光转身离开。“擂台见!”他背着齐耀辉随意一挥手,就走向了自己的同事。 两人方回到座位,云向光就已低着头道谢。“知非,谢谢你。” 年知非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云向光,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他?是不是如果你不听他的话,他就会打你?” “不会!当然不会!”云向光急忙抬起头为齐耀辉辩解了一句,“我只是……只是……”然而他“只是”了半天也说不出理由来,不由又怯怯地低下头去。 “只是什么?”这种时候本不该多问,可没想到年知非却对这个话题十分有兴趣。“你是他的Omega,可他不是还没有标记你吗?难道即便是这样,他的情绪也会对你有很大的影响?他不高兴,你也会很痛苦?” “我……”云向光向来害羞,年知非如此直白地发问,登时令他面红耳赤,差点钻到桌子下面去。 “既然跟Alpha结合这么可怕,为什么你还要去做呢?”年知非又问。 “拜托年崽,闭嘴吧!”触上云向光投向自己的求救目光,陈旭东即刻伸手捂住了年知非的嘴。“这跟属性根本无关,这是爱情!” 年知非挣扎着拉下陈旭东的手掌。“爱情?让人害怕痛苦?”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回答话的是徐捷,“你还没分化,这种事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就是!小朋友不要问那么多,去换衣服该上擂台了!”许连山跟着催促。待赶走一脸懵懂的年知非,他又起身给云向光倒了杯水。“不好意思啊,我们年崽还小……有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云向光绯红着脸孔微微摇头,低声道:“你们别笑话我就好。” “怎么会?”孙婷笑着安抚云向光,“你很勇敢,就是……眼光差了点。”女性天性怜弱,见到齐耀辉对云向光横眉冷对的态度,孙婷瞬间就把她对齐耀辉的好感清零了。“一会让年崽在擂台上好好给你出出气!” 巧了,不止一个人跟孙婷有同样的想法。 看到年知非换了衣服上台,齐耀辉即刻阴着脸上前警告:“年知非,我跟云向光的事,你最好别插手!” 这一回,年知非也没有再回避这个问题,反而盯着齐耀辉一字字地道:“你是不是利用你Alpha的信息素故意压制他?欺负他?” 齐耀辉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年知非,仿佛看着一个精神病患者。“你一个未分化的懂什么?这关你什么事?” 年知非登时炸了,当即一声怒吼:“齐耀辉,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很没有风度很无耻?” 齐耀辉被年知非吼地一愣。半晌,他嗤笑一声,近乎恶意地反问:“那又怎样?” 年知非偏过头轻轻一笑,于电光火石间一记直拳击中齐耀辉的下颚。 这一击委实突然,齐耀辉只觉眼前一黑,踉跄着退后两步,用力晃了晃脑袋方才逐渐恢复意识。 只见年知非随手解下拳套重重地摔在擂台上,瞪着齐耀辉冷冷道:“打了那么多场,从来没用过武器。今天就当是新年开门红,我们不如各自拿上武器去八角笼打一场,怎么样?” 方才两人在擂台上争执已惊动了俱乐部里的大部分吃瓜群众。待年知非这两句一出口,整个俱乐部的人竟都站了起来,一个个不安地看着他们。 这种场合,齐耀辉当然不能拒绝。很快,他就跟年知非一起翻下擂台,站在了俱乐部里陈列各色武器的那堵墙壁前。 说实话,齐耀辉虽然很熟悉八角笼,但所谓的“拿上武器去八角笼打一场”,他还是是第一次。显然,这不是综合格斗的比赛规则,而是更残酷血腥的角斗场的规则。看到年知非抓了一把FOX格斗刀,齐耀辉也跟着拿了一把他自己使顺手的TOPS战斗刀。 年知非见状不由微微一笑,嘲讽道:“齐队,看来你没把我查清楚。”齐耀辉若是拿把枪,说不定还能跟他过两招。在他面前用刀,那就是找死。 “年崽,要不今天就算了?”陈旭东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慌忙扶着年知非的肩头劝了一句。 “大哥,你放心,我没事的。”年知非却对着他安抚一笑。只是这一笑毫无温度,好似狩猎的猛虎见到了猎物。 陈旭东汗毛倒竖,只在心中暗叫糟糕。我知道你没事,我怕齐耀辉有事啊! “耀辉,别打了。你不喜欢我来这里,以后我不来就是了。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行吗?”齐耀辉的身边,云向光也正一脸忐忑地劝着他。 “跟你没关系。”齐耀辉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等一下!等一下!”眼见这两人火药味十足,俱乐部老板赶忙拿着一卷胶带挤了进来。“两位警官,我们安全第一、比赛第二!”他一面说,一面赔着笑脸从两人的手中接下了两把军刀,分别用胶带将刀刃缠了个结结实实。 年知非和齐耀辉两人低头看着手中那几乎与刀柄一样厚度的刀刃同时沉默不语,而俱乐部里的吃瓜群众们却齐齐向聪明伶俐的俱乐部老板竖起了大拇指。 两分钟后,齐耀辉和年知非一同站在了八角笼内。待八角笼落锁,年知非周身气势忽而一变。 杀气!围观群众中,不知有多少人同时在心底浮现出这两个字。 只见年知非右手执刀,手臂在身侧自然下垂。刺目的灯光下,他慢慢转动刀刃,将反光折射向齐耀辉的双目。 齐耀辉不适地眨了眨眼,可就在这须臾之间,年知非已然持刀向齐耀辉发起进攻。 一连串的进招拆招,刀影翻飞,犹如暴雨倾盆;刀声互击,好似雷电脆响。 平心而论,齐耀辉的刀法非常出色,干脆利落、大开大阖、气势凶猛,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但年知非……他是个妖孽。军刀在他手里,就像是活的一般,仿佛是一条训练有素的毒蛇缠在他的手腕,与他配合无间,随时潜伏无踪又能出其不意地吐信撕咬。 莫约过了一分多钟,齐耀辉手上的军刀被搅脱手,他干脆没有去捡而是握紧了双拳。与年知非打了十余场,齐耀辉很清楚年知非脆皮的特点。恰好,他皮糙肉厚,出拳又势大力沉,正是年知非的克星。于是,他硬扛了几下年知非那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刀法,凭蛮力锁住了他持刀的右腕。 “艹!赖皮啊!”林乐天在八角笼外拍着笼子放声大叫。 齐耀辉充耳不闻。如果这是生死相搏,他也只能这么做。利用自己的血条长度,磨光年知非这个“刺客”的生命力,在必输的局面下搏个惨胜。他没有给年知非近身施展柔术的机会,而是锁着年知非的胳膊一路向前猛冲,试图将他撞向笼子,彻底瓦解他的战斗力。 看看节节后退的年知非,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大家都知道:年知非在力量上一向很吃亏。 可就在下一刻,年知非的右手手腕用力一甩,他手中的军刀竟然打着旋飞向了身体左侧。只见他左手接刃入手,一刀划在齐耀辉的颈侧,然后手腕一翻,刀柄重重地撞向他的心口。 齐耀辉瞬间呛咳一声,踉跄两步,松开年知非仰面倒了下去。 刹那间,全场沉寂,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若非军刀缠了胶布,刚才那两下,齐耀辉已经没命了。 齐耀辉只觉眼前发黑、脖颈生凉、心口翳痛,不禁捂着胸口连连呛咳。下一刻,年知非忽然跨步上前,一手拎起他的衣领,一手将手中军刀狠狠插进他耳侧的地板内。“齐耀辉,你以后还敢欺负他,我杀了你!” 哪知年知非刚准备直起身,齐耀辉忽然抬起双腿锁住了他的腰侧,一翻身,又将他压在了身下。“龙!星!河!”只见齐耀辉一手压着年知非的右手手腕,一手曲臂横在他的颈间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特么有病!”摔地晕头转向的年知非挣扎着要去拔刀。 “别打了!别打了!” 下一秒,无数吃瓜群众一起涌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算了!算了!就当给我个面子!”俱乐部老板拦在拼命挣扎的两人中间,不让他们再有肉体接触。 “年知非,你是个警察!你跟杀手学本事?!”被七八个人拖着的齐耀辉却仍挥舞着拳头咆哮。 “你才跟杀手学本事!”同样被七八个人拖着的年知非毫不示弱地踢腿还击。“齐耀辉,你就是个神经病!有证据的,你就来抓我呀!来啊!” “来就来!你以为我不敢吗?” “放开我!我今天非弄死他不可!放开我!” 两分钟后,两个对骂不休的疯子终于被一众同事好友先后抬出了八角笼,各自返回更衣室。 这个世界,清静了。 第34章 解释 十五分钟后,洗过澡换过衣服的两人又在俱乐部老板的威逼下面对面坐了下来。 “两位警官, 大家都是朋友, 有什么事非得动刀子解决呢?更何况, 你们还都是警察, 对吧?”只见俱乐部老板坐在两人中间分别给他们倒了一杯水。 而就在这三人的身后, 整个俱乐部的人几乎将他们的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听到老板这么说,大伙异口同声:“就是啊!” 年知非和齐耀辉的身手实在是漂亮, 他们能够每个星期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地打一场, 大家都是喜闻乐见。可若是真的交了恶, 那再打擂台就不适合了。因此, 即便是为了这每周一次的娱乐项目, 大家也得来劝和他们。 “哼!”哪知这两人居然齐声一哼,各自撇过头去。 俱乐部老板叹了一口气,续道:“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女人,我觉得没有必要。”两个傻小子,难道你们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个女人同时耍了你们俩吗? “什么女人?”年知非和齐耀辉再次异口同声, 又同时将目光转了回来。 老板先看向年知非, 语重心长地道:“年崽, 你还没分化呢, 现在谈恋爱是不是早了点啊?” “我什么时候谈恋爱了?”年知非一脸茫然。 “你没谈恋爱?你没谈恋爱你刚才为谁打他?还放狠话?”老板指着齐耀辉理直气壮地发问。 年知非眨眨眼将无辜的目光转向人群中的云向光,齐耀辉也跟着将目光转向云向光。紧接着,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云向光。 真正无辜的云向光显然承受不了大伙灼热的视线,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声:“耀辉……” 齐耀辉伸手抵住额头,无奈一叹。片刻后, 他轻轻一握云向光的手掌,温言道:“小光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应付。” 云向光扭头看了眼年知非,小声道:“是我求知非带我来的,你别生他的气。” 齐耀辉了然地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知道了不会生气。 云向光见齐耀辉肯听他的解释,顿时容光焕发,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云向光一走,俱乐部老板就又向年知非言道:“现在看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年知非却仍一头雾水。 这回,连俱乐部的老板也无力地扶住了脑袋。 终究是齐耀辉相对成熟些,终于解释道:“年知非,这话我只解释一遍,你听好了。我从来没有利用我Alpha的信息素压制任何人、欺负任何人,包括云向光。” 年知非满脸的不信任。“你没欺负他,他为什么这么怕你?” “年崽,这是爱情!”林乐天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出来。只见他眼眶微湿,悲切地吸了吸鼻子,哑声道:“……爱情!你明不明白?” 年知非扭头看着林乐天慢慢摇头,言之凿凿。“这跟电视里演的、书上写的,都不一样!爱情难道不是两个人在一起会很开心吗?云向光为什么会怕齐耀辉?” “因为云向光爱齐耀辉!因为爱他,所以在意他,在意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意到事事以齐耀辉为先。如果齐耀辉不开心,云向光就不会开心。云向光不是怕齐耀辉这个人,他是怕齐耀辉会因为他而不开心。所以,但凡会让齐耀辉不开心的事,他都不会去做。你明白吗?”眼见年知非对感情如此懵懂无知,孙婷不得不将其中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年知非说明白。 “但齐耀辉却从来没有这样对云向光,他从来不怕云向光不开心。”年知非看了眼齐耀辉,好奇追问。“所以,每一个Omega都会对他的Alpha这么弱势吗?即便他没有被标记?” 陈旭东好气又好笑地上前搂住年知非。“宝贝,这跟什么属性、有没有被标记完全无关!这只是因为……”话说半截,他又讷讷地住口看了齐耀辉一眼。 “这只是因为我对云向光没有爱情。”齐耀辉冷静回道,“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一直以来我只能把他当成我的弟弟,不能把他当成我的恋人。年知非,你不是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么?” 对着齐耀辉,年知非可没有好脸色。“我只知道,云向光看上你就好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齐耀辉,你不要这么不识抬举!” 齐耀辉冷漠一笑,决绝道:“如果你记性不好,那我就再重复一遍。年知非,我跟云向光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你以为你是谁?” 眼见年知非要起身,陈旭东忙挺身把人又摁了回去。“年崽,年崽!齐队呢,话糙理不糙。别人的感情问题,你什么都不懂,你就不要管那么多啦!” “就是啊!”俱乐部里的吃瓜群众再次异口同声。“你都没分化呢!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好啦!矛盾都说开了,大家握个手,这件事就算揭过了!”俱乐部老板满脸喜气地倡议。 在一众吃瓜群众火热的目光下,年知非和齐耀辉两人不情不愿地握手言和。 “对不起!没打伤你吧?”弄清前因后果,自知理亏的年知非只得无奈道歉。只是看他的表情,那句话真正的含义分明是挑衅。 “年知非,我知道你很担心自己以后的分化。”齐耀辉当然也不甘示弱。“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分化成Omega!就你这样的,无论你以后怎么伏低做小,都不会有Alpha肯娶你的!” 年知非难得地没有回嘴,而是微笑着用力收紧五指。 一分钟后,劳碌命的吃瓜群众们又不得不再次上前来将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扯开。 应该说,只要事情不牵扯到齐耀辉,云向光的确是个值得结交的好朋友人选。只在年知非为云向光出头抱不平殴打齐耀辉的第二天,云向光就带了自己亲手做的甜点来见年知非。 两人在年知非下班后选了一家咖啡厅坐定,云向光将包装精美的甜点推给年知非,诚挚道歉:“昨天的事我非常抱歉。我不该向你提出无理的要求,让你为难,还跟耀辉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 年知非低头看看面前的甜点,只见透明的包装盒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六块造型精美的提拉米苏蛋糕,一看就是云向光自己的手艺。年知非并不喜欢吃甜点,可他却能从中感受到云向光的一片赤诚心意。接着,他又抬头看看云向光,面前的这个人衣着考究、气度高雅,可能因为Omega属性的缘故少了几分男儿气概,但任何人都不能否认他仍然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性。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是我的鲁莽,让你昨天很尴尬。”顿了顿,年知非又犹疑着补上一句。“昨天……齐耀辉没为难你吧?” “没有。”云向光急忙摇头,“他昨天晚上也向我道歉了,他说是他的态度不好,还说……如果我还想去警察俱乐部看他打拳,他可以带我去。” 年知非诧异地一扬眉,疑惑道:“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你这么忽冷忽热呢?” 云向光低下头无奈而笑,久久才道:“我知道,他一直把我当成他的弟弟。是我自己……一直不能死心。” “他有什么好?”年知非始终不明白。 昨天那场架,齐耀辉绝对比年知非更伤。可今天云向光却仍能坐到年知非的面前向他道歉,而不是责怪年知非多管闲事。就凭这一点,年知非就知道云向光的人品是不差的。所以,齐耀辉这狗逼到底何德何能? “其实你误会他了,他真的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云向光无比坚定地说道。说起自己的爱人,他的眼底都不禁泛出温柔的光来。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事事都照顾我,包括对我姐、我妈,还有他自己的父母,他都一直很周到,甚至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因为齐伯伯是警察,他也从小就立志要当警察。他的功夫,也是跟着齐伯伯从小练起来的。其实练功真的很苦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明明可以选择一条更轻松的路去走,像我一样,学习音乐、绘画,或者别的什么,可他却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一切只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和齐伯伯一样的人,成为警察,主持正义。他的功夫虽然很好,但从小到大,除了对付坏人,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使用过武力。知非,他真的是一个非常正直、非常有责任感、非常优秀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他太在意警察的工作,他才会忽视你也忽视他的家人。”年知非却想起了除夕夜齐母对齐耀辉的指责。 “不!做警察就是这样的,知非。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当你穿上那套制服,有那么多人需要你的保护,你别无选择。那一刻,只能……暂时把家人放一边,甚至把你自己也放在一边。齐伯伯是这样,耀辉是这样,我爸爸也是这样……可是知非,我真心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有这一天。我希望所有的警察都不要有这一天,每天快快乐乐上班,安安全全下班。” 说到这,云向光的眼圈慢慢红了,他偏过头自嘲一笑。“我知道是我天真,我也什么忙都帮不上耀辉,可我还是想陪在他的身边……” 年知非静默地望着云向光,只觉眼前的这个人温柔又脆弱,可脆弱之中偏又隐藏了一点坚强。他知道,男人不该用“美”来形容,因为男人的“美”往往等于“娘”,可这一刻,云向光无疑是极美的,仿佛披着一道光。 “……这话,你从来没有告诉过齐耀辉吗?” “他知道,他都知道。”云向光苦涩一笑,“他只是……”他将目光移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正落在他的眼底,是如此地炽热,如此地忧伤。“……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想,如果他能爱上别人就好了,或许我就能死心了。” “所以,他不喜欢男人?”年知非皱眉思索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可以解释一切的理由。 “我不知道。”云向光微微摇头,“他跟谁都不谈。从小到大,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他一个都不放在眼里。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什么?”年知非好奇追问。 云向光却只回以无奈一笑,彻底静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年知非以一声长叹打破沉默。“其实……我跟齐耀辉的关系呢,一直都很僵。所以就算你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下周上擂台一样不会对齐耀辉手下留情。我想齐耀辉对我,也是这个态度。” 云向光闻言登时破涕为笑,忍不住问道:“虽然我跟你认识不久,可我也能感觉到你的为人真的很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跟耀辉闹这么僵?你们不都是警察吗?” “我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年知非不假思索地回道,脸上写满了嫌弃。“从他不接受你就看得出。” 年知非这话更是令云向光忍俊不禁,只见他笑了一阵方正色道:“耀辉虽然是我心爱的人,可你也是我的朋友。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想……我只能,每次都带全了伤药再去看你们打擂台。” 年知非闻言亦不禁噗哧一笑,顺手拿起咖啡杯敬了敬云向光。 第35章 劫案1 有年知非和齐耀辉同心协力(?)为云向光扬名,云向光在第二周去俱乐部的时候简直可说是万人瞩目。当然, 鉴于年知非和齐耀辉两人的武力值, 闲话是没人敢说的, 但凑上来要跟云向光结交的却委实不少。 然而,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 大伙却纷纷被云向光的个人魅力所折服。云向光性格随和,待人细心周到, 能够轻易洞察旁人内心的所思所想然后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甚至, 他还拥有极高的审美意趣和精湛的西式厨艺, 机缘巧合帮俱乐部老板泡了几次咖啡做了一回甜点, 就顺利得到了在俱乐部兼职的机会。 俱乐部里人人皆知他深爱着齐耀辉, 可每周齐耀辉与年知非打擂台,他却从来不多说一个字,更不会为了齐耀辉求年知非手下留情。每次擂台赛结束,他也必定先给年知非做完按摩再去找齐耀辉。 “其实他真的特别的好,做事妥帖、为人热忱, 家世好、品味高, 又是个画家。我的眼光真的不差的。”林乐天坐在吧台外左手撑着下巴, 正痴痴地看着在吧台内忙碌的云向光哀悼他逝去的爱情。 陪在林乐天身边的自然是年知非。今天并非周三而是周末, 年知非是被林乐天特地拉来俱乐部消遣的。可哪知两人一到俱乐部,林乐天就坐在云向光的面前不动弹了。 只见年知非右手撑着下巴疑惑道:“三哥, 反正齐耀辉一口咬定了不会接受云向光。你接着追嘛!” “你懂什么?”林乐天却挂着一张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表情沉重感叹。都已经被人清清楚楚地拒绝了,林乐天向来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云向光这种类型,那是人间富贵花, 我们这些当警察的大老粗配不上。……我配不上,齐耀辉也配不上!”说着,他忽然抓着面前的酒杯一面猛敲吧台一面放声大喊。“云向光!齐耀辉不适合你,霸道总裁才适合你!你这双手应该在艺术馆展示画艺,而不是在这里给我们这些大老粗泡咖啡!你脑筋清楚一点啊!” “不好意思!他喝醉了,他喝醉了!”年知非赶忙伸手捂住林乐天的嘴,尴笑着跟身边的人打招呼。 “我没醉!”林乐天挣开年知非,又向迎面向他走来的云向光喊道。“云向光,你选错人了!你知不知道?!” “乐天,你醉了,喝杯苏打水解解酒吧。”仍穿着服务生制服的云向光一脸担忧地将一杯苏打水递给林乐天。 转眼间,云向光在俱乐部里兼职也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但凡云向光有兼职,林乐天必然来报到。两人相处久了,云向光就发觉林乐天待他十分殷勤,并非是那些常客们逢场作戏的殷切,而是真正上了心的殷勤。 因此,云向光不得不直接与林乐天摊牌,明确拒绝了他的心意。云向光很清楚,无论齐耀辉是否心甘情愿,至少现在全海城的警察都知道,他身上贴着“齐耀辉所有”的标签。天长日久,就算齐耀辉仍不当真,别人也会当真,一些不相干的闲人就不敢向齐耀辉伸手。 可若是林乐天正在追求他的这件事让人知道,失去了这个标签引来潜在的情敌尚且还是小事,若是齐耀辉也趁此机会放言要“成全同事和弟弟”,云向光岂不是要吐血? 林乐天木然地接过玻璃杯,仰头看了云向光一阵。注意到对方的眼底唯有生疏的关切而无一丝情意,林乐天终于无力一叹瞬间泄了气。 不一会,酒醉的林乐天趴在吧台上沉沉睡去。年知非这才得空向云向光问道:“忙不忙?” “还好。”云向光即刻微微一笑,目光又移向林乐天。“需不需要我帮忙?” 如果说一开始与年知非结交是剑指齐耀辉,那么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云向光却已真心实意地将年知非视为自己的好友。正如年知非对云向光的评价极高一般,云向光对年知非的人品同样有很高的评价。温柔、细心、仗义、很会关心人、很有绅士风度,但从来不会对旁人不愿说的阴私刨根究底。就比如现在,他明明很好奇自己跟林乐天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可他却不肯多问一个字,唯恐自己为难。 云向光知道,若非自己早已心有所属,恐怕他也会跟这俱乐部里的很多常客一样,成为年知非的粉丝。 “小意思,我搞得定。”年知非语调轻松地摇头。“你几点下班?要不要我顺路送你回去?” 云向光仍旧摇头。“我自己有车。”他把目光转向林乐天,略带担忧地道。“不如你先送乐天回去吧。他喝醉了,还是应该早点休息。” “我知道了。”年知非点点头,一把将昏睡不醒的林乐天扛上肩头,转身离开。虽然的确不懂爱情,但就凭今天林乐天和云向光的互动,年知非也明白:林乐天是彻底没戏唱了。 年知非将林乐天扛进车厢的时候,林乐天忽而清醒了片刻,抓着年知非的手模模糊糊地喊着:“小光……云向光……向光……” 只这几声,年知非的心头不由微微一突。隔了一会,他见林乐天再无反应,方无奈挣开他的双手,对已沉沉入睡的林乐天轻声安抚:“三哥,天涯何处无芳草。” 第二天,是周六休息日,年知非难得地不用在这一天上班,可以与大部分社畜一样享受悠闲时光。当然,年知非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仍旧按照日常作息早上4:30起床出去晨跑,两个小时后带着新鲜的菜蔬回家。 目前年家做饭的大任基本仍要依赖年奶奶一肩承担,但年知非经过这数月的学习,除了一些步骤繁琐的菜式还需要多多练习之外,其他的简单菜色他基本都已做得有模有样。取代年奶奶在厨房的地位,已是指日可待。 这一天,本该与其他的休息天没什么两样,年知非可以独立完成两个蔬菜,然后辅助年奶奶完成一个荤菜和一个煲汤。待吃过午餐,全家已经定好了要陪小叶子去游乐园。 然而,九点多的时候,年知非的手机却剧烈地响了起来。还在厨房里洗菜的年知非听到铃声,急忙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到客厅接通电话。 “年知非,紧急任务,立刻放下手上一切事务,赶回警局!” 电话那头的任务通知清楚明白,年知非即刻立正回道:“Yes,Sir!” 半个小时后,年知非飞车赶至警局。而就在前往警局的路上,他已由车载电台获知了这所谓“紧急任务”的内情:今早八点,十二名蒙面劫匪手持重火力武器打劫了位于半岛区的汇民银行金库,抢走大笔赃款。半岛区的警察在现场与劫匪发生了枪战,有一名劫匪被当场击毙、两人重伤,其余九人仓惶逃走。 “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这九名劫匪离开银行后,劫持了电视台的一辆采访车。原本,这辆采访车要去隔壁街做一个搜索街头美食的节目,现在连人带车被人劫走。我们已经跟电视台核实过,当时车上应该有一名司机兼场外助理、一名主持人、一名摄影师。而就在二十分钟前,半岛分局的同僚在半岛公园附近发现了那辆采访车。车上是空的,劫匪、人质,都已不知所踪。”来到警局,罗局又火速补充了最新情况。 他话音方落,东港分局的刑队张队长就忙不迭地举手发问:“天眼查过了吗?” “半岛公园附近三条路段这两个月都在进行改造,天眼暂时不能用。”罗局遗憾地叹了口气,“总之,现在这个案子已经由刑警总队接手,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东港区布控,设卡核查一切可疑人员和车辆。” “有没有劫匪的其他资料?照片?”张队长又问道。 罗局低头动了动鼠标,会议室的幕布上即刻显出了几张在案发现场拍到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就是那名在银行被警察一枪爆头的劫匪,黑色的头套下是一张莫约三十来岁留着小胡子的亚洲人种的脸孔,除了左手手臂上的一个类似眼睛的烙印,并没有任何的特色。 接下来的两张照片则是被警察击中后重伤送医的两名劫匪,亚洲人、三十岁上下,左手手臂上同样有一个类似眼睛的烙印。 见到这个烙印,年知非眼瞳立时一缩,心底瞬间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称呼:将军! 只听罗局以平静的语调说道:“现场反馈这些人的战斗力十分强悍,彼此之间有极强的配合作战意识,怀疑是从西南边境流窜至此的雇佣兵。至于我们警方的资料库中,并没有找到他们的任何线索,这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个观点。” 然后,幕布上的照片又换了一批,几名一身黑衣带着黑色头套的劫匪手持冲锋枪、霰弹枪等重型武器自银行里冲了出来,他们手上各自拎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袋,里面装的应该就是抢劫得来的赃款。 从照片上拍到的他们的身形判断,警察们能够的掌握的信息只有:九名劫匪身材中等、不胖不瘦,战斗力强悍,可能是他国雇佣兵。其他的,性别、年龄、长相、性格等等,他们都一无所知。 最后,会议室的幕布上又显出了两男一女三张照片。“这是从电视台要来的照片,从左至右分别是司机、摄影师和那名主持人。照片,会各自发到你们的手机。” 年知非定睛一看,三名人质的年纪都莫约在三十上下,除了女主持人身材火辣容貌姣好,另外两个男人都很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张队长却皱着眉道:“劫匪既然是蒙面,必定不想暴露行踪。只怕他们一旦确定自己脱险,就会第一时间杀掉人质。” “这个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大伙先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罗局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见他心情沉默地叹了口气。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各位:电视台是个消息非常灵通的地方,我有理由相信,我们的媒体记者们已经比我们先一步出动四处打听消息了。大家要是在设卡的时候遇到他们,一定要立刻把他们拦下来,当然这个过程要注意方式方法。跟他们说清楚这么做的道理,一来保证人质的安全,尽量不要激怒劫匪;二来嘛也是保证他们自己的安全。最后,劫匪手持重火力武器,我要求你们保持警惕注意安全,发现任何异状都要第一时间跟局里联系,坚决不准逞个人英雄主义!明白吗?” “Yes,Sir!”全局上下八十七名警察一起起身立正,气壮山河地应声。 第36章 劫案2 十五分钟后,年知非、郭伟力连同东港刑警支队的四名警察一起站在了海城大桥的收费口。海城大桥始建于二十年前, 目前大桥上一共有六个双向收费口, 年知非等一行人如今就站在离开海城的三个收费口处, 负责排查离开海城的车辆。 “别紧张!案发地离咱们东港可不近, 我们这也就是个例行处置, 那些劫匪出不了半岛区。”许是见到年知非一脸沉重,与他搭档守着一个收费口的郭伟力不禁拍着他的肩头安抚了两句。 年知非扭头对郭伟力笑了笑, 没有应声。只是他目光沉冷, 这个笑容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郭伟力见年知非这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登时放声大笑。“你呀!到底还年轻!经过的事太少!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 就自然处变不惊了!” 年知非陪笑了两声, 还是不说话。他无法解释他不是害怕真会遇上劫匪,而是这些劫匪对他而言或许不全是陌生人。十几年前的旧事,年知非从没有想过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遇“故人”。 因为是周末,不少海城居民都会选择去海城周边的几个小岛渡过两天假期,是以短短一个小时内, 年知非和郭伟力就已排查了近百辆能装载多人的中大型车辆。很快, 两人都已累地不想说话。 近中午的时候, 警局里派人送来了盒饭, 却没有带来收队的命令,显然警方至今仍未找到那些劫匪。年知非和郭伟力站在避风口才刚扒了两口午饭, 就看到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了收费口附近的应急停车带上。他们俩随手将盒饭放在警车车顶,上前敲了敲车窗。 不一会,一个莫约四十出头的面包车司机降下车窗, 含笑问道:“警官,什么事啊?” 郭伟力上前出示了一下证件,说道:“警察临检,把车门打开。” “警官,我跟几个朋友约好了去玉蝶岛玩,他们就来了。我临时停个车等他们一下,马上就走。”司机赔笑着解释。 郭伟力懒得理会,只平铺直叙地重复:“把车门打开!” 司机犹豫了一会,认命地叹了口气,摁下开门按钮。 年知非上前拉开车门往里一看,只见车厢里坐着两男一女三个人,除此之外还有摄像机、录音设备、话筒等器材。显然,这是一辆伪装成普通面包车的采访车。 年知非诧异地一挑眉,问道:“什么情况?” “警官,我们准备去玉蝶岛跑新闻。”这一回说话的那位漂亮的女记者。她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 郭伟力凑过去看了眼那女记者的工作证,漫不经心地道:“海城电视台?……正经的电视台,怎么配了这么一辆采访车?车上连个台标都没有?” 女记者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不是新闻多么,车子不够用,所以……” “是这样。”郭伟力点点头,将工作证递还给女记者。“不是说要去采访吗?走吧!” “我们的车子出了点小问题……”女记者忙道。 哪知她话未说完,郭伟力的面色已然一沉。“记者同志,你一句一个谎话,是不是想跟警官回警局慢慢聊?” 女记者见自己的谎言被毫不客气地戳穿,登时张口结舌。耳边只听得郭伟力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你们要跑什么新闻,但事情出在半岛,你们来这也没用啊!” 整个半岛区现在差不多已经围地跟铁桶一样了,我要是进得去还会来这碰运气?女记者脸上挂着美丽的笑容咬牙坚持:“警官,我们的车子真的坏了。” “车子坏了就叫拖车,不要占用应急车道。”郭伟力一面说一面拿出了手机,“你自己叫还是我帮你叫?” “我自己叫,不用麻烦警官了。”女记者一面说,一面拿出了手机。 郭伟力直至亲眼见她打了拖车电话报了位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年知非转身离开。 “郭师傅,他们的车子明明没有坏。”跟在郭伟力身后的年知非好奇道。 “算啦!拖车过来也差不多要半个小时左右,就让他们留半个小时,见没事发生自然就死心回电视台了。现在把他们赶走,他们多半还要去别的地方影响我们。” 郭伟力毕竟经验老道,知道该如何在不违背命令的情况下圆滑地处置记者跑新闻的问题,将记者对警察做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原来如此。”年知非这才了然点头,自觉今天又学了一招。 只是与电视台的记者一番闲扯,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五分钟,等他们回到警车旁,那两只放在车顶的盒饭早已被海风给吹透了。 郭伟力提起筷子无奈地戳了戳红烧肉上冻结起来的白色油脂,叹口气,将整个盒饭塞进了车上的垃圾袋里。他毕竟是年纪大了,肠胃不好,再不能跟年轻时那样吃冷饭冷菜了。随手拿起保温杯灌了一口,郭伟力目光一转,却见年知非吃得香甜。他不由轻轻一笑,随口叹道:“我带过那么多新警,你还真是挺能吃苦的。” 年知非顺着郭伟力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盒饭上,当下尴尬一笑。“今天起得晚,没来得及吃早餐,我都快饿死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食物这种东西对年知非向来很珍贵。所以,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有的吃,他是从来不会浪费的。 不出两分钟,年知非扒完整个盒饭,又跟郭伟力一起站在了收费口处,等待过往车辆。十分钟后,三辆装满小朋友的黄色校车驶了过来。 年知非下意识地看了眼车牌号,忽然皱起了眉峰。“郭师傅,是海城第一幼儿园的校车。” 说到自己辖区的幼儿园,郭伟力也瞬间警觉起来。“他们今天有出游计划吗?” 年知非茫然摇头。“没听说。”眼见三辆校车穿过收费口,他即刻上前举手示意它们停下。 “小心点。”郭伟力一面拿起对讲机通知同事,一面小声交代年知非。 年知非点点头,走到司机身边,出示证件。“警察临检,驾驶证、行驶证拿一下,把车门打开。” “警官,我这一车都是小朋友。你带着枪,别吓着他们。”司机扶着方向盘向年知非说道,显然没有动弹的意思。 年知非眉头一皱,故作粗鲁地应声:“警官做事用不着你来教,开门!” 司机一听年知非不再纠缠证件,这才叹了口气,打开车门。 年知非快步走进车内,向来热闹的校车内如今一片诡异的安静。每个小朋友都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瞪大眼睛沉默地看着他。而在车子的最后排,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大人。女的,应该是个老师;男的,年知非恰好认识,正是云向光。 “你们是老师?”年知非将目光投向云向光,冷静问道。 女老师始终没有出声,脸色苍白的云向光沉默了一会轻轻点头。“是的警官,我们学校今天组织春游。” “是去哪?”年知非含笑发问,目光又再度扫了扫整个车厢。 奈何,校车的制造有特殊规定,每个座位都很高大。如果有人刻意躲在座位的后面,除非年知非走到他躲藏的位置,否则根本不可能发现。但现在这种情况,年知非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这整车的小朋友都是人质。 “……就是附近的小岛,”云向光仍旧装作不认识年知非,紧张思索片刻才给出了一个答案。“玉蝶岛,听说最近玉蝶岛的蝴蝶特别多,特别漂亮,我们组织小朋友去画画。” “原来如此。后面两辆车也是你们学校的?”年知非又问。 “对。”云向光强笑道,“这个星期组织大班的小朋友去春游,下个星期轮到小班。” “注意安全。”年知非点点头,一步步地退了下去。他虽然没有看到劫匪,但那个司机他并不认识,车内的气氛也不对。直觉告诉他:车上至少还有一个劫匪,控制着整车人,说不定就躲在云向光的身后,拿枪抵着他。 年知非迅速给等在一旁的郭伟力使了个眼色又站回到司机身侧,有意无意地用半个身体挡住了司机的视线。“既然都是小朋友,就不查了。不过你是校车司机,责任重大,有些交通安全规则还是要跟你重申一下。你这一车都是小朋友,就算是上大桥,车速也不能太快。刚才的车速,至少超过80了吧?吓到小朋友怎么办?万一出事怎么办?……这样,你跟你后面两辆车现在就换到最外侧的慢车道,那边限速60-80,比较适合你。” “警官……”司机语露不满。 “还不照做?”可不等他把话说完,年知非已满脸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司机叹了口气,刚要启动车子,排在他后面的校车忽然突兀地摁了一下喇叭。听到这一声,这司机赶忙转过头去,即刻就见到原本与年知非一起的那个胖警察现在竟站在另一个收费口的警车旁不知说些什么。 紧接着,他身后的那辆校车又摁了一下喇叭。只这一声,便好似一声令下。司机不及细想,本能地一踩油门,直接冲了出去。 年知非此时正站在车头旁,那司机猛踩油门立刻就将他带倒。眼见年知非将被卷入车轮下,他双腿发力一蹬,竟是抓住了校车的后视镜,整个人斜斜地挂在了车身上。 “停车!停车!”他拍着车门大声嘶吼。 司机充耳不闻,紧踩油门用力转着方向盘,试图将年知非甩下去。几声凄厉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响后,车内的小朋友们终于忍耐不住齐齐哭嚎。 在另外两条车道上,年知非的同事们此时也拉响警笛一路追了过来。“前方校车请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我命令你们,马上停车!马上停车!” “停车!我让你停车!”挂在车门外的年知非几次差点被甩下车。此时此刻,他除了一把嗓子还能用,几乎已是毫无办法。 哪知,那司机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枪,对着车窗就是一枪。 “嘭!咣!” 子弹出膛和玻璃碎裂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车窗外却已不见了年知非的身影。 司机自后视镜中一看,即刻就发现年知非正跌在校车的车轮旁,显然没有中枪。他想也不想,咬牙一拧方向盘,向年知非碾了过去。 刚自车门外飞出的年知非见状急忙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自车身下钻了过去。 “艹!”那司机见这都让年知非逃脱,不由恨恨地爆了声粗,泄愤般地又踩油门,直接将拦在前方车道上的两辆警车给撞到一旁。 车道上,年知非一手撑地狼狈起身。可不等他站直,跟在后面的第二辆校车已恶狠狠地迎面向他撞来。 “年知非!年知非!”第三辆校车的后面,郭伟力正追地气喘吁吁。“快!躲!开!” 年知非没有拔枪更没有躲闪,而是仰头看着迎面冲来的校车,长长的睫毛一颤不颤,目光极端沉冷。当那辆校车距离他的身体只有一米左右的时候,他的双腿忽然发力一蹬,整个人凌空跃起,在车头上借力一踏,身体于半空中翻了个身,竟直接落在了车顶上。可不等他双手抓牢车顶两侧,年知非的心底忽然无端地冒出一股寒气。他急忙蜷起身体向后一滚。 “嘭!嘭!嘭!”霰弹枪三声连响,长长的车顶上即刻炸开了三个大洞。 “人呢?”校车内,一个三十来岁肤色黝黑老大模样的男人坐在校车第一排质问手拿霰弹枪的同伙。 同伙摇摇头,举着枪迅速冲到车尾部。 哪知,他才刚从后车窗处露脸,挂在车尾部的年知非就已翻身落下。只见年知非破窗而入狠狠地将那名拿着霰弹枪的劫匪压倒在地。紧接着他一拳轰在对方脸上,将其打晕。 然而,不等年知非抬头,又是一声枪响追了过来。年知非急忙拎起那昏过去的劫匪挡在身前,只听“噗”地一声,一颗子弹就在他的背心炸裂,瞬间夺去了他的性命。 “趴下!全部趴下!双手抱头!不要乱跑!” 车厢内,除了危险的枪声,最多的就是孩子们的哭声。年知非一面放声高喊,一面拎着那劫匪的尸体当肉盾又挡了两枪。眼角扫到车后排下面的一个黑色旅行袋,他急忙用脚勾住手提带将其踢向对面的枪手。 “嘭嘭嘭!” 迎面见到一个黑色的物体向自己飞来,枪手本能地连发数枪。只见黑色旅行袋在半空中轰然炸裂,无数纸钞自袋中飞了出来,被海风席卷至车厢内的每一个角落,又飘飘荡荡地自车顶的三个大洞中飞了出去。 “啊!钱!我的钱……”这个意外显然令那枪手非常惊慌,竟无措地垂下枪口,似乎是想去捡那些在车厢里飞舞的纸币。 年知非等的就是这一刻!电光火石间,他用力将手上尸体摔向对方,然后飞起一脚蹬在那枪手的胸口。这一脚势大力沉,竟是将其踹地腾空而起,瞬间自车尾部飞到了司机的身边。 “弟弟!警察弟弟!” 可在这个时候,一个惊恐万状的孩子的哭声亦自车前排响了起来。只见那原本坐在第一排的劫匪老大此时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女孩,手上的枪已拉开了保险,正顶着小女孩的太阳穴。 年知非怔了一下,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下一刻,那匪首身边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同伙阴着脸大步上前,一枪托砸在年知非的头上。 第37章 劫案3 与此同时,海城警察局刑警总队的指挥室里, 齐耀辉正坐镇当中, 紧张地汇总资料。 “汇民银行里的炸弹和现场人质手上的手榴弹都已安全拆除, 案发现场除了财务总监被杀、银行行长和客户经理受枪伤, 暂无其他人员伤亡。” “已经查明, 汇民银行的警报器电线被人剪断,所以警报器没有响。我们在电网箱附近发现了一名电工的尸体, 怀疑是在剪断警报器电线后被劫匪灭口。” “汇民银行的金库需要三组密码才能打开, 三组密码分别由行长、财务总监、客户经理保管。根据银行规定, 这三人严禁在同一天当班。今天本来是行长和财务总监上班, 客户经理王平因为要找客户资料临时来银行, 结果就遇上了抢劫。” 听到这,齐耀辉忽然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这个王平还活着吗?” “活着。”萝卜即刻汇报,“据他自己所说,劫匪抓了他们三个后,他是第一个把密码供出来的。所以, 他只挨了一枪, 留了一条命。财务总监态度最强硬, 所以劫匪拿到密码以后直接就把她杀了。” 齐耀辉点点头, 又问:“银行损失多少?” “还在清点。”萝卜不明白为何齐耀辉那么关心劫匪究竟抢了多少钱,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劫匪的去向吗? “让银行那边动作快点, 有具体的数据第一时间报告。”但齐耀辉显然不是这么想的。“继续。” “今天上午半岛分局的两名治安警按惯例巡逻至汇民银行,见到一辆黑色面包车停在银行门口就上前例行检查。结果发现司机态度有异,于是双方发生枪战。司机被当场打死, 两名劫匪在逃脱时被打伤,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我们的两名治安警一人牺牲,一人重伤也在抢救。” “十分钟前,我们在半岛公园的人工湖里发现了被劫持的三名电视台工作人员的尸体。还有……另外三名男性的尸体,现在正在排查他们的身份。” 齐耀辉的面色更沉,忍不住再次打断汇报。“有没有查到劫匪的下落?” “……半岛公园建设较早又是免费公园,几乎没有工作人员,平时去的人也比较少……被弃置的采访车上找到了黄色的油漆,初步判断可能路上与别的车辆发生碰擦。我们已经扩大排查范围……” 齐耀辉又用力敲了两下桌子。“我要听线索!我知道半岛公园附近三条街的天眼都不能用,那么三条街之外呢?公园附近的行人呢?不可能什么线索都没有!” 齐耀辉话音方落,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萝卜急忙伸手拿过听筒。 “是,是!知道了!”只见她应了三声后,即刻抬头向齐耀辉汇报道:“齐队,有线索了!东港分局回报,劫匪劫持了海城第一幼儿园三辆校车带着三车的小朋友们刚刚闯过了海城大桥。罗局已经亲自带人去各道口布控拦截了。” 齐耀辉面色一凝,尚未来得及说话,又一个刑警队员自指挥室外冲了进来,大声喊道:“齐队,出大事了!” 他一面说一面抓过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海城电视台现在插播紧急新闻,今早持枪抢劫半岛区汇民银行的劫匪劫持了三辆校车后于两分钟前强闯海城大桥,请看我台记者现场发来的报道。” 然后,电视上就出现了一段极端摇晃的影像资料,看情况应该是摄影师坐在飞驰的车子上拍摄到的内容。 “快快!跟上去!”先是一个女记者的声音,在摄影师的身边声嘶力竭地喊着。“快啊!” 然后,镜头向前,拍到一个狼狈奔跑的胖警察,他高声喊着:“……快躲开!” 车速更快,镜头再度追逐向前。终于,三辆黄色校车出现在镜头里。先是第一辆校车野蛮地撞开了横在路中央的两辆警车,一辆警车当场被撞翻,另一辆警车则飞去了隔壁车道。 “那是什么?!老李,后面!”突然,女记者又尖叫起来。 摄像机随着女记者的叫声往后移,只见镜头里一个蓝色的身影忽然凌空翻身落在了第二辆校车的车顶。 “嘭!嘭!嘭!”三声剧烈的枪响后,他自车顶滚到车尾,自后车窗窜了进去。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枪声,无数纸钞自车顶的破洞里飞了出来。片刻后,摇晃的镜头终于放弃继续追逐飞舞的纸币,而是对准了第二辆校车的车尾部。 隔着窗玻璃,隐约可看到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大步走向那个蓝色的身影,开始对他拳打脚踢。 可能是场面太过血腥,也可能是拍摄的效果不好,镜头终于转向车内,对准了女记者。 只见女记者脸色苍白语速飞快地说道:“在海城大桥设卡的警察第一时间发现了三辆校车的异常,有一名年轻警察已追上了校车。但目前的情况,劫匪人多势众,他也已被挟持。这些劫匪究竟要去哪里,警察能否及时将他们捉拿归案并成功解救人质,我们将持续追踪报道……” 齐耀辉随手关掉电视机,扭头问道:“那警察是谁?” 萝卜沉默了一会,报出一个齐耀辉十分熟悉的名字。“年知非。” “……是他?”齐耀辉诧异地扬眉,半晌才憋出一句。“他可真够背的。” 刑警总队里鸦雀无声,摸不透齐耀辉的态度,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搭话。 只见齐耀辉神色无奈地摇摇头,随手扣上警帽,一声令下:“所有人,带上资料,去东港!” 劫匪用年知非身上的手铐反铐住了他的双手打了整整五分钟,然后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摁倒在自己老大的面前。 “警官,很拼啊!一个月领多少薪水?”匪首用手枪挑起年知非的下颚,冷冷发问。 额角被枪托刮开了一个大口子的年知非粗喘了两口,方才轻颤着嗓音说道:“你们逃不掉的。” 哪知他话音方落,那个一脸狰狞的匪首即刻抓着他的头发在座椅的扶手上狠撞了两下,又在他的伤口处用力碾了碾。 “哇!妈妈!”刹那间,满车的小朋友又齐声大哭。 年知非只觉额头一阵温热,眼前阵阵发黑。可听到哭声,他仍是尽力大声叫着:“小朋友,不要哭!快把眼睛闭上,把耳朵捂上,不要听!不要看!听话!” “你是个好警察!”匪首将手枪抵住他的头顶,缓缓地拉开了保险。 “校车最高限速90!现在全海城的警察都已经知道你们在这,所有人都在追你们!你觉得你们逃得掉吗?”年知非赶忙放声大喊。 匪首猛然一怔,忙扭头喊了一声:“阿吉!” 那个叫做“阿吉”的司机了然地猛踩油门,车速表的指针却牢牢地停在“90”这个数字上,不肯向前一步。“老大,真被限速了!” 匪首狠狠咬牙,扭头看了眼窗外。 因为一场剧烈的枪战,他们几乎吓跑了海城大桥上所有的车辆。整座大桥空空荡荡的,后面的车子不敢来,前面的车子没有限速早就跑地无影无踪。 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高声令道:“不去临市,找最近的道口下车,我们换辆车。” 年知非这才松了口气。只要他们肯换车,就不可能再把小朋友们都带上。这样,他们就都安全了。 匪首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扭头看了眼车上的两名老师又看看跪在他面前的年知非,收起了枪。如果真要换车,这些小孩子就不能带上了。而比起这些还没他大腿高的小豆丁,显然还是大人更适合给他们兄弟几个当肉盾。 然而,这个时候,匪首还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海城大桥上的天眼可没有坏。就在三辆校车自最近的道口驶向玉蝶岛的时候,东港分局和刑警总队的警察们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们的动向,并及时联系上了玉蝶岛的警察设置路障拦截。 玉蝶岛的警察在海城大桥通往玉蝶岛的服务站旁设置路障,成功扎破了第一辆校车的前车轮。第二、第三辆校车急急掉头,却发现后面已不知何时排满了警车。 不一会,齐耀辉和罗安民各自从警车里走了出来,只见齐耀辉拿起喇叭高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警方重重包围,限你们即刻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老大,怎么办?”第二辆校车里的劫匪齐声问道。 匪首沉默片刻,断然下令:“阿吉,通知另外两辆车,把手榴弹装进小朋友的书包里,我们一人挟持一个老师,先转移去服务站。”每个高速公路配套的服务站里都会有商店,提供水和食物。既然已经被警察堵上了,这就是持久战,必须保持体力。 有老大一声令下,劫匪们即刻将一只只手榴弹装进分别小朋友的书包里。 小朋友们吓得直哭,头晕目眩的年知非也挣扎着大喊:“你疯了!这都是小孩子啊!” 虽然每个手榴弹都有保险,但劫匪通过地下渠道弄来的手榴弹,谁能保证一定安全? 匪首却掐着年知非脖子将他提了起来,手枪再度抵上了他的太阳穴。“警官,你先顾好你自己吧!”他一面说一面将年知非推向车尾部,向齐耀辉放声吼道。“这里的每个小朋友的书包里我都放了手榴弹!我们还有七个人质!你们谁敢过来,我就让他们给我陪葬!” 罗局闻言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从警半生,如此凶残的悍匪也是头一次见到。 齐耀辉却始终冷静,只见他一面举手示意举枪将三辆校车团团包围的警察往后退,一面说道:“你有什么条件,我们可以谈,前提是保证人质的安全。” “先让我们去服务站!”匪首吼道。 齐耀辉却不应声,反而道:“你们不过是为了钱,我可以给你们一辆车……” 齐耀辉很清楚,围猎的要诀就是要不断消耗猎物的体力。让他们去服务站补充食水,齐耀辉是不答应的。 哪知他话未说完,匪首就用手枪狠狠地顶了顶年知非的脑袋。 “OK!OK!”齐耀辉急忙举起手,高声令道。“把服务站的人都撤出来,让他们进去。” 五分钟后,第一辆校车的小朋友们手拉着手,哭哭啼啼地走进了服务站。两名劫匪一个挟持着女老师,一个挟持着云向光挤在小朋友的中间,也跟着走进了服务站。而云向光和女老师的身上还各自背着一个黑色旅行袋,显然里面装的就是赃款。 然后,是第二辆校车。 “老大,阿卡怎么办?”临下车前,阿吉忍不住问道。阿卡就是刚才被年知非一脚踹晕的劫匪。他至今昏迷不醒且面色发白,看情况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阿卡伤太重了,留给警察。”匪首面无表情地回道。 “老大!”阿吉心有不忍。 “咱们干这行,早知道有这一天。快走!”匪首却依旧无动于衷,狠狠地将年知非推下车去。 很快,三辆校车里的劫匪全都撤入服务站。罗局即刻靠近齐耀辉提醒:“齐队,怎么少了两个人?” “应该是被年知非拿下了。老严,带两个人上去看看。”齐耀辉了然道。 “Yes,Sir!”老严带着两个刑队的同事目标明确地冲向了第二辆校车,很快就搬下了两个人。一个盖上了白布,另一个则被救护车给拉走了。 隔着服务站的窗玻璃见到这一幕,阿吉这才略显安慰地松了口气。 第38章 劫案4 匪首早将阿卡放弃,刚一进入服务站, 他就一枪崩了监控又拉上卷帘门。 然后, 他拿出六只手榴弹一一拔掉保险栓强塞进六名老师的手里, 让他们摁着弹簧并排站在服务站的落地玻璃窗前挡住可能自远处射来的狙击弹。 待做完这些确定暂时安全, 他又扭头在服务站里转了一圈, 结果却只发现了两包已积满灰尘的方便面和半瓶矿泉水。 显然,齐耀辉早已先他一步将服务站里的东西全部撤空了。这半瓶矿泉水匪首也不敢喝, 唯恐被人下了药, 不由狠狠地砸在地上。 年知非迅速意识到了齐耀辉的狡猾和匪首困兽般的恼怒, 立时笑道:“其实你可以要求警方给你提供食物和饮用水, 只要你敢吃。” 匪首恼火地抓住年知非的衣领, 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眼看又要挨揍,年知非忙扭头向匪首身后的小朋友们喊道:“小朋友,快躲到货架最后面,乖乖坐在地上,不准乱跑!不要乱动!” 他话音未落, 匪首已一脚踹向他的小腹。这种程度的疼痛完全可以忍受, 但年知非仍是配合地倒地不起。劫匪老大却还没出气, 又大步上前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知非!别打了!求求你们, 别打了!”正握着手榴弹的云向光知道他不该开口,不该让劫匪知道他认识年知非。可他实在不忍再看下去, 不由哭叫道:“是我告诉他我们被劫持的!不关他的事!别打了!” “住口!”挨打都不吭声的年知非听到云向光的话却忍不住放声怒吼。“给我把嘴闭上!” 年知非自觉皮糙肉厚,这点皮肉之苦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云向光斯斯文文,又哪里经得了劫匪的一拳头? 服务站外, 见到这一幕的警察们各个咬着牙,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警车内,正用电脑连接年知非肩头执法仪查看实时情况的林乐天则惨不忍睹地扭过头去,用手捂着眼睛怪声怪气地埋怨:“明知道会挨揍,你还这么多垃圾话?……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你都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啊,年崽!” 然而他们却谁都没有发现,年知非其实已趁着这挨揍的机会悄悄拾起一只手榴弹的保险拉环藏进手里。 殴打一个不会反抗也不会哀嚎求饶的人质好似殴打一只沉默的沙包,匪首很快就失了兴致,一屁股坐在服务站里大口喘气。 为了今天这笔大买卖,他们这伙人早上五点就出门一直忙到现在,损失了五个兄弟,耗了八九个小时。到现在,钱是有了,可水米未打牙,难道要守着这些钱活活饿死渴死吗? “齐队,可以跟他们谈判了吧?”眼见自己手下挨揍,罗局急忙上前出主意。 “不着急,要等他们先开口。”齐耀辉却是心如铁石。 “可是……” “罗局,年知非也在耗他们的体力和耐性。这种情况下,你这当局长的要无条件配合他才行啊!”齐耀辉随口安抚道。 罗局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咬牙道:“齐队,年知非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跟你没完!” 齐耀辉笑了笑,仍然无动于衷,反而向萝卜问道:“银行那边清点出结果了吗?他们到底劫走了多少钱?” “啊?!”萝卜怎么也想不到齐耀辉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只惦记着钱。但好在,银行那边的确已经出结果了。“目前点算下来劫匪抢走了二百公斤黄金和四千万纸币。纸币都是连号,这是号码单……” 齐耀辉却看也不看萝卜递来的号码单,只自言自语地道:“现在一百元面值的纸币每张的质量大概是在1.2克,四千万纸币就差不多是480公斤,加上200公斤的黄金就是680公斤。他们现在有七个人,加上武器就当是每人重80公斤,那么所有人和钱和武器加起来差不多是1.2吨。萝卜,给他们找辆车,实际载重量不能超过一吨,加满油,一会我们的目标要用。” 萝卜听了齐耀辉这串分析立时肃然起敬。如果给劫匪一辆没油的车,必然激怒劫匪;反而是车子载重量的问题,不容易被发觉。等车子在半路抛瞄,想必齐队也早已安排好狙击位。能够想出这种办法,齐耀辉果然有一手。 十分钟后,匪首果然沉不住气,主动要求交涉。“给我一辆大货车。” “这不可能。”齐耀辉笑着摇头,“钱我不在意,但人质的安全,我一定要保证。我可以给你一辆七人面包车,让你和你的兄弟带着钱远走高飞。” 匪首面色一沉,恶狠狠地把枪抵在了云向光的头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齐耀辉却看都不看云向光一眼,只极端冷静地道。“如果我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就每五分钟杀一个人质。……没有用的。只要你杀第一个人质,我们警方就会默认谈判失败,然后不计一切代价强攻进服务站,将你们所有人全部击毙。而这个过程中所造成的人质伤亡,都会记在你们的头上……” 匪首面颊的横肉跳了跳,没有说话。对面的这个人虽然穿着一身警察的制服,但不知为何,他竟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亡命徒的气质。他知道:这个警察说的是实话。 就在匪首和齐耀辉谈判的时候,一个穿着花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竟悄悄地自货架后面一步步挨了出来。因为是个小孩子,剩下的几个劫匪都没理会,只紧张地看着自己老大跟警方谈判。 “弟弟,你疼不疼?疼不疼?”小女孩跑到年知非的身边,哽咽着发问。 年知非认识这个小萝莉,下雨天的时候,他抱过她几次。她的妈妈很热情,每次都要女儿给他塞糖,还老用手机拍他。年知非用一侧肩头抵着地板,慢慢跪坐起来,勉力笑了笑。“宝贝乖,哥哥没事,不疼。” 小萝莉却哭地脸都花了,她一面伸手替年知非擦着眼睛上蒙着的鲜血,一面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托在掌心。“弟弟,我这有糖,吃了就不疼了。” 年知非目光深深地看了小萝莉一眼,片刻后,他忽而莫名一笑,低下头温驯地将那颗奶糖含进嘴里。 “……你只为求财,我只要人质安全,我们之间有合作共赢的机会,何苦一拍两散?抱着这些钱去死,你甘心吗?”服务站外,齐耀辉仍在努力鼓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T国边境帕桑将军的手下,都有吸毒的习惯。再耗下去,你和你的兄弟毒瘾发作,我可就大获全胜了!” 齐耀辉此言一出,所有劫匪的脸色都变了。 匪首见齐耀辉连他的底都摸清了,便也当机立断。“好!就要一辆七人面包车,加满油!我还要带一个人质走,等我们安全了,我就放了他。” “可以!我当你们的人质。”齐耀辉即刻应允。 “你不行,我信不过你。”匪首不假思索地拒绝。 “我来。”恰在此时,年知非在他们的身后慢慢站了起来。他目视着匪首,一字字地说道。“我来当这个人质。” 匪首目光一转,即刻将年知非拽了过来狠狠地撞在玻璃窗上。只见他一手摁着年知非的后颈,一手拿枪抵着他的太阳穴,咬牙道:“就选这个人质!” 匪首很清楚,如果不是这个警察坏事,他们说不定早就已经带着钱到临市了。他选年知非当这个人质,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无论这次能不能跑掉,他都不会放这个警察活着离开! 年知非主动请缨,齐耀辉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他看着玻璃窗上糊上的鲜血,半晌没有说话。 “齐队,我可以,相信我。”年知非却极端冷静地说了一句。 大概过了半秒钟,齐耀辉一声长叹,绝然道:“好!我答应你!给我十分钟准备。” 十分钟后,面包车到位。七名劫匪一人挟持一个人质又走出服务站。他们将六名手拿手榴弹的人质留在了原地,却将年知非推进了车内。 眼见车子绝尘而去,林乐天忙追上前喊:“齐队,追啊!” “现在不能追!不能激怒他们!”齐耀辉冷静道,“你放心,我已经在路上布控,他们跑不了。” 林乐天恨地直咬牙,又扭头去看电脑,可电脑屏幕却只对着服务站内的墙壁一角。林乐天这才发觉不对劲,赶忙冲进服务站,即刻就发觉年知非肩上的执法仪竟不知何时已掉在了地上。丢了执法仪就丢了年知非的动向,林乐天轻喊了一声:“年崽……”整个人好似被抽去了骨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海城大桥上,七人面包车在空旷的道路上一路疾驰。车内,年知非被两名劫匪一左一右夹着坐在最后排,他的对面坐着三名劫匪,再前面的司机和副驾驶位也各坐着一名劫匪。匪首就坐在他的对面,脚下放着几个黑色旅行袋正一脸凶狠地盯着他。 “三个校车司机都死了?”年知非轻声问道。 匪首显然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年知非居然还有勇气问这种废话,不由笑了笑。“不错。我杀的。” 年知非点点头,又问:“采访车上的两男一女也死了?” “算他们倒霉。”匪首漫不经心地道。 哪知,年知非竟忽而莫名一笑,低切道:“那就好!” 这话显然完全脱离了年知非的警察“人设”,匪首顿时一脸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对面的年知非目光深邃半张脸都被鲜血浸透,可他却似不知疼,缓缓勾出一个阴狠至极的笑容,瞬间就换了一个人。 匪首猛然一怔,不知为何竟隐约觉得这个笑容有些熟悉。耳边,只听得年知非一字一顿说道:“阿塔,你做的很好!将军经常说,做事的时候,人越多越好;但分钱的时候,人要越少越好!” “什么?!”这个叫阿塔的匪首措手不及地一愣,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声方才意识到刚才那两句,年知非用的不是C国语言,而是他们的母语——T国语言!“你怎么知道我叫阿塔?” “老大,你什么意思?!”伴随着阿吉的惊慌失措的吼声,几乎每一个劫匪注意力都落在了劫匪老大的身上。 就是现在! 年知非用夹在指间的铁丝捅开手铐,猛然抽出右臂一拳砸在他右边那名劫匪的鼻子上。对方的呻吟尚未响起,他已勒住左边那名劫匪的头颈,用力一旋!伴随着脖颈被拧断时发出的脆响,他又自那劫匪的身上抽出手枪“嘭嘭”两枪…… “齐队,面包车里传出枪声。”很快,齐耀辉就收到了沿途布控的警察的汇报。 “拦住他们!”齐耀辉心头惊跳不休,赶忙跳上警车飞驰而去。年知非!年知非!你可千万别被他们弄死了! 有齐耀辉一声令下,埋伏在各路口的警车们即刻拉着警笛自四面八方向那面包车包围过去。只见那辆原本正常行驶的面包车里不断传出零碎的枪声,失控也似的在车道上左右摇晃,很快便撞向了一侧围栏,停止不动了。 一众警察持枪自警车内走出来,将那面包车团团围住。可不等大伙上前,只听“嘭!嘭嘭!”三声枪响,整辆面包车彻底安静了下来。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为首的刑警总队马副队长刚喊了一嗓子,齐耀辉的车子就已急吼吼地冲了进来。“什么情况?” 所有警察都举着枪指着恢复安静的面包车,一片静默中,大伙只听到“滴答滴答”,有鲜血自面包车内缓缓淌了出来,一滴滴地掉落在地上。 齐耀辉勃然变色,迅速拔出配枪走上前去。 “齐队!”马副队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声。 齐耀辉连身防弹衣都没穿,万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齐耀辉充耳不闻,猛地拉开车门,举枪指向车内。 扑鼻的血腥味顷刻涌了出来,整辆面包车已被血洗了一遍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逐渐在车厢底部汇聚成河。几分钟前还活着的七名劫匪如今都成了一具具的尸体,他们有的眉心中枪、有的心口中枪,有的子弹从嘴里穿了过去,还有的被拧断了脖子…… “妈的!”即便当了十几年的刑警,马副队也从未见过这种密闭空间下生死一瞬的残忍屠戮。他只觉一股寒气自脚下升起,直逼到了心口教他僵在原地做不了任何的反应。 齐耀辉小心翼翼地上前拨开七具尸体,看向坐在司机位背后的年知非。只见他仰面靠在座位上,脸上满是鲜血,双眼却睁地大大的望着车顶,俨然一个死不瞑目的造型。他的颈项处有一道极深的勒痕,左肩处还有一个弹孔,正汩汩地流着鲜血。 “年知非?”齐耀辉压低语调轻喊一声,仿佛是怕惊动了这满车的死尸起来反击。“年知非,你还活着吗?” 不知过了多久,年知非慢慢眨动眼睛,自身体内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右手五指一松,手上抓着的那把手枪就掉在了车厢内。“死、不、了……” “卧槽!”车外,不知多少警察齐声爆粗致敬。 齐耀辉瞬间松了口气,忙扭头道:“快叫救护车!”然后,他不顾满车血腥,一步跨上车厢,仔细地替年知非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于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39章 这一天,全海城的居民都知道了有个叫“年知非”的警察凭一己之力干掉了七个劫匪, 救下了整整三辆校车的小朋友。虽然没有看到具体经过, 但就凭电视新闻里警察自面包车里抬出了七具盖了白布的尸体的震撼场景, 已足够令他们永生难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抢到这个大头条的海城电视台由于一直被齐耀辉下令拦在警戒线之外, 只遥遥拍到一个年知非被送上救护车的镜头。且因为距离太远, 连年知非的容貌都没拍清楚,放新闻的时候只得给年知非配了一张他的证件照了事。 而证件照这回事, 大家都懂的, 十分颜值能剩一半那就是祖宗保佑了。而年知非的证件照恰好是他从警校刚毕业的时候拍的, 正是他二十四年的人生中最黑的一个阶段。正所谓一白遮三丑, 一黑毁所有…… 是以, 劫案发生的第一天,公众的主流观点仍然是:海城警察战斗力强悍,我们觉得很安全很放心。微博上,各地的警察公众号也趁此良机顺势卖了一波情怀做了一次宣传,可谓是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哪知到了第二天, 这舆论风向猛然一转, 犹如脱肛的野狗向着一个不知该如何描述的方向狂奔而去。 事情的起因是玉蝶岛服务站的老板娘原来还是个兼职美妆主播, 劫案发生的当天, 她原本正在自己的主页直播传授她刚研究出来的新妆容。哪知直播刚开始五分钟,警察就来了。他们不但把她人带走了, 还搬空了所有的货架。可唯独因为事发突然,用来做直播的笔记本却没能来得及收走。 于是,半个小时后, 原本已空无一人的美妆直播间里忽然开始实况转播劫匪与警方对峙的场面。可由于间隔时间太久,这位服务站老板娘又恰好不是什么网红主播,这条直播视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湮灭在众多同步更新的短视频中,没有激起半点浪花。 直至当天下午海城电视台播出他们的独家新闻后,神通广大的热心网友终于翻到了这条直播视频,以及大半年前某位普通网友上传的“上学路上,偶遇奶味十足制服诱惑”的短视频,再加上海城电视台的新闻内容,做了一个混剪。 视频一开始,是某个雨天的清晨。在幼儿园门口执勤的年轻警察秀美幼齿偏又身姿挺拔正气凛然,俨然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他从家长的私家车里抱出了一个小萝莉送入校园,小萝莉兴奋地叫着“警察弟弟”又执着地要送棒棒糖,年轻警察拒绝不能一脸无奈。 接下来,镜头转到了玉蝶岛服务站内。这位原本说话时奶味十足的年轻警察再次出现在镜头下,居然制服凌乱头破血流,正被反拷着双手侧躺在地上。刚挨了一场毒打的他看起来已是筋疲力尽,可他却仍在用略显沙哑的奶音安慰着镜头外不断哭嚎的小朋友们。 不一会,小萝莉也出现在镜头里,哭哭啼啼地拿出了一颗奶糖。年轻的警察腰背挺直跪在小萝莉的身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而是低下头乖乖把奶糖含进嘴里。然后,他缓慢而坚定地站起来说:“我来当这个人质。” 视频的最后半分钟,海城电视台的台标出现在视频的一角。摇晃的镜头下,白色的救护车拉走了明显受了重伤的年轻警察,而他的同事们则从一辆黑色面包车里抬出了七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画面淡去,视频的标题显了出来——史上最硬核吃糖! 短短四分多钟的短视频,上传仅一天就刷爆了各大视频网站、微博和朋友圈,播放数近百万,转发数和评论数也双双破万!视频的主角,那位年轻警察,年知非,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红了?! “这条!这条评论是点赞最多的,我念给你听哈。‘虽然但是,我相信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从吃糖的镜头里GET到了传说中凌虐的美感!’……还有这条,‘吃了你的糖我就一定帮你办事,大家不要随便请警察吃糖!’……这条也有意思,‘叫我警察哥哥是我最后的倔强。’哈哈哈……还有还有,‘低下头是个O,站起来已是个大写的A!’有才!太特么有才了!……咦?这句也顶上来了嘛?‘奶糖警官虽然甜,但真的会杀人噢!’……” “三哥,你够了!”躺在病床上的年知非气息奄奄地拍开林乐天几乎怼到他脸上来的平板,不满地质问。“你到底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气我的?” 这个时候,时间已不紧不慢地来到了劫案发生的第三天。被医生确诊为肋骨骨裂、中度脑震荡、颈部勒伤、身体多处软组织损伤再加左肩枪伤的年知非经过一场大手术,终于清醒了过来。 “这怎么是气你呢?”林乐天习惯性地挤上年知非的床。“年崽,你红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大家都当你是城市英雄海城之光,我们东港分局这几天都收了几车的花了,全是送给你的。还有你病房外面的走廊上,也到处都是花,等你好一些,你自己去看嘛!” “是啊,年崽!你真红了!你最近的热度比明星都高了,我觉得你都可以考虑出道了。”同样守在病房的徐捷也跟着打趣了一句,上前将林乐天给拽了下来。 “你干嘛呢?”林乐天猝不及防,差点一屁股摔到地上,当下不满地瞪了徐捷一眼。 “年崽都不能动了,你还挤他?有点眼色行不行?”徐捷没好气地应声,又扭头对年知非解释。“你大哥今天上班,明天轮休了再跟班上同学一起来看你。” “其实我也没什么,大家不用特意来看我。”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年知非虚弱地笑了笑,只是他的唇色看起来却已和床单差不多了。 徐捷无奈地摇摇头,正色道:“你上班才半年多,已经住院两次了。就当上一次是意外,那这一次呢?年崽,你是警察,不是超级英雄。警校的教官早就教过我们,警察是要团队协作的。” “老徐,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林乐天见徐捷训斥年知非,慌忙挡在病床前。“年崽这不也是尽忠职守保卫人民吗?” 徐捷没有应声,只严肃地看着林乐天。一分钟后,林乐天扭头给了年知非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乖乖让开了位置。 徐捷顺势上前一步,逼视着年知非认真道:“这次这么大的案子,你功劳不小,我估计局里的嘉奖很快就该下来了。我和你大哥都觉得,将来你步步高升只怕你食髓知味。这些话我们做兄弟的现在不说,以后就更没法开口了。” 年知非知道,陈旭东和徐捷能在这个时候想到要提醒他注意安全,而不仅仅只是为他庆贺,那是真把他当成了亲兄弟。他心头发热,从被下伸出右手扯住徐捷的衣角轻轻摇了摇。“二哥,这次真的是意外。我本来也没想拦他们,就想让他们换到慢车道拖延时间,然后报给局里处置。谁知道被他们识破了强行闯关,我一时懵了,怕他们会对小朋友下手……” 说到这,他不禁偷偷地盱了徐捷一眼,却见对方眉心紧皱面色不善,仿佛在说:“继续!还有什么理由,一次都说出来!” 年知非立时一噎,后面的解释也就再也说不出口了。气氛沉凝良久,他终是怯然地垂下羽睫,苦着脸小心翼翼地说:“二哥,我以后不敢了……” 徐捷见了年知非这副委曲求全的小模样,心都酥了大半,剩下的训斥又哪里还能说得出口? ……陈旭东,你该不是早料到年崽会用这一招,所以才让我来跟他谈的吧? 徐捷忍不住在心底哀叹了一声,这才上前一步,心疼地摸了摸年知非脑门上的纱布。“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科学怪人一样!脸肿了,眼睛也是肿的,头发还剃了一块!真的丑死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破相啊?” 徐捷向来爱漂亮,能有这样的担忧也是寻常。是以年知非听这话也只是笑笑没做声,只是看向徐捷的目光却愈发地温顺依恋。 “没事儿!我都打听过了,年崽脑袋上的伤医生用的是美容线,不会留疤的。”林乐天却明显又兴奋起来了。“再说了,伤疤是男人的勋章!网上不知道多少女粉哭着喊着要嫁年崽呢,二哥你就别操心啦!” 他一面说,一面又拿着平板挤到了年知非的跟前。“年崽你看,你之前在医院收拾那些保安的视频也被网友翻出来了!大家都夸你特别Man,特别有安全感。还说你长得秀气,武力值却那么高,特别反差萌!你平时用不用微博啊?三哥跟你说,这事你一定要听你三哥的!趁现在住院,赶紧打理一下!不但粉丝破百万,说不定连终生大事也顺手搞定了!” 年知非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又是一巴掌拍在平板上。“三哥,我是警察!” 年知非对网上的热度如此缺乏兴趣,林乐天也只好放下这个话题。只见他一脸无趣地甩开平板,忽然扭头问道:“对了年崽,一直都没来得及问你,你肩上的执法仪怎么丢的?” 被我蹭掉的。年知非在心底默念了一句,一脸无辜地摇头。“不知道,没在意。” 年知非在校车上举手投降后,劫匪们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装备,却唯独留下了执法仪。这并不是无心之失,而是他们故意要让警方看到他们是怎样对付年知非的,以此故意挑衅警方。 可他们并不知道,从年知非自告奋勇要去当人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杀掉这些劫匪。匪首以为年知非受了伤会是一只安全的猎物,却万万没有想到其实他们自己才是年知非的猎物。而执法仪能够记录影音资料,如果还留在身上,仅仅只是认识匪首这一件事,年知非就无法解释。 “哦……”林乐天向来心大也没再在意这个问题,反而一脸贱笑地问道。“年崽,这次应该是你这辈子被揍地最惨的一次吧?怎么样,是不是永生难忘?” 年知非不爽地睨了幸灾乐祸的林乐天一眼,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回道:“小意思。” 第40章 破案 与此同时,负责汇民银行劫案的齐耀辉却站在法医队的办公室里, 现场等着法医出具七名劫匪的验尸报告。法医队里, 负责给这七名劫匪验尸的法医正是与齐耀辉合作过好几回的张医生。 张医生今年四十出头, 年富力强经验老道, 在法医队里是骨干人物。他与齐耀辉合作数回, 深知他平时贵人事忙,一般法医出具的报告他都是派手下来取, 今天居然亲自出现在这里, 自是十分意外。 “这七个劫匪死因明确, 怎么劳动齐队大驾光临?” 齐耀辉随口回道:“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但我还想了解一下整个过程。” “啧!”张医生闻言即刻诧异地看了齐耀辉一眼, “你可以去问年知非啊!” 这一回,齐耀辉却只笑了笑,没有应声。不知道为什么,齐耀辉总隐约觉得年知非的执法仪掉地蹊跷。他跟这七名劫匪在车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怕年知非绝不会对他说实话。 齐耀辉跟年知非在警察俱乐部里约架约了几个月, 这件事警队里人尽皆知, 张医生当然也早有耳闻。他见齐耀辉回避问题, 也只当他跟年知非关系太僵不想沟通, 不由叹了口气打开了电脑。 正如张医生先前所言,这七名劫匪死因明确, 要检测出结果也用不了多久。劫案过去三天,勤劳的张医生早已做完全部尸检工作,只差一份报告了。 只见他翻出电脑里的档案, 一边看一边随口向齐耀辉汇报:“1号和2号尸体,致命伤都是在头部,一枪爆头,干净利落。3号尸体的致命伤是在颈部,具体的位置呢,是颈椎第二节枢椎齿突插断第一节寰椎并插入脊髓,导致呼吸停止。等救护车赶到,他已经断气了。” 他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拧脖子的动作。“这种手法非常巧妙,不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特种兵或者格斗高手,根本做不到。齐队,你行不行啊?” 站在张医生身后的齐耀辉听了这话顿时放下了抵在了唇间的右手,含笑问道:“你想试试?” 说着,他的目光又慢慢地落在张医生的颈椎上,似乎是在挑选出手的最佳位置。 张医生被齐耀辉看得脖子发凉,忙干笑两声默默地将脑袋转了回去。“4号尸体的致命伤也是枪伤,并且在他的嘴里检测出了硝烟反应。也就是说,当时年知非是直接把枪管塞进了对方的嘴里,然后开枪。而且枪管塞地很深,因为子弹是从死者颈椎的第五和第六节之间穿出。这种手法非常少见,难度也很大,一般同样死法的人子弹都是从第二或者第三节颈椎穿出的居多。” 齐耀辉眉头紧皱,半晌才自言自语地说道:“这种居高临下的手法……像不像行刑?” “啊?!”张医生惊叫一声,忙道。“齐队,你想太多了吧?”你不是真的跟年知非有深仇大恨吧? “……但愿吧。”齐耀辉用力摇摇头,将这个让他不寒而栗的想法甩开。“继续。” “5号尸体,就是那个劫匪头目,致命伤是在喉咙。喉骨碎裂,并且胸骨骨裂。我推测……” “当时年知非跟他坐对面,他应该是被年知非用膝盖活活勒死的。”齐耀辉冷冷道,“另外两个呢?” 不知为何,听了齐耀辉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张医生只觉整间办公室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他忍不住吞咽了几口口水,匆忙结束这个话题。 “6号尸体鼻骨碎裂,心脏中枪,同样一枪毙命。7号尸体中了三枪,腹部一枪、胸部两枪。” 听完张医生的汇报,齐耀辉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很快,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段虚拟场景,那是年知非跟这七名劫匪生死相搏的情景。 “3号和6号死者当时坐在年知非的左右两侧,所以首先受袭的必定他们俩中的一个。……6号,鼻骨碎裂。然后他就拧断了3号的脖子,抽出他的配枪,把1号和2号一枪爆头。死了三个,年知非从一开始就伤地不轻,所以动作不会太快,这里至少该有一分钟。剩下的四个劫匪应该反应过来了。……不,不对……他们慢了。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枪,这种时候,他们的手不会离开枪。为什么?为什么会慢?本来死的那个应该是年知非……” 我早该知道,你是真的恨他啊!张医生默默地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小声问道:“齐队,然后呢?” “然后是那个劫匪头目和4号死者。年知非扑过去,用膝盖压住头目的咽喉,把他活活勒死。当时4号死者坐在副驾驶位,他向年知非开枪还击,结果只打中了车厢尾部和厢顶。他们搏斗起来,年知非用枪托砸中了他的太阳穴,然后把枪管插进他嘴里,开枪。 “6号终于不叫了,但他也只来得及拔枪。年知非反身一枪,直接打中了他的心脏。 “7号是司机,他是和4号一起反应过来的,面包车上的枪眼应该也有他的功劳。可惜……年知非砸中了4号的太阳穴,也缴了7号的枪,他的擒拿手一向非常厉害。所以7号只能趁年知非对付6号的机会,从后面掐年知非的脖子。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这场搏斗很激烈,年知非的力气也快耗尽了,所以他没能挣脱。谁知道他把手枪抵住了自己的左肩,子弹打穿他的肩膀,打穿座椅靠背,打中7号的小腹。他停了一下,不是因为痛,当然也不是为了检查自己的枪伤,而是在等待最适合的时机。他把枪管从伤口里捅地更深,等到7号中枪后身体本能地往下滑,嘭嘭!连续两枪正中胸口,Game Over!” 张医生目瞪口呆地望着齐耀辉,久久才憋出一句。“齐队,你编的吧?” 齐耀辉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 七个人,都是致命伤,年知非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活口。他才当警察多久?算上培训期,还不到一年半。第一次杀人,他的手不抖的吗? “齐队!我听说年知非已经醒了,你会不会去看望他啊?”眼见齐耀辉要走,张医生赶忙追上前扬声发问。 “再说吧。”齐耀辉随意敷衍了一句,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张医生叹了口气,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听说你在面包车上抱了年知非,那时你其实不是情不自禁,而是有想过趁机勒死他吧? 离开法医队的办公室,齐耀辉并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审讯室。汇民银行半岛分行的客户经理王平,正在审讯室里接受讯问。 “2131年3月22日,也就是上周六,你们银行发生劫案的当天。那天你休假,为什么会突然去银行?”刑警总队的马副队长翻着案卷面无表情地提问。他的身边,刑队里的另一名年轻警察小李正在奋笔疾书做着讯问记录。 “警官,这些问题我在医院的时候都已经答过一遍了,你们为什么老是反复问?还把我从医院带出来,我的枪伤还没养好呢,万一落下后遗症,你们负责?” 劫案当天王平手臂中枪,至今仍在住院。今天一早警察二话不说就强行将他从医院带来警局,也难怪他现在满脸的不高兴。 “上次是询问,这次是讯问,能一样吗?”马副队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语调不耐烦至极。“至于为什么不在医院问,而是把你带进这间审讯室,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王平听了这话立时一噎,眼珠不安地转动了两下方强辩道:“我该清楚什么?警官,有本事你就把话说清楚,别吓唬人!” 马副队向来脾气火爆,一听王平这话还了得?当下用力一拍桌子。 然而,不等他酝酿情绪开口骂人,齐耀辉就接通了马副队的蓝牙耳机,冷静指示:“副队,专注案情,审讯嫌疑人不要携带私人情绪。” 马副队经验丰富嫉恶如仇,论办案,他是老手。偏偏性格冲动火爆,审讯时短板极大。这次的银行劫案案情清楚,嫌疑人明确,齐耀辉指定马副队来审讯,也是意在培养他的能力。 马副队听了齐耀辉的指示,即刻点了点头,慢慢冷静了下来。“王平,现在警官问案,你老实作答。如果不回答,以后上庭会对你很不利。听明白了吗?” “上庭?”王平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赶忙追问。“上什么庭?” 马副队嘲讽地笑了一下,只问道:“上周六你为什么会去银行?” 王平沉默良久,还是不肯作答。 坐在马副队身边的小李抬头提醒道:“王平,如果你觉得你是清白无辜的,现在就是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王平这才不情不愿地开腔。“我是去加班的。原本约了一个客户下午见面,资料没带全,所以就回银行拿。警官,我在医院……” “根据你们银行规定,你们行长、财务总监,还有你各自保管一组金库密码。安全起见,你们三个不准在同一天当班,加班也不行。”不等王平多做抱怨,马副队很快就进入到下一个问题,掌握讯问节奏。 “我知道。这不是因为那是个大客户么?我是想,顶多也就一个小时。谁知道那么寸,这都能赶上打劫呢?”王平气呼呼地答。 马副队闻言不由又是一声冷笑,缓缓道:“你在汇民银行当了三年客户经理,业绩一向不太好,跟同事也处地不是很开心。上个月,你刚通过了一家新兴银行的面试,还有半个月就要跳槽了。你的这位大客户,不带去新公司吗?” 王平张口结舌。 好在马副队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又问道:“听说你跟郁娟的关系非常恶劣?”郁娟,正是在劫案当天被杀的汇民银行半岛分行的财务总监。 王平调整了一下坐姿,满脸不屑地回道:“每个银行的客户经理和财务总监的关系都不好,如果这两个位置的人关系太好,行长就该坐不住了。” “但你跟郁娟的关系似乎特别恶劣?至少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大吵过四次,有一次还被扣了薪水?”马副队随手自案卷中抽出一张银行的纪律处分决定书竖在王平的眼前,上面清楚写着王平的名字。 王平脸颊一热,眼底明显闪过了一丝恼怒和愤恨。 马副队又将那张纪律处分决定书翻过来看了一眼。“违规截留客户资金,这个罪名不小啊!是郁娟举报你的?” “这种事,哪家银行没有?哪个客户经理敢说自己的屁股一定干净?她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王平恨恨大骂。 “‘贱女人,早晚弄死你!’”马副队放下那张处分书,抬头看着王平缓缓重复了一遍他曾经在银行里说过的话。“恭喜你,终于做到了。” 王平却似挨了烫的兔子一般一蹦三尺高。“警官,你别冤枉我!郁娟是被那些劫匪打死,关我什么事?” 马副队将背脊靠进身后的椅背,双手环胸看了王平一阵。直至王平心虚地坐回位置上,他才开口道:“毛京生,就是那个被劫匪一枪打死的电工,以前也是你的客户。” “是吗?”王平故作惊讶,“我的客户很多,如果时间间隔太久的话,我真的记不得。” “你都不好奇劫匪为什么要杀他吗?”马副队又问。 “还能是什么原因?分赃不均?过河拆桥?”王平不屑地答。 马副队的眼底瞬间闪过一丝精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警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毛京生也是劫匪的同伙。”顿了顿,他又字若千钧地补充。“十二名劫匪,死了九个,重伤三个。医生说,这三人没有生命危险很快会醒。你敢确定这三人之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你是他们的内应吗?他们一定不会把你供出来?” 负责记录的小李又抬起头科普关键一句。“自己交代和被人指证,量刑的时候还是差别很大的。” 下一秒,王平忽然嚎啕痛哭。 齐耀辉笑着给转过身来看他的马副队比了一个大拇指,开门走了出去。自此,“322汇民银行劫案”终于全面告破。 第41章 醋意 事实上,年知非根本不愁没人看望。 从他醒来的第二天开始, 东港分局的同事、以前警校的同期、海城第一幼儿园的校长和学生家长、社会热心人士以及各路媒体记者就快将他的病房窜成菜场了。为此, 院方不得不严格规定年知非的被探病时间每天不得多于两个小时。且若非与年知非是亲友关系也并非公务探望的就恕不接待了, 以免影响年知非的康复。可即便如此, 短短一个星期之内, 年知非所住病房的楼层走廊上的鲜花也已换了三回。 综上,齐耀辉来不来看望年知非根本无足轻重。好在, 齐耀辉虽然迟迟不来, 云向光仍是来了。就在年知非入院的第一个周末, 云向光带着他亲自下厨煲的花胶鸡汤出现在年知非的病房里。 “好香啊!”这个时候正值午餐时间, 云向光刚拧开保温壶将鸡汤倒出来, 在医院陪伴年知非的林乐天就已十分给面子地一声赞叹。 “好香你就多喝点!”年知非赶忙伸手将汤碗推向林乐天,自己心如止水地就着面前的丝瓜炒蛋扒白米饭。 住院一个星期,年知非自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院。可年奶奶和刘叔显然都把他的意见当成了脑震荡的后遗症,坚持每天都用各类煲汤给他清醒脑子。于是乎, 如煲汤般磅礴泛滥的亲情只需短短的一个星期, 就将原本对食物来者不拒的年知非宠成了现在这个挑嘴的熊孩子。 林乐天周末还来看望年知非本就存了蹭饭了的心思, 自然是来者不拒, 当下端起汤碗一通吨吨吨。云向光的手艺向来是不差的,林乐天一碗下肚立时眉开眼笑。“真不错啊!年崽, 不喝点?” “不了。”年知非摇摇头,歉然地对云向光解释。“我这几天喝汤都快喝吐了。” 云向光了然地笑笑,顺手将手上拎着的一个塑料袋塞进床头柜。然后, 他坐到年知非的身边,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还给你买了薯片和肥宅快乐水,你藏起来,趁医生不在的时候偷偷地吃。” 年知非这才发自真心地展露笑靥,若非意识到性别不对,一句“好姐妹”怕已脱口而出。 却是同样来看望年知非的许连山听了云向光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见他上前拿出一包薯片拆开,一边吃一边拍了还在“吨吨吨”喝汤的林乐天的后脑勺一下。“吃货!好歹也给年崽留一碗啊!” 年知非却只心疼地看着许连山,连声叫着:“班长,这是我的薯片。” “我看你像薯片!”许连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少废话!给你留点就不错了,还想怎样?” 年知非立时哑口无言。 “就是啊,年崽!你还受着伤呢,不能吃这些垃圾食品的。我们帮你吃掉点哈。”林乐天放下汤碗,也理直气壮地开了一包薯片。 年知非目露凶光,狠狠地瞪他。 接到眼神,林乐天迅速开了一罐肥宅快乐水,挑衅地向年知非一扬眉。 “哎哟!”看了全场的云向光笑地直弯腰,“你们俩怎么总这么好玩呀?跟欢喜冤家似的,干脆凑一对算了。” 哪知,云向光这话音方落,林乐天瞬间一蹦三丈远,背心直接贴上了门板。“小光,你可别瞎说!我跟年崽是清白的,我们之间只有纯洁的友情!” “我开玩笑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云向光见林乐天这么大的反应,不禁横了他一眼。“知非都没跑呢,你跑什么?” 坐在病床上的年知非冷冷道:“我要能动,我就翻窗了。” “哈哈哈!”许连山最给面子,笑地最大声。“年崽,你真是学坏了,都成冷面笑匠了!” 云向光也跟着笑了,只是这笑容看起来却隐隐有些尴尬。很快,他便换了话题。“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这是年知非的回答。 “左肩开了一个洞,听说缝的时候顺手还给补了一下胸骨。有三根肋骨骨裂,医生说至少要静养两个月。脑门上缝了五针,还有中度脑震荡,刚醒的两天一直在吐。脸上、脖子、前胸后背、手上、腿上,反正你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不是撕裂见血就是肿了。这几天好多了,发青;前几天都又黑又紫,碰都不敢碰。”这是林乐天的回答。 “你在医院多住一阵,别急着出院!”云向光即刻正色向年知非言道。 年知非叹了口气,没有应声。 只见云向光忧心忡忡地看了年知非一会,忽然也叹着气道:“我都还没正式谢过你呢,谢谢你救了我。” 这几天来向年知非道谢的人可真不少,以至于年知非台词都背熟了。“应该的。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云向光听了这话眉心略略松弛了下来,只见他略带歉意地向年知非解释道:“耀辉他……一直就是这个脾气。一赶上公事,就是一副公事公办六亲不认的面孔,跟他老爸似的。他不是要牺牲你对你见死不救,而是要保证所有人质的安全,所以才……总之,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年知非听地纳闷。他跟齐耀辉关系又不好也不需要他来救,能有什么放在心上的?只是眼前这个毕竟是齐耀辉的Omega,他也只好默默点头。“没什么。”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放心,我不会在擂台上蓄意报复的。” “你伤不轻,先养好伤再谈以后的事。”云向光赶忙劝说。不知为何,这神情竟是略显急切,仿佛并不乐见年知非再跟齐耀辉上擂台。 一旁的林乐天却在此时忽然冒出两句:“小光,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了,有些话,我这个做朋友的还是要劝劝你。齐耀辉他眼睁睁看着年崽挨打也就算了,谁让年崽本来就是警察呢?可他就连劫匪拿枪顶着你的头都没反应!我觉得,你跟他的关系,你该认真考虑一下。” 云向光轻轻地将目光移向一旁,隔了一会,他才柔声回道。“乐天,你误会耀辉了。他不是……他,他后来跟我解释了……” 不,他没有。 “当时的情况那么危险,让劫匪知道我和耀辉的关系一点好处都没有。更何况,他也不可能因为我是他的……弟弟,就要求劫匪换个人挟持。那他成什么人了?这是公事,他是警察,他也很为难。” 可他见到劫匪拿枪顶着我眼都不眨,见到劫匪拿枪顶着年知非就呆了!事后他还抱了年知非,可他却没有抱过我! 云向光至今还维护齐耀辉,林乐天却能为之奈何?只见他凝望云向光半天,许久方黯然叹道:“换了我是齐耀辉……哪怕主持这么大的案子,可见到自己心爱的人被人挟持,怎么可能仍然心如铁石?” “这就是为什么你跟齐耀辉差着好几级!”许连山抬手又拍了林乐天一下,转口道。“年崽累了。乐天,你送送云先生。” 正巧云向光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注意到年知非面露倦色,他便顺水推舟地起身告辞。 至于林乐天,虽然知道追求云向光这回事他是彻底没戏了,但这显然并不妨碍他继续做云向光的舔狗,很快就乐颠颠地陪着云向光出门了。 这两人才刚离开,许连山就上前一步扶着年知非躺回床上去,然后轻轻地触了触他眼角的乌青。“还疼吗?” 为了方便医生换药,年知非才刚留长一些的头发又给剃成了板寸。结果这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看起来是愈发地幼齿了。偏偏他皮肤又白,脸上稍微有点伤就格外地触目惊心,让人看了就心痛。 “不疼。”年知非乖乖摇头。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心疼好吗?! 许连山安静地在心底哀嚎,又伸手撸了一把他扎手的脑袋。“这林乐天就是一傻逼!”半晌,他忽然没由来地骂了一句。 林乐天这条舔狗看不出,不代表许连山这个早已成婚的前辈也看不出。云向光方才那些话,句句试探句句是坑。表面是在为齐耀辉解释,实则句句挑拨年知非和齐耀辉的关系,唯恐他们太过亲近。若非年崽一向宽厚,这所谓“牺牲”、所谓“见死不救”、所谓“公事公办”,怕是早对齐耀辉存了芥蒂。 “嗯?”年知非一头雾水地看着许连山,不明白为何他突然发此感慨。 “年崽!”许连山却瞬间端正了脸色,望着年知非的双眼耳提面命。“你还没分化,谈恋爱的事,我们不急的。知不知道?” 谁家的崽谁知道。年知非性格单纯,绝不是云向光的对手。怕是被云向光坑了,还在给他数钱呢! “啊?”年知非更加不明白了。 “而且吧,虽然林乐天是傻逼,但有一句话他完全没说错!这齐耀辉吧,心如铁石,心里除了工作、立功、升职,什么都容不下!以前我们在警校调侃你的话都是胡说八道,你不要放在心上。反正,将来无论选谁也不能选齐耀辉!明不明白?”许连山一鼓作气把话说完,即刻眼都不眨地望住了年知非,仿佛是在期待年知非马上给他立一个军令状。 年知非沉默又沉默,半晌方无力地挤出一句:“班长,你脑洞好大!” 我跟齐耀辉?我就算再死一次也不可能啊! 然而感情的事,向来都是各花入各眼。纵然许连山百般看不上齐耀辉,却仍有云向光待他如珠似宝势在必得。探望过年知非,确定他对齐耀辉的态度一如既往,云向光心定了不少。离开医院,云向光婉拒了林乐天送他回家的提议,独自一人在车库里坐了很久。他在想齐耀辉对年知非的那个拥抱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小青梅竹马地长大,云向光自认绝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齐耀辉。齐耀辉此人外热内冷,尤其牵扯到工作更是铁面无私。外人看来,他前程似锦,他有很多过命相交的好兄弟,他有很多敬仰他一心追随他的好下属,他的身边永远人流如织。可云向光却知道,齐耀辉的心里一直存着很多心事。除了他的家人,其实很少有人能走进他心里去。 然后,年知非出现了。一开始,云向光真没把他放在心上。一个格斗技能比较出众的普通警察而已,齐耀辉从警近十年,这种人他见过太多个也练手过太多个。等齐耀辉彻底战胜他,年知非就会像其他人一样,逐渐消失在他的生命中。直至这次劫案,直至这个拥抱…… 耀辉,你为什么会抱年知非?这不是你第一次遇上同僚有生命危险的情况,可你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做过这样的事!这到底是为什么? 云向光真的很想冲到齐耀辉的面前去问个清楚。可他知道,他不能。如果这个拥抱并无意义,他不能激怒齐耀辉;如果这的确是情难自禁,他不能提醒齐耀辉。 ——鉴于齐耀辉在那个拥抱之后,没有其他的行动。 ……所以,或许,耀辉只是在庆幸一个他还没能战胜的对手没有意外死在别人的手上? 云向光把头抵在方向盘上,逼迫自己要乐观地看待这件事。良久,他长出了一口气,启动车子向刑警总队驶去。 第42章 公务 比起年知非,齐耀辉果然更牵挂案子。 “322汇民银行劫案”影响太大几乎轰动全国, 整个警察系统, 乃至整个社会都在等待齐耀辉手上的这份结案报告。 可是, 纵然齐耀辉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火眼金睛、破案如神, 他也不能控制三名重伤劫匪究竟何时能醒来, 究竟何时能做口供。没有口供,就不能彻底结案;不能彻底结案, 结案报告就没法写。 于是乎, 在三名重伤劫匪能做口供或者证实死亡之前, 齐耀辉唯一能做的, 只是鞭策属下把物证线索链接地更紧密些。这样一来, 即便缺乏关键口供,警局向公众汇报案件情况的时候也能做到滴水不漏。 而警察办案这回事,收集整理物证资料向来都是最繁琐的工作之一。齐耀辉作为刑警队长,自然不能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翘着二郎腿等着手下汇报结果。因为他很清楚,在纪律部队, 最能激励人心的一句话永远都是“兄弟们跟我上!”, 而非“兄弟们给我上!” ——无论是现场抓捕, 还是案头工作。 因此, 当云向光赶到刑警总队的时候,齐耀辉已然为了这个案子废寝忘食地加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班了。5127的工作安排显然十分不人道, 即便是齐耀辉本人心甘情愿也不耽搁他的脾气愈发暴躁。见到云向光,齐耀辉并无好脸色,他甚至懒得打招呼, 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继续旁若无人地忙活了。 好在云向光也早习惯了齐耀辉的这种态度。他也不打扰齐耀辉,只是默默地帮他收拾了办公桌,处理了生活垃圾,自掏腰包叫了最好的煲汤外卖和热咖啡请整个刑队,最后又绞了热毛巾让齐耀辉擦脸提神。 齐耀辉将滚烫的热毛巾盖在脸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注意到齐耀辉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云向光这才开口道:“我刚从医院过来……”说到这,他下意识地顿了顿,见靠在椅背上的齐耀辉并不动弹才又补上下半句。“去看了年知非。” “嗯。”齐耀辉低沉的嗓音隔着毛巾闷闷地响起。“他怎么样了?”简简单单的问话,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已经好多了。”云向光语调轻松地回道,“毕竟还年轻嘛,恢复力强,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齐耀辉随手扯下毛巾递给云向光。“你来有事?” 云向光目光一闪,关切道:“我来看看你。耀辉,我知道你压力大,可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不等云向光唠叨完,齐耀辉已不耐烦地摆摆手。“如果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我这里忙,真没空招待你。” “耀辉!”云向光心头苦涩。他不在意年知非,可他也同样不在意我。 “哦对了,如果睡不好的话,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齐耀辉忽然没由来地冒出一句建议。 “啊?”云向光一怔。 “那些劫匪。”齐耀辉叹着气提醒他,语调有少许的温柔。“你没受过针对性的训练,从小到大也从没遇到过这种危险的情况,会害怕是正常反应。如果实在很怕,记得去跟心理医生聊聊。” 虽然齐耀辉没有解释劫案当天他的冷漠,可他能考虑到云向光可能会需要心理医生的安抚,云向光已是十分感动,登时红了眼眶。 哪知,不等云向光说话,萝卜忽然撞门进来,兴奋地叫道:“醒了!齐队,三个劫匪都醒了!医生说,他们随时都能接受警方审讯。” “好!”下一刻,齐耀辉立即披衣起身,匆忙离去。 直至齐耀辉一阵风地离开,仍坐在原处的云向光方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片刻后,他又不安地眨眨眼睛,慢慢咬紧牙关。仿佛他的眼中忽然被吹进了一粒小沙子,让他流泪,更让他欲除之而后快。 在警方指定的医院内,齐耀辉见到了持枪打劫的三名幸存劫匪。险死还生、发财梦碎,老大被警方当场击毙,自己也成了警方的阶下囚。如此境地已令三名劫匪的心理防线全线崩溃,无需警方多做盘问,他们便老老实实地向警方交代了全部案情。 正如齐耀辉所料,他们这十二名劫匪原本正是曾经T国边境的最大毒枭,绰号“将军”的帕桑的手下。而在帕桑被C国和T国警方联手消灭后,原本属于帕桑的势力被T国的小毒枭们瓜分干净,他们这十二人也就成了无主的孤魂。 匪首阿塔也曾带着他们投靠过几个小毒枭,但是一来毕竟是新来的,新老板对他们总是多有防备,并不十分信任;二来他们都在帕桑的手下染上了毒瘾,新老板在毒品方面的供给也不能让他们满意。再加上与别的毒枭的冲突枪战,这一来二去的,他们原本2、30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了十二人。 眼见年纪渐长战力渐退,毒瘾却越来越大,大伙都知道,给人当雇佣兵当打手的这条路是越来越难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认识了毛京生。 毛京生是土生土长的C国人,家中原本十分富裕。奈何他有赌博恶习,每年都要去T国赌场豪赌过瘾。几年下来,不但倾家荡产,自己也被高利贷扣在了赌场要斩手斩脚。为求活命,毛京生提议打劫。而之所以选择汇民银行金库,则是因为他也曾是汇民银行的大客户,知道汇民银行的金库密码是由谁保管。最重要的是,他还认识王平,知道他最近也陷入财务危机,有把握说服他当内应。 原来王平私自截留的客户款项用做私人投资的数额巨大,被郁娟举报后,总行雷霆大怒。若不是考虑到要维护银行信誉,怕是早已送他去吃牢饭。可即便总行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他也不得不散尽家财补上窟窿,并且还要自动辞职。经此一事,王平对银行对郁娟是深恶痛绝,毛京生提议打劫金库,王平竟与他一拍即合。 当然,毛京生和王平二人丧心病狂胆大包天,可不代表T国赌场的高利贷们也是傻子。他们深知C国警方的厉害,不敢去撩这虎须,就把这门生意转手介绍给了阿塔和他的手下。 阿塔这伙亡命徒想着捞笔快钱养老,自是满口答应,很快就与毛京生和王平制定了完美的打劫计划。 银行的警报系统与警局相连,正巧毛京生懂点电工手艺,就由他去剪断电线。银行金库需要三组密码才能打开,王平可以去临时加个班,把密码凑齐。王平与郁娟势成水火,拜托劫匪顺手干掉仇人,那么就麻烦王平提供车辆和行动资金作为回报。武器,当然是阿塔等自备。 事成之后,约定双方四六分账,毛京生王平占四成,阿塔等十二人占六成。但阿塔愿意分这四成给他们吗? ——当然不愿意。 所以,只能麻烦完成任务的毛京生去死一死了。至于王平,若非半岛区的巡警及时赶到,怕也已经下去跟毛京生作伴了。 阿塔等十二人在银行与警察发生枪战,不但伤了两个兄弟,负责开车的兄弟也被警察当场击毙,他们只得临时劫持了电视台的采访车。逃跑的路上,开车的电视台工作人员由于太过惊慌,竟撞上了组织小朋友去半岛公园春游的校车。于是,劫匪们又顺水推舟杀了采访车上的三名人质和三名校车司机,劫持了校车一路逃走。 他们这一路行动迅速,又劫持了整车的小朋友做掩护,竟是让他们蒙混过关从半岛区流窜至东港区。原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哪知,在海城大桥上却遇上了一直在海城第一幼儿园门口执勤的年知非…… 录完口供,齐耀辉即刻吩咐萝卜。“回警局把口供整理一下,然后写一份案情通报,我回去要看。” “啊?齐队,你不跟我们一块回去啊?”萝卜下意识地发问。可不等齐耀辉回话,跟萝卜一起来录口供的老严就把她拎走了。 一俟病房的大门阖上,齐耀辉森冷的目光便又落回到三名劫匪的身上。此时警匪双方的气势此消彼长,这三名劫匪就是齐耀辉砧板上的三块肉,任凭齐耀辉随意摆弄。注意到齐耀辉面色狞戾,这三人竟是瑟瑟发抖,忍不住叫道:“警官,我们全都交代了!” 确定这三人已吓破了胆不敢糊弄他,齐耀辉终于开口。“你们以前都是帕桑的手下,帕桑身边有个亲信叫吴坤,你们见过没有?”他一面说,一面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竖在三人眼前。“就是这个人,都看清楚了。” 三人赶忙定睛一看。只见照片拍的是一个侧着脸对着镜头的男人,显然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极有T国特色的花衬衫,头戴一条极粗的金项链,身材适中皮肤黑黄,年纪莫约在三十上下。看他的样貌,与C国人差距不大;可看他的肤色,说他是T国人也不为过。总而言之,他的样貌普通毫无特色,属于过眼既忘的那种人。 不一会,三人纷纷摇头。 “不认识。” “没见过。” “不知道。” 齐耀辉眉头一拧,狠狠一拳砸在床头柜上。“你们是帕桑的手下,怎么可能没见过这个人?” 这三人被齐耀辉一吓,登时齐声哭喊:“真不知道啊,警官!将军在T国风光了十几年,我们才跟了他没多久,真没见过这个人啊!” 齐耀辉恶狠狠地盯了他们一阵,见他们三人各个痛哭流涕,终是确定他们没说假话。片刻后,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慢慢离开了病房。 万万没想到,铁石心肠的齐耀辉终究是来看望年知非了。就在他提交“322汇民银行劫案”结案报告,案件转由司法部门接手后。 那个时候,年知非已然住院三个星期了。而与齐耀辉一同来看望年知非的,还有海城警察总局局长于浚龙。是的,这与其说是看望,不如说是公务。 时隔近一个月,年知非虽然枪伤未愈,但至少脸部、头颈等看得到的地方已不再有碍观瞻。换句话说,他可以出镜了。见到全海城的警察老大带着大堆摄影机出现在自己的病房里,年知非显然吃了一惊。虽然刘叔早跟他提过这次他立下大功,一个个人一等功的荣誉必然跑不了。可他总以为那也该是等他康复出院,警局内部召开表彰会,却万万没想到于老大亲自出马了。 注意到年知非慌乱地要下床,于浚龙赶忙箭步上前把人摁了回去。“坐着!坐着就好!” 海城孤悬大陆之外又是自由港,向来品流复杂,他这个海城警察局长是当地胆战心惊。这次银行劫案,匪徒丧心病狂居然劫走6、70名小朋友当人质,引起全国关注。于浚龙很清楚,当时若是稍有差池,只怕他的仕途也就走到尽头了。幸好,有年知非这个入职不到一年的新警横空出世。他不但救下了所有小朋友,还在短短数分钟之内就制服了所有劫匪,银行被劫款项也如数寻回。如此耀眼的成绩,于浚龙可算是在警察系统内部好好地露了回脸。是以,此时于浚龙看着年知非的目光就好似看着自己的亲儿子。 只见他握着年知非的手,将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忽而朗笑道:“小伙子长很精神啊!” 有于浚龙带头夸赞,病房内立时响起笑声,就连惯于端着一张酷脸见人的齐耀辉也配合地弯了弯嘴角。 唯有年知非委实未曾经过这种场面,只呆呆地望着于浚龙不知该说些什么。 幸好,还有东港分局的罗局在。“于局有所不知,这年知非啊,以前在警校就是风云人物,同期第一名、优秀毕业生,还是校草。到了咱们东港,光是偷偷来请我做媒的就得有……七八个!” 校草,不是二哥吗?年知非一脸疑惑地扭头看向罗局。我还没分化,谁会来给我做媒?从来没听说啊? “你是咱们海城的大英雄,以后来给你做媒的,怕是更多了。”于浚龙满意地拍着年知非的手背,笑容分外慈祥。 这句年知非会答了,只见他轻轻摇头,低声却坚定地回道:“我不是英雄,我是警察。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是我的职责所在。” “好!”于浚龙听了这话立时抚掌而笑,“我们警察队伍里有你这样尽忠职守的好警察,我们就绝对有信心,无论面对怎样穷凶极恶的的匪徒都能保护好海城!” 说完,他又从身边助理的手上拿过证书和奖章,亲手颁发给年知非。 刹那间,闪光灯响成一片。 于浚龙握着年知非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好好休养,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争取早日康复早日返岗,人民还需要你!” 这本是惯常的套话,哪知年知非听了竟是双眼发亮,急忙仰起头一脸祈盼地望住于浚龙。“于局,我能申请调去当刑警吗?” 第43章 谈话 “小兔崽子!我管不了你了是吧?翅膀硬了要飞了是吧?当刑警、当刑警,当你爹的刑警!” “刘叔你不讲道理!你这是暴政!独裁!我为什么就不能当刑警?你根本就不尊重我!” “还敢顶嘴?尊重?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尊重!” “卧槽!奶奶救命!” “跑?居然敢跑?!” 刚出电梯门就见到还吊着一只手的年知非惊慌失措地向他跑来, 齐耀辉不禁愣了一下。什么情况? 哪知, 就这片刻愣神, 年知非已然拽着他敞开的衣襟转了半个圈, 将齐耀辉当作盾牌掩护在身前。下一秒, 只听“啪”地一声,一只威风凛凛的塑料衣架就甩上了齐耀辉的背心。 “嗷!”吃痛的齐耀辉瞬间爆怒嘶吼。“什么情况?!” 三分钟后, 年知非、刘明威、年奶奶、齐耀辉、小丁、萝卜六人一同坐进了年知非的病房里。 受了无妄之灾的齐耀辉很快就弄明白了, 原来是刘明威为了年知非昨天对于局说的那句话正大发雷霆。 刘明威的想法很好揣摩, 无非是:年家就剩这根独苗, 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不然以后没法跟老友交代;年知非还未分化,当刑警太过危险;已经在治安警的岗位立了一次一等功,基础已经打地十分扎实,现在再转去当刑警等于从头开始,对年知非日后的职业发展不利等等。 可惜这些理由到了年知非的面前, 他是一条都不服的。 “当警察本来就有危险。要是怕危险不敢上, 那还当什么警察?” “我虽然未分化, 那也不代表已分化的歹徒就能威胁到我。综合能力比我差的都能当刑警, 为什么我不能?这是歧视!” “我当警察又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刘叔你不要这么官迷!” 如此振聋发聩的灵魂三答后, 刘明威即刻又祭出了他从阳台上顺来的衣架。 揍他!揍他!千万别给我面子!揍他!揍啊!仍然怀恨的齐耀辉在心底疯狂咆哮。 “刘局,算了!算了!就当给我们齐队一个面子!”不长眼的小丁却赶忙上前阻拦。 刘明威果然外强中干,小丁这才象征性地拦了一下, 他就顺水推舟放下了胳膊,只拿手指了指年知非。 齐耀辉失望地叹了口气,耳边只听得年奶奶温柔劝道:“明威,算啦。儿孙自有儿孙福。” 年知非将请调当刑警的申请直接捅到了于局的眼前,刘明威也知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是由不得他掌控了。他扭头看了眼已康复大半生龙活虎的年知非,不禁低声叹道:“老师,又要让你操心了。” 年奶奶慈爱地摸摸年知非的脑袋,豁达笑道:“非非当治安警也没见让我省心,早习惯了!” “奶奶……”年知非跪坐起身,握着年奶奶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仰望着对方。 萝卜原以为那只是一个习惯性的撒娇,鉴于方才所见年知非的表现俨然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可当她看清年知非的眼神,她才发觉这远比撒娇复杂百倍。 此时此刻,年知非正背着光,整个人犹如一抹暗淡的剪影,唯有他眼底蒙着的水色让他双眼发亮,亮地渗人。他收敛了自身的光芒,却将渴求的目光投向年奶奶,如此忧郁、如此深情、如此毫无保留,仿佛是要奉上自己的一切给她的身上披上神圣的光。期待着、愧疚着,依恋偏又不安、稚气并且脆弱。如同一个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狼狈奔逃的孩童,不顾一切地投向他所见的唯一光源。又仿佛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捧出了唯一仅有的一颗心,却仍害怕拿不出手遭人嫌弃。 萝卜只觉心头一揪过电般的酸麻,瞬间GET到了妈妈粉的心态。宝贝,你可千万忍住了别哭!你一哭,妈妈的心都要碎了! “……齐队刚去探望了半岛区的治安警…… 只这片刻晃神,话题已进展到了齐耀辉一行人的来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顺路再来看看你喽。”不等小丁把话说完,齐耀辉已满不在乎地插嘴了。 这话说得……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萝卜听了都要皱眉,隐隐感觉他们齐队在年知非的面前不太稳重,还有点脱离人设。 “哦,行吧。”年知非神色淡淡,果然一点都不感动,半点也不领情。 眼见两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萝卜更是坐立不安,只想起身一走了之。奈何顶头上司齐耀辉仍然不动如山,半点都意识不到年知非的冷淡和不欢迎。 “呵呵……”小丁也尴尬地不行,抓着头皮努力给齐耀辉找补。“那啥,我们齐队……呵呵……” 然而,他话未说完,年奶奶和刘明威就已了然地对他微微一笑。 理解万岁!小丁热泪盈眶地闭紧了嘴。作为一个理科男,小丁真是怎么都不明白:如果齐队不想来看望年知非,为什么不在看过半岛分局的受伤警察后自己先走? 好在还有人老成精的年奶奶出手相救,她随手拿起了一盘水果向小丁和萝卜笑道:“我去洗水果,可以来帮忙吗?” “好的。”小丁和萝卜争先恐后地出去了。 然后,刘明威也跟了出来。出来时,他还感叹着:“希望他们不会打起来。” “一定不会。”小丁和萝卜齐声答道,心里却是阵阵发虚。 齐耀辉的确没跟年知非打起来,他只是在病房空了之后迅速起身戳了年知非的左肩一下。 “你干什么啊?”年知非猛一缩肩,惊怒地瞪着齐耀辉。 齐耀辉这才坐了回去,问道:“伤好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出院?” “下个星期。”确认齐耀辉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年知非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回家再养养,伤筋动骨一百天,别留下后遗症。”齐耀辉郑重嘱咐。 感受到齐耀辉的真诚,年知非乖乖点头,没有做声。 气氛陡然安静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几乎同时想起了那个拥抱,然后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眼睛。 “咳咳。”年知非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他有过很多殊死搏斗的经历,可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劫后余生时激动和欢喜的拥抱。所以,齐耀辉的那个拥抱对他而言,的确是陌生又新奇,值得珍藏记忆。 哪知,齐耀辉实在会煞风景,忽然意味深长地问道:“年知非,生平第一次杀人,就杀了七个。你怕不怕?” 感受到齐耀辉话语中的猜疑,年知非不禁愕然地将目光投向对方,再次确定他问话的重点从来不是“怕不怕”。只见年知非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撑在床铺上的手指,整个人愣愣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忽而自嘲一笑,然后便抬起手坚定地指向大门。“齐队,请吧。” 齐耀辉没有走,将年知非的神态尽收眼底的他甚而有一刹那的慌乱。“那什么,我不是怀疑……咳!” 不,我就是怀疑你。以前怀疑你的武技、现在怀疑你的心态,这都不像一个正常的新警。 “我是说,如果换了是我……好吧,其实就是我已经在沿途布置了狙击位,你完全可以不用出手。”齐耀辉话音方落就已意识到自己的解释有多苍白,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齐队。”直至齐耀辉的手扶上房门,年知非终于幽幽发问。“我做错了吗?” 齐耀辉回头看向年知非,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眼中并非嘲讽,反而满是自厌、自弃,以及自我怀疑。 “我不该杀他们是吗?这根本不是一个警察会做的事。”年知非的话音极轻,以至于一出口就似雾气般飘散在空气中。可他的每一个字却都似给自己落下最严厉、最沉重的判决。“我不配……不配当警察。” 如果你不配当警察,那么这次我们就会把你开除出警队,而不是给你颁发一等功。 ——但齐耀辉知道,年知非想听的不是这些。 “歹徒会杀人,警察也会杀人。这当中的区别,你得问自己的心。歹徒杀人无非为了利益为了仇恨,总之是为了自己。而警察杀人,永远都是为了保护别人。年知非,你杀他们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什么?”年知非仰起头看着齐耀辉,轻轻地重复对方的问话。 “不错。杀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齐耀辉目光如炬穿透年知非的身躯直抵他的内心深处。他的话音极轻,可每一个字都似一条鞭子,无情拷问年知非的灵魂。“杀人有快感吗?你享受这个过程吗?” “怎么会?”年知非神色恍惚地微微摇头,笑容苦涩近乎痛苦。“但是,逃不掉的……总是,最后总是……” “总是什么?”齐耀辉轻柔发问,好似担忧自己的问话会吓坏了年知非。 年知非没有回答,他颤抖着闭上双眼,用力摇了摇头。良久,他才又抬起头来,振作精神毫无躲闪地看着齐耀辉双眼,一字字地回道:“我当时在想……不能再让他们杀人了。他们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已经没有人性了。如果这次让他们跑掉,他们尝到了甜头,是一定不会收手的。所以,不能让他们活着,不能让他们再害了别人。” 齐耀辉这才松了口气,心上疑云稍稍散去少许,他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年知非,你没做错。你是个好警察。” 年知非亦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齐耀辉轻声道:“谢谢!” 齐耀辉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这两句肯定对年知非有多重要。年知非并不后悔杀了那七名劫匪,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害怕。只是他害怕的并非杀人,而是……杀人意味着他也没有人性。没有人性,就不是人。可年知非做了那么多,前世、今生,不都是为了让自己活得像个人吗?……他怕,他当然会怕,他怕自己其实早已彻底失去了这个机会。 齐耀辉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正如他也不曾发觉他凝望着年知非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气氛再度安静了下来。 两人又再度四目相对,同时发觉竟又陷入了这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但这一回的尴尬似乎……很微妙。很慌、很乱、很忐忑,可又不想打破这沉默,甚至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哆哆哆。” 当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时,都错觉室内温度节节攀升的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进来。”年知非迅速避开齐耀辉灼热的视线,扬声叫道。 很快,一个妆容浓艳的女郎抱着一束鲜花推门进来,柔柔叫道:“知非。” “……雯雯?!”再见故人,年知非不由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一年不见,沈雯雯看起来成熟了不少,粉底也比以前厚了很多。只见她露出一个柔媚的笑容,轻轻说道:“我看了新闻才知道那个救了小朋友的警察是你,所以就来看看你。” “哦,谢谢。”对着理论上的前女友,年知非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但他仍是很快从病床上下来,给沈雯雯搬了一把椅子。“坐,随便坐。” 沈雯雯没有坐,反而一脸关切地走到年知非的身前,抬手去碰年知非的左肩。“听说你中枪了,还疼吗?” 哪知,不等沈雯雯的手指触到年知非的肩头,他已本能地往后一缩。他抬起右手挡在身前,结结巴巴地说道:“别,没……已经没事了。” 年知非如此抗拒自己,沈雯雯不由黯然地低下头,神色哀伤地对着面前的鲜花。 站在一旁的齐耀辉见此情景,眼底顿时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年崽,这位小姐不给我介绍一下?”他扬声说道。 听到从齐耀辉嘴里冒出来这一声“年崽”,年知非犹如吃了一颗酸柠檬。他拧着眉奇怪地看向齐耀辉。“你没发烧吧?” 靠!傻逼活该过得坎坷点! 齐耀辉瞬间决定管年知非这傻逼去死!“行吧。既然你还有朋友要招呼,那我就先走了。”说完,他也不等年知非与他话别,迅速闪出了门外。 第44章 前任 走出医院,齐耀辉迅速打了个电话给小丁和萝卜, 哪知这两人居然早已驾着车回警队了。 “那我怎么办?你们胆子不小啊, 居然把自己上级扔下了?!”齐耀辉震惊。 “哎呀老大, 你跟年知非聊个没完, 我跟小丁还一堆事要忙, 哪有空等你吗?”只要不牵扯到工作,齐耀辉一向好说话。而这正是萝卜敢放肆的底气所在。“您老人家呢, 就在外面吃过午餐再回来, 反正这个点回警队食堂里也没饭吃了。就这样啦, 拜拜!” “我们聊很久吗?”齐耀辉奇道。 只是这个时候萝卜已然挂断了电话, 是再无人回应了。 齐耀辉收起电话, 抬腕看了眼手表,这才发觉他居然跟年知非单独相处了40多分钟?这40多分钟究竟是怎么过去的?我们好像也没聊什么啊?齐耀辉一头雾水地想了又想,始终不得要领。感慨了一下时光易逝不可追,齐耀辉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先去找家餐厅吃个午餐。 很快, 齐耀辉就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坐定, 点了一份简餐。而就在等待上餐的时候, 他隔壁的房间内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显然, 这家餐厅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 “一杯卡布其诺,一杯意式浓缩。还需要点什么吗?”说话的, 正是年知非。原来他在齐耀辉走后也很快换了一套外出的便服,跟沈雯雯一起来到了这家餐厅叙旧。 “牛油曲奇,还有杏仁, 就这样。谢谢。”坐在年知非对面的沈雯雯十分自然地加了两款点心,将餐单递还给服务生。一俟服务生离开,她又将深情的目光对牢了年知非。“知非,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喜欢的咖啡。” 听了沈雯雯这一句,齐耀辉忍不住微一挑眉,缓缓地将背脊靠近椅背,试图听地更清楚些。 “毕竟是老同学,记得是应该的。”年知非不接茬,淡淡回道。 “是啊!老同学……”沈雯雯的话音缭绕而缠绵,隐隐有些感慨与哀伤。“我们也一年不见了,还好吗?” “挺好的,一切顺利。你呢?”年知非显然不想多谈自己,反而迅速把问题抛还给了沈雯雯。 “我啊……怎么说呢?”沈雯雯对着年知非微微一笑,只是这微笑却略显勉强。“工作上,是有进步的。我已经升了部门小组长,大小也算个官吧。” “哦!恭喜你。”年知非对着沈雯雯诚挚一笑,“我知道你一向有能力。” “谢谢。”沈雯雯跟着颔首而笑,“就是……”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地抬起眼看着年知非。 “两位,你们的咖啡。”不等年知非答话,餐厅的服务生就端来了两杯咖啡。 “谢谢。”年知非随口道了声谢,起身帮服务生把咖啡端到沈雯雯的面前。 哪知这一回来的竟是一位女服务生,放下咖啡,她忍不住看了年知非好几眼,抿着嘴偷偷一乐。 不一会,她又来了,又送上一份牛油曲奇。临走时,还对年知非笑了一下。 再隔一会,她又又来了,再送上一份杏仁,又对年知非抛了个媚眼。 再再一会,她又双叒来了,身边居然还跟着另一位女服务生。两人一个端着两个糖罐,一个端着一壶清水,眼睛一个劲地盯着年知非猛看。 沈雯雯几度被打断节奏,终于怒了,拍着桌子大吼:“你们怎么回事啊?上个咖啡居然要跑这么多趟?叫你们经理来!” 眼见沈雯雯怒火中烧,两个女服务生俱是花容失色。 “雯雯,算了。”年知非好脾气地站起身扶着沈雯雯的肩头劝了一句,又扭头看向两个女服务生。“你们究竟有什么事?” 第二个来的女服务生胆子明显更大一些,赶忙问道:“请问,你是不是年知非?就是那个,电视上那个,救了很多小朋友的警察?” “我是,有事吗?”年知非轻轻点头。 “哇!”两个女服务生兴奋地尖叫连连,“我就说一定是他!本人比上镜时好看多了!能合个影吗?” 年知非有些为难地看着她们掏出来的手机,过了一会才答:“可以。不过不要勾肩搭背,我肩上的枪伤还没好。” “太好了!没有问题!都听你的!”两个女服务生如花蝴蝶般飞到年知非一左一右勾住他的一条手臂,笑颜如花。“小姐,麻烦帮个忙。”又将手上的手机递给了沈雯雯。 沈雯雯恍恍惚惚地接过手机,不禁暗自在心底发出灵魂三问: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直至两个女服务生给年知非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松茸鸡粥说是私人请客,又移走了他的意式浓缩,沈雯雯终于醒过神来,苦笑着叹道:“知非,你变了。” “是吗?”年知非手执调羹在粥碗里慢慢转圈,漫不经心地发问。“是好是坏?” 沈雯雯深深地看了年知非一眼,这才意识到她面前这个黑衣黑裤的男人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永远跟着她的手指尖打转的傻小子了。即便他容颜依旧,即便他仍然未分化,即便他温柔不改,可这种温柔不再是因为软弱无能只能与世无争,而是因为深知自己的力量所以安静收敛。 “……如果一年前你是现在这样,或许我们就不会分手。”沈雯雯笑容苦涩,喃喃说道。 只有出了社会才知道原来学校真是最好混的,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却有很多真心真意。 这一年沈雯雯并不轻松,她的那些手段,别的漂亮女孩并不比她差劲。就连严佳伟,一个月前,沈雯雯亲眼看到他坐上了一位中年女富商的豪车。他说对方答应跟他签三百万的单,他说他也是不得已,但沈雯雯只是恶心地想吐而已。 跟严佳伟分手后不久,沈雯雯就在新闻里看到了年知非的消息。一开始,沈雯雯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可是公司里的同事们,尤其是那些与她激烈竞争的漂亮女孩们都很惊讶,纷纷追问:“为什么会跟年知非这种男朋友分手?你还想挑个什么样的?” 沈雯雯知道,这其实是一种缺啥补啥的补偿心理。正是因为她们这种人永远都在庸俗地追逐利益,所以心底才会更加渴望光芒万丈的大英雄来点亮自己毫无华彩的生命。然而,知道归知道,沈雯雯最终仍是不能免俗地坐到了年知非的面前,试图挽回这段旧情。 年知非没有做声,直至见沈雯雯面露哀婉,他才低声言道:“雯雯,我已正式申请调职去当刑警。以后的工作,只会更加危险。” “你始终忘不了你大哥的案子?”沈雯雯了然发问。 “是。”年知非的话音极轻却无比坚定。 “如果我说我可以……”沈雯雯主动伸手去握年知非搁在桌上的左手,哪知对方竟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沈雯雯目光凄绝,几乎落下泪来,竟是到这一刻才彻底明白她永远失去了年知非。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哽咽着微笑,“以前你一团孩子气,可什么都听我的。现在你成熟了有主见了,也不再需要我了。” 年知非知道他该闭嘴不言,坐等沈雯雯哭完走人。可他却觉得不值,为“年知非”不值。 “我需要过你,非常需要。一年前,大哥过世,我只有你。你跟我提分手,我苦苦哀求,你都不肯答应。” “知非,我……”沈雯雯面露愧色,试图解释。 年知非却竖起一只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后来我去你公司找你,看到你跟严佳伟一起去吃午餐……” 后面的话年知非没有出口,沈雯雯却什么都明白了。她无比震惊地看着年知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犹如被劈面打了两个耳光。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她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过了一会,她猛然抬起头,近乎疯狂地看着年知非。“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揭穿我们?” 年知非轻轻摇头。“一个是我爱过的女人,一个是我的好兄弟……我揍过严佳伟,就当扯平了。何必非得把这层假相揭穿,让彼此都难堪呢?” “……原来如此……”沈雯雯疲累地点点头,“这的确是你会做的事。从我们认识开始,你的教养就很好。” 不像严佳伟,什么都要,就是不要脸。 “为什么……那么,为什么现在要说?” 为了让你知道错在你自己啊,碧池! 隔间后的齐耀辉在心底默默回应。年知非人品是不错,可他又不是真傻逼。 “如果你不来,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说。”年知非看着沈雯雯的双眼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果当真旧情难忘,怎会整整一年没有联系?就算年知非方才还不明白沈雯雯为何而来,两个女服务生也已提醒过他了。 原来你还真是个纯傻逼!齐耀辉无力地扶住额头。 沈雯雯脸颊一热,她几乎想即刻拿起包一走了之。可为了挽回尊严,她仍是忍不住追问:“所以,那个时候你用烈酒送安眠药,的确不是意外?” 隔间后的齐耀辉简直想放声大笑,嘲讽沈雯雯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居然还是毫无廉耻,只想着用有男人愿意为她自杀来证明自己的女性魅力。可实际上,他的嗓子却好似被人捏住了一般,几乎透不过气来,心口悬地高高的,忐忑地等着年知非的回答。 年知非移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雯雯。何必再苦苦追究呢?”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年知非”究竟爱你有多深,只能他自己来回答。 “……我很高兴你今天能来看我,但是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沈雯雯狼狈地抽泣着。“知非你真的变了好多……你以前,没这么杀伐果断的。” 这个男人的确成熟了,比以前更有自信和魅力,可也已经不是她能配得上的。 “是人都会变,变好就可以了。”年知非最后留下一句,起身离开。 仍坐在隔间的齐耀辉伴随着沈雯雯的哽咽声,食不知味地将已然冷透的简餐一口口塞进嘴里,他仍然在想年知非和沈雯雯方才的那段谈话。“一团孩子气”、“没有主见”、轻信、不懂识人、软弱、自杀……难道一次失恋一次背叛,真的可以让人“变了”那么多吗?就跟脱胎换骨了一样? 回到办公室看过萝卜草拟的“322汇民银行劫案”案情通报,齐耀辉只简单提了几个修改意见就点头让萝卜安排发布。然后,他叫住萝卜。“最近有没有继续查年知非的底?” “齐队,你还怀疑他啊?”萝卜大吃一惊,“你们不是刚聊过吗?又吵架了?” 齐耀辉拧起眉峰,不悦地瞪住对方。 萝卜即刻乖乖低头,沉痛道:“年知非的底子真的太干净了。齐队,属下惶恐!属下无能!” 萝卜的这个回答显然在齐耀辉的意料之中,他沉吟片刻只斟酌着发问:“你查过他,应该比较了解他。有没有发觉他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您指的是什么?”萝卜小心翼翼地请示。 “性格方面?”齐耀辉本身也不甚确定。他心底模模糊糊有个想法,但目前还抓不住它。 “现在的年轻人性格一向很不稳定啦。”萝卜满不在乎地回道。 “有没有查到日记之类的东西,记录他过往的经历?”齐耀辉又问。 “齐队,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写日记啊?”萝卜随口回道,“我这只有他一个微博账号,也已经很久没用了。” “微博?”齐耀辉好奇地扬眉。 “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习惯把微博当心情日记来写。无论今天心情好还是不好,都会随意记两笔,年知非以前也是这样。”萝卜见齐耀辉一头雾水,赶忙给这个跟社会流行脱节的“中年人”科普网络常识。“就是这种心情记录一般都不会写前因后果,如果不知道他当天发生了什么事,看也看不明白。” “拿给我看看。”齐耀辉果断回道。 “那我一会把他的账号推荐给你,你关注一下就行了。他的微博账号也没锁,内容都是公开的,谁都可以看。”给出一个齐耀辉满意的答案,萝卜终于得以离开他的办公室。 一分钟后,齐耀辉的手机就响了一下。他拿起手机一看,发现萝卜给他发来一个新的微博用户,用户名叫做:年华轻负始知非。 齐耀辉……齐耀辉猛然觉得牙有点酸。 然而齐耀辉并不知道,这个时候萝卜正在跟小丁咬耳朵。“小丁我跟你讲,我怀疑齐队又跟年知非吵架了!他一回来就问我查年知非的进展,还要了年知非的微博账号在看,简直比私生饭还可怕!” 小丁跟着叹息:“意料之中啦!没打起来已经算不错了。我现在就怕齐队不肯善罢甘休,真把年知非调来我们总队。以后,那就是大闹天宫喽!” 第45章 倒V结束! 年知非出院后又在家休养了半个月,终于原地满血复活!返岗第一天, 年知非得到了东港分局全体警员的热烈掌声。这掌声既是庆祝年知非康复出院返回工作岗位, 也是感谢托他之福东港分局得到了一个集体嘉奖。 晨会过后, 罗局让年知非留了下来。“你小子了不起啊!居然跟于局说要调职当刑警?”一开腔, 就是质问。 年知非面露愧色, 小声道歉:“罗局,这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是吗?”罗局拉长声又问, “究竟是考虑不周?还是什么都想清楚了?” 年知非立时一噎, 过了一会, 他横下心老实道:“我知道罗局跟刘叔是好兄弟。只要刘叔不肯点头, 罗局你一定不会把我调去当刑警。” 罗局这才放声而笑, 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年知非的肩头。“好小子!能想到曲线救国也不容易,就是我们东港和你的缘分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由罗安民为年知非调职,那是分局内部调动;可现在事情到了于局的手上,于局责令人事部给年知非安排调职,他就不会再留在东港了。 年知非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低声道:“我警校毕业第一个来的就是东港, 永远都会记得东港和罗局对我的栽培。” 罗安民要的也只是这一句而已, 年知非能力过人, 当警察不到一年就已立了一个一等功,他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不在这个时候敲定这份香火情, 罗安民如何能坐得上局长的位置? “非非,你也别怪你刘叔。你还未分化,现在去当刑警, 说实话,我也为你悬着心。” 年知非垂下眼睫,轻声道:“罗叔,我会一切小心。” 罗安民又拍了年知非的肩头两下,指点道:“小心能顶个什么用?你呀,尽快把分化这一关过了,你刘叔也就安心了。”不等年知非答话,他又补上一句。“我们局里准备安排一次聚餐,就当给你庆功了。” “谢谢罗局,这个就不用了吧?”年知非赶忙推辞,“您太客气了。” “应该的,也不独是为了你。总之,这个周末晚上7点,地点就定在咱们分局同事常去聚餐的那个餐厅。”罗局搭着年知非的肩,一面说一面和他一起走出了会议室。“行了,去巡逻吧。就算要走,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Yes,Sir!”年知非高声回应,向治安警的办公室跑去。 办公室的门口,郭伟力已然拿着属于年知非的装备在等他。 “谢谢师傅。”年知非跑上前,一边接过装备一边忍不住道出了他开晨会时就想说的一句话。“郭师傅,你瘦了好多!” 的确,眼前的郭伟力比起两个月前整整瘦了两大圈,将军肚也收了回去。虽然就体型而言,可能仍在超重的行列,但至少已不再胖地让人忍不住担心他的健康,并且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看着也是焕然一新。 郭伟力闻言,不由对着年知非露出一个笑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你住院,我就来看过你一次,主要就是一直忙着在减肥。” “噢……”年知非眨眨眼睛,想了想,又想了想。直至两人走过一条街,他终是恍然大悟。“因为我?” 郭伟力扭头看了眼年知非。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有个一等功在身,是海城的大英雄,可他却毫无骄矜之色,待他这个师傅一如既往地恭敬,双眼一如既往地清澈纯粹。郭伟力知道,这或许就是他这辈子带出的最得意的徒弟,也是最好的徒弟。 想到这,他不由抬手拍了拍年知非的胳膊,感慨道:“我是你师傅,你是我带出来的。有什么事,师傅应该帮你挡着。那天的案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师傅你别这么说,”年知非感动莫名,赶忙劝道。“那天你让我躲开的,是我没听你的。” 郭伟力却只沉默摇头,坦然道:“当天的情况,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那些劫匪当时已经发现我们识破了他们,必定会对人质不利。我们必须追上去拦住他们,不然那些小朋友就危险了。后面总队的人来了,也是因为有你在,让你当这个人质,其他人质才都安全了。你没做错,是师傅没本事,帮不上你的忙,让你受这么重的伤。” 郭伟力很清楚,如果当时他也能追上那些校车跟年知非配合,说不定在大桥上就能解决那些劫匪。年知非就不用束手就擒,被劫匪打成重伤。 “师傅你别总顾着怪自己。你有没有想过,要不是你热心,下雨天就去幼儿园抱小朋友进学校,我也不会对小朋友这么熟悉。这样的话,可能我们当时根本看不出校车被人劫持。”年知非又道。 郭伟力仔细一琢磨,露出一个得意的笑靥。“也是啊!半岛区的那些同事就没发现问题,到了我们这,还是我们师徒俩一眼就看穿了!” “对嘛!”年知非立即顺着郭伟力的话头敲定根脚,“要我说,这个案子该记师傅头功!” 郭伟力被逗地哈哈大笑,大力拍着年知非的肩道:“好小子!原来不是不会哄师傅开心啊?” “哪有嘛!我都是实话实说。师傅您减肥挺好的,现在看着英武多了。” “年崽,以后调职了可别忘了有空回来看看师傅。” “那是必须的!我还怕师傅以后有了新人忘旧人呢。” 郭伟力和年知非两人越走越远,师徒间坦诚相对真心相交的欢声笑语却已洒了一路。 周三下班后,年知非按惯例又去了警察俱乐部。当然,这一次不是为了打擂台,而是在警察俱乐部里也有一场同学们专门为他举行的庆功会。 事实上,当他刚一到步,不止是他的同班同学,整个俱乐部里的所有人都对他举起了手上的酒瓶饮料,齐声喊道:“恭喜年崽满血复活!” 只这一声,年知非已是满脸通红,未饮人先醉。酒过三巡,向来酒量极浅的年知非已是微醺。他向来话不多,现在似醉非醉更是沉默,只乖乖地倚在陈旭东的肩头,两眼朦胧水亮地看着同学们静静微笑。那乖巧稚弱的小模样,让人恨不得亲他一口。 孙婷看地心头酥软,忍不住移到年知非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小声发问:“年崽,想什么呢?笑这么开心?” 年知非微笑着摇摇头,抽回手搂住陈旭东的脖子往他怀里缩。 “诶?……喔。”陈旭东赶忙配合地将年知非揽进怀里,安抚地轻拍他的背脊。“孙婷,你别逗他了。年崽喝醉了就这样,很粘人的!” 孙婷见陈旭东笑得见牙不见笑,分明是十分受用,不由气愤地剜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一会,穿着服务生制服的云向光也走了过来,端给年知非一杯苏打水。“你们别老灌他酒了,明知道他不能喝。这才刚出院呢,别又给灌进去了。” “呸呸呸!乌鸦嘴!”哪知云向光话音方落,在座的七八个警察已瞪着眼齐声反驳。 云向光亦知失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苏打水塞进年知非手中。“知非,来,喝口水,醒醒酒。” “啊?……唔。”神智模糊的年知非双手捧住玻璃杯却不知道该如何喝水,仿佛一只小猫似的吐着舌头一下下舔着杯壁。 如此萌炸了的反应,非但孙婷两眼发光,就连心事重重的云向光也不禁微笑了一下,转口道:“听说知非要调职?” “嗯,应该会调走当刑警。”林乐天依依不舍地望着年知非,随手帮他抬了下玻璃杯。年知非要调离东港,林乐天显然是最不高兴的。 “有消息说会调去哪么?”云向光又问。 “暂时还没消息,年崽应该是想去半岛吧。”林乐天了然道,“他大哥当年就是在半岛出事的。” “这种事就得看上面的意思了。”警局内部的人事调动,徐捷显然更清楚里面的门道。“年崽未分化,现在调职当刑警已是破例。要是直接调来我们半岛分局,那就是再破一例……现在就看年崽的那位叔叔肯不肯帮他运作了。” 当然,徐捷自然是希望刘明威能尽心尽力为年知非打通关节,好让年崽如愿以偿来半岛与自己作伴。 “二哥你是说,文湖分局的刘局?”林乐天却持不同意见,“我看难!我听年崽说,他那位刘叔知道他跟于局申请调职简直气炸了,亲自冲到医院去抽他!幸亏那天齐耀辉也在,帮他挡了一下……” 林乐天话未说完,云向光的眼皮就跳了一下,忙追问道:“乐天,你说什么?耀辉又去看知非了?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不久之前啊……”云向光有疑问,林乐天必然是要竭尽全力为他解答的。只见他皱眉深思了一会,给出了一个十分确切的时间。“年崽出院前几天吧。” “是吗?”云向光的眼皮又跳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 “小光,你怎么这么介意齐耀辉去看年崽?”云向光还没调整好心情,许连山竟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意味深长地道。“所谓不打不相识,齐队跟年崽打了那么多场,早就是朋友了。他们又恰好经手同一个案子,齐队去看年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云向光脸颊一热,慌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跟知非是好朋友,我还以为……耀辉会跟我一起去看年崽。” “是这样吗?”许连山顿时目露同情,语重心长地劝慰。“看来齐耀辉还真没怎么把你放在心上。这种小事也不知会你一声,大事,恐怕更不会跟你商量了。小光,你跟齐耀辉的事,你要考虑清楚啊!” 许连山的话如此直白刻薄,云向光立时无地自容。“我,我吧台上还有事要忙,你们聊。” 眼见云向光又是伤心又是难堪地离开,林乐天即刻不满地曲起胳膊捅了许连山一下。“班长,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 “你还不赶紧去追?”许连山随手挡开林乐天的胳膊,老神在在地指点迷津。“不让他伤心伤透了,你怎么乘虚而入啊?” 林乐天这种单细胞生物果然不会思考,听许连山这么一说,他的双眼登时一亮,忙喊着“小光”一路追了出去。 在他俩的身后,许连山只是一声冷笑,扭头爱怜地拍了拍正木瞪瞪看着他的年知非。 “年崽别怕,”他摸着年知非毛茸茸的脑袋小声道,“谁要敢欺负你,班长弄死他!” 喝了半杯苏打水的年知非仍然晕晕乎乎的,他看了许连山一会,狠狠地打了个酒嗝。半晌,才应了一声:“……哦!” “年知非?你没事了?”很快,齐耀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许连山和年知非同时循声望去,即刻就见到齐耀辉向他们的桌子走来。 只见齐耀辉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年知非一番,满意道:“没事就好!上擂台!” 自从开始跟年知非约架,齐耀辉就养成了每周三来俱乐部休息消遣的习惯。年知非因为受伤躺了近两个月,齐耀辉早已技痒难耐,是以一见到他就想着要打擂。 “不行!”可他话音方落,跟年知非坐同一桌的同学们已齐声推辞。“今天是给年崽开庆功宴,不打架!” 就连年知非本人也醉笑着摇头晃脑。“抱歉啊齐队……今天,呃,今天不行……不行……醉了……” 然而,齐耀辉却是一贯地铁血无情。“知道自己醉了,就说明还没醉。去洗把脸,我等你。” 年知非懒得理他,对他翻了个白眼就往陈旭东的怀里一倒。 “齐队,为年崽康复庆祝呢,就请坐;要是约年崽打架呢,就请吧。”陈旭东配合发话。 “啧!”齐耀辉忍不住皱着眉将年知非从陈旭东的怀里拎了起来。“醒醒!年知非!喂!醒醒!”他抬手拍了年知非的脸颊两下。“我有一个好消息跟你分享,保证你听完就酒醒了!” “你干什么呢?”年知非被齐耀辉打地脸疼,不由气呼呼地推了他一把。 齐耀辉向后退了一步,顺势在年知非的身边坐下,沉声道:“今天于局开会,说起调你去哪个分局的事。你刘叔建议调你去半岛,于局没同意。我呢,念在我们打擂台的情义,自告奋勇说我们刑警总队愿意接收你。于局已经答应了。” 年知非目光呆滞地望着齐耀辉,半晌才明白了齐耀辉的言下之意,艰难地挤出一句:“我要调去……刑警总队?” 齐耀辉得意地点点头。“以后我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了,我让你站你就得站,我让你走你就得走。年知非,你高兴么?” 年知非继续呆呆地望着齐耀辉连打了两个酒嗝。接着,他猛地爆出一声怒吼,伸出双手向齐耀辉的脖子掐去。“齐耀辉,我弄死你!” “哎哟!卧槽!别打!别打!” 一众同学惊叫着七手八脚去分开一同倒在沙发上的年知非和齐耀辉,却见年知非已醉晕在齐耀辉的怀中。 第46章 灭门 七月,又是一个连绵的雨季。 海城地处热带边缘, 属于热带季风气候, 每年的七、八、九月都会迎来一个雨量充沛的雨季。在这三个月里, 台风和雷暴天气一直都是海城的主角。好在, 这些雷暴天气通常都是来得快去得快, 海城市民一般会在每天的凌晨至上午迎来一场雷电交加的大暴雨,过了午后, 则又是艳阳高照, 天朗气清。 7月27日的这一天, 原本与其他日子并无不同。莫约是在凌晨四五点的时候, 天边滚来了隆隆的雷声, 巨大的人字形闪电劈开了黑沉的天空,带来了一场密集的暴雨。根据天气预报的报道,当天的降雨量又创新高,仅仅只在半个小时之内海城内的一些老旧街道都已出现了大量的积水。 然而,这样的天气显然还并不足以惊醒早已习惯了这种噪音和雨水的海城居民, 他们大都只是在床上翻个身, 然后继续安睡。 直至时间来到早上六点, 刺耳的警笛声终于打破海城上空的宁静祥和。警方接到报警称:兴川区兴贤街某独栋别墅内发生灭门惨案, 屋主一家五口全部被杀,人头失踪! 如此大案, 勿须多言,直接就被送上了刑警总队队长齐耀辉的案头。警方5:45接到报警,6:12分, 刑警总队的两辆警车已气势汹汹地停在了命案现场。 车门推开,照例穿着一件白衬衣一条蓝西裤的齐耀辉打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了出来。由于雨势过猛,此时天色仍旧压抑地黑沉沉的,是以齐耀辉的这一身白衬衫就显地格外惹眼。看着他打着伞自雨帘中快步赶来,兴川支队的现场刑警们都恍惚觉得仿佛是见到一柄雪亮的长剑劈开黑夜,整个人都不知不觉地精神起来。 而跟在齐耀辉身后的,是五男一女都穿着浅蓝色衬衣的年轻警察。其中唯一的一名女刑警,正是绰号“萝卜”的李萝。 兴川区刑警支队的费队长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性,见到总队过来的这支队伍年轻地令人咋舌,他已忍不住暗暗皱了皱眉。但眼下这个情况,显然不是质疑上级人员配置的好时机,费队长急忙打着伞迎上前跟齐耀辉打了声招呼。 “齐队。” “费队。”齐耀辉一脸冷然地点了点头。只见他脚下不停,一面往前走,一面问道。“里面什么情况?” “报警的是屋主家的佣人。屋主不喜欢佣人住自己家,所以这佣人都是每天早上买好菜才去屋主家,从早到晚一天三顿包括打扫卫生,都是她的活。她每天习惯早上5:30到屋主家去厨房做早餐,结果今天刚拿钥匙一开门,就见到客厅里有血迹一路从二楼滴到大门口。她就顺着这血迹上楼去查看,结果就发现屋主全家都死了,脑袋还给人割了。佣人吓地又哭又叫,刚冷静下来,我们支队的女同事现在正陪着呢。我们兴川支队来了现场后初步搜查了一下,没发现人头。所以初步判断,人头可能被凶手带走了。” 如此凶残的凶手,杀了人还要带走人头,萝卜听了不禁轻轻地抖了抖。 走在最前面的齐耀辉也微微皱眉,又问:“死者能确定是屋主全家吗?” “根据佣人的口供,昨天晚上她是10点下班离开屋主家,那时除了屋主有应酬还没回来,全家都在。并且,根据法医初步尸检的结果,五名死者中有一名中年男性、一名老年女性、一名青年女性,还有两名孩子,符合屋主家庭情况,所以应该就是死者全家没错。” 齐耀辉叹了口气,再问:“死者身份?” 说到这个,兴川刑警支队的费队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屋主施邦诚,是……” “鸿义社的老大。”他话未说完,齐耀辉已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来的路上就觉得这个地址耳熟,没想到真是他。”说着,他摇摇头,伸手撩起警戒带走了进去。 兴贤街是兴川区内的高档别墅区,死者施邦诚拥有的这套别墅前庭后院占地极广,在整条兴贤街上也是数一数二。然而,走进这两层楼面的大别墅,里面的装潢却委实有些辣眼睛。一色的金碧辉煌映衬着满屋的红木家具,教人错觉这是来了哪个拍民国戏的摄影棚。别墅底楼的格局是一个大客厅、一个厨房再加一个卫生间。每个房间都很干净,除了从二楼台阶上一路滴到大门口的血迹,没有任何杂乱的地方。 齐耀辉停下脚步看了两眼血迹,又走上两楼。根据房型的设计,两楼走道两侧共有五间房,左侧是两个大客房,一间做成了卧室,一间做成了书房,右侧是两间小客房和一间卫生间,而在走道的尽头则是主人房。 可当齐耀辉刚走上两楼,迎接他的就是一具趴在走道上的无头男尸。这具男尸背心中刀,脑袋不翼而飞,几乎将身体里的血全都倒在了身下的地板上。 “啊!”尾随着齐耀辉上楼的萝卜毫无防备,一脚踩到了一滩血,忍不住小声叫了一下。 齐耀辉闻声后迅速扭头瞪了她一眼,跨过了男尸横在走道上的大腿,又往里走去。 左侧靠近走道的卧室大门洞开,一具老年无头女尸就趴在了大门口。自尸身头颈处流出的血同样全部涌向了外面的走道,与她儿子的血汇聚在一起,在走道上形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河。 穿着白大褂的法医正在为其做简单的尸检,只见他翻过女尸,赫然见到女尸前胸心口的位置也有一个明晃晃的大洞。 齐耀辉脚下不停,扭头望向走道右侧的两间儿童房,两个孩子一个死在床上,一个死在房间的地板上。他又走近主人房,穿着睡裙的女主人趴在床上,两腿耷拉在床边,背后一道长长的刀伤从右肩一直贯穿左腰,几乎将她整个人切成了两半。大量的鲜血浸透了她身下的床褥,将原本花花绿绿的床单染成了充满血腥气的黑红色。 如此残暴的杀人现场,齐耀辉都不禁低头摁了摁眉心。“财物有损失吗?” “初步点算,没有。”跟在齐耀辉身后的费队斩钉截铁地答道。“这一看就是仇杀!” “监控呢?”齐耀辉不报期望地最后问了一句。 “没装。”果然,答应也不能令他满意。 两楼满满的血腥气,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是以,齐耀辉又仔细看了看每个房间的情况就退回了底楼。“年知非,有什么看法?” 眼见齐耀辉下楼后不说案情分析,反而先问别人的意见,费队不由扭头看了人群中的年知非一眼。只一眼,费队就忍不住在心底暗赞了声“好”。 只见被点到名自人群中站出来的年知非面相秀美、鼻梁高挺、唇红齿白。虽说因为小脸大眼显得很是幼齿,可偏偏身材挺拔目光锐利,穿着警察制服的他看起来竟是一身正气,简直可以随时拉去拍警察招生广告。 注意到底楼十多名警察都将目光对准了自己,年知非也并不慌乱怯场,他沉吟了一阵缓缓说道:“杀手应该是一个人,等到屋主施邦诚回家才动的手,第一个杀的就是屋主。是趁他上楼时尾随在他身后,从背后下刀,一刀毙命。屋主母亲年老觉轻又牵挂儿子,听到儿子的惨叫声就第一个开门出来查看情况。于是,她第二个被杀。接下来是屋主是老婆,她发现家里来了凶手,第一个反应是逃走。所以,主人房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可惜,凶手追了进来,一刀把她砍死。最后,才是两个孩子。小孩子觉比较沉,就算发现了凶手也只会哭,所以留到最后杀也不怕会出现意外。” 费队参考几具尸体陈尸的情况在心底模拟了一番,不由暗自点头。耳边只听得齐耀辉又问道:“人头呢?” “现场很整洁,没有财物损失,就说明凶手只要命不图财。所以,人头极有可能是被凶手带走了。”年知非有条不紊地继续分析。“从二楼到底楼大厅的那一串血迹,应该就是凶手装人头的包裹滴下的血。” 齐耀辉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年知非的回答,又追问:“外面都是天眼,凶手带着人头怎么走?” 年知非低头想了想,忽然扭头问费队:“车库去有没有看过?” 费队立时一怔,赶忙回头给自己的属下一个眼神。 不一会,兴川支队的一名刑警就慌忙跑来汇报:“齐队、费队,跟佣人确认过了,车库里的确少了一辆车,是施邦诚本人的座驾。” “联系指挥中心,查天眼,看这辆车昨晚的动向。”费队即刻下达指示。 “Yes,Sir!”那名来汇报的刑警飞快地应了一声,又扭头跑了出去。 齐耀辉却仍在考校年知非。“为什么不是凶手自己开车过来?” 年知非缓缓摇头,沉声道:“凶手很冷静,所有死者都是一刀毙命,包括两个小孩子。他是职业的。所以,他绝对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 齐耀辉看了年知非一眼,到这时,眼底才露出少许赞许来。 指挥中心查天眼需时很久,但指挥中心转达一个报警电话却很快。费队的命令这才刚下去,齐耀辉就又接了一个电话。 就在一分钟之前,指挥中心接到报警:半岛区临港码头附近的鸿义商贸公司被人爆门,公司接待大厅里的财神爷像前不知被谁供上了五个血淋淋的人头。 由于电话开的是免提,听到这个消息,所有警察的脸都沉了下来。虽然还不清楚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可凭警察的职业敏感,大家都已隐约意识到这个案子怕是不简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齐耀辉又叹了口气,扭头下令:“李萝,你留下。配合兴川支队处理好现场,尸体和相关物证材料直接拉去总队。其他人,跟我走,去半岛!” 眼见案子牵扯两个区,费队即刻咽下了原先已准备好的台词,歇了跟齐耀辉跟争夺办案权的心,只略有遗憾地道:“齐队,你放心,我们兴川支队会把这里处置好跟李警官交接的。” “那就麻烦了。”齐耀辉点点头,又带着人急匆匆地往半岛区杀去。 第47章 喉糖 当齐耀辉领着刑警总队的属下赶到鸿义商贸公司时,半岛分局的刑警们早已赶到, 并且在案发地的外面拉起了警戒带。然而, 不同与第一案发现场的一片死寂, 这第二案发现场的大门外已然围上了一群古惑仔。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 正粗声大气地与半岛分局的刑警们对峙。 此刻时间已近上午八点, 一个小时前还如瀑布般倾泻的暴雨已然停止,太阳即刻露出头来展示自己的威势。暴晒的阳光将空气中的水汽烤成了滚滚的热浪, 闷热地令人心生烦躁。 小丁尾随着齐耀辉走下警车, 人还没站定, 眼镜上已结上了一层白雾。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面摘下眼镜用衣角擦着镜片, 一面深一脚浅一脚地狼狈趟过积水的街道,向嘈杂的人群行去。 而在小丁的前面,年知非则紧紧皱着眉,低着头,尽量选择积水较少的干净地面小心翼翼地跳跃前进。 年知非的前面, 自然是齐耀辉, 仍旧是那熟悉的, 目不斜视、毫不迟疑、一往无前的姿态, 无论是积水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刑警总队的一行人还没来得及靠近, 几个古惑仔愤怒的吼声就已传了过来。 “这是我们的公司!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谁知道你们这些条子在里面搞什么鬼!” “让开!” “快滚哪!” 擦干净镜片,小丁又将眼镜戴上,这才看清楚这些围着案发现场的古惑仔们原来也分了两派。一派人较多骂声较响, 跟着一个穿着背心露着两条花胳膊和满身腱子肉的彪形大汉;另一派人较少,跟着一个穿着西装却忘了打领带看着比较斯文瘦小男子。这两派人马加起来至少得有5、60人,人数远胜半岛分局整个刑警支队。他们将几个负责在大门口警戒的刑警团团围住,隐约竟是气势上压过了警察一头。 “警察办案,不相干的人统统站到一边!不配合的话,就跟警官去警察局说话。”见此情形,齐耀辉不由微微皱眉,在人群外扬声发话。 只这一声,人群中那个满身腱子肉的老大就扭过头来盯住了齐耀辉。只见他与齐耀辉对视片刻,忽然推开身边的几个小弟,大步走到了齐耀辉的面前。此人身材高大,竟是比身高得有一米八出头的齐耀辉还高了一个头宽了半个身。 “警察?哼!你算老几?”他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用眼角扫了齐耀辉一下。 “海城刑警总队队长齐耀辉,你不认识我是你还不够格!”齐耀辉语调冷冽,完全懒得理会这一看就知有勇无谋的炮灰,而是直接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中那个穿着西装的瘦小男子。“姜天华,你姐夫活着的时候尚且对我客客气气。现在他死了,你知道怎么做了?” “王八蛋!哪个说我老大死了?!”哪知齐耀辉话音未落,那彪形大汉即刻爆出一声怒吼,碗大的拳头裹着风声向齐耀辉迎面砸来。 齐耀辉根本不屑与他动手,一脸轻松地往后一闪,口中叫着:“年知非!” 跟在齐耀辉的身后的年知非忍也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一手扣住那彪形大汉的右腕慢慢往外翻。眼见自己的拳头竟被一个看起来根本未成年的小警察一寸寸地压了下去,那彪形大汉登时目瞪口呆。过了一会,他又提起左拳。可这个时候才想到出第二拳,已经太晚了。不等他的拳头冲出,年知非已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般飘起,双腿夹住他的颈项,用力一折。 只听“噗通”一声巨响,那彪形大汉站立不稳侧翻倒地,地面上的积水亦随着他身体的重压四处飞溅。 “啊!老大……” “老大!没事吧?老大!” 彪形大汉带来的古惑仔们各个惊慌大喊,显然谁也没料到一向不可一世的老大竟然在这小警察的手底下走不到一招就被放平了。年知非的战斗力瞬间瓦解了他们营救老大的勇气,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年知非自后腰摸出了手铐将他们那摔地晕晕乎乎的老大给拷上,竟是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很快,齐耀辉的身后又出来两名同事,将那彪形大汉推进了警车。 齐耀辉本人则低头看了眼自己那被污水溅湿的裤脚,狠狠地瞪了年知非一眼。 身上干干净净的年知非恍若未觉,反而对齐耀辉扬起了一个灿烂且无辜的笑容。 “都让开!让齐队进去!”姜天华青白着脸喊。不长眼的斗鸡已经解决了,懂事的猴子自然也就乖乖听话了。 姜天华话音一落,他身后的十几个手下瞬间退到一旁。至于那彪形大汉的手下们,眼见群龙无首,彼此互视一眼也都默默地退下了。 齐耀辉没有急着进去,反而又扭头看了年知非一眼。 年知非无奈一叹,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帮齐耀辉抬起警戒带。 齐耀辉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小丁和另一个同事小李随后跟上,两人皆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年知非的肩膀。 三人走进鸿义商贸公司,半岛分局刑警支队的何队长也迎了出来,一脸抱歉地说道:“抱歉齐队,鸿义社的老大死了,外面好几个社团的老大都有些蠢蠢欲动。我把队里的同事都派去盯着他们别闹事,这里就有些顾不上了。” 齐耀辉亦知半岛区向来乱一些,他点点头,开门见山地道:“还是说说案情吧。” “报警的是这幢办公楼的管理员。他今天早上来上班发现鸿义商贸公司的大门被人撬了,就走进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了那几个人头。” 齐耀辉的目光顺着何队的手指转向大厅内部,赫然见到一尊莫约有半人高的财神爷象被安置在正对着大门的神龛上。原本摆在财神爷面前的香炉和蜡烛都已被扫到了地上,取代它们的是五个血淋淋的人头。每个人头都被翻开了眼皮正对着财神爷,由大到小摆放地整整齐齐。经过一夜,供桌上的血迹已然干涸,然而扑鼻的血腥味却并未散去,这个场景当真是恐怖又诡异。 “有没有其他财物损失?”齐耀辉又问。 “没有。”何队果断摇头,“除了大门,每间办公室的门锁都好好地锁着。所以我推断,凶手来这一趟应该就是为了放这几个人头。放完,他就走了。” “有没有脚印或者血迹之类的?”齐耀辉问道。 “初步调查,没有。当然,我们还会再进一步细查。”何队轻轻摇头。 “也没有监控?”齐耀辉无力发问。 何队微微一笑,半是嘲讽半是无奈地答:“这种背景的公司,说不准会有什么违禁品要运,怎么会装监控?” 齐耀辉又低头揉了揉眉心,最后问道:“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施邦诚的座驾?黑色的车子,车牌号是HC-S62258。” 何队仍然摇头。 “行吧!”齐耀辉无奈一叹,“何队,这里就交给你了,物证线索汇总好,跟年知非交接。” “没有问题。”何队迅速应声。何队跟兴川支队的费队可不一样,半岛区的案子一向很多,能够少一件事,何队是求之不得。 “小丁、小李,去请姜天华跟我们一块回总队。”齐耀辉又是一声令下,这便走了出去。 所谓的交接工作其实很简单,因为干活的都是别人。半岛区的刑警正忙着给几个人头拍照,痕迹专家则趴在大门上检查门锁,何队已经赶了出去正在弹压那些彻底群龙无首的古惑仔,现场看起来最清闲的三人就是两位穿着白大褂的法医和年知非。并且两位法医一会还要给几个人头做简单的检测,年知非却只有抄着手等待交接而已。 眼看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年知非干脆四下转了转。这间鸿义商贸公司地理位置相对偏僻,但占地却极广,主要是有大量的仓库和堆场占去了公司绝大多数的地皮,而办公楼却只有年知非现在所处的这栋三层楼面。办公楼十分老旧,外墙的涂料都已陆续开始剥落。 公司底楼的格局与一般的公司也有所不同,客人进门后迎面见到的不是美丽的前台小姐,而是那尊正对大门的财神爷。偌大的接待大厅里,除了这尊财神爷,房间内还安放着转运球、蟾蜍、貔貅等象征招财纳福的大型装饰品,墙壁上挂上了彩带和红灯笼,教人错觉这不是公司的接待大厅,而是哪间求财祈福的庙宇。 至于前台小姐的位置,则在接待大厅隔壁的小房间。移开玻璃门,前台的办公桌正与财神爷平行,办公桌上的电脑至少得是十年前的款式。而除了这张办公桌,小房间内还配置了茶几和沙发,显然是待客所用。 年知非看了眼沙发摆放的位置,又扭头看了看财神爷,忽然举步绕过茶几,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果然,从这个角度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财神爷和五个人头。年知非将身体挪进沙发最深处,靠在沙发背上,叠起腿,俯瞰接待大厅。 ——如果我是那个凶手,做完这所有的事,这一刻,我在想什么? “师傅,你看。”注意到年知非这一系列异常举动的年轻小法医即刻捅了捅身边师傅的胳膊。 中年法医下意识地循声回望,只见年知非一手扶着沙发扶手,一手搁在大腿上,两腿交叠坐地极深。这分明是个放松的姿态,可他却神情冷峻锋芒毕露。接待大厅里亮起的灯光将他劈成了两半,大半的他潜匿在了黑暗之中,唯有一小半的他露出了小半张脸和一只眼正静静地看着大厅,犹如一头安静潜伏的野兽,睁着如灯笼般的兽眼,正在暗处窥视着自己的猎物。冷静、沉稳、耐心、不动声色,可但凡出击必然是一击必杀,绝不留情。 不知为何,中年法医只觉心底一阵寒气上涌,竟教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若非看清楚了年知非身上的制服,只怕他就要叫同事去查对方的身份证了。 然而,下一秒,年知非就抬手撑住额角,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于是,一瞬间,魔法消失,留下的仍是那个虽入职不久但满腔热血、一身正气,可性格软萌的好警察。 ——完全感受不到! 年知非从来都理解不了,那些行凶者究竟能从杀人这种事里获得什么快感?尤其,连老人和孩子也不放过;更尤其,杀了人还要砍下头,还要供在财神爷的面前?这特么究竟是一种怎样变态的恐怖行径? ——这凶手,脑子有病吧?而且,不是骂人的“病”,是真有病的那种精神病! 年知非长叹一声,松开两条腿,腰肢放松,整个人跟一张饼似的摊在沙发上四下一望。下一秒,他就见到了他脚下的一张已被拆开的塑料糖纸。他整个人微微一怔,慢慢、慢慢地滑跪在地板上。他两手撑着地面,弯下腰、低下头,仔细地观察这张糖纸。 蓝色的塑料包装纸,上面有白色的三个英文字母“VIC”,那曾经是他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喉糖。 年知非双瞳微缩,下意识地伸手摁住咽喉,隐约错觉咽喉的干涩刺痛仍紧紧缠绕着他。他想吞咽一口口水缓解一下,可却口干舌燥,竟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过了一会,他颤着手摸出手机打给萝卜。“喂?萝卜……咳咳,是我,年知非。咳!是这样,你还在案发现场吗?……那好,你能去看看现场有没有一张蓝色的喉糖包装纸吗?上面有‘VIC’三个字母。……好,我等你。” 年知非没有起身,而是倚在沙发边原地跪了莫约五分钟,全身无力、心怀忐忑。 五分钟后,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萝卜的回答:“喂,年崽,在听吗?” “我在,你说。”年知非急忙回应,可却嗓音嘶哑不似人声。 “我找到了,在女儿的房间里。……所以,这不是给孩子吃的糖?” “……我这边也有一张,应该是凶手留下的。”年知非只觉心脏缓缓下沉犹如沉入了深深海底,刚说完这句,手机自指间猝然滑落。 第48章 分析 两个小时后,萝卜与年知非先后办完交接回到总队。两人将相关资料交代给法医和技术部门, 这才刚走进办公室, 迎面就见着齐耀辉手里拿着两份口供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回来了?事情都交代好了?” “都交代好了, 张医生说最迟后天出尸检报告。技术那边更快, 小汪说明天就能出报告。”萝卜欢快地答话, 显然兄弟部门的工作效率她还是很满意的。 齐耀辉可没萝卜那么乐观,技术部门的工作效率视乎他们的工作量而定, 明天就能出报告就说明收集到的线索太少, 这对破案非常不利。当然, 齐耀辉干了那么多年的警察, 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小麻烦早已不可能动摇他的心智, 因而他只微微点头,扬声在办公室内点名:“刚才跟我出警的六个,还有老严,来开会!” “Yes,Sir!”其余六人皆起身应命, 唯有年知非扭头往外走。 “年知非!上哪去?”齐耀辉奇怪发问。 “泡咖啡!”年知非认命叹息。 他话音刚落, 几乎整个办公室的同事们都窃笑出声。原来年知非才调来一个月, 他们的齐队已使唤他使唤地十分顺手。以前是速溶咖啡随口闷, 现在是非现磨咖啡不入口,还必得指定年知非亲自动手。少糖少奶口味不对还要重做, 俨然一个对着新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恶婆婆。 齐耀辉被属下们笑地下不来台,一恼火就把手上的钢笔往的年知非头上砸去。“吃货!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这都什么时候了,泡你妹的咖啡?过来开会!” 年知非又哪会轻易让齐耀辉砸到?只见他身手敏捷地往边上一闪, 一伸手就将那支钢笔接入手中。再扭头回望,齐耀辉已率先向会议室去了。年知非无奈一叹,心中默念:官大一级压死人,急忙跟了上去。 来到会议室,年知非恭恭敬敬地将手上的钢笔送还到齐耀辉的手边,顶着几个同事眉飞色舞的打趣眼神来到了会议室最后的一个位置坐下。 坐在首位的齐耀辉却似没事人一般,开始分析案情。“好了,正式开会,今天在座的各位就是‘727灭门案’专案组的所有成员了。这个案子能不能破,就看你们的了。案情,大家今天都出警了,我就不多说了。老严,你来说说死者施邦诚和鸿义社的背景。” “好的。”说到海城内有犯罪背景的大中小社团,老严一向是如数家珍,不用翻材料就能将施邦诚和鸿义社的底子娓娓道来。 “施邦诚,以前是信义堂曹亦刚的亲信,鸿义社是信义堂旗下的其中一个堂口。施邦诚这个人很会做人,对信义堂对曲江也够忠心,所以五年前,曲江就有意识地让鸿义社从信义堂里独立出来,还开了一家鸿义商贸公司。 “这家公司表面上做的是进出口水果的生意,但实际上我们一直都怀疑他主要是为飞越集团的走私生意服务。可惜,因为这家公司在法律上跟飞越集团是两个独立法人,当初办‘飞越集团案’的时候断了很多线索,所以也没能成功把他入罪。但是,靠山倒了,施邦诚这两年的日子也不好过。鸿义社这两年一直在跟敬新社争地盘,这个案子会不会是敬新社下的手?” 齐耀辉摇摇头,冷静道:“没有证据支持,先不要急着预设立场。继续,说说刚带回来的那两个。” 老严点点头,续道:“施邦诚现在的两个亲信姜天华,是他的妻兄。施邦诚这个老婆是二婚,姜天华也就跟了施邦诚四五年吧,以前听说是会计,后来妹夫出来开公司了,他就给妹夫当了这个财务总监,主要负责管理鸿义社和鸿义商贸公司的账目。这个人算是个斯文人,没什么胆子,刚才我们给他录了简单的口供,昨天晚上他跟他妹夫陪客户喝酒到12点,然后各自回家,一直都有时间证人。 “马岩,就是那个两胳膊左青龙右白虎纹身的,海城人,从小不学好,十几岁就跟着施邦诚,从信义堂一直跟到了鸿义社。现在是鸿义社里的头号打手,手下小弟也很多,跟敬新社争地盘施邦诚主要就靠他。据他自己说,昨天晚上他跟几个手下喝酒唱K,之后找了个小姐过夜。现在人还拷着,怎么处置?” “袭警,先拘他4时。”齐耀辉冷笑着回道,又将目光转向了萝卜。“说说第一案发现场初步调查的情况。” “死者一共有五人,屋主施邦诚,男,54岁;屋主的母亲唐三妹,女,81岁;屋主的妻子姜天美,女,30岁;还有屋主的两个孩子,大儿子10岁,小女儿8岁。死因都是被利刃刺中要害,死后再砍下头颅,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在今天凌晨的一点到两点之间。 “因为是独立别墅区,而且案发时也已经很晚了,兴川区的刑警走访了施邦诚的几家邻居,都说没有注意到有可疑人员出入施邦诚家。” 说到这,萝卜扭头看了年知非一眼,向他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我经年崽提醒,在小女儿的卧房内发现了一个‘VIC’品牌的喉糖糖纸,已经搜查过现场,确定不是屋主家里的糖果。因此,怀疑是凶手留下的。” “很好。”齐耀辉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年知非。“年知非?” 年知非正在发呆,听到齐耀辉点他的名,他恍惚了一下才抬头答道:“第二现场并没有查到什么新的线索,除了在前台办公室里发现了同款糖纸。我怀疑,凶手是在放好人头之后,特地在前台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一阵,还吃了颗糖,欣赏他的成果。” 年知非此言一出,在场的警察们即刻幻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杀人的凶手拿人头对着财神爷像,一个人在黑灯瞎火的公司里欣赏……真是越想越恐怖!刹那间,四个年轻男警察都微微变色,萝卜则忍不住伸手搓了搓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 “天眼!”齐耀辉没有让这类似鬼片的恐惧氛围蔓延,立即又扬声发问。“指挥中心那边怎么说?” 这次答话的是小李。“齐队,监控资料指挥中心那边已打包发过来了,只要人手到位,随时可以开始翻查。” “好。”齐耀辉点点头,将几张尸体的照片投影到会议室的幕布上。“年知非,我们这里,你的刀法最好。过来看看这些尸体的照片,重点看伤痕,能不能分析出什么来?” 齐耀辉话音未落,专案组的成员们又瞬间低下头来,勉力忍住了将要冲出口的笑声。 两个当事人却恍若未觉,只见年知非起身走到幕布前,一张张地查看尸体上每一处伤痕,还时不时地抬手比划两下。莫约过了五分钟,他终于开始陈述。 “五名死者,四个都是被刺中身体要害,背心、前胸、心脏,而致命。唯有姜天爱,她的致命伤是在背后,整条伤痕从右肩一直贯穿左腰,凶器应该是一把长刀。”他说话很慢,但吐字清楚气息稳定,显然对自己的分析很有信心。 “长刀?”萝卜诧异地拧起眉,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刻还想不起来。 好在,年知非无意卖关子,很快就用他强大的分析打消了所有人心中的疑虑。 “但长刀利于劈、砍,却不利于刺、击,尤其,杀人后还要砍下头颅,用长刀是非常不方便的。所以我推测,凶手行凶的时候用了两把刀,一长一短。短的杀了四个,还砍了五个人头,长的就只杀了姜天爱。当时正巧姜天爱在床上要去开窗逃走,用长刀出手比较快,也比较顺手。 “再看几具尸体的伤痕,每一刀都见骨,尤其是砍下人头必须砍断颈椎骨,这需要用很大的力气。但五具尸体的切口都非常整齐,这就至少说明两件事。第一,凶手的力气很大;第二,凶手用的凶器很锋利质量很好。长短刀、很锋利、质量很好、能够砍断骨头,最大的可能是这凶手用的是武士刀。长的叫打刀,短的叫肋差。” 如此专业的分析,专案组的成员们听地都连连点头,唯有老严疑惑地皱了皱眉。“为什么凶手一定是一个人?现场有两种凶器,最大可能难道不是有两个凶手吗?” 年知非暗自心道,没有答话。 “年知非?”眼见年知非被问住,齐耀辉即刻不满地喊了一声。 年知非又沉默了一会,方缓缓答道:“如果我是那个凶手,既然我一个人就能解决施邦诚全家。那么,我有什么理由分一半钱给别人?” 年知非的这个想法极端冷酷,听了教人不寒而栗。可老严却略显不赞同地微微摇头。“你忽视了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把人头供在施邦诚的公司里?大晚上地带着人头到处跑,他就不怕遇上警察吗?职业杀手不会愿意惹这种麻烦,只有有深仇大恨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 就冲这凶手砍了头还要欣赏一下再走的变态程度,遇到警察不过是再多两条人命而已。 ——当然,这种话年知非是不敢出口的。 年知非被问住了,出来救场的居然是齐耀辉。“这个问题暂时放一放。不同的人,使刀的手法和力度都不一样。究竟是几个人在现场行凶,等后天验尸报告出来了就知道了。总之,先确认一下姜天华和马岩的不在场证明,然后给他们做个详细的笔录,重点问清楚施邦诚生前有什么仇家。笔录的事,老严、萝卜,你们俩负责。其他人,马上开始给我翻查监控资料,寻找施邦诚座驾的出行轨迹和可疑人员。好了,散会!” “Yes,Sir!”有齐耀辉一声令下,整个专案组即刻忙碌起来。 第49章 轨迹 毋庸置疑,自从有了天眼, 海城的案发率直线下降, 警察的破案率也飞速提高。可翻查监控资料, 却一向是警察们最怕的工作, 几乎没有之一。 这次的“727灭门案”, 指挥中心根据齐耀辉的指示打包来的监控资料虽然不多,但警方为了不遗漏任何线索, 必须一帧一帧地看过去。这份工作十分枯燥, 且精神长时间保持高度集中。是以, 不知不觉中整个专案组就忙到了深夜12点。 负责给大伙买宵夜的萝卜刚拎着外卖走进办公室, 迎面就见到的年知非睡眼惺忪地向她走了过来。 “年崽你去哪?吃宵夜了!” 只见年知非衣衫不整目光呆滞地举了举手上的杯子。 “不要宵夜……年崽需要咖啡……”他低着头咕哝一声, 绕过萝卜,如梦游般向茶水间走去。 茶水间里,齐耀辉正在一边抽烟,一边等着咖啡煮好。见到年知非拿着空杯子直着眼鬼一样飘了过来,他同样很震惊, 以至于看了他半天没能出声。 年知非却仿佛根本没见着自己的顶头上司, 虽然这个茶水间是开放式的并且只有几个平方的面积。他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向了刚完成工作的咖啡机, 麻木地摁下开关, 将整个杯子放满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甚至不加水。然后,捧起杯子就往嘴里灌。 “卧槽!” 齐耀辉赶忙冲上前,一手箍住对方的腰, 一手夺下咖啡杯。“年知非,你醒醒!” 警队的咖啡向来重口味,浓度比外面咖啡店里买的咖啡都要高。年知非再这么灌一整杯下去,这哪里是喝咖啡?分明是吃兴奋剂呢! “你干嘛呢?”年知非不满地推开抱着他的齐耀辉,伸手去够对方手里的咖啡杯。“还给我。” 齐耀辉眼明手快地举起手,将咖啡杯放在了自己身后的吧台上,不可思议地连声质问:“年知非,你才熬了48个小时,就这样了?不是吧?你这么不能熬夜,怎么当刑警啊?” “咳咳!齐队……”不等年知非回应,茶水间外又传来了萝卜的声音。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举高,一脸尴尬地解释。“其实呢……不是48个小时,是72小时……前天晚上,年崽帮我值的班。” “什么?”齐耀辉立时竖起了眉。 刑警总队每天都必须安排值班人员,并且根据规定,这些值班人员晚上是不可以睡觉的。当然,作为补偿,轮到值班的警察第二天可以在午餐后就下班回家补觉。可是,如果年知非前天帮萝卜顶班,昨天又值自己的班,再加上今天。那么,他就已经连续作战72个小时了。 “怎么不早说?”齐耀辉登时一头黑线。他虽然铁血,但还不是法西斯。72小时不让人下班不让人睡觉,真会出人命的! 萝卜羞愧地低下头,小声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时候来案子?” 齐耀辉立时一噎,半晌方发自内心地感叹:“不是你的问题,是年知非一向比较背。” “一向比较背”的年知非全程没有参与讨论,而是趁着这个时机悄悄地自齐耀辉摸回了咖啡杯。 可下一秒,杯子就又回到了齐耀辉的手中。 显然,长时间缺乏睡眠已严重影响了年知非的智商和反应。他只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齐耀辉,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总要抢自己的东西。 萝卜可扛不住年知非那茫然无辜的小模样,即刻嗔道:“齐队,你就别闹了!他都快死了!把咖啡给他吧!” “喝了这咖啡他才要死!”齐耀辉怒瞪了萝卜一眼,大声吼道。“这里面是六份浓缩!” 说着,他随手将整杯咖啡泼进了水池,又拍了拍年知非的脸颊。“年知非?嘿!醒醒!别喝咖啡了,先回宿舍,洗个澡,睡一会。听明白了吗?” 年知非烦躁地将脸撇开,还是木呆呆地没有应声。 萝卜却又开口了。“那个……齐队,年崽的宿舍还没安排好。后勤那边说,几个空宿舍的线路都有问题,还在维修。他这段时间值班都是问我们借浴室。” 齐耀辉无力一叹,抓着年知非的胳膊一路牵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只见他从办公室的抽屉里取出一条钥匙递给年知非,难得好声好气地说道:“这是我宿舍的房间钥匙,503。你现在就过去,洗个澡,睡一觉。换洗衣服带了吧?” 年知非这一路走回来,终于恢复了少许神智,于是乖乖点头。“带了。” “去吧。”齐耀辉话虽如此,可他却仍皱着眉看着年知非,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要我送你啊?” 年知非默默地摇了摇头,转过身,腾云驾雾般飘了出去。 年知非走后,齐耀辉带着专案组的同事们又坚持了八个小时。直至昨晚已下班回家的同事又出现在办公室里,他终于决定稍事休息,并且回宿舍把年知非拎起来上班! 推开宿舍的门,房间内窗帘严实,一片静谧。大床上,年知非果然还在熟睡,被子几乎盖到了他的头顶,只有半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好似过冬的松鼠自树洞里露出长长的大尾巴。 齐耀辉坐在床边看了年知非一阵,隔着被子伸手推他。“年知非,醒醒!起来上班了!” “……嗯……”上班时间超过72小时的年知非果然是累狠了,竟是至今都神智昏昏。“让我再睡一会吧,奶奶……” 这嗓音含糊不清却又奶又软,甜腻地似撒娇一般。齐耀辉听在耳里竟笑了一下。他也知道,除了他自己,同事们都喜欢叫年知非做“年崽”。年兽一样的凶,奶崽一样的萌。 平心而论,的确传神。 “就让你再睡一会。”齐耀辉望着年知非小声应了一句,又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对方的脑袋,起身往浴室走去。 洗过澡,齐耀辉又回到床边。一手掀开被子,大脚一蹬,就把年知非给踹了下去。 “操!谁?!” 滚下床的年知非瞬间清醒了过来。然后,他就看到了齐耀辉。“齐耀辉?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这个时候,年知非的身上只有一条内裤,齐耀辉的腰上也只有一条浴巾。但两人谁都没觉得尴尬,打架打了那么久,除了至今仍被布料遮掩地严严实实的重点部位,对方身上哪个地方他们没见过?甚至,没摸过? 齐耀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答:“你看看清楚,这到底是谁的房间?” 年知非四下一望,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内空空荡荡,除了标配的床、书桌、衣柜之外竟见不到任何私人物品。显然,这绝不是他自己的卧房。 年知非登时不满地拧起眉。“警队公用的宿舍,你凭什么把我踹下床?你这是职场霸凌!” “这是我的宿舍!”齐耀辉不可思议地回了一句,拎着被子自己滚上了床。“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去上班了,滚吧!” 那你也不用踹我下床吧?年知非这才逐渐回忆起了昨天晚上与齐耀辉的对话,忿忿地瞪了齐耀辉一眼,站起身,穿上制服,去浴室洗漱。 昨晚神智不清,年知非来到齐耀辉的宿舍洗过澡,几乎是倒头就睡,根本没有机会查看环境。于是,趁着刷牙的机会,年知非抓紧时间四下观察了一下。 浴室里的私人物品同样很少,除了必备的毛巾、牙刷、刮胡刀、沐浴露等物品,一样见不到任何多余的东西,仿佛这不是齐耀辉的私人宿舍而是哪间酒店的标房。 年知非一早就听小丁说过,齐耀辉向来把宿舍当自己的家,把自己的家当仓库。现在看来,齐耀辉的这个“家”委实过于冷清过于呆板。从某个角度而言,齐耀辉活得比他更像机器。 意识到这一点,年知非不禁完全不赞同地微微摇头。他不明白,明明抓了一副好牌的齐耀辉为何非要把自己的生活弄地如此干涸?犹如一个苦修赎罪的苦行僧。 莫约中午的时候,天色又暗了下来。天气预报称:台风将至,安全起见,请海城居民尽量留在室内,不要外出。 专案组里,翻查监控的工作也没有什么重大进展。小丁说,这是正常情况,监控翻查个一两个星期,甚至一两个月都是正常情况。 对此,年知非只得出了一个结论:案情没有进展,他还不能回家。于是,他很快打电话回家,告诉年奶奶他可能还要加几天班。 年奶奶显然对这种情况早有心理准备,反而在电话里告诉年知非:她已经叫了快递给他送来了不少换洗衣物,让他记得签收。 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年知非感慨地挂断电话,一抬头就见着才睡了三个小时的齐耀辉又精神奕奕地回到了办公室。 所谓成功人士向来精力过人,犹如一架永不停止的永动机,能够废寝忘食全情投入工作,齐耀辉显然是当中的佼佼者。 “老严,小丁,两分钟,汇报案件进展。” 先答话的仍是老严。“姜天华和马岩的口供都已经做好了,根据不在场证明,可以排除他们两人亲自动手的情况。买凶杀人的可能性,我感觉也不高。但是有一点很可疑,我问他们施邦诚最近有没有结下什么仇家,他们都说只有敬新社。可我觉得,他们没有说实话。 “现在姜天华已经放出去了,马岩还扣着。施邦诚死了,姜天华斯斯文文,没有马岩他压不住底下人。也就是说,鸿义社现在正是乱的时候。如果凶手真的意在鸿义社的地盘,现在就是出手的好时机。” 听了老严这番话,年知非方才明白原来齐耀辉借口“袭警”扣押马岩4时,从来都不是为了要出气那么简单。 接下来是小丁。“已经摸清了施邦诚座驾的行车轨迹。案发当晚,施邦诚应酬结束驾车回家,那个时候是晚上12:40。一个小时后,这辆车又从车库里开了出来。我们从兴贤街的天眼里截到了凶手的图像。” 说着,他就将刚打印出来图像分发给专案组的每一名成员。 这个事,同样在翻查监控的年知非已经知道了,但他仍是接过打印纸又看了一眼。他心里十分复杂,既期望能够认出这个凶手马上将他捉拿归案,又希望自己从来都不认识他。 照片上,施邦诚的座驾里,有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驾驶着车辆行进。这个男人显然十分谨慎,即便是在车里,他也仍然将卫衣的帽子扣在头上,还戴着一只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孔。 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的真凶照片显然不能令齐耀辉满意,他即刻皱了皱眉。“只有这一张照片?” “鸿义商贸公司门口的天眼也拍到了凶手,但只有半个侧影。” 小丁又递来第二张照片。侧对着天眼站着的男人原来除了上衣,下身的长裤和脚上的鞋子也是黑色的,手上拎着一只黑色的旅行袋,整个人几乎融入了黑暗之中。 “根据天眼的镜像比例,现在我们只能确定这个凶手的身高莫约是在175CM到180CM之间,中等身材,浓眉,狭长眼,下三白。已经联系了指挥中心,把一个月之内,施邦诚家和公司附近的监控资料全部打包发过来。凶手要行凶,必定事先踩点,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此举无异于大海捞针,齐耀辉不禁暗自摇头,又问道:“车子呢?凶手去公司放了人头之后,车子又开去了哪儿?” “车子开去了半岛区的野海滩方向,但是那边没有天眼,所以还不确定。”小丁看着齐耀辉,试探地发问。“齐队,要不要联系蛙人?” 齐耀辉一阵默然。半岛区的野海滩水深极深,如果施邦诚的座驾真被推下了海,找到的几率就微乎其微了。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仍是坚定地道:“联系!” 可怜刚才还在感慨大海捞针,现在就得真·大海捞针。 “凶手处理了车子,自己又去了哪?”齐耀辉又问。 “没有发现他的行踪,我们估计他有人接应。”小丁解释道,“半岛码头那边凌晨四五点就开工了,车辆、人员出入非常多。只要换一套衣服,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监控。” “也就是说,现在可以确定,行凶的凶手是一个人,但他必定有人接应。否则,半岛码头那边的环境,他很难靠自己一个人离开。”齐耀辉总结道。 小丁扭头看了老严一眼,斩钉截铁地回道:“对。” 老严却不以为意,反而抬手拍了拍年知非的胳膊以示赞许。 年知非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的推测没有错,但老严的推测也不能说错。 “萝卜,技术部门的鉴定报告什么时候出?”齐耀辉接着发问。 “小汪说,最迟下班前一定给我。”萝卜即刻高声应话。 “好!”齐耀辉环视了专案组成员一眼,开始下达命令。“小丁,你和小李、萝卜继续查监控;老严,你带着剩下的员现在就去野海滩,只要能确定凶手把车推下了海,就马上联系蛙人打捞。年知非,你跟我走。” “去哪?”年知非下意识地问道。 “半岛码头!”齐耀辉话音未落,人已离开了办公室。 第50章 走访 在驾车去往半岛码头的路上,齐耀辉解释了出行的目的。 “凶手进入了码头, 最方便快捷又不引人注目的方法就是跟着运货的车辆离开。码头那边的地皮现在基本都属各货运公司所有, 集装箱货物价格昂贵, 每家公司都自行安装了监控。现在, 我们的目的就是向这些公司索要监控资料, 还有询问前晚的值班人员,希望能有所发现。” 年知非了然地点点头, 轻声道:“齐队, 跟你外出搜证我没意见, 开我的车我也没意见。但是今天刮台风。” 齐耀辉两眼一瞪, 厉声道:“刮台风又怎样?就是下铁块, 该做的事也不能耽搁!命案破案的黄金72小时,你不懂吗?” ……行吧!我可是提醒过的。年知非暗自心道,紧紧地闭上了嘴。 风大雨大的下午,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走了四家货运公司进行调查。从地图上看,这四家货运公司的仓库都靠近野海滩, 是凶手最有可能经过的地方。 但遗憾的是, 四家货运公司的值班人员都说没有在命案当晚见到有陌生人出入。齐耀辉只得索要了监控资料和命案当天以及第二天的车辆人员出入登记册带回警队细细翻阅。 结束对第四家货运公司的走访时, 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六点。外面天色阴沉, 风雨如注。 隔着办公楼的玻璃窗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和磅礴的海浪声,齐耀辉不禁沉下脸来。命案当天凌晨就下了暴雨, 现在又是台风,天气这么差,很多证据只怕还没来得及固定下来就已经被大雨冲走了。这对破案非常不利。 负责接待他们的货运公司负责人察言观色, 还以为齐耀辉这是为出行而担忧,赶忙笑道:“两位警官,这外面大风大雨的,正好又是饭点,不如就留在我们公司吃一顿便饭再走?” “不用了。”齐耀辉抬腕看了眼手表,果断道。“我们还要尽快赶回警队翻查监控,谢谢你的好意。告辞!” 齐耀辉果然说到做到,连口水都没让年知非喝,就急急忙忙地催促他驱车上路。 路上,他打了个电话给老严。“老严,还在野海滩吗?……风很大,先把人撤回来,注意安全。” “怎么样?”见到齐耀辉挂断电话,年知非赶忙问了一声。 “老严在野海滩上发现了轮胎痕迹,可以确定凶手把车推下了海。不过现在台风这么大,蛙人也没办法下海打捞。就怕台风过后,什么都找不到了。”齐耀辉沉重地叹息。 明明线索就在眼前,却因为天气的缘故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这实在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年知非跟着叹息,转动方向盘将车子并入车道,往东港区行去。从半岛码头开车回刑警总队,正常情况下至少需要45分钟。但眼下显然不是正常情况,下班晚高峰,还有台风。安全起见,高架已经全面封路,这就意味着地面道路会比平时更堵。果然,年知非才驾车驶出两条街,他就被堵在了高架下。 虽然预料到了会堵车,但整整十分钟动弹不得还是令齐耀辉十分烦躁。他用右指反复敲打了一阵车窗,终是忍不住抱怨:“都跟你说了,刚才就该走福山路,不要往半岛高架下面过!” “福山路是小路,而且路况不好,很有可能会积水。”年知非叹了一声,重复了一遍他的道理。 “那又怎样?年知非,你别忘了你开的是什么车!”齐耀辉尽力压着心头燥郁,一字一顿地回道。“请尊重一下你越野车的尊严!” 原来年知非的座驾是一辆GM品牌的越野车。这个品牌以研发和生产军用车和越野车起家,制造的越野车性能极佳,向来是业内公认的越野车之王。而年知非驾驶的H3型号的越野车更是这个品牌的经典款式,爬山涉水、穿越火线、横跨沙漠,无所不能,向来是每个男人心目中的Dream car。可以说,除了高油耗和高售价,这款车根本没有缺点。 这辆越野车曾经是年知是的爱车,年知是殉职后就顺理成章地给了年知非。哪知,这辆车到了年知非的手上,却被使用地犹如女孩子挚爱的甲壳虫。说实话,一直梦想着买这辆车,却始终囊中羞涩的齐耀辉真的很为他的车感到委屈、感到遗憾、感到遇人不淑。 “我的车不怕积水,不代表别的车不怕!万一有车抛瞄,还不是一样堵路上!”感受到齐耀辉的无名火,年知非心中一阵无奈。此时若是换了云向光在这,必定闭口不言了。奈何,年知非从来没有云向光那种逆来顺受的优秀品格。“我来的时候就跟你说了有台风,现在堵路上不是很正常吗?你跟我发什么火?” “我发火了吗?我发火了吗?!”齐耀辉被揭了短,登时恼羞成怒地拔高喉咙。“年知非,你做事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怎么当警察?” “齐耀辉!你别动不动就质疑我当警察的能力!”年知非也怒了,“我当警察这么久,除了你,没人说我做的不好。我知道你是我上司,你要是对我不满意,你可以调我走!” 年知非调来一个多月,到底能不能帮上忙,齐耀辉心里最清楚。于是,他立时一噎,整个车厢内顷刻安静了下来。 莫约过了三五分钟,齐耀辉忽然清清喉咙,打破沉默。“趁现在有空,不如说说糖纸的事。在两个现场同时出现的同款喉糖包装纸是你第一个发现的,能说说原因吗?” 年知非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着齐耀辉。“发现就是发现了,能有什么原因?”他顿了顿,无力地补上一句。“齐队,不会说话请你就闭上嘴,行吗?” 齐耀辉脸颊一热,又安静了下来。 又过片刻,年知非忽而低声道:“刚才是我话太冲,抱歉。……不过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真的很难忍!” 齐耀辉自车窗外转过头来诧异地望向年知非,却见年知非此时同样坚定地望着窗外,视线绝不与自己相接。齐耀辉见状,不由哑然失笑,轻声道:“你还不是一样?” 不等年知非回话,他又补上两句。“其实有件事,一直在我心里。……当年跟龙星河有关的那个命案,案发现场也发现了同款喉糖纸。” 该来的总会来。年知非尽力吞咽了一下,竭力平静地回道:“齐队,龙星河已经死了很久了。你该不会以为这桩案子是鬼魂索命吧?”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齐耀辉平静回道,“等抓到真凶,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其实为什么你总是盯着龙星河呢?”年知非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向齐耀辉,问出他心底长久的疑惑。“我听萝卜说,龙星河还是死在你的手上的。人都已经死了,你跟他真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吗?” “年知非,这是公事。”齐耀辉毫不躲闪地直视着年知非的双目,目光深邃锐利,仿佛是要看透他的内心深处。“龙星河身上有太多谜团,我希望能通过解开他身上的谜团,彻底了结飞越集团案,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公道?年知非神情莫测地微微一笑,语焉不详地道:“他能有什么谜团?他是坏人,他害了很多人,最后他死了。罪有应得,死不足惜。这不是很清楚吗?” 齐耀辉却只慢慢摇头。“没那么简单。” “比如?” “比如,他的属性。” 年知非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慌忙回道:“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不查清楚,你怎么知道没有关系?”齐耀辉意味深长地答。 年知非再答不上话来,只得保持沉默。 两人聊(?)了那么长的时间,车流仍旧没有向前移动。可不一会,一个交警却在车外敲打他们的车窗。 年知非急忙摁下车窗问道:“警官,有事?” 因是私车出行,年知非和齐耀辉身上都只穿着便服。站在他们车边的年轻交警也没有认出两人,只急切地道:“请问你们车上有没有扳手之类的工具?前面有好几辆车被水淹了,车门打不开,但人还困在里面。” “有!”年知非一听是这种情况,急忙推开车门跳了下来,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把修车用的扳手。 “先生,我去就可以了,外面雨太大了。”交警见年知非连把伞都没拿,拎着扳手就往前走,赶忙上前拦住他。 哪知,车门的另一边,齐耀辉也跟着跳了下来,对着那交警晃了晃手上的证件。“没事的,自己人。我们过去看看。”说完,他也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只扳手,向前走去。 两人跟着交警一路往前,没多久就发现原来是道路上的几个窨井盖被大雨冲开了,海水倒灌进马路,形成了一条水流湍急、水位不断上升的泽河。当积水没过小腿的时候,他们看到堵在路上的车辆基本都已经空了,原本在车子里的人现在都蹲在了车顶上。当积水没过膝盖的时候,他们见到至少有三五辆轿车被积水顶住了车门,而车子的内部也已经开始进水了。 见此情形,年知非急忙拎着扳手上前准备砸窗。 哪知,车里的人竟摇着手大吼:“叫消防员!叫消防员!不要砸窗!” 眼见车主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心疼换车窗的钱,年知非不禁翻了白眼。他正不知如何是好,齐耀辉已然拎着扳手上前,二话不说,一扳手砸在车窗玻璃上。 只听“哗啦”一声,后车窗瞬间碎裂。 齐耀辉弯下腰自车厢内抱出了一个害怕地直哭的小男孩放在车顶上。然后,他狠狠地瞪了车主一眼,怒吼道:“你儿子都哭成这样了,你还心疼车?你怎么当人老爸的?” 那车主脸颊一红,即刻又吼道:“谁准你砸我的车?你砸坏我的车窗,你要赔我!” 齐耀辉不屑地横了他一眼,冷冷道:“有种的你别从这个窗口爬出来,我一定赔!”说完,他又伸手亲昵地撸了撸那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小朋友,你是男子汉,不可以哭的哦。” “先生,你儿子那么小,你不出来照顾他吗?”交警见状,也上前来敲着车窗提醒车主。 那车主又在车内坚持了一会,这才不情不愿地自后车窗爬了出来。 这个时候,齐耀辉和年知非早已趟着几乎齐腰深的积水又往前去了。好在,前面几辆车的车主都十分配合。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眼明手快地连砸了几辆车,他们都十分懂事地连声道谢。 却是与他们同行的交警见他们无论砸哪辆车的车窗都只需一下,不禁翘起了大拇指。“兄弟,好大的力气啊!”现在的车子质量都好,车窗玻璃也都很坚固。能够一下就把车窗砸了,显然身手是不坏的。 齐耀辉闻言不由得意地向年知非一扬眉,年知非却根本没有收到齐耀辉发来的信号。他只向前伸着脑袋问道:“公交车前面还有车被淹么?” 原来这段积水路段堵在最前面的就是一辆公交车。虽然公交车里也出现了积水,但因为公交车的底盘比较高,所以早在积水没入公交车之前,司机就已果断开车门放所有乘客下车了。 公交车目前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一个转弯处,过大的车身挡住了视线。湍急的水流和狭窄的通道在公交车的两侧形成了两个巨大的“瀑布”,显然,仅仅靠两条腿是过不去的。 交警听到年知非的问话,即刻用对讲机联系了同事,很快便回道:“应该没有了,前方的窨井没有被冲开,也调了抽水车在排水。谢谢两位。” 年知非还是不放心,身手敏捷地跳上了公交车顶。“我去前面看看。”不等交警反应过来,齐耀辉也跟了上去。 前方果然还有车被淹。那是一辆银灰色迷你款的小轿车,积水即将与车窗最高处齐平,车内的一男一女正绝望地拍打着车顶。只是前面的道路已清空,后方的公交车又是一辆空车,竟是谁也没能发现他们被困。 年知非和齐耀辉赶忙跳下水,游到迷你轿车的两侧,砸开玻璃窗,将两人拖向车顶。 “没事吧?”齐耀辉一面拍打着男乘客的后背,一面问道。 “谢谢,谢谢!”男乘客发着抖,抓着齐耀辉的手不住道谢。 女司机却似八爪鱼一般紧紧抱住年知非嚎啕大哭。 “别,你别……能不能……”年知非满脸通红。想挣脱,可又怕这辆迷你轿车的车顶面积太小,他会把女司机失手推下水。可如果不挣脱,他又浑身不自在,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齐耀辉。“齐队,帮帮忙……” 奈何齐耀辉跟他的兄弟情比塑料还塑料,竟只抄着手看笑话而已。可当他笑了一阵,竟不知想了什么,忽而脸色一沉。“年知非……我们漏了一个可能!如果他没往码头走?” 年知非闻言,亦是浑身一震,即刻道:“他是从野海滩游水走的!” 第51章 僵局 见到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浑身湿哒哒地回来,萝卜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半晌, 她方小心翼翼地挤出一句:“你们打架打海里去了?” “没有。”饥肠辘辘的年知非一脸疲惫地长叹一声, 随口问道。“谁的浴室空着?借用一下。还有, 麻烦帮忙叫个外卖。” 六点上路, 九点才回警队, 年知非已经饿地前胸贴后背了。 是没有打架?还是没有打进海里? 萝卜在心底又问了两句,这才应道:“行……浴室, 我去问问。” “不用了。”哪知萝卜还没跑出两步, 齐耀辉就扬声道。“萝卜, 去跟小丁说, 翻查野海滩附近的天眼, 看看案发当天有没有人游泳上岸?” 这个消息早该通知小丁,奈何救完人,齐耀辉和年知非的手机全都不能开机了。 “Yes,Sir!”萝卜急忙应声。 “技术部门的报告出来了吗?”齐耀辉又问。 “出来了,已经放在你的办公桌上了。”萝卜答道。 “那好。”齐耀辉又扭头向年知非说道, “你用我的浴室。” 年知非毫无异议地点点头, 抱着刚从门卫那拿来的大包衣物跟着齐耀辉往宿舍楼去了。 明明有空浴室, 偏偏要共用一个浴室, 这是什么操作啊?! 仍站在办公楼前台阶上的萝卜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个“水鬼”结伴走远,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二十分钟后, 分别换了一套干净制服的齐耀辉和年知非又结伴回到办公室。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但年知非手上的大包衣物却不见了。 对此,萝卜惶恐表示:咱也不知道, 咱也不敢问。 技术部门的报告果然对破案没有帮助。现场只发现了一个陌生人的鞋印,可以再次印证行凶者是单独一人。但由于没有找到任何指纹线索,喉糖的包装纸上也没发现有唾液残留,警方仍然不能确定凶手的真实身份。 齐耀辉叹了一声,抬手摁了摁眉心。这个答案早在预料之中,目前他的情绪还算稳定。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10点,齐耀辉走出办公室宣布:“‘727专案组’的,你们可以下班了。但是明天早上4点,我要你们在野海滩集合。跟在野海滩附近晨练的人打听一下,问问他们命案当天有没有见到陌生人在野海滩附近上岸。明白吗?” 从接到报警赶往案发现场直到现在,整个“727灭门案”专案组里工作时长最短的老严也已经断断续续坚持了25个小时了。听到齐耀辉要求明天一早4点赶到野海滩,大伙都是如丧考妣,忍不住叫道:“齐队,台风没那么快过的,谁会在这种时候出来晨练啊?” “没有晨练的,还有晨钓的。现在就是大海捞针,也得去捞!”齐耀辉摸出仅剩的良心最后说道,“你们下班前自己分好组,有天眼的地方可以不用去。” “Yes,Sir!”大伙齐声叹息。 齐耀辉目光一转,又看向了年知非。“年知非,你不用下班,晚上把几家货运公司的监控再看一看。” “凭什么?!”正嗦粉的年知非差点把一口酸辣粉喷到齐耀辉脸上去。 “凭什么?就凭别人都连续上了2、30个小时的班,而你今天早上8点才到岗!”齐耀辉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拎起年知非桌上的另一份外卖又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回办公室了。 外卖来了也不知道送进来!这么没眼力见,要不是遇上我,早就穿小鞋穿成三寸金莲了! 这天晚上,刑警总队里只有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通宵加班。被强行留下加班的年知非原本很不服气,可见才睡了三个小时的齐耀辉一样加班到凌晨,他再无话可说。 7月29日,案发第三天。凌晨三点的时候,大雨已歇,但风仍然很大。齐耀辉和年知非驾车赶往野海滩,与整个专案组一起从凌晨四点一直问到了早上九点,仍然一无所获。 眼见已近上班时间,天气阴霾,海滩上晨练的人群也逐渐消失,齐耀辉终于宣布收队。赶回警队的路上,齐耀辉见气氛压抑,即刻出声鼓舞士气。“大家别泄气!今天天气不好,说不定目击证人没来晨练,我们明天一早再来!” 于是,整个专案组的气氛更压抑了。 吃过午餐,老严和年知非一起给马岩办理了解除刑拘的手续。把人从拘留室带出来的时候,老严又不轻不重地警告了马岩两句,要他出去后安分守己,别趁机闹事。 只是年知非见马岩双目赤红、面色阴沉、杀气腾腾,立时就明白到马岩根本没把老严的话放在心上。 目送着马岩登上姜天华的车子扬长而去,老严也不禁感慨地摇了摇头。“这种人,早晚横尸街头!” 年知非对这种古惑仔可没什么好感,也向来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因而,他只向老严问道:“施邦诚死了,这两天没人找鸿义社的麻烦吗?” “怎么没有?”老严嗤笑一声,与年知非分享他刚收到消息。“姜天华约了敬新社今晚谈判,知道自己压不住阵,这不是亲自来接马岩了?” 年知非知道,这种谈判往往意味着一场大型械斗。他不禁皱着眉问道:“我们不管吗?” “半岛分局的王局亲自盯着,出不了大事。真打起来,正好全抓进去。”老严随口说了两句,扭头返回办公楼。 下午,萝卜又从张法医那儿领回了尸检报告,这份报告再次印证了年知非先前的分析。从尸身致命伤的力度来看,推测现场只有一人行凶;但从尸身伤口的形状分析,凶器应为一长一短两把刀具。可除此之外,这份尸检报告并没有给警方提供任何新的线索。 自此,除了一堆还没翻查完毕的监控资料,“727灭门案”的调查工作已彻底陷入了僵局。 晚餐后,齐耀辉忽然将年知非、萝卜、小丁三人一同叫进了办公室。“你们三个,晚上让你们放松一下,去夜店坐坐。”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又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了齐耀辉。 “鸿义社今晚和敬新社谈判,地点定在半岛区的新豪夜总会,那里是敬新社的地盘。如果这个案子真是敬新社下的手,说不定这个凶手今天也会参与谈判。年知非,你对凶手的分析最到位,你负责观察两个社团今天露脸的人。小丁、萝卜,你们俩给年知非当掩护。你们换了便装去,萝卜,打扮漂亮点。万一遇到可疑人员,不要打草惊蛇,要及时联系我,明白吗?” “齐队,你不去啊?”萝卜露出一个害怕的表情望着齐耀辉。“两个社团谈判耶,万一打起来……你还让我打扮漂亮点?” 齐耀辉叹了口气,一脸高处不胜寒地回道:“不是我不罩着你们,是海城的社团老大基本都认识我。我要去了,就什么都查不到了。”说到这,他又拍了拍年知非的肩头。“年知非的功夫虽然不如我,可对付几个古惑仔问题还是不大的。万一真出事了,你们也能坚持到我来。放心!” “可是……” 萝卜还想说些什么,年知非却已被齐耀辉无耻自恋的嘴脸恶心坏了,扭头就出了办公室。 两个大男人要去夜店自然不用多做打扮,年知非和小丁只花了五分钟就分别换好了一套便服。直男的品味,大都同样悲剧,这两人都穿了同色系的一身夹克搭配长裤。区别只在于小丁那一身是灰扑扑的军绿色,扔进人堆里也毫不显眼;而年知非的那一身有年奶奶力挽狂澜,是一套教人眼前一亮的纯白。 两人在停车场一碰头,小丁就忍不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年知非的身材精瘦剽悍,穿一身白非但不显胖反而线条分明,轻易能让人感受到这具肉体的清纯与性感。反观他自己,加班太多又缺乏运动,瘦得跟麻杆仿佛,衣服套在身上好似套了个麻袋,全无魅力可言。但是,年知非的这套衣服就算再好看,在小丁眼里也是不合格。 只见小丁舔了舔嘴唇,略有为难地提醒:“那个,年崽,我们是去夜店打探消息不是去玩,不用穿得太显眼。” “可是,我只有这一套干净衣服了呀。”年知非无辜地一摊手。 这就没有办法了。“那行吧。”小丁无力地点了点头。警察工作说起来都是泪,日常996,查案007,忙地连衣服都来不及洗。 年知非见小丁不再追究,不由微微而笑。事实上,他并非只有这一套干净衣服,而是只有这一条适合今天这种场面的裤子。裤腿比较宽,能够藏下配枪;裤袋比较深,能够塞进警棍。今晚两个社团谈判,万一有人闹事,比起将希望寄托给齐耀辉,年知非还是更加习惯一切靠自己。 两人在停车场又等了四十分钟,萝卜终于姗姗来迟。平时萝卜总穿着制服扎着马尾,有时候加班太多还总是满脸油光,实在不像个女孩子。哪知今天只是稍稍打扮,将马尾编成鱼骨辫,制服换成粉红色的小裙子,再略施粉黛,顷刻娇俏可人,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小丁等了萝卜四十分钟本是满心的不耐烦,可一见萝卜光彩照人地出现在眼前,原本已在嘴边的抱怨瞬间就被抛出九霄云外。他呆滞半晌,只喃喃地挤出一句:“萝卜……你今天……好漂亮!” 没有一个女孩子能抵挡旁人对自己美貌的赞美,萝卜当然也不例外。只见她双眼发亮,笑容灿烂地问道:“真的吗?不是哄我吧?” 分明跟萝卜同事好些年不知见萝卜笑过多少回,可这一次,小丁瞬间面红耳赤竟答不上话来。 年知非显然比小丁更镇定,他点了点头,温柔道:“真的。” 路上,小丁略显紧张地跟大伙套话。“大家都是第一次去夜店,我觉得这样,还是先套好话比较保险。这样,我和萝卜还是用本名,年崽,你得换一个。” “为什么?”年知非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感觉咽喉一阵发紧。 “你上过电视啊!”不等小丁答话,萝卜也想明白了。“万一有人看过新闻,再一问名字,这不就穿帮了?” “行吧。”原来是这理由,年知非悄悄地舒了口气。“换什么名?” “呃……”小丁张口结舌。 “就叫飞飞啊!”萝卜却是反应敏捷,“我听朋友说,去夜店玩,很少有人说真名的。要是有人问你哪个飞,你就说飞机的飞。” “我知道了。”年知非乖乖点头。 “那么继续,我跟萝卜是一对,你是我们的好朋友,今天是我们带你出来长见识。就这样,可以吗?”分明是在征求两个人的意见,小丁的目光却只落在身边的萝卜的身上,表情看起来又紧张又忐忑。 年知非看了眼后视镜,继续乖巧点头。“我没意见。” “啊?为什么不是我跟年崽是一对?”萝卜却不悦地噘起了嘴。 “那也……不是不可以啦……”小丁嗫嚅着让步,额头微微沁汗,连耳朵都泛红了。 “萝卜,我未分化啊。”年知非见状,赶忙插上一句。“还是你跟小丁假装情侣比较合适。” “那好吧。”虽然有些遗憾,但萝卜也向来是个知道轻重的好警察。 小丁诧异地抬起头来,很快就在后视镜中看到年知非向他露出了一个彼此心照的笑容。好兄弟!要不是萝卜还在身边,感动莫名的小丁大概就要飞扑过去亲年知非一口了。 很快,车子就停在了新豪夜总会的门口。坐在后排的小丁率先下车,并且十分绅士地将穿着高跟鞋的萝卜小心翼翼地扶下了车。 坐在驾驶位的年知非则悄悄地扯下了扣在脚踝上的监测环扔在车上,这才下车将车钥匙抛给了泊车小弟。年知非很清楚,来夜店这种地方,这个监测环其实远比任何东西都打眼。 第52章 夜店1 萝卜刚一脚踏入新豪夜总会的大门,顷刻就被那震地人心头咚咚狂跳的音乐声给吓住了。只见她一脸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 凑到小丁耳边大声道:“小丁, 这里好吵!” 小丁没有说话, 而是一脸诚惶诚恐地望着前方的大舞台。上面, 有六个身材妖娆、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在跳钢管舞。舞台的四周, 有些男人在围着自己喜欢的舞者大把撒钱。但更多的客人则在这大厅内三三两两地坐着,搂着自己相熟的男模佳丽窃窃私语。 金碧辉煌的装修、震耳欲聋的音乐、花枝招展的公关、五颜六色的洋酒, 小丁瞬间明白了什么叫纸醉金迷、什么叫酒池肉林。 “小丁!”见到小丁没有回应, 萝卜登时一脸不快, 伸手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嗷!痛!痛痛痛!”小丁原地蹦起, 霎时一惊而醒。 “进去吧。”最后一个到步的年知非招呼了他们一声, 率先走了进去。 注意到年知非毫不怯场,小丁和萝卜都是心中大定,急忙跟上。 很快,一名穿着兔子装的女服务生就迎了上来。“晚上好!请问有没有预约?” “没有。”这女服务生穿着很是暴露,大半的胸部和屁股全露在外面。可年知非却是视而不见, 一脸漫不经心地回道。“我们坐大厅, 就坐那。”他抬手一指, 指向了一个可以同时看到大门和二楼包房的好位置。” “好的, 请跟我来。”女服务生晃动着腰肢,将三人领去了年知非指定的卡座, 又递上一本菜单。“请问三位需要点什么?有相熟的朋友吗?” 这一回,不等年知非答话,小丁就已先问道:“普洱有没有?” “或者汽水也可以。”萝卜也跟着补上一句。 女服务生笑容微僵, 尽量温柔得体地回道:“不好意思,两位,我们店里不提供茶水。而且,大厅的最低消费是人均998。” “这么贵?!”小丁和萝卜齐声惊呼,他们一个月的薪水才几千块啊! “拿一支香槟,三罐汽水,再随意上点小食。剩下的,就当是给你的小费。”年知非随口说道,将菜单递还给女服务生。“人就不用叫了,我们这有情侣,不是很方便。” “谢谢老板!”女服务生登时笑容满脸,接过菜单就欢天喜地地走了。年知非点的这些东西顶多1500,剩下的1500全进了自己的腰包。第一次来就这么大方的客人,委实少见。 然而,女服务生刚一走,小丁立时拉下脸来,小声道:“糟糕!忘了问齐队要活动经费了!” “这里可以开发票的吧?”萝卜跟着发问。 夜总会,哪来的发票啊?年知非低头笑了笑,随意道:“没事的,我买单。” “不行!”小丁和萝卜再次异口同声。 年知非伸手拍了拍小丁的大腿,再次重复。“没事的,只是小数目。” “这……”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让别人给自己买单这个事,小丁显然还有放不开。 萝卜却已兴致勃勃地八卦起年知非的家世来。“年崽,我本来一直以为大家都是领死工资,经济水平差不多。但是你吧,车是GM越野,私服都名牌,出手还这么大方,家里很有钱吧?富二代?拆二代?” 年知非笑着摇摇头,等女服务生给他们上齐了酒水和小食才剥着开心果神秘道:“富三代。” “真哒?”萝卜双眼一亮,兴致勃勃地捧起了脸。 “逗你的!”年知非随手将开心果壳往萝卜头上一扔,正色解释。“其实是我爷爷和奶奶,他们都是大学教授,有几本著作一直都被大学当教材用,所以有版权费收。”说到这,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工作到现在,还没能实现经济独立,一直都在啃老。” “有的啃老也很好啊!像我们这样车厘子自由都实现不了的经济独立,不要也罢!”萝卜羡慕地叹息,“你看我们齐队吧,肩上比我们多一杠一星,工资比我们高两三千。可是有什么用?海城物价水平高呀,我看他过得也没比我们宽裕多少。这不就是因为马无夜草不肥么?他爹……太清廉了!虽然我以前就知道,可自从到他儿子手底下,我是真心服口服!” 年知非回想起齐耀辉那空空荡荡的宿舍,也不禁皱起了眉好奇发问:“我看齐队的宿舍干净地跟没人住似的,什么必备的生活用品他都没有!然后他每天的乐趣就是查案破案,又不应酬又不花钱。这薪水都上哪去了?难道全存着?葛朗台?” “谁知道呀!”萝卜对齐耀辉也是看不明白。 于是,年知非和萝卜的目光又齐齐转向小丁。 小丁被他俩看地两手冒汗,忙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隐约听老严提过,齐队一直在找一个仇家。大概是大仇未报,无心享乐吧。” “什么仇家?”终于轮到年知非和萝卜异口同声了。 小丁无奈摇头,诚恳道:“真不知道!” “唉!”年知非和萝卜齐声一叹,总算结束话题,开始工作。 八点的时候,敬新社的老大和鸿义社的姜天华与马岩二人各自带着手下先后来到了这家夜店,双方人马很快就上了二楼最大的那间包房。 “怎么样?”一俟包房大门阖上,小丁和萝卜就迫不及待地问年知非。 年知非轻轻摇头,低声道:“我觉得,凶手不在里面。” “你确定?”小丁又问,“这里面有十几个人呢。而且,凶手今天未必带刀过来。” “凶手的刀法很好,肯定是练过很久的。”年知非继续压低声跟他们解释。“真正的练家子跟普通人相比,精气神都是不一样的。但刚才那些人,肌肉太松、眼神太散,实在不像。” “是这样啊……”小丁明显有些失望。 “没关系,我都用手机拍下来了。一会带回去,一个个查。”萝卜却机警地摇了摇手上的手机。 “那我们现在就撤?”小丁开口征询大家的意见。 年知非冷静摇头。“再待一会,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走。” 万一真打起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试一试这些人的身手。年知非很有把握,只要凶手真的在这些人里面,只要有机会能让他跟凶手交手,他一定能把凶手认出来并且捉拿归案。 三人又在卡座里坐了二十分钟,那间包房却始终没有动静。 年知非自觉这么干坐着也没用,便站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间。” 年知非去了二楼的洗手间,两次经过那包房门口他都刻意放慢脚步。然而,正如每家夜总会一般,新豪夜总会的隔音效果也做地十分到位,年知非根本什么都听不到,只换来守在门口的两位敬新社小弟防备的怒瞪。年知非扭头又看了眼这满场的兔女郎,显然伪装成服务生也是行不通的。他叹了口气,悻悻地下了楼。 哪知,年知非才离开十分钟,他的位置上已经有了别的人。 那是一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佳丽,正勾着小丁的手臂,不住地用两个水袋般的胸部往小丁身上蹭。可怜小丁一辈子都是乖儿子、优等生、好警察,有生之年跟他说过最多话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亲妈,一个就是他身边的同事萝卜。严重缺乏跟女性相处经验的他,哪里见过这阵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如坐针毡,要不是还念着工作,只怕早已“嗷”地一声夺门而逃。见到年知非回来,他即刻就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对方,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几乎要流下泪来。 年知非见状,不由暗笑了一声。然而,他仍是很快坐回自己的位置,随手拆开摆在桌上的一包烟熟练地给自己点上一支。 萝卜原本正在推搡那不请自来的佳丽,奋力拯救小丁的清白,正是忙地晕头转向的时候。眼角瞥到年知非居然会抽烟,她瞬间睁大了双眼。要知道,年知非来总队一个多月,除了齐耀辉,所有人给他的评价基本都是:乖巧、能干、贴心。突然见到乖宝宝学坏了居然会抽烟,要不是眼下腾不出手来,萝卜简直想即刻叉腰质问他:“你到底是不是年崽?” 年知非可感受不到萝卜那亲眼见证“乖儿子学坏,五雷轰顶心碎神伤”的亲妈粉心态,他只是狠狠抽了两口烟,让那恶心的烟草气息充满整个胸肺,这才一抬手,将死缠着小丁的佳丽给搂了过来。 “人家女朋友就在呢,别做坏女孩,破坏他们的感情。”只见年知非神色老练地伸手一捏那佳丽的下颚,调笑道。“你怎么不来招呼我呢?” 那佳丽顺势倒入年知非的怀中,抬头看了他一眼。从她的角度,她只能看到年知非的半张侧脸,轮廓清晰五官秀丽却面容冷峻,让人有些看不透他究竟多大年纪。然而,来者皆是客。那名佳丽仍是熟练地将右手放上了年知非的胸膛。“小帅哥,我叫菲菲,怎么称呼呀?” 小丁:“……” 萝卜:“…………” 年知非垂下眼用力捏了捏那个叫“菲菲”的佳丽的肩膀,沉声道:“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你怎么知道我小不小呢?嗯?” 最后这一声格外地余韵深长,听得人骨头都酥。 萝卜:我怀疑年崽在开车,但是我没证据。 “既然是大人了,出来玩怎么只喝香槟呢?”菲菲瞥了眼桌上才喝了三分之一的香槟笑道。 “你喜欢喝什么?我买给你。”年知非大方道。 菲菲眼珠一转,搓揉着年知非结实的胸膛慢慢往下滑,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黑方好不好?如果第一次喝,可以加汽水。” JW品牌的黑方,在这家夜店的菜单上的价码是:1888一瓶。 “好!怎么不好?”年知非也笑着扭头附到菲菲的耳边,一字字地道。“不过,你要陪我把它喝光再走。” “那当然啦!”给客人推荐酒,佳丽自己也有提成。那么,为了能让客人多多点酒,哪个佳丽不是酒国女杰?一瓶黑方而已,这才哪到哪? 可原来不是一瓶黑方,而是三瓶黑方。并且三位客人一口不动,全让菲菲一个人慢慢喝。菲菲一口气喝了两瓶半,没醉,只是撑地连连打嗝,赶忙摇着手哀告。“不,不行了……” 年知非望着她,笑笑地没有说话。 一旁围观的小丁和萝卜也全程没有说话,实在是年知非OOC地太厉害,他们有些不寒而栗。 明明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可不知为何,菲菲每次对上年知非冷冰冰的眼睛就噤若寒蝉。只是,再让她喝酒,她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下了,只得摇着对方的胳膊娇声道:“帅哥,光喝酒有什么意思?我们去跳舞啊?” “好啊!”年知非仍是满口答应,“不过我喜欢看人跳舞。这样,我再送你两瓶黑方,你去跳支舞给我看?” “什么舞?”菲菲小心翼翼地发问。肚皮舞、钢管舞都没有问题,脱衣舞……也不是不可以啦,就是要再谈谈价钱。 哪知,年知非竟道:“皮卡丘舞。” 菲菲惊诧地睁大眼睛望着年知非,半晌,方崩溃问道:“我没听错吧?帅哥,您真爱开玩笑!” 皮卡丘舞是集体舞,而且最常跳这个舞的,是幼儿园里的小朋友! 怎料年知非的表情瞬间阴郁,沉声道:“我前女友以前最喜欢跳皮卡丘舞给我看,我想找个比她跳更好的。” 菲菲顷刻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来。受了情伤来她们店里找回男性尊严的客人她见过不少,可真的没有一个人是眼前这个客人这样的。 “他失恋了,心情不好,你就让他一个人呆着吧!”在一旁惶恐围观许久的小丁和萝卜终于意识到自己可以上场了。 有小丁和萝卜同时发话,菲菲忙不迭地起身走了,心中已然认定:这就是个神经病! 一俟菲菲离开,小丁和萝卜同时疲惫地叹了口气,异口同声地感慨:“但愿她不要再来了!” 年知非随手摁灭夹在指间的烟蒂,拿起自己面前的那罐汽水又喝了一口,笑道:“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这一笑,眉眼弯弯眸若星辰,竟是瞬间打回原形。 第53章 夜店2 那名叫菲菲的佳丽刚慌慌张张地跑回休息室,负责招呼年知非那一桌的女服务生就一脸疑惑地跟了进来。“怎么样?消费了多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菲菲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满口埋怨。“珊珊, 你这介绍的什么人嘛!这就是个变态!” 原来, 菲菲之所以会去纠缠小丁和年知非, 全是那叫“珊珊”的女服务生的指点。当然, 女服务生介绍佳丽去结识新客户自然不是为了发扬雷锋精神,行内潜规则, 这种介绍都是有分成的。 珊珊听了菲菲的评价, 心中更是诧异, 不由道:“怎么会是变态?那两个男的, 一个老老实实, 一个面嫩声甜,一看就是第一次出来玩,最好哄了呀!” “好哄个屁!”菲菲仰头灌下一杯水,气呼呼地把玻璃杯往桌上一墩。“老实的那个是真老实,我碰他一下就好像要强奸他。可惜是个铁公鸡!” “另一个呀!”不等菲菲把话说完, 珊珊已着急着插嘴。“老实的那个有女朋友在, 怎么会理你呀?我说的是另一个呀, 就那个年纪很小的, 说话软软的,笑起来甜甜的。人家出手很大方的, 小费一给就是上千。 “还有,你有没有注意他身上的衣服,A牌今年春夏款的新品啊, 随随便便一件外套就要好几万;手表是Lu牌,这个牌子是出军用手表的,难买又贵,没个十来万拿不下来;就连他的车都是GM越野经典款。要不是我跟你是好姐妹,这种好客户我早介绍给别人了!” “我说的就是这一个!”菲菲恼怒地一声尖叫,“他就是个神经病啊啊啊!” 夜店这种地方,变态一向很常见。只是珊珊只要一想到年知非那清纯幼齿的模样就有些难以置信,只见她上下打量了菲菲一番,话音忽然略有些冷。“那他怎么你了?” 菲菲起身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下大半杯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诉苦。“一开始都挺好的,我给他推荐黑方,又不贵的,总要慢慢来嘛,别一出手就把人吓跑了。结果他还真挺大方的,一下子就点了三瓶。” “那不是很好吗?”珊珊赶忙应声,迅速算出了三瓶黑方她能从菲菲那拿的分成。 “好什么!”菲菲抓狂地一声怒吼,“三瓶酒,他们三个一口不喝,就看着我喝!有病啊!不会喝酒,点一瓶不就好了么?” 珊珊毫无同情心地白了菲菲一眼,提醒她:“三瓶黑方对你不算什么吧?” 菲菲一噎,片刻后,她扭头望住珊珊诚挚说道:“珊珊,你不在那儿,不知道他那个眼神,跟冰渣子一样。我只要看他一眼,就觉得我喝的不是酒,是毒药!我喝了两瓶半,实在喝不下去了,就跟他说去跳舞。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珊珊配合地发问。 “他说,他再送我两瓶酒,看我跳。……跳皮卡丘舞!”说到这,菲菲怒极反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皮卡丘舞啊!你说他是不是变态?” 珊珊听了,差点喷出笑来。只在心中暗道:皮卡丘舞怎么就变态了?明明很有童心啊! 当然,这话当着几乎发疯的菲菲的面就不好说了,因而她只问道:“那你跳了没?” 菲菲后怕地连连摇头。“珊珊,这个人真有问题,你介绍给别人吧。三瓶黑方的分成,我保证一分不少地给你。” 珊珊听了这话,终是信了菲菲没想坑她的钱,不由疑惑地问道:“皮卡丘舞而已?有那么可怕吗?” “什么皮卡丘舞?”谁知,这回不等菲菲答话,领班经理就走了进来。领班经理是个三十来岁样貌端正的男人,只见他看了看珊珊和菲菲,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什么皮卡丘舞?” “没什么经理,”菲菲轻描淡写地回道,“有个客人要我跳皮卡丘舞,我不会,就推掉了。”想到夜店最大的一条规矩就是公关不能随便拒绝客户的要求,菲菲忙又补上一句。“他也没生气。” “居然是皮卡丘舞?”哪知,这位向来重规矩的领班经理这次竟没有呵斥菲菲,反而自顾自地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他猛然抬头发问。“哪个客人?” “11号桌,第一次来,穿白色外套的那个。人挺好的,出手也大方。”这是珊珊的回答。 领班却将目光投向沉默的菲菲。“菲菲,我刚在外面听你叫了半天‘变态’了?” 菲菲脸颊一红,久久才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他的眼神很吓人,好像要弄死我。” 听了这话,领班经理面颊一抽,顷刻沉默了下来。在这一行干了二十多年,从一个小小的服务生干到领班经理,他这半辈子见识过的奇葩客户已经数不胜数。什么样变态的要求他没应付过?可时至今日,能够给他留下最深刻记忆的,正是一个封了整个夜店要全场佳丽男模给他跳皮卡丘舞的客人。 ——龙星河! 领班经理还记得,那莫约已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那个时候,他在信义堂下面的一家夜店当客户主任。那家夜店叫龙宫夜总会,曾是海城内声势最旺的夜店,每晚的流水就有上百万。 那天晚上,一向深居简出的龙星河居然来了,整个人又瘦又憔悴,神情阴郁地要求封场。太子爷一声令下,谁敢怠慢?领班经理领着他们这帮小的再加服务生,一个包房一个包房地去陪笑脸免单,总算是把满场的客人给清空了。 结果,这位样貌靡丽却脾气古怪的太子爷也不喝酒也不要人陪,只要全场的佳丽男模穿着皮卡丘的玩偶服给他跳皮卡丘舞?! 当时龙宫夜总会的领班经理见形势不对,急忙偷偷打电话通知老板。 没想到,曹老板没来,曲老板亲自到了。 父子俩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坐在一起,看全场的佳丽男模跳皮卡丘舞。 大老板都不吭声,他们这些下面的人更不敢说话了。 领班经理至今还记得,他那时就站在曲江和龙星河的身后不远处,亲眼看到曲江把手搭在龙星河的后颈上反反复复地抚摸揉捏。曲老板对自己的亲儿子做这个动作,至少领班经理没有看出半点色情的意味。但后颈,也的确是Alpha标记Omega的位置所在。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说明曲老板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领班经理应该会选择:掌控。 后来,大概是自己注意他们太久了,曲老板忽然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领班经理差点没吓尿了,急忙躲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第二天就没再去上班。 那天晚上,全场的佳丽男模跳皮卡丘舞一直跳到了第二天凌晨五点,跳地所有人都哭了出来,这对父子才离开。 “……经理,如果没别的事……” 眼见珊珊和菲菲要溜走,领班经理立时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11号桌有点人吗?” “呃……”珊珊和菲菲低下头不说话了。 “没规矩!客人没点人陪,你们怎么敢去?”领班经理即刻沉下脸来。 夜店,或许是全世界最注重客户至上的地方。只要客人没点人,按规矩,公关们就不能去骚扰。 “去拿瓶酒,我去给客人道歉。” “啊?”珊珊惊讶地抬起头来。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虽然客人没点人,可只要佳丽男模哄得客人开心,店里又怎会追究?更加别说让领班经理亲自去赔罪了。 “还不快去?”领班经理却瞪了她一眼,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年轻人就是没经验不懂事!能到夜店来要公关跳皮卡丘舞的,都是狠角色,不好得罪啊! 五分钟后,珊珊又端着一瓶黑方跟着领班经理回到了年知非的桌前。 哪知,领班经理与年知非刚一照面,心中便浮起了一丝疑惑。面前的这个客人过分的年轻,样貌秀丽笑意盈盈,这实在不是一个“狠角色”该有的模样。只是这来都来了,该办的事还得办了。领班经理之所以能在这行从一个小小的服务生干到经理,靠的不就是他的情商和谨慎么? 于是,他上前一步,向年知非打招呼。“客人您好,我是今天的领班经理。我们的公关自说自话打扰了您,实在很抱歉,我代她向您赔罪。” 领班经理都亲自来道歉了,小丁和萝卜心里马上舒服了很多,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忙连声道:“没事,没什么……” 领班经理的双眼却只紧盯着年知非不放,只见年知非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转着汽水灌,似笑非笑地没有说话。 这似曾相识的冷漠气度令领班经理瞬间一凛,忙又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他向后一挥手,珊珊即刻将托盘里的黑方摆上桌。“一点心意,请您笑纳。” “经理做事这么地道,生意兴隆啊!”年知非这才露出一个笑脸,方才的满身冷冽瞬间一扫而空。 领班经理见状,立时又呆了一下。“……呃,好……您玩得开心!” 跟着经理刚离开11号桌,珊珊即刻不满地娇嗲:“经理,客人都没生气,跟朋友笑多开心啊?您干嘛非要赔他们一瓶酒吗?” 一想到这瓶酒要算自己和菲菲的头上,珊珊更是心如刀割。 “你懂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领班经理横了她一眼,扬长而去。心里却不是不疑惑的:这客人奶萌奶萌的,难道真是我江湖跑老,胆子跑小? 领班经理走后,年知非等三人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鸿义社和敬新社的两方人马自二楼的包房内走了出来。 注意到敬新社的老大和姜天华两人勾肩搭背谈笑风生地走了出去,萝卜顿时遗憾地叹息:“啊?没打起来啊?” 不一会,两个社团大佬领着小弟撤出夜店,年知非也跟着放下了酒杯。“走吧。” “确定没发现?”小丁犹不死心。 年知非也很失望,他摇了摇头起身道:“我去结账取车,你们在门口等我。” “那这瓶酒呢?”萝卜指着领班经理送来的黑方道,“能退回去抵钱吗?” 年知非笑了笑,回道:“带回去吧。”说完,他就扭头走了。 哪知,等年知非结过账又取了车回到夜店门口,他却没见到小丁和萝卜的身影。 “这么慢?”年知非轻叹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裤袋要找手机。不料,竟是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昨天傍晚救人的时候进水了,现在还扔在齐耀辉的宿舍里晾着。他又在原地等了几分钟,却仍然不见小丁和萝卜出来。 夜店门口的保安此时却上前来敲他的车窗了。 年知非配合地放下车窗,只听保安说道:“先生,门口不能停车。您要么开走,要么把车钥匙给泊车小弟,我们帮您停车库?” 不等年知非应声,夜店里又走出来两个喝地半醉的男人,一人还搂着一个佳丽。其中一个频频回头,口中叫着:“干嘛急着走吗?难得有热闹看!” 另一个踉跄着上前拍拍他的肩:“老弟,这种事很常见的啦!男的肯定马上被摆平了,女的……嘿嘿!” 年知非眉头一皱,即刻跳下车,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保安直闯了进去。 第54章 夜店3 不出年知非所料,小丁和萝卜果然出了一点意外。 年知非去结账后, 萝卜也很快将那领班经理送的一瓶黑方塞进背包里跟小丁一起离开。可就在两人即将走出夜店的时候, 门外正巧又来一群人。因为担心会挤到人, 萝卜便习惯性地将背包甩到另一个肩头。结果, 背包里的那瓶黑方就因为惯性砸到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脸上。小丁和萝卜急忙道歉, 对方却不依不饶,很快就将他们围了起来。 “我都已经道歉了, 他也没受伤, 还想怎么样?”若非来之前齐队千叮万嘱要低调, 萝卜早就把警官证拿出来给这几个一看就是古惑仔的男人开开眼了。“你们要是气不过, 报警啊!去医院验伤!” 此时, 有七八个满脸横肉的古惑仔围住了小丁和萝卜,为首的一人莫约三十来岁,样貌平平,穿着一套休闲西装,看着倒还有几分体面。但萝卜砸到的并非是他, 而是跟他一块来夜总会的一个同伴。 那个男人五十出头, 长得斯斯文文, 一身银灰色的西装也是端端正正, 不像古惑仔却像一个混地不错的企业老板。现在,他就带着四个手下站在人群之外, 一面揉着脸一面看好戏。 “小姐,你很横吗?”穿休闲西装的古惑仔狠狠地一拍桌子,大声道。“你打了我朋友,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身为海城刑警总队里少数的几个女警,萝卜岂会轻易被吓到?她立时两眼一瞪抬高了下巴。“干嘛?想讹钱啊?姑奶奶可不怕你!” “哟嚯!标哥,这臭婊子还真不怕死!” “就是啊标哥!得好好教训她!” 这一回,不等这位叫“标哥”的古惑仔发话,他手下的小弟们就七嘴八舌地开始骂人了。 “你骂谁臭婊子?”萝卜长那么大,几时被人骂那么难听?她气冲牛斗,恨不能即刻冲上去给那骂人的古惑仔两个大耳光。 眼见萝卜真要往前扑,小丁赶忙上前将她拦住。大家都同事,萝卜能有几斤几两,小丁还不知道?他和萝卜在总队干了两三年,主要负责内勤的工作,年年技能测试都是勉强过关。对方两帮人马加起来得有十来个人,真打起来,必定是他们吃亏。 “萝卜,冷静!冷静!”小丁一面拦住萝卜,一面扭头对标哥笑道。“标哥,都是误会一场。你大人大量,抬抬手也就过了。”说着,他又从萝卜的背包里将那瓶惹祸的黑方拿了出来送到标哥的面前。“这瓶酒就当是我们给那位先生赔礼,行吗?” 小丁这态度显然让标哥舒服了很多,再一想自己今晚也有正经事要办,更无心与两个普通人多做纠缠,这便扭头看了他那位朋友一眼。 只见那老板模样的男人稍一抬手,他身后的一名足有两米高的彪形大汉就端了满满的一杯酒过来,递到萝卜的面前。“我们老板说了,你把这杯酒喝了,这件事就当过了。” 小丁见状,急忙上前去接那杯酒。“我来!我来!” 哪知,他的手指还没碰到酒杯,斜刺里忽然又探出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那名手下的手腕。 “这杯酒,你还是自己喝!”那只手的主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话音又奶又轻却威势十足,慢慢地将那彪形大汉的手腕一寸寸地推了回去。 “年崽!”眼见年知非及时赶到,萝卜兴奋地大叫一声,顷刻躲到了他的身后。 只见那彪形大汉脸孔涨红右臂青筋勃发显然已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却仍不是年知非的对手。他登时大吼一声,提起左拳向年知非狠狠挥来。 年知非也即刻抬起右手并指为刃劈向对方肘弯。他这一记速度极快,虽后发却先至,是以,下一刻,那大汉便吃痛地“嗷”了一声,整条左臂都无力地垂了下去。 年知非扭头对萝卜和小丁安抚地一笑,将那杯酒推到了那大汉的唇边。“喝呀!怎么不喝?是不是因为加了料,所以不敢喝?” “啊?!”年知非此言一出,小丁和萝卜急忙去看那杯酒,果然看到杯子底部还有一些还没完全融化的小颗粒。“真的加了料!过分了吧?” 那大汉挣不开年知非又不想喝那杯酒,不得不狼狈地退了两步,手腕一翻,将那杯酒泼到地上。 “废物!”那老板模样的男人见此情形,立时痛骂了一句,将那大汉骂退。只是再派人找回这场子,他又有些犹豫不决,干脆又将目光投向了标哥。 见那大汉一脸难堪地退下,年知非冷笑一声,这才扭头去问萝卜:“出了什么事?” “就是他!”萝卜气愤地扬手指向那老板,“我不小心用包砸了他一下,他就不依不饶的,居然还下药?垃圾!” “臭婊子!你说什么?!”听到这一声“垃圾”,两方人马即刻齐声怒吼,一同围了上来。 却原来,这位标哥是敬新社老大的亲信,而那位老板则是敬新社新交的大客户。今天敬新社跟鸿义社谈判,老大特地将跟这位大客户的买卖交给他去谈。如果今天在自己社团的场子里让这位大客户吃了亏,敬新社以后还能有脸面吗? 十几个大男人的怒吼果然很有声势,以至于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萝卜也不禁又往年知非的背后缩了缩。 年知非,自然不是吓大的。只见他神色冷淡地环视了将他们三个团团围住古惑仔一眼,冷冷道:“我劝你们嘴巴放干净点。不过是一点小摩擦,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好么?” 标哥见眼前这个可能还没断奶的小朋友充老大,只觉荒唐可笑,当下奚落地道:“小子!你大概还没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吧?” “什么状况?”年知非抬眸看了一眼人群外无动于衷的领班经理,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在你们敬新社的地盘得罪了你们敬新社的客人。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你这是打算给我点颜色看看?” “你明白就好!”原以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没想到居然还懂点人事。只见标哥抬脚踩在桌子上,一脸嚣张地道。“别说标哥不给你机会。现在你们三个乖乖跪下给我朋友磕三个响头,再从这里钻过去,今天这件事,我们就算过了。” 小丁和萝卜闻言皆是怒形于色,年知非却是忍俊不禁。只见他边笑边点头,随手抓起小丁手上的那瓶黑方,一瓶子砸在了标哥的头上。 “警察!”见到年知非一酒瓶给标哥开了瓢,萝卜即刻举起了警官证。“现在怀疑你们夜总会涉嫌藏毒,统统跟我去警局! “警察?!”夜店里,不少保安都一脸忌惮地望住了他们。 年知非:“!” 看来这件事是彻底不能善了了! 萝卜从小生长在阳光下,有些社会阴暗面的潜规则她并不明白。在一些底子不太干净夜店里,必定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小买卖。警方若是组织大批警力进行扫荡,这些夜店当然不敢嚣张。可现在只有他们三个,情况就难讲了。 果然,被开了瓢的标哥一听萝卜自爆身份,非但不害怕反而捂着血糊糊的脑袋歇斯底里地吼道:“给我弄死这几个臭警察!” 有标哥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七八名古惑仔,再加小老板身后的四名手下,再加新豪夜总会的保安,合计二三十名打手全都站了出来。 眼见众打手或拎着酒瓶或拿着橡胶棍凶神恶煞地向自己走来,年知非忍不住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神情近乎轻蔑。然后,他从裤袋里掏出收缩警棍用力一甩,狠狠地抽向第一个向他冲来的古惑仔。 血花飞溅! 那古惑仔被年知非一警棍抽中脸颊,整个人好似平地起飞,腾云驾雾地向一旁猛冲了两步,一头栽向一张满是酒水的桌子,然后又跟那些酒瓶一起滚落到地上。 “啊啊啊啊!怎么打起来了!救命啊啊啊!” 冲突徒生,大厅里的客人、公关、服务生们一个个都惊慌失措地大叫出声,争先恐后地往门外跑去。 那古惑仔痛苦呻吟着在地上滚了两圈,眼前的血红逐渐淡去,耳朵却开始嗡嗡作响。他感觉嘴里一阵腥热,一张嘴,就有好几颗沾满血的牙齿噼里啪啦地掉在地板上。那古惑仔趴在地上怔了一会,舔了舔赤裸的牙床,竟是到这时才体会到脸颊和牙床上刺骨的疼痛。 “卧槽!”他呢喃着痛骂,试图爬起来为自己报仇。 可这古惑仔今日莫约是霉星高照,刚撅起屁股,又被跑出去的人群踩趴下了。待他真正能七晕八素地坐起来,地上竟又躺了十来个兄弟,一个个不是满头是血就是手脚折断,正蜷缩成一团连声惨叫。 那古惑仔的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但他仍是努力睁大眼看向大门口。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飞身踹翻了两个同样拿着棍子的保安,又一伸手摁下了跑在他前面的女同伴。 萝卜被年知非摁住了后脑勺,当下会意地弯下腰,立时便躲过了一名夜店保安向她挥来的橡胶棍。 站在她身后的年知非顺势从萝卜的背上跃了过去,踹翻那名保安,又一脚踢中一名正跟小丁搏斗的古惑仔的小腹。将小丁拎了回来护进臂弯,连同萝卜一起推进了逃跑的人群。 就这样,三人边躲边逃、边打边逃,很快就冲到了大门口。 见到年知非的车子就停在大门口,萝卜立时喜形于色,赶忙加快脚步冲向车门。谁料,她的背心刚离开年知非的手掌,即刻有一名拿着酒瓶的古惑仔从侧面冲了过来。 “小心!”眼见已来不及抵挡这名古惑仔,年知非干脆疾冲上前,将萝卜狠狠撞开。 萝卜只听地“哗啦”一声,在她身后的年知非瞬间闷哼出声。 “年崽!怎么了?年崽!”萝卜惊慌大叫,试图转过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下一秒,她就和小丁一起被年知非推上了车。 “年崽!上车!”在萝卜身边的小丁也嘶声大叫。 可年知非却已从他们身后的车窗上看到对面的小巷里也有大批拿着水管和铁链的古惑仔向他们冲来。敬新社的老大前脚跟姜天华一起离开,夜店后脚就出了事。这位老大怎么会全无反应? 正好,年知非也想试试敬新社里到底有没有一个使双刀的杀手。他从绑在小腿上的枪袋里抽出配枪递给小丁。“报警!谁敢过来,就开枪!”说完,便狠狠地摔上了车门。 “年崽!年崽!让我下车!” “上车啊!年崽!” 车上的小丁和萝卜拍打着车窗叫地撕心裂肺,年知非却伸手进衣袋捏住电子锁,锁上了车门。 然后,他转过身,拍干净肩头的碎玻璃渣,深吸一口气,目光挑衅地向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众打手们微微一抬下颚。年知非不知道不跑究竟对不对,他只知道,如果现在跑了,齐耀辉和整个警队都一定很不满意。 仍无力瘫坐在大厅里那名古惑仔原地喘了一会用力晃了晃脑袋,又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这晕眩的感觉方才稍稍退去。于是,终于看清:那个穿着一身白衣拿着警棍的警察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几十个兄弟竟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竟又被他一路平推回大厅。 “……叫……叫人!再叫人哪!”那古惑仔转头四顾疯狂大吼,只是他牙齿缺了一半,这话音四面漏风,根本听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领班经理上前来将他扶起,关切问道:“力哥!力哥,没事吧?” 原来这位古惑仔也是一个能被人尊称一声“哥”的人物。 力哥见领班经理来扶他,赶忙抓住他的手腕质问:“店里的保安呢?都死哪去了?” 领班经理一脸惊恐地指着满地的伤员叹道:“力哥,今天上班的都在这了。” 这位力哥第一个被KO,至少晕了七八分钟,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向懂得明哲保身的领班经理却不一样,他躲在角落里,清楚地看到年知非先是混在逃跑的人群里将他两个同伴护送出了大厅。然后,他居然没有跟他两个同伴一起上车跑路,而是单枪匹马地杀了个回马枪。四五十个打手,没一个经他打的,一个个手折脚断! 太狠了!真的太狠了! 他就知道,他早就知道了:能到夜店来要公关跳皮卡丘舞的,这能是一般人吗? 莫约又过了五分钟,门外的打斗声、呻吟声、呼痛声逐渐微弱。然后,警笛响起,一声枪响。 “警察!全部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不知为何,向来厌烦甚至痛恨警察的领班经理和力哥竟同时松了口气。 ——又要找新工作了!领班经理忍不住在心底暗自叹息。 第55章 社畜 “年崽!……啊啊!年崽……呜呜呜……” 齐耀辉刚一脚踩进半岛医院的急诊大厅,萝卜那凄厉尖锐的哭嚎声就传了出来。齐耀辉只觉脚下一软, 忙扶着墙爆了声粗:“卧槽!不是真的死了吧?” 他话音未落,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马副队即刻给他了一眼白眼, 加快脚步超了过去。紧接着, 专案组的其他成员们也纷纷递来一个嫌弃的眼神, 超了过去。 唯有始终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云向光慌忙冲来扶住他。“耀辉,没事吧?” “没事。”齐耀辉摇摇头, 甩下云向光也大步冲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里, 被医生护士扒地只剩一条内裤的年知非正坐在诊疗床上由小护士给他清理身上的玻璃渣。只见他拿医院的毯子遮着重点部位, 正一脸无奈地劝慰萝卜:“萝卜, 我没事, 真的不疼……” 奈何萝卜充耳不闻,但凡小护士从年知非的肩头取出一块玻璃渣,就要嚎啕一声“年崽”。 走进来的齐耀辉见年知非好端端地坐着,立时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勃然大怒。“他又没事!你哭什么?” “年崽不爱哭, 我替他哭还不行吗?这多疼啊!呜呜呜年崽……”萝卜理直气壮地回了两句, 竟是越哭越起劲。 齐耀辉立时一噎, 他又看了看年知非满身的血痕和微红的眼尾, 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毕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钢筋铁骨的机器, 怎么会真的不疼呢?注意到年知非左肩上的旧枪伤,齐耀辉忽然有点后悔,那个时候怎么就没送他去医院, 而是直接走了呢? 齐耀辉正呆呆地发怔,马副队不得不上前来询问医生:“大夫,人怎么样?没事吧?” 坐在一旁写病历的值班医生头也不抬。“没什么大碍。都是些擦伤和瘀伤,我已经开了药,这几天好好涂就行了。哦,被碎玻璃扎伤的地方注意些,尽量不要沾到水。”他起身将病历卡递给马副队,“一会护士给他包扎好,随时可以走。我外面还有病人。”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去。 外面一堆伤员,各个都比这一个伤地重。虽然都是古惑仔,但也是病人啊! “到底怎么回事?”马副队又扭头来问年知非,“齐队不是派你们去夜店认人吗?怎么就跟敬新社的人打起来了?” “你的监测环呢?”齐耀辉却盯着年知非空空荡荡的脚踝问道。 年知非奇怪地看看齐耀辉,又看看马副队,再看看齐耀辉,终是答道:“监测环在车上。打架是因为敬新社的人故意找茬,没办法才动的手。不过,我也正好试了试敬新社的成色,他们社团应该没有我们想找的人。” “去车上拿。”齐耀辉扭头吩咐了跟在身边的小李一句,又正色叮嘱年知非。“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先跑再说。” 年知非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回话,急诊室的外面就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 “好小子!没给你大哥丢脸!”只见半岛分局的王局在小丁的陪同下一阵风一般地走了进来,蒲扇般的大手用力一摁年知非那刚贴上纱布的右肩,狠狠地摇了两下。“对付这些古惑仔,就是不能软弱!干得不错!” 半岛分局的王局是个军人出身的警察,身材魁伟、作风豪爽、不拘小节,年知非被他摁住肩头伤处竟是顷刻脸上一白。 “王局!王局,我们年崽还有伤呢!”小丁见了一阵心疼,赶忙上去扯开王局的手。 王局却不以为意。“嗳!年轻人,这点小伤……” 哪知他话说半截,齐耀辉就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王局,现在新豪夜总会和敬新社是个什么情况?” “哦,是这样。新豪夜总会聚众斗殴,已经查封了。我们的人还在店里抓了几个进行毒品交易的小拆家,一会我吩咐手下把案子转到总队。至于敬新社那边么,现在就看能不能撬开张标的嘴了。他要是不肯说,我们就告他意图谋杀。” 原来,小丁和萝卜在车内打电话给齐耀辉求救后,齐耀辉自知鞭长莫及第一时间联系了半岛分局的王局。王局亲自带人赶到新豪夜总会,以袭警、聚众殴斗等罪名将现场的古惑仔们全控制了下来,还顺手查封了夜总会。现在的情况等于是年知非亲手给半岛分局打开了局面,日后要如何炮制敬新社,就看王局的能耐了。 “我觉得,那个标哥和他那个朋友今晚一定有大买卖要谈。不然不会我们表明了身份,他还要把事情搞大,他应该是不想也不能跟我们去警局。”小丁冷静分析。 “那他为什么一开始对我们不依不饶的?”萝卜哽咽着发问,“别自找麻烦,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 “你打了别人的大客户,他当然要帮客户找回场子顺便也展示他们敬新社的实力嘛!”王局了然回道,“谁知道……” 谁知道遇上年知非这个大杀器了呢? 所有人都不说话,只将敬畏的目光投向了仍安静坐着的年知非。 “那好,今天就麻烦王局了。”很快,齐耀辉打破沉默。“几个小拆家的案子,你们半岛分局自己处理了吧。我这边,也忙。”齐耀辉当然知道王局将案子转到总队是意在分功劳,但这点小功小劳,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齐队,客气了!”眼见齐耀辉让自己独享功劳,王局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我那边还有一堆事要忙,就先走了!”说着,他又伸手一指年知非。“年知非是吧?我记住你了!听说你想来我们半岛?随时打申请,我给你肩上加颗星!” “王局,当着我的面挖我墙角,这就有些不地道了吧?”齐耀辉不满地道。 “哈哈哈!”王局又笑了几声,潇洒离去。 很快,小护士也完成了手上的工作,给年知非的肩上、左臂、右腿膝盖都裹上纱布。“可以了,配好药就能走了。回去了,自己记得一天换一次药。带衣服了吗?” 年知非今晚跟敬新社大打出手,一套白衣白裤现在满是酒水和血水,早已塞进了垃圾桶。 “带了,带了!”云向光急忙上前来,将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年知非。 “好的,谢谢护士。”齐耀辉跟护士道了声谢,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年知非。 哪知年知非右臂一撑床铺,自己从诊疗床上跳了下来。 “你给我悠着点!”齐耀辉不由又是大怒,当即破口大骂。“这才刚包扎好,伤口裂了算谁的?” 齐耀辉这无名火真是莫名其妙,年知非被他吼地一愣,不禁茫然地抬头望着他,眨了眨眼。 萝卜可不乐意了,即刻嗔道:“齐队,你凶什么凶嘛?!还说要罩着我们,说一个电话就来救我们,结果人呢?要不是年崽能打,我们三个今天都以身殉职了!” “萝卜,齐队不是叫了王局来了吗?你别瞎挑刺!”眼见齐耀辉面色不善,小丁急忙劝话。 齐耀辉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接着,他又狠狠地瞪了年知非一眼。“还不快把衣服穿上?这秀身材给谁看呢?” 正在穿衣服的年知非目瞪口呆地看着齐耀辉,半天没反应过来。 “看着我干嘛?穿啊!真是看见你就心烦!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齐耀辉又骂。 齐耀辉,你特么有病吧?! 良久,年知非满心疲惫地长叹一声,用力拉上诊疗床前的帘子。 “嗳?你……” 被帘子隔在外面的齐耀辉还想说话,马副队急忙跳了出来扶着这炮仗往外走。“齐队,齐队!外面坐会儿,我们外面等。” “……你看看他这什么态度?有没有当我是他上司?”齐耀辉一面往外走,一面气呼呼地抱怨。 “是是是……对对对……行行行……唉!”马副队却答地十分敷衍。 不一会,年知非穿好衣服,拖着右腿走了出来。他右膝上也被砸了一酒瓶,现在膝盖还不能弯。 “知非,我扶你。”云向光见状,赶忙上前来扶住他。 “谢谢。”年知非终于笑了,对云向光问道。“你怎么来了?” “今天星期三啊。”云向光轻声回道。 “啊?”年知非却一脸茫然。 云向光了然地叹了口气,续道:“俱乐部里的人等了你跟耀辉一个晚上,结果你们谁都没有到。打电话给你们,你的电话关机,耀辉的电话转到了留言信箱。所以,我才去总队找你们,然后就听说你进了医院。” 年知非无奈地摇摇头,感慨道:“最近一直在忙案子的事,都忘了日子了。” “我知道。”云向光轻声回了一句,也没再说话,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因为不但你忘了,耀辉也忘了。你没调入总队的时候,耀辉就是再忙每个星期三也都不忘去俱乐部;你一调进总队,他就全忘了。究竟对他而言,重要的是实战训练,还是那个陪他做实战训练的人? 两人走出急诊室,即刻就发现齐耀辉竟然还等在外面没有走,手上正拿着年知非的监测环。 见到年知非出来,齐耀辉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单膝跪地亲自将那监测环扣在了年知非的左脚脚踝上。 见证了整个过程的刑警总队的警察们:YOOOOOOOOOOOO! 齐耀辉本人却对这诡异的氛围毫无察觉,他的手掌在半空中停滞了许久,终是缓缓地落在年知非没有受伤的左肩上,语重心长地道:“办案有冲劲是很好,但当警察也要懂得保护自己。” 同样不会读空气的还有年知非,他见齐耀辉恢复正常,赶忙提意见:“齐队,警队的警棍质量太差了!抽几下就断了!” “抽不断的,我怕你打死人哪!”齐耀辉白了他一眼,与年知非并肩走出医院。 “耀辉,现在送知非回家吗?”云向光不动声色地跟年知非换了个位置,走到两人中间。 “什么回家?回什么家?案子还没破,所有人都不准请假!”一听到云向光说“回家”这两个字,齐队立时就想起了他的“齐扒皮”的人设。 “不是吧?我都这样了,还要上班?”年知非也是一脸震惊。这没日没夜地忙了好几天,说实话,年知非也很想年奶奶和小叶子。 “你怎样了?”齐耀辉拿眼瞪他,理直气壮。“没病没灾、没缺胳膊没少腿的,为什么不能上班?今天晚上的事,你、小丁、萝卜,明天下班前都要交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内容不得少于两千字!你受了点伤,这几天尽量安排你做内勤,外勤的事我看情况再说。还有问题吗?” “Yes,Sir!”这官大一级压死人,年知非纵然忍无可忍也只能重头再忍,不禁仰天长叹。 “这样不太好吧,耀辉?”云向光却还想为年知非争取,“知非伤不轻,还流了那么多血。总该让他休息一下,好好补一补啊?” “补?”齐耀辉扭头看向萝卜,“萝卜,今天年知非英雄救美,你有什么表示?” “年崽,你这几天的三餐我包了!”正亦步亦趋跟着年知非的萝卜果然不愧是警界巾帼,豪气干云。“我知道好几家外卖,补汤做得特别好!” “我来!萝卜,还是我来吧!”紧贴着萝卜的小丁赶忙插话,“年崽今天也救了我呢!年崽的补汤外卖,我包了!” “外卖哪有营养啊?”眼见大势已去,云向光只得退而求其次。“知非,我亲自下厨来给你送餐。” “啊?这样不好吧?太麻烦你了!”年知非急忙推辞。 “不麻烦,我们是朋友嘛!”云向光摇摇头,不由年知非分说便一锤定音。“知非,你当我是朋友的就别推辞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跟在这五人后面的马副队神情复杂地问他身边的老严。“老严,你怎么看?” 老严呵呵笑了两声,摇摇头,没发话。 现在的年轻人啊!这关系复杂地都能画个蜘蛛网了! 跟在马副队和老严后面的几个年轻警察彼此互视一眼,同时自心底冒出三个字: 修!罗!场! 第56章 撩拨 云向光果然言出必践,第二天中午就提着保温壶来到了刑警总队。 那时, 年知非正对着电脑搜肠刮肚地思考该如何写昨晚夜店事件的情况汇报。见到云向光出现, 他即刻大摇其头。“你还真的来啊?” “那当然啦!”云向光笑着将手上的保温壶放到年知非的面前。“山药田七炖鸡汤, 补气益血、消肿散瘀, 最适合你了。” “这马上都要吃午饭了……”奈何年知非上次受枪伤就天天喝补汤, 都已经喝怕了。 “警队食堂的饭菜哪有营养?快喝!这汤我从早上炖到现在,三四个小时的心血, 不准浪费!”云向光却是难得的强势, 不等年知非动手就自行旋开了保温壶, 亲手倒上一碗汤放在年知非的面前。“你看看你这一身伤的, 多让人心疼啊!” 原来, 为了方便换药和让伤口透气,年知非今天只穿着一件背心和一条短裤。他身上三处被玻璃扎伤的地方都好好地贴着纱布,一时也看不出来什么来。只是经过一夜,满身的瘀伤由红肿转为紫黑,大片大片地高高隆起, 看着却是触目惊心。 这汤都送到面前来了, 年知非也知不能推辞, 便乖乖捧起了汤碗。 云向光笑眯眯地看了年知非一阵, 忽然问道:“你穿成这样,没问题吧?” 警队的纪律向来严格, 上班必得穿制服。年知非穿着背心和短裤显然是不守纪律了,而且……云向光也觉得太过扎眼。 如果只看这具肉体,年知非身材健硕线条清晰, 再搭配那满身的伤痕,任谁都能感受到曾受网友们交口称赞的凌虐的美感。 可如果看他的脸,年知非生得秀美幼齿一脸无辜,白背心黑短裤穿地端端正正,既不激凸也不露点,分明是清纯至极。 再观察他的言行举止,年知非显然也没将自己的这一身伤当回事,那大大咧咧混不在意的模样,顷刻就能让人体会到那炸裂的Alpha荷尔蒙。 相比这气质复杂的年知非,一向以俊秀精致沈腰潘鬓示人的云向光就难免有些单调和单薄了。 可云向光却并不知道,年知非这么穿还是齐耀辉特许的。上司都点头了,年知非当然更无压力。“没事,别出外勤就行了。” “哦。”云向光点点头,又问。“那换药方便吗?” “方便。同事们都能帮忙。” 哪个同事帮的忙?——这话,云向光却不敢问出口了。 哪知,云向光正怔怔地出神,齐耀辉的办公室里却传来一声怒吼:“年知非!死哪去了?年知非!咖啡呢?” 年知非唉声叹气地放下碗,对云向光小声抱怨:“我真是不明白,他这么讨人厌,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可云向光却是一脸震惊之色,急忙问道:“难道自从你来了总队,耀辉一直使唤你给他泡咖啡?” “嗯!”年知非一脸不忿地哼了一声,续道。“我听说我来之前他都是喝速溶的,我来之后就天天让我给他泡咖啡!泡咖啡!泡他妹的咖啡!我是警察,又不是专门给他泡咖啡的!” “年知非!是不是要我三催四请啊?”齐耀辉却又在办公室里吼了一声。 “唉……”年知非长叹着站起身。 谁知,云向光竟也站了起来。“不许去!”许是意识到自己这话太过强势,他顿了一下又急忙委婉地补充。“你还有伤呢,耀辉这么使唤你太不应该了。你乖乖坐着把汤喝了,还是我去吧。” 年知非认真地看了云向光一眼。云向光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十分勉强。但这勉强并非为难,却是有些狼狈和急切。年知非即刻以为他懂了,这是云向光想争取跟齐耀辉相处的机会,只是有些害羞。可既然是好朋友,这点小忙总要帮的。 因而,他只笑道:“太好了!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云向光再顾不上年知非,匆匆忙忙地向茶水间跑去。 然而,见到是云向光而不是年知非端着咖啡进入自己的办公室,齐耀辉却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虽然齐耀辉对着他时仍是不耐烦,云向光却早已免疫,只扬着热情洋溢的笑脸回道:“我来给知非送汤啊!”他上前将咖啡递到齐耀辉的面前,柔声道。“知非不方便,咖啡是我泡的。试试?” 坐在位置上的齐耀辉仰头看了云向光一会,叹了口气,将咖啡接了过去。 “怎么样?手艺没退步吧?”齐耀辉这才喝了一口,云向光就已一脸紧张地发问。 “……还不错。”齐耀辉点点头,久久才又轻声补上一句。“还是原来的味道……” 只这一句,云向光就好似吃了蜜糖一般,立时泛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整个人容光焕发。 齐耀辉的确是渴了,又埋头灌了两口方才抬眸看了云向光一眼。 云向光登即了然,忙道:“我等你喝完,再给你加一杯再走。” 齐耀辉却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他看了眼手表,说道:“快到饭点了,在警队食堂吃顿便饭再走吧。” 当云向光心满意足地拿着空咖啡杯又回到茶水间时,年知非也正巧拿着空汤碗和保温壶在清洗。 “知非,我来吧。”云向光见状,赶忙放下咖啡杯上前去接手年知非的工作。 “没事,都洗好了。”年知非扭头笑道,“喝了你的汤,碗总要帮你洗吧?”他一面说,一面擦干净水滴,将保温壶收拾好。见到云向光拿着空咖啡杯走到水池边,他不禁奇道:“居然都喝完了?” “那当然啦!”云向光得意地笑笑,“耀辉一向就只爱喝我泡的咖啡,别人泡的,他都觉得不合口味呢。” “啧!”年知非嫌弃地感慨,“嘴可真刁!” 原来,年知非给齐耀辉泡了一个多月咖啡,齐耀辉喝最多的一次也只喝了半杯。原本年知非还以为是齐耀辉不喜欢喝咖啡,存心折腾他。闹了半天,居然是因为不合口味!擦!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学学?”云向光一边洗杯子一边凑近年知非的耳边笑道。“照顾好上级的喜好,也是职场必备技能啊!” “让我照顾他?!”年知非完全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好大脸!” “哈哈哈!”云向光笑地前仰后合,显然是心情好地不得了。只见他望了年知非一阵,忽而摇头叹道。“知非,你自己都是小孩子呢,哪会照顾人啊?还是找个人照顾你吧!” 年知非本能地抗拒着这个话题,不由微微皱眉。 可云向光却极有兴致,随手将洗干净的杯子摆在一旁,低声问道:“你觉得,萝卜怎么样?” “萝卜?”云向光的这一问年知非就更糊涂了。“这跟萝卜有什么关系?” “你都已经英雄救美了,那美女应该如何表示呀?”云向光俨然情场老手,为年知非指点迷津。“当然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这是什么话?”年知非哑然失笑。“我们是同事啊。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的。” “你是这么想的,萝卜也是吗?”云向光又问。 “那当然啦!” 这一回,云向光没有说话,而是好笑地伸手摸摸年知非的脑袋。好似狗主人抚摸自己那不懂人事的爱犬。 年知非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半晌方不确定地挤出一句:“……不是……吗?” 云向光拿起杯子又泡好第二杯咖啡,对着年知非莞尔一笑。“马上就吃午餐了,你可以看看萝卜今天是不是对你特别热情?” 说完,他就端着杯子走了出去。 午餐时,萝卜果然很热情,甚至可以说是兴奋,出奇地兴奋。偌大的刑警总队餐厅,能容纳百来人同时用餐,现在却只听到她一个人叽叽喳喳。 “……当时太慌了,看到车在前面我就往前冲,根本没注意到边上有古惑仔拿酒瓶子砸我,幸亏年崽帮我挡,不然我铁定毁容了!年崽肩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萝卜,这都过去了就不用再提了吧?”眼见萝卜几乎将半个餐厅的同事都招来了,坐在萝卜对面用餐的年知非终于忍不住了。 哪知他话音未落,就有三五个端着餐盘听故事的同事随手夹了自己盘子的菜给他。 “来来,猪爪给你,以形补形。” “吃猪肝!猪肝好,补血!” “吃鸡!吃鸡!乖乖吃你的吧!” 年知非:“……” “萝卜,后来呢?”大伙异口同声地发问。 “后来啊……年崽就把我和小丁都锁车上了,连配枪都给了小丁。他自己一个人,手上就只有一根警棍,对着敬新社的全部人马……” 只见萝卜脸颊红红、两眼发光、犹如醉酒,明显是被年知非给迷地五迷三道,几乎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快忘了。 “他转过身,两腿分立,手上的警棍指向地面,对着那些古惑仔一抬下巴……哎嘛!我的少女心啊!砰砰砰!砰砰砰地直跳啊!就大家都读过诗的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白衣少年、翩翩侠士,孤身一人独闯敌阵,如入无人之境……那种荷尔蒙爆棚的男性魅力……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年知非被萝卜夸地面红耳赤,飞快地扒完最后一口饭默默起身。“麻烦让……” “坐下!”谁料话未说完,他就又被大伙一起摁了回去。 只见萝卜将如痴如醉的双眼对准了年知非,一把抓住他的手,深情地问:“年崽,谈恋爱吗?” “啊?!”年知非吃惊地张大嘴,久久才结巴着憋出一句。“不,不太合适吧?” “哪不合适了?”吃瓜群众再度异口同声。 “这……”年知非不知所措地四下一望,似乎是想找个帮手。奈何,周身唯有虎视眈眈的目光围着他。“……我都还没分化呢……” “唉!扫兴!”只这一句,犹如针扎气球,所有人都泄了气。只见大伙一一上前拍了拍年知非的脑袋,直至把他拍得跟蔫头耷脑哀哀低鸣的落水狗也似,这才四散而去。 直至人群散尽,年知非这才又看向萝卜,眼神近乎怯怯。“那个,萝卜……”他磕磕巴巴地解释,“不……不是你不够好,是我……” “是你没分化嘛,我知道啊!”萝卜失落地望着年知非,看起来伤心极了。“可你以前又不是没谈过,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年知非尴尬地简直想立刻原地挖个洞钻进去。“那……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萝卜不能理解,“她是Beta,我也是Beta。她还没我好看呢,就是比我会打扮而已。” “……不是因为这个,因为、因为……”年知非嗫嚅半天,终于想起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因为我前女友的事,我家人都不赞成我分化前再谈恋爱。” “那你分化以后,可以先考虑我吗?”萝卜步步紧逼。 年知非第一次遭遇如此直白的热情,实在不知如何应对,脸如红布地瑟缩了半天终是憋出两句:“再说吧,再说吧……也许你很快就会清醒过来喜欢上别人,正巧我也并不好……” 听到这话,萝卜登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年崽,你对自己到底有什么误会啊?你怎么会不好呢?” 她又捧起年知非的手,真诚地赞美。“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究竟有多优秀?多耀眼?你又温柔又内敛,可同时又坚强又骄傲。你有时候干净地像水一样,任何稍稍过线的意淫都是对你的冒犯。可有时候你又烈地像火一样,明明那么危险却又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心甘情愿。你就是个矛盾共生体,你明白吗?像蜜糖、像刀锋,像鲜花、像烈酒,像晨光、像梦幻,你像星辰一样璀璨瑰丽,又像云雾一样捉摸不透。你是一个特别能干的同事,特别体贴的朋友,特别勇敢的英雄,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不好?” 年知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萝卜,仿佛失了魂,又好似整个世界观都被萝卜简单粗暴干脆利落地狂轰滥炸再一切重启了一遍。 站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齐耀辉终是忍无可忍。他觉得,他再不出声这满嘴的牙都要酸掉了。“姑娘,请问你分得清追星和谈恋爱的区别吗?” 一开口,便是精准吐槽。 齐耀辉的这一声霎时令年知非一惊而醒,只见他瞬间拔身而起,胸口急促起伏,手足无措地摸了摸衣服和裤子,忽而憋出一句:“我,我需要冷静一下!” 说完,他再顾不得任何人,甚至顾不得自己面前的餐盘,就急匆匆地离去。 齐耀辉张口结舌地凝望着年知非落荒而逃的背影,许久,方回过神来真诚地向萝卜竖起了大拇指。“会撩!” 说完,他随手拿起被年知非遗忘的餐盘,也走了。 第57章 热度 齐耀辉去洗手间的时候又见到了年知非,那个时候, 他正弯腰站在水池边, 埋头埋脑地猛冲冷水。看着年知非疯狂起伏的胸口, 齐耀辉没有说什么, 而是选择先去放水。可等他放了水, 洗了手,年知非居然还没停下来。 齐耀辉终于忍不住上前拽了年知非一把。“好了, 差不多就可以了。” 可怎知, 年知非竟是全身无力, 齐耀辉这才稍稍用力, 他整个人便向后跌去。只见他踉跄了两步, 紧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眼见年知非卸去满身锋芒,好似一只原本浑身带刺的刺猬忽然露出了柔软的小肚皮,齐耀辉不禁诧异地挑了挑眉。他走上前踢了踢他的小腿,好笑地发问:“不是真的这么纯情吧?” 年知非没有说话, 他仍紧紧地抱着自己, 埋头进膝盖间。好似一只遇到危险的刺猬, 惊恐地将自己团成了一团。 这种脆弱无助的样子可真不像他。不知为何, 齐耀辉的心头瞬间一阵烦躁,忍不住皱眉道:“给你一个忠告, 不要把饭圈女孩的表白当真,无论她们说地有多好听。” 年知非这才湿漉漉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齐耀辉。“饭圈女孩?” “对, 萝卜就是。”齐耀辉看着年知非,认真地道。“这种饭圈女孩很花心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绝对不可能,三五个肯定不算多,十七八个也忙地过来。萝卜的日常就是重点关注几个已经红了的男明星,再顺便围观其他她觉得有潜力红的小鲜肉,每天给他们吹彩虹屁,各种深情表白,多好听都行。你刚才听的那一段,你绝对不是第一个听到的。我相信,你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如果你现在去翻翻她的电脑,这些能夸地你晕头转向的彩虹屁,她一定还存了好多份。现在明白了?” 年知非仍然呆呆地看着齐耀辉,许久,他方疲惫地长叹一声,仿佛整个人都松了劲。“……谢谢。” “冷静了?”齐耀辉伸手向年知非,“冷静了就起来吧。” 年知非却没有伸手,只是无力地摇头。他下巴搁在膝盖上,神色茫然无措,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男孩。 齐耀辉心头一软,跟着上前两步靠上门板,又陪了他一会。“第一次听人这么夸你吧?” “……嗯。”年年自鼻端轻轻应声,音色格外地柔软好听。 “没关系,以后多听几次,就免疫了。”齐耀辉随口道。 “以后?”年知非惊疑不定地仰头望住齐耀辉。 齐耀辉低下头,对年知非怜悯地一笑。“像萝卜这种饭圈女孩,热情一旦起来了,不等她过瘾,你怎么脱身?” 年知非面露惊恐,忙问:“我能请假吗?” “你想她追到你家里去?”齐耀辉闲闲发问。 年知非顷刻哑然。 “起来吧,去擦擦。”齐耀辉伸手将年知非拽起,“报告写好了吗?监控看到哪了?有没有发现?” 年知非:“……” 之后的两天,整个总队十分平静。案子没有进展,被推下海的车子没能打捞上来,监控里没有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针对野海滩附近晨练群众的询问也陷入了僵局。齐耀辉不得不回到案件的原点,重点监控鸿义社的动向。 虽然齐耀辉没说什么,但专案组的成员都已明白,如果这个凶手不再露面,那么这个案子很有可能会成为悬案。并且考虑到凶手也许是职业杀手,作案后就离开海城,这桩案子成为悬案的可能性甚至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 有鉴于此,专案组对“727灭门案”的调查工作实际已是外紧内松。表面上,他们仍兢兢业业地追查着每一条线索,可内心深处却已对破案不再报以极大的期望。 就在这种情况下,整个专案组,乃至整个总队日常上班的唯一乐趣就变成了:围观萝卜向年知非疯狂示爱。 警队食堂里的那记直球被年知非拒绝后,萝卜非但没有气馁,反而是越挫越勇。一天24小时围着年知非打转,端茶递水、嘘寒问暖,点外卖不忘给年知非带奶茶;去食堂必定帮年知非拿筷子;甚至,她还强行赶走了小丁,每天亲自帮年知非换药。 而年知非的同事们,非但不来帮他解围,反而一心看好戏起哄。至于同样每天来送补汤的云向光,那就更过分了,他干脆跟萝卜结成了同盟。萝卜有他指点,手段更是高明,不再大张旗鼓地疯狂吹彩虹屁,而是更加润物细无声地出现在年知非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积极主动地帮他做每一件事。 两天过去,年知非心力交瘁,终于在萝卜又来陪他翻查监控的时候发话。“萝卜,你真的不用这样!” 萝卜扑闪着大眼睛望着年知非,那亮晶晶的目光好似看着一件她垂涎三尺的绝世宝贝。“我怎么样了嘛?我在稳固我的地位啊!” “什么?……什么地位?”年知非一脸懵逼。 “我的预约号啊!NO.1!一旦你分化了,要第一个先考虑我。”萝卜振振有词,“你亲口答应我的。” 年知非疲惫地一抹脸,试着跟她谈条件。“就算是这样,也等我分化了再说,好吗?” 萝卜却盯着年知非认真而缓慢地摇头。“不好!你这么美好、这么夺目,简直光芒万丈!所以,绝对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才看得到。我要站在你身边,让你不能忘了我,让别人不敢来挑衅我的地位。” “别……别再说这种话了。”两天过去,年知非终于意识到齐耀辉一个字都没骗他。饭圈女孩萝卜根本就是一个行走的文字库,分分钟能冒出一连串天花乱坠的彩虹屁,只要她愿意。 “为什么不能说?”萝卜却很是起劲,简直兴奋地喋喋不休。“年崽,你真的不明白你自己究竟有多好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救我的那天晚上,你是末路的信仰、是孤绝的勇气、是坚毅的温柔、是正义的准星、是利箭、是坚盾,是……” “够了!”年知非一声怒吼,忍无可忍地拔身而起。他低头望着瞠目咋舌望着他的萝卜,久久才低声道。“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轻率地把话说这么动听?……你到底知不知道,别人会忍不住当真的?” 年知非这两句十分黯然,教人心碎神伤。可萝卜却一无所觉,反而瞬间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起身欢呼道:“年崽,我就是要你当真啊!” “……神……啊……”年知非颤着声仰头长叹,头也不回地扎入了外面的雨帘。 “年崽!”萝卜见状登时惊慌失措,急忙要追出去。 “你给我站住!”哪知下一刻,齐耀辉就阴着脸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萝卜,我虽然一向不反对办公室恋情,但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是啊,萝卜!”始终坚持不过问年轻人的事的老严也忍不住发话了。“年崽很单纯的,你别玩他了。” “我哪有?!”萝卜连声叫冤。 “没有?”齐耀辉两眼一瞪,立时怒火蒸腾。“好好一个孩子,这两天都给你欺负成什么样了?饭也不好好吃,班也不好好上,看到你就跑!萝卜,年知非可是救过你的,你别恩将仇报!” 说完,他随手拿起一把雨伞,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萝卜手足无措地看着办公室里的同事,努力给自己辩白。“我……我真的没有!” 同事们见年知非反应这么强烈,一个个都换了一张正义凛然的脸孔,异口同声地道:“萝卜,你就别撩他了。你那些爱豆见惯大风大浪,年崽不一样,要认真的!” 就连小丁也上前来拍着萝卜的肩头,沉重地道:“萝卜,真的玩脱了!” 追下楼的齐耀辉很快拥着年知非回到他的宿舍,他将浑身湿透的年知非推进浴室,一字字地说道:“我给你两个小时,洗个澡,睡个午觉,休息好了再来上班,OK?” 年知非的脸上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然而,两个小时后年知非却并没有出现在办公室里。 齐耀辉很清楚,可这不是年知非一贯的作风,赶忙回到宿舍查看情况。果然让他发现,年知非已昏昏沉沉地烧了起来。 “这么烫!”触到年知非那滚烫的额头,齐耀辉又急急忙忙地赶回办公室。 “谁有退烧药?赶紧!年知非身上烫地快能煎蛋了!” 人未到,声先至。 “我这有!还有体温计!”老严即刻拉开抽屉拿出药盒体温计递给跑进来的齐耀辉,“严重吗?需不需要找人照顾?实在不行就要送医院了!” 齐耀辉虽然着急但还没有慌乱,一面接过药盒体温计一面回道:“估计是这两天没休息好,可能伤口也有些发炎。先给他吃点药,过一晚再说。” “齐队,我去照顾他!让我去吧!”打不死的萝卜在一旁举着手跃跃欲试。“让我将功补过!” “你就消停点吧!”整个办公室齐声怒吼。 年知非虽然来总队没多久,但人缘却一向很好。听到他被萝卜吓到发烧,大伙是真的急了。 齐耀辉亦沉重地叹了口气。“人在我宿舍躺着,还是我来照顾他。”目光转到萝卜的身上,“萝卜,你不是要将功补过么?你把年知非今天的工作任务全部给我完成!”说完,他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萝卜被齐耀辉最后那一句吼地泪花闪闪,直至办公室里彻底失去了齐耀辉的身影,她终是忍不住委屈地抱怨:“齐队好凶!” 老严表情高深莫测地睨了萝卜一眼,暗自心道:你把他心上人吓病了,他能不凶吗? 这才刚回到宿舍,齐耀辉即刻就发觉年知非的情况比刚才更糟了。刚才,年知非只是裹着被子安静昏睡,脸上通红额头冒汗。可齐耀辉这才离开十几分钟,年知非那原本烧地通红的脸庞却又逐渐泛白,汗水如同泉水一般自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急涌而出,将他的头发都浸透了。而更可怕的是,他牙关紧咬,整个人正无意识地微微抽搐。 “年知非?”齐耀辉急忙上前轻轻拍了拍年知非的肩头。 年知非一声不吭,只是下意识地将被子裹更紧了,仿佛这一条被子就能帮他抵挡一切。 齐耀辉一面轻拍年知非的脸颊,一面试着去拽被子。“年知非,醒醒!起来吃药!” 怎知,昏睡中的年知非一听到“吃药”这两个字即刻露出惊恐的神色,整个人抱着被子拼命往里缩。 “……不,不要……”他虚弱至极地低声喃喃,“求……”说到这个字,又猛然吞了音,再度死死咬住牙关。 年知非如此反常,齐耀辉当然不可能一无所觉。他拧着眉看了年知非一阵,忽然强势地扯开年知非身上的薄被。烧地昏昏沉沉的年知非显然不是齐耀辉的对手,可这被子刚掀开,还没能来得及将年知非自床上扶起,一直在无意识后退的年知非就“扑通”一声从床的另一边摔了下去。 “卧槽!”齐耀辉哭笑不得地爆了声粗,绕到床铺的另一边将人从地上抱起来。 仍然紧闭双眼的年知非并没有清醒过来,但这显然不耽搁他拼命抵抗。直至齐耀辉反扣住他的双手将他摁在地上,他终于安静了下来,迷蒙着睁开眼睛。 即便明知年知非目前全无神智也谁都看不清,可他眼底那近乎刻骨的恐惧仍是令齐耀辉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年知非,醒醒!是我!” 年知非仍然没有应声,他神色茫然地瞪了齐耀辉一阵,终于筋疲力竭地阖上了双眼。这一瞬间,坚硬的盔甲尽数消失,只露出一个柔软的内核。好似被箭射中的麋鹿疲惫不堪地跪在水边,任由生命随着流水而去。猎人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水面,他却已无力奔逃,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齐耀辉知道,他认输了。 可眼下的情况,齐耀辉都顾不得分析心中无端升起的怪异感受究竟为何,便急忙将人抱起放回床上,转身去浴室给他打盆水擦擦汗。哪知,人还没离开床边,衣角又被年知非轻轻拽住了。 齐耀辉下意识地扭头,只见床上的年知非闭着双眼,身体蜷成一团,低低哀求:“我会乖……我会听话,我发誓……我,我发誓……”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慢慢松开手,撇过头将声音碾碎在枕头里。 不会有用的。 第58章 挑衅 年知非是被外面淅沥的雨声给吵醒的,他缓缓睁开双眼, 四周一片静谧, 唯有房间外的雨滴在轻扣窗户、微风纠缠着绿树。虽然没有见到阳光, 可年知非仍能轻易感受到这蓬勃而丰盛的生命力。 他满足地长叹一声, 又轻轻闭了闭眼睛。一觉醒来, 天光大亮,房间安静, 被子温软舒适、身上一片清爽, 好似连后颈处那温热的呼吸都可以忍受了。 下一秒, 年知非瞬间睁开了眼睛, 一胳膊往身后抡去。 “谁!”一声略有熟悉的惊呼。 年知非顾不得细究, 又是一拳。 先是齐耀辉一声惨叫,接着就是年知非被齐耀辉一脚踹下了床。 “年知非,你疯了?!一清早就打人!”齐耀辉捂着眼眶怒吼。 “你才疯了!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年知非毫不示弱。 “我说过了,这是我的宿舍!”齐耀辉自床上坐起来,吃痛地揉着眼眶。 想起昨晚那个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任由他摆布, 尤其是在帮他脱下湿透的睡衣时会生涩又急迫地贴近他身体的年知非, 再看看眼前这个睁眼就动手翻脸不认人的年知非, 齐耀辉顿觉自己这是买了虚假安利。 “我的衣服呢?!”年知非明明记得他是换了睡衣才睡的, 可一觉醒来身上就只剩一条内裤了。想到跟一个男性Alpha同床共枕可能会发生的事,他即刻又一脸惊恐地摸了摸后颈。 齐耀辉不可置信地看着年知非的这一系列动作, 不禁放下手来崩溃地道:“年知非,你昨天发高烧,我照顾了你一夜!你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就算昨晚真有人被吃了豆腐, 那这个受害者也应该是我!是你在蹭我,你在吃我豆腐! 想起昨天洗浴后身上泛起的酸痛和寒冷,年知非有些将信将疑。“可你为什么跟我睡一张床?” “这是我的宿舍,我的床!”齐耀辉指着身下的床铺威风凛凛地吼,“我没把你扔出去,你该对我感激涕零!” 年知非立时一噎。 齐耀辉却一脸嫌弃地瞪着他,自鼻端发出一声冷哼。“你以为我会强行标记你?就你?!我拜托你自己照照镜子,你一个未分化的,第一你不能被标记,第二你从头到脚哪有半点性吸引力?” 年知非脸红沉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没听人说过吗?未分化的,就是没做好的菜。我齐耀辉会这么不挑拣?你配吗?” 年知非羞耻又难堪地侧过脸,用力咬牙。“你够了!” “我说错什么了?未成年还这么自恋杰克苏,简直了!” “操!”年知非终于忍无可忍,又提拳扑了过去。 五分钟后,门外响起邻居们不满的敲门声。 “齐队,什么事啊?这么吵?”这是小丁。 “是不是年崽有事啊?”这是萝卜。 “推门进去看看啦!齐队一向不锁门的。”老严睡眼惺忪地走上前来,转动门把手,往里探头。 只见齐耀辉那向来空旷的宿舍里,两具生机勃发的肉体正在大床上你来我往地挥拳踢腿。老严那双原本眯成一条缝的双眼缓缓睁大,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下一秒,他沉默着带上门。 “到底怎么回事啊?”老严的身后,小丁和萝卜仍在探头探脑。 “……打架。”老严一一推开小丁和萝卜的脑袋,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什么打架?”小丁奇道。 “打什么架?为什么打架?跟谁打?”萝卜亦连珠炮地发问。 “妖精打架!” 又过二十分钟,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分别带着淤青的左眼框和红肿的嘴角一同出现在食堂里。 此时正值早餐时段,食堂里的人并不多,可这并不耽搁比两人早到的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们,然后吃吃偷笑。更不耽搁比两人晚到的所有人都要从他们的身边经过,然后吃吃偷笑。 因是大病初愈,年知非今天的早餐是一碗白粥、一只白煮蛋和几个包子,看起来十分地清爽。可眼见警队的同事们在他的身边来来回回,即便是再清爽的早餐也变地难以下咽了。 没多久,几乎将整张脸埋入粥碗里的年知非就忍不住换到了萝卜的身边,小声发问:“萝卜,我的宿舍到底什么时候能安排好?” “年崽,你不生我气啦?”眼见年知非主动来跟她说话,萝卜立时两眼发亮。 我,我生什么气?我没生气啊! 年知非心头略有疑惑,口中却道:“你尽快把我的宿舍安排好,我就不生气了。” “包在我身上!”萝卜猛拍心口打包票,又义愤填膺地控诉。“你还生着病呢,齐队还拉你打架,真是太过分了!还是早点搬回自己宿舍的好!” “噗噗!” “哈哈哈!” “哎哟卧槽!” 哪知萝卜话音刚落,跟萝卜坐同一桌几个同事都喷出笑来。 “怎么了嘛?我说错什么了?”萝卜疑惑发问。 年知非也很疑惑,但他知道他不该问,又端着碗灰溜溜地回到了齐耀辉的那一桌。 食不知味地吃下半个包子,昨晚负责值班的小李的忽然狂奔进来,高声喊道:“齐队!出事了!马岩昨晚被杀了!” 刹那间,整个专案组的成员全体腾身而起。 注意到齐耀辉拧眉看着自己,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年知非忙道:“第一现场很重要!” 齐耀辉点点头,一声令下:“‘727’专案组的,全体出发!” “Yes,Sir!” 马岩没有死在家里,也没有死在公司,而是死在了鸿义社的总部。 那是位于半岛的一处偏僻的别墅,曾经,鸿义社但凡开会都会到那里去,防备被人跟踪或者监听。但随着现代通讯技术和金融技术的全面发展,这种社团里的老式作风也逐渐被古惑仔们遗忘。 ——毕竟,那间别墅实在是太远了点,蚊子又特别的多。比起去那边开会分钱,还是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等着分红直接打到私人网络账户比较爽啊! 但马岩,显然是个执守传统的人。江湖传言,马岩有个习惯,但凡要做大买卖,他必定要去鸿义社总部去拜一拜供在总部的关二爷,求关二爷保佑他一切顺利。然而,昨天晚上,马岩却一去不回。跟他一块一去不回的,是他手下十几个最亲信的兄弟。 直至今天一早,早起的老人散步到别墅门前,见到别墅大门洞开,有鲜血自别墅内流淌出来,这才报了警。 齐耀辉带人赶到时,半岛分局的何队已经惯例封锁了现场。这一回,没有多事的办公楼管理员通风报讯,鸿义社的人莫约还没能收到消息,只有几个瞧热闹的老人三三两两地站在警戒线外。 见到齐耀辉,何队即刻黑着脸迎上前,低声道:“齐队,死的人太多,现场太乱,最好不要带太多人进去。” 齐耀辉了然地点点头,扭头看向身后。萝卜是女孩子,排除;老严年纪大了心脏不好,排除;小丁、小李、小曾都更偏物证调查,排除;张凯到是胆子很大,就是心太粗,也排除。 “年知非,你跟我进去看现场。”齐耀辉轻声一叹。 “Yes,Sir!”年知非急忙跟上一步。 现场的情况,的确不太妙。老旧的别墅,本就采光不好又疏于照料,走进去阴惨惨的。更要命的是,空气也不流通,闲置老房的霉变气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叫人闻之欲呕。 齐耀辉紧锁双眉,自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 别墅的大厅很是宽敞,两边各自放着一排太师椅。然而,如今这两排象征着地位的太师椅却几乎都倒在了地上。 从门口起,整个大厅内四散倒伏着十几具尸体,他们有的被划开了咽喉,自咽喉出喷射出的鲜血在对面墙壁上画出了一个扇形;有的被砍断了右手,掉落在尸首边的右手上还抓着枪;有的被斩断了双腿,上半身坐在太师椅内惊恐地盯着空荡荡的下半身;有的干脆被开肠破肚,肠子流了一地…… 大厅的正前方是一尊几乎头顶天花板的关二爷像,左手轻抚长髯,右手……右手没了。关二爷那握刀的右手被人斩断,木头雕刻的手掌落在脚边。而他那柄天下闻名的青龙偃月刀此时正插在倒伏在他身前的马岩的背上,长刀钉穿了马岩身下的木地板,好似串着一颗糖葫芦一般将马岩的尸身彻底穿在了刀身上。 这位以悍勇能打信奉忠义著称的大佬,最后的下场却是被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贯穿了身体,这不能不说是对他本人极大的嘲讽。恰如施邦诚,爱财如命,所以他人头被供在了财神爷的面前。 齐耀辉上前细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马岩,扭头问年知非。“你做得到吗?” 年知非没有拿手帕捂住口鼻,穿着一身警察制服的他面色沉沉,静默地看着马岩,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里所有人,做得到吗?”齐耀辉又问。 年知非又点点头。“但我永远不会这么做。” 这一句话音极轻,好似答齐耀辉又好似只在答自己。 齐耀辉轻拍年知非的肩头,扭头问陪在身边的何队。“有什么发现?” “凶手很狡猾,虽然鞋底沾了血,但他离开的时候都刻意将这些血脚印给蹭花了,包括尸身身上的那些。会不会有遗漏,或者痕迹鉴定能不能复原,现在还说不准。”何队沉重地叹了口气,又看向年知非。“但我们在现场同样找到了‘VIC’品牌的喉糖纸。” 年知非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齐耀辉也没有扭头去看年知非,只公事公办地道:“也就是说,可以并案了?” “还是老规矩,我们队里做好取证,跟总队交接?”何队了然发问。 “对。”齐耀辉点点头,又问。“尸体都在这了?” 何队伸手一指大厅内部。“厨房里还有两具,估计是逃跑的时候被杀手追上了,就一块杀了。” 齐耀辉又跟着何队走向厨房,果然见到两具尸首,一具倒在门口,一具倒在厨房走道上。两具尸体都是背后中刀,长而斜的刀锋几乎将人劈成了两半。这样的伤口,像极了姜天美的致命伤。 齐耀辉忍不住一声长叹,低声道:“看来是同一个杀手所为。” “但现场应该不止只有一个人。”年知非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外面一共有十五具尸体。如果只有一个行凶者,我不相信他有这么快。” “嗯?”齐耀辉和何队同时看向年知非。 “施邦诚的母亲,唐三妹,81岁了。老年人行动缓慢,就算她听到儿子的呼救声马上出来,从起床到开门,至少需要半分钟。如果凶手的行动足够快,唐三妹就不会死在房门口。”年知非咬着牙,一字字地道。“还有,外面有个死者被砍断了两条小腿。武士刀虽然很锋利,但长刀劈砍人骨还是很伤刀刃的。可如果用短刀,死者就不会同时被砍掉两条腿。” “所以现场至少还有一个凶手,他的刀是比较厚重的。”齐耀辉低声补充。 何队却持不同意见。“就算伤刀刃,那也没什么吧?” “何队,那不一样。”年知非微微摇头,轻声道。“能有一把使得惯的刀非常不容易,有时候这就是第二条命,不会轻易损伤的。” 何队瞬间一窒,片刻后,他只觉一股难言的寒意自脚底直冲头顶。可过了一会,他却仍是感慨地拍了拍年知非的肩头。 才见过两次的同事做出这个略显亲热的举动,年知非显然十分意外。可触上何队眼底的温和,他的心口又猛然惊跳了一下,赶忙回了一个笑容。 齐耀辉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心底隐约冒出一点疑惑。可眼下,也不是细究的时候。于是,他说:“当然,具体怎样,还得看现场取证的结果。监控……” 齐耀辉话未说完,何队已经沉重地叹息。“这里地处偏僻,天眼还没装上。出事的时候又是晚上,根本没有目击证人。” 齐耀辉一脸失望地点点头,又带着年知非在现场仔仔细细地转了第二圈。然后,他走出别墅,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便是:“老严,带人去请姜天华!” 鸿义社已经死了两位大佬,第一位大佬的头颅被带去了社团的公司,第二位大佬干脆死在了社团总部,这是对整个社团赤裸裸的挑衅。因此,两件凶杀案都必定与鸿义社有关。事到如今,无论姜天华愿不愿意配合,齐耀辉都必须让他说实话了。 第59章 口供 姜天华很快就被请到了刑警总队,这一次, 是齐耀辉亲自出面招待他。 来到审讯室, 齐耀辉随手将手上的案卷资料往桌上一扔, 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半天没有说话。 齐耀辉不吭声, 在一旁负责做记录的年知非自然也不能发话,只好跟齐耀辉一起沉默地瞪着姜天华。 两分钟后, 姜天华受不了了。“齐队长, 你把我带来你们警队到底有什么事?” 齐耀辉偏着头看了他一眼, 冷冷道:“马岩死了, 就在昨天晚上。昨晚10点以后, 你人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 “什么?马岩死了?!”坐在对面的姜天华登时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怎么死的?” “坐下!”齐耀辉没有回答,只是一声厉喝。 眼见姜天华在齐耀辉的冷眼下如受气小媳妇般回到座位,年知非即刻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怎么死的,你不知道?” “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姜天华闻言立时连声叫屈。“我跟马岩是好兄弟, 我会杀他?” 年知非笑了笑, 神情极之嘲讽。“说说吧, 昨天晚上都在做什么?有没有时间证人?” 姜天华看了看满脸嘲讽的年知非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齐耀辉, 终于不情不愿地答:“我昨天晚上……昨晚,哦, 昨晚没什么事,我一直跟家里人在一起。” 年知非头也不抬,只自顾自地写着笔录。“那就是没有时间证人。” 姜天华立马急了, 红着眼嚷嚷:“我跟家人在一起,怎么叫没有时间证人?” 这一回,发话的是齐耀辉。“两起凶杀案,你都跟家人在一起?这么巧?现在,施邦诚死了,马岩也死了,以后你就是鸿义社的老大,恭喜啊!”说到这,齐耀辉用力一拍桌面,厉声道。“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夺权,姜天华,你好大的胆子!” 姜天华受齐耀辉一吓,即刻浑身一个激灵,忙苦着脸道:“齐队长,您知道我不是这种人!我哪有这个胆子啊!” 齐耀辉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 “是真的,是真的!”姜天华差点急出泪来,慌忙为自己辩解。“鸿义社以前是信义堂下面的分社,后来曲老板……啊不,曲江!曲江死了,我妹夫就拉着一帮兄弟自己干。我去得晚,跟他们没什么交情。幸亏我妹夫罩着我,马岩又一向听我妹夫的……现在他们都死了,我在鸿义社那就是个屁啊!” “照你的说法,这想着杀人夺权的是别人了?”年知非抬头问道。“是谁?说出来!我们警方帮你清理门户。” “呃……”姜天华立时一噎。倒不是说他品性高洁不愿做那祸水东引的事,而是他们这一行,跟警察出卖自己兄弟向来是大忌。就算兄弟被抓进去了,兄弟的兄弟也不会放过他。更何况,姜天华也不能保证兄弟的手上就没有他的把柄。万一兄弟进来了又反咬他,到时狗咬狗一嘴毛,岂不是让警察渔翁得利了? 眼见姜天华不肯老实交代,年知非也放下了笔,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 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一黑一白,此时一齐双手环胸看向自己,姜天华竟错觉好似面前是一对黑白无常来索他性命。可怜姜天华一个小会计,哪承受得了这种压力?不到半分钟,他就缩着身体小声说道:“我觉得不大可能是我们社团里的人……” “敬新社嘛!”齐耀辉大方道,“我们警方不是已经在帮你收拾了吗?还有哪个社团,说出来,警官一块帮你解决。” 姜天华嘴角一抽,几乎要当场痛哭。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一旦他走出刑警总队的大门,他就要先被收拾了!半晌,姜天华方带着哭腔喊道:“齐队长,你不能这么冤枉我啊!你是警察,你怎么能冤枉我啊?” 见到姜天华嚎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年知非终于缓和了神色,翻开案卷先将马岩的尸体照片推了过去。“这是马岩的遗照,他死得还不算最惨,他那十几个兄弟各个死无全尸。”然后,又将昨晚凶案的现场照片一张张地排在姜天华的眼前。“你们鸿义社到底得罪了谁,你心里清楚。现在施邦诚被灭门,马岩和他的兄弟也死了。下一个,你说该轮到谁了?你确定,你还想为真凶隐瞒吗?你确定,你今天出了我们警队的门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姜天华低头看了眼照片,整个人顿时一抽,立马嚎地更惨了。 年知非的话音却愈发温柔。“说出来吧。现在只有我们齐队长才能救你的命。” 姜天华泪眼迷蒙地看看年知非,又看看齐耀辉,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我说,我说……我听说,我们鸿义社以前有条走私的路线,有几条船,以前专门帮信义堂运货。后来信义堂没了,这条线就停了……” 年知非眉头一皱正要发话,齐耀辉却在桌下拍了拍他的大腿。年知非登即会意,又低下头刷刷刷地记录。 “两个月前,有人联络上我妹夫,说要借用我们的这条线一起做大买卖。我妹夫说,鸿义社已经洗脚上岸了,这大买卖就不凑热闹了。当时,这些人就很不高兴,说要我们‘走着瞧’。没想到……呜呜呜……”说到这,姜天华又嚎啕大哭。“齐队长,我都说了,你们要派人保护我啊!” 齐耀辉只一声冷笑,一字一顿地回道:“姜天华,我给过你机会了。” 姜天华立时一噎,哭天抹泪地喊:“我真的都说了!” “行吧。”齐耀辉敷衍地点点头,随口吩咐年知非。“让他在笔录上签个字,走吧。” 年知非配合地将笔录转向姜天华,语重心长地道:“姜先生,保重啊!希望下次见面不是在我们法医队里。” 姜天华佝偻着身体看看笔录的签名处,又抬头看看齐耀辉。只见齐耀辉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竟是要离开审讯室了。 “齐队长!”姜天华撕心裂肺地惨嚎一声,急忙扑上桌子扯住了齐耀辉的衣摆。“我说!我都说了!” 原来,施邦诚手上的那条走私线有点类似一个中转站。上家在公海出货后,就由施邦诚派人将货接到海城,至于分销的事则由另一批人负责。这上中下三家彼此没有联系,只有信义堂能同时联系上他们,因此曲江死后,施邦诚的这条线就算是彻底废弃了。 两个月前,有几个陌生人来找施邦诚,要求买下施邦诚手上的线路和船员。没想到,施邦诚狮子大开口,要用这条线路入股,还要分四成。于是,这买卖理所当然地谈崩了。 施邦诚死后,姜天华第一时间去找了那几个知道海路的老船员,果然都失踪了。那时马岩因为袭警被扣在警队,姜天华一个人也不敢做主,只好等马岩出来了再商量。 没想到,敬新社的老大在这个时候忽然找上门来,说要帮朋友传句话。说是:“既然施邦诚已经死了,这买卖就可以继续谈。让鸿义社继续为他们维护这条线,每次买卖分他们半成。” 马岩一听敬新社已经跟那些人同坐一条船当场勃然大怒,还放话要给施邦诚报仇要给敬新社好看。但姜天华怕事,还是把马岩给劝了下来,说要考虑。哪知道,两个社团前脚刚谈完,后脚警方就查封了新豪夜总会带走了敬新社的老大。 这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姜天华这几天都怕地狠,那些人能拉拢敬新社,说明势力不小;能杀施邦诚全家,说明都是不怕死的亡命徒。是以,他唯恐那些人将敬新社的事算在他们头上,又来找他们算账。可马岩,却只拍着大腿满口叫好。姜天华这几天都不敢出门,马岩却是横行无忌,还说要带上兄弟们去抄敬新社的老巢,结果…… 听姜天华说完,齐耀辉不由面色奇异地看了年知非一眼,这才问道:“你说的大买卖,究竟是什么?” 话都交代到这份上,姜天华也知不能再遮遮掩掩,只低着头老实回道:“新型毒品。” “什么类型?”齐耀辉即刻坐直了身体,“具体点。” 姜天华却面露难色,嗫嚅道:“对方只想我们帮忙运货,不想我们知道太多。我只隐约听他们说过,这款毒品主要是针对信息素起作用的。”可能是意识到这点讯息不足以令齐耀辉满意,他又急急补充了一句。“喔,我还知道,他们背后的老大绰号叫‘教授’。” 姜天华话音方落,只听“哗”地一声,负责记笔录的年知非手一抖,竟将笔录纸划了个大口子。 一点小意外,齐耀辉浑然没有在意,只看着姜天华问道:“你见过这个叫‘教授’的人吗?他们的货呢,有没有见过?你有办法联系上他们吗?” “没有,都没有。”姜天华连连摇头,“我只听敬新社的老大隐约提过,他们以后会帮那些人散货,说不定他们手上有。” 齐耀辉沉默着点点头,又问:“那些人你见过,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他们当中,有没有刀法特别好的?” “样子我大概还记得一点,我可以去做拼图!”姜天华积极道,“但他们当中到底有没有杀我妹夫全家还有马岩的凶手,我真看不出来。” “那好,一会在笔录上签个名,我让人带你去做拼图。还有那几个被人带走的老船员,把他们的信息也全说出来。”说完,齐耀辉即刻推开座椅往外走去。 综合姜天华给出的讯息,齐耀辉认为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去半岛分局探望敬新社的成员。 “齐队长!我怎么办?”姜天华脸色煞白,一脸惊恐地看着齐耀辉。“敬新社被抄了,他们一定以为是我们搞的鬼。他们……他们杀了马岩,也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说实话,齐耀辉真不想理姜天华的死活。可惜,他是警察。“你目前的情况的确很危险,我们会为你申请证人保护。”他也顾不得听姜天华感激涕零的道谢,便急匆匆地赶了出去。“老严!老严,准备车,跟我一起去半岛分局。” 一直埋头写笔录的年知非此时忽然哑着声问了一句:“他们,有没有提过……这新型毒品叫什么名?” “什么名……”姜天华侧着头苦苦思索,半天才犹疑着答。“好像,说是叫……‘芒果冰’?” “……好。”年知非筋疲力竭地点了点头,微颤着手将写好的笔录推给姜天华。“你自己看一下,没有问题就签字,然后去做拼图。” 将姜天华交给技术部门的同事做拼图后,年知非在技术部的办公室外坐立不安地呆了一会,终是忍不住狂奔了出去。他一路奔去了警队外的一家便利店,自货架上拿了一包烟,抖着手给自己点上一支。 “咳咳咳……”哪知,才刚吸了一口,年知非就惊天动地地呛咳起来。 “不会抽烟就别学人抽啦!”年知非正咳地厉害,耳边却传来了萝卜的声音。只见她走到年知非的面前,自他的指间取走那支烟扔进垃圾桶,问道。“年崽,你没事吧?” 年知非看了萝卜一会,狼狈地摇了摇头,移开了眼睛。“没,没什么……” “真的没事吗?”萝卜却担忧地蹙起了眉,“你的脸色很不好哦。”望着年知非毫无血色的脸孔,她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怎么这么冰啊?年崽,你在发抖吗?是不是病还没好?” 萝卜急地叽叽喳喳,年知非却忽然上前一步投进萝卜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拥住了她。 “年崽?!”萝卜瞬间呆了一下。她原以为自己会害羞,可这个时候,她竟只觉全身充满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于是,她轻拍着年知非的肩头,小声道:“别怕,年崽,一切有我呢!只要有你萝卜姐在……”可能是觉得只提自己有些底气不足,萝卜下意识地顿了顿,又坚定地补充。“有齐队在、有咱们总队这么多人在,什么妖魔鬼怪咱都不怕!” 年知非把头搁在萝卜的肩头,用力地闭着眼睛,久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第60章 案情 三个小时后,齐耀辉又独自一人急冲冲地赶了回来。将安排警察保护姜天华的工作交托给马副队, 他即刻高声宣布:“‘727’专案组的, 开会!” 整个专案组刚在会议室内坐定, 年知非即刻将姜天华做的四张拼图递给齐耀辉。“齐队, 是不是马上挂网通缉?” 齐耀辉接过拼图一一过目, 拼图上的四个人年纪都在四十上下,皮肤微黑相貌陌生, 并没有什么显著的特点。“挂!”顿了顿, 他又补上一句。“那几个船员呢?” “在这里。”年知非又递来三张自人口数据库内调出的人员信息。 齐耀辉没有接, 只大手一挥道:“一并挂网!” “Yes, Sir!!”年知非应了一声, 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好,现在简单说一下案件进展,大家一起分析。”齐耀辉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重头梳理案情。 “这四个人,”齐耀辉随手拎起那四张拼图展示给专案组成员, “来自外地或者是他国的毒贩, 准备在海城贩卖一款主要针对信息素起作用的新型毒品, 代号‘芒果冰’。半岛警局在新豪夜总会搜到了少量样品, 浅黄色粉末状,可直接吸食也可兑水注射。 “经鉴定, 这种新型毒品能给人的兴奋程度至少超过冰毒一到两倍。至瘾后,不但破坏大脑和中枢神经,还破坏信息素腺体和神经内分泌细胞, 最终导致失智、机体多系统功能损伤、信息素衰竭,最后是死亡。但目前,由于在新豪夜总会搜到的‘芒果冰’数量较少,这案子敬新社的张标已背下来了。至于‘芒果冰’的具体信息,半岛分局整理完整后会上报总局。” 齐耀辉随手将这四张拼图放在桌上,续道:“这四人来到海城后,为了打通渠道,先后联系了鸿义社和敬新社。敬新社谈妥了,鸿义社谈崩了。为了掌握鸿义社手上的水路和船员,他们杀了施邦诚,逼问出了三名船员的信息。现在三名船员也失踪,极大的可能是被这几个人带走了。之后,他们又通过敬新社联系姜天华和马岩,再度要求合作……” 齐耀辉话未说完,萝卜已好奇地举起手来。“他们掌握了船员就是掌握了走私的水路,为什么还要跟鸿义社合作?他们不是跟鸿义社结仇了吗?” 萝卜话音方落,小丁就嗤笑一声,一针见血地道:“毒贩永远不会跟钱有仇。” “但放个仇家在身边,也太不安全了。”萝卜忍不住喃喃。 “因为有些人不能成事,却能坏事。”交代好挂网的事宜又回来的年知非低着头轻声回道。“他们不能确定鸿义社里还有没有别人知道这条线,那么,为了以后运货不出意外,就必须把鸿义社也拉进来。” “是这样啊!”萝卜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那马岩……” “马岩是看到敬新社被警方扫荡,想浑水摸鱼。大家都知道,马岩但凡要出马必定先去鸿义社总部拜关二爷,而且半岛分局今天在案发现场也搜到了大量管制刀具和枪械。这些都可以证明,马岩昨晚叫齐了兄弟,是有准备地要去砸敬新社的场。 “但那个时候,警方其实还没收到敬新社要出‘芒果冰’的消息,半岛分局询问了敬新社的老大万复生之后也很快把人放了。风头上,敬新社不想跟马岩起冲突。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为了不让马岩砸了‘芒果冰’刚建立起来的渠道,只能把他干掉。” 齐耀辉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 “可马岩死了,他们不是把鸿义社都得罪死了么?”萝卜奇道,“以后的合作还怎么谈?” “猛龙过江,是一定要先立威才能镇住场子的。”年知非仍旧低着头,语调极轻。“至于鸿义社,接连死了两个大哥,以后还有没有鸿义社这个字头还是两说。” “不错。”齐耀辉随口附和道,“现在姜天华跟我们警方合作,如果他们足够狠,就一定不会放过他。因此,这第一条,两人一班24小时贴身保护姜天华的人身安全。年知非,专案组里你的身手最好,你来总揽。 “第二,挂网通缉这四个人。小丁你负责比对天眼,全力寻找这些人的下落。另外,我已经派老严去查万复生的一切通讯记录,如果能摸到这些人的行踪,那就再好不过。 “第三,马岩的案子,尸检和技术部门的报告我一样要尽快收到,这件事,萝卜,交给你负责。至于野海滩那边,现在有了拼图,张凯、小李,你们俩辛苦一下再去问问。” “Yes,Sir!”被点到名的年知非等五人齐声回应。 “当然,我也会继续派人跟踪万复生,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得这四个人的线索。这件事,小曾,你跟着我。” “好的,齐队。”小曾赶忙点头。 “这个案子,到今天,案情基本已经水落石出。但真凶尚未归案,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放弃灭姜天华的口逃离海城。所以我要求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争取尽快破案,明白吗?” “Yes,Sir!”整个专案组又齐声回应,各自领着一堆任务又急冲冲地离开了会议室。 很快,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里,案子似乎是大有进展的。 小丁通过拼图比对天眼,调出了更清晰的四人影像挂网通缉;从老严调来的万复生的通讯记录中,专案组排摸出了被通缉的四人来海城后的两个临时落脚点;张凯和小李拿着拼图去野海滩果然大有斩获,找到了目击证人;刑警总队的法医部和技术部门与半岛分局合作,飞快地交出了马岩案的尸检报告和技检报告。 然而,这些进展最后都被证实没什么卵用。 四人的影像虽然摸清楚了,但人口数据库里却未发现能对得上的对象,十有八九是他国毒贩潜入境。虽然已经联系他国警方协查,但终究鞭长莫及。 三天来,海城警察几乎排查了每一家旅馆、民宿,未能发现被通缉的人员下落;齐耀辉亲自带队连扑了两个临时落脚点,最后也都没能找到人。 张凯和小李依据目击证人的口供,确认了‘727灭门案’的真凶是四人中最年轻的那个。此人身高在178CM左右,体型标准,皮肤偏黄,全身上下最显眼的特征就是眉毛杂乱,双目狭长且下三白。 至于法医和技术部门的两份报告,也只证实了年知非的说法,马岩案有两人行凶,而无别的线索提供。 以及,最后,姜天华这三天里出入平安,并未发现有可疑人员跟踪。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些或指使或亲自犯下22条人命案的罪犯将要逃之夭夭,将他们捉拿归案的期望只能寄托于机会渺茫的天眼比对和网上追逃,齐耀辉心中更是烦躁。即便是下班后,也一直留在办公室里反复地翻阅案件资料,希望能寻出些蛛丝马迹。 案卷翻到十来遍,齐耀辉终于提起笔将技术部门里提到的“VIC品牌喉糖纸”这几个字给圈了起来。两起凶案,三个现场,都发现了“VIC”品牌的喉糖纸。而这么巧,两次案子的死者都是鸿义社的成员,以前信义堂的属下。这实在不得不令齐耀辉想起那个人。 但是,当年张定国的案子一切证据信息都被警方封锁,唯恐出现模仿犯。这凶手又是如何得知的?巧合?还是他与龙星河原是熟人? “年知非!”想到这,齐耀辉即刻拉开门喊刚跟同事换班的年知非。“年知非,进来!” 刚不眠不休当了24小时贴身保镖的年知非迷迷瞪瞪走进齐耀辉的办公室,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注意到年知非眼皮打架,齐耀辉捏在手上几分报告登时递不出去了。“这几天身体好些了吗?” 他脱口而出一句问话后,又飞快地发觉这与自己的人设不符,忙又补充。“总队的工作量你也看到了,我可没时间让你好好养病。” 年知非委实困地厉害,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听齐耀辉这别扭至极的关怀。因而,只敷衍道:“我感冒已经好了,不会影响工作,你放心。” “我发觉,你好像很怕吃药?”齐耀辉却暂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 年知非知道齐耀辉说的是自己高烧的那天晚上。那个时候他神智全无,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但他很清楚,他绝对不会乱说话,即便是在没有神智的时候。 “……的确不怎么喜欢吃药。”他微微侧过脸,装出一副略有赧然的模样。“但是家里管地严,长兄如父嘛。” ——的确管挺严的!只要简简单单的抱着摸一会,再蹭一点信息素安抚就会乖了,挺好哄的。听说有皮肤饥渴症的小朋友都喜欢有人摸摸他,年知非应该也是。不过,皮肤到是挺滑的,又白又亮,跟雪缎似的。身上也很软,闻起来也很干净…… 齐耀辉心思飘忽地想了一会,忍不住想偷笑急忙低头假装翻报告掩饰过去。“跟何队熟不熟?” 刹那间,年知非的背上沁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他勉力一笑,轻声道:“远哥嘛,怎么会不熟?” 原来那个拍了年知非一巴掌的半岛分局的何队何思远,曾是年知非大哥年知是的同期同学。两人毕业后一同分进半岛,情如兄弟手足。只是年知是殉职后何思远仓促接任,跟着又一直忙于追查年知是的命案,这才逐渐少了往来。 年知非接手这具肉身后跟何思远一共才见了两次,第一次在鸿义商贸公司,他们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第二次,就是在鸿义社的总部。那天何思远拍了他一下,年知非反应迟钝已自知差点露馅,回来后急急搜索大脑记忆,终于把人给对上了。 “可我看你们好像不怎么熟?”齐耀辉又道。“怎么见面的时候叫他‘何队’这么生疏呢?” 齐耀辉如此敏锐,年知非也是万般佩服。可一想到他这种敏锐是对付自己的,又恨地咬牙。 “工作嘛,当然要公事公办。”年知非一脸无辜,“齐队,你喊我进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隐约感受到年知非对自己的关心的不耐烦,齐耀辉即刻把脸一沉,将手上的报告甩了过去。“三个现场都发现了‘VIC’品牌的喉糖纸,你怎么看?” 年知非的呼吸猛然一顿,木然地摇摇头,老实道:“没想法、没头绪。” “鸿义社的那条货运线,我们警方都不知道,几个从异国他乡赶来的毒贩,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齐耀辉又问。 年知非用力捏了捏眉心,努力思索片刻终是给出了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答案。“虾有虾路,鳖有鳖路。会不会是以前信义堂搞走私的时候有人把风声传了出去?” “你猜那个凶手会不会认识龙星河?”齐耀辉再问。 “猜不出。”年知非一脸真诚地看着齐耀辉,“齐队不是说,只要抓到人,什么都清楚了吗?” 齐耀辉立时一噎。只见他沉默地看了年知非一阵,语调低沉又缓慢地言道:“年知非,我现在不想再追究你跟龙星河之间的任何秘密。但是我希望,如果你知道些什么,现在坦白告诉我。你要知道,这是22条人命!” 年知非下意识地接住拍到他胸口的报告,沉默了一会才一字字地正色回道:“齐队,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认识那四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凶手要在现场留下喉糖纸。至少这个案子上,我知道的,一点都不比你多。 齐耀辉只觉失望透顶,他望了年知非一阵,忽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当警察?出去吧!” 年知非面无表情地低头应了一声:“Yes,Sir!”将手上的报告放回齐耀辉的办公桌上,转身向门口走去。 谁知,他的手指还没能触到门把手,脑后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年知非本能地往旁边一闪,只听“砰”地一声,原本摆在齐耀辉桌上的笔筒瞬间擦着他的耳廓砸到了门板上。 年知非吃惊地扭头过去,只见齐耀辉站在办公桌后,指着他厉声怒吼:“年知非,你配穿这身制服吗?我问你,你对得起你头上的警徽吗?对得起你殉职的大哥吗?” “什么事啊!齐队!” “别又吵架了!这几天不是相处挺好的吗?” “怎么还动上手了呢?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门外的同事们听到动静,急忙拥了进来开始例行劝架。 “齐队,你别老吼年崽了!他都熬了30几个小时没合过眼了!”刚跟年知非一起换班回来的萝卜忍不住为他抱屈。 “案子没进展,大家都燥。年崽,你先出去吧!”老严上前一步试图将年知非先带出去。 哪知一向乖巧听话的年知非却站地笔直,犹如一株傲然扎根于悬崖峭壁之间的雪松,目光沉静地看着齐耀辉。直至整个办公室内鸦雀无声,他终是力若千钧地回道:“我也是警察,我也想破案,我也想抓真凶!长官!”说完,他脚跟一碰,向齐耀辉敬了个礼,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去。 目送着年知非离开,老严等人即刻又扭头看向齐耀辉,痛心疾首地齐声谴责:“齐队!这就是你的不是啦!” 第61章 警讯 筋疲力尽地回到自己的宿舍,年知非只草草冲洗了一下就扑进大床, 跌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阴冷而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我又调整了配方, 这次的镇痛效果会更好。来, 试试!”语调如此地温柔可亲, 仿佛一条毒蛇慢慢游过皮肤,对着人类的双眼嘶嘶吐信。它大约想表达亲昵, 可人类却只觉毛骨悚然。 年知非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听到自己嗓音嘶哑气息奄奄地回道:“给我一支氯化钾……我就是, 下辈子……都会感激不尽……教授……” 永远斯文体面的教授闻言却轻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别说傻话了!我身边有几个小崽子把你当偶像一样来崇拜, 你可不要做出偶像失格的事, 让他们失望啊!” 年知非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望着窗外微微亮起的晨曦,他擦着额上的虚汗低声说道:“……偶像?” 一分钟后,年知非一脚踹开了齐耀辉的宿舍大门,扑向齐耀辉的床头。 “齐队!醒醒!”他拽着齐耀辉的被子急切地喊道, “我有个想法……” 可不等他把话说完, 睡地迷迷糊糊的齐耀辉就把脑袋下的枕头砸了过去。 挨了一记枕头的年知非双眼一眯, 立刻起身扯住齐耀辉身下的床单用力一掀! “卧槽!谁!” 抱着被子摔下床的齐耀辉眼睛都还没能睁开, 就感觉身后衣领猛然一紧,整个人已被年知非连拖带拽地弄进了浴室。 “你干什么呢?” 可怜齐耀辉凌晨三点多才上床, 现在时间还不到五点,正是困地要命的时候,哪里挣得过已饱饱睡了一觉的年知非? 只见年知非抓着花洒对着齐耀辉的脑袋猛浇了一通。“齐耀辉!醒醒!醒了没?齐耀辉!” “卧槽!操操操!” 冷水浇头的叫起方法果然很有效, 齐耀辉瞬间清醒了过来,一面挣扎躲闪一面歇斯底里地大喊:“年知非!你疯了!年知非!放手!放手啊啊啊!” 齐耀辉声嘶力竭的吼声很快又吵醒了他的邻居们。不一会,年老觉轻的老严和同样入睡较早的萝卜便第一个赶了回来。 望着凌晨五点在浴室里打水仗的两人,老严和萝卜俱是心力交瘁无可奈何,久久才瞪着干涩的双眼挤出一句:“你们……又怎么了嘛?” 只穿着睡衣赤着双足的年知非这才关掉水龙头蹲下身来,望着同样穿着睡衣却浑身湿透的齐耀辉满意地发问:“齐队,醒了吧?” 落汤鸡也似的齐耀辉柔弱无依地缩在墙边抖了一阵,方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年知非,你这是蓄意报复!” “别说傻话了!”年知非轻轻一笑,暗自心道:我怎么可能不报复?“我有个想法,或许能抓到凶手。” 于是,半个小时后,除了轮班负责保护姜天华的张凯和小曾,专案组的其他成员都坐进了会议室里。 “阿嚏……阿……阿嚏!”齐耀辉在大伙的窃笑声中连打了两个喷嚏。然后,他揉揉脸,有气无力地瘫在位置上看着年知非。“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首先,我认同齐队的想法。我也觉得,凶手知道龙星河,甚至可能认识龙星河,所以才会在两起凶杀案中留下模仿龙星河的喉糖纸。”年知非望着全场的同事,认真地道。 “咦?”齐耀辉一听这话即刻来了兴趣,忙直起腰问道。“所以,你这是良心发现,准备老实交代你跟龙星河的关系了?” “齐队,你的妄想症更严重了!” 年知非给了齐耀辉一个怜悯的眼神,扭头望向同事们。 “我们都知道,模仿犯一般是出于认同或者崇拜。可如果只是简单的认同,模仿犯通常会在他要模仿的对象作案后很短的时候内模仿作案,以实现他心理上的刺激。但现在,龙星河都已经死了两年多了,至于我张教官的案子更加是在遥远的八年前。可凶手却至今都对龙星河念念不忘。为什么?……只能是崇拜。现在龙星河已经死了,我们不可能再以这个人的名义把真凶引出来。但大家别忘了,还有一个人,一个跟龙星河交过手、战胜他,并且杀死他的人,还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齐耀辉。 “齐队,你觉得呢?”年知非亦将目光投向齐耀辉,似笑非笑地发问。 渴睡的齐耀辉呆滞片刻,方逐渐了然。“你想我当诱饵,引凶手出来挑战我?” 年知非正色点头。“如果这个凶手真那么崇拜龙星河,崇拜到人死了还对他念念不忘,还特地要在案发现场留下喉糖纸……那么,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到这,他深吸一口气又补上一句。“当然,如果他没来,那可能……我们都误会了,他就是这阵子喉咙不舒服。” “这个是不是太危险了?而且,说不准凶手已经离开海城了?”老严笑着打圆场。 “严叔,我们现在追查凶手的下落本来就是大海捞针。这个计划,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年知非一针见血地回道。 “那凶手也未必知道当年是齐队……” 哪知老严话未说完,年知非已摇头打断他。“如果凶手连龙星河当初在案发现场留下了什么品牌的喉糖纸都知道,他会不知道是谁杀了龙星河吗?” “如果他不知道,那我就让他知道!”齐耀辉忽然站起身,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正巧公共宣传那边一直想请我上警讯。” “齐队,你想清楚了?”萝卜闻言,即刻一声惊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警讯,是海城几年前在各大视频网站和微博上以官方账号推出的访谈类节目。主持人会利用五分钟的时间,邀请海城警方重量级的人物聊一聊近期最有社会影响力的案件。齐耀辉要上警讯刺激凶手,那必定要谈到他们现在办的两起案件,说不准还要放话“一定破案,将真凶捉拿归案”之类的。可如果凶手不受激或者已经离开海城,齐耀辉就成了警队的笑话,于他的仕途不利。 “22条人命,总要试一试。”齐耀辉沉声道。 只这一句,整个专案组都再无二话。 因是临时要求上警讯,齐耀辉不得不在早上六点亲自打电话给于局,请他将今天的档期让给自己。 听过齐耀辉的打算,被齐耀辉的电话叫起的于局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终只留给他四个字。“全力以赴!” 早上九点,警讯栏目的工作人员匆忙赶到刑警总队开始紧张地布置现场。录制工作会在半个小时后开始,下午三点,这一期警讯就将登陆各大视频网站和微博。 年知非提着萝卜刚给齐耀辉熨烫好的警礼服走进齐耀辉的办公室,发现对方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翻看案卷,至于十分钟前警讯栏目送来的访谈问题则仍孤独而无助地躺在沙发内。 年知非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拿起那份问题表递给齐耀辉。“衣服烫好了。你就算不准备,也总该先看看问题吧?” “挂衣架上。”齐耀辉头也不抬地接过问题表随手扔在办公桌上,“这种玩意,上镜的时候扫一眼就可以了。” “……行吧。”年知非叹了口气,通知他。“警讯栏目组的工作人员说要过来给你上妆。” “上妆?”齐耀辉这才震惊地抬起头来,“上什么妆?我一个大男人,还要化妆?!” “齐队,黑眼圈总要遮遮吧?”这回,不等年知非答话,一个胖胖的化妆师已经拎着化妆包挤了进来。“您放心!您这么帅,稍微擦擦粉底就可以了!” 见到化妆师跟变魔术也似地从包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年知非不由望着满脸惊恐的齐耀辉无声地吐出两字:“保重!” 然后,他悄悄关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约在二十分钟后,穿着一身笔挺警礼服、擦了粉底、涂了唇釉,还上了发胶的齐耀辉失魂落魄地被化妆师给牵了出来。 年知非见齐耀辉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恍惚,不禁扭过头无声窃笑。 萝卜却上前一步仔仔细细打量齐耀辉。 咖啡色的眉粉柔和了齐耀辉那对过于浓黑凌厉的眉峰,细腻的粉底则调整了他因长期加班而导致的肤色暗沉,最后,滋润的唇釉完美地遮盖了他干燥的嘴唇。除此之外,没有眼影、没有粉饼、没有修容,也没有高光,整个妆容可以说是简单至极。 可即便如此,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齐耀辉也仍然极为引人侧目。恰如他的名字一般,光辉耀目如日中天。曾经,齐耀辉的帅气是粗犷的,富有侵略性的,仿佛夏日烈阳;可经化妆师的一番巧手,他的帅气猛然变地温柔而精致起来,如同冬日暖阳。 “齐队,真没发觉,你原来这么帅啊!”比如萝卜,明显就更欣赏这个上过妆的齐耀辉。“不过,怎么没画眼线?” “够了!”齐耀辉显然非常清楚萝卜一贯的品味,是以一听萝卜夸他顿时面露屈辱之色,仿佛一名惨遭非礼的纯洁少女忍无可忍地宣告。“谁再动我一下,我就不拍了!” 化妆师闻言,急忙好声好气地安抚他:“齐队,相信我,真的很帅!一点都不娘!” 年知非却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向洗手间冲去。 等年知非再回来的时候,齐耀辉已经坐在镜头下。他手上拿着一份用证物袋装着的“芒果冰”,对着镜头一脸严肃地说道:“这就是我们警方在此案中查获的新型毒品,代号‘芒果冰’。这款毒品呈浅黄色粉末状,口感微甜类芒果味,主要针对信息素起作用,对人体的危害程度是冰毒的两到三倍。请广大海城市民一定要提高警惕!当然,我们警方也会全力以赴追查毒贩的行踪。相信,捣毁这个贩毒组织,将毒贩全数捉拿归案只是时间问题。” “齐队长,是不是我们海城警方已经有了确切的线索?”女主持人问道。 “不错!”齐耀辉正气凛然地放话,“通过两起命案,我们警方已经迅速锁定了真凶和毒贩的轨迹。法网恢恢,我们绝不会放过这些宵小之辈!” 短短五分钟的警讯所需录制的素材也必定不会太多,是以齐耀辉很快就完成了录制工作。一俟导演喊卡,齐耀辉立如针扎一般从位置上跳了起来。“萝卜,你帮大家收拾一下!” 哪知,他才刚站起身,女主持人就一把拽住了他,面带惶恐地小声发问:“齐队,能不能详细说说那个‘芒果冰’?这个新型毒品对信息素起作用,那不会对Omega特别危险啊?” 奈何齐耀辉委实不解风情,一把甩开娇滴滴的Omega女主持人,只留下一句:“你自己注意一下我们警方的案情通报,检验部门的报告说的比我清楚!”便一阵风似得跑了。 眼见女主持人一脸尴尬,萝卜赶忙向她摊了摊手,一脸同仇敌忾地小声骂道:“狗逼直男!注孤生!” 被萝卜诅咒注孤生的齐耀辉在洗手间用肥皂洗了两遍脸,直至脸上的皮肤都火辣辣地生疼方才吁了口气回到办公室。哪知,迎面就见着年知非正在门口等他。他有些诧异地一扬眉,示意年知非说话。 年知非沉默了一会方道:“你在警讯上说地很不客气,你就不怕……” “怕,我就不上警讯了。”齐耀辉满不在乎地回道。 年知非静默地点点头,这个答案显然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接下来怎么打算?” 齐耀辉对着年知非扬扬脖子,反问:“你出的主意,你没想法?” 年知非闻言,立时一怔。他知道,毕竟性命攸关,若非对自己足够信任,齐耀辉绝不会听自己的安排。虽然在龙星河的问题上齐耀辉始终对他有所保留,但除此之外,正如齐耀辉所言,他的确是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兄弟。推心置腹,全无保留。 “那么,今天准时下班回家。”许是感受到了齐耀辉真挚的情义,年知非的话音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你天天呆在总队里,凶手就是想找你也没辙。” “不好。”齐耀辉却微微摇头,正色道。“今天刚上警讯,马上就准时下班回家,白痴都知道我这是饵。所以,我应该在晚上11点以后再回家,月黑风高,他们才有机会下手。” 考虑到齐耀辉的武力值,年知非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还是跟姜天华一样,派两个人跟着你?” “要跟,但不能跟太近,免得打草惊蛇。”齐耀辉经验老道地回道。 “那你记得带枪。”年知非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毕竟对方有两个人,齐耀辉就是再能打,也难免双拳难敌四手。 岂料,齐耀辉却付之以一声嗤笑。“哪个警察下班还带枪的?我就这么走。” 年知非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久久才迸出一句:“齐耀辉,你可真够疯的!” 齐耀辉显然将年知非这句话当成了夸奖,只见他仰头傲然一笑,志满意得地问:“是不是很帅?” 年知非亦忍不住微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呃……”齐耀辉犹豫了一会,不甚确定地问。“假话是不是更好听点?” “不帅。” 第62章 钓鱼 这一天,齐耀辉如常地加班到了晚上11点, 在老严和年知非的三催四请下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办公室。 为了引真凶上钩, 齐耀辉没有开车回家, 而是选择了公共交通。晚上11:30的末班车, 车上除了司机就只有齐耀辉。心大的齐耀辉一路睡到了站点, 下车后又特地去逛了一圈24小时便利店,这才拎着几罐咖啡慢悠悠地步行回家。一千多米的路程, 齐耀辉整整走了十五分钟, 终于……无惊无险、平安到家。 大家都很失望。 “不要着急, 明天继续。”回到家, 齐耀辉即刻发微信给今晚负责护送他回家的老严和年知非。 老严回了一个大拇指, 年知非回了一句话。“我觉得明天可以早点下班。” 齐耀辉没有理他,老严却在车里跟年知非感叹:“放弃吧!什么都不能阻止齐队加班!” 年知非叹了口气,默默地收起了手机,驱车返回总队。 第二天,负责护送齐耀辉回家的人换成了年知非和萝卜。为免引人注目, 年知非特地换了一辆车, 而齐耀辉也没有再选择公共交通, 而是老老实实地自己驾车回家。 须知, 要引凶手上钩,就要把一切做的跟真的一样。齐耀辉明明有车却总不开, 必定会引起凶手的怀疑。而与此同时,齐耀辉又刻意保留了去便利店的习惯,给凶手留出动手的机会。 就在齐耀辉在便利店里闲逛的时候, 伪装成情侣远远缀在后头的萝卜忍不住小声地问年知非:“年崽,你觉得凶手真会来吗?” “如果我们的推断没错,那么会。”年知非坚定地回道。 有件事,别人不清楚,但年知非作为当事人却很清楚。——他从来没有刻意在案发现场留下喉糖纸作为对警方的挑衅。 唯一的一次,那真的是意外。那张喉糖纸完全是因为他受了枪伤失血过多,匆忙间不慎掉落的。而当这张喉糖纸被警方当作证物发现之后,龙星河再没有吃过这款喉糖。 所以,如果这两起案件的真凶的确认识他,那么他在现场留下喉糖纸根本不是因为崇拜他、模仿他,而是要证明自己比他强。 你龙星河不敢做的事,我敢! 以此类推,你龙星河赢不了的对手,我能赢! 萝卜安静了一会,突然小声道:“可我总觉得……齐队这次太鲁莽了,他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他就是忘不了误杀龙星河的事,所以一有机会就想方设法地折腾自己也折腾我们。” “诶?”年知非错愕地看向萝卜,“误……误杀?” 他杀我的时候可真没犹豫过啊!这……也能是误杀? 恰在此时,齐耀辉又从便利店出来登上座驾。两分钟后,在景观河边牵手游荡了很久的年知非和萝卜忙跳上车,抄小路在齐耀辉之前抵达了齐耀辉居住的小区。直至目送着齐耀辉搭电梯回到家打开灯,两人才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地齐声一叹。 因为担心有人跟踪,他们在小区里又逗留了半个小时。萝卜终于摇着年知非的袖子问道:“可以回去了嘛?年崽,我好困!” 心里还惦记方才那个话题的年知非果断回应:“我请你吃宵夜!” 十分钟后,两人点了一堆食物坐进便利店的休息区。年知非咬着贡丸含含糊糊地发问:“……所以,齐队是在龙星河死后才意识到,可能龙星河是故意死在他的手上?” “嗯!”萝卜捧着纸碗喝了一口热汤,用力点头。“我是觉得这个想法不靠谱。生死关头耶!谁会让啊?可齐队就是想不开,还说我格斗不行,不懂。年崽,你格斗那么棒,你懂吗?” 年知非低头慢慢地卷着拉面叉子,轻声道:“是可以掂量出对方的深浅。……但是,就跟你说的,生死关头,非亲非故,怎么会让呢?更何况,龙星河是个杀过人的罪犯,更加不可能了。” 他仰起头,勉力笑了笑。“我觉得齐队想太多了。” “就是嘛!”萝卜兴奋地一拍年知非的胳膊,“我也觉得齐队在这件事上是钻牛角尖了,他还看了好久的心理医生呢。” 这下年知非是真吓到了。“他还看了心理医生?为什么?” “还能是什么理由?心里过意不去呗!”萝卜白了年知非一眼,似乎非常奇怪为何他会不理解。 “这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年知非也的确不理解。“龙星河是罪犯,他杀过人,做过坏事,他该死。至于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是故意让了齐队,还是的确因为打不过齐队才被杀,这有区别吗?”顿了顿,他又严厉地补上一句。“这就跟执行枪决和注射死刑一样,只要结果公正并且相同,过程并不重要。” 哪知听了这番话的萝卜却惊诧地张大了嘴,怔愣地望着年知非。许久,她终于憋出一句:“年崽,我相信你一定不认识龙星河了!” 年知非诧异地看着萝卜,递出一个询问的信号。 “你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如此严苛过。”萝卜依旧保持着震惊的表情,“你这是……恨他吗?” 年知非一片茫然,没有答话。 我恨自己吗?无能、愚蠢、懦弱、满手血腥、害人不浅,披着别人的皮苟且偷生。并且明知是错却仍然死不悔改,贪婪地想把这个“错”掩饰成“对”。我该如何评价我自己? 没有等到年知非的回答,萝卜也并不在意。她温柔一笑,开解年知非。“年崽,你入职时间还不长,见过的也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也难怪你……等你多干几年警察,你就会明白,其实很多罪犯都是其情可悯,其罪难恕。而我们当警察的,最怕的也是遇上这种人。感情上,能够同情他们的遭遇、理解他们的罪行,可法律……法律必须绝对公正铁面无私。” 年知非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仿佛是对萝卜的话有所触动。片刻后,他不自在地移开眼睛,几乎完全不抱期望地幽幽发问:“龙星河……又能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们同情理解呢?” 萝卜没有感受到年知非复杂的心绪,她只歉然地摇摇头。“我们还在查,我不能说。” 年知非似乎是被萝卜提醒了什么,瞳孔猛然一缩再也无话可说。他知道,即便是“其情可悯”,这份怜悯也该是在罪犯已经认罪伏法的基础上,而并非是在罪犯仍逍遥法外的时候。他低下头自嘲一笑,将拉面大口塞进嘴里,好压下喉间突兀涌起的硬块。 第三天,负责护送齐耀辉的人又换成了年知非和张凯。 连着三天看到年知非暗中保护自己回家,齐耀辉不禁诧异地扬了扬眉。 年知非察言观色,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出的主意,总该我来保护你。” 就在齐耀辉的警讯播出的第二天,马副队手上刚结了一桩案子,给齐耀辉调了几个人回来。人手一多,专案组的压力即刻轻了不少。所以今天,齐耀辉就安排新加入的两个同事去保护姜天华,原专案组的成员则都留在了总队继续调查。现在,他们都已经下班了。 眼见年知非今天又要陪他回家,齐耀辉也不禁叹了口气。年知非就算再年轻力壮,这连轴转了三天也不是他齐耀辉用人的风格啊!但最终,齐耀辉仍是应允了。 “今天最后一天,明天必须换人。” 年知非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一晚,年知非和张凯各自开着自己的车一路尾随齐耀辉。齐耀辉今天仍旧搭公交,又在便利店随意点了一份宵夜吃完才离开。 哪知,人刚走出便利店,前面十字路口忽然有一辆车气势汹汹地冲过路口,一个急刹停在了齐耀辉的面前。车门推开,只见小脸发白的云向光跳下车来一头扑进齐耀辉的怀中。 “耀辉,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 齐耀辉措手不及地呆了一会,推开云向光问道:“你怎么来了?还这么晚?” 哪知,齐耀辉话音方落,云向光就攥紧拳头一拳打在齐耀辉的肩头。 “你疯了吗?!拿自己做诱饵!”他眼中含泪,大声哭喊。 “住口!”齐耀辉二话不说,立刻冲上前捂住了云向光的嘴。他警觉地向四周望了望,待确定身边没有可疑人员,方低吼道:“谁让你来的?谁跟说的这些?” 眼见齐耀辉疾言厉色,云向光立时一缩。他知道,齐耀辉一向不喜欢自己过问他工作上的事。只是这件事,怎么能一样?想到这,他眼泪顿时流更急了。 “我今天去俱乐部做兼职,听你那些同僚说的……耀辉,你怎么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齐耀辉无动于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上车,去我家说。”说完,他便拉着云向光登上了云向光的座驾。 “看来今天又是一无所获。”见到齐耀辉和云向光并肩走上电梯,蓝牙耳机里即刻传来张凯气馁的感叹。“我这一路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员。年崽,你呢?” “也没有。”年知非低声回道。 “回去吧!累了一天了。”二十八芳龄的张凯哀鸣,“老了老了,我现在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啊!” 年知非低头看了看手表。今天齐耀辉下班本来就晚,这一路拖拖拉拉又遇上云向光,这个时候居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你先回吧,我再等等。”年知非轻声对张凯解释,“一会说不定齐队还要送小光回家。” “啧!”哪知张凯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弹了下舌头,语重心长地道。“年崽,这个事别说凯哥不教你。这三更半夜、月黑风高,一个未婚Alpha、一个未婚Omega,孤A寡O一起回家,你说会发生什么?” 年知非还真没想到这一点,立时一怔。 “正巧一个梨花带雨需要慰藉,一个压力爆棚需要发泄,这干柴烈火郎情妾意……” 音调转柔,“狠心的冤家,没了你我可怎么活?” 音调再转粗,“卿卿吾爱,难道你不信我么?” 等年知非再回神,张凯已经在耳机那头说起了单口相声,是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痛了。唯一要担心,大约就是一张嘴会不会抽筋了。 年知非满头黑线地听了一阵,终是忍不住喷出笑来。他隐隐觉得齐耀辉不会这么做,可话还没出口,年知非就已警觉地意识到:这话似乎不该由他来说? “好了,好了!”年知非无可奈何地打断张凯,“你先回吧,我再留一会。办法毕竟是我出的,真让凶手把齐队砍了,我就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张凯见年知非坚持,便也不再多劝,只笑道:“年崽,其实你对齐队真的不错耶!下次你们还打架,凯哥一定挺你到底!”说完,便启动车子返回总队。 性子热闹的张凯一走,四周即刻沉寂了下来。 年知非趴在方向盘上,抬头往上看。雨季还没有过,天气仍然阴沉沉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黑,见不到半点星光。时间已经很晚了,小区里的万家灯火也已尽数湮灭,唯有齐耀辉家的窗户仍亮着,好似在黑暗中固守着光明的希望。 我对齐耀辉很好吗? 年知非在同样一片黑暗的车内默默地凝望这唯一的一点光明,暗暗问自己。 大概是因为听了萝卜的话,心里多少对他有些愧疚吧。现在再回想,齐耀辉是个正直的警察,怎么可能不把人命当回事?选择在他的手上结束自己的性命,的确太过轻率,给齐耀辉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和困扰。想到这,他不由长叹一声,埋头进双臂间。 不知过了多久,疲累的年知非竟趴在方向盘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至密集的雨点砸在他的车顶上,才又将他吵醒。只见年知非艰难地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呻吟。他又扫了眼手表,这都已经快凌晨五点了!于是,他赶忙甩了甩头,望向他前排的左手边的那个车位,云向光的车子居然仍停在那儿。 “……不是真的春宵一刻值千金了吧?”年知非用力一捏鼻梁,难以置信地吐槽。 可不等年知非启动车子,整个小区最后一个湮灭的灯光又第一个亮了起来。他诧异地一抹脸,又在车里等了一会。莫约二十分钟后,就见到齐耀辉走出了住宅楼,往小区外行去。 一片黑暗的雨帘中,穿着一身警察制服的齐耀辉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好似雨夜里的一抹游魂,唯一的亮色大概就是他的那件白衬衣。 意识到齐耀辉的家里或许也只有制服,年知非不禁叹为观止地呼出一口气。 齐耀辉把自己的生活弄地跟沙漠一样干涸,总该不会也是他的锅吧?龙星河或许值得他稍有困扰,但真的还不值得这么多! 正想叫齐耀辉上车,年知非却猛然听到一阵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在这黑夜里突兀响起。只见两辆黑色轿车堵住了道路的一前一后,风驰电掣地向齐耀辉撞去! 第63章 落网 生死一瞬,年知非不假思索地狠踩油门, 从车位内猛冲了出去。 GM品牌H3型号的越野车不愧是经典中的经典。无需助跑只需一脚油门, 它就威风八面地撞开了面前的两辆私家车, 越过了一处树丛葱葱的绿化带, 冲向位于齐耀辉后方的那辆黑色轿车。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 年知非的车子将那辆黑色轿车拦腰撞进了住宅楼的大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瞬间碎裂, “哗啦”一声倾泻而下。 眼见黑色轿车竖翻在大厅内, 车内的人一时半刻出不来, 年知非根本来不及检验他给对方造成的伤害, 就急忙扭头向外面望去。 齐耀辉身手敏捷地飞身跃上了向他迎面冲来的另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顶, 又从车尾滚了下去。 但对方没有放弃,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叫声,原地疾转一百八十度后又气势汹汹地追向齐耀辉。 年知非即刻拉动变速杆,加足马力,倒车! “闪开!”电光火石间, 年知非放声大吼。 第二辆黑色桥车被年知非倒撞到了车尾, 打着旋扎进了住宅楼对面停放着的私家车中。 至于齐耀辉,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横扑翻进了绿化带, 保住了一条小命。 劫后余生,齐耀辉从绿化带里爬出来双目赤红地向年知非怒吼:“你特么疯了?!会不会开车?你刚才差点连我也撞死了!” 年知非没跟他计较, 他胸口抵着方向盘,艰难地吞咽了两下。 事实证明,开车要系安全带是无比正确的!尤其是在撞车的时候。 枪呢?我的配枪呢? 年知非一面吸着气一面摸向自己的后腰。后腰上空空荡荡的, 他赶忙低下头四下一扫,很快就发现他的配枪现在正躺在副驾驶位的下面。那个位置很不巧,太深了,得年知非钻下去才能拿到枪。 然而,来不及了! 第二辆黑色轿车里已经走下两个男人,一个拎着一把厚重的大砍刀,另一个拿着一把薄长的武士刀。武士刀和大砍刀的刀刃拖在地上,带出了一串刺耳的摩擦声,仿佛乌鸦报丧的嘶鸣。 年知非长叹一声,翻出手机拨出电话随手扔在副驾驶位上,然后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枪呢?”见到年知非空着双手跟自己汇合,齐耀辉即刻崩溃发问。 “车里,卡住了,捡不了。”年知非上前一步,与齐耀辉背靠背站在一起。 “通知我们的人了吗?”齐耀辉又问。 “通知了。”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电话未必能打通,年知非又以目示意齐耀辉看住宅楼里的一脸懵逼的保安。“他也会帮我们报警的。” 我就知道年知非一向很背! 齐耀辉果然说话头醒话尾,无力地点了点头。 ——人在已经不错了,还能有什么多余的期待呢? 只见齐耀辉随手拍了拍左手手肘处蹭到的淤泥,自腰间抽出了皮带。 年知非却没有动。 齐耀辉诧异地对年知非一挑眉,略有些得意地发问:“没学过?” “齐队,加班加了这么久,腰围小了两圈,我真怕我裤子掉下来。”年知非轻声抱怨,“一会问他们借刀。” “案子解决了,给你放三天假!”齐耀辉大方道。 “Thank you,Sir!”年知非赶忙道谢,将假期敲定。 “你们聊完了没有?”那个拿着武士刀的男人终于不满地打断了他们。只见此人体型标准,皮肤偏黄,眉毛杂乱,双目狭长且下三白,正是那个被警方判断犯下“727灭门案”的杀人真凶。 年知非看了这真凶一眼,又看看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他很高、很壮,是他们所有人中最魁梧的一个,生得横眉竖目、满脸凶相,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一片漆黑的雨夜里,除了他们手中凶器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就只有他那光溜溜的脑袋亮地发光。而最为重要的是:这个人从来不在警方通缉的四人之中。 年知非面色一沉,即刻与齐耀辉交换了一眼,同时意识到:这次来海城谈新型毒品生意的,不止警方已经掌握的那四个。 “或者我们也可以谈点别的,”齐耀辉目光森冷,语调却极为轻松,仿佛是在与相熟的朋友闲谈消遣。“比如,谈谈你们来海城做了些什么?” 武士刀神色一冷,慢慢地眯起了双眼,好似一条毒蛇捕食前收缩竖瞳。“你就是齐耀辉?是你干掉了龙星河?” 齐耀辉神态轻蔑地一笑,刻意激怒他。“怎么?想给他报仇?你行吗?” “他就是个废物!”武士刀咬着牙一字字地道,神色傲然。“而我,比他更强!” ……等等!我们以前没见过面吧?你对我哪来这么强烈的感情啊? 年知非终于忍不住岔开话题。“你是不是比他强我不知道,但你比他傻逼是肯定的。这么明显的陷阱也看不出来?” 齐耀辉配合地一声冷笑。“机场、码头、火车站、公交车站,每一个交通枢纽包括每一寸海域都有我们警方的通缉令。他是知道自己插翅难飞,所以特地跑来过把瘾就死!” 武士刀眼瞳一缩,狞声道:“死的是你!” 他话音方落,大砍刀即刻大吼一声,一刀劈向两人劈去。 齐耀辉身体斜斜一侧,左腿膝盖微屈。下一秒,他身侧的年知非一脚踩在了他的左膝上,整个人向武士刀飞扑了过去。 先是齐耀辉手上弹出的皮带准确地抽在了大砍刀的脸上,瞬间在对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高高隆起的血红印痕。 再是年知非一脚蹬在武士刀右手手腕上,然后身体向上一翻,摁着武士刀的脑袋翻到了武士刀的身后。 武士刀急忙转身,却见年知非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把他很眼熟的短刃。武士刀震惊地伸手一摸,即刻发现他原本插在后腰的短刀已不翼而飞。 只见年知非拔刀出鞘,将那柄短刀飞快地绕着手腕和五指转了几圈,仿佛是在调教一个刚入手的新玩具。一片墨黑的雨夜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那闪烁的刀影在冷冷地吞吐着锋芒。好似上古巨兽开阖着双眼,教人不寒而栗。 然后,他换了只手又秀了一把,这才抬头对武士刀笑道:“刀不错,就是轻了点。凑合着用吧!” 如此熟练的刀法,武士刀双瞳放大、脸颊泛热,瞬间兴致昂然。只见他高喝一声,一刀向年知非狠狠斩落。 双刃互击,发出一声尖锐的巨响。 年知非横着刀踉跄着退后两步,用力甩了甩被震地发麻的手臂。武士刀的武器虽轻薄,但他的臂力却极为强悍,远非年知非所及。 很快,齐耀辉又贴上了年知非的后背,侧着头发问:“没事吧?” 年知非眼角扫到齐耀辉左肩和左臂上被划开的两条血口子,不由皱眉道:“先顾好你自己吧,齐队!”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被年知非撞进住宅楼大厅的两人也从车内爬了出来,各自拎了一把西瓜刀与同伙汇合。 然而,天尽头,翻滚的乌云已经逐渐消失。东方既白、云散雨收,一轮蓬勃的红日正逐渐升起,在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的肩头洒下万丈金光! “拷起来!老实点!再动信不信我抽你?” “站起来!哭什么哭?刚才不是挺横的么?” “挑战我们齐队和年崽,找死呢?” “救护车!救护车到了没?” 年知非的电话果然没打通,但好在齐耀辉所住小区的保安还是十分靠谱的。总队的同事们还是在半个小时内及时赶到了。 那时,齐耀辉和年知非已联手摆平了四名持刀悍匪,正背靠着背坐在年知非座驾的引擎盖上大口喘气。 齐耀辉除了左肩和左臂上的两条血口子,小腹上也多了一道血痕。但幸好三处伤口都不深,血水虽洇湿了制服,可在大雨的冲刷下却又不甚明显。 年知非的情况也不知是比齐耀辉更好还是更坏,他只有右肩上的一处伤口,左小腿的裤管虽然被劈下一角,但皮肉并无损伤。然而,仅这一处伤口却因为造成的武器不同,明显狭长而深,虽未见骨但也汩汩地冒着鲜血。显然,不久前在夜店受的伤仍在影响他的战斗力。 可与他二人相比,四名悍匪的伤情已可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 大砍刀身上凡是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是一层叠一层高高隆起血印,一张脸肿了两圈,双眼更是肿地睁不开,也不知眼球有没有损伤。此时正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不知是不是昏迷了。 武士刀几乎成了个血葫芦,浑身上下不知有多少伤处在同时飙血。他失血过多,脸色已是死白,可一双眼却仍牢牢地盯着年知非,恶毒地令人头皮发麻。 至于两个西瓜刀,一个折了两条手臂,一个断了一条腿。断了手的大声呼痛,断了腿正嚎啕大哭。 不一会,救护车赶到了。 老严不由分说,先把小护士牵到了齐耀辉和年知非的面前。“齐队、年崽,你们先去医院看看?” “我还好,包扎一下就可以了。”齐耀辉随手推开小护士递来的大毛巾跳下引擎盖,又转身去扶年知非。“让年知非去医院,他伤口比较深,大概要缝针。” “齐队,这人都抓了……”老严还想再劝。 “要马上审讯录口供!新型毒品的事还要深挖!”齐耀辉立时反驳。 “人都伤成这样了,要做口供也得跟去医院啊。”年知非扶着齐耀辉的手臂蹭下车,那一脸纯良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将那只刚被抬走的血葫芦跟他联系起来。 齐耀辉眉头一皱,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老严,你跟我一起去医院。” 目送着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并肩向救护车行去,老严心底霎时浮起一丝老父亲的感动。到底是同生共死过了,感情马上不一样了,能听劝还不吵架了! 哪知,下一秒,多嘴的齐耀辉就忍也忍不住地抱怨:“年知非,你下手也太狠了!那个拿武士刀的明显是带头的,你把他片成这样,我怎么录口供?” “没事,他刀轻,伤口最多一寸多深,死不了。”年知非无所谓地回道。 “拖延时间你知不知道?”齐耀辉却仍在鸡蛋里挑骨头。 年知非立时拧眉不爽地看向齐耀辉:“我能怎么办?齐队,生死对决,你要我手下留情?你想让我死?” 齐耀辉一噎,解释道:“我是说,你稍微收着点。” “下次你来!你行你上!”年知非白了齐耀辉一眼,加快脚步登上救护车。 “耀辉!耀辉!”警戒带外,人群里的云向光焦急地大喊。“你没事吧?” 昨晚云向光因为齐耀辉以身做饵的事哭了一整夜,哭地齐耀辉都不得不心软了,只能安顿云向光临时在自己家客房睡了一晚。 哪知,凌晨三点才躺上床,这才过去了不到三个小时,齐耀辉居然已经在自家楼下跟四名悍匪生死大战了一场了!远远见到齐耀辉一身水满身伤,云向光更是心疼,眼眶一热几乎又要失声痛哭。 齐耀辉气闷地对云向光摆摆手,追着年知非上了救护车,继续黑着脸训斥:“我是你上司,你什么态度?” “我是你救命恩人,你什么态度?”年知非寸步不让。 跟着上车的老严:“……” 心累!能不能闭嘴?我想静静! 第64章 结案 然而,审讯进展的极不顺利。 两个西瓜刀到是什么都肯说, 奈何, 他们俩是武士刀刚招揽来不久的打手。因为先前得罪了自己社团的老大, 这才不得不跟着武士刀混口饭吃。但他们跟着武士刀的时间比较短, 知道的事也不多。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我还以为也就随便吓唬吓唬人, 谁知道砍的是刑警总队的队长啊?杀人?贩毒?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更不能干啊!警官,我真是被骗的啊!” 时速超过120撞人, 是吓唬?……行吧!这种话留着跟法官去说吧, 看看他会不会信。 至于武士刀和大砍刀则光棍多了, 他们一口认下了两起凶杀案, 除此之外就一言不发。 警方又根据他们伏击齐耀辉时所驾驶的车辆排查了行车轨迹, 摸到了他们的一处临时落脚点。不出意料的,等警方赶过去的时候,那处落脚点里早已人去屋空。 四名悍匪落网的第三天,齐耀辉拿到了全部口供和案情报告。施邦诚的灭门案是由敏吞(武士刀)一人所为,马岩和他十六名手下被杀是敏吞和阿泰(大砍刀)一起干的, 理由是鸿义社的人以前得罪过他们, 所以要给鸿义社一点颜色看看。 至于什么“芒果冰”、什么“教授”, 他们听都没听说过。警方通缉的另外三人究竟去了哪里, 他们也不知道。这份案情报告显然漏洞百出。然而杀人真凶悍不畏死,警方又不能刑讯逼供, 也只能如此了。 “齐队,要紧的是先把两起凶杀案了结,社会影响太大了!”来送口供和报告小丁见齐耀辉面色阴沉, 忙劝了一句。 齐耀辉和年知非同时受伤,几个罪犯的口供都是老严带着专案组的人做的,小丁唯恐齐耀辉责怪他们办事不利,没能深挖。 不料,齐耀辉见了这份口供不但没有恼火,反而还跟小丁解释了两句:“没想到他们都是T国人……那边的人,跟我们这不一样。他们的老大一般都有人、有枪、有地,整个村、乃至整个镇的人都给这个老大干活,根本就是一块割据势力。他们出来给老大办事,失了手是绝对不会把老大供出来的。否则,他们的家人、朋友就都活不成了。”说到这,齐耀辉好似想起了他在边境那几年当警察的艰辛,不由疲累地摁了摁眉心。“……结案吧!” 这一句,犹如天籁。 小丁急忙高声应答:“Yes,Sir!”乐颠颠地拿着口供和案情报告就出去了。 在小丁看来,毒品案,向来都是要人赃并获才能定罪。现在“芒果冰”要在海城出货,还只是处于铺渠道的阶段,警方就已经先一步收到消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齐队的能力已经十分逆天了! 所以,这个案子查到这一步,真的已经够可以的了。就算敏吞和阿泰真把他们的老大供出来,难道他们C国警方能空着手要求T国警察配合他们跨国办案吗? 写好结案报告提交总局,将被总队保护了大半个月的姜天华转交给半岛分局,“727灭门案”专案组便正式解散。移交犯人的时候,齐耀辉正巧去医院换药,于是便亲自出面监视着被拷在病床上的四名悍匪又被推上了去检察院指定医院的警车。 正如年知非先前所说,敏吞的伤看着吓人,其实伤口都不深。医生给他缝了针又输了血,要不是全身裹得跟木乃伊似的,就凭他那红润的脸色,可真看不出他还是个伤员。 见到齐耀辉若无其事地立在医院门口看着自己,敏吞的眼底瞬间爆出一丝凶恶的光芒,仿佛要吃人一般。他望着齐耀辉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根本不是龙星河的对手!你连阿泰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杀得了龙星河?” 齐耀辉无所谓地耸耸肩,没有答话。他承认,那天逮捕这几个悍匪的时候,年知非帮他挡了阿泰一刀。若非如此,年知非也不会伤在敏吞的手上。 但当时他和年知非联手,他也帮年知非挡过敏吞的武士刀。要说他连那个空有一身蛮力、刀法却垃圾地不行的阿泰都打不过,齐耀辉是绝对不承认的。 直至两辆运送犯人警车绝尘而去,齐耀辉终于扭头询问负责跟检方交接的萝卜。“年知非呢?怎么还没上班?这都几天了?他不是才缝了三针吗?” “齐队,你亲口答应给他三天假。加上之前攒下的病假、加班、轮休,他最快也要下个星期才能上班呢。”萝卜不满地睨了齐耀辉一眼,嗔道。“这案子都结了,让人家养几天伤又怎么了嘛?” “……真娇气!”齐耀辉这才忆起萝卜早变了立场,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嗳!齐队!”哪知萝卜又在他身后扬声叫道,“案子结了,专案组的同事说要等年崽回来去俱乐部庆祝一下,你来不来?” 因为与同事年龄相近,而齐耀辉只要不办案也没什么上司的架子,所以总队但凡有什么聚会也不会忘了他。 “来。”齐耀辉回答地也很爽快大方。“费用算总队账上。” “Thank you,Sir!”萝卜笑靥如花,俏生生地在齐耀辉身后扬声道谢。 出钱、放假,才记得谢我!当上司就是当冤大头! 齐耀辉背对着萝卜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走了。 已经休假了四天的年知非当然没有老实在家躺着养伤,可比起回去对着齐耀辉那张讨人嫌的逼脸,他还是更乐于跟云向光逛街吃甜筒。就在齐耀辉在医院移交犯人的时候,他们俩刚吃过午饭正悠闲地走在东港区最热闹的一条商业步行街上。 “救齐耀辉……其实可以说是工作,你不用特地请我吃饭的。”年知非舔了一口手上的香草甜筒,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浓郁的奶油味混合着清新的香草味在味蕾上绽放,年知非立时快乐地眯上了眼睛。 “救命之恩,别管是工作还是见义勇为,没有表示才很奇怪吧?”云向光正色回道。说着,他又一脸庆幸地笑了起来。“幸好我们是朋友,所以你这天大的恩情我请你吃饭就好。已经很便宜我啦!……说起来,你怎么会这么巧就在我们家楼下?” 听到云向光那句“我们家”,年知非的眉心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忙道:“哦,是这样。那天是我负责护送齐队回家,按规矩,你们上楼之后我要再守半个小时再走。结果……太累了,就在车上睡着了。” “哎呀!这么可怜?”云向光立时一声惊叫,“不行,这一顿饭可不能算完!” “甜筒不也是你掏钱吗?”年知非笑着推辞。 “一支甜筒能算什么呀?”云向光满不在乎地道,“要不是耀辉喜欢,我才不爱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呢!” 不是啊,挺好的。 这一句年知非没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地觉得不该说。是以,只又埋头咬了一口甜筒,轻轻回道:“这就可以了。” “不行!”云向光却十分较真,认真地许诺。“这样,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俱乐部,我买单!” 不等年知非推辞,他又随手将吃了一半的甜筒扔进垃圾桶,掏出手机凑近年知非。“给你看幅画,我画的。”他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递到年知非的面前。 那是一幅油画,纯黑底色的画卷上,画着一名昂然直面黑暗的警察,他额头上沾着一抹血,金红色,悍然将画卷上的黑暗撕裂。 “这是我?”年知非并不懂绘画艺术,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油画中传达出的强烈情绪。当然,也不妨碍他辨认出云向光画的那个警察五官与他相似。 “当然啦!”云向光用力点头,“就是我们一起经历的那桩劫案。知非,你不知道,那天你站出来主动要求当人质的时候对我的震撼究竟有多大。那时我就想,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要画你。” 说着,他又收回手机自己欣赏了一会,显然他对这个作品也是满意的。 “我以前画风景比较多,这幅改了十几稿啦!我想好了,等我完成,我要拿这幅作品去参赛。京城双年展,它是我们国内一流的油画比赛,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如果我能得奖,我就把这幅画捐给海城警方,说不定会对你以后的升迁有帮助的。” “这个就不用了吧?”年知非再次推辞,他当警察从来没想过要走仕途。 “知非,你相信我!”云向光却已一脸严肃地抬手搭上了他的胳膊。“我以后一定会是个很著名的画家!这幅画,将来一定很值钱!” “我相信。”年知非温柔地笑了笑,轻声呢喃。“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很棒的画家。” 优雅、高贵、艺术气息,向光而生、向美而行,你这样的人就是美好本身。 “有眼光!”云向光满意地拍了拍年知非的胳膊,忽然又叹了口气,开始十分接地气地吐槽。“其实你不知道,学油画真的特别费钱!画具啊、油墨啊,都特别贵。还要请老师,一堂课就是好几百。要不是齐伯伯、齐伯母,还有耀辉一直支持我,我觉得我走不到今天。” 年知非闻言,顿时想到了他不久前跟小丁和萝卜聊过的一个八卦。“你是说,你学油画的学费是齐耀辉和他爸妈出的?” “对呀!”云向光坦然应声,“确切地说,小时候学油画基本都是齐伯伯、齐伯母出钱。后来耀辉工作了,他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包括我出国留学,都是他在负担。耀辉……我知道他其实一直对我很好的,就是不太会说。他就是大男子主义,觉得表达出来了就很丢脸。但实际上,他情愿自己处处节省,也要助我完成梦想。这些,我都知道的。” 说到这,云向光不禁满脸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年知非。“这些话我从没有跟别人说过,整天提‘耀辉耀辉’的,真的很怕别人笑我。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你说我就很坦然。明明我们认识不久,可我总觉得知非你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好朋友。可以放心说心事,甚至可以把银行卡密码也告诉你的那种。” 年知非被恭维地满脸通红,久久才憋出一句:“朋友不都是这样的吗?” “嗯!”云向光用力点头,慢慢露出了一个无比怀念无比甜蜜的笑容。“我记得那时我们都还很小,我和他念一个小学,就是比他低两年级。他真的很照顾我的,上学放学都要等我一起走。还很少跟他的同班同学一起玩,因为要陪我跟我的同班同学一起玩。那时我的同学都笑话我,说我和耀辉怎么跟连体婴一样,上哪都要一块行动?就为这个,我还跟他发过脾气,但他从来没有生我的气。 “无论我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他都会第一时间送到我的面前。我有什么为难的事,也都喜欢第一个告诉他,因为他一定会帮我解决。他真的……什么都想着我、什么都让着我、什么都以我为重!你说以后就算我还能认识别的什么人,就算他对我比耀辉对我还要好……可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这么多点点滴滴、这么多共同的回忆、共同的快乐,他能超越吗?” 云向光仰头看了眼阳光灿烂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年知非一字字地大声宣告:“我真的好喜欢耀辉!” 年知非仍微笑着看着云向光没有说话,他知道但凡说起齐耀辉,云向光整个人就幸福地发光。但这一回,这光芒似乎过于耀眼,刺地他双眼微微发疼。 年奶奶是在晚餐的时候才意识到她的孙儿今天有点不对劲。明明出去玩的时候还很开心,回来了就有些萎靡,连晚餐也没吃多少就回了卧室。 安顿好小叶子,年奶奶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年知非的房门。两个小时前就说累了想休息的年知非并没有上床,他坐在书桌前,在翻看他大学时的数学教材。 “非非?”年奶奶轻唤一声,坐在了年知非的床头,抬手摸摸年知非的脸颊。“不是说累了吗?怎么不睡?” “睡不着……”年知非摇摇头,含混地回话。“我,我看会儿书,数字……很好,能让人内心平静。” 年奶奶静默地看着手足无措的孙儿,久久才低声问道:“非非,发生了什么?是有人让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没什么。”年知非还是摇头,却又在年奶奶关切而爱怜的目光下忍不住俯身扑进她的怀中,紧紧搂住了她的腰。“……我没有不开心,我不知道……没有人,是因为别的……” 大概是……羡慕吧。 年知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只能沉默着紧紧闭上眼睛。 第65章 庆功 考虑到年知非周三才销假上班,总队的庆功宴定在了周四。因为是在短短的一个月内解决了两起灭门大案, 且顺利将杀人真凶捉拿归案, 是以除了总队同事, 不少别的分局的同僚们也赶来为他们庆祝。 科技进步, 天眼的存在虽然给警方破案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但交通的高速发展又给警方捉拿真凶带来了极大的麻烦。是以杀人大案,向来都是破案相对容易, 捉拿凶手就十分艰难。尤其是总队的这起案子, 杀人真凶是外国人, 一旦潜逃出国, 可以说此生再无将其捉拿归案的机会。 有鉴于此, 齐耀辉居然能想到以自己为饵引凶手上钩,最后居然还真给他如愿了,那自然是十分牛逼,值得大伙去敬他一杯酒。 当然,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咳咳, 虽然不是周三, 但齐耀辉和年知非为了这个案子都停战一个月了, 你们是不是应该…… “不行!”哪知, 齐耀辉竟一口回绝,“年知非昨天刚拆的针线……” 奈何, 年知非跟齐耀辉的默契向来为零,不等齐耀辉说完,被灌了三杯红酒的年知非就捧着杯子老老实实地打断他:“我……我觉得, 问题不大……” 齐耀辉见年知非连眼神都散了,整个人迷迷瞪瞪的,立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醉成这样,还站得稳吗?” “O……OK啊!”醉鬼向来最敏感有人吐槽他喝醉,年知非显然也不例外,居然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卧槽!”眼见年知非刚站起身就一头往桌面栽,坐在他对面的齐耀辉赶忙起身将人撑住。“小丁!萝卜!赶紧的,扶他去休息室躺一会!” “哦,好好!”坐在年知非两边的小丁和萝卜这才反应过来,一左一右扶住他两条胳膊。“怎么酒量这么差啊?” “哪有嘛!我没醉!”年知非用力挥了一下胳膊,挣脱小丁和萝卜的束缚。 若非小丁和萝卜闪地快,这一巴掌两人怕是挨地结结实实了。 “打不打?”只见年知非双手一撑桌面,仰头瞪住了齐耀辉。 齐耀辉恍惚感觉有只醉猫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竟鬼使神差地想去捏捏他的后颈。想把他拎起来,想对着他圆滚滚的眼睛仔细观察他会不会害怕。如果害怕的话,还可以把他抱怀里撸两把。可手伸到半截,他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而一托他的下颚。 “不打了,我认输。去睡一会,乖!”这两句,意外地温柔。 刹那间,全场都安静了下来。气氛,略有些……诡异?暧昧?感觉有些GayGay的? 唯一处于状态外的年知非瞪着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噢。” 齐耀辉随即给了正傻呆呆看着自己的小丁和萝卜一个眼神。 下一刻,小丁和萝卜都似被抽了一鞭的陀螺般跳了起来,跟小太监扶着老佛爷也似的一左一右架住了年知非。“来来,年崽,咱们去休息室了啊!乖……” 直至这三人走得无影无踪,人群方“哦嚯”一声,轰然炸裂。无数个声音在齐耀辉的耳边发出足以震撼灵魂的拷问:“齐队,解释一下!” 齐耀辉下意识地拧眉,似乎全不理解这个问题。“你们不都看过我家小区的监控了么?救命之恩,再动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哦……”大伙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句,目光却都有些闪烁不明。 “喝酒!喝酒!今天一定要多敬我们齐队两杯!”不一会,人群中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劝酒声。 这一场庆功宴,闹地格外激烈。 直至深夜12点多,人群方逐渐散去。这还是托了大家都是警察的福,明天仍是工作日,谁若是带着一身酒气上班,这纪律处分就该下来了。 “齐队,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啊?”萝卜望着满身酒气的齐耀辉略有些担忧地发问。 这场庆功宴,到后半场的时候几乎所有同僚都在灌齐耀辉的酒。饶是齐耀辉向来酒经考验,萝卜也仍是有些不放心。 齐耀辉目前看着人还算清醒,他伸手用力揉了揉绯红的脸颊,沉声道:“不用了,我坐一会再走。” “那……你别开车了,记得打车回家啊!”萝卜也知齐耀辉向来主意正,便也不再多费唇舌说服他。 “萝卜,快点!网约车到啦!”不等齐耀辉回答,小丁又在门口大声呼唤。 齐耀辉闻言,即刻对萝卜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萝卜走地一步三回头,总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奈何,这一晚下来她也喝了不少,小丁又一个劲地催促,她也来不及细究,便匆忙离去。 小丁和萝卜走后,齐耀辉又在位置上缓了一会,方才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哪知,等他回到大厅,即刻就见到年知非正背对着他,一个人怔愣地看着空空荡荡的酒吧。 “醒啦?”齐耀辉上前招呼了一声。 年知非急忙循声看向齐耀辉,颇有些不知所措地发问:“他们呢?都走了?” 齐耀辉见年知非神情仓惶而茫然,仿佛是被亲人抛弃在了陌生地方的孩童,立时心中痹痛,不由柔声道:“很晚了,明天大家还要上班。他们看你还在睡就没舍得叫醒你,把送你回家的重任交托给我了。” 年知非这才略有放松,奇道:“怎么连老板都不见了?” 齐耀辉走进吧台,熟门熟路地自抽屉里摸出一串钥匙向年知非晃了晃。“老板年纪大了,11:30就下班,所以一向都是最后一个走的客人负责关门。” 显然,因为这间俱乐部只做警察的生意,安全系数极高,是以老板可以放心把关门的重任交托给客人。 年知非还未彻底酒醒,想了一会才明白这个道理,缓缓点头。“喔。” 齐耀辉早知酒醉的年知非呆萌,只是之前那次年知非的几个同学把他护地严严实实,仿佛唯恐齐耀辉会偷偷打他。今天眼见四下无人,看着这个一脸茫然的年知非,齐耀辉顿时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 “还没酒醒吧?来来,我们再去休息一会。”只见齐耀辉一手抓着年知非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人拽进了……二楼练功房。 二楼的练功房面积大约是在40-50平米,地面铺着厚厚的软垫可防摔伤,四面墙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十八般兵器。 齐耀辉自墙上拿下一根长棍,转身对年知非说道:“有没有没见识过我的棍法?来试试!” 话音未落,他已一棍戳向年知非的脚尖。 年知非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他酒意上头站立不稳,竟仰面一跤重重地摔倒在地。 许久,他才挣扎着坐起身,红着眼满脸委屈地向齐耀辉怒吼:“你干嘛?!” 齐耀辉见年知非脸色发青,顿消了戏弄之心,扔开长棍蹲在年知非的面前关切地问道:“喂?没事吧?晕不晕啊?……你别吐啊!要吐也别吐在这里啊!” 我得擦到什么时候去? 年知非苍白着脸喘了两口,转身膝行了两步,试图站起来。 哪知,齐耀辉又伸手抓住了年知非的后衣领,一把将人拽倒。“别走啊!” 年知非挣扎着厮打了两下,却手脚无力全无要领,只得忿忿地高喊:“放手!放开我啊!” 齐耀辉却笑眯眯地反扣住了年知非的手腕,将人摁倒在地。 “还记不记得你拿花洒浇我冷水?”他凑到年知非的耳边轻声说道,“我都没拿冷水浇你,对你可客气多了吧?” 年知非又挣扎了两下,奈何后腰都被齐耀辉以膝盖压住,委实挣脱不开。他气恼地仰头怒瞪了齐耀辉一眼,便撇过脑袋不再看他。 齐耀辉居高临下,又从另一侧去看年知非,发觉他居然微微红了眼眶。 “喂?哭了?不是吧?”齐耀辉震惊不已。 年知非闭上眼睛,不理他。 “你别哭啊!我就开个玩笑啊!”齐耀辉急忙松开他。 下一秒,年知非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背对着齐耀辉将自己团成一团。 齐耀辉赶忙绕到年知非的身前,一面轻抚他的背脊一面连声安抚:“你别哭啊!年崽?年崽!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啊……我错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年知非被摸了一阵,背脊的肌肉略有放松,这才抬起头看着齐耀辉认真道:“你这个人真讨厌,我要回家!” “臭小子!” 亲眼看到年知非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泪痕,齐耀辉这才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臭小子!” 过了一会,他又重复了一遍,伸出双手捏住年知非两侧脸颊用力扯了扯。可不等年知非的眼眶又泛红,他又急忙放松力量安抚地揉了揉。 两人面对面地坐了一阵,齐耀辉忽而又伸手戳戳年知非。“诶?你帮我挡了光头杀手那一刀,我还没谢你呢。” “……哦。”年知非还是呆呆的,久久才答。“小光请我吃过饭了。” 齐耀辉厌恶地皱起眉头,反驳道:“跟他有什么关系?你救的是我又不是他!” “那你再请我吃一顿?”年知非目前仍是直线思维,不懂反驳,只顺着齐耀辉的话发问。 “啧!”齐耀辉把眉一挑,“今天不是请过了吗?” “唉!”年知非重重地叹了口气,吐槽他。“你这人又小气又难相处,真不知道小光怎么忍你的。” “一直都是我在忍他好不好?”齐耀辉连叫冤枉,一脸血地控诉。“我烦透了跟他当连体婴!把他送出国才能放开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真的很惨的!” 年知非见齐耀辉一脸的惨不忍睹立时噗哧一笑,兴致勃勃地发问:“什么想做的事?” 哪知说起这个,齐耀辉却是一噎。只见他双目失焦地恍惚了一会,忽而自嘲一笑。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他起身年知非与并肩而坐,挤挤他的胳膊。“你不觉得,比起每周一次的约架,我们以后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打配合吗?” 年知非愣了一会,慢慢点头。“也是啊,我们已经是队友了,要一起对付罪犯。……怎么配合?” “这样!”齐耀辉话音未落,已横起一拳砸向年知非。 说时迟那时快,年知非瞬间出手锁住齐耀辉向他挥来的右臂,一个背摔将齐耀辉狠狠地砸在地上。 “还来?” 齐耀辉头晕目眩地在地上躺了一会,方能使双目再度聚焦。“酒醒啦?” 年知非屈膝压在齐耀辉的身侧,低喘着气得意地点头。“对付你,绰绰有余。” 齐耀辉静默地望着年知非,一时没有发话。他忽然发觉,原来从下往上看,能把人看更清楚些。 齐耀辉一向都知道年知非在时下流行的审美里是很好看的,就是萝卜喜欢的那种“清秀”、“无辜”、“惹人怜爱”、“让人母性泛滥”的好看。奈何这种审美,钢铁直男如齐耀辉,委实不能认同。 哪知今天仔细看他,齐耀辉方才发觉,原来他一直都误会了年知非的长相。跟银幕上那些涂脂抹粉搔首弄姿的伪娘明星不同,年知非气质干净清爽,脸孔圆圆,眼睛也圆圆,鼻梁小巧高挺,根本感觉不到娘,只能感觉到可爱。此刻因为酒精的缘故,年知非脸颊熏红、额上微汗,好似一枚沾着露水的水蜜桃,只需轻轻一口甜蜜的汁水就会喷涌而出。 齐耀辉是这么想的,也就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只见他伸手摸了摸年知非的脸颊,轻声道:“你看起来……很好吃。” 说完,他抬起头在年知非的嘴唇上舔了一下。 年知非如同被莫名拽了尾巴的奶猫,猛然往后一缩,呆呆地看着齐耀辉。 “果然很甜。”失去年知非的钳制,齐耀辉即刻坐了起来,拉近他和年知非之间的距离。 只见他着迷地看着年知非,仿佛是在严肃思考要不要再来一口? 年知非也侧着头拧着眉探究地看着齐耀辉,缓缓地摸了摸嘴唇。“你为什么亲我?” 齐耀辉闻言,又稍移目光对上年知非的双眼。他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在灯光的映射下犹如果冻般晶莹剔透。齐耀辉决定再来一口,于是,他又凑上前舔了舔年知非的眼角。 “这是亲吗?” 年知非受惊地一抖,老实道:“应该,不算。” 齐耀辉只觉口舌干涩,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问道:“你以前跟别人亲过吗?” 年知非下意识地摇头,隔了一会,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微微点头。“我谈过女朋友,所以应该亲过。” “哦……”齐耀辉略有失望。片刻后,他将目光落在年知非那水润微翘的双唇上,再度舔了舔嘴唇。“我没有,从来没有……” 他呢喃着,慢慢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年知非的双唇。 两个零基础的菜鸟之间的接吻,简单地只有双唇轻触。齐耀辉的表现相对好一些,他有试着伸出舌头去舔年知非的嘴唇,但也仅此而已。至于年知非,他神情呆滞,全身一动不动,唯有本该紧紧闭上的双眼却偏偏一直紧张地眨个不停。 莫约半分钟后,齐耀辉终于满意地松开年知非,回味地咂了咂嘴。 年知非也有些回神,试探着问道:“我是不是应该打你一个耳光才对?” “为什么?”齐耀辉奇怪。 “……电视上都是这么演。”年知非认真地答他。 “那不能当真!”齐耀辉即刻满是无所谓地摆摆手,让年知非放弃这个想法。 年知非略有些委屈地皱起眉,他不知道为什么委屈,但就是很委屈。 ——大概是因为不能打齐耀辉,他想。 “我想回家……” 齐耀辉点点头,起身把年知非也拽起来。 “是该回去了。”两人一边往外走,齐耀辉一边提醒自己。“关灯、关窗、关门,监控不用关……” 乖乖被乔耀辉牵着走的年知非忽而轻轻冒出一句:“监控?” Oh!My!God! 第66章 监控(上) “啊啊啊……年崽!年崽!” 第二天一早,年知非刚一脚踏入办公室, 萝卜就跟一辆失控的火车头一般向他迎面冲来。不等年知非反应过来, 萝卜已如一颗炮弹般投入年知非的怀中, 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 居然把你忘休息室了!你一个人醒来发现人都不见了, 一定特别害怕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还……还好啦!”听到萝卜提起昨晚,年知非立时全身一紧, 慌忙解释道。“我睡醒也没多晚, 看到散场了就直接回去了。” 萝卜听年知非话音平和, 这才略略安心。她松开年知非的腰, 又问:“昨晚是齐队最后一个走, 他没送你吗?” “我干嘛要送他回家?”哪知年知非尚未答话,比年知非晚到一步的齐耀辉已气咻咻地走上前来瞪圆了眼呵斥萝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萝卜被齐耀辉这股无名火吼地一愣,她看看齐耀辉又看看年知非,呆了一会才小声解释:“你走之前不是要关水关电吗?难道不是你叫醒年崽,然后送他回家?” “我没有!” 这一次, 齐耀辉和年知非同时吼了出来。意识到自己跟对方说了同样的话, 他们忍不住扭头对视了一眼, 又瞬间同时露出一个作呕的表情一齐移开目光。 齐耀辉几乎是一蹦三丈高地否认。“我没叫醒他!我没看到他!我是自己走的!你别冤枉我!” 年知非虽没齐耀辉那么歇斯底里, 但语气也是十分坚定,仿佛这是在上庭。“我自己能回家, 不需要他送!” “好嘛,好嘛!你们谁也没送谁,各自回家了, OK?”萝卜被两人吓地没了脾气,一脸无奈地小声嘀咕。“知道你们俩关系一向不好,行了吧?……真是幼稚!” 听到这句评价,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同时一噎。 “大清早地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这个时候,老严也来上班了。 “没什么!” 齐耀辉和年知非再度异口同声。两人彼此交换了一眼,又同时露出一个心虚而尴尬的表情,极有默契地分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和办公桌。 之后的几天,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避开对方。如非必要,绝不对视;如非必要,绝不说话;如非必要,绝不出现在同一个空间。就连咖啡,齐耀辉也坚定地选择自己泡! 正巧近期办的几桩案子先后结案,少了齐耀辉和年知非时不时的争执打闹,整个总队竟陡然安静了下来。 直至熬到第二周的周三,萝卜终于受不了,午餐时拉着年知非小声发问:“年崽,你跟齐队又怎么了嘛?” 萝卜话音一落,别说与他们同桌的小丁和小李,就连坐他们前后左右的八桌同事也齐刷刷地把耳朵撑了起来。 “什么怎么了?”年知非低着头飞快地扒饭。“我们没事啊,又没吵架。” 但下一刻,萝卜就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们是没吵架,你们连话都不说了!这比吵架还严重啊!” 年知非若无其事地笑笑,拼命低头,执着地把碗里的鸡肉往自己嘴里送。“最近又没案子,当然话少了。” “你们这是冷战啊!这都好几天了吧?”同桌的小李终于忍不住插话,“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没有冷战!”年知非急忙否认,“哪有冷战?这个真没有!” “这个真的有!”年知非前后左右的同事们齐声反驳,同时对他怒目而视。 这几天齐耀辉跟年知非冷战,大伙怕触齐耀辉的霉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委实憋屈极了。 年知非无语凝噎,许久方无力地憋出一句:“……你们真的想太多了……” “好像是从上个星期开始吧?”被年知非挣脱开的萝卜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回忆起来。“庆功宴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第二天上班你们俩就很不对劲了……” “我吃完了!”年知非急忙端起餐盘站了起来。 “坐下!” 不出所料,下一秒他就又被七八只手拽回了位置。 “是不是又打架了?”大伙关切地发问。 “没打架、没冷战,真的都没有啊!” 年知非内心复杂难言,一会觉得六月飞霜,一会又觉得哭笑不得。 “那你们今晚还打不打了?”小丁忽然发问。 “打,打吧……?”年知非不甚确定地回道。 他今晚跟三个舍友有约,但不知道齐耀辉会不会去。如果齐耀辉出现的话,或许应该趁这个机会跟他聊一聊,恢复日常相处,免得同事们八卦。年知非有些头痛地想着。 下班后,年知非载上小丁和萝卜刚启动车子,小李却忽然从办公楼里窜了出来拦在车前。 “等等!等一下!” 年知非急忙猛踩刹车,险之又险地在小李身前五公分的位置停了下来。 “小李,你干嘛?!”差点被安全带勒断气的萝卜放声大叫。 “搭个车!搭个车!”小李迅速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跳了上来。“年崽,我问过齐队了,他说晚上会去俱乐部。” “呃……所以你要跟去俱乐部看我跟齐队打擂?”年知非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看这个吗?” “今天不一样嘛。”小李给自己扣上安全带,随口回了一句。“队里很多同事都说要去的。” 年知非惊恐地瞪大眼睛,目送着同事们的私车先后开出总队大门,久久才感慨道:“不是吧……” ——就因为这几天没见我跟齐耀辉吵架,你们特地赶去俱乐部看我们打架?至于吗?……我是不是应该改期? 可不等年知非将心底的吐槽说出口,他的身后已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不想堵塞交通,年知非不及细想便启动车子,向俱乐部驶去。 来到俱乐部,陈旭东和林乐天两人早已占好了位置就等着年知非了。注意到陈旭东他们这次占了一张四人卡座,小丁、萝卜和小李当下跟年知非挥了挥手,与总队的同事汇合。 “年崽!想死我了!”林乐天的欢迎永远直接而热情,没等年知非走上前,他就已先他一步扑了过来紧紧地勒住年知非的脖子。“你想不想我啊?” “想!想死了!”年知非拍着林乐天的胳膊拼命挣扎,“再不放手,就真死啦!” 两分钟后,两人终于在卡座内坐定,陈旭东率先说道:“你二哥最近一直在忙鸿义社的事,说是要晚点到。” 鸿义社的施邦诚和马岩先后被杀,姜天华为求保命向警方交代了很多事情。“727灭门案”告破后,齐耀辉将姜天华移交给半岛分局。是以,这段时间以来半岛分局一直在循着姜天华的口供追查鸿义社的犯罪证据。徐捷既然是在半岛分局干刑警,会忙那是一定的。 年知非微微点头,问道:“二哥有没有说案子办地怎么样了?” “他忙地天翻地覆,根本来不及多说,你还是等他来了亲自问他吧。”陈旭东怜悯地摇头。 说起刑警的职业特点,年知非现在也算是知之甚深了,不由无奈一笑:“干刑警就是这样,一有案子马上没白天没黑夜的,什么时候结案什么时候才算完。” 说完,他又是长长一叹,仿佛是要将前段时间加班加到日夜不分的郁气尽数吐尽。 林乐天一脸同情地拍拍年知非的胳膊,坐在年知非对面的陈旭东却突然严肃了起来。“我们也正想问你,进了刑警总队,齐耀辉有没有为难你?” 年知非摇摇头,正色道:“他不是这种人。” “那么跟了他这么久,关系也没好转?”哪知陈旭东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放松,眉头反而皱更紧了。 陈旭东有此一问,令年知非瞬间想起了庆功宴的那天晚上,耳朵即刻微微发烫。 只见他略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避而不答。“……为什么这么问?” “关系好的话,今天也用不着继续约架了吧?”林乐天一针见血地说道,他抬手一扫坐地满满当当的俱乐部。“这里所有人都是来看你和齐耀辉的复活战的……” “唔……咳咳咳……”正在喝水的年知非差点没呛死,喘了半天才忍无可忍地嚷道。“我说今天来俱乐部的人怎么这么多呢?你们至于嘛?!” “年崽,跟上司还是要搞好关系啊!”陈旭东望着年知非语重心长地提醒他,“如果没什么大矛盾,就不要动不动约架。要切磋,可以,在自己队里的训练室关起门来切磋。明白吗?” 年知非起初没说话,过了一会才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也……没说非要继续跟他打啊……” 陈旭东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敲了年知非一下。“那就主动跟齐耀辉说明白啊!难道等着上司给你台阶下?想什么呢?以后还想不想升职了?” “……哦。”年知非委屈地摸摸额头,应承了下来。 陈旭东这才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满意笑容,他扭头看看四周见无人注意方才伸长脖子而年知非的耳边小声道:“你也别觉得委屈。我听说,‘727’这个案子,齐耀辉给总局的报告里记了你首功。刚调去总队那会儿你自己也说了,齐耀辉办案有一手也肯认真教你。 “这自己有能耐、肯教人,还不抢手下人功劳的上级,这年头可不好找。年崽,咱们就算是拜师学艺,那不也得给师父端茶递水倒痰盂呢?” 年知非扑哧一乐,忙道:“我懂!大哥,我真的懂!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 陈旭东这才安心一笑,正准备换话题,吧台内却忽然传来老板一声惊怒地怒吼:“反了天了!谁特么动我俱乐部的监控?!” 老板话音未散,年知非心头已是“咯噔”一下。 不等年知非有所反应,正在俱乐部里消遣的几个技术部门的警察已飞快地跳了过去。 “老板,什么情况?” “我这笔记本内存比较小,习惯每个月都把上个月的监控存到移动硬盘。” 见到几个总局技术部的骨干都围了上来,俱乐部老板即刻把摆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转了过去,只见屏幕显示移动硬盘的界面上刚建立起一个“203108”的文件夹。 “今天刚要存上个月的监控,就发现少了一半!” 只这两句话的工夫,吧台上已围上了一圈人。见到笔记本界面仍显示有31个监控视频,有人不禁疑惑发问:“这监控内容不是没少么?” “给人替换了!”老板愤怒地答道。 “这你都看得出?”人群外的年知非惊恐不已。 “那是!” 年知非这一问显然搔到了老板的痒处,他即刻眉飞色舞地道出了原委。 “我这监控装的时候就设定好了,每天中午12点、晚上6点、10点都会准时对准我们俱乐部墙上挂着的万年历。我只要拉到这个时段一看,日期对不上,不就看出来了?” 年知非顿时沉默不语,耳边只听得老板和众警察们七嘴八舌叫嚷: “这是遭贼了吧?” “有可能,不然为什么改监控?我估计多半是内贼!” “到底谁干的?现在站出来自首还来得及啊!晚了,就别怪警官不客气了!” “真特么狗胆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们技术部的能不能帮我恢复?” “小菜一碟!”只见一名总局技术部的年轻骨干拿过笔记本,十指如飞般开始敲打键盘。 眼见几乎整个俱乐部的同僚都围在了吧台边,气势汹汹地等着恢复监控捉拿真凶,年知非即刻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大哥,我去个洗手间。”年知非在陈旭东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等陈旭东回答,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俱乐部的大门。 第67章 监控(下) 晚上八点,齐耀辉准时来到俱乐部。 其实, 齐耀辉已隐约觉得不该再跟年知非在俱乐部约架, 理由不明, 总之不应该。 可因为上周四的那次意外, 齐耀辉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跟年知非沟通这件事。今天若非小李言之凿凿“年崽说他一定去俱乐部等你!”, 齐耀辉实际是不想来的。 可既然年知非都放话了,那打就打呗!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齐耀辉理直气壮地想着。 然而, 齐耀辉万万没有想到, 他今天踏进的不是警察俱乐部, 而是……龙潭虎穴! 在停车场停好车, 刚走到俱乐部的大门口, 齐耀辉就已发现今天俱乐部里安静地近乎诡异。若非确信这世上没有哪个悍匪会来警察俱乐部自寻死路,他几乎都要以为俱乐部是遭人绑架了。 可等齐耀辉一脚踩进俱乐部的大门,早已等在俱乐部里的百来名同僚即刻打破沉默鼓掌欢呼:“男主角到啦!喔喔喔!” 齐耀辉疑惑地拧眉,可不等他反应过来,两个与他相熟的总局同僚就已一左一右地推着他的肩膀将他簇(押)拥(送)到了吧台前。 吧台上, 老板的那只笔记本仍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吧台边, 总队的同事们一排坐着, 各个耷拉着一张苦瓜脸。 “齐队, 我想给你发消息的,他们不让……”萝卜小声说道。 “齐队, 我就是转存个监控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老板也是一脸歉意。 齐耀辉又扫了一眼吧台上的笔记本,顿时明白了些什么,心下一沉。 很快, 那名负责恢复监控资料的技术骨干就将笔记本里的监控视频拉到了上周四夜晚12点后在二楼练功房内发生的不可描述的那一幕。 再X101次见到齐耀辉和年知非的双唇贴在一起,人群中即刻配合地爆发出第101次响彻云霄的欢呼。 下一秒,大伙齐声发问: “齐队,解释一下?” 被公开处刑的齐耀辉怔愣片刻,一脸悔不当初惨不忍睹地伸出双手扶住了额头。 “齐队,解释一下!解释一下!!解释一下!!!” 没有听到齐耀辉的回答,大伙的欢呼声更大了,几乎要震裂苍穹。 “OK!OK!我解释!” 齐耀辉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警队重点培养的骨干精英,比起怂到只会开溜的年知非不知镇定了多少。 只见他起身伸出双手虚压了一下这愈发整齐的呼声,漫不经心地答道:“喝多了!逮着人就亲!那天你们要是都在,我就都亲了!” “嘁!胡说八道!” “我们可不信!” “齐队,你以前可没这毛病!” “以前是没喝多!”齐耀辉严肃道,“那天晚上你们灌了我多少?你们都忘了?” 齐耀辉有此一问,大家都略有些心虚。 可没多久—— “齐队,监控里看起来你可没醉啊?” “就是啊!还有年崽呢!你醉了,他也醉了?” “这你就要问年知非了。”齐耀辉迅速甩锅,“说起来,他人呢?” “早溜啦!”大伙不满地叹息。 “谁心虚谁溜!我可是清清白白地站出来解释了!”齐耀辉大义凛然地说道。 “清白?清白你还删监控?”大伙自然是不信的。 “年知非主动要求的,我不也是怕你们误会吗?”齐耀辉脸不红气不喘地答道。 ——年知非,你不仁我不义!你跑了也不知会我一声,那就只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齐耀辉毫无心理负担地暗道。 等等!这节奏不对啊! 难道你不应该果断承认自己暗恋年知非,主动亲了年知非,而年知非是清白无辜的吗?删监控,是为了维护年知非的名誉。 或者,剧本应该是这样的! 你们彼此暗恋,那天终于情投意合热情爆发。删监控,是为了享受秘密恋爱的乐趣。 这……这怎么就甩锅年知非了呢? 大伙显然被齐耀辉果断卖队友的骚操作给惊呆了,竟是面面相觑了半天也无人说话。 “操尼玛的齐耀辉!” 别人不说话,林乐天却实在忍不住了。他随手抄起一只酒瓶子就往齐耀辉身前扑去。 “我家年崽清清白白一个人!谁不知道他喝两杯就倒?你这人渣趁人之危,占了便宜还不认?他还未分化啊啊啊……” “乐天!冷静!冷静啊!” “别动手!千万别动手!” 眼看要出血案,同事们忙夺下林乐天手上的酒瓶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了起来。 “放开我!都特么放开我!让我砸死这变态!人渣!恋童癖!放开……” 身在半空的林乐天很快就被同事们给抬走了,唯有他愤怒的吼声在俱乐部里久久回荡。 齐耀辉这辈子没被骂这么难听过,可他仍是稳稳地站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向大伙言道:“根据《民法通则》的规定,C国公民年满18周岁,即可视为成年。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可以独立进行民事活动,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年知非已年满18周岁、没有智力缺陷,可独立承担一切民事责任和刑事责任。有没有分化,并不影响他的恋爱和婚姻自由。” 全场所有习惯了“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执行公务的警察们:“……”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今天就到这吧!”齐耀辉冷静地点点头,步履坚定地走了出去。 直至齐耀辉的身影彻底消失,俱乐部外隐隐传来车子启动的声响,大伙方才如梦初醒。 “……这……这是不是有点说不通啊?” “他亲了年崽三下啊!” “年崽那天三杯红酒就倒了,他齐耀辉喝完整场还头脑清楚口齿伶俐啊!” “呵呵!他刚才也很伶牙俐齿好么?” “不是!你们怎么就这么轻易让他跑了?” “年崽不在,谁拦得住他?” “……卧槽!” 早早开溜的年知非其实也没比齐耀辉好上多少,刚到家不久,他的手机就跟中了病毒一般疯狂地响了起来。电话铃声、视频电话铃声、短信提示音、微信提示音此起彼伏,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年知非一个也不敢接,可碍于警队的规定又不敢关机,只得将手机调为静音状态,胆战心惊地看着它陷在沙发内不停地震动。 “非非,你的手机一直在响,你不接吗?”注意到自己的孙儿一直脸色发青地盯着手机,年奶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年知非跟触电也似地一蹦而起。直至对上年奶奶疑惑的目光,他才缓了口气,慌忙找了个借口。“骚扰电话。都是骚扰电话,不用接。” 这个理由自然蒙蔽不了向来睿智的年奶奶。好在年奶奶性情宽容,从不刨根究底,因而只轻拍着年知非的肩头安慰了一句:“人生除死无大事,放松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年知非闻言却只沉默着扯动嘴角,跟捧着一颗定时炸弹也似的捧着手机回房了。 脑残行为都被公开处刑了,年知非可真没年奶奶那么豁达的心胸。 回想过去,年知非无数次想穿越时空在齐耀辉动嘴之前把他活活打死;遥想将来,只要一想到明天上班就要对上全队所有同事促狭的目光,年知非就尴尬地无地自容,恨不能饮弹自尽! 忧心忡忡地等到晚上九点多,手机的来电显示终于变成“齐耀辉”这三个字。 年知非急忙冲上前接通电话。“怎么样?他们是不是发现了?” “你、说、呢?!”这三个字,齐耀辉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就知道!年知非无语凝噎。 “年知非,你是不是有病啊?他们要恢复监控记录,你就跑了?!”电话那头,齐耀辉在怒吼。 “我能怎么办?难道拦着他们不让查啊?我又不是老板!”年知非委屈道。 “你不会把俱乐部总电源线剪了吗?”齐耀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吼声振聋发聩。“笨蛋!” ——好主意啊!只要没电了,他们不就没办法恢复监控了吗?哪怕只是稍作拖延,但只要过了今晚,那就不是公开处刑啊! 可听到那句“笨蛋”,年知非又瞬间火冒三丈。“你才笨蛋!你全家都是笨蛋!我早跟你说了,就把最后一段监控删了,你偏要自作聪明!现在怎么样?”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只删掉一部分,文件大小明显不同,根本行不通!而且老板的操作软件不行,根本不能覆盖部分监控记录,只能覆盖全部!覆盖一天的监控太明显,只能多覆盖几个。谁知道……” “谁知道!谁知道!齐耀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知不知道?你那天不做那种事,今天就不会这样!”年知非懊恼地直抓头发,“我明天还怎么回总队上班啊啊啊?……这全都是你的错!” “对!我的错!全是我的错!你特么就没错!我亲你,你不会躲啊?”齐耀辉理直气壮地反驳。 年知非被气了个倒仰,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一字字地质问道:“齐耀辉,你说的是人话吗?我那时喝醉了,你喝醉了吗?” 就在半个小时前,齐耀辉当着整个俱乐部同僚的面一口咬定自己是喝醉了,所以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能作数。可半个小时后的现在,当年知非再度问他“你喝醉了吗?”的时候,齐耀辉却无论如何都答不出一个“是”来。 ——我那天到底有没有喝醉?我为什么要亲他? 时隔一个星期,迟钝的齐耀辉终于开始意识到了这个关键问题。 比齐耀辉更迟钝的是年知非,他一听齐耀辉哑口无言,立时得意洋洋地哼哼。“明明是你自己做错了事,你还有脸怪我?齐耀辉,你身边明明有个Omega云向光,结果你对我一个未分化的做这种下流的事?你就是个变态!大!变!态!” “变你个头!” 只这一瞬间,齐耀辉就将方才的问题抛诸九霄云外。现在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年知非吵架那就必须吵赢! “年知非,你是没分化,但这不代表你没成年!我就算现在就跟你去领证,也没有哪条法律能禁止!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别总想着用未分化的身份要求特殊待遇!” “我……” “还有!”不等年知非反驳,齐耀辉即刻连珠炮地打断他。“你谈过恋爱了,也早跟别的人亲过了!我还是初吻呢,你是吗?那天晚上,要说吃亏我吃亏,要说变态你变态!明白?” 年知非眼前一黑,如果这个时候齐耀辉在他面前,他必定会一口老血喷他脸上去。“齐耀辉,你这个无耻小人!” “你自己跑了也不通知队友,眼睁睁地看着我跳坑!你也好不到哪去!”齐耀辉果然怀恨。 “齐耀辉!王八蛋!我不想再见到你!”年知非歇斯底里地吼道。 “不准请假!”电话那头的齐耀辉吼地比年知非更大声,“明天一早,要么准时上班,要么就把辞呈放在我的办公桌!” 吼完,齐耀辉便果断地挂断电话。 “喂?喂!啊啊啊!”直至手机里传来“嘟嘟”的盲音,年知非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出一声大喊,一头扑进了大床里。 “非非,到底怎么了吗?”推开房门,见自己的乖孙儿扑在床上又捶枕头又踹被子,年奶奶委实忍俊不禁。 听到年奶奶的声音,年知非急忙翻身坐起,用力一抹脸。“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年奶奶打趣地看着他,“告诉奶奶,这是跟谁吵架吵输了?都把自己给气成河豚了!” “还不是那个齐耀辉,他……”年知非一皱眉,本能地要跟年奶奶声讨齐耀辉。可话说半截,他又噎住了。 “他怎么了?”年奶奶追问道。 “……没什么。”年知非低下头避开年奶奶的双眼,轻轻地摇了摇头,秀美的脸孔却微微泛红了。 他亲了你,却不肯承认自己喝醉了。 年奶奶了然而笑,很想告诉她的傻孙儿,家里房间的隔音效果其实不太好。但最终,她仍是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拍了拍年知非的手背,走了出去。 如果齐耀辉不主动挑明,我又为什么要让非非领会他的意思呢?毕竟非非才是我的孙儿,齐耀辉又不是,对吧? 第68章 反应 谢天谢地,总队的同事们并没有笑话年知非。 事实上, 任谁见年知非怂到事发前就开溜, 事发后整晚不敢接电话回信息, 来上班又好似踮着脚尖趟地雷阵般战战兢兢, 稍微有点良知的人类大约就都不太忍心为难他了。 是以, 年知非这一路走进办公室收到的最多的问候都是规规矩矩的一句:“年崽,早上好!” “早……早上好?” 年知非莫约回了十来遍“早上好”顺利来到自己的办公桌,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没有任何难以回答的话题, 甚至没有任何异样的眼神。 “呼!”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坐定, 年知非庆幸地舒了口气, 开始暗暗感激他有一帮好同事。 哪知, 这屁股还没坐热,齐耀辉的办公室里即刻传来一声威风凛凛的呼喝:“年知非!泡咖啡!” 年知非瞬间瞪圆眼睛,“腾”地一下从座位内站了起来。看气势,似乎是要去跟齐耀辉打架。 “年崽!年崽!”老严急忙一把拽住他,一字一顿地提醒他。“齐队是你上级!你明白吗?什么叫上级?我们干警察的, 要坚决服从上级领导一切合理的命令, 这是纪律。懂不懂?” 年知非静默许久, 终是长叹一声, 扭头向茶水间走去。 一俟年知非走开,萝卜就压低声对老严叹道:“年崽好惨, 齐队好渣!” 萝卜话音一落,坐她附近几个工位的同事们即刻一齐点头。明明亲都亲过了,占了年崽便宜还甩锅, 还对年崽呼呼喝喝,他们齐队可真是渣地飞天遁地! 老严冷冷一笑,一针见血地道:“在办公室里传上司的八卦,你们是嫌自己命长?” 只这一句,萝卜立时哑口无言,几个同事们的脖子也都僵住了。 老严环视办公室一圈,最后落下一句:“都老实干活!”方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 心中却道:就年崽那泡咖啡的水平,也就齐队喝得下去。真是一帮傻孩子啊! “泡咖啡!泡咖啡!又不喝,泡什么泡?” 茶水间里,气呼呼的年知非一面鼓着脸把咖啡豆倒进咖啡机,一面小声骂齐耀辉。 “狗逼齐耀辉,就会折腾人!……未分化也下嘴,变态!” 为表达不满,年知非完全没有遵从轻拿轻放的规定,而是乒乒乓乓地几乎将所有的橱柜、杯具、糖奶罐全摔打了一遍,务求办公室里的齐耀辉听地清清楚楚。直至一切准备工作全部完成,他这才略有气消地抱胸倚在桌边安静等待咖啡机将咖啡煮好。 而就在这百无聊赖的时候,窗台上,萝卜摆放的几盆多肉植物忽然吸引了年知非的目光。 两个小时后,齐耀辉端着才喝了半杯的咖啡走进了茶水间,毫不犹豫地将剩下的半杯倒进了水池里。 这个时候,萝卜正巧拿着小喷壶细心地给心爱的多肉喷水。见到齐耀辉又将大半咖啡给倒了,她不由叹道:“齐队,你让年崽给你泡咖啡,结果你又不喝!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伤年崽自尊心的?” 齐耀辉忍也忍不住地翻了白眼,冷冷道:“年知非来我们总队三个月了,到现在煮咖啡还能有渣!这种不求上进的人,他有自尊心吗?” 说着,他打开水龙头,将水池底和杯底的咖啡残渣冲去。 “哪有渣吗?”年知非今天煮的咖啡萝卜也给自己冲了一杯,所以她认为她绝对有资格发表意见。“年崽的手艺明明比以前好多了,现在煮的咖啡都不怎么苦了。” 齐耀辉低头沉默地看着咖啡残渣被冲走,没有作声。 萝卜的心思显然也不在跟齐耀辉争论年知非煮咖啡的手艺上,她仔仔细细地数了数每一盆多肉的叶片,忽而满是疑惑地冒出一句:“……咦?我这盆多肉的营养土怎么少了一块?” “……呕!” 一秒钟后,茶水间里的齐耀辉犹如一条被踩了尾巴尖的喷火龙般咆哮着冲了出来。 “年——知——非!” ——无论如何,刑警总队终于如大家所愿,恢复了往日的……鸡飞狗跳(划掉)热闹和睦。 眨眼间,这个工作周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眼见同事们和微信群里同学都没有拿这事来取笑,年知非终于逐渐安心。 虽然难免的,林乐天打了几个电话过来绘声绘影地给年知非描述监控被恢复的那天齐耀辉甩锅给他的恶形恶状。 陈旭东、徐捷、许连山等多个与他私交极好的朋友也一样各自打了几个电话过来,耳提面命:“没有分化最好不要谈恋爱,谈恋爱也要选好对象。” 对于成熟温和的陈旭东等人,年知非只需将那晚的误会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原本就是两个人都喝醉了,疯疯癫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然不能当真。这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年知非不会放在心上,也不认为齐耀辉会放在心上。 可对于气冲牛斗的林乐天,年知非就只能赌咒发誓:“我要是跟齐耀辉在一起,就让齐耀终生不举!” 然而,这件事即便所有人都不会放在心上,也还有一个人在获知此事后如遭雷击! 为了参加京城双年展油画大赛,云向光不得不在上周亲自将自己的作品护送回京城报名。报名结束后,云向光又在京城陪了母亲几天,方才在这周的周末飞回海城。 齐耀辉照例没有来机场接他,甚至没有回复他的微信。没关系,这些云向光其实早就习惯了。只要齐耀辉还在他的身边,无论他的性情有多冷峻,云向光都是可以忍耐的。 可万万没有想到,当云向光周日又去警察俱乐部兼职,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很快地,不明所以的云向光就从与自己相熟的服务生的手机里看到了他偷拍到的部分视频。 因为是在俱乐部的偷拍,那视频的画面非常不清晰,光线也很暗。可云向光与齐耀辉从小一起长大,即便仅是黑暗中的一个轮廓,他也能轻易地把齐耀辉给认出来。 他看到,齐耀辉主动吻了年知非。只这一瞬间,云向光的眼泪便涌了出来。 “小光,你别哭!别哭啊!”见到云向光泪流满面,给他看视频的服务生即刻手忙脚乱地扯纸巾给他擦泪。“齐队解释过了,他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没什么的,真的!” 云向光没有答话,只呜咽着拼命摇头。 不是的。云向光知道,不是的,齐耀辉没有喝醉。因为,一旦齐耀辉真的喝醉,他不会做别的,他只会不断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才是他的命! 云向光又埋头哭了一阵,忽然脱下制服。“帮我跟老板请假!” 他要去见齐耀辉,他要把事情问清楚!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铁树开花,不能让年知非就这么截胡! 泪流满面地驾车飙出三条街,一直没能打通的电话忽然接通了。 “小光?有事?”电话那头,传来齐耀辉一贯冷静,甚而冷酷的话音。 云向光一时却还管不了那么多,一听到齐耀辉的声音,他就忍不住满腹委屈地哭喊:“耀辉!” “……又怎么了?”电话那头的齐耀辉静默了一会方才应声,话音愈发冷淡。 这种冷漠而厌倦的语气熟悉地令云向光心悸,他的脑海中立时浮现出齐耀辉无奈拧起的眉峰和近乎嫌弃的眼神。只这一瞬间,便好似一盆冷水当头倒下,将云向光浇了个透心凉。 “……没,没什么。”即便明知齐耀辉看不见,云向光仍是迅速抬手擦掉眼泪。“我,我喉咙有点不舒服,咳咳……” 齐耀辉没有说话,他甚至连一句“有病就去看医生”也不肯说。 云向光几乎想要一脚油门飞出路口,死在当场。可最终,他只是痛苦地垂下头,一下下地砸着方向盘。 云向光还记得小时候,云向光永远怀念小时候,即便,那也同样十分短暂。在齐耀辉十岁、云向光八岁之前,他们俩的关系就跟云向光对年知非说的那么好,甚至,更好。 那个时候,齐耀辉是这世上最体贴、最完美、最全能的哥哥。齐耀辉上哪都会带着云向光,陪他玩、哄他高兴、保护他不被别人欺负。明明云向晴和云向光才是亲姐弟,可云向光跟齐耀辉的感情却远比跟云向晴深厚。并非因为性别不同或者年龄差距,纯粹是齐耀辉待云向光的真挚热烈彻底战胜了血缘之亲。 孩子总是会轻易相信美好的东西,相信永远。那个时候,云向光也以为他跟齐耀辉会永远那么好。可事实却是,那个“永远”竟如朝露般短暂。 齐耀辉十岁那年,齐伯伯将他带进了警校,开始跟着学警一起参加训练。一开始只是寒暑假,后来就变成了每一个周末、每一天下课后。齐耀辉变地很忙,忙到没空陪他、没空见他、没空接他的电话,他们迅速生疏起来。 云向光有跟齐伯伯要求过,想和齐耀辉一样,去警校参加训练。齐伯伯也如他所愿将他送去了,可热身后上完第一堂搏击课,云向光就已忍不住哭闹着要求回家。 那是第一次,一向见不得云向光掉眼泪的齐耀辉没有来哄他;那是第一次,云向光从齐耀辉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渐行渐远。齐耀辉有了很多云向光不认识的朋友,云向光喜欢的油画齐耀辉也看不懂。他们彼此都已很难融入对方的世界,可与之相对的,齐耀辉跟云向晴的关系却逐渐好转。云向光一度很不理解,为何他和齐耀辉的关系会冷淡地那么快。 直至多年后,云向光终于发现那个人的存在,他终于恍然大悟,所有的改变对云向光是无妄之灾,对齐耀辉却是蓄谋已久。 然而,因为家庭的关系,他们仍能轻易得到对方的消息,他们仍是朋友。在情窦初开的青春期里,一旦出现了一个如齐耀辉这样形貌俊朗、性格强硬、十项全能的男神,那对任何人的一生都是云屯席卷、摧枯拉朽的影响。 齐耀辉在他二十岁的那年顺利分化成Alpha,而就在齐耀辉分化后的一个星期,十八岁的云向光也迅速分化成了Omega。那是第二次,云向光从齐耀辉的眼中看到失望。 或许,那也是最后一次。 齐耀辉的存在占据了云向光的整个少年时代,所有人都明白云向光是因齐耀辉而分化成Omega。可齐耀辉却因为这个,从此对他如避蛇蝎。 云向光明白,齐耀辉对他的定位仅仅只是兄弟、朋友,可云向光已然付出去的真心却无法说收回来就收回来。 大学毕业后,老师推荐云向光去F国深造,云向光却犹豫了。彼时,齐耀辉已从警两年,许是见识了太多的罪恶,理解了做人的种种难处,齐耀辉的性情反而逐渐柔和了,对他也不再那么冷淡。这令云向光以为,他还有机会。 所以,他认真地告诉齐耀辉:“进修的机会虽然重要,可在我心里,更重要的是你。” 他以为齐耀辉会感动的,哪怕只是一点点。 结果,齐耀辉却主动申请调去最危险的边境缉毒,并且用警队给的特殊津贴供他去F国进修。 那是齐耀辉为他的前程而做出的牺牲吗? 那是齐耀辉以此为借口,送走云向光,自己名正言顺地去边境找那个人! 这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云向光留学F国四年,无数次想要忘记这个狠毒的男人。在F国,追求他的人就像云一样多。可最后,云向光仍然忘不了齐耀辉。除了爱情,更有浓浓的不甘心日夜啃噬着云向光的心。 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留在齐耀辉身边的、齐耀辉能够拥有的,是他! 只能是他,云向光! 午夜时分,好梦正酣的年知非被电话铃声惊醒。他闭着眼睛自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接通,用带着睡意的梦呓声问道:“我是年知非,什么案子?” “呜呜呜……” 哪知,电话那头却只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 “……喂?哪位?”年知非翻身自床上坐起,一边用力捏了捏眉心,一边看了眼来电显示。“小光?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耀……耀辉……我想见你,你快来啊!……耀辉!……呜呜呜……” 第69章 酒醉 年知非循着云向光报出的地址在东港区的一家酒吧里找到了对方。彼时,云向光已把自己灌地烂醉如泥, 正昏昏沉沉地趴在吧台上。 幸好东港区向来比较干净, 即便是在酒吧里也没出现有人趁机“捡尸”的情况。年知非向吧台酒保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便顺利地将云向光带离了酒吧。 离开熟悉的环境, 酒吧外微冷的夜风令酒醉的云向光猛然一个激灵。他浑浑噩噩地睁开双眼瞥了身边的年知非一眼, 轻声唤道:“耀辉?” 年知非没有应声。 “耀辉,你怎么不理我?耀辉?”云向光没有听到应答, 即刻蹲下身体惊慌哭喊起来。“耀辉, 你别不理我啊!我怕!我好怕啊……耀辉!” “小光, 是我, 年知非!很晚了, 我送你回家。” 年知非头痛地扯着云向光,试图将人拽走。奈何酒醉的人身体向来特别沉,云向光不肯配合,年知非是真的拉不动他。 “耀辉,我要耀辉, 我不要你, 我要耀辉……”蹲在地上的云向光仍是哭个不停。 年知非无奈地叹了口气, 松开云向光的胳膊, 掏出手机打给齐耀辉。 十秒钟后,电话接通。 齐耀辉带着浓重睡意的话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凌晨一点……年知非, 你最好有合理的解释!” “小光喝醉了,他想见你。”年知非皱着眉头道,“你最好现在就过来, 我们在东港区的‘夜猫酒吧’门口。” 电话那头的齐耀辉沉默了一会,翻了个身冷静道:“他喝醉了,你就把他送回家。找我有什么用?” 齐耀辉这种迫不及待撇清自己的态度令年知非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想见你!” “他、喝、醉、了!”齐耀辉一字一顿地说道,“醉鬼的话能当真吗?你把他送回家不就完了?” “他见不到你不肯走啊!齐耀辉!”年知非又是愤怒又是无奈,“我能怎么办?” “那就把他打晕!”齐耀辉不假思索地答道。 年知非几乎没被齐耀辉噎个倒仰,半晌才压低声质问:“齐耀辉!你有没有良心?” 对云向光向来狼心狗肺的齐耀辉叹了口气,认真回道:“年知非,看在我们同事一场的份上,我友情提醒你。要么把他打晕送他回家,要么别理他自己回家。很晚了,我要睡了,请你今晚不要再来打扰我!哦对了,明天一早,准时上班!” “喂?喂!齐耀辉!”年知非忙又喊了两声,电话里却只传来“嘟嘟”的盲音。年知非无奈地叹了口气,收起手机也蹲下身看着云向光。“小光,我是知非。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云向光似已哭累了,他埋头在双臂之中,久久才用力摇了摇头。“耀……辉……” “齐耀辉,你这个王八蛋!”年知非忍不住转过头小声骂了一句,这才又转回来对着面前的麻烦,继续哄道:“那要不这样,我带你去找齐耀辉,好吗?” 云向光这才抬起头来,泪光闪闪地看着年知非。“你不骗我?” “当然不会。”年知非努力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终于把云向光扶上车。 好在,即便是个醉鬼,性情温柔的云向光也是那种比较文静的醉鬼。这一路回去,他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车前方时不时地默默流泪,却没有大吵大闹影响年知非开车。 年知非当然没有送云向光去见齐耀辉。齐耀辉如此决绝,只怕把人送过去了,只会是对云向光更大的伤害。所以,他只能送云向光回家。 停好车,将人扶进电梯,从云向光的身上搜到房门钥匙,打开门,把人放进客厅沙发内。年知非这才松了口气,又去盥洗室绞了热毛巾给云向光擦脸。 “耀辉!” 哪知这才刚擦完脸,云向光便又抓住了年知非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慢慢地贴在自己的脸庞。 年知非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光,我是年知非。” 云向光直直地看着年知非,却目光迷离,仿佛看着虚空之中的一个幻影。 “耀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 他温柔一笑,无比眷恋、无比怀念。 “我们总是形影不离……那个时候,妈妈病了,在医院住了很久,我们每天放学后就去医院看妈妈。医院离学校很远,姐姐嫌我们太小,不想我们去医院,所以不带我们。一直是你带着我去,从学校出来走十分钟才到地铁站,3号线,要坐六站,然后下车换707路,三站路就到了。 “其实从学校到地铁站也有公交车可以乘,但是步行的话可以省两块钱,两个人就是四块钱。省下来的钱我们在路上可以买一个冰激凌甜筒,三块钱,你从来都不吃,每次都让给我。这样一来,一个月我们还能多节省二十多块,周末如果要去图书馆就可以不用再问齐伯母要零花钱了。 “……那个时候真的很穷很苦,妈妈总是生病,齐伯伯工作又忙,齐伯母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妈妈,还要照顾我们三个孩子。我真的很怕,很怕妈妈会有事,我会变成孤儿……姐姐又总是冷冰冰地不理我,耀辉,我只有你……” 年知非温柔地拍拍云向光的肩,没有作声。 “……后来就好了,妈妈逐渐恢复健康,齐伯伯不断升职,我们搬了大房子换了很好的学校。初中、高中、大学,你一直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不知有多少女孩子给你打电话、写情书,甚至还有男孩子。可你一个都不理会,对谁都不假辞色,除了我。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羡慕我,他们都觉得那是因为你早就选定了我。后来我们分化了,我们连信息素都那么相配,所以我才放心出国留学。我以为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这么深的默契,我们之间不会有问题的,等我回来我们就会结婚。可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说到激动处,云向光忽然大声哭喊起来,瞬间又是泪流满面。 年知非手足无措地帮他擦着眼泪,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已猜到云向光今晚为何酒醉,想说句“对不起,那是意外,我和齐耀辉没什么。”,可又怕重提此事刺激云向光只得闭口不言。 “他死了,我知道你很伤心。你不理齐伯伯、不理齐伯母、也不理我,你放逐自己……没关系,我可以等。可是,你怎么能……” 云向光激动地看着年知非,表情又是痛苦又是愤怒。 “知非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小光,那是意外!我和齐耀辉什么都没有!我发誓!”年知非再顾不得考虑其他,赶忙出声为自己辩白。他只知道,他不想失去云向光这个朋友,他不想再失去任何拥有的东西。 云向光没有回答,他大概还没能认出年知非,只是埋头失声痛哭。 “小光?小光,对不起。我那天,我真的喝醉了,我……”年知非急地团团转,可话说半截,他又是一噎。 ——酒醉还有三分醒,那天晚上,我真的醉了吗?我为什么会……没有躲开? 没有面对云向光之前,年知非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电光火石间,他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可却不敢承认也不敢置信,甚至,连想也不敢想。 “告诉我!” 年知非正沁着汗兀自发呆,云向光却忽然紧紧拽住了他的手臂,神经质地要个承诺。 “告诉我!那都是意外!告诉我!你没有变心!你没有背叛我,你和知非都没有!告诉我啊!” 年知非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看着目光凶狠近乎咄咄逼人的云向光做出承诺。 “那是意外,我们谁都没有背叛你。” 云向光登时露出一个欣喜若狂的笑容,紧紧地抱住年知非。“耀辉……耀辉!我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相信你!” 年知非僵着身体静默地看着沙发靠背,许久,他才勉强自己又露出一个笑容。 “这就对了……”注意到自己声调沙哑,他忙又清清喉咙。“小光,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这么优秀、这么好,你跟齐耀辉有这么多珍贵的回忆、这么深的感情,怎么会说变就变呢?” 我就不一样了。我没有身份、没有过去,我只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幽灵而已。 我希望齐耀辉永远不要查出我和龙星河的联系,我希望我能扮演好年知非,我希望我还能拥有年知非的一切亲友和社会关系,我希望我能完成年知非的心愿抓到杀害他大哥的凶手。其他的……感情、人生,或者别的什么,那不是我能肖想的。我明白的。 年知非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闭上眼睛。 “嗯!”云向光大力点头,把“齐耀辉”抱地更紧了,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又过十分钟,年知非终于将云向光扶上床,关上灯,悄悄离去。 然而年知非并不知道,就在他关上大门的那一声轻响后,原本已是酒醉昏睡状态的云向光猛然睁开了双眼,无比清醒地望着一片黑暗的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轻声呢喃:“知非,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直重复、一直重复,直至泪流满面、直至嚎啕大哭也不曾停止。 回到车内,年知非没有急着开车回家,而是安静地坐着,久久地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年知非掏出手机一看,是齐耀辉的来电。他沉默了一会,滑动手指挂断电话。 不出十秒钟,一条微信在屏幕上闪了一下,还是齐耀辉。 “你到家了吗?” 年知非叹了一下,回了四个字过去。“到了,晚安!” 可不等年知非放下手机,又是“叮咚”一声,齐耀辉秒回了一条。 “躺床上自拍一张发给我。” 年知非瞬间无名火起,一个电话打了过去。“齐耀辉!你有病啊?” “你没到家?”齐耀辉的话音却是极端冷静。 年知非立时一噎,过了一会,他才低声叹道:“齐耀辉,你为什么就不能对云向光好一点?” “他跟你说什么了?”齐耀辉了然发问。可不等年知非回答,他又补上两句。“别信!年知非,无论他说了什么,你都别信,就可以了。” 年知非又是一窒,半晌才憋出一句:“齐耀辉,你真的这么狠心?” 齐耀辉无奈一叹,沉声道:“从小一起长大不代表我有义务要爱他。他以前用这种手段赶走过我的很多爱慕者,而我以前之所以不干涉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我对他们正好也没有意思。但你不一样……” 年知非心口猛然一跳,耳边只听得齐耀辉又道: “我们是同事,目前合作地还算愉快。我不希望因为云向光的搅局,让我们以后的相处很尴尬。” 年知非将后脑勺搁在椅背上仰头长叹,也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原本,他还有些好奇那个“他”究竟是谁,可现在,他知道,他并没有立场询问。 只见年知非安静了一会才道:“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齐耀辉,我希望你能尽快跟云向光说清楚。我暂时还不想失去云向光这个朋友,所以,无论你们俩讨论的结果是什么,请一定、一定、一定不要拖我下水!” “这么狠心啊,年崽?”听了年知非的这番话,齐耀辉不禁含笑调侃。 “彼此彼此!”年知非冷冷回道。 云向光未必真醉了,这一点,年知非同样很清楚。但是,手段可以设计,但感情必定是真的。这也是年知非为何并不对云向光生气恼火的原因。 “行吧!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齐耀辉语调轻松地回道,“早点回家,注意安全。我是说,请务必、注意他人的安全!晚安!” 说完,齐耀辉便挂断了电话。 “狗逼齐耀辉!”年知非又小声骂了一句,终于驱车回家。 第70章 信息 第二天是周一,按规矩, 齐耀辉会在这天早上召开晨会, 听取工作汇报、安排一周的工作。 “……619、622、623连环盗窃案已经破获, 结案报告这个星期就可以交给你。就是这次捉拿人犯的时候, 我们顺手在他所居住的出租屋里查了查他室友的信息, 抓到一个逃犯。持械伤人,从南省逃来的。已经联系了南省警方, 他们说警力不足, 请我们帮忙把犯人送回去。” 今天的晨会上, 马副队报告了这么一条信息。 “齐队你看, 派谁去?” 齐耀辉环视了会议室一周, 开口道:“张凯、年知非,你们俩去。” “Yes,Sir!”张凯欢天喜地地应声,“我和年崽明天就出发,我这就订机票!” 年知非却呆呆地抬头看了齐耀辉一眼, 没有作声。 散会后, 年知非特地留了下来, 看着齐耀辉问道:“为什么?” “去南省来回一个星期, 扣除路上的时间和交接时间,你们至少还有两天假期可以逛逛南省, 不好么?”齐耀辉微笑反问。 年知非摇摇头,正想说话,手机却忽然发出“叮咚”一声, 有一条微信进来了。他拿出手机低头一看,是云向光发来的。 “对不起,我昨晚喝醉了。” 年知非想了想,回复:“没什么。” 可不等他把手机放下,云向光又回了一条。 “我没胡说什么吧?” 年知非捧着手机愣了一下,正不知如何回答,第三条信息也进来了。 “知非,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那是真的,我会祝福你们。” 年知非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抬头白了齐耀辉一眼。 齐耀辉见状,即刻不由分说地从年知非手中抽走了他的手机。只见他低头扫了一眼云向光发来的信息,登时满是嘲讽地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出差的理由。” 齐耀辉了解云向光,他既然已经把年知非当成了要铲除的对手,不缠到年知非精神崩溃是绝对不会罢休的。至于年知非,他绝然没有云向光那种软刀子杀人的智商。所以,目前看来,将他们物理隔离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年知非头痛地一扶额角,诚挚请教:“那这条信息我该怎么回?” “别理他,或者,谢谢他。随意。”说完,齐耀辉便将手机塞回年知非手中,转身走了。 年知非捧着手机,好似捧着一颗定时炸弹,久久没有说话。 这一天,刑警总队的工作仍然是无风无浪无惊无险地过去了。年知非准时下班回家收拾行李,齐耀辉则在小会议室里跟老严、小丁、萝卜三人召开“飞越集团”专案会议。 “之前大家都很忙,这个案子的进展我也不强求了。但现在……萝卜,你来告诉我,龙星河的信息素鉴定报告送去京城多久了?”齐耀辉面沉似水地发问。 幸好,萝卜早有准备,她不慌不忙地答道:“我上个星期问过了张医生,也特地联系了京城的鉴定中心。他们说,他们把龙星河的信息素数据送给A国的同行去检验了。” “什……什么?!”齐耀辉吃惊地差点结巴,“怎么又送去A国了?!我这是为了破案,不是给他们做科研的!” 萝卜也一头雾水地摇头,摊手道:“齐队,我也不明白啊!我问张医生呢,张医生又说一时半刻说不清,让我乖乖等报告。然后又说很后悔,那时不该把龙星河的尸体烧了,弄地现在想再提取更详尽的数据也没办法了。他觉得,这都是因为咱们法医队的大库还不够大,所以要求……” “停!停!停!”一听萝卜似要将话题转向申请资金,向来吝啬的齐耀辉急忙抬手阻止她。“我只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拿到报告?” “一个月之内。”萝卜斩钉截铁地答。 “好!下一位!”齐耀辉急忙终止这个话题,将目光转向小丁。“小丁,龙星河的钥匙比对地怎么样了?” 小丁尴尬地笑笑,嗫嚅着答:“齐队,还没有进展……” “大半年过去了,还没有进展?”齐耀辉目光骤冷。 “这……之前不是忙么……”小丁小声回道。先是“322汇民银行劫案”再是“727灭门案”,连续两个大案子,再加上中间无数个小案子,小丁敢摸着心口说:他是真没偷懒!他是真的忙不过来! 齐耀辉眉头一皱,正要训话,老严忽然插言道:“齐队,我这边有点线索,你不妨听听。” 齐耀辉神色稍霁,收回目光看向老严。 “是这样,我看从龙星河身上查不出什么来,就干脆去查了查龙越飞的社会关系。果然给我查到,龙越飞还有几个远房子侄还在海城。不过当年,无论是龙越飞还是曲江都看不上他们,所以‘飞越集团’的案子他们也没什么瓜葛。上周末,我拿到了龙星河四叔的家庭住址,就特地去拜访了他。” 齐耀辉闻言又调整了一下坐姿,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老严神情莫测地一笑,幽声道:“他还真知道挺多的,包括龙星河的属性。” 只这一句,小丁和萝卜的耳朵也一起竖了起来。 “龙星河的其他几位叔伯都怕龙越飞,乖乖呆在家等着龙越飞一年三节给他们包大红包。就这个四叔比较会来事,一直哄着龙星河,陪他从小玩到大……” 哪知,不等老严说完,萝卜已性急地开口打断他。“严叔,别卖关子了,先说重点!他到底什么属性?” “Omega!”老严直截了当地答道,“虽然他四叔龙海山也不敢确定,但是我相信我的判断,他一定是Omega。” 萝卜惊恐地张大了嘴,看看齐耀辉又看向小丁,小声道:“Omega能打得过Alpha?” “从头到尾,说清楚。”Alpha齐耀辉却是充耳不闻,只看着老严镇定下令。 老严点点头,将他调查到的事向齐耀辉娓娓道来。 “据龙海山所说,龙越飞只有龙星河这么一个外孙,一向非常看重。龙越飞死后公布遗嘱,是将名下所有财产交由龙星河一人继承。换句话说,他才是飞越集团和信义堂的真正老大。 “但是这个遗嘱,有一个前提条件,龙星河真正能在飞越集团和信义堂做主,必须在他成功分化之后。并且,假如他分化成了Omega,这些遗产就将交给信托基金管理,直至龙星河有合适的继承人接手为止。” 萝卜闻言,不由艰难地张了张嘴,一字字地说道:“严叔,你的意思是……龙越飞他重A轻O?” 老严叹了口气,从老人家的角度了然分析:“AO关系,向来都是Alpha做主导。他们龙家涉黑,如果龙星河真的是Omega,龙越飞不让他插手飞越集团和信义堂也是为了保护他。” “这么说来,龙越飞遗嘱公布的时候,龙星河还没有分化?”齐耀辉皱眉思索了一阵,“龙越飞死的时候,龙星河23了吧?这么晚还没分化?” “不是。”老严摇摇头,续道。“龙越飞很重视龙星河,但是龙星河却不学好。就跟我以前说的,才十四五岁,他的男女关系就玩地很开,还闹过几次伤人案,最后都是拿钱摆平。那时龙越飞还在信义堂掌权,没空管他;他妈龙梦雅比他还不像样,也不管他。所以那个时候,龙星河跟他四叔走很近。他四叔说,其实龙星河喜欢男人比较多,而且,是做零号的。但这种事,龙越飞一定不能容忍,所以一直瞒着他。 “我的推断,龙越飞平时肯定跟龙星河流露过他的想法,希望龙星河分化成Alpha,再不济也得是个Beta,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继承家族产业。可惜,龙星河的性取向决定了他一定更倾向于分化成Omega。所以,等龙星河年满20岁,他都还没分化。”说到这,老严不禁探寻地看了齐耀辉一眼。 “有道理,继续。”齐耀辉即刻点头认可了老严的推测。 “龙海山一直扮演着给龙星河拉皮条的角色,所以,这种事龙越飞不知道,他却一清二楚。而就在龙星河22岁生日当晚,龙星河惯例找了个男性Alpha上床,酒店房间都是龙海山安排的。哪知道,第二天一早龙海山去接龙星河的时候,龙星河和那个男公关都不见了,他还闻到房间里有一股非常陌生的Omega信息素的味道。” “也就是说,当天晚上,龙星河很有可能分化成了Omega?”齐耀辉赶忙说道。 “是的。”老严正色答道,“这种事,龙星河肯定不敢让龙越飞知道。龙星河不敢说,龙海山就更加不敢说了。到了第三天,龙海山才联系上龙星河,知道他匆匆忙忙跟着曲江去了M国谈生意。等他们回来,曲江就说,他们在M国被仇家伏击,龙星河受了点伤,在家养着。 “之后不到一年,龙梦雅酒醉坠楼、龙越飞心脏病发,直至宣布遗嘱的时候龙海山才又见到了龙星河,他身上干干净净,什么气味都没有。根据遗嘱要求,龙星河还没分化不能接管家中产业,所以他签了授权书让曲江暂时代为管理。” 齐耀辉沉吟良久方缓缓道:“以现在的科技水平,Omega要暂时掩饰自己身上的信息素也不是太难。” 比如一个很简单的腺体手术,就像吸脂一样切除部分活跃腺体,就能暂时消去信息素的味道。虽然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但却能帮助龙星河顺利通过医疗鉴定,得到遗产的控制权。 “更何况,从遗嘱看,无论龙星河是什么属性,遗产都是他的,也完全不影响他继续过花天酒地的生活。区别只在于,一旦他分化成Omega,曲江就会连这暂代的权力也失去,彻底成为弃子。” “不错。所以我推测,龙星河一开始跟曲江达成共识,是因为曲江答应给他的比信托基金根据遗嘱规定给他的更多。但后来,出现了曲天骄。曲江必然要为亲儿子打算,转移财产到曲天骄名下,龙星河就不能容忍了。”老严分析道。 “但是,龙越飞死了不到一年,曲江就把曲天骄接了回来啊!”萝卜不可思议地道。 “一年时间,足够曲江收拾信义堂的几个老家伙了。龙星河签了授权书给曲江,信义堂的四大元老丁满堂、金炳强、苗文三个当时都反对,认为龙星河应该把授权书签给他们。结果不到一年,三个人都死了。这三起命案,现在也仍是悬案。只有陈海最乖巧,没凑这热闹。然后两年后,全家死绝。” 说到这,老严不禁冷嘲一笑,只是不知是嘲讽陈海还是嘲讽曲江。 “等等!等一下,严叔,有点绕!这有点绕哈!” 小丁拧着眉抬起手打断老严,试图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们不是一直怀疑丁满堂、金炳强、苗文、陈海四个人的案子都是龙星河做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痛快地帮曲江解决掉他自己的后路?他……他这不是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吗?他智商这么低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更何况,那是你们怀疑。而我,我一直都认为那四个案子不可能是龙星河做的。龙海山也说了,龙星河就是个纨绔子弟,还吸毒成瘾,根本不可能有那本事。”老严满是不屑地回道。 齐耀辉眉头一动,忙问道:“他还吸毒?” “不错。”老严点点头,随口回道。“K粉,龙海山还在跟龙星河混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碰这些了。后来龙越飞死了,曲江把龙星河看地很紧,他们就没什么联系了。但凭龙海山对龙星河的了解,龙星河是戒不掉的。上次尸检不是说龙星河有滥用药物么?估计就是这个了。” 老严说完,整个会议室内顷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信息量,好大……”不知过了多久,萝卜悄悄地冒出一声叹息。 齐耀辉心有戚戚地捏了捏眉心。“龙海山的话可信吗?” “时到如今,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吧?”老严反问道。 齐耀辉认可地点点头,又问道:“除了这些,关于‘飞越集团’的案子,龙海山知道些什么?龙星河生前是不是曾经给过他什么东西?或者,一句话之类的?” 老严遗憾地摇摇头,答道:“龙越飞死后,曲江就不准龙星河再跟龙海山接触。所以,龙星河后面几年的情况,他也不清楚了。” 齐耀辉闻言,亦是遗憾一叹。“老严,把龙海山提供的情况整理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 “没有问题,我都有录音,这个星期一定给你。”老严即刻回道。 “可以。” 今天老严给的信息量,齐耀辉晚上还要加个班再盘一盘。是以,他只简单指示道:“老严,再找龙海山一次,问问他龙越飞死后那些年,龙星河有没有跟别人走地比较近的?或者,如果他知道曲天骄的情况,那也行。小丁,你的钥匙,我最多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明白了?” “Yes,Sir!”小丁赶忙起身高声应答。 萝卜可比小丁机灵多了,一俟齐耀辉的目光转向自己,她就说道:“齐队你放心,这份信息素检测报告拖了这么久,我一定会让张医生给我们一个合理的理由!” 齐耀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散会吧。” 老严、小丁和萝卜迫不及待地下班了,齐耀辉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开始加班。哪知,他这才刚坐下,他的手机就响了。 “喂,耀辉,我是姚启元。前段时间,我在边境抓到一个武装毒贩,这个人最近跟我透露了一点情况……你最好尽快来一趟。” 只这两句话的工夫,齐耀辉的脸色就全变了。 第71章 劫机 第二天早上九点,张凯准时出现在了总队办公室。 “张凯?你怎么来了?你还有半个小时就该上飞机了!”同事们都很惊讶。 张凯面如锅底, 恨恨道:“齐队让我来上班!” 萝卜扭头看了眼年知非的空办公桌, 疑惑道:“那谁跟年崽去送人犯啊?” 张凯面容狰狞, 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你、说、呢?!” 同事们又扭头看了眼齐耀辉那间空空荡荡的办公室, 不由齐声大骂:“我去!” 与此同时, 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则刚领着人犯踏上飞机。经济舱,同一排三个座位, 年知非靠窗, 齐耀辉靠走道, 把人犯夹中间。被送回南省的人犯手上搭着一件衣服遮掩手铐,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 目前看来情绪稳定。 情绪不稳的,另有其人。 只见年知非黑着脸在位置上沉默了一阵,忍来忍去还是忍不住。 “你为什么就不能打电话给我?把我换掉?” 齐耀辉白了他一眼,无奈叹息:“你都叨叨了一路了,烦不烦?” “你以为我想烦?”年知非瞬间暴怒, “你做事稍微靠谱一点, 我就不用烦!” “先生, 这里是机舱, 请保持安静!”下一秒,一位美丽的空姐就走上前来温柔提醒。 年知非面露尴尬, 齐耀辉忙微笑着替他致歉:“抱歉,他第一次坐飞机,有点紧张!” 谁第一次坐飞机?年知非怒瞪了齐耀辉一眼。 可不等他为自己辩驳, 空姐已了然微笑:“原来是这样,请稍等。” 不一会,她就为年知非端来了一杯肥宅快乐水和两只小蛋糕。 “先生,您先吃点甜食调整一下情绪。您放心,我们的机长有二十多年的驾龄,一定可以将您安全送达目的地。” 年知非:“……” “谢谢,谢谢啊!” 齐耀辉强忍着笑意拿过一只小蛋糕,拆开包装袋,迅速将蛋糕塞进了年知非的嘴里。 “闭嘴!吃你的吧!” 有零食堵嘴,年知非果然安静了。 过了二十分钟,飞机终于起飞。从海城到南省,飞行时间莫约是在两个小时。机舱内的大部分乘客都已乖乖闭上眼睛,准备小睡片刻。 唯有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要押送人犯,不敢阖眼。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人犯,也不方便聊天,于是齐耀辉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平板,开始翻看姚启元昨晚给他发来的案件资料,年知非则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这个时候,飞机已然穿过云层,开始平稳飞行。隔着小小的玻璃窗,年知非看到白云层层叠叠犹如鱼鳞一般排列整齐,仿佛一条白色的毯子铺陈在脚下。再放眼向高处、远处看,一种特别干净、特别深邃的蓝色沁染了整片天空,无边无际,望不到尽头。 年知非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涌上心头。那些曾经读过的诗句,他不明白,天有什么好看的?又有哪里值得赞美?可现在,虽然他摸不到天空也摸不到白云,但他身在其中,他能感受到这份宏大与壮美。 ——原来,这就是自由!我,自由了! 年知非急喘了两下,将额头抵住玻璃窗,激动地闭上了眼睛。 “年知非,没事吧?晕机还是恐高?” 哪知,年知非还没能来得及感受太多,齐耀辉已十分煞风景地一把将他摁回到了座位上。 年知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靠!” 齐耀辉也好似意识到自己是瞎紧张,忙又坐了回去小声嘀咕。“未成年、小朋友,坐个飞机都激动地不行……幼稚!” ……关你屁事啊? 年知非又横了齐耀辉一眼,忍了又忍,终是忍住了跟他吵架的冲动。 两人又安静地在位置上坐了一会,机舱尾部的几排位置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惊呼声。 “你干什么?” “先生,请冷静!别伤人!” “啊啊啊……” 随着一声重物倒地的沉闷巨响后,一个凶狠的男声惊醒了整个机舱。 “劫!机!” 齐耀辉急忙伸长脖子往后看,只见三个男人劫持了一个空姐正一步步地向驾驶舱的方向走来。走在一前一后的两个男人手上分别拿着一支细长的金属棍,头部尖锐,做成了钢笔笔尖的模样。被他们护在中间的男人一手勒着空姐的脖颈,一手正拿着一支钢笔,尖锐的笔尖贴着空姐的颈动脉。 见此情形,不少乘客皆不约而同地放声大叫。 可他们这才刚叫出声,那两个手持金属棍的男人就迅速将武器指向声音来源。“都特么给我闭嘴!坐在位置上!坐好!谁敢惹事,老子第一个弄死他!” 刹那间,那些大叫的乘客们又惊恐万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整个机舱内,除了三名劫机犯的叫嚣便唯有那三名劫机犯原本坐的位置旁,有一名无辜男乘客倒地不起,正捂着头破血流的额头不住呻吟。显然,这名男乘客极有可能是第一个发现这三名劫机犯的异常的。 不一会,又有几个空姐空少分别从舱头舱尾冲了出来。一个挂着乘务长铭牌的中年空姐竭力镇定地向那三人喊话:“先生,请冷静点!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谈。” “让飞机转向!不去南省,去V国!” “先生,我们这不是国际航班,不能飞国外。” “那我不管……” 乘务长与那三名劫机犯的对话仍在继续,三名劫机犯也正缓慢地向驾驶舱行进。 仍好端端坐在位置上的齐耀辉却已悄悄地解开了腰间的安全带,只见他一脸崩溃地扭头向年知非叹道:“我就知道跟你一起真的特别背!为什么劫机这种事都能让你赶上啊?!” 同样在解安全带的年知非闻言即刻怒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道:“我没请你来!” 说话间,三名劫机犯中的第一个已慢慢地走过了齐耀辉的身边。 当第二名挟持着空姐的劫机犯走到齐耀辉的身边时,齐耀辉迅速与年知非交换了一个眼神。 哪知,不等两人有所行动,坐在他们中间的人犯忽然放声高喊:“警察!这里有警察!” 年知非迅速屈肘一击,撞向人犯颈侧将他撞晕。 齐耀辉则猛然站起身双手分别扣住已与他面对面的第二名劫机犯的两只手腕,开始与他角力。 下一秒,解决了在押人犯的年知非已一手撑着椅背顶端腾身而起,一脚蹬在了正巧转过身来的第一名劫机犯的胸口。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第一名劫机犯被踹飞了两个座位的长度仰面摔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蹲下!” 与此同时,齐耀辉已一寸寸地扯开第二名劫机犯的双臂,猛然爆出一声厉喝。 被挟持的空姐迅速抱头蹲下,不等那第二名劫机犯反应过来,齐耀辉已使一记头捶狠狠地撞向他的鼻梁。 这第二名劫机犯只觉鼻梁一阵滚烫,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楚,他的右臂又已被齐耀辉扣住,反向一旋。只听“喀啦”一声,第二名劫机犯的右臂脱臼,瞬间被齐耀辉摁倒在地。 然而,在押人犯的吼声仍是及时提醒了第三名劫机犯。他趁着齐耀辉与同伙搏斗的时机飞快地退后几步,随手抓起一名没系安全带的乘客挡在身前。只见他双目赤红,手中细长而尖锐的金属棍抵着那名乘客的太阳穴,近乎疯狂地嘶吼着:“退后!全部给我退后!” “OK!OK!”刚收拾了一名劫机犯的齐耀辉急忙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退后了两步,尽量表现地人畜无害。“冷静点!这里没人会伤害你……” 他话音未落,又是“咻”地一声。 站在齐耀辉身后的年知非竟不知何时拾起了第二名劫机犯掉落的钢笔,瞬间甩向了第三名劫机犯的肩头。他这一击极准极狠,钢笔尖锐的笔尖竟扎进了对方的肩胛骨缝寸余,对方握着武器的右臂立时荡了下来。 那第三名劫机犯的右肩虽已血流如注,可却极是悍勇。眼见齐耀辉向自己冲来,他即刻喘着粗气一脚蹬在被他挟持的乘客的后腰,将其踹向齐耀辉,又迅速将手中的金属棍换到左手,嘶吼着向身旁的无辜乘客扎下,试图制造恐慌。 “啊啊啊……” 见此情形,位于走道两侧的乘客们又开始惊慌大叫,纷纷手忙脚乱地解身上的安全带。 然而,年知非却不会再给劫机犯伤人的机会。只见他飞身一扑,跃过齐耀辉和被他接住的乘客,瞬间揪住了第三名劫机犯的衣领,一个过肩摔将其摔了出去。 眼见骑在劫机犯身上的年知非已然提起了拳头,电光火石间,齐耀辉本能地高喊一声:“手下留情!别把人弄死了!这是飞机上,没法救!” 机舱内受惊过度的乘客们:“……” 有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同时出手,不出一分钟,这三名劫机犯便都被制服。 齐耀辉一面取出手铐将第二和第三名劫机犯拷上,一面自怀中掏出警官证举高:“警察!没事了!大家,没事了啊!” 前一秒还在紧张自己会不会因为这次劫机而小命不保,下一秒三名凶悍的劫机犯已经唉唉呻吟着被警察给拷上了。人生起落如此之快,整个机舱内的乘客们竟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直至乘务长冲上前来,紧紧握着齐耀辉的手叠声道:“谢谢!警察同志,太感谢了!你们救了我们所有人!” 整个机舱方才如梦初醒,瞬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喂?你别装死啊!喂!” 这个时候,负责去把第一名劫机犯拎回来的年知非那边却是出了点小问题。只见那名被年知非踹飞的劫机犯脸色青白、冷汗淋漓,看情况似乎不太妙。年知非蹲下身拍了他两巴掌,那人不但毫无反应,就连嘴唇也逐渐发紫了。 这下,年知非终于慌了,忙高声叫道:“齐耀辉……齐队!快来看看!” 齐耀辉即刻扑了过来,一见那人犯这情况,他也有点慌,忙问道:“是不是你把他胸骨踹断了?”又抬起头扬声叫道,“飞机上有没有医生?” “不可能!我收着力呢!”年知非也很疑惑,又伸出手想去摁对方的胸骨确认伤情。 “别乱碰!让一让!我是医生!”不等年知非的手触到那名劫机犯,原先那名头破血流的乘客又在一名空姐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只见他观察了一会那名劫机犯的情况,又趴在他胸口听了一阵,便断然说道:“气胸!有肺鸣声,可能以前有哮喘病史。要赶紧处理,不然他会窒息而死!” “那就赶紧治啊!”年知非忙道。 医生苦笑着晃了晃因被劫机犯撞倒而脱臼的手腕,低声道:“气胸要插管减压,我现在做不了。而且……这也没趁手的工具啊……” “还有没有别的医生?赶着救命呢!”齐耀辉又叫。 这一回,却无人应答。 “卧槽!” 眼见那名劫机犯的脸色从青白逐渐转为紫绀,眼珠也渐渐发直,齐耀辉终是忍不住小声骂道。“都说了让你收着力!收着力!特么一脚给人踹成气胸!” 年知非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一听齐耀辉这话,立时炸了。“一边是乘客,一边是劫机犯,你让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他会有哮喘啊!” 眼见一条性命将要逝去,即便那是个劫机犯,机舱内乘客们也都鸦雀无声。可听到年知非的这两句话,不少人却已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这才是好警察嘛!刚才那声对劫机犯的手下留情是几个意思啊? “你来救!” 不等齐耀辉反驳,那名受了伤的医生忽然塞了一根细长的管子到年知非的手心。 年知非低头一看,那根细长的管子居然是那医生趁着他和齐耀辉吵架的时候刚从第三名劫机犯肩头拔下的钢笔笔管。 年知非低头看看笔管,又看看医生,强笑道:“医生,你开玩笑的吧?” “你行的!”医生却目光坚定地给年知非打气,“我来辨认位置,你把管子插进去!” “医生,你别逗我了!我哪会救人啊!”年知非汗都下来了,跟推烫手山芋似地一个劲地把手里的笔管往外推。 “警官,相信我!你手劲很大、准头很好,能杀人也必然能救人!没问题的!” 原来医生刚才去拔劫机犯身上的钢笔,结果发现年知非将那支钢笔甩进了人体疼痛烈度极高的肩胛骨缝,并且他拔了半天也没拔下来,最后只能把他需要的笔管给转了下来。这显然令医生对年知非的手劲和准头有了极大的信心。 只见他招呼着空姐一起撩起劫机犯的上衣,指着他胸腔第二肋间锁骨中线偏外侧一点的位置道:“警官,就是这个位置!对准了,笔管插进去四分之三就差不多了。” 说着,他又殷勤地教年知非将那笔管握到正确的位置上。 年知非脸色发白,手抖地好似帕金森,整个人都吓结巴了。“我我……我不行……齐……齐啊啊齐耀辉……” 齐耀辉哪干过这活?他一蹦三丈远,飞快地答:“年崽加油!我精神上支持你!”说着,他居然还鼓起掌来。 “警官!”医生左手还能使力,一把将全身发软的年知非拽地跪倒在了劫机犯的身侧,在他耳边大声吼道:“奶糖警官!加油!现在患者的一条命就在你的手上!这是在飞机上,你再不动手,他就死定了!” “加油!加油!加油!”不知何时起,整个机舱都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加油声。 “OK!OK!我来!” 赶鸭子上架,年知非不干也得干。他闭上眼,深呼吸,慢慢调整自己,心神合一。下一秒,他猛然睁开双目,在一片凝重的沉默中干脆利落地将手中笔管插进了劫机犯的胸口。 一瞬间,一股血柱就从笔管里飚了出来。 “啊啊啊啊!他是不是死了?!”年知非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大叫起来。“是我把他插死了吗?是我吗?这太残忍了……” 眼见年知非要扑上去试图捂住那道血柱,医生赶忙上前架住他。“冷静!冷静点!没事的!这是正常情况!” “他在流血!他在,他在……喷!血!我就说了,我不行……” 年知非刚又歇斯底里地嚎了两声,那道飙出的血柱却忽然停止了。再过一会,那劫机犯原本微微隆起的胸膛渐渐瘪了下去,他的眼睛动了动。 “……呃……嗯?!”年知非惊恐万状的嗓音戛然而止。 医生同时松开年知非上去检查,然后宣布:“暂时没事了!不过要尽快送医院!” “飞机还有半个小时就降落!”乘务长即刻答道,“已经通知塔台安排救护车。” “那就有救!”医生肯定地答。 他话音方落,机舱内又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神啊……”年知非这才长叹一声,力竭地滑坐到了地上。 “奶糖警官,我是你粉丝,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医生也很激动,握着年知非的手一阵狠摇。 “奶糖警官?”年知非疑惑地重复。 “汇民银行劫案以后,没怎么关注自己在网上的信息了吧?”齐耀辉又上前来,一脸轻松地伸手搭住了年知非的肩头。 年知非侧目瞪了齐耀辉一眼,恨恨道:“滚!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 第72章 黑暗(上) 比齐耀辉和年知非先下飞机的是机上乘客所发的他们制服劫机犯的各种短视频。并且由于大部分乘客都在“别惹火劫机犯,乖乖坐在位置上”和“去他妈的劫机犯, 老子要拍视频”中理性选择了前者, 因此乘客们拍到的短视频基本都是他们和第三名劫机犯对峙肉搏的部分场景, 以及, 年知非给第一名劫机犯插管的完整视频。 显然, 视频的时长直接决定了网友们会更喜欢年知非救劫机犯的那段。 飞机降落还不满半个小时,救护车这才刚把两名受伤的劫机犯拉走, 南省警方也才刚拉起警戒带不久, 大部分的媒体记者还被拦在候机大厅, 年知非救人的那条短视频却已先一步被热情的网友们顶上了热搜。并且, 经沙雕网友千锤百炼, 热搜标题赫然变成了:“谁致伤谁治疗。奶糖警官:这太残忍了!” 当然,从眼下的情况看,无论沙雕网友留言“基操”还是“哈哈哈”,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都暂时无心过问。赶上劫机这种惊天大案,即便他们已及时制服人犯拯救了整架飞机, 后面要交代的工作也仍源源不断。 当天中午11点, 为拯救气胸劫机犯的性命, 机长猛踩油门提前半小时降落机场。12点, 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就被南省警察总局局长亲自接回了总局。两人在总局简单地扒了两口工作餐,就开始配合南省警方调查此案。一直忙到傍晚6点, 他们在各自的笔录上签字确认,又马不停蹄地被拉去了局长亲自出面为他们举办的接风加庆功宴。直至深夜11点,年知非架着半醉的齐耀辉回到酒店客房, 这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与受了情伤醉后嚎啕大哭的云向光不同,因成功处置一桩劫机案而春风得意的齐耀辉即便醉了也仍笑个不停。年知非将他摔上床,他却扯着年知非的衣领不放,叠声追问:“刚……刚刚,哥对你怎样?是不是有情有义?” 南省民风彪悍,酒桌如战场。若非刚才的宴席上齐耀辉全程替年知非挡酒,以年知非的酒量,醉到钻桌底那是肯定不够的,怕是要醉到脱裤子才行。 但挡酒这点小事能跟救命那种大事相提并论吗? 年知非显然有些不乐意,是以回答地很是敷衍。“嗯嗯,有情有义了。……松手!” 年知非只觉齐耀辉满嘴酒气熏地他难受,便抓着他的手腕试图让他松开自己。哪知,年知非这才刚挺起腰,齐耀辉又是使劲一扯。他脚下一滑,竟直接压在了齐耀辉的身上。 “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儿!”酒醉的齐耀辉一无所觉,只在年知非的耳边低声叹息。 齐耀辉那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年知非的耳廓,令年知非耳朵发痒发烫,他慌忙挣扎起来。可这酒醉的人向来力气奇大,年知非不但没能挣开齐耀辉,反而连衣领都要被对方给撕了。为了挽救自己的衬衣,年知非只能无奈放弃,自暴自弃地趴在齐耀辉的胸口不动弹了。 “……劫机那可不一般,回去了至少一个二等功。”齐耀辉抬手拍拍年知非的肩头,得意道。“明年,哥就帮你打报告,给你肩上加颗星!还有你大哥的案子,等哥忙完这阵,就找个理由调到总队来查。……你的事,哥都记着呢。年崽,你可别鼠目寸光,轻易跟王局跑了。” 年知非微微抬起头,目光奇异地看向齐耀辉。却见齐耀辉说完想说的,已昏昏入睡。年知非慢慢撑起身,小心翼翼地掰开齐耀辉的手指,又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忽而低头一笑。 自从变成年知非,年知非得到了很多。他有了亲人也有了朋友,并且他们都对他很好,非常好,好到让他无以为报。现在,齐耀辉也对他很好,居然连那么久以前半岛分局的王局的一句玩笑话还清楚记得,年知非当然也很感动。可这两种感动又似乎略有不同?前者,年知非只是想拥抱他们。而现在,年知非想摸摸齐耀辉的脸。 于是,年知非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缓缓伸出手。可是,手才伸到半空,他又下意识地顿住了。 这会给他带来困扰吗? ——这会给他带来困扰! 年知非非常清楚这一点,他甚至不敢再看齐耀辉,慌忙移开了眼睛。 只因进房时比较手忙脚乱,现在客房里只有一盏壁灯亮着。昏黄的灯光斜斜地打在齐耀辉的身上,在对面的墙壁上印出一抹剪影。那影子意外地清晰,眉眼轮廓,宛如素描。于是,年知非又着魔般地看向墙上的那道影子,怔怔地出神。不知过了多久,他鬼使神差地再度伸出手,让自己的影子与齐耀辉的影子交叠,来实现自己的想法。 先是额头、眼睛,再缓缓划过鼻梁、脸颊,最后来到嘴唇…… 年知非灵活的手指在齐耀辉的嘴唇上轻轻蹭了两下却仍依依不舍,于是手指又变成了手背。他还记得那天晚上,齐耀辉的嘴唇有点热有点烫,或许是很烫……他本能地吞咽了一下,感觉口干舌燥。 年知非又想起了上辈子,有那么一次,曲天骄喝地烂醉如泥,搂着一个女孩子上他住的地方邀请他3P。那个女孩子明显到了发情期,Omega信息素所独有的甜腻气息熏地他不知所措,只能去车库躲了一晚。 ——所以,别人的发情期是怎么样的呢? 年知非有些轻飘飘地想着。 下一刻,年知非就满脸通红地猛站了起来。他狼狈地退后两步,感觉浑身发冷,手脚发沉。 这很……很恶心!非常恶心!他自己。恶心,并且羞耻。 年知非急忙拉开房门,落荒而逃。 第二天,齐耀辉没有与年知非同行。齐耀辉安排年知非与南省警方交接在押人犯及相关文件,而他自己表示另有要事在身,要单独行动。因为昨晚的惊吓,年知非对此毫无异议,并且很守规矩地绝不多嘴过问上司的行踪。 与年知非分别后,齐耀辉匆忙赶去了南省监狱。在监狱的大门口,他见到了多年的老上司、老战友姚启元。 南省位于C国边境与T国和M国接壤,复杂的地理环境注定了这里向来都是C国警察缉毒的前沿阵地。三十年前,齐耀辉的父亲齐震东在这里浴血奋战屡立奇功;三十年后,齐耀辉同样曾作为一名缉毒警在这里渡过了七年的警察生涯,立下个人一等功两次、个人二等功五次,各种荣誉嘉奖无数。 而现任南省缉毒大队大队长的姚启元,正是齐震东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姚启元今年四十出头,年纪不大,却因为长期的操劳已是白发斑斑。好在,他平时注重锻炼,体魄仍旧十分强健,精气神也很足,还能接着跟毒贩们斗下去。 这对同门师兄弟既然都是齐震东一手调教出来的,那便自然而然地都养成了跟齐震东如出一辙的干脆利落的性情。两人在监狱门口方一见面,只简单地拥抱了一下表达了暌违数年的思念之情,姚启元便开门见山地说起了他掌握的情况。 “这个人叫察英,T国人,57岁。年轻的时候曾在T国军队服役,后来接了上级的私令杀了上级政敌的家人。没想到这个政敌最后居然上位,他就只能离开军队。T国那种地方你也知道,得罪了军方,就只能投靠毒贩了。这二十多年他跟过很多大小毒贩,其中一个就是将军帕桑。十个月前,他在边境落网,我查过他的经历就特地问了他……那件事。一开始他不肯说,说自己不认识吴坤,也没见过我们要找的人。后来判决下来了,死刑,下个月就执行。我特地关照监狱的同事照顾他,我这同事挺靠谱的,上个月帮他联系上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见了最后一面。他在牢里想了一个多星期,终于改口了。所以,我就马上通知你来。” “我现在就能见他?”齐耀辉脚步飞快,几乎是要跑起来。 “对,都安排好了。”姚启元却在此时一手搭上了齐耀辉的肩头拦了他一下,“耀辉,要是……” 不等姚启元把话说完,齐耀辉已极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打开。“先见他再说。” 在姚启元的安排下,察英已在监狱的会客室等着齐耀辉的出现。年近六旬死到临头的他看起来苍老、瘦小,佝偻的身躯和干瘪的脸颊让人实在很难将他与凶残狠毒的武装毒贩联系起来。 齐耀辉却已很熟悉这种人,也很确定他的手上一定沾着不少的人命。因为他的那双眼睛,即便现在看人的时候再怎么闪烁不定,可只要不经意地一瞥,仍然凶狠地如狼一般。 见到察英,齐耀辉立在他的面前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拉开身旁的椅子缓缓地坐了下去。接着,姚启元也跟着落座,并从身上取出一支录音笔摆在手边。 “你就是察英?”齐耀辉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不错。”察英点点头,缓缓答话。他说的是C国语言,虽然吐字缓慢,但很标准跟C国人完全没有区别。 T国和M国虽然都有各自的母语,但因为C国国力强盛,文化影响力的辐射范围也很大,因此,很多T国人和M国人都会说C国语言,并且绝不比C国人差劲。 “你认识吴坤?”齐耀辉又问,自钱包中取出吴坤的照片放在桌上推到察英的面前。 察英低头看了一眼,缓缓摇头。“我不认识什么吴坤。我只知道,他在将军身边的时候叫坤克。” 只这两句,齐耀辉瞬间屏住了呼吸。吴坤不是T国人,他本是M国人,因贩毒同时被M国警方和C国警方通缉,畏罪潜逃至T国后投靠T国毒枭帕桑,改名坤克。然而,他在帕桑身边没几年就因为一次跟别的毒枭的冲突而被杀,是以,在T国认识他的人极少。察英既然能说出吴坤在T国时的化名,那就说明他极有可能真的见过吴坤。 想到这,齐耀辉即刻又将那张照片往前推了推。他用手指点着照片一字字地问道:“你看清楚,是这个人吗?” 意识到齐耀辉仍有怀疑,察英不禁笑了笑,将背脊靠进身后的椅背内。“警官,我都是将死的人了。无论我说不说、无论我说的有没有用,都不会改变你们的国家对我的判决。你觉得,我还有必要说谎吗?” 齐耀辉目光沉静地与他对视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你有什么遗愿,我都可以为你完成。” 察英笑着摇头,漫不经心地答:“家人我已经见过了……有烟吗?” 齐耀辉即刻自怀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察英,又亲自为他摁下了打火机将火苗送到他面前。 齐耀辉如此放低姿态,察英不禁意外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后,他凑上前来点燃烟头,满意地深吸了一口。“警官贵姓?” “免贵姓齐,齐、耀、辉。”齐耀辉收起打火机,一字字地回道。 听到这个相对冷僻的姓氏,察英瞬间坐正了身体。“齐老虎是……” “家父。”齐耀辉眼都不眨地回道。 “齐老虎”,正是当年边境毒贩给齐震东取的绰号。老虎,是会吃人的。齐震东能有这样的绰号,可见他在毒贩心中的赫赫凶名。纵然齐震东已离开南省十多年,仍然余威犹存。 “果然……”察英意味深长地一叹,目光飘向远处。“真的很久了……十几年前吧……” “十几年?”齐耀辉话音冷峻,立即打断了他。 “……十五六年前的事了。”察英皱眉深思片刻,尽量给出了一个相对确切的答案。“那时坤克还活着,我也不在将军的手底下。我跟着另一个老大,叫杰拉,他跟将军是好兄弟。当然,将军不是这么想的,可惜杰拉不明白。老大糊涂,我这当小弟不能跟着糊涂。所以我跟坤克的交情不错,就盼着有一天将军对杰拉动手,坤克能悄悄知会我一声,然后把我引荐给将军。没想到,等将军真动手了,坤克居然死了。好在,他答应我的事没有忘记,将军知道我,所以我保住了一条命。” 说到这,察英不禁笑了笑,为这无常的命运。T国的毒贩很多,但毒贩与毒贩之间的规矩也很严。自己的老大还没死,做小弟的不能随便跳槽到别的老大手底下。这是大忌,会被T国所有毒贩一同追杀。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规矩。实际上,都已经当了毒贩了,又哪来什么信义?察英当年没敢直接投奔将军,不过是因为坤克在将军身边的地位一般,说不上话罢了。后来坤克为表忠心,主动要求去突击队充当剿灭杰拉的先锋,结果运气不好死在杰拉手上。这笔人情和功劳,将军最后却是记在了察英的头上。 而十多年后,领了坤克这份人情的察英又代替坤克坐在这里,将当年未曾交代的罪恶一一阐述。 或许,这就是神的安排。 第73章 黑暗(下) 这些事,齐耀辉显然也早查清楚了。是以, 他没有多问吴坤的死因, 只冷静道:“继续。” “将军知道我是特种兵出身, 就把他手底下几十个娃娃兵交给我调教。”察英又抽了一口烟, 冷嘲道。“我知道这是因为将军其实并不信任我, 所以不敢把我往他身边放,也不敢让我接触他的生意。……不过无所谓, 在那种环境里, 能捡回一条小命已经不错了。你说是不是, 齐警官?” 齐耀辉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没有作声。 T国与C国南省接壤的边境地带, 地处热带,极为适宜罂粟的生长成熟。而由于T国政局不稳,政府对地方的掌控和开发不利,很多毒贩都选择隐匿在原始雨林之中,制毒、贩毒, 逃避警方追缉。 纷繁复杂的地理环境、飘忽不定的磁场引力、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 渐渐地那片偌大的原始雨林竟成了国中之国, 实力强盛的毒枭不但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军队, 甚至还有自己的奴隶。他们在自己王国制定规则、称王称霸,除了别的毒枭邻居, 就连不熟悉地形的警察和正规军队都很难威胁到他们。 那里是法外之地,那里是丛林社会,那里只有武力、毒品和杀戮, 那里就是地狱。 “我跟过那么多老板,将军是他们中最残忍最多疑的一个。像我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根本不可能被他当成亲信留在身边,只能被安排去送货或者直接去突击队。” 突击队,是将军专门用来对付仇家或者警方或者军队的武装力量。 说穿了,就是炮灰。 只见察英摁灭已烧到尾的烟头,自己动手再点上一支,续道:“能够在他身边近身护卫的,除了他的兄弟子侄,就是他从小训练培养起来的娃娃兵。那些孩子很小就到了他身边,有些是买来的,有些是捡来的,有些是爹妈送来换毒品的,还有些……干脆来路不明。他们从小经受最残酷的训练,学习杀人的本领,就跟驯兽一样,教会他们对将军恐惧、服从。将军的手下大都沾毒,尤其是突击队的,各个都是‘三神’四号管够。” 四号海洛因是海洛因中纯度最高的一种,而“三神”牌则是将军当年给自己制的毒品打的品牌,纯度能够达到98%以上。将军的势力没有垮台之前,这个牌子在众多吸毒人员心中也算是货真价实、有口皆碑。而突击队的人既然吸惯了“三神”四号,别的毒品自然就满足不了他们了。 “但只有这些娃娃兵,将军严令禁止他们吸毒,就怕他们染上毒瘾就不再对自己忠诚。并且,为了让他们只对自己忠诚,将军会让他们身边每一个跟他一起成长起来的小伙伴都变成他的敌人。 “那些孩子,太多了,就跟雨林里的蚊虫一样,大片大片。有些人就是这样,越是穷越是生,养到四五岁就送来给将军换毒品,根本没把那些孩子当人。人太多了,也就麻木了,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还好,我接手的那些都已经是半大的小子了,人能跟枪差不多高。那时将军定下的规矩,每个月,这些娃娃兵都会有一次考核。最差的那几个会被刷下来,调去突击队,这还是运气好的。长顺眼些的,就逼他们分化成Omega去当性奴,没两年人就没了。 “那个时候,我手下有个男孩子,瘦瘦小小的,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吧,不能更多了。但是,长地真漂亮啊!越大越好看,眼睛黑黑,态度冷冷。平时谁也不理,就是对我这个掌握他生杀大权的教官,他也从来不说一句软话……” 说到这,察英忍不住对着齐耀辉喷了一口烟,调笑道:“齐警官,他还没长开的时候就比你现在帅多了。” 齐耀辉屏住呼吸,等那口烟雾散尽,他才直视着察英的眼睛问道:“除了长得好看,他还有什么特征?” “他的左臂上,有个红色的胎记。”察英不假思索地说道,抬手指了指自己左小臂外侧近手腕的位置。“大概就是这里。那胎记的样子很特别,颜色深深浅浅,看起来像是一簇火焰。不过,后来没有喽!将军的手下,手臂上都要烙个蛇形。于是,我就把他的胎记烫掉了。” 齐耀辉瞳孔一深,死咬着牙关克制住把拳头挥到察英那张笑脸上的冲动。“继续。” 这个时候,他的嗓音竟瞬间沙哑地不似人声。 “我带了他三年,他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学生……” ……这辈子最好的学生? 不知为何,齐耀辉突然想起了年知非。他的好友张定国也曾用同样的话评价过年知非。然而,齐耀辉的思绪只是稍微一乱,便迅速收回,并未在他的心底留下任何的痕迹。 “……有天分,就是有一个毛病改不了,心软。每次考核,别的孩子都弄地血淋淋的。他不。只要能把人制服,能给人留一命,他一定给人留一命。可如果有人要拉他入伙,他也不,永远独来独往。每次考核呢,成绩永远不上不下。我知道他不止这点能耐,打过、骂过、罚过,饿过饭、断水断粮……” 齐耀辉忽而冷笑一声,语气极端坚定地道:“没有用的,他不会屈服。” 察英闻言,不禁撩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齐耀辉一眼。片刻后,他突然嗤笑一声,幽幽发问:“齐警官,您挨过饿吗?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吗?” 齐耀辉瞬间一窒。 “……挨饿的时候,胃里就好像有只猫爪子在抓。又热、又烫、又痛,偏偏身上一阵阵发冷,冷到发抖。等你饿急了,不但眼会花,脑子也会不清楚,眼前有什么都想往嘴里塞。哪怕是被毒死、噎死,那也比饿死强。” 察英缓缓说道,语调幽微好似恶魔在齐耀辉的耳边低语。 “还有渴,嘴唇跟舌头黏在了一起,喉咙里像是有把火在烧,身上发热、肌肉发烫,开始胡言乱语、抽搐、呼吸困难……然后我就端着水问他,知道错了吗?说知道,就有水喝。他不肯说,我就把水倒在地上。 “齐警官,你知不知道泥水是什么滋味?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空着肚子,去舔草叶子上的露水是什么感觉?草,又是什么味道?手抖地拿不住刀,却还要自卫,不然就是死,是个什么情况?” “够了!”齐耀辉犹如一头豹子般扑了出来。若非姚启元及时抱住他,他可能已经把察英活活掐死了。 “你简直不是人!”齐耀辉挣扎着、嘶吼着,双目赤红似要吃人。 “他、也、不、是。”察英目光轻蔑,一字字地回道。“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的,都不是人。不要用道德评价他,认为他应该怎么做。他是被人当野兽养大的,他本来就不是人。” 齐耀辉粗喘着看着察英,慢慢地、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在哪?” 察英一脸遗憾地摇摇头,失望道:“我把他送到将军身边当贴身保镖,结果第一次做事就出了岔子。那次将军跟一个叫英塔的小毒枭合作,搭上了你们C国境内一个富商的路子。事后,将军想独吞这条新线,就把英塔请来喝酒。酒宴上,将军说,办事的时候人越多越好,但分钱的时候人就该越少越好。就这一句,英塔和他带来的人全被乱枪打死了。那个时候,只有一个人没动手。” “是他。”这不是一句问句。齐耀辉十分肯定,一定是他。 “将军非常生气,要不是我求情,他当场就被将军一枪打死了。后来,他被吊在树下抽了一顿又晒了三天。热带雨林那种地方,见血就要命。等把他放下来的时候,他的伤口里都是昆虫产的卵和密密麻麻的蚂蟥。” 齐耀辉眼眶泛红,咽喉哽咽,久久才问道:“后来呢?” “将军亲自下令,拿四号兑水给他灌下去。等他养好伤,就发配去了突击队。”说到这,察英亦叹了一声,片刻后,又突然自失一笑。“再后来,我就走了。英塔在那边的确是个小角色,但他有个大哥叫清泰,是在军队里的,英塔贩毒就是为了帮他大哥筹钱从政。我知道将军得罪了军队里的人一定没有好下场,就说要回去看看家人还有没有活着的。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所以将军信了我。我走了没多久,清泰果然上位,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将军。不到半年,你们C国警方和T国合作,将军在T国威风了十几年,结果连个坟都没有,就这么死了。” “他呢?”齐耀辉压着声追问,“他在哪?” 察英嘴角一挑,奇道:“将军的案子是你老子亲自办的,你们没找到?” 齐耀辉静默地摇了摇头。 察英见状,竟也露出少许失落的神情来。“……他那种人,没消息就是死了。齐警官,不用再找了。” 齐耀辉眉头一皱,一脸厌恶地盯着察英。也不知究竟是厌恶察英本人,还是厌恶他的说法,或者两者皆是。“你再没见过他,凭什么认定他死了?” “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齐警官,从小跟着毒枭被当娃娃兵养大的孩子,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他没有身份,也不识字,只有一身杀人的本事和戒不掉的毒瘾。你觉得,他还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将军死了,他要么跟着将军一起死了,要么就是跑了然后跟了别的毒枭。这么多年了,他这一身本事会因为他的毒瘾渐渐退步。总有一天,不是被乱枪打死就是吸毒吸死,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齐耀辉一个字都答不上来,可他仍是固执摇头。“他叫什么?你们平时叫他什么?” “胜利。”察英知道齐耀辉还没放弃,不由面露怜悯。 “十个T国男人,八个叫胜利。”齐耀辉皱眉道。“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如果现在让你做拼图,你做得出来吗?” “不用做拼图,我有他的照片。”察英却道。 这是齐耀辉听到现在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他迫不及待地追问:“照片呢?” “我藏在一个地方。”察英迅速报了一个地址,那是在T国境内。“狡兔三窟嘛,齐警官。” 当然,现在兔子已经逮住了,再多几个窟也都没用了。 见到齐耀辉拿出手机记录,姚启元即刻搭上他的肩头。“耀辉,我去找,我方便点。” 齐耀辉点点头,又叠声追问:“除此之外呢?他擅长什么?有什么喜好?什么习惯?你了解他多少,全都告诉我!” “他刀法很好、格斗也很强、枪法很准。不太爱说话、喜欢安静,不过他很聪明。雨林里,其实会说C国语的人不多。但他会,跟我学的,学地很快很流利。我离开将军的时候,他还没分化。他们毕业,将军找了Omega服侍他们,为了庆祝也是为了让他们顺利分化成Alpha。结果安排到他那儿的是以前被他刷下去的一个同伴,模样都变了,根本认不出来。但对方还记得他还要杀他,结果被将军宰了。傻小子吐了,吐地很厉害,之后就再不让别人近身。Alpha、Omega,都不行。” 齐耀辉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良久才低声问道:“什么时候?他毕业……距离将军被剿灭,多久?” 察英侧过头想了想,不甚确定地回道:“大概一年多吧。” “……十六岁……”齐耀辉嗓音轻颤,愤怒至极。“人!渣!” “喔……也就是说死的时候才十七。”察英黯然一叹,问齐耀辉。“他是你哥哥,还是弟弟?你们兄弟俩,长得不太像。” “他没死!”齐耀辉却根本听不得这个,瞬间爆出一声怒喝。 姚启元却警觉地蹙起眉。“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坤克。”听到这个问题,察英忽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慢慢答道。“有一次坤克喝醉酒,说漏了嘴。是他告诉我,那小子是你们C国警队里一个姓齐的高官的儿子。有朝一日如果落在你们C国警方的手上,说不定能用这小子换自己一条命。当初坤克投靠将军,就是因为送了这份礼。” 只是没想到,这张保命符,坤克没用上、将军也没用上。到了今天,他也用不上了。 “那孩子……自己不知道?”姚启元的话音也颤了起来。 察英轻笑了一下,好似姚启元说了一句极有趣的笑话。那笑声,残忍至极。“怎么会让他知道?” 姚启元深吸一口气,缓了许久才找回正常语调。“还有什么补充吗?” 察英本想摇头,可他看看姚启元,又看看齐耀辉,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声:“所以,他本应该叫什么?” “你没资格知道!”齐耀辉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踹开门,走了出去。 “耀辉!耀辉!”姚启元赶忙追了出去,在走道上拦住了齐耀辉。“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齐耀辉阴着脸,步履沉重而坚定地往外走。“我回去就打报告申请调职,哪怕翻遍整个T国,我也要把他找回来!” “耀辉!你冷静点!”姚启元试图劝阻他,试图将情况分析清楚。“T国这么大,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怎么找啊?就算拿到他的照片,我们能挂网吗?揭穿他的身份,那些毒枭要杀他;不揭穿,说不定他就会死在警察的手里。这些你都想过吗?” “我想过了,我想很清楚了。”齐耀辉看着姚启元,目光亮地渗人,教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极端冷静还是极端亢奋。“所以我才要调职,亲自过来找!如果老头子还不允许,这次我不会再听他的了,我辞职!我要去找他!我也一定会找到他!” “他死了!”姚启元终于忍无可忍,猛然爆出一声厉喝。“耀辉,接受现实吧,他死了!” “他!没!死!”齐耀辉吼地比姚启元还凶。如果这个时候他手上有把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反对他的人全部杀掉。“他长大了,他有了自保的能力,他不会死!只要一天没见到他的尸体,谁都没资格说他已经死了!” “那又怎样?”姚启元没有跟齐耀辉比嗓门,他的语调甚至一下子就变地极轻,充满悲哀。“就算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他还活着,那又怎样?……他有毒瘾,他以杀人为生……这么多年了,也许他已经染了一身的病离死不远,也许他满手血腥变成了杀人狂魔。找到他又怎样?你是警察,你能怎么做?” “他不会!”姚启元所担忧的道德困境,齐耀辉却似从未放在心上。“他会戒毒,他也不会再杀人,我对他有信心!” “凭什么?”齐耀辉天真地让人发噱,可姚启元却几要落泪。“耀辉,他跟我们不一样。他跟毒贩一起长大,他被培养成野兽,凭什么他就会跟别的毒贩不同?” “就凭他是云鸿波的儿子!就凭他是云向光!”齐耀辉声嘶力竭地吼道,似乎要将全身的力量都掏空。“他才是云向光!他才是我弟弟,只有他……” 姚启元没有再回答,只是沉静而怜悯地望着齐耀辉。 齐耀辉却痛苦地抱着头,靠着墙,缓缓地滑了下去。极端的痛楚彻底击垮了他,他整个人好似一只虾米般蜷缩在了一起,瞬间嚎啕大哭。 第74章 秘密 年知非的这一天过得格外地……煎熬。 因为在飞机上嚎了一嗓子又多了一条“劫机罪”的人犯十分不配合移交工作,全程抱着年知非的腿痛哭流涕地求饶, 哭地年知非的脑袋嗡嗡作响。 南省警方都很好奇海城警界网红“奶糖警官”的真身, 办理交接的时候又有不少同僚前来围观搭讪。一群群拉帮结伙, 逗他说了两句又躲在一边偷笑, 估计是笑他的嗓音太奶。 另有, 远在海城的同事和同学也不消停,电话、微信穷追猛打, 追问他第一次给劫机犯做插管心情如何?有没有改行当医生的计划? 最过分的是林乐天打电话过来吼了他整整半个小时, 还不准他挂电话。质问为什么跟齐耀辉一起出差没有事先通知他?好似他这不是出差, 而是出轨。 年知非表示:心累! 等做完全部交接工作, 把人犯送进南省看守所, 年知非已是筋疲力竭,回到酒店趴上床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年知非一觉睡醒,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齐耀辉在傍晚五点的时候发了条微信给他。 “有私事,你自由活动。机票已改签, 后天回海城。” 读完信息, 年知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心中狂吼:工作狂就是工作狂, 明明可以下个星期去上班,非要周末回去加班!你想加班我不想啊!我想在南省多留两天啊啊啊!他叹了口气, 随手扔开手机,穿上外套出去吃饭。 说有私事要忙的齐耀辉其实已经忙完了,见过察英, 将找照片的事托付给师兄姚启元,他在南省已是无事可做。之所以没有立即飞回海城,当然不是为了要给年知非一天时间游览南省,只是因为他还想去一个地方。 南省新城区燕凤路107号,那里,曾是云向光,真正的云向光,小时候居住过的地方。 在南省工作的七年里,齐耀辉但凡有空就会去那里,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他一直期盼着,或许有那么一天,有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陌生男人会找到这里,告诉自己,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他想找回自己的家人。 然而,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齐耀辉眼睁睁地看着这条原本破旧的老式居民街根据南省的规划安排,拆迁、翻新、改建,变成一条专门接待外来游客的民俗街,变得面目全非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原来的影子。 对此,齐耀辉愤怒却又无力,一切都变了,而他却仍留在原地。他不是害怕被留下,他是怕有一天弟弟回来的时候会找不到家。 而现在,齐耀辉调离南省也已经三年了。三年后再回到这里,燕凤路这条民俗街俨然成了一条网红街,是外来游客来南省打卡的圣地。 望着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流和一个个盛装打扮自拍留念的游客,齐耀辉的心底唯有淡淡的悲凉挥之不去。但这份悲伤已跟随齐耀辉多年,还能触动他却已不能触痛他。他甚至,低头笑了笑,这才信步走了进去。 穿过整洁的青石板路,来到107号门前,那里人声鼎沸、香气四溢,门楣上巨大的“古法火烧饼”五字招牌引来了长长的队伍。显然,这里又是一处外地游客必须打卡报到的网红小吃店。齐耀辉目瞪口呆地看了一阵,只觉恍如隔世。 又过了一会,一个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T恤衫灰色长裤的熟人手里捧着一只刚出炉的烧饼从店内走了出来,望着他低头看着烧饼时那兴致昂然的眼神,齐耀辉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于是,齐耀辉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拦在对方的面前,低下头,在那刚出炉的烧饼上大大地咬下一口。 猝不及防的年知非低头看了眼缺了个半圆的烧饼,又抬头看看齐耀辉,再看看他的烧饼,嘴巴渐渐张成了一个O型。 “……还不错。”齐耀辉好笑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年知非一边咀嚼,一边评价。“不是很甜,虽然不正宗,但更适合大众的口味。” 下一秒,回过神来的年知非匆忙将手上的烧饼拍进齐耀辉的胸口,又箭步窜回店门口。“老板,再来一个。” “排队啊!”可不等老板搭话,长长的队伍已齐声谴责。 “我才刚排好……”年知非为自己辩白。 “那也要排队啊!”队伍并不买账。 拿着烧饼站在一旁的齐耀辉扭头看了眼这至少七八米长的队伍,上前一把勾住年知非的脖子,把人拖走了。 见到齐耀辉将那已经被咬过一口的烧饼递到他嘴边,年知非即刻坚贞不屈地撇过脸去。 齐耀辉叹了口气,随手将那烧饼掰成两半,又将没被咬过的半截递回去。“这样可以了吧?” 年知非这才一脸委屈地接了过来,看看手上那只剩下半个手掌心大小的烧饼,他忍不住心疼地说:“我排了半个小时……” “那就谢谢啦!”齐耀辉毫无诚意地随口道谢,迅速换了话题。“怎么跑这边来玩?要看南省的民俗特色,你该去老城区啊!” 年知非低头咬了口烧饼,咽下后才不慌不忙地答道:“才一天的时间,我随便逛逛。” 虽然知道年知非没有控诉的意思,但齐耀辉仍是耐心解释道:“于局昨天打电话给我,警察总部派人到海城视察工作,下星期就到了。正好赶上这桩劫机案,我们早点回去,说不定有机会见总部的大佬,对你以后的升职有好处。” 说着,他又一拽年知非的胳膊。“走吧,趁还有时间,哥带你去逛老城区,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南省!” 不到三个小时,齐耀辉就后悔了。 年知非大概是八辈子也没出来旅行过一回,难得赶上一次就跟脱缰的野狗一样撒欢。看什么都兴致勃勃,吃什么都绝顶美味,买什么都好便宜买买买!小小的一个南省古城,明明半天就能逛完,结果三个小时才走了两条街。从烤豆腐吃到八宝饭,从布农铃买到咖啡豆,在年知非眼里就没有一件东西是不好的。若非齐耀辉拼死拦着,年知非甚至差点给总队的同事们一人买一身民俗服装回去。 “……这个是什么?” 见到年知非又停在一家纸坊的橱窗前探头探脑,齐耀辉终于忍无可忍地插到年知非的身前。不等他反应过来,齐耀辉一弯腰、一伸手,一把将年知非拦腰扛起。 真特么心累!带小朋友去春游也不过如此了吧?齐耀辉忍不住暗自感叹。 “啊!齐耀辉!你干什么?”被齐耀辉扛走的年知非连声惊呼,“快放我下来!” 齐耀辉充耳不闻,迎着落日大步向前。“很晚了,饿,哥带你去吃饭。” 注意到路人皆对自己指指点点,年知非脸都红了,挣扎着喊:“吃饭也先放我下来啊!别人都在看我们,好丢脸啊!” 齐耀辉闻言,不但没把年知非放下来,反而很大力地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两下。“你乖乖的,哥不累!” 听到身边传来清晰的窃笑声,年知非忍不住埋头进齐耀辉的后背。隔了一会,他终于压低声冷冷说道:“齐耀辉,你是选择放我下来,还是我摔你下来?” 齐耀辉:“……” 吃过晚餐,两人并没有急着回去休息,而是在齐耀辉的指引下又去了海边的一家清吧消遣。 踏上高高的吊脚楼,好奇宝宝又四处张望。这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吊脚楼是全木质结构,屋檐高低错落,窗花雕刻细腻,古色古香十分有韵味。 吊脚楼有三层,底楼是厨房和员工休息室,二层和三层是清吧。二层的面积不大,除了正前方的一处小小的表演台,就只有十来张木质的桌子随意摆放在室内。许是时间尚早,清吧内的客人极少,表演台上也只有几个穿着民俗服装的男女正拿着民族乐器自娱自乐。 齐耀辉和年知非选择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定,点了两瓶啤酒和一碟薯条。不到一百元的消费金额让年知非有些不安,清吧内的服务生却依然面带笑容,也没有强行推销商品。这令年知非对齐耀辉先前说的“一家不错的清吧”究竟“不错”在哪里,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待服务员将两瓶啤酒送上来,齐耀辉随手拿起一瓶与年知非碰了一下。接着,他也不理年知非就先灌了一瓶。然后,又叫来服务员,再点了一打。 年知非一见齐耀辉这喝酒的架势,立时叹了口气。他跟齐耀辉相处一个下午,早就意识到齐耀辉兴致不高,似有心事。如今见他果然借酒消愁,年知非只花了一秒钟思考便决定:由他去,反正也劝不了。 好在,齐耀辉只是借酒消愁,却没有刻意酗酒。喝完半打,他便翻出了桌上的玻璃杯,开始慢慢小酌。扭头注意到年知非正扶着椅背托着腮津津有味地观赏窗外那条被霓虹映衬地五光十色的湖泊,齐耀辉也换了个方向,伸手搭上年知非的肩头。“第一次来南省?” 年知非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 “这里很美,是吗?”齐耀辉轻轻一笑,也不等年知非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最美的还是这里,山美、水美,人也美。可惜,最美的花,往往开在最黑暗的深渊……知道南省这一年至今,破获的毒品案有多少件吗?……超过一万件,是全国之最。我以前在这里当了七年的缉毒警,T国、M国,都是向我国倾销毒品的大户。南省,就是这场战争的最前沿。我老爸以前也在这里干了十几年,齐老虎,听过这个名号吗?” 可能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靠亲爹才升职,工作中,齐耀辉从来不会跟人提到他的父亲。 第一次听齐耀辉提起齐震东,年知非不由诧异地瞥了齐耀辉一眼。过了一会,他点点头,答道:“听过。警队的同事说,是毒贩给齐部长取的绰号。” 齐耀辉低头笑了笑,续道:“他年轻的时候,势力最猖獗的是M国的吴弥、吴沙两兄弟。老头子花了近十年时间才打掉他们。没几年,T国的帕桑又起来了。六七年吧,七年多才干掉帕桑。结果我这次来,又听说这几年有个叫兴蒙的T国人也很嚣张……” “你想调回南省?”年知非了然发问,扭头看向齐耀辉。 齐耀辉猛然一窒,亦对上了年知非的眼睛,没有应声。窗外,斑斓的霓虹混合着柔和的月光一同映衬在齐耀辉的脸上。仿佛浮世繁华在他身上缓缓流淌,而他却始终皎皎如月。 年知非知道他不该多问,但是……也许是月色太清、也许是霓虹太美,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仍是忍不住追问:“你想调回南省,不仅仅为了兴蒙、为了继承齐部长的事业,是吗?” 齐耀辉很久没有答话,久到年知非情不自禁地转过眼去,开始暗笑自己不知分寸。他终于轻声言道:“年崽,你有没有……有没有试过一直思念着某个人?他很亲近却又很遥远,很陌生却永远都在你的心里。他跟你一起成长同一阵线,是你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有他在,你就永远不会绝望。” 是“他”。 年知非知道,齐耀辉说的是“他”,那个云向光两次提起的“他”。“他”是那么地强大,连云向光都不敌,何况是年知非呢? “你找到他了?……恭喜。”年知非轻声说道。 “他死了……我早该接受现实,他死了……”齐耀辉忽然埋下头不再出声。 年知非沉默地望着齐耀辉,右手在半空停留了很久方才缓缓地落在对方的肩头,用力摁了摁。 下一刻,齐耀辉猛然挺起身,将年知非紧紧抱住。 这个拥抱突如其来,教年知非吃了一惊。他在齐耀辉的怀里僵了一下又逐渐放松,轻抚着他的背脊柔声道:“想哭就哭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齐耀辉没有哭,他把头搁在年知非的肩头,用力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那轮圆月。明月高悬,亘古不变,冷眼旁观着世间一切的悲欢离合,温柔又决绝。 “……我会回南省的,很快。他生前我没能为他做到的事,他死后我希望能为他完成。”齐耀辉一字字地说道,缓缓松开年知非看着他的眼睛。“但在这之前,年崽,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年知非轻蹙眉心,微微侧头,望着齐耀辉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那天晚上,我没有喝醉。”齐耀辉一寸寸地凑近年知非,让彼此呼吸交融。“……现在也没有。” 话音方落,两人的嘴唇便再度贴在了一起。 年知非整个人如触电般微微一颤,下意识地伸手推上齐耀辉的肩头。可不等他用力,齐耀辉已然抓住了他的手,慢慢地贴到自己的心口。 年知非能清楚感觉到,就在他的掌下,齐耀辉的心脏在“扑扑”跳动。就跟他自己的心脏一样,跳地那么慌乱、那么用力。 渐渐地,两人的心跳到了一起;渐渐地,年知非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前方的表演台上,一个悠扬温柔的女声浅吟低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75章 大佬 第二天,齐耀辉严辞拒绝了南省警方意图公车私用送他和年知非去机场的请求, 搭乘早上八点的班机返回海城。 一路平安。 一路无话。 直至飞机在海城机场降落, 年知非小媳妇似的帮齐耀辉取了行李, 亦步亦趋地追在齐耀辉身后出了机场大厅来到候车点, 齐耀辉仍高冷地不发一言。 眼见候车点人流不多, 很快就能排队上车,年知非忙压低声道:“齐耀辉, 我都道过歉了……” “哼!”双手抱胸跟大爷似的站在年知非身前的齐耀辉重重一哼, 把头撇到一旁。 “我真不是故意的。”年知非偷盱着齐耀辉的脸色, 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 “对!我是故意的, 所以我活该!”齐耀辉阴阳怪气地回道。 年知非登时面红过耳, 过了很久,他才伸手牵了牵齐耀辉的衣袖,嗫嚅着说道:“那……那我保证以后都不踢你了,还不行吗?” 只这一句,齐耀辉原本如寒冰般的心肠顷刻化为一滩温水。他扭头飞快地在年知非的唇上咬了一口, 说道:“明天你可以不来加班, 但明天下班之前, 我要看到关于劫机案的报告在我的邮箱!记住, 不能少于五千字!” 年知非吃惊地捂着嘴唇怔愣地看着齐耀辉,慢慢点了点头。注意到出租车已经停在齐耀辉的面前, 年知非忙又上前一步,一面帮齐耀辉将行李箱放进后备厢,一面小声说道:“你这个样子……明天也别去总队了吧?” “我有分寸。”齐耀辉随口应道。 可当他见到年知非放好了他的行李箱又拎起了自己的, 齐耀辉又即刻皱眉厉声呵斥:“干什么?我跟你顺路吗?干嘛要搭同一辆车?我还在生气呢!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说完,齐耀辉又怒哼了一声,岔着腿坐进了出租车。直至车子启动,他还不忘放下车窗,背对着年知非伸出一只中指。 年知非见状顿时哭笑不得,机场上的习习凉风也吹不散他脸上的热度。 周一上班没多久,总队的同事们就发现:他们的齐队对年知非的态度更恶劣了! 交报告,齐耀辉大骂:“你这写的什么狗屎?拿回去重写!” 泡咖啡,齐耀辉大骂:“你这泡的什么狗屎?拿回去重泡!” 就连中午使唤年知非去食堂打包一份午餐,齐耀辉都能摔着筷子大骂:“你这打的什么狗屎?你想咸死我吗?!” 眼看齐耀辉作妖了一个上午,总队的同事们都觉得年知非应该已经忍无可忍了。他们彼此互视一眼,一致决定:一会打起来,他们会帮年崽关好门。 哪知,年知非非但没有动手,反而好脾气地回道:“那我帮你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总队的同事们:“……” “年崽,你不能这样啊!”同事们痛心疾首,“你不能因为这次来咱们海城视察的大佬是齐队的亲爹,就对他这么卑躬屈膝啊!” “咦?”年知非却是一脸惊讶,“这次是齐部长来海城视察啊?” “你不知道啊?”同事们又异口同声。 年知非茫然摇头。“我才刚回来,没人跟我说啊。” “那你今天为什么对齐队这么客气啊?”萝卜忙一针见血地追问。 这一回,不等年知非回答,齐耀辉已一脚踹开了他办公室的大门。只见他环胸分腿而立,瞪着整个办公室的同事声色俱厉地言道:“我是他上司!他对我客气点,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率先答话的居然不是老严,而是年知非。他甚至还快步上前,一脸狗腿地扶着齐耀辉又返回了办公室。 眼见齐耀辉办公室的大门在自己眼前阖上,大伙俱是目瞪口呆,只觉世界观崩裂。唯有老严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搀扶着齐耀辉坐回位置上,年知非亦不禁小声警告:“齐耀辉,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齐耀辉傲娇地一哼,迅速回道:“我昨天洗澡的时候仔细观察了一下,还肿着呢!” 年知非立时一噎,半晌才又低声下气地劝道:“我陪你去看医生吧。” “这种伤能去看医生吗?!”年知非话音未落,齐耀辉即刻恼羞成怒地瞪他。“看了医生我要怎么说?” “我踢的,我认了还不行吗?”年知非无力道。 却原来,齐耀辉和年知非第二次接吻,年知非的信息素忽然失控,脚上的监测环发出警告。听到监测环的声响,年知非不及细想,本能地踹了齐耀辉一脚,然后翻身从窗口跃下了湖泊。 待年知非冷静下来,浑身湿漉漉地游上岸又返回清吧,他才发现他那一脚委实踹地不是地方。齐耀辉横摔出去撞翻了三张桌子,直至年知非回来都没能站起来。 “那医生就该问,是打架,还是强奸未遂?”齐耀辉冷冷道,“然后很快警察就来了,再很快我们俩在警队又得再出一次风头!” 年知非立时哑口无言。 却是齐耀辉斜睨了年知非一眼,又冷嘲热讽地道:“知道着急啦?哼哼!踢我的时候怎么就不多想想?……没事儿!你急,我又不急!我要是真终生不举,那也是你的不性!哼哼哼!” 年知非跟林乐天下的保证,年知非当然不会外传,但架不住林乐天是个大嘴巴。是以这话早就传到了齐耀辉的耳里,教他记恨至今。 年知非听到齐耀辉提及“不举”这两个字也是一阵心虚,静默了许久才红着脸小声道:“踢都踢了……那你说要怎么办嘛?” 眼见年知非节节败退,齐耀辉心中一乐,勉强端正了一下神色,严肃道:“我看这样吧……你晚上上我家来,帮我揉揉。” “嗯……嗯?!”点头已经点了一半的年知非终于清醒了过来,拧眉瞪住齐耀辉。“齐耀辉,你要是三条腿都不想要了,就直说!”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甩门而去。 一个星期后,C国警察刑事部的部长齐震东果然亲自带队来海城视察工作。抵达海城后的第一项安排,就是为正确处置“920劫机案”挽救整架飞机所有机组人员及乘客性命的齐耀辉、年知非两人授予个人一等功。 当天早上十点,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穿着笔挺的警礼服在海城警察总局的大礼堂里出席了这个授奖仪式。跟他们一同出席的,除了海城警队的头头脑脑,还有大批媒体记者。好在,虽然又得上镜,但至少这次不用化妆,齐耀辉和年知非都由衷地松了口气。 授奖仪式结束后,兴致极高的齐震东又主动开口邀请齐耀辉和年知非陪他聊聊。齐部长亲自发话,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又跟着一群大佬转战总局会议室。 直至七八个人先后落座,年知非这才意识到:整个会议室,只有他一个人穿蓝衬衫。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齐耀辉,齐耀辉也似与他心有灵犀,瞬间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坐在最前面的齐震东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目光微微一闪。“奶糖警官今年多大了?” “啊?”年知非诧异地抬头,根本没想到齐震东会把话题落在他的身上,更没想到刑事部的部长也会知道他在网上的绰号。是以,久久他才憋出一句:“……齐部长,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怎么是开玩笑呢?我看这称号不错嘛!”位高权重威名赫赫的齐震东原来性情远比他儿子随和,满脸笑容时神态近乎慈祥。“警察的主要职责是保护人民,能让人民感觉亲切可比让人民感觉敬畏更成功。” 齐震东此言一出,会议室内的白衬衫们便齐声附和。就连年知非的叔叔刘明威,也含笑言道:“年知非在‘322汇民银行劫案’里的表现的确为我们海城警队拉了不少好感,再加上这次的劫机案一样处置漂亮,奶糖警官不如考虑一下开个公众号?我看一定有很多粉丝加你。” 刘叔,你怎么也…… 年知非被打趣地满面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年知非过年就二十五了。他身手非常好,当警察才一年多就已经立了两次个人一等功,还破了一桩灭门案,抓了两个职业杀手。他是天生当警察的料,要是让他去给警队搞公共宣传,就太屈才了。”好在,还有齐耀辉为他解围。 哪知,齐耀辉话音方落,坐在齐震东身边的另一位带着金丝眼镜的白衬衫便笑道:“耀辉我可知道你,让你夸人身手好可不容易哪!今天在这儿当着这么多上司的面,你可得说实话。年知非的身手跟你比起来,如何?” 这位带金丝眼镜的白衬衫是部长助理,与齐震东合作多年向来默契。若是私下见面,齐耀辉还得叫他一声“叔叔”。 如今这位赵力行赵叔叔有此一问,齐耀辉当然得老实回答。可他却没有看向赵助理,反而扭头看着年知非,微笑言道:“年知非现在跟我算是旗鼓相当,但他毕竟年纪还小,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总有一天,他会超越我,我对他很有信心。” 齐耀辉此言一出,别说刘明威,就连齐震东也是暗自惊诧。谁养的儿子谁知道。齐耀辉那副狗脾气,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服气,何况别人呢?今天见齐耀辉当着这么多大佬的面营销年知非,甚至不惜拿自己给他垫脚,齐震东不禁又细看了年知非一眼。 唇红齿白、双眼溜圆,包子脸圆滚滚的让人想捏一捏,一眼看来的确是年纪太小又过分地秀美,难怪网民都叫他“奶糖”。好在是个练家子,肌肉紧实,精气神十足,穿着制服也很正气。尤其是比猫还警觉,齐震东的目光这才刚落到年知非的身上,他就已迅速转过头来对上了齐震东的双眸,这令齐震东对年知非的身手又多了几分信心。 齐震东与年知非两人不经意地四目相对,不知为何,两人竟都愣了愣,心底隐约浮现出一股奇异的感觉。片刻后,齐震东恍惚回神,竟情不自禁地道:“今天第一次见年警官,不知怎么就觉得很亲切。年警官以前有没有去过京城?” 年知非老老实实地摇头答道:“我从小在海城长大,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齐部长。”说着,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怕您笑话,我也觉得您很眼熟,大概是因为您跟我们齐队长很像吧。” 的确,年过半百的齐震东亦是浓眉厉眼、面相冷肃,若与齐耀辉站在一起,任谁都能一眼瞧出他们之间的血脉联系。年知非相信,若是齐震东年轻二十岁,必然就是个翻版齐耀辉。而齐耀辉若是到了齐震东的年纪,估计也跟齐震东现在的模样差不多。这父子俩的区别莫约只在于年月所造就的气质和阅历的差距。 齐耀辉还很年轻,犹如一头正热衷于征战天下夸耀武功的雄狮。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仿佛狂风骤雨一般,席卷过每个人的心神,任谁都无法对他视而不见。 而与儿子相比,头发斑白的齐震东就该是称霸多年的狮王,他的威名已响彻天下,他的气魄人人敬服,他已遭遇过太多的挑战却仍稳坐王位,那些初生牛犊已无法动摇他的心志。他自愿让出了主场由得小辈们折腾,并非因为老迈,而是因为那都已经是他玩剩下的。可即便他自愿当了背景板,谁又敢无视这块永不褪色的背景板? 齐震东亦知失言,忙笑着打圆场。“大概我也是听你们齐队提过几次你的名字。”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齐耀辉,肃声道。“齐耀辉,海城警队接连破了几桩大案,成绩是不错。但之所以会有骇人听闻的大案发生,是不是也侧面证明你们海城警方有做不到位的地方?” 万万没想到,对着年知非时仍言笑晏晏的齐震东,一旦对上自己的亲儿子,一开口就是严肃问责。 第76章 父子 这天下班后,齐耀辉破天荒地回了家。当他打开大门, 亲爹齐震东果然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内等着他。 见到儿子出现, 齐震东并无好脸色, 只冷哼着道:“齐队真是贵人事忙!” 想他堂堂警察刑事部部长, 向来只有人等他没有他等人。想不到一旦调换身份想要父子小聚, 小畜生居然足足让他等了一个小时。 齐耀辉抬头看了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针正缓缓移动到“11”这个数字。“我一向这个点下班。” 事实上, 今天还早了一个小时下班。 齐震东显然也十分清楚儿子工作狂的秉性, 不由冷哼着道:“也没见你做出什么成绩来。我问你, ‘飞越集团’的案子为什么至今不能结案?” “如果你们一年多前能够克制住自己的争功之心, 没有将才查了半截的案子上呈法院, 这个案子就不会拖这么久。”提起“飞越集团”案,齐耀辉亦是诸多怨气。 “你应该很清楚,这么大的一个案子,我们不可能拖太久。公众需要一个交代!你没能在限期之内把案子查清楚,是你无能。”齐震东目光冷锐, 话音咄咄逼人毫不留情。“总之, 这个案子一日不能彻底结案, 你就一日别想离开海城!我齐震东没有只会拖一地烂摊子给人收拾的儿子!” 即便想去南省, 齐耀辉也没想过要把“飞越集团”案交给别人。然而听齐震东这么说,他的目光立时闪了一下, 了然道:“师兄给你打过电话了?” 齐震东避而不答,反而转口道:“说说‘芒果冰’的案子。针对信息素起作用的毒品案,这在国内还是第一起。即便是在国外, 这种类型的毒品也大都并不成熟,极易致死。‘芒果冰’能够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在国际上也算是非常成功了。目前看来,这种毒品能够轻易伪装成兴奋剂甚至药品,比冰毒更有隐蔽性和迷惑性,极有可能是未来毒品发展的方向。” 齐耀辉没有顺着齐震东的意思转换话题,他沉静地看着齐震东,久久才道:“师兄有没有把察英的话放给你听?”不等齐震东回答,他又冷嘲着道。“师兄应该把音频文件发给你了,但你这么忙,还没时间听吧?” 齐震东一阵默然,他近乎怜悯地看着这个浑身带刺的儿子,起身将厚实有力的手掌落在齐耀辉的肩头。“耀辉,人应该……往前看,往前走。” 齐耀辉冷笑一声,刻毒地道:“当然!你丢了一个云向光,就再一个找一个云向光,很圆满啊!你们可真是走得飞快啊,我追都追不上!” 但凡提到云向光,齐耀辉就尖锐刻薄地好似刺猬,非要把所有人都扎地头破血流才他甘心。齐震东疲累地叹着气,无数次地强调:“耀辉,你可以责怪任何人,但你应该很清楚。整件事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就是小光。” “什么?无辜?你说谁无辜?”齐耀辉面露好奇,话音极尽嘲讽之能。“是你那个在云家锦衣玉食万千宠爱过了三十年的云向光?还是我那个被毒枭当娃娃兵养大可能只活了十七年的云向光?” 话音未散,他顷刻暴怒。“他妈的齐震东!你把话说清楚,谁无辜?!云鸿波救了你一命,结果你就拿个假货敷衍他?齐震东,你可真有脸!” 齐震东被骂地没了脾气,只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知道,齐耀辉已被痛苦和内疚所击倒,然后他再将这份痛苦和内疚化为利刃,砍向每一个试图救助他的人。 “耀辉,有时候我跟你妈说起你,她总是怪我。我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后悔。看着你一年年这么过,越来越后悔。当年,我就不应该答应你,让你跟警队一块训练。我应该让你跟小光一样,学音乐、学绘画、学什么都行,就是不应该再让你牵扯到这件事里。耀辉,你弟弟已经走了……” “他没死!只要一天还没找到他的尸首,没验过DNA,他就没有死!”齐耀辉愤怒地咆哮,浑身颤抖着完全难以抑制。 或许脆弱的时候,齐耀辉的理智就会告诉他:向光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他不可能还活着。可齐耀辉永远不会容许自己沉溺于脆弱之中,他必须坚强起来。因为在所有人都放弃之后,他就是向光唯一的希望。如果连他也放弃了,那么向光即便活着,也再不可能被找回来了。 齐震东悲哀地看着儿子,轻声续道:“……无论他曾经经历了什么,他的痛苦已经结束了。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放过自己,不再继续痛苦下去?” 只这一瞬间,那个威风凛凛的齐部长烟消云散,徒留下一个为儿子心焦为儿子心疼却又无能为力的老父亲。 齐耀辉仍然无动于衷,冷漠犹如冰山坚不可摧。“或许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与痛苦为伴。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以往前走、往前看,甚至连晴姐也可以跟他日久生情,我不行!我弟弟丢了就是丢了,没人可以代替!” “我不是非要你接受小光,我希望放下,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你明白吗?”齐震东看着这间犹如雪窟般空无一物的“家”,只觉手足无力心下寒凉。 “怎么放?”齐耀辉冷笑连连,“齐震东,我现在看着你就觉得你脸上写着两个字,无能!我照镜子,也觉得我自己的脸上也写着两个字,无能!向光等了我们十几年,他在那种地方坚持了十几年……我们谁都没能找到他。齐震东,你来告诉我,你配当刑事部长吗?我配当警察吗?” 齐震东被堵地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曾照着镜子反复问自己,你配吗?你配当警察吗?你配当云鸿波的兄弟吗?你配当齐耀辉的父亲吗?你配让云向光叫你一声“大大”吗? 三十多年前,初出茅庐的齐震东还在南省当缉毒警,结识了他一生的好兄弟云鸿波。两人合作追查M国吴弥、吴沙毒枭两兄弟,历时数年,云鸿波终于打入贩毒集团内部取得吴氏兄弟的信任。 眼见要收网,却因为年仅三岁的云向光在街上见到了齐震东,叫了一声“大大”,云鸿波因此被吴氏兄弟怀疑是警方派来的卧底。事发突然,齐震东不得不在警方尚未全面布置妥当的情况下提前收网,却因此跑了吴氏兄弟的亲信手下吴坤,就连云鸿波也在与毒贩的枪战中救齐震东而死。 没能将吴氏兄弟的手下一网打尽,云鸿波和他的家人又被毒贩点了相。因为担心毒贩报复,齐震东急忙安排云鸿波的遗孀带着一双儿女返回齐震东的老家暂避风头。哪知,最终云向光仍是被毒贩拐走,从此音讯全无。云向光失踪的时候,还不到四岁。云姨短时间内接连失去丈夫和儿子,从那以后精神就一直有些恍惚。 至于齐震东,他也不好受。他跟云鸿波不同,在南省多年他一直与妻子分居两地,儿子齐耀辉与他并不亲近。反而是云鸿波的儿子云向光,自幼聪明伶俐,云鸿波执行任务的时候齐震东经常带他,心中早已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 论年纪,齐震东比云鸿波稍长一岁,所以云向光应该叫他“大伯”。但孩子还小,舌头捋不直总是错叫成“大大”,有时候叫太快了就会错听成“爸爸”。齐震东不但从不纠正,但凡云向光叫错他还会抱着云向光猛亲。那个时候,齐震东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一点点的放纵,最后会害了那个孩子。 毒贩带走缉毒警的孩子,或为报复,那么他们就一定会把孩子的尸首送回来;或有所求,那么他们就一定会联系警方要求交易。曾经,齐震东也跟齐耀辉一样,一直抱着一个信念:只要没见到尸体,谁也不能说云向光死了! 可眼见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再一年年地过去,边境的大毒枭他打掉了一波又一波,直至帕桑被剿灭,查明吴坤早已在毒枭间的混战中死去,自此线索全断,齐震东也终于彻底绝望。 一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带着一个与他有仇的孩子,那孩子还能有好下场吗? 接受调令离开南省的那一天,齐震东独自一人在云鸿波的墓前跪了很久,心中暗下决定:云向光已死,他一定会照顾好兄弟的妻女。哪怕是要他粉身碎骨,也再不容半点闪失。 或许就因为这个,他又忽视了自己的儿子。云向光是在与齐耀辉一同外出的时候走失,齐耀辉从此把云向光失踪的责任揽在了自己的头上。等齐震东意识到的时候,齐耀辉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他没有爱好、没有朋友、没有感情,甚至没有生活,他用最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把自己打磨成一柄利剑,只为一个信念:找到云向光! 警校毕业后,齐耀辉也在南省呆了七年、找了七年,同样一无所获。齐震东以为齐耀辉会放弃,以为他会慢慢接受现实,只是没想到即便他能接受云向光已死,也不代表他能彻底放下云向光。 “你要去南省我不拦你。”齐震东长叹着道,“但是‘飞越集团’的案子还有‘芒果冰’的案子,你必须解决。” “可以。”齐耀辉眼都不眨地回道,“不用调我回来,你知道我不会回来了。” 除非能带着向光一块回来。 “即便是死,你也想埋地跟向光近一点。我能理解。”虽然谈的是亲生儿子的生死,齐震东却仍镇定如常。他们当警察的,早就有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准备。“但你想过年知非吗?” 齐耀辉措手不及地一愣,没有出声。 “我问过那孩子的情况,大哥殉职,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你要去南省,你让他怎么办?跟你去,家里的奶奶谁来照顾?不跟你去,你们这算是分手?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跟妻子不同,齐震东并不关心儿子将来会不会孤独终老。他更在意儿子的选择会不会伤害了又一个无辜,最终令自己后悔莫及。 “还有你对向光的感情,你的选择,他能理解吗?” 年崽当然能理解,他当然要跟我走!他身手这么好,即便是在南省也绝对有自保的能力,甚至建功立业!齐耀辉心底迅速浮现出这个念头,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能让年崽跟着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吗?他可以吗? 年知非在海城有自己的生活、家人和朋友,还有事业,他应该在大家的关怀和他刘叔的运筹下步步高升,成为海城警察总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局长。而不是跟他去南省,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与穷凶极恶的毒贩枪战,最终把命留在那边。 齐耀辉的心剧烈地颤抖着,他能忍心这么对自己,那是因为这是他应得的。可他怎么能忍心这么对年崽?他怎么舍得? 知子莫若父,注意到齐耀辉不自觉咬紧的牙关,齐震东便上前来轻拍儿子的肩头,安抚道:“耀辉,不要替年知非做决定,也不用急于做决定。你们还有时间,你们可以再相处一阵,然后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那孩子虽然未分化,可看着性情很好,也很有主见。无论你们最终讨论的结果为何,我都希望你们日后不会后悔。虽说人生不可能无悔,但人生最痛苦的往往就是追悔莫及。” 其实,齐震东扪心自问,他私心也是希望年知非能将齐耀辉留下的。于公,正如他方才所言,时代在进步,毒品研发也在进步,信息素类毒品终有一日会取代神经类毒品的霸主地位。齐震东希望齐耀辉能继承他的衣钵,将这场仗继续打下去赢下去。于私,年知非是齐耀辉此生第一个心动的人,或许也会是最后一个。齐震东真的不希望齐耀辉因为云向光而失去年知非。 提到年知非,齐耀辉的心也柔软了下来。他听话地点点头,缓声问道:“爸你这次来海城能呆多久?” “一个星期。”齐震东温言提议,“我后天晚上有空,不如把年知非叫来吃顿饭?” “好。我明天上班去问问他的意思。”齐耀辉随口应声。 你问他的意思?你一个Alpha,问……好吧,不是Omega。问一个未分化的孩子的意思?齐震东下意识地一皱眉,心底又是一声长叹:我这不中用的傻儿子哟! 第77章 心迹(上) 第二天上班,齐耀辉这才刚落座就迫不及待地使唤年知非给他泡咖啡。 总队的同事们见惯不怪, 见到年知非端着咖啡送进齐耀辉的办公室, 一个个头都没抬。 哪知, 年知非前脚进门, 后脚齐耀辉就把办公室的大门给关上了。 “嗯?!” 同事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来望着紧闭的大门, 彼此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这是要吵架啊?还是要打架? 妖精打架。 办公室内,年知非这才刚放下咖啡, 就被齐耀辉拦腰抱住强摁进怀中。 “齐耀辉!放手!”年知非忙压低声呵斥。碍于这是办公室, 他根本不敢挣扎唯恐被外面的同事们听出动静。 齐耀辉哪里肯听?他只微笑着将年知非置于膝上, 双手毫无章法地搓揉着年知非的身体。第一次恋爱, 齐耀辉没什么经验。只知遵从Alpha掠夺的本性, 确保年知非无时无刻都在他身边,供他享用。 所以,即便明知是上班时间,他也一样兴致盎然,或者说是性致盎然。用目光、用双手、用唇舌, 舔过年知非的每一寸肌肤。他只知, 眼前的这个人无比地可爱、无比地美味, 就像是这世上仅此一份的小甜点, 让他垂涎欲滴,恨不能吞吃下肚。 可怜年知非年轻气盛又是新手上路, 哪里遭遇过这些?这才没两下,他已是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不但体温节节攀升,就连脚上的监测环也跟着发出缓慢的“嘀嘀”声。 “齐耀辉, 快放手!我……”年知非又出声,但这一回显然不是呵斥,更像是喘息或者呻吟。他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想让齐耀辉放开他,因为显然如果他想挣脱,齐耀辉是拦不住的。 “卧槽!”却是齐耀辉一俟听到监测环发出声响,即刻勃然变色。只见他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年知非安置在原本属于他的座位内。 “年崽,放松,深呼吸。”他蹲在年知非的身前扶着对方的膝头一遍遍地教年知非调整呼吸。“感觉怎么样?如果控制不了,我们就该去医院了。” 年知非面色潮红全身发软,抖着手抓起桌上的咖啡灌了两口,方才艰难地平复了下来。“……没事了。” 注意到监测环不再出声,齐耀辉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微微一笑。他伸手揉了揉年知非的头发,弯下腰又在对方的额头印下一吻。 年知非顺从地闭了闭眼睛,忽然轻声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齐耀辉一头雾水。 “为什么要停下来?”年知非仰头看着齐耀辉的眼睛,“刚才……也许我会……” “因为我而分化成Omega?”齐耀辉不可思议地看着年知非,忍不住又俯下身亲吻他的脸颊。“年崽,你在想什么呢?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我怎么能这么自私?关于你以后分化的问题,无论你将来分化成什么属性,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心意。” 年知非微微瑟缩了一下,低声道:“如果我分化Alpha?” “那也可以啊。”齐耀辉含笑看着年知非,意味深长地道。“我们可以先打一架,然后再打一架。” 他的眼睛亮地渗人,莹莹地发着光,好似一头狼盯住了自己的食物。 注意到齐耀辉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的裆部,年知非瞬间明白了两句“打架”的真正含义,面孔如爆炸一般涨地发烫,许久才又问道:“那如果我永远都不分化呢?” “你现在也没有分化。”齐耀辉认真道,“我不还是一样喜欢你?” “你以前说过,未分化就是没做好的菜。”年知非看着齐耀辉一字一顿地说道。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齐耀辉又气又好笑地伸手一捏年知非的下颚,爽快道:“记仇是吧?……好!我承认,我喜欢吃生食,够健康!行了吧?” 年知非的眼底终于漾出笑意,向齐耀辉伸出双臂。齐耀辉配合地弯下身,让他的双手环绕过自己的脖颈,让他的双唇触上自己的嘴唇。 跟齐耀辉不同,年知非的吻并不急切,反而十分收敛。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吻”,而仅仅只是在齐耀辉的唇上轻舔了一下。是如此地天真烂漫、如此地清纯干净,可偏又是如此地甜蜜动人。 对上年知非澄澈信任的双眸,齐耀辉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猛然意识到:生吞活剥固然有生吞活剥的乐趣,但细嚼慢咽也有细嚼慢咽的滋味。世间仅此一份的美味,就这么狼吞虎咽了,未免暴殄天物。 伸手细致地为年知非整理好制服上的每一寸褶皱,直至再看不出半点不妥,齐耀辉这才低声道出他原来的目的。“明天晚上有没有空?跟我爸一起吃顿便饭?” “见齐部长?昨天不是刚见过吗?”年知非一脸茫然,“为什么还要吃饭?” “喂?!”齐耀辉直起身靠在办公桌上,双手环胸拧眉瞪住年知非。“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啊!”年知非怔愣半晌,方才逐渐了然,立时脱口而出一句:“这么快?” “快吗?”齐耀辉更加不满了,“你不会还没考虑过把我正式介绍给你奶奶吧?” “呃……”年知非张口结舌,目光躲躲闪闪地投向一旁。 “年!知!非!”齐耀辉顷刻沉下脸,连名带姓地叫他。 “耀辉,你在吗?”不等年知非回话,办公室的大门却忽然被人推开。 齐耀辉和年知非同时循声望去,却见云向光正站在门口,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 齐耀辉和年知非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下一刻,齐耀辉即刻伸手拍了拍年知非的肩头,肃声道:“事关你自己的前途,我的建议,你好好考虑。出去吧。” “Y……Yes,Sir……?!”生平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年知非委实演技不佳,一句台词也说得犹犹豫豫。好在,他还算机灵,不等云向光多问就迅速起身溜出了办公室,并且体贴地带上了大门。 云向光静默地目送着年知非离开,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齐耀辉。“耀辉你……” “有事吗?”面对云向光,齐耀辉立时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 云向光却不肯顺从齐耀辉转换话题,反而一意孤行地将方才的问话继续下去。“你让年知非坐你的位置?” “我有事跟他谈,所以让他坐下说。有问题吗?”齐耀辉理所当然地回道。 云向光又是一噎。有问题!当然有问题!哪个上司会在跟下属谈公事的时候,让下属坐自己的位置?但是云向光知道,他不能再问下去了。问了,也是自取其辱。 于是,他轻声换了话题。“耀辉我……听到消息了。” 只这一句,齐耀辉随手将手里的钢笔往桌上一扔,目光森冷地望住云向光。“从哪听的消息?什么消息?” “耀辉,你别总是把我当犯人审,可以吗?”云向光无力道。 云向光昨晚刚跟云向晴通了电话,知道了云向光,真正的那个云向光的死讯。这么些年了,其实大家早就已经接受了,这次齐耀辉在边境得到的消息不过是再度确认而已。即便是云向晴,虽说仍难免伤心,但情绪尚算稳定。最伤心的,仍然只是齐耀辉一个人而已。 “我是警察,有些消息就不该从我身边漏出去。”齐耀辉一字一顿地回道。 “是关于他……云向光的消息。你姚师兄打电话给齐伯伯的时候,齐伯母就在他身边。然后齐伯母打给了我姐姐,姐姐打给了我,可以了吗?”云向光委屈道。 齐耀辉这才冷肃点头,郑重嘱咐道:“你既然知道了,事情就到此为止。你应该很清楚,你妈受不了刺激。” “……我很抱歉,耀辉。”云向光点点头起身走上前,试图安慰齐耀辉。“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那个人的死讯。云向光谈不上庆幸,但也的确是松了口气。 “你究竟想说什么?”齐耀辉一晃肩头,不肯让云向光碰到自己。“你应该很清楚,所有人当中,你是最不适合来安慰我的。” 云向光黯然地低了低头,片刻后,他语调哀婉地剖白心迹:“耀辉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介意,你把我当他的替身。……只要你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 齐耀辉却仍冷漠摇头,一字字地道:“向光就是向光,在我心里,他就是他,你就是你!谁都不可能代替他,我也不需要替身。” 云向光又要落泪,他泪光闪闪地望着齐耀辉,哽咽道:“无论你当我是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耀辉,算了吧。你已经得到了一个结果,虽然那不是你想要的,可这世上谁又能事事顺意?耀辉,你该往前看、你该往前走,你该有自己的人生!” 说到这,他不禁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方能将下面的话说出口。“不要让一个……死人,纠缠着你不放!” “住口!”齐耀辉果然听不得这些,目光倏缩,厉声喝断他。“我说过,所有人中,你是最没资格来劝我这些的!” “我敢指天誓日,我绝无私心!”云向光不愿退缩,亦睁大双眼盯着齐耀辉。被泪水浸润地愈发明亮的双眸中,有一股执拗的赤诚和坚持,宛如裹着丝绸的刀刃。这些话早已藏在他心中多年,云向光早已排练过无数回。如今机会降临,他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齐耀辉,云向光已经死了,你再难挽回。你不能让自己永远活在过去,这样只会让你不停地失去,不停地后悔。你为什么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你身边的人?齐伯伯、齐伯母、我妈、我姐姐,还有我,我们都需要你!你已经失去了云向光,你还要失去多少个,你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齐耀辉顷刻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云向光的话就像是鞭子狠狠地抽在他的身上。他要去南省,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可这个决定,会令母亲担忧,或许,还会令年崽伤心。 “耀辉,辞职吧。”云向光终于如愿将双手落在齐耀辉垮掉的肩头,温柔建言。“我可以陪你去F国散散心,等你想明白了,再开始新的生活。” “你说……什么?!”齐耀辉见鬼也似地看着云向光,久久才憋出一句。“我跟……你?去F国?你是不是疯了?” “我很冷静也很清醒,耀辉,我希望你也能尽快走出痛苦,冷静、清醒地去思考你以后的人生。”云向光望着齐耀辉,无比坚定地说道。 他知道,现在或许是齐耀辉最为脆弱的时候。他必须表现出坚强和坚定,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令齐耀辉相信,他可以跟齐耀辉互相扶持。 “警察这个职业太危险了,云家已经牺牲了两个人,我不希望再失去你,我想齐伯母跟我是一样的。齐伯伯和齐伯母都上了年纪,你忍心再让他们为了你整天担惊受怕吗?既然你当警察本来就是为了……为了找到云向光,那么现在已经有了结论,你可以死心了。” 齐耀辉目光奇异地看着云向光,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片刻后,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流出眼泪来。 “耀……耀辉,你怎么了?”云向光不知所措地看着齐耀辉,完全不明白齐耀辉为何突然发笑。 “行了!”齐耀辉又笑了一阵才擦干眼泪望住云向光,“行了,小光。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我很感激。但我的工作,我自有安排,你可以出去了。” 云向光也并未想过要让齐耀辉一下子就答应他,他知道这会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那你先忙,我明天……” “明天我另有安排。”不等云向光再提出什么匪夷所思的建议,齐耀辉已迅速出声打断他。 直至云向光的身影自办公室内彻底消失,齐耀辉不禁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低声喃喃:“他哪一点像你啊,向光!” 第78章 心迹(下) 星期三,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准点下班, 一前一后离开总队。一个小时后, 两人又在文湖区的某家餐厅门口接头。鬼鬼祟祟地并肩溜进包房, 房间内换了一身便服的齐震东已然在座。 注意到两人进门时神神秘秘的模样, 齐震东顷刻了然, 登即皱眉质问齐耀辉:“耀辉,你们的事你还没公开?是不是不太尊重人啊?” “齐部长……”年知非试图为齐耀辉解释, 告诉齐震东他并不介意这些。 可他话未出口, 齐耀辉已然伸手拦了他一把, 认真道:“爸, 这件事我认真考虑过。年崽现在仍是我的下属, 这个时候跟自己的上司传出办公室恋情,多多少少会影响他在警队的风评和升迁,这是其一。其二嘛,小光还在海城。之前他已经缠过年崽两次,如果让他知道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我可不敢设想他会疯成什么样。” 说着, 他又扭头亲昵地一点年知非的鼻子。“我知道你不在意升职, 但是小光的软刀子你也领教过了。你呀, 傻乎乎的,给他卖了还帮他数钱呢!” 年知非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张地瞪着齐耀辉的手指, 猫儿也似地微微瑟缩了一下,忍不住为自己辩白:“我哪有那么蠢嘛?不过他都哭了……”话音软绵绵的,毫无说服力。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从小到大哪一天不得哭个三五回?”齐耀辉一声冷笑, 迅速解决了这个话题。 然后,他牵着年知非走到齐震东的面前,正色道:“正式为你们介绍。爸,这是年知非,我喜欢的人,以后的结婚对象。年崽,这是我爸。” 年知非急忙伸手向齐震东,恭恭敬敬地改口:“齐伯伯好,我是年知非。” “好,好。”齐震东起身握住年知非的手,满意地在他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齐震东很清楚,云向光从小纠缠着齐耀辉不放,不知赶走过齐耀辉的多少任爱慕者。作为齐耀辉的父亲,齐震东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不可能毫无不满。 这些年之所以始终未曾发话,一来是因为齐耀辉对那些爱慕者也不在意,二来便是念着“云向光”这三个字。今日见到齐耀辉处处维护年知非、处处为年知非打算,齐震东顷刻明白,这是真命天子终于出现了。 齐耀辉单身那么多年,齐震东夫妇早有心理准备他会为了云向光孤独终老。若是有人能令齐耀辉陷入爱河,便是个麻子、瘸子、瞎子,他们也照样欣喜若狂。何况是年知非这样的人才秀美、精明干练,再挑不出半点不是? 有此大前提,齐震东与年知非的这餐饭当真是吃地和谐美满、其乐融融。期间,他们又与远在京城的齐伯母视频通话,齐伯母兴奋地差点当场订机票直飞海城。最终还是因为跟航空公司确认了最近的一班飞机也不能让她赶上这一餐,方才作罢。 可即便如此,齐伯母也已飞快地在视频通话中与年知非交换了一切联系方式,并拍着心口放话:“要是耀辉胆敢欺负你,你就揍他!然后记得告诉你齐伯母,我再收拾他!” 齐耀辉无奈地伸手扶住额头,苦笑道:“妈!年崽比我还能打呢,我敢欺负他?” 齐伯母眼都不眨地啐了儿子一口,理所当然地道:“年崽这么乖,要不是你的错,他会打你?妈跟年崽早就认识了,除夕那天,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你就没他贴心、没他懂事。真是教育失败!” 即便是隔着手机屏幕,齐母也能看地一清二楚。年知非看向齐耀辉时眼底温柔涌动,分明是深爱之至。与其担心自己的儿子被欺负,不如担心儿子的狗脾气会把人气跑了更实际。 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在甜点送上之前,齐震东终于郑重提出了他一直担心的问题。“耀辉的工作不会一直在海城,将来很有可能会调动……” “齐伯伯,我明白您的意思。”可不等他把话说完,年知非已了然点头,平静回道。“我知道,耀辉想去南省缉毒。等我解决了我大哥的案子,安顿好家人,我可以陪他一起去。” “什么?!”齐耀辉惊诧地扭头望住年知非。 年知非被吓到了,犹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不知所措地一怔,讷讷发问:“你不要我陪吗?……我可以帮你……” 齐耀辉紧紧盯着年知非,慢慢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下一刻,他双手捧住年知非的脸颊,用力地亲了一口。“年崽,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话音未落,又是“么么么”三下。 被塞了满嘴狗粮的齐震东是再无担忧,只在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时方低声提醒道:“有人要进来了,耀辉,注意形象!” 齐震东终究是老派人,所谓的“秀恩爱”他不能理解。他只知道,夫妻恋人之间的亲密事该关起门来做。若是让外人看到了,难免使人觉得年知非能轻易让人亵玩,对他极不尊重。 齐耀辉与齐震东既是父子,想法自然类似。是以,等服务生端着甜点进门的时候,年知非的身上又是整整齐齐,连头发丝也纤毫不乱了。 说是餐后甜点,但三个大男人自然不爱那些甜腻腻的点心,是以服务生给他们送上的是一人一只皮薄馅大的蟹黄汤包。 注意到年知非居然跟齐震东一个习惯,都问服务生要了两碟香醋倒进汤包内,齐耀辉不禁撑着下巴叹道:“你们俩吃饭的口味这么近,不说的话,外人还以为你们俩是父子呢!” 齐震东瞪了齐耀辉一眼,故意板着脸呵斥:“臭小子,连你爹的醋也吃?” 齐耀辉不理会齐震东,只好奇地用胳膊挤挤年知非。“年崽,你平时不怎么爱吃醋啊?” 年知非也是茫然,轻声回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倒两碟。……大概从小养成的习惯吧。” 他抬起头看着齐震东,不知为何,这一顿饭吃下来,他心中总隐约觉得眼前的人十分熟悉,并且这份熟悉跟他的儿子齐耀辉全然无关。 齐震东位高权重日理万机,这餐饭后再没跟齐耀辉私底下见过面。到了周五,他便按照工作计划,又转飞别省视察工作,可谓雷厉风行。 跟老爹一样雷厉风行的齐耀辉周末还要加班,和老严一起去见龙星河剩下的那几个远房亲戚,发掘“飞越集团”案的线索。 因此而落单的年知非并不抱怨,他买了一束鲜花和几盒不同类型的点心驱车去了一处地处偏远的墓园——松鹤墓园。在一处墓碑下放下鲜花和点心,年知非又点上一支烟摆在墓碑前,这才双手插袋静默地望着那墓碑。 这一天,是个阴天。偶尔有几丝光从天际的罅隙中漏出来落在的年知非的眉间额角,光影交错,令他的整张脸愈发地晦暗不明。 “……好久没来看你了,老三。”不知过了多久,年知非终于沉声发话。他的嗓音特质仍然明显,可因神情冷峻话音冷冽,教人听在耳中只觉惊心动魄。他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续道。“我还好……以为死定了,没想到又捡了一条命。” 年知非知道自己不该活,没有任何理由活下去。 但是,能活着有多好啊!新生,有多好啊! 曾经不惜以死来逃避的痛苦和折磨,如今烟消云散。每一天,他都能吃到奶奶亲手为他做的美味食物;每一天,他都能得到小叶子热情的拥抱;每一天,他都能看到无数张友善的笑脸,听到无数声友善的问候;每一天,他能看到太阳升起时的雄浑壮美,他能看到鸟儿飞过天空时的自由自在,他也能看到明月高悬星空闪耀的幽美神秘…… 萝卜种的多肉最近开了一朵花,红色的,很漂亮。萝卜说,应该很快会开第二朵。他和萝卜每一天都在耐心等待,等待一朵花开。 林乐天刚转发给他一首新歌,重金属的音质砸地他脑仁疼,但是的确很刺激很好听…… 这些不经意的点点滴滴,或许微不足道,可已足够让年知非怎么都不愿放手。 更何况,还有更多—— 他可以去喜欢一个人,又何其有幸,那个满身光芒的人也正巧喜欢他。从那个人的眼中,他看到自己还有价值,好似一个亿万富翁对一个穷光蛋的肯定:你还有希望!他还值得这些,值得被爱、值得被尊重,值得……活得像个人。 如果这是梦,年知非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要醒。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牺牲一切。 “……过去的事我已不想再提,也不希望任何人再追究。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我们几个兄弟的下落,但是……现在我当了警察,我希望我跟他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说到这,年知非不由略带不满地微微皱眉,压低声道:“当年分别的时候,我就说过,趁这个机会,洗手上岸,做个普通人。为什么你们不肯听我的?刀口钱,很难赚的!现在搞成今天这样,值得吗?” 许是意识到人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是白搭。年知非又是一声长叹。“算了!都过去了!我也知道,你们也是逼不得已。我们这种人,能走的路本来就不多……我带了一些你喜欢的点心,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将来应该会去南省缉毒……” 说到这,他忍不住轻轻一笑。 “命运真是非常有意思。……对,我是很厌了。但是,如果是齐耀辉的话,还是可以坚持一下的。就算会殉职,我也不会后悔的。我知道我在赌,不过这次我真的有种强烈的感觉,我能赌赢。只要他永远不知道……” 又是长久的沉默。 年知非很清楚,他对齐耀辉并不公平。齐耀辉给他的太多,而他能给齐耀辉的却太少太少。他甚至,连最基本最简单的“坦诚”都无法给齐耀辉。可他却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坦诚”会令他彻底失去齐耀辉。所以,他只能选择继续瞒下去,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祈求无所不能的四面神保佑他永远不要被人揭穿。 “……希望他不会恨我,不会觉得我很恶心……”这两句,年知非说的很轻很无力。可能是意识到这种希望有多渺茫,他忍不住低头自嘲而笑,淡淡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知道了……我能给他的,也只有我这一条命而已。” 亡命徒,最不值钱的就是这条命。可唯一仅有的,也只是这条命。年知非已经做好了准备,把他所有的全部都交出来。 又在墓碑前静默地站了一会,年知非双手合十,低声祝祷:“愿神保佑你的灵魂!” 说完,他鞠了一个躬,转身离去。 随着年知非的离去,始终被他身影所遮挡的墓碑上的名字终于显了出来,这墓主的名字原来叫——项南。 回程的路上,年知非打电话给年奶奶。“奶奶,最近有没有空?我有个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 在年知非车子的后面,天尽头的一点微光已被彻底吞噬,只剩下浓墨般的乌云不住地翻滚。它们飞快地与地平线连为一体,好似一头携风带雨的上古巨兽,张大了吞天噬地的巨口,疯狂地追逐在年知非的身后,试图将他扯回黑暗之中。 年知非在后视镜中看了一眼那团无边无际的黑暗,用力踩下油门。车子风驰电掣,狂风自还未关上的车窗内灌进来,撕扯着他的身体。仿佛无数柄钢刀凶狠地割开他的血肉,刮蹭他的骨头,要让他粉身碎骨,要将他彻底摧毁变成齑粉。他什么都不怕,一切肉体的痛苦都是过眼云烟。只要心里还有希望、还有方向,他知道,他就能逃离。 齐!耀!辉! 年知非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面无表情地咬牙忍受着。恍惚间,他仿佛看到眼前有一束巨大的光向他打来,他的车子飘了起来,他整个人融化在这道金光之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道光。开天辟地,横扫一切魑魅魍魉,逼退所有黑暗鬼魅。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条巨大的闪电自天边裂变,雷声隆隆犹如滚石般重重地压下。年知非深吸一口气,刹那间,车子的引擎发出一声剧烈的嘶吼,横行无忌的越野车呼啸着攀上一处高地,在暴雨降临的前一刻绝地逃生。 第79章 新案 周一刚来上班,萝卜就惊恐地发现他们那打遍警队无敌手的齐队竟不知被谁一拳捣成了单眼熊猫。可怜萝卜吓地花容失色, 登即爆出一声惨叫:“齐队, 你怎么啦?” 齐耀辉略有尴尬地清清喉咙, 低声叹道:“晚上起来撒尿撞门上了。” 说完, 他把头一低就要往办公室里躲。 “这不可能!”哪知萝卜完全不给面子地揭穿, “谁撞门上能撞眼睛啊?不都撞鼻子吗?齐队,你这分明是给人打的!” “萝卜, 齐队说是撞门就是撞门!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小丁察言观色, 急忙扯住萝卜。“咱们齐队这么牛逼, 谁能把他打成这样啊?” “那不是还有年崽嘛?”坐在萝卜后排的张凯迫不及待开口发言, “一会等年崽来上班, 问问不就知道了。” “齐队,你和年崽又打架了?”萝卜又小心翼翼地发问。 齐耀辉眉头一皱,反感质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打架了?我都说了我撞门上了,你就不能盼我们点好?” 萝卜被齐耀辉骂地一愣,半晌才一脸委屈地小声埋怨:“没打就没打嘛。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嘛吗?凶什么凶?!” “好了, 好了, 上班了。”眼见气氛有点僵, 老严急忙起身驱赶围观同事。 谁料同事们还没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年知非也来了,嘴角带着一块明显的淤青。 “站住!”张凯见状, 瞬间抬起手臂指向年知非,一字一顿地高声喝令。“年知非!你给我站住!”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年知非被张凯吓了一跳,急忙原地止步。只见他左右一望, 这才疑惑地拿手指着自己。“……叫我?” “解!释!”张凯声若霹雳,唯恐天下不乱。“现在!立刻!马上!” “解释什么?”年知非一头雾水。 “脸上怎么回事?”下一刻,整个办公室的同事们齐声高喝。 “呃……”年知非伸手一摸嘴角,目光下意识地飘向齐耀辉。 “还说没有打架?!”萝卜双手插腰呈茶壶状,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激动地好似正在教训调皮捣蛋学生的教导主任。 年知非面露尴尬,嗫嚅道:“我们只是练练手,真的没打架。没想到太久没练了,所以……” “我就说嘛!”萝卜得意地扭头看向齐耀辉,一声冷哼。“齐队,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齐耀辉面露屈辱之色,片刻后方咬牙道:“是!是他打的!行了吧?……我也没输!” 说完,他即刻恼羞成怒地摔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同事们目送着齐耀辉回到办公室,又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年知非。 年知非勉力提起一个笑容,艰难道:“是平手……” 同事们闻言,都多少露出一些失望之色。 但很快,张凯就快步上前,拍着年知非的肩头鼓励他。“年崽,我对你有信心!加油!” “加油!”同事们再度异口同声,对着年知非握紧拳头用力一拉。 “年知非!泡咖啡!”办公室内又传来齐耀辉一声绝不服输的怒喝。 十分钟后,年知非端着泡好的咖啡走进齐耀辉的办公室。不等齐耀辉伸手,他就主动扑进对方怀中,压着声笑了起来。“齐耀辉,你真是太坏了……” 齐耀辉得意地轻揉年知非的发顶,小声道:“我都说了,他们很好骗吧?……唉!这帮警界精英干探啊!我真是担心,就这智商,怎么跟罪犯斗啊?” 齐耀辉和年知非当然没有练手,更加没有打架。昨天晚上,本该是齐耀辉第一次以年知非男朋友的身份上年家做客。只是万万没想到,出席晚餐的除了年奶奶还有文湖分局的局长刘明威。 年知非的这位刘叔可不如年奶奶这么好说话。一听年知非坦白他跟齐耀辉恋爱了,刘明威登时火冒三丈,拍桌怒斥齐耀辉勾搭小朋友该浸猪笼骑木驴。 当时,齐耀辉的心态还没能及时从“我跟他是平级”转换成“他是我长辈”,又跟刘明威叨叨了两句《民法通则》和《婚姻法》。 这还得了? 刘明威瞬间祭出了鸡毛掸子! 于是,好好的一顿晚餐就变成了鸡飞狗跳的室内跑酷和刘明威对齐耀辉的单方面殴打。若非年知非最后挺身而出硬挨了刘明威一下,今天齐耀辉就不是单眼熊猫而是真熊猫了。 “……对不起。”年知非伏在齐耀辉的胸膛笑了一阵,忽然抬头正色向他道歉。“我没想到刘叔会这么大反应。” 虽然内心也在大骂刘明威老顽固,可对着年知非,齐耀辉是顷刻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别这么说,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你毕竟还未分化,如果今天换了我是你刘叔……” 齐耀辉调转身份想了想,如果有人要从他手里带走年知非……他立时箍紧年知非,杀气腾腾地宣告。“我一定让他死地很难看!” 见齐耀辉对挨揍的事并未放在心上,年知非这才松了口气,忙为刘明威说好话。“其实你走了以后,刘叔也没有很反对。他就是担心我还未分化……” 齐耀辉低头轻抚年知非嘴角的淤青,调笑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把分化这一关过了,我们才能有突破性的进展!” 一听齐耀辉将重音放在“突破性”这三个字上,年知非立时满面通红,赶忙起身推了他一把。“我出去了。” “别走呀!”齐耀辉怎会这么轻易让人离开,立时起身将人扯入怀中。“年崽,你都第二次恋爱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啊?我都要怀疑,你以前谈恋爱都是谈假的了。” 年知非咬着牙不答话,却连耳根都红了。 齐耀辉知道不能再逗,便又扶着年知非的肩头把人转向自己,一脸忐忑地向他求证:“你奶奶呢?她有没有说什么?她……喜不喜欢我?” 年知非看着齐耀辉,轻声道:“我告诉她,我们以后准备去南省。” “奶奶怎么说?”齐耀辉忙问。 年知非温柔而笑,缓缓道:“奶奶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齐耀辉注视着年知非,眼底的光芒无比地灼热、无比地明亮,仿佛要将他与年知非一同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他自胸臆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紧地抱住年知非。“年崽,我们会好好的。即便是去南省,我们也会好好的。相信我!” 年知非亦伸手回抱住齐耀辉,轻轻点头。“我相信你。” 话音极轻,却分外坚定,犹如信仰。 “哆哆哆!” 两人正兀自感动,几下敲门声却在此时突兀响起。 不等两人分开,只听门锁转动,门口传来老严的声音。“齐队、年崽,开会了。” 警界精英干探、三十年老刑侦严启东,老严同志一脸平静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小声说道:“年崽,你进齐队的办公室很久了,自己注意一下!” 说完,他也不管两人是什么脸色,又若无其事地关上了门。 下一秒,齐耀辉瞬间从年知非的身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进他身后的沙发内。 “你……我,我们……严叔……”年知非面色青白,指指大门又指指齐耀辉,嘴唇抖地说不出话来。 “别紧张,别紧张!”被推倒的齐耀辉见年知非吓地不轻,急忙上前抚摸他的背脊,一下下地为他顺气。“老严不会乱嚼舌根的。” 年知非缓了一阵方气若游丝地问:“严叔怎么会……” “老严什么都知道。” 想起当年跟前任刑警总队长交接工作时对方说的那句话,齐耀辉就心情沉重。当了三年总队长,他终于证实了这句话。 多么痛的领悟! 注意到年知非面色逐渐恢复,齐耀辉轻拍了他的背心一下。“出去开会吧。……你就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这要怎么当啊?! 年知非在心底无声呐喊,整场晨会都不敢与老严目光相接。 与年知非相比,齐耀辉的确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即便仍挂着一只黑眼圈,主持晨会时却仍威风凛凛说一不二。 最近总队的旧案已解决地七七八八,主要关注的重点正是“芒果冰”的案子。 会上,照例由马副队进行汇报:“我们关注到,这个新型毒品现已正式流入海城。这两个月来,下面的分局陆续抓了几个小拆家,他们的手上都有‘芒果冰’,我已通知这些分局将案件汇总到我们总队进行调查。但是考虑到这些拆家都是整个销售链的最后一环,要从他们身上得到有用的线索,我看希望不大。” 马副队一面说,一面将几个案件的相关资料递给齐耀辉。“另外,就在昨天晚上,宁曲分局接了一桩报警。当时报警人说,她跟朋友去酒吧消遣,她的一位女性朋友喝了一杯饮料后忽然信息素爆发,进入发情期。并且,她这次发情情况特别严重,几乎整个酒吧的Alpha都受到了影响。要不是她们躲进洗手间又及时报警,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警方出警的时候,还当场拿下了几个疯狂的Alpha,他们当时正在砸洗手间的大门,试图强奸受害人。后来宁曲分局带走了受害人喝过的那杯饮料,在杯底化验出了‘芒果冰’的残留。至于受害人本人,现在还在医院接受治疗,有消息会及时通知我们。” 萝卜听地目瞪口呆,张大嘴,半晌才挤出一句:“这……这到底是新型毒品还是强奸药?” “有时候这两者并没什么区别。”齐耀辉略有头痛地一扶额角。“这个受害人应该是无意中过量服食了‘芒果冰’,所以情况特别严重。这个案子非常值得引起我们的重视,由这个案就可以看出,‘芒果冰’的社会危害远大于普通毒品,甚至会造成法律漏洞。” 由于信息素的影响,Alpha天生就会被Omega所吸引。尤其是处于发情期的Omega,Alpha真的很难没有性冲动。但有性冲动不代表彻底失去理智,让人性被兽性本能所控制。 在齐耀辉看来,Omega的发情期就好比是看现场版的小电影,正在看小电影的人当然不会心如止水。可即便他们有冲动,又会不会冲动到需要马上出门找个Omega来强奸泄欲呢?甚至,疯狂到需要当场强奸那个正在演小电影的人呢? 当然不会。 更遑论警方已经到场,而这些冲动的Alpha居然仍没中止行动。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齐耀辉根本不敢想象,昨晚那间酒吧里的Omega浓度究竟有多高?而那位受害者在这次信息素大爆发后,身体又将受到多么严重的、不可逆转的伤害? “马副队,联系宁曲分局,马上把这个案子的全部资料转到总队,这个案子我要亲自跟进!”齐耀辉即刻下了指示。 了解这个案子全部情况,受害者当时究竟服食了多大剂量的“芒果冰”,受害者以前有没有用药史,当时酒吧内的信息素浓度等等,包括那几个发狂的Alpha的全部生理情况,他都要一一掌握。这个案子,或许跟抓到制造并贩卖“芒果冰”的幕后真凶无关,但却对如何正确救助“芒果冰”受害者至关重要。 “Yes,Sir!”马副队显然也明白这个案子的重要性,急忙起身出去打电话了。 “至于那几个小拆家,严叔,交给你了。摸清他们的底,跟的是哪个堂口,老大是谁,平时怎么收货出货,所有的一切,我统统都要知道!” 翻看过马副队刚交给自己的几个案件资料,齐耀辉又转手将其交给了老严。 齐耀辉突然不叫“老严”,反而跟年知非一起改叫“严叔”,整个总队的同事们都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然而齐耀辉却不为所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老严则神情莫测地勾了勾嘴角。唯三知道内情的年知非却悄悄地低下了头。 接着,齐耀辉又扭头望住了萝卜和小丁。 “一个月快到了,你们俩怎么样?” 不等面露苦涩的小丁说话,萝卜就已十分兴奋地抢答:“报告终于出来了,齐队!但是,张医生说情况有点复杂,他要亲自跟你说。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见他?” 齐耀辉诧异地一扬眉,与张医生合作这么久,这个要求他还是第一次听张医生提及。他侧头想了想,即刻回道:“那就今天晚上。”说完,他也不管负责去传令张医生今晚加班的萝卜是什么脸色,自顾自地起身道。“好了,今天就到这。散会!” 不一会,人群散尽,唯有年知非仍呆呆地坐在位置上,脸色看着不太好。 “怎么了?”齐耀辉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轻轻笑了一下。“别那么紧张,严叔不会说出去的,真的。” 年知非慢慢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祈求地看着齐耀辉。“齐队,我能申请加入‘飞越集团’案的专案组吗?” 齐耀辉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又等了一会方才安抚而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当初进这个专案组的每一个人都经过严格的背景审查。现在要加人,一样要走流程,这很复杂。总而言之,是可以,但是没必要。” “那算了。”年知非勉强一笑,起身准备离开。 “年崽,你跟我一起查昨晚的那桩案子。”齐耀辉上前两步轻拍年知非的背心,“都是一样的。” 不!根本不一样! 年知非只觉咽喉哽咽,浑身无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80章 报告 晚上六点,法医队的张医生拿着从A国漂洋过海来的检测报告, 带着幽怨的小表情走进了小会议室。彼时, 整个“飞越集团”专案组的成员都已在座。 见到齐耀辉, 张医生不禁一声长叹:“齐队, 没什么案子就别总加班了。对大家的身体都不好, 容易早衰!” 张医生话音一落,全体专案组成员皆一脸苦大仇深地向齐耀辉点头。 齐耀辉巍然不动, 只催促道:“赶紧把检测结果说一下, 到底有什么发现?” 张医生闻言, 即刻表情沉重地将手上的检测报告重重地压在桌面上。“关于信息素, 你们了解多少?” 全体专案组成员包括齐耀辉彼此互视一眼, 决定由齐耀辉回答。“仅限于高中生理常识课。” 注意到张医生面露绝望,萝卜又怯生生地举起手小声道:“或者还有我饭的CP的停车库。” “忘了那些!”张医生感到精神受到了暴击,即刻对萝卜爆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只见他喘了两下,方正色道:“好吧!我们从头开始。” “大概是五十年前,各个国家陆续开始针对信息素的问题开设生理和医药学科, 修改相关法律法条。但人类真正发现信息素的存在, 应该是在一百多年前。听起来时间久远, 但事实上, 跟其他的生物科学相比,信息素仍是一门新兴科学, 我们对它的了解还非常浅薄……” “停!停!停!”齐耀辉实在不耐烦听张医生科普科学知识,“张医生,说重点!我只想知道跟案件有关的东西。或者干脆点, 把报告给我。” 张医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长叹道:“干脆点就是,龙星河可能是Omega。” “可能?”齐耀辉同样忍无可忍,“张医生,从你告诉我你要把龙星河的信息素样本送去京城检测至今,都特么快一年了!最后,你就告诉我一个可能?你这是渎职!” 齐耀辉的话很重,张医生却没有生气,反而安抚地抬起双手虚压了一下,示意齐耀辉冷静。“齐队,整件事情很复杂。你多一点耐心,我从头到尾跟你说。” “齐队,你别急,听完再说。”老严亦出言劝说。 齐耀辉咬牙看了张医生一阵,终于坐了回去。“继续。” “我们说龙星河是Omega,是基于对他信息素的检测结果所得出的,可能最接近事实的结果,大概有70%左右的把握。”张医生叹了口气,无奈道。 “不是我们不负责任,也不是我故意拖延,而是以目前的科研水平,我们,整个人类,对信息素的了解还不够透彻。有些问题,我们目前无能为力,根本没有办法解开。” 齐耀辉不耐烦地屈起指节敲击桌面,冷酷道:“不要解释,给我结果!” “一开始,龙星河信息素样本的检测是在海城完成的。结论非常简单,龙星河的信息素已经衰竭。人死了,信息素自然衰竭,这很正常。问题在于,样本检测到的衰变进度跟其他正常或非正常死亡人类的衰变进度都不同。 “当时我就怀疑,龙星河的信息素不是死后才开始衰竭,而是生前就已衰竭。但这也不正常,一般人类的信息素衰竭期通常都会在老年,而龙星河正当壮年,完全说不通。恰好,齐队又想知道龙星河生前是什么属性,所以,我把他的样本送去了京城。 “京城检测中心证实,龙星河的信息素至少已经衰竭了五年以上。从他肝部检测到的药物残留,证实是两种药物,其中一种是人工合成的信息素,另一种暂时比对不出结果。如果检测到这里结束,结论仍很简单,他只是早衰。问题在于,京城方面在样本中检测到了两种信息素,一种Alpha,一种Omega。” 萝卜惊诧地张大嘴,久久才道:“双……属性人?” “不。”齐耀辉冷静道,“他被标记了,所以标记他的Alpha信息素同样留在了他的体内。” 张医生点点头,缓缓道:“齐队的推测跟我们的相同。而京城方面,也同样发现即便是用‘早衰’的说法也无法合理解释样本信息素衰竭进度的变化。于是,我们只能把样本送去A国的相关机构。这个我要严正申明一下,不是我国在这方面的研究不如A国,而是我国对信息素的监控尤其是对未分化者的保护做得比较好,所以,失败样本相对比较少。” 齐耀辉对张医生一颗红心向祖国十分赏识,因而,他深情回道:“说重点!” “在A国的检测机构,我们的确比对到了相似样本。样本所有者自然过渡到分化期,却因为某些我们也不清楚的原因,信息素大爆发,彻底失控,就像是一把过度燃烧的火焰,把信息素烧干了。” “你的意思是,龙星河也跟那个人一样,在很短的时间内将信息素彻底烧干,然后衰竭?”老严总结道。 张医生表情沉重地点点头。“严格来说,没有彻底烧干,但已经非常接近。其实,这种人在我国也有,当然国外比较多。我们把这种情况称之为,分化失败。” “分化失败不是指分化后无法接受自己的属性吗?”萝卜奇道。 “那只是其中一种失败。”张医生低声道,“龙星河,属于另一种,情况更严重。无法接受自己的属性,主要还是心理问题,通过心理干预可以缓解。当然,每年也都会有人缓解不了,选择自杀。这个不是咱们今天的重点,暂且不表。我们还是主要来说说龙星河的这种情况。 “首先,人类需要信息素,未分化不代表没有信息素,而是信息素水平相对较低。我们假设,正常的已分化的人类,信息素水平是5,那么未分化的信息素水平大概就是3或者4,而分化失败的呢,就只有1或者2。 “这很糟糕,非常糟糕,就像是少了一只手或者一只脚。但肉体的残疾,你可以装义肢,信息素的残缺基本无能为力。而这还不是结束,因为分化失败,信息素水平无法稳定,它还在逐渐衰退。也就是说,慢慢地你会又失去一只手或者一只脚,直到彻底衰竭信息素变成0,于是生命结束。” “那人工合成的信息素?”小丁忙问。 “那些主要是给有信息素但只是信息素水平有些不稳定的人使用的,好比膳食纤维或者维生素片,你可以把它当补充剂但你不可以把它当饭吃。对于分化失败的人,它们有效,但是杯水车薪。” 说到这,张医生满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目前医学研究所知,因为分化失败而信息素衰竭所导致的问题,仅生理上就有,器官衰竭、早衰、早死。至于心理上,那就更麻烦了,抑郁、自闭都非常常见。怎么说呢,这世上有男人有女人,但你不男不女,我想你很难没有心理问题。 “总之,就目前而言,那些分化失败的人,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很少活过五十岁,并且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是在承受了多年心理问题的困扰之后,选择自杀。” 想起自己与龙星河在小巷中的对决,齐耀辉终于可以确定,龙星河的确是放水了。是人都有个极限,他已经承受不了信息素衰竭给他带来的身心双方面的痛苦。 “为何偏向他是Omega,而不是Alpha?” “因为通过比对两种信息素的活性,Alpha衰竭地更晚一些,更符合死后衰竭的情况。这是其一。其二,通过检测证实,龙星河所使用的人工合成信息素是Omega类。” 张医生又叹了一声。说实话,如果撇开龙星河罪犯的身份,而仅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来看待他,张医生很同情他。他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但由此引发又第二个问题,他体内的Alpha信息素从何而来?我们大胆猜测,是标记。” “但是,信息素衰竭的人还能被标记吗?”萝卜疑惑道。 张医生平静摇头。“未分化都无法被标记,何况信息素衰竭?可如果标记失败,那么理论上,Alpha信息素会在短时间内消失,而不是留在他的体内。 “所以我们只能再次大胆猜测,考虑到他原本分化成了Omega,是不是有可能,有一种手段能够在短时间内催化他残存的信息素,让他相当接近可以被标记的信息素水平?而趁此机会,他的Alpha标记了他。 “之后,他的信息素再度衰退到原来的水平,而Alpha的信息素则被长久地留在了他的体内。虽然那个‘结’消失了,但的确存在过。即便平时感觉不出来,可一旦到了发情期,他会意识到他的Alpha对他有多重要。” 说到这,张医生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这个笑容并非嘲讽,而是试图放松一下不要把情况设想地那么可怕。 “当然,这只是猜测,说不定他真是世界首例双属性人?” 齐耀辉却只冷酷摇头。“我更倾向你的猜测,更符合科学。” 萝卜闻言,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小声道:“分化失败的人有发情期吗?如果被标记,标记他的Alpha一旦到了发情期,他要如何回应?” “有。”张医生也小声道,“发情期时,信息素水平会飙升至6或7,或者更高。分化失败的人根本做不到,就像是强行点燃一堆灰烬,非常难、非常痛苦。” “有多痛苦?”萝卜小心翼翼地追问。 “通常而言,分化失败的人一旦面临发情期,都会有多器官衰竭的症状,甚至大出血。”张医生表情怜悯地说道,“你可以理解成烈性车祸的疼痛等级,甚至更严重。那么,他就会需要强心针。” 萝卜难以置信地低声喃喃:“……那么被标记?” “双倍的痛苦。”齐耀辉一字字地道,“能查出那个Alpha信息素属于谁吗?” 张医生一脸爱莫能助地摇头。“虽然每个人的信息素气味都不同,可一旦它们变成医学研究上的一组数列,那就没什么区别了。” 齐耀辉长叹一声,终于起身满意地握了握张医生的手。“谢谢张医生,你的发现对我们破案很有帮助。” 哪知张医生自己反而十分茫然:“呃……有吗?” 齐耀辉笑了笑,没有立即请张医生离开,反而扭头向专案组成员分析道:“根据张医生提供的情况,我这目前总结了以下几条线索。 “第一,医院。龙星河分化失败,长期需要人工合成的信息素。这种信息素可不是我们随处都能买到的维生素片,必须有院方开的药单才行。所以,他在哪家医院就医,他跟哪个医生、哪个护士接触最多? “第二,心理医生。既然他有心理问题,那么他的心理医生在哪里?第三,标记他的人。找到这些人,就能找到他新的社会关系,说不定会对小丁现在追查的线索有帮助。” 小丁闻言,不由自卑地低下头。 站在齐耀辉身后的张医生却不由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到底是术业有专攻啊!真有帮助就好,否则老觉得自己当了一回不光彩的八卦王。说到底,这世上谁特么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分化失败啊? “对了张医生,我想请教一下。”张医生正兀自出神,齐耀辉却突然向他发问。“你说龙星河自闭吧……我觉得不太像。但是抑郁……我记得他有个习惯,他喜欢数东西。有次我去他办公室,看到他把一大包牙签倒在地上,然后一根根去数。另外,他做账的确非常厉害,无论谁交上去的账目,但凡有点瑕疵,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数字症。”张医生了然言道,“非常典型的数字症的症状,属于自闭的其中一种表现形式。至于抑郁的话,就得看他有没有自杀倾向。” “他已经借我的手自杀成功了。”齐耀辉轻声感叹,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是何感受。 “龙星河……”老严亦忍不住低声感叹,“如果他不是杀人犯的话,那他真是……非常惨。” 萝卜终究是个会心软的女孩子,不禁噘着嘴小声反驳:“即便是个杀人犯,那也一样很惨哪!” “即便很惨,那也不代表他要杀人。”齐耀辉语调冷漠地打断他们的讨论,力若千钧地说道。“不要让感情影响工作。别忘了,你们是警察!” 只这一句,原本弥漫在小会议室上空的哀悯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第81章 约会 在宁曲酒吧发生的毒品案转交到总队的第二天,医院传来消息, 受害者信息素水平已稳定, 人已清醒, 可以接受警方问询。接到消息后, 齐耀辉与年知非两人即刻动身赶去了医院。 在医院内, 他们见到了刚被转去普通病房的受害者。女性,Omega, 25岁, 很年轻很漂亮, 如今躺在医院病床上, 脸色几乎与床单一样白。 考虑到她刚经过一场信息素大爆发, 齐耀辉在简单表明身份后就将问案的工作交给了还未分化的年知非,而他本人则远远地靠在病房门板上,尽量不让自己的信息素影响到受害者。 “岑小姐,请尽量回忆起案发当天的所有细节,不要遗漏任何一点。” 很意外地, 年知非对这名受害者十分温柔, 出人意料地温柔。看着受害者时, 他的眼中满是悲悯与痛惜。若非齐耀辉万分确定自己与年知非的关系, 大概会误以为这位受害者是年知非的女朋友。 且不论齐耀辉心里是否酸涩,至少年知非这温和的态度极其有效地缓解了受害者紧张的情绪。 她思索片刻, 便哽咽着说道:“前天晚上公司加班,一直加到了晚上十点多。因为刚吃过宵夜,怕回家就睡觉会胖, 我就跟同事小李一起去酒吧坐坐。” 小李,正是案发当天一直保护受害者的报警人。 “只有你们两个?”年知非插话道。 “是的。”岑小姐轻声回道。 “你们点了些什么?”年知非又问。 “我点的是一杯鸡尾酒,小李点的是香槟。我们俩酒量都不行,所以一般都点软饮料。” 根据警方事后对鸡尾酒杯杯底残存液体的检测,这杯鸡尾酒的确是被人下了药。但考虑到这家酒吧向来十分干净,是酒吧工作人员下药的可能性并不大。 是以,年知非接着问道:“你和小李点了饮料,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和小李在卡座里聊了一会,小李的前男友就来了。”岑小姐低声道。 “小李的前男友?”年知非瞬间与齐耀辉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报警人的笔录里可从未提起过这个人。“请详细说说这个人。” “我知道的也不多。”岑小姐略有为难地回忆片刻才道,“我只听小李提过,她前男友跟她是大学同学,本来感情挺好的。但后来小李发现他喜欢在网上赌球,还输了不少。让他戒了他又不肯,所以他们就分手了。” “他叫什么?住哪?在哪里工作?”年知非急忙问道。 “我只知道他叫范海潮,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好的。那范海潮去酒吧是为了找小李,挽回他们的感情?”年知非接着问道。 “对。但是小李不愿意,他们吵了两句,范海潮就气冲冲地走了。” “后来就没有别人来过你们的卡座?你把鸡尾酒喝光,就出事了?”年知非了然发问。 “是的。”这个案子的案情显然十分简单,连受害者也明白了过来。“是范海潮!他是想给小李下药!我跟小李,本来一直都是她习惯喝鸡尾酒,我喝香槟。那天我们说要换换口味……” 注意到岑小姐又是激动又是气愤地落泪,年知非忙轻拍她的手背安抚她:“都过去了,岑小姐。我们一定会将罪犯捉拿归案,给你一个交代。” “没有!没有!”岑小姐却趴在枕头上放声哭喊起来,“医生说,我的信息素受到了很大的损伤,以后需要长期注射人工合成的信息素。他还说,我的信息素水平以后可能会比常人低,我还没谈男朋友我还没结婚!还有,‘芒果冰’是毒品,我上网查过了,说不定我会上瘾……他害了我一辈子……呜呜呜……” 看着失声痛哭的岑小姐,年知非手足无措,只万分无力地低声喃喃:“……我很抱歉,我……岑小姐,真的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很快,在岑小姐开始哭泣的那一刻就已迅速离开的齐耀辉及时叫来了她的家人。将失控的岑小姐交给她的亲人,齐耀辉则顺利地将年知非给带了出来。 见过岑小姐,问明案情,齐耀辉又跟年知非一同去见了岑小姐的主治医生。在说明了岑小姐的个案对研究“芒果冰”的重要性后,他成功说服院方保留岑小姐的全部检测数据,等岑小姐同意后将这些检测数据转交警方技术部门做进一步的研究。 可一直等齐耀辉办完所有事,牵着盯着围栏默默数数的年知非离开医院,年知非的情绪却仍没缓过来。 齐耀辉见了又是担心又是好笑,忍不住捏着年知非的下巴晃了晃。“你是当警察的,这种事以后会见得多了。心肠这么软怎么行啊?” 年知非恍惚着回神,勉强一笑。“我就是觉得,岑小姐还很年轻,太可惜了。” “所以我们要尽快把范海潮抓了,然后再把制造‘芒果冰’的毒贩抓了,避免更多人受害。至于岑小姐,有医生的帮助,她会慢慢好起来的。”齐耀辉撸了把年知非的脑袋,从他手中接过了车钥匙。“你心情不好,我来开车吧。” 但显然,年知非并没有被齐耀辉安慰到。警车离开医院后不久,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位的年知非就低声回道:“没有用的……医药发明很难,但逆推现有成果却很容易。‘芒果冰’已经出现,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毒贩仿制它……” 说到这,他不禁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齐耀辉见年知非始终情绪低落,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转口道:“下班后有没有空?” “怎么?”年知非一脸茫然地扭头望住齐耀辉。正常情况下,早下班自然有空,晚下班当然没空。可到底什么时候下班,那不还得听齐耀辉的吗? “约会!”齐耀辉声势十足地回道。能将“约会”二字说地犹如“开战”,大概也仅有他一人了。 海城刑警总队队长,威风凛凛、说一不二,事业得意爱情更得意,自然是说约会就约会! ——当然,前提是先找岑小姐的同事小李聊聊,问出她前男友的全部个人信息。然后在投注站门口将正准备买彩票的范海潮请回总队,花一个小时攻破他的心理防线,将此案审结。 是以,当年知非跟着齐耀辉来到约会地点时,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 “这里?!”可即便直男如年知非,见到齐耀辉将他带到了总队训练室来约会,同样很崩溃。 齐耀辉却毫无所觉,随手拿起一副拳套扔给年知非,理所当然地说:“我看你这几天情绪不高,运动有助于释放压力。” 说地好有道理! 年知非即刻信服地点头。“我去换衣服。” “不用了,”齐耀辉一面套上拳套走上前一面随口解释,“真遇上罪犯,哪有时间给你换衣服?拳击,来吧!” 于是,就这么开始了。 一场正规拳击赛为十二回合制,每回合三分钟,两个回合之间休息时长为一分钟。打满一场拳击赛需时近一个小时,对选手的力量、技术、耐力、速度、灵活等都有极高的要求。 齐耀辉和年知非的对战没有裁判,也不需要区分输赢,所以即便过了十二个回合,他们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制服,又很快打湿了脚下的地板,但齐耀辉的呼喝声却始终不停。 “刺拳!不要犹豫!速度快!” “步伐!注意配合!节奏!” “操!不是让你踹我!犯规了懂吗?” 年知非脸颊一红,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习惯了……” “不要分心!” 下一秒,齐耀辉的吼声就伴随着他的拳头呼啸而来。 被KO的一瞬间,眼前先是闪过一道白光。灵魂还站着,但躯体已经先一步倒下了。 莫约是过了一秒钟,或者更短,年知非缓缓地睁开眼睛,感觉脑袋嗡嗡作响。齐耀辉正一脸焦急地趴在他的身前,嘴巴开开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又过两三秒,年知非终于意识到自己躺在地板上,他感觉呼吸困难,不由呛咳起来。 “年崽?要命……怎么样了?”齐耀辉心疼极了,急忙伸手去抱年知非。 哪知齐耀辉的手才伸了一半,就已被年知非大力拍开。只见他撑起上半身喘了两下,然后握拳一砸地板,自行站起身来。 “再来!” 齐耀辉目光奇异地看着年知非,有心疼,更多的却是欣赏。 “云向光”被找到后,齐耀辉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对他极好、极迁就,长达数年之久。可若让齐耀辉扪心自问,在未发现那个云向光不是真正的“云向光”的那几年里,他对云向光究竟喜不喜欢?齐耀辉真的很难说他喜欢云向光。 云向光所能适应的相处模式是:他自己娇柔讨好,而齐耀辉提供恩宠、衣食、荣耀。这种好比藤缠树的相处模式是很多AO伴侣的标准模式,奈何,这从来不是齐耀辉所倾向的选择。 齐耀辉真正想要的,是另一棵树,另一个闪耀的灵魂,另一个在各方面都与他旗鼓相当的人。他们彼此欣赏、彼此交融,甚至彼此挑战,他们的生命并非因为有了对方才有意义,而是因为有了对方而更加丰盛。 ——无论是作为朋友、兄弟,还是伴侣。 可惜,云向光从来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云向光花费了这么多年纠缠着自己,齐耀辉又怎会毫无压力?时间一天天过去,云向光的年纪越来越大,所有人都暗自期望他能为云向光的终身负责。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云向光赖上了他,他就得负责? 齐耀辉不服气。 可他也知道,如果他永远找不到真正的云向光,如果有一天云姨不顾一切地哀求他,留给他的选择并不多。在没有遇到年知非之前,齐耀辉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要孤独终老,因为云向光,也因为那个真正的云向光。 然而,何其有幸,眼前这个简直照着齐耀辉的喜好长的年知非居然出现了! 齐耀辉难以遏制心头涌起的喜爱之情,似乎也不需要遏制?他大步上前捧着年知非的脑袋狠狠地亲他,半分钟后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对方,又厉声道:“再来!” 于是,他们打满了二十个回合,整整两个小时。 约会项目完成,洗过澡,同样感觉浑身酸痛的两人在休息室背对背坐着,慢慢恢复体力。 “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齐耀辉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又递给年知非。 年知非接过烟低头抽了一口,终于问道:“你的心情也不好,为什么?” 齐耀辉并不意外年知非能意识到他也同样情绪低落,他接过年知非递回来的烟,轻声回道:“龙星河……是自杀。” 年知非的呼吸瞬间顿了一下。“……确定吗?” “确定。”齐耀辉咬着烟蒂又狠命地抽了第二口,“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自首?” 因为那会拖很久,很多的痛苦,很多的笑话。 年知非被齐耀辉推了一下才接过那支始终在两人之间轮转的烟,麻木地塞进嘴里。“耀辉,这不是你的错。” “当然!”齐耀辉迅速回道。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音太过咄咄逼人虚张声势,齐耀辉下意识地静了一会,方才又低声重复:“……当然。”又仰头喘了一口气,他终于恢复正常。“我只是觉得,我有责任……” “什么责任?”年知非轻声发问。 “为他辨明一切的是非黑白。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齐耀辉的语气极轻,却意外地坚定。 年知非闻言却只苦笑着摇头。他的话音同样很轻,可并不坚定,反而飘渺地犹如清晨将散未散的雾气。“你有没有想过,他宁死也什么都不说,或许就是想把一切秘密都带走。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将他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揭开,让他的灵魂也不得安宁呢?” “他的灵魂真的可以得到安宁吗?”齐耀辉扭头看着年知非的双眼,一字字地发问。“即便他可以,那么别人呢?别的受害者呢?他们的灵魂、他们的家人,该如何得到安宁?” 年知非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年知非,”齐耀辉抬手轻抚年知非的脸颊,以恋人的姿态问着警察的问题。“你真的不认识龙星河?” 年知非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即便是假的,他也要紧紧抓住不放。年知非很有信心,只要他不承认,没有人能揭穿他。即便他会因为这些罪孽永堕地狱不得超生,那也是值得的。 齐耀辉瞬间放松了下来。“来,告诉你男朋友,为什么不开心?” 年知非低头笑了笑,避开齐耀辉的眼睛。“你知道的。” “年崽,即便没有‘芒果冰’也早晚会有‘苹果冰’、‘橘子冰’。这种新型毒品在国外已经出现,国内出现只是时间早晚问题。”齐耀辉轻抚着年知非淤青的眉角长长一叹,“这是人性之恶,即便我们是警察,也是无能为力的。” “人性之恶?”年知非茫然地看着齐耀辉。 “贪婪、欲望、懒惰,很多人之所以变成罪犯只是因为他们选择了恶。”齐耀辉无奈而笑。虽看透世事,却仍然坚定。“我们当警察的,看尽了恶,唯一能做的只是坚持而已。” 年知非温柔地看着齐耀辉,片刻后,他忽然伸手揽住齐耀辉的脖子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耀辉,我很爱你。” 齐耀辉默默回应,却抚摸着年知非的嘴唇调笑:“因为什么?” “因为你是光。”年知非一字字地回道。 第82章 缉毒 许是昨晚亲眼看到齐耀辉和年知非一同走进训练室,是以第二天上班时见到两人的脸上都开了染料铺, 总队的同事们都表示:情绪稳定。 宁曲酒吧的案件顺利告破, 岑小姐体内信息素变化的相关数据交由技术部门接手。齐耀辉也得以腾出手来继续跟进几个散货“芒果冰”的小拆家。不得不说, 在缺乏线索的情况下, 如何深挖案件主要依靠的就是警方的精耕细作, 简单来说,就是加班! 于是, 刑警总队的警察们在经历了大半个月的996日常后, 终于以几个小拆家为突破口深挖到了博义堂的一个小头目。 博义堂, 是这一年刚在半岛兴起的一个新社团, 成员多为原信义堂的中低层。他们的老大钟家华, 曾是信义堂下属一个堂口的老大。此人最显著的特点是右手残疾,只有大拇指、食指、中指这三根手指。关于他少掉的两根手指,道上传言纷纷,有的说是跟别的社团火并的时候被砍掉的;有的说是他当年犯了信义堂堂规被执行了家法。可真相具体是哪个说法,感兴趣的不敢跟他本人核实, 敢跟他本人核实的又不感兴趣。是以, 至今还是个迷。 落在总队手上的这个小头目本是个小角色, 然而他运气不坏(?), 跟的绰号叫“罗汉”的老大是钟家华身边心腹,于是得到了齐耀辉的亲自招待。 齐耀辉的做法同样简单粗暴, 他将警方从几个小拆家手里缴获来的“芒果冰”全算在了小头目的头上,亲切地告诉他:新型毒品、国内第一案,要树他为典型。 当小头目意识到这所谓典型的意思是:争取把他办成死刑。原本抱着进去两年镀个金, 我也算为社团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小头目瞬间痛哭流涕,表示愿意与警方合作争取减刑。 于是,齐耀辉便知道:三天后的晚上,博义堂在半岛码头有一笔生意要做。然而具体是哪个码头,又是谁出面负责交易,那就不是小头目能知道的了。 “钟家华这个人我以前打过交道,非常地狡猾,每次交易都会派好几拨人扰乱警方视线。并且一旦有一组人发现被跟踪,交易就即刻中止。”马副队在调来总队前在半岛刑警支队干了好些年,提起右手就头大如斗。“我个人不建议跟踪博义堂,以免打草惊蛇。” “但半岛那边全是码头,野海滩也多,找个快艇就能上岸,这目标也太大了。”会议室内,张凯小声抱怨。 “只能联系半岛分局协助了。”马副队扭头看向齐耀辉。 “怕就怕不是什么大买卖,我们这边兴师动众的,到时闹了笑话。”老严经验老道,显然另有隐忧。 眼见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萝卜不禁小声发问:“齐队,你的意思呢?” 齐耀辉坐在最前面玩了一阵笔,缓缓道:“无论大案小案,既然收到风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于是,老严明白:这是要找半岛分局帮忙了。 “但是,以码头的范围,即便是跟半岛分局联手,那也是我们队里跟他们各自负责一摊……”齐耀辉放下钢笔,又在桌面上弹了一阵手指。 于是,马副队明白:这是想着要如何既找人帮了忙,又保住了截获毒品的首功。 只见齐耀辉又沉吟一阵,忽然又抬头望向默默坐在会议桌后半截的年知非。“年知非,半岛码头南北向分布。如果让你选,你选守南边还是北边?” “啊?”年知非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向齐耀辉,半天都没弄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问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许久,他才犹豫着给出一个答案。“南……南边吧。上次抓的两杀手都是T国人,南边离T国比较近。” 齐耀辉点点头,扭头指示马副队:“联系半岛分局请求协助,他们守南边,我们守北边。” “为什么?!”几乎整个会议室异口同声。 “因为年知非一向比较背啊!”齐耀辉理所当然地回道,“你们还没发觉吗?” “……哦!”总队同事们苦思了一阵与年知非相识以来的经历,皆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齐队不愧是当上级的,看看这意识! 年知非:“!” 我大概交了个假男朋友! 三天后的夜晚,齐耀辉带着年知非、老严、萝卜三人守在了属于他们的位置上——半岛码头北面的一处野海滩。 “你干嘛要跟我一组?这么大的功劳,我这么背,怎么可能轮得上?”伏在码头附近岩石后的年知非没好气地怼齐耀辉。 蹲在年知非身边的齐耀辉好脾气地拍拍年知非的脑袋,诚挚道:“你虽然背,但更招灾啊!” 所谓事故体质就是年知非这样,校车被劫、飞机被劫,无论多么小概率的事件总能被他赶上。有鉴于此,今晚大海捞针等毒贩交易,齐耀辉相信也必定能让他赶上。 年知非好悬一口气没能上来,愤恨地白了齐耀辉一眼,迅速撇过脸去。之所以没当场发作痛打他一顿,只是念在齐耀辉是他上司,跟他们之间的塑料情缘全无干系! 注意到齐耀辉脸上挂着温柔,甚至是宠溺的笑容伸手撸了把年知非的后脑勺。正蹲在附近一块岩石后面的喷驱蚊液的萝卜终于忍不住小声问老严:“严叔,你有没有发觉最近齐队跟年崽怪怪的?” 正所谓上行下效,自从连齐耀辉改口叫“严叔”,整个总队上下迅速改了称呼,恭恭敬敬地喊老严一声“叔”。 “是很少吵架了,大概终于磨合好了。”老严眼也不眨地淡淡回道。 萝卜侧头想了想,总觉得应该没那么简单。可老严的语气太过一本正经了,正经到连萝卜也不知不觉地跟着正经起来,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他们不吵架真是太好了,耳根真的清静了好多! 四人在野海滩守到凌晨一点多,海上忽然飘来了若有似无的马达声。 只这一瞬间,老严和萝卜两人同时精神一振,齐齐将混合着感慨、钦羡、同情等各类情绪的目光投向了年知非,内心复杂无比。 年崽好样的! 萝卜实在很想高声欢呼,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她本能地觉得,年知非应该不太想听到这一句。 而与萝卜相比,齐耀辉显然是百无禁忌,竟一脸欢欣鼓舞地轻拍了年知非的脑袋几下。 年知非:……我没话讲。 “萝卜,通知别的小队,向我们这靠拢。等他们交易好了,就抓人。”齐耀辉压低声下令。 萝卜急忙点头,悄悄地摸出了手机。 十五分钟后,一艘快艇自漆黑的海上窜出,冲上了海滩。从快艇下上来下来四个人,各个穿着短袖T恤和工装短裤,显然是来自气候相对炎热的地方。这四人来到海滩便机警地分头巡视,然而齐耀辉这组人早有准备,隐蔽较远,他们并未发现。 巡视结束,四人又在快艇旁汇合,为首的一人摸出一只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又过半个小时,海滩上又驶来一辆黑色商务车,有七个男人从车里走了下来,这七人中没有一个是钟家华,却是被齐耀辉唬住的那个小头目跟的老大罗汉出现在了这里。罗汉身材高大魁伟,剃了个大光头,这大概就是他被人叫“罗汉”的原因。 两方人马接上头,罗汉很快就令手下拎来了两个黑皮箱打开给那四人过目。黑色的皮箱里,装满了大额纸币。四人确认过纸币总数和真假,便又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又过五分钟,海面上驶来了第二艘快艇。快艇上只有一个人,独自拎着一只黑皮箱走了过来。黑皮箱打开,露出了近十袋浅黄色粉末状的物品,应该正是他们这次交易的目标“芒果冰”。 眼见罗汉示意手下上前验货,年知非不禁暗自皱了皱眉。一只黑皮箱,顶多二、三十公斤,这个量太少了。 可不等他再细想,齐耀辉已然一声令下:“行动!” 下一秒,原本寂静的海滩上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年知非本能地跟着齐耀辉一齐从藏身的岩石后冲了出来,耳边只听得齐耀辉高声喝令:“先摁住毒贩,别让他们带着证物跑了!” “Yes,Sir!”年知非随口应声,一面跑一面自腰间拔出配枪。 “砰!砰!” 此时年知非距离两艘快艇至少有五百米远,且海面上一片漆黑,借着商务车的车头灯发出的一点光芒也只能隐约看出两艘快艇的轮廓。然而两声枪响后,两艘快艇的马达都开始缓缓冒烟。 五个仍拎着装有“芒果冰”的黑皮箱的毒贩目瞪口呆地转过头来,向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回望。 下一秒,年知非就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他们,又是一声—— 距离海滩最近的一人即刻扶着左肩仰面倒在了地上。 “啊!”剩下的四人齐声大叫,几乎同时抽出了手枪,一边沿着海滩狂奔,一边盲目地向自己的背后射击。 与此同时,来自博义堂的七人也一面冲向商务车,一面拿出了手枪向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警察们开枪射击。 一时间,枪声大作。 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仍然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两人与四名拿着“芒果冰”的毒贩短暂交火后都很快打光了枪里的子弹。四名毒贩中又有两人倒地,剩下的两人眼见无法冲向商务车,干脆扭头向海里冲去。 年知非知道,他们这是要毁灭证据! 此时,年知非与那名拎着黑皮箱的毒贩之间的距离莫约只有三五米,他不及细想,飞身扑了过去。 只听“噗通”一声,年知非扑进了水里,可却成功地扯住了那名毒贩的左小腿。那毒贩被扯地一个踉跄,跟着“噗通”一声倒向海面。 毒贩挣扎着要翻身探出水面,双腿毫无章法地猛踹向年知非的胸口。然而,水中阻力延迟了毒贩的动作。不等他这几脚踹实,年知非已迅速窜至他的身侧,一手摁住他的后颈就往水里压。 求生欲本该是人类的第一本能,被人压进水里,很少有人会不挣扎。而只要这毒贩一挣扎,那就不得不松开他手上的黑皮箱。岂料,那毒贩竟是悍不畏死,一扬手,先把手中的黑皮箱甩向了他的同伙。 已然跪在水面的年知非恼恨地一拳砸在那毒贩的后颈,阴着脸慢慢走向最后一名毒贩。 那名刚拿到黑皮箱的毒贩一手抱着黑皮箱,一手伸进皮箱内,显然是准备将这些“芒果冰”浸入海水里。但,应该已经来不及了。 “把皮箱给我!”年知非盯着浑身发抖的毒贩寒声下令。“算你自首。” 那毒贩面色青白地站定,一边将皮箱推向年知非的方向,一边把手从皮箱内慢慢抽出。 “小心!” 哪知,不等年知非上前接住皮箱,他的身后就传来齐耀辉的一声厉喝。下一刻,他只觉一股巨力从背后而来,顷刻将他撞进了海里。身体摔落的瞬间,他自眼角的余光看到,无数浅黄色粉末在半空中飞扬。 “操!”年知非一声怒吼,飞快地从水里站起身来,一脚蹬向最后一名毒贩。 那名刚洒了一包“芒果冰”的毒贩被年知非一脚踹中小腹,整个人即刻倒飞了出去,“噗通”一声砸进海里,再没了声息。 “耀辉!”年知非忙又奔向半边身体都是“芒果冰”的齐耀辉。他方才那一脚还无比狠辣,可此时却已六神无主,连嗓音都轻轻发颤。 可不等他靠近,齐耀辉已迅速退后几步,口中叫道:“别管我!先固定证据!”说完,他也一头扑进了水里。 齐耀辉很清楚,自己被人砸了大半包的毒品,如果不能及时洗掉,很可能危及生命。而年知非还未分化,“芒果冰”偏又是对信息素起作用,对他的伤害会远比对自己的伤害大得多。 此时,海滩上的枪战也已经结束,七名博义堂的成员皆束手就擒。 来接应齐耀辉和年知非的同事们见他们的齐队的脸上身上满是毒品,同时沉下了脸。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马副队惊恐大叫。 “把……咳咳,把年崽,一起带上。” 即便齐耀辉已及时做了处理,但他被砸到的毒品毕竟太多,此时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竟都已慢慢发红。他伸手似想指向年知非,可却只指向了虚空。 “……他也,吸入了……” 挣扎着说完这两句,齐耀辉即刻一头栽了下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83章 毒瘾 大众普遍都认为Alpha没有发情期,这个观点其实并不准确。Alpha不是没有发情期, 而是他们的发情期并不如Omega那么明显。或者说, 他们随时都可以发情, 也随时可以停止发情。 当Alpha有欲望时, 他们的信息素浓度会上升, 如果这个时候被他们标记过的Omega正好在身边。那么这个Omega便极有可能因为Alpha这信息素浓度的变化而被动发情。于是,孤A寡O、干柴烈火, 当然是嘿嘿嘿。 万一不幸这个Alpha产生欲望时恰好还没有Omega, 那他就只能选择去冲个冷水澡或者参加一些剧烈运动, 再或者依赖自己的五姑娘。毕竟, 为了这突如其来的欲望去强行跟某个Omega发生负距离的亲密关系, 极有可能把自己送进监狱,显然成本太高。 而处于发情中的Alpha通常都会热血上头、肾上腺激素激增,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好似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可以推倒一座山、可以烧干一条河。这是隐藏在人类基因深处的最原始的力量, 或许也是人类最为强大的力量。只因有了这股力量, 人类才可以从蒙昧走向文明, 代代繁衍至今。 而“芒果冰”, 它将这股力量催发出来,并瞬间放大十倍、百倍、千倍…… 齐耀辉从警多年,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毒品伤到。但这一回显然与多年前在边境缉毒时为取信于毒贩主动吸毒的情况完全不同。没有口干舌燥、没有意识混乱,也没有心跳加速和四肢抽搐。中间根本没有任何的过度,就直接跳到了最后一步——痛苦。 先是热, 火烧火燎的热!齐耀辉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肉,被放在了烧地通红的铁板上。“滋”地一声,那铁板的高温瞬间将他烧成了碳。 这个时候,他还是有听觉和意识的。他感觉到有人将他抬上了车。 “强心针!他需要马上注射强心针!”一个熟悉的声音惊慌失措地喊着。 齐耀辉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一定就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可这声音却又是如此地遥远,渐渐消失不见。 “人工信息素呢?他需要这个!否则他会把自己烧干……” ……为什么? 齐耀辉的心底缓缓地浮起一个念头,可不等他想明白,一个十层楼那么高的巨浪就向他压了过来。 被海啸击中是什么感觉? 疼痛和窒息同时降临,齐耀辉感觉每一根骨头都被压碎了,然后瞬息之间被海底漩涡吞没。窒息的过程并不平静,他就像是一团被扔进了搅拌机里的肉泥,瞬间粉身碎骨。 意识消失了一两秒,事后齐耀辉被告知那其实不是一两秒,而是两分钟。医生用强心针和除颤器恢复了他的心跳。 “耀辉!齐耀辉!坚持住……” 刚被那漩涡抛出来狠狠地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齐耀辉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叫喊。他挣扎着试图逃离海难现场,却发现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四肢。然后,又是一个十层楼那么高的巨浪。 第三个,或者第三十个巨浪之后,海啸消失了。 劫后余生,齐耀辉喘息着,很意外自己居然还活着,虽然他并不确定一滩碎肉究竟算不算活着。 结束了吗?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收紧了,像是绳子捆住了他的内脏。为什么被海啸碾过无数次的人还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内脏?并且,这该死的绳子是特么带电的! 疼痛和麻木反复轮回,齐耀辉觉得这个时候或许喊出来会好一些。面子?不重要了。于是,他疯狂地嘶吼起来,又很快彻底失去了嘶吼的力量。 齐耀辉终于意识到,原来极致的疼痛是不会失去意识的。 “放松!警官,请放松……你这样,我针头扎不进去……”急诊室里,拿着针管的小护士又是无奈又是惶怕地看着年知非,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年知非身上披着一条毛毯正怔怔地坐在诊疗床上。他面色惨白,肌肉紧绷,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隔壁诊疗间里传来的嘶吼声就是那一声声催促他行动的号角,因为隔壁每喊一声,他就会不自觉地抽搐一下。小护士简直不敢靠近他,唯恐下一声嘶吼的同时,他就会猛然暴起拧断她的咽喉。 不一会,收到小护士求救目光的老严走上前来一手扶着年知非的肩头,一手轻拍他的脸颊。“年崽?年崽!醒醒年崽!” “年崽!” 直至一记耳光之后,年知非终于醒了过来,脸颊瞬间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被抽地偏过脸去的他没有暴起伤人,而是犹如一个迷途的孩童一般无辜且无措地看着老严。 “齐队能叫出来就说明情况在好转,你冷静一点,配合医生治疗。”老严知道,这个时候,年知非不需要安慰,他需要被命令。“只有医生说你能离开这里,你才可以去看齐队。明白吗?” 年知非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老严不给年知非发呆或者内疚的机会,简单粗暴地打断了他的思考。“回答我,明白吗?” “……明白。”年知非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慢慢地泄了力。“明白。” 小护士终于松了口气,走上前来完成她的工作。 救护车来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齐耀辉和年知非就都被送进了医院。信息素监测仪已被接到年知非的身上,随时监控他信息素的变化。但显然,年知非吸入的“芒果冰”只是微量,并不足以影响他的信息素。然而为了安全起见,医生仍然为他开了中和剂。注射之后,医生要求他留院观察一个晚上,才能决定他是否能出院。 年知非当然不会等到一个晚上之后再去看齐耀辉。事实上,一俟小护士将三支针剂注射进他的体内,他就扯下了接在身上的各种电线,跳下诊疗床,大步向隔壁的诊疗室走去。 齐耀辉被关在了全封闭的诊疗室内,用束缚带绑在床上,几个带着口罩的男性Alpha正在他身边紧张地进行着治疗。他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也不再吼叫,无论医生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毫无反应。 然而,年知非却很清楚,这不代表齐耀辉逃离了痛苦。高热会令他脱水抽搐,信息素的过度燃烧会急速消耗他的身体机能。如果医生不能帮到他,或许很快他的内脏器官也会受到损伤,他会开始内出血、甚至器官衰竭。 ——为什么这么可怕的发明居然会成功? 年知非全身发颤,他缓缓地握紧拳头,一拳砸在玻璃墙上。 “那些毒贩呢?”下一刻,他倏然转头瞪着同样守在诊疗室外的萝卜。 撞上年知非的目光,萝卜竟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感觉微微窒息。眼前的年知非双目赤红、神情暴戾,仿佛换了一个人。 “已经送去总队拘留室。”她急忙答道。 年知非扭头就走。 “年崽!”老严赶忙上前死死拽住他,“年崽!去哪?” “去提审这几个毒贩!”年知非狞声道,“不交代清楚,我杀了他们!” “年崽!你要住院!”老严又扑上一步,拦腰抱住试图挣开他的年知非。 理论上,年近六旬的老严是肯定干不过年知非的,尤其这还是一个怒火爆发的年知非。但好在老严人老成精,早交代了医生给年知非多打一针镇定剂。因而,不过半分钟,药效发作,年知非便瘫软在了老严的怀中。 年知非又梦到了曲江。 这次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这个人。 他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皮鞋擦地锃亮,从发鬓到胡须,乃至皮肤、指甲,都清理地干干净净。他喜欢安静喜欢,一直保持着健身和学习的习惯。他谈吐有致、温文儒雅,任何人与他交谈片刻都能轻易对他生起好感。他习惯用古龙水掩饰身上信息素的气味,以免给人带来不必要的困扰。他是个上等人、体面人,是龙星河曾经钦羡不已却只能仰望的人。 如今,他依然高高在上,像一个父亲一样抚摸着龙星河的脸庞,像使用一张纸巾一样用龙星河的脸擦干净手上的血,属于龙星河的血。 “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跟那个警察说了什么?” 跟永远衣冠楚楚的曲江不同,只穿着背心和长裤赤着双足的龙星河正狼狈地跪倒在地上。他浑身汗湿,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腰侧,子弹刚被取出来,纱布已经开始渗血,一滴滴地砸在地板上。但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痛楚,捂着伤口只是意识消失前还在坚持的一个动作。而此时,他已经不知道那究竟还有何意义,只是本能的坚持。 曲江的嗓音隆隆,仿佛隔着水面传来。 龙星河沉浮在灭顶的热浪之中急促地喘着粗气,他身上烫地厉害,身体在不住地发抖,感觉口干舌燥,感觉很……很空虚。原来这就是发情期?他的意识有片刻清醒,又瞬间被另一个大浪打了下去。 曲江不耐烦了,锃亮的皮鞋隔着龙星河的手指重重地碾压他的伤口。 龙星河发出一声呜咽,但他已经分不清那是痛苦还是快感。 “……我没有。”他意识迷离地拼命摇头,机械重复。“没有……” 没有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 有人靠近了,然后脖子上又冰凉地刺痛了一下,龙星河再无余力瞬间软倒在地。 像是一个巨浪铺天盖地地袭来,世界陡然一片空白。高热之后是发疯一样的疼痛,这世间所有都是一样的,过犹不及,发情期也是一样。龙星河第一次接触到“欲望”,还没能清楚地分辨出它,就已飞快地进入了痛苦,足以令他精神崩溃的痛苦。 “我没有……行行好,行行好……饶了我……我发誓……” 龙星河语无伦次地哀求,但这仍然不是曲江想听的。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听求饶。”曲江冷冷说道。“如果你错了,我罚你就是应该的。如果你没错,难道是我错了?” 脖子上又凉了一下。 龙星河拼命张大嘴,但却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有叫出声来。心跳很快、胸口很痛,他急切地喘息着,却没有一丝氧气能够顺利进入胸腔。他大概是窒息了,意识抽离了一段时间。当他被剧痛拽回时,曲江的手掌落在他的后颈上,微凉的手指在他的腺体上来回抚弄。 “星河,如果你能听话一些,我就不用这么做。是你让我别无选择。……希望你能记住这次的教训,不要再犯。” 什么意思? 龙星河想问话,却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被绑在了床上,嘴里塞进了一个球形口塞。他说的曲江都不爱听,所以,也就不用再说话了。 雪茄味的信息素充斥了整个房间,痛苦愈发强烈,就像是无数柄钢刀凌迟着他的身体。 会被强奸吗?龙星河慌乱地想着。……应该不会吧?他们说,没有信息素就像做菜没有盐……可他却仍难以遏制地痉挛挣扎起来。 “别紧张!”曲江仍摁着他的后颈,像是虎爪锁住了羊羔,语调轻慢地安抚他。“只是标记而已。我们毕竟,仍是父子。” 刹那间,像是一根烧红的铁棍捅进了他的头颅,他的脑子瞬间沸腾、熔化。像是一只章鱼寄生在他的体内,每一根触手侵入他每一个内脏,疯狂地抽吸着他的血肉。标记是打破人体原有DNA双螺旋结构,增加、重塑一段新的神秘编码的过程。如果没有激烈的“性”来助兴,整个过程即便是用想的,都能让人恐惧到头皮发麻。 如果没有口塞,龙星河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咬断自己的舌头。而现在,口塞堵住所有的尖叫嘶嚎,只剩下痛苦的呛咳。万幸口塞上还有一个洞,让他不至于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顺着这个洞,床单上先是沾上了透明的口水,又很快就变成了红色的血。 龙星河见过很多人,蹭破点皮都哭天喊地,叫地让全世界都听见,那些人是多么地幸福。他不一样,他已经吃了太多苦,早就痛麻木了,所以绝大多数时候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是这次……为什么这么痛啊?龙星河心中绝望地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再无意识。 “不!不——”年知非大叫着从梦中惊醒,从床上一跃而起。冷汗洇湿了发鬓和后背,年知非的嘴唇轻颤了一阵,艰难地挤出一个名字。“耀辉……” 镇定剂的药效还没彻底过去,可年知非已急忙翻身下床,踉跄着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住院部的走廊上已没有人影。年知非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却意外地让他找到了只与他相隔几个病房的齐耀辉。 病房的房门紧锁着,但隔着透明的玻璃墙,他能看到齐耀辉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各种仪器接在他的身上规律地发出声响,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平稳。年知非还注意到,齐耀辉的眉目舒展、身体肌肉放松,好像是睡着了,并无痛苦纠缠。见到齐耀辉还好端端地活着,年知非忍不住仰头长叹,这才松了口气。 “耀辉……”年知非把头抵在玻璃墙面上,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用手指一遍遍地描摹齐耀辉的轮廓。不知过了多久,疲倦卷土重来,年知非却没有选择离开,他的身体倚着墙面慢慢滑了下去。隔着一堵墙,他与齐耀辉依偎在一起,终于安心睡去。 第84章 心曲 早上八点,年知非被房间外嘈杂的人声所惊醒。他摸过摆在床头柜的手表看了一眼, 困地叹了口气。 年知非是被今天一早来上早班的护士给领回自己病房的, 这才刚睡了两个小时, 全身的骨头还在呻吟。到底又怎么了嘛? 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埋头数到十, 年知非用力一掀薄被, 打开门走了出去。“医院病房,能不能安静点?还让不让人睡啦?” 他话音一落, 走廊上的三个白大褂和一个病人家属齐齐扭头望住他。 “知……知非?”两眼通红的病人家属云向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 见到云向光, 年知非只觉一阵心虚, 顷刻老实了。他指指房门, 小声道:“我住这间,昨天我跟齐队一组。” 提起齐耀辉,云向光的眼眶又是一热。“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现在才知道……” 年知非又是一噎,隔了一会才跟云向光复述了一遍今早护士小姐刚跟他说过的话。“齐队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只要再留院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你别太担心了。” 见到年知非跟云向光聊了起来, 原本挡着云向光的两个护士和一个医生全都松了口气。只见医生急忙指着年知非对云向光说道:“先生, 现在病人的信息素水平还没完全稳定, 必须隔离。你真的不能进去。那位先生昨天是跟病人一起送来的,情况他都了解, 病人最初的救治他也出了很大的力,你有什么问题问他好了。” 说完,医生又给护士递了个眼色。两个刚从齐耀辉病房出来的护士眼明手快地锁上门, 悄无声息地撤离了现场。 好家伙!昨晚这位Alpha警官信息素大爆发,医院连护士都找的男性Alpha。现在情况还没稳定,眼前这位明显是Omega的病人家属就要硬闯,这不是找强奸呢? 医生神色古怪地睨了云向光一眼,跟着溜之大吉。 三名白大褂先后脚底抹油,年知非苦恼地抓抓头发,只得建议:“要不……你来我病房坐坐?” 云向光接到消息匆忙赶来医院,没见到齐耀辉醒来自然不愿意轻易离开,他即刻点了点头。 两人刚踏入年知非的病房,云向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今天刚起床就收到消息,耀辉……耀辉他……”他哽咽着吸吸鼻子,摇头悲鸣。“老天为什么对耀辉这么残忍!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冲着我来?” 年知非不知道云向光究竟听了什么,但他觉得,他似乎有责任为齐耀辉解释一下。“齐队他……好吧!他不能说没事,但他的信息素应该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不影响他以后的生活。呃……你懂的?” 的确,跟那位在酒吧中招的岑小姐不同,齐耀辉虽然吸入的“芒果冰”的数量远超岑小姐,可因为救治及时,后遗症反而会比岑小姐轻微很多。当然,救治过程中的痛苦,仍是不可避免的。 云向光却仍不住地落泪,心疼道:“他该有多疼啊……” 这个,年知非就没话讲了,只得静默地陪着云向光,等他哭完这一阵。 云向光埋头哭泣了一阵,终于将心头的恐惧彻底发泄了出来。他接过年知非递来的纸巾擦干眼泪,忽然握住了年知非的手。“知非,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你我之间用不着说这个字。你有什么事说出来,能帮我一定帮。”年知非认真许诺。 “你帮我劝劝耀辉,让他辞职吧!”云向光看着年知非眼睛,急迫地说道。 “啊?!”年知非目瞪口呆地看着云向光,半天都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为什么啊?” “太危险了!”云向光心有余悸地感叹,“这次是被毒品洒了一身,下次呢?” 当警察本来就很危险啊!年知非心底默念了一句,故作轻松地回道:“下次?下次就再小心一点呗。” 岂料,云向光怨责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你这话说地可真轻巧!” 年知非又是一噎,他静默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光,我知道你这是担心齐耀辉。但是,你也应该多考虑考虑他的想法。” 这是第一次,年知非会劝他考虑齐耀辉的想法。云向光不禁敏感地看了年知非一眼,冷声道:“耀辉的想法,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年知非默默地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烦躁。“你们的感情我的确不了解。我只知道,齐耀辉选择了当警察,加班加点、出生入死,却从没想过往后退一步。他是真心热爱警察这个职业。” “那根本不是热爱!是折磨、是赎罪、是自虐!”云向光却忍也忍不住地尖叫起来。 年知非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身体微微后仰。 云向光却已阴着脸站起身,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喋喋不休。“他就是,他就是……忘不了那个人。当警察是为了他、去边境是为了他、不谈恋爱还是为了他! “他三十多岁了,除了工作和训练什么都没有,没有私人生活、没有兴趣爱好,甚至没有一个好好的家!知非,你见过他家里什么样吗?除了床、桌子、柜子、冰箱,什么都没有,就连沙发都是他搬家的时候齐伯母给他网购的。他来海城三年了,厨房还是全新的。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是一个大活人该过的生活吗?他就是在虐待自己,他就是故意不让自己好过,觉得这样就是在跟他一起受苦。现在他死了,他就要拿自己给他陪葬!知非,这根本不是什么热爱,是自杀!” 不不,恋爱他还是谈的。年知非略有些心虚地想着。而且,真正想要寻死的人,也绝对不是齐耀辉目前这种状态。 “情况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吧?”年知非小心翼翼地道,“我看齐耀辉不是那种非常注重物质享受的人……” 哪知他话未说完,云向光就忽然神情古怪地睨了一眼,冷笑道:“看来我今天找你是找错了。我原以为耀辉救了你,你会心生感激,会帮我。” 年知非长叹一声,目光锐利地盯住了云向光,清清楚楚地问道:“小光,你是在怨我吗?” 云向光双目倏缩,眼底瞬间又充满了泪水。 “齐耀辉是救了我,我是很感激。但是小光,你要明白,昨晚我们是在工作。如果换了是齐耀辉遇险,我也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去救他。齐耀辉不是挟恩图报的人,我也不是。”这一回,年知非没有再因云向光的泪水而退让。事关齐耀辉,年知非知道,他该寸步不让。 “知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怨你……”云向光忙哭泣着为自己分辩。 年知非却只冷静摇头,不想再听任何的借口或者解释。 “即便你怨我,那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警察这份职业有多危险,可当警察有当警察的尊严和骄傲。这个道理,我明白,齐耀辉更加不会不明白。如果你认为齐耀辉只是为了某个人才当警察,那你真是太看轻他了。小光,真心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如果你只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齐耀辉的头上,却不尊重他自己的选择……这不是爱。” 云向光原本已被年知非数落地抬不起头来,怎知听完最后那两句,他却又笑了。他目光奇异地看着年知非,一字字地说道:“知非,你果然不懂。真爱,不是你说的这么轻松、这么简单的。我爱耀辉,所以哪怕他恨我,我也要他好!” 云向光眼底那坚定的,坚定到近乎疯狂的执拗震住了年知非,教他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承认,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喜欢齐耀辉所以跟他在一起,无论齐耀辉想做什么,他都愿意奉陪到底。去南省缉毒,他当然知道那很危险。但是,再危险也顶多是把命交代了而已,有什么好吝惜的? 可年知非也明白,大部分正常人根本不会如他这么想,大部分正常人也根本不会轻忽自己的性命。所以,或许云向光才是对的?而自己,以为是在爱齐耀辉,实则是在害齐耀辉,却仍不自知? 然而,这个说法到了齐耀辉的面前却被他嗤之以鼻。“为我好?他知道怎样为我好,离我远点就行了。但他永远不会这么做。他不过是打着为我号的旗号为他自己而已。” 此时已是齐耀辉入院的第三天深夜,年知非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特意赶来看望他。而事实上,齐耀辉在入院后的第二天傍晚就醒了过来,并且撤去一切监护仪器转入普通病房。已然被云向光缠了一个白天的齐耀辉一听年知非还想跟他接着谈云向光,显然心情极坏。 “他说是为你好,不是单纯地让你高兴。也许有些选择短期内你的确不开心,可从长远看……” “比如?”可不等年知非把话说完,齐耀辉就已不耐烦地打断他。 年知非强逼自己望着齐耀辉双眼,许久才蓄足勇气。“去南省……” 齐耀辉没有如年知非预想的那样生气,当然也没有怒斥年知非出尔反尔,他反而向年知非伸出手来。 年知非乖乖上前,将自己的手掌探入齐耀辉的掌心。 “上来,”齐耀辉轻轻一扯年知非的手臂,低声要求。“陪我躺一会。” 眼见齐耀辉已让出了半个床位,年知非只犹豫了半秒钟就在齐耀辉的身侧躺下,抬手轻抚他的眉眼轮廓。齐耀辉的信息素虽已稳定,却仍稳定在一个较高值,以至于年知非刚一躺下就闻到了那熟悉的咖啡味。 夜阑人静,病房内只有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亮着,借着那灯光看齐耀辉,他的脸色仍旧苍白,他刚经过了一场非人的折磨。然而年知非知道,他的勇气与骨气却并未因此摧折分毫。齐耀辉,他是这个世界的守卫者,任何人都可以退,他永远不会。 “年崽,如果你不想去,或者更近一步,你不想我去。我会认真考虑的。”齐耀辉同样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年知非的脸颊,低声许诺。 裹着那温存的信息素,年知非惊异地睁大了双眼。原来他的光不仅能指引他的方向,也能安抚他的恐慌。“我不怕危险,我更加不想你因为我而不开心。” “即便这次遇险也没能让你改变主意?”齐耀辉轻声发问。 年知非把头埋进齐耀辉的胸口,又是长久的沉默之后方才压抑着出声:“我的确很担心、很害怕。可这是警察生涯的一部分,如果连这都怕,那就根本不能再当警察。我不知道去南省对不对,我只知道如果不让你当警察,你这辈子都不会开心。” “你呢?还想不想继续当警察?”齐耀辉含笑发问。 “当然。为什么不?”年知非仰起头,诧异地看着齐耀辉。 “不怕危险?” “……怕。”年知非静默很久才给出一个赤诚的答案,“所以耀辉,下次如果再有这种事,让我挡在你前面。” 年知非是在用一种请求的语气来说这句话,说地很轻,却很坚定。 望着他澄澈如水的双眸,齐耀辉知道,年知非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他这一句话究竟在自己的心头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忍不住收紧双臂,抱住年知非。抱地那么用力、那么紧,仿佛恨不能将他融进自己的血肉,与自己化为一体。 “别人只想一劳永逸让我远离危险,让自己安心。但我的年崽跟别人不一样,他会为我挡住危险。”齐耀辉低声呢喃着,在年知非的额头印下一吻。这一吻单纯干净,不含情欲;却又温柔眷恋,无比深情。 年知非默默地闭了闭眼睛,满是惶惑地低声道:“可我不知道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爱情哪来标准答案?我喜欢就可以了。”齐耀辉答他,笑地那么快活、那么舒畅、那么骄傲。“年崽,人跟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喜欢平淡是真安居乐业,你看他活一天就能知道他这一辈子是什么样的。 “可有些人……比如你、比如我,我们跟他们不同,我们喜欢的是多姿多彩的生活。云向光设想的生活不适合我,我不想回首一生泛善可陈,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我喜欢我所经历的一切危险。文艺点的说法,那就是我希望我的人生如烟花一样绚烂,哪怕短暂也无所谓。如果将来有机会写回忆录,我希望寥寥数语就能把读者吓地一惊一乍。这才是我想要的。让庸碌的人去过他庸碌的生活好了,我要当烟花!” “那就好。”年知非这才安心,他伸手搂住齐耀辉的腰一字字地道。“耀辉,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别后悔。” “如果你是指爱你这件事,”齐耀辉温柔地托起年知非的下颚,细语低喃。“我永远也不会后悔。” 他话音一落,两人便紧紧地拥吻在一起,再也不能分开了。 第85章 出柜(上) 齐耀辉在住院四天后满血复活,迫不及待地返回工作岗位, 审阅“1028海滩贩毒案”的全部案件报告。 四名远道而来的毒贩交代地很利索, T国人, 只知道自己跟的小头目叫昆莱, 不知道真正的老大是谁。10月28日的晚上是奉了昆莱的命令来海城交易, 昆莱将他们送到了附近海域,他们自己再搭快艇来海城。现在被海城警方一锅端了, 想必昆莱早跑了。昆莱的拼图他们也尽心尽力做了, 齐耀辉随手拿起来一看, 不认识, 大概是在他离开边境后才起来的。 与这四名T国毒贩不同, 博义堂的七人可嘴硬多了,进了总队大门后除了要求见律师就是一言不发。直至两天前,终于如愿让他们见到律师,七人中竟有一人改了口供,把全部罪名都扛了下来。这个人, 不是“罗汉”, 而是“罗汉”手下的一个无名小卒。 持枪、拘捕, 这都已是重罪, 再加一条参与贩毒15公斤以上,等待这位无名小卒的必然是一个死刑。警方已将法律跟他说地很明白, 奈何这位“好汉”无所畏惧,坚持一人做事一人当。 交上报告的马副队心怀忐忑,唯恐齐耀辉怒斥他办事不利。 哪知齐耀辉阖上报告, 竟道:“就这样吧。我们把证据交上去,这七个到底怎么判,就看法庭的意思了。” 人赃并获、现场缴获毒品15公斤以上,这种案子,说实话,谁是主犯谁是从犯,区别不大。而齐耀辉也从未想过能凭这一个案子就顺藤摸瓜拿下博义堂。 “啊?……好,好。”天大的馅饼掉头上,马副队即刻欢天喜地地应声。“我这就写结案报告。” “不忙。”齐耀辉却已站起身,“会议室,先开会。” 马副队尾随齐耀辉走进会议室,总队的全体成员早已坐定,就等着他们俩了。不一会,萝卜和年知非也各自抱了一堆刚打印好的资料进来,一一分发给在座的同事。 齐耀辉坐进座位内,打开投影仪,说道:“好!我们正式开会。‘芒果冰’的来龙去脉,我就不多说了。上个星期海滩截获的毒品,博义堂的那几个人认了,并且都没有牵扯到博义堂。所以,这个案子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以后怎么办,我认为我们应该系统地梳理一下。” 说到这,他移动鼠标,会议室的幕布上即刻跳出一个男人的照片。这个男人侧对着镜头,显然是一张偷拍。照片的男人中等身材,皮肤偏白、鼻梁高挺,样貌颇有几分英俊,穿着打扮十分斯文。然而,他的右手无名指和小指却套着两个黑色指套。 ……是他? 年知非心头一动。他认识这个人,他曾是龙越飞安排到自己身边的保镖。没什么用,需要自己反过来去保护他的那种。 “钟家华,37岁,前信义堂成员,曾经是龙星河的心腹,后来跟了曲江。‘飞越集团’案发后,此人失踪。因为他在曲江身边也不算什么重要的角色,所以直至‘飞越集团’案入禀法院,这个人就再无关注了。一年前,他突然回到海城招兵买马成立博义堂,出手很阔绰,道上都传言他继承了龙星河一部分遗产。” ——有吗? 年知非一头雾水地略略拧眉,无Fuck说。 不等年知非搜肠刮肚地回忆往事,幕布上又跳了一下,换了另一个男人的照片。那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满面笑容看着很是和善。 “洪森,40岁,同样是前信义堂成员,现在是博义堂的账房,右手的心腹。这个人我认识,他以前在飞越集团财务部工作,也是龙星河的手下。” ——你认识,我不认识啊!飞越集团财务部这么多人,我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的。 年知非心中暗道。 幕布又是一跳,“罗汉”的照片显了出来。 “罗汉,真名罗志高,大家都打过交道了。同样是前信义堂成员,以前是跟曹亦刚的。这个人跟龙星河没什么关系,但在信义堂底层还算有点影响力。右手成立博义堂,就是他带了大部分的兄弟去投靠,迅速扩充了博义堂的势力。” 幕布再一跳,又出现了五个男人的照片,不是西装大背头就是花衬衫金链子,实力演绎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苦逼上班族和老子从来不上班。 “从左至右,格列、阿唐、骆俊义、虾头、何东,这五个是博义堂目前最得力的几个中层。罗汉落网,他们最有可能补位,大家关注一下。” 介绍完博义堂的几个主要角色,齐耀辉在桌前支起双手搭成塔状开始下达命令。“大家都知道,三个月前的灭门案牵扯出了‘芒果冰’。鸿义社和敬新社现在都已经覆灭,看来制造‘芒果冰’的幕后黑手又找了博义堂来当这个合作伙伴。一个星期前在海滩缴获的毒品还只是一个开始,希望大家都打起精神来,钉死博义堂。 “从今天起,大家全力调查博义堂和刚才提到的重点人物,他们所有的事,我都要知道。制造‘芒果冰’的那位‘教授’目前身份成谜,我们暂时拿他没有办法。但是海城,必须干干净净!” “Yes,Sir!”齐耀辉话音一落,总队全体便气壮山河地应声。 许是意识到查一家表面看来主营业务为国际贸易和网络信贷的合法公司困难重重,又或者考虑到自己也是刚出院实不堪996的操劳。这一回,齐耀辉没有火烧火燎地逼着总队的警察们加班加点,而是带头准点下班了。 队长也是要恰饭的嘛!尤其还是跟男朋友恰饭。 齐耀辉暗自心道,又夹了一筷咖喱鸡放进年知非的碗里。与年知非一起工作了那么久,齐耀辉早已注意到年知非一向对食物抱有饱满的热情。跟他一起吃饭,总会觉得特别香,能多吃半碗。可与此同时,他用餐的礼仪却极好,分明比谁都吃地快,却不会让人觉得粗鲁地狼吞虎咽。 齐耀辉又满怀爱意地凝眸看了年知非一阵,忽然问道:“‘芒果冰’的事,你怎么看?”显然即便是准点下班了,工作狂终究仍是工作狂。 年知非的用餐礼仪果然很标准,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又拿起水杯漱口后才答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总是在海城?” 从海城警方第一次缴获“芒果冰”至今也有几个月了,海城警察总局早将消息通报给警察部。然而,这数月来除了海城,其他地区却鲜少有“芒果冰”的案子,这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年知非能想到这一条已令齐耀辉十分满意,即刻笑着为他解释:“毒品,不是一般的商品。不是信得过的渠道,毒贩也不敢散货。” 哪知年知非的眼底却并未如齐耀辉所愿显出崇拜的神色,反而冷静回道:“当初施邦诚出事就是因为价钱没谈拢,这次我们虽然抓了人,但缴获的毒品就算加上浸了海水的那些,总数也不过20公斤。这点量,够在海城销货一天吗?” 年知非这么说,齐耀辉的双眼也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他们跟博义堂也还没谈拢?” “我觉得他们还在接触中,真谈拢了就该是大批量出货,而不是现在这样小打小闹。”年知非认真说道,“所以,我的问题就是,为什么非要选在海城?他们明知道海城警方已经盯上他们了,为什么不换个地方找渠道?海城有什么吸引他们?” 齐耀辉沉吟了一阵,断然回道:“龙星河!” 年知非差点一口凌霄血喷到齐耀辉的脸上去,不由忿忿回道:“齐队,龙星河已经死很久了!你别老这么对他念念不忘好吗?” 齐耀辉一脸严肃地摇头,慢慢回道:“鸿义社、我们抓的那两个杀手,包括现在的博义堂都跟龙星河有关,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只是我还没挖到。” 年知非静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当然能纠正齐耀辉“不是跟龙星河有关,而是跟信义堂、跟曲江有关”。可是他知道,在齐耀辉的心里,这三者本来就是划等号的。想到这,年知非只觉咽喉隐隐有些难受,便又端起碗扒了口饭下肚。 却是齐耀辉从年知非这儿得到了一点破案的思路心情大好,立时告诫自己见好就收。“不谈公事了,今天是约会。我听人说,打败爱情的往往在于微不足道的细节。” 年知非抬起头目光奇异地看着齐耀辉,片刻后,他又放下碗筷,伸手去探对方的额头。“发烧了?” 齐耀辉赶忙抓住年知非伸来的右腕,哭笑不得地回道:“我听出来了,骂我是吧?” 年知非亦笑,一面坐回去一面把手掌往回抽。“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你像是会用心灵鸡汤指导人生的人吗?” 齐耀辉却扣着年知非的手掌不放,用拇指慢慢地抚摸他的手背。“如果有道理,为什么不呢?年崽,你觉不觉得我们应该更深入地了解彼此?” 齐耀辉这几天住院差点闲出屁来,医生又严禁他工作,是以除了刷刷手机看心灵鸡汤还能做什么呢?当然,为了更了解自己的男朋友,偷窥他微博的事,齐耀辉是绝对不会说的。 年知非被齐耀辉搓地脸颊发烫,许久才近乎哀求地小声憋出一句:“耀辉,我还没分化……” 年知非心里有点乱,他跟齐耀辉恋爱一个多月,齐耀辉虽然总是嘴上占他便宜,但这么正式地谈这个问题还是第一次。如果齐耀辉坚持,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拒绝。 谁知,听了他这回答的齐耀辉竟喷出笑来。 望着正不知所措看着自己的年知非,那浑圆的眼、圆润的包子脸、微拧的浓眉、疑惑的表情,点点滴滴,齐耀辉只觉眼前之人无一处不可爱。他忍不住倾前身在年知非的眉心印下一吻。 “年崽,你好色啊!”齐耀辉仿如受辱少女般紧紧抱住了自己,拿腔捏调地控诉。“人家原以为你爱的是我的灵魂,原来你只垂涎我的肉体……” 年知非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蠢,即刻绝望地呻吟一声,扑在桌上不吭声了。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放松点。”齐耀辉爱怜地抚了抚年知非的头顶,目光却黝黑地深不见底。 其实,齐耀辉又不是柳下惠,怎么可能当真无欲无求呢?佳人在怀,任他摆布,他当然会想要彻底占有。从发丝到趾尖、从肌肤到灵魂,齐耀辉都想打上独属于自己的烙印,让年知非生生世世都洗不掉、摆不脱。可是齐耀辉还知道,喜欢才会放肆,如果深爱,就会尊重。在年知非还没有分化前,他愿意等待,心甘情愿。无论最后结局如何,他都会尊重年知非的选择,誓不言悔。 “……我没脸见人了……”年知非却仍牢牢地抓着桌角不愿抬头。 “我都不知道你哪来这么重的偶像包袱,动不动就说自己没脸见人。”齐耀辉好笑地把年知非撑起来,注视着他的双眼提醒他。“你别忘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公开的。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尤其是那些看过我们在俱乐部打架,然后又看到我们在俱乐部接吻的那些同事,你怎么面对他们?” 年知非想了想,又想了想,顿时一脸惨不忍睹地拧过脸去,小声道:“其实,可以不公开的……” “你、说、什、么?!”齐耀辉狞声道。 他该庆幸自己的男朋友没说要分手吗? 感受到齐耀辉的杀气,年知非登时一缩,慌忙站起身道:“我,我去个洗手间。” “别跑!”齐耀辉不依不饶,立时扑了过去。然而隔着一张摆满了饭菜的餐桌,他毫不意外地让年知非溜走了。眼见年知非闪身躲过自己,冲向包房大门,齐耀辉气地大叫:“这种手段你也用?年!知!非!” “咦?年崽?你怎么在这?不是加班么?” 万万没想到,年知非这才刚拉开房门,大哥陈旭东的脸孔就出现在门外。 年知非犹如被捉奸在床的渣男一般迅速甩上门,扭头与齐耀辉面面相觑。 “哼!”望着额上冒汗的年知非,齐耀辉即刻冷哼一声,双手环胸甩头望向天花板。 第86章 出柜(下) 半分钟后,门外响起几下敲门声, 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门外扬声说道:“先生, 你们的甜品‘一生挚爱’做好了, 请开下门。” 年知非:“……” 又过一分钟, 大哥陈旭东阴着脸坐到了这间包房里。他冷眼扫了扫年知非和齐耀辉二人, 没急着说话,而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徐捷, 带上所有人, 到隔壁包间, 205。……别问为什么, 马上到!” “所……所有人?”年知非怯生生地发问, 感觉头晕目眩。 陈旭东冷哼一声,近乎愤怒地瞪着服务生刚端上来的甜点,还是没有说话。 再过五分钟,原本正在年知非隔壁大包间里聚餐的徐捷、林乐天、许连山、沈真、孙婷、顾念连同一个样貌姣好的陌生女郎全来了。见到年知非和齐耀辉二人单独约饭,大伙在经历了短暂的嘈杂后表情都有些惊疑不定, 还有些果然如此, 更有些去你妈的。 如此盛况, 年知非立时哭丧着脸坐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独留齐耀辉一人老神在在地应付年知非的亲友团。 陈旭东看了眼鼻孔朝天的齐耀辉又看看小媳妇似地坐在角落的年知非,先把人群中的陌生女郎牵了出来。“年崽, 给你介绍,你未来大嫂,海兰。兰兰, 这就是我跟提过的年崽,年知非。” 原来今天是陈旭东跟女朋友确认关系,特意请客将女友介绍给好友。这种场面,原本当然少不了年知非。但陈旭东微信里没有说清楚聚餐的原因,年知非只当是普通聚餐,就推说加班,来陪齐耀辉吃这出院第一餐了。谁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年知非居然会在陈旭东去洗手间的时候跟他狭路相逢。 “大,大嫂好!大嫂好漂亮!”年知非一听陈旭东介绍就明白了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赶忙拍未来大嫂的马屁。 “你好。”这位叫海兰的女郎嫣然一笑,与年知非握手之后就乖乖闪到了男朋友的身后开始看戏。 陈旭东嘴角微勾,刚想跟年知非炫耀就听得年知非又一脸忐忑地申请:“我,那什么……内急……” “他想借尿遁!别让他跑了!”可不等年知非把话说完,齐耀辉已大声检举揭发。 “齐耀辉!”年知非气急怒吼。 “哼哼哼!”齐耀辉却只得意洋洋地挑眉。 陈旭东等:“……” 别管你们是不是真搞上了,可你们之间的感情未免也太塑料了吧? “憋着!”陈旭东想起不久前警官俱乐部的那一出就知道齐耀辉所言不虚,当下厉声一喝。只见他大马金刀地在齐耀辉的身前一坐,冷冷发问:“你们这是,搞对象呢?” “不是!”年知非仍在垂死挣扎,急忙抬起头否认。“只是正常的社交,请上司吃饭,拍马屁……” 年知非话未说完,坐在陈旭东身边的海兰已忍不住掩嘴而笑。“旭东,你家年崽好可爱!”刚才在饭桌上,海兰听了一堆年知非的传奇壮举,没想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陈旭东一张脸黑地犹如锅底,曲起指节用力敲打桌面。“拍马屁点的甜品叫‘一生挚爱’?”他跟海兰刚才点的也是这一款甜品好吗? “……我只是想吃,我没注意它叫什么名字。”年知非一面疯狂给齐耀辉打眼色,一面小心翼翼地否认。 哪知,齐耀辉竟梗着脖子道:“是啊!我们是谈恋爱呢,有问题?” 年知非绝望地伸手捂住脸,再不吭声。七个贤王各个手持金锏虎视眈眈,奈何奸妃偏要自己作死,那也就别怪昏君掩面救不得了。 下一秒,林乐天便咆哮着扑了过去。“啊啊啊!你果然对我家年崽下了毒手!” “冷静!乐天!冷静!” 徐捷、许连山见状急忙一左一右扑上前试图扯住林乐天。 又过十分钟,厮打了一场的齐耀辉和林乐天各自整理好仪容,顾念和孙婷则垂头丧气地各自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递给沈真。 年知非:“……” 一直护着女朋友的陈旭东眼见房间内重又恢复平静祥和,这才坐了回来。“见过家长了?” “嗯。”年知非慌忙点头。 可不等年知非多说什么,林乐天又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凄惨哭嚎:“年崽,你不能……唔唔唔……” 林乐天也没能来得及把话说完,徐捷和许连山两人眼明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别管林乐天这傻逼是怎么想的,至少徐捷和许连山都思想成熟,明白即便是过命交情的好兄弟也有个边界问题。年知非选择了齐耀辉,那么在齐耀辉还无劣迹之前,他们就不该插手太多。尤其,人家都见过家长了,摆明了是冲着结婚去的。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啊! 陈旭东显然也对他们已经见过家长这事很意外,但意外之余就是略感安心。于是,他的话音也不自觉地放软了。“你刘叔怎么说?” “也,也……没说什么……”年知非目光游移,可还没想好如何撒谎就触上了陈旭东重又变地冰冷的目光。“刘叔揍了齐耀辉一顿,就同意了。” 陈旭东一听心情更好了,一手扯过了年知非的衣领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们上过床了?” “当然没有!”年知非赶忙高声否认,“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那就好!”陈旭东望着年知非认真叮嘱,“年崽,你还未分化,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自己心里清楚。别总傻乎乎的,让人哄两句就什么都答应了。” Alpha一旦跟人上床就很难忍住标记的本能。到时候,年知非极有可能受齐耀辉的信息素影响分化成Omega。那真是一辈子都完了! “我哪有……”年知非面红过耳,嗫嚅着否认。 陈旭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一针见血地揭穿他。“你就是这个脾气!要不然,我们也不用老这么为你担心了。” 跟年知非才当了半年同学,却至今仍将他放在心上,难道只是因为年知非可爱?他就是再可爱,陈旭东的性取向也是女性。之所以能始终对年知非真心相待,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照顾,完全是因为年知非先对陈旭东视如亲大哥一般掏心掏肺。 于是乎,有这么一个能干、乖巧、贴心、赤诚的好弟弟、好同学、好朋友,谁能不动容?谁又能铁石心肠不把他放在心上?陈旭东如此,徐捷如此,林乐天、许连山、孙婷等同学也是如此。 却是齐耀辉听陈旭东一言说破年知非的性格弱点,登时心头一软,忙郑重承诺:“我跟年崽不是闹着玩的,我会真心真意地对待他,你们放心。” 齐耀辉话音方落,许连山即刻满面笑容地上前来跟他握手。“齐队长,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年崽可就交给你了!” 凭良心说,许连山觉得齐耀辉挺不错的。要知道,警队里从来没有秘密。上个星期总队破获的毒品案,齐耀辉为救年知非被毒贩洒了一身毒品的事大伙早就听说了,刚在饭桌上还夸了齐耀辉两句。由此可见,就年知非这一身玩命的本事,哪个女人受得了?还是得找个大心脏的男人,至少不会天天闹离婚啊! “放心!”与许连山完成交接,齐耀辉又极殷勤地与年知非所有同学包括未来大嫂都一一握手。 木已成舟,林乐天也不得不上前跟齐耀辉握了握手。当然,别管能不能实现,狠话还是要放的。“你要是胆敢对不起年崽,我弄死你!” “你不会有这机会的。”齐耀辉诚挚回道。 林乐天却仍不放手,开始絮絮叨叨:“年崽怕水蛭,怕地要命,你要记住了。还有,他这人喜欢安静喜欢亮的地方,约会就别去电影院了也别听歌剧,他不适应……” “胃口也好,吃得多,消耗也大。现在年轻无所谓,就怕老了会发福,到时你不能嫌弃。”孙婷也急忙插嘴。 “将来要是他分化成Alpha要分手,你要理解。不过,要是你俩都能接受,AA恋咱们也支持,不歧视。”徐捷亦上前叮嘱。 “年崽性格好,会迁就人。就算只是曾经拥有,你也不吃亏。”顾念怕齐耀辉担忧风险,忙打圆场。 “暂时不公开我们是支持的,毕竟年崽现在还在总队。但是以后怎么办,你们总要有个计划吧?”许连山则皱着眉开始为他们的长远打算。 “这个事情我有考虑过,原则上我打算等年崽再升两级,再考虑公开的事。年崽毕竟还小,目前更重要的是先让他把分化这一关过了……” “差点忘了!”不等齐耀辉说完,陈旭东忽然一拍大腿。“年崽在东港的时候出警遇到意外,分化中止了。医生说,下次分化会更危险,你千万要注意了!” “还有这事?!……是不是给胖大婶撞上墙那一回?” 眼看齐耀辉居然跟同学们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插不上话的年知非悄悄地从桌上摸来了两份小甜点,转手递给托着下巴在一旁看戏的海兰一份,小声问道:“大嫂跟我大哥认识多久了?” “大半年吧。”海兰接过甜点笑眯眯地应声,看神情完全不介意自己今晚从主角变成路人甲。 “我跟大哥是警校的同期,还是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我们警校毕业分了不同的区,大家都忙,好久没见了。今天难得见一面,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年知非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却是海兰听到年知非为陈旭东解释,不禁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眼前的这个男孩子理着极短的板寸,头发根根竖起衬着无辜软萌的狗狗眼很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极易让人心生好感。样貌讨巧又是满身名牌,显然家境也不差。这种人难免性格骄矜幼稚,处处需要人照顾。可海兰仔细端详他的双眼,却发现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超越他年龄的沉静敏感。她瞬间意识到陈旭东平时跟她说的“真有什么事,还是年崽最靠谱!”,恐怕并无分毫夸大之处。 想到这,海兰不禁微微一笑,伸手撸了把年知非毛茸茸的脑袋。 感受到海兰的包容与善意,年知非亦松了口气。正想再说两句,他的手机却忽然响了一下。年知非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原来是云向光发来的微信邀请他下周上他家庆祝生日。 年知非一面低头回了个“好”字,一面扬声唤道:“齐耀辉,小光下周生日请我去。你知不知道他平时画画用什么牌子的颜料啊?” “别答应他!” 不料,年知非话音方落,整个房间已齐声喝止。 年知非被众人吼地一怔,良久才颤巍巍地举起手机小声回道:“可我已经答应了……” “你这孩子,怎么老不长心呢?”许连山痛心疾首地吼了一声,便果断拍着齐耀辉的肩头道。“齐队,交给你了!” “齐队,交给你了。”不一会,年知非的同学们先后拍过齐耀辉的肩头,齐刷刷地撤退。 直至包房内恢复安静,齐耀辉这才将座位移到年知非的身边,沉重地叹了口气。“……你的同学待你真不错,谈个恋爱还得过五关斩六将的。” 年知非装模作样地抬腕看了眼手表,对着齐耀辉挑衅地一扬下颚。“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把你的同学也叫来,我也当着你的面来一回千里走单骑?” 齐耀辉见状,立时一捏年知非的鼻子,忧愁道:“你先应付好小光吧!” 这下年知非是真的不明白了,不由皱眉叹道:“你们为什么一个个提到小光就这么如临大敌的?他还能吃了我?” “他呢,吃不了你。不过你要知道,他有的是手段让你被自己的愧疚吃掉。”齐耀辉一脸地忧心忡忡,“还有,我云姨和晴姐前几天也来海城了。” “我知道啊!”与齐耀辉相对应的,年知非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奶奶都跟云姨约过饭了呢。” “那你知不知道她们这次来是为了什么?”齐耀辉又问。 年知非轻轻一笑,了然道:“云向光是三十岁生日,不是三岁生日,全家一起出动不会是为他过生日这么简单的。”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了齐耀辉一番,“我看哪,十有八九是来劝你辞职早点跟小光定下来。” 对年知非的聪明灵醒,齐耀辉见识过太多次了,已经不再意外。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他疲累地长叹一声,低声分析。“晴姐不是这种人,不会提这样过分的要求。但云姨……” 早在一年前的除夕夜跟云姨首次见面,年知非就已敏锐地意识到:相比自己的母亲,齐耀辉其实更迁就云姨。 年知非从来没有多问为什么,这倒不是说他不关心齐耀辉。只是很多事问了就必须有个答案,而答案未必中听。人,总该给自己留点念想、留点余地。 他轻轻握着齐耀辉的手,低声道:“不管云姨是什么想法,至少那天有我这个外人在……我想有些话她也不是很方便说吧?” 齐耀辉这才明白年知非的意思。这个傻孩子,言出必践。说要帮他挡,真就傻乎乎地挡在了他的前面。虽然自认从小顶天立地不需要被保护,但齐耀辉也不得不承认,有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他忍不住捧起年知非的手低头在他手背上印下一吻。“那我就全靠你了,我的英雄。” 第87章 身世(上) 云向光生日的当天,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准点下班, 一同走向了停车场。 见到齐耀辉也取出车钥匙准备自行驾车前往, 年知非不由扬声叫道:“坐我的车啦!” 齐耀辉家跟云向光租住的地方只隔一条街, 如果坐年知非的车去, 聚会结束后他步行就能回家。而年知非不擅饮酒, 开车过去也正好不用喝酒。可谓是两全其美。 哪知,向来极爱年知非那辆座驾的齐耀辉今天却只冷静摇头。 “今天云向光生日, 寿星公最大。看到我们一起过去, 他能作死你。你信不信?”他自负对云向光了解更深, 坚决不肯惹不必要的麻烦。“来, 把我的那份礼物也给我。” 原来, 送云向光的礼物是齐耀辉跟年知非一起去买的,齐耀辉送了一套画具,年知非则买了配套的颜料和画布。 “真不信。”年知非笑着摇头,“我们是同事啊,坐同一辆车又怎么了吗?哪有人这么小心眼的?” 眼见年知非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齐耀辉即刻双手环胸, 挑衅道:“要不要试试?” 于是, 就有了个“试试”的小实验。 晚上6点, 齐耀辉空着手来到了云向光的家。那个时候云向光正跟云姨两人在厨房忙活,不擅厨艺的云向晴反而悠闲地在客厅里看电视。 同样不擅厨艺的齐耀辉抵达后便一脸自然地在云向晴的身边坐了下来, 陪她一起说话。“晴姐什么时候回京城?” “这个周末吧,妈还会在这留一阵陪陪小光。”云向晴一面答话一面睨了齐耀辉一眼。“刚来就急着赶我走?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齐耀辉笑了笑,神秘道:“你猜。” 云向晴闻言, 顷刻挑了挑眉,忍住了没说话。今天云向晴穿了一身仿旗袍式样的长裙,配合那斜倚在沙发上的优雅仪态,教人一眼望去犹如一副工笔美人画,当真是国色天香、精致婉转。而当她轻轻扬眉,那灵动的神态直击人心,仿佛那副美人画瞬间活了起来。 十分钟后,门铃再度响起。 这一回,不等云向晴起身开门,厨房里的云向光已兴冲冲地跑了出来。“我来!我来!一定是知非到了!” 打开大门,果然是带着礼物的年知非到了。 见到年知非,云向光立时笑了起来,口中却道:“怎么你跟耀辉同一个方向还要各自开车来呢?一点都不环保!” 我说什么了? 年知非得意地看了齐耀辉一眼,将两份礼物捧到云向光的眼前。“生日快乐!颜料和画布是我送的,画具是齐耀辉送的,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云向光一脸惊喜地接过礼物却没急着拆,反而也迅速地瞥了齐耀辉一眼。“耀辉,怎么你的礼物会在知非那儿?” 听听!我说什么了! 齐耀辉回瞪了年知非一眼,这才若无其事地回道:“年知非去帮你挑礼物,打电话来问我,我就让他顺手帮我打包一份喽。” “原来是这样啊……”云向光的话音瞬间有些飘忽。也不知是介意齐耀辉的礼物在年知非那儿,还是介意齐耀辉的礼物不是亲自买的。 “嗯,”年知非恍若未觉,顺手推锅。“礼物的品牌都是齐耀辉选的,不合用可不能怪我。” 听了这一句,云向光这才回神,即刻嗔道:“他能记得送礼物我就谢天谢地了!不管怎样,谢谢你,知非。” 说着,他将年知非迎了进来。 “应该的。”年知非温和而笑,抬眸一扫空空荡荡的餐桌便道。“还在忙?需要帮忙吗?” “你会做饭?”齐耀辉面露惊恐,仿佛将被毒杀。“你确定你做的东西能吃?” “总比你这只会泡泡面的强!”年知非没好气地瞪了齐耀辉一眼,扭头向云向光歉然说道。“打打下手我还是没问题的。” 年知非同样厨艺不佳,他做的菜能吃,但也仅仅只是“熟了能吃”而已了。 “哪有让客人上门做饭的?”云向光笑着摁着年知非的肩,让他在云向晴的身边坐下。“我去切个果盘,你们坐下聊,很快就能开饭了。” 一俟云向光离开客厅,云向晴即刻托腮看了看坐在她两边的齐耀辉和年知非,仍然没吭声。 不一会,云向光端着一个摆放成天鹅状的果盘出来,发现云向晴等三人已取了一副扑克牌出来玩。 “打牌?”云向光好奇地凑过去,“三个人怎么打?” “算24点。”三人中两人埋头苦思,唯有齐耀辉捧着牌,苦涩又幽怨地看了云向晴一眼。通常人们都会认为男生理科比较牛逼,女生则更擅长文科。然从小到大,算24点这个游戏,齐耀辉向来被云向晴吊着打。 云向光显然也知道这个事,立时乐不可支。“耀辉,你这是自己送死啊?” 已经抢救无效,证实死亡了! 齐耀辉静默了一阵,表情沉重地拍拍年知非的肩头。“年知非,你不是学数学的吗?加油!” 事实上,这算24点的游戏刚开始,齐耀辉就被三振出局了,现在拿着牌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当然,齐耀辉是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算数不行的。 ——你特么见过用高等代数算24点的神经病吗?我今天一次见了俩!齐耀辉暗自心道。 只这一句,云向光即刻又敏感地皱了皱眉。若非十分亲近,齐耀辉怎会让年知非给他争口气?他想再试探几句,厨房里却已传来云姨的呼声:“小光,你的芒果班戟自己做!” “噢,来了!”云向光急忙应声,又返回厨房。 齐耀辉却似想起了什么,忙起身向厨房叫道:“小光,芒果班戟做我们俩的就好,年知非也芒果过敏!” “咦?”云向晴这才抬头,好奇发问。“知非你也芒果过敏?有多严重?我跟我妈碰到芒果就出红疹呢。” 年知非没答话,负责回话的还是齐耀辉。“晴姐,你别赖皮啊!打断年知非的思路这可胜之不武!” “没事,算好了。”不等云向晴回话,年知非缓缓抬头笑了笑。“有纸吗?这算法说不清,要写下来才行。” “不就算个24点吗?为什么要用纸啊?!”齐耀辉崩溃了,“3×(10÷5+6)=24,你们对这算法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技术含量!”云向晴不耐烦地瞥了齐耀辉一眼,迅速回房取了纸笔拍在年知非的面前。 半个小时后,齐耀辉乖乖起身去厨房帮云姨和云向光端菜摆桌,年知非则老神在在地坐等云向晴验算他用线性代数和群论拆解24点的结果。 直至酒菜上桌,大伙齐声恭祝寿星公“生日快乐”之后,齐耀辉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询问云向晴。“晴姐,他算的对不对?” “对!”云向晴笑地十分灿烂,“知非,以后有空接着玩啊!” 云向晴教的就是数学,自然对数字十分着迷。奈何身边多是数盲,能陪她用数字游戏解闷的委实不多。 “好啊!” 年知非的笑容同样灿烂,灿烂地让齐耀辉恍惚觉得有些刺眼。明明说好了一起当数盲,你却偷偷上了学…… 好在,今天的主角不是云向晴和年知非。很快,话题漂移,年知非开始诚挚地夸赞起云姨和云向光二人的厨艺来。 云姨见年知非十分给面子地每道菜都光盘,便知他是真的喜欢吃,亦是笑地眉眼弯弯十分开怀。“其实南省的菜口味偏酸辣,你们海城这边吃惯了清淡原味,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南省?”年知非好奇发问,“云姨的老家不是京城么?” 此时已是菜足饭饱,云家三人连同齐耀辉各自倒了一杯红酒就甜品,年知非则喝果汁作陪。云姨酒量不佳,两杯红酒下肚已是微熏,各种情绪都逐渐放大。是以,听了年知非的问话便又笑了起来。 “我不是京城人,你云伯伯才是。我是南省的。那个时候,你云伯伯到南省当警察,我还在念书,大学毕业就结了婚,在南省生了向晴和向光。你云伯伯年轻的时候好帅的,那次他们去我们学校宣传毒品的危害,我代表学生会负责接待,后来……” 她话说半截,忽而怔怔地落下泪来。 “妈……”云向晴见状忙轻轻地拥住云姨,小声安慰。“都过去了,妈。现在我们不是很好吗?爸爸泉下有知,也会感到安慰的。” 云姨这才忡怔着回神,扭头摸摸女儿的手背,又紧紧抓住了跪坐在她身前的云向光。“还好我把你找回来了,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爸爸交代……” 年知非听地云里雾里,不由转头望向齐耀辉。却见齐耀辉面沉似水,只自顾自地一杯杯灌自己的酒。年知非不觉微微皱眉,随手取下齐耀辉手中的酒杯劝道:“你少喝点。” 触上年知非清明的双眸,齐耀辉竟是激灵灵地一颤,瞬间清醒了过来。只见他又取回年知非手中的酒杯摆在桌上,这才咬着牙与云姨笑道:“云姨,现在小光就在你身边,他会永远陪着你。你就别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那可不行!”只见云姨左手搂着云向晴右手搂着云向光,笑呵呵地道。“小光今天都过三十岁生日了,终身大事该有着落啦!” “妈,你说这个干嘛?我还想多陪你几年呢。”云向光忐忑地看了齐耀辉一眼,急忙打断母亲。 “妈不要你陪。”云姨的态度却很坚决,“你什么时候跟耀辉把婚事办了,妈就安心了。” 哟!这逼婚可真是单刀直入、简单粗暴啊! 年知非打趣地向齐耀辉一挑眉。 你不是说帮我挡吗?你到是上啊! 齐耀辉也拼命跟年知非使眼色。 年知非没再跟齐耀辉打眉眼官司,只是沉重地叹着气拍了拍齐耀辉的肩头,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云姨出手如此干脆利落,他还能怎么挡?难道现在跳出来公开他跟齐耀辉的关系?万一把云姨给刺激病了,那可真是罪该万死了。 却是云姨见齐耀辉没有应声,干脆自己上前一手牵过云向光,一手牵过齐耀辉,将他们两人的手叠在一起。只见她望着齐耀辉,语重心长地说道:“耀辉啊,小时候,你丢过向光一次。现在我再把小光交给你,你可不能再丢了……” 云向光含羞带怯欲言又止地看着齐耀辉一眼,没有说话。 齐耀辉却是忍无可忍,用力一甩手站了起来。 “酒没了!”可不等他发话,年知非就猛然喊了一声。“齐耀辉,酒没了。你再去买一瓶。” “是啊耀辉,你再去买一瓶。”一直没吭声的云向晴也跟着发话。 已是勃然大怒的齐耀辉扭头看看脸色苍白的年知非又看看正以目光无声催促他的云向晴,最终无奈长叹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直至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云向晴这才伸手扶住了母亲的双肩。“妈,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要不要结婚、什么时候结婚,耀辉自有主张,你就别逼他了。” 她虽是在劝慰母亲,可犀利通透的目光却只牢牢盯着云向光不放。 姐弟俩视线相撞,云向光立时委屈地低下头去。齐耀辉始终对他冷冷淡淡,证实了那个人的死讯也不改初衷。云向光实已黔驴技穷,不把母亲搬出来又能怎么办呢?可谁知道母亲喝了酒就醉,把他们事先套好的词全给忘了,结果一开腔就差点惹地齐耀辉翻脸。 却是坐在一旁的年知非深呼吸了两次,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云姨方才说,小光小时候丢过?这是怎么回事?小光,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提过?” “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就……”云向光含糊道,显然不想多说。 “那是小光四岁时候的事了,二十多年了……”云向晴却突然来了兴致,认认真真地跟年知非聊起了往事。“耀辉带着小光出去玩,结果小光走丢了。过了大半年,才在福利院把小光找到。” “……孩子丢了大半年才找回来,那还真是好险哪!”年知非心跳如擂,轻喘了两下才又问道。“我上次跟齐队去南省交接犯人,看到齐队去逛燕凤街。云姨以前是不是就住那儿?” “是啊。”答话的仍是云向晴,目光之中有惋惜有悯然。“小时候我们一家都住燕凤街,后来我爸过世才辗转搬去了京城。……难为耀辉一直都还记得……” “的、确、难、得!”犹如一场飓风光临了年知非的大脑,卷走了他所有的意识,四周瞬间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机械地响起。“……借一下洗手间。” 不同与大脑的僵化,年知非的肢体仍然敏捷,甚至是超乎寻常的敏捷。他话音一落,即刻匆匆忙忙地跨进了洗手间。 关上门,年知非登时力竭地靠在门板上,仰头闭目喘息。过了一会,他又似想起了什么,急急走到水池边,推开水龙头。水声哗哗,年知非掬水用力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南省、燕凤街、四岁走失,半年后在福利院找到……向光、云向光……为什么?……为什么?! 年知非浑身颤抖地抬起头望了镜中的自己一眼,镜中的这个人脸颊湿透狼狈不堪,是如此地陌生、如此地可怕。他扶着水池的边缘,慢慢地蹲了下去,努力克制住将要冲出口的嘶嚎。 又过半分钟,收拾好自己的年知非又急匆匆地自洗手间内走了出来。“抱歉。奶奶刚才打电话给我,小叶子有点拉肚子,我得回去看看。就先告辞了!” 他音色微颤,目光深深地看了眼云姨,又看了眼云向晴,毫不犹豫地拉开门扬长而去。 第88章 身世(下) 年知非失魂落魄地走下楼,躲到车上, 抖了一阵才挣扎着踩下油门, 迅速逃离了云向光家。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 像是起了寒症一般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脚下的油门却是越踩越紧。然而, 他根本辨不清方向,只是麻木地顺着绿灯的指引一路向前。 “为什么?……为什么!”年知非感觉自己快疯了, 大脑似要爆炸了一般, 无数个“为什么”从心底翻涌出来, 令他从小心翼翼地自言自语到完全无法控制地大声嘶吼。 “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要找人代替我?……他是假的!他不是云向光, 我才是……我才是……为什么?我有哪里不好?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 红灯变成绿灯, 前面的车辆启步却慢了一点。 年知非拼命地捶着喇叭,大声怒吼:“开车!绿灯开车啊!” 刚冲过路口,他便猛拽方向盘,一个险之又险的漂移,从前方车辆的前面超了过去。 “吱!”车轮摩擦地面的声响从后方传来, 有个男声粗声大气地破口大骂:“操你妈!赶着去投胎啊!” “我没妈!”年知非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声, 将油门踩到底。他也不知道要赶去哪里, 他只知道要离云向光家越远越好, 仿佛这样就能离痛苦更远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年知非一声声地重复,想哭哭不出, 想笑也笑不出。胸口仿佛有块巨石哽住了,让他吞不下也吐不出,憋地他几乎要窒息。 然后, 年知非意识到或许喝点酒会好一点。于是他停在一家便利店的门口,将货价上的酒精一扫而空。 许是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对,收银员结账时好心提醒了一句:“先生,开车不能喝酒的。这是保障别人的安全,也是为你自己好。” 年知非木然地点点头,结过账拎着大量酒精出门。 海城四面环海,年知非这一路风驰电掣已离海滩极近,他干脆直接将车子开去了海边,这才迫不及待地开了一罐啤酒倒下肚。 两罐啤酒下肚,已吼到嘶哑的嗓音略有恢复。年知非用力捶了捶自己的额头,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 “项光,云向光……所以我不是姓项,而是姓云,那是个小名……有姐姐、有爸妈,家庭成员也对得上……燕凤街,我也住那儿……二十多年前,时间也基本吻合……不可能这么巧!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失踪了半年的孩子怎么会在福利院里找到?怎么可能?!……云向光跟她们长得根本就不像!……他没有芒果过敏,可是我有……” 年知非用力揪着头发,克制住全身筛糠似的颤抖。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一个答案,昭然若揭,却令年知非无法接受。 “……所以我在失踪人口档案库里找不到他们的记录,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登记,而是他们已经……已经找了另一个云向光来代替我……我不好吗?我不乖不听话吗?我让你们觉得很麻烦很讨厌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找我?为什么连登记一下也不愿意?为什么连我的名字都要给别人?……你们知不知道我究竟经历了什么啊啊啊……” 年知非还是哭不出来,只能跟疯子一样对着大海无意义地放声嘶吼。直至喉咙沙哑、筋疲力竭,他才踉跄着瘫坐在海滩上,怔怔地望着海面。 被曲江标记后,龙星河恍惚了很久。感觉精神摇摇欲坠,仿佛一只被错手摆在了边缘的听风瓶,随时都能摔成一地的碎片。被标记后的发情期很难熬,和以前相比成倍的难熬,就像是被巨型卡车来回碾碎。 他在网络上疯狂搜索“被标记后该如何渡过发情期”、“信息素衰竭发情期太痛怎么办”、“发情期可以用什么代替Alpha信息素安抚”…… 然后,所有的答案都告诉他:你需要那个标记你的Alpha,你需要货真价实的Alpha信息素安抚。 但是,这特么根本不可能办到。曲江喜欢的是女人,标记他仅仅只是为了折磨他。 发情期的时候,Omega会本能地索求他的Alpha,索求信息素安抚、索求肢体抚慰以及更多。哪怕龙星河这样分化失败的Omega也不例外。然而,即便他已极力配合曲江的羞辱和玩弄,但最终仍是一无所得。这种挫败和羞耻令他连哭都没脸哭,后来他就学会了不再乞求任何东西,用人工合成信息素、用“芒果冰”来熬过发情期。 短暂的清醒时,他看到曲江出现在眼前。龙星河根本不敢指望他的信息素安抚,只怕自己露出丑态被他嘲讽羞辱。他想躲起来,却根本动不了。于是只能哀求,哪怕明知哀求无用也已别无他法。 “无论你要做什么,就先让我缓一下,拜托……” 龙星河并不知道,他在注射人工合成信息素时昏厥了,针头还留在血管内。若非曲江及时发现,他可能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穷鸟入怀,猎师不杀。 那次后,曲江有意识地放松了对他的控制。 在黑暗中挣扎的人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拼命地去寻找一点光。龙星河也不例外。他想到或许可以找一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他知道不可能跟他们相认,曲江绝对不会允许。但是,至少他可以通过网络见到他们,看到他们在做什么,平时会不会偶尔提起那个走失的儿子…… 叫项光、或者向光、或者香广,之类的发音;家住南省燕凤街;父母双全有个姐姐;走失的时候是三到五岁。这些线索是龙星河唯一还记得的,是他十几年都不敢忘记的,是他活到现在唯一的念想。 那时的龙星河还太年轻,他还不明白“念想”就是镜花水月,是不可以追究真假的。 ——C国失踪人口档案库里根本没有类似的记录。 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放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是在坠落。 从T国丛林到C国海城,龙星河几乎一直在地狱里挣扎,找到亲生父母是唯一一条可以拯救他的绳索。现在,绳索断了。 一直袖手旁观整件事的曲江得知龙星河寻人无果后,居然还亲自跑来安慰他。他亲昵地揽着龙星河的肩头,犹如一对真正的父子。 “星河,做我曲江的儿子有什么不好呢?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可以是一对很好的父子。钱财、权势、名声、美色……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龙星河充耳不闻,久久才倦然回道:“……我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父母,也不会有子女。我连命都不是自己的,要这些做什么?” 年知非至今仍记忆犹新,无数个夜晚,他张开口试图呼唤某个名字帮他抵御痛苦,可搜肠刮肚却只黯然发现从来没有这个人。 有时候,他痛到发疯,会忍不住幻想:会不会找个Alpha陪在身边会好一点?曲江不行,那么曲天骄也行,谁都行。 然后,他会清醒过来给自己一个耳光,骂自己懦弱还不知廉耻,简直令人作呕。 寒夜漫漫,他自剧痛中醒来,被褥衣衫都被冷汗浸透。四周一片黑暗,安静地好像是在坟墓。 这不是寂寞,是绝望。 “……我哪都不好。” 往事纷至沓来,好似重重的铁鞭抽断了年知非的脊梁,教他瞬间垮了下来。 “我杀人、吸毒、分化失败,我是个怪物……被标记、被控制、变成另一个人……再另一个人,我丢了一切身份证明,我蠢我没用……我哪都不好……” “大王叫我来巡山,巡了南山巡北山……” 夜深人静、大雨滂沱,陈旭东和同事小黄开着警车唱着歌出来巡逻。陈旭东毕业后调入文湖分局当治安警,每晚的车巡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文湖的治安向来不错,通常而言,这种巡逻工作是极少会有意外发生的。 但今天,显然是个例外。 “哎哟卧槽!这特么谁大晚上地坐海边呢?这么大雨……”两人根据规定路线一路巡到海边,负责开车的小黄就被海边的一道身影吓地连声惨叫。“到底是人是鬼?” “我下去看看。”坐副驾驶位的陈旭东则迅速松开了安全带,“别是要自杀的。” 说着,他披上雨衣又拿了一把伞,走下车去。 刚走了没两步,陈旭东即刻注意到了停在一旁的越野车。车子没有熄火,就连车门都开着。借着车尾灯随意一扫车牌号,他立时皱起了眉头。 “年崽的车?”他急忙扭头看向海边的那个身影,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扬声叫着。“年崽?是不是你啊,年崽!” 已不知在海边发呆了几个小时的年知非茫然回头,看到陈旭东一脸焦急地向他迎面奔来。 见到果然是年知非坐在海边,陈旭东顿时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又一面怒吼,一面一把将人拽起来。 “你干什么呢?三更半夜的在这里淋雨?!” 年知非这才又抬起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有气无力地说道:“下雨了?……哦……” 注意到年知非的状态不对,陈旭东旋即抬手摁住了他的额头,果然摸到一片火烫。“你在发烧,跟我走!” 将年知非塞进警车后排,陈旭东也跟着坐了进去,急急催促小黄:“开车!回警局!开暖气,最大!快点!”他一面说一面又伸手去解年知非身上的衣扣。 “喂!老陈,这不太好吧?”小黄瞄了一眼后视镜,小声提醒陈旭东。 这救回来的自杀人员现在呆呆的,等反应过来就该告陈旭东非礼了。 “不好个屁!”陈旭东随手扒下年知非湿透的衬衣扔到一旁,又抓起车上的大块毛巾毯给他擦头发。“这是我家年崽!你开快点!他在发烧!” 直至陈旭东用毛巾毯将年知非裹住,小黄这才看清楚了年知非的样貌,随即又爆了声粗。“卧槽!真是年知非啊!喂大神,年神!你这三更半夜的,干嘛呢?修仙?渡劫?……还是失恋?” 陈旭东的这位同事是今年刚入职的新警,对高他一届的年知非的丰功伟绩却是耳熟能详。跟年知非同届的警察都亲切地叫他“年崽”,当师弟的当然不敢这么叫,因此大家都一致同意封他做“年神”。 “你特么废话那么多?开车!看路!”可不等年知非回答,陈旭东已大声呵斥。 可当小黄悻悻地将注意力拨回到路上,陈旭东亦小声发问:“年崽,到底怎么了?” 年知非浑身轻颤着吸了口气,缓缓摇头。 “还是冷?”眼见连空调叶片都已对准了年知非,陈旭东只得伸手将年知非紧紧抱入怀中。 “你今天不是去给云向光庆祝生日吗?发生什么事了?”他在年知非的耳边小声发问。“是不是云向光欺负你?……还是齐耀辉?” 年知非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过了一会,他闭上眼睛,精疲力尽地倚入陈旭东的怀中。 陈旭东从未见年知非这样萎靡,心底登时腾起一股怒火。他略有顾忌地扫了小黄一眼,咬咬牙,暂时按捺住火气,只心疼地摸了摸年知非滚烫的脸颊。 三十分钟后,当警车停在文湖分局的门口,年知非已被酒精和高烧折腾地全身发软神智不清。眼见年知非没法走,陈旭东不假思索抱起他冲进了警局。 “热水!倒杯热水给我!谁有退烧药?”迎着同事们惊异的目光将年知非放在自己的座位内,陈旭东忙不迭地扬声寻求外援。 “非非?这不是刘局的侄子非非吗?”身在刘明威的“老巢”,很快就有多名曾跟年知非切磋过的老警察认出了年知非,迅速拿来了热水和退烧药。 “非非,怎么淋成落汤鸡了?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啊?” 跟了刘局多年的老警察都知道,这年知非说是刘局的侄子,其实就是被刘局当儿子来看待。从小家教就严,都凌晨一点了还在外面晃悠,刘局是肯定不会高兴的。 “是啊!非非,你这个样子你刘叔知道吗?”又有一名老警察跟着搭腔,竟还拿出了手机。 “别别别!太晚了,明天再跟刘局说吧。”几个同事见状,急忙拦住。 真把刘局惹火了,岂不应验了那句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几个同事的吵嚷陈旭东一时还顾不上,他接过退烧药和热水送到年知非的唇边。“来,年崽,先吃药。” 年知非木然地张开口将药片吞下,又乖乖低头喝水,听话地好似只懂得遵从命令行事的人工智能。 “咳咳……咳咳咳……”许是喝地太急,年知非忽然呛了一下,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慢点!别急,慢点!”陈旭东急忙起身为他顺气。 “大哥……”年知非却因为这几声呛咳终于咳出了眼泪,他呆呆地抬起头紧紧揪住陈旭东的衣襟,又叫了一声。“大哥……” “年崽,你怎么了?”陈旭东皱着眉应声,看向他的目光又是焦急又是心疼。 “……大哥……”年知非语音发颤浑身战栗,忽然扑入陈旭东的怀中,放声嚎啕。 第89章 遗恨 莫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陈旭东终于将哭累的年知非哄睡。他与年知非认识两年多, 深知年知非的脾性。年知非虽软萌, 但性情却是常人难比坚毅克制。 警校受训, 女学员基本都被教官练哭过了, 男学员红着眼睛骂娘的也不少, 年崽没骂过没哭过;毕业致辞,年崽说哭了半个班的同学, 他自己一滴泪都不掉;再到正式入职, 先是分化中止再是接连几个大案, 还受了枪伤, 他连疼都不会喊, 更遑论是哭。 今晚见年知非跟个孩子似的不停地哭求“不要丢掉我”、“我会乖我会改”,陈旭东的心都要碎了。 走出宿舍,已经等在门外的小黄递来了一只手机。“年神的车我开回来了,他手机一直在响。” 陈旭东阴着脸接过年知非的手机一看,三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来自同一个人, 齐耀辉。陈旭东用力一咬牙, 将手机调成静音塞进了口袋。“麻烦了。” 陈旭东是早想打电话给齐耀辉兴师问罪了, 可当年知非哭着跟他说:“别找他, 求求你……”,陈旭东也只能暂时忍耐了。 理智上, 陈旭东知道他该回一个电话给齐耀辉,至少让他知道年知非平安无事。可从感情出发,陈旭东决定管齐耀辉去死! “不麻烦, 不麻烦!”小黄神色惊慌,眼珠乱转,仿佛是白日见鬼,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那个老陈,年神平时也……也这样?……不,不会吧?” 小黄一进警校就听闻了年知非的英名,受训干趴了齐耀辉、毕业干挺了校长,入职一年多已拿了两个个人一等功,超神地只能让人仰望。结果今日一见,居然是个嘤嘤嘤要抱抱的小哭包。小黄觉得,他的心都快碎成八瓣了。 陈旭东眼下可无心过问小黄粉丝那摔了一地的玻璃心,他表情沉重地拍拍小黄的肩头,自言自语地感叹:“不麻烦?……麻烦大了!” 年知非这一晚睡地并不安稳,连绵的噩梦使他在天未亮的时候就惊醒了过来。他睁着眼睛静默地看了一阵天花板,披衣起床。接着,他随手拿起陈旭东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来自齐耀辉的未接电话和未读微信提示都是99+。年知非一条信息也没看,当然也没回电话,他只是迅速发了微信要求上午请假,然后就关掉了手机。 走出宿舍楼自警局离开,年知非又见到了在警局值班的陈旭东。 见到年知非,陈旭东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的时间是凌晨4:48。陈旭东悄悄了叹了口气,迎上前摁着他的额头问道:“没睡好?” “不是自己家里的床,总是睡不惯。”年知非话音极轻,却极尽轻描淡写之能。“我回家再补一觉。” 意识到年知非已经退烧,陈旭东略有安心。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年知非一会,最终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我送你出去。” 两人一路无话,谁也没提昨晚的事。直至年知非拉开车门,陈旭东才一脸郑重地说道:“昨晚的事不会有人说出去。但是年崽,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要考虑清楚,不要让自己后悔。” 年知非略感意外地看了陈旭东一眼,片刻后才低声回道:“谢谢大哥。” 他与陈旭东拥抱了一下,上车离去。 然而,万万没想到,当年知非驱车回家,即刻就看到齐耀辉的座驾正停在自家小区的楼下。 见到年知非出现,在车里熬了一晚的齐耀辉迅速自车内跳了下来,阴着脸把年知非拽下车。 “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一夜?”齐耀辉说的每一个字,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要再不出现,我特么都快报警了!” 年知非深吸一口气,避开齐耀辉的目光。“我很累。有什么话,等我今天下午来上班再说。” 至少目前,陈旭东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年知非心乱如麻,什么决定都做不了。他只知道,他不想见到齐耀辉、不想见云向光、不想见云向晴,也不想见云姨。他只想躲起来,让谁也找不到他。 年知非动了动胳膊,试图挣脱齐耀辉。齐耀辉的反应却比年知非更敏捷,立即又狠狠拽了年知非一把。热度刚退的年知非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就撞入了齐耀辉的怀中。 “你做什么?!”年知非根本无法忍受跟齐耀辉有肢体接触,霎时举起双臂将他狠狠推开。“别碰我!” 昨天晚上云向晴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剜心摘胆,年知非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他是跟齐耀辉出去的时候走丢的,是齐耀辉弄丢了他。然后,他的人生彻底改变。 而齐耀辉,什么损失都没有、什么惩罚都没有。他甚至明知那个云向光是假的,他也高高兴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没有丝毫的愧疚。想到自己居然还曾爱过这样的齐耀辉,年知非只觉自己非常可笑。 齐耀辉被年知非推撞在车身上,发出“砰”地一声。肉体的痛楚令他神智清醒,他眼底的恼怒瞬间散去转而变成刻骨的担忧。 “年崽,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云向光跟你说了些什么?” 听到“云向光”这三个字,年知非的眼皮又跳了几下。齐耀辉和云向光,一个毁了他的人生,一个偷走了他的人生。说实话,年知非不知道该恨谁更多一些。他只觉得如今再听齐耀辉凡事推锅云向光,他很恶心。 年知非忍不住抬起头凝眸看了齐耀辉一会,冷嘲道:“齐耀辉,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真的特别不清楚! 六月飞霜大概就是齐耀辉现在这个状态了,他用力揉了揉脸,竭尽全力试图跟年知非好好说话、好好讲道理。 “年知非,我一直觉得情侣之间话都没说明白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吵架非常傻逼。我拜托你,不要让你、让我,变成这种傻逼!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不满,你清清楚楚地说出来,行吗?” 年知非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时过境迁,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没有立场为自己争取什么。这件事,他注定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让开,我不想再见到你。”年知非的肩头轻颤了一阵,最终只能无力地挤出这一句话。 “别走!年知非!”年知非这才刚撞开自己,齐耀辉随即就搭上了年知非的肩。 “我!让!你!让!开!” 随着年知非一声出离愤怒的怒吼,齐耀辉被年知非一记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狠狠地砸在了引擎盖上。然后,年知非头也不回的刷卡进入了住宅楼。 莫约过了一分多钟,被摔地天旋地转的齐耀辉方才呻吟着蹭下了车。他快步上前拍拍大门又指指正在门内等电梯的年知非,示意保安开门。 保安同样一脸惊恐地指了指连背影都凌厉如刃的年知非,无奈地摊开双手,给了齐耀辉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操!”齐耀辉恼火地爆了声粗,犹如困兽般耙着头发在住宅楼的门口来回踱步。“……下午!” 他意识到年知非下午会来上班,自己可以回总队等他。但在这之前,他决定先去见云向晴。 昨晚买酒回去后,齐耀辉只是听晴姐简单说了一句:“知非接了一个电话,说是小叶子拉肚子,就急着回去了。”,他就信了晴姐。 一开始,齐耀辉根本没有任何怀疑。只不过是年知非既已离开,他也就再没有留下来陪聊的兴致,很快也告辞离去。 回家的路上,齐耀辉就急不可耐地打电话给年知非,一来是关心小叶子,二来也是想再听听年知非的声音。然而,电话却没有打通。 那个时候,齐耀辉仍未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直至他洗过澡,躺上床,发现无论电话还是微信都没有回复,齐耀辉终于急了。 齐耀辉打电话到年知非家,转弯抹角地从年奶奶嘴里问出年知非还没回家,他又急忙安抚年奶奶,哄她年知非喝醉了,已经睡在了总队宿舍。然后,他穿上衣服,出门寻人。整整一夜,他去了每一个年知非可能去的地方却始终一无所获,只得驱车到年知非家楼下,等着他回来。 没想到,等见了面又是这样的情形。已经累了一夜的齐耀辉委实是一头雾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惹怒了年知非。可既然年知非这儿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希望晴姐能给他答案。目前,唯一值得齐耀辉安慰的,只是年知非已平安到家,他暂时可以安心了。 早上七点,云向晴在家附近的早餐店里见到了齐耀辉。注意到齐耀辉两眼通红神情疲惫,云向晴不由吓了一跳,忙问道:“耀辉,你没事吧?” 齐耀辉苦笑着摇摇头,看着云向晴的温婉美丽的脸庞沉声问道:“晴姐,我有个问题,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齐耀辉已经很久这么严肃地对自己说话,云向晴果断回道。“你说。” “昨天晚上,我出去买酒后,你们,你、云姨、小光,你们究竟跟年知非说了些什么?”齐耀辉紧紧盯着云向晴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道。 哪知,听了这话的云向晴却顷刻蹙起了眉头,片刻后,她轻声言道:“耀辉,在我回答你之前,我也有个问题希望你能坦白答我。你跟年知非,是不是在谈恋爱?” 云向晴毕竟是已婚的过来人,齐耀辉从未奢望过能瞒过她,当然也从未想过要瞒她。听到云向晴有此一问,他叹了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 云向晴见状亦是一声长叹。“昨天你让我猜,我就觉得大概是这么回事……后来年知非一走,你就马上要走,我就更加确定了。” 说到这,云向晴又苦笑着摇头。“我以前最担心的,是你会找一个各方面都跟小光很像的人,但那个人偏偏不是小光。现在……年知非跟小光截然不同,我好像也没有因此而松口气。” 齐耀辉静默地看着云向晴,没有说话。他知道,云向晴不需要他的回答,尤其不需要他的安慰。 “二十多年了,耀辉……齐伯母打电话来告诉我你追查到的事,还有察英的录音,我也听了……我不能说我无动于衷,事实上我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睡好。可也仅此而已了。我为他哭过,为他失眠了一个星期,可也仅此而已了。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姐姐……”云向晴无力地垂下头,迅速用纸巾擦了擦眼角。 “所以你想把这份珍贵的姐弟情转移在小光的头上?”齐耀辉了然言道,他话音极轻却极尽嘲讽之能。“真是可笑!当年云姨是这样,现在你也是这样,真不知道向光泉下有知,会为你们俩的深情挚爱感到慰藉,还是愤怒?” 云向晴被刺痛了,她猛然抬起头看着齐耀辉,一字字地说道:“向光是你丢的!齐耀辉!” 齐耀辉毫无躲闪地回望住云向晴,清楚答道:“所以我情愿你恨我一辈子,永远不要原谅我!” 他的每一个字都重地犹如一记狠辣的鞭痕,绝不饶恕自己分毫。这种感觉好似看着自己坠入地狱,堕落之余又有一种奇异的,自虐的快感。 云向晴笑了一下,显然并不意外齐耀辉的回答,可眼泪却毫无防备地滚落。“不,耀辉,我祝福你,我祝福你跟年知非。不要管小光、不要管向光、不要管任何人包括我妈,耀辉,为自己而活,去追寻你自己的幸福,紧紧抓住,这是你应得的。” “我会。”齐耀辉坚定回道。 云向晴这才温柔而笑,将昨晚齐耀辉走后所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向齐耀辉和盘托出。 第90章 争执 许是揍过齐耀辉之后让年知非心头的一口郁气略略出了些,又或者家永远都是温暖的港湾, 年知非这一觉睡地很沉。 起床时, 已是午餐时间。 开门见到年奶奶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小叶子则晃着两条小短腿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年知非的心底顿时涌起一股热流, 他深吸一口气暗暗在心底给自己打气:都过去了,我还有奶奶和侄女要照顾啊! 然后, 他走出房间顺手摸了摸小叶子的脑袋, 又走向厨房从年奶奶的身后紧紧抱住她。 “醒啦?”正炒菜的年奶奶没有回头, 只是腾出一只手轻抚年知非的脸颊。“拿碗筷, 帮奶奶把菜端去餐厅, 可以吃饭了。” “嗯……”年知非将脑袋抵在年奶奶的肩头低低应声,过了一会,他小声说道。“奶奶,你要长命百岁!” “奶奶会的。”年奶奶关小火,转身轻轻蹭了蹭年知非的脸颊认真允诺。“奶奶不仅会长命百岁, 还要长命千岁, 永远陪着我们非非。” “奶奶你们在做什么?”却在这个时候, 小叶子竟也不知何时追了进来。“我也要亲亲!” 说着, 她就跟枚小炮弹一般狠狠地撞在年知非的腿上。 年奶奶与年知非相视一笑,才又令道:“好了, 别撒娇了,快把小叶子抱出去!” “Yes,Madam!”年知非弯下腰抱起小叶子, 低头在她娇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来吧小叶子,厨房里有很多可怕的大怪兽,小叔陪你到外面玩!” 吃过午餐洗过碗筷,又陪小叶子玩了一阵消耗尽她的精力,再把她送上床午睡,年知非也就差不多该去上班了。 哪知,还没来得及出门,正在客厅练字的年奶奶却又举着一幅刚写好的毛笔字向年知非问道:“非非,你觉得这几个字奶奶写得怎么样?” 年知非定睛一看,已经过久藏的生宣纸上赫然写着“戒急用忍,行稳致远”八个大字。年知非原本不懂书法,但这一年多被年奶奶熏陶着指点着,也能略略区分书法的好坏。年奶奶虽是女性,可却乐观开朗,一手草书写地奇崛奔放、龙飞凤舞,很是不凡。 然而,年知非也知道,今天年奶奶要跟他说的,绝非书法。“奶奶,您想说什么?” 年奶奶显然一点也不意外自己孙儿性格中过人的敏感,反而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说到:“非非,情侣恋爱吵架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奶奶希望你明白,无论是吵架、打架,还是做任何决定,都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不要冲动行事。” 年知非脸颊一热,静了一会才小声说道:“奶奶您都知道了?” “奶奶什么都不知道。”年奶奶却笑着摇头,“不知道齐耀辉昨晚为什么打电话来,不知道你今天上午为什么不去上班,更加不知道邻居们说的一大清早就在我们住宅楼下打架的那两个人是谁。” 听到齐耀辉昨晚曾打电话给奶奶,年知非的睫毛又抖了抖。可最终,他只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作声。 “当然,奶奶也知道年轻人火气大一点是正常的。”眼见孙儿默不作声,年奶奶只得再接再厉。“每一对情侣都有他们特殊的沟通方式,打架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有一条……” “什么?”年知非好奇地抬起头来。 “别打输了就行。”年奶奶正色回道。 “奶奶!”纵使年知非心事重重也不禁展颜一笑,上前轻轻拥住的年奶奶的双肩。“我会,弄清楚所有事,然后再做决定。不会冲动。” 年奶奶轻舒了一口气,终是拍着年知非的背脊满意说道:“去上班吧!” 可当年知非驱车到总队,他就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站在总队门口——云向光。 他穿着一件白色丝质衬衣,一条米色长裤,头发打理地分毫不乱。斯文优雅,一如既往地斯文优雅,充满了书卷气,教人一看便知这是出身书香门第的上等人。 年知非略微皱眉,一打方向盘打算从他身边绕过去,谁料云向光竟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车前。年知非用力一握方向盘,强忍住了从他身上碾过去的冲动,在车头距离云向光只有两米左右的时候才疾踩刹车。 “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后,年知非的车子是几乎贴着云向光的身体停了下来。不一会,他放下车窗若无其事地说道:“来找齐队?怎么不进去?” 云向光脸孔煞白,惊魂未定地喘了两下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知非,我是来找你的。” 年知非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云向光,最不想对话的人也是云向光。是以,他只冷冷回道:“我该上班了,有事等我下班再说。” 云向光却仍挡在年知非的车前,一步不动。 年知非用力咬牙,半秒钟后,他跳下车,重重地摔上车门,走到云向光的前面,目光近乎冷酷地看着他。 云向光显然意识到了年知非的不耐烦,眼眶瞬间红了。“昨晚……昨晚你走了以后,耀辉也走了,一刻都没有多留。” 曾经,年知非见到云向光掉眼泪虽谈不上心疼,可至少也会有些不自在。毕竟人类天性会怜悯弱者,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稍稍谦让照顾。 但现在,年知非只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冷冷质问:“这事跟我有关吗?” 云向光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发问:“知非,你告诉我,耀辉走后是不是去找你了?你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这事跟你有关吗?”年知非冷嘲道。 听了年知非如此刻薄的质问,云向光花容失色如遭雷击,眼泪瞬间如泉水般涌了出来。“知非,我一直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我应该祝福你们,可我……” “是吗?”不等云向光把话说完,年知非已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只见他眼神冷漠,话语中满是嘲弄。“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知非……”触上年知非凛然的目光,云向光顿时吃了一惊,所有准备好的台词都梗在喉中,整个人如坠冰窟。 “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云向光。我真的已经很厌倦了!” 年知非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云向光,仿佛要以他凌厉的目光将撕去云向光一切的伪装,逼成小小的一团。 “你接近我,不过是为了齐耀辉。你假装跟我做朋友,只是预防万一我对齐耀辉起了心思,碍于你的面子,我不敢跟你争。” 说到这,他极尽轻蔑地笑了笑。 “齐耀辉是你的吗?你叫他一声‘男朋友’他应吗?你没本事让齐耀辉对你服服帖帖,三番两次到我这来做戏,有用吗?” “知非,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真心把你当好朋友,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云向光犹如被年知非劈面打了两个耳光,打地他头晕目眩尊严尽丧。他呆立片刻,立时泪眼滂沱,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年知非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没有行动。他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云向光,看着他哭。 如果眼泪有用,年知非可能十几年前就已经哭瞎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泪,当然也不会相信别人的眼泪。他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比云向光更会利用眼泪更会做戏的他都见了不知多少。以前之所以容忍云向光,不过是一直很努力地学着做个好人,烂好人。而现在,不杀了云向光就已经是他最大的自制力了。 没多久,云向光的哭声就惊动了办公楼里的警察们,他们三三两两地自窗户里探出头来观望了一会。可在那之后,被推开的窗户又先后关上,没人走出来。 眼见云向光哭了一阵终于抽噎着停住,年知非终于发话:“让开。以后,不要再把演技浪费在我的身上。” 不料,见到年知非转身要走,云向光竟快步上前抓住年知非的衣袖,顺势跪倒在地上。“知非,我求求你,你把耀辉还给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他……我求求你,求你了……” 年知非拧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向光。眼前的这个人,顶着他的名字、顶着他的身份,然而—— “云向光,你为这种事下跪求我?” 云向光噎了一下,似有片刻羞愧。可很快,他的眼泪掉地更急。“知非,我是真心把你当做好朋友,你相信我!……你,你就当是可怜我,把耀辉还给我吧,把耀辉还给我……求求你……” 年知非啼笑皆非,静默许久才咬牙一振胳膊。“起来!云向光,你给我站起来!” “不起来!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云向光痛哭着摇头,死死揪住年知非的衣袖不放。“知非,我跟你不一样。你这么好、这么优秀,你什么都能得到,不在乎一个齐耀辉……我不同,我只有他……我这辈子也只是为了他才活,没有他,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求求你,求求你把耀辉还给我……” 年知非神情莫测地看着云向光,眼前阵阵发黑,心里阵阵恶心。 ……我怎么会把自己的人生活成这副鬼样子?……你怎么有脸要我还给你什么?……我把齐耀辉还给你,你拿什么还给我? “简直不可理喻!”年知非怒火上涌,用力将云向光推倒在地,拔腿就走。 “年知非!”摔倒在地的云向光又连滚带爬地伸手扯住的年知非裤腿,仰头哭叫。“你想要我死吗?没有耀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想我死吗?那你杀了我好了!” “你以为我不敢?”年知非的表情瞬间狞戾,像是拎小鸡一样拎起毫无反抗之能的云向光,狠狠抡向对面的墙壁。 “砰”地一声巨响后,云向光只觉骨骼尽碎皮开肉绽,痛地他眼泪、鼻涕、口水一齐涌了出来。他这辈子都未曾挨过这样剧烈的痛楚,一时间竟懵住了忘了哭。等他反应过来,真切感受到浑身上下针扎火烧般的剧痛,再想哭嚎出声,咽喉却瞬间一紧。 只见年知非快步上前,一手掐着云向光的脖子将他死死地顶在墙上,慢慢地举到与自己的身高齐平。 “呃……救,救命……”云向光惊恐地扯着年知非那犹如铁钳一般紧扣住他咽喉的五指,双腿在墙上用力蹬了几下。头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云向光,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再来惹我!”年知非贴着云向光的耳侧一字一顿地说道,“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说完,他手一松,云向光即刻如一团烂泥一般从墙上滑了下去,没命地呛咳哭泣。 “年知非!”恰在此时,总队门口又响起了齐耀辉的声音。见到年知非,他本已面露喜色,可才上前两步便又见到了跌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云向光。“……小光?你们在做什么?” 年知非闻声霎时扭头瞪住齐耀辉,眼底的乖张暴戾竟令齐耀辉也不寒而栗,又仿佛隐约有些熟悉。 “耀辉!”然不等齐耀辉细究,下一刻,云向光便挣扎着扑向他,大声嚎啕。“救我!他要杀了我,救我……” 话未说完,他已昏厥在齐耀辉的怀中。 “小光?!”齐耀辉急忙接住云向光,又将不知所措的目光投向年知非。 年知非一言不发,只是挑衅地一扬下颚,转身回到车上,将车子驶向停车库。 “小光?小光,醒醒!小光?”齐耀辉抬手轻拍了云向光的脸颊两下,云向光却毫无反应。雪白的颈项里,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痕却逐渐显了出来。齐耀辉吃惊地抽了一口冷气,将云向光抱上自己的车,往医院赶去。 第91章 真相 整整一个下午,齐耀辉没有出现在总队;整整一个下午, 整个总队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直至下班前半个小时, 年知非的手机终于响了一下。下一秒, 所有同事的脑袋整齐划一地转向年知非。 年知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刚收到的微信, 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年……年崽?”不知过了多久, 萝卜颤着声发问。 “齐队的信息,”年知非漫不经心地回道, “让我下班别走。”说到这, 他又笑了一下, 眼底杀气凛然。“想打架?正好!” 只这一句, 整个总队的同事都觉毛骨悚然。大家一致决定:今晚可以加个班。 晚上七点, 在医院忙了一个下午的齐耀辉终于赶了回来,见到年知非乖乖留在办公室里等他,他立时松了口气,上前扶着他的肩道:“没走就好!我忙了一天一夜了,你别再跑了!” “齐……那个齐队, 你们没事吧?”见到齐耀辉放松地摁着年知非的肩头, 毫无防备地将全身大部分的重量交给年知非支撑, 萝卜显然很是意外。 “能有什么事?”齐耀辉一脸正气地怼了萝卜一句, 又转头问年知非。“吃饭了吗?……我也没吃呢,走, 出去吃!” 说着,他抓着年知非的手腕用力一扯,将同样略有恍惚的年知非拽了出去。 “齐, 齐队?!”萝卜下意识地追上两步,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内心疯狂OS:你们不是要打架吗?敬业点好吗?那就打呀!大家都准备好劝架了! 奈何齐耀辉有自己的剧本,他扭头不耐烦地看了萝卜一眼,挥手道:“大家可以下班了,走吧!”说完,他就匆忙将年知非拖出了办公楼。 直至齐耀辉的车子驶出两条街,年知非终于回神,登时一声怒吼:“齐耀辉!” “闭——嘴!”齐耀辉即刻喝止他,“我上次吃饭已经是在十几个小时之前,就算想打架,也等我吃饱再说。你不想胜之不武吧?” 不知为何,年知非顷刻哑口无言。 直至两人坐进餐厅包间,点满了一桌的菜,年知非仍旧气鼓鼓地一言不发,当然也不肯动筷。 齐耀辉视若无睹,一面下筷如飞一面点评每一个菜色的水准。并且但凡夹菜,都不忘先给年知非的碗里夹一筷。是以,没多久,年知非面前的碗就如小山般高高堆起。 四十分钟后,齐耀辉菜足饭饱,满意地打了个嗝。然后,他端起水杯,一边喝水一边说道:“今天一早,我去见了晴姐,特地问了昨晚我走以后你们都聊了些什么。所以,年崽,在我们吵架之前,你有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年知非想走,可想起奶奶和大哥的劝诫,他又忍住了。过了一会,他终于低声发问:“云向光是假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齐耀辉看着年知非的双眼,坦然回答。“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对云向光不假辞色的主要原因。” 年知非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始没有作声。他知道齐耀辉说的是实话,没有理由,他就是这么相信。虽然那仍然不值得原谅。“解释!” “云姨的丈夫叫云鸿波,是我老爸的同事、好兄弟、救命恩人。大概是三十多年前,他们在南省当缉毒警,追查M国毒贩吴弥、吴沙两兄弟……”齐耀辉静默了一会,终于将往事娓娓道来。 “……他,死地痛苦吗?”年知非轻声问道。听自己亲生父亲的英勇事迹和听别人的英勇事迹不一样,后者年知非能真心为那个英雄而感到骄傲,但前者年知非却唯有心疼。 “云叔吗?”齐耀辉很意外年知非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但他仍是认真回答了。“一枪正中胸膛,不到一分钟人就没了。痛苦?当然。但他走地很快,所以我只能假设应该不会痛了很久吧。” “……那就好。”年知非随手抓起水杯灌下一大口,“你爸爸替他报仇了吗?” “是的。杀人凶手二十多年前就已认罪伏法,死刑。”齐耀辉一字一顿地回道。 年知非这才点了点头。“继续。” “吴氏兄弟的部分余孽逃脱后,我老爸因为担心毒贩报复,把云姨、晴姐还有向光一起送到了他的老家,也就是我小时候住的城市,亭市。那一年,我六岁、向光四岁,晴姐九岁。我老爸常年不在家,我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然后突然有一天,他抱回来一个叫他‘大大’的孩子,听着像叫‘爸爸’。甚至,他跟我老爸的感情比我跟我老爸的感情深厚多了……” 年知非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艰难地道:“所以你故意带他出门,把他丢了?” 齐耀辉沉默着,许久,他才低头自嘲一笑。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认定的,向光会丢,责任全在他自己。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觉得是他故意把向光给丢了。可对着年知非,对着自己心爱的人,齐耀辉第一次想为自己的清白辩解两句。他希望年知非相信他没有那么坏,他希望能证明自己不是那么烂,一点都不值得年知非喜欢。 “我说不是你信吗?” 年知非的咽喉滚动了两下,低声道:“……我不知道。” “……我承认,我不喜欢他,我甚至讨厌他。我讨厌他跟我老爸那么亲近,我讨厌他叫我老爸‘大大’,我讨厌他整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我,我讨厌我的每个小伙伴都说他是我老爸在外面给我养的亲弟弟……但这不代表我会人品败坏到那种地步,故意把他丢掉。年崽,那个时候我也才六岁……”齐耀辉乞求地看着年知非,希望他能理解。 “……那孩子,才四岁……”年知非却真的没有力气再去理解任何人,“为什么不找他?” “找了,一直在找。”齐耀辉慢慢道。 “半年嘛!半年之后,你们就去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孩子,取名云向光,就跟没丢一样。”年知非一直忍着眼泪,却连眼眶都红了。“为什么这么残忍?” “我也不想的,大家都不想这样,那孩子不是我们领养的。”齐耀辉的眼也红了。 泪水还在眼眶里来回滚动,年知非却忍不住笑了出来。“难道他还是自己赖上你们的?齐耀辉,你无耻!你们每一个,无耻!” “那是因为向光不是走失的,而是确定被毒贩抱走的!”齐耀辉忽然吼了一声,压制住年知非几近失控的情绪。“年崽,向光不是意外走失,而是毒贩处心积虑的报复。抱走向光的叫吴坤,曾是吴氏兄弟的亲信。他带走向光后去T国投靠了将军帕桑,改名坤克。” 年知非知道这个人,他一直自称是他的爸爸。但年知非心里很明白,那个人绝对不是。年知非的心口嘭嘭狂跳,瞬间意识到:名字对上了,确定了,他的确就是真正的云向光。 “被毒贩出于报复的目的抱走的孩子,那就意味着生还的可能极为渺茫。……短短一年,云姨先是失去了丈夫,再是儿子,她根本接受不了。她大病一场,之后的精神就一直很恍惚,直到现在。然后有一天,她从福利院里抱回来一个孩子,说儿子找到了……” 齐耀辉哽了一下,才续道:“我爸妈知道是假的,晴姐知道是假的,我不知道。我以为是真的,上哪都带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牵根绳子……直到我十岁那年,无意中听到我爸妈的闲聊,我才知道,真正的向光,左手小臂上有一个红色的胎记……” 年知非下意识地伸手摁住左臂,然后才意识到,那个胎记他十几年前就已经失去了。他忍不住低头看着光洁的左臂轻轻一笑,命运这东西是多么地诡吊啊!当他终于有机会站在齐耀辉的面前与他相认,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的证明。 “我老爸早就可以升了,但他在南省又呆了十几年,直到帕桑覆灭,他终于死心了。我没有,我接着干、接着找……七年,我仍然没有得到向光任何一点点的消息……” 年知非猛然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齐耀辉,他一直知道齐耀辉心里有个人,一直在找一个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要找的人,居然是自己。这十几年来,齐耀辉把自己活成一片沙漠,也是为了自己。 “直到上次我们去南省,我临时换走张凯,是因为我师兄在那边抓了一个毒贩。那人叫察英,曾经是向光的教官。从他提供的情况,我知道,向光至少活到了十七岁。他被改名叫‘胜利’,有一身杀人的本事,他有毒瘾,他为帕桑卖命。帕桑死后,他再无音讯。可能他已经死了,可能没有。但我还是想去南省,我还想接着找。哪怕最后只能找到他的骸骨,也可以。” 说着,齐耀辉随手拿起一直摆在手边的一个文件袋递给年知非,“这里是这些年我跟我老爸找向光的各种资料和记录,可以证明我没有骗你一个字。” 年知非急忙接过来,将所有资料一张张地翻阅。吴坤的照片、他小时候的照片、将军的资料、察英口供的文字版,吴坤拐走他时的案件记录、帕桑案的案件记录,还有很多证人证言。每一份资料都尽量详细,每一张纸上都有很多笔记,证明齐耀辉经常翻阅思考。他的确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云向光,一直在拼尽全力地追寻着他的下落。 “啪嗒!” 一滴泪重重地砸在云向光小时候的照片上。 “年崽,你怎么哭了?”齐耀辉吓坏了,慌忙上前揽住他的肩头。“别哭,别哭啊……” 年知非哭泣着转过身紧紧搂住齐耀辉。“耀辉,我……” 年知非想告诉齐耀辉,他就是云向光,他就是齐耀辉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然而,话未出口,便又哽住了。他有证据吗?他该如何让耀辉相信年知非就是云向光?他又该如何解释他十七岁之后的人生?耀辉能原谅他曾经做过的那些坏事吗?耀辉能接受……是他亲手杀了云向光吗? ……神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想想齐耀辉是如何幻想云向光的吧! “他跟你一起成长同一阵线,是你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有他在,你就永远不会绝望。” 年知非,你配吗? 龙星河,你配吗? 胜利,你配吗? 事实上,你是他办案的对象,是杀人的真凶,是漏网的余孽,是死有余辜的罪犯! 齐耀辉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年知非把头埋进齐耀辉的颈间,失声恸哭。 “年崽!年崽,你别哭啊!”齐耀辉吓地音都变了,只能手足无措地紧抱着年知非,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背脊为他顺气。“天哪!我情愿你打我一顿也不想应付这个!我发誓,我没你想的那么坏!我发誓,我没有骗你一个字!我发誓,我爱的人是你!那是我弟弟,我对他只有兄弟之情,我对他只有愧疚,但我爱的人是你!我发誓!你别这样……” 年知非用力摇了摇头,久久才哽咽着道:“耀辉,我很爱你的……你原谅我……原谅我……” “我原谅你!无论什么,我都原谅你!只要你别哭了!”齐耀辉急忙扶起年知非,一下下吻去他脸上的泪痕。这个时候,无论年知非要求什么,他都会一口答应绝无反悔。“亲爱的,你哭地我心都要碎了……” 年知非在齐耀辉温柔的抚慰下逐渐收了泪,他抵着齐耀辉的额头小声道:“耀辉,你有没有……有没有想过,当你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吸毒、杀人,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齐耀辉霎时安静了下来,许久,他才低声应道:“想过。……什么可能我都想过。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他咬牙沉默了一阵,终是一字字地道:“我会亲自送他上路,至少让他走地有尊严。” 这一句,齐耀辉说的很是艰难却又无比地坚决,显然早已深思熟虑。 年知非却奇异地松了口气。“耀辉,云向光的事,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 “我知道。”齐耀辉轻轻一笑,回答地很是轻描淡写。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年知非的这句话有多重的份量。他只知道,他不会高估自己的罪行,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我们,还是恋人吗?还会……跟我去南省吗?” “……嗯。”年知非微闭了一下眼睛,坚定地点头,前所未有的坚定。“” 齐耀辉这才安心。然片刻后,他又忽然皱眉,好似想到了什么。“等等!在这之前,你以为我是为了谁要去南省?……年崽,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那个人究竟跟我什么关系?” 年知非目光轻移,不肯答他,耳廓却逐渐红了。 齐耀辉含笑伸手托住年知非的下颚,让他的眼睛对着自己。“让我猜猜……我得到了向光的消息就向你表白……我想去南省,而你是比云向光更合适的伴侣……我把你当成了向光的替身?” 年知非目光一颤,尽力垂下眼不与齐耀辉对视。 “……可即便如此,你仍然愿意接受我的表白,愿意陪我去南省?”齐耀辉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可置信,却心潮滚涌。 “……你别问了。”年知非忍不住低吟一声,把头埋在齐耀辉的肩上再不肯出声。 齐耀辉也再说不出话来,只觉心头仿佛揣了一只刚出炉的面包,松软、滚烫、甜蜜。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一叹,低头在年知非发心印下一吻。 “年崽,我爱的人是你,只有你……我爱你,我爱你!……还想再听吗?……我爱你。你的一切,如此梦幻,完美无缺,符合我一切的幻想,我当然爱你!还能有谁呢?只有你,相信我,我爱你……我可以说一百遍、一万遍、一百万遍,我爱你……年知非,我爱你……” 第92章 魔方 摆平了年知非,第二天下班后齐耀辉又赶去医院看望云向光——晴姐打电话告诉他, 云向光已经绝食一整天了。 齐耀辉不是能受人要挟的人, 但是有云姨在, 齐耀辉实是有力使不出、有苦无处诉。 昨天齐耀辉将云向光送去医院后, 医院诊断的结果是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简单包扎后便可出院。 奈何闻讯赶来的云姨与云向光在医院诊疗室内抱头痛哭,云向光情绪过分激动以至再次晕厥, 医院不得不将他再留院观察一晚。然后, 不等这一晚过去, 云向光又开始绝食了。 齐耀辉真的是精疲力竭, 以至于在医院病房内见到云向光, 他就已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没有急着与云向光说话,而是给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的云姨盖了一条毯子。 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拉过椅子在云向光的身前坐下,低声说道:“云向光,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知道你醒着。” 云向光的眼珠在眼皮下滚动了两下, 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看着齐耀辉。未曾说话, 他的眼已先红了一圈。 “你要是想哭, 我就明天再来。”齐耀辉厌烦道。 云向光拼命眨了两下眼,将眼泪逼回去, 委屈道:“耀辉,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残忍?” “我怎么残忍?”齐耀辉拧着眉逼视着云向光,“你是个男人, 能不能不要整天哭哭啼啼的?我能容忍云姨用眼泪达到目的,理由你非常清楚。但这不代表我同样能容忍你。为什么你学谁不好,偏要学云姨?” 从小到大齐耀辉对云姨有求必应,无论多么违心,但凡云姨一哭齐耀辉必然屈服。云向光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委实羡慕不已。正巧云向晴与他不亲近,齐耀辉后来也冷落他,云向光只有与云姨相处最多,自然事事学她。 而当他意识到利用齐耀辉对云姨的愧疚来要挟他摆布他,齐耀辉会有多么地反感时,他的性格已然铸就,是再难更改了。 眼见云向光垂着眼沉默不语,齐耀辉又叹了一声,低声道:“不要再绝食了,不要再闹了,乖乖吃饭、早点出院,不要再让云姨为你忧心。她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你忍心吗?” 云向光先是沉默了一会,片刻后,他抬起眼看着齐耀辉轻声问道:“是不是……要不是怕我妈跟着我操劳,你根本不会来看我?” 齐耀辉轻笑了一下,清楚答道:“你受伤了,我当然会来,你毕竟是我弟弟。但你绝食,我真的不想来。……小光,从小到大,你用这种手段戏弄过我多少次?到了今时今日,你觉得我还能看不穿吗?” 云向光的脸颊又是一热,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毛病。多年前,被他骗地气急败坏的齐耀辉就已跟他吼过:“为什么你永远低估别人的真情,却要高估自己的手段?” 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眼见着齐耀辉对他的真情越来越淡,除了再用手段,云向光还能如何? “耀辉,你应该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云向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齐耀辉始终无动于衷。“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他痛苦,那你的喜欢真是非常可怕。” “痛苦?我做了什么……” “小光!小光,你怎么哭了?”不等云向光把话说完,他的哭声就已惊醒了在沙发上小憩的云姨。 齐耀辉下意识地起身后退两步,将座位让给云姨。 “齐耀辉,你别走!把话说清楚!”云向光不理母亲,双眼只死死地盯着齐耀辉不放,眼底的执拗和怨愤近乎疯狂。 “没什么好说的,”齐耀辉实已疲累不堪。 人非草木,即便眼前的云向光并非真正的云向光,但齐耀辉与他朝夕相处过、真心对他好过,怎会一点感情都没有。但那也仅仅只是兄弟之情,可云向光不顾他的意愿偏要强求爱情。十几年来,将他们之间的感情磨损到这个地步的,正是云向光自己。 “别再绝食了。医院绝食死不了,只是你自己吃苦头。” “我要告他!”云向光挣扎着坐起身,狂怒大吼。“我要告他!年知非,我要告他,意图谋杀!齐耀辉,只要你敢走出这个门……” 齐耀辉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目光看着他,过了一会,他自失一笑,沉声道:“报警电话999,自己打。我可以上庭为你作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走出病房大门,迎面就见到年知非正倚在正对着房门的围栏上,两条手臂支着栏杆,上半身十分危险地前后摇晃着。 齐耀辉不由轻轻皱眉,上前将他拽离围栏低声问道:“不是让你别来吗?” 年知非叹了口气,满不在乎地答道:“我是来道歉的,但现在看来……还是不进去了。” 事实上,年知非并不是来看云向光的,他只是想见云向晴还有云姨。他不怕跟云向光起争执,但是齐耀辉说过云姨的身体一向不好,年知非不敢冒这个险。 齐耀辉能意识到年知非话语中的漫不经心,不由又皱了一下眉。可不等他说话,云向晴就端着一只果盘匆忙走了过来。 “晴姐?这是?”齐耀辉扫了眼果盘,看看云向晴又转向年知非。 很快,年知非又从齐耀辉身后的座椅上拎起一盒蛋挞打开递给云向晴。“热气腾腾的蛋挞,小光最喜欢的那家店买的。麻烦晴姐一起拿进去给他,我不相信他能忍得住。” 云向晴扑哧一笑,问道:“你不跟我进去了?” “算了。”年知非轻轻摇头,又正色请求。“晴姐,能有幸请你吃顿晚餐吗?” 云向晴讶异地抬眸看了年知非一眼,迟疑一阵后仍是一脸歉然地摇头:“小光还……下次吧,有机会的。” 不可否认,云向晴对面前这个爽快利落又极有数学天赋的年知非极有好感,但他刚刚打伤了云向光。云向晴觉得,至少目前,他们不适合建立友情。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云向晴愈发渴望能做个好姐姐。 “嗯!”年知非知道这就是拒绝,但他仍是努力扬出一个笑来,装作什么都不明白。“那就说定了,下次!” 房门推开又被关上,年知非伸长脖子,却只隐约看到云姨的一个侧影。她站在云向光的床头,弯着腰轻抚他的脸颊,不知在喁喁细语着什么。这一刻,年知非真的很希望能代替云向光躺在那里,哪怕受再重的伤也是可以的。 齐耀辉冷眼旁观,总觉得年知非的眼底有种非常陌生的东西让他心头一恸。他不禁上前一步,一手蒙住年知非的双眼,一手牵起年知非的手。 “别看了,他正在气头上不会原谅你的。我们先去吃饭吧。” “好。”年知非用力回握齐耀辉的手,暗暗对自己说:有机会的。她们可以气我、不理我,但是不能不理耀辉,还有机会的。 总队最近的新闻是:齐耀辉跟年知非的一场本该天崩地裂的矛盾消弭无形,然后感情似乎更融洽了。 “有吗?”年知非笑眯眯地发问。 “又笑!又笑!”萝卜忍不住拍了年知非的背脊一巴掌,“年崽,你知不知道你最近一提起齐队就笑啊?” “有吗?!”年知非惊异地睁大眼,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 萝卜见状,顿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扭过头懒得理他。 不一会,齐耀辉和老严一起从他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随手扔给年知非一张记忆卡。“这是钟家华办公室里的监控记录……” “这也能弄到手?!”不等齐耀辉把话说完,萝卜便已惊恐大叫。 站在齐耀辉身后的老严得意一笑,解释道:“我在钟家华办公楼对面的同一楼层找了一个摄像头。那边本来是仓库,装摄像头是为了防小偷的。我们联系了仓库老板,说服他配合警方把摄像头换了个方向。不过钟家华这个人非常谨慎,经常会把百叶窗帘放下来。” “严叔,你这技术,不去当狗仔队真是太亏了!”萝卜由衷地赞叹。 老严高兴地挺挺腰,谦虚道:“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总之,有枣没枣,打一杆再说。年知非,你仔细看一下。有什么可疑人员出入,全都记下来,然后交给我。给你两天时间,OK?”齐耀辉接口道。 “Yes,Sir!”年知非干脆利落地应声。 小丁闻言却不乐意了,忙起身叫道:“齐队,年崽在帮我看博义堂的账目呢!” “我知道!”齐耀辉理直气壮地回道,“他帮你查账都查了一个多星期了,眼睛都快查成蚊香了。所以才让他换个方向。” ——我的眼睛也查成蚊香了,你怎么不让我换个方向? 小丁敢怒不敢言,只强辩道:“但是整个总队就年崽的数学最好,我这离不开他!” “那就等他看完监控再调回来帮你。”齐耀辉不假思索地回道,“你是学金融的,要学会独立行走,别给你们金融系丢脸。” 小丁怒瞪了齐耀辉一眼,方才忿忿不平地坐了回去。要不是打不过齐耀辉,他真想打地他满脸桃花开,多应景! 齐耀辉吩咐完工作扭头正要走,眼角就扫到了年知非随手摆在桌上的饮料外卖。他想也不想地拿起来吸了一口,立时不爽地拧眉。 “这啥玩意?怎么这么甜?” “波霸奶茶,大珍珠,多奶少糖,多加一份芋圆。你有意见?”年知非认真回道。 “波霸……” 齐耀辉的目光自年知非的脸上慢慢移向喉结,在他的胸膛上意味深长地打了个转,然后滑下小腹,再到他的裆部、屁股,最后是他那双架在桌角的大长腿,犹如一条带刺的舌头慢慢舔遍他的全身。 “我只知道你再这么放纵下去,小肚子就要长出来了。” 说着,他上前一抓年知非紧实的腹肌。“下班后,训练室见。” 齐耀辉说完便施施然离去,年知非则无所谓地耸耸肩,一面拿起自己的奶茶又吸了一口,一面将记忆卡插进电脑。 围观了全场了萝卜眯着眼看着正被年知非含在嘴里的大吸管,许久才在心中暗道:这是……间接、接吻……吧? 钟家华两年前从外地回到海城,开了一家博义商贸公司。跟别的社团不同,这家公司的办公楼没有定在半岛,而是租在了东港。东港的地价远比半岛昂贵,但是当年的飞越集团总部也是在东港。是以,大家都知道,钟家华此人甚有雄心壮志,要在道上干一番事业。 根据他在工商部申报的营业执照所写,博义商贸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国际贸易,主要仍是利用海城这自由港的便利,自海外进口各种商品在海城内批发销售。 两年过去,博义商贸公司的生意做地不好不坏,税收缴地不高不低,在海城这商贸公司林立的城市里委实不打眼。 可当年知非通过帮小丁查账发现钟家华将博义商贸公司注册在了远离C国的乐岛,他立时明白,这个钟家华知道的,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多。 乐岛是世界著名的离岸金融中心,避税天堂。可这种便利,通常都是为了在海外上市而准备的。 如博义商贸公司这种主营业务在C国境内的小公司,距离海外上市十万八千里。别说把公司注册在乐岛,就是注册上火星,也同样要根据每年的营业收入进行缴税。那么,钟家华把公司注册去乐岛的目的何在? 普通人很少能知道,银行保密制度严格、对汇出资金不加限制、公司不需申报或缴纳任何税项、公司股东名册可完全不对外公开,乐岛上的种种优惠制度更促进了另一项业务的繁荣——洗钱。 而这,也曾是龙星河为曲江做的主要工作之一。 年知非深吸一口气,打开视频,从监控的第一天看起。 大家的运气都不错,监控的第一天,钟家华那间办公室的百叶窗就没有放下,摄像头可以轻易地拍到整间办公室。 早上六点,太阳逐渐升起,钟家华还没有来上班,年知非却借着阳光看清了钟家华那间办公室的格局。办公室的大小莫约是在二十个平方上下,装修很简单。办公室内除了一张办公桌,一侧墙壁上还立着一个书柜,办公桌的对面则是待客用的沙发。办公桌上,放着电脑、笔筒、文件夹等一些简单的办公用具。 年知非自觉这都没什么价值,便自座椅内直起身移动鼠标,准备直接把进度条拉到三小时后。哪知,他才刚倚到桌边,钟家华办公桌上的一件摆设就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只莫约有一个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七阶魔方,白色的一面上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龙”字。 “唔……噗!咳咳咳……”下一刻,年知非就将一口奶茶喷上了电脑屏幕,没命地呛咳起来。 ——这个魔方,齐耀辉当年办案的时候没找到吗?! 第93章 谜题 魔方的事年知非还未想好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跟齐耀辉提及,吃过午餐, 齐耀辉竟从他的办公室内走出来说道:“走, 跟我回一趟你的母校。” “啊?”正与监控鏖战的年知非这才刚应了一声, 便觉后领一紧, 整个人已被拖出了座位。 开车去海城大学的路上, 齐耀辉向年知非解释了出行的缘由。 “文湖分局昨天接到一个报警,报警人是海城大学数学系的教授黄泽航和他的学生唐亦鸣。因为事关钟家华, 所以, 我们今天去问问具体情况。” “黄教授?”年知非略显吃惊地应了一声, 接着便突兀地沉默了。 “对呀。我听说你毕业那年差点就直研了他的硕士, 怎么, 这才两年就不记得恩师了?”齐耀辉笑道,“我还想着有自己人在,会比较好说话呢。” 年知非这才勉强一笑。“教授不给我脸色看已经很好了。” “为什么?”齐耀辉闻言,立时坐正了身体。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齐耀辉眼中的年知非自然是无一处不好。既然年知非样样都好, 那么黄教授又为什么要给他脸色看呢? 年知非随手一打方向盘, 轻声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海城大学是海城内排名第一、C国排名前十的高等学府。学校共设有18个学院、55个系, 数学系正是海城大学的重点院系。每年高考, 数学系的录取分数线总是最高。而与之相对的,能够在数学系完成学业的海城大学毕业生们, 即便不选择继续深造去撸各类国际奖项名利双收,也多半会选择进入投行、公募等高端行业,轻轻松松年薪百万。 是以, 同样海城大学数学系毕业,却拒绝直研机会投考警察,每月只拿几千死工资的年知非,的确是堕落地非常彻底。 当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抵达海城大学时,黄泽航教授正巧有一堂大课要上。站在阶梯教室外等待的齐耀辉自窗户往里探望,只见教室的走道上都已坐满了人。再扭头一看黑板上内容,齐耀辉顿觉眼前一黑,那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他基本都已不认得了。 “你的这位黄教授很有名吗?这么多学生来听他上课?” “拿过菲奖的教授,你说呢?”年知非笑了笑,又感慨道。“其实以教授的身份,早就可以不用来给本科生上课了。但他还是坚持来,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老师。” ——只是与我无缘。 “菲奖?那是什么奖?”齐耀辉却一脸茫然,“不是诺奖吗?” 年知非:“……”男朋友是文盲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十分钟后,下课铃响起,黄教授仍留在教室内耐心回答了学生们的几个问题,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教室。 “教授。”黄泽航教授刚走出教室,年知非即刻迎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黄教授显然还认得这个胆敢拒绝他的学生,撩起眼皮睨了年知非一眼后,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从年知非的身边绕了过去。 年知非低头苦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转身,落在他身后的齐耀辉就已上前一步挡在了黄泽航的身前。 “警察!”齐耀辉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孔举起警官证给黄教授过目,“关于昨天的报警,我们警方有几个问题想进一步了解,希望黄教授能配合。” 黄教授诧异地看了齐耀辉一眼,又似想起了什么,猛然扭头回望年知非。 不一会,年知非便也沉默着拿出了他的警官证。 很快,黄教授便领着两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报警虽然是我的意思,但事情还是出在我学生的身上。我已经联系他了,等他来了,你们问他吧。”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开始伏案工作,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年知非见状不由怒瞪了齐耀辉一眼,忙扭头向黄教授小意软语。“教授,您还生我的气呢?” 黄教授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教……” “哆哆哆。” 年知非还想说话,门外却传来几下敲门声,有两名学生推门走了进来。“黄教授,我们来交作业。” “嗯。”黄教授随手接过两名学生递来的U盘,这才又纡尊降贵地睨了年知非一眼,转手将U盘递了过去。“你来帮他们看看。” 原来这两名学生是黄教授本科级的学生,黄教授虽仍上着本科的课程,但批改作业的事早交给了自己带的硕士生。现在硕士级的学生还没到,他就想看看年知非这两年有没有荒废功课。如果年知非能把这两个学生的功课批好,那么一切好说;如果不能,呵呵! “好的,教授。”年知非显然也明白这是黄教授对他的考校,急忙起身接过U盘插上电脑。 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这次来海城大学都只穿了便服,两个学生一时也认不出他们来,只知道他们应该不是黄教授带的师兄。但教授有令,他们也不敢多问,很快就都围到了年知非的身边。 万万没想到,年知非的看题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这两人各有五个大题的功课,年知非居然只花了十分钟不到就全部看完。之后,他便随手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沓白纸,开始仔仔细细地为两名学生分析题目的对错,并且讲解的全程都没有再回头看电脑屏幕一眼。 直至两名学生带着不可思议高山仰止的表情拿回自己的功课告辞离去,不知何时已站在年知非身后的黄教授这才满意地哼哼:“不错,基本功还没丢。” 黄教授话音方落,年知非立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教授,我来了!” 不等师徒俩再说些什么,办公室的大门又被推开,一个跟年知非年纪相仿的男学生走了进来。见到年知非,那人立时喜上眉梢忙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知非,怎么是你?” 年知非愣了一下,迅速搜索了一番记忆库方才想起这是“他”大学的同班同学、这次报警的当事人之一,唐亦鸣。 “亦鸣,好久不见!”他也举起双手,礼节性地回抱了唐亦鸣一下。 唐亦鸣却与年知非十分亲热,拍拍年知非的背脊又意犹未尽地捏捏他的肩膀,这才笑道:“好小子!当了警察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满身的肌肉块!” 年知非腼腆一笑,迅速转入正题。“这次来,主要是有个报警要跟你和教授了解一下情况。” 齐耀辉闻言立时精神一振,忙插进两人中间。“昨天,你们向文湖分局报警称钟家华私下联系你们请你们帮忙解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详细说一说?还有,题目可以给我们看一下吗?” “哦,原来是这件事。”唐亦鸣和年知非一起在黄教授的对面坐下,将报警的事向年知非娓娓道来。“大概是两个月前吧,我在学校图书馆里看书,遇到一个人,拿了两道题给我看。他请我帮他解题,还答应我解出一题给我一万块钱。” “你答应了?”年知非问道。 “一万块呀!题目又很简单,就是普通的代数题,举手之劳嘛,当然答应了。”唐亦鸣理直气壮地回道,“那人也很守信用,我花了半天时间给他解出来,他当场就给了我两万块。” 年知非与齐耀辉交换了一个眼神,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他又找过我两次,都是在图书馆见的面,一次是素数题、一次是空间几何,一共五道题,虽然题目难度逐渐提升,但我还是搞定了。五万块都是现结,给地很爽快,我简直以为他是专门给我送钱来的。” 说到这,唐亦鸣不禁得意一笑。 “第四次来,就不对了。他一共带了十道大题,每一题都环环相扣,必须用前一题的答案做假设去解后一题。我做出来四题半,就解不下去了,只能向教授请教。哪知道,教授一听给我题目的人,就拉我去报警了。” 说到这,唐亦鸣不禁满腹疑惑地看了黄教授一眼,显然不懂老师为何对他的财神爷是这般如临大敌的态度。 齐耀辉和年知非也不明白,同时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黄教授。 黄教授咳了一声,义正词严地解释。“唐亦鸣跟我说起这事,我就去图书馆翻查了监控。给唐亦鸣题目的人我认识,钟家华,以前是信义堂的成员。……这种人怎么会好心给我学生送钱?安全起见,还是报警的好。” “原来如此!”齐耀辉听地连连点头,由衷赞叹。“黄教授的防范意识非常高啊!要是每个人都能有黄教授这样的素质,我们警方做事就容易多了!” 坐在黄教授对面的年知非则忽然连眨了几下眼睛,方才扭头又问唐亦鸣。“那钟家华后来有没有找过你?” 唐亦鸣若无其事地摇头。“当时拿到题,我就说很难,可能未必能解出来。他也挺好说话的,只说如果解出来了,就联系他,解不出就算了。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年知非诧异地一挑眉,问道:“他给了你电话?” “对。”唐亦鸣点点头,掏出手机翻出电话号码给年知非过目。“就这个号。我上网查过了,是博义商贸公司的电话,法人就是钟家华。” 这个电话是博义商贸公司对外公开的号码,警方早已掌握,是以年知非只微微点了点头。“他给你的几个题目呢?” “在这呢。”唐亦鸣显然早有准备,又掏出一只U盘递给年知非。 不等年知非有何动作,齐耀辉就斜刺里探出手来接过了U盘。“好的,谢谢两位的配合,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吗?” 黄教授与唐亦鸣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那这样,我这有两个要求,请两位务必答应,这也是为了你们的人身安全着想。”齐耀辉正色道。“第一,这次的十题既然还没解开,就请两位不要再继续了。如果钟家华再来找你们,请及时跟我们刑警总队联系。第二,钟家华在图书馆的监控视频,能不能让我们拷贝一份回去?” 听到“刑警总队”这四个字,黄教授与唐亦鸣显然都吃了一惊,忙问道:“不是文湖分局吗?” “钟家华是社团组织成员,一般都由我们总队总揽负责办案,所以文湖分局把你们的报警转交给我们了。”年知非耐心地解释了一句。 黄教授与唐亦鸣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答应了齐耀辉的要求。 只见黄教授一面站起身一面说道:“图书馆的监控资料就保存在图书馆,我现在带你们去拷贝。” “正好我也要去图书馆查资料,我跟你们一起去。”唐亦鸣也跟着站了起来。 于是,四人又一同往图书馆行去。 黄教授与齐耀辉两人走在前面,一路无话。年知非与唐亦鸣并肩走在后面,一路上,只听到唐亦鸣热情过度地喋喋不休,好似他这条舌头是租来的一般,今天不说明天就得还。 “好小子!真当刑警了!还调去了总队!厉害啊!奶糖警官!” “哎?我说,你这到底怎么练的?以前念书的时候文文弱弱,现在这一身的腱子肉!是办了健身卡还是警校出来都这样啊?” “唔……” “听说你跟沈雯雯分手了?分得好!这女的一开始就不是看中你这个人,是看中你的家世还有你要跟老师读研,当你是名利双收的潜力股!还有严佳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骗你钱呢!我听说他们俩搞上了?这事你知不知道?” “……哦。”奈何年知非向来话不多,又跟唐亦鸣并不熟悉,是以一般只以单字回答。 “对了,你大哥的案子解决了吗?不是说要破你大哥的案子才去考警察的吗?” “没……” “还没呢?!我的天哪!那你当警察是干嘛去了?当初多少投行给你Offer你都不接,死活要去考警察,现在每个月拿多少工资啊?有没有上万?肩上几颗星?” 年知非:“……” “我们到了!”走在前面的齐耀辉终于忍无可忍,转身一脸热情地握住了唐亦鸣的手用力摇了摇。“今天真是麻烦唐先生配合我们警方调查了,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们就不多占用你的时间了!” “哪里,哪……嗷!”唐亦鸣刚想客套两句,却突觉手掌剧痛,顿时失声叫了出来。 齐耀辉这才若无其事地松开唐亦鸣,微笑道:“年知非的身手健身房可练不出来,唐先生如果感兴趣可以来我们总队训练室,我亲自陪你过两招。” “不,不用了。”唐亦鸣僵笑着将红肿的右手藏到身后,落荒而逃。 第94章 教授 直至唐亦鸣的身影自图书馆门口彻底消失,黄教授方摇着头轻声一叹。“亦鸣性情浮躁, 爱耍小聪明, 不是能安心做学术的料。”说着, 他又满脸惋惜地看了年知非一眼。 当初年知非和唐亦鸣同届, 直研名额年知非排名第一、唐亦鸣排名第二。年知非对数学有天赋又耐得住寂寞, 是个做学术的好料子,黄教授原本十分看好他。哪知他脾气这么倔, 居然跑去当警察! 年知非显然也知道这段往事, 登时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 黄教授是一见年知非这又软又怂的笑脸就没了脾气, 只恨铁不成钢地叹着:“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 半个小时后, 黄教授带着齐耀辉和年知非拿到了钟家华来图书馆找唐亦鸣的监控资料。眼见齐耀辉和年知非要告辞离去, 黄教授却忽然出声问道:“齐警官是不是就是三年前主办‘飞越集团’案的警官?” 齐耀辉诧异地看了黄教授一眼,静默了一会才点头答道:“我是。” “飞越集团”的案子过去那么久,普通人还能记得曲江已属记忆尤佳,何况是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办案警察? 黄教授跟着点了点头,迟疑着道:“其实关于昨天的报案, 我还有一些情况补充……”说到这, 他又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最终咬牙言道。“是关于龙星河。” 又过十分钟, 黄教授等三人在图书馆内开设的咖啡厅的隐蔽角落坐定。 直至服务生送上三杯咖啡,年知非这才恍惚着回神, 小声询问齐耀辉:“我是不是应该回避?”顿了顿,他又补充。“我不是‘飞越集团’专案组的成员。” 齐耀辉摇摇头,宽慰他道:“这情况跟博义堂的案子也有关。”说着, 他便取出一支录音笔摆在桌上,向黄教授温和道。“黄教授还知道什么,请说。” 黄教授一开始没有答话,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径自陷入了沉默。 齐耀辉知道,黄教授直至他们要离开才提起龙星河,心中必定也经过了剧烈的斗争。是以,他只沉默地看着对方,并不催促。 至于年知非,他鲸吸牛饮地灌了半杯咖啡下肚,心中委实惴惴不安。 “十年了吧……九年或者十年前的事了……”不知过了多久,黄教授终于话音飘渺地开始了。 ……十年。年知非在心中轻轻回道。 “那个时候我还是在海城大学教书育人,闲暇时就来图书馆进修,顺便也看看学生。” 这是黄教授一贯的习惯,平时有空没空就爱上图书馆溜达一圈,看看哪个学生用心专研数学。有天赋的肯努力的,他都记在心上,以后有机会就关照一二。 “咱们海城大学的图书馆是对外开放的,只要在网上注册登记,谁都可以来。当然,咱们图书馆数学区的参考资料一般都很深,普通人基本看不懂,所以除了本校和外校数学专业的学生,也很少有外人来。” 齐耀辉一向都知道龙星河是个做账高手,所以,数学大概也算是触类旁通? 因而,他轻声问道:“您在这里认识了龙星河?” “是的。”黄教授笑了笑,目光中隐隐有几分怀念几分感慨。“第一次见他,他在看大一的高等数学教材,看地飞快,一本书两个小时就翻完了。那时正是期末考,我以为他是哪个班上的学生来临时抱佛脚了。没想到,等他开始做题,厚厚一本习题集,同样做地飞快。前面几页还会写运算过程,后面就全都是扫一眼题目,然后直接写答案。” “这……这真是……哇哦!” 齐耀辉瞪大眼,震惊地感叹。虽然分不清诺奖和菲奖,但齐耀辉毕竟也是正经的大学生,也曾受过高等数学的折磨,为高等数学流下过斑斑血泪。龙星河的表现,在他看来已是不折不扣的学霸了。 当然,这种程度在黄教授的眼里还差了一点,因而他只指着年知非笑道:“这种学生,咱们学校多的是,年知非一样能做到。所以,一开始我在意他只是因为觉得他有天赋但太荒废。他拿的那本教材都是簇新的,明显是整个学期都没翻过一页,就想靠着天赋过关。” 迎着齐耀辉又诧异又敬佩的目光,年知非不由低头一笑。齐耀辉以为那是谦虚,却不知那实则是苦涩。 “结果放寒假了,我又见了他好几回。一个多月,把本科的高等数学的教材全都学完了,开始自学代数……” “卧槽!”齐耀辉叹为观止地骂了一声,心中暗道:有这智商干啥不行,偏要作奸犯科啊?这都什么毛病? 黄教授显然也明白齐耀辉这句“卧槽”的真正含义,亦跟着笑了笑。“数学跟别的科目不一样,有天赋的就是能吊打努力的,并且越是年轻越能做出成绩来。像龙星河这种天赋的学生,有,但少见,我当然不愿意轻易放跑他。正好他自学到群论也开始有点吃力,所以我就主动指导了他几次,还给他推荐了几本参考书。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了。” 齐耀辉想起黄教授对钟家华如临大敌的态度,立时皱了皱眉。“教授当时不知道龙星河的身份?” 黄教授轻轻摇头,不满又有些遗憾地拧眉。显然这事即便过去了十年之久,他仍耿耿于怀。“他说他姓项,项羽的项,一开始骗我说是外校的学生。后来我建议他考我的研究生要联系他的老师,他才坦白说没上过大学也没工作,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家养病。我看他精神状态的确不太稳定,就没跟他计较。哪知道,还是假话!唉……” 年知非微微低下头,没有做声。黄教授不认识他,他却早在图书馆里那些学生的闲聊中知道了黄教授。人家是得过菲奖的世界一流学者,而他别说大学文凭,就连小学毕业证都没一张,如何敢与他搭话?黄教授主动来指导他数学,他受宠若惊,又哪敢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实言相告?而一个谎言总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待谎言揭穿,他在黄教授眼中也就再无信用可言了。 “他的精神状态不稳定?”齐耀辉却只关心与案情有关的部分。“怎么不稳定?狂躁?冲动?易怒?” 明明高智商却要去杀人,再加上分化失败、信息素衰竭对身心的影响,这令齐耀辉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高功能反社会人格。 哪知黄教授闻言竟露出个惊讶的表情,过了一会,他摇了摇头略带苦涩地答:“如果真是这种人就好了……” 说到这,黄教授又似陷入了回忆,自顾自地发怔。 “……他,非常地脆弱,很容易受惊,很怕提起自己的事,好像根本不知道如何自处。……对他而言,数学不是他的兴趣爱好,而是另一个世界,可以让他躲进去,然后觉得很安全。” 黄教授取下眼镜,神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黯然道:“这些事,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我以前,真的没遇上过这样的学生……” 黄教授少年英才荣誉满载,他天生就是自带光环的人,早就习惯了学生们仰慕崇拜的目光。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对这种目光视而不见。这才导致了他没能第一时间分辨出龙星河看他的目光从来不是简单的仰慕崇拜,而是依恋和珍视。那种目光,绝不仅仅是在看自己的老师,而是在看自己的人生导师、指路明灯……救命稻草。而当多年后黄教授意识到这一点,一切却都已经太晚了,留给他的只有隐隐的愧疚。 “其实他人很机灵,脑子很活,学完硕士水平的课程,他就能自己设计题型了。而且设计的题型非常精巧,能用到各种数学知识,很有意思。所以这次亦鸣拿来那十道题,我一眼看出,这些题十有八九出自龙星河之手。” 听到这,齐耀辉即刻坐直了身躯,严肃道:“您能确定吗?” “第二题和第八题是我当年跟他一起设计的,他只是换了几个要素,但题型基本没变。所以,我很确定。”黄教授正色回道。 “教授,如果龙星河泉下有知,知道您还记得他,并且愿意认他这个学生,他一定会感到非常安慰的。”年知非忽然插口道。他双目水润似隐约有泪,但又亮地惊人。 黄教授听了却只沉重叹息。“我自认这辈子教书育人,对每个学生都尽到了责任。但对他……的确问心有愧。我教了他大半年,一直师生相得。没想到,忽然有一天钟家华带着一群穿西装的保镖来图书馆找他,‘请龙少爷回堂口议事’……海城大学、高等学府、百年清誉,哪里遇到过这种事?!” “唔咳咳咳……”齐耀辉听到这差点没笑出声来,急忙端起咖啡杯灌了一口掩饰过去。 信义堂做事向来低调,更何况龙星河至少明面上由始至终从不插手信义堂的事务,哪来“回堂口议事”一说?这跟拍电影一样的画风,想必是专门用来吓唬黄教授的。看黄教授这又懊悔又恼怒的模样,想必是十分行之有效。 年知非听到这段,也不禁黯然低头。 曲江一向不喜欢他与外人接触,唯恐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出来。被标记后曲江虽放松了对他的控制,但见他与黄教授往来密切,他仍不能容忍。黄教授作为国际知名的学者,社会影响力巨大,曲江不敢动他。这才令钟家华带人来演了一出戏,令教授自动远离他。 而此事之后,龙星河亦知曲江不死,自己永远无法摆脱他的掌控。所以,既然苟延残喘也是生不如死,不如拼死一搏! 果然,黄教授续道:“那天龙星河走后,学校里掀起了好大的议论。我也怕跟这种人扯上干系,所以就不愿再见他。龙星河写了封信请图书馆工作人员转交给我,我也没收。之后,他就没有再来。等我再有他的消息,就是‘飞越集团’一案上电视新闻了……” “您对他避而不见,他居然没再来骚扰您?”齐耀辉奇道。 黄教授沉默着摇头,面上愧意更浓。 齐耀辉见了,肚里却是一阵暗笑。这黄教授终究是个性情温厚的好人,又有普通人常有的毛病,遇上坏蛋底限就会自动设低一点。意识到龙星河没有用手段骚扰他,行事像个文明人,就不由自主地愧疚起来,觉得自己欠了他什么。其实,尊重他人意愿,不勉强他人,难道不是每个守法公民该做的吗? “教授,您这也是人之常情。这好端端的,谁愿意跟那种人扯上干系啊?” “唉……”黄教授却只郁郁不乐地摇头。 “那么,龙星河给您的那封信……”齐耀辉见劝不过来,也就不再理会黄教授那淡淡的哀愁,只管问出他想要的线索。 “听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说,钟家华过来拿走了。”黄教授遗憾道,“我也看过监控,的确是他。我见了他两回,他的手指又少了两根,所以一直都记得他。” 话题聊到这,齐耀辉也知黄教授该说的都说了,这便起身握了握他的手。“谢谢教授,您提供的信息对我们查案很有帮助。” 年知非跟着站起身,也握着黄教授的手小声道:“教授,您别想太多了。人死了,一切就让他长埋地下吧。” “你呀……”黄教授拍了拍年知非的手背,感慨万千地回道。“别人想做,但碍于身份却做不到。你呢?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偏要自己放弃!你说说你……” ——我的确做梦都想跟着教授进修数学,但这毕竟是年知非的人生。我既然占了他的身体,又怎能连他的遗愿也不顾呢? 年知非垂下眼无奈一笑,隔了一会才坚定道:“长兄如父,我大哥的案子我是一定要破的。教授,我不会后悔的。”然而,他虽笑着,眼圈却是红的。 年知非把话说到这份上,黄教授亦无话可说,最后嘱咐了一句:“你当警察,要事事小心,注意安全!”便告辞离去。 回程的路上,年知非始终情绪不高,一直没有说话。 齐耀辉观察许久,决定选择一个安全系数更高的话题。“那个唐亦鸣,是你大学同学?” “啊?……嗯。”年知非呆了一会才答道,“同班同学,也不是很熟。” 齐耀辉“啧”了一声,立即不爽地扬起眉毛。“不熟你这么忍他?你以前可从来没忍过我!” 年知非勉强一笑,随口回道:“又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下次见面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何必放在心上呢?” “这么说,你不忍我是因为早就把我放在了心上?”齐耀辉赶忙笑着追问。 “是啊!齐队!”年知非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应声。“别乱吃醋了,毫无意义啊!” 但齐耀辉还是不满意。“沈雯雯我就不提了,严佳伟是怎么回事?年知非,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年知非静默了一会,轻声答道:“误交损友,行了吧?我们都绝交了,你就别问了!”说到这,年知非忍不住回头看了齐耀辉一眼。“齐耀辉,我发觉你今天很奇怪耶!我跟大哥他们这么好,你都从来不问。区区一个严佳伟,有什么好问的?” ——因为人设不对! 齐耀辉扭过脸望向窗外掩饰去眼底一闪而逝的疑虑,然后才又转过头来拍了拍年知非的手背。“好了,不问了。选间餐厅,去吃饭。” 年知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车厢内终于静了下来。 第95章 赃款 听过黄泽航教授反馈的情况,第二天一上班, 齐耀辉便召集“飞越集团”专案组的成员去小会议室开会。可当老严等三人各自带着资料来到会议室, 这才发觉除了齐耀辉, 年知非竟也坐在会议室内。 齐耀辉对此十分淡定, 迅速解释道:“昨天去海城大学见黄泽航教授, 意外得到了一些关于龙星河的线索。年知非有些想法,所以请他来说一说。” 齐耀辉话音方落, 年知非就起身将三份黄泽航教授的口供的文字版记录以及唐亦鸣提供的十五道数学题递给了老严等三人。 将与黄教授那段充满感情色彩的长谈整理成文字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是以萝卜很快就提出了疑点。“咦?龙星河说他没念过大学?不对啊!我们查他的个人资料……” “姑娘, 我打断一下哈!”可萝卜话未说完, 齐耀辉就出声打断她。“我们这是查案, 不是谈恋爱,还是要论行不论心。连黄教授都说龙星河这个人谎话连篇,可见他的话可信度不高。” 萝卜闻言,不禁皱起眉头扁了扁嘴。案子查了那么久,她对龙星河这个人隐约有些不同的看法, 但总是模模糊糊地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很快, 小丁也看完了手上的资料, 迅速总结中心思想。“黄教授其实就反应了两个情况。第一、龙星河有极高的数学天赋;第二、钟家华拿出来的这些数学题应该是龙星河留下的。” 直至老严也看完记录, 年知非便上前打开了会议室内的投影仪。“大家都知道,齐队昨天让我查看钟家华办公室的监控。目前, 可疑人员暂时没有发现。但我在钟家华的办公桌上,发现了这个东西。” 说着,他用投影笔指向幕布上展示出来的那只七阶魔方。 “根据我们警方查出来的资料, 钟家华只读到初中肄业就混社会了。以他的文化水平,别说七阶魔方,就连三阶魔方他都未必能搞定。因此,我有理由相信,这只七阶魔方不是钟家华的。而且,大家注意看,这只魔方上还签了一个‘龙’字。所以,有没有可能这只魔方是龙星河送给钟家华的?” “就算是龙星河送的,那也没什么吧?”老严略有些不以为然,“钟家华曾经是龙星河的保镖,调去信义堂后大家也一直传言他是龙星河的心腹,是龙星河摆在信义堂的招牌。他们俩既然有这么深厚的交情,龙星河会送他东西也很寻常。” “那为什么不直接点送钱呢?魔方这种东西,钟家华根本不会玩,送了有什么用?”说到这,年知非扭头看了眼萝卜,温和一笑。“比如萝卜生日,我要送她礼物。那也必定是送口红,不会送须后水啊!” 年知非话音一落,萝卜即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坚定道:“S家天使系列406。” “啊?”年知非一脸茫然。 “口红色号。”齐耀辉好心上前拍了拍年知非的肩,为他答疑解惑。顿了顿,他又一脸同情地补上一句。“对了,这个色号最近大热,你最好找个靠谱点的代购帮你抢,萝卜下个月就生日了。” “咦?齐队,你居然知道?”萝卜这回是真的惊到了。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钢铁直男齐耀辉居然知道这款口红最近大热? 齐耀辉显然不打算在工作中展开这个话题,是以只轻描淡写地回道:“我也是会上网的好吗?真当我是老古董啊!” 萝卜无所谓地耸耸肩,旋即又将祈求的目光转向了年知非。只见她如祈祷般双手交握竖在胸前,拉长声撒娇:“年崽,我知道你最好啦!” 年知非无言地沉默了一阵,终是艰难道:“……好,好吧。” 不一会,老严也似想通了,逐渐松开了眉头,试探着道:“你的意思是,这魔方有问题?” “不知道,目前都只是我的猜测。”年知非老老实实地摇头,“就跟钟家华找人解数学题一样,无论魔方还是数学题都不符合钟家华本人的画风,反而都与龙星河隐约有牵扯。所以我觉得,黄教授昨天提供的情况,应该更有可能是‘飞越集团’案的相关线索。但这些线索具体指向什么,就要靠专案组继续深入调查了。” 说完,年知非便干脆利落地转向齐耀辉。“齐队,我的想法就这么多。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一俟年知非关上小会议室的房门,齐耀辉便双手撑着桌面慢慢地自位置上站起身来。“各位,我相信我们已经很接近目标了!”他郑重言道。 老严等三人回报给他的却是六道疑惑的目光。 齐耀辉并不失望,反而耐心提醒:“谁还记得我们继续查这个案子的初衷?我们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与信义堂有关的几桩凶案,以及最重要的,20亿不明资产的去向。”从小就是优等生的小丁迅速抢答。 “没错!”齐耀辉给了小丁一个赞许的目光,随即拎起了桌上放着的数学题,一字一顿地道。“这里,就是20亿!” “不、是、吧?!”小丁和萝卜齐声惊呼。 老严却毕竟沉稳,自己低头苦思了一阵后才告投降。“齐队,你就别卖关子了。” 齐耀辉神情莫测地一笑,答道:“首先,我想请大家设想一下。龙星河是飞越集团的财务总监,而我们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以他的能力绝不是摆着好看的样子货。那么,20亿,这么大笔资金的走向,他会一点都不知情吗?” “齐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可能我们应该曾经讨论过?”萝卜毕竟是每次负责做会议记录的,好记性果然不如赖笔头。“那个时候,我们这间小会议室还能坐满人呢。” “没错。”齐耀辉显然也记得这一段,并且还记得当时之所以没有深挖下去的缘由。“当时我们讨论的结果是,龙星河可能知道这笔钱的下落,但他一定没办法掌握这笔钱。否则,在警方赶到前卷款潜逃的就不是曲天骄,而是龙星河。” “这里我插句话啊!”老严忽然举手叫道,“龙星河可能卷款潜逃,这是你们的意见,不是我的意见。我的看法,龙星河就是个疯……我是说,他分化失败,有严重的心理问题。22年的时候,东港接到过一桩报警,说龙星河喝醉了酒从自家房顶扔了上百万现金到马路上,结果造成交通大堵塞。上百万哪!你们感受一下!他这种人,从小没有试过有什么得不到,他想做什么就必定要做成,钱对他根本没有意义。” “但是严叔,上百万跟20亿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好么?”小丁即刻摇头反驳,“而且你也说了,当年的事是他喝醉了嘛!”顿了顿,他又意犹未尽地补上一句。“说不定,不是喝醉了,是吸High了。” “所以……现在这个结论被推翻了吗?”萝卜见齐耀辉将当时的会议讨论结果复述地一字不错,不由小心翼翼地发问。“这笔钱,不是曲江临死前留给了曲天骄,被曲天骄带走至今下落不明。而是……仍然留给了龙星河?……不对啊!曲江不知道龙星河不是他的儿子吗?唉!我想不明白!” 萝卜自己越分析就发觉破绽越多,不由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犹如一只被毛线缠住了的猫。她不由求救地望向齐耀辉,希望她那英明神武的齐队能将她解救出来。 齐耀辉果然不负萝卜所望,一针见血地道:“这笔钱,为什么非要由曲江来决定留给谁,而不能是从一开始就在龙星河的手上?” “这不可能!”岂料齐耀辉话音未落,老严已忍不住摇头反驳。“曲江的的确确掌着飞越集团的大权呢。就算龙星河能够利用职务之便私下截留,他也必须在曲江发现之前就补上这窟窿。更何况,那是20亿!” 齐耀辉明白老严的意思,所谓“私自截留”通常都是利用时间差截留小额款项,但20亿的巨款,必然众目睽睽。就算能够化整为零,动手脚的账户太多也必定引起曲江的注意。但齐耀辉更相信,他的推测才更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如果,这件事在曲江发现之前,曲江就已经先被警方逮捕了呢?” 老严目瞪口呆地看了齐耀辉半天,久久才不可思议地嚷道:“齐队,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龙星河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你是卧底?!” “这个倒是未必,但是,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齐耀辉正色回道。 这下,连老严的眼睛也开始转圈圈。“齐队,我真的被你弄糊涂了……” “好吧,我们从头开始。”齐耀辉坐上会议桌,居高临下地看着专案组的所有成员。“龙星河分化失败又被人强行标记,一直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名义上的父亲曲江又堂而皇之地将他在外面养的私生子接回家。显然,曲江是想把财产留给曲天骄。龙星河能容忍吗?当然不能。那么,他能怎么做? “信义堂的几位元老都死了,公司和信义堂全是曲江的人,就算龙星河收回授权,他也没办法翻身。好在,他在数学方面很有天赋。所以,他进入公司,当了财务总监。如果拿不回公司和信义堂,那么带走钱也是好的。至于曲江事后会不会知道……只要曲江被警方带走,知道又能拿他怎么样呢?毕竟是三十多年的父子,找一些曲江的犯罪证据在适当的时候送给警方不会太难。” “这……这不还是王子复仇记吗?”萝卜气若游丝地发问,又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小丁。 “那也是黑社会版本的。”小丁却始终厌恶这个说法,很快提出疑点。“如果他都计划好了,为什么他会死呢?” “呃……意外?”萝卜试探着回答。 “可之前齐队还言之凿凿他是自杀?”小丁的目光却只盯着齐耀辉不放。 “也可能是抑郁症发作?”老严跟着答话。 小丁张张口试图反驳,可愣了一会才意识到似乎找不到什么话反驳。毕竟,抑郁症患者,能用20亿这种庸俗的价值观来判断吗?片刻后,他摇头道:“我看我们还是务实一点吧!钱在哪里?” 小丁的这句问话果然振聋发聩,老严和萝卜齐刷刷地把头转向了齐耀辉。 齐耀辉拿手一指魔方,果决道:“如果我的推断没错,那么这笔钱就必然在钟家华的手上。” “就因为龙星河送了他一个魔方?”老严哭笑不得地说道。 “不。这只魔方不是龙星河送的,是钟家华自己拿走的。”齐耀辉停顿了一下方清清楚楚地道,“因为我记得这只魔方。” 只这一句,萝卜的八卦魂即刻熊熊燃烧。“齐队,你送的?” 齐耀辉没好气地白了萝卜一眼,认真回道:“确切地说,是当年整个财务部一起送的。” 说到这,齐耀辉忽然神情莫测地笑了一下,怪腔怪调地冷嘲热讽着。“我记得那次是曲天骄生日,开了一个非常盛大的泳装趴,还上了八卦新闻的头条。于是,财务部的同事就说要给马上要过生日的龙少爷也开个不输给曲天骄的主题趴。咱们龙少爷一向很低调,就说‘生日趴就算了,你们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吧。’大家问他想要什么,他就要了这个魔方。这么好的机会把窃听器送到他身边,我当然不会放过。没想到……” 说到这,齐耀辉不禁羞恼地抹了把脸。只见他的胸膛用力起复了两下,似乎是想以此平复心情,可最后,他仍是可耻地失败了。 “……魔方他很喜欢,一直原—封—不—动—地放在办公桌上,但他的办公室有他—妈—的信号屏蔽!”齐耀辉崩溃大吼。 “唔……那他还真是一个非常狡猾的罪犯啊!哈哈哈!”老严等三人彼此互视一眼,同时捧腹大笑起来。真是很少见齐耀辉如此抓狂。这就跟吊了一根胡萝卜在毛驴的眼前一样,看得见却吃不着,的确很痛苦。 ——虽然我不期待你们安慰我,但是嘲笑我是不是过分了点? 齐耀辉忿忿地又白了三人一眼,硬声道:“言归正传!我虽然跟龙星河不熟,但是同事们送的生日礼物,没道理会转手送给钟家华。所以,必定是钟家华自己拿走的。包括那20亿也不是龙星河送的,而是钟家华自己拿走的。” 为免几个专案组成员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齐耀辉即刻又追上两句。“当然,这笔钱钟家华还没真正拿到手。不然,他不会这么着急着找人解题。” 老严等三人显然又糊涂了,过了一会,他们才试探着问:“齐队的意思是……” “当年龙星河截杀我失败,曲江第一时间纵火烧毁龙星河的办公室、炸掉他的座驾和家。但是大家别忘了,这些事必然不是曲江亲自动手。所以我推断,当年做事的就是钟家华,而钟家华趁曲江不注意,拿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嘶!”老严倒抽了一口冷气,了然道。“20亿!” “账户密码很有可能就是这几道数学题的答案……很符合龙星河的画风,不是吗?”齐耀辉如是总结。 老严等三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不得不承认:比起继续寻找那至今毫无音讯并且极有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的曲天骄,那20亿如今到了钟家华的手上是大家更为喜闻乐见的结果。 “所以,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全力追查钟家华?”小丁兴奋地击掌。 “之前的线索也不能轻易放过。”齐耀辉冷静地将目光转向老严。“医院方面有什么发现?” “龙星河的就医记录找不到,”老严看着小丁微微一笑,“但有小丁的帮助,我们查到了另外一个病人的记录。事情应该马上有眉目了,请齐队再给我们……” 小丁迅速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星期!” “OK,就给你们一个星期。散会!”齐耀辉爽快道,“严叔,你留一下。” 很快,小丁和萝卜各自拿起资料离开会议室。 齐耀辉则带着一种极为复杂难言的表情走到老严身边低声说道:“严叔,有几条线索,请你帮我秘密查一查。记住,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第96章 扫墓 当一脸复杂的老严和面色沉沉的齐耀辉一同走出小会议室时,年知非已经跟钟家华办公室的监控缠绵地难分难解了。 这个时候, 年知非已将监控记录看到了第三天。不同与前两天的无聊, 从第三天开始, 钟家华的办公室里经常有人员往来, 可能正准备着什么大买卖。 年知非根据齐耀辉的要求, 将出现在钟家华办公室内的可疑人员一一截图保存。待监控资料看完后,再将这些可疑人员与系统比对, 深挖出与钟家华接触的人员的背景资料。然后, 他就发现, 监控记录看到第七天, 他已经有了至少十个可疑人员需要比对。头晕目眩地抬起头望了眼墙壁上的挂钟, 年知非知道,今天他又双叒叕要加班了! 送走准点下班的同事,在警队食堂吃过晚餐,年知非回到办公室,抹了把脸开始看最后一天的监控记录。早点九点, 钟家华准时抵达办公室。人还没来得及坐下, 他接到一个电话便又拉开办公室的大门出去了。 年知非见状, 立时拧起了眉头。明明就在自己的办公室, 电话为什么要出去打? 然而,钟家华的这个电话却打了格外久, 监控空了半个小时,他都没回来。 年知非不耐烦地坐起身,正准备拉快进, 钟家华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却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钟家华离开前还没开机,电脑屏幕此时仍是黑屏。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太阳高高升起,电脑屏幕的右上角却忽然显出了一个小小的光斑。年知非将监控画面截停仔细观察了一阵,终于意识到这是装在对面的监控摄像头的反光映在了钟家华的电脑屏幕上。 “操!”年知非瞬间爆了声粗。 这些天的天气条件一直非常好,每天都是阳光普照。换句话说,那个摄像头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被反光到钟家华的电脑屏幕上。那么,钟家华就很有可能早已发现了有人装了监控监视他,所以才在后面几天疯狂带人进自己的办公室,企图混淆警方的视线。反而是年知非本人因为监控角度问题,这个光斑总是被钟家华的肩膀挡着,竟一直没有发现问题。想到两天的工作都是竹篮打水,年知非不免恨地直咬牙。 当然,以上只是年知非的推断。而这个推断究竟是否正确,年知非决定现在就去看一看。 半个小时后,当齐耀辉拿着空咖啡杯自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不见了年知非的踪影。但他的办公桌却没收拾好,电脑也仍开着。齐耀辉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只当年知非是去了洗手间,径自拿着咖啡杯走进了茶水间。可当他在茶水间抽完一支烟又烧好一壶新的咖啡走出来,年知非居然还没回来。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办公室,齐耀辉原地静默了两秒钟,决定打电话给年知非。 “在哪?” 听到电话里传来齐耀辉的问话,年知非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调侃他。“粘好紧啊,齐队!” “年知非,我问你人在哪?”电话那头的齐耀辉却无心打情骂俏,话音愈发严厉了。 年知非立时一噎,忙将他发现的情况跟齐耀辉做了简短的汇报,最后说道:“我现在就在装摄像头的那间仓库里,已经看过摄像头的位置了。镜头超出了墙面,的确很容易被太阳光反射,相信钟家华已经发现了我们警方正在监视他。” 齐耀辉这才松了口气,放缓语调吩咐:“你先回来,别惊着他。” 年知非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暗自心道:应该早就惊着他了吧?可不等他回话,钟家华办公室内灯却忽然暗了。不一会,钟家华走下办公楼,独自一人开车走了。 在单筒望远镜里看到整个过程的年知非急忙向齐耀辉说道:“钟家华今天身边没人跟,可能有情况。我现在跟上去看看。”说完,他便匆匆挂断电话,向楼下跑去。 此时已近夜晚九点,钟家华驾着车一路向北,莫约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越走越偏,竟是来到了一处公墓附近。只因地处偏僻,此时街道上已不见往来车辆,年知非赶紧一脚油门超过钟家华,以免被他发现被人跟踪。自后视镜中观察到钟家华将车子驶向通往公墓的小路,年知非又在路边等了一会,这才又调转方向不紧不慢地跟上。 三更半夜约人在公墓见面,那自然是太过重口了。但万一,钟家华来这是为了办别的事呢?说不定今晚真的会有大发现!想到这,年知非即刻信心十足地下车远远地缀了上去。 万万没想到,钟家华真的是来扫墓的! ——神经病!大晚上来扫墓,你就不怕见鬼吗? 躲在壁式墓区外,远远看着钟家华在供桌上放上鲜花点上香烛,年知非不禁暗暗痛骂。 墓区内的钟家华毫无所觉,只见自怀中掏出一只钱包,将里面大额钞票全掏了出来丢入火堆。“这次来地匆忙,也来不及准备纸钱。龙少爷,您就凑合着用吧。” 只这两句,年知非就好似被冷水浇头,霎时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原来,龙星河死后龙家无人出面认领尸体。于是,警方便根据规定拨付公款给龙星河下葬。而由政府公帑置办的墓地当然不会太过体面,是以,龙星河的骨灰就在这处公墓的壁式墓区安家。龙星河生前曾住过的豪宅占地上千平方,死后的安身之所却不过手掌大小。如此天差地别,的确教人唏嘘感慨。 烧过真钱,钟家华又自怀中抽出一条手帕,仔仔细细地替龙星河擦干净墓碑上的堆积起来的灰尘。他一面擦,一面低声喃喃:“对不起,龙少爷,我回来太晚了。眼下琐事未了,委屈您先在这将就一阵。等我把事情解决,再找人给您点个风水名穴。” 饶是年知非胆大包天、百无禁忌,如今与自己的骨灰打个照面也是瞳孔放大、心跳加剧、呼吸困难,不得不侧身躲到一旁,倚在墓区的墙壁上仰着头大口喘息。此刻夜幕沉沉、无星无斗,年知非只觉寒风刺骨,全身簌簌发抖,仿佛误入阴司泉路,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龙少爷,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跟道上混的打交道,老爷子当年也想你走正道。但你知不知道,人,是不能跟命争的……” 好在此时墓区里只有两个大活人,钟家华又并未刻意放低语调。是以,该收集的信息,仍是一字不漏地落进了年知非的耳中。 “老爷子一生顺风顺水,就是因为他走对了老天爷给他安排的路。龙家,是注定了要走这条路的!您有一身好本领,更该继承老爷子的事业,将它发扬光大。可你们祖孙俩太固执太自负,偏要强违天命……” 话听到这,年知非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差点忘了,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不喜欢钟家华的理由。用时髦一点的话来说,钟家华此人三观清奇、逻辑自洽、无懈可击。他心底没有善恶之分,却又谨守着“忠义”二字,将违法乱纪当做毕生的事业兢兢业业地拼搏奋斗着。 那时,他在龙星河的身边当保镖,也隐约窥探出他与曲江的“父子关系”远不如外界传的那么和睦。作为仅忠心于自己的保镖,钟家华给龙星河的谏言是:要龙星河振作起来,收回在飞越集团和信义堂的大权,实现龙越飞的遗愿,取代龙越飞成为真正的地下皇帝! 道不同,不相为谋。龙星河只能暗示曲江,借曲江的手把钟家华调走。 “……我知道,您一直责怪我听曲先生的话吓走了那位黄教授。但是……” 怎么没声了?失去了钟家华的声音,年知非忙又悄悄移动到墓区前方搜寻钟家华的身影。 钟家华此时正凝望着龙星河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怔愣地发着呆。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自嘲一笑,轻声道:“算了,不解释了。您跟曲先生不愧是父子,向来都是一个脾气,从来不喜欢听人解释。”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钟家华忽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龙星河的照片。“大家都说,晚上来扫墓容易撞鬼……如果您真的在,就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这两句,钟家华说地很轻很隐忍,似乎是在苦苦压抑某种随时都能喷薄而出的感情和欲念。 “……我真的,很想你。” Oh!My!God! 年知非瞬间睁圆了眼睛,开始情不自禁地小步往后退。上一辈子的龙星河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感情,这辈子的年知非只需听完钟家华的这三句话就全懂了。 什么时候?!为什么?!你特么有病,还是瞎?! 年知非混乱不堪地在心底一声声质问着,拼命回忆自己可曾给过钟家华错误的暗示。 龙星河与钟家华的初识是在信义堂,那时龙越飞还活着,龙星河仍是个富贵闲人。一次信义堂开刑堂,龙越飞特地带他去见识。社团向来最讲忠义,但偏偏最少忠义。为了震慑小弟不敢背叛,信义堂每个季度都会开一次刑堂,处置背叛信义堂的人。那一次,钟家华也是其中之一,他的罪名是偷窃信义堂的公款。 那个时候,曲江曾再三告诫他,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可当龙星河听钟家华供述他偷钱是为了给重病的母亲交住院费和手术费,而刑堂讨论的结果是要砍下他的整只右手。龙星河终于按捺不住,出声为他求情。 龙越飞显然很意外向来只爱吃喝玩乐的外孙为何突然会为一个陌生人求情,但碍于堂规,他仍然呵斥龙星河不要多管。龙越飞知道他这个外孙,胆子小、没本事,浑浑噩噩没主见。见到他这个待他严厉的外公,向来犹如老鼠见了猫。 哪知,从来不敢对他有异议的龙星河这次却意外地坚持,更出言询问龙越飞:“如果有天妈妈病了,我偷了信义堂的钱给妈妈治病,外公也会砍掉我的右手吗?” 只这一句,龙越飞立时便觉自己的外孙终于长进了。热泪盈眶的他亲自向四位元老求情,于是,刑堂“法外开恩”,只砍掉了钟家华的两根手指。 龙星河觉得这些人简直残暴地不可思议,为了区区十万块就能砍掉自己人的两根手指,但这却足够令钟家华感激涕零。 事后,龙越飞将钟家华调去龙星河身边当保镖,钟家华也果然对他忠心耿耿,遇到危险必定会挡在他的身前。就是身手太差,以至于后来龙越飞死后,在龙星河被那些要夺权的元老袭击时,钟家华非但不能保护他,反而又靠龙星河救了他好几回。 三番两次的救命之恩是否值得一场爱慕?即便,那只是顺手为之? 至少对钟家华而言,足够了。 正如齐耀辉猜测的一般,龙星河死后,钟家华奉曲江的命令烧掉龙星河办公室里的一切资料和私人物品,彻底毁灭证据。钟家华不敢违抗曲江的命令,但又放不下龙星河,就悄悄拿走了那只龙星河非常喜欢的魔方。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飞越集团”一案中那下落不明的20亿资金的去向,就被龙星河藏在了这个魔方内。 钟家华痴痴地在原地等了许久,四周却唯有冰凉的夜风穿过空空荡荡的墓区。 钟家华遗憾地长叹一声,黯然道:“您是好人,不会变成孤魂野鬼的。老天有眼,一定会让您投去一户好人家,走您真正想走的路。” 说到这,他又猛提了一口气,狞声续道。“您既然把后事交代给了我,那些还没了结的恩怨,我来替您了结!” 年知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眼见钟家华这絮絮叨叨只有自己的脑补而无任何干货,年知非实是满心无奈。说实话,这种感觉对年知非并不陌生。上辈子的时候,他与钟家华就常常鸡同鸭讲。 思来想去,年知非认为这应是钟家华始终对他的滤镜太厚。他所爱慕的,是他脑补中的那位信义堂太子爷龙星河,跟他本人其实没什么干系。 注意到钟家华收拾了香烛丢进火堆,年知非即刻意识到他这是准备离开了。年知非顿时松了口气,先钟家华一步,溜出了墓园。 第97章 信任 万万没想到,年知非的座驾旁已站了十数名准备搭便车的不速之客。注意到他们各个手持钢管、铁链等武器, 年知非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转身向后望去。 不一会, 钟家华就跟在年知非的身后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轻声笑道:“奶糖警官?久仰大名!” 钟家华话音方落, 将年知非团团围住的十来名打手便捧腹大笑。 原来,钟家华在来公墓的路上就已发现了被人跟踪, 很快电话联系了自己的手下跟来保护他。 年知非叹了一声, 再次在心底暗暗吐槽了一番好事网友给他取的绰号。然后, 他才彬彬有礼地发问:“钟先生有何指教?” “这就要看年警官今天晚上是来做什么了。”钟家华将双手插进裤袋里, 悠然发问。 年知非笑了笑, 以一种哄孩子的语气回道:“来公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扫墓了。” “大晚上来扫墓?”钟家华冷笑着发问。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年知非看着钟家华意味深长地回道,“钟先生不也是因为同一个原因,才在这个时候来扫墓吗?” 钟家华眉心一抽,狠狠咬牙。“牙尖嘴利!” 他话音方落, 一条铁链便自年知非的身后抽来。这一下若是砸在年知非的背上, 即便不能将他的脊椎打折, 也能令他卧床好几个月不能动弹。 年知非当然不会以血肉之躯硬扛这一下。只见他疾退了数步, 一个凌厉的后踢,直接踹中了那名拿铁链的古惑仔的小腹。飞起的铁链还在半空, 古惑仔整个人已如一根被踹折的甘蔗一般向后倒飞了出去。 紧接着,年知非又用同一条腿接连踹翻了跟着围上的两名古惑仔。且动作干脆利落,整个过程中右腿全程未曾放下, 也不知他如何蓄力。 直至第四名古惑仔举着钢管向他冲来,年知非这才放下右腿,一手扣住那名古惑仔的手腕,旋身自他的头顶上翻了过去。第四名古惑仔只觉眼前一花,手上一空,背后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立时踉跄着往前扑倒,跌了个狗吃屎。 待那第四名古惑仔扭头向后,年知非已然拎着钢管站在了自己座驾的引擎盖上。只见他眉头深锁,以一种既无可奈何又满不耐烦的语调说道:“呐!事先说明啊,打架归打架,不要砸坏我的车!你们也知道的,你们这些古惑仔没有固定收入,我索赔起来很麻烦的!” 更加别说,车辆保险费还要加! 穷逼小警察年知非的这番话,实令全场气势汹汹的古惑仔们无语凝噎。然而,钟家华既然立志要做第二个龙越飞,果然对调教手下很有一套。是以一众古惑仔们虽十分忌惮年知非的武力值,却仍喝骂着冲了上去。 “慢着!”哪知,钟家华竟忽然喝断了他们。只见他拧眉望了年知非一阵,试探着发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是不是……” ……是不是认得我们龙少爷? 然话说半截,钟家华又是自失一笑。自己大概真的是太思念龙少爷了,就凭一个类似的凌空旋身的动作,就会联想到龙少爷。 即便是在信义堂,也很少有人知道向来以纨绔子弟的面目示人的龙星河其实有一身好本领。 钟家华20岁就入了信义堂,不知听过龙星河的多少荒唐事,从来瞧他不起。龙星河为钟家华出言求情,保住了他的一只手,钟家华心底也只感激龙越飞。因为他一向就是这种人,从来只佩服强者。后来龙越飞调他去保护龙星河,他的忠心也只为龙越飞。 直至龙越飞过世,金炳强和苗文合谋刺杀龙星河,夺取信义堂大权,钟家华才终于意识到龙星河为了洗白龙家究竟做了多少牺牲。龙少爷不该过问信义堂执行堂规、更不该显露身手,这都是为了救他。 钟家华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给你买辆新车!” 钟家华这一句,便似一声“动手”的号令,众古惑仔们又嚎叫着向年知非冲去。 可下一刻,竟有一辆轿车蓄足马力自灰暗的道路尽头冲了过来,将那群拿着武器的古惑仔们赶地四散而逃。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后,齐耀辉推开车门自车内走了出来。“钟家华,这么巧?来拜你家龙少爷啊?” 见到来人,钟家华面色黑沉,每一个字都似嚼碎了再吐出来的一般。“秦唐、齐警官,好久不见!” 齐耀辉若无其事地一笑,幽幽道:“龙星河死了那么久,你是第一个来拜他的。他当年不重用你,是他的损失。” 被齐耀辉说中痛事,钟家华眸光倏缩,狠狠道:“你!找!死!” “你、说、什、么?”齐耀辉的脸色却不比钟家华好看多少。只因他一直都相信,面对罪犯,唯有表现地比他们更恶才能震慑他们。“钟家华,你是不是想我帮你在龙星河身边留个位?” “胡说什么!” “死条子!我看你是找死!” “弄死你信不信?” 齐耀辉话音方落,钟家华的一众手下就已七嘴八舌地高声怒斥。 钟家华却一脸平静地抬起一只手止住了骂声。“齐耀辉,这个位究竟留给你还是留给我,我们来日方长!” 放过这句狠话,钟家华便将手一挥,迅速带着一众古惑仔撤退了。 直至钟家华等人的车子彻底消失在拐角,仍立在引擎盖上的年知非这才松了口气。他随手扔掉钢管,自车上滑下,对齐耀辉含笑道:“多谢。” 齐耀辉却眉头紧皱,并没有好脸色。“年知非,你在做什么?我说了,让你不要惊着他。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非要跟踪他?” 年知非心上一凛,忙低声解释:“对不起,我以为钟家华单独出来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办,没想到……” “你以为、你以为!”齐耀辉却连听完年知非解释的兴致都欠奉,直接打断了他。“究竟你是上司,还是我是上司?年知非,警察是要求绝对服从命令、团队合作的,你究竟能不能做到?” 这一次,年知非实无话可说,当下低头回道:“Sorry,Sir!” 齐耀辉仍旧目光沉沉地瞪着年知非,久久才自鼻翼中喷出一口粗气。“钟家华有没有透露什么重要信息?” “没有。”年知非不假思索地回道。 齐耀辉却依旧不满,忍不住高声质问:“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下,迟钝如年知非也感受了齐耀辉那鸡蛋里挑骨头的态度,忍不住抬头嗔道:“没有就是没有,我骗你干嘛?” 齐耀辉闻言却是一声冷哼,嘲讽地道:“这么说来,钟家华三更半夜来给龙星河扫墓,只是因为惦记着他的龙少爷?” 饶是年知非听惯了大伙对龙星河的嘲讽之言,可在今晚之前,那些嘲讽的话也不过是关于他的人品和罪名,与他的私人感情无关。“齐耀辉,人都已经死了……我知道很难让你尊重他,但是,至少不要随便抹黑他。行吗?” “抹黑?这是抹黑吗?”自从某个怀疑逐渐成形,齐耀辉根本无法控制心底的妒恨恼火,登即神情奇异地反诘。“年知非,你了解龙星河多少?你知不知道,他的私生活有多混乱?你知不知道,他的入幕之宾有多少个?说不定,这个钟家华也是其中之一!否则,他今晚凭什么来?凭什么说想他?!” 年知非本已是眼前阵阵发黑,可当他听到齐耀辉的最后一句,却猛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叫道:“齐耀辉?” 齐耀辉近乎失控地将憋在心里的妒忌愤怒倾吐大半后亦知失言,急忙住口不自在地移了几下脚步,避开年知非的目光。 年知非没给齐耀辉逃避的机会,跟着闪身到他面前,一字一顿地逼问。“齐耀辉,原来刚才你也在?” 齐耀辉再次移开目光,轻咳了两声才回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吗?但是,来得晚……” 齐耀辉的确早就到了,并且一点都不晚。年知非要跟踪钟家华,齐耀辉唯恐他会遇险,在年知非挂断电话后就循着他的手机定位追了过来。 然而,出于那个齐耀辉暂时还不能证实的怀疑,他没有及时与年知非汇合,而是选择偷偷藏身在墓区的另一边暗中监视钟家华和年知非二人。钟家华祭拜过龙星河,齐耀辉是第一个离开墓园的。在墓园外见到有古惑仔围住了年知非的车,他就急忙驾着自己的车冲出来为年知非解围。 “少他妈废话!”年知非却已不想再听齐耀辉的解释,因为他什么都想明白了。“你早就到了,你不信我!……就因为钟家华跟龙星河有关系,所以,你怀疑我?你不跟我汇合,是想看看我跟钟家华有没有接头?” 齐耀辉心头一跳,强大的求生欲教他迅速否认。“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 年知非一字不信,继续分析。“……直到我跟钟家华的手下打起来,你才出现。哼!你就不怕我跟钟家华是故意做戏给你看的吗?” “这不可能。”齐耀辉果然无愧他海城刑警总队队长的英明,立时给出了最具有说服力的论证。“你跟钟家华都没发现我,不存在做戏这回事。” 年知非:“……” 他一口气几乎没能上来,眼前不禁又是一黑。 只是方才,那是羞辱;如今,却是愤怒。 出离愤怒! “齐!耀!辉!”年知非爆出一声怒吼,“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跟龙星河的关系永远过不去了?” 这不是年知非第一次吼齐耀辉,却是齐耀辉第一次在被吼后本能地抖了一下。注意到年知非头发都要气炸了,齐耀辉知道他该闭嘴,这是为他和年知非之间的关系着想,也是为了别的更重要的目的着想。 然而,齐耀辉却始终忍不住。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的最爱,所有人都会希望那是完美无缺的,齐耀辉也不能例外。于是,抖过之后他仍是坚强地抬起头来清清楚楚地发问:“所以,你跟龙星河究竟什么关系?” 年知非静默地看了齐耀辉许久,眼底逐渐显出失落和失望。“你认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齐耀辉也很失望,又失望又愤怒。“年知非,我们现在在谈恋爱!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说实话?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信我?” “是你先不信我!”年知非忍无可忍地咆哮,“是你……” 这一声之后,年知非只觉精疲力尽,不禁退后两步倚在车上,疲惫地扶住了额头。 “……年崽。”齐耀辉心头一痛,小心翼翼地上前来轻轻摁住他的手腕,柔声道。“年崽,我很爱你的……我们应该是这世上最近的两个人,我只是希望,无论你有什么秘密,你能坦白告诉我。” 不知过了多久,年知非终于抬起头来沉静地看着齐耀辉。他向来坚强无畏,可如今的目光却再难掩悲抑茫然。“我也很爱你……或许你觉得不够。但是齐耀辉,我真的已经尽我所能。” 年知非知道,或许他并不真正懂得什么是爱情,甚至,什么是感情。他只是在拙劣地模仿,尽其所能地对每一个需要他友善的人友善。但无论如何,正如亿万富翁一掷千金讨好爱人,固然是人人艳羡;而穷光蛋的一块钱虽然拿不出手,可也的确是他的全部资产了。同样的,他如今站在齐耀辉身前的这个身份,已经是年知非所能做到的最好。 “……所以,你还是没别的话跟我说?”齐耀辉黯然叹息。 年知非没有再应声,他用力甩开齐耀辉,径自跳上了车。 “去哪?”齐耀辉几乎是瞬间就后悔了,急忙拉住年知非的车窗。齐耀辉想知道真相,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他该如何面对这个真相。但他真的没有想过,要因此而伤害年知非。 “回家!”年知非目视前方,冷冷应声。“今晚的事,我会写份检查交给你。齐队!” “你的监控还没看完……”齐耀辉喏喏言道。他也知道自己把年知非气狠了,不敢求他留下,只盼望着工作能拽住他的脚步。 年知非简直想敲开齐耀辉的脑壳,看看他的脑仁究竟有多大?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工作?工作?!他妈的齐耀辉,你怎么不干脆跟工作过一辈子? “那就再写一份!”年知非歇斯底里地吼道,一脚油门后,车子即刻窜了出去,徒留愚蠢的齐耀辉立在原地无奈地望着车尾气。 第98章 圣诞 年知非和齐耀辉的这一次冷战,冷战了特别久。直到周末的圣诞节来临, 他们仍然没有和好。 圣诞节虽说是个洋节, 但在C国宣传这么多年, 虽不能让C国人民人人信天主, 却已能令C国的年轻情侣们一致认同这就是个情人节。 平安夜当天, 风平浪静,没有案子发生, 又赶上本周最后一个工作日。齐耀辉应允总队的同事们准点下班, 享受爱情。是以, 一到下午五点, 同事们皆做鸟兽散, 就连向来都是单身狗的小丁和萝卜两人也不知何时暗度陈仓,高高兴兴地挽着手去约会了。 同样已经退出单身狗现役的齐耀辉当然也早有准备,鲜花、礼物、餐厅都已订好,平安夜和好岂不是美滋滋?哪知,等总队同事们离开办公室, 齐耀辉再溜出来一看, 年知非居然也早走了? What!The!Fuck! “真是没默契!”齐耀辉小声嘀咕了一句, 又掏出手机打给年知非。 “年崽, 在哪呢?”电话刚接通,齐耀辉那原本略有拉长的脸孔即时就堆满了谄笑。 “回家吃饭。”奈何年知非不为所动, 话音仍旧冷冰冰。 “别回家了!今天平安夜,我订了你喜欢的那家餐厅!”齐耀辉热情洋溢地邀请年知非。 “我信佛,不过洋节。”年知非平铺直叙地说完这句, 便挂断了电话。随手摘下蓝牙耳机仍到副驾驶座上,年知非又忍不住“哼”了一声,强压下将要翘起的嘴角暗自告诫自己:齐耀辉莫名其妙的发疯,绝不能这么容易就被哄好! 哪知,回到家才发现,年奶奶根本没准备年知非的那份晚餐。无奈之下,年知非只能自己下厨煮了一盘速冻水饺。 “非非,今晚平安夜噢!”直至年知非端着水饺出来,年奶奶才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我知道啊!”年知非端着醋一面吃水饺一面回道,“外面的商场到处都是圣诞节打折的广告。奶奶要是想购物,我陪你去?” “奶奶老了,不想挤,你们年轻人自己去吧。”年奶奶笑着推辞了一句,终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不找耀辉陪你呢?” “呃……他加班,有案子要忙。”年知非只迟疑了半秒钟,就飞快地找了一个理由。 “今天还加班?”年奶奶显然有些意外。 年知非但凡跟年奶奶说谎就不敢看她,这次也不例外,照样低着头强笑了一下才回道:“突发情况嘛,也是没办法的事。” 年奶奶用探究的目光看了年知非一阵,方才点点头。“奶奶带小叶子去做功课了,你吃完自己把碗洗了。” 说着,她便将一直坐在沙发上看动漫装乖,试图让奶奶忘了她的小叶子给抱走了。 真可怜!平安夜还要做功课! 年知非一脸同情地望着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叶子,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吃过晚餐又收拾好厨房,年知非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打游戏。年知非如今玩的这款游戏是曾经十分风靡的武侠类单机游戏《江湖一剑》。当然,如今全息游戏大行其道,仍然在使用电脑键盘的单机游戏早已是老古董。奈何,年知非连老古董都没玩过,直接去玩全息游戏他也玩不明白,只得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沉浸于游戏之中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当年知非听到窗户外传来响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有贼?平安夜除了情侣也很少有人出门啊? 年知非眉头一皱,即刻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下一刻,齐耀辉的笑脸就出现在窗户外。 年知非吃了一惊,赶忙做了个手势,示意齐耀辉让开一点位置,推开窗。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齐耀辉大声道。 惊喜没有,惊吓很多。 “齐耀辉!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八楼!”若非担心会惊动了奶奶,或者把齐耀辉吓松手了坠楼,年知非大概就要尖叫了。 “我给你发微信让你下楼给我开门,是你不理我!”齐耀辉满脸委屈地递过来一个巨大的纸袋,里面装着几个巨大的打包盒和一瓶红酒。“接着。” ——我在打游戏没听到手机响。 年知非略有羞愧地接过纸袋,退开几步让齐耀辉进来。“……是什么?” “我们的晚餐!”齐耀辉飞快地翻身跳进年知非的房间,又转身将窗户关上。“我订金都给了,别浪费了嘛!吃了吗?” “没有。”年知非迅速答话,将几个打包盒一一打开。书桌的面积不大,电脑又占了大半位置,他左右一望,竟发现没地方放。 “就放地上嘛!”齐耀辉熟门熟路地接过打包盒摆在地毯上,又脱下鞋子盘腿坐了下来。“你呀,从小娇生惯养长大。没试过在地上吃饭吧?” 年知非笑了笑,转口道:“我去拿两双筷子。” C国厉行环保,餐饮商家提供打包盒已是极限,餐具向来都是要客人自备的。 当年知非带着两双筷子、两只碗、两只酒杯回到房间时,房间内的电视机也已打开了。电视上正播放着一个电视销售广告,男主持人正声嘶力竭地吹捧着一款空气炸锅。 年知非知道这玩意,这种号称无油且健康的新型厨房工具能将一切美味毁于一旦,根本不明白它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以,显然这个广告对年知非而言等同于噪音。 但向来爱安静的年知非这次却没有急着换台,他甚至没有试图调低音量,反而诡异地觉得,这种人间俗世的烟火气息让他觉得非常地安定。 年知非随手放下碗筷,呼唤那个真正给他安定感的人。“耀辉,吃饭了。” 齐耀辉这才从书架旁转过头来,只见他随手将一本数学书塞回书架,不可思议地道:“你都毕业这么久了,还在做数学题?”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是不是圣诞礼物我该送你考研的数学习题集比较好?” 眼见齐耀辉将一支娇艳欲滴的玫瑰和一只包装好的礼物递到自己眼前,年知非又吃了一惊。他呆了片刻方才接过玫瑰和礼物,讷讷道:“耀辉,我……我什么都没准备……” 齐耀辉没有作声,只是傲慢地侧过脸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年知非双颊飞红,迅速上前在齐耀辉的面颊上印下一吻。 齐耀辉当然不会让年知非这么一触即走,一手搂住年知非的腰肢,一手摁住他的后颈,慢慢地送上自己的双唇。 虽说两人都是零基础的菜鸟,但毕竟已经谈了几个月的恋爱,且两人俱是勤奋好学的人设,彼此切磋共同进步着,两人这接吻的技术都已比初吻时好了许多。 直至两人分开,年知非已是眼尾泛红、心跳加剧、双膝发软。两人彼此抵着头喘息了一阵,年知非才轻声道:“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齐耀辉依依不舍地在年知非的唇上轻啄了一下,终于拉着他坐到地板上,开始吃饭。 两个大男人一起吃饭,就算那是一顿丰盛至极的圣诞晚餐,他们也照样速战速决。是以,不过三十分钟,已是杯盘狼藉。 酒足饭饱,齐耀辉一面晃着手上的红酒,一面对着被年知非随手摆在书桌上的礼物努努嘴。“不打开看看?” 年知非依言拆开礼盒,取出了一把FOX爪刀。刀身明亮耀眼,刀刃寒气凌冽,年知非捧在手上,不由露出了一个怀念的笑容。 “喜欢吗?”齐耀辉轻声发问,“上次我们抓那两个职业杀手,我看你玩刀,就知道最适合你的应该是爪刀。” 唯有爪刀的弧度是最贴近手腕的,最能跟年知非配合默契。 “喜欢。”年知非看过一阵便毫不犹豫地收刀入鞘,主动起身给了齐耀辉一个吻。 曾经,这把刀是他唯一的朋友,唯一值得信任和依赖的存在。但现在,他已经有齐耀辉了。所以,喜欢,但还不值得兴奋。 齐耀辉却咂咂嘴,故作不满地问:“就这样?” 岂料他话音未落,门外却忽而响起了几下敲门声。 年知非急忙起身开门,门外却不见有人,只有一只切好的果盘摆在门口。年知非见状,不由又笑了一下,端起果盘送到齐耀辉的面前。 “啊——”齐耀辉张大嘴,示意年知非喂他。 年知非叹了口气,插起一片哈密瓜塞进齐耀辉嘴里。 齐耀辉这才满意而笑,一面咀嚼一面放声喊道:“谢谢奶奶!还是奶奶疼我!” “齐耀辉!”年知非顿时好气又好笑地拍了齐耀辉一下,压低声道。“别吓着我奶奶!” “吓什么吓啊?”齐耀辉亲昵地一捏年知非的鼻梁,了然道。“奶奶她老人家,火眼金睛,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说着,他也插起一块木瓜塞进年知非嘴里。 年知非闻言不禁长叹一声,知道齐耀辉说地在理。而既然年奶奶都已经知道齐耀辉在自己的卧室,年知非也就不再偷偷摸摸。他向来爱干净,不喜欢东西乱放,是以很快就将用过的碗筷餐具都拿了出去。 而等他再度回到房间,齐耀辉又坐在了他的电脑前。“《江湖一剑》……这至少是十几年前的游戏了吧?你居然还能找得到?” 年知非噎了一下,忙借着收起礼物的工夫掩饰了过去。“……怀旧嘛!反正家里就有盘,装一下又无所谓。太久没玩了,很多技能我都忘记了。” “哪一关过不了?哥帮你过!”齐耀辉立时卷起了袖子。“不是哥给你吹,哥当年可是打遍京城无敌手!” “很老的游戏了……你行不行啊?”年知非笑嘻嘻地发问。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旧游戏了,就连很多专属网站、贴吧都关闭了,齐耀辉还能记得怎么打?年知非显然是有些不太信任齐耀辉。 万万没想到! 表现地信心十足的齐耀辉,居然、竟然、果然,实力强劲! 那个卡了年知非好几天的关卡到了齐耀辉的手上,仅仅只过了十几分钟,就顺顺利利地闯过了。只见齐耀辉一面给年知非建立新存档一面说道:“刚才我怎么用技能的你都看到了,存档我也帮你存好了。下次你再打,就照着我的办法来,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年知非带着一脸敬仰的表情看着齐耀辉,久久才道:“知道了,大神!” 齐耀辉笑着一摸年知非的耳垂,随手拿起酒杯又与年知非干了一杯。当然,鉴于年知非那糟糕的酒量,年知非只是啜饮,而齐耀辉则是一饮而尽。 却是年知非见齐耀辉已然喝了半瓶红酒下肚,不由略有担忧地道:“耀辉,你少喝点。” “这才哪到哪?”齐耀辉温柔一笑,目光无比清明。“哥今天心情好!放心,一瓶红酒而已,喝不醉的。” 年知非虽然酒量不行,但喝过的酒却不能算少了。所以,他也能尝地出这瓶红酒的酒精度数相对较低,更接近软饮料。他更知道,齐耀辉之所以选这瓶酒,正是因为顾忌到他的酒量。 “……耀辉,你越来越了解我了。”在两人又各自饮尽一杯后,年知非凝望着齐耀辉,小声言道。 恋爱的这几个月来,齐耀辉点的菜越来越符合他的口味,选的酒越来越能让他感受到微醺的美好而不是喝醉后的头痛,送的礼物也越来越贴合他的心意。甚至于,他平时任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齐耀辉都能自然而然地接上,如此地默契十足。 齐耀辉知道年知非是有些醉了,不由蹭上前抵住他的额头轻声发问:“这样不好么?” 齐耀辉越来越了解他,年知非当然是高兴的,这无疑说明齐耀辉对他是绝对地用足了心思。可不知为何,高兴之余他又隐约有些惶恐不安。 他只能略微茫然地看了齐耀辉一阵,点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 “是好事!”齐耀辉微笑着在年知非的眼睫上落下一吻,坚定重复。“年崽,是好事。我们彼此越了解,才越不会有误会。” “……唔。”年知非柔顺应声,过了一会,才低低祈求。“耀辉,你别总跟我吵架了……你知不知道,我每次跟你吵完都很不开心……” “不吵了!”那微弱奶嫩的嗓音听地齐耀辉心头一痛,久违经年的酸楚和泪意都要被年知非的这一句给说了出来。他赶忙赌咒发誓。“先前都是我的错,是我发神经,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他一面说一面不断地亲吻年知非,从眉心到鼻尖、到嘴唇,从指尖到颈项、到小腹,狎昵地一如亲吻与自己骨血相融的生死挚爱,又神圣地仿佛在膜拜心中唯一敬仰的神祗。 那亲吻轻如飘羽、酥如春雨,逗地年知非只是不停地发笑。那轻颤的羽睫和扭动的腰肢柔软而温暖,却又生气而凌冽。 齐耀辉在最后一刻悬崖勒马,用力抱紧年知非的腰身使劲箍了箍。那实实在在的手感令他心满意足,他伏在年知非的颈间,柔声道:“……有时候我会想,什么都别管了。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能一直看着你对我笑,我就满足了。” 年知非抬起手慢慢梳理着齐耀辉的头发,低声应允:“耀辉,我一直在呢。” 齐耀辉长叹一声,两手撑在床头起身满是眷恋地望着年知非。许久,他才万般不舍地言道:“我该走了。” “嗯。”年知非仰起脖子在齐耀辉的唇上啄了一下,“麻烦原路返回,蜘蛛侠!” “你、说、什、么?”齐耀辉如遭晴天霹雳,旋即抬起双手使劲呵年知非痒痒。“年知非,我给你当圣诞老人,给你送礼物,你让我原路返回?你有没有良心啊?!” “哈哈哈……耀辉,别……呵呵……”年知非被齐耀辉拿住要害,立时爆出大笑来。可他却心意坚定,绝不改口。 第99章 遗书 周一,齐耀辉没有准时抵达办公室, 整个“飞越集团”专案组成员全都没有准时抵达办公室。 例行晨会上, 马副队向总队全体解释道:“‘飞越集团’案有了重大线索突破, 齐队已经带着专案组成员出动了, 今天的会议由我主持。” 这种情况在总队很是常见, 是以大伙皆见惯不怪地点了点头,唯有年知非听到“飞越集团案”这几个字本能地攥起手心。 这个时候, 齐耀辉等一行四人正在赶往松鹤墓园的路上, 老严负责驾车, 萝卜坐在了副驾驶位, 坐在后排的小丁正侧着身向齐耀辉汇报情况。 “张医生的报告出了之后, 严叔和我一起调查了海城内一切能弄到人工合成信息素的渠道,包括医院、药厂、药店、私人小诊所等等,但最后仍然一无所获。后来我们想到,龙星河既然不想让人知道他分化失败,那他购买人工合成信息素的时候多半用的是假名, 所以或许可以从银行转账记录查起。结果, 人工合成信息素这条线我们始终没有查到, 但却从他的银行账户查到了另外一条线索。” 齐耀辉接过小丁递来的资料飞快地扫过一眼, 发现这是一份海城医院的就医记录。患者项南,男性, 2022年被送入海城医院接受治疗。入院时已是持续性植物状态,背部有枪击旧伤,疑因中枪后落水导致脑部长期缺氧陷入深度昏迷。住院四年未能苏醒, 各项生理指标持续下跌,2025年办理出院手续。 “我查过这个叫项南的人,不是本地人,甚至不是C国人,不享受医保待遇,一切治疗费用全都自付。而负责承担医药费的这个人,就是龙星河。”小丁解释道。 齐耀辉闻言却忍不住微微皱眉,龙星河向来谨慎,很少留下自己的信息,无论是在什么地方。“确定是他?” “查过了,的确是他。这个人刚入院的时候给他付住院费和医疗费的,走的是飞越集团的账户。后续的医疗费和护理费全都是现金结账。但他出院的时候,家属通过医院购买了一整套医疗护理设备,因为价格昂贵,所以是银行转账,账户的名字就是龙星河。并且,严叔和我特地拿了龙星河的照片去找当年护理这个人的护工问过情况,她也认出了龙星河的照片。据她所说,项南在住院期间,他几乎每个星期都去。” 购买医疗设备,必然是给病人所用。看来在院方放弃救治之后,龙星河仍没有轻易放弃。想到这,齐耀辉即刻问道:“这个项南跟龙星河什么关系?” “呃……没查到……”小丁心虚地应了一声,赶忙转移话题。“这个人连医院都放弃继续维系性命,那肯定是离死不远了。所以,我又跟老严追查了各大墓园,终于在松鹤墓园查到了他的落葬记录。接着,我就又查到,松鹤墓园是我们海城内最贵的墓园。因为贵,所以服务最周到,除了其他墓园有的服务项目,他们还向客户提供存放私人物品的服务,一些死者家属会把不舍得烧掉的死者的心爱之物存放在那。而储物柜的钥匙,就是龙星河偷偷放在齐队您的口袋里的那条!” 这条钥匙齐耀辉追查了近三年,今天终于有了一个答案,车上所有成员都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坐在副驾驶位的萝卜随即转过身来向齐耀辉言道:“齐队,闹了半天这原来是墓园里的储物柜的钥匙,难怪小丁一直比对不到了。” C国向来讲究死者为大,而能拥有这条钥匙的人也多半是死者至亲至爱之人。失去亲人,伤心已是不及,谁又会闲地发荒上网显摆这种服务? 这条钥匙小丁也断断续续追查了近三年,为此齐耀辉一直责怪他办事不利。萝卜现在说这句话,那显然是为自己的男朋友打圆场找台阶了。当然,如今钥匙来源已然查明,齐耀辉也不会总抓着旧事不放,当下笑着拍了拍小丁的肩头,肯定道:“你做地很好!” 果然,齐耀辉话音方落,小丁和萝卜的脸上便同时盛放出灿烂的笑容。 二十分钟后,四人抵达松鹤墓园,目标明确直奔储物柜。打开储物柜,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只薄薄的信封安静地躺在里面。 齐耀辉取出那个封好的信封翻看了一下,信封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撕开信封,里面除了一张信纸还有一枚纽扣式窃听器。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窃听器?”萝卜自齐耀辉的掌心拿起窃听器好奇发问。 齐耀辉却是心中了然,平静道:“魔方里的那个。” 原来龙星河早就知道他是警察,还拿到了证据。但是,他直到死,都没有跟任何人说。 为什么?!齐耀辉真的很想当着龙星河的面亲自问他,为什么宁死也不肯说实话?不肯跟警方合作? “齐队,快看看信里写了点什么。”老严出言提醒。 “好!”齐耀辉急忙展开信纸。 大家都知道,这应该就是龙星河的遗书,但是,他的遗书却是打印的。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在避免留下自己的印记。 “秦警官: 当然,我知道您一定不姓秦,但您应该一定是个警察。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死了,而您也必然已经拿到足够的证据钉死飞越集团和曲江。 我知道,我留给您的这条钥匙一定给您带来了很多困扰。您也许会循着这条钥匙找线索,也许不会。但如果找的话,一定会让您遇到很多麻烦,抱歉。我不是故意为难您,才除了这条钥匙没有留下暗示或明示。因为毕竟这是在曲江的眼皮子底下,我需要谨慎。当然,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我需要时间。 现在您找到了这里,看到了这封信,再次说声恭喜。我保证,我留给您的东西,一定会让您发觉之前的所耗费的精力都是值得的。 曲江落网后,警方一定会发现飞越集团的账户上有20亿资金去向不明。那20亿不是飞越集团历年的盈利。事实上,飞越集团这些年经营不善一直入不敷出,曲江让我把账目做好看些,不过是为了融资上市,圈中小股民的钱。这20亿,是我为曲江帮一些国际犯罪组织洗钱的资金。至于这20亿藏在了哪里,秦警官,开动脑筋,想一想,您能猜到的。找到记忆卡后,不要急着破解里面的谜题。那是假的,题目的答案并非账户密码,而是直通监狱的专列。真正的账户密码我设定了随机,警方去拿钱的当天日期就是密码。 另外,请警方注意一个人,沈微民,飞越医药公司首席研究员。他研究的项目不是平价抑制剂,而是针对信息素的新型毒品,芒果冰。这款新型毒品已接近成功,一旦流入黑市必定会戮害无数生命。我对沈微民了解不多,除了他对外公开的资料,只知他喜欢别人叫他‘教授’。 至于与信义堂有关的几桩命案,金炳强和苗文是我亲眼看到曲江指使曹亦刚所杀,尸体封入水泥桶自飞越集团码头沉入大海;丁满堂不知所踪,十有八九是跟他们一个下场了。至于陈海,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的命算在我的头上并不冤枉。他的家人同样已被曲江沉尸大海。 龙梦雅并非意外坠楼,而是被曲江灌醉后推下楼。龙越飞当然也不是心脏病发而亡,而是被曲江在饭菜里下了氰化钾。遗憾的是,这几桩命案时间久远,所有我能得到的物证都已被曲江销毁。希望警方能根据我的指证找到有力证据,还死者一个公道。 最后,麻烦秦警官为我做一件事,将我骨灰与项南合葬。项南是我的兄弟,我救过他的命,照顾了他五年,并处理了他的身后事,为他选了最好的风水明穴。我想他应该不会介意借我半个墓位。墓碑上就不用留名字了,我满身罪孽,不该留下任何痕迹。不过如果这件事的确很麻烦,那就算了。 如果还有下辈子……希望路能好走一点吧。 2029年3月10日” 遗书没有署名,只留下的一个日期,那是齐耀辉收集到罪证离开飞越集团的前九天。 ——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很快会死,他该如何过完死前的每一天?他能不能每天照常上下班、照常扮演他应该扮演的角色,不做任何一件多余的、会引起任何人关注或怀疑的事,眼睁睁地看着死期逼近而不动声色?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连自己的墓碑和墓位都不想留? 齐耀辉忍不住紧紧闭上眼睛,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痛心和遗憾。 “沈微民!我马上跟进追查他的一切资料!”看完龙星河的这封遗书,老严立时提炼出了他认为目前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这事暂且不急,等我们回总队再具体安排。”齐耀辉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储物柜,待确定储物柜里再无任何东西后才道。“走,我们去项南的墓上看看。” 有齐耀辉发话,大伙自然毫无异议。只是他们四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后,小丁终于忍无可忍地吐槽:“我一直以为龙星河把这条钥匙的线索留在了家里或者办公室,结果被曲江给毁了。没想到……没想到原来他根本没留!他死都死了,还需要什么时间啊?结果让我们查了这么久?!” “……让曲江去死的时间。”齐耀辉了然回道,“那20亿既然是曲江帮一些国际犯罪组织洗的黑钱,曲江就一定要有个交代。龙星河是打算,如果我们警方定不了曲江的死罪,就借那些国际犯罪组织的手杀了曲江。” 小丁和萝卜闻言俱惊恐地张大了嘴,半天答不出一个字来。可仔细一想,那笔钱不是2000万,不是2亿,而是20亿!这也是那些国际犯罪组织辛苦多年的血汗钱,谁能善罢甘休?若是曲江拿不出钱还给这些国际犯罪组织,那么一旦他落在那些国际犯罪组织的手上,怕是千刀万剐都不够赔的。 却是老严静默了一会,忽然道:“曲天骄和季立失踪那么久都没消息,会不会已经……” “没有证据支持,就不能肯定这个说法。无论如何,曲天骄和季立的下落还是得继续查。” 然而,齐耀辉话虽如此,可他本人却也已对找到活着的曲天骄和季立几乎不抱期望了。 小丁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由叹道:“龙星河是真的恨曲江啊!……哪怕自己要先死,也要确保曲江和曲天骄一定活不成……” “废话!曲江害死他外公和亲妈啊,还逼他杀人。深仇大恨,本来就是不死不休。”萝卜一脸感慨地摇头,低声叹息。“……不管你们怎么想,我真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你信他的话?”小丁却有些犹豫不决。所谓孤证不立,龙星河遗书上所写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而无任何旁证支持。即便是上了法庭,这封遗书也很难被法官采纳。“齐队,你呢?” 可这一回,不等齐耀辉表态,老严就已忍不住叹道:“小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还太年轻,等你以后多办些案子,就明白了……” “到了。”齐耀辉一路循着墓区编号很快就找到了项南的墓位。 正如龙星河所言,这个墓位是他花大价钱点的风水明穴,果然不同凡响,墓地占位就比其他墓位高了不少,背山面海,在风水学上属于极好的位置,至于墓碑材质更是十分的昂贵的汉白玉。然而,墓碑上却只简简单单地写着“项南之墓”四个字,右侧小字注明了项南其人的死亡年月,却没有他的出生年月。这墓碑应是龙星河所立,但是龙星河一样没有在墓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齐耀辉低头审视了一番这个墓位,四周干干净净,显然什么线索都没有。高级墓园果然服务周到,死者家属祭奠过死者后,必定将摆在墓位上祭品清理地干干净净,就跟从没有人来过一样。 却是萝卜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墓碑,小声叹道:“卧槽!真是有钱人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汉白玉的墓碑!龙星河一定很重视他这个兄弟!” 齐耀辉扭头看了眼萝卜的手指,双眼一眯,忽然也上前摸了把墓碑。接着,他又移开几步,摸了把与项南相邻的另一个墓碑。另一个墓碑上的灰尘,明显比项南的墓碑上的灰尘厚了许多。 “近期有人来拜过他!”齐耀辉断然道,“小丁,去联系墓园方,看看他们有没有登记。如果没有,就去查附近道路的监控。清明还早,冬至我们这没有扫墓的习惯,来墓园的人不会很多。无论如何,给我设法找到这个人!” “Yes,Sir!”小丁迅速应声,扭头向墓园方的办公室跑去。 是你吗,年崽?是你来拜过你的好兄弟吗? 齐耀辉仰头长叹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你是谁?年知非?还是……龙星河? 第100章 摊牌 齐耀辉这一忙,就忙了整整两天无影无踪。直至星期三下午, 他终于阴着脸出现在办公室里。鉴于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地难看, 整个总队上下立时鸦雀无声。 半小时后, 出门办事的老严匆匆赶回, 来到齐耀辉的办公室交了一份材料。 “齐队, 真的要这么做吗?……你想清楚了?”老严焦心地看着齐耀辉,实在很为他感到忧虑。 齐耀辉起初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 他仰头摁着双目长长地出了口气, 方才回道:“箭在弦上!” 话音一落, 他便如标枪一般笔直地立了起来。那坚毅如山的身影仿佛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打击, 他都能扛住。 “齐队!”眼见齐耀辉拿了资料要走,老严忙又出声喊住他。老严有无数的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倒不出来。最终,他只能无奈叹息。“让我陪你去。警方做事, 一向都是两个人才合规矩。” 齐耀辉点点头, 叹了一声。“走吧。”出了办公室, 他又目不斜视地招呼年知非。“年知非, 小会议室开会!” “Yes,Sir!”年知非放下手上工作, 精神十足地应声,尾随齐耀辉向小会议室走去。 直至见到老严在自己的身后阖上小会议室的门,年知非终于隐约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就我们三个开会?” 齐耀辉下意识地避开了年知非探询的目光, 只指着自己对面的座位道:“坐。” 年知非依言坐下,又问了一句。“开什么会?” 很快,关好门又放下百页窗的老严也坐到了齐耀辉的身边,与齐耀辉一起虎视眈眈地看着年知非。 只这一瞬间,年知非陡然沉默了下来,面上再看不出丝毫表情。 齐耀辉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吞咽了一下,方才沉声坦白:“这段时间我做了一些调查,已经十分接近真相。我本可以在查明一切之后再跟你摊牌,但是……”他深深地看着年知非,目光痛苦而深情。“我不想,我不想让你最后才知道……” 一头雾水的年知非看了齐耀辉半天也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只得又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老严。 哪知,一向都是总队镇山石人设的老严,这一回竟也避开了年知非的目光。 年知非的心头愈发沉重,只得又将目光转回齐耀辉,干巴巴地发问:“你查了什么?” “你。”齐耀辉看着年知非的双眼,轻声回道。 这个答案应是意料之外,但又好似早在意料之中。 坐在位置上的年知非愣怔许久才低头自嘲一笑,望着自己的空空的双手悄声道:“耀辉,我们刚刚一起过了圣诞……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齐耀辉却再也坐不住了,他倏然起身背对着年知非安静了许久,方能恢复正常。 “事实上,我查过你两次,两次都是同一个理由,怀疑你跟龙星河的关系。第一次,是我们在警校交手之后,我让萝卜查了你的个人档案和社会背景以及平时可能会交往的人员。那个时候,我怀疑你认识龙星河却不肯跟我实话,我担心你年纪太轻阅历太浅,被龙星河骗了还不自知。当然,最终调查一无所获,所以我很快就放弃了。‘322汇民银行劫案’之后,我把你调来总队。我们一起办了很多案子,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没再怀疑过你。” “什么时候起,又有了怀疑?”年知非平静发问。 “我们抓‘罗汉’的那晚,我被洒了一身的毒品送进医院急救。”齐耀辉猛然转过身,盯着年知非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年知非知道,齐耀辉再不回避,因为感情已经说完了,现在是办案。齐耀辉所面对的,是疑犯。 “醒来后,医生告诉我,最开始的急救你出了很大的力。是你,提醒医生准备强心针和人工合成信息素帮我渡过难关,救了我一命。可是,为什么?‘芒果冰’是新型毒品,我们所有人,医生、警察、医药研究人员都对它的了解不深,不清楚‘芒果冰’过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知道该如何准备急救措施。为什么你能做出最正确的指导?” 年知非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避而不答。“你当时就可以问我,但你没有问,可见那个时候你没放在心上。那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再次加重了你的怀疑?” 没能及时得到年知非的回答显然令齐耀辉很失望,他不禁长叹一声,沉默了下来。 坐在一边旁听的老严却再也忍不住了,望着年知非小声道:“年崽,你不解释一下吗?……就,说点什么吧!” 眼前的这两人,齐耀辉和年知非,无论是出于何种关系,同事、朋友或者情侣,让老严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无情对峙,老严仍是觉得不落忍。 年知非闻言,却只轻轻一笑。“齐警官,我想我有权保持沉默。而警方,如果想要指证我,就必须把证据拿出来。” 齐耀辉不满地拧起眉头,瞪着年知非一字一顿地说道:“年知非,你在挑衅我!” 年知非微微地勾起嘴角,眼底却冰寒胜雪。“请继续。” “真正引起我的怀疑,是我跟你去你的母校找黄泽航黄教授的那次。” 齐耀辉坐回到位置上,翻出了一份调查资料推给年知非。 “唐亦鸣,你的大学同班同学。但你们俩的关系显然很糟,你一直都是学霸,唐亦鸣永远都是万年老二。甚至你的前女友,沈雯雯,他也曾猛烈追求过。你毕业那年,直研的名额本来是你的,是你放弃了,黄教授才招了他。他妒忌你,显而易见,妒忌地发疯。见黄教授那次,他表面跟你亲密,实际句句带刺,可你却对他十分容忍。为什么?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你甚至不会轻易让陌生人近身。可那次,你却没有避开他的拥抱。为什么?” 年知非仍然没有回答,他看过唐亦鸣的调查资料便自顾自地轻声叹息:“你怀疑我,却不来问我。情愿绕开我,去调查别人……” “……因为我想到曾经翻过你的旧微博,于是有了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怀疑。”齐耀辉抽出第二份调查记录推到年知非的面前。 那是一张自年知非的微博主页上打印下来的他的一条旧微博。这条微博的更新时间是在2028年的6月,更新的内容是:“今天开始新生活!” 微博下,配了一张年知非和沈雯雯脸贴脸对着镜头的合照,显然是宣布恋情。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年知非和沈雯雯的手上,每人都拿着一款芒果味的饮料。 “年知非,你直到上大学的时候,都没有芒果过敏的!”齐耀辉一字字地说道。 年知非低头看着那条微博,久久方自失一笑。“你怀疑什么?” “年知非直到大学毕业都不会功夫,可入了警校就能跟我不相上下;龙星河才会的独门招式,那么巧你也会;年知非大学四年一共才一个好朋友一个女朋友,结果你们现在全断了联系……三天前,我在松鹤墓园拿到了龙星河的遗书,第一时间联系了法医队的张医生比对龙星河肝脏的药物残留,证实他生前有长期使用‘芒果冰’的习惯。还有,你一直告诉我你不认识龙星河,你跟龙星河没有关系。那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偷偷去拜龙星河的好兄弟项南?” 齐耀辉怒吼着将几份自指挥中心调来道路监控记录截图砸在桌上。截图上,清楚显示出就在今年10月初,年知非的车子出现在了去往松鹤墓园的道路上。 年知非疲惫地闭了闭眼睛,轻声发问:“你的结论是什么?”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么离奇,都必然是事情的真相。”齐耀辉同样疲惫不堪,揭露这个事实,对他而言从来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年知非,你不是真正的年知非,你就是龙星河!” 年知非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但紧接着,他就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齐耀辉,你是不是有病?” 就连一直胆战心惊地旁听的老严,听到这也坐不住了。“那个齐队,我没别的意思,就提醒一下哈……年崽进警校的时候是要体检的,不但要测骨龄测信息素,还要查以前有没有做过手术。做过整形手术的,是肯定不能当警察的。更何况,还有年崽的奶奶和刘局呢。孩子换了一个,他们能不知道?” 说到这,老严又扭过头苦口婆心地劝年知非。“年崽,你看齐队都查到这一步了,你到底是怎么认识龙星河的,你到是说啊!你认识龙星河的时候还没当警察,年纪又还小,被骗了很正常。你说出来,我们真的不会怪你的。” 年知非却只无动于衷的冷然摇头。“我不认识龙星河,我也不是龙星河。” “他说不出来。如果他能找到一个办法伪装自己曾与龙星河相识,他早在调进我们总队前就把证据拿出来打消我的怀疑了。”齐耀辉望着年知非哀声感叹,“龙星河一向深居简出远离社交,你又不能确定我们警方究竟掌握他多少情况。所以,你不敢冒险做假,是吗?” 这一回,不等年知非答话,老严就忍不住吼道:“齐队,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来告诉我,如果年崽是龙星河,他如何通过警校体检?如何瞒过年知非的家人?难道年崽的奶奶会跟龙星河串通?那可是她的亲孙子!” 齐耀辉的目光却只直直地落在年知非的身上。“如果人还是这个人,灵魂却变了呢?” 老严猛然一噎,张大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年知非却已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齐耀辉,你不该当警察,你该去写!” “龙星河,你给我站住!”齐耀辉见状亦拍案而起,“现在走,你就是默认了。既然你这么笃定,何不听我把话说完?” 年知非的背脊轻颤着,仿佛在忍受着无边的痛楚。龙星河,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魔咒,他永远也摆脱不了。慢慢地,年知非扶着桌沿的手逐渐紧握成拳,终于转过身来。 “你说。” “第一个说你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是你的前女友,沈雯雯。她说你以前一团孩子气,什么都听她的。可现在却成熟又有主见、杀伐果决,变了很多。后来我跟你去见你奶奶和刘局,他们也说,自从你考入警校,就坚强了很多,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而事实上,你也的确是换了一个人。年知非失恋,吃了感冒药又喝烈酒,送入医院急救时心跳曾停止三分钟。从那个时候起,年知非的身体里住着的,就是另一个灵魂了。 “所以,你在警校进步飞快,因为战斗技能你从来不缺,你缺的只是身体记忆;所以,你不愿跟沈雯雯复合,因为你怕她认出你不是年知非;所以,你不敢推开唐亦鸣,因为你不知道真正的年知非究竟跟唐亦鸣有没有交情;所以,你不肯跟我聊你大学的同学,因为你什么都说不出来;所以,你会知道该怎么处理‘芒果冰’过量,因为你很有经验;所以,你会重玩年知非以前玩过的单机游戏,因为你不想露馅;所以,你会受那位胖大婶的信息素影响,差点分化。因为那位胖大婶的信息素是焦烟味,而曲江的信息素是雪茄味。龙星河,你就是被曲江标记的,是不是?!” 说到最后一句时,齐耀辉的嗓音咆哮如雷。自从怀疑年知非就是龙星河,这个问题就如鲠在喉,到今天,齐耀辉是再也忍不住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年知非才喘息着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来。“……臆……想……”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微微抬起下颚,“齐耀辉,这都是你的臆想。证据呢?” 齐耀辉看着年知非,忽然爆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来。“龙星河,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就是这个习惯,逞强的时候总喜欢抬下巴……” 他一面笑,一面竟忍也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愚蠢!我真是太愚蠢了!我们相处这么久,我居然到了这个时候才弄明白你究竟是谁。你逞强时的小动作、你打架时那个凶狠的眼神、你受了伤从来不喊疼、任何人看你一眼你就警觉地回头、你喜欢安静喜欢数学习惯喝意式浓缩、你心情不好盯着医院的栏杆默默数数、你年纪那么小做事却那么谨慎、你讨厌吃药、你明明未分化但发高烧说梦话一直在发抖祈求信息素安抚……甚至你以前明明有过女朋友却接受我的表白,你连他妈的性取向都变了!” 年知非亦是面色雪白双目殷红,可他却仍咬着牙梗着脖子一字字地发问:“证——据——呢?” 听到年知非冷冽如冰的嗓音,齐耀辉迅速擦干眼泪,翻出老严刚带给他的那份资料。 “齐队,等等!等一下!”老严赶忙站起来狠狠压住那份资料,只见他看看齐耀辉又看看年知非,额上竟急出了一头的汗。“齐……齐耀辉、年知非,我是老人家、老前辈了,你们就听我一句劝!别把事情弄这么僵,一辈子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再闹下去,总有你们一天会后悔的!到时候,就晚了!什么都晚了!” 年知非心头酸涩,眼底有泪珠来回滚动,可他却只撇过脸去一言不发。老严不明白,年知非却懂,已经晚了。从齐耀辉带他进这件会议室跟他摊牌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结束了。原来那些心灵鸡汤说的一点都没错,爱情里,能让你上天堂的人,也必能送你去地狱。年知非早有心理准备,他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这是我请老严从你母校里找来的考卷,逻辑学、英语、高等数学。你可能不记得当时考了些什么了,所以,我念,你写。每个人的书写习惯都不同,就算有肌肉记忆,几十年的习惯也很难更改。你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年知非,验一验笔迹就都清楚了。” 齐耀辉深呼吸了两下,逐渐恢复正常。 年知非亦无异议,迅速将齐耀辉诵读的内容一一写了下来。 事情走到这一步,老严亦无话可说,便叹息着起身去取那张写满的纸。 岂料,年知非却只目光炯炯地盯着齐耀辉,手腕压着那张纸不放。 齐耀辉了然一叹,低声道:“如果我错了,我一定郑重并且公开向你道歉。” “如果你没错呢?”年知非却幽幽发问。 “年崽!”这一回,连老严的嗓音都劈叉了,粗粝地好似砂石摩擦地面。“别胡说!” 年知非眼都不眨一下,仍一瞬不瞬地望着齐耀辉。“你还会不会向我道歉?” 齐耀辉没有说话。 年知非只觉一股难言的厌倦和恶心涌上心头,他精疲力竭地点点头,轻声道:“齐耀辉,你真可怕!” 他用力摔下笔,拽开大门,径自穿过围在会议室门外的同事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刑警总队。 第101章 替身 “放人!放我们走!否则我就杀了他!放人!” 年知非还记得,那是十二年前。 那个时候, 他还叫胜利, 还在为将军做事, 刚被扔进突击队。伤愈之后接的第一桩任务就是去杀一个从C国来的商人。排长说任务很简单, 对方是C国普通商人, 可能这一辈子都没听过枪响。结果他们却落入了对方早已设好的陷阱之中,三十个人去, 最后只有五个人还活着。 双方交火后, 胜利见势头不妙即刻带着跟他一个小队的四个兄弟仓惶逃走, 误打误撞抓了那商人的儿子当人质。哪知, 半道上又被那商人的手下截住, 四个兄弟全落在对方的手上,只有胜利还抓着他儿子被团团包围。 “年轻人,别紧张。你抓了我儿子,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对吧?” 那是第一次, 胜利第一次见到曲江。 一个在热带雨林长大、从未受过教育、杀人还会犹豫的17岁少年, 第一次见到以心狠手辣、老谋深算而著称的51岁黑老大。 T国地处热带, 常年高温,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穿过长袖。但出现在胜利眼前的这位曲老板却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三件套,领带打着温莎结, 头发梳地一丝不苟。他从手下人的包围圈外走进来,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点上了一支雪茄,说了如上的几句话。即便儿子被抓作人质, 他却仍旧斯文儒雅风度翩翩,仿佛随时都能上镜。 相比穿着野战服,又满身满脸是血的胜利,那正是云泥之别。 “老爸,救我啊!”见到曲江出现,被胜利锁着咽喉的龙星河立时哭嚎起来。 “闭嘴!别动!”眼见人质有挣扎的迹象,胜利迅速将枪托砸在他的额头。 “嗷!痛痛痛!”龙星河被这一下砸地头破血流,眼泪鼻涕全流了出来。“老爸,你答应过外公要好好照顾我……呃呃……” 龙星河还没嚎完,胜利已极不耐烦地又收紧了五指,将龙星河掐灭了声。“他既然是你儿子,你也不想他死吧?” 曲江亦是满是厌恶地看了龙星河一眼,淡淡道:“你说的没错,他是我儿子,我当然不能看着他死。所以,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放了我儿子,我保证你可以安全离开这里。” 他话音一落,原本挡在窗前的几个打手迅速让开了位置。 胜利扫了一眼被曲江的手下缴了械的四个兄弟,说道:“我要带他们一起走。” “那不行。”曲江一口回绝。 胜利拿枪用力顶了顶龙星河的脑门,一字字地道:“曲老板,你想清楚。我们是烂泥,你儿子是金器。为了我们几个烂泥,毁了你的金器,到底值不值?” 曲江显然很讶异帕桑的炮灰居然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抬起头来第一次正眼看了胜利一眼。 很年轻、很英俊,浓黑的眉毛压着冷冽的双眸,俊朗地惊心动魄,锋锐地浓墨重彩。他虽然半边脸上都溅着血,可却毫无恐怖恶心之感,好似一把饮血的军刺,危险而凶猛。可即便人类明知危险,也仍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会想将其掌握在手。即便会被他的锋芒伤到,甚至会致命,也在所不惜。 曲江抽着雪茄慢条斯理地将胜利上下打量了一番,笃定道:“年轻人,我们这是生意,生意就要公平。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放了我儿子,我放了你;二、杀了我儿子,我杀了你们所有人。” 胜利看了曲江一会,决定赌一把。他稍稍松了松扣着龙星河的五指,厉声道:“好!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开枪!一!” “老爸,救我啊!我不想死!”被当做赌注的龙星河可不想死,喉咙刚被松开便又像只尖叫鸡一样开始尖叫。 这回胜利没再制止龙星河制造噪音,只目光锐利地盯着曲江,显然是寸步不让。他的嗓音清冷,犹如玉石互击,想不到数起数来,却犹如死神降临。 “老爸!外公!外公!救我啊!外公,我错了!”听到数“二”龙星河吓地腿软,大半身体都瘫在了胜利的怀里。不一会,他竟淅淅沥沥地尿了出来。 “好!我放你四个兄弟走!” 最后一句,胜利和曲江几乎同时出声。 胜利这才满意而笑,又收紧五指让龙星河静音。 见证了整个过程的曲江眼底竟也蕴出一点笑意,缓缓道:“我可以放你四个兄弟走,但作为交换,你要留下。” 事实上,这才是曲江真正的交换条件。帕桑已死,他的这几个突击队的性命于他便犹如灰尘一般微不足道。可他眼前的这个杀手跟另外四个不同,身手非常好,要不是身边有四个废物拖累,只怕他的手下留不下他。又那么巧他与龙星河身形相仿,还未分化,曲江心里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胜利霎时拧眉,近乎错愕地看着曲江。他的心绪在曲江的操控下瞬息大起大落,已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但从今而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曲江看着胜利那双凌厉却茫然的眼睛沉声言道,“以前你为帕桑卖命,以后你为我卖命。” “不行!”胜利断然拒绝,嗓音瞬间粗粝不堪。这次杀曲江失败,必然有人通风报讯。既然是这样,那么胜利相信将军也一定是死定了。将军一死,他就自由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次落入别人的手里。“我们五个兄弟一起走,我放了你儿子。” 曲江闻言却只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斜倚进沙发内,遗憾道:“看来我帮不了你,你可以动手了。儿子我还能再生,你跟你的兄弟黄泉再聚。” “呃呃……唔唔唔……”龙星河挣扎着要出声,却已无能为力。 被曲江拿住的几个兄弟中,却有一人忽然叫了起来:“老大!你走啊!” 他一出声,剩下的几个兄弟全喊了起来。“对啊!老大,你快走!别管我们,你走啊!” 曲江讶异地看了看率先出声的那个男人,样貌平平,眼角有几道明显的笑褶,显然比胜利年长许多。“你是老大?你看起来比他年轻很多。” “他本事最好,所以我们敬他当我们老大!怎么样,不行啊?”那个眼有笑褶男人梗着脖子吼道。 曲江仍然不理那个男人,只看着胜利含笑发问:“怎么样?想清楚了吗?需不需要坐下来、抽一口,慢慢想?” 他话音一落,即刻又有手下取出一小包海洛因倒在锡纸上,然后拿打火机在锡纸下慢慢加热。 胜利瞳孔一缩,立时有一股难言的寒意和瘙痒从骨头缝里窜了出来。 他明白,他输了。 “好!我答应你,放他们走,我留下!” “老大!”这一回,他的四个兄弟一齐叫了起来。 “走!”胜利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每一个字都好似被他反复咀嚼了无数遍,才支离破碎地吐出来。“走啊!再不走,我就后悔了……快走!” 这四人彼此看了一眼,迟疑许久才慢慢挣脱原本摁着他们的打手,彼此搀扶着踉跄着挨到窗边。 “老二!”就在他们离开的前一刻,胜利忽然再度出声。“你们先前照顾我的恩情,我还了!你们要是真心把我当老大,就听我一句。趁这个机会,洗手上岸,做个普通人。” 那个眼有笑褶男人神情复杂地看了胜利许久,终是低声憋出一句:“我知道了。” 话音一落,他第一个翻出了窗户。 直至确定四个兄弟皆已走远,曲江的手下再也追不上,胜利方才松开了龙星河。 一俟打手们缴了胜利的枪,险死还生的龙星河即刻跳起来抓过房间里的一只花瓶狠狠地砸在胜利的头上。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胜利被龙星河砸地一个踉跄,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瞬间血流满面。 龙星河却仍不解气,冲上前又踢又打。“操你妈!敢绑架我!拿枪砸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外公是谁?操你妈!活腻了!” 他先前软弱怕死眼下又满身乖戾,阴狠的气质搭配不凡的容貌教人只觉龙星河其人艳若画皮厉鬼,令人又害怕又恶心。 直至胜利不支倒地,身体蜷成一团,曲江的手下们才在曲江的暗示下将稍稍解气的龙星河架走。 曲江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趴在地上小口喘气的胜利,忽然叹了一声。整整五分钟,他挨打却不还手,当然也不呻吟求饶,只是本能地护着自己要害的部位,老练地好似挨揍早已是家常便饭。然后,曲江蹲下身,自口袋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帮胜利抹干净浸透双眼的鲜血。 真是漂亮的一双眼! 曲江忍不住在心底喝了声彩,通透地似琉璃一般。让人想亲吻、想舔舐、想一口吞下,想挖出来慢慢把玩。 “教你一个乖,”曲江把手帕递给胜利,语调近乎温柔地言道。“相信恩情的人,总有一天会被恩情害死。” “……谢谢。”胜利接过手帕摁住头顶的血口子,看着曲江的眼睛喘息着发问。“所以要像你这样,连亲生儿子也不信?” 曲江神情莫测地笑了笑,转口问道:“你叫什么?” “胜利。” 曲江不满地“啧”了一声,拧眉道:“T国的狗都叫胜利。” 大量失血令胜利的眼前蒙上一层薄雾,他低下头自失一笑,暗自心道:我就是被人当狗养大的。 “你休息一下,我找个医生来看看你。”注意到胜利已近乎昏迷,曲江站了起来。 胜利仰头怪异地看了曲江一眼,仿佛不明白曲江为何要守诺不杀他。可这个时候,他已说不出话来,慢慢地昏厥了过去。 胜利没想过他还能醒过来,可他的确醒了,就在第二天一早。高床软枕,阳光自干净明亮的窗外洒进来,床头有人安静守候,这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听到床上传来的响动,曲江随手将书本阖上摆在床头柜上。“你醒了?饿不饿?” 眼前的曲江又换了一副装扮,他披着晨衣趿着拖鞋,刘海凌乱地垂在额前,看起来才刚起床不久。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曲江看起来仍是极有魅力的。人到中年又惯于养尊处优,他的气质沉稳和煦,看向胜利的目光就好似一名慈祥的父亲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 触上这种眼神,胜利本能地有些惶恐,挣扎着坐起身一点点往后退。他从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却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恶意。曲江连看自己的亲儿子都不会这么温柔,为何要这么看他? “……你想要什么?” “我让医生给你做了全面检查,除了受伤和毒瘾,你还营养不良。”曲江没有回答,而是自桌上端起一份丰盛的早餐放胜利的膝头。“你昏迷的时候肚子一直在叫,饿坏了吧?虽然医生说你现在最好吃流质,但是我觉得如果要一直饿肚子,那么什么治疗都是假的。所以,管他呢!” 胜利低头看了眼那份香气扑鼻的早餐,用力吞咽了一下。他上次吃东西已经是在行动之前,到现在至少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并且,从小到大,他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些食物究竟是什么,但它们看起来就很贵、很好吃。 胜利用力在被褥下捏紧拳头,仰起头再次发问:“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眼见胜利如此固执,曲江不禁哑然失笑,反问道:“你能给我什么?” 胜利张口结舌,半晌,他断然摇头。“没有。” 十几个小时前,他的身上还有一把枪和一柄匕首,现在什么都没有。 “你连命都是我的。就算我在这里下了毒药,我让你吃,你敢不吃吗?”曲江又问。 胜利瞬间绷紧了身躯,似乎想掀了餐盘。 直至见胜利没有真的掀翻餐盘,曲江这才满意而笑。他一向喜欢聪明人,聪明且要识时务。“当然,我这个人比较坦白,也不喜欢勉强人。所以,我可以开诚布公地告诉你,我留你一条命,是要你当我儿子的替身。” “你儿子?”胜利诧异发问。 “你跟他身形相仿,身手也不错,是当他替身的最好人选。”曲江略略解释了一句,“他今年22,你多大?” 胜利不知道自己多大,但他知道如何察言观色。于是,他说:“22。” 曲江满意而笑,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餐盘。 下一秒,早就饿地前胸贴后背的胜利就狼吞虎咽起来。他的吃相极差,竟是用双手直接抓起食物往嘴里塞,没嚼几口又慌慌张张地往下咽,噎着了就抓起一旁的牛奶猛灌,把食物强压入胃袋。 曲江看着委实觉得不堪入目,不由撑着额角长声叹息:“天哪!真是毫无教养!跟饿死鬼一样!” 胜利耳廓微微发烫,只得把头低更低,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这种鄙夷又轻蔑的语气和眼神,胜利已经见过太多,如果过于敏感,他活不到今天。他只知道,有食物的时候还是吃饱点比较实惠,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顿还会不会有、什么时候有。还有,如果吃地太慢,就会有人来抢了。 一份早餐很快被扫荡一空,胜利意犹未尽地抬起头看着曲江,希望能再来一份。 曲江却已开始说正事。“替身跟保镖不一样,从今天开始,你要学我儿子的一切,他的一言一行,他的习惯、语气、神态,甚至于他的笔迹……” “笔迹?”胜利下意识地重复。 “有问题?”曲江挑眉发问。 胜利脸颊一红,慢慢垂下眼睛。 曲江并不耐烦,只皱眉道:“有问题现在就说!我不喜欢我的手下对我隐瞒,等出了事再来请罪。” “……我不识字。”胜利小声回道。 “什么?”曲江有片刻愕然,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对上曲江的眼神,胜利只觉羞耻无比,不由放声叫道:“我不识字!不识字!行了吧?” 如果只是鄙夷和轻蔑,胜利反而习惯了。在突击队的短暂日子里,会比较自由,手上有钱可以去附近的小镇上买点什么。事实上也没什么可以买,远离城市的小镇,物资向来匮乏,最容易搞到手的仍是武器和毒品。但他还是坚持去买,哪怕只是买一条不知已过期多久的口香糖。不是为了花钱,而是单纯地想接触正常人的世界,跟几个正常人交流一下,几句话也好。 他还记得,那个店主有个小孙女,常在店里玩。有次他试着跟她聊天,但很快就被匆忙赶来的老板娘给抱走了。那一天,这老板娘看着他时,眼底的鄙夷、轻蔑、恐惧,格外明显,毫无遮掩。 但曲江不同,至少这一刻不同,他的眼里不是那种常见的鄙夷和轻蔑,仿佛他是什么肮脏地要命的垃圾。他的目光更复杂些,鄙夷、嘲讽、意外,都有。像是在看笑话,又像是在笑他自己。 “你不识字?……对,你当然不识字。”曲江并未因为胜利的放肆而轻易动怒,只一脸无奈地随口附和。 一条狗怎么会识字?我真傻。——胜利默默地在心底将曲江没出口的话补完。 虽然早已麻木,但不知为何,胜利这个时候仍是会有些刺痛的感觉。刺痛之后,就是无能狂怒。“是!我就是被人当狗养大的。狗只要会咬人就可以了,谁会教狗认字啊?” “那我给你一个做人的机会,你可要抓住了。”曲江含笑看着胜利,意味深长地说道。 “哬!”年知非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倏然睁开了双眼。 他挺起身一手扶住方向盘艰难地喘息了几下,这才发现太阳已不知何时彻底落入了大海之中,四周只有静谧和黑暗包裹着他。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推开车门,想去海边吹吹海风或者洗个脸。 哪知,他的左腿才刚踩在沙滩上,整个人就跟没骨头一样滑了下去,跪跌在尖锐的沙石上。年知非还没来得及体会到双膝上的痛楚,便觉胃部一阵痉挛,立时吐了出来。 第102章 鉴定 因为齐耀辉的催促,总队技术部门给年知非的笔迹鉴定做了加急处理。而所谓的“加急”, 在齐耀辉的定义里就是:不分昼夜、加班加点, 直至最终的结果出来为止! 这一回, 惨被齐耀辉抓壮丁的仍是技术部门的青年骨干——小汪。 小汪同志在齐耀辉和老严两人的全程陪同下点灯熬油连续奋战十几个小时, 终于在第二天早上七点多的时候交出了最后的鉴定结果。 “怎么样?”同样熬了整整一夜的齐耀辉和老严一齐将祈盼而畏惧的眼神投向小汪。 拿着新鲜出炉的鉴定结果, 小汪同志哈欠连天地扶了把鼻梁上歪斜的眼镜,平铺直叙地宣布:“笔迹鉴定的结果, 证实两种笔迹为同一人书写。” “好!”饶是老严年近六旬, 听到这个答案也忍不住高声喝彩大力鼓掌。 齐耀辉却十分冷静地看着小汪, 沉声问道:“你确定?” “科学从来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我只能说, 从目前的技术手段而言, 无法证实这不是同一人的笔迹。” 小汪严谨而又小心翼翼地回道。“当然,两份笔迹因为书写年代不同,在笔力上有少许细微差别。但考虑到书写人年龄的增长、肌肉的变化,甚至是书写时的情绪变化,这点差别不足以证实是伪装笔迹。” 想起年知非在书写鉴定材料时那愤怒又悲伤的表情, 老严不由仰头长叹, 伸手摁了摁满是血丝的双眼。 而齐耀辉关注的重点却只在小汪的前半段话, 他沉吟片刻, 脑海之中忽而灵光一闪。“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刻意模仿, 完全可以做到以目前的技术手段查不出这是伪装笔迹?” “呃……理论上,这么说也没错……” 眼见齐耀辉头脑灵活瞬间抓住了自己言语中的……哦不,是目前的科技鉴定技术水平中的漏洞, 小汪颇有些张口结舌,隔了一会才想起一个说法给自己……哦不,给科技挽尊。 “不过,齐队你有没有听过古董行里有个叫临仿的当行?” “是什么?”齐耀辉果然没听过。 注意到齐耀辉面露茫然,小汪信心大增,立时又露出一个笑容来。“说白了,就是造假的,一般都是书画造假比较多。不过呢,真正的临仿大师都能把假的做地跟真的一模一样。以目前的鉴定手段,如果只看笔迹,同样检测不出来。最后破案,都是从纸张、画风、笔意、原作者当时的状态等各方面的综合考量来判断。但是齐队你要知道,这种水准的临仿大师都是一生浸淫这行当,没个三五十年的磨练,他出不来。如果你要核查笔迹的这个对象有这份能耐,那么以目前的技术查不出他伪装笔迹,不奇怪。如果没有,那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书写的笔迹。” 齐耀辉沉默地摇了摇头,可片刻之后,他又不甘心地补上一句:“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呃……”眼见齐耀辉连科技鉴定的结果都要质疑,小汪不免颇为无奈。“齐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鉴定的是谁的笔迹?” “小汪,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可以下班了,谢谢!”不等齐耀辉答话,向来沉稳的老严已率先出声。 小汪又扭头看了齐耀辉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也就打着哈欠乖乖点头。 “行吧,那我下班了,办公室你们帮我锁一下。我真得回去哄我家二哈了。齐队,不是我不想加班……虽然我没有女朋友,但你不知道啊……前几天我带我家二哈出门散步,隔壁家的泰迪扑上来蹭了我一下,就一下!卧槽,追着人家泰迪咬啊!把人养泰迪的小姑娘都给吓哭了,赔了一千! “唉!没办法,我家二哈就是太爱我了!虽然表面高冷,但内心其实还是个宝宝,什么沙雕事都干得出。一旦发觉我有了别的狗,就醋地不行,不把我舔干净了不算完。今天晚了这么久才回家,它大概都已经拆家了。真是个傻孩子,爸爸有你了,怎么还会找别的狗呢……” 深度狗奴小汪一面叨叨,一面跟条僵尸似地拖着步子走了。 直至整座技术大楼彻底安静下来,忍无可忍的老严快步上前一把夺下齐耀辉手上的那份鉴定报告狠狠地砸在桌面上。 “齐队,我希望这件事在你这也到此为止了!于公,年崽是你的属下;于私,你们是情侣。你这样怀疑他,你不但让他寒心,也让总队的同事们寒心!” 眼见自己的手下对自己动怒,齐耀辉却也并不恼火,只冷静回道:“严叔,这件事真的没这么简单!” “现在鉴定结果都出来了,还要怎么复杂?” 从昨天齐耀辉提出“借尸还魂”这个说法开始就懵逼到现在的老严终于忍无可忍,叉腰对着齐耀辉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还想接着查?找人围着年崽跳大神?给他灌符水?还是再把小汪拉回来问问,如果有人借尸还魂,写出来的字到底是他原来的笔迹还是他借的那条尸的笔迹?神!经!病!” 尤其是最后的三个字,委实是山崩地裂、震撼人心。 想当初齐耀辉找老严帮忙的时候,他对这所谓“借尸还魂”的说法是一字没提,只说怀疑年知非一直隐瞒自己与龙星河之间的关系,让老严去年知非的母校找一找年知非以前的考卷。 老严跟了齐耀辉三年,干了刑侦大半辈子,他敢说一句,哪怕是在海城刑警总队的历任队长里,齐耀辉都是出挑的。齐耀辉两次怀疑年知非又说这次已有了些眉目,老严对齐耀辉是一点怀疑都没有,就照他的命令去办事了。甚至昨天齐耀辉与年知非对峙的时候,老严也一心以为齐耀辉是要借这“借尸还魂”的说法逼年知非说出实情。谁知道…… 可怜老严千年道行一朝丧,要不是因为齐耀辉是他上级,他真想当场打爆齐耀辉的狗头! 老严从昨天提心吊胆到现在,现在证实齐耀辉全是胡说八道,也不知该如何收场。这可真是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 想起一会上班还要面对年知非,老严心头刚压下的那股邪火又瞬息腾起,只见他粗喘了几下,又吼:“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齐耀辉,你跟我说借尸还魂?你到底是真有病,还是跟年崽说的一样,网络看多了?你还说年崽被人借尸还魂?我看你才被人魂穿了,所以才提出这种毫无根据又完全不科学的论点!” “严叔,我……”将无辜的老严也牵扯进这件事,齐耀辉也很抱歉。 岂料,他话未说完,老严便又气势汹汹地打断他。“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让你证实了年崽身体里的那个灵魂真是龙星河,那又怎样?齐队,你别忘了,我国法律惩治罪犯惩治的是他这个自然人,是他的肉体,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狗屁灵魂!是!龙星河是杀了陈海,但他已经死了!死在你的手上!他已经伏法了!一命抵一命,你还想怎样?” 齐耀辉张口结舌,同样在心底自己:我到底想怎样?如果今天的笔迹鉴定结果证实了年知非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年知非,他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而那个人是龙星河。我会怎么做?我要逮捕他归案吗?以什么罪名?我……我又真的做得到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能找到龙星河施法舍夺年知非的肉身的证据,我老严这辈子就服了你,心服口服!就算法律不支持,就算我拼着这身皮不要,也一定跟你一起去把年知非捉拿归案!你说怎么样?” 老严拧眉怒瞪着齐耀辉,仿佛齐耀辉现在不把龙星河施法舍夺年知非肉身的证据拿出来,他就会生吃了齐耀辉。 齐耀辉起初没有说话,他在老严的怒吼声中无助地退开几步,坐回位置上,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鉴定结果发愣。 直至老严吼完,整个办公室再度陷入沉默,他才黯然叹息:“你以为我不想吗?证明年崽就是年崽,你以为我不想吗?……老严,我爱他!我比我们总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更在乎他,所以我也比你们所有人都更了解他。现在,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对劲!这么多疑点,我更没办法视而不见。” “什么疑点?为什么就不能是巧合?”老严却并不买账,“照片可以是摆拍,格斗技能强是因为年崽一向有天赋,没推开唐亦鸣是看在他老师的面子,被胖大婶撞了差点分化那就是意外……” “那么知道怎么处理‘芒果冰’过量呢?”齐耀辉抬起头,极端冷静,近乎冷酷地看向老严。 老严霎时一噎,但随即便梗着脖子强词夺理。“巧合!就是巧合这么简单!不行吗?” 齐耀辉苦涩一笑,幽幽道:“严叔,你也是老刑侦了。应该比我更清楚,警察,从来不相信‘巧合’,尤其是这么多‘巧合’。……我跟他是情侣,我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他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你们不会注意到,可是我会!直到现在,我一样满脑子都是他,你说我会不会弄错?” 纵使老严阅历广博,可当他听到向来以冷酷严肃、六亲不认的面目示人的齐耀辉这一番肺腑之言,他也仍不能不动容。 齐耀辉和年知非的秘密恋情,同事们一无所觉,老严却一直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齐耀辉虽说是老严的上级,可老严毕竟年长许多,内心深处一直将齐耀辉和年知非都视为自家晚辈来看待。在老严看来,齐耀辉严肃正直、年知非细心乖巧,他们俩的搭配实是天造地设。未曾心意相通前虽说因为大家个性都太强难免打打闹闹,可心意相通之后就马上蜜里调油起来。海滩缉毒,他们俩互相保护,可为对方舍命而无半点犹豫,谁敢说他们不是真心相爱?本来什么都好好的,怎么就弄到了这一步? 良久,老严黯然叹息:“齐队,现在鉴定结果就在你眼前……难道你真想钉死年崽就是龙星河?” “我只是想知道,我真正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的灵魂!我有权知道!”齐耀辉怒瞪着老严,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冤枉。 “狗屁!”摸透齐耀辉的心意,老严登时轻蔑一笑,一针见血地揭穿他。“你他妈就是想知道标记他的人是不是曲江!” “……我也是为了案子。”被老严毫不客气地点破心思,齐耀辉顷刻气虚不已。 “什么案子?龙星河的遗书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需要你再把他从棺材里挖出来逼供?”老严两眼翻白,毫不客气地吐槽。“齐耀辉,你就是在吃醋!还没确定年崽到底是不是龙星河,你就已经先开始吃龙星河那些烂桃花飞醋了!你跟小汪家的那条二哈有什么两样?” 齐耀辉:“……” 老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齐耀辉,冷哼着总结。“现在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不会再陪你疯了。年崽就是年崽,不是什么龙星河!齐耀辉,你说过会公开向他道歉,说话要算话!” 话音一落,他就用力摔门而去。 齐耀辉愕然地看着办公室的大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刚被摔上的门又被老严大力推开。去而复返的老严扶着门把手站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吼:“还有!齐耀辉,你下次再跟年崽吵架耍花腔麻烦不要再无故侵占警方的公共资源!否则,我就去于局那里告你!谈恋爱不是你这么谈的!傻!逼!”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整座技术大楼都在老严的怒火下瑟瑟发抖。 齐耀辉:“…………” 被老严吼过后,齐耀辉灰溜溜地离开技术大楼返回自己的办公室。从总队技术大楼步行至总队办公楼需时五分钟,这五分钟里齐耀辉和老严二人相顾无言,只静默地走在空旷而安静的道路上。 此时八点刚过,离上班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总队办公楼内本该空无一人。哪知,两人这才刚走到办公楼前,便注意到二楼大办公室的灯竟亮着。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插袋立在窗前,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仍兀自生气的老严在齐耀辉提醒下仰头望向二楼,三人六目视线相撞,齐耀辉和老严只觉心头一震,心底同时浮现出一种凌冽而冷峭的感觉。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他们全然陌生,从不相识。 第103章 调职 该来的终究会来,眼见债主上门, 齐耀辉和老严只得硬着头皮爬上二楼。 “年崽……”老严终究心软, 刚一脚踏入办公室就已抢先开口想为齐耀辉求情。 “严叔, 让我和齐队单独聊聊, 可以吗?”可不等老严把话说出口, 年知非就已冷静地提出要求。 “去我的办公室聊。”齐耀辉点点头,率先向自己的办公室行去。 眼见年知非默默跟上, 老严担忧地又是皱眉又是咬牙, 终是忍不住在两人身后大声叫道:“别吵!你们别吵啊!吵架伤感情啊!” “不会吵了, 谢谢严叔。”年知非扭头向老严笑了笑, 然后, 轻轻地阖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年崽,我很抱歉……” 不等齐耀辉将道歉的话说出口,年知非即刻抬起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笔迹鉴定结果出来了?” 望着年知非平静的目光,齐耀辉无端端地噎了一下,心里忽然没了把握。他静默了片刻, 额上慢慢沁出了一点冷汗。 “……出来了, 两种笔迹可以证实是同一人书写……” “好儿子!” 刹那间, 年知非仿佛又听到曲江的话音在他耳边响起。那是在他签下的授权书通过笔迹鉴定之后, 曲江兴奋地忘乎所以的称赞。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学习书写的第一个人名必然都是自己的姓名,他不同, 他学着写下的第一个名字是“龙星河”。曾经,他模仿龙星河的笔迹,后来他模仿年知非的笔迹。唯独他自己的笔迹, 只有趁四下无人的时候,自己偷偷地用左手去写。 说实话,模仿年知非的笔迹比模仿龙星河的笔迹容易多了。有大脑记忆还有肌肉记忆,即便是十几年之后,鉴定手段飞速进步,他也仍是顺利过关了。而假冒年知非也比假冒龙星河容易多了。比如他很讨厌鱼子酱的腥味但龙星河喜欢,所以他就得经常吃那个;但年知非就不挑食,所以他吃到了很多以前想吃,但又不能吃的东西。 “年崽?年崽,你在听我说话吗?” 隐约听到齐耀辉的呼唤,年知非用力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清楚问道:“你信吗?” 年知非这一句直指人心,齐耀辉立时又是一噎。只见他低头翻了翻手上的那份笔迹鉴定报告,忽而自嘲一笑。“年崽,你真是了解我。” 年知非安静地看着齐耀辉,目光温柔而奇异。“你说过,我们彼此越了解,才越不会有误会。” 齐耀辉心下一荡,瞬间升起了无比的信心,忙抬起头看着年知非柔声问道:“所以,你仍然不愿意跟我说点什么吗?” 年知非沉静地看着齐耀辉,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在办公室内对视着,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年知非率先在这场对视中败下阵来。只见他略略偏过脸避开齐耀辉那过于灼热的视线,自失一笑。 “我已无话可说。”他轻声言道,自裤袋里掏出一只信封摆在办公桌上,慢慢推到齐耀辉的面前。“这是我的调职申请。” “你这是什么意思?”齐耀辉眉头一皱,立时就要夺下那个信封将其撕成碎片。 可年知非的几根手指却仍摁在信封上,不让齐耀辉如愿。“齐队,请听我把话说完。” 他望着齐耀辉的眼睛一字字地要求,态度冷静、不卑不亢,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只在这一瞬间,齐耀辉即刻又感受到了那种冷冽的陌生感。不知为何,他顿觉寒意上涌、心口渐沉,竟忍不住近乎哀求地唤了一声:“年崽……” 年知非不为所动,只平心静气地言道:“齐队,你怀疑我跟龙星河有关,或者怀疑我就是龙星河……这都,无所谓了。如果你有证据,或者你希望我配合你再做什么调查、鉴定,我都没有意见。你……告诉我一声就行了,事先告诉我,我会配合的。……但是考虑到总队现在调查的钟家华、‘芒果冰’的案子,还有‘飞越集团’的旧案都跟龙星河有关,我想我已经不太适合再留在总队。” 说到这,年知非又是低头一笑,他轻喘了两下才又抬起头来看着齐耀辉。“其实,我当初考警察就是为了我大哥的案子。我大哥的事一日不了结,我这心病就一日不除。所以,希望齐队成全,把我调去半岛分局。” “说完了?”齐耀辉咬牙看着年知非,恨恨发问。 “说完了。”年知非这才抬起手指,又退开几步平静地望着齐耀辉,等待着他的回复。 “年知非,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吗?”齐耀辉面色黑沉,显然是在苦苦压抑着怒火。“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别说这个,就……先别说这个。”年知非急忙抬起手挡在眼前,他深呼吸了几下,直至将眼底的一点泪意逼了回去,才又放下手。 “我们现在在这间办公室里,身上还穿着这身制服,就先做好我们应该做的事。公私分明、先公后私。” 齐耀辉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在工作方面被年知非教训,立时错愕不已。齐耀辉不得不承认,从工作的角度而言,年知非的说法一点没错,他应该将年知非调职。但齐耀辉本能地不愿意这么做,心中总隐隐觉得,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一定会为这件事后后悔莫及。 “如果我不答应呢?” 这个答案显然在年知非的意料之中,是以,他微微一笑,平静道:“其实我今天没打算来上班,明天也不会来,后天、大后天……我都不会来。这份申请你批了,我就是在清假;你不批,我就是无故离岗。警例第十五条第三款,警务人员无故离岗连续超过15天,或是一年内累计超过30天,做除名处理,予以辞退。” “年知非!”齐耀辉勃然大怒,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居然拿你自己的前途要挟我?” 年知非仍然微笑,那笑容与方才绝无半点不同。标准地仿佛是用尺子去量,都不会发现他嘴角弧度有一点点的差别。“你可以不受要挟。”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齐耀辉用力握拳砸在办公桌上,整个办公室都仿佛在这一拳之威下地动山摇。 唯有年知非仍牢牢地站在原地,连睫毛都没颤动一点。 齐耀辉情愿年知非对他大吼大叫,或者干脆点打他一顿,也不想面对这样一个绵里针的年知非。教他好似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年崽……”片刻后,黔驴技穷的齐耀辉用力抹了把脸,自办公桌后走出来,试图去拽住年知非,试图将他抱进怀里。 年知非却冷漠地摇着头退后两步,避开了齐耀辉。“我言尽于此,还请齐队成全。” 说完,他立即转身,毫不留恋地准备离开齐耀辉的办公室。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齐耀辉急忙冲上两步,从年知非的背后紧紧抱住他。“你要调职,我签字就是了!你说要先公后私,现在公事谈完了,我们可以谈谈私事了吧?” “……今天不行。”年知非仍然笔直地站着,一手握着门把手,保持着准备出门的那个姿势。好似深海中的一座巨大的冰山,区区一个人类的体温,是绝无可能令他融化的。“齐耀辉,我真的已经很累了。我昨晚在海边吹了一夜的海风,然后吐了一场。现在只想回家,洗个澡、睡一觉。我们的事,下次再说。” 齐耀辉心中揪痛,教他猛吸了一口气。他徒劳地张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年知非转动门锁,走了出去。 此时时间已近九点,总队一众爱岗敬业的警察们大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办公室。见到年知非一脸平静地从齐耀辉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大伙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看来这一架已经吵完了! 哪知,年知非回到自己的位置却没有坐下,而是翻出了一只纸箱将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一摆了进去。 办公桌就在年知非隔壁的萝卜看得魂飞魄散,立时叫了起来:“年崽!你干嘛呢?” 年知非的私人物品并不多,是以他很快就抱起了纸箱,平心静气地向萝卜言道:“我申请了调职,齐队也已经批了。所以我先把私人物品带回家,其他的工作等我来办手续的时候再来交接。” “什么?!” “年崽你要调职?” “别开玩笑了,年崽!” 年知非话音方落,总队的同事们即刻就将他的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不是又跟齐队吵架了?”萝卜拽着年知非的纸箱不让他走,“吵吵就算了嘛,干嘛要调职啊?” “是啊,是啊。”同事们异口同声地劝着,“吵不过就打一架喽,打不过就招呼兄弟们一起上嘛!干嘛要调职呢?” 年知非低头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回道:“没吵架,也没打架……我们分手了,他把我给甩了。” 晴天霹雳!核弹爆炸! 总队全体同事各个肢体僵硬、双目弹出、下巴坠地,失神地看着年知非,半晌都挤不出一个字来。 “这段时间谢谢大家的照顾,我在总队学到了很多,真的谢谢!谢谢!”扔下核弹的年知非却恍若未觉,他平心静气地说完这句又向同事们团团鞠了个躬,便潇洒离去。 “你们干嘛呢?”直至两分多钟后,在办公室里整理好心绪的齐耀辉拿着空咖啡杯走出来,方才将大伙的魂魄唤回肉身。 只见总队的同事们一个个跟僵尸一般“咔咔咔”地艰难地拧着脖子转过脑袋,看向齐耀辉。下一秒,一声怒吼犹如参天巨浪般向齐耀辉扑去,瞬息将其彻底吞噬。 “齐!队!解!释!” 年知非一直坚持到将纸箱扔进后备箱,自己坐上车,这才彻底垮了下来。他两手撑着额头,手肘支着方向盘,不停地喘息,身体一阵阵地发颤。 很奇怪,年知非并没有非常深刻的痛苦的感觉,事实上,除了感觉有点累和冷,他再体会不到任何的感觉和情绪。仿佛身体已被掏空,灵魂则被抽离,他就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一个孤魂野鬼,在一旁冷漠观赏年知非收拾残局,谢幕退场。 “年崽!年崽!你应我一声啊,年崽!”很快,一个熟悉的女声打破了宁静。 年知非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萝卜正一脸焦急地站在车门旁,大力拍打着车窗。年知非知道他该下车,可他却只剩下把车窗放下的力量。 “你还好吗?年崽!”一俟车窗降下,萝卜即刻就把双手伸了进来,捧住他的脸。“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跟大部分被年知非放的核弹震地魂飞魄散的同事不同,年知非刚下楼没多久,萝卜就已追了出来。 一开始,她离年知非很远,所以她一面跑,一面喊着年知非的名字。可年知非就跟失了魂一样,一直都没有回头。 可后来,萝卜很快就追上了跟行尸走肉一样的年知非。她又跟在年知非的身后喊他,年知非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萝卜还知道,年知非向来警觉,旁人一个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都能准确捕捉。可这一次,萝卜一路跟着他从办公楼走到停车库,年知非一无所觉。 然后,年知非上车,深呼吸、发抖,他脸上的表情……即便如萝卜这样一个以彩虹屁混饭圈的资深粉头,她都无法找出一个合适词语来难以形容她所看到的东西。 她只知道,在她有生之年,她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悲哀、如此深刻的绝望、如此冷酷的自厌,压抑地如同暴雨降临前的天空,教人窒息。 年知非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摇头道:“我没事啊……抱歉,我跟……齐队的事,隐瞒了你这么久。” “没关系,没关系。”见到年知非的笑容,萝卜心中愈发酸涩,忙踮起脚与年知非额头相触。“年崽,你想哭就哭吧,你不开心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可不等年知非落泪,萝卜却已嚎啕大哭。 年知非见状,急忙下车将萝卜揽入怀中,哭笑不得地道:“傻丫头,我分手又不是你分手,你哭什么?” “年崽,你很好的!你真的、真的很好的!”萝卜紧紧搂着年知非的肩头,大声哭嚎。“齐队不懂珍惜你,是他的损失!下一个会更好的,比齐队好一千倍、一万倍!你相信我!” 年知非心头一热,急忙答她:“我相信啊,我真的相信。” 我相信你,却不能相信我自己。 “……我还年轻,还有机会的。” 不会有了,我真的累了,也怕了。 “分手嘛,又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有一点点遗憾……” 为什么开心的时间那么短暂,如果我能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第104章 并案 在停车库送走年知非,萝卜一路抹着泪又返回核爆现场。出乎意料, 原本群情汹涌满目疮痍的核爆现场已然恢复宁静, 所有人都乖乖坐在位置上为工作而忙碌, 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酸辣粉味儿。 萝卜吸吸鼻子, 登时又涌出泪来。“年崽都走了, 是谁大清早地吃酸辣粉啊?不知道人家会睹物思人的嘛?” 却原来,这酸辣粉向来都是年知非的最爱。但凡点外卖, 十回里总有六回是点酸辣粉。 没人回答, 整间大办公室依旧安静地落针可闻。 不一会, 老严沉着脸从位置内站起来, 去茶水间抽烟了。 同事们这才“嗡”地一声炸开了。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严叔居然对齐队动手了!” “今天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吃瓜群众忙不过来啊!” “统统给我闭嘴!”哪知,同事们这才刚开始感慨,马副队的办公室大门便随之拉开。马副队本人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气冲牛斗地吼。“今天的事,谁敢漏出去一个字, 我让他下半辈子在东川路开罚单到退休!” 东川路, 是东港区交通最繁忙的一条路, 在那执勤的交警平均两年站出三个腰椎间盘突出。马副队这一手果然狠辣, 原本仍七嘴八舌表达惊恐之情的同事们立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齐刷刷地闭上了嘴。 “上班!” 随着马副队一声令下, 大办公室内再度鸦雀无声,就连萝卜也被小丁一把拽回了座位。 直至马副队办公室的大门又被甩上,萝卜方才小心翼翼地指指马副队的办公室, 又指指茶水间,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唉!”小丁一脸不堪回首的模样长长一叹,“年崽刚走,严叔就拎着外卖上来了。一听说齐队同意了年崽的调职申请,就炸了。三盒酸辣粉全砸齐队身上了,又叫又骂,差点冲上去打人。” “呃……骂什么?”萝卜急忙问道。 “骂他‘败家玩意,作天作地,好好的一个对象都能给作没了’。”小丁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回道。小丁向来是个钢铁直男,也一直以为齐耀辉和年知非必然与他志同道合。今天他俩忽然出柜,委实是震撼小丁全家! “还骂齐队傻逼噢!”张凯也溜了过来,小声言道。“骂好大声,‘异想天开的大傻逼’!还骂自己,‘我居然信了你的邪,我比傻逼更傻逼’!……可怕吧?” 萝卜的脸上瞬间浮现出跟张凯一模一样的惊恐表情,使劲点了点头。老严同志向来都是他们刑警总队的老法师、镇山石,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可历任队长、副队长谁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连一向持重的老严居然都能气到骂自己“傻逼”,那可真是气狠了。 半晌,萝卜才又挤出一句:“齐队怎么样?” “酸辣粉淋了一身,还能怎么样?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呗。”张凯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指戳戳萝卜的肩头。“年崽怎么样?” 提起年知非,萝卜顿时一脸忧愁地叹了口气,郁郁不乐地回道:“他好伤心,可又不会哭……” “唉……” 萝卜的身边不知何时已围满了同事,听到萝卜的这句话,大伙立时犹如霜打的茄子般一齐叹了口气。又过一会,大家又异口同声地咬牙骂道:“齐渣渣!” 莫约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换了一套新制服的齐渣渣手里拿着一只快递信封回到办公室,高声道:“‘飞越集团’专案组的,来开会!” 眼见齐耀辉若无其事地走向小会议室,萝卜忿忿不平地在他背后瞪了他一眼,方才抱起案件资料和笔记本,起身向小会议室走去。 当萝卜等三人来到小会议室时,齐耀辉正对着手上的一张旧照片发呆。见有人进来,他迅速抹了把脸,将那张照片扣在桌上,肃声道:“开会吧。” 然而,萝卜却已注意到了齐耀辉眼尾的暗红和话音中的沙哑,不由惊道:“齐队,你哭啊?” “没有的事!开会!”齐耀辉断然否认。 “可……”萝卜还想说话,小丁却已拽了她一把,示意她闭嘴。 很快,齐耀辉就将龙星河的遗书复印件一一分发给萝卜等三人,正色道:“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飞越集团那失踪的20亿的账户资料被龙星河放在了魔方里,魔方现在落在了钟家华的手上。” “那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拿回那个魔方?”小丁忙道。 老严嗤笑一声,摇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钟家华肯定已经转移了。要拿回账户资料,只有一个办法,将钟家华捉拿归案。” “不错。”齐耀辉即刻附和地点了点头,“考虑到龙星河遗书中提到的‘教授’沈微民极有可能就是‘芒果冰’的制造者,我准备将两起案件的资料汇总上报总局,申请将两个案子并案处理。” 说到这,齐耀辉忽而深深地看了老严一眼。 老严明白,这是齐耀辉在向他解释同意年知非调职的理由。撇开一切虚无缥缈的感觉、破绽,最简单最直接的一条证据:年知非始终无法解释为何他会出现在松鹤墓园。既然如此,“飞越集团”的案子、“芒果冰”的案子,他就的确不适合再继续参与下去。 想到这,老严不禁深深一叹。“沈微民的情况,我现在就开始着手调查。” “小丁,你帮严叔一起查。”齐耀辉不假思索地做出安排,“萝卜,你跟我一起整理两个案子的资料。” “Yes,Sir!”萝卜急忙应声,顿了顿,她又小声补上一句。“那龙星河的遗愿……” 齐耀辉为“遗愿”这两个字本能地皱了皱眉。“什么遗愿?” “就是,就是……跟他的兄弟项南合葬?”齐耀辉毕竟还是上级,他的面色一沉,萝卜的话音顷刻又低了几分。 哪知,齐耀辉听到“合葬”这两个字脸色更难看了,当下拍桌怒斥:“人都埋了,还合什么葬?当我们政府是他龙星河家开的?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再提!” 萝卜眼眶一红,还想为龙星河争取什么,小丁却已眼明手快地将人扯出了小会议室。 萝卜他们走后,齐耀辉却没急着走,而是一脸凝重地又翻出了扣在桌面上的那张旧照片。那是他的师兄姚启元从南省给他寄来的照片,云向光生前唯一的一张照片。 从察英那儿得来的照片并非云向光的单人照,而是一张合照,一张偷拍的合照。照片上的背景是一片雨林的深处,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两个穿着一身迷彩野战服的少年在练习射击。其中握着手枪的那个少年在照片上几乎只露出了小半张脸,样貌普普通通,唯有左眼角下的一枚红痣能略微让人记忆。 在镜头下暴露更多的就是云向光,此时他正立在那握抢少年的身侧,为他调整姿势。看他的年纪大约只有十六七,但模样已几乎是云鸿波的翻版,一样的剑眉星目、一样的英姿飒爽。是以,齐耀辉一眼就把人给认了出来。 从照片上看,这对父子唯一不同的是:但凡齐耀辉见过的云鸿波的照片,云叔总是笑地热烈而开朗,犹如冬日暖阳让人心生温暖。而云向光却是面色冷凝目光锐利,哪怕是隔着照片也没有正对着镜头,他那身冷锐的气势却仍好似一把饮血的军刀,仿佛随时都能破开这张照片,迫地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齐耀辉用拇指轻抚了云向光的照片一阵,久久才露出一个怀念的微笑,语调暗哑地道:“嗨,向光!好久不见!” 然话音方落,齐耀辉就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齐耀辉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是云姨发来的微信:“耀辉,晚上来家里吃饭?” 齐耀辉沉重地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去。他只想下班后赶紧去找年知非,聊聊“我把你给甩了”这个话题。可他也知道,这顿饭除了提前庆祝元旦,更是云姨回京城前的饯别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因此,齐耀辉最终仍是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云姨的这顿饯别宴设在了云向光租住的房子内,这一次,只有云姨、云向光和齐耀辉三人聚餐。明天就是元旦,元旦之后又很快就是春节,再加上远在京城的晴姐也传来怀孕的消息,这次云姨返回京城,估摸着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来海城探望儿子了。 许是长时间的分别在即,云姨和云向光这对母子今天格外地黏糊。除了惯例地彼此夹个菜、添个酒,还要时不时地各自放下碗筷亲亲热热地搂在一起,脸贴脸地说悄悄话。就连齐耀辉也不时地被他俩遗忘在一旁,好似一只大放光明的探照灯。 这样的情形,齐耀辉看了近三十年,本该早就习惯。可今天,他仍是忍不住低头摸了摸贴身放着的那张照片。 “油焖大虾!耀辉,尝尝?耀辉?发什么呆呢?”齐耀辉正摸着照片兀自出神,云姨却忽然端着新菜色上桌与他搭话了。 “……哦。没什么,云姨。”齐耀辉这才恍惚回神,急急忙忙夹起一只大虾放进自己的碗里。 “是不是上班太累了?”云向光却是一脸关切,当即放下筷子来摸齐耀辉的额头。“身体不舒服吗?” 哪知,齐耀辉本能的一闪,躲开了。 触上齐耀辉看向自己的目光,云向光不禁抖了一下,慌乱问道:“耀辉,你怎么这么看我?……怎么了?” 云向光从未见过齐耀辉这样的目光,冷漠地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齐耀辉伸手摁了摁照片,似安抚自己又似安抚照片里的那个人,轻轻叹了口气。“云姨,我明天加班,可能不能去机场送你了。” 警察工作,云姨也算是知之甚详了。因而,她只轻声说道:“耀辉,我不在的时候,小光就托付给你照顾了。” 齐耀辉低头笑了笑,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云姨要是不放心小光,怎么不让小光陪您一块回去?” 齐耀辉向来对云姨百依百顺,从未驳过她的面子。是以,他今天这话才刚一出口,云姨顷刻就僵住了。 云向光见了,急忙上前打圆场。“妈,耀辉工作那么忙,我能照顾好自己。” “傻孩子,那能是一回事吗?”云姨却拍着云向光的手背含笑摇头。 上回云向光在总队门口跟年知非起争执,结果却被年知非砸进医院。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云向光根本不敢与母亲直言,只随便含糊了几句“意外”,将母亲敷衍了过去。 云向光知道,母亲表面虽然柔弱,但骨子里却自有一股韧性傲气,她若知晓齐耀辉对自己无意,是绝对不会答应自己再留在海城的。云向光还知道,齐耀辉十有八九是跟年知非在一起了,可他却可耻又可悲地不敢向齐耀辉核实。仿佛只要他没有亲眼见到、没有亲耳听到,他就仍有机会。 奈何,齐耀辉却另有打算。今天年知非在总队公然出柜,齐耀辉当然不会否认。既然此事早晚会传到云向光的耳朵里,齐耀辉认为,他也是时候向云姨坦白了。而这,也是他出席这顿饯别宴的主要目的。“云姨,其实我有件事一直瞒着您……” “耀辉!”云向光好似明白了齐耀辉要说什么,即刻又惊又怒地唤了他一声,含着热泪满是哀求地摇了摇头。 齐耀辉视若无睹,只向云姨笑道:“我谈恋爱了,跟我们总队的同事,年知非。您见过的,年奶奶的孙子,也是小光的好朋友。我和他是奔着结婚去的,您会祝福我们的吧?” 云姨吃惊地瞪大眼看着齐耀辉,久久才憋出一个字。“……哦!”她呆滞片刻,又扭头看向云向光,再度开口。“这真是……这是真的吗?” “当然!”齐耀辉表情轻快地点头,轻快地近乎炫耀。 “齐耀辉!你太过分了!”下一刻,云向光瞬间爆出一声哭嚎,起身向门外冲去。 “小光!” “云姨,我去追。”云姨刚要起身,齐耀辉就迅速扯了她一把,把人又带回了座位。 “耀辉,等一下!”哪知,云姨却一把拽住了齐耀辉不让他走。“告诉云姨,是真的吗?” 对上云姨清明而温柔的双目,齐耀辉顿觉一阵愧意涌上心头。许久,他才低声回道:“云姨,我很抱歉。但我真的不能跟小光在一起。” 云姨瞬间面露失望之色,良久才黯然叹道:“强扭的瓜不甜……” 云姨也是过来人,齐耀辉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她岂会不知?之所以先前总是装糊涂,想把齐耀辉跟云向光凑一堆,也不过是看在齐耀辉心无所属,她总要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如今齐耀辉表明立场,云姨便知道,不该再纠缠下去了。 因而,她当即摁着齐耀辉的手背缓缓站起身来,清清楚楚地言道:“既然你对小光没有意思,你就不要去追他,不要再给他任何机会!” 说完,她便撇下齐耀辉,自己走出门去。 第105章 分手(上) 深夜11点,正躺在床上与黑暗沉默对视的年知非忽然收到了一条微信。 微信是久未与他联系的云向光发来的, 只有短短两句话:“永别了, 我的朋友。我会在地狱祝福你们!” 鲜红的字体, 让人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年知非的呼吸顿了一下, 下一秒, 他便一脸厌烦地将手机扔到一边,在床上翻了个身。虽然毫无睡意, 但年知非迫切地希望能够马上入睡。只要睡着了, 一切的麻烦和骚扰就都不存在了。 “很好!你做地很好!” 岂料, 一片寂静中, 曲江的嗓音竟陡然在耳边响起。 年知非心下一惊, 瞬间睁开双眼自床上弹起身来。 他在心底厉声喝令。 “你比我预想中的更出色!”曲江那轻慢的话音却仍在年知非的耳边回荡。“这才像是我曲江的儿子!” 谁是你儿子?闭嘴!闭嘴!! “闭嘴!!!”最后一句“闭嘴”年知非终是忍不住怒吼出声。他在床上粗喘了几下,打开灯,冲进了洗手间。 “……幻听!是幻听!”将自己埋头埋脑地塞进水龙头下冲了整整一分钟,年知非终于湿淋淋地站起来,惊魂不定地看着眼前的镜子。 然而, 镜中却未曾显出年知非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年知非眼前的, 是曲江。 他的头发仍是乌黑, 脸上也没有太多的皱纹, 年知非知道,那还是十几年前, 他认识曲江还没有多久。 他待人宽厚却又不失严厉,性情沉稳可也不乏生活意趣,知书达理、文质彬彬、风趣幽默。他是一个正派人、一个上等人, 一个……完美符合年仅十七、刚刚从愚昧走向开化的少年,幻想中的“父亲”形象的人。 那个时候,年知非信任他就犹如破壳的雏鸟信任它第一眼见到的生物。 多么地天真、多么地可笑! “你死了!现在都是幻觉!”年知非恶狠狠地盯着镜子,一字字地说道。 “他不死,你怎么代替他?” 曲江却没有理会年知非,只自顾自地说着话。他当然不需要理会年知非,谁会理会一件工具的想法?他只需要按自己的想法摆弄这件工具,残忍,却仍不失优雅。 “从今天起,你就是……” “住口!”年知非没给曲江机会把话说完。他做了他十几年前就该做到的事,咆哮着一拳向曲江的脸上挥去。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年知非面前的镜子瞬间四分五裂。 然而,曲江的脸却没有消失不见,他顺着镜面碎裂的纹路变成了小小的无数个。他们神情冷漠,异口同声地说着:“取代他,做好这个替身,这是你唯一做人的机会。” “不!我不要做任何人的替身!我不会做任何人的替身!我就是我!我不是替身!”这一刻,年知非再无法分辨幻觉和现实,他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 曲江也没有再说话,他看出了年知非的色厉内荏。于是,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无数个曲江猖狂大笑,仿佛是在笑话年知非的不自量力、痴心妄想。那笑声此起彼伏,是如此地得意、如此地恶毒,犹如魔咒一般将年知非紧紧缠绕,生生死死都不能放过他。 “非非?非非!怎么了?开门哪!”不知过了多久,洗手间外忽然传来年奶奶焦急的拍门声。 刹那间,犹如冰雪遇上了骄阳,曲江的幻影顷刻烟消云散,洗手间终又恢复宁静。 年知非这才恍惚回神,他筋疲力竭地扶着盥洗池喘息了几下,终于拉开洗手间的门。 “非非!”就站在门外的年奶奶担忧地看着他。 年知非却根本不敢与年奶奶对视,更不敢让年奶奶看见他的脸。他怕,年奶奶会发现那不是“年知非”的脸。 “奶奶,我有事要马上出去。”他迅速拿起手机和外套,匆忙走了出去。 云向光的手机关机了,年知非一面走一面拨通了齐耀辉的电话。“齐耀辉,我怀疑云向光自杀了,你最好马上赶去他家。我也准备赶过去了。” 半小时后,中途又接到齐耀辉电话的年知非飞车赶到了东港医院。在急诊室外,他见到了齐耀辉和云姨。齐耀辉面色黑沉,衣衫正面大半湿透,此时正搂着泪如雨下的云姨小声劝慰。 “齐耀辉!”年知非急忙冲上前追问,“小光怎么样?” “他在浴室里割腕了,还在抢救。”齐耀辉也是一脸后怕。“幸亏你及时通知我。” 齐耀辉虽不是医生,却是一名惯于出生入死的警察,对人体的各种外伤也算是知之甚详。所谓割腕这回事,若是伤口比较浅,没多久就能自动愈合止血。若要成功,伤口必须深到伤及动脉。那么,顶多三五分钟,一条生命也就结束了。 齐耀辉接到年知非的电话后赶去云向光租住的房子,踹开浴室,迎面所见的场景正是云向光将自己泡在放满水的浴缸里,不省人事。并且,那浴缸的水已略显淡淡的粉红色。 万一我今天加班不在家?万一我没能及时赶到? 齐耀辉根本不敢去想这两个“万一”一旦成真会是什么后果,他只能用力地闭上双眼。 听到齐耀辉证实云向光还在抢救,年知非那苍白的脸上方才有了一点血色。他自胸臆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蹲下身,握住云姨的手。“云姨,小光一定没事的。” 哭泣中的云姨却连看都不看年知非一眼,只默不作声地将年知非的手甩开。 年知非神色一黯,默默地垂下头。他知道,作为她儿子的情敌,云姨是有理由怨恨他的。 可下一秒,他的手却又被齐耀辉给接住了。只见齐耀辉轻握着年知非的左手,拧着眉以目示意他那四个被碎镜片蹭破的指节,仿佛在问:手怎么受伤了? 年知非无声地摇了摇头,缓慢却坚定地将手抽回。 齐耀辉眉心一跳,还未来得及发话,急诊室的帘子却被医生拉开了。 “医生,小光怎么样了?”云姨赶忙冲上前问道。 “幸亏发现早!伤口已经缝好了,观察一个晚上就能回家。”医生的话音中也满是庆幸。“家属先去办理住院手续吧。” 在医生的身后,两个护士将已然清醒过来的云向光给推了出来,推向住院部。 “云姨,我去办手续,让年崽陪你看着小光。”眼见云姨站在原地六神无主,齐耀辉即刻与年知非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一会,年知非帮着两名女护士将云向光移上医院病床。两名护士给云向光换好了输血袋很快离去,云向光却紧紧捉住了年知非的手不让他也跟着离开。 “为什么要救我?”云向光怨恨,近乎怨毒地看着年知非。“我死了,你们不就可以快快活活地在一起了吗?” 云向光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输的,他防备年知非早在齐耀辉对年知非有意之前。这么多年了,云向光一直很努力地跟齐耀辉身边的每一任爱慕者做朋友。而在这些爱慕者当中,年知非明明应该是最好对付的那种。 年纪还小涉世未深,性格温柔敏感,又有很强的正义感和道德洁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容许自己去当好朋友的第三者。可为什么最后却也是他,翻脸无情,毫不犹豫地抢走了齐耀辉? ——如果你真想死,你就不会发微信给我。 这一句,年知非忍住了没有出口,他只沉默地将云向光的手指掰开。 “还是你怕我死了,你和耀辉之间会永远有个心结?”云向光的追问却是咄咄逼人。 他不怕年知非,至少现在不怕。这里是医院,他打赌年知非不敢在这里对自己动手。 年知非叹了口气,低头望着云向光的双眼认真说道:“如果你自杀只是为了给我和齐耀辉添堵,我觉得这毫无价值。” “你懂什么?!”云向光又羞又怒,竟不知自何处生出一股巨力,教他一下子坐起身来指着年知非歇斯底里地尖叫不休。“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你这个……小偷、骗子、魔鬼!我把你当朋友,你抢走我的耀辉!年知非,你不是人!” 如今再回想往昔种种,云向光立时意识到怕是上次年知非殴打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得手了,并且还把齐耀辉吃地死死的。所以,他就彻底撕下假面,再不愿敷衍讨好自己。原以为年知非是个好哄骗的小白兔,没想到,居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这一张张面具教人眼花缭乱,怕是齐耀辉都不知情。 云向光越想越恨,越想越为自己为齐耀辉不值,竟要挣扎着扑向年知非,似想与他同归于尽。然而,他手腕的伤处才刚缝合,这么一挣扎立时便又渗出血来。 云姨见了只觉心惊肉跳,急忙上前抱住云向光连声哭喊:“小光,别这样!你要有事,你让妈妈怎么办哪……” “妈……”云向光低头看了云姨一眼,方才强装出的凶狠顷刻褪去,他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妈,我心里好苦啊!” 眼见云姨和云向光两人抱头痛哭,年知非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进退两难的滋味。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偏又舍不得。他只能紧紧靠在门板上静默地看着他俩,直至积攒满伤心,然后转身离开病房。 病房外,刚缴了住院费的齐耀辉已然坐在走廊的座椅上,他的手边还摆着一小瓶酒精棉和一小瓶碘酒。见到年知非出来,齐耀辉立即起身叫道:“年崽……” “什么都别说了,他没事就好。”年知非只觉心力交瘁,绕开齐耀辉向前蹒跚而行。“我该回去了,这里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齐耀辉不明所以,忙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胳膊。“年崽?” “非非,等一下!”可不等齐耀辉说话,云姨就从病房内追了出来。 齐耀辉和年知非二人同时循声回望,只见云姨脸孔煞白、双手握拳、浑身颤抖地一步步走向年知非。 齐耀辉本能地上前一步,挡在年知非的身前。“云姨,有什么话您跟我说,别为难年崽。” 哪知,云姨“扑通”一声,竟跪倒在了他俩的身前。 “云姨,您这是做什么?”眼见自己的亲生母亲跪在自己的面前,年知非晕眩地近乎魂飞魄散,急忙也跪了下来撑住云姨的双臂,颤抖着道。“起来!有什么话,我们起来再说。” “云姨,您起来啊!”齐耀辉也慌忙上前,从背后架住云姨的腋窝,试图将她拽起来。 老泪纵横的云姨却只哽咽着摇头。“云姨求你……求求你……” 许是云姨自己也知她的所求毫无道理,是以她哭泣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想起病床上苍白荏弱又近乎疯狂的儿子,慈母之心又是痛不欲生。 “小光已经这样了,他这么死心眼,真的不能没有耀辉啊……所以,云姨只能求你……” “云姨,我说了,这事跟年崽无关!” 齐耀辉又是无奈又是愤怒。可对着眼前这个惊魂甫定伤心欲绝的老太太,他又只能尽力压着火。 “我喜欢谁,没人可以控制。即便没有年崽,我也不会喜欢小光。强扭的瓜不甜,云姨,这话是您说的。” “我知道,我是说过……”云姨羞愧地抬不起头来,泪水愈发汹涌。 她从来美貌,即便年过半百也向来妆容整齐温婉动人,可如今却是涕泗横流失态地无以复加。 年知非见了只觉心痛不已,忙搂住云姨单薄的肩头轻声喝令:“齐耀辉,别说了。” 云姨倚在年知非的怀里哭了一阵,不知为何竟觉安心了不少。“非非,云姨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就请你再帮云姨一个忙……” “不行!”齐耀辉却不肯松口,不等云姨把话说完,他就已铁青着脸否决。“绝对不行!” 云姨泪流满面地拉着齐耀辉的手祈求:“耀辉,云姨不强求你一定要接受小光。可你,你至少哄哄他?你们就假装分手,就哄哄小光,不行吗?云姨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呀……” 这最后一句,齐耀辉和年知非同时抽了一口冷气。 片刻后,齐耀辉把心一横,伸手进怀中。 “我答应你!”可同一时间,年知非已断然应声。“我答应你,云姨。我跟齐耀辉,分手!不是假装分手,是真的分手。” “什么?!”齐耀辉双目圆睁,错愕地看着年知非,忘了反应。 他怎么也没想到,年知非居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从背后捅他一刀。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老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齐耀辉,你这个大傻逼!” 年知非也一瞬不瞬地看着齐耀辉,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还未分化,齐耀辉是Alpha,可我不想分化成Omega……我,不想被标记。我知道那有多痛苦……所以,云姨您就放心吧。” 云姨又是惊喜又是羞愧地望着年知非,久久才问道:“……是真的吗?” ——真的。 齐耀辉在心底默默回道。 他知道,这个理由不是说给云姨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的年崽,多聪明呀,又聪明又凶狠。一眼看穿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妒恨,然后狠狠地捅上一刀作为报复。 果然,年知非低头看着云姨,清楚回道:“真的。” 他的话音是如此地温柔,可齐耀辉从不知道,原来他的温柔也可以像刀一样。 年知非却似放下了心头大石,他长出了一口气,又抬起头向齐耀辉平静言道:“你该进去陪着小光。” 齐耀辉怒极反笑,咬牙切齿地说道:“年知非,真有你的!” 年知非充耳不闻,他起身将云姨自地上扶起,柔声建言:“云姨,小光住院还需要准备些日用品,不如我陪您去买?” 直至年知非搀扶着云姨慢慢走远,消失在电梯口,齐耀辉方恍然回神。下一秒,他抓起身边的那两瓶药水,狠狠砸在地上。 第106章 分手(中) 因为牵挂着云向光,云姨不愿离开太久, 是以只在医院附近的便利店为云向光选购住院期间所需的日用品。 年知非全程陪同在侧, 只是他的话也不多, 唯有在见到云姨比较两个同类商品的价格时, 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货架上标价更贵的那款商品放进购物车。 云姨原本并不在意, 直至见年知非随手拿起一条标价为“128”的毛巾放进购物车,她终是忍不住笑了。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会过日子!医院的毛巾又不能带回家里用, 只是一个晚上, 干嘛要买那么贵的呢?” 说着, 她取回那条毛巾放回货架上, 又拿下一块标价为“28”的毛巾放回购物车。 年知非陪了云姨一个晚上, 见她到这时才露出笑靥,亦是松了口气。眼见该买的东西都买差不多了,年知非一面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走,一面问道:“忙了一个晚上了,云姨你饿了吧?” 可不等云姨回话, 他就自作主张地拿起两罐即食粥扔进了购物车。 年知非如此霸道, 云姨不禁微微一怔。不知为何, 她竟恍惚着想起了她早逝的丈夫, 云鸿波。 云鸿波的年纪比云姨大了好几岁,是以他们从恋爱起云鸿波就一直很照顾云姨, 把她当小女孩一样娇宠着。人人都羡慕云姨好眼光,找的老公对她千依百顺无微不至。 可云姨却知道,云鸿波的骨子里其实很有一股大男子主义的气概。日常的夫妻相处, 他虽处处照顾谦让云姨,可一旦是他自己认定的事,他是绝不容云姨违拗的。 云姨至今还记得,她年轻的时候胃不太好晚餐总是吃的不多。云鸿波就每晚给她熬上一碗小米粥,说是养胃。那个时候,无论云姨如何反对,怕胖、不饿、没空,这种种理由都能被云鸿波眼都不眨地打回去,非逼着她把粥喝了才行。可等云鸿波过世,身边的人都把她当作脆弱的花瓶,凡事都顺着她的意思来办,是再没人会强迫她做些什么了。 “云姨,粥泡好了。” 听到年知非的这句话,云姨这才恍惚着回神。她赶忙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已坐在了便利店的休息区,正坐在她对面的年知非刚把用开水泡开的小米粥推到自己的面前。 云姨看看面前的即食粥,又看看年知非身边的几个纸袋,即刻懊恼地叫道:“哎呀!怎么好意思让你付账?” 年知非无所谓地笑了笑,轻声道:“我跟小光仍是朋友嘛。这点小数目,云姨你不用放在心上。” 云姨认识年知非早在一年前,刚见面就得到了年知非的帮助才寻回家人。几次在海城停留的日子里,云姨也曾屡次约年奶奶出来喝茶聊天,与年奶奶也是极好的朋友。今天情非得已,她不得不恳求好友的孙儿与齐耀辉分手,云姨心中对年知非充满了歉意。 听到年知非至今仍当云向光是朋友,云姨更是坐立不安,不禁拉着年知非的手低声道:“今天的事,是云姨自作主张,小光他不知情的。非非,你别怪他。” 年知非望着云姨微微摇头,认真道:“我不怪他,我很羡慕他。他能有云姨这样的母亲疼爱他,无条件地为他做任何事。不像我……” 云姨听年奶奶提起过,年知非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都因为车祸过世了。他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想到这,云姨不禁愈发歉疚,含泪道:“小光性情柔弱,是我宠坏了他。如果他爸爸还活着就好了……鸿波说过,男孩子,应该让爸爸来带……” 年知非也差点落下泪来,他急忙低下头哽咽了几下,才又抬头笑道:“云姨年轻的时候跟云叔一定很恩爱吧?” 跟晚辈提起自己年轻时的爱情,显然不符合云姨这个年龄段的人的画风。她脸颊微微一热,隔了一会才自颈上取下了一条心形项链。把那颗心打开,里面贴了一张四人合照。 “这条项链是你云叔当年送给我的,这是我们一家四口的照片。那时刚生了向光不久,还抱在手里呢。你看……” 年知非急忙凑过去,只见那微缩的四人合照上,年轻的云鸿波的怀里坐着一个梳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而年轻的云姨怀里则抱着一个襁褓婴儿。梳羊角辫的小女孩眉眼灵动,正好奇地打量着镜头;襁褓婴儿大概是困了,对着镜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那对同样年轻同样貌美的夫妻俩则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相视而笑。这是多么幸福、多么美满的一家。 ——那是我,那是我跟家人的合照。 年知非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抚过那张照片上每个人的轮廓,忍了又忍,终是忍住了向云姨讨要这张照片的冲动。可这又是多么难忍的一个请求,忍地他竟连眼都红了。 ——可以了,我可以的。至少她还留着我的照片,至少她曾经是记得我的。现在她有了别的儿子,我也……已经不再是“云向光”。 说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云姨亦是满脸温柔,整个人都好似发着光。“向光小时候好可爱的,又活泼又爱笑,听到我放音乐就高兴地手舞足蹈。他小时候呀,最喜欢跟我一起跳……” “……皮卡丘舞。”年知非轻声应道。 云姨心中蓦然一动,不禁抬起头来疑惑地望住他。“非非,你怎么会知道?”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年知非却垂下了眼,不愿与云姨目光相接。 事实上,这是他对幼年时期唯一拥有的还有画面的记忆。他和母亲手拉着手,在不大的客厅里转着圈圈载歌载舞。后来,他在失踪人口的网站上没有找到自己的记录,失魂落魄地去了夜店消遣,曲江……年知非用力咬了一下唇,制止自己继续回忆。 “咦?手怎么受伤了呢?” 年知非接过项链观赏照片,云姨的目光却始终不离,终是注意到了年知非左手四个指节上的细碎的小伤口。几个小时过去,伤口早已结痂。只是那累累的血痂凝结在年知非白皙纤长的手指上,仍旧触目惊心。 “哦,没,没什么。”年知非急忙缩回手不让云姨再看,狼狈地仿佛是在掩饰自己不可告人的丑陋面目。“不小心碰伤了。” “那也要赶紧处理啊,发炎了怎么办?”云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起身自货架上拿了一盒酒精棉和一小瓶红药水。 这一回,年知非没有主动上前结账。他安静地坐在位置里,等着云姨结账后回来为他处理伤口,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吹气,温柔地问他:“痛不痛?” 年知非还是不说话,他只是沉静地看着云姨,双眼因为满满的孺慕和欣喜而亮地惊人。 “妈妈”这个词总是人类学习的第一个词汇,“母亲”的形象也往往是最美好的。年知非,自然也不会例外。虽然他对现实中的“母亲”十分陌生,可他却不能免俗地在自己的幻想中无限美化着“母亲”,并在很长一段时光里以此为救赎的希望。 当然,他是叫过人“妈妈”的,他叫过龙梦雅做“妈妈”。 可面对一个可以对着正在戒毒的儿子醉醺醺地说出:“为什么要吸粉这么蠢呢?你飞叶子不就没事了吗?”的母亲,年知非真的很难发自内心地把她当成真正的母亲来对待。 可此时却截然不同,夜深人静,外面的街道上已无人影,便利店里的收银员也倚在柜台内微微打着盹。整个休息区里,只有他们头顶的那盏灯陪伴着他们,宁静而美好。 年知非知道,他该走了,可事实却是他竟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云姨的形象正逐渐与他脑海中的“母亲”部分重合,年知非真的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然没多久,便利店外就响起一声粗暴的推门声。 阴沉着脸的齐耀辉虎虎生风地闯了进来,他拎起年知非的后领向云姨说了一句:“云姨,年崽借用一下。”就迅速将年知非拖出门去。 云姨见齐耀辉脸色不对,急忙追出门来,即刻就见到齐耀辉捉着年知非的双肩,将他狠狠地推向车门。 只听“咚”地一声,年知非的背脊狠狠地撞在车身,痛地他浑身一紧,瞬间没了挣扎反抗的力气。 云姨见状不禁勃然变色,忙叫道:“耀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齐耀辉这才稍稍缓和了面容,扭头向云姨喊道:“云姨,你自己回医院,我跟年崽有事要谈。” 说完,他也不管年知非是什么态度,强行把人塞进车内,便气势汹汹地开车走了。 齐耀辉沉着脸一路风驰电掣地将车子开到四下无人的海边,方狠踩刹车。轮胎摩擦沙滩的嘶鸣还未停止,他已将年知非拽下车狠狠往前一推。 年知非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人还没站稳,耳边就听得齐耀辉怒不可遏地吼道:“年知非,分手这事我不同意!” 年知非筋疲力竭地叹了口气,扭头说道:“齐耀辉,分手跟恋爱不一样。恋爱需要两个人都同意,分手只需要一个人同意就可以了。” 齐耀辉霎时一噎,片刻后,他头顶原本三丈高的怒火又猛涨成了六丈。“少他妈废话!你凭什么跟我分手?” 望着齐耀辉委屈又焦急的面孔,年知非心中酸楚,久久才低声问道:“你不先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标记会很痛吗?” 跟一般人不同,龙星河经历过两次标记,这世上大概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标记究竟有多痛。 第一次,是在龙星河放走张定国之后。可能是因为受了枪伤身体状态不佳,标记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出现了大量内出血的状况危及到生命,标记也就不得不中止了。 被救活后,觉得活着太痛苦的龙星河选择自杀却又被曲江发现。于是,自觉自己的财产被龙星河损害的曲江决定进行第二次标记。 长时间、持续不断、敲骨吸髓般的痛苦令龙星河彻底崩溃,然而剧烈的疼痛耗尽了他的力气,教他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他只能在反复昏迷的间隙苦苦哀求曲江,求他杀了他、求他放过他、求他给他止痛针哪怕是海洛因,直至不知廉耻地哀求曲江上了他,至少将标记的痛苦稍稍缓解一些。 然而,曲江拒绝了。他用嘲讽的眼神和刻毒的语言将龙星河羞辱地体无完肤,无论何时回想这段都无地自容。 第二次标记,龙星河被注射了三次强心针才勉强撑了下来。 一开始,这个标记是成功的。 龙星河分化失败,体内信息素远低于常人的水平,理论上根本不可能被标记。然而由教授沈微民研发的“芒果冰”却能在短时间内催化信息素大爆发,再加上事前大量注射人工合成信息素作为辅助,才使得标记这件事成为可能。 可当龙星河脱离危险期后,随着他体内信息素水平的不断下降,标记也消失了。 面对这种变化,曲江和沈微民都十分不满。沈微民忙着改进“芒果冰”的配方,曲江却和颜悦色地交代龙星河好好调养身体。 龙星河怕极了,他怕曲江会再标记他第三次。所以,他在曲江下一次来他的房间之前,挣扎着滚下床。身体砸在地板上的感觉像是砸到了钉板,他滚着汗抠着地板抖了很久才积攒出一点力气推开窗户,伪装成跳窗逃跑的模样,然后把自己藏进橱柜里。 之所以没有选择直接跳楼,并非怕死,只因为那是在底楼。 龙星河还记得,那个橱柜里放着一条备用的蚕丝被,橱柜因为久未通风有股怪味。他在一片黑暗中惊恐地听着曲江不断走近的脚步声,心脏亦随着那脚步声噗通狂跳,身体却因为仍未消失的余痛和恐惧不住发颤。明明是盛夏的节气,他却成身冷汗,即便是裹着被子缩成一团,也无济于事。 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里,龙星河几乎从不哭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泪无用。 所以,被抢走食物渴地只能去舔露水的时候,他没哭过;被曾经的同伴刺杀亲眼看着他被将军处死的时候,他没哭过;被将军吊起来鞭打被逼染上毒瘾的时候,他没哭过;被曲江整容成龙星河的模样好取代龙星河的时候,他没哭过;甚至,被曲江设计强迫分化,为了不受曲江控制,他潜意识地选择分化失败,短时间内彻底耗尽自己的信息素,从此变成一个怪物,他还是没哭。 可这一回,受标记的影响,他能清楚感觉到曲江留给他的除了肉体的痛苦,还有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对曲江本能的恐惧和顺从。曾经战战兢兢拼尽全力去拒绝的命运,最终仍是以不可抗拒的强势降临到他的头上。而他手无寸铁、筋疲力竭、毫无反抗之能,只能用力把被角塞进嘴里,好堵住自己的哭声。心里不停地祈祷:神啊!帮帮我!帮帮我!别让他发现我!哪怕只熬过今天就好! 在橱柜里躲着的每一秒,都是他这一生最漫长的一秒。 也许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终于听到了他的祈求,也许是曲江强盗发了善心,这一天,他在橱柜里昏了过去。 之后,曲江再没提过标记的事。 第107章 分手(下) 齐耀辉自胸臆间爆出一声难以遏制的怒吼,犹如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猛虎冲上前将年知非狠狠扑倒在沙滩上。 ——是不是曲江? 然而对上年知非静谧地犹如深海一般的双眸, 齐耀辉话到嘴边又本能地咽了回去。 “年知非, 我就知道你在这等着我呢!”他扣着年知非的肩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随着齐耀辉的怒火一同爆裂的还有他的Alpha信息素, 浓郁、苦涩。好似一杯疯狂的意式浓缩, 常人绝难入口, 可对他上瘾的人却根本不能拒绝。 年知非颤抖着闭上眼睛,只觉自己的体温节节攀升, 可他却不愿挣扎, 只轻声道:“你不该选在这里, 应该选在一间密闭的房间……” 齐耀辉瞬息一窒, 片刻后, 他松开年知非背过身去。直至呼吸平稳,失控的信息素也被如数收敛,他终是满怀忿恨地低声抱怨:“年知非,你真是很懂怎么戳我的痛处。” 标记、占有,这是每一个Alpha都会有的兽性本能。齐耀辉根本不能否认, 他无数次想过要彻底标记和占有年知非, 尤其是年知非跟他吵架的时候。但是, 除了兽性, 齐耀辉还有人性。齐耀辉的人性告诉他,如果他的确是深爱着年知非, 那他就该尊重年知非、保护年知非、绝不勉强年知非。 年知非亦随之坐起身,眷恋地看着齐耀辉的背影。“因为我了解你啊……就像你了解我一样。” 齐耀辉又是一窒,静了一会才扭头道:“你就是跟我赌气是吧?” “你知道我的脾气, 我是绝不会因为赌气、因为某个老人的跪地哀求、因为某个第三者的死亡要挟就轻易跟你分手的。” 年知非从来不是能受感情要挟的人,云向光那虚伪的友谊不曾动摇过他,云姨那错付的母爱更不可能打动他。在总队向同事们说出“分手”两个字,年知非承认他的确有赌气的成分,故意给齐耀辉惹麻烦。然而分手这件事,也的确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即便,他会因为这个决定痛苦、遗憾终生。 “……耀辉,我很爱你,我从未想过要放弃你……”年知非已竭尽所能地想要保持平静,可话说到这,他仍是忍不住落不下泪来。“我只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齐耀辉委实见不得年知非哭,顷刻间就将什么原则、什么怀疑、什么愤怒,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紧紧抱着年知非一个劲地说:“我错了!全是我的错,行吗?我不该查你、不该不问你、不该怀疑你、不该答应你调职。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 年知非亦伸出双臂搂住齐耀辉的脖子,他埋首进齐耀辉的颈窝,全力压住哭声,一字字地说道:“你爱我的,我知道。可你再不会像从前一样信我了,我也知道。” 齐耀辉浑身一震,他用力张了张口想否认,可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年知非也不想听齐耀辉的违心之言,他伸手捂住了齐耀辉的嘴。 “无论我如何否认,有些疑点我的确无法解释。即便笔迹鉴定的结果证实我的确就是年知非,你也不能停止对我的怀疑。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你愿意相信我,就算你跟我说以前的一切我们全都一笔勾销,那又怎样呢?齐耀辉,我没办法既是年知非又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年知非,你明白吗?” 十七岁之前,年知非遇到的最大的问题是生存;十七岁之后,他最大的问题是恐惧。先是恐惧有人认出他不是龙星河,恐惧自己不够像龙星河;然后恐惧有人认出他不是年知非,恐惧自己不够像年知非。如果将来还要再加上,恐惧齐耀辉觉得他不够像年知非该有的模样,恐惧齐耀辉觉得他比起年知非更像龙星河…… 年知非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他真的太累太累了。他也是人,他偶尔也会想活得像自己,而不是永远只像别的人。 “……我明白了。”齐耀辉的脸却沉了下来,冷冷言道。“你是宁愿跟我分手,也不想对我坦诚。年知非,我的要求对你而言就真的这么过分吗?” 年知非嗤笑一声,反问道:“你要我如何坦诚?我告诉你,我不是龙星河、我跟龙星河没有关系,你不信。那好,我告诉你,我就是龙星河,你信吗?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你还会跟龙星河在一起吗?” 齐耀辉不会。 齐耀辉也知道,年知非知道他不会。 要求年知非验笔迹的那天,年知非问过他,“如果你没错,你还会不会向我道歉?”那个时候,齐耀辉没有回答。后来,他也反复问自己: 如果我没错,如果笔迹鉴定的结果是年知非的笔迹与他在大学时的笔迹不同,反而与龙星河的笔迹吻合。如果我证实了年知非就是龙星河,那么我还能接受这个人吗? 齐耀辉知道他不能。他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去接受龙星河那浪荡无耻的私生活,接受龙星河那恶心堕落的种种癖好,接受龙星河这个社团组织头目、洗钱高手、杀人真凶! 甚至于,如果年知非正是龙星河,那么齐耀辉就连他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逢场作戏的花招都不能确定。毕竟,龙星河曾有那么精彩的情史那么多位入幕之宾,而齐耀辉这还只是初恋,还是个雏儿。 “所以,既然怎样都要分手,那就跟我说实话!”齐耀辉忽然紧扣住年知非的双肩,语调嘶哑地说道。“就算要分,也分个清楚明白!” 他扣地那么紧那么用力,几乎要将年知非两侧的肩胛骨都捏碎。自眼底喷薄出的怒火更是要将年知非彻底吞噬掉,要将他们两人一起焚尽。 “我不是龙星河,我也不认识龙星河。”可年知非却平静地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的身体。 年知非在说假话,可也在说实话。他知道自己无耻,可在做一个坦诚的人之前,他想先做一个人。 他知道齐耀辉是多么地看不上龙星河,他更知道没有“身份”有多痛苦。他为了生存失去了“胜利”的身份,为了摆脱恐惧抛弃了“龙星河”的身份,如果现在还要为了坦诚放弃“年知非”的身份,那么他又是谁呢? “云向光”吗? 可是“云向光”身份不是早就被人取代了吗? 至于爱情,必须拼尽全力才能活得像个人的人是没资格奢求爱情的。正如一个饥肠辘辘的乞丐,没资格挑剔乞讨来的食物。终究是他太过贪心,所以老天果断降下处罚。 齐耀辉兴奋地紧紧拥住年知非,这种失而复得的快乐让他恨不能将年知非融进自己的血肉。 然而,年知非却始终无动于衷。方才的痛苦无法触动他,现在的欢喜也一样无法触动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齐耀辉相信他,只是他潜意识地想要相信他,他还没有准备好失去他。所以—— “这一刻你相信我,下一刻呢?” “没有下一刻,我不会再怀疑你!”齐耀辉绝然道。 “我却不能相信你。”年知非冷静回道,他满腹悲哀,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只能徒劳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那片暗潮起伏的大海。 齐耀辉浑身一僵,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你始终不能原谅我?” “我原谅你,我甚至……理解你。”年知非忍不住抬起手轻抚齐耀辉的眉眼,安抚他的不安。“耀辉,我也是警察,我很清楚警察的职业病,我更清楚‘飞越集团’的案子对你究竟有多重要。你可以怀疑我,你也可以调查我,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 “什么时候?”齐耀辉嗓音颤抖着发问。他似乎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只是不敢确定这个错误原来真的有这么严重、这么不可弥补。 “我们刚刚一起过了圣诞节,你爬了八层楼来给我送晚餐……从没有人像你这样了解我。我爱你,所以我让你这么近、这么近……你说我们彼此了解才不会有误会……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然后你换了一张脸,拿出证据,像审问人犯一样审问我……我知道,我知道无论什么都有一个限期,我明白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偏偏是我觉得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候?……齐耀辉,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想我实在是太蠢了,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 年知非从未奢望过爱情,即便那时他已对齐耀辉动心。他知道自己很背,不用齐耀辉吐槽,他也知道。所以,能得到“年知非”这个身份,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只需要以这个身份平静地过下去就可以了。如果不是齐耀辉主动表白,他永远都不会让齐耀辉知道、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原来也爱着齐耀辉。 年知非也不会轻信任何人。他信过儿时的亲密同伴,结果同伴在被淘汰后将仇恨对准了他;他信过以父亲的形象出现的曲江,结果曲江把他整个人生都给毁了;他还……不能说是完全信任,只能说是抱着合作的态度向信义堂里看起来最有头脑的元老陈海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结果陈海败给曲江后又毫不犹豫地将罪名全推到了他的头上。 是齐耀辉教他的,谈恋爱要彼此信任互相了解。是因为他是齐耀辉,年知非才放下了戒备。可最后,齐耀辉对他做的事,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或许,也是有不同的。别人是有心,而齐耀辉是无意。可是,那又怎样呢?正如年知非现在看着齐耀辉,可他双眼所见的不仅只有齐耀辉,还有那个悬浮在漆黑海面上的曲江。年知非知道那是幻觉,但是这幻觉……太真实了。 齐耀辉从未见过年知非这样的神情,失落、失望,最后绝望。然后他习惯了绝望,就变得麻木而厌倦,再不会有丝毫的希冀。 生平头一次,齐耀辉彻底慌了。这跟他见到年知非落泪不同,那时他只是急而已,急着把事情摆平,急着让年知非别哭了。这跟他发现原来找回来的云向光不是真正的云向光也不同,那他只有满满的懊悔,可他也知道弟弟被拐走的责任不全在他。 可是这一次,齐耀辉清楚地意识到,责任全在他,而且他无法弥补。 “年崽,真的不能原谅我吗?”他轻握着年知非的手低声乞求,“我很爱你的,年崽……” “我已经原谅你了啊,而且我也……依然深爱着你。”年知非不再空耗精力与自己的幻觉对峙,他只想看着齐耀辉,看着他、记住他,永远都不要忘记他。他的目光是如此地深情,可又是那么地伤心。“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爱上别的人。可我,真的不敢再对你有任何的期待了……” 年知非原以为只要能跟齐耀辉在一起,他什么都不怕的。他不怕危险,不怕条件艰苦,更不怕出生入死。就算终有一天被齐耀辉知道,自己欺骗了他,那就把命赔给他。这有什么好吝惜的? 可他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他也终究不是真正的年知非,不是齐耀辉真正会爱上的那种人,满身光辉、完美无缺,永远与他同一战线、永远与他旗鼓相当。 相反,他残缺地太多太明显太丑陋,所以齐耀辉既然已经怀疑了他第一次,就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终有一天,齐耀辉会恨他、会恶心他、会无法再忍受他,而他也会从小心翼翼变成战战兢兢直至彻底疯狂。他不怕死,却不能不怕生不如死。 又或者,大胆一点,坦白告诉齐耀辉,自己不但是他认识的那个龙星河,更是他一直在找弟弟?没有证据,齐耀辉会相信他吗?没有证据,他如何敢以龙星河的身份去碰瓷齐耀辉心中那个完美无缺的“云向光”?如果他敢这么做,怕是齐耀辉原本不想杀他,最后也不得不杀了他。 终究是,走投无路。 齐耀辉不能理解这些,他只知道那个口口声声“很爱很爱”他的年知非执意要跟他分手,就因为他犯了这么一次错!他瞬间爆出一声近乎狰狞的咆哮,掐着年知非的脖子将其狠狠摁倒。 “为什么这么狠心?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 “……你杀了我吧……”年知非却哽咽着以拥抱的形式搂住了齐耀辉的脖颈,“不如就杀了我吧……” 齐耀辉心痛如绞,眼底的血丝瞬间褪去,如铁箍般的五指亦逐渐松开。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年知非,抱地那么用力、那么紧。可他也知道,他们再不会亲密到仿佛能融入彼此的骨血,他们也再不会拥抱。 齐耀辉紧紧闭上双眼,沉默地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逐渐显出一点亮光。长夜漫漫,可终究是要过去的。 年知非推开齐耀辉,起身往回走。 “年崽……”齐耀辉亦跪坐起身,死死拽住年知非的手,最后恳求。 然而,年知非没有再回头。“新年快乐,齐耀辉。” 他轻轻挣脱齐耀辉,忍着泪背着阳光一步步往前,终究回到黑暗之中。 第108章 尸骸 “三哥,你别拽我, 我自己能走!” 虽然很久没去俱乐部, 但年知非又不是不认路, 真的不需要林乐天一路拉着他走。 牵着年知非的手走在前面的林乐天没有回头, 只用欢快的语调答道:“大伙都到齐了, 就差你了!你快一点啦!” 俱乐部里,大伙果然都到齐了。不但俱乐部的常客都在, 警校同期的同学也在, 包括东港、半岛两个分局以及总队的同事们, 就连奶奶、小叶子还有齐耀辉的父母以及云姨全家也在。俱乐部里布置地十分喜庆, 鲜花和气球随处可见。见到年知非出现, 所有人都微笑着望住他,然后一同鼓起掌来。 年知非不明所以地望住他们,却见林立的人群逐渐散开,空出自门口走向擂台的通道。 擂台的正中央,齐耀辉就站在那里, 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年知非微一挑眉, 翻身跃上擂台。“想打架?” 齐耀辉同样微笑着摇头, 柔声问道:“你说过, 只要我当众跪下大喊三声‘爷爷饶命’,你就原谅我。是不是真的?” 年知非见齐耀辉果然把他认识的人都叫来了, 瞬间面红过耳。可不等他说话,齐耀辉已单膝跪地。 “齐耀辉,你干什么?”年知非惊慌失措, 急忙走上一步试图把人拽起来。“好丢脸哪,快起来!” 可齐耀辉却只微笑着望住他,自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绒布盒慢慢打开。 ——喔,是做梦。 年知非的心头一空,猛然睁开了双眼。 凌晨四点,天空还未亮起,四周一片静谧。年知非随手摁掉设定在4:30的闹钟,起床梳洗然后出门跑步。 今天是大年初五,新春长假还未结束,半岛码头沿线能够如年知非一般雷打不动早起晨跑的人群极少。沿着绵长的海岸线一路向前,大海尽头太阳逐渐升起,向平静的海面洒下万道金光,是这般地宁静而壮美。洁白的海鸥沐浴在阳光中,翱翔在海面上,自由而矫捷,给这茫茫海面平添一分热闹和生气。 年知非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终是感觉到一股活力缓缓注入身躯。 早上6:30,年知非的晨跑还差半个小时结束,可何队的电话已先打了进来。 “年知非,渔港码头有渔民捞到两具尸体,你马上过来。” 今天并非年知非值班,但他抬腕看了眼手表,仍是摁着蓝牙耳机回道:“我就在附近,半个小时内赶到。”挂断电话,他即刻回头向自己的车子快跑去。 开车赶到渔港码头的时候,负责前一天值班的分局同事已在现场拉起了警戒带。奈何附近渔民们的吃瓜热情高涨,将现场围地水泄不通,连警戒带都有些摇摇欲坠。 年知非在车里换好了警服下车,穿过一众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又回身将警戒带重新布置一番,这才扬声叫道:“快七点了,你们不用赶早市吗?鱼都要不新鲜了!” 渔民们得年知非一言提醒,这才“嗡”地一声一拥而散。热闹可以晚上再来跟同行打听,但错过了早市损失可就大了。 不一会,人群逐渐散去,年知非又往里走。刚走到码头边,他就看到二哥徐捷正扶着用来套缆绳的石头狼狈呕吐。年知非叹了口气,又返回车上取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徐捷。 徐捷接过矿泉水漱了漱口,这才红着眼长叹一声。“妈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昨天晚上还一个案子,励成和李言还在处理,我们这人手不够。何队问我谁有空?我就说你每天都在这跑步。” “到底什么情况?吐成这样?”年知非一面拍着徐捷的背脊,一面问道。 “真他妈背!”徐捷用力甩了甩头,方才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回道。“早上五点多接的报警,说是渔民出海捞到一只黑色旅行袋,觉得不太对劲,也没敢打开,就一路拖回来了。我跟何队过来之后,我拉开袋子一看……卧槽!年崽,你见过烧烂了然后又发霉发绿的骨头汤么……” “行了!”年知非赶紧抬手阻止徐捷,“行了,你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以后就喝不了骨头汤了。” 徐捷轻笑着拍拍年知非的脑袋,向何队的方向努努嘴。“先去帮忙吧,我再缓缓就过来。” 年知非见徐捷的面色逐渐恢复正常,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向何队走去。“何队。” 半岛分局刑警支队队长何思远是早看到年知非到了,确切地说,是看到年知非的车到了。三年前,半岛分局刑警支队队长还是年知是的时候,作为副队长的何思远就曾无数次坐过这辆车。 如今,年知是殉职,开这辆车的人变成了年知非,而自己也从副队长变成了正队长,何思远心中委实况味莫名。想起殉职的好搭档,何思远知道,他唯一能让年知是安心的办法就是尽快将年知非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好刑警。 “法医在做初步检验,已经通知了刑警总队。你跟他们比较熟,一会你负责交接工作。”见到年知非上前,何队即刻安排工作。 根据规定,这种不明身份的尸骸一般都是交给刑警总队处理。是以,年知非听了也并不意外,只道:“我先去看看尸体?” 何队望了一眼法医队临时支起来的帐篷道:“你要不怕吐,就去吧。” ——如果这都怕,那就不用当警察了。 年知非笑了笑没有作声,低头钻入了帐篷内。 帐篷内,两名半岛分局的法医正从那发霉发绿的“骨头汤”里捞“原材料”,昨天值班的另一名刑警任慕杰则拿着相机正在拍摄刚被两名法医拼好的骸骨。 见到年知非走进来,任慕杰头也不抬地说道:“两具尸体,初步判断为男性,身上多处枪伤。” 扫了一眼已被装入证物袋的几发子弹,年知非随手掏出手帕掩住鼻子,不紧不慢地问道:“能查出死者是什么身份吗?” 任慕杰遗憾地摇摇头。“现在看来,身上的钱财没有少,但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不为求财,那多半是有仇了。”注意到两具骸骨的四肢、手掌、脚掌都有多处弹孔,年知非随口感叹道。“说不定还是深仇大恨,所以才这样虐杀。” 任慕杰亦认同地点了点头。如果只是普通的仇恨,一枪崩了也就是了。可凶手却刻意避开了要害部位,专挑不致命的地方开枪,显然意在折磨。两具尸体在海里也不知泡了多久,已是骨肉分离,很多肉体上的伤痕根本无法检测。可单从骸骨上遗留的枪伤来看,两具尸体被抛下大海的时候可能还没死。想到这,任慕杰不免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忍不住叹道:“真是丧心病狂……” 年知非正想拿起法医的现场记录翻阅一下,眼角却瞥到有一名法医从黑色旅行袋中捞出了一只金表。只见那名法医将金表对着阳光翻看一番,不禁爆了声粗:“艹!P牌手表!百万起步哪!” “哪呢?哪呢?”任慕杰闻言,立时扑了过去。“P牌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啊!” 的确,如P牌手表这种全球顶级高奢品牌,普通人大概只有在网上才能一睹它们的风采。 年知非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并非他不好奇这远离普通人的高奢手表的真容,而是他已从那块手表背面的几个英文字母“Paul.Q”中猜到了两具尸体的身份。 曲天骄、季立。 下一秒,年知非一掀帐篷的门帘走了出去。他面向无垠的大海,迎着海风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仿佛胸臆间哽了多年的一口郁气都随着这个深呼吸缓缓吐尽。 ——他们终于死了,而且死地惨不可言。这很好,非常好!曲江,我说过,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你一定没想到,你的儿子连海城都没出吧? 年知非神色森冷地笑了笑,可笑过之后,又有一种极尽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 二十分钟后,刑警总队的马副队带着三名手下赶到,张凯、小李、萝卜,都是年知非的熟人。 负责跟年知非交接的还是萝卜,年知非将资料转交给萝卜,思量再三还是提了一句:“现场发现了一只P牌手表,背后有刻字,或许可以从这条线查到死者的身份。” 萝卜点点头,将年知非提供的这条线索记录了下来。待办完正事,萝卜终于是忍不住问道:“年崽,你好不好?” “挺好的。”年知非温柔一笑,全然一副漫不经心又随遇而安的口吻。好似一个没心没肺负心人,没有心,所以也从不知什么是心痛。 “……嗯。”萝卜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升衔了,我还没恭喜你呢。” 按规矩,海城警察两年升衔一次,而年知非是这一次升衔的警察中唯一一个连升两级的。现在他的肩上扛着一杠一星,已有资格竞争警长,再不是只能被人呼来喝去跑腿的小警员了。 “谢谢。”年知非主动伸手拥抱了萝卜一下。 “光说谢谢可不行啊!”两人还没松开,张凯的笑音就从他们背后响起。“连升两级,年崽,按规矩可是要大操大办的。你不会一离开我们总队就把我们都给忘了吧?” “我哪敢?”年知非笑着起身在张凯的肩头擂了一拳。“今年新年来得早,我这不也是担心你们都没空吗?怎么,最近总队不加班了?” “齐队都不在,还加个屁班?”说话间,小李也溜达了过来。 “哦?他去哪了?”年知非平心静气地问道。神态落落大方,显然一点也不忌讳谈到自己的前男友。 “拿了长假,回京城过春节。”这一回答话的是马副队,他看着精神奕奕,至少表现地精神奕奕的年知非叹了口气,感慨道。“齐队来咱们总队三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休假。年崽,你们这个事他真是很伤啊。” 年知非眼都不眨地抬起右拳在心口敲了一下,苦笑道:“我也一样伤的。……不过没关系,就跟萝卜劝我的,下一个会更好。我相信,等齐队回来,他就会彻底放下这件事了。” 看着年知非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马副队忍也忍不住地质问:“万一他一回来就派喜帖给你,说他要跟云向光结婚呢?” “是喜事啊!”年知非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一定包个大红包给他们!” 年知非话音方落,马副队等四人立时一噎,隔了一会又是同声一叹。 年知非离开总队前自爆与齐耀辉分手所以才申请调职,马副队当时虽把这条八卦给压了下去,可总队内部却都对齐耀辉十分不满,将他视为有害垃圾应当人道毁灭。 然而,随着年知非离去,齐耀辉的情伤却再也掩饰不住。不但在总队里几番恍惚错叫年知非的名字,到今年春节的时候他更破天荒的请了长假回京城寻求家庭温暖。反而是萝卜和小丁几番打电话给年知非,求他回心转意,年知非都严词拒绝。如是两厢比较,究竟是谁甩了谁,究竟是谁更加狠心,总队的同事们已是一目了然。 “年轻人,做事不要这么绝。”马副队叹着气拍着年知非的肩头委婉劝解,“只怕你现在赌气,将来后悔莫及。” 年知非却仍无动于衷,只冷静回道:“谢谢马副队提醒,只是我这个人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我跟齐耀辉的事,我真的已经想清楚了。” “唉!”下一秒,马副队等四人又是齐声一叹,默默地在心底给齐耀辉点上了一支蜡烛,祭奠他逝去的爱情。 第109章 开解 同一时间,远在京城家里的齐耀辉则刚用手机订好了傍晚飞海城的机票。直至确认出票, 齐耀辉方饱含歉意地向母亲言道:“妈, 海城那边捞上来两条浮尸……” 齐耀辉话未说完, 齐母已高声呵斥:“大过年的, 别说这么晦气的事!” 此时八点刚过, 齐母已在厨房忙碌中午的菜色。因为一会儿云姨一家也会上门做客,是以今天的菜色格外丰富一些, 齐母也就愈发忙碌一些。至于齐耀辉这废物点心, 只有抄着手在厨房门口看的份。 齐耀辉倚在门口笑了笑, 没有吭声。过了一会, 他卷起袖子走进厨房, 一边帮忙洗菜一边小声说道:“我今天就回去的事,妈你一会可别提啊!” 齐母静默地看了一会帮忙洗菜的儿子,忽而叹了口气。春节前,齐耀辉曾答应过她,过年的时候一定把年知非带回来给她过目。结果春节时, 他仅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并且一回来就跟他爹关起门来聊了很久。聊完之后, 齐震东就私下里告诫她, 不要再在儿子的面前提起“年知非”这三个字。 所以,儿子跟年知非的恋情到底怎么谈崩的, 齐母并不清楚;究竟谁对谁错,齐母也不清楚。可齐母却能说出这场恋爱带给儿子的变化,比如以前的齐耀辉可是从来想不到要下厨房给母亲帮忙的。倒不是说这个儿子大男子主义, 认定了做家务就该是女人的职责。只是他的一颗心全扑在了工作上,能分给家人的关心和体贴也就相对少了许多。 可齐耀辉这次回来,却比以前软和了许多。他比以前更有人情味了,更懂得照顾人了,而不再只是一件冷冰冰硬邦邦的破案工具。 究竟是谁令儿子有了这样巨大的变化? 这对齐母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想到这,齐母不禁又是一声轻叹,对埋头洗菜的儿子柔声建言:“其实,妈妈看着小光也不错啊……” 齐耀辉要回京城过春节,云向光自然亦步亦趋地跟着回来了。齐云两家本就亲密,春节时更要经常往来走动。齐母冷眼旁观,云向光这次回来性情竟比以前坚强了不少。他虽仍缠着齐耀辉不放,可但凡见齐耀辉偶有厌烦之色,也就乖乖地自己避开了,不再哭天抹泪地强人所难。 “妈!”齐耀辉闻言却不满地睨了齐母一眼,他顿了一下,终是咬牙道。“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事。” 三十三岁的儿子,还不想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怕是任何一个当妈的听了这话都要跳起来了。可齐母听了,却只顽皮地对儿子眨眨眼睛。“到底是对着小光不想考虑呢?还是对任何人都不想考虑?” 换了以前的齐耀辉,怕是该动怒了。可这一回,他却只沉默着没有答话。怀疑年知非的身体里住着龙星河的灵魂的事,齐耀辉再没向任何人透露。不是怕别人跟老严一样骂他“傻逼”,而是怕年知非难以自处。 但这次回京城,齐耀辉仍是将自己的怀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自己的父亲齐震东。齐震东没有骂儿子异想天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儿子的能力。于是,他告诉儿子,当警察的要先对得起这身制服;然后,他又告诉儿子,不要因为私人感情影响自己的判断,要依法行事。 齐耀辉明白齐震东的意思,齐震东不想看到儿子徇私放过任何一个罪犯,也不想看到儿子因为怕自己徇私而冤枉了一个无辜,但他最不想看到的是儿子因为私人感情失去了追寻真相的勇气。 真是知子莫若父,齐耀辉这次回京城,治疗情伤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更重要的是,他也的确因为跟年知非分手的事,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产生了深深的迷茫。 ——如果我真的爱他、真的在乎他,我是不是就不该怀疑他?不该调查他? 齐耀辉无法回答自己。他本能地觉得自己没有错,可又清楚地看到结果是他把年知非伤地很深。 可是,我也很伤啊!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这一回呢? 齐耀辉不快地拧起眉头,赌气埋汰对方。“其实他也没什么好的。犟驴一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脾气又大做事又绝,吵吵架,一个过肩摔就把我抡引擎盖上了。肯定还有暴力倾向!谁特……咳咳,谁受得了?” 齐母心中一乐,却板着脸故作严肃地点头附和。“哎哟!看不出来,这么大脾气啊?那是不好相处。” “就是!”得到母亲的认同,齐耀辉顿觉自己是理也直了气也壮了,连腰杆也挺起来了。“明明是他甩的我,结果他在队里倒打我一耙,说我甩了他!以前真不知道原来他这么有心机!” “唉!儿子啊,你这就叫爱情使人盲目!”齐母神色老道地为齐耀辉指点迷津。“刚谈的时候啊,是花好稻好样样都好;等相处久了,就发现人家一身的毛病,哪哪都不顺眼。” “那也……不是一身的毛病,也还没那么糟……”齐耀辉嗫嚅着反驳。齐耀辉觉得自己大概有病,明明对年知非很不满,可听到母亲说他的不是又不舒服。 “怎么就不是一身毛病啦?”齐母却已自动开启了护儿模式,不留情面地数落年知非。“又跟你吵又跟你打,分手了还要把责任推给你。这种暴脾气还人品差的人,哪配得上我儿子?儿子,听妈的!分就对了!你呀,赶紧趁年轻多谈几个,积累积累经验,以后才能挑个十全十美的给妈带回来!” 齐耀辉窒了许久方苦笑着答:“妈,我听出来了,您骂我呢。” “有吗?”齐母一脸无辜。 齐耀辉沉默了一会,黯然道:“我没想要他十全十美,但他对我……不够坦诚。” 齐母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低声叹道:“儿子,你得容许别人有秘密,就好像你得容许你的爱人有缺点。” “但是……” “没有但是!”齐母提高音量决然道,“只要他的秘密没有伤害到你,没有伤天害理,你就应该尊重他。我知道你性格强势说一不二,可爱情是让你对对方更包容,而不是更苛刻。否则,你们为什么还要谈恋爱呢?当普通朋友不是更轻松吗?” 齐母的说法令齐耀辉有些恍惚,仿佛这个世界突然给他开了另一扇门。一直以来,齐耀辉是警察,警察的职业习惯要求他追究一切真相、查明所有疑点。而齐耀辉本人冷硬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从来都是眼里不容一粒沙的人。所以,他在感情里对年知非坦诚了,他也必定要求年知非对他一样坦诚,甚至更坦诚。可原来,爱情还有另外一种相处方式吗? “……是,这样的吗?”齐耀辉犹豫不决地看向母亲。 齐母微微而笑,轻声道:“你老爸年轻的时候经常有任务,一走就是几个月甚至大半年,什么音讯都没有。可我从来不会问他究竟去干什么了。” 齐耀辉哑然失笑。“妈,这是规定。” “可是我是他老婆啊,难道我会泄密吗?”齐母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们是夫妻,他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吗?也一点都不考虑我的心情,宁愿我为他日夜悬心,也不肯稍稍透露一点好让我安心吗?他的心,未免也太狠了!” 齐耀辉张口结舌,瞬间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小时候,齐耀辉也怨过父亲,因为他总是不在家,才让小伙伴笑话自己没有爸爸。长大后,他也当了警察,就更能理解父亲的话了。他们这个家之所以能维持到现在,母亲才是最大的功臣。是她的退让和付出,帮他们守住了这个家。 同样面对感情,母亲选择了包容和牺牲,来成全父亲的事业。齐耀辉不同,他明知年知非对龙星河这个话题的排斥,他却仍然选择追根究底,来成全……如果说发现龙星河的遗书前还能说是为了工作和正义的话,那么在发现龙星河的遗书后妒忌心已明显占了绝不亚于工作的比重。 意识到自己的自私的齐耀辉有些抬不起头来,然而—— “如果,我连他对我的感情都不能确定呢?” 如果,我连他这个人究竟是谁也不能确定呢? “噢!”齐母闻言,竟惊异地叫了起来。“噢!这真是……” “什么?”齐耀辉闷闷不乐地追问。 “你们谈了几个月,在他还不知道你要找的人究竟是谁的时候,他就愿意接受你,甘愿放弃在海城的前程陪你去南省缉毒,去出生入死,甚至……甚至愿意被你当成某个人的替身。他这么迁就你,把命都交到你的手上,你却仍然不能确定他对你的感情。耀辉,他的确应该跟你分手。”齐母难以置信地回道,“不然你让他怎么办呢?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你杀了我吧……不如就杀了我吧……” 想起年知非曾经说过的话,齐耀辉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那天他不明白,为什么年知非情愿被自己掐死也不愿松口不分手。他至今都在怨恨年知非太狠心,一次机会也不肯给他。可原来,他已经绝望到试图用生命来证明自己对他的感情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齐耀辉激动地大声叫嚷起来,他不是叫给齐母听,而是在叫给远在海城的年知非听。“我没有不相信他对我的感情,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齐耀辉却说不出口。 好似一盆冰水从头浇下,齐耀辉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直直地望着母亲,久久才一字字地道:“……我只是,不相信他……自从我再次怀疑他跟龙星河的关系,自从我找到他的确对我有所隐瞒的证据……我就不能再相信他了……” 所以我要他反反复复地保证跟龙星河没有关系,所以我连他的笔迹鉴定结果也不愿相信。因为我不信他,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信他!他是我最爱的人,结果我对他最苛刻。 “你爱我的,我知道。可你再不会像从前一样信我了,我也知道。” 再度想起年知非说过的话,齐耀辉终于意识到原来年知非竟已将分手的原因说地这样明白,可他却跟个傻子似地始终懵懂。 齐耀辉忍不住抬起手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我特么就是个……白痴!傻逼!” 齐母用关爱智障儿童的那种怜惜又无奈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摇头叹道:“耀辉,你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别否认,妈妈这不是王婆卖瓜,而是你的确就是。所以你眼光高够挑剔,因为你绝对有挑剔的资本。但是妈妈希望你明白,这世上不会有人是真的完美无缺的。错过年知非没关系,我的儿子很优秀,外面还有大把比年知非更优秀的人会倾慕于你。可是如果你一心要找个完美无缺的人,只怕你注定会孤独终老。” 齐耀辉怔愣地看了母亲一会,忽然放下洗了一半的蔬菜,扭头就往外走。 “回来!”齐母见状哭笑不得地伸手把人拽了回来。“你订的班机是傍晚六点,你就算现在赶去机场也没有用!” 顿了顿,她又忍不住提点这个蠢到飞天遁地的傻逼儿子。“耀辉,每个人都会有他的难言之隐。只要年知非的秘密没有伤害你、没有伤害任何人、没有犯法犯罪,妈妈希望你能包容。无论他的过去是什么样,你都暂时忘记你警察的身份,不要追究。重要的,是你跟他的现在和将来。”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以前是个私生活一片混乱的混蛋呢?”齐耀辉小声道。 齐母闻言不禁仰天长叹。她扪心自问,如果这不是她的儿子,她大概已经大嘴巴呼上去了!偏偏,这就是他的儿子,还能塞回肚子里去? “是你在跟他谈恋爱,他究竟是不是这种人,你不清楚?”齐母一针见血地道。 齐耀辉似又挨了第二拳,脑袋嗡嗡作响。年崽就连被他亲一下都会害羞地指尖发红,怎么会是那个荒淫无耻的龙星河? “上帝啊!我到底……我怎么会……”齐耀辉张口结舌,不敢置信自己居然会因为某些怀疑妒恨到发疯。他先前的种种表现跟那些社会新闻上,见到自己老婆对别的男人笑了一下,就怀疑老婆出轨的男人有什么分别?他抬手又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捂住了眼睛不再言语。 第110章 心病 年初七,春节长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半岛分局刑警支队在这个长假里积攒了两起伤人案和一起不明尸体案。如今不明尸体案转交刑警总队, 留给半岛分局的就只有两起案情明确、嫌疑人也已在案发现场被拿下的伤人案。 年知非和徐捷两人搭档给其中一起酒吧伤人案的嫌疑人做了笔录又锁定了物证链, 一个上午就差不多过去了。笔录是由年知非负责整理的, 他的心思向来细一些, 笔录也做地扎实。笔录做到一半的时候, 徐捷走到了他的办公桌前戳了戳他的肩。“外面吃?” 年知非抬腕看了眼手表,摇头道:“去食堂, 我这还一大半呢。” 哪知, 徐捷听了却是一声冷笑, 一手压着年知非的肩头凑到他耳边低声警告:“装傻是吧?” 年知非:“……” 于是, 年知非乖乖地跟着徐捷出去吃午餐。 半岛辖区总面积不过三十五平方公里, 其中一个半岛码头占了大半。拜如今日新月异的货运技术所赐,在码头劳作的普通工人越来越少,取代他们的各种巨型设备越来越多。是以,海城五个区里,半岛区向来是相对比较荒凉的地界。而这种荒凉还不同与经济落后、人烟稀少的荒凉, 半岛区的荒凉基本仅限于白天, 到了晚上就又是另一番景象。 原来半岛辖区内大大小小的贸易公司、船运公司的招牌挂了不少, 可白天的时候他们大都关起门来经营, 究竟有没有做违法的事,谁也不知。而只有到了晚上, 见到有些公司职员在大小酒吧、夜店、烧烤摊流连忘返,开口上亿的大买卖,闭口刚收拾了哪个不长眼的全家老小, 你才能确定这些人不是正经生意人。 有鉴于此,能在半岛区存活下来的餐厅饭店手艺都已经不是第一位的,老板能不能左右逢源才是基本功。毕竟是招呼疑似犯罪份子的买卖,一个不小心全家就该在海底喜相逢了,好厨师可未必能救命。所以,徐捷说去外面吃饭,但年知非却知道,外面的餐厅水准未必就能赶得上警局食堂的掌勺师傅,而且除了东西难吃之外还贵还量少。 餐厅老板:面对经常跑单的古惑仔,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当然,以上种种还并非年知非不愿去外面吃午餐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顿饭虽是二人行,但却不是年知非和徐捷的二人行。 当年知非跟着徐捷来到他们最近常去的那间西餐厅时,二人行的另一个主角,徐捷的表姐舒慧已点好了自己的午餐在边吃边等了。 “你们聊,我就在隔壁。”见到表姐已经坐在包间内,徐捷只跟她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出去。 “慧姐。”年知非在徐捷身后关上门,在舒慧的对面坐下。 舒慧抬头对年知非笑了一下,温柔道:“午餐帮你点好了,还是照烧鸡腿饭和清水?” 舒慧今年三十有五,瓜子脸、柳叶眉、杏仁眼、肤白高挑、身材匀称。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连衣裙,化着淡妆,微笑时眼角已有了些隐约的细纹。这样年龄的女子已不再能教人一眼荡魂,可她一身温柔如水的气质却仍能令人久久难忘。 舒慧是一名心理医生,今年元旦过后不久经表弟徐捷的介绍接手了年知非的个案。当时,他的情况是轻中度抑郁和焦虑,时常出现幻觉和幻听。因为患者本人极度排斥去医院,舒慧只能选择将每次的治疗安排在这间餐厅包间内。 “啊……是,谢谢慧姐。”年知非微笑着点头道谢。他的话一向不多,在舒慧的面前就更少了。看心理医生这个事并非年知非自愿,他自觉能处理好他的幻觉和幻听。没想到调去半岛分局后,一次晚上值班发噩梦被二哥徐捷逮个正着。徐捷让他在悄悄去看心理医生和告诉全世界这两个选项里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年知非也只好乖乖就范。 不一会,餐厅服务生给年知非送上午餐,直至见年知非埋头吃了大半,舒慧方捧着自己面前的那杯饮料轻声问道:“佳乐定最近吃几颗?” “听你的,每天半颗,睡前吃。”年知非头也没抬地回道。 舒慧见年知非胃口不错也是比较放心,又问道:“能睡着吗?还有没有经常做噩梦?” “能,没怎么做噩梦了。”年知非把这家餐厅里唯一能入口的照烧鸡腿饭全部清盘,抬起头来看着舒慧。“我觉得,我没什么事了。” 舒慧没搭理他,只道:“那就说说最近刚做过的梦?” 年知非:“……” 包间外,徐捷坐在餐厅大堂里吃掉了他面前的那份意面,开始玩手机。半岛分局的工作重头向来都是在晚上,是以午休时长为两个小时,而年知非的心理咨询则需要一个半小时。现在才刚开始了半个小时,徐捷感觉他至少可以玩三把吃鸡。 哪知,敌军还没到达战场,齐耀辉就先到达餐厅了。 两人四目相对,齐耀辉率先开口发问:“年崽呢?” 徐捷下意识地将脑袋转向包间,下一秒,齐耀辉越过徐捷,往包间走去。 “卧槽!”徐捷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退出游戏去追齐耀辉。 然而,从徐捷的座位到包间不过短短几步路。是以,没等徐捷跟上来,齐耀辉已先一步推开了包间的房门。入眼见到年知非跟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陌生女子对面而坐,齐耀辉立时拧起了眉峰。“你们干嘛呢?” “齐耀辉,你干嘛呢?”年知非吃惊地站起身来,“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我来找你的!”齐耀辉的神色始终不爽,一步步走到餐桌前看看舒慧又看看年知非。“你同事说你最近总跟徐捷单独出来吃饭,原来是跟别人单独吃饭?” “齐耀辉,这不关你的事。”这回答话的是追进来的徐捷,“请你出去!” 齐耀辉充耳不闻。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外面还坐着一个打掩护的介绍人,这意味着什么?他心中翻江倒海,不禁又气又恨地问道:“年崽,我们这才刚分手,你这么快就开始相亲了?” 他话音一落,徐捷和舒慧皆是目瞪口呆。 唯有年知非好似习惯了齐耀辉的傻逼脑回路,仍旧站地稳稳。“是啊。你有意见?” 齐耀辉眉头一挑,面色瞬间狰狞,仿佛随时都能爆出一声咆哮。冷眼旁观的舒慧已经等着他发作了,哪知,待那恼怒、忿恨、妒忌等激烈的情绪在他脸上一一闪过,他的胸膛起伏了一阵,话音又变地无比委屈。“你明明说过,除了我,你不会再爱上别的人。你骗我!” “……唔,咳咳咳……” 可怜徐捷活了近三十年,头一次见海城警界的硬汉王者齐耀辉撒娇卖萌,是被雷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非在生死关头本能地呛回一口气,怕是已当场涅槃。 终究仍是年知非久经考验,始终不为所动,只漫不经心地回道:“爱情是爱情,生活是生活。我是年家独苗,总要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的。” “小姐,你听到了吧?”年知非话音方落,齐耀辉即刻义愤填膺地看向舒慧。“就这种渣男,性向都没弄明白呢,你就不怕当了同妻?” 岂料舒慧微微一笑,亦是戏精附体。 “你就是齐耀辉吧?年崽跟我提起过你,你们的事,他跟我交代地很清楚。” 当然,这是因为我是心理医生,而他是来做心理咨询的患者。既然他的病因失恋而起,他自然要将整段恋情向我和盘托出。 “我年纪比他大一点,本来就该是我来包容他的。而且他也答应过我,以后除了我不会有别的人,我相信他的人品。” 舒慧这短短几句话里的弦外之音就好似又劈面扇了齐耀辉几个耳光,教他眼前阵阵发黑。齐耀辉这才意识到,原来爱情里也有视网膜效应,先前他自己沉溺于失恋的哀伤,几乎对整个世界都不理不睬。可当他一旦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打脸竟是无处不在。 但齐耀辉显然不是轻易言败的人,他定了定神,又坚强地继续劝解:“小姐,你知不知道年崽还未分化?” “这个我可以等。”舒慧表情温柔地望着年知非,语气坚定地道。“我相信他一定会如他心中所愿,分化成一个顶天立地的Alpha。” “你这不就是给他压力?”齐耀辉毫不客气地指责她,“我觉得你们不太适合。” “怎么会呢?”舒慧笑容不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是Beta,无论年崽最后分化成什么属性,我都可以接受的呀。” “他是警察,工作很忙,还经常会受伤。” “我是医生,我也很忙,不需要他陪。而且如果他受伤,我还能照顾他。” “他是直男性格,不会玩浪漫,就喜欢打拳。” “那就我来玩浪漫,我来给他惊喜,男女平等嘛!” “他年纪还小,一团孩子气又很任性……” “这一点我大概跟你有不同意见,我觉得年崽身上有一种超越他年龄的沉静和敏感。他很会照顾人,也很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只怕有些人得寸进尺,伤害了他还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舒慧没再给齐耀辉继续跟她斗嘴的机会,她目光炯炯地看着齐耀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 齐耀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不由又是一噎。 年知非却不愿见齐耀辉如此尴尬,忍不住插言道:“如果没别的事……” 可不等他把话说完,齐耀辉又振作精神扬声叫道:“年崽!”他一脸期盼地看着年知非,诚挚恳求。“我们单独聊聊,可以吗?我真的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下一次吧。”年知非避开他的目光,忽而有些焦躁。“我在陪我的女朋友……” 齐耀辉不明所以,徐捷却见过年知非发作时的模样,呼吸急促、脸色泛白、手指发抖。他的脸色一沉,即刻上前将齐耀辉推了出去。“齐耀辉,年崽已经跟你分手了。现在他跟我姐谈地好好的,请你别来破坏他们!” 直至齐耀辉和徐捷的声音在门外消失,年知非这才趔趄地坐了下来。“……慧姐,谢谢你。” 舒慧抬腕给年知非面前的水杯里注满清水,温柔言道:“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任何时候,我都会先保护你。”说到这,她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会。直至见年知非灌了大半杯清水下肚,呼吸逐渐恢复正常,她才续道。“但你应该也看地出来,他依然很爱你。” 舒慧见过真正反目成仇的恋人来破坏前任的新恋情时的模样,无论他们掩饰地多好,手段有多高明、话说地多好听,可最终他们都会无一例外地撕下假面,一个个面目狰狞、言辞刻薄,将自己的前任贬损地一文不值。让人不禁万分好奇,难道他们先前选择恋人的标准不是最好而是最烂? 齐耀辉却不同,他进来的时候虽也气势汹汹,怀疑年知非相亲的时候也是妒恨万分。可他最后却仍是克制住了自己,没让妒忌冲昏头脑。明明一开始劝分的策略仍是正确且有效的贬损,但多说两句就原形毕露忍不住开始回护年知非。 要知道,若非真正深爱,没有人会轻易将另一个同龄人视为孩子来照顾。 年知非低头笑了笑,语音飘渺地回道:“我知道……但这是他的幻觉。总有一天,他会清醒过来,意识到我不配他的爱情。” 而我只是不想再被留在黑暗之中,无助且无奈地等待结局的降临。 年知非一直低着头,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出“不配”这两个字时,舒慧的手指猛然间抽动了一下。舒慧接手年知非的个案一个多月,年知非一直很乖。乖乖地配合治疗、乖乖地按医嘱服药、乖乖地有问必答。所以舒慧知道,年知非跟齐耀辉是真心相爱,但是因为年知非拒绝向齐耀辉透露他跟一个朋友之间的关系,导致他的信用破产,不得不跟齐耀辉分手。但是舒慧从不知道,年知非对自己的定位是:他配不上齐耀辉。 一段感情能够把一个人伤地有多深? 原来除了抑郁和焦虑之外,还有更严重的自我否定。 是否还有别的秘密深埋在年知非的心底? 舒慧不敢确定。她只知道她这个看似已拨云见日的个案,很有可能只是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 第111章 案卷 第二天早上10点,萝卜敲开了齐耀辉办公室的大门。“齐队, 半岛分局送两具不明尸体的尸检报告来了。” “快叫他进来!”齐耀辉闻言急忙将电脑锁屏, 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来。 哪知, 竟是半岛分局的徐捷拿着报告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齐耀辉见到来人瞬间变脸。 明明昨天他打电话给何思远的时候清清楚楚说了“让年知非明天把尸检报告送来总队”, 这何思远是怎么办事的? 徐捷冷哼一声, 随手将报告往齐耀辉的办公桌上一扔,便架着二郎腿在齐耀辉的对面坐下了。“麻烦齐队看看清楚, 别等我走了才发现又少了什么。” 徐捷这个举动委实跋扈粗鲁, 若是换了别人来做十有八九是要被人骂一句:“瞧瞧你这流氓样!”偏偏他这张脸实是风流俊逸, 是以即便是这么四仰八叉地模样看起来也别有一股潇洒不羁的味道。 奈何, 齐耀辉的性取向虽为同性, 可审美标准却被年知非吃地死死的。是以徐捷这张蓝颜祸水脸,在他的面前便犹如骷髅白骨一般毫无意趣。再加上齐耀辉昨天才被徐捷推出餐厅,正是看他不顺眼的时候,如非必要并不想与他照面。 只见齐耀辉睨了一眼坐地跟大爷似的徐捷,忍着气将报告翻了翻, 便道:“行了, 没少, 你走吧!” 徐捷对着齐耀辉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似笑非笑地站起身,得意地丢下两句:“告诉齐大队长一声, 今后咱们半岛分局跟总队的一切资料交接工作全都由我负责。以后,还请齐队长多多关照!”说完,便一脸痛快地往门口走去。 事实上, 今天的这份尸检报告半岛分局的何队的确是指派了年知非来送,但徐捷怎会轻易让齐耀辉如愿?不但自告奋勇把这份活揽下了,就连以后的路也给齐耀辉堵死了。 眼见徐捷对年知非严防死守,齐耀辉即便明知徐捷和年知非只有兄弟情也难免有些不舒服。“徐捷,我跟年知非的事,你就不能别插手?” “不——能!”徐捷拉长声,霎时扭头瞪了齐耀辉一眼。“我要早知年崽会弄成今天这样,当初绝对不会同意他跟你在一起!” 齐耀辉终于是被徐捷的恶形恶状激出了火,冷笑着道:“你凭什么?” “就凭我跟他是兄弟,就凭他现在在跟我姐谈恋爱!”徐捷扬高脖子大声道。 齐耀辉等的就是这一句,即刻说道:“你表姐舒慧今年三十五岁,四年前结婚,夫妻感情和睦,有个儿子今年两岁。原来你们家族允许重婚啊?” 不得不说,齐耀辉虽然恋爱谈地一言难尽,但作为海城刑警总队队长,他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昨天才跟舒慧照的面,只知道她是徐捷的姐姐。这24小时不到,他已经把对方的祖宗八代都给查清楚了。 徐捷看着齐耀辉那“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表情,沉默片刻后忽而露出了一个近乎恶意的笑容。 “齐耀辉,你很得意?”他语调幽微地言道,“你这么厉害,不如再去查查年崽单独见一个已婚妇女是为了什么?” 齐耀辉闻声一愣,想到昨天舒慧自我介绍是医生,他忙又移动鼠标将电脑页面上才看了一半的舒慧的个人资料往下滑。在舒慧的工作单位这一栏里清楚写着:海城医院精神科。 “年崽在看心理医生?”齐耀辉立时惊慌失措地叫出声来,“他怎么了?” “怎、么、了?”徐捷音寒彻骨,犹如一把冰刀瞬间滑过了齐耀辉的颈项。“齐耀辉,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年知非跟齐耀辉的分手的事在他调去半岛分局后就再也瞒不住了。因为近水楼台的缘故,知道这段地下恋情的同学们都逼着徐捷找年知非问清楚。当时,年知非只说是性格不合,轻描淡写地把徐捷糊弄了过去。 等徐捷发现年知非因为失恋出现幻觉幻听的时候,春节都快到了。知情的同学们已然接受了他们分手的事实,罪魁祸首齐耀辉又拿了长假去了京城,再加上年知非苦苦哀求不愿将事情闹大,徐捷只得匆忙找了表姐来当年知非的心理医生,将自己的一腔怒火默默压了下去。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徐捷以病患家属的身份逐步了解年知非的情况,他简直连做梦都想痛揍齐耀辉一顿。之所以至今都没能实现,不过是因为徐捷实非那个无脑冲动的林乐天。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徐捷不认为齐耀辉会看在年知非的面子上对他手下留情。所以,何苦自取其辱?更何况,要出气也未必非要动手。 “齐耀辉,你很得意是吧?”徐捷极尽轻蔑地看着齐耀辉,一字字地道。“你终于报仇了!” “我报什么仇?”齐耀辉却是一头雾水,“你别给我岔开话题!年崽到底怎么回事?” 徐捷却不肯再说,竟是扭头就走。 “等等!”齐耀辉不及细想,慌忙追出办公室来放声大叫。“徐捷,你给我把话说明白!” “没什么好说的。”徐捷扬声回了一句,大步往大门走。 “徐捷!”齐耀辉飞快地追上前来紧扣住对方的肩头。 这两人如是一闹,几乎大半个办公室的同事都将注意力投注到了他们的身上。 徐捷终于满意,立时换了一张哀求的脸孔。“齐队,就当我求你,把话跟你的手下说清楚!是你甩了年崽,你觉得他配不上你,你也绝对不会跟他复合。所以,别再让你的手下去骚扰他了,行吗?” “我……”我没有啊! 可徐捷却根本不给齐耀辉说话的机会,又飞快地抢白。“是!年崽以前是太嚣张了!他不该破你的记录,不该跟你打架,更加不该不尊重你,现在他已经知道教训了。他知错了,一场恋爱谈地他连自信心都没有了。这种人已经废了,不会再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你就饶了他吧,齐大队长!”他拱起手向齐耀辉揖了揖,含恨离去。 徐捷知道,警队里是从来没有秘密的,年知非和齐耀辉秘密恋爱又分手的事早晚会传出去。而想要在一段失败的恋情里全身而退,那就必须先把自己塑造成受害者。虽然示弱有点丢脸,可也总比被人嘲笑抱错腿来得强。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徐捷决定不遗余力地将齐耀辉塑造成玩弄他人感情蓄意报复的混蛋,并且,毫无羞愧。 齐耀辉被徐捷说地一愣愣的,这所谓的“报复”,所谓的“指派手下骚扰年崽”,这到底从何说起啊?可他刚恍惚回神,即刻就对上了手下们愤怒的目光。 ”齐!队!” 齐耀辉张口结舌,感觉自己真的好冤。 与此同时,年知非则刚被叫进何思远的办公室。 何思远让年知非坐下,又亲手倒了杯茶给他方才问道:“从元旦到现在,你来我们分局也近两个月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应?” “谢谢何队。”年知非微微欠身接下那杯茶,柔声回道。“挺好的,也没有什么不适应。”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方又笑道。“其实我对半岛分局应该是最熟悉的,毕竟以前跟大哥来的次数最多嘛,远哥。” 许是经历了齐耀辉这样一位个人性格特质极强的上司,年知非如今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新上司与齐耀辉做比较。半岛分局刑警支队长何思远的年纪与齐耀辉相近,性格却远比齐耀辉温和周到。 到不是说齐耀辉自负少年得志位高权重就嚣张跋扈,而是他的满身光芒过于耀眼,让人惊艳倾慕的同时也就难免地教人感觉高高在上不够亲民。 比如倒茶给手下的事,齐耀辉是从来想不到的,他只会使唤手下给他泡咖啡;再比如关心手下与新同事的磨合是否顺利,齐耀辉也是从来都想不到的,他大概一直以为一个团队就必然齐心协力不会有任何的摩擦。 反而是何思远这一路都是从副职的位置慢慢升上来的,若非年知是意外殉职,王局力排众议提拔他接任支队长,他应该仍在扮演着半岛分局刑警支队里的大管家、润滑剂的角色。 两位上司如此明显的性格差异,自然而然地塑造出了两支截然不同的队伍。齐耀辉的刑警总队是一支随时应战的军队,而何思远的刑警支队则更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年知非说不出两支队伍究竟哪个更好,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应该更需要一个家庭。 何思远听到这声熟悉的“远哥”也是笑眯了眼,当下回道:“咱们队里徐捷、周励成、李言都是你同期的同学,其他人,你也都熟悉,都是看着你长大的。” 年知非微笑着,没有应声。 何思远也不需要年知非应声。他与年知是同期毕业,一起分到半岛分局,一直都是搭档。如今兄弟殉职,他面对着兄弟的亲弟弟,实是感慨万千。 “我还记得你大哥第一次带你来分局,你还在上初中,只有这么高。”他抬起手比划了一个比办公桌高不了多少的位置。“一眨眼,你都穿制服了。” 说到这,何思远不由又深深地看了面前的年知非一眼。即便穿着一身警服,眼前的人仍然秀美软糯地不可思议,看着他会让人无端端地联想起果冻、水信玄饼之类的东西。美丽、通透、脆弱,需要人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来对待。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是人间富贵花,合该养在温室里不知风雨无忧无虑,把他抱出来栉风沐雨委实残酷地教人心头绞痛。 ——唉!难怪他大哥一直想把他永远留在校园! “你大哥啊,横冲直撞,跟野牛一样。……你比他好,不是因为你比他能打,而是因为你沉得住气也收得住劲。这条路,你可以走更远。”何思远叹了一声,自抽屉里拿出一份案卷递了过去。“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半岛分局,拿去看看吧。” 年知非伸手接过那份案卷定睛一看,只见案卷封面上清楚写着“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几个大字。 ——那正是年知是殉职的案子。 年知非诧异扬眉,没有急着将案卷翻开。“我还以为我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等他做出一点成绩,才能证明自己有资格接手这桩案子。 何思远闻言也是忍俊不禁,只道:“所以我说你沉得住气,换了是你大哥,只怕他来半岛的第一天就要逼着我把这份案卷拿出来了。” 警方一向不支持办案警察接手与他本人有干系的案件,除了世人皆知的回避原则之外,更主要的是担心这位办案警察会因为私人感情而冲动行事。 如果这次是年知是要接手案子,何思远绝对不会把案卷给他。但年知非却不同。他来半岛近两个月,何思远不提,他也绝口不提他大哥的案子,也从不私下打听。从总队调到支队,他却与同事们相处融洽,便是治安支队请他帮忙他也来者不拒并且从不抢功。而正是因为年知非这样沉稳的作风,才令何思远最终放下心来拿出了这份案卷。 年知非并未真正与年知是相处过,可因为“年知非”本人的记忆,他对年知是却仍旧十分熟悉。熟悉,且亲切。“大哥是爆脾气,得顺毛。” 哪知,何思远听了这话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既然知道要顺毛,那还老在他面前哭?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一哭,他就燥地很,就跟素了七八天又被黄鼠狼叼走了老母鸡的饿虎一样。” 铁塔金刚一样的支队长年知是有一个娇滴爱哭的亲弟弟,曾经这在半岛分局也算得上是一景了。即便多年过去,不少老警察还能随口道来几个年知是先是爆怒吼哭弟弟,然后又抓狂诱哄安抚的名场面。 年知非不假思索地回道:“可是只要我一哭,大哥就拿我没办法了呀。” “小混蛋!”何思远瞬间喷出笑来,伸出手指点了点他。“我就知道!” 年知非亦是微微而笑,可笑了一阵,他的目光却又黯淡了下来。“大哥走后,我就不哭了。” 何思远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很想他。” “我也是。”年知非轻声应道。 何思远的目光落在那份案卷上,他静默了片刻,终是咬着牙一字字地道:“这个案子当时是我办的,事发突然,我赶去现场的时候两名劫匪已经跑了。他们都蒙着面,天眼拍到的东西也不多,之后就……” 他伸手摁了摁双目,这才又抬起眼死死地盯住年知非。“非非,你一定要把凶手抓到!” “我会!”年知非斩钉截铁地回道。他的语调虽又轻又软,可神色间却有一种异于常人坚硬果决,让人情不自禁地心生信服。 第112章 陈案 2029年4月6日晚上8点38分,半岛分局接到利信典当行老板报警称有五名可疑人员在他们店铺门口游荡, 怀疑要打劫。接到报警后, 半岛分局的两名治安警赵博超、杨勇即刻前往现场查看, 结果发生激烈枪战。 杨勇呼叫支援后, 正巧在附近的年知是带着两名刑警任慕杰、庞兴国赶赴现场。混战中, 有三名劫匪被当场击毙,另外两人逃走。半岛刑警支队队长年知是为还有半年就退休的老刑警庞兴国挡了一枪, 英勇殉职。 事后根据利信典当行老板的口供称, 逃走的两名劫匪莫约是在半个月前租住了他店铺对面新月住宅楼三楼305房间。 因为305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他店铺正门, 所以他就注意到这两名劫匪经常拿着望远镜偷窥他的店铺。而且这两人平时总是昼伏夜出又一直带着口罩墨镜看不清脸, 老板就怀疑他们是要打劫。 案发当天, 这两人与另外三名同样蒙面的劫匪接头,老板认定他们准备动手,就报警了。 何思远接手此案后,走访了两名劫匪租住住宅楼内的每一家住户,结果竟无人可以说出两人的样貌和大概年龄, 甚至有些住户根本不知道杀人的劫匪竟曾与他们住在同一栋楼内。 联系房东后, 房东则反应:他在3月25日接到了化名为叶东的房客的电话, 要求租下他在新月住宅楼305的房间。他们在3月26日签订了租房协议, 房东以高于市价20%的租金把房子租给了叶东。 而当时来跟房东签租房协议的只有叶东一人。签约时,叶东带着口罩说是重感冒, 因此房东也没看清楚他的脸。并且叶东是以现金的形式一次性支付了半年的房租和押金,所以房东收钱后再没有来过这套房子,并不清楚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找不到目击证人做拼图, 何思远只得又调取了所有监控资料,发现两名劫车逃走的劫匪将车子弃置在半岛码头附近的一处野海滩,然后不知所踪。 而在案发前,他们的轨迹则十分固定,基本足不出户,三餐全靠外卖。只有在晚上八点到十点这段时间,他们偶尔会出门逛去附近码头吹海风,并且路上绝不与任何人搭讪。在出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一样会带着口罩,并且有意识地避开天眼,显然具备极强的反侦查能力。 两名劫匪那边查不出头绪,何思远只得从三名被当场击毙的劫匪那头下手。经查,这三人都是海城人,且是信义堂成员。当时,“飞越集团”案案发不久,曲江饮弹自尽,曲天骄、季立潜逃,信义堂堂主曹亦刚被警方拘押协助调查,信义堂正是风云飘摇人心惶惶。显然,这次抢劫的事绝非是信义堂内的正常安排。 那么,这三人会不会是因为靠山快倒了的缘故,才想要干一票大的好及早收山? 之后,何思远又联系了三名劫匪的家人,不出所料,他们的家人皆是一问三不知。于是乎,这三人已死,死无对证,再多的猜测没有证据支撑也永远只能是猜测。 案发半年后,老刑警庞兴国退休,警方重金悬赏的蒙面劫匪始终无人提供线索,“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自此成为了一桩悬案。 阖上案卷,年知非不禁扶着额角长出了一口气。两名逃走的劫匪再无音讯,现场遗留的血迹没有在警方的资料库里比对到吻合的DNA,枪战后留下的子弹和弹道痕迹也都没有比对到匹配的枪支。三名被当场击毙的劫匪事前没有大笔安家费入账,事后也没有收到抚恤金,一切的线索都断地干干净净。 如果这个案子一开始就由他来办,年知非的推测应该也与何思远相同。信义堂要垮了,三名信义堂成员趁乱自信义堂内偷出了部分枪支弹药,从国外联系了雇佣兵,准备趁着警方将精力都放在“飞越集团”案上的时候干一票大的,从此收山享福。 哪知道,案子还没干,他们就被一向过于敏感的利信典当行老板给怀疑了,稀里糊涂跟警方发生了枪战。三名信义堂成员被当场击毙,两名雇佣兵则连夜潜逃,从此再不会踏足C国一步。 要破这个案子,除非年知非有本事扒下监控下那两名劫匪脸上的两只黑色口罩,使他们露出真容,然后发出国际通缉令。 想到这,年知非不由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抬起头来望向窗外。太阳已经落下,刑警支队的大办公室里也已空了大半。可看完案卷,年知非的面前还有一大堆监控资料需要一一过目。他叹了口气,正想继续加班,手机却忽然响了一下。 是年奶奶发来的微信。“非非,今天早点下班。” 年知非心头一暖,又看了眼手机最上端的时间,20:05。于是,他迅速回一个“好”过去。 “行吧,明天继续!”年知非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起身伸了个懒腰,收拾好案卷,下班回家。 然而,行车至半路,他抬腕看了眼时间,仍是一打方向盘向利信典当行所在的那条安波东路驶去。 安波东路是一条临近临港码头的小路,道路两侧多为老式住宅楼,入住的大都是来海城工作的打工仔。并且这些打工仔基本都文化水平不高也缺乏一技之长,是以居无定所、工作辛劳、早出晚归,还收入微薄。对于这些人而言,求生已是不易,自然也就不会在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多花半分注意力。 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利信典当行的老板。这位老板将典当行设在了这片近乎贫民聚集区的地方,主要的客户却并非那些打工仔。而是在海城赌场里输掉了大笔钱财,急着凑回家船票的赌徒。以及,一时手头凑紧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变卖家财的生意人。老板的生意经让他满足了客户的心理需求,带旺了自己的买卖。可安波东路又实是品流复杂,也难怪他稍有风吹草动就似惊弓之鸟一般。 年知非将车子停在路边,一路安步当车走到了利信典当行的门前。这间典当行的门面极小,只能容纳一人出入。门口的大铁门亦十分厚重,一旦被关上,要推开想必很耗费力气。典当行两侧橱窗里陈列着不少金表,奈何外侧玻璃窗是防弹的,里侧还有铁栅栏锁着,想抢金表也不容易。走进典当行,那就更绝望了。典当行的柜台虽说不高,可样式却跟银行柜台类似,同样挡着一面玻璃和一面铁栅栏。柜台上还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支持微信、支付宝转账。 年知非一脸无奈地伸手扶额。谁会白痴到来这里打劫? 可如果不是打劫,那就说明“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的犯罪动机仍不明确,想要查清楚这个案子,抓到真凶,那就更难了。 这个案子已经过去了三年,年知非显然也不指望能从典当行里问出什么线索来。他默默地在典当行里转了一圈,又走了出来。 沿着安波东路再一路往前,走到路的尽头,年知非扭头向两边望了望,左边的那条小巷忽然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着魔似的慢慢走进这条小巷,伸手轻触墙壁。 这巷子似乎仍跟以前一样,还是同样的长度、同样的宽度,还是少有人至。然而,墙壁已经重新粉刷,墙头按上了照明灯和天眼。显然,再想在这里打架的话,怕是不出两分钟,警察就要赶到了。 年知非力竭地将额头抵在墙上微微喘息,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他跟齐耀辉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已注定对立,善与恶、生与死。 因为临时又去看了眼案发现场,当年知非驱车到家的时候,时间已近十点。这个时候,年奶奶和小叶子应该都已上床了。 哪知当年知非悄悄地拿钥匙转开门锁,客厅的灯竟仍亮着,年奶奶和齐耀辉两人正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见此情形,年知非立时无奈地侧过脸去小声嘀咕:“不是吧……” 奈何杀上门来的齐耀辉见了年知非唯有满脸欢欣,立时站起来唤道:“年崽!” 年奶奶亦笑着跟年知非打招呼。“非非,耀辉等你好久了。”说着,她伸手摁了摁后颈,起身续道。“太晚了,奶奶要去睡了,你们慢慢聊。” “谢谢奶奶!奶奶晚安!”齐耀辉在年奶奶的身后殷勤应声。 年知非却只沉默着换了鞋子,随口问道:“齐队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年崽,我想跟你聊聊。”齐耀辉正色答道。 “我不想聊。”年知非又脱下外套挂上衣架,绕开齐耀辉自茶几上拿起了一只水杯。他本想去厨房倒杯水喝,怎知竟在茶几上看到了他正在吃的佳乐定。 “齐耀辉!”年知非呆了一下,顷刻难以置信地扭头瞪住对方。“你居然跑到我家里来查我?” “我是关心你。”齐耀辉面露痛惜之色,伸手摸了摸年知非的脸颊。“为什么你生病了也不告诉我?” “我没病!”年知非冷着脸拍开齐耀辉的手掌,绝然道。“这跟你也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是因为我……” “那又怎样?”年知非没有给齐耀辉把话说完的机会,他皱着眉满是抗拒地说道。“齐耀辉,我快好了,我能调整过来,只要你离我远点。” 齐耀辉眼底的痛惜更甚,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试图将面前这个始终倔强死撑的年知非揽在怀里。 年知非心底瞬间乱了一拍,竟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片刻后,他稍稍定神,冷冷道:“齐耀辉,这是我家,茶几很贵的。还有这紫砂壶,是八二道人的作品,是我奶奶的心爱之物,我不想摔坏它们。” 齐耀辉扭头看了眼被年奶奶随手摆在茶几上的那只圆滚滚的紫砂壶,除了圆润可爱,感觉不到任何特别之处。他不禁虚心向年知非请教:“很贵?” “掇球壶,古董,把你卖了也赔不起。”年知非神情冷漠且防备地盯着他,仿佛齐耀辉随时会抓起那只紫砂壶夺门而逃。 齐耀辉听了这话却并未动怒,反而庆幸地笑了。“那就好!” 然后,他快步上前,在年知非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死死地锁在怀中。 “齐耀辉!” 年知非被激怒了,可他刚想挣扎,齐耀辉就是一声厉喝:“别动!不然你奶奶的古董今天就保不住了!” “你……”年知非张口结舌,已提起的拳头最终却只无力地落在齐耀辉的肩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齐耀辉抚摸着年知非颤抖的背脊,不断地在他的耳侧印下亲吻。“年崽,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怀疑你、不该不相信你、不该对你这么苛刻,你原谅我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会再犯了!我知道你仍然是爱我的。” 年知非用力闭了闭双眼,忽然伸手捧住齐耀辉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齐耀辉大喜过望,急忙热情回应这个吻。 两人唇舌交缠难解难分,谁料下一刻年知非就用力咬住了齐耀辉的舌头。 “呃……唔?唔!”齐耀辉吃痛地挣扎了一下,可直至他尝到满嘴的腥甜,年知非方才松开了他。 “疼吗?” 年知非这一下咬地极深,齐耀辉舌尖上的血竟又少许沾到了年知非的唇上。苍白的脸、猩红的唇、冷漠的眼神,这让年知非看起来犹如一只吮血为生的吸血鬼。唯有鲜血的滋润才能使他丰盈犹如活人,而其他时候他都干瘪如纸。 “我也很疼。” “你,疯、了,为十、什……吗?”齐耀辉大着舌头追问。生气,那是当然的,可更多的却是困惑。 “……我是在你要求我验证笔迹的那天开始出现幻觉和幻听的。一开始只是偶尔出现,大部分是在晚上的时候。后来,次数越来越多,我逐渐分不清幻觉和现实,整晚失眠,睡着了就做噩梦。辛亏二哥及时发现,就把慧姐介绍给我。她说我是轻中度抑郁还有焦虑,之前要吃三种药,现在逐渐减为一种。我快好了,我真的觉得我快好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知道我为你吃了多少苦,我要让你痛苦、让你愧疚、让你补偿。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想,再受这样的苦。” 年知非平静地看着齐耀辉,缓缓言道。 齐耀辉感觉一口热血涌上了喉间,他努力吞咽了一下,一字字地承诺:“我、发、誓……” 年知非却轻轻摇头。“……我不敢了。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我的问题。我解决不了,所以只能拒绝你。齐耀辉,我很抱歉。” 齐耀辉突然觉得舌头很痛,好像被咬断了那么痛。幸好,现在也不用他再多说些什么了。他精疲力竭地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年知非却退后两步,一下子瘫坐在沙发内。 不知过了多久,年奶奶终于走了过来,轻抚上年知非的背脊。 “对不起,奶奶。”年知非低垂着脑袋闭着双眼轻声道歉,“我早该告诉你我在看心理医生。” “……没关系。”年奶奶的话音颤抖了一下,她缓了一阵方才恢复正常语调。“非非,你们明明很相爱。” “我的幻觉消失了,总有一天,他的幻觉也会消失的。”年知非轻声言道。 到那时,他就会知道,我根本不值得。 “非非!”年奶奶心疼不已,“你怎么能以为齐耀辉对你的爱是幻觉呢?” “别说了。”年知非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摇着头拧身紧紧抱住年奶奶,小声哀求。“我有奶奶就足够了,奶奶您别离开我。” ……请您,一定原谅我。 第113章 进展 “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中最重要的监控资料是安波东路的天眼拍摄下的枪战过程。 2029年4月6日晚上8点28分,两名在逃的蒙面劫匪自新月住宅楼下楼, 在利信典当行的街对面徘徊。当时两人身上都穿着一身黑色作战服, 带着黑色口罩和黑色皮手套, 显然任何人都不可能辨认出他们的样貌。 十多分钟后, 一辆黑色轿车驶入, 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两名乘客,这三人正是在枪战中丧生的信义堂成员。两名乘客下车后同样带上了黑色口罩, 他们与两名蒙面劫匪搭讪了两句, 然后打开车子后备厢。后备厢内放着一只黑色旅行袋, 枪战发生后警察才知道里面放着的全是各类枪械。 晚上8点42分, 两名劫匪上车准备离开安波东路。但两名接警警察赵博超、杨勇已经赶到现场, 要求车上所有人出示证件。 然后,枪声响起。 第一个中枪的警察是站在司机身边的杨勇,坐在司机后排的一名蒙面劫匪拔枪射中了他的后腰。子弹打穿了杨勇的肾脏,事后医生紧急为杨勇摘除了一侧肾脏,杨勇本人在伤愈后也调去了内勤岗位。 枪声响起后, 赵博超第一时间拔枪还击, 并将同事杨勇拖至街对面。坐在车后排的两名蒙面劫匪开门下车, 向赵博超和杨勇二人追击而来。 两分半钟后, 年知是的GM越野车自安波东路的尽头疾驰而至,原本一直坐在车内的三名信义堂见状也慌忙下车, 自后备厢内拿出了几支M10微冲。 一时间,枪声大作。 然而,劫匪那边即便有强大的火力压制, 他们也并非枪法如神的年知是的对手。三名信义堂成员先后被年知是击毙,两名蒙面劫匪见形势不对要冲上黑色轿车逃跑,跟随年知是一同前来的庞兴国见状忙自掩体后冲出追击阻拦。 就是在这一刻,一颗子弹向他射来。 年知是急忙飞扑出来将庞兴国撞开,那颗本该射中庞兴国眉心的子弹就打穿了年知是的脊椎。医生还没赶到,他就咽气了。 年知非垂下头,手掌贴着额头长久地沉默。 年知是比年知非大十岁,长兄如父。父母过世后,他也一直尽心尽力地扮演着父亲的角色,正直、勇敢、可靠、坚强。大学毕业后,他放弃了前程似景的建筑设计专业投考警察,在半岛分局十多年,拿过一次个人一等功、三次三等功,无数次荣誉嘉奖。 他从一名普通的刑警一直干到支队长,少年得志平步青云,靠的不是他显赫的家世背景,而是他勇敢拼搏的干劲、百发百中的枪法,以及对同僚们亲如手足般的照顾。虽然从未与年知是相处过,但叫他这一声“大哥”,年知非的的确确心服口服。 许久,年知非终是长叹一声,抬起头来。他用力捏了捏眉心,又将监控拉回去重头再看一遍。第一遍,是了解枪战全过程;第二遍,就该抠细节了。所以,这第二遍年知非用的是慢速播放。而当监控内容一帧一帧地在年知非的眼前换过,年知非也终于发现了一点在警方的案卷中从未提起过的小细节。 两名蒙面劫匪中,有一人开枪的手势很特别。他开枪的时候,枪口并非竖直的,而是平放的。当然,东南亚一带所谓的雇佣兵大都未曾受过正规的枪械训练,他们的持枪手法都会有一些明显但对他们自己而言却十分管用的小瑕疵。但是,枪口平放的习惯,年知非敢说,即便是在全世界的范围内也十分少见。因为这么做等于同时放弃了持枪的稳定性和准星,对命中目标十分不利。 这是一个明显的辨识点,但海城警方却不可能凭这一点向全世界的雇佣兵、黑帮分子发出通缉令,是以,也只得无奈放过。 然而,年知非的心却惊跳了一下。因为,他碰巧就认识一个人是这么开枪的。 ——项北,小五。 在他还叫“胜利”的时候,认识的四个兄弟中年纪最小、与他感情最好的一个。 下一刻,年知非浑身颤抖着站起身来,匆忙来到走廊外点起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会不会就是他们?……老三、老四死了,但老二和小五可能还活着?会不会是他们俩?我教过他们枪法,所以大哥其实是我害死的,是吗?……我又背了一条人命!神啊…… “唔咳咳咳……”许是第二口吸地太猛,年知非竟惊天动地地呛咳起来,咳地他眼都红了。 “跟谁学的坏毛病?”很快,何思远就来到了年知非的身边,将他指间的烟夺下摁灭。“要是让你大哥知道你跟人学抽烟,信不信他打断你的腿?” 年知非迅速抹了抹眼睛,唤了一声。“何队。” 何思远看了眼年知非泛红的眼眶,了然叹道:“把监控多看几遍,你就习惯了。” 当年何思远办这个案子的时候把年知是中枪的经过反反复复看了几百遍,如今不也习惯了年知是不在自己身边了么? 年知非点点头,轻声道:“我发现一个细节。”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数字“8”的手势,然后将手背放平。 何思远是不愧是将那段监控看了几百遍的人,当下点头道:“这个特征的确十分明显。但是大海捞针,太难了!” 年知非遗憾地叹了口气,还未说话,何思远就拍了拍他的肩头。“今天总队打电话过来,说有一点跟你大哥的案子有关的线索,请我今天下午去总队开会。你……” 迎上何思远担忧的目光,年知非即刻抬起头来振奋答道:”何队,我请求跟您一起去!” 下午两点,年知非跟着何思远又坐回了刑警总队的会议室。 人面依旧,桃花……桃花运变成桃花劫,一众在座的总队同僚们看看面无表情的齐耀辉,再看看乖巧静默的年知非,竟不约而同地爆出一连串的呛咳。 “咦!”年知非见状,立时嫌弃地捂住了口鼻。“怎么我才刚走你们就都感冒啊?” “他们不是感冒,是心虚。”齐耀辉冷冷地应了一声,高声令道。“好了,开会!” 齐耀辉话音方落,马副队就拿着一沓资料站了起来。“年初五,我们总队从半岛接了一起不明尸体案,经过这几天的调查,已经初步确定两名死者的身份,他们是三年前‘飞越集团’案中被通缉的两名在逃人员,曲天骄、季立。而技术部门在检测弹道痕迹后发现,曲天骄和季立身上的致命枪伤与半岛分局‘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中年知是所中枪伤一致,换句话说,两起案子很有可能是同一批人所为。” 马副队话音方落,年知非顷刻拔身而起,大声道:“报告!把检验报告给我!” 事关年知非的亲大哥,马副队十分理解年知非的心情,立即将手上的弹道检验报告递了过去。 年知非急忙翻看报告定睛一看,报告图片上显示的两种弹道痕迹果然是吻合的。年知非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久久才呆滞问道:“……这说明什么?” “年支队的案子,当初两名治安警抵达现场的时候五名人犯已经准备驱车离开,所以,说他们原本意图打劫典当行的可能性并不高。” 这一回说话的是齐耀辉。可能因为舌头上的伤还没好,他说地很慢,很沉重。 “现在结合‘飞越集团’案,目前我们总队的猜测是:两名在逃人犯很可能是某个国际犯罪组织请来的杀手,‘飞越集团’案案发,曲江自尽,曲天骄、季立潜逃,同时有20亿资金不知所终。这两名在逃人犯原本的任务是找到曲天骄和季立,销毁可能存在的犯罪证据,拿回那20亿。他们抵达海城后收买信义堂成员,得到枪支和曲天骄、季立的下落。没想到,阴错阳差,有人报警说他们意图打劫……” 说到这,齐耀辉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目光深深地看着年知非。 只见年知非脸色苍白、全身发颤、冷汗淋漓,好似被高空坠物砸中的无辜路人一般,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然倒在血泊中。 “……年崽,你还好吧?”紧挨着年知非身边坐着的萝卜小心翼翼地去扯他的手指。 年知非没有作声,下一秒,他忽然撞出门去冲进洗手间,吐了出来。只是,他昨晚和今早委实过地煎熬,实际已是十几个小时没吃过东西。除了几口酸水,腹中空空,根本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见他扶着马桶干呕了两下,终是精疲力尽地跌坐在地上。 “……我的错,是我的错……”年知非抓着头发泣声喃喃。无论真正动手的那个人是谁,他才是害死年知是的罪魁祸首。是他设的这个局,引来了杀手。“……奶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不配,不配占用年知非的身体,当您的孙子。您不会原谅我的,您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年知非的身后伸来一双熟悉的手臂,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年崽,都过去了,别这样……”齐耀辉在年知非的耳后轻声说道。他好似预知了已然警觉地绷紧了全身肌肉的年知非会做什么,急忙将自己的手背塞进年知非的齿间,不让他咬伤自己。 “嘘!没事了,没事了……”手背瞬间一阵温热,齐耀辉却似不知疼,只平静地轻抚年知非的背脊,在他的耳后吹气亲吻。“没事了,别哭,没事了……” 年知非又抖了一阵方才逐渐平静下来,这才缓缓回神尝到了唇齿间那同样熟悉的腥甜。他慌忙松开牙齿,注意到齐耀辉手背上齿痕宛然,年知非心头一揪,竟是想也未想地低头舔了两下。 跪在年知非的身后齐耀辉微笑着看着他的动作,心底柔情涌动,不禁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哪知,这亲昵的动作竟令年知非全身僵直,就连后颈的汗毛都炸开了。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推开齐耀辉的怀抱站起身冷声道:“还有什么坏消息,一并说了。” 齐耀辉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始终倔强死撑的年知非,眼底的痛惜、伤感、自嘲不住轮转,久久才恢复平静。他跟着起身,若无其事地将受伤的左手插入裤袋,缓缓言道:“尸检报告也已经出来了,曲天骄和季立的致命伤都在脊椎的第四和第五节之间,并且并非是从背后射入。初步判断,应该是杀手让他们跪下后,居高临下把枪管塞进他们嘴里,行刑式处决。” 年知非瞳孔一缩,立即言道:“你在怀疑我。” “322汇民银行劫案”中,有一名被年知非杀死的劫匪的死法与曲天骄和季立相似。 齐耀辉惊异地摇头。“年崽,那是你亲大哥,你刚才还在为他哭。我怎么会怀疑你?”顿了顿,他又低声补上一句。“……即便是龙星河,那个时候也已经死了。” 年知非木然地点点头,许久才道:“你准备并案处理?” 齐耀辉却冷静摇头。“这是你大哥的案子,最想破这个案子的人是你……更何况,除了‘飞越集团’案,总队还有别的案子要忙,我决定将你大哥的案子与半岛分局联合处理。” 年知非无法再面对齐耀辉的目光,不禁低头自失一笑。“谢谢你,齐队。” 齐耀辉知道,年知非这是不想在公事之外还与他有任何感情牵扯。但这个时候,齐耀辉的确不能也不愿勉强年知非。是以,他也公事公办地回道:“客气了,真想谢我,就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 “我们半岛分局上下对年支队的这个案子始终耿耿于怀,今天有齐队长相助,一定尽心竭力保证破案!”这个时候,刚跟马副队谈妥的何思远也走了出来,满面笑容地拉着齐耀辉的手上下摆动。 “飞越集团”案由齐耀辉全权负责,今天如果他要并案处理,半岛分局毫无抵抗之能。只能将“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的全部案卷资料双手奉上,从此一心企盼齐青天能为年知是报仇雪恨。没想到,办案时出了名爱吃独食的齐耀辉这次居然网开一面,主动提议联合办案。这对一心想亲自为好兄弟报仇的何思远而言,实是喜从天降。 对上何思远,齐耀辉更是从容自信,只淡笑道:“大家分属同僚,我也听过年支队的英名,知道半岛分局对他的感情。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当然,当然!”何思远连声道,“目前这个案子由年知非负责,一切进展我都会让年知非及时向齐队汇报。” 齐耀辉扭头看了年知非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与年崽一向合作愉快,这个案子由他负责,我就放心了。” 会议结束,齐耀辉又亲自将何思远和年知非二人送出了总队的大门。直至两人告辞离去,年知非始终一言不发。 陪着齐耀辉一同送行的老严见齐耀辉望着远去的警车一脸怅然,不由冷哼一声。“人走了,不用藏了,血都渗出来了!” 齐耀辉这才讪讪地将一直塞在裤袋里的左手抽了出来,手背上又已满是鲜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老严看了心痛,立时恨恨地骂了一句,扭头走了。 齐耀辉独自一人站在台阶上呆望着自己的手背,久久才自言自语地说道:“……你错哪了?” 然话音未落,齐耀辉就抬手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第114章 兄弟 ——如果那真是老二和小五,为什么会这么巧?……为什么那些国际黑帮偏偏雇佣了他们俩?……如果曲天骄真的知道那20亿的下落, 那些黑帮就不怕老二和小五会带钱走吗?……除非……不, 不, 这些先不要想, 我该如何确定杀手是不是他们俩?……他们以前都有什么习惯? “所以, 这两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你看起来兴致不太高。年崽?年崽?!” “啊?……噢,没, 没什么特别的。”直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舒慧提高了音量, 年知非这才一惊而醒。他用叉子拨弄着面前的食物, 下意识地避开舒慧的眼睛。“……我在查我大哥的案子, 有点烦, 就这样。” 舒慧却只静默地注视着年知非面前那盘几乎一口没动的餐盘,在心底默默尖叫。 年知非的心理治疗是一周一次。一周之内可以发生多少事?——可以令舒慧这两个月来的努力毁于一旦,甚至比以前更糟。因为年知非不再对她说实话。 可能是舒慧的沉默令年知非意识到了自己的破绽,他不安地抬头看了舒慧一眼,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叉子, 仿佛是在等待舒慧给他判决。 刹那间, 舒慧几乎窒息。她认识年知非不过短短两个月, 可她所认知的年知非和她表弟口中的那个年知非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表弟说, 他的好兄弟乖巧、善良、软萌、可靠。而舒慧却知道,年知非内向、敏感、缺乏自信, 容易受惊并且总是在恐惧。 片刻后,舒慧轻吁一口气,随手拿起面前的果汁, 换了一个更为放松的坐姿。“既然没什么特别的事想说,不如听我吐槽两句?” “……啊?”年知非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舒慧,略有些不知所措。 “反正时间还早嘛,而且,跟你有关哦。”舒慧顽皮地对年知非眨眨眼。“其实我们心理医生呢,除了跟患者打交道也经常跟患者家属打交道。最常听到的两句话是‘他是不是精神病?’,还有‘他是不是装的?’,可见向国人普及对心理疾病的了解任重道远啊!” 年知非的确敏感地惊人,当然了然问道:“我奶奶找过你?” 舒慧毫不意外地点头。“她是和你刘叔一起来的,就在昨天。他们没问那两句会让我听了头皮发麻的话,只是问我应该如何配合我的工作。” “我知道他们一直很关心……”说到这,年知非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我。”然后,他低头一笑,迅速转换话题。“但是慧姐,这不是吐槽。” “有文明的家属,自然也有不文明的。”舒慧续道。 “?”年知非没有再说话,只是投给舒慧一个询问的眼神。 “齐耀辉。”舒慧也无意卖关子,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怕我不肯接待,特地挂了我的号。我告诉他,心理医生职业操守的第一条就是未经患者允许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他的病情。他说没关系,因为他也是来看心理医生的。” “慧姐,我想下面的话你不该跟我说,别忘了你职业操守的第一条。”年知非的神情忽然变地极为焦躁,语气咄咄逼人。 “……如果这是他希望我告诉你的呢?”舒慧试探着发问。 “那我也不想听。”年知非猛然站起来,犹如失去自由的困兽般凶狠瞪着笼子外无视他的痛苦拿他取乐的人类。“我知道他怀疑什么,但是我无法回答,我不能……”话说半截,他又忽然卸了满身力气,神情惶恐而无奈。“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些,一点一滴,慢慢积攒起来的……我不能因为他、因为任何人,眼睁睁看着它们化为乌有……” “为什么会化为乌有?是谁会来拿走你所珍视的东西吗?”舒慧静静发问。 ——他们不需要来拿,那本就不是我的。是我假借别人的名义,偷来的、骗来的。而现在,我也快要留不住了,我知道,我能感觉得到。 年知非先是低头自失一笑,接着便抬起头看着舒慧的眼睛决绝地答:“我不想说,我不想继续了。” “年崽?今天怎么这么快?……等等我,年崽!”眼见年知非大步流星地离开餐厅,照例等在大堂的徐捷不禁一头雾水地扭头望向跟着走出来的舒慧。 舒慧眉间微蹙,难掩忧色。“小捷,最近这段时间看着点你兄弟,但不要多问为什么,也尽量不要干涉他。” “为什么?”徐捷即刻问道。 舒慧无奈一叹,没有说话。心理医生真的不是神仙,没办法包治百病。如果患者自己不肯配合,强行坚持下去,也不过是给他增加压力。 徐捷也好似明白了什么,不由小声问道:“他会自杀吗?” 舒慧轻轻摇头。“目前应该不会。” 她能感觉到,年知非拒绝她的帮助正是出于强烈的求生欲。虽然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令他宁愿独自挣扎也不愿向任何人求助,也不相信有人可以帮到他。 独自一人回到办公室,年知非即刻一声不吭地坐回到了显示屏前开始目不转睛地翻看监控,寻找记忆中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不觉中几个小时过去了,同事们先后下班回家,年奶奶也发来了微信问他是否加班。 年知非拿着手机安静了一会,回了一条:“加班,不用等我。” 他知道,比起他这个假孙子,奶奶一定更希望看到杀死她真孙子的凶手伏法。 放下手机后,年知非又心无旁骛地看了半个多小时的监控,直至外卖小哥的敲门声将他惊醒。年知非诧异地接过外卖小哥指名道姓是给他送来的外卖,低头看了眼外卖单据上的电话号码才发现原来是徐捷给他点的外卖。 “警官好辛苦啊!今天元宵节还加班?”外卖小哥一脸同情。 年知非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元宵?” “对啊!今天正月十五。”外卖小哥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奇道。“警官该不会忙地连日子都忘记了吧?” “日子?”年知非自言自语了一句,再顾不上外卖小哥,自顾自地跑回办公桌前翻出了房东的笔录。他用手划着纸面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那句话:疑犯叶东3月25日电话联系我,要租我在新月住宅楼305的房子。 “3月25日,3月19日……头七!”年知非颤抖着手臂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所以,他们那天是去那条小巷祭我,顺便才租了那套房子? “咳咳咳……” 想到这,年知非再次呛咳起来,心中不住地问自己:我要抓他们吗?我应该抓他们吗? 年知非没有答案,只是本能地调出了他上辈子死去的那条小巷附近的两个天眼的监控。三年前的3月25日,他头七那天的监控一帧一帧地在他眼前划过,小巷附近的人流来来往往。年知非心乱如麻心跳如擂,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希不希望在监控里看到那两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次翻看监控资料的过程格外漫长。年知非只觉度秒如年,眨眼间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前,他应该只有十六、七岁,刚被送去将军身边当贴身护卫。将军摆了一场鸿门宴,在宴请英塔的时候下令将他的客人全歼。新入职的胜利根本反应不过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伙拿着冲锋枪将十几个大活人扫射成一堆碎肉。 事后,气急败坏的将军便下令将唯一胆敢公然抗命的他吊起来,抽成一堆碎肉。胜利以为他会死,在阳光猛烈到近乎燃烧的热带雨林里,他皮开肉绽地被吊在树下,每一道伤口里都挤满了各种昆虫卵和水蛭。时间流逝,疼痛和饥渴的感觉都逐渐消失,记忆中最后的一个片段,是他失神地扬起头看了眼高悬的烈日。 然后,一片漆黑。 可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据说第三天的中午下了一场暴雨。 于是,一向信奉四面神的将军认定这是神的旨意,让人把他放了下来。 他被下放到突击队,缺医少药,昏迷不醒。如果没有“三神”海洛因当止痛药和项东他们四兄弟的悉心照料,他活不下来。那个时候,他们甚至还不姓“项”。是后来听胜利说,他隐约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可能叫“项光”。他们为了亲近他,才跟他一起姓了“项”。 胜利知道,他们如此曲意奉承,也不过是希望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能出手救他们一命。但是没有他们四个,他应该早就已经被弃尸荒野。所以,这份情,他得认。 拿自己的一条命跟曲江换了他们四个人的命之后,他们再无联系。龙星河也从来不指望他们会回头来救自己。从地狱爬上来的人不会有真感情,他跟他们四个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他把人情还了,就两不相欠了。可是没想到,多年后,曲江却又将已是植物人状态的老三项南送到了自己的眼前。 救他,还是看着他死? 是去飞越集团帮曲江做账,还是继续被曲江关起来等死? 龙星河可以选吗? 跟曲江打了这么些年的交道,观察他、揣摩他、防备他、对付他,可龙星河却从来不敢说自己了解他。这个人太多疑、太多变,城府太深、手段太狠,这些都不是年轻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龙星河能够应付的。他在曲江的面前节节败退只能仰人鼻息苟延残喘,龙星河清楚地知道这从来不是一个选择,曲江从来都不会真正给他选择的机会。 据曲江所说,他这四个兄弟离开他之后并没有洗手上岸,而是转而跟了T国的其他毒枭,给他们当雇佣兵。但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次他们跟的雇主被T国军队清缴,幸亏曲江早早收到消息,救回了项南的一条命。于是就把他当礼物,送给龙星河。 龙星河一个字都不能信曲江。 龙星河知道,他又做错了。他不该在看出飞越集团的账目数字不对时,在曲江的面前露出异色。所以,他又连累了两个。整件事最大的可能是曲江为了让他乖乖卖命,故意去找他四个兄弟的麻烦。现在项西死了,项南成了植物人,还有两个。他不能让另外两个也毁在曲江的手里。 或许,龙星河当年决定救他们四个的时候对那所谓的四兄弟并没有太深的感情。这些年来,他受尽了曲江的折磨,他也曾无数次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充好汉救那四个,而不是自己逃走。可时至今日,龙星河已被曲江彻底毁灭一无所有,他的心态就已经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只要他那几个兄弟还能好好活着,那他这辈子就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至少总能有几个人记得他吧?……更何况,与其束手待毙,去飞越集团或许会是唯一翻盘的机会? 正是因为抱着这么一点微弱的希望,这么小小的念想,龙星河才又咬牙撑了那么些年、找了那么些年,直至黑色的绝望彻底将他没顶。直至他布局完成,义无反顾地拿自己的性命去开局。 凌晨两点零七分,年知非忽然抓起鼠标摁下暂停键。监控画面里,出现了两名形貌略有眼熟的男子。一个莫约三十来岁,身材跟以前相比稍微胖了些,但眼角的笑褶还是那个模样。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男子大概只有二十多,原先柔和的娃娃脸已逐渐显出刚硬的轮廓,高了不少,脸上却失去了以往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唯有左眼下还能隐约看到那颗熟悉的红痣。 年知非的大脑一片空白,又木然地摁下播放键。只见监控画面中的这两人神色凝重地走进那条小巷,很久没有出来。年知非猛地深吸一口气,又精疲力尽地吐出来,他垂着头呆滞片刻,忽然歇斯底里地疯狂大笑起来。可他的双手却蒙住了眼睛,仿佛是要堵住汹涌而出的眼泪。然而,终究徒劳。一切努力、一切挣扎,终究徒劳。 原来命运早已给他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下了判决。他原就一无所有,就该一无所有。偷来的东西,终究要还。 第115章 确认 早上十点,年知非独自一人来到烈士陵园看望年知是。 清明尚早, 烈士陵园内人迹罕至。然而今天的天气却的格外地好,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无言地证明着烈士的肉体虽已毁灭, 但他们的英灵不灭浩气热血亦将永存于天地之间。 年知非在年知是的墓前摆上鲜花, 缓缓地跪了下来。 “……我知道我没资格来拜你……”他看着墓碑上鎏金闪耀铁画银钩的名字轻声说道, “我已经把那两个杀你的凶手的照片报给技术部门做比对……” 以目前的刑侦技术手段,如果没有截到疑犯的面容, 仅凭体型来锁定疑犯无疑是十分困难的。 三年前, 何思远曾在监控中抓取过无数个他认为可能是疑犯的图像交由技术部门比对, 直至半岛分局的技术部门老大向王局痛哭流涕地表示部门资金已超预算的300%, 何思远方无可奈何地停下了这疯狂的做法。 的确, 案发地临近临港码头,每人的往来人流不下十万。若是漫无目的地随意比对,只怕比对到何思远白发苍苍,也不会有结果。如今时隔三年,年知非又提交了两名人选做比对, 技术部门的老大心里虽犯嘀咕, 可看在年知是的面子, 也不好一开始就把他弟弟给拒之门外。 需要做比对的监控资料是在今早八点左右的时候交给技术部门的, 何思远此时正坐在技术部门的办公楼里焦急地等待着比对结果。年知非却没有留下,而是来了这里看望年知是。因为他知道, 比对是一定会成功的。 果然,年知非的话音方落,他的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年知非拿出手机一看, 打电话过来的正是何思远。 “非非,比对上了!就是他俩!”电话刚接通,何思远兴奋的嗓音就冲了出来。 年知非面无表情地提了提嘴角,轻声回道:“好,我知道了。”顿了顿,他又冷静建议。“何队,我建议先不要把疑犯挂网。这两名疑犯很有可能并非我国人,一旦挂网,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涉足国内。” 听到年知非的这句建言,何思远瞬间冷静了下来。“具体如何实施抓捕,我会与齐队再联系。你现在在哪呢?” “拜我大哥,告诉他这个消息。”年知非轻声回道。 何思远的呼吸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哽咽着嘱咐:“替我告诉你大哥,等抓了人,我再去见他。” 年知非亦知何思远的心结所在,不由温言回道:“大哥知道你尽力的。” 何思远怅然一叹,转口道:“拜过你大哥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也熬了几晚了。” “知道了,谢谢何队。”挂断电话,年知非又将目光投向年知是的墓碑,轻声说道。“比对上了。” 话音一落,年知非再度沉默了下来。 今天一早,何思远见年知非双眼通红疲惫不堪就慷慨地给了他一天假让他好好休息。何思远以为年知非这是熬夜看监控累的,却不知早在凌晨两点,年知非就已找到了疑犯的图像。 从凌晨两点到早上八点,整整六个小时。年知非独自一人呆坐在显示屏前,无数次想要无视这段监控,甚至删掉这段监控。但最终,年知非仍是选择打电话给何思远。已经害死了年知是又占了他弟弟的肉身,如果连抓到真凶的希望也要夺去,年知非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年奶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年知非却只一动不动地跪在年知是的墓前兀自发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感觉到双膝的刺痛,他才逐渐回神,苦笑着站了起来。 决定已下,落子无悔。即便他今日一头撞死在这里,该发生的也一定会发生。 “抓凶手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绝不手软。”年知非起身望着墓碑最后说了一句,又鞠了个躬,终于离去。 许是因为跪了太久膝盖刺痛,年知非下山的这一路步履沉重走地极慢,仿佛命运无尽的重压已令他不胜负荷。来到停车场取了车,他坐在车上揉了一会膝盖,方才发动车子驶离陵园。 哪知,年知非的车子这才刚驶上公路,迎面就见到一辆熟悉的车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眼见两辆车将要在路上擦肩而过,对面的车主忽然猛打方向盘横过了半个车道堵住了年知非的去路。 “吱——” 纵然年知非已在第一时间踩下刹车,可越野车在摩擦前行了莫约十五米之后仍是撞在对面的车身上,将车子撞开了两三米。 年知非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来,即刻就见到齐耀辉阴着脸跳下车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看他手脚灵便,身上没有半点伤处,显然刚才的小型车祸对他毫无影响。 “下车!”齐耀辉拽开车门,不由分说地将年知非往外拖。“滚下来!” 年知非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腿还没放下来就被齐耀辉重重地搡倒在地。只听“咚”地一声,年知非的手肘撞到地面,面上瞬间一白。 “齐耀辉,你……” 岂料,年知非话未说完,齐耀辉又将他一把拎起狠狠地撞向他身后的越野车。 又是“嘭”地一声后,年知非只觉背后肌肉一紧,全身的力气立时被疼痛卸去了大半。 可齐耀辉却仍未消气,揪着年知非胸前衣襟咬牙切齿地问道:“给我说说,你怎么找到那两个凶手的图像的?” 年知非抬眸看了一眼齐耀辉那几乎怼到他脸上来的左拳,心里十分清楚,但凡他说错一个字,这一拳就会毫不犹豫地砸下来。 考虑到信义堂向来规矩甚严,绝不容许社团成员私自行动。而“飞越集团”案案发则是在3月19日,半岛分局保存的与“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相关的监控记录是从“飞越集团”案案发的前半个月直至4月6日当天。而要在这浩如烟海的监控记录之中要找出两个蒙面杀手的真容,几乎不可能。 何思远或许会相信这是年知是在天有灵要他的亲弟弟为他报仇,但年知非知道,齐耀辉绝对不会相信。正如他从来都不会相信,年知非身上与龙星河千丝万缕的相似之处都是巧合。 然而,年知非实无话可说。他沉默了一会,轻声反问:“你觉得呢?” 果然,年知非话音一落,齐耀辉即刻狠狠一拳捣上他的小腹。 “呜……咳咳。”年知非只觉空空荡荡的胃部一阵痉挛,整个人立时吃痛地蜷了起来。 齐耀辉却毫无怜悯,双手拎住年知非的衣领,逼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说不说?” 年知非看着双目赤红状若疯狂的齐耀辉,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发颤。“……巧合……呃……” 这一次,是齐耀辉的膝盖,跟刚才相同的位置。 年知非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东西,齐耀辉的这两下令他酸水上涌、眼冒金星、冷汗涔涔,竟连站都站不稳了,迎面向齐耀辉倒了过去。 齐耀辉却好似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满脸厌恶地一松手。于是,年知非便似一根入水的面条一般瞬间软了下去。见到年知非脸色雪白满头冷汗地跌在地上,不知为何,齐耀辉明明已是恨他入骨,可心底却仍有丝丝痛楚隐约泛起,好似一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心脏。 年知非浑身发着抖支撑着地面,似乎是想站起来。但挣扎了几下却仍是徒劳无功,只能低着头艰难地喘息。 齐耀辉见状,本能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把人扶起来。 可年知非却显然是误会,急忙抬手挡在眼前。“够了……齐耀辉,够了。” 齐耀辉陡然止步,心底的酸涩如浪一般涌了上来。“龙星河,你还有什么话说?”他心中分明满腔恨意,可话一出口,声音却哽咽了。“你还有脸来祭拜年知是?你找的杀手害死了他,你自己占了他弟弟的身体,你居然还敢来?” “……我没有。”年知非用力吞咽了一下,试图为自己洗刷清白。“我承认我认识那两个杀手,但他们不是我雇的。” “不是你雇的你认识他们?那些国际犯罪组织这么巧偏偏找了两个你认识的杀手来杀曲天骄?”齐耀辉阴着脸,每一个字都似自牙缝里挤出来的。 年知非张口结舌,先前有太多的隐情不是巧合,他骗齐耀辉是巧合。现在真是巧合,齐耀辉已经不会再相信了。 注意到年知非无力地垂下头,齐耀辉的眼瞳极速收缩,那股难以遏制的怒气卷土重来。“还在撒谎!龙星河,你满嘴谎言!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年知非狼狈地坐在地上缓了一阵,眼前的眩晕才逐渐散去。他扶着车身慢慢站起来,轻声问道:“齐耀辉,你是来抓我的吗?” 下一秒,齐耀辉一把揪住了年知非的衣领,将人狠狠地压向车身。 看到齐耀辉提起的拳头,年知非忙一侧脸,紧紧地闭上眼睛。 下一瞬,只听“嘭”地一声巨响在年知非的耳侧响起。齐耀辉终究不忍,这一拳最终砸在了年知非身后的车门上。 “龙星河,把事情都给我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齐耀辉这一拳砸地极狠,不但车门微微凹陷,就连他的四根指节都已经渗血。可齐耀辉却似不知痛,只提起年知非的衣领,强迫对方看着自己。 年知非满额冷汗气喘吁吁,他自知挣不开齐耀辉,垂着眼缓了一会方无奈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齐耀辉猛然一噎,“曲江”、“标记”这两个关键词瞬间浮现在脑海中。然而,话一出口却变成了:“‘芒果冰’,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比你更多。”年知非轻声回道,“抓到沈微民,说不定还来得及把配方销毁。要是等他打通渠道大量出货,就来不及了。” ——他果然就是龙星河!否则怎么会知道“沈微民”这个名字? 齐耀辉心头一酸,就连最后一丝……幻想,也荡然无存。 “那两个杀手呢?你了解多少?他们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怎么联系他们?” 年知非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一瞬间有很多思绪飘了过去,但最终他仍是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是T国人,但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我跟他们只见过一面,我是从其中一名杀手持枪的特征上才想起了这个人,碰碰运气而已。” 齐耀辉目光深深地看着年知非,久久不置一词,也不知他究竟是信还是不信。半晌,齐耀辉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曲江呢?你跟他究竟什么关系?” 年知非怔了一会,低下头自嘲一笑。“齐警官,这是我的私事。” 齐耀辉却充耳不闻,清清楚楚地问道:“你们不是亲父子,所以到底是什么关系?情人?炮友?……是不是他标记了你?” 年知非一个字都答不上来,只是微微哽咽着拼命摇头。 ……他哭什么?哭自己?还是哭曲江?还是哭我不如曲江温柔体贴? 齐耀辉只觉邪火上窜,不禁双手揪住年知非的衣领又一次重重地砸向车身。“回!答!我!” 年知非羞耻至极,不禁哀声道:“齐耀辉,我们已经分手了,这是我的私事。” 可显然“分手”这两个字又触动了齐耀辉那脆弱敏感的神经,教他忍也忍不住地吼道:“这不是私事!我有权力知道!回答我!” 年知非被逼到了墙角,他抬手捂住双眼,竭尽全力将眼泪咽回去,方才抬起头看向齐耀辉。“齐耀辉,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跟你谈恋爱,不该……不该喜欢你……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 然而,年知非每说一句“不该”,齐耀辉的心就更冷一分。 “你没脸说,我来帮你说。龙星河,你不是因为分化失败才导致信息素衰竭,你没分化的时候就有毒瘾,分化之后就改吸‘芒果冰’,结果吸毒过量,才搞地信息素衰竭。你分化之后首先想到去找曲江,因为你想要他来标记你。曲江为了得到飞越集团和信义堂,满足了你的心愿。但是后来你信息素衰竭,就失宠了。之后,你又发现曲江要把飞越集团和信义堂留给曲天骄,所以你就要杀了他们。你以为你是在为你外公和你妈报仇吗?不,你没那么孝顺,你是为了你自己!” 对上齐耀辉凶狠如刃的目光,年知非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他预料到了场面会很难看,可原来真正发生时仍可以令他屈辱地心血上涌。他哽咽良久,方找回自己的声音。“齐耀辉,我承认我骗了你。但这不代表你有资格这样羞辱我!” “这是羞辱吗?啊?”齐耀辉却是怒目圆睁,手指指着年知非,恨不能生吞了他。“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龙星河,你就是这种人。越是危险、越是禁忌,你越是觉得够刺激。以前在飞越集团搞投资是这样,私生活还是这样。我上班第一天,你就跟人在办公室里搞了一整天,你以为我不知道?找那么多牛郎没一个能满足你,偏偏曲江这个糟老头子可以。因为你叫他一声‘爸’,同样刺激嘛!” “我没有,我没做过,你别冤枉我!”年知非拼命摇头否认,眼里沁满了泪水。 齐耀辉充耳不闻,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柄利刃砍在年知非的心上,也砍在自己心上。“……你为什么跟我谈恋爱?你在追求什么刺激?是不是因为我随时都能发现你是龙星河?” “齐耀辉,你讲不讲理?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是你先跟我表白的!”年知非噙着泪,终是忍不住大声控诉。 “我表白的人是你吗?”齐耀辉的眼里也满是泪水,可他却死死忍着,一滴也不肯掉下。而他的目光却一如既往地凶狠,甚至更加凶狠。“龙星河,像你这种……你这种……” ——浪荡无耻、淫乱不堪、人尽可夫的骚货;仗势欺人、违法犯罪、杀人洗钱的罪犯!无数刻毒的语言充斥齐耀辉的心中,可对上年知非湿漉漉的眼睛,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那些恶毒的辱骂只化为一丝冷笑。 “龙星河,你配吗?” “那不是我!”年知非绝望地吼,“齐耀辉,那真的不是我!” 回应他的,却只是齐耀辉的轻蔑至极的讥嘲。“龙星河,你四叔还活着呢。要不要我现在带你去认认亲?” 年知非哑口无言。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齐耀辉都不会信他了。他用手背堵着口鼻,侧过脸将眼泪憋回去,久久才哽咽着说:“你骂完了没有?如果还没消气,就再打我一顿,或者一枪崩了我。” 齐耀辉的拳头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心里呕地厉害。既想打年知非一顿,更想打自己一顿。可他也知道,哪怕他把所有跟龙星河上过床的Alpha都打一顿、把曲江从棺材里挖出来挫骨扬灰,他这口气也消不了。 许久,他终于想到了他该说的话。“龙星河,你给我记住!不是你甩了我,是我甩了你!我们现在分手了!彻底分手了!” 说完,他用力将年知非往后一推,扭头向自己的车子走去。 年知非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却忽而想起了什么,忙叫道:“齐耀辉!” 齐耀辉瞬间扭头,恶狠狠地瞪住年知非。 “我……能不能……”年知非张口结舌,他知道他的请求换来的多半仍是羞辱,可却不得不开口。“能不能……就先别告诉,告诉……年奶奶?” 齐耀辉不可置信地眯起眼望住他。“你骗人骗上瘾了?” “……我需要一个身份。”年知非语调干涩地回道。我渴望,有个家。“……求求你。” “你求我?”齐耀辉从未见年知非如此低声下气,不禁一步步地踱回年知非的身前。“龙星河,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年知非不敢与齐耀辉对视,侧过脸避开了对方奚落的目光,低声恳求:“至少让我破了年知是的案子。” 下一刻,年知非的小腿就挨了齐耀辉不轻不重的一脚。 “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样子。”齐耀辉居高临下地说道。 被践踏到这个地步,年知非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仰头看了齐耀辉一眼,神色莫测地微微一笑,慢慢地撤后半步,弯下膝盖。 可不等年知非真正屈膝落地,齐耀辉忽而扬手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这一下齐耀辉打地极狠,猝不及防地年知非霎时扑倒在地上,白皙的脸庞上瞬间浮起了五道清晰的指痕。 “犯贱!”齐耀辉跟触电也似地全身发颤,红着眼骂道。“龙星河,你真让我恶心透顶!”话音未落,他便急匆匆地跳上车,逃离了现场。 第116章 长线 齐耀辉一路轰着油门冲出两条街, 眼底的泪水再也无法忍耐,只得将车子停在路边,抖着手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他埋头抹了一把泪, 又狠抽了半支烟后,心绪终于逐渐平复下来, 开始考虑现实。 以后怎么办? 齐耀辉今年33岁了, 老房着火第一次谈恋爱, 是火烧火燎奋不顾身。但这却不代表他不清楚自己在感情市场里的身价。正如齐母所言, 齐耀辉从小就是人群的中心、众人的焦点,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爱慕者向他表白过,身边还有一个云向光死心塌地当了这么多年的舔狗。 毫不夸张地说, 齐耀辉的的确确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男神,而他的表现也配得上众人的仰望,他更从来没做过让自己的“神格”砸地上的蠢事。 ——除了这一次。 所以, 以后怎么办?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生平头一次心动的对象。以为会跟他一生一世,以为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天使,天真懵懂、纯洁无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浪货!难怪他未分化都敢跟我谈恋爱,枉我还因为这个一直对他小心翼翼!他会不会一直在心里偷偷笑我?笑我好骗?笑我无能? 齐耀辉阴沉着脸, 将牙齿咬地咯吱作响,心底泛滥的醋意瞬间化为难以遏制的暴虐。 我不该打他,不该就这么走了。我应该把他关起来,逼他分化,然后, 标记他!听说Alpha标记Omega时最强烈的情绪会像烙铁一样烙在Omega的心上,让他们一生一世都无法反抗。我应该标记他,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再看别的男人一眼! 对!就是这样!我该操服他!标记他! 齐耀辉咬着烟蒂,恶狠狠地想着。 然后……他妈的,然后怎么办?我该如何跟家里人交代,我居然找了这么一个人?他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齐耀辉恼恨地直捶方向盘,可下一刻,他就忽然想到:都特么分手了,我管他去死? 一脸决绝地将脑海中龙星河那茫然刺痛的眼神抛到九霄云外,齐耀辉用力拧灭烟头,终于驱车离开。 杀气腾腾地回到总队,已是下午上班时间。状若饿虎的齐耀辉沉着脸踱进大办公室,犹如清点储备粮一般清点了一遍人头,立时拧眉喝问:“李萝跟丁彦舒呢?” 老严一听齐耀辉居然报两人的大名,立时明白情况不简单,忙小心翼翼地答:“今天一早不是跟您去半岛分局了么?说是去拿‘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的案卷资料?” ——人是您带走的,您没带回来?这可不是当上司该有的样子啊! 这两句,老严没敢出口,但目光委实意味深长。 齐耀辉眉心一沉,这才忆起半岛分局的对比结果出来之后,他就吩咐了萝卜和小丁拿了资料自己回来,而他本人则怒气冲冲地去找年知非了。只见他抬腕看了眼手表,立时又换了个角度破口大骂:“拿资料需要拿这么久吗?是不是偷偷跑去谈恋爱了?有没有请过假?无组织无纪律!” 整个办公室内鸦雀无声,大伙连目光也不敢与齐耀辉相接,更加别提跟他搭话。 眼见无人理睬,齐耀辉的胸膛又上下起伏了一阵,最终落下一句:“让他们回来后马上到我办公室解释这几个小时的行踪!”接着,就狠狠地摔上了自己办公室的大门。 大办公室内又静默了数分数中,张凯终于忍不住小声叹道:“求复合,再次,失败!” 想起齐耀辉方才那张欲求不满的脸孔,连老严都忍笑忍地肩头发颤。 半个小时后,萝卜和小丁终于回来了。 好在那个时候齐耀辉的气也消了,见到两人带着案卷资料回来,即刻宣布开会。不一会,整个总队的全体成员都呼啦啦地走进了大会议室。 大伙方一落座,齐耀辉即刻将两张从监控中截取的照片显示在背后的幕布上。“这两人,就是‘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中潜逃的两名疑犯,同时也极有可能是杀害曲天骄和季立的真凶。” 齐耀辉话音一落,整个会议室即刻“嗡”地一声炸开了。 “居然真的比对上了?” “年崽也太牛逼了吧!” “我现在严重怀疑他那双眼睛开过光啊!” “我建议以后调他去技侦部门专门搞对比啊!技术人才,不能浪费!” 能够锁定疑犯,离破案也就不远了,总队的警察们委实欢欣鼓舞。 唯有齐耀辉始终一脸冷然,只见他曲起手指用力敲了敲桌面。“说完了么?还有没说完的,站起来,到我这里来,我让你慢慢说!” 一片静默! 齐耀辉这才满意,续道:“抓人的事,我跟半岛分局的王局、何队都商量过了。考虑到这两名疑犯都不是本国人士,我们暂时不会将两名疑犯的照片挂网通缉,以免打草惊蛇。另外,考虑到这两人跟‘飞越集团’案同样相关,大家都打起精神,在办理相关案件的时候多长个心眼,注意一下有没有熟面孔混在里面。” 总队成员一听,立时就明白了齐耀辉的意思。这两个杀手追杀曲天骄和季立无非是为了“飞越集团”案中失踪的20亿,如今这20亿的线索到了钟家华的手上,说不准哪天他们收到风声就要卷土重来。 于是,大伙齐声答道:“Yes,Sir!” 齐耀辉点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了老严。“沈微民的调查做地怎么样了?” “查过了。”老严闻言忙将一份资料递给齐耀辉,“沈微民,男,54岁,C国人。在国内念到大学毕业又去了A国UM大学医学院深造,一直读到了博士毕业。之后,他在A国的医药公司任职,在A国结婚生子。离婚之后,孩子判给了女方。 “十五年前,他被飞越医药公司挖角回到国内,担任首席研究员,主攻信息素抑制剂。三年前,‘飞越集团’案案发,飞越医药公司被清盘拍卖,他被人挖角去了T国,现在是T国维新医药公司的首席研究员。并且,自从他去了T国,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总队成员听到这,心中对龙星河遗书可信度的判断立时从三成涨到了五成。C国人向来怀恋故土,沈微民这么大把年纪了去了外国就不肯回来,这可不像一般人会干的事。 “他在国内就没有别的亲人、朋友?”齐耀辉也问道。 老严明白齐耀辉的意思,若是沈微民有关系密切的亲朋在国内,警方就可以以他们的名义设法哄沈微民回国。然而,老严却只能一脸遗憾地摇头。“沈微民性格古怪,醉心科研,对人情世故向来不放在心上。自从他父母过世,他跟家里的亲戚都断了联系,朋友也基本没有。” 齐耀辉亦失望地叹了一声。想起先前抓的几个毒贩杀手都是自T国而来,他又问道:“维新医药公司在T国是什么背景?” 老严翻了翻资料,答道:“这家公司是在T国高官清泰的名下,但这两年清泰失势,听说清泰是打算把部分股份转让出去,但现在还没有找到好的买家。” “清泰……”齐耀辉每天不知要为多少案子奔忙,从来无心关注别国政治生态。但是清泰这个名字,他却隐隐感觉十分熟悉。皱眉沉思了片刻之后,他猛然想起这个名字他曾在南省的时候听察英提过。据察英所说,当年正是因为帕桑杀死了清泰的弟弟英塔,才引得清泰动用政府军围剿帕桑。而向光,也从此再无音讯。没想到峰回路转,今天他居然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齐耀辉总隐隐感觉这所有的事就好像一串散落的珠子,随着他将“飞越集团”案越挖越深,这些珠子正被他一颗一颗地重新串起来。当所有的内幕全部揭开,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齐耀辉感到很兴奋,这是每一个警察在破获大案要案前都会经历的情绪变化。可与此同时,他又隐隐有些恐惧,毫无缘由,但就是……恐惧。 齐耀辉定了定神,将心底复杂的心绪暂且排开,缓缓言道:“也就是说,‘芒果冰’的事不能保证跟清泰无关。” 老严呛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齐耀辉:“齐队,这个就涉及到两国外交问题了。没有证据,不能胡说八道啊!” 齐耀辉也知是这个道理,当下转口道:“当务之急是要尽快人赃并获!沈微民近期有没有回国的计划?” “还真有!”老严微微一笑,神色间颇有种柳暗花明的自得。“今年六月,咱们海城要办一次国际性的医药研究高峰论坛,主要探讨对人类信息素的各项研究。我打听过了,以沈微民的资历,他一定会收到邀请函。接下来,就看他肯不肯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齐队,我建议我们对博义堂的监视可以稍微松一松。”马副队急忙插言,“如果沈微民的确就是‘芒果冰’的发明者,我想他一定很关心海城这边的出货情况。要是我们这风声太紧,就怕他不敢来。” 马副队的建议却令齐耀辉本能地皱眉。“‘芒果冰’不能流出去。” “那就盯死下面的小拆家,但对博义堂必须松一松。否则一拍两散,沈微民带着‘芒果冰’去别的地方另起炉灶,我们不是干瞪眼?”马副队又劝道。 这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齐耀辉也不是不懂,只是事关新型毒品,由不得他不谨慎。只见他眉间拧出一个“川”字,良久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又扭头望住萝卜。“萝卜,联系公共宣传,加强对‘芒果冰’的宣传工作。” 哪知萝卜却只坐在位置上捏着笔兀自发呆,早不知魂游几重天。 齐耀辉哪里见得了这个,当下拍案怒吼:“李萝!” 萝卜当场被吓地跳了起来,慌忙高声回应:“Yes,Sir!” 齐耀辉冷哼一声,一字字地问道:“我刚才都说什么了?” “呃,啊……”萝卜的额上顿时沁出了几滴冷汗,目光四下乱转。 坐在她身边的小丁见状,忙悄悄地将自己的笔记本往萝卜的身边移了移。 “丁!彦!舒!”怎料萝卜还没看清小丁的笔记本,齐耀辉已然又爆出一声怒吼。“你们当我是死的?!我早说过了,要谈恋爱回家谈!这里是刑警总队,是办案的地方,不是你们谈恋爱的地方!你们谁要是觉得自己的能力不能胜任总队的工作,现在就提出来!我马上把你调走!” 齐耀辉如此勃然大怒,所有人都乖乖低着头不敢吭声。唯有站着的萝卜偷偷翻了个白眼,嘴里好似念念有词。 齐耀辉将萝卜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当下咬牙道:“李萝,有什么话就大声点说出来!” “……你把我调走好了……”李萝侧过脸,眼眶微湿地小声回道。 “什么?”齐耀辉错愕地瞪着李萝。他与李萝合作三年,公事上配合默契,私底下更加已是好友。齐耀辉万万没想到,今天李萝居然会这样顶撞他。 “齐队,萝卜今天跟我吵架了,她心情不好。”小丁立即站起身挡着萝卜的前面给她找补。 “齐队,不如今天的会就先开到这。”马副队也慌忙起身打圆场。 “严叔,你别拽我!”差点被老严拽走的萝卜却哽咽着挣开了老严的手臂,不顾一切地朝齐耀辉哭喊道。“你把我调走好了!齐耀辉,你无情无义,我不想再跟着你了!呜哇哇哇,你是坏人、负心唔唔唔……” “萝卜!”小丁见萝卜情绪崩溃,忙拧身捂住她的嘴,强行把人带了出去。 直至萝卜和小丁一齐消失在会议室外,齐耀辉这才忡怔着回神,转脸向老严虚心请教:“老严,我最近……扣她假期、扣她薪水了吗?” 老严茫然地看着齐耀辉,缓缓摇头,同样一头雾水。 ——那她凭什么骂我无情无义?我怎么她了?! 齐耀辉的胸口急促起伏了一阵,终是无奈令道:“小李,你去联系公共宣传,就这样。……散会。” 第117章 求婚 小丁牵着萝卜的手一路走出办公楼, 两人刚走到花坛边,萝卜就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扑进小丁的怀中,放声嚎啕。 “好了, 别哭,别哭了……”小丁向来嘴笨, 翻来覆去也只会说一句“别哭了”。他见萝卜始终哭个不停, 委实束手无策, 憋了半天最终竟憋出一句:“要不你打我一顿吧!” 顿了顿, 他又认真地解释。“齐队……你打不过他的,我也打不过。就算我们一起上,也只有被暴打的份。” 萝卜抵在小丁的肩头又哭了一阵, 终是握起拳头软绵绵地捶了小丁一下。“……我打你干嘛?”她吸吸鼻子,诚挚地看着小丁。“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才不要打你……”话说半截, 眼眶又是一热。“我就是可、可怜年崽呜呜呜……” 萝卜用力抽着气, 又嗷嗷大哭起来。 “怎么越哭越凶呢?”小丁头疼不已,急忙牵着萝卜又往宿舍去。“先去洗个脸吧,这万一有人看到,多难看呀!” 这个下午, 齐耀辉十分识相地没再来棒打鸳鸯。 小丁带着萝卜回到宿舍,给她绞了毛巾擦了脸,又点了奶茶和炸鸡外卖愉悦大脑,终于将萝卜哄地收住了泪。 只见萝卜拿着炸鸡有一口没一口地发了一会呆,终是小声问道:“小丁, 你说年崽真的会是龙星河吗?” 年知非跟齐耀辉分手火速调离刑警总队,这段时间总队委实是气氛压抑。春节的时候,齐耀辉拿了长假回京城,总队的同事们就由马副队出面组织大伙吃了年夜饭。 饭后,小丁和萝卜负责将多喝了两杯的老严送回家,路上他们三人便又自然而然地聊起了齐耀辉和年知非的感情问题。 老严大概也是憋闷良久,又深知小丁和萝卜两个年轻人十分可靠,干脆借着酒劲将齐耀辉对年知非的怀疑和他曾做过的调查向两人和盘托出。然后又破口大骂齐耀辉。 “傻逼!脑残!神经病!” 然而,老严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前辈,不曾受过网文的洗礼。对他而言,齐耀辉的推断就是封建迷信,所以他本能地厌恶。 可对萝卜和小丁而言,那充其量也不过是齐耀辉的脑洞比较大,是以他们反而不会对齐耀辉的说法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当然,那个时候年知非连笔迹鉴定都顺利通过了,再加上龙星河那满身的黑料,小丁和萝卜两人也本能地不愿相信年崽就是龙星河,所以都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今天小丁和萝卜跟着齐耀辉去半岛分局拿“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顺便又听了疑犯比对结果。证实比对成功后,齐耀辉就急吼吼地跟半岛分局的何队打听了年知非的下落,独自去找人,却将小丁和萝卜留在了半岛分局。 可齐耀辉哪里知道,“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的案卷资料年知非早就事先整理好了一套备份。而小丁和萝卜在拿了资料也没有直接会总队,他们怀着看热闹的窃喜之情,偷偷尾随齐耀辉去了烈士陵园,想去围观齐耀辉苦求年知非复合的名场面。 当时,两人谁也没想到,最终他们竟会看到齐耀辉殴打年知非的场面。 因为害怕齐耀辉会发现他们跟踪,土生土长的海城人小丁特意绕道去的烈士陵园。这就导致了小丁和萝卜比齐耀辉晚到了一会,但好处是他们开的警车停在了另外一条道路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被齐耀辉和年知非发现。 两人赶到时,齐耀辉已经在路上堵住了年知非,正一手拎着他的衣襟,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因为相隔太远,小丁和萝卜根本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然而,齐耀辉那狰狞凶狠的表情他们却已看得一清二楚,同时明白到这根本不是“求复合”该有的态度。 萝卜一路赶来时还很兴奋,吵嚷着要拿手机给齐队录视频做纪念。可当她抵达现场看到这一幕,她却只能惊恐地握住手机,手掌心里满是冷汗。小丁和萝卜与齐耀辉相识三年,从未见他如此大发雷霆满身戾气,竟是连下车劝架的勇气也生不出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齐耀辉又跟年知非争执了一会,齐耀辉怒气愈盛吼声愈大。“龙星河”、“禁忌恶心”、“你配吗”等关键词不住地钻入小丁和萝卜的耳中,令两人四肢冰冷坐立难安。 可年知非却始终苦苦隐忍,不敢多言。 最终,齐耀辉大力推了年知非一把转身离去。可半道上又不知哪根筋搭错,又回头狠抽了年知非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委实惊天动地,不但年知非被打地扑倒在地半天没能起身,就连旁观的小丁和萝卜两人都是浑身发抖冷汗淋漓。当时,他俩坐在车内,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直至齐耀辉驾车离开,萝卜眼底那被齐耀辉吓住的眼泪顿时全涌了出来。她着急忙慌地要下车去安慰年知非,可却被小丁拦住,两人又悄悄地回了总队。并非小丁怕事,而是他很清楚,年知非一定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他这狼狈的模样。 “……我觉得不是。” 萝卜两眼发直地看了一会自己窗台上并排放着的多肉,思绪飘忽地想着这几盆多肉还是年知非送的。 “肯定不是!”她哽咽了一下,竟又掉下泪来。“龙星河跟年崽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小丁?” 触上萝卜寻求支援的目光,小丁却唯有苦笑。他也希望年知非不是龙星河,可他更明白:以年知非的脾气,如果他真的无愧于心,他是不会挨打不还手的。 萝卜与小丁毕竟是情侣,有些话小丁纵然不开口,萝卜也明白了。他俩恋爱多时,一向合拍,可这一回萝卜却急红了眼。 “不是,真的不是啊……年崽,年崽他人很好的。他会帮我们的忙,他会给我们代班,他出差还记得给我们带手信,他还救过我们啊……小丁,你想想,他怎么会是龙星河呢?他还有家人呢,难道他们都认不出年崽吗?齐队是警察,可年崽的刘叔也是老警察啊!” 小丁满眼无奈,久久才答:“可如果他不是,齐队又怎么会动手呢?还有年崽,他们刚才吵架时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年崽一直都不敢吭声。这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萝卜亦是语塞。她跟了齐耀辉三年了,深知齐耀辉能力过人办案如神,他的指控绝然不会是无的放矢。萝卜哭丧着脸拼命忍泪,想找出一点理由来为年知非洗刷嫌疑。可是想起方才年知非垂头丧气无话可说的模样也是一阵无力,久久才带着哭腔嚷道:“难道年崽一直都是装的吗?……我不信,我不信!他骗我们也就算了,可他怎么可能装另一个人装这么久?他……他不累的吗?他不觉得活着却不能做自己很没意思吗?” “唉!”许是男女有别,萝卜的情绪仍在为感情所控制,可小丁在经历了同样的打击之后已逐渐冷静下来,开始用理性安慰萝卜。“其实……无论年崽是不是龙星河,至少齐队没有证据拿出来。就算有证据,我国的法律也不会支持。所以,萝卜,我们不妨往好处想。年崽跟齐队只是分手而已,就是分地比较难看。只要我们别说出去,对年崽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小丁虽然一直对龙星河没什么好感,可年知非却一向跟小丁相处愉快。人是有感情的,小丁以为:既然龙星河已经认罪伏法,那么人死如灯灭,他过去的罪行就该了账了。至于年知非,无论他曾经是谁,只要他还是个好警察,还是这样的好性情,他就愿意继续当年知非的好朋友,不追究也绝不宣扬年知非的过去。 萝卜显然也跟小丁同一立场,不由捉着小丁的手连声赞道:“小丁,还是你的为人好,够大气!不像齐队,这么斤斤计较小心眼。这明明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还那么嫌弃,骂年崽骂地好难听!” 说到被戴绿帽子、当接盘侠这种事,小丁自然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齐耀辉的一头。“如果年崽真是龙星河,就凭他以前的黑历史,齐队会生气也是正常的。” “可是年崽现在都改了呀!”萝卜气鼓鼓地反驳。 “可他以前是骗了齐队啊!”小丁眼都不眨地回道,“萝卜,我坦白跟你说,这种事,每个男人都会介意的。” “你也是吗?”萝卜顷刻不快地拧起了眉。 小丁一脸诚挚地点点头,清楚地表态:“如果只是谈恋爱,那谈多少个都无所谓。但是年崽……我是说龙星河,他以前是滥交,这根本就不一样。” ——尤其是像齐队这么骄傲自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受这种委屈?他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而不是捏着鼻子去忍这口恶气。 这两句话,小丁却隐下了没说。到不是说怕萝卜听了不高兴,而是他深知萝卜对年知非甚有好感,只怕萝卜像刚才那样为了替年知非抱不平跟齐队杠上。那他自己夹在中间,就难做了。 萝卜也知是这个理,可她静默了一阵却仍固执摇头。“我不相信年崽会是这种人,真的,一点都不信……” 眼看这话题又聊回了原点,小丁不由一噎。为了避免跟萝卜车轱辘下去,他只得转移话题。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遇到真正对的人,没那么容易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看年崽和齐队这么相配,最后还不是……”小丁一脸怅然地摇了摇头,忽然鼓起勇气牵起萝卜的手。“萝卜,不如我们结婚吧?” “啊?”萝卜猝不及防,登时瞪大了双眼。 “我们结婚吧!”小丁单膝跪地,神情无比坚定地望着萝卜。“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年崽已经跟齐队结婚,然后齐队才发现了……发现了这些事,可能他们就不会闹这么难看。情侣关系跟夫妻关系是不一样的,情侣关系会脆弱很多。萝卜,我真的很喜欢你,不想跟你分开。也许,也许以后我们也会跟齐队和年崽一样,遇到很多解决不了的矛盾。那个时候,如果我们只是情侣,分手就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可如果我们是夫妻,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就必须一起扛。我想要跟你一起扛。” 跟小丁谈了这么久的恋爱,萝卜是早知小丁从来缺乏甜言蜜语的天赋。可不知为何,萝卜只觉小丁这一句“我想要跟你一起扛”竟比这世上任何一部偶像剧男主角的告白宣言都更为动听,更为甜蜜。她喜极而泣地点点头,又满是无措地看了看自己那油乎乎的双手和茶几上的鸡骨头,不禁略有遗憾地低声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求婚,一点儿都不浪漫……” “人对了就可以了!”小丁却已心满意足地紧紧拥住了萝卜。 第118章 欠揍 与齐耀辉分别后, 年知非并没有回家,而是去附近酒店开了个房间。 之所以这么干,一来是脸上掌印一时半会消不了, 年知非不想吓到年奶奶;二来齐耀辉走的时候也没答应他保守秘密,万一他告诉了年奶奶, 年知非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事已至此, 年知非也无法可想, 是以来到酒店房间后就关掉了手机, 吞了几颗安眠药倒头就睡。 这一觉年知非梦寐不断,不知出了几身冷汗。醒来时天已擦黑,四周一片寂静, 安静地犹如坟墓。 年知非穿着湿透的睡衣懒洋洋地躺了一阵,莫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攒起一点力气去浴室冲澡。待换上干净衣服,他拿起手机发了一会呆, 终于开机。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 年奶奶发了一条微信给他,问他回不回来吃饭。 意识到齐耀辉还没告诉年奶奶,年知非立时松了口气。回信告诉年奶奶今天加班后,他就将手机扔在一旁, 怔愣地看着窗外。 年知非临时入住的酒店位于居民区附近,拉开窗帘,外面就是万家灯火。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 年知非抱膝坐在床头不知呆了多久,手机终又惊天动地地吵嚷起来。他缓缓摸过手机看了一眼, 来电的居然是齐耀辉。年知非一脸厌烦地挂断电话,刚把手机扔上床,手机就因为微信提示音又振了一下。 这一回,齐耀辉发了一个定位,以及一句话。“到这里来。” 注意到那个定位是在自己上辈子身死的那条小巷,年知非的呼吸立时顿了一下。 紧接着,齐耀辉的第二条消息也进来了。“还是我亲自去你家接你?” 顷刻间,年知非的额上就沁出了层层冷汗。于是,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穿衣出门。 借着路灯看着年知非走向自己,齐耀辉的心绪略略有些恍惚,竟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与糜艳冷漠的龙星河相比,温柔秀美的年知非根本就是另一个人,就好似盛极楚放的红玫瑰与花苞半开的白百合。 可当年知非一步步走来,齐耀辉又忍不住暗骂自己脑残眼瘸。如此凌冽的肃杀之气,除了眼前的这个他这辈子还见过谁? 很快,年知非就走到了齐耀辉的面前,双手插袋目光冷漠地看着他。 然而,齐耀辉却一眼就注意到了他面颊上尚未褪尽的指印。好似名贵画作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教人看了就忍不住心揪惋惜。 “怎么还没消?”齐耀辉想也不想地伸出手试图去捏年知非的下巴。 “你做什么?!”年知非却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也似地弹跳着拍开了齐耀辉的爪子。 对上年知非那双即便表达愤怒也仍然软萌地毫无气势的双眼,齐耀辉马上原谅了自己。 ——没能第一时间把人认出来真的不是我的错。谁能想到原本眼角上挑神采逼人的丹凤眼有朝一日竟会变成眼尾下垂十分无辜的狗狗眼? 只见齐耀辉呛咳一声,收回手,略有尴尬地说道:“……是我出手太重了……” 年知非闻言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怎知就这一眼,齐耀辉立时就品出了几分不逊,即刻拧眉补上一句。“龙星河,不是我想打你,是你自己欠揍!” 年知非嗤笑一声,目光缓缓飘向了遥远的虚空,轻声道:“你这话跟曲江很像。” 齐耀辉猛地一噎,隔了一会才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卧底的?” 年知非沉默了片刻,方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语调回道:“齐警官,过去的事了,我已经都忘了。” “那就现在想起来!”齐耀辉断然令道。 年知非懒得搭理他,只轻轻扯了扯嘴角,好似嘲讽。 齐耀辉恼怒地皱眉,强压了压火才又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卧底又没告诉曲江,为什么不去自首?为什么要选择死在我的手里?” 年知非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反问:“你要把命赔给我?” 齐耀辉的双眼瞬间血红。“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看了几个月的心理医生?” 这么巧?我也是!年知非暗自心道。 可对上齐耀辉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齐耀辉的这份温情本就是错付,即便转瞬即逝,那也只能怪自己入戏太深,不能怪齐耀辉负心薄幸。 “……我信息素衰竭,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怎么死的,并不重要。” 听到年知非这冷淡又无所谓的口吻,齐耀辉不禁心下一痛,不由问道:“为什么你的信息素会衰竭地这么快?” 年知非面色奇异地看了齐耀辉一眼,淡淡回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齐耀辉感觉自己就像个煤气灶,年知非只需轻轻转动开关,他的怒火随时高高窜起或者偃旗息鼓。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再不能这么被年知非牵着鼻子走,齐耀辉深呼吸了两下才续道:“除了陈海,你身上还背着别的人命吗?” “我说没有你信吗?”年知非语音飘渺地反问。 “年、知、非。”齐耀辉一字一顿地叫他的新名字,“龙星河已经是你的过去,我不可能再用龙星河的罪行来把你送进监狱。但我仍然希望你能说出一切真相,如果……如果你还有良知的话。” 年知非没再问齐耀辉信不信他的良知,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才答:“只有他。” 齐耀辉暗松了口气,又问:“动机?” “陈海要在信义堂夺权,而我帮了他。” 年知非低下头,忍不住轻嘲而笑。他想摆脱曲江的控制,所以选择与陈海合作,可结果却是害人害己。 “曲江知道了这件事,抓了陈海家人,用他们的性命要挟我去把陈海解决。我找到陈海,要他去找警察,他不肯。他让我放他走,我办不到。他要抢我的枪,枪走火……” 年知非没有再说下去,从陈海的身上,他清楚地明白到:黑社会没有道义,无论他们如何标榜自己忠义双全。而事实上,为了利益、为了生存,他们可以随时出卖盟友,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让自己的家人去死。 齐耀辉沉默地看着年知非,只觉咽喉哽咽,许久才艰难地道:“可曲江还是杀了陈海的家人……” “……他说是我的错,因为我放走了张教官。”年知非幽幽回道,“……责任在我。” “胡说八道!”齐耀辉怒不可遏地高声反驳,“年崽,别听他的!一个字都别信他!他本来就要杀陈海全家,无论你做了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都不会改变!” 年知非的呼吸猛然凝重,他的脸仍然苍白,可眼底却又迸出一点亮光来。“……我知道……他是个疯子。” 齐耀辉心中一动,仿佛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飘了过去。可若要细究,却又毫无头绪。 “既然明知他是个疯子,为什么当初还把授权书签给他?”顿了顿,他又难耐醋意地追问。“因为爱情?被冲昏了头脑?” 年知非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了齐耀辉一眼,无奈叹道:“齐警官,你我之间还是只谈公事吧。” 齐耀辉脸颊一红,羞愧和懊悔在心头一闪而逝随即便酝酿成了恼怒,当即硬声质问:”你说金炳强、苗文,还有陈海的家人都被曲江沉尸大海,那么你还记不记得曲江是在哪里抛尸的?” 年知非摇摇头,低声道:“时间过去那么久,不可能还在原来的位置了。” “不去找一找,我总是不甘心。”齐耀辉的神情却无比地认真,“既然他们是被封入水泥桶后再沉尸大海,那么或许我们还能在尸体上找到指纹或者别的什么证据。曲江、曲天骄、季立都死了,跟信义堂有关的悬案,只有想办法逼曹亦刚开口。” ——否则,他就会什么都推到你的头上来。这一句,齐耀辉却忍下了没有说出口。 年知非略略点头,问道:“现在去?” “走吧。”齐耀辉迅速回道,扭头向自己的车走去。 年知非和齐耀辉各自驾车一路奔向原飞越集团所属的码头。因为天色已晚,这一路静悄悄的,别说是行人,就连车辆都十分少见。 可只要年知非自后视镜内见到齐耀辉的车子默默跟在身后,他心底的沉郁和憋闷却似被灌入车内的海风吹开了一条缝。他不由深吸一口气,用力踩下油门,假装自己并非是在奔向黑暗,而是奔出黑暗。 二十多分钟后,年知非将车子停在一处闲置许久的码头边。他跳下车,倚着车门等了五分钟,始终没有见到齐耀辉的车子跟过来。这种被遗弃的感觉令年知非的心跳乱了两拍,可不等他开始惊慌,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在哪呢?不是想趁机潜逃出境吧?”电话那头,齐耀辉的声音近乎气急败坏。 年知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挂断电话发了个定位过去。 五分钟后,齐耀辉终于到了。只见他手上拎着两份关东煮,用大长腿踢上了车门。 年知非自然而然地上前接过其中一份。 哪知,齐耀辉竟伸手向他言道:“你的手机呢?给我。” 年知非一头雾水地摸出自己的手机递给齐耀辉,又将另一份关东煮接了过来。 “发了语音让你等我,都没看是吧?”只见齐耀辉一面点开微信,一面喋喋不休地抱怨。“是不是身份揭穿了本性就都露出来了?你以前开车没这么快的。自己不知道注意安全的吗?” 年知非一开始没做声,直至他看到齐耀辉拿他的手机是为了设置共享定位,才忍不住开口问道:“干嘛要设置这个?” 齐耀辉抬头看着年知非,严肃道:“年知非,这个设置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自己偷偷取消。如果哪一天我发现我找不到你,我只能默认你是畏罪潜逃了。明白吗?” 年知非疲惫地叹了口气,将其中一份不辣的关东煮递给齐耀辉,又默默地拿回手机往码头边走去。 因是多年前的恐怖旧事,年知非的记忆的确已逐渐模糊。他和齐耀辉两人各自捧着一份关东煮边吃边找,整整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找到了三个疑似抛尸地点的位置。年知非对此十分羞愧,不由捂着额头小声感叹:“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虽然自己的手上不曾沾过几条人命,年知非从小到大见识过的死亡却并不少。但之前经历的那些,年知非只是感觉死亡很快、离他很近、猝不及防。可曲江的做法,却令他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受到人类对同类可以有多么凶残、多么没有人性。 年知非甚至至今还能记得厚实的水泥将苗文的脸孔逐渐淹没时的场景。他的嘴巴在水泥的压力下慢慢张开,压出了胸臆间的最后一口气。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年知非噩梦的主要画面,他一直在想,那个时候苗文到底死了没有?可与此同时,这种刻骨的恐惧却令年知非对抛尸地点的记忆逐渐模糊,因为他根本不敢去回想整件事。 齐耀辉却似能理解也能包容年知非的恐惧,他将三个疑似抛尸地点拍照后说道:“横竖也是碰运气的事,就看老天爷肯不肯给他们这个雪冤的机会了。” 年知非闻言亦是苦笑,他先是双手合十竖在胸前,然后再慢慢升至额前,弯腰对着海边拜了一拜,轻声道:“愿神保佑你们!” 齐耀辉听到年知非的这句话不禁微一挑眉,他是早知道年知非偶尔会情不自禁地喊一声“神”的。在此之前,他也从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在这一刻,当他们几乎是在祈祷的时候,一般人通常会说“老天爷”、“上帝”,或者“佛祖”之类的,而年知非说的却是“愿神保佑你们”?他这种拜礼究竟拜的是哪个神? 齐耀辉忍住了没有多问,只道:“很晚了,回去吧。剩下的事,以后慢慢再办。” 年知非明白齐耀辉的意思,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必须随传随到。解答与“飞越集团”案有关的每一个问题,直至齐耀辉确定他再无价值为止。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话。直至回到各自的车边,齐耀辉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白天对我说,‘那不是你’。什么不是你?” 年知非微微摇头,倦然道:“没什么。” 齐耀辉却显然还记得他白天时说过的话,立时一脸不快地追问:“你没跟那么多人睡过觉?还是跟他们睡觉的人不是你?你四叔冤枉了你吗?” 年知非只觉疲累已极,他什么都不想回答,不想解释,不想多费唇舌最后却是徒劳无功,不想肺腑之言只换来无尽的羞辱。“齐警官,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想回去了。” “回哪去?”齐耀辉厉喝一声,快步上前将年知非从车边拽了回来。“没有我的允许,哪都不准去!给我把话说清楚!” “这关你什么事啊?”年知非忍无可忍地吼道,“齐耀辉,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把我给甩了!我的私生活跟你有关吗?” “但你还在影响我!”齐耀辉气呼呼地答。 “我无能为力!你不如再找一个!”年知非恨恨道,扭头又往自己的车上去。 “龙星河!”齐耀辉迅速上前扣住年知非的肩头。 岂料,年知非好似背后长眼,腰肢一折,迅速自齐耀辉的腋下窜了出去,在呼吸间反客为主锁住齐耀辉的右臂向前一推。 齐耀辉的身体狠狠地撞向年知非的车身,发出“砰”地一声巨响,耳边只听得年知非冷冷言道:“齐警官,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齐耀辉贴着车身龇牙咧嘴地翻了个白眼,暗自心道:真特么风水轮流转,还地可真够快的! 接着,年知非就跟撕下贴在车上的广告纸一般冷漠无情地撕下齐耀辉扔到一边,拉开车门。 “等一下!”齐耀辉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他一面活动着被年知非拧地几乎错位的胳膊,一面尤不死心地叫道。“至少告诉我,我上班的第一天,你跟谁在鬼混?” “你老爸!”年知非怒气填膺地吼了一声,跳上车扬长而去。 第119章 输了 终究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就在一个半月后,海城警方终于从年知非所指的第二处抛尸地点打捞出了五只巨型水泥桶。 切开水泥桶,警方在里面发现了金炳强、苗文还有另外三名信义堂成员的尸首。这五人皆是被子弹打中头部后毙命, 死后被封入水泥桶抛尸大海。 而从这五具尸体中取得的子弹在检测过弹道痕迹后发现,与警方在曹亦刚家中搜出的手枪相同。 铁证如山, 一直号称自己是曲江傀儡的曹亦刚再无法抵赖他所犯下的罪行。三年前, “飞越集团”案一审判决时, 曹亦刚就已因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故意伤害、勒索等数项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至今仍在蹲大牢。 如今面对死刑威胁,这位曾经风光一时的海城地下皇帝再没了往昔风范,痛哭流涕地表示愿意与警方合作, 将他所知全供出来换取减刑。 曹亦刚的口供出来后,负责做口供的小丁第一件时间将电子文档传到了齐耀辉的手机。 根据曹亦刚所述,龙越飞死后, 信义堂由曲江执掌, 不服曲江的四名元老丁满堂、金炳强、苗文和陈海俱是曲江下令所杀。 失去四名江湖地位极高的元老,为稳固信义堂在道上的威望,曲江主动与在海城排名第二和第三的社团忠义社、万合会取得联系,将原属信义堂的贩毒渠道拱手让给了两个社团。并与两个社团合作, 以飞越集团的账户为两个社团洗黑钱。 曹亦刚的爆料无疑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贩毒的渠道警方可以守株待兔;但飞越集团为忠义社、万合会洗黑钱的事,齐耀辉就只能继续压榨当初负责查账的经侦部门,以及——压榨曾经的飞越集团财务总监——龙星河。 想到这,齐耀辉不由略略拧眉, 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办公桌。 同样是在一个半月前,齐耀辉终于识破年知非的真实身份。有这样一个死而复生的关键人物在手,面对与飞越集团有关的重重疑案,他当然不会只问了几个抛尸地点就轻轻放过。 是以,这一个半月来,年知非几乎每晚下班后都要来总队报到,加班加点审核飞越集团的账目资料,尽全力找寻犯罪线索。 眼下时间已过零点,又忙了一夜的年知非竟不知何时趴在办公桌后睡了过去。齐耀辉随手拿起自己的外套,起身走到年知非的身后悄悄为他盖上。然后,他划动手指,来到曹亦刚口供的最后一页。 问:你说的这些事全是曲江的指使,那么龙星河呢?他在这里面又起了什么作用? 答:龙星河?哼!龙少爷隐藏地可够深的!明明大家都是泥潭里出来的,装什么白莲花? 问:曹亦刚,不要说与案件无关的事。 答:龙星河从来不管事的,他跟他外公一样,一心想洗白。拿了信义堂的钱成立了公司,就想把信义堂一脚踢开,把我们这些兄弟一脚踢开,自己从此以后风风光光堂堂正正地当他的大老板、企业家,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问:这么说,与信义堂有关的几桩案子,他都不知情? 答:知道了又怎样?他又做不了主。金炳强和苗文合谋来杀他,他还要为他们求情。心慈手软,难成大事!所以后来信义堂有什么事,曲老大也吩咐不用通知他了。 问:曹亦刚,你三年前的口供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信义堂里我是傀儡,实际还是曲老大和龙星河做主。尤其是龙星河,身手非常好。你们警方要是有什么命案破不了,往他身上查准没错。’ 答:我那时,那时……那不是气不过么? 问:你是气不过吗?你这是栽赃嫁祸!你能保证你现在说的就是实话? 答:警官,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都几条人命背在身上了,还有说谎的必要吗? 问:那么飞越集团洗黑钱的事呢?他也不知情? 答: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公司的事,曲老大不让我插手。 问:对沈微民呢?你了解多少? 答:我只知道他是飞越医药的台柱,曲老大很器重他,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这个人很邪门,大家都不太敢接近他。 问:邪门? 答:很傲气,谁也看不上。看人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好像他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块肉。 问:知不知道他在飞越医药主要从事哪方面的研究? 答:警官,我初中没毕业,曲老大就算告诉我,我也听不懂啊!你们不如去问龙星河啦! 问:曹亦刚,注意你的态度! 答:不是,警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龙星河活着,你们不如去问他啦。沈教授是文化人,我们这些大老粗他根本瞧不上,从来都不搭理我们。反而是龙少爷……我记得我有回去曲老大谈事,正巧赶上龙少爷不舒服,曲老大让沈微民给龙少爷看看。那闹地呀!从我到曲老大家一直到走人,龙少爷一直在骂人,最后还把沈微民的脑袋开瓢了。曲老大向沈微民道歉,沈微民还笑嘻嘻地不当回事。啧啧!到底也是老板,同人不同命啊! 问:你还有什么补充吗? 答:警官,我说了这么多,能争取减刑吗? 问:我们会如实向法庭汇报由你提供的破案线索,具体怎么判,法官会有考量。 看完曹亦刚的口供,齐耀辉忍不住轻叹一声,又低头看了年知非一眼。他在睡梦之中也仍旧眉头紧皱,仿佛睡得并不安稳。齐耀辉见状,不禁伸出拇指,用指腹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 “……唔……很快了……”感觉到齐耀辉的触碰,年知非不由呢喃着应声,双眼在眼睑下滚动了一会似要醒来。 “嘘,没事,你再睡一会。”齐耀辉贴在年知非的耳边小声安抚了两句,柔柔按摩他的发顶,终又将人哄睡。他凝眸看了一阵年知非的睡颜,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连日劳累,年知非瘦了不少,原本圆润的下巴都尖了起来。眉头紧蹙在一起,仿佛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仍被无尽的工作和心事所牵绊着,教他不得展颜。唯有那微微嘟起的水润双唇依然故我,固执地等待着一个命中注定的甜蜜亲吻。 齐耀辉思绪纷纷,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头一次去医院探望年知非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也在熟睡,护士小姐夸他是“无忧无虑的小天使”。 如今想来,龙星河此生真正无忧无虑的时光怕是极为短暂。如果他不是龙星河,如果他没有这样的身世,那该有多好?他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走的路,想从事的职业,做个奉公守法的好人,就像这芸芸众生里的任意一个普通人,就像…… ——就像现在这样? 齐耀辉心头猛然一跳,立时退后了两步。他忍不住扪心自问:我究竟是讨厌龙星河这个人,他的身份、他的背景、他所犯下的罪行、他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还是……讨厌他自甘堕落?讨厌他滥用药物?讨厌他数之不尽的混乱情史?齐耀辉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身上逼出了层层冷汗,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回答自己。 恰在此时,齐耀辉的手机突兀响起。 齐耀辉霎时一惊而醒,急忙接通电话悄悄走了出去。他小心翼翼地阖上办公室的大门,不欲让一会的话音惊扰了年知非的安睡。 电话是云向光打来的,可电话接通之后,他却许久都不愿出声。 齐耀辉不快地皱起眉,厌烦道:“云向光,你这是骚扰电话?” 云向光轻笑一声,幽幽道:“你不是还没休息吗?我是打扰了你加班,还是打扰了你跟年知非谈恋爱?” 齐耀辉面色一沉,心底顿生一股怒气。“年知非已经答应了跟我分手,你别再找他的麻烦了!” ——是,你们是分手了,可你却至今仍在不遗余力地维护他。 云向光心口一痛,久久才道:“耀辉,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不爱你,至少不如我这样爱你。我能为你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可他呢?他会因为某个人的哀求轻易放弃你,他甚至连一个标记的痛苦都不愿为你承受。” “你嘴里的‘某个人’是你妈!”齐耀辉咬牙切齿地说道,“云向光,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如果可以,我真不愿做云向光啊! 云向光在心底无奈低叹一声,转口道:“我下周回京城。采风结束了,以后……应该很久都不会再来海城。” 春节的时候,齐耀辉拿了长假回京城。云向光知道,他这是为了治疗情伤。那个时候,云向光还曾想要趁虚而入。然而,齐耀辉却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始终对他避如蛇蝎。齐耀辉甚至没等长假结束,就匆忙返回了海城。 获知消息的云向光着急地收拾了行李要追,晴姐却挺着个肚子上来“噼啪”两声给了他两记耳光。 母亲要拦,晴姐却连母亲也不给面子,指着她大骂:“慈母多败儿!居然利用耀辉对我们家的感情要挟他分手,毁他终生幸福,实是可悲又可耻!” 云向光早知云向晴与他那无缘的父亲颇为相像,那日见她大发雷霆终是得以一窥云鸿波当年的风采。不仅云姨唯唯诺诺不敢言声,就连云向光也是噤若寒蝉,不得不答应晴姐“马上滚回京城”。 齐耀辉意外地挑了一下眉,也不理云向光究竟是以退为进重整旗鼓还是当真俯首认输扔牌离场,只冷冰冰地回道:“好走不送!” 云向光闻言一噎,一句“你会来送我吗?”立时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几乎教他窒息。纵然早已明了齐耀辉对他满不耐烦,云向光此时仍是忍不住低泣道:“耀辉,为什么你对我这样绝情?难道就因为我是云向光吗?” ——那么你又为什么非要缠着我?难道这世上别的Alpha都特么死光了吗?!齐耀辉恨地直咬牙。最近发生了太多事,齐耀辉委实对云向光满不耐烦,懒得敷衍。 “还是仍然因为年知非……” 听到云向光的这一句,齐耀辉的心即刻惊跳了一下。 “不错!”他急忙打断云向光,以一种冷酷至极的语调飞快回道。“正因为你是云向光,所以所有人中,我最不需要的关心,就是你的关心。所有人中,我最不需要的兄弟,就是你这个兄弟。所有人中,我最不需要的爱情,就是你的爱情。还需要我说地更明白吗?” 如此决绝的话语,不留丝毫的余地,云向光霎时僵在原地,竟连眼泪也忘了流。 渐渐地,他的双目逐渐泛出血红,胸口急促起伏,终是从灵魂深处爆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就因为我代替了他的位置?你以为这是我愿意的吗?齐耀辉,为什么你就不能对我公平一点?” “公平?”齐耀辉却只付之一声冷笑,“对谁公平?对你?还是对他?……云向光,你占据了他所有的一切。总该有些东西是你得不到的吧?” 齐耀辉话语中的恶意令云向光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这么多年过去,云向光终于触到了齐耀辉的隐秘心事,他沉默许久才难以置信地低声喃喃:“……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原来你,居然是这么想的……” “我过不了这一关,小光,我这辈子都过不了这一关。”齐耀辉的话音却忽然软和了下来。“所以,别再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了。” 云向光已不记得齐耀辉有多久不曾如此温柔地对他说话,可这久违的温柔却比刀更狠,比死更冷。 浑身战栗冷汗淋漓的云向光终于顿悟:他输了,彻底输了!可他不是输给了年知非、不是输给了任何人,他是输给了齐耀辉。输给了齐耀辉的固执、输给了齐耀辉的愧疚,输给了那个真真正正的——“云向光”! 然而,云向光不知道的是:挂断电话,齐耀辉用力抹了把脸,转身望向办公室。他的目光复杂至极,眷恋、恼恨、感慨,可最终种种激烈的情绪只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但愿小光能够彻底死心,一切到此为止!” 第120章 交接 年知非是在第二天接到了林乐天的电话, 得知了云向光即将离开海城的消息。 林乐天原打算邀请年知非一同参加他亲自为云向光举办的饯别宴,然而年知非考虑再三最终仍是决定婉言拒绝。并非为了齐耀辉,而是考虑到自己曾经动手殴打过云向光, 而云向光也用自杀逼他分手来回敬,年知非真的不觉得他跟云向光还能是朋友。 而林乐天也好似明白了年知非的顾忌和尴尬, 没有多做勉强。林乐天的体贴无疑令年知非松了口气, 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 仅仅是应付齐耀辉已令年知非精疲力竭, 至于云向光,他真的已无心理会。 然而当天晚上,年知非却仍然辗转反侧, 林乐天电话里那句“小光说,这次回京城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来海城了。”始终在他脑海里回响。年知非很清楚,如果云向光真的不会再来海城, 那么云姨和晴姐也一定不会再来了。而齐耀辉, 也一定不会允许他再接近她们俩。 年知非一直失眠到凌晨三点,终于决定明天请半天假去见云向光。因为已与云向光彻底闹翻,年知非显然不能直接联系云向光请求见面。而考虑他将要离开海城,那么想必兼职也已辞掉。年知非只能等在云向光租住的小区外, 等着他的出现。 年知非这天的运气不错,莫约只等了两个多小时,他就见到云向光抱着一大包衣物从小区外走了过来,看情况是刚从干洗店回来。年知非精神一振,急忙摁了摁喇叭。 云向光循声扭头, 立时便认出了年知非的车子。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年知非眉头一拧,当下启动车子,一个急刹拦在了云向光的身前。“上车!”他看着云向光冷冷下令,“别让我说第二遍。” 对上年知非冷厉的双眸,云向光呼吸一窒,仿佛整颗心脏都已被年知非攥在了手心里。上班时间、四下无人,云向光知道,他就算是叫救命也没用。意识到这一点,云向光终于在年知非沉下脸之前乖乖坐上了副驾驶座,心中默默祈祷着:不要有生命危险! 好在年知非对云向光亦无恶意,他载着云向光去了他们曾经一同光顾过两回的那家咖啡馆。待服务员送上咖啡和小食,始终对云向光虎视眈眈的年知非终于开口:“听说你马上要回京城,饯别宴我就不出席了。今天……就当是来送送你。”他顿了顿,方看着云向光的双目极尽诚挚地续道。“小光,如果我以前有做地不对的地方,希望你能原谅我。” “哼!”云向光闻言却只一声冷笑,满脸不屑地扭头望向窗外。 年知非并不在意云向光的轻蔑,他这一生已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早已麻木。如今再对云向光低声下气,说实话,并不是很难的。 “这几份礼物是我送给云姨和晴姐的,希望你能转交。” 说着,他将手边的三个红色礼盒推给了云向光。 礼盒是簇新的,显然礼物也是刚买的。云向光诧异地打开礼盒,发现三件礼物是一只翡翠吊坠、一条钻石手链和一套金镶玉的长命锁。云向光立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慌忙阖上礼盒又推了回去。“太贵重了!我想我的家人不方便收。” 年知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方摁着礼盒决然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这里也有我奶奶的意思,请你一定不要拒绝。” 云向光知道母亲与年奶奶是好友,这才稍有犹疑。可不等他再度开口,年知非又拿出了第四只礼盒。这一回,这只礼盒是酷炫的银黑色。 只见年知非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礼盒的边缘,久久才道:“这份礼物是送给你的,就当是……为你饯别。” 云向光一眼就看穿了年知非的不舍,当下冷笑着道:“既然舍不得,何必打肿脸充胖子?礼物你收回去吧,我是不会要的。” 年知非低头苦笑了一下,解释道:“……这是齐耀辉送给我的,但我觉得你比我更有资格拥有它。” 云向光闻言,本能地抢过那只礼盒。然而打开一看,里面竟放着一柄寒光凌冽的FOX爪刀。这种玩意怎么可能适合云向光的画风?他不禁怫然生怒:“年知非,你是故意来羞辱我?” “小光,我跟齐耀辉是真的分手了,而且闹地很僵。你觉得,我会在这个时候来羞辱你吗?”年知非指着面前的礼盒无奈道,“我会,花这么多心思来羞辱你吗?” 云向光被说服了,不由狐疑地问道:“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希望你能收下这些礼物。”年知非一面说一面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魔方摆在四个礼盒的最上面。“还有这个。这是我最喜欢的魔方,同样送给你留作纪念。” 齐耀辉从来都不知道,其实年知非的确很喜欢玩魔方。所以那个时候,飞越集团的职员起哄说要送他生日礼物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说了想要一个魔方。因为他知道,如果齐耀辉真是卧底,那么这个魔方一定会是他亲手买的。 齐耀辉也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他因为齐耀辉的信息素发情期忽然提前,他没有跟任何人鬼混,他只是把自己锁在休息室里靠人工合成信息素和“芒果冰”熬过了那一天。 三哥说过,AO命中注定的相遇,一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信息素大爆发,是神仙爱情。可是三哥没有说,如果只有其中一方的信息素失控,那算什么? 那个时候,龙星河不明白。正如龙星河懵懵懂懂想要齐耀辉送他一个魔方,等年知非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证实是他一厢情愿。 “这就没必要了吧?”云向光冷嘲道,“你不如送给齐耀辉……” “不!”哪知他话未说完,年知非已十分激动地打断了他。“这个魔方一定要送给你,只有你才有资格……”话说半截,年知非又忽而自失一笑。“……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扔了吧。还有这些礼物,如果你不希望我送云姨和晴姐礼物,你就告诉她们是你送的,我……我没有问题的。” “……知非?”云向光吃惊地看着年知非,他从未见年知非如此哀伤。“……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年知非转头望了一阵窗外,逐渐收拾心绪。“只是有点感慨,人生的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 云向光心底又是一阵刺痛,可很快,这种刺痛又化为了深深的妒意和嘲讽。“你也感觉到了,是吧?他心里有别的人。” 年知非不明所以,只茫然地看着云向光。 “他真正深爱的人……虽然不是我,可也不是你。”云向光瞪着年知非幽幽说道,感觉既痛楚又痛快。“他心里藏着的那个人……” “云向光?”年知非了然回道,“真正的那个云向光?”他摇头轻笑。“小光,我想你有点误会……” 哪知他话未说完,云向光就已拔身而起怒瞪着他。“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只见他原本如玉的面容逐渐扭曲生戾,眼底亦迸出了缕缕血丝。“没想到耀辉连这也告诉了你……” 看着近乎疯狂的云向光,年知非不禁轻声说道:“小光,我也是警察。” 不得不说,年知非的这句话虽平淡无奇但的确十分有效。云向光怒气顿消,顷刻安静了下来。他又执拗地瞪了年知非一阵,终是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回了位置内。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他仰首用手覆住自己的双目,忽而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你心里一定是在笑话我吧?……是!我是替身!从小到大,我都是云向光的替身,一个所有人都不满意的替身!” 看到云向光又哭了,年知非忍不住叹了口气,从桌上随手抽了两张纸巾递了过去。 云向光呜咽着接过纸巾,边哭边说:“你以为我愿意当这个替身吗?……我也不想的!我被收养的时候才4岁,他们给我取名云向光,我怎么知道原来还有一个云向光?这么多年,无论我如何努力,他们都会想……如果那个真的云向光在的话,会不会做得更好?就连耀辉……” 说到这,云向光忽而咬着牙用力摇头。“尤其是耀辉,无论我怎么讨好他,他都不能接受我。你以为我是输给了你吗?你错了!我是输给了云向光!活人怎么能跟死人比?我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不是。”年知非望着云向光静静回道。 云向光的哭声一噎,他瞪着始终平心静气的年知非,许久才不可置信地问:“年知非,你是安慰我?还是嘲讽我?” “小光,你有母亲、有姐姐,有一个家。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云姨视你为命根子,晴姐也很疼爱你。你三十岁了,她们还能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海城为你过生日。云家经济条件一般,可你却是学油画的,很费钱,但她们仍然愿意送你去F国进修。你为了追求齐耀辉始终不务正业,而她们却从没有伸手问你要过一分钱、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出人头地。 “你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除了始终得不到齐耀辉的爱情。可你自己也说过,除了无法给你爱情,齐耀辉对你同样无可挑剔。我不明白这样的人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难道说一个齐耀辉就真的这么重要?得不到他,你就活不下去?你这么经不了挫折,即便让你得到齐耀辉又怎样?下一个难关,你同样会倒下。” 年知非望着云向光的双目一字字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一道凌厉的鞭子狠狠抽在云向光的身上。 云向光面红耳赤,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也许你觉得让你当云向光的替身你很委屈,可我想云向光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乐意有人取代他,取代他在云姨和晴姐心中的地位,取代他在云家的身份。但事已至此……” 年知非深吸一口气,侧过脸轻轻一笑,接受、释然、放手。 “小光,有时候,我会觉得人这一生就像一个花瓶一样,有些人能花团锦簇地让人喜欢,有些……”年知非低下头自嘲而笑,久久才又深吸一口重又抬头看着云向光。 “如果你觉得你的花瓶摔碎了,那就再把它补起来。可能会有点丑,但至少还有用。如果补不好,那就挑选一些漂亮的碎片,当成艺术品珍藏起来。你自己的人生,如果你自己都不珍惜,还有谁会珍惜呢?云向光失踪的时候才4岁,他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那意味着,你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好好活下去,活得精彩而绚烂。你不是替身,你就是云向光,没有人会笑话你。” 云向光目瞪口呆地看着年知非。他万万没想到,当他被齐耀辉冷酷的话语打击地几乎怀疑人生的时候,鼓励他的人居然会是年知非。 “就这样吧!我想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年知非起身说道。“云向光,我祝你以后开开心心,一切心愿都能达成。” 眼见年知非将要离开,云向光慌忙站了起来扬声叫道:“年知非!” 年知非转头回望,目光平静地仿佛在看一个素昧平生从无干系的陌生人。 “为什么你会跟耀辉分手?”云向光一直很讨厌年知非,讨厌他的出现,讨厌他抢走了齐耀辉。可这一回,他却忽然有些抱歉。“真的是因为我吗?” 年知非缓缓摇头。“我跟齐耀辉是性格不合,分手跟任何人都无关。” 云向光眼眶瞬间一热,他知道年知非在说谎。“你还会相信爱情吗?” “相信啊!”年知非却眉眼舒展地笑了起来,虔诚回道。“爱情是这世上最神圣美好的东西……” 只是这么好的东西,不是我能拥有的。 “云向光,你这么优秀这么完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得到。” 刚走出咖啡馆的大门,年知非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半岛分局的刑警支队队长何思远肃声令道:“年知非,取消休假马上回局里,晚上有任务!” “Yes,Sir!”年知非即刻应声,向着属于他的命运快步奔去。 第121章 家人 年知非与云向光的这一场谈话犹如一颗小石子投入水中, 在云向光的心底泛起阵阵涟漪之后又很快消失不见。一个星期后,云向光启程返回京城,齐耀辉没有去送行, 年知非也没有去。 当然,相比齐耀辉, 年知非是有充足的理由的。与云向光分别那天在咖啡馆外接到的电话, 原来是半岛分局蹲点忠义社有了重大发现。 当天晚上, 半岛分局刑警支队全体出动, 成功破获了一桩运毒案,缴获毒品2000公斤。而运气更好的是,当晚忠义社负责接收这批毒品的是忠义社现任老大茅昌泰的亲弟弟茅昌安。面对能把自己枪毙十次以上的罪证, 茅昌安即刻选择将血脉亲情抛诸脑后,爽快地供出了忠义社的多项罪证。 之后的一个月,年知非都没能回家。锁定罪证、抓捕罪犯、落实口供, 醒了就干活困了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眯一会;如果需要活动活动筋骨, 那就亲自上阵跟刚没了堂口丢了工作正四处惹事的古惑仔们打一架,警察生活当真是马不停蹄又多姿多彩。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云向光离开京城年知非无法送行,就连齐耀辉, 年知非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直至一个多月后,许久不见的小丁和萝卜两人竟一同来到半岛分局找年知非,并且双手奉上了一份——红色炸弹! “你们要结婚?!”接到喜帖,年知非兴奋地跳了起来。“太好了!恭喜!”他一面道贺一面将小丁和萝卜全揽入了怀中狠狠拥抱。“没想到你们这么快要结婚了!” “我想尽快跟萝卜成为一家人嘛!”小丁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年知非,目光却只温柔地落在萝卜的身上。 年知非为小丁的这句话而怔了一下, 很快将两人带去了休息室。 待年知非为小丁和萝卜各自端来一杯咖啡坐定,萝卜就迫不及待地叹道:“年崽,你看着又瘦了好多!” 的确,经过这一个多月日夜颠倒的忙碌,年知非肉眼可见地又缩水了一圈。他的身上向来没有赘肉,唯有两颊的丰盈撑场面伪装娃娃脸。如今两颊的肉也掉光了,一张瓜子脸衬着因渴睡而茫然起雾的大眼睛,竟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有大案子么!”年知非打着哈欠应了一声,刚坐到位置上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最近真的好忙……” 萝卜见年知非跟仓鼠似的捧着杯子脑袋一点点打瞌睡的模样就两眼放光,恨不能扑上去撸两把。 好在,她的身边还有理智的小丁的存在,及时制止了自己的未婚妻。萝卜向来好色不知轻重,小丁却知道这个看着楚楚可怜的男人实际却有着绝对已经超越他们齐队的彪悍战斗力。 就在前几天,年知非刚以一人之力挑翻了半打在茅昌泰身边养了几年的忠心打手,不发一枪成功将准备潜逃出境的茅昌泰捉拿归案。他深夜在海边脚踩茅昌泰横刀立马的照片至今仍挂在网上,网友们对究竟该叫他“奶糖警官”还是该叫他“硬糖警官”的讨论正是如火如荼。 听说习武之人向来警觉,萝卜这样不管不顾地扑过去,若是平时年崽也就从了。可现在年崽神智昏昏,万一条件反射一拳抡上来……那他们半个月后的婚礼还办不办了? “我跟萝卜的婚礼定在两个星期后,周六。年崽,你空不空?”摁住了未婚妻,沉稳的小丁赶忙将话题转入正题。 “空!一定空!”提起两人的婚事,年知非也来了精神,笑容灿烂地用力点头。“到时一定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小丁和萝卜这才满意而笑,齐声道:“你是我们的好朋友,红包无所谓,但人一定得到。” 年知非又点点头,思绪飘忽地呆了一阵才好奇问道:“最近队里不忙么?” 半岛分局对忠义社的行动是总队提供的线索,想必是从曹亦刚嘴里套出来。曹亦刚毕竟也当了近十年的龙头老大,他知道的事肯定不止与忠义社有关的这一点。既然这段时间连半岛分局都忙地脚打后脑勺,刑警总队更加没道理不忙,那小丁和萝卜又哪来的时间打结婚申请呢? 然而,年知非话刚出口就已知失言,警队向来讲规矩,即便是同事也不能随便打听消息。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 哪知萝卜却毫不介怀,即刻向年知非大倒苦水。“忙!怎么不忙?简直忙死了!曹亦刚招供,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有钟家华那边一摊子事,我跟小丁去拍婚纱照都只能选最简单的套餐。不是怕花钱,是赶时间!齐队啊,真是个没人性的法西斯!” 说着,萝卜的嘴就噘了起来。婚纱照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高光的时刻,齐耀辉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萝卜不痛快,他们这仇可算是结大了。 但小丁,显然有不同意见。小丁以为:齐队帮他压缩了在婚纱照环节当道具的时间,并且全力支持他尽快完婚,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上级! 于是,他开口为齐耀辉辩解道:“其实总队哪有不忙的时候?最近连着几个大案,本来我都打算婚礼就等办完‘芒果冰’的案子再办了。是齐队说,案子永远办不完,让我赶紧打申请结婚。年崽,我觉着吧,自从你离开总队,齐队的脾性就比以前软和多了。” 然而,说到齐耀辉,年知非却唯有沉默以对。 萝卜一见年知非垂头对着咖啡杯呆呆愣愣地就忍不住悄悄拧了小丁一把。感情的事,外人说再多也是瞎掺和,更何况年知非和齐耀辉之间的问题不仅仅只是感情。萝卜自问无能插手,是以干脆一改先前作风闭口不言,以免给年知非带来压力。 三人又寒暄了一阵聊了聊彼此的近况,小丁和萝卜二人竟是没等坐满十分钟就告辞离去了。大家都是警察,同病相怜,赶上大案子,再真挚的关心都不如节省时间让对方赶紧忙完手上的活赶紧回宿舍睡一会。 然而,送走小丁和萝卜之后年知非却没有急着回到工作岗位,而是独自一人在休息室里对着手上那张平平无奇的喜帖呆了很久、很久。 这不是年知非第一次收到喜帖,在他还是龙星河的时候,他就曾收过不少手下员工的结婚喜帖。他给每一对新人都包了大红包,但却从未出席过任何一场婚礼。因为他知道,他不适合那种地方,人世间最平凡最普通的欢乐幸福从来与他格格不入。而当他变成年知非,他已竭尽全力地试图去融入这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可原来最后……还是格格不入。 忙案子的时候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年知非还是年知非,是一个普通的警察而非一件工具,他还有尊严、还有作用。可这份喜帖却好似一只无情的手将他自那个虚拟的世界拉了回来,年知非又变成了龙星河,不得不直面自己眼前的一片狼藉。在这一个多月里,齐耀辉没有联系他,可能是体谅他在忙忠义社的案子分身乏术,但更可能的应是他已确认龙星河已再无价值。 所以,以后会怎么样呢? 齐耀辉会放过他吗?他会为他保守秘密吗?只要他没有违法犯罪,齐耀辉会答应让他继续当这个年知非吗?当决定权操纵在齐耀辉之手的时候,他会跟曲江不一样吗? ……应该会吧?齐耀辉从未真正伤害过我,也从未勉强我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不是吗?他只是……有点凶,有点不近人情。……不,不!我不该心存侥幸!以前曲江他……可是耀辉他不是曲江,他只关心案子。 他只关心案子! 年知非疲累地用手捂着眼睛,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徐捷推门进来。“年崽,何队找。” “噢,好。”年知非急忙起身收起喜帖,一低头向门外走去。 “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可徐捷却已经敏锐地发现了年知非眼底的暗红。 “没什么。”年知非轻轻摇头,“大概是太累了。” 徐捷不疑有他,只长叹一声,一副难兄难弟的表情拍了拍年知非的肩头。 “这段时间我也知道你累了,现在茅昌泰已经落网,你就先回去休息两天。今天正好周五,你下周一再来上班。”何思远可不是铁血无情的齐耀辉,案子不结案就不放假。在半岛分局,只要首犯落网,刑队的警察们就可以轮班休息了。忠义社的案子,年知非出力最多功劳最大,何思远当然是要让年知非第一个轮班休息。 哪知,年知非闻言却即刻摇头推辞。“何队,我可以……” “这是我们半岛分局的规矩,”何思远没给年知非把话说完的机会,“还是你大哥当年立下的,回去吧。等星期一过来,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忙。” 何思远这么说,年知非再没了拒绝的余地,这便乖乖点了点头,驱车回家倒头就睡。 年知非委实是累狠了,这一觉竟睡了十几个小时。等他一觉醒来,时间已经到了周六的傍晚,食不知味地喝了半碗白粥,又回房间埋头睡了整整一夜,终于满血复活。 难得的周末,偷得浮生一日闲,年知非按老习惯起床晨跑然后买菜回家。 年知非自觉这是他理所当然应做的事,可年奶奶却心疼地嗔道:“好好的一个休息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呢?” 年知非微微一笑,将新鲜的菜蔬拎进厨房。“奶奶,我睡饱了。” 年奶奶伸手摸了摸年知非尖尖的下巴,吩咐道:“快去洗澡,早餐已经做好了。” 十分钟后,年知非和小叶子围坐在餐桌旁,等着年奶奶将白粥、油条、包子、三明治等早餐一一端上桌。年家向来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再加上小叶子毕竟还小,整顿早餐就在小叶子“小叔,给我剥鸡蛋。”,“小叔,油条咬不动!”,以及年奶奶时不时的“非非,让奶奶来,你多吃点。”的交流中慢慢过去了。 饭后,年知非帮年奶奶收拾了餐桌又洗了衣服、整理了房间。一直忙到十点多,他又转战厨房帮刚给小叶子辅导完功课的年奶奶准备午餐。 见到自己的孙儿难得一天休假,竟也忙碌地好似家养小精灵,年奶奶不禁又笑又叹:“好了,非非!奶奶知道你孝顺,比你大哥当年都贴心多了。不过年轻人呢,该有年轻人的社交圈子,别一天到晚都围着我这个老太婆打转。” 谁料,年知非闻言却面露受伤之色,哀婉道:“奶奶是嫌我太黏人了吗?” 纵然年奶奶古稀之年,看透人世沉浮起落,可对上年知非这双满是哀怜的狗狗眼仍毫无反抗之能。只见她急忙擦了擦双手的水珠,捧着年知非的脸说道:“奶奶是怕你太闷。” “我不闷。”年知非握着年奶奶的手掌,脸颊在对方的掌心轻轻地蹭了蹭。“我喜欢跟奶奶、小叶子,还有刘叔一起,我喜欢呆在家里。” 虽然现在还没有迹象,但是年知非真的很怕,他怕这样的生活不会太长久了。朋友、社交,失去了可以再找新的,只要还有机会;但是家人,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不会再有机会了。 对上年知非眷恋至深的双眸,年奶奶只觉心头一阵绵软,眼眶竟微微泛湿,不由拍着年知非的手背叹道:“真是拿你没办法!明明前两天你刘叔还夸你,说你没给你大哥丢脸,结果这一眨眼就打回原形!” 年知非知道年奶奶说的是他在海边拿下茅昌泰的事,那天晚上在海滩,他踩住了准备潜逃出境的茅昌泰。对着先于半岛刑警赶来的众多忠义社成员,他不得不放了狠话。“我叫年知非,年知是的弟弟。我大哥走了,半岛的治安以后我来接手。你们谁不服,就照着我这把刀说话!” 凛冽月色下,年知非将自茅昌泰手上夺来的长刀直直地掷进沙滩,锋利的刀光闪过每一张惊恐的脸孔,终是震住了场面。 年知非低头笑了笑,轻声道:“我比大哥还差得远,半岛区的那些古惑仔听到大哥的名字一个个都吓地魂不附体。” 作为家长,年奶奶显然跟广大网友们的关注点都不同。同样是看到那张年知非逆光而立的照片,吃瓜群众们看到的是威风,而年奶奶看到的却是危险。可当她听到年知非的这句话,她却仍是昂首而笑,语调坚定地回道:“你和你大哥都是奶奶的骄傲!” 年知非眼眶一热,沉默了片刻方才问道:“奶奶,你有没有……后悔过……” “让你大哥当警察?”年奶奶了然地将年知非没有说出口的话补完,平静摇头。“对你大哥的死,奶奶一直非常心痛,但从未后悔。” 说到这,年奶奶不禁长长一叹。她停下清洗菜蔬的双手望了一阵窗外,方续道。“当警察,是你大哥一生的志向。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安全就让他放弃这个志向,那他这一生都毫无意义。奶奶跟你说过,生命的意义不在于他的长度……” “而在于他的质量。”年知非轻声回道,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这是年奶奶教他的第一个道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看到年知非的这个笑容,年奶奶也好似明白了什么,她忍不住再度伸出手掌轻抚年知非的脸颊。“非非是不是也很喜欢当警察?” 这一回,年知非再没有半点犹疑,坚定而果决地答道:“是的。” “那就好好干!无论什么时候,注意安全,但不要牵挂奶奶。”年奶奶同样目光坚定地看着年知非,一字一顿地说道。“奶奶还有小叶子、有你刘叔,你放心。” “奶奶,其实我从来都没问过……小叶子……” “她是你大哥以前一个线人的女儿,后来那个线人好像出了点事,人走了,留下一个女儿无依无靠,你大哥就把小叶子抱回来了。非非,能不能成为一家人,血缘只是评判的标准之一,它甚至绝对不会是最正确的标准。你刘叔、还有小叶子,都和我们没有血脉相连。但是我们有缘相识、有情相处,彼此依靠扶持,我们就是一家人。”年奶奶温柔言道。 年知非只觉心头滚烫咽喉哽咽,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住年奶奶。就好似,抱着他所拥有的这个家,怎么都不肯放手。 第122章 冲突 忠义社的案子在年知非周一去上班后逐渐进入了结案的流程。茅昌泰落网, 忠义社等同覆灭。所谓树倒猢狲散,面对法律威严,海城这个老牌子社团并不比当年的信义堂表现地更好。 面对大量的审讯工作, 王局十分贴心地将杨队手下的部分治安警拉来了刑警支队给大伙帮忙。然后,他带走了刑警支队里的全体壮丁去分局的大会议室开会。 年知非跟着王局和何队刚一走进分局会议室, 迎面就见到了齐耀辉带着马副队、萝卜已然在座。年知非见状, 不禁诧异地微一挑眉, 方才跟同事们一起落座。 待大伙坐定, 即刻有人锁上了会议室的大门。只见齐耀辉与王局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便起身言道:“在开会之前,请大家先关掉各自的手机, 交给我身边的李萝警官。” 齐耀辉话音方落,半岛分局的一众刑警们已是齐齐动容。大家都很清楚:通常情况下,唯有惊天大案才会有这样严格的保密规定。 不一会, 大伙陆续上交手机, 一个个摩拳擦掌目光火热的望住了齐耀辉。 “在座的各位都是半岛分局的精英,现在总队有个案子需要大家的协助。这个案子案情重大,牵涉面广,我必须首先强调一点: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一切, 一个字都不准泄露出去!明白吗?”齐耀辉厉声说道。 “Yes,Sir!”警察这个对保密守则向来是烂熟于胸,是以这一声回答甚是气壮山河。 王局见一众属下声势十足不由得意一笑,就连齐耀辉竟是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笑靥。他向坐在身边的马副队点了点头,将发言权又转给了对方。 只见马副队起身打开投影仪, 指着幕布上两张熟悉的照片说道:“钟家华,博义堂的负责人;沈微民,‘芒果冰’的制造者。先前由我们总队破获的‘鸿义社’灭门案牵连出了‘芒果冰’,这种新型毒品的危害我就不多说了。 “总而言之,经过这几个月的铺排侦查,我们可以确定,沈微民已经跟钟家华达成交易协议,很快就将在海城大量出货。我们的这次行动,就是要在他们交易的时候,将两人人赃并获! “并且考虑到钟家华身上还牵扯到另一桩大案,而沈微民现在任职的维新医药公司远在T国。这两人,我们必须活捉,拿到口供之后才能将案子转交T国警方,由两国联合办案,彻底拔掉这毒根!” 事关新型毒品,在座的一众警察们都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躯。大家显然都很明白,如果这次行动失败,让“芒果冰”大量流入市面,“芒果冰”的制造公式也将很快被逆推出来,到时候这种针对人体信息素的新型毒品就将变成第二个冰毒,在国内四处开花,危害无法想象。 “经过我们这段时间的追查,现已得到确切线索,沈微民将于下个月来海城参加第十届海城医药研究高峰论坛。这个论坛为期十天,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他留在海城的这段时间内全程跟踪沈微民,一旦发现他跟钟家华接头交易,即刻实施抓捕。考虑到时间比较长,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次的行动总队将与在座的各位一同负责,拜托大家了!” 马副队落座后,王局又站了起来。“这次的行动,半岛分局将全力配合并且服从总队的指挥,一会案卷将分发到大家的手上,大家尽快把案情摸熟,忠义社的案子就先交给其他人负责。我们的任务是跟踪沈微民,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不能让疑犯发现;第二、不能让疑犯脱钩。明白吗?” “Yes,Sir!”在场的半岛分局刑警们一同起立,高声应答。 不一会,萝卜将案卷下发,齐耀辉和马副队二人同时主持将整个案情逐步厘清,又将可能牵扯到的嫌疑人员一一介绍。 在年知非离开总队之后,齐耀辉带着总队的同事们做了大量的调查工作。不但对博义堂的全体成员都做了排查,甚至连远在T国的沈微民,他身边的朋友、他工作时的同事,甚至他日常接触的人员,齐耀辉也拜托远在南省的姚师兄帮他做了详尽调查。面对萝卜分发到自己手上那沓厚厚的案卷资料,便是自负如王局,也只有赞叹的份。 说过案情,齐耀辉又对即将负责跟踪沈微民的人员做出了安排。这次行动,半岛分局刑警支队一共出动了包括何思远在内的十五名刑警,他们各自分为两人或三人一组,一共分成了六个小组,共占名额十四人。那唯一一个被留下的,正是年知非。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齐耀辉坦然说道:“年知非在总队的时候跟钟家华已经照过面,在网上‘奶糖警官’也一向很有人气。沈微民性格谨慎多疑,我不想出现任何意外,所以这次就让年知非跟总队一起行动。” 齐耀辉的话很有道理,警察跟踪疑犯终究不能隐身,难免会有跟疑犯照面的机会。而一旦沈微民对年知非这位“奶糖警官”的脸孔感到熟悉,说不准就会惊动他,使他取消交易甚至逃离海城。 然而,年知非却无法接受。他瞬间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地反驳:“不!” 有关飞越集团的案子,所有他知道的一切,他都已经跟齐耀辉交代清楚了;所有他能找回的账目,他都已经帮齐耀辉找回来了。他已经没有价值了。他不想再见到齐耀辉,不想再想起他不是“年知非”而是“龙星河”! 这样的回答在警队里向来绝迹,是以年知非话音方落,大伙皆一脸讶异地望住了他。 齐耀辉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只见他咬着牙一字字地道:“年知非,这是命令!” “不!”年知非亦咬着牙不肯退让,“你不相信我,我可以退出这个行动。但是如果你要用我……我是半岛分局的人,我不要听你的命令,我不要跟你一组!” 被猜中如意算盘的齐耀辉老脸一红复一黑,瞬间抓着面前的案卷腾身而起。“他妈的,欠揍!” 坐在齐耀辉身侧的马副队与萝卜见状赶忙起身扑上前,一个抱住了齐耀辉的腰,一个摁住了齐耀辉高举的右手。口中熟练地劝说着: “齐队,齐队……息怒……” “齐队,千万别动手呀!” “放开!”齐耀辉怒发冲冠,指着年知非放声咆哮。“年知非,你才调走几天?居然连我的命令也敢不听?放开!我让你们放开!” 眼见齐耀辉将要挣脱自己,马副队几乎将整个人都吊在了齐耀辉的身上,连声叫嚷:“齐队!这里是半岛不是总队!真打起来的话,就成了年度笑话啦!你冷静一点啊!” 至于半岛分局的同僚们,自从警以来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竟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愣在位置上,半晌都没能有任何的行动,耳边只听地他们那位新来的同事以极端冷静的语调沉声言道: “没关系,马副队、萝卜,你们放开他!齐耀辉,这一次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靠!正面硬杠啊! 半岛分局的一众同僚们在心底齐声感慨,肃然起敬! “放开!” 齐耀辉迅速抓住马副队和萝卜因年知非的话的而分心的刹那,大力将两人震开。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他手中的案卷没有砸向年知非,而是又狠狠地砸回了桌上。 只见齐耀辉双手摁住桌面目光酷厉地瞪住年知非,一字一顿地回道:“年知非,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年知非瞳孔倏缩,仿佛是被齐耀辉一言说中了心底隐痛后的恐惧,又好似毒蛇捕猎前本就妖异的竖瞳逐渐凝成一道冷芒。 齐耀辉对此一无所觉,他气势汹汹地抬手指向年知非的肩头。“你肩上有几颗星?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这次的行动由我总揽负责,要么,你就服从命令;要么,马上辞职!” 年知非好似措手不及,竟是呆了一下。然而,他沉默许久,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面对如此熟悉的台词,与齐耀辉平级的王局却瞬间清醒了过来,急忙给何思远使了个眼色。 何思远心下了然,迅速起身将仍然六神无主的年知非摁了回去,大声说道:“齐队,这次的行动半岛分局上下唯齐队马首是瞻,包括年知非!” 齐耀辉这才满意,他粗喘了两下,狠瞪着年知非厉声道:“明天一早,回总队报到!如果见不到你的人,我就要见到你的辞职信!明白吗?……散会!” 因为这场意外,整整一天年知非都沉着脸没什么好心情。直至下班,他默默地驱车回家,一直立在窗前看着他的车子驶离警局的徐捷不由无力地叹了口气。 立在徐捷身边的何思远听到这一声亦是无奈长叹:“这让我怎么跟非非的大哥交代?”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徐捷更是无限感慨。 “啧!”哪知两人正一长一短地叹地热闹,他们的身后竟忽然传来了王局的鄙夷的话音。“两傻小子懂什么?你们哪,咸吃萝卜淡操心!放心吧,非非吃不了亏!” 王局是在年知是殉职前一年调来半岛分局当局长的,那时年知非在大学的课业繁重,他与年知非也不曾见过几次。直至年知非这次调来半岛分局,两人才真正熟悉起来。王局以前是军人,向来都是大而化之的性格。他既喜欢年知非的身手,又有年知是的香火情在,是以私底下叫年知非也是叫“非非”。 “王局,你就别安慰我了!”徐捷委实是心头苦涩,却有苦难言。“年崽离开总队的时候可把齐耀辉得罪地不轻……” “不就是分手吗?”可不等徐捷把话说完,王局已满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没看齐耀辉已经服软了?想方设法把人哄回去。非非在会上这么不给他面子,齐耀辉还舍不得动手呢,就是嘴上叫地凶。” “王局,你……”王局话音未落,徐捷与何思远两人皆已一脸震惊地望住了他。这到不是说齐耀辉和年知非的事至今仍是秘密,只是总队有齐耀辉亲自坐镇,半岛分局里也只有徐捷跟何思远两人知晓。王局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他们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王局见状立时狠狠翻了个白眼,老神在在地回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齐耀辉那小子,一向是鼻孔朝天,谁都不放在眼里。那次他老爸来巡视,居然把非非夸地跟朵花儿似的,那时我们就知道这小子有问题!……我听老刘说,这次是非非把他甩了?嘿嘿!该!” 说着,他又洋洋得意地摇了摇脖子。“现在人到了我手上,借用好说。想再把人调回去,也得看我答不答应!齐耀辉啊齐耀辉,你也有今天!” ——我们?王局你说的“我们”难道是以于局为首的海城警队各部门、各分局大佬吗? 纵然心事重重,可当何思远与徐捷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仍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高山仰止的表情。 对上两属下崇敬的眼神,满足了八卦欲的王局神清气爽地走了。 何思远与徐捷却唯有相视苦笑,刘局会这么说,十有八九是给年知非挽尊。可他们却都知道,年知非因为这件事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 至于正驱车回家的年知非,他在回家的路上毫不意外地接到了齐耀辉发来的微信,命令他马上去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中餐馆见面。看着手机上那个曾经十分熟悉的店名,年知非只觉心乱如麻,可不等他把手机扔开,齐耀辉的第二条微信又到了。惯例,仍是要挟。 “我的耐心有限。” 年知非只觉心头好似压了一块巨石,令他叫不出声也喘不过气。不知过了多久,他用力一拽方向盘,终是咬牙向那家中餐馆驶去。 第123章 约炮 当年知非抵达指定地点的时候, 齐耀辉已然点了满满一桌菜在包厢内等候。 年知非心情低落,齐耀辉则一脸欢欣,扬声招呼他:“来吃饭!” 望着面前的美味佳肴, 年知非胃里发紧,只觉眼前的这套戏码眼熟地让他心悸。他这一生吃过的第一顿像样的饭是曲江给的, 后来他无数次想把自己的胃挖出来, 把他吃过的东西还给曲江。 “坐啊!”齐耀辉见他站着不动, 不由又唤了一声。 年知非依言坐下, 却不肯动筷,只黑着脸沉默地瞪着齐耀辉。 面前的每一道菜都符合两人的口味,可对上年知非阴沉冷漠的双眼, 原本饥肠辘辘的齐耀辉立时就没了吃饭的兴致。 齐耀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每次都想着要好好跟年知非说话,不要乱发脾气。可每次一见年知非这犟头犟脑拒不合作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非得骂他几句, 他才老实。想来想去,大概只有年知非睡着以后,才能跟以前一样省心一样乖。 如今这才刚见面,白天也才刚骂过, 齐耀辉实在不想一开始就大呼小叫的,当下忍着气捏了捏筷子,肃声令道:“吃、饭!” 根据过去一个多月的经验,如吃饭这种小事,但凡齐耀辉面露不满, 年知非就该乖乖听话了。可这一回,年知非却仍然没有动弹。 片刻后,确定年知非不肯合作的齐耀辉“啪”地一声把自己的筷子拍回了桌面,咬着牙狞声发问:“我是不是使唤不了你了?” 年知非背脊的肌肉因为齐耀辉的这个动作瞬间紧了一下,他的双手用力握拳,又缓缓松开抓着膝盖上的布料,终是说出了进入这间包厢后的第一句话:“齐耀辉,你还想要什么?” 齐耀辉被年知非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地一愣,半晌才答:“什么‘我想要什么’?” 年知非瞳孔紧缩地看着齐耀辉,没有答话,好似死死咬着他再不能退后一步的底线。 齐耀辉望着这刺猬模样的年知非便是一阵好笑,可一旦触上他眼底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又被陡然激起了怒火。 “你能给我什么?” 年知非用力吞咽了一下,方哑声道:“齐耀辉,飞越集团的案子,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说到这,他忽而哽了一下,深喘了几口之后,方小心翼翼地续道。“还有那20亿的账户,我还记得几个……” 年知非话未说完,齐耀辉已用一种见鬼了的眼神瞪住了他,不可置信说道:“年知非,你这是在收买我?” 年知非瞬间哑口无言,只默默地垂下眼,暗自心道:我只希望你不是这种人。 已然醒过神来的齐耀辉却被年知非这匪夷所思的骚操作给气笑了,忍也忍不住嘲讽道:“看来警校没把你教好,所以就算换了一身皮,骨子里也仍然是黑社会的做派!龙星河,你能忍到今天,够可以的啊!这么深的城府,谁教的?曲江?” 年知非却仍安静地垂着头看着自己搭在膝头的双手,纤长、白皙、干净,这是一双还没沾染过罪恶的手。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毁掉。 “……不对!你既然记得那20亿的账户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拿?”齐耀辉疑惑地拧眉。 ——在龙星河的遗书里,他清楚写明了钟家华手上的那十道数学题的答案并非账户密码而是报警电话。这样的精巧的设计,有趣地令人发噱,同时又险恶的教人毛骨悚然。这样有心机的一个人,他给的账户会是真的吗? 齐耀辉缓缓抬起头,目光森冷地望向年知非,却见年知非此时竟也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两人视线相撞,齐耀辉好似明白了什么,突然拍案而立。 “操!龙星河,你坑我?!” 齐耀辉话音未落,年知非已飞速窜至门口,分分钟要夺门而逃。仓促间,他还不慎带倒了身后的座椅,笨重的沙发椅摇晃了两下终受地心引力的影响“啪”地一声砸在了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齐耀辉被这一声惊回了神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色雪白如临大敌的年知非,半晌都没说话。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不发一言,四周竟犹如坟墓般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包厢外传来门锁扭动的声响,一名餐馆服务生走了进来。“两位客人,请问需要帮忙吗?” 齐耀辉勉力扯了扯嘴角,敷衍道:“没什么事,就是椅子倒了。” 那位服务生显然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椅子,这便微笑着上前将其扶起。 “一点小事,不该搅了你们约会的兴致。”他一面说,一面又压低声提醒齐耀辉。“先生,把信息素收一下吧,看把你男朋友吓地……” 齐耀辉顺着服务生眼角的余光看向年知非的脚踝,这才发现年知非的监测环已经跟走马灯似地闪了起来。他埋头抹了把脸,发自真心地向那名服务生回道:“谢谢。” 不一会,贴心的服务生为他们调大了通风,告辞离去。 齐耀辉做了两个深呼吸,将险些失控的信息素彻底收敛,方放软语调道:“年崽,过来。” 年知非却只瞪大眼防备地看着他,仿佛误入陷阱的麋鹿惊恐地瞪住了陷阱外的猎人。 齐耀辉见了瞬间心软地一塌糊涂,急忙解释:“你最近瘦了很多……今天的菜明明都是你以前最喜欢的……”他伸出手,近乎哀求地续道。“过来,年崽,别怕。” 年知非又迟疑了一阵,方小心翼翼地回到餐桌旁。 “乖了。”齐耀辉满脸喜悦地走上前来,一手牵住年知非,一手抚摸着他的背心,将人送回座椅内,又俯身在他的发顶啄了一下。直至感觉到年知非背脊的肌肉逐渐放松,齐耀辉这才放下心来,双手握住年知非笑道:“茅昌泰的那六个打手,我都心里发憷。你比我都能打了,还会怕我?” 齐耀辉说这话本为宽心,哪知年知非听了却只无奈苦笑。“齐耀辉,你到底还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想要什么?”再度被年知非问到这个问题,齐耀辉终于开始认真思索。 ——我想要你听话跟我把这顿饭吃完,我想要你乖一点别总是炸毛,我想我们跟以前一样…… 想到这,齐耀辉全身猛然一僵,忍不住缓缓问道:“你觉得,我想从你这得到什么?” “我不知道。”年知非拼命摇头,焦灼犹如困兽一般。“飞越集团的事我什么都说了,你也不是能被钱收买的人,我对你已经没有价值了,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齐耀辉,你到底想怎样?” 齐耀辉直直地看着年知非,心疼和愤怒的情绪纠缠在一起,教他理不清也辨不明。“你以为我找你只是为了破案?只是因为你对我还有价值?” “不然呢?”年知非亦瞪着齐耀辉的双目,清清楚楚地发问。 齐耀辉心上微冷,他侧过脸深喘了一口气终又控制住自己,一字字地问道:“你今天来赴约,你之前那么配合,都只是因为你怕如果你不听话,我会把你不是年知非而是龙星河的事捅出去?” 年知非用力抿着唇,不承认也不否认。 齐耀辉怒火中烧,几乎要放声质问年知非:“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吗?” 可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对年知非缺乏耐性的粗暴态度,他又难免有些心虚。 他沉吟片刻,忽然又想到疑点,忍不住追问道:“那20亿的账户是真的,对吧?”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齐耀辉亲眼看着年知非仅凭记忆复原了大量飞越集团的账目资料,他对年知非的记忆力有绝对的信心。 “既然你这么怕我揭穿你,为什么你不带着那20亿改名换姓远走高飞?” 年知非瞳孔一缩,霍然起身。他分明是居高临下,可却好似已被逼入绝境。“齐耀辉,你到底想怎么样?” 齐耀辉却仍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他仰头望住年知非,心底的疑惑更甚。“你就,这么喜欢年知非的身份吗?不惜放弃那20亿?……就算被我拿住把柄,每天提心吊胆也可以忍受?” 年知非眼眶一热,几乎说不出话来。 谁能明白,不会有人明白,一个人一无所有,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性格、没有喜好、没有笔迹,当然也不会有亲人和朋友,是种什么感觉。钱有什么用?钱不能买到以上任意一件东西。他也是个人,他只想活得像个人,有个家、有份工作,闲暇的时候可以有三五个朋友喝酒解闷,夜晚可以有爱人陪伴渡过漫漫长夜。 为什么这么难啊! “……齐耀辉,一亿或许很多,20亿就只是一个数字了。如果我在意那20亿,我上辈子就带着钱远走高飞了。”年知非看着齐耀辉坦然承认,“你猜的没错,我是很喜欢年知非这个身份,我不想放弃。所以,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并且永远不再来纠缠我?” “纠缠?”听到这两个字的齐耀辉几乎是勃然大怒,他腾身而起瞪着年知非咬牙说道。“你想让我不再纠缠你,是吗?那就跟我打个分手炮,只要把我伺候好了,说不定我就能答应你的请求。” 年知非吃惊地张大眼睛看着齐耀辉,仿佛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 齐耀辉也在话一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于是他说:“怕了?龙星河,没想到你也会怕这种事?那就算了!” 哪知,年知非的咽喉缓慢地蠕动了一下,好似一只柔软的蜗牛艰难地爬过吹毛断发的刀锋。 “……好。”他嗓音轻颤着提出要求,“没有标记。” “没、有、标、记!”齐耀辉咬牙承诺,妒恨如狂,当即扯住年知非的胳膊冲出了中餐馆。 年知非头脑一片空白,眼前亦是一片空白,直至齐耀辉摇着他的胳膊问道:“你先洗,还是我先,或者一起?” 他方才恍惚回神,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某间酒店的客房内。看着自己眼前的圆形大床,他的目光一缩,慌忙退后几步。“你,你先。” 好似唯恐齐耀辉会不由分说强行拉他去洗鸳鸯浴。 齐耀辉将年知非的慌乱尽收眼底,不禁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先就我先,不过,你可不要想着逃跑喔!” 年知非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语调干涩地回道:“我不会。” 齐耀辉满意地点点头,扭头进了浴室。打开花洒,他却没有洗漱,而是又悄悄折回浴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往外观望。 原来齐耀辉这一路带着年知非找酒店、开房,心头的郁气早已平息,更是火眼金睛地看穿了年知非表面平静之下,实际内心已是兵荒马乱。 只见独自一人被留在客房的年知非惨白着脸往后退了几步,浑身无力地跌坐在了大床上。他已然是失魂落魄不知所措,可下一秒,却又似挨了烫了一般自床上跳了起来。 看到年知非好似被剪了胡子的幼猫一般在房内团团乱转,齐耀辉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心中暗道:让你逞强!该! 可很快,齐耀辉就笑不出来了。 面对即将进行的PY交易,年知非虽然已是六神无主,可他的确没有夺门而逃,而是选择去吧台灌自己几杯酒。 吧台上陈列着几瓶洋酒,距离太远了,齐耀辉看不清品牌。他只见到年知非抖着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一口饮尽。然后,他把空酒杯放回吧台上,又满上第二杯。 可就在他低头倒酒的一瞬间,齐耀辉清楚地看到有一滴眼泪自年知非的眼底滚落,悄无声息地砸在了吧台上。 齐耀辉心头一揪,急忙冲了出去。“别喝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夺下年知非手中的酒杯,制止他再灌自己第三杯。 年知非满面迷茫地看了齐耀辉一眼,一头栽入齐耀辉的怀中,再无意识。 “年崽!”齐耀辉几乎魂飞魄散,急忙抱住年知非,又将目光投向了吧台上的那瓶洋酒。 ——HXO品牌的白兰地,高纯度蒸馏酒,酒精度数超过50%。连喝啤酒都三杯就倒的年知非今天居然一口气喝了两大杯才倒下,绝对是破纪录了! 齐耀辉一头黑线地叹了口气,把人抱上大床躺平,脱下外套、抽掉皮带、除下鞋袜,又替他盖上被子。 待做完这些,他又侧身依在年知非的身侧,撑着头兴致勃勃地看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齐耀辉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触上年知非的额头。 年知非的额头浑圆而饱满,敲击起来应该会有金石之声,是个不折不扣的头铁娃;眼睛很大睫毛很长,长得跟小鹿一样,可惜现在闭紧了看不清楚。不过这样也好,因为但凡他扇一扇睫毛,齐耀辉心中的原则就要地动山摇;鼻梁翘挺,可细看的话却原来并非笔直,而是跟布偶猫一般有一个微弯的弧度,看起来顽皮而狡黠;因为酒气上头,他的脸都熏红了,就是气色不够好。脸颊原来肉嘟嘟的很可爱,现在却快凹进去,半岛分局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在嘴唇仍然水润而诱人,齐耀辉眷恋地轻点了年知非的双唇两下,终于是忍不住俯身含住他的唇瓣轻轻吮吸。 “唔……”酒醉的年知非无力地承受着这一吻,大着舌头轻声呢喃。“耀辉?耀、耀辉……” 听到这一声声的呼唤,齐耀辉心头绵软如吃了蜜一般,他忍不住捧起年知非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又吻了一下。“我在。年崽,我在这。” “别这样对我,耀辉……”岂料年知非忽而痛苦皱眉,低声哀求着。“你……求你,你毕竟爱过我的……” “……年崽!”电光火石间,齐耀辉如被惊雷击中,心如刀绞,终是忍不住抱着年知非落下泪来。 ——我都做了些什么?! 第124章 求和 年知非睡醒的时候, 天仍未亮,客房内一片漆黑。而齐耀辉就坐在床头,一脸阴沉地望着他, 沉默地与这黑暗融为一体。年知非被他一吓,一口气没上来, 立时呛咳连连。 “年崽?”原本正兀自沉思的齐耀辉听到声响霎时一惊而醒, 急忙上前轻抚年知非的背脊为他顺气。待他气息平稳, 齐耀辉又摸黑端来了一杯水递给他, 表现殷勤至极。 “……谢谢。”年知非一口气灌下大半清水,又用力晃了晃脑袋,终是忍不住拧眉瞪住齐耀辉。“你……” 可不等年知非把话说完, 齐耀辉已然接过了那只水杯,一手摁着他的额头温柔言道:“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 年知非当然知道现在时间还早。他原本的习惯是每天早上4:30起床晨跑, 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 他的情绪不好睡眠质量也日渐下降,现在每天早上4点不到他就醒了。 但现在事情的重点是时间早不早的问题吗? 只见年知非将身体往后移了一点,伸手旋开床头灯又拉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他身上衣服裤子仍然整整齐齐,只是睡地有点皱, 显然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年知非仰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齐耀辉:“我昨晚……睡着了?” 齐耀辉微微点头,起身扶着年知非的双肩试图把他摁回床铺。“你喝醉了,再睡一会吧,我看着你。” 年知非没有动,他静默地看了齐耀辉一会, 忽然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扣。 “年崽,别这样!”齐耀辉瞬间明白了年知非的意思,急忙摁住他的手,将人紧紧拥入怀中。“你乖,别这样,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 年知非心头一落,惶然问道:“你改主意了?” ——也是,未分化的确缺乏吸引力。 可年知非心里很清楚,他已经有过一次分化失败的经历。即便再次分化,分化成Alpha他没有把握,分化成Omega则十分排斥,十有八九会再次失败。而相比信息素衰竭,未分化实在是一个安全太多的选择。至少不用每个月都经历一次生不如死的发情期,每一阵的剧痛都在提醒他,你是个怪物! “是的,我改主意了。”齐耀辉毫无章法地轻吻着年知非的发鬓和耳垂,抚着他的背脊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年崽,我错了,我真的不该这样对你……” 年知非只觉整个头颅“嗡”地一声炸开了,齐耀辉后面的话他根本就没听清。他只知道,齐耀辉改主意了,他不要钱也不要性,那他要什么?年知非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强迫自己对准齐耀辉那开开阖阖的双唇,尽力保持平静。 “你想要什么?” “……是我太小心眼,是我不够体谅你……” 齐耀辉正绞尽脑汁地向年知非忏悔着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恶劣言行,可不等他把话说完,他就已听到年知非用近乎嘶哑的嗓音再次问他“你想要什么?”。齐耀辉猛然一怔,终是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清醒过来,低头看向年知非。 年知非面色雪白满额冷汗,目光却没有焦点,那几乎是理智崩溃的前兆。 “年崽?!”齐耀辉吓坏了,急忙捧住年知非脸,一面狂乱地吻他,一面赌咒发誓。“年崽,醒醒!看着我!看着我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不该再翻旧账,是我不该乱发脾气,我发誓,我不会说出去!你想要做‘年知非’,那就继续做‘年知非’。过去的一切,我死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年崽,我发誓,相信我!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年崽!” 年知非被吻醒了,或者说,被吼醒了。他愣愣地看着齐耀辉,半晌方轻声挤出一句:“你不会说,你会保密,你发誓?” “我发誓!”齐耀辉重重点头,痛心疾首地向年知非忏悔过错。“我是个白痴,混蛋……” 年知非却根本无心倾听,只固执追问:“条件呢?” “没有条件!”齐耀辉目光炯炯地看着年知非,深情告白。“我爱你啊!” 年知非近乎讥诮地笑了笑,无力地摇着头,没有说话。 “年崽,你不信我吗?”齐耀辉捉着的年知非的手掌贴上自己的面颊,热切地说道。“我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个人。我说要分手都是气话,我……我气你瞒了我这么久,我气你以前……” 他话说半截,又猛然噎了一下。 “我以为我可以彻底忘记你,但是我根本做不到,我一秒钟都无法忍受见不到你……年崽,我想通了,现在我真的想通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好不好?翻篇了,我们重新开始!就跟以前一样,好不好?我发誓,我再不会伤害你,不会欺负你,不会旧事重提。年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你也仍然爱我的!” 年知非目瞪口呆地看着齐耀辉,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最软弱可也是最美好的梦境。 齐耀辉满脸急切地看着年知非,近乎乞怜低声说道:“年崽,说话呀!答应我,说‘好’。” 年知非却慢慢地缩回手,缓缓地把自己抱成一团。 “……年崽……”齐耀辉心疼地看着拒绝他靠近的年知非,心中逐渐溢满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年知非方哽咽着道:“你说你爱的不是我,你说我不配……”他没有抬头,泪水却仍是从紧闭的双眸间无声滑落。“你骂我,骂地很难听……你怀疑我跟……曲江……” “年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齐耀辉急忙道歉。 年知非却只微微摇头,悄悄在被子上擦去眼泪,终于抬起头看着齐耀辉。 “你没错,你只是,原谅我了。我杀了陈海,可也已经一命抵一命;出身不好并非我能选择的,如今我已经是另外一个身份,一个你能接受的身份;甚至、甚至我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丑事,你也愿意翻篇了,你终于原谅我了。” 齐耀辉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年知非的每一个字都说中了他的心事。 “谢谢,谢谢你齐耀辉,我一生一世都会感激你的,谢谢你愿意为我保密。”年知非神经质地点着头,迅速移下床铺穿上鞋袜。“我发誓,我一定会奉公守法,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决定。” “回来!” 眼见年知非穿上外套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仿佛一刻也无法忍受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齐耀辉终于醒过神来,一把将人拽了回来。 “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都不能走!” 年知非酒劲未散,站立不稳,踉跄了两步就向后摔倒在了大床上。这一下摔地他头晕目眩,恶心欲呕。可他俯在床上咬牙哑忍了一阵,仍是一字字地说道:“齐耀辉,你听清楚了!我不愿意!我不是你养的狗,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更不会让你帮我选,我该做什么人!” 他嗓音沙哑满腔恨意,每一个字都仿佛剖肝泣血。 “我的事,你最好装作一无所知,然后离我远远的。如果你再来纠缠我、要挟我,我就杀了你!” “你要杀我?”齐耀辉完全不敢置信,眼底瞬间泛起血红几要择人而噬。“年知非,我们这样的情意,你要杀我?!” 对上齐耀辉惊痛的目光,年知非不禁默默转过脸去,可却悄悄握紧了拳头。 空气瞬间静默,整个房间内,只听到两人压抑的呼吸。仿佛是两座即将从沉睡中醒来的火山,尽力压制着高温的岩浆。只因两人都很清楚,火山一旦爆发,就是毁天灭地再难挽回。 不知过了多久,齐耀辉低沉的嗓音再次挑动两人脆弱的神经。 “年知非,我承认我没那么大度,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一想到你过去做过的那些事我就妒忌地发疯!甚至到了今时今日,我都无时无刻不在幻想,把那些跟你上过床的男人一个个地杀掉!但是你来告诉我,这世上哪个男人遇上这种事会不妒忌?除非他不爱你!” “……你说地很有道理。”年知非平静地看着齐耀辉轻声回道,“齐耀辉,你真是这世上最大度的接盘侠。任何一个曾经失足的Omega都会梦想能有你这样的一个Alpha,成为他们最终的归宿……” 说到这,年知非忽而嘲讽一笑。他知道,他应该感激齐耀辉的大度,欣慰自己没有看错齐耀辉的人品。可事实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怒瞬息吞没了他的理智。 “但是你弄错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不是龙星河!除了你,我没有爱过任何人,我没有跟任何人上过床!所以,凭什么你误会我,我就要默默受气?你原谅我,我就要欣喜若狂地接受?凭什么?!” 齐耀辉被年知非吼地浑身一抖,竟不受控制地狼狈退后了两步。望着目光森冷的年知非,他不可置信地追问:“你真的不是龙星河?……那你是谁?” “我是谁?”年知非重复了一遍,忽然放声大笑,笑地满面泪痕。“齐耀辉,你说你可笑不可笑?你说你爱我,可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你爱我?你爱我什么?” 齐耀辉猛然一怔,长久以来,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无数个疑问犹如破闸的洪水般急涌上他的心头。 ——为什么他总是否认自己是龙星河? ——为什么他总是在避免留下自己的痕迹? ——为什么他会说“那不是我”? ——为什么他祈祷的时候会说“神”? ——为什么他这么在意“年知非”的身份? 这种种疑问齐耀辉一个都无法回答,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紧紧捉住了他,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年知非身上的谜团他从来都不曾完全解开。 “不可能!不可能……”齐耀辉拼命摇头,只觉不寒而栗。“如果你不是龙星河,你怎么能复原飞越集团的账目?你怎么能知道信义堂的抛尸地点?……如果你不是他,可你也不是年知非……你是谁?” 年知非却已完全失去了谈话的兴致,他起身整理好衣裤上的褶皱,一步步往外走去。“结束了,齐耀辉,结束吧!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这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不再爱你了。” “年知非,把话说清楚!”齐耀辉大喊一声,想也未想地追上前去扯年知非的胳膊。 怎料,齐耀辉的手指还没能触上年知非的衣角,他的眼前一花,年知非的背影瞬间放大。紧接着,齐耀辉只觉胃部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身体重重地向后倒去。 年知非一击得手,又迅速在齐耀辉的脚下一绊,一旋身五指犹如铁钳一般紧扣住齐耀辉的咽喉,将人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齐耀辉的背部肌肉因剧痛而收紧,感觉整栋酒店都在眼前晃动。恍惚间对上年知非的双眼,他那自黝黑眼底爆裂而出的冷酷和肃杀与当年那条小巷中的龙星河一般无二。 然而这一回,齐耀辉没有再挣扎反抗,他只瞪大眼沉默地看着年知非。他要用自己的命,赌年知非下不了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年知非的五指慢慢收紧。 “呼……嘶……” ——我在做什么?! 可就当齐耀辉的胸臆间逐渐发出窒息的嘶鸣,年知非瞬间松开了五指,力竭地跪倒在齐耀辉的身侧。 “咳咳咳……”刚被松开的齐耀辉即刻捂着脖子疯狂呛咳起来,感觉颈骨碎裂,胸腔刀割火烧般的剧痛,心跳剧烈地好似要爆炸。可齐耀辉却仍挣扎着要说话。“你就是他……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龙星河……咳咳,你爱我的,所以你杀不了我……” 年知非跪俯在地板上,又哭又笑,几乎发疯。“……是,我爱你……”他近乎失神地低声喃喃,“我以为你也爱我,我以为我会是特别的,我以为,我以为……变成年知非不是我愿意的,他是意外死亡,我没害过他……我为他完成心愿、我为他照顾家人,我知道我不该瞒着……可是我也是人哪,我也想活下去……我以为你能体谅我的,我错了……我错了……明明留个念想就可以了,我不该当真的……我错了……” 以年知非的身份与齐耀辉相识的第一天起,齐耀辉就在怀疑他。年知非怎会不知若是为了安全起见,就该离他越远越好? 然而,他以“年知非”的身份活了那么久,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不敢行差踏错半步,不敢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半点破绽。唯有齐耀辉……唯有跟齐耀辉打擂台的时候、跟他吵架的时候、跟他恋爱的时候,他才恍惚觉得他也偶尔可以做自己。他更错觉,除了那个优秀完美的“年知非”之外,齐耀辉也会有一点点喜欢他,真正的那个他。 原来,他错了。 事到如今,年知非还能有什么话说? 不过是,愿赌服输。 齐耀辉不明白究竟该如何对年知非才能算足够特殊,年知非身上的种种疑点更加令他方寸大乱。可见到年知非发泄过情绪后起身,不愿就此结束谈话的齐耀辉仍竭力挽留:“年崽……” 齐耀辉比任何人都清楚,年知非究竟有多嘴硬。这次不说,下次再想撬开他的嘴已不知猴年马月。 年知非不予理会,他擦干眼泪,扬起头,看着压抑至极的天花板长长叹息。“神啊!我真是恨透了你!” 房门打开又阖上,齐耀辉仰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默默地捂住了脸孔,气馁地长叹。 第125章 跟踪 与齐耀辉在酒店分别不过数小时, 年知非又不得不回到刑警总队向他报到。此时两人皆已换上了一身制服,只能一切以公事为重。 齐耀辉在办公室里简单勉励了年知非两句,说的也全是工作。反而是年知非自己, 目光一落到齐耀辉的颈项,他的瞳孔就忍不住微微瑟缩。 哪知, 齐耀辉办案多年火眼金睛, 一见年知非这略有不自在的神情即刻察觉到了他心底的愧疚。 这一发现显然令齐耀辉精神大振, 他立时做蹙眉吃痛状稍稍扯开领口, 一面抚着脖子一面将年知非的杰作给他本人过目。 年知非:“……” 我刚才为什么没掐死他? 好在,齐耀辉亦知见好就收,很快就带着年知非又转去了会议室。会上, 齐耀辉安排年知非与老严一组监视钟家华,填补萝卜和小丁两人的空缺。 总队同事们各个都深谙年知非的能耐,对齐耀辉将他一个顶两个使的决定是毫无异议。就算有异议, 看看齐耀辉那严丝合缝的衣领间隐约露出的紫黑色指印, 也就毫无异议了。 这次总队与半岛分局联合办案,半岛分局的任务是监控设于半岛区的论坛现场及沈微民即将下榻的半岛酒店,随时掌握沈微民的行踪。而总队的任务则是监控整个博义堂,并且及时侦知双方交易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所以, 没有卧底?” 到老严那组报到又掌握了总队目前的工作进度后,年知非终是忍不住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老严遗憾地摇摇头,叹道:“博义堂刚成立不久,谁想得到能有这一出啊?” 海城内大小社团无数,更有不少挂着贸易公司的招牌实际却黑白都做的犯罪集团预备役。警方警力有限, 只能先盯着那些社会危害较大的老牌子社团安插卧底,如博义堂这种新鲜上市的社团也只好暂时放在一边。 “1028海滩贩毒案”后,齐耀辉也曾想过安插卧底去博义堂,但考虑到钟家华此人向来多疑,唯恐这么做反而是打草惊蛇,也只能作罢。 年知非也跟着叹了一声:“那就只能盯死钟家华了。”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洪森谁跟?” “B组跟,马副队带头。”老严当下回道,“不过齐队觉得钟家华这个人非常多疑,所以,十有八九还是会自己出面交易,要盯紧点。” “现在我们这组加上齐队一共有27人,主要是在钟家华的公司、家里两个地方对钟家华进行监控。现在到处都有天眼,我们跟指挥中心也打过招呼,博义堂和钟家华名下的全部车辆信息也录入系统了。只要他出门,我们就能及时掌握他的行踪,监控的压力应该不是很大。” 小丁一面说,一面将钟家华近期的出行记录递给了年知非。 “钟家华这个人比较宅,一般都是公司家里两点一线,就是每个月19号必定去给龙星河上坟。” 说到这,萝卜忍不住停顿了一下,偷盱年知非的脸色。注意到年知非面无表情,全然一副局外人的模样,她才继续。 “所以我们判断,如果他突然改变一贯的行车路线要去别的地方,那多半是有大买卖。” 年知非低头翻了阵资料,终是微微一笑。“好的,我知道了。这里都交给我,你们俩就安心办婚礼吧!” 小丁和萝卜婚礼就在下周末,齐耀辉已十分慷慨地提前给他们俩放了婚假。 哪知,说起这个小丁和萝卜皆是十分愧疚。“其实沈微民直到答复期截止都没说要来海城,所以我们才打了申请。没想到婚期刚定下来,沈微民又突然打电话给论坛主办方说要来……” 收到沈微民邮件的论坛主办方又赶忙跟齐耀辉联系,齐耀辉正等着这条大鱼自投罗网,当然是排除万难也要将他请来。 “现在离论坛开幕还有二十多天,我看最近钟家华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行动。等你们办完婚礼,还是能赶上亲手抓捕钟家华和沈微民的,就放心吧!”年知非笑道。 事已至此,小丁和萝卜也只好放心去办婚礼了。 而监控钟家华的工作,也正如小丁和萝卜所言,比较轻松。虽然没有休假,但每天的跟踪监控都有六个小组与老严和年知非这一组轮班进行,以防钟家华发现。是以虽说是24小时待命,但每天实际的工作时长其实是不超过4个小时的。 年知非在总队监视了钟家华一周,不知不觉竟然又是一个19号。钟家华果然如萝卜所说,又去给龙星河上坟,而且又是深夜上坟。 老严和年知非在齐耀辉的指挥下远远跟着钟家华的车来到了公墓,钟家华带着鲜花和红酒走了进去,老严则将车子停在了公墓附近的一条僻静小路上,向齐耀辉汇报情况。 “他今天多带了一瓶红酒。” 对讲机那头的齐耀辉闻言立时微微皱眉,他虽对龙星河的个人习惯喜好不甚了了,可从年知非那悲催的酒量也能估摸出龙星河莫约是不怎么爱喝酒的。所以,钟家华今天突然带酒的原因何在呢? 想到这,他即刻下令:“跟上去看看!” “Yes,Sir!”老严赶忙应了一声,和年知非一起悄悄跟了上去。 两人蹑手蹑脚地跟着钟家华来到龙星河墓位前,只见钟家华随手将鲜花和两只空酒杯摆在供桌上,然后开启红酒满上两杯。 “我有一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钟家华拿起其中一杯,低声说道。 他话音未落,老严和年知非同时竖起了耳朵。 哪知,钟家华跟桌上的另一只酒杯碰了下杯,然后便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躲在不远处的年知非忍不住扭头看向老严,用口型无声问道:“他一直这样吗?” 老严读懂口型,登时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总队刚开始调查钟家华不久年知非就调走了,所以对钟家华的习惯,他还不甚熟悉。但老严跟踪了钟家华几个月,实有一肚子苦水要吐。 钟家华的博义堂在海城成立不久,行事也比较稳妥,是以目前在海城也并未结下什么仇家。有鉴于此,钟家华出行时身边很少有一大帮小弟壮声势的行为。 原以为钟家华这样的做派会比较容易跟踪,哪知每回他出行,不是去公墓就去海滩,上个月还去了一次监狱探望曹亦刚。总而言之,都是去人迹罕至的地方,实在是给警方的跟踪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尤其他还不像别的社团老大,既不好酒也不好女人,不泡夜店也不赌钱,日常爱好不是对着大海半天不说话就是对着龙星河的墓碑半天不说话,这让警方收集信息的希望也登时化为乌有。 果然,这回来祭拜龙星河钟家华也是一如既往。他沉默着陪龙星河喝了三杯酒,又将酒瓶里剩下的红酒全洒在龙星河的墓位前,终是起身而去。 至于陪着钟家华吹了半个小时冷风的老严和年知非则要在他走后再上前去看看那瓶红酒。 三更半夜,跟一个疑似借尸还魂的同僚去看他自己的墓碑。说实话,饶是老严江湖跑老心底也难免有些毛毛的。 反而是年知非本人百无禁忌,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很快就跟自己的墓碑打了个照面。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斜睨了一眼自己的墓碑,即刻就转头看向了一旁的供桌,那冷酷而又无动于衷的神情好似龙星河于他根本是个陌生人。 紧跟而上的老严则上前拿起那只空酒瓶看了看标签,忍不住叹道:“LC酒庄十五年藏酿赤霞珠,一等品,一瓶难求,就这么……”话说半截,他又偷偷看了年知非一眼,摇摇头不再多说。 背对着老严的年知非闻言却不禁微微皱眉。LC酒庄的赤霞珠向来是曲江的挚爱,钟家华为什么要拿这种酒来祭他? ——果然是毫无默契的塑料主从,无论办哪件事都从不让我满意! 不一会,对讲机里就传来了齐耀辉的声音。“老严,有没有发现?” “没有,就是红酒。”老严满心遗憾地叹了口气,“他说有好消息跟龙星河分享,又说他很快会知道。但具体是什么,还是一个字都没提。” 这样的回答对齐耀辉而言显然已是耳熟能详了,实难令他的心绪有半点波动。“你们这组可以收队了。” 待年知非回到总队宿舍洗过澡,时间已经不紧不慢地来到了零点。刚从浴室走出来就看到齐耀辉坐在自己的床上,年知非立时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他扭头望了望完好的门锁,又看了眼齐耀辉,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齐耀辉得意一笑,神神秘秘地答:“总队宿舍的大门门锁都是同一批配的,很多门锁都是同一个型号,无论拿谁的房卡都能开。” ——为什么我之前不知道?! 年知非在心底默默尖叫,努力压了压火才又冷冷问道:“你来睡我?” 年知非以为这句话能够刺痛齐耀辉,哪知对方竟一脸惊喜地站起身来,一边解领口的衣扣,一边问道:“真的吗?我可以吗?!” 年知非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大步上前拉开房门,一声怒吼:“滚!” 年知非吼声未散,住在他对面的老严就满脸疲惫地拉开了房门。见到齐耀辉站在年知非的宿舍里,老严默默翻了个白眼,又阖上了房门。 年知非:“……” 所以今晚无论是叫救命还是叫救火都没用了,是吗? 但很快,齐耀辉就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慢慢走上前来试图将门阖上。“我找你有正事要谈。” 年知非却僵持着不放。“如果是为了工作,那就该去会议室。” 齐耀辉闻言不禁微一挑眉,凑到年知非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龙星河……” 不等齐耀辉把话说完,年知非已是勃然变色。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他用力摔上门,飞起一脚就往齐耀辉下腹踹去。 年知非的腿功,这世上大概没有人会比齐耀辉更加清楚。当初将人吻地迷迷糊糊还差点被踹去医院,如今年知非怒火勃发,若是真让他踹中了,必定鸡飞蛋打。 齐耀辉忙不迭地往后一跳,手忙脚乱地挡下年知非的连环三腿,口中直叫:“咨询!咨询啊祖宗!” 年知非这才略略消气,双手环胸往床边一坐,冷冷道:“齐耀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这是作弊!” “能破案就行啦!”齐耀辉一抹额上吓出的冷汗,在年知非的身边坐了下来。“年崽……” 可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年知非就又起身往旁边移开了一段距离。 齐耀辉跟着起身补上这段距离,续道:“你想想,以前信义堂要做什么大买卖之前是不是都会喝顿酒?” 年知非一面摇头一面起身,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以前信义堂没这规矩。” 齐耀辉又贴着年知非坐下,接着发问:“他以前是跟你的,你的规矩呢?” “一样没这规矩。”年知非断然回道。 钟家华跟他的那些年,龙星河唯一给他下过的命令就是:什么都别干!很可惜,钟家华从来没有听过。 “那么今天有什么特别吗?”齐耀辉一边问,一边伸手揽住了年知非的腰身。“再往前就掉下去了!” 年知非扭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床沿,恨恨地拍开齐耀辉的胳膊,方才叹道:“我真的想不出今天有什么特别,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来跟我喝这杯酒。” “……行吧!”齐耀辉遗憾地长叹一声,沉默了一阵才又问道。“在你……信息素衰竭之后,发情期是不是特别痛苦?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开始服食‘芒果冰’?” 年知非的呼吸猛然一顿,半晌才道:“齐队,我想这事与案子无关。” 注意到年知非眼底的警惕与防备,齐耀辉不禁一阵黯然,不由轻声回道:“年崽,我是关心你,没别的意思。” 年知非烦躁起身,望着窗外深沉的黑暗低声答道:“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不晚,年崽。”齐耀辉却在年知非的身后温柔言道,“只要我们仍然相爱,就永远都不会晚。” 年知非闻言不禁一声嗤笑,扭头看着齐耀辉嘲讽道:“齐耀辉,我以前从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天真!” “我以前也从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固执。”齐耀辉却眉眼含笑,神情无比温柔。“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有更加深入更加开诚布公的沟通和交流,对彼此更加了解,这有利于我们建立更亲密更稳固的关系。” “比如?”年知非冷笑着发问。 “比如,你的真实身份?”注意到年知非略略拧眉,显然十分反感这个话题,齐耀辉忙又改口。“或者聊聊你的好兄弟项南?” 提到项南,年知非却免不得想到了他的埋骨之地,不由低声道:“我的遗书……” 哪知年知非话未说完,齐耀辉已了然拧眉,满脸不认同地打断他。“等这个案子解决,我跟你去给龙星河换个墓地,但是跟项南合葬你想也别想!” ——就算是要合葬,将来也是跟我合葬!这里有项南什么事? 齐耀辉如此独断专行不容置疑,却是令年知非猛然一噎。他瞬间意识到:齐耀辉还是那个齐耀辉,强势、霸道,任何事都得他说了算,自己只有接受,没有别的选择。 话不投机半句多,年知非大步走到门口,再度拉开房门,冷冷道:“齐队,晚安!” 第126章 喜事 两天后, 是小丁和萝卜的大喜之日。这一天,年知非的排班轮空,再无任何借口不出席婚礼。至于齐耀辉, “芒果冰”的案子还需要他坐镇,小丁和萝卜的这场婚礼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席了。 早上的迎亲, 年知非因为还在轮班没能赶上, 是听陪着小丁去迎亲的张凯说, 小丁在迎亲的时候自己叛变了革命。兄弟们口沫横飞, 好不容易谈判到婚后只上交工资卡。 眼看这都能进门了,结果小丁在门外大吼一声:“我的房子写你的名!”,瞬间兵败如山倒。 至于进门之后, 兄弟们对着萝卜近期入手的爱豆立牌的花式表白、亲吻合影等等伤心往事,那更是不提也罢。而最劲爆的张凯和小李COSPLAY近期影视大热CP的视频,这个不用张凯自己说, 年知非已经在赶去婚礼现场的路上看过萝卜给他发来的现场直播了。 海城既然是一处岛屿, 那自然有很多风景优美的沙滩。小丁和萝卜的这场婚礼就选在了海城最负盛名的一处白沙滩上举行。当年知非和老严赶到现场的时候,花棚已经搭了起来,沙滩上到处都是鲜花和气球,气氛喜庆至极。 穿着一身大红鱼尾裙的萝卜简直是艳光四射, 正满场飞奔地招呼客人。至于小丁,他一直屁颠屁颠地跟着萝卜,逢人就露八颗牙,笑地像个傻子。 看着这蔚蓝的天空衬着洁白的沙滩,悠扬的音乐混合着正追逐打闹的孩童们的欢声笑语, 年知非忽然意识到,原来婚礼也没他想象的那么可怕,让他难以融入。 年知非和老严在自助餐区补充了一点食物,又跟早到的同事们聊了一会天,期间还婉言拒绝了几个陌生女性交换电话号码的请求,不知不觉这时间就来到了下午三点。 室外乐队奏响婚礼进行曲,小丁和萝卜的婚礼正式开始。 已然换了一身纯白婚纱的萝卜挽着父亲的手满面笑容地走过长长的红毯,走向小丁。可等在红毯的尽头的小丁却已很没出息地哭了起来,于是,婚礼的誓约就在小丁响亮的哽咽声和观礼嘉宾的哄笑声中结束了。 新人证婚之后,按照C国的传统习俗,就是双方父母上台讲话。嫁女儿李家父母满脸喜气,而娶媳妇的丁家父母,尤其是小丁的父亲却跟儿子一样激动地浑身发抖哽咽难言。 如此异于其他婚礼现场的反差,观礼的嘉宾们都笑地合不拢嘴,而坐在老严身边的年知非却是一头雾水,根本不懂大家的笑点何在。 老严来时就已得了齐耀辉的嘱咐要照顾好年知非,如今眼见年知非一脸茫然,他便笑着侧头向年知非低声解释:“一般婚礼上,都是女方父母哭的多。毕竟是嫁女儿嘛,嫁出去了就别人家的媳妇了。到是这一回……萝卜的家里是做生意的,老爸见过大场面,能压得住阵。小丁家爸妈都是做学问的,儿子结婚感慨万千哪!” “是这样……”年知非这才明白过来,跟着微微而笑。然而他的笑容与别不同,那不是取笑,而是羡慕。 ——我结婚的时候不知道奶奶会不会哭?如果妈妈和姐姐也能来观礼就好了……不过,这辈子应该也没机会结婚了吧? “……如果齐队在就好了,让他给你去抢捧花。”年知非正兀自发愣,耳边忽又传来了老严的笑音。 年知非诧异回神,这才发现萝卜和她的一班闺蜜们已欢笑着跑去了空旷的沙滩,准备扔捧花了。而在那些等着抢捧花的队伍里,竟还不乏男人的身影。 如今男人有Omega女人有Alpha,男女更加平等,抢捧花也不再只是独属于女人的快乐。可若是最后由一条孤零零的单身狗抢到捧花,那这份快乐也难免要打点折。所以,大家一般都认为,若能在婚礼现场由自己的对象抢到捧花送到自己的手上,那才是最快乐的。 年知非低头笑了笑,轻声提醒老严:“严叔,我跟齐队已经分手了。” “分手也可以复合嘛!”老严随意道,“我看得出,你和齐队都没死心呢。不过一点小误会,说开了不就好了?” ——可惜不是误会。 年知非轻轻一叹,低声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勉强在一起,大家都不会开心的。” ——我看你现在也不怎么开心。 老严暗自腹诽了一句,感叹道:“年轻人,别总那么固执。有些人错过了,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我就是不想一辈子都后悔……”年知非随口应声。哪知,他话说半截,目光骤冷,竟猛然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重复。“我就是不想一辈子都后悔?” 电光火石间,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落进年知非的心田,瞬间劈开记忆的迷雾,露出了真相的原貌来。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为什么钟家华会拿着LC酒庄的赤霞珠来祭拜他,还说有好消息告诉他。 “严叔,我有事,先走一会,你帮我跟小丁和萝卜说一声。”年知非匆匆丢下这句话,也不等老严的回复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时间回到2029年3月12日的晚上,龙星河在午夜零点的时候等到了康志文的个人账号登陆公司账目系统的提示消息。亲眼看到提示框自系统中弹出,龙星河不禁低头一笑。他知道,登陆公司账目系统的不是康志文本人,而是秦唐。 龙星河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今夜终于如愿,他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很快,他就关掉了电脑,破天荒地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来到庭院中敬这冷瑟无情雪白如练的月光。 龙星河不擅饮酒,只给自己灌下三两杯就已是熏熏欲醉,灵魂飘飘欲飞,一下子好似扶摇而上升入天堂,一下子又仿佛急速坠落陷入阿鼻地狱。 这一晚,月色轻薄如纱,深沉如水,冰凉如刃,却又瑰丽如梦。龙星河情不自禁地醉倒在这轻纱银河之中,欣喜若狂地拥抱这致命的美梦。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门铃忽然响了,急促地教人心惊胆战。 龙星河的私人别墅虽然很大,可无奈他有太多秘密不能为人所知。所以,曲江绝不容许照顾龙星河起居的佣人在别墅过夜。 嘈杂的门铃声持续了莫约一刻钟,仰倒在庭院草坪上的龙星河终是不胜其扰,挣扎着起身去开门。 深夜造访的不是曲江、不是曲天骄,而是许久未见的钟家华。 “龙少爷!我有急事找您!”匆忙赶来的钟家华脸色黑沉很是难看,一见到龙星河他就忍不住叫了起来。“曲先生把他名下15%的飞越集团的股份转给了曲天骄!” 龙星河酒意上头反应迟钝,对上钟家华急切的脸孔,他呆滞半晌才“噢”了一声,扭头蹒跚着往里走。 钟家华急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又喊了一声:“龙少爷!” 龙星河醉醺醺地斜睨了钟家华一眼,疑惑发问:“你还没走?” 钟家华猛然一噎,只见他静默片刻,忽然冲上前夺下龙星河手上的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只听“哗啦”一声,半瓶红酒摔碎时发出的脆响和四溅而起的酒液稍稍拉回了龙星河的少许神智,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钟家华,仿佛根本不能相信钟家华竟敢如此以下犯上。 钟家华却早已急红了眼忘了上下尊卑,一把紧扣住龙星河的双肩将其摁进客厅的沙发内。“龙少爷!你振作一点啊!” 龙星河被钟家华这一下撞地后脑生疼昏沉欲呕,他白着脸抓着钟家华的手腕缓了一阵方无奈叹道:“一个月前的事了,你才知道?” 钟家华张口结舌,许久又急切地叫了一声:“龙少爷!” “行啦!行啦!”龙星河被他喊地头疼,不耐烦地挥手道。“我死以后,我的东西,你喜欢什么自己挑就是了。” 岂料,钟家华闻言不喜反怒,瞬间爆出一声怒吼。“住口!” 注意到向来冷肃的龙星河被这一声吓地露出少许惶惑,犹如一个迷途的孩童,钟家华顿时心头一软。 他的这位龙少爷三十多岁的人了,长相糜艳、性格冷淡,敏感少言,不但有一身好功夫还精于精算,是做账的高手。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本事,旁人见了都是望而生畏不敢造次。 原本钟家华也不例外,直至他于一年多前偶然得知了龙星河的秘密,得以一窥他脆弱无助的模样。 “……少爷,就算信息素衰竭,也不一定会死的。”钟家华缓缓坐在了龙星河的身侧,轻轻握住他的手,心头凄然。“现在医疗技术进步那么快……” 龙星河却半句也听不入耳,只摇头道:“我等不了了,也不想等。”不等钟家华再反驳,他便抽回了手掌重重地落在钟家华的肩头,安抚他。“你放心!龙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钟家华这才露出少许喜色,忙又劝道:“少爷,你身体不好,少喝点酒吧!” “没喝多……”龙星河醉笑着慢慢伸出了一根、两根、三根手指、四根手指。他望着眼前的四根手指呆了一会,又犹豫着把第四根手指收了回去。“就一点儿……为了庆祝……” “庆祝什么?”钟家华好奇追问。 “去给我再拿一瓶酒,我们一起庆祝!”龙星河抬手一指酒窖的方位,颐气使指地提出要求。 “少爷……” “去啊!去嘛!快一点……” 钟家华还想再劝,酒醉的龙星河却已经撒娇耍赖也似地将他推出了沙发。 “记得拿LC酒庄的赤霞珠!” 用曲江最爱的酒给他践行,想来是最合适不过的。 钟家华实在是拿他的龙少爷没办法,只得叹着气去了酒窖。可他纵然听命拿来了酒,给两人各自倒上一杯,却仍要婆婆妈妈地嘱咐一句:“少爷,少喝点。” 龙星河是早习惯了钟家华这随时随地都在煞风景的性格,对他的话向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点点头,然后自顾自地灌下大半杯。 “慢点、慢点!”钟家华不敢再去抢龙星河手上的酒杯,干脆悄悄地将那瓶红酒藏到了桌子底下。为了不让龙星河注意到他的行动,钟家华忙又追问。“少爷到底是要庆祝什么?” 龙星河对此视若无睹,有外人在场,他是绝对不敢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以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所以,这一杯,已经够了。 “……很快你就知道了。”龙星河却笑了笑,没有回答。只见他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捏着酒杯慢慢摇晃,懒洋洋地道。“告诉你这件事的人,让他先出去躲一阵吧。曲先生的脾气,你知我知。我保得住你,未必保得住他。” 得龙星河一言提醒,钟家华顷刻一身冷汗,隔了一会方忿忿不平地叫道:“少爷,信义堂和飞越集团明明都是老爷子留给你的!” “我是孝顺儿子嘛……” 钟家华敏锐地注意到龙星河语调嘲讽,可又有种掩饰不住的欢喜。今晚的龙少爷,兴奋地几乎让他感觉诡异、感觉不寒而栗。他刚想开口细问,却见龙星河的脑袋在掌心摇晃了两下,终是支撑不住往桌面栽去。 “少爷!” 眼见龙星河这张明艳动人的脸孔要给坚硬的桌面拍成大饼,钟家华登时惊叫一声,起身支撑住他,痛心疾首地道:“你再这么糊涂下去,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不会……”龙星河握着钟家华的手腕,目光迷离地瞪着他。“我就是不想一辈子都后悔,才一定要这么做!……就算是黄泉路,我也一定先下去给他探路……” 龙星河的这句话直听地钟家华寒气上冒,慌忙问道:“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星河却笑着伏在桌面上,缓缓阖上了双眼不再回答。 第127章 执念 “……所以, 还有四天,钟家华就会有所行动?”听过年知非的汇报,齐耀辉迅速提炼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离开小丁和萝卜的婚礼现场不过一个多小时, 年知非已坐进了齐耀辉的办公室内。虽然年知非自认坦荡清白,可不知为何, 听到齐耀辉的这一问年知非仍是有些不自在。 只见他沉默了一会, 方才目光闪烁地回道:“如果他对信义堂真的有那么深的执念的话……” ——对信义堂还是对你? 齐耀辉恨恨地喷了一口粗气, 一本正经地回道:“很好, 这个线索很有价值。我会尽快调整工作,加强对钟家华和洪森的监控。” 齐耀辉如此公事公办,年知非亦松了口气。“如果没别的事, 我就先出去了。” 可不等年知非站起身,齐耀辉已然皱着眉问道:“钟家华为什么会知道你信息素衰竭?” ——又来了!又来了!果然又来了! 年知非什么都不想回答,扭头就往门口走。可他的手这才刚扶上门锁, 齐耀辉已迅速自办公桌后窜出, 追至年知非的身后,一手摁住了门板。 年知非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对齐耀辉说道:“齐耀辉,我不想在这里跟你吵。” “那就把话说清楚。”齐耀辉顿了一下, 才一字一顿地补充。“我不想等抓了人,才知道原来研发‘芒果冰’你也有份。” 年知非的呼吸猛然一顿,眼前恍恍惚惚,仿佛又看到了沈微民那张确定无疑只属于疯子的脸孔。 “……有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说实话, 我第一个就想到你。我给我们的作品取了个名字,‘芒果冰’,好不好听?”说起自己的研究,沈微民瞬间狂热起来,两颊熏红、鼻翼贲张、全身微颤,亢奋地难以遏制。“我的研究是因为你才成功,这是你应得的!我知道我快成功了,已经非常接近了……” “……报告已经出来了,‘芒果冰’对信息素衰竭的患者应该有极强的镇痛作用。” 齐耀辉那熟悉的话音及时唤回了年知非的神智,他屏息看了对方一阵,终是轻声言道:“我不知道……他会拿来做新型毒品……” 齐耀辉心下一沉,原本垂在身侧的左掌紧握成拳,携着凌厉的风声砸在年知非的耳侧。“你不知道?!海洛因一开始是用于镇痛,冰毒一开始是一种兴奋剂。芒果冰’不过量使用就能镇痛,一旦过量就有催化信息素助兴的功效,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常识啊?!” 年知非一个字都答不上来。他贴着门板,语音幽微地问齐耀辉。“你会……” 相信我吗? 他顿了一下,垂下眼不敢再与齐耀辉对视。“你会原谅我吗?” 齐耀辉很是调整了一会呼吸,方缓缓松开了锁住年知非的双臂。 “我还在生气!”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回道。那牙关紧咬的“咯吱”声太过清晰,总让年知非隐隐害怕他下一秒就会忽然暴起。“非常、非常生气!你知道向光是怎么出事的……” 年知非当然知道,因为云鸿波和云向光都是被毒贩害死的,齐耀辉对毒品向来都是零容忍。“耀辉,其实我就是……” “就是什么?”齐耀辉猛然抬起头瞪着年知非,眼底的愤怒和烦躁根本毫无掩饰。 触上齐耀辉近乎凶狠的目光,年知非立时一噎,黯然摇了摇头。“……没什么。” 被齐耀辉彻底揭穿他龙星河的身份后,年知非曾无数次想过告诉他全部的真相。只是每每鼓足勇气话到嘴边,最后又咽了回去。这并非是出于对齐耀辉的怨怼而故意隐瞒,仅仅只是年知非不敢确定齐耀辉的想法。 说了,然后齐耀辉相信他,他们和好如初,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那么最坏的呢? 齐耀辉不信他。 不,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齐耀辉相信他就是自己苦苦找寻多年的“云向光”,然后他连“云向光”都恶心了。 已经输过一次,年知非真的没有勇气再赌第二次了。更何况,人活一世,总该给自己留点念想吧。哪怕只是一戳就破的假象,能哄住自己也就够了。 注意到年知非的背影委屈,齐耀辉只觉心头一揪,当下一把将人拽了回来又摁回到门板上。 “年知非,知不知道我最烦你什么?不是你的身份,不是你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你永远都不跟我说实话!” 说起年知非的这个毛病,齐耀辉是积怨已深怒气填膺,竟忍也忍不住地吼了起来。 “你要有本事骗我一辈子,我特么也认了!偏偏每次都让我发现,结果我发现了,你还不准我生气!年知非,你到底讲不讲理?”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提以前!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为什么你总是要逼我?”年知非也忍不住吼了起来。“我说的越多你就越看不起我,我为什么还要说?” “年崽,我没有看不起你。”齐耀辉伸出手捧住年知非的脸。“过去的事我说翻篇,你不愿意;我问你真实身份,你也不愿意;那好吧,你继续当‘年知非’,我没意见,你还不愿意!我发誓,我这辈子没给过任何人这样多的特权,可你还是觉得我不够爱你!年知非,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又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齐耀辉已竭力克制怒火,可说到最后却仍忍不住委屈地咆哮。 “你想知道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年知非用力推开齐耀辉,绝望嘶吼。“是!我缺乏常识!我不知道‘芒果冰’可以被当成毒品用!你以为是我愿意用‘芒果冰’的吗?是曲江为了标记我,硬抓着我打针的!” 他话音一落就已自觉羞耻至极,无颜再面对齐耀辉,只得背转过身抵住门板。 “什么?!”齐耀辉措手不及地一怔,心疼和愤怒犹如燎原的烈火烧地他两眼通红全身发抖。他就用这一双不住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扶上了年知非的肩头,唯恐任何一丝粗暴的举动都会惊吓到他。“年崽,你再说一遍?……是曲江……” 年知非急促地抽泣了两下,或者只是抽气?齐耀辉听不太清楚,他只知道,年知非语音哽咽,低低哀求。“你别问了,别问了……齐耀辉,给我留点尊严吧……在爱你之前,我想先做个人!” 他用力一抹脸,拉开门走了出去。 之后的两天,年知非始终躲着齐耀辉,躲地总队全体都已忍不住对他俩侧目而视。齐耀辉无奈又着急,正不知如何是好,半岛分局却传来消息,本该在半个月后回国参加第十届海城医药研究高峰论坛的沈微民提前回来了。 主角到位,好戏即将开场,总队和半岛分局的全体刑警们的神经都绷紧了。 根据何思远的汇报,之后的两天沈微民并没有始终留在酒店足不出户,他利用这两天的时间独自一人将整个海城都逛了一圈,似乎极有兴致了解这三年里海城的变化。 到第四天的傍晚,衣冠楚楚的沈微民坐进了海城大酒店十六层的旋转餐厅内,半个小时后,同样西装笔挺的钟家华坐到了沈微民的对面。 打扮成服务生模样的张凯给这两人端上晚餐,又顺手将窃听器贴在他们的餐桌下,迅速撤回了齐耀辉临时借用海城大酒店值班室布置而成的指挥中心。 “齐队,这不像是要交易啊!”一回到指挥中心,张凯就忍不住嚷嚷起来。谁特么会在到处都是监控的五星级大酒店里进行交易?就算是约定交易也不可能啊! 齐耀辉却只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一面紧盯着已转向沈微民和钟家华那张餐桌的监控,一面顺手分了一个耳麦给张凯。 餐厅内,沈微民和钟家华已经完成了礼貌性的寒暄,开始进入正题。 只见沈微民慢条斯理地切割着自己餐盘里的那份牛排,轻声说道:“家华,我们也差不多有……三年不见了吧?” “三年多了,”钟家华握着刀叉正色纠正沈微民。“龙少爷过世三年又两个月了,教授看着也见老了。” 的确,三年前的沈微民满头黑发精神奕奕,看着像是四十出头。如今,他仍是满头黑发精神奕奕,可伸出的双手手背上却已能看到老人斑。 沈微民向来自负,当年钟家华不过是站在曲江身后第三排的小弟,哪敢这么跟他说话? 见到沈微民眉心一拧,嘴角缓缓牵出一个阴冷慑人的冷笑,年知非的额上顷刻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比谁都清楚,这是沈微民发作的先兆。 只见沈微民稍稍停顿片刻,漫不经心地回道:“三年没回来,这两天我特地逛了逛海城,很多地方都认不出来喽!家华,时代变了,做人要往前看。” 钟家华却充耳不闻,紧盯着沈微民的双目坚定回道:“做人要饮水思源,我能有今天,全靠龙少爷提携保全!” 沈微民笑容愈发柔和,轻声附和:“星河英年早逝,我亦十分悲痛。” 钟家华这才满意地点头,认真道:“少爷是教授的衣食父母,悲痛是应该的。” 沈微民没有答话,而是用力捏了捏手上的餐刀,好似很想把这餐刀捅进钟家华的嘴里去。半晌,他方咬牙道:“你今天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钟家华哂然一笑,带着一副体贴入微的神情言道:“教授是个体面人,买卖的事不敢污了您的耳。这不就只能叙叙旧了吗?”说到这,他的表情又转为黯然。“时代在变,能跟我坐在一起回忆龙少爷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沈微民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指挥中心里,齐耀辉也忍不住扭头看向站在身侧的年知非。年知非面无表情,犹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我还记得那是在27年,27年的冬天,那天天气很冷,天气预报报当天的气温只有5℃,是海城十年来的最低气温。” 听到钟家华的这句话,齐耀辉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了他在说哪一天——他第一天去飞越集团上班的那天!海城十年来的最低气温,齐耀辉初来乍到根本没有准备,只穿着秋季款的西装就去上班了,后来又因为信息素失控出了好几身热汗,那一天委实够呛。 齐耀辉已然意识到钟家华的话很快就将解开耿耿于怀多时的疑惑,登时屏住了呼吸,两眼死死盯着监控。 “那天我有事去找少爷,但是电话不通、家里没人,没人知道他上哪去了。可是我的事情很急,必须立刻见他。没办法,我只能又去了公司。教授,你猜怎么的?我在少爷办公室的休息室里发现了他,已经昏死过去,人事不知。没人知道他在那儿,秘书提早下班了,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地板上有十几支人工合成信息素的空针管……” 说到这,钟家华抬起头猛抽了一口冷气,眼前仿佛又见到龙星河气息奄奄蜷在地板上的模样。他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近乎脱水。嘴里咬着一块手帕,钟家华把它抽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被咬穿了。他完全可以想象,龙少爷是怎样紧咬牙关忍住呻吟。 ——没有人!没有办公室Py!在我信息素失控的当天,年崽的信息素也同样失控了,他是因为我,他是受我的影响……我们是一见钟情! 齐耀辉亦狠抽了一口冷气,狂喜,狂喜之后,一股难以遏制的恐慌即刻涌上心头。AO信息素同时失控,Omega需要Alpha留在身边,需要Alpha的信息素的安抚,可他当时却躲在洗手间里拼命喷抑制剂试图断开连接。上帝啊!那一天年崽是怎么熬过来的? 齐耀辉慌忙握住年知非的手,年知非却沉默着用力挣脱开了。 钟家华话音压抑,每一个字都似自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送他去医院他不肯,只能把他送回家。回去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教授的东西给自己注射。我到那天才知道,原来少爷他分化失败,信息素衰竭。那天他在办公室发情期突然提前,人工合成的信息素已经帮不了他,只有教授、只有‘芒果冰’能让他缓口气。” 哪知说到“芒果冰”,沈微民却十分谨慎。他面露哀婉,正直回道:“星河很应该长期住院,依赖信息素类毒品实在不是一个好办法。” “教授的意思是这件事与你无关?”钟家华面露狞笑,话音骤冷。“我今天约你出来,必然有十足的把握。你再敢胡说八道,就不怕我对你不客气吗?” 触上钟家华那暴徒般的眼神,沈微民心中一凛,忙道:“我知道你去见过曹亦刚了,那就该知道,害星河分化失败的人并非是我……” 沈微民话未说完,年知非已再无法忍受,摘下耳麦走了出去。 “老严,这里你主持!”齐耀辉见状亦迅速丢下一句,追了出去。 年知非并未走远,他就站在门外,紧贴着墙壁仰望着天花板。见到齐耀辉追出来,他无力地发问:“你不听完么?” 齐耀辉上前抱住他,轻声回道:“如果你不想我知道,我就不问。年崽,现在我只想你知道……那天,我的信息素也失控了,就在见了你之后。” 年知非吃惊地看着齐耀辉,呆了很久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埋头进齐耀辉的颈间。“我对所有人的信息素都不敏感,我是个怪物……” “嘘!别这么说,你不是。”齐耀辉用力将年知非揉进身体,一遍遍地亲吻他的耳廓和脸颊。“都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在你身边,我应该一直都在!……我应该陪你去小丁和萝卜的婚礼,帮你抢捧花……下次,张凯很快就要结婚了,下次好不好?或者我们先结婚?等处理完这个案子,就跟我去京城见我妈好不好?她很喜欢你的……” 齐耀辉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年知非,此时此刻,他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感谢上帝,把他还给我! 第128章 诚意 齐耀辉将年知非紧紧抱在怀里, 好似抱着一只刚从水里捞上来的猫咪。两人胸口相贴,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年知非疯狂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年知非在齐耀辉的怀中逐渐放松。可恰在此时, 值班室的大门也被张凯一把推开。“齐队、年崽,打搅一下。有情况!” 张凯的大嗓门这才刚响起, 年知非的心跳又再度失控。他急忙转过身不让张凯看到他的脸, 可耳朵却已红地几要滴血。 齐耀辉笑呵呵地锁住年知非的腰, 在他的背后小声叹道:“怎么这么爱害羞啊?”他一面说, 一面又忍不住捏了捏年知非滚烫的耳朵。“在外面等着,我们回去再谈。” 回到值班室,老严即刻沉声向齐耀辉汇报:“钟家华准备走了, 他刚才说,‘生意可以谈,但要先看到诚意。’” 诚意?齐耀辉略一拧眉, 抬头看向监控, 果然见到钟家华慢条斯理地扣上了西装衣扣,起身离开餐厅。“马副队那边有没有消息?” “没有。”老严遗憾地摇摇头,“马副队说洪森今天晚上一直在公司里加班,现在都还没下班。” 不知为何, 齐耀辉心底总隐约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可却始终抓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但他知道,这绝不是他多心,而是多年办案积累下来的侦知罪案的直觉。“今天先这样,钟家华既然撤了, 我们也跟着撤。耐心点,只要他敢动手,不怕抓不到他。” “Yes,Sir!”老严和张凯齐声应答,开始回收监听器材。至于跟踪钟家华回去的工作则由另一组负责,大伙倒是并不着急。 莫约是十多分钟后,老严和张凯收拾好监听器材离开餐厅,两人十分默契地将警队监听车前排的两个座位留给了齐耀辉和年知非,他俩则钻进了后车厢与监听设备待在一起。 警队的监听车经过特别改装,后车厢是全封闭的设计。只要关掉对讲机,后车厢里的人根本不可能听到车子前排驾驶员与副驾驶位的乘客的对话。老严和张凯希望齐耀辉能趁热打铁,赶紧将年知非拿下。哪知,齐耀辉却注定要辜负他们的好意,这一路都在想着案子,始终沉默不语。 行车至半途,反而是年知非先恢复了平静。他摁动对讲机,问道:“严叔,我和齐队离开房间后,钟家华跟沈微民都说了些什么?” “就……聊了聊龙星河分化失败的事。”碍于齐耀辉当初的那个怀疑,老严的回答显然十分犹豫。 奈何张凯听了那么大的一个八卦,要不是警队纪律严明,他实在很有上论坛八一八的欲望,急忙抢道:“原来龙星河当年是被他老爸逼分化的!”张凯不是“飞越集团”专案组的成员,曲江与龙星河的关系他至今不甚了了。“卧槽!亲爹啊!太狠了!” “行了!张凯,回去再说。”注意到年知非脸色不好,齐耀辉急忙打断张凯,伸手去关对讲机。 年知非却沉默地摇着头,拦住了齐耀辉。他不想齐耀辉永远带着一个心结来“原谅”他的过去,他更加不想再为真正的龙星河承担他那些不堪的过去。于是,他说:“具体点。” “明白!”张凯兴奋莫名,语调微微上扬。“你们走了以后,沈微民就对钟家华说‘害龙星河分化失败的人不是我,责任在你。金炳强和苗文要杀龙星河夺权,当时你是龙星河的保镖,哪知保镖不争气,反而还要雇主来保护保镖。后来龙星河中了圈套,被金炳强和苗文关进低压仓然后排入大量Alpha信息素,龙星河性格倔强不想分化成Omega,于是在分化后的半小时内就耗尽了体内信息素。’ “然后钟家华就说‘我虽然没用,但龙少爷一向很有本事。金炳强和苗文设计不了他,是曲江将计就计害地龙星河分化失败,你和曹亦刚都是帮凶。’结果沈微民就笑了笑,说‘曲先生的脾气你也清楚,我也是身不由己。’这不就等于是承认了吗?” 齐耀辉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紧紧扣住了年知非微微汗湿的手掌。两人十指相扣,仿佛要以此来传递力量和勇气。 年知非用力闭了闭眼睛,勉力克制住微微发颤的嗓音,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钟家华就说‘你比曹亦刚坦诚,我很满意。所以我们的生意可以谈,但要先看到更多的诚意。’”张凯续道,“然后沈微民就点头说‘没问题。’,接着他们就走了。所以……这个‘诚意’究竟是什么呢?” 张凯话音一落,齐耀辉即刻一脸期盼地望住了年知非,哪知年知非竟也十分苦恼地拧起了眉。如今想来,当龙星河的那些年里,钟家华大概就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钟家华知道他很多事,但龙星河却从不关心钟家华的所思所想,因为没必要。然而,年知非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与钟家华的关系会彻底颠倒,会由他来盯死钟家华不断揣测钟家华的想法。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 齐耀辉见状不由轻叹一声,安抚地拍了拍年知非的手背。他正要劝解年知非两句,哪知年知非竟忽而面露惊恐,大声吼道:“耀辉,车!” 电光火石间,先是一道强光打来,紧接着就是“砰”地一声巨响。一辆大型集装箱货车自丁字路口悍然杀出,狠狠撞向了监听车的车头。 意外猝临,齐耀辉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本能地猛拽方向盘反身抱住年知非,将他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身下。重击之下,年知非先后听到了三声巨响,身体先是腾空而起,然后又重重地砸在地上,接着又身不由己地侧翻过去,被安全带绑着倒吊在了座位上。 “哗啦!” 监听车被撞地四轮朝天后,车头的玻璃亦瞬间碎裂。头晕目眩的年知非顾不得自己,急忙用双臂揽住齐耀辉,唯恐落下的碎玻璃会扎进他身体的要害部位。 “耀辉?耀辉!醒醒!”撞车之后,是一段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年知非扶着齐耀辉的脑袋试图唤醒他,可却徒劳无功。 原来撞车的瞬间,齐耀辉虽已打死方向盘尽力避免撞击,也已及时解开了安全带离开驾驶位。可那恐怖的撞击仍是他首当其冲,此时,他已是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他的左臂和左小腿都已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显然已严重骨折。 望着那已彻底扭曲变形的半边车头,年知非突然意识到了钟家华想要的“诚意”——齐耀辉的命! 事情还没结束! 年知非瞬间反应了过来,他急忙解开安全带,抱着齐耀辉往车外撤。 此时已近深夜,往来的道路并无别的车辆,街道一边的路灯已被监听车撞断了一根,更远一点的路灯显然给不了这辆监听车多少光明,唯一的光源则来自刚把监听车撞翻的集装箱卡车。开着大灯的集装箱卡车招摇地停在路口,不一会,两侧车门被推开,有五名穿着一身黑色作战服蒙着面的成年男子各自提着一把M10微冲从车上走了下来。 清脆的子弹上膛声打破这片寂静,犹如死神降临时的轻咳。 听到这声熟悉的声响,刚把齐耀辉背去路旁草地藏身的年知非忽然平静了下来。危险,或许是他生命中永远都抹不去的底色。他深吸一口气,一面抽出手枪,一面伸手摸了摸齐耀辉的脸颊,低声说道:“耀辉,神会保佑你!”顿了顿,他又低头吻了吻这个屡次用生命保护自己的男人,郑重允诺。“我的灵魂会与你同在!” 说完,他又自齐耀辉的身上抽出另一把手枪插进枪套,转身面向敌方。 漆黑月色下,年知非的双目幽深如井、森冷如刃,仿佛失侣的孤狼唯有仇敌的鲜血方能使他得到平静。 第一声枪响,来自监听车的后侧。 只听“嘭嘭”两声,集装箱卡车的两个大灯被打穿,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显然,这一场狩猎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齐耀辉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他居然看到了龙星河。 龙星河这个人很奇怪,很男性化的名字偏偏长着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孔,分明是淫糜成熟的气质,可脾气却冷若冰霜还特别爱害羞。他是一个谜,矛盾、分裂,就好像他的人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分割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段。 22岁之前,他是个放浪形骸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吸毒、滥交,玩女人也玩男人,他就是放纵堕落醉生梦死的本身。直至22岁生日的当晚,终于玩出了火。他受一个Alpha男妓信息素的影响,分化了,分化成了外公绝对不能接受的Omega。外公是信义堂的老大,一向说一不二辣手无情,他不敢让外公知道这件事,只能向曲江求助。 曲江把他带去了M国,回来的时候受了点伤,说是被人伏击。其实不是,他应该是在曲江的安排下接受了腺体手术,暂时掩盖住了Omega的信息素。之后,他的母亲死了,然后外公也死了,他的身边只剩下了曲江。 于是,生活露出了他残酷无情的真容。 他以为他是曲江亲生的,可原来不是。曲江骗他签了授权书,从他的手上拿走了外公留给他的产业。那个时候,他还糊涂着。直至信义堂的两位元老金炳强、苗文要杀他夺权,再不济也要逼他分化成Omega。 因为根据龙越飞的遗书,一旦龙星河分化成Omega,他就无权决定信义堂和飞越集团的掌权人,他所签的授权书就是无效的。 只是没想到一向被他四叔形容成“欺软怕硬”(疑点)、“自私自利”(疑点)、“酒囊饭袋”(疑点)的龙星河居然有一身好武技(疑点),更加性格倔强(疑点)情愿分化失败,也不肯分化成Omega(疑点)。 齐耀辉的大脑在不停地尖叫,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疑点?! 分化过的人怎么可能再次分化?就算第二次曲江动了手脚,他的武技由何而来?就算武技的事是他刻意隐瞒,前后性格变化又怎么说?一个自私自利的酒囊饭袋为什么会愿意接受对自身具有一定危险的腺体手术?他就不怕自己因为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吗?一个欺软怕硬的酒囊饭袋哪来的恒心和毅力练就不输于自己的武技?一个放浪形骸的酒囊饭袋为什么居然会连一个简单的拥抱都要脸红?人们都说相由心生,可是一张糜艳堕落的脸孔如何配得上一个坚毅果决的灵魂? 齐耀辉仰头看着龙星河,他没有戴眼镜,可他双瞳中的杀气却犹如黑沉的浓雾氤氲了整个眼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无言地传递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和死寂,仿佛燃到尽头的灰烬,再不复半点期冀。 “龙……”齐耀辉顿了一下,强迫自己将语调调整为低缓柔和。“星河,告诉我,你还隐瞒了什么?” 齐耀辉原以为这会很难,可当他把话说出口,他才发觉,这原来真的很简单。无论眼前的整个人是什么样的容貌、什么样的名字、什么样的身份,他都无法不爱他。 “不要总是把话藏在心里,告诉我,相信我!我知道你不想死的,可以不用走这条路的!为什么?!” 龙星河没有回答,他筋疲力竭地倚坐在墙边,喉间的鲜血以水管断裂的力度喷了出来。 “不……不!星河!” 第一次见这场景的时候,齐耀辉心底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罪犯该死的冷酷。可这一回,他却是惊慌失措心如刀割,跪倒,几乎是跌倒在龙星河的身前,徒劳地用手捂住他的咽喉。“星河……年崽,年崽!” 发现年知非就是龙星河之后,齐耀辉从未与年知非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也一直下意识地回避着这个问题。可直至这一刻,齐耀辉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即便年知非毫不介怀,他也永远无法忘记,是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这份愧疚和亏欠将伴随他终生。 然而,龙星河却笑了。他握着齐耀辉的手,贴着自己的咽喉,笑了,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唯有轻松和释然。 刹那间,仿佛一道惊雷穿过齐耀辉的大脑。齐耀辉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龙星河跟曲江去了M国大半年,容貌可以整形,拜如今日新月异的医疗科技所赐,自体移植的整形连法医都检验不出来,可唯有声音无法改变。所以他回来的时候声带受损,再也不能恢复。 你不是龙星河!你的确不是他!你是不是22岁之前那个永远醉眼迷蒙、永远色欲熏心的龙星河!你代替了他的身份,可你到底是谁?! 第129章 对质 “年崽……年崽!回答我, 年崽!” 麻醉药的药效刚过去,齐耀辉就已叫着年知非的名字睁开了双眼。 “齐队!您刚做完手术,不能动啊!”可下一刻, 正在陪床的萝卜就已上前来摁住了他完好的右肩。 齐耀辉因为这场车祸,动了一次大手术。医生在他的左臂和左腿都镶入了钢板, 头发也被剃光, 脑袋包成了阿三的模样。就在一个小时之前, 他刚渡过危险期, 没有出现脑积水。他的身体状况在逐渐好转,可显然想刚动完手术就坐起身,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齐耀辉试着动弹了一下, 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只能将急切的目光投向了萝卜。 情况紧急,萝卜显然很清楚齐耀辉想听什么, 即刻噼里啪啦地汇报:“你的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 之后又昏睡了一夜,现在是早上10点。张凯中度脑震荡,人已经醒过来了。严叔也过了危险期,医生说他最迟明天会醒。你受伤后, ‘芒果冰’的案子由于局直接负责,我和小丁也已经取消婚假即时归队。于局不允许B组收队,就在今天凌晨两点多,洪森果然跟人交易,已经人赃并获。现场查到毒品超过一千公斤, 钟家华和沈微民已经被我们控制。这个罪洪森背不起,他一定会开口的!” 布局数月才能有此成绩,这意味着齐耀辉的肩上很快就将多一颗星。然而他却充耳不闻,生平头一次将私人感情放在工作之前,只急切问道:“年崽呢?” 萝卜瞬间沉默了。 “我、问、你、年、崽、呢?!”齐耀辉咬着牙嘶声重复。因为大量失血,齐耀辉的脸色唇色苍白地近乎青灰,可眼底却已泛出了密集的血丝,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犹如一具从地狱爬上来的僵尸,来找害死他的凶手索命。 萝卜显然被吓到了,虽然齐耀辉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可她仍是情不自禁地往后仰了仰身体。“……他,他没事……他被停职调查了。” “……停职?!”齐耀辉悬着心才刚放下,即刻不可思议地看着萝卜,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年知非为何会突然被停职。过了许久,他才又无厘头地憋出一句。“我到底睡了一天还是一年?” 若非担忧年知非的处境,萝卜大概就要当场笑出来了。她掏出手机送到齐耀辉的眼前。“齐队,你自己看吧。” 萝卜给齐耀辉看的,是昨天晚上的监控。车祸之后,自集装箱卡车内走出来五名杀手。年知非打掉了卡车的车前灯,然后解决了其中三个。但剩下的两个显然比较难缠,年知非跟他们缠斗了很久。两把配枪的子弹都打光,为了不让两名杀手靠近后车厢,他冒着枪林弹雨扑了出来,踹翻了其中一个,又摁倒了另一个。然后,他左手扶住被摁倒的杀手的下颚用力一拽。 “咯啦!” 齐耀辉在脑海中给年知非这干净利落的一下补了个配音,接着是法医队张医生那专业的解说:“颈椎第二节枢椎齿突插断第一节寰椎并插入脊髓,导致呼吸停止。” 可这一次,随着那名杀手一同“Game Over”的还有原本罩在他脸上的黑色口罩。那名杀手的口罩被年知非顺手扯下,注意到对方的脸孔,年知非顷刻睁大了双眼。 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表情? 如遭雷击、不可置信、魂飞魄散。 年知非面色惨白地跪在那杀手的身侧,整个人呆若木鸡,仿佛根本就忘了他这是在生死一线的战场,忘了他还处于危险之中。 被踹翻的杀手便在此时怒吼着冲了出来,举枪指向年知非。 齐耀辉心头一紧。幸好,下一秒,无数警车便呼啸而来。一颗子弹自年知非的身后飞出,击中最后一名杀手的肩膀,瓦解了他的战斗力。 不一会,全副武装的警察们围住了现场,全副武装的医生护士将齐耀辉等三人全拉上了救护车,全副武装的记者们则将警戒带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眼见年知非已被同事们团团围住,齐耀辉这才松了一口气。 哪知,变故突生。 年知非忽然拨开人群大步冲向那名被他拧断脖子的杀手,劈面给了对方一记耳光。 刹那间,闪光灯犹如银河一般闪亮。 齐耀辉拧眉一叹,耳边只听得萝卜无奈言道:“就这一巴掌,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现在还在热搜上挂着呢。于局为了平息舆论,只能让年崽停职接受调查。” “他怎么解释?”齐耀辉随口问道。 萝卜摇摇头,无力道:“什么都不肯说。” 齐耀辉对年知非的这个毛病也算是知之甚深了,当下转口道:“最后那两个杀手查出来是什么人了么?” “就是杀死年崽大哥的两个真凶。”萝卜迅速回道。 而正是因为那名杀手的身份如此敏感,才在舆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如今,被顶在海城热门头条的正是:#奶糖警官公报私仇#这一话题。 “齐队,现在可怎么办啊?”眼见事情齐耀辉都清楚了,萝卜便要习惯性地讨主意了。“要我说,那毕竟是年崽的亲大哥,谁遇上仇人能控制得住啊?打个耳光又怎么了嘛?!” 齐耀辉没有应声,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那两个人与年知非的关系绝非公众所知的那么简单。确认年知非原是龙星河的身份后,齐耀辉逼问过他很多事,有与“飞越集团”案有关的,当然也有与年知是的案子有关的。然而,前者年知非知无不言,后者他却始终不发一言。那时,齐耀辉就已意识到那两名杀手在他心中的份量。 当时齐耀辉又气又恨,因为这事跟年知非很是发了几回火,哪知最终竟惹地年知非红了眼。可怜齐耀辉向来一见年知非掉眼泪就兵败如山倒,此事也只好作罢。 ——所以,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会令年崽如此维护?会令年崽在误杀之后,露出这样震惊痛苦的神色?甚至明知那个杀手绝不可能还有生存可能,明知有众多媒体就在现场虎视眈眈,他也要上去打那一巴掌亲自确认他的生死? 那些留言说“恶心”的看客难道都是瞎子么?网上明明到处都是年崽打那一巴掌的动图,可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他当时的表情根本不是快意,而是心痛? 齐耀辉真的很想马上见到年知非,因为他的心底真的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第一个要问的,只能是:“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能起床?” 答案是一个星期,但齐耀辉读作两天。 两天里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信息给年知非,却都石沉大海。若非年奶奶及时回电给齐耀辉,告诉他年知非一直乖乖呆在家里,只怕他是一天都躺不住了。 第三天,齐耀辉的主治医生终于不胜其扰,开恩给了他三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谢谢,谢谢医生!”来接人的萝卜几乎是喜出望外,话音还留在半空中,她已推着轮椅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齐队,现在就去找年崽?” 这两天,年知非打了那杀手一巴掌的事闹地很大。于局要年知非写检查,哪知年知非竟写了辞职信。如今“芒果冰”的案子、齐耀辉被伏击的案子再加上年知非的这桩意外,半岛分局和刑警总队都乱了套了。 坐在轮椅上的齐耀辉冷静摇头,恨声道:“他就是属蚌的!先去见那个活着的杀手!” 齐耀辉比谁都清楚,只有撬开那杀手的嘴,买凶杀人的罪名才能牢牢地砸在沈微民的头上;只有撬开了沈微民的嘴,才能将制造“芒果冰”的犯罪集团连根拔起,杜绝“芒果冰”这类新型毒品在C国泛滥的可能。而相比这两件大事,所谓博义堂、所谓钟家华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鱼小虾。 同样的,年知非的心结,也只有先见了那名杀手摸清了他的底,才能真正解开。 坐进审讯室,齐耀辉将对面的那名幸存杀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年纪莫约是在四十上下,两鬓有星点的白,微胖,皮肤黝黑,目光狠戾可两边眼角却都有着明显的笑褶。 见到齐耀辉手脚都打着石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名杀手表情平静,绝无半点愤恨。如果不是反应迟钝,那就是早已满手血腥,根本不会在乎人命——别人的,也包括他自己的。 “……项东,”齐耀辉低头看了眼摆在面前的案卷资料,上面只有简单的几条信息。“T国人,40岁,无业。……雇佣兵是吧?”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迅速翻过一面,看另一名杀手的资料。“项北……你们都姓项,那天晚上死的那个是你兄弟?” 漫不经心地一眼扫过死者的照片,齐耀辉的目光忽而一凝。死者的样貌没什么特别,看年纪莫约是三十出头,身材瘦小、圆脸圆眼、皮肤黝黑,典型的T国人种。但是,高清遗照上,清楚拍到了他的左眼眼角下有一颗红痣! 齐耀辉心中警铃大做,赶忙掏出手机翻出他所拥有的向光那唯一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站在向光身边的那个人只露出了左侧脸的上半部分,同样身材瘦小、同样皮肤黝黑、同样圆脸圆眼,甚至……同样左眼下方有颗红痣! “项东、项北……项南?”刹那间,齐耀辉的整个身体都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汗水自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蒸发出来,迅速顺着硬朗的脸颊一滴滴地滚落在案卷上。 听到“项南”这个名字,自从被捕以来就始终一言不发的项东忽而撩起眼皮睨了齐耀辉一眼。 坐在齐耀辉身边的小丁的心也倏忽一紧,即刻扭头一脸紧张地瞪住了齐耀辉。 齐耀辉对此毫无所觉,只是粗暴地翻着案卷。很快,他就翻到了年知非不久前自监控记录中比对出来的害死年知是的两名凶手的照片。那是一张两人走在街上的合照,虽然因为距离太远略显模糊,但五官轮廓还是能看个大概。高个的那个正坐在眼前,小个的那个被挡去了小半张左脸,可脸型轮廓却与项北的那张高清遗照一般无二。 ……我怎么会没看出来?我怎么会?!我当时在做什么?我在想什么?我是猪脑子吗?! 如果现在齐耀辉是独自一人,他大概就要大嘴巴抽自己了。可现在,他只能努力平复呼吸,抬起头瞪着坐在他对面的项东,一字一顿地发问:“东、南、西、北,你们有四个兄弟?” 项东又看了齐耀辉一眼,杀手的敏锐直觉令他感受到了齐耀辉话语中的恐惧和……期盼。他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如同罪犯在等着法庭的判决。虽然,项东还不明白,自己的回答究竟会宣判什么。 作为一名满手血腥的罪犯,项东跟其他罪犯一样,本能地不愿配合警方,无论大事小事。是以,他不答反问。“你是齐耀辉?” “我是。”这一刻,齐耀辉的嗓音嘶哑无比。 “龙星河是你杀的?”项东又问。 齐耀辉握紧右拳重重地砸在桌面上,瞬间夺回了问话的主导权。他倾前身,面容狰狞,几乎要将项东生吞活剥,疯狂地咆哮:“龙星河到底是谁?!” 项东被吓到了,他面色奇异地看了齐耀辉一眼,忍住了没有答话。罪犯的狡猾让他意识到了答案的重要性,越是这样,他越不能轻易开口。 小丁同样被吓到了,他脸色发着青小心翼翼地偷盱齐耀辉,竟发现齐耀辉的双眼都是血红的。“齐队?” “……项。”但项东没有想到,齐耀辉其实已无需他为自己解答。他眼底的血色逐渐褪去,抖着唇,哽咽着、嘲讽着,慢慢吐字。“T国人怎么会用C国人的姓?……你们不是只有四个兄弟,是五个。”齐耀辉缓缓地举起手机,把向光的照片对着项东。“还一个,叫项光。” ……他应该叫向光,云向光。但是他太小了,只能记得一个小名,所以就以为自己姓项。 看到照片,项东猛然一窒,顷刻意识到眼前的这个警察智慧老辣地令人咋舌。注意到齐耀辉眼底的暗红,项东情不自禁地问道:“……他是谁?” “我弟弟。”齐耀辉注视着项东,一字字地回道。 项东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他笑地那么得意那么恶毒,癫狂地歇斯底里。然后,他公布判决:“恭喜你,齐警官!是你亲手杀了你弟弟!” 第130章 项东 小丁连人带凳仰面翻倒在地。 至于齐耀辉, 他的脸瞬间成了一块烧红的岩石,可紧接着就又成了一块结霜的岩石。然而,岩石没有因此而碎裂, 没多久,他的目光便凝结成冷峻至极寒芒。仿佛一座峥嵘险峻的孤峰, 已然傲然孤立了数万年的寒暑, 还能坚持数万年的寒暑。见到小丁如此失态, 他立时一声暴喝:“小丁!” “Yes, Sir!”小丁一面高声应答,一面翻身扑向齐耀辉。 岂料,齐耀辉随手一转轮椅, 敏捷地避开了小丁的这个虎扑。只见他拧着眉,不满地看着小丁,仿佛在问:你在搞什么? 扑了个空的小丁却不觉尴尬, 只是满脸惊恐地看着齐耀辉, 颤声劝着:“齐队,你冷静点啊!……千万想开点……” 齐耀辉充耳不闻,只冷静令道:“小丁,去取龙星河的DNA记录, 申请跟云鸿波、云姨、还有我晴姐的DNA做比对。” 连环爆炸的信息量引发了近乎核爆的效果,小丁惊讶地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看着齐耀辉,仿佛瞬间魂飞魄散,只剩肉身还被冻结在现场。 “去啊!”齐耀辉不满地拧眉厉喝。 “哦, 喔!”听到齐耀辉这一声严令,小丁终于醒过神来。他连滚带爬地冲向大门,还没开门又忽而想起了什么,忙又扭头唤道:“齐队,你……” 齐耀辉明明是在微笑,可眼神却已黯淡无光,仿佛正在承受着肝肠寸断的剧创。“我跟项东有些私事要聊,关于我弟弟。” 小丁瞬间哽咽了。他的齐队,齐耀辉,一向都光华耀目,就似那炎炎烈日,霸道无情,将一切阴暗罪恶焚烧殆尽。可如今,他却亲眼见到这轮红日却跌下来了。小丁知道,他这句话一旦说出口,那就等于不打自招。可眼下的这个情况,他已不得不说。 “齐队,振作点,年崽还在呢。” 齐耀辉果然愣住了,然后,他苦笑了一下,低头摁了摁双眼。 小丁领了齐耀辉命令匆忙而去又匆忙而回。在监控室外等待了半个小时后,坐在审讯室里的齐耀辉终于打开了监控和监听设备,对着话筒说道:“小丁、小李,进来做口供。” 齐耀辉是此案受害人,根据回避原则,他本人反而不能亲自给项东做口供。但好在齐耀辉跟项东聊的这半个小时卓有成效,自从被捕起就一直拒不合作的项东在小丁和小李坐在后就坦白交代了一切罪行。 项东和项北两兄弟幕后的老板叫清泰,曾是T国高官。两年前,清泰因涉嫌贪污被告上法庭。虽说最后罪名不成立,但为了平息民意,他也只能辞职下野。如今,他虽在T国政坛仍有人脉,但本人已是普通富商的身份。 而在飞越集团由曲江掌权的那些年,清泰曾是曲江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他们共同投资合作研发“芒果冰”,一起开发走私、洗钱的买卖,可谓是沆瀣一气。然而,三年前“飞越集团案”案发,曲江自杀,清泰在C国的财路也就此断绝。更麻烦的是,随着曲江的死,他们合作为一些国际犯罪集团洗钱的20亿竟不知所踪。 为了解决这件事,清泰派了项东和项北两兄弟来到海城抓了曲天骄和季立,逼问那20亿的下落。曲天骄和季立无法回答,于是,被杀人灭口。至于年知是,正如齐耀辉猜测的那样,他只是倒霉遇上了项东和项北出动,所以也成了他们的枪下亡魂。 然而,他们虽抓到了曲天骄和季立,那20亿的下落却始终毫无线索。无计可施之下,清泰不得不采纳沈微民的建议,支持他继续研究完善“芒果冰”的配方。因为显然,一旦“芒果冰”能够成功面世,必将财源滚滚,拖欠那些国际犯罪集团的20亿债务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一年前,“芒果冰”配方定型,清泰和沈微民第一个想到的倾销市场就是人口众多、经济蓬勃、民众富庶的C国。然而,项东和项北已在C国犯过命案,轻易不敢再来海城。所以,当时负责来海城与鸿义社洽谈业务的是跟沈微民私交更好的敏吞和阿泰。结果,果然一去不回。虽说得到了曾帮鸿义社走私跑船的几名老船员和航行路线,可随着鸿义、敬新两个社团的先后覆灭,“芒果冰”在海城下家却始终没有着落。 直至数月前,博义堂的钟家华主动联系上清泰,表示愿意与清泰合作,充当拆家在海城贩卖“芒果冰”。并且当年飞越集团无端失踪的20亿,也在他的手上。他愿意代替曲江与清泰一起完成当年没能完成的工作,将这笔钱洗白。条件当然很简单,除了双倍的佣金和日后的长期合作之外,他要沈微民亲自出面跟他谈这两笔生意。 对于这个消息,这两年被那些国际犯罪集团逼迫地焦头烂额的清泰自然是喜出望外。可沈微民却很清楚,钟家华向来都是龙星河的忠犬。这次他指定自己来谈交易,绝非照顾、信任老朋友这么简单。于是,本来死活不肯再来海城的项东和项北就又被清泰的重金打动,来给沈微民当保镖。 哪知,来了海城之后,沈微民本人并未遇到危险。反而是三天前的晚上跟钟家华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后,沈微民就打电话给项东,指使他杀了齐耀辉。 “你说杀我们齐队是沈微民指使,证据呢?”负责盘问的小李问道。 “我有电话录音。不是我随身带着的手机,是在我住的地方的另一只手机里。”项东不假思索地答道,闪动的目光中是罪犯独有的狡黠狠毒。“大教授搞研究或许很厉害,但这种事,他还太嫩!你们警方现在去找,应该还能找得到。” 记录好项东提供的地址,这份口供就算完成了。因是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跟年知非的关系,小丁在落下最后一笔之后终是忍不住说道:“项东,你在海城犯下多起凶案,死刑是绝对逃不掉的……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可如项东这样满手血腥的悍匪,对于死亡这回事早已十分漠然。因而他只冷漠笑道:“警官,你又不是神父,怎么还要等我忏悔吗?” 小丁立时一噎,登时意识到对于项东这样无药可救的罪犯,试图唤醒他的人性是徒劳的,对他展示人性则是愚蠢。 于是,小丁收拾好手边的笔录递到项东的面前,一脸公事公办地说道:“看清楚,没问题就签字。” 可项东却因为小丁这莫名其妙的善意忽而来了兴致,不禁又道:“警官,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种人根本无可救药?” 小丁忍住了没有回答,耳边只听得项东振振有词地说着: “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命好,生来就在阳光下,可以穿着制服维护正义。我们生下来就在地狱里,什么都没有。想要什么,就要靠这双手、这条命,去抢去夺,去拼去杀!所以警官,别特么在我面前装圣人了,换了你在我的位置,你不会做的比我更好!” “可这也不代表你们要杀人!”这一回,回答他的是审讯室外的齐耀辉。他扶着话筒双目赤红地怒吼。“向光救你们,是因为那时你们还是人。但现在呢?临别的时候,他要你们好好做人,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我问你,你有没有这个脸再见向光?……他牺牲自己、救你们,不值!” 项东立时哑口无言。 项东这个人向来刻薄寡恩,他扪心自问,当年如果他是项光,他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的。与项光分别的那些年,几个小的经常感叹项光够义气,项东却只在心底暗笑他太蠢。 直到后来他们兄弟失了手,项西死了、项南失踪,他带着项北投奔了清泰。出去给老板办事的时候,少了两个人不够顺手,他才逐渐念起了老三和老四的好,又因此慢慢记下了项光的这份情。 而真正认项光这个兄弟,却是在见了沈微民之后。那时曲江刚死,沈微民跟条丧家犬一样从C国逃来T国投奔清泰,项北向他打听起项光的消息。对着项北手上的那黑洞洞的枪口,沈微民吓破了胆,什么都说了。 他们兄弟几个都知道,项光是C国人,被拐来T国的。他想回家,他一直想回C国找自己的家人。所以他情愿因为抗命被将军活活打死也不肯开枪杀人,他怕自己手上沾了人命,家人就不要他了。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善良到近乎天真的人,最后的下场居然是顶着别人的身份横死在街头。 项北因为项光的死大哭大醉了一场,项东却头一次不考虑自身安危、不跟清泰谈任何条件,接下了来海城抓曲天骄的任务。出发之前,项东就想好了,无论曲天骄能不能交代出那20亿,他都要杀了曲天骄给兄弟报仇。 想到这,项东竟又笑了。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镀膜玻璃窗。虽然看不到齐耀辉,但他知道,齐耀辉一定在看他。于是,他盯着玻璃窗一字一顿地道:“项光这辈子都是个好人,他没害过人,可最后又是什么下场?我这当兄弟的帮他弄死了曲江的亲儿子,也算对他有个交代了。齐警官,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跟他交代?” 齐耀辉目光骤冷,即刻扭头吩咐萝卜:“去见沈微民。” “齐队,三个小时已经过了,你该回医院了。”萝卜却很担心齐耀辉的状况。 齐耀辉因为车祸撞破了头,虽然运气好没有做开颅之类的大手术,可也很是缝了几针。医生也交代了,观察期内必须保持情绪稳定。今天见了项东已是大受刺激,萝卜实在不敢对他再去见沈微民保持乐观。 齐耀辉也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太对,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但是…… “有了项东的口供,沈微民逃不掉的。钟家华那边马副队已经根据洪森的口供在搜查他名下所有产业,一定可以追回那20亿。齐队,你就先回医院吧!”不等齐耀辉开口反驳,萝卜已经蹲下身来,小声跟齐耀辉商议。“还有龙星河的DNA比对,张医生说明天就能出报告。项东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明天就能知道。但现在,不该被他牵着鼻子走。……齐队,别忘了你还有年崽呢。” 小丁都知道了,萝卜会知道显然也并不意外。齐耀辉撑着头痛欲裂的额角,轻声问道:“我之前是不是特别讨厌?” 萝卜的呼吸顿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答:“我觉得,不管怎样,你都不该打年崽的。” 齐耀辉眼泪差点掉下来,满心无助与懊悔地坦诚:“我一直都很后悔……” “我知道,你只是拉不下脸跟年崽道歉。”跟了齐耀辉第四个年头了,萝卜同样很明白齐耀辉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年崽,他是不会到现在还在对年知非死缠烂打的。“不过年崽脾气很软的,你好好道个歉,他肯定就会原谅你的。” 说着,萝卜努力收起眼泪,对齐耀辉露出一个信心十足的笑容。 齐耀辉勉力回了一笑,可心底却绝没有萝卜这么乐观。“休息半小时,再提审沈微民。” “齐队!”萝卜不满地叫道。 齐耀辉的额上已沁出冷汗来,脸色灰败地让人感到害怕。可他却仍固执摇头。“我不是被项东牵着鼻子走,而是我很清楚,年崽就是向光。” 年崽唯一一次主动跟我吵架,就是因为他发现了小光不是真正的云向光。如果我能不那么傻逼、我能少一点妒忌,我都能及早猜到他真正的身份。 “我家和云家的事,萝卜你应该也听严叔说过了。向光是在我手上丢的,我让他等了二十多年,今天终于水落石出,我一秒钟都不会再让他等了!” 齐耀辉把话说到这份上,萝卜也知她不该阻拦。可她仍是挣扎着小声回道:“指使杀人,还有‘芒果冰’的案子,都要说好久的。” “多久我都等!”齐耀辉斩钉截铁地回道。 第131章 教授 攻破沈微民的心理防线却远比项东简单多了。 当齐耀辉带着萝卜将项东和洪森的两份口供扔到沈微民的面前, 冷着脸告诉他:无论是那超过一千公斤的“芒果冰”,还是指使项东谋杀齐耀辉,他都脱不了罪。这位原本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大教授顷刻垮了, 痛哭流涕地几乎没尿了裤子。 说实话,沈微民这种逼格猛掉的表现, 警察们都并不意外。 如项东这种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没有文化没有合法的谋生手段, 他们对自己不会高估, 他们也清楚知道自己不是警察的对手。一旦失手被捕,死亡是必然结果。 而沈微民这种人,学识和社会地位迷惑了他的心智, 令他以为自己会与众不同,即便犯案也心存侥幸。所以,这种人一旦落网, 表现往往比那些他们平日里不屑一顾的亡命徒更不堪。 不出半小时, 沈微民就将他所知的一切给总队的警察们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十多年前,沈微民还在A国某医药公司任职研究员,主攻信息素抑制剂、舒缓剂等药物。然而,医药研究这回事经常会发生种下了桃子结果收获了苹果的情况。沈微民在平抑信息素水平方面的研究没有进展, 却误打误撞隐约摸索到了如何催化信息素的道路。 有“万艾可”成功先例在前,沈微民所属医药公司自是十分满意他的工作,毫不犹豫地加大了投资力度。然而,多年过去,沈微民的研究却毫无进展。他的配方对人体有极大的伤害, 一旦投入市场,怕是谋杀的功效比助兴的功效更出色。 在医药公司砍掉沈微民的研究经费后,沈微民理所当然地与公司闹翻了。然后,他经清泰介绍,认识了名下同样有一家医药公司的C国富商曲江。从研究药物到研究毒品,这中间沈微民究竟走过多少心路历程,如今已无需追究。总而言之,当他回国来到飞越医药公司任职的时候,他的任务就是研发信息素类的毒品。 “飞越集团案”案发前,沈微民的配方已基本定型。可还没来得及投入生产,曲江就死了。沈微民心里有鬼,仓惶逃出C国投奔清泰,终于在清泰的支持下完成了“芒果冰”。 “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警官,我只是打工的,我也是听命行事啊!我们医药这一行,老板定了方向,研究员就只能硬着头皮上。要是拍屁股走人,之前的心血就都白费了呀!”沈微民眼泪迷蒙地为自己辩白。 齐耀辉冷笑一声,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地追问:“‘芒果冰’既然是你研发的,现在这个配方有多少人知道?” “我在维新医药公司的工作电脑里有,现在我被抓了,清泰一定会派人去拿。还有我自己也记得,我的其他助手知道的都不多,就算想根据我的研究推算出来,也需要好几年。……这毕竟是害人的东西,我也不想它流传太广的。” 沈微民的最后一句话,令萝卜恶心地想吐。她即刻拍桌子骂道:“如果你真有良心,你根本不会让这玩意出现!人渣!” 沈微民被这一声吓地一抖,眼底不自觉闪过一抹恼怒,可又迅速变为卑微的乞怜。“警官,我什么都说了。只要你们能抓到清泰,我愿意出庭指证他,我能减刑吗?” “都说了?”萝卜冷笑,近乎仇恨地看着他。“我看未必吧!” 坐在萝卜身侧的齐耀辉抬头看了眼审讯室里的挂钟,仅仅给沈微民做这份笔录就花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钟。他的身体已十分疲惫,但精神却仍旧亢奋。他用清水送下一粒甘露醇,冷静续道:“再来谈谈‘飞越集团’的案子,谈谈……龙、星、河。” 这一回,沈微民的眼珠忽然跟抽筋一样四下乱转起来,原本逐渐平静的脸庞登时又汗如雨下。 “……龙,龙星河……”沈微民干笑两声,嗓音嘶哑地推脱。“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 “你怕?”齐耀辉神情森冷、目光如炬,能够扫尽一切鬼魅魍魉。“你欠他一个公道。夜里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梦到过他来找你索命?” 沈微民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目光下垂避免与齐耀辉对上,可他还是不肯说话。 齐耀辉却知道,沈微民的心理防线已是溃烂的堤坝,只需他稍稍一加把劲。于是,他又问:“龙星河,真的是龙星河吗?” 果然,沈微民背上一紧,好似被抽了一鞭,禁不住不可置信地仰起头看向齐耀辉。那目光惊恐而慌乱,好似站在了阎王殿前见证着判官翻阅他的生平。他所做的一切亏心事都被一一记录在案,藏不住也掖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沈微民忽而苦笑了一下,轻声细气地劝齐耀辉:“齐警官,我知道你,龙星河是死在你的手里。……何必呢?知道真相,对你没有好处的。” “沈微民,”齐耀辉不为所动,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柄寒光凌冽的钢刀,誓要放干沈微民每一滴罪恶的鲜血。“负隅顽抗、抵触警方办案、拒不交代罪行,对你没有好处。” 沈微民被震住了,片刻后,他抖着手灌下了大半杯清水,终于开始如实交代。 “据我所知,真正的龙星河……早就已经死了。十几年前,曲江带着龙星河去M国谈生意,其实那次是配合清泰弄死T国的毒贩帕桑。清泰的弟弟……” 沈微民还想爆料争取宽大,哪知这才刚起了个头,齐耀辉已皱起眉锋,冷冷打断他。“这件事我们警方已经查清楚了,你不用展开。” “反正,回来的时候,龙星河就已经不是龙星河了。曲江在M国找了一个身材年龄跟龙星河相仿的人,整容、划伤他的声带,把他当成龙星河带了回来。” “他的家人认不出来吗?”萝卜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就算长地一样,但言行举止、生活习惯……” “学啊!”不等萝卜问完,沈微民已满不在乎地打断了她。“龙越飞过世,那个假龙星河需要签一沓法律文件才能得到遗产。笔迹他都能过关,何况别的?而且,龙越飞和龙梦雅一向都不太管龙星河,我估计短期内他们也没想那么多。曲江带着那个假的龙星河回国,一回来就把他关起来戒毒。戒了毒没多久,龙越飞和龙梦雅也都死了,等拿到遗产就是大局已定,别人再有什么怀疑也没用了。” 萝卜惊讶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微民。 沈微民好似能够理解萝卜的心情,当下对她温和一笑。齐耀辉目光渗人,沈微民不敢捊其虎须,眼下的情况,他只能尽力对萝卜释放善意博取好感。 “不敢相信是吧?……我也一直不敢信,但他的确做到了。差不多十年吧,没人怀疑过他。警官,你们是怎么……” 沈微民话未说完,齐耀辉已狠狠砸了一下桌面。“现在是警官审讯你,还是你审讯警官?” 只这一声吼,沈微民瞬间老实了。 “那个代替龙星河的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你有没有他以前的照片?”齐耀辉又连珠炮地追问。 “听说是叫胜利,以前是T国的雇佣兵,跟项东项北是兄弟。照片,我没有,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是在海城,那时他已经被整容了。” 齐耀辉心头一抽,竭力稳住语调。“他不是雇佣兵,他是帕桑养大的娃娃兵。沈微民,别再跟我耍花样,也别再试探我们知道多少!我们的耐心有限!现在让你说,是给你机会。你要是不想要这个机会,我马上送你回看守所等着上法庭!” 沈微民浑身一个激灵,忙道:“我愿意配合!警官,我愿意配合的!” “我第一次见到龙星河,是他分化以后。他分化失败,信息素衰竭,曲江不敢送他去医院,就让我过来给他看看。……是我救了他。” 对上沈微民真诚,只能说服他自己的真诚的双目,齐耀辉冷笑着质问。“怎么救?……用‘芒果冰’来救?” “科学需要有人为之献身!”沈微民振振有词地说道。“龙星河的情况特殊,只有他的配合,我的研究才能成功。‘芒果冰’对有些人是毒品,可只要用在对的地方,它就能帮助那些信息素衰竭的病人缓解发情期的痛苦,延长生命。我的研究并没有错,我无罪!” 沈微民一谈到“芒果冰”就亢奋地近乎癫狂,那慷慨陈词的模样如同在法庭上为自己激情自辩。可负责聆听记录的萝卜却逐渐睁圆了双目,有一种难言的寒意和恐惧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令她吐字艰难,仿佛每一个字都要越过一个山头才能被人听闻。 “你要他怎么配合?……你,你拿他试药?你逼他吸毒?!”不等沈微民回答,萝卜忽然抄起手边的案卷狠狠地往他的头上砸去。“人渣!你这个混蛋!人渣!” “萝卜,住手!别打了!妈的,人呢?!”可怜车祸后的齐耀辉只剩下了一手一脚能动,委实拽不住狂怒的萝卜,只得大声喊人。 不一会,小丁就冲了进来,将萝卜紧紧揽在怀里。 萝卜却仍然哭闹着挣扎不休,指着沈微民歇斯底里地咒骂:“人渣!人渣!你去死啊!去死!” 她想起来了,总队第一次听到“芒果冰”、听到“教授”这两个关键词就是在“727灭门案”的时候。那个时候,是年崽负责给姜天华做的笔录。做完笔录,她在总队门口的便利店里遇到了年崽。平时明明那么勇敢的年崽,那天吓地脸都冰了,抱着她整个人瑟瑟发抖。 “人渣!死刑太便宜你了!呜呜呜……人渣……”萝卜越想越心痛,不禁失声痛哭。 至于齐耀辉,他面色冷凝如冰,目光深沉如海,根本瞧不出喜怒。眼见萝卜情绪崩溃,无法继续做笔录,他即刻吩咐道:“萝卜,你出去休息。小丁留下,继续。” 萝卜虽说哭地浑身发抖,可她也明白,她的痛苦若有十分,那么齐耀辉的痛苦就是一百分、一千分。是以,听到齐耀辉的这个命令,她没有半句异议,很快离开了审讯室。 “继续!”齐耀辉脸色铁青,又将目光投向了在位置上缩成一团的沈微民。 注意到齐耀辉眼底那冰冷至极的怒火,沈微民登时将那句“我要验伤”给咽了回去,又为自己辩白。 “警官,不是我逼龙星河做药物试验,这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是曲江……” 说到这,沈微民下意识地顿了一下。曲江虽死,可他给人留下的恐怖阴影却连沈微民也本能地忌惮。可他很快就醒悟到,曲江已死。一个死人,当然再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威胁。如今真正对他有威胁的,正是眼前这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所以,他最好合作。 “龙星河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听话,曲江逼他分化就是想利用Alpha信息素对Omega的压制,让他任凭摆布。没想到,龙星河情愿选择分化失败,也不肯从此受曲江信息素的牵制。后来,又出了陈海的事,曲江想到要用标记控制龙星河,所以才又找上了我。 “只有用‘芒果冰’急速催化龙星河已衰竭的信息素,才能完成标记。曲江是老板,我只是打工仔,我当然得听他的。但是曲江不喜欢男人的,所以无论是标记的时候还是标记后的发情期,龙星河都得不到曲江信息素的安抚,他只能依赖‘芒果冰’。我这是在帮他!” 小丁的大脑一片混乱,几乎要爆炸了一般。年崽,年崽前世……龙星河受曲江信息素影响才分化,之后又被曲江标记,无论他自身的信息素是否衰竭,他都会本能地顺从曲江。尤其是在发情期的时候,曲江尽可以利用自己的信息素要他做任何事。而无论他做了什么、做了多少,他都得不到他需要的信息素,最后只能选择用“芒果冰”饮鸩止渴。 这是……奴役、虐待,精神和……性!这是犯罪!是法律严令禁止的行为! 不知过了多久,小丁眼前的血红逐渐散去,他忍无可忍地咆哮:“帮他?你这是为虎作伥!” 沈微民闻言瞬间惶恐地瑟缩了一下,露出一副老迈乞怜的神态。 “他……逃跑过吗?”小丁哽了一下,果断改口。“几次?” “很多次,包括用各种手段自杀。后来……我不知道具体发生过什么,总之龙星河住的地方,放着很多曲江的私人物品。但是,曲江平时喜欢听的歌剧唱片一张都没有。” 小丁根本不敢细想沈微民的话,他只觉整个人如坠雪窟,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小丁,跟检方沟通一下,我们要多告沈微民三条罪名。非法监禁、虐待、非法人体试验。”齐耀辉的话在小丁的耳边突兀响起。那声音仍旧冷静,可嗓子却已嘶哑了,仿佛他曾在异时空疯狂呐喊发泄过。 沈微民闻言,立时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警官,我明明都配合了,你怎么能……” “沈、微、民!”齐耀辉近乎仇恨地报着他的名字,从他双目中喷出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烧成飞灰。“被你折磨了那么些年的人,是我弟弟,是我找了二十多年的弟弟!你上法场的时候,我一定会亲自去观刑!下!地!狱!去!吧!” 沈微民猛然一怔,脸孔突然煞白,整个人如泥一般瘫了下来。 第132章 辞职 小丁推着齐耀辉走出审讯室的时候, 外面只有萝卜在等候。见到两人出现,原本呆坐在外面默默流泪的萝卜即刻站了起来。 “很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齐耀辉望着萝卜红肿的双眸轻声说道。 “……我今天才知道, 为什么年奶奶从来没有怀疑过年崽、为什么就连文湖分局的刘局也一直没发现年崽的灵魂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萝卜却充耳不闻,只是一边落泪一边展示她身为警察的必备技能。 “原来他以前演过一个, 所以再演第二个不会很难的。无论是笔迹、性格、言行举止、生活习惯, 他都没有出过错。原来我们认识的年崽, 从来不是真正的年崽。他……他, 他只是一个游魂,被放进不同的容器。别人希望他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的。……齐队, 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你是不是弄错啦?怎么会这样?” 望着泪流满面的萝卜,齐耀辉心中酸涩不堪,哽咽良久才低声问道:“你会不会怪他?……他骗了你。” 萝卜拼命摇头, 泣声道:“我知道他是真心把我们当朋友的, 只是命不好。齐队,你还爱他吗?他本来的性格不是现在这样的,他喜欢的东西也不是这样的。他说他为了找到杀他大哥的凶手才选择当警察,这应该也不是他的愿望。……但他真的很好的, 都这个样子了还在为别人着想。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我们认识这么长的时间,他大概只为自己做过一次选择。选择你,齐队。他只有你。” 齐耀辉心如刀割,只能伸手掩住双目。“我也只有他而已,这一辈子, 都只有他。” 从云向光失踪的那天起,就注定了齐耀辉这一生都只为云向光而活,为他奋斗、为他拼命、为他挣扎、为他怒吼。为他以身为剑斩罪恶,为他孤注一掷许温柔。 “小丁,DNA检验报告出来以后,你帮我发给我老爸,还有晴姐。”齐耀辉做了两个深呼吸,方自怀中取出手机发了两个电话号码地址给小丁。“现在,你送我去见年崽。” “Yes,Sir!”小丁毫无异议。 齐耀辉和云向光一别二十多年,中间又经历了一回生死。如今他们既然还能有缘在一起,那么,任何的一切,都该为他们让路。 与此同时,年知非的家里眼下也正在举行一次三堂会审。审讯人是刘明威、何思远以及年奶奶,被审讯人则是年知非。至于审讯的主题,那自然是: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地递辞职信? 自从那众目睽睽的一巴掌引发舆论的轩然大波,年知非已被勒令停职在家反省整整三天了。这三天来,他茶不思饭不想,不睡觉也不说话,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瘦了一大圈。 看到年知非身上那晃晃荡荡的衣服,刘明威是又气又急,不由猛拍沙发扶手。“非非,你自己说,为什么要辞职?!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外面的舆论风波,刘叔觉得这并不值得!你的决定也并不成熟!” 坐在他身边的何思远亦一脸温和地将年知非的辞职信推了回来。亲手射伤、逮捕项东,了结年知是的案子并将年知非自项东的枪下救出,这令何思远终于有了再登年家大门的底气。 “非非,舆论只是一阵风,过去了,就不会再有人记得。这封辞职信不是大家希望看到的,收回去吧。……如果你不想写检查,远哥帮你写,你抄一遍就行了。” “不行!”哪知,何思远话音未落,刘明威已然冷静打断他。“这份检查非非必须自己写!非非,我知道你跟项北有仇,但你不该打那一巴掌。这根本不是警察所为!更何况,他都已经死在你手上了,你还打他干嘛?” 任凭刘明威和何思远磨破嘴皮,年知非却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年奶奶终也忍不住轻唤了一声:“非非?” 年知非这才迟钝抬头,久久才颓然应声:“我真的不想再当警察了……” 我想过我要亲手将项东和项北逮捕归案,我想过我要亲自上庭指证他们杀人,我也想过我要亲自送他们去法场。可我真的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我要亲手杀了项北。杀了那个在T国的时候,唯一曾真心待我的人。我知道我不该为他伤心,因为他是罪犯、他是害死年知是的凶手,我也知道所有人都认为我打那一巴掌对不起头上的警徽。可是,我又该如何面对我自己? 我,还有我自己吗? “理由,非非,给奶奶一个合理的理由。”年奶奶温柔言道,“如果只是为了逃避舆论的压力,奶奶绝不容许!” 年知非怔了一会,小声请求:“我可不可以……回学校继续念书?” 年知非这惶恐不安的模样,仿佛是一只刚被母亲遗弃的幼猫,又饿又冷又无助,只会“喵喵”哀叫。 年奶奶的心都要碎了,可她仍是硬声追问:“非非,理由。” 年知非哑口无言。他知道他编任何一个理由都能过关,但是,他真的不能这么无耻。 “不是为了逃避舆论,真的不是。”他只能无力摇头。 “那么是为了逃避什么?”刘明威恨声发问。 年知非呼吸一窒,再度垂下头。过了一会,他用力吞咽了一下,抬手摁了摁泛红的双眸。刘明威心尖“咯噔”一下,正准备让步,却见年知非缓缓伸出手拿回了那封辞职信。 “我不辞职了。”年知非轻声说道。“……是我太冲动。” 这本该是大伙都在期盼的答案,可年奶奶等三人却都情不自禁地拧起了眉头。 客厅里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刘明威忽然一掌拍在茶几上,高声道:“不对!重来!” 年知非诧异地抬起头,明显不太明白刘明威这句“重来”是个什么意思。 刘明威迅速自年知非的手中抽回辞职信又放回茶几上,然后努力松弛面部肌肉,挤出一个微笑。“非非,你老实告诉刘叔,是不是还喜欢齐耀辉?” 见此情形,年知非的脸上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感动就已被错愕所代替,久久才憋出一句。“这跟他,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辞职?”刘明威却似再也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开诚布公。“从小到大,你什么毛病,我跟你奶奶都一清二楚!你,你就是个恋爱脑!一谈恋爱你就六神无主、任人摆布,以前跟沈雯雯是这样,现在跟齐耀辉还是这样!你老实说,你跟齐耀辉为什么要分手?不是你甩了他对不对?是他甩了你对不对?” “……我……我……”年知非张口结舌。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网上说的“一脸血”是什么感觉。 年知非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年奶奶,却见奶奶的眼底只有深刻的悯然和爱怜。她说:“非非,感情是不能强求的。因为感情牺牲自己的事业,更加不明智。” “我……” “是啊非非,远哥也觉得你跟齐耀辉之间……”年知非挣扎着想辩解,何思远就抢先了。“你还小,虽然工作上很能干,可以独当一面。但是心理上,你仍然未分化。远哥认为,你应该等分化以后,或者再谈几场恋爱,你就能够更加成熟地处理你跟齐耀辉的关系。” “我,我,我……”年知非结巴了几声,忽然用力一拍茶几,决然道。“我承认我仍然不可控制地爱着他,但是这真的跟辞职没有关系!” 三位长辈异口同声:“喔——” 年知非:“……” “哆哆哆!” 恰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然后,话题的另一位主角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年崽?在家吗?我是齐耀辉,开开门!” “齐耀辉!你还敢来!”这一回,不等年知非应声,刘明威已气冲牛斗地冲向大门。 然而,拉开房门,亲眼见到齐耀辉这半边木乃伊的模样,刘明威原本紧握的拳头又不自觉地缓缓松开。一场车祸,三个重伤,唯有坐最危险的副驾驶位的非非完好无损,其实警队里的所有人都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年轻人谈恋爱就好好谈,为什么非要这么鸡飞狗跳呢? 跟早逝的妻子自相识到相恋到结婚过日子,始终和和美美,几乎从未拌过嘴红过脸的刘明威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刘叔,我还是重伤员呢!”齐耀辉却似想起了一些惨痛往事,本能地将右臂挡在脸前。 刘明威气闷地翻了个白眼,粗声大气地问道:“你重伤员为什么不在医院躺着,来这干嘛?” “你们是什么目的,我就是什么目的。”齐耀辉笑着向刘明威身后的何思远点头致意,然后就将目光投向了年奶奶。“奶奶,我能跟年崽单独谈谈吗?” 年奶奶温柔而笑,转身轻轻地向仍呆站在客厅里的年知非招招手。“非非,去吧。” 年知非迟疑了一会,终是走出了大门。然而离开前,他又忍不住扭头看了年奶奶三人一眼,那依依不舍的模样好似刚被家长送进幼儿园的小朋友。 何思远瞬间心软了,不由扬声叫道:“很晚了,不如在家里谈?” 年知非双眼一亮,可不等他答话,手指就已被齐耀辉狠狠拽住。齐耀辉发动电子轮椅,他便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两步。 没等年知非站定,大门也在他的身后关上了。 “齐耀辉!”年知非不满地低喊了一声。 “年崽,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跟我走吧。” 触上齐耀辉的目光中的哀伤,年知非立时不知所措地怔住了。 不一会,年家紧闭的大门又被缓缓拉开。 看着大门外那空荡荡的走廊,何思远不禁一声长叹,苦中作乐地说道:“非非的系统全面升级了。” 何思远还记得,以前年知是在的时候,非非经常被年知是吼哭。但是,年知非也毕竟是个男孩子,哭地多了终究难免让人感觉不太合适。如今年知非到是不哭了,可这委屈求全的模样却更让人揪心了。 ——养娃实在是太操心啦! 虽然至今未婚,但何思远已然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艰难。 “带心思敏感的孩子,本来就要更精心一点。”一手将年知非带大的年奶奶却说地云淡风轻全无压力。 在年奶奶看来,两个孙儿,年知是是一棵大树,栉风沐雨,不用人操心,自己就蓬勃生长。年知非则是一盆兰花,合该养在温室里,风雨阴晴都要小心在意。然则,大树虽然省心可靠,可兰花也自有兰花的清丽可心,不能一概而论。而自己的晚年生活,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两个孩子才始终生机勃勃。 想到这,年奶奶不由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刘明威。“明威,我的意思,如果非非真的不想当警察了,回去读研也很好,转行也很好。” “是啊!杀知是的犯人已经落网,也该尘埃落定了。”何思远不假思索地附和道。“非非虽然武技好,但他的脾气……”他摇头叹道。“说实话,带他这么久,我一直悬着心。” 虽然曾经几乎是看着年知非从小长大的,但年知是死后,何思远却为了要破案逐渐退出了年家的生活圈。这几个月与年知非共事,何思远猛然发觉以前那个老追在他身后叫“远哥”的小屁孩成长了,也成熟了。武技出众、思维缜密,堪当警队的王牌。只是他的脾气委实一言难尽,有时太过绵软、有时又太过暴烈,对自己缺乏自信,有事也总是藏在心里不肯吐露。他就像是一页在滔天巨浪里行进的小舟,即便看起来再怎么游刃有余,你也会忍不住为他感到胆战心惊。 刘明威听了年奶奶的话本已不自觉地皱眉,可当他听了何思远的感叹却又忍不住心生戚戚。再扭头看看年奶奶鬓边的银白,最终,他也只能一声叹息。“就算要辞职,也不能是现在,这对警队的影响太坏了。警队有警队的纪律和规矩,即便非非做错事,也不能受民意挟制罔顾纪律。” 刘明威的这番话正是警队高层的正确处事态度,因而年奶奶与何思远皆毫无异议,同时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非非的辞职信我就留这了。王局说了,让非非再休息几天,等‘芒果冰’的案子彻底结案,再回半岛报道也不晚。”这主角都走了,何思远也该告辞了。只是临行前,他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齐耀辉……靠谱吧?” 何思远从警多年,办过不少案子,也见识过不少人情事理。如年知非这种性格,最容易受人情感操纵。再加上他一身好武技,等他忍无可忍,怕就是大案要案了。 这一回,年奶奶和刘明威却同时自负而笑。“非非吃不了亏。” 谁家的孩子谁心疼,要不是笃定齐耀辉被非非吃地死死的,年奶奶和刘明威能轻易答应他们谈恋爱? 在年奶奶的印象里,年知非整个人最衰败的时候正是新年前后的那一阵,就跟没了魂似的。后来齐耀辉从京城回来,他们一边冷战一边约着会,虽然那一阵年知非的情绪起伏非常大,几乎是喜怒不定。可眼底,却又逐渐有了生气。 感情这回事,是瞒不了人的。即便再怎么缄默不言,眉梢眼角、言行举止都会让人觉察出端倪。 第133章 相认 被年奶奶和刘明威乐观认定“吃不了亏”的年知非现在感觉自己大概要吃大亏, 因为齐耀辉将他带上车后,就命令小丁一路开车去公墓。 ——那是龙星河落葬的地方。 “齐耀辉?齐耀辉!”年知非显然是吓坏了,喊地连声都变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齐耀辉!” 齐耀辉被吼地耳中隆隆作响, 不禁满脸无奈地伸手抚了抚年知非的背心。“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顿了顿, 又无比坚定地补充。“再也不会了!” 年知非的身体仍在齐耀辉的掌下不自觉地发抖, 可他的心跳却渐渐平复了下来。此事说来奇怪, 即便是年知非跟齐耀辉关系最糟的时候, 年知非都没有怀疑过齐耀辉的话。 小丁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他将车子停在墓园外,帮年知非一同将齐耀辉搬下车, 却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墓园的意思。 “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好好聊聊。”小丁看着年知非说道,忽然上前一步紧紧地将年知非拥在怀中, 一字字地说道。“年崽, 你很勇敢的!你是我见过,最坚毅、最勇敢的灵魂!” 自从百年前人类发现信息素的存在,最初的五十年那几乎就是黑暗时代。品性卑劣的Alpha利用信息素优势凌虐、奴役Omega,他们会逼迫那些被标记的Omega放弃个人财产、触犯各类法律、甚至去当人体炸弹, 而在信息素上处于弱势的Omega根本没有反抗之能。 直至《Omega权益保护法》、《标记法案》、《未分化人群保护法》等一系列法律的出台,那些触犯法律的Alpha面临的是十年起步最高死刑,人类世界才又恢复文明与秩序。可即便如此,一些发生在合法AO夫妻之间的家庭暴力仍然无法避免。小丁从警这么多年,年知非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受到Alpha双重掌控, 却仍能最终完成反杀的Omega。 听到最后的那两个字,年知非倏然一惊,立时不可置信地看向小丁。 小丁向年知非露出一个诚挚的笑容,郑重承诺:“今晚,我没有出现过,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也什么都没看到。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永远都是!勇敢点年崽,如果齐队欺负你,你就揍他!我站你这边!” 坐在轮椅上的齐耀辉闻言不由轻轻一笑,牵着年知非的手轻声说道:“走吧。” 两人一路无话,没多久就来到了龙星河的墓位前。 借着月光看着墓位上“龙星河”这三个字,年知非始终觉得刺眼,再度迅速移开了目光。 齐耀辉则转着轮椅上前,取下那块写着“龙星河”三个字的大理石板用力丢在地上。 只听“哐当”一声,那块不过手掌大小的石板即刻摔地四分五裂。 年知非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那摔碎石板一眼,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两下,但最终仍是忍住了一言不发。 然后,齐耀辉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骨灰盒,仔仔细细地将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 “向光,耀辉哥哥终于找到你了……”他将那骨灰盒贴在心口,瞬间痛哭失声。 仿佛一个滔天巨浪迎面袭来,又好似一枚炸弹在他眼前落地,年知非只觉眼前一片血红,耳中隆隆作响,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他只知自己全身发软、神智昏昏,隐约竟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年知非恍惚着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怎么跌坐在地,而他的右手则被齐耀辉用手铐跟他打着石膏的左手拷在了一起。 “齐耀辉?”他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声,才又意识到自己已是嗓音沙哑泪流满面。 齐耀辉满眼痛惜地伸手摸摸年知非的脸庞,轻声问:“还记得耀辉哥哥吗?” 年知非哽了一下,流着泪默默点了点头。 齐耀辉亦是热泪滚滚,他抖着手轻轻揉了揉年知非的发顶,又缓缓地托起他的下颚,让两人泪眼相对。“是不是你怪我把你丢了,所以才不说?” 年知非在齐耀辉的掌心抽泣着轻轻摇头。 齐耀辉勉力笑了一下,眼泪却流地更急。“耀辉哥哥是个……白痴、蠢货、废物!我连个孩子都看不住,给你买支甜筒就把人给丢了……” 年知非哭地簌簌发抖,拼命摇头。“不关你的事,是坤克。” “那么,是不是因为你发现云姨找了别人代替你,所以才不说?” 年知非还是摇头。“我能理解……妈妈疼爱小光,就是疼爱我……我不怪她……” 齐耀辉用指腹帮年知非擦去眼泪,轻声道:“云姨真的很疼你的,你失踪,她根本不能接受。如果不把小光抱回来抚养,她根本活不下去。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不能确定,她究竟是清醒的,还是早就已经疯了。疯在她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梦里,你还在。可除了云姨,还有你姐姐、我父母、我,我们一直都在找你。” “……我也找过。”年知非终是忍不住吐露过往。“但是在失踪人口的网站上根本就没有我的信息。” 齐耀辉猛然一惊,慌忙解释。“你是被毒贩抱走的,我们很清楚你被抱出了国。我们在T国和M国都发过很多寻人启事,一直到现在还在坚持,但是一直都没有消息。” 年知非也呆了一下,许久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应道:“我不识字,即便看到也不知道。我十七岁才学拿笔认字,从杀第一个人开始就已经没的回头了!……太迟了!太迟了……” 齐耀辉忍不住仰头长叹。是啊!太迟了!上辈子,在向光有能力寻找自己的亲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但是这辈子—— “是不是因为我小心眼、我乱发脾气、我妒忌、我把你误认成龙星河,我因为那些你根本没做过的事欺负你羞辱你,所以才不说?” 这一回,年知非垂着头让眼泪一滴滴地砸在地上,久久才道:“你放开我……为什么要拷着我?” 年知非想挣脱、想逃走、想躲到天涯海角谁都发现不了,可他却一步都走不了。因为齐耀辉拷着他,因为齐耀辉把自己受伤的手臂跟他拷在了一起。 ——因为我不拷着你,你一定又跑了。齐耀辉同样心如明镜。 “是不是如果我今天没有提审项东,如果我没有发现,你就打算这辈子都不说?” 年知非又沉默了许久才哽咽着答话。“……我没有证据。” “这要什么证据?!难道你说我会不信你吗?”齐耀辉愤怒地咆哮。 “你让我说什么?说我是个傻逼、懦夫,我被曲江骗了,被他标记,为了不要眼睁睁看着项南死,我只能帮他洗钱……我在做坏事,为了救一个坏人!我……我还求他跟我发生性关系,我滥用毒品,因为我实在受不了……呃……” 年知非几乎是被齐耀辉逼到了墙角,他激动地浑身发抖,也恶心地浑身发抖。以至于话未说完,他就忍不住侧头吐了出来。然而他这几天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因此只是干呕而已。滚烫的胃酸反流至咽喉,让他的双眼又蒙上了一层水雾,整个人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见此情形,齐耀辉再顾不上自己的腿,重重地摔到地上将年知非紧紧揽入怀中。“向光,别这么说!恶心的人不是你,是曲江!别再用别人的罪行来惩罚自己了,我们办过强奸案的。你既然从来都没有看不起那些受害者,又为什么要觉得自己恶心?你明明也是受害者!” 年知非在齐耀辉的怀中大声抽泣,抖了很久才缓缓平静下来。“我很怕……真的很怕……”很怕连你也觉得我恶心,很怕你连“云向光”也觉得恶心。 因为性取向的缘故,曲江的确没有碰过龙星河。然而,曲江对龙星河所实施的性羞辱就等同于精神上的性虐,并且比肉体上性虐更隐秘、更难以启齿,同样也伤害更深。 齐耀辉心痛至极,他用力揽着年知非,在他的耳边柔声问道:“我是不是对你很坏?” 年知非没有作声,只是抵着齐耀辉的肩颈默默摇头。 即便是在两人关系最糟的时候,齐耀辉最怒火中烧的时候,他都不曾对年知非造成过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并且但凡年知非有准备要哭的迹象,他必定服软开始哄人。 齐耀辉扶起年知非,轻抚他的脸颊。“我打疼你了,是不是?” 年知非还是摇头,眼底却是湿漉漉的。隔了一会,他才低声答:“……心痛。”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不该对你的品性还有怀疑,不该这么轻易就被妒火冲昏了头脑。”齐耀辉心如刀绞,急忙捧住年知非的面颊,慌乱地吻去他脸上的泪水。 年知非哽咽着不说话,许久,他才又沉默地摇了摇头。 “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直至年知非逐渐收了泪,齐耀辉才又小心翼翼地发问。 “……没有不开心……”年知非稍微停顿了一会,又不安地发问。“你不喜欢年知非,是吗?” 年知非的这一句问话很是莫名其妙,可齐耀辉却是懂的。“向光,我喜欢的人是你。只要你就可以了,无论什么样都没关系。我不想让你装,我要你做你自己。” 无论眼前这个人是云向光、龙星河,还是年知非,齐耀辉都同样牵挂;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什么模样,齐耀辉都能把他的灵魂认出来。 年知非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地挨进齐耀辉的怀里。好似一只幼猫钻入了主人的怀抱。 齐耀辉知道,这生涩而懵懂的举动,全是发自年知非本心。他心中一阵酸热,不由又哽咽了一下。“向光,你原谅我了,是吗?我们不吵架了?” “……嗯。”年知非垂着眼低低应声,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坚毅,柔弱的让人心疼。“别再有下次了。” “不会了,我保证,一定不会了。”齐耀辉用力答完这句,便觉全身的气力将尽,眼前阵阵发黑。他忍了一会,终是忍不住小声说道:“向光,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别害怕。我觉得,有点晕……” 话音方落,齐耀辉便一头栽了下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耀!辉!” 可显然,年知非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齐耀辉的意识还未彻底消失,就已听到了年知非撕心裂肺的惨叫。 ——明明比我都能打了,为什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这样容易受惊啊! 齐耀辉无奈地在心底吐槽了一句,迎着光,走出了一片薄雾。然后,他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哭,包子脸、大眼睛、三头身,正是才四岁大的云向光。 “又哭了!你是男孩子,哪来那么多眼泪啊?”见到云向光眼圈泛红,齐耀辉不禁叹着气扯起衣袖在他脸上蹭了两下。 “耀辉哥哥。”云向光仰起头看着才比他高了两个头的齐耀辉,满脸委屈的叫了一声。 这个叫“耀辉哥哥”的生物比他大两岁,剑眉星目,生得很是俊俏。不像他自己,还是圆滚滚的。也不像姐姐,姐姐会扎小辫穿裙子。云向光很喜欢这个新奇的耀辉哥哥,齐妈妈也说了要耀辉哥哥带着他,可耀辉哥哥总是走前面不理他。 “唉!”齐耀辉小大人也似地叹了口气,牵起云向光的手道。“走吧。” “嗯!”云向光大力应声,兴致勃勃地跟着齐耀辉往附近的社区公园走去。 可两人牵着手走了没多久,齐耀辉的小伙伴就又围了上来。 “齐耀辉,又带弟弟出来玩啊?” “齐耀辉变保姆喽!他老爸给他养了弟弟,以后就不要他喽!” “喔喔喔!齐耀辉没人要喽!” 四岁的云向光还不是很明白那些比他大了几岁的哥哥们的话,可他却本能地觉得害怕,不由紧紧揪住了齐耀辉的衣袖,又叫了一声:“耀辉哥哥?” “哼!”齐耀辉却沉着脸将云向光的手用力甩开,整个人像一枚炮弹一样向那些取笑他的孩子们冲去。 “耀辉哥哥!不要打架!”云向光猛然一怔,竟吓地嚎啕大哭。“耀……呜呜耀辉哥哥,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哇哇哇……” 齐耀辉却委实悍勇,没几分钟就把三五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熊孩子打地哭爹叫娘四散而逃。 这架都打完了,云向光还在抽抽噎噎,齐耀辉不禁更加不爽,大步上前不耐烦地质问:“我打架,你哭什么?男孩子就是要打架,你连打架都怕,干脆别当男孩子了!” “耀辉哥哥!……耀辉哥哥,等等我!”见到齐耀辉大步走远,云向光赶忙迈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眼看着齐耀辉越走越快越走越远,自己却越来越跑不动,云向光急地又要哭。 可齐耀辉却忽然又大步折了回来,无可奈何地问他:“甜筒吃不吃?” “吃!”云向光高兴地大力点头。 “吃了就不准告诉我妈我在外面打架!”齐耀辉拼命睁大眼,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要挟云向光。“你要是敢告状,以后我都不理你了。” “我不告诉齐妈妈,我谁也不说。”云向光惊恐地瞪大眼,捂着嘴连连摇头。 齐耀辉这才满意,随口吩咐道:“在这里等我,我去买。” 云向光向来很黏齐耀辉,急忙拽住了他的衣袖。“耀辉哥哥,带我去嘛!” “那边人多,你这么矮,会被踩扁的。”五头身的齐耀辉居高临下,一脸鄙视地看着三头身的云向光。 云向光还是不服气,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不禁闷闷不乐吸吸鼻子,垂下了头。 齐耀辉满意地拍拍他的脑袋,刚想走,却忽然觉得云向光的身影有点淡了。他心头猛然一揪,瞬间紧握住了云向光的手,厉声道:“跟着我,一步都不准离开!” 云向光闻言,即刻一脸惊喜地抬起头来看着齐耀辉。“嗯!” 直至见到云向光的身形由虚变实,齐耀辉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疲累地阖上眼睛,轻声呢喃:“向光,你是我的!别再离开我……” 第134章 释然 齐耀辉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医院病床, 一切与三天前并无不同,只是床头的那个人换成了年知非。 他侧头望去,发现两人手上的手铐已被取下, 然而年知非的右手手腕仍被自己死死抓住。经过昨夜的相认,年知非明显疲累已极, 正趴在他的床头呼呼大睡。 齐耀辉凝望了一会年知非毛茸茸的脑袋, 忍不住微微一笑。他缓缓松开五指, 想去摸一摸他柔软的头发。 哪知, 只这少许动静,年知非即刻如一只被松开的弹簧般挺起了身躯。 “耀辉?”他揉着眼,人还没清醒就已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齐耀辉温柔而笑, 慢慢地移动身体掀开被子,让出半个床位。 年知非见状不由脸颊泛红,迟疑了一会才乖乖上床, 与齐耀辉对面相拥。 齐耀辉低头在年知非的额头落下一吻, 轻声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年知非默默闭上眼睛,安静地承受这一吻,小声问道:“梦到了什么?” “梦到你没有丢,我们一起长大。小时候你总是追在我屁股后面叫我‘耀辉哥哥’, 可是后来你就长大了。比我帅、比我能打、比我野性、比我更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你这么不安分,我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迁就你啦!后来你分化成了Alpha,我就分化成了Omega,我们结婚。洞房花烛夜,你一脸淫笑要睡我, 我吓地大叫:‘鸡下留人!’接着,我就醒了。” 年知非被齐耀辉这句“鸡下留人”逗地“扑哧”一笑,忍不住埋进齐耀辉的胸口嗔道:“耀辉,你真是太坏了!” 齐耀辉一面轻抚着年知非的背脊,一面低头又在他的发顶落下一吻。只觉心中满满的、涨涨的,好似一汪暖泉,快要溢出来了一样。 “向光,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一样爱你,也都会尊重并且配合你。”他温柔地托起年知非的下颚,直视着他清澈的双眸,一字一顿地郑重承诺。 年知非情不自禁地握住齐耀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两人彼此凝视片刻,交换了一个甜蜜的吻。 “你是怎么知道……”年知非忽而轻轻拧眉。 不等他把话说完,齐耀辉已是心中了然,转身自床头柜取过手机调出照片递了过去。“这是我从察英手上拿到的。” 看到自己上辈子唯一的一张照片,年知非显然有些意外。照片里的那个人容貌分明早已陌生,可又熟悉地让他痛苦不堪。 齐耀辉见状,急忙把手机抽走,一边缓慢释放信息素一边轻抚年知非的背心。很久以前,齐耀辉就已意识到这是安抚年知非最好的办法。齐耀辉原以为那是因为他在幼年时就失去双亲,因此会有皮肤饥渴症。直至昨天,他才明白,原来除了双亲的抚爱,年知非同样长期缺乏信息素安抚。只是他已压抑地太久,已经不懂该如何开口要求了。 “……这应该是我跟项北认识不久的时候被拍的,那个时候他甚至还不叫项北。” 年知非果然在齐耀辉信息素的包裹下,在他温柔的抚摸下逐渐平静下来,眼眶红红地低声发话。 “我知道他们几兄弟未必对我有很深的兄弟情义,可那个时候,如果没有他们的照顾,我应该早就已经死了。小五比我年纪还小,很崇拜我……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教他枪法、教他格斗,因为在那种地方,只有这些才能让自己活下去。可我真的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是他害死了大哥……我对不起奶奶……” “嘘!这不是你的错!”齐耀辉低头吻去年知非脸上的泪痕,柔声安抚他。“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是他们自己选的要去当雇佣兵、要赚快钱、要去杀人,这不怪你。你是警察、年知是也是警察,他明白的。那天晚上,如果你不动手,我、严叔、张凯,还有你,我们四个,都要死!你没有做错。” 年知非也知齐耀辉说的在理,可他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可他不该,不该死在我的手上……” “向光,知道项东跟我说你和……曲江第一次见面的事,我在想什么吗?” 年知非仰起头,泪光盈盈不知所措地看着齐耀辉。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沦落到要你选择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那我一定选择自杀。向光,这才是兄弟!”齐耀辉目光坚定,说出口的话掷地有声。“你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无论之前他们对你有多少恩情,你也还了!你不欠他们的。在那之后,你是兵、他们是贼,狭路相逢,兵捉贼,天经地义、天公地道!” 年知非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搂着齐耀辉的脖子,埋头进他的颈间,默默流泪。 齐耀辉微笑了一下,一遍遍地抚摸着年知非的背脊轻声诱哄:“好了别哭了,怎么小时候爱哭,大了还是爱哭呢?你是男孩子,哪来那么多眼泪啊?” “我,我……才没有!”听得齐耀辉这两声打趣,年知非哽咽了一下,即刻收住了泪,忿忿不平地瞪着齐耀辉。 齐耀辉用指腹摩去年知非眼底的一点暗红,低声附和:“对!我的向光很坚强的,无论受多重的伤都不会掉一滴眼泪。是耀辉哥哥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哪知齐耀辉话未说完,年知非已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耀辉,我不是会轻易寻死的人。上辈子之所以会走那条路,是真的别无选择。即便没有你的出现,我信息素衰竭又长年滥用毒品,也根本活不了多久了。可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或许曲江现在仍然逍遥法外。……在上辈子我就一直在找家人,但是……我以为他们不要我了。从那以后我就觉得我一直在往下坠,是你接住了我。所以,别再自责了。无论是为了丢了我,还是杀了我。” 齐耀辉心头滚烫,这些话,多动听啊!他曾在梦里,听到向光这么告诉他。 在梦里,他找到了向光。那个时候,向光已经长大成人,身体健康生活幸福。向光对他说:“这些年我过得很好,我有一个很温馨很幸福的家庭,我的养父母很疼爱我,我有光明远大的前程,那次意外并没有让我受到太大的伤害。所以,耀辉哥哥,别再自责了。” 然而,事实却与梦境截然不同,可他的向光却对他说了与梦里一样的话。齐耀辉,你到底何德何能? 齐耀辉努力忍住泪,低头亲了亲年知非的嘴唇。与齐耀辉对视的目光柔顺缱绻,好似休憩时会安心将脑袋搁在人类掌心的幼猫,满是甜蜜的信赖。 “为什么?”齐耀辉忍不住低声发问,“为什么仍然这么爱我?” 你明明,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恨我,永不原谅我。 年知非长长地叹了一声,望着齐耀辉的眼眸一字一顿地答道:“因为你是光,你的存在,一直都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 齐耀辉的出现,给了他想要的一切。复仇的后盾、成为警察后的榜样、甜蜜的爱情,以及,最重要,一个本该属于他的身份。虽然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可在他帮自己寻回“云向光”这个名字后,这些不开心就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齐耀辉心头温柔涌动,如同潮水一般安静而有力地拍打着他的胸膛。让他感觉心口发热发烫,好似有一颗种子在他的心间迅速成长,传递出博大的力量。这股力量通过他的四肢深深扎入土壤、高高窜入云间,从此顶天立地无所畏惧。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他牵起年知非的手,与他拉钩约定。“从今而后,我不再自责、不再多疑,不再乱发脾气。可你也要做到,不再对我隐瞒。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心里想什么,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嗯!”年知非垂下眼,轻轻应声。隔了一会,他又低声道。“曲江……” “别提他!”齐耀辉迅速伸出手指抵住了年知非的嘴唇。“别再让他影响我们以后的生活。他死了,就让他的罪恶随着他的死亡烟消云散吧!他不值得我们再给他一个眼神!” 年知非抬眸看了齐耀辉一阵,忽而怅然一叹。“如果你能早点这么想就好了……我们就不会吵架了!” 齐耀辉猛然一噎,正不知该如何回话,病房外却传来门锁转动的声响。 不一会,齐耀辉的主治医生带着一名女护士走了进来,原来是查房时间到了。 下一秒,年知非慌忙滚下床,面红耳赤地躲进了卫生间。 齐耀辉奇怪地看了眼又尿遁的年知非,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主治医生。 “醒了?”主治医生上前看了眼仪器数据又为他检查了身体,这才满意而笑。“幸亏你年轻底子好,昨晚才没出什么大事。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谈恋爱而已嘛,用不着拿命来谈吧?都把你男朋友吓哭了,你知道吗?” 齐耀辉被医生数落地一阵赧然,赶忙点头保证:“下次不会了。” 可在主治医生的身后,那名正当妙龄的护士小姐却笑嘻嘻地向齐耀辉伸出了大拇指。 齐耀辉不明所以地拧起眉,正犹豫着要不要发问,工作繁忙的主治医生又一阵风似得走了。却是那名女护士在经过卫生间时抬手敲了敲门。 “奶糖警官,又上热搜了哦!我挺你啊!” 齐耀辉闻言,迅速拿起手机点开了微博。年知非果然又上了海城热门,幸好,这次不是头条,是第八。话题是:#奶糖警官哭了#。 点开视频,齐耀辉果然也是主角。晃动的视频,是一段在医院急诊大厅里拍摄到的内容。 只见镜头里,年知非扶着移动护理床跟着一群医生护士向急诊室跑去,齐耀辉本人就躺在床上,脸上白地跟纸一样。 “耀辉!耀辉,醒醒啊!”年知非脸上也是雪白一片,眼角红红的洇着湿气,好似刚出炉的包子点上了一点胭脂。分明只该纯净地让人食指大动,可又有隐约的色情撩拨地人心头发痒。 那镜头在年知非的脸上追逐了很久,直至再也拍不到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下移。视角在齐耀辉英俊的脸上毫不留恋地一扫而过,迅速移到了床铺边。齐耀辉和年知非的手用手铐紧紧拷在一起,即便是在昏迷中,齐耀辉也仍死死捉着年知非的手腕。 不一会,急诊医生到场,命令年知非让开。 年知非这才想起手铐,慌忙去摸齐耀辉身上的口袋去找钥匙。人群外的小丁也在此时排众而上,帮年知非一起找。 然而,即便解开手铐,齐耀辉的五指却仍如铁钳一般紧箍住年知非的手腕。 “耀辉,松开……”年知非试图掰开齐耀辉的手指,哪知才稍一用力,齐耀辉的血压和脑压就一齐失控。 年知非吓地直掉眼泪,再不敢乱动,只能求救地看着医生。 奈何急诊医生是个年轻人,职业年限不长,哪见过这阵仗?只得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幸好,还有小丁靠谱(?),连忙提醒年知非。“年崽,你劝劝齐队?他能听到的!” ——我人都晕了,能听到个屁?! 齐耀辉忍也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精神抖擞地扭扭腰、动动肩,调大音量。 年知非已是六神无主,听了个馊主意就当是救命稻草,急忙哭着跟齐耀辉承诺。“耀辉,我不分手了……不跟你吵架了,也不辞职了……你放开我……耀辉,我很爱你的,你别这样……醒醒啊……” “别看了!” 齐耀辉正是眉飞色舞,年知非竟不知何时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飞扑上前,一巴掌拍飞了齐耀辉的手机。 只听“啪”地一声,齐耀辉的手机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摔向了墙角。 可向来穷酸的齐耀辉却连看都不看他的手机一眼,只是顺势搂住了年知非的腰肢,将人摁进自己的胸前。“我都听到了噢!不分手、不吵架、不辞职!向光,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哦!” 年知非满脸绯红地在齐耀辉的肩头趴了很久,终于轻声道:“年崽……叫我年崽。” 齐耀辉心下一顿,黯然问道:“你不肯认云姨和晴姐吗?” 年知非摇了摇头,起身看着齐耀辉的眼睛。“小光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哪知,齐耀辉却是一脸茫然。 年知非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是龙星河的替身,小光是我的替身。这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如果我现在说出一切,又让小光如何自处?” “他跟你的情况根本不一样,不要混为一谈!”可年知非话音未落,齐耀辉已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小光虽然顶了你的名字,我们却从来没有要求他要像你。我们所有人对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他过得好。如果你的出现让他无法自处,那只能说,他太过小肚鸡肠,容不下你。向光,不要妄自菲薄,也别再让我为你心疼了。” “可是在法律上,‘云向光’的确已经死了。”年知非语调艰涩地提醒齐耀辉。顿了顿,他又轻声补充。“而且,我也舍不得奶奶和刘叔,舍不得我在警校的那么多同学,同事、朋友……” 年知非对感情上的态度就好似一个穷光蛋对待财富的态度,正因为苦过穷过,所以才格外珍惜所有,一分一厘、一点一滴都舍不得放手。 齐耀辉拧眉看了年知非一会,一时竟也拿不准主意。从理性上来说,年知非的选择应该是最简单最没有后患的。但是,人生不该只有理性。尤其是对“云向光”的事,齐耀辉一向从无理性。他只知道他的向光曾经被迫完美无缺地扮演了“龙星河”的角色整整十年,现在,他还要用他的一辈子去扮演“年知非”的角色吗? “向光,我怕你受委屈!”齐耀辉忍不住低声叹道。 “可是,奶奶和刘叔从来都没有让我委屈过。”年知非正色回道。即便是我任性想辞职,只要我坚持,奶奶和刘叔也一定会松口的。 可这一回,齐耀辉却显然没把年知非的话当回事,只笑着反驳。“你不懂。” “不懂?”齐耀辉的这句话,年知非是真不懂了。 齐耀辉爱怜地抚了抚年知非的脸颊,没有说话。吃过太多苦的人,只要有一点甜就满足了。究竟有没有受委屈,只怕年知非自己也不明白。然而,齐耀辉毕竟刚刚苏醒,跟年知非聊了这么久是再没体力将这个庞大的话题继续下去了。 因而,他只疲累地打了个哈欠,轻声叹道:“这个问题太复杂,等我睡醒了再聊。在此之前,还是先想想两份检查怎么写吧。” “两份?”年知非奇道。 “你的检查和我的检查。” “你要写什么检查?”年知非愈发不明白了,“私自出院?” “滥用警械啊宝贝,都上微博了!”眼见年知非满脑袋问号,齐耀辉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调侃他。“警例测试一百分?老实说,有没有作弊啊?” 年知非软绵绵地白了他一眼,心底却是肃然起敬。到底多了一杠一星,看看这意识,不得不服啊! 第135章 谈判 谢天谢地, 这一回齐耀辉总算没有抓着年知非的手腕才入睡,年知非终于可以脱身回家。虽说早已成年,可这毕竟是整夜未归又不曾电话通知年奶奶, 年知非还是感到有些不安。 哪知,等他回到家的时候, 不但年奶奶抱着小叶子在家里等他, 就连刘叔也在家里等他。 注意到刘明威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年知非立时有点怂, 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刘叔,还没去上班啊?” 刘明威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回道:“哟!软糖警官回来啦?” 只这一句, 年知非即刻就知道刘明威也看过网上的短视频了,只觉眼前一黑。过了一会,他才气虚力弱地为自己辩解:“耀辉昨天昏过去了, 我……” 岂料他话未说完, 刘明威忽然用力一拍茶几,“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年知非浑身一个激灵,瞬间窜上了鞋柜顶。 年家曾经三代同堂人口众多,是以那摆放在门口走道旁的鞋柜也订制的尤其高大。 眼见年知非好似一只受惊的小猴子蹲在鞋柜的边缘目光炯炯地瞪着自己, 刘明威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叫道:“你下来!” “你别打我!”年知非惊惶大叫。 天地良心! 自从年知非过了十岁,刘明威就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上次他要揍齐耀辉,年知非自己冲上来为齐耀辉挡,这才被刘明威扫了一下。这能怪他吗? “你给我下来!”刘明威咬牙又吼。这鞋柜有年头了, 万一塌了可怎么办? “我不是故意的!”年知非慌忙解释,“我不知道有人拍视频!” 借着走廊的灯光,刘明威隐约看到年知非眼底的水雾逐渐聚集成水滴,已是摇摇欲坠。“你别哭啊!我警告你,你别哭啊!” 年知非其实没有哭,只是他先前已哭过几场,至今泪水尚未干透,是以眼睛看着仍然雾蒙蒙的。如今见刘明威十分怕他会哭,年知非心底顿时一热,口中却仍叫着:“你别打我!” 一直在一旁围观的年奶奶终于看不下去了,抱着笑呵呵猛拍巴掌的小叶子上前来令道:“明威,坐回去。非非,你下来。大家有话都好好说,不准拍桌打凳、上蹿下跳。” 一分钟后,年家终于恢复秩序。 刘明威双手环胸,黑着脸吐槽:“我就知道!老毛病早晚要犯!还没骂呢,你就哭!都给人拍视频挂网了,你说你,丢不丢人?” 乖乖坐在刘明威对面的年知非低着头不吭声,他当然可以解释他刚才没有哭。但他更明白,只怕等解释清楚,那就真要挨揍了。 “好了好了,说正事吧。”年奶奶又打圆场,“非非,跟齐耀辉和好了?” 年知非顿时面红耳赤,又低下了头。 刘明威气地直哼哼,又指着年知非大骂:“你就不能硬气点?怎么他一装病,你就怂啊?” “他没有装病。”年知非急忙抬起头为齐耀辉辩解。 “当警察,尤其是在咱们海城当警察,受伤住院是家常便饭!”刘明威哪听得年知非维护齐耀辉,话音顿时更冷。“他父母都没来呢,你哭什么?” 在海城这个自由港,向来都是罪恶与繁荣共生。是以,海城警察这个职业的危险性也一向极高。警察出生入死出入医院的次数一多,警队内部便逐渐有了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不到交代临终遗言,自己受伤入院的事轻易不通知家人,以免他们担惊受怕。 年知非一听刘明威这话顿知他对齐耀辉的不满已溢于言表,立时不敢再为齐耀辉说话,只得又闭口不言。 “非非,你老实告诉刘叔,是不是非齐耀辉不可?”刘明威沉着脸,神情严肃地表明立场。“说实话,刘叔并不看好。” 年知非瞬间张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刘明威。刘明威面色凝重,显然不容置疑。过了一会,年知非又将目光投向年奶奶。 可这一回,连年奶奶也不说话了。 年知非心头一揪,惶惑地发问:“你们希望我跟耀辉……分手?” 刘明威神情冷峻,一瞬不瞬地瞪着他,清清楚楚地问道:“能做到吗?” 年知非下意识地点点头,可过了一会又猛然摇头,小声祈求:“我,我们以后不吵架了……一定不吵了。” “这种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刘明威不为所动,“哪怕齐耀辉亲自来保证,我也不信!上次他上门,说地多好听?你年纪小,一定什么都让着你,爱你爱到死去活来……结果呢?又分手又调职,你还去看了心理医生!” 说到这,刘明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禁又将茶几拍地砰砰作响。“你自己说,齐耀辉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幻觉和幻听?” 可怜年知非脸上刚泛起一点红晕又被刘明威吼地一缩,登时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是不是他用信息素逼你分化?”刘明威气冲牛斗地质问。看他的表情,仿佛年知非只要点一点头,他就能一枪崩了齐耀辉。 “没有!这个真没有!”年知非慌忙摇头。 即便是在他们吵地最凶,双方情绪最坏的时候,齐耀辉也一直都敛着信息素极少失控,更加别说做那种逼他分化的龌龊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明威咆哮。 眼见年知非脸色发白牙关紧咬,年奶奶急忙低声提醒:“明威,别岔开话题!” 刘明威气喘吁吁地抹了把脸,终是忆起了年知非的那位心理医生舒慧舒小姐的嘱咐:“如果病人不愿吐露心情,也不要过分逼迫,以免给他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 只见他做了两个深呼吸,疲累地向年奶奶摆摆手:“老师,还是您来。这孩子……太不省心了!” 年奶奶亦是一脸沉重地点头,扭头对着年知非无奈道:“非非,就你们俩这爆脾气,谈恋爱都人仰马翻的。以后要是生活在一起,那不得出人命啊?奶奶和你刘叔年纪都大了,实在受不了这刺激。” 年知非羞愧至极,低声讨饶:“奶奶,我以后真的不会了。” “这么说,你是一定舍不得他了?”年奶奶逼视着年知非一字字地问道,就连刘明威的目光也深深地投了过来。 年知非惶恐至极。他不知道如果他违背奶奶和刘叔的意愿,他们会不会就会让他“滚出这个家”,可他真的不愿跟齐耀辉分开。只见他低头沉默了一阵,终是红着眼默默点了点头。 然而,年知非并不知晓:见他点头,原本都是一脸虎视眈眈的年奶奶和刘明威也是同时松了口气。 “既然你们分不了,那这次奶奶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年奶奶终于再度开口。可她虽然松了口,但神态也是极为严肃。“等他出院了,让他到家里来,我们约法三章!再有下次,必须分手,没得商量!” “好好!我答应,我马上打电话跟他说。”年知非满口应承,唯恐年奶奶反悔。 “不用,这次奶奶亲自打电话给他。”年奶奶却摁住了年知非准备拿手机的手,“非非,在此之前,你不准提醒他,奶奶和他谈的时候你也不准出声,否则……” “我不说,我一定什么都不说!”年知非又慌忙摇头。 年奶奶这才满意而笑,爱怜地抚着年知非脸庞道:“忙了一个晚上了,累坏了吧?去洗个澡,吃过午餐就睡一会。乖!” 眼见年奶奶翻脸如翻书,刚才的判官脸眨眼间又变回春风化雨,年知非已是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地拿着换洗的衣物就往浴室去了。直至洗完澡又走出浴室,他才又听到了自厨房里传来的两位长辈的对话。 先是刘叔的声音,还是有些没消气。“好不容易把非非吓住了,老师,这次绝不能轻饶了姓齐的那小子!” 然后是年奶奶笃定温柔的话音。“等他们将来结了婚,还是要有一个孩子的,要跟非非姓。” 年知非:“……”所以,我这是被套路了吗? 长辈的人生智慧,从来都让人高山仰止。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万万没想到,齐队都成杨过了居然还在坚持工作! 当天下午赶来医院的马副队望着艰难地运着独臂敲打键盘的齐耀辉,顿觉高山仰止,急忙劝道:“齐队,你都骨折了,怎么不好好休息呢?有什么报告,让萝卜帮你打嘛!” 齐耀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检查,萝卜帮不上。” “检、检查……不都要手写么?”马副队一头雾水。 “年崽的检查!”齐耀辉没好气地回道,“我让他想想。结果他跟我说他想过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我来帮他写!靠!” 马副队在心底默念了一句,即刻老实不客气地将手上的几分案卷怼了过去。“洪森的口供整理出来了,钉死他没有问题。麻烦的是……钟家华!” ——大家视频都看过了,知道你以死相逼,年崽终于松口了。虽然手段是无耻了点,不过有效就行了。可你也用不着这么秀恩爱吧?既然都有体力打情骂俏了,那就干活吧! 马副队的心中再无歉疚。 反而是齐耀辉自己对醒了就干活这回事并无怨言,一脸平静地接过案卷翻看起来。 2032年5月30日凌晨2点,马副队领导的B组成员在博义商贸公司租用码头上截获新型毒品“芒果冰”一千公斤,双方交易人员也被当场擒获。洪森到案后,面对能够将他枪毙十次以上的物证,心理防线全线崩溃,迅速将案情始末和盘托出。 根据洪森的口供,他原在飞越集团财务部工作,与钟家华是朋友。“飞越集团”案案发后,洪森转去了一家小公司任职。一年多之前,在海城失踪多时的钟家华找到他,请他到钟家华新开的博义商贸公司帮忙。 可等洪森去了那家公司才知道,钟家华做的并非正道买卖。但这个时候洪森贼船已上,也只好任他摆布。这次钟家华与T国卖家取得联系,准备在海城大量出货“芒果冰”,他是受钟家华指派来完成交易的。 洪森是在案发现场被人赃并获的,面对那么巨大的毒品量,他究竟是主犯还是从犯,其实都没有区别了。所以,警方对他的口供还是很信任的。 然而,当他们根据洪森的口供再去查钟家华的时候,钟家华却拿出了已生效的法律文书,证实博义商贸公司已在三个月前转到了洪森的名下,从那以后博义商贸公司的一切业务往来都与钟家华无关,包括这次毒品交易。钟家华,充其量只是一个在涉嫌贩毒的公司里任职的普通职员。与此同时,警方又调查了博义商贸公司的交易单据,上面的确只有洪森的签名。 案卷看到这,齐耀辉完全可以想象当时总队成员和洪森当时的脸色。 之后,洪森就疯了,开始疯狂爆料。他告诉警方,钟家华曾受过龙星河大恩,并且继承了龙星河的大笔遗产。他一直都为龙星河的死耿耿于怀,一年前回到海城就是为了给龙星河报仇。 曲江已死、曹亦刚不久前刚改判了死刑,唯二剩下的仇人就是沈微民和齐耀辉。前者发明了“芒果冰”彻底摧毁了龙星河的健康,后者正是杀龙星河的凶手。齐耀辉的这次车祸和这一千公斤的“芒果冰”就是钟家华设的连环套,目的就是要让齐耀辉和沈微民给龙星河偿命。 至于洪森本人,他一直因为钟家华明明守着一座金山,却不肯走发财路,偏偏要去招惹警察感到十分不满,是以不久前就跟钟家华彻底闹翻了。钟家华为了安抚他取得他的支持,才将公司转到他的名下。条件就是:让洪森出面帮他完成这次毒品交易。 当然,以上种种皆是洪森单方面的指证,警方已开具了搜查令,正在搜查钟家华名下所有产业。但至少从目前查到的证据看,要将钟家华也牵扯进这桩贩毒案,证据不足。 马副队十分体谅齐耀辉刚撞坏了脑子,不等齐耀辉发话就先说了他自己的推测。“齐队,钟家华这是借刀杀人啊!” 齐耀辉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已然意识到钟家华实在是个非常狡猾的对手。 自从他们在龙星河的墓地见过一面之后,钟家华显然就已经意识到了警方在关注他。之后为了放长线钓沈微民这条大鱼,警方刻意放松了对“芒果冰”的缉查力度,然而这几个月来“芒果冰”在海城的出货量却并未增加多少。 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钟家华跟洪森之间一定是在这个时候闹了矛盾,所以他借警方的手替他清理门户。而自己的车祸,则是钟家华玩的另一手借刀杀人了。 只见他沉吟了一阵,终于理清思路。“沈微民昨天已经开口了。据他所说,我的车祸的确是钟家华要求他办的,车牌号码是钟家华在离开餐厅后发短信到他的手机。但是大教授电影看太多了,那个手机是他来海城之前在国外购入的。他电话通知项东行动后,就把手机丢下海了。也就是说,现在项东指证沈微民指使谋杀,人证物证俱全。但沈微民指证这是钟家华的要求,什么证据都没有。” 马副队一听就急了。“齐队,这钟家华要脱钩啊!” 齐耀辉也很无奈,他办案多年什么样的对手没见过,谁能料到竟遇上了钟家华这么一号人呢?如今回头再看整桩案子,钟家华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贩毒、也不是洗钱,设这么大一个局,不过是想要沈微民、洪森和他齐耀辉的命而已。 “你来找我,想必能查的线索也都查了。既然钟家华身上干干净净,我们的确拿他没有办法。所以我的意见,暂时别管他在这个案子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既然已经拿到了搜查令,先全力做好搜查工作,找到‘飞越集团案’失踪的20亿。” “釜底抽薪?”马副队的眼前一亮。 齐耀辉点点头,沉声道:“窝赃罪,20亿,够他蹲几年了。等他出来,一没钱二没人,这天早就变了。至于钟家华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车牌号的,这个事情等我出院后我会单独跟于局谈。” 马副队心底一沉,忙问:“齐队,你怀疑我们自己人?” 齐耀辉断然摇头。“我带的队伍,我信得过;至于半岛分局,我也相信年知是的余威。但钟家华能确定我的行踪,必然是我们这头露了破绽,一次内部调查肯定是逃不掉的。从我开始,每个部门、每个人、每个环节都要查。马队,现在罪犯越来越狡猾,我们当警察的也不能固步自封。” “我明白!”马副队沉重地叹了口气,建言道。“这件事还没落实就不要通知弟兄们了,出其不意,才能查出问题来。” 内部调查这种事向来得罪人,马副队愿意全力支持配合,齐耀辉当然十分欣慰。他抬手拍了拍马副队的胳膊,顺口道:“要是搜查有困难,记得把年崽带上,就说是我的意思。” “啊?”马副队十分茫然。 对着马副队,齐耀辉当然不能坦诚这世上最熟悉钟家华的人大概就是年知非了。因而,他只能很是无厘头地解释道:“年崽背嘛!总之,他查过的地方,你们都不用看了;他漏掉的地方,你们仔细找找,说不定会有发现。” ……行吧!你们这恋爱谈地这么塑料,如果有一天年崽失手把你打死了,那必定是你太贱的缘故! 马副队以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齐耀辉一阵,终是转口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钟家华从龙星河手上得了那20亿,但是账户密码没搞到等于没有。可这几天我们查博义商贸公司的账户,这一年多,钟家华为了博义堂前前后后至少花了半个亿才把沈微民骗来海城。齐队,你说他这钱是从哪来的呢?” 呃……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第136章 搜证 “你的检查我写好了。我感觉, 你的问题吧,应该分成三个大点、五个小点、十五个小项展开。先说大点,首先就是:执法为民思想不坚定、纪律意识动摇、自我约束能力不足, 第一……” 马副队走后不久就到了晚餐时间,回家洗过澡换了衣服的年知非又拎着年奶奶精心准备的病号餐出现在齐耀辉的病房里, 贤惠地犹如新过门的小媳妇。可当他拿过齐耀辉的笔记本一看, 即刻瞪圆了眼睛。 “你写了……八页?!”年知非一脸震惊地打断齐耀辉。 齐耀辉带着一种矜持而自得的神情点了点头, 暗自心道:小朋友就是没见识!要不是一条胳膊影响我发挥, 十八页的检查也信手拈来啊! 年知非小朋友当警察才到第三个年头,的确见识少,只不可置信地叫道:“我有这么严重的问题吗?……这要抄到什么时候去?!” 齐耀辉不慌不忙地扒了口饭, 理所当然地回道:“检查不深刻,就说明你对错误的认识不深刻,下次还会再犯。”顿了顿, 他又补充。“向光, 在警队里,会写报告对你很重要哦!” 齐耀辉家学渊源,一向都很明白:在C国当警察,能办案固然是吃饭的必备技能, 但会写报告也是升职的必备技能啊! 年知非闻言却只翻了白眼,暗自决定他要当咸鱼王者,只抄第一段和最后一段就可以了。 ——当然,年知非那份只有两段的检查最后被王局毫不客气地打了回来。他又不得不将齐耀辉的版本全抄了一遍才得到王局的笑脸,后来又被挂在警队的官网上接受公众的品评。那就是后话了。 吃过饭, 齐耀辉便跟年知非说起了正事。 不出齐耀辉所料,年知非对去B组帮忙找回那存有20亿账户的记忆卡并无异议。“我一定尽力而为。这笔钱留在钟家华手上,他是不会做好事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没必要。”不等年知非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齐耀辉已明确提出反对意见。“钟家华已对我起了杀心,这不是你劝他几句就能解决的,无论是以什么身份。” 年知非张口结舌。可是想起钟家华以前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他也是无奈,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齐耀辉的呼吸稍稍停顿了一会,才又续道:“还有一件事……检方下午给我打了电话,沈微民的三个新罪名,非法监禁、虐待、非法人体试验,可以立案。” 年知非知道这三个罪名中的受害者是谁,不禁眼前一黑。过了一会,他才恍惚着回神,额上已沁满了冷汗。“耀辉,云向光的尸体都已经被烧成灰了……” “但是我的手上还有完整的尸检报告,并且沈微民自己也已经招供了。这个案子涉嫌个人隐私,将会不公开审理。向光,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会不到。” 齐耀辉一面说,一面将年知非拽上床,轻吻他的唇瓣,不让他咬伤自己。 年知非在齐耀辉温柔的抚慰下逐渐松开了被咬地发白的下唇,他垂下眼,低声道:“……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但有时候依然觉得自己很无能。如果有能力早点解决自己,或许‘芒果冰’这种新型毒品就不会出现。” 虐待给受害者带来的除了肉眼可见的肉体伤害,更可怕的是精神摧残。曾经长期受虐的人群都无一例外地会有众多心理问题,年知非也是一样。即便他武技如何了得,他依然缺乏自信、依然害怕跟人起冲突、依然习惯性地将错误归咎于自己、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值得被爱被珍惜。 齐耀辉闻言,不禁恼怒地在年知非的唇上咬了一口。“那么,沈微民就会找别人去做药物试验。向光,你既然很清楚这是沈微民人品卑劣,不是你的过错,又为什么还要对他心存幻想?” “我没有!”年知非赶忙否认。 “没有就不要责怪自己。”齐耀辉断然言道,“你没有这个义务为他分担罪责,你也是受害者,你是‘芒果冰’的第一个受害者。” 年知非凝眸看了齐耀辉一会,忽而意识到即便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齐耀辉待他也依然强势且不容反驳。可与此同时,年知非也很清楚,齐耀辉从不勉强他做不愿意做的事。这世上,大概只有齐耀辉能将这两种特质融合地天衣无缝还不让人讨厌吧? 想到这,年知非不禁慢慢地把额头抵在了齐耀辉的肩上,小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齐耀辉满是怜惜地低头吻了吻年知非的发顶,一本正经地回道:“你从小被拐走,根本就没有一个正常的童年。所以我的意见,心理医生还是要继续看的,当然人选方面我会跟老爸商量了之后再定。” 年知非:“!”我收回刚才的话! 年知非哪里知道,齐耀辉此生执念,在认识他之前唯有“云向光”三个字,在认识他之后就又多了“年知非”三个字。如今两者合二为一,弟弟和爱人皆失而复得。齐耀辉自觉已是人生赢家再无不足,自是神清气爽、耳聪目明、精明强干,是再不复先前跟年知非吵架冷战时那死缠烂打、醋意熏天、昏招迭出、蛮不讲理的卢瑟败犬模样了。 “还有……” “还有?!” 年知非震惊地瞪圆眼睛,顷刻自齐耀辉的身边跳开。他忽然觉得,其实一直隐瞒真相也没什么不对的。如今齐耀辉又是哥哥又是恋人,对他管头管脚,好不讨厌!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你晚上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晚安!” 年知非连珠炮地说完一串话,即刻拉开房门,逃之夭夭。 哪知,年知非这才一脚踏出房门,迎面就见到已经显怀的云向晴噙着泪向他冲来。 “晴……姐?”年知非心中一动,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不一会,云向晴在丈夫林清策的搀扶下杀到他面前。 “知非,好久不见,我们待会再聊。”云向晴万分艰难地向年知非挤出一个笑脸,然后就绕过他走进了病房。 “年崽,一会再聊!”云向晴的身后,脸色黑沉的齐震东和齐母也跟着走了进去。 再后面,那就是空空荡荡的走廊,再无人影。 下一刻,齐震东的咆哮和云向晴的尖叫就一同响起。 “齐耀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向光小弟呢?!” 年知非浑身一震,只觉呼吸困难,整个人立时僵在了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第二天,本该留在家里反省错误的年知非在早上8点就赶到了总队,跟着马副队前往钟家华的住处进行搜查取证。 乘着警车一路风驰电掣,B组的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东港区沿海地块的某处高档住宅小区。身为前博义堂老大,钟家华的这处三室一厅的海景房委实低调地让人落泪。 马副队带队抵达时,钟家华就在门口等着他们的到来。大门洞开、一览无遗,赤诚坦荡犹如合法良民,甚至他的脸上也带着迎宾的标准笑容。 马副队与钟家华简单办理了搜查手续之后,B组包括年知非在内的十数名警察就开始工作。两个小时后,大家翻遍了钟家华家里的每一处,打开了所有的柜子和抽屉,带走了一切含有文字的书籍纸张以及电子产品。然而,钟家华的笑容却始终未变。 已然查过整间博义商贸公司的马副队一见钟家华的这副笑脸,便已暗知这一次必然又是无功而返,心中不由一阵气馁。他正准备下令收队,却见年知非抄着手绕去了厨房。 想起齐耀辉交代过的话,马副队心中一动,立时跟了上去。 厨房里,一切光洁如新。锅碗瓢盆都摆放地整整齐齐,根本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年知非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分明还记得钟家华有一手好厨艺,私下里也喜欢研究新菜式,时不时地会带着新菜式来喂投龙星河。 甚至,钟家华自己也说过,他那个早死的老爸以前是大厨。要不是老爸死地早,老妈管不住他,十有八九他也早去当厨子了。这半辈子的习惯爱好,没这么容易改吧? 想到这,年知非不禁抬起头来询问站在厨房门口的钟家华。“钟先生平时不怎么住在这里吧?” 钟家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轻声曼语地回道:“我平时回不回来住,年警官不是最清楚吗?” 这种话…… 马副队立时面色黑沉,粗声大气地喝道:“钟家华,注意你的态度!” 年崽可是他们齐队认准的人,岂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能出言调戏的? 年知非却笑笑地不以为意。以前,他如果要在账目上搞什么小动作被曲江察觉了,他也会这么挑衅曲江。虽然每次都会被折磨地很惨,但至少争取到了时间差,足够他将一切马脚清理地干干净净。那么些年,他观察曲江、揣摩曲江、学习曲江,最后再对付曲江。没想到,今天钟家华如法炮制地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马副队,钟先生名下的产业都查过了吗?”年知非没理会钟家华,而是扭过头认认真真地提醒马副队。“也许有些产业未必登记的是钟先生自己的名字。” 这种手段也是犯罪份子隐匿资产的常用手段了,马副队当然不会不清楚。因而,他只正色点头。“都查过了,钟先生是孝顺儿子,很多产业都是写的母亲的名。” 年知非却知道,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谁都知道,钟家华是个孝顺儿子,写他母亲的名和写他自己的名根本没有区别。然而,这一时之间年知非也没有头绪,只得又问:“还有别的地方没查么?” 马副队闻言,立时深深地看了钟家华一眼,神色复杂地回道:“龙星河的家。” “……诶?”这下,年知非的表情是彻底的疑惑不解。 仍站在厨房门口的钟家华却忽而笑了,坦然道:“我上个月刚把龙少爷生前居住的那套别墅拍下来。那房子被炸过又牵扯了一桩大案,死过人,拍卖的价钱很便宜。最近还在搞装修,乱地很。几位警官要是有兴趣,我带你们去看一眼。” 警官必须有兴趣啊! 于是,一行人很快又赶去了龙星河生前住过好些年的别墅。 那房子果然还在装修,里面有一整个装修队在敲敲打打。“飞越集团案”案发后,政府没收曲江和龙星河名下全部资产,自然也包括这套别墅。为了调查取证,齐耀辉曾带着整个“飞越集团”专案组在这片废墟中翻查了半个月之久,当时,马副队也曾是专案组的成员之一。是以,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都十分熟悉。 眼见这一路走来,这处别墅已逐渐恢复原本的结构设计,马副队终是忍不住询问钟家华。“你要把这别墅复原?” 回到这处别墅,钟家华也是难得地目光柔和。他点点头,轻声回道:“龙少爷住的地方,当然要按他喜欢的风格来。” ——这不是我喜欢的风格,是曲江喜欢的! 走在前面的年知非目光冷冽,恨不得叫救命。 马副队也是一阵不适。钟家华眼神怪异,仿佛若是龙星河还活着,他就会把龙星河再送回这间别墅。 虽然料准了在这处别墅里找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但B组的整组成员仍是兢兢业业地又将整间地毯式搜查了一遍。 结束上午的工作返回总队的路上,马副队终是忍不住跟年知非吐槽:“我觉得钟家华跟龙星河有一腿!” ——你别冤枉我!你们总队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年知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干脆利落地打断他。“马副队,我还在停职期间,要是下午没别的事,我就回家了。” “知道你想去看齐队了!”这回说话的是开车的小李,“齐队在医院有医生和护士照顾,年崽你用不着担心。我跟你说,Alpha都是贱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才刚被齐队哄好,别太给他脸了。” 年知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明明准备晚上才去看他的! 小李显然一点都没接收到年知非的怨念,扭头又接上了马副队的话。“马副队,钟家华砸了近半个亿给龙星河报仇,这必须是真爱啊!你说他哪来那么多钱呢?” ——反正不是我给的!年知非暗自心道。 “我也很想知道啊……”马副队仰头长叹,“总之,这个事我跟齐队沟通过了,让齐队去查吧。如果能跟‘飞越集团案’牵扯起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只要能将钟家华名下的产业跟“飞越集团案”牵扯起来,警方就能以窝赃的罪名将他的产业收缴。一个没钱的社团大佬,靠什么招兵买马收买人命?义气么?当真笑话! 小李却对马副队那美好的愿望不抱任何期望,他撇撇嘴,又将话题转回年知非。“嗳?年崽,给我们说说呗,齐队到底怎么把你哄好的?是不是他以死相逼?你不原谅他,就让他大脑爆炸而死?” 年知非:“……” 伴随着马副队和小李两人兴致昂然的八卦声,年知非一脸生无可恋地回到了总队。 ——其实我真的可以回家吃午餐的!年知非一路默默尖叫。 然而,回到总队,年知非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人——云向晴。 总队的办公室里,见到云向晴扶着丈夫的手,艰难地挺着肚子泪光盈盈地看着自己,年知非只觉感慨万千,忍不住低头轻笑了一下。 气氛霎时静默了下来,陪坐在一旁萝卜率先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起身欢快道:“年崽,你回来啦!晴姐等你好久了!” “对不起。案子忙,我去搜证了。”年知非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云向晴慌忙摇头,连声道:“没事没事,小……年、年崽,别这么说。” 空气再度静默。 片刻后,年知非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道:“我还没吃饭,不如一起去吃顿午餐?”说到这,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晴姐,我还欠你一顿饭呢,没忘吧?” 云向晴没忘。那是在去年,小光生日请年知非到家里吃饭……云向晴心口一阵揪痛,几乎不能呼吸。 望着摇摇欲坠的云向晴,年知非即刻快步上前,轻轻扶住了她另一侧的胳膊。 “姐……”这一回,他没叫“晴姐”而是叫“姐”。他说:“姐,走吧。” 云向晴把这一句听地清清楚楚,她一面抹着泪,一面走出了总队。 第137章 姐弟 离开总队后, 年知非和云向晴没有去到任何一家餐厅,而是去了附近的免费公园。 年知非扶着云向晴在一张长椅上坐定,林清策则去了附近的快餐店为他们点单, 留给两姐弟闲聊的空间。 坐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之中,和风送来草木的清香, 两人的情绪都逐渐放松下来。 云向晴侧着身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年知非, 仔仔细细地描摹他的五官, 似乎是想从这张脸上找出一丝熟悉的细节。 然而, 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张与“云向光”截然不同的脸孔。云向晴还记得照片上的“云向光”,他的相貌肖拟父亲, 俊朗、野性、摄人心魄,犹如一件危险至极的凶器。而眼前年知非样貌秀美、气质软萌,教人见了便情不自禁地心生柔软。 他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这中间究竟经历了多少苦难?云向晴不禁一阵心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年知非首先在这沉默中败下阵来, 忍不住低声道:“对不起……只能以这样的面目面对你们……所以,如果……” ——如果你们不能接受,我想我是可以接受的。 年知非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云向晴捂住了嘴。她哽咽着摇了摇头,轻声问道:“是不是小光生日那天?……那天你很不对劲, 但是我没想那么多。……是不是那天?” 终究曾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弟,即便云向晴没把话说完,年知非也听明白了。他沉默了一阵,闭上眼微微点了点头。 云向晴浑身颤栗着响亮地抽噎了一下,含泪道:“小弟, 那天是你的生日!” 母亲将小光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所以,从她抱回小光的那天起,原本属于“云向光”的一切,他的名字、他的生日、他的房间、他的玩具、他的亲人等等等等,都是他的了。 年知非垂下眼苦笑了一下。“我后来知道了。” “为什么不说出来?”云向晴的眼泪滚滚而落。 “……我曾经想过要告诉你们,但是……我已失去了一切的证明。我没有把握,你们会相信我。”年知非低声答道。 哪知,云向晴听了却只断然摇头。“这不是理由!是因为小光,还是因为我们?” 年知非张口结舌,片刻后,他将目光移开、放空,自嘲地笑了笑。“事情已经过去了,物是人非。我已不是‘云向光’,也不可能再成为‘云向光’。说不说,重要吗?有区别吗?” “有!”云向晴哽咽了一下,坚定回道。“也许对妈妈而言,小光就是云向光。但是对我,不是!对耀辉,不是!对你,更加不该是!所以,为什么不说出来?” 年知非一下子噎住了。 “为什么?”云向晴固执地重复。 年知非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再度自嘲而笑。“……因为我不够好,远远不够。” 云向晴的心底瞬间闪过这个名字。 昨天晚上,云向晴和齐震东、齐耀辉父子俩关起门来聊了很多,关于小弟、关于曲江、关于龙星河。 “小弟,”云向晴忍不住俯身紧紧抱住他,“这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 “我知道。”年知非飞快地应了一声,然而他眼底的苦涩却根本抹不去。 年知非搂着云向晴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努力堆起一个笑容,轻轻推开她。“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他的目光落在云向晴的肚子上,自然而然地转换话题。“几个月了?男孩女孩?会动吗?” 这世上每一个提到孩子的母亲都会忍不住滔滔不绝,云向晴显然也不例外。然而,她的眼底才刚浮现出一点温柔,心下便瞬间警铃大做。 “小弟!”刹那间,她的手指死死扣住年知非的手背,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 年知非被这一声吓地一抖,立时不知所措地瞪着云向晴。 云向晴却比年知非更慌乱更惊恐,她的眼底瞬间充满了泪水,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不肯认我们吗?” “我没有!”年知非急忙摇头。 亲情,是他渴望了两辈子的东西,他怎么会不肯认她们? “那就跟我回家!”云向晴大声道。 “……回家?”年知非苦笑了一下,轻声问道。“做什么?……见云……见妈妈?告诉她,这二十多年你一直都认错了儿子。我才是你的儿子,我没有被找到,最后死在了外面。现在只剩下一个孤魂,可能是因为冤屈不散,所以借尸还魂附在了别人的身上?她能接受吗?她会信我吗?还是会怕我?……晴姐,你不怕我吗?” 云向晴呜咽着拼命摇头。“小弟,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应该坚持的……” 年知非也疲累至极地微微摇头,轻声回道:“我能理解。” “我在将军的手下十几年,一直很想回来找你们,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身份证也不识字,通过正常途径我根本不可能回来。如果是偷渡,我也拿不出钱来。我还有毒瘾,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嫌弃我。 “然后,我遇到了曲江。他能带我回C国,条件是当他儿子的替身。……这个条件真的很优厚。” 说到这,年知非不禁自嘲一笑。但很快,他的神情就变成厌恶,深深的厌恶。对曲江、同时也是对自己。 “我明白的,知道太多的话,说不定是会被灭口的。但是我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想回家,那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我太天真了!我没有想到他所谓的‘替身’,是把我变成龙星河。……然后,我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我知道,曲江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一开始我不敢找你们,我怕曲江拿你们来要挟我;后来,我就跟发了疯一样地找你们,因为我再不做点什么我就真的要疯了。……结果我什么都没找到……” “小弟!” “我知道!我知道!” 云向晴急着要解释,年知非却更加着急地打断了她。 “耀辉都跟我解释过了,我明白的。……晴姐,这都过去了。只是,都过去了。” 已然愈合的伤口,年知非实在不想再把它撕开再上一回药,仅仅只是因为那才是上药的正确方式。 ——那不是,那是二次伤害。 昨晚在医院里,年知非本可以选择留下来的。只是,留下来做什么呢?与云向晴相认?跟她抱头痛哭?就跟那些寻亲节目上演的那样?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龙星河很喜欢看电视上的寻亲节目,几乎每次他都看地津津有味。但他只爱看前面栏目组费尽千辛万苦帮助当事人寻找亲人线索的过程,对于亲人团聚后拥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彼此述说思念和过往的环节总是感到不适。往往没等双方当事人开始哭,他就已难以忍受地换台。 ——如果换了是我,我能跟家人说什么? 那个时候,龙星河经常这么问自己。然后发觉,难以启齿。他所经历的一切,都难以启齿,并且越来越难以启齿。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人口失踪网站上没有找到自己的信息时,他才能安慰自己:这是应该的,没有人会愿意与黑社会、杀人犯、瘾君子扯上关系。这无关放弃,仅仅只是一个……理性而正确的选择。也唯有如此说服自己,他才能克制住自己,不把十几年的思念和渴望转化为可以吞噬一切的憎恨。 后来,他变成了年知非,他终于找到了家人。这才发觉:原来家里早已没了属于他的位置。 ——我能理解的。 午夜梦回,年知非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这么说。 我理解,我真的理解。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是齐耀辉,明知是条荆棘丛生的绝路,他都硬要去闯。哪怕只能找到一堆骸骨留给自己无尽的伤痛,他也绝不放弃。大部分人都不是像他这样的,大部分人,都会本能地选择趋吉避凶。太痛了,自然会放手;太难了,自然会放弃。儿子丢了接受不了,那就找个代替品来慰藉自己的余生。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不能一辈子都迈不过这个坎。 没关系,我能理解,但也仅限于理解。 云向晴霎时泪如雨下,哽咽难言地解释着:“小弟,你丢了以后,妈妈当时几乎是疯了。她把小光抱回来,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不对。可是如果再把她跟小光分开,她就活不成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年知非微笑着为云向晴拭去眼泪,“这件事,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噩梦。或许,我的确曾经怨恨过你们。意识到小光的存在的时候,更加没办法不恨。但是……小光很好。” 他有完整的人生、有光明的前程,我却没有把握能当一个让你们所有人都满意的“云向光”,我也不敢去挑战云向光跟你们一起那么多年所积累下来的感情和默契。 “不是这样的,小弟!”云向晴拼命摇头,“这不是选择题,不是谁更优秀我们就会选择谁。你才是云向光!”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了。”年知非望着面前的绿荫,满心的无奈。“我本没想过要活下来。……我杀过人、洗黑钱,信息素衰竭后长年滥用毒品,身体状况非常差。即便当时没有死在耀辉手里,也活不了多久了。后来,连项南……连我以前的一个兄弟也死了。所以我设了一个局,把那些国际犯罪集团的20亿黑钱藏了起来。曲江交不出钱,就只能偿命。……没有遗憾了,事情都解决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可不知怎么,阴错阳差,又在年知非的身体里活了下来。我知道我该告诉奶奶,我不是他的亲孙子,我也不配当她的孙子。但是……医院里醒来,奶奶看着我的眼神……我就懵了。结果,一骗就骗了她这么多年。 “晴姐,就让我继续骗下去吧。奶奶和刘叔,都对我很好。还有我的那些同学、同事,他们从来没发现过,除了……除了耀辉。我能当好这个‘年知非’的,我,我……我不想再当别人了。” 云向晴不停地啜泣,直哭地全身发抖,两眼红肿。她听明白了,小弟说地很乱,甚至有些词不达意,可她还是听明白了。上一世的“云向光”已死,如今在她眼前的是新生的“年知非”。 上一世的“云向光”一无所有,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他不是死地没有遗憾,仅仅只是彻底绝望、再无牵挂。而如今的年知非,他有亲人、有朋友、有事业、有爱人,他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会舍得放弃,哪怕是为了“云向光”那三个字。 母亲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从孤儿院里抱回了小光,他们所有人为了能让母亲活下去默认了她的选择。然后,他们还奢求小弟能够理解、体谅、接受。 小弟是个好孩子,他能理解、能体谅,也能接受。他接受了另一个的云向光存在;也接受了母亲为了云向光求他跟齐耀辉分手;接受了自己渴求了两辈子的亲情,她和母亲错付给了另一个云向光。 而现在,终于轮到她们来理解、体谅和接受了。接受小弟自“年知非”的身体里重生,就似破壳的雏鸟,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她们,是年奶奶。给了他亲情的,不是她们,还是年奶奶。当年她们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更好走的路,现在,小弟也想为自己选择一条更好走的路。 ——她们应该理解,她们只能理解! “一个谎言重复了一千遍就变成了真理!更何况,这是一个已经重复了二十多年的谎言!” 云向晴忽然想到了齐耀辉昨晚说的话,耀辉是对的。他一直都是对的。这二十多年来,她们照顾到了活人的感情,却从未在意“死者”该情何以堪。现在,这个“死者”死而复生,他拒绝回到那个已经没有他的位置的家也是理所当然的。 “小弟,原谅姐姐,原谅我……”云向晴几乎是拼尽了全身了力气来紧捉住年知非的手。仿佛只要她稍稍松开,年知非就会再次从她眼前消失,彻底消失,就跟二十多年那样。“姐姐什么都听你的,只求你不要不理姐姐。这么多年了,姐姐真的很想你……” 年知非的眼眶微微一热,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原谅”这两个字,只轻声应道:“我也很想姐姐。别哭了,孕妇不能哭的。” 云向晴却只死死搂着年知非拼命摇头,哭地更大声了。 第138章 向光 三天内两次将人送进医院, 年知非也是很无奈。 幸好云向晴只是情绪太过激动,稍稍动了点胎气,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休息一会就好转了。年知非到是很想留在云向晴的身边照顾她, 只是护士小姐注意到云向晴一见年知非就不停地落泪,即刻就将他请走了。 考虑到晴姐的丈夫林清策也在她的身边, 年知非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一俟离开急诊室就顺路去探望同样在住院的严叔和张凯。 老严同志渡过危险期后就搬进了张凯的病房。此时午餐时间刚过不久, 年知非到病房的时候两人仍在家人的看护下进食。区别只在于:老严的闺女正喂老严喝补汤, 椰子炖鸡;张凯的未婚妻则在投喂张凯水果。巧得很,正是海城本土出产的贵妃芒。 见到年知非来探望,张凯即刻热情洋溢地向他掂了掂手上的芒果。“年崽, 芒果吃不?” “唔……咳咳咳!” 哪知张凯话音方落,老严就被鸡汤呛地咳嗽连连。 “老爸,你没事吧?”老严的闺女见状赶忙起身拍打老严的后背。“怎么就呛到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 没事。”老严艰难地摆摆手, 目光却只盯着年知非。 年知非微微而笑,柔声道:“严叔、张凯,我来看看你们,你们好点没?”说着, 他又将目光转向张凯。“不吃了,我芒果过敏。” 老严见年知非话音平和恍若无事,不禁长长一叹,没有做声。 张凯可不懂老严那复杂的心绪,只拉着未婚妻介绍道:“媳妇儿, 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的年崽,你老公的救命恩人。那天晚上要不是有他,我跟严叔大概就盖党旗了。” 张凯的未婚妻是位娇小可爱的女性Omega,听到未婚夫介绍年知非,她本已满脸惊喜地站起身来,想必一句“谢谢”已是话到嘴边。可等张凯的后半句一说完,她又立时拧身狠狠掐了张凯一把,口中嗔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说话老是这样?” 她一面说,一面又恨恨地捶了张凯两下。只是那小拳头柔软无力,便是给张凯挠痒痒都嫌不够实诚。然而,张凯却很是受用,揽着未婚妻哈哈大笑起来。 张凯忙着跟未婚妻打情骂俏,老严便回答道:“年崽,我们好着呢,你放心!”顿了顿,他又好奇地补上一句。“我听说,你跟齐队和好了?” 年知非脸颊泛红,久久才点了点头。 “那必须和好啊!咱们这次监听车都撞烂了,四个人重伤三个,就年崽全须全尾,齐队待年崽可够意思的啦!”张凯抱着未婚妻笑呵呵地插话。“年崽啊,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下回还赶上这么刺激的场面,请一定让我坐齐队边上。你凯哥我如今拖家带口,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又乱说!又乱说!哪有下次嘛?”张凯的未婚妻气急地直拧张凯的胳膊。 老严却只沉默地看着年知非,那目光复杂至极,既像感慨万千又似老怀安慰。“以后不吵了吧?” “不吵了。”年知非脸颊发烫,心口却比脸颊更烫。许久,他才迎着老严的目光轻声而坚定地应道:“以后都不吵了。严叔,这段时间让您操心了。” 听到这两句熟悉的回答,老严的嘴角不禁狠狠一抽。直至年知非真诚道谢,他这才露出笑靥,慨然道:“这就对了嘛!……好了好了,去看齐队吧,别在这杵着了。” 年知非本想说:“我不是来看齐队的。”;或者说:“我再坐一阵陪陪你们。” 可不知为何,老严的话音一落,他就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直至走到齐耀辉的病房门口,年知非方才醒过神来,暗自心道:不对啊!我不是说晚上才来看他吗? 然而看着那近在眼前的房门,年知非又迅速安慰自己:这来都来了,对吧? 来到齐耀辉的病房,齐震东和齐母两人居然都在。齐震东和齐耀辉父子俩正对着面前的案卷商量工作,齐母则在给儿子收拾房间,一家三口本是其乐融融。 可当他们见到年知非出现在门口,原本坐着的齐震东和正在房间里忙忙碌碌的齐母全都站了起来,一脸激动地盯着年知非猛看。 年知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隔了一会他才无奈道:“我已经分别跟耀辉和晴姐抱头痛哭过了,就别再来第三次了吧?”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哪知只这一句,齐母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齐震东却是面色煞白、身躯剧震,不一会,他大步上前,狠狠地将年知非摁进了自己怀中。 “还记得大大吗?”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哽咽着发问。 那语气温和至极,是齐耀辉从未享受过的待遇,恍然竟是哄三岁时的云向光的口吻。 “记得。”年知非毫不犹豫地回道,顿了顿又小声补上一句。“大大。” 只这轻描淡写的一声,齐震东整个人都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急忙松开年知非,飞快地躲出了病房。 “耀辉、向光,你们聊,我去看看你老爸!”齐母与齐震东夫妻半辈子,深知他的血压状况,急忙追了出去。 当妻子的齐母已急地脚不沾地,当儿子的齐耀辉却得意地挑了下眉,满不在乎地伸手向年知非。“向光,过来。” 年知非亦皱着眉,一面走向齐耀辉,一面又回头看了眼门外。“齐伯伯不舒服吗?” 已经倒了一个云向晴,若是再倒一个齐震东,年知非真要不知所措了。 齐耀辉听到这声“齐伯伯”心下便是一顿。向光被拐走的时候还不到四岁,除了父母双亲,他能记得的事情其实真的已经不多了。但紧接着,他的脸上便又挂上了笑容,熟练地揽住年知非的腰身将人安置在他的床沿。 年知非双手抵着齐耀辉的胸膛,乖乖地承受了对方的一个吻,才低声发问:“你昨晚究竟跟齐伯伯和姐姐说了些什么?” “昨晚为什么不留下来?”齐耀辉不答反问。 年知非没有应声,而是伸手搂住齐耀辉的脖子与他紧紧地抱在一起。隔了一会,他在齐耀辉的怀里轻轻地摇了摇头。 年知非虽然一言不发,但所谓的心意相通便是:即便年知非不吭声,齐耀辉也能即刻明白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他握着年知非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光,你可要想好了。” 昨晚没能见到云姨出现,齐耀辉也是勃然大怒,在年知非走后就将所有人都喷了一通。“云向光”的这个事,齐耀辉在齐云两家孤军奋战了二十多年,如今终于大获全胜,齐耀辉自是吐气扬眉十分舒爽。然而,齐耀辉虽说比任何人都希望年知非能够尽快回归原本的身份,可他也知道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的。 他仔细想了想年知非可能会顾忌的问题,不禁轻声说道:“向光,云姨接受不了是她性格脆弱。跟你曾经经历的那些相比,她这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年知非仍然微微摇头。“既然明知她性格脆弱,又为什么非要让她知道?这件事,妈妈也是受害者,难道让她痛苦就能为我讨回公道吗?” 事实上,年知非从未想过要说出真相。物是人非,说出来只是徒增大家的痛苦和愧疚,这又何必?若非齐耀辉发现他龙星河的身份后对他态度恶劣,终令年知非忍无可忍地漏了口风。这个秘密,年知非原打算沉默终生的。 “可那是你的身份,你的名字!”齐耀辉终是忍不住爆出一声呐喊。 “已经不是了。”年知非的话音却依旧平和,“自从……”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才能平静继续。“自从小光来到云家,就已经不是了。” “不,不是。”齐耀辉眼眶一热,倾前身贴了贴年知非的脸。“是自从上辈子你……” 年知非好似知道齐耀辉要说什么,急忙抬手捂住了齐耀辉的嘴。“别说了,耀辉。” 齐耀辉却固执地拉下了他的手。“向光,是耀辉哥哥欠你的,这一辈子,都是耀辉哥哥欠你的。是我没看好你,是我亲手……嗯?唔……” 年知非实在不想听下去,急急忙忙地吻住了齐耀辉的双唇。然而,亲吻分明该是甜蜜的滋味,齐耀辉却尝到了苦涩,那是年知非的眼泪的味道。 “耀辉,别说了!你别说了……”年知非哽咽着拼命摇头,“是你说的,如果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会让我走地有尊严,你说过的。” 望着满脸急切,忐忑不安地寻求认同的年知非,齐耀辉说不出自己的心中究竟是何感受。心痛、感动、酸涩、爱怜,各种矛盾而激烈的情绪搅和在一起,让他想哭、想笑、想大声嘶吼,想把自己的心、想把他所有的一切、把这世上的一切全都捧到年知非的面前。 他轻轻抹去年知非的眼泪,红着眼一字一顿地承诺:“会好起来的,年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相信我。” “……嗯。”年知非依偎在齐耀辉的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再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安静地靠在一起,享受这无所事事的时光。 直至窗外的阳光缓缓移了一些角度,齐耀辉忽而低下头在年知非的发心印下一吻。“年崽,有时候我会感觉,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是我丢了你,我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即便我们在一起,我对你也远不够好,我误会你、伤害你,让你这么伤心。为什么你还会原谅我?一次又一次地原谅我?” 年知非倚在齐耀辉的怀中缓缓弯起嘴角,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只是嘴角弧线的少许变化。可他的眼底却有明显的温柔与感慨轻轻涌动。“因为……你没有告诉奶奶我不是真正的年知非,你没有逼我说出为什么能比对出项东和项北的照片。我们,吵架,一次次吵架,可你没有再动过手。有时候我很生气也很害怕,因为你也很生气,眼睛都是血红的,但是你的信息素几乎从来没有失控过……” Alpha信息素在生物学上处于绝对的强势地位,一旦失控,如年知非这样的未分化者分分钟会被逼分化成Omega,从此受齐耀辉信息素的控制,再无自由意志可言。 然而,即便是在两人吵地最激烈的时候,即便齐耀辉妒忌地发狂,他摔过碗、掀过桌、砸过办公室,却再没有动过年知非一根手指头。在他信息素即将失控的时候,他宁愿把年知非留在车上,自己下车去吹冷风,也不愿年知非受他的信息素影响而被逼分化。就像是网上普遍流传的那副漫画,丈夫与妻子大吵,可下雨的时候丈夫仍会将雨伞撑在妻子的头顶。 这是爱情,更是人格的底线。 年知非知道,他没有选错,虽然齐耀辉有时候……呃,很多时候,是个傻逼。但他没有选错。 说到这,年知非忽而跪坐起身,面对着齐耀辉,郑重道:“还因为曲江。” 齐耀辉诧异地挑了下眉。 “曲江其实……很爱龙梦雅。”年知非随口爆料。 刹那间,齐耀辉露出一个“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如果他没记错,曲江亲手将龙梦雅推下楼啊!这……也能是爱?! “曲江是真心喜欢龙梦雅的,但是龙梦雅给他戴绿帽子,所以他恨龙星河恨地要命,非要杀了他不可。可是龙星河一死,他就没有回头路走了。我这个替身并不合作,早晚有一天,龙越飞和龙梦雅会发现我是假的。所以曲江只能先下手为强,杀了他们。可等他得到了一切,他就后悔了……于是他折磨我,因为他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他觉得是我的出现,才让他冲动地杀了龙梦雅。” 年知非轻声解释,“一开始,我也不明白这些。即便我这个替身并不听话,我不肯为他杀人。可愿意为他杀人的多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被逼分化,尚且可以说是为了控制、为了信义堂和飞越集团。 可标记呢? 明明是个异性恋,为什么要标记一个同性?标记之后又不碰他,却喜欢欣赏他在发情期因为没有Alpha信息素安抚痛苦挣扎。并且但凡龙星河失去神智开始乞求怜悯,曲江必定用尽各种手段羞辱他。 将他推入欲望的泥潭,却永远不会给予丝毫安抚,享受他的挣扎和痛苦。那样的病态和疯狂,就像……在惩罚和折磨一个出轨的爱人。 龙星河因为这些崩溃过无数次,但最终,他终是找到了最正确最有效的反击。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翻到了龙梦雅年轻时的照片,我才发现……我的那张脸,曲江让人为我整容的那张脸,比起龙星河,其实更像龙梦雅。” 于是,他瞬间明白到曲江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开始辱骂曲江,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他“变态”、骂他“性无能”、骂他“满足不了任何人,活该被老婆戴绿帽子”。 结果当然很惨,但至少,曲江再不会在他的发情期出现。他再不用从担心被强奸到毫无尊严地乞求强奸。 那是龙星河与曲江交锋多年的第一次胜利,从那以后,曲江在他眼中再不是不可战胜、不能挑战,他开始积蓄力量,最终大获全胜。想到这,年知非的神情瞬间森冷,有一道如刀锋一般的冷芒在他的眼底一闪而逝。 “年崽!”齐耀辉因年知非身上的这丝冷意不自禁地颤了一下,他急忙牵住年知非的手又喊了一声。“年崽,都过去了。” 年知非恍然回神,抬头看了齐耀辉一眼,目光瞬间软了下来。“……他一直教我,做事要杀伐决断,不能拖泥带水。他错了。至少面对喜欢的人,不该是这样的。耀辉你就不是这样的,所以有时候虽然被你气地要命,但我还是很爱你。” 听了这番话,齐耀辉不禁感慨万千。掠夺、占有、标记、侵犯,这是Alpha的本性,面对背叛,妒恨、报复、折磨、毁灭,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阴暗面。区别只在于,有些人纵容自己的阴暗面无限放大,最终走向自我毁灭,如曲江;而有些人选择用理性和爱控制着自己的行为,所以他在风雨之后见到了彩虹,如他本人。 向光跟他们都不一样,向光生在地狱里,他见惯了人性的恶与阴暗,可他没有随波逐流。他将每一次因这样的恶与阴暗所造成的伤害都铭记在心,然后告诉自己:我绝不能像他们一样。他的名字,一点都没取错。向光,最美的花,生长在最黑暗的深渊,却永远挣扎向光。 齐耀辉忍不住再次吻住了年知非,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好似亲吻一朵花、一束光。 与齐耀辉恰恰相反,年知非竟在这一吻中表现地更热情些。他伸手搂住了齐耀辉的脖子,主动加深了这一吻。 齐耀辉配合地抬手摁住年知非的后脑勺,慢慢闭上眼睛。然而,没多久他就觉得年知非那过长的睫毛扇地他脸颊微微发痒。齐耀辉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不由呢喃着叹息:“接吻闭上眼睛是基本礼仪,投入点。” 可下一秒,年知非干脆推开了齐耀辉。“龙梦雅!” “什么?”齐耀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傻呆呆地看着年知非。 “龙梦雅!”年知非的眼底却猛然爆出光来,“我搬离龙家大宅以后,在一家私人银行租了一个保险柜,用的是龙梦雅的名字,放的都是龙梦雅的私人物品。” 这曾是龙星河为了感激龙梦雅让他脱离曲江的变态折磨,做出的一点微小的感谢。 “这件事,在曲江死后、我死以后,只有一个人知道。” 齐耀辉亦瞬间明白了过来。“钟家华!” 钟家华名下所有产业都被警方搜查,唯一没有查过的地方就是这个保险柜。而以钟家华对龙星河的执念,他最有可能将那20亿黑钱账户的记忆卡放的地方,也必定是这个保险柜。 年知非慢慢地点了点头。 两人静默片刻,忽而相视一笑,心底亦浮现出同样的感慨:“飞越集团案”如此冗长而复杂,所有的罪行因“龙星河”的死亡而起,最后的终结也由“龙星河”亲自完成。所有的利益争夺因龙梦雅的死亡而发端,最终的句点竟也完结在她名下的保险柜中。 这正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第139章 审判 一个月后, 与“飞越集团”案有关的几桩后续案件制贩新型毒品“芒果冰”案、“406利信典当行械劫案”以及沈微民买凶杀人案先后入禀法庭。几名主要罪犯,项东谋杀罪名成立,被判处死刑;沈微民制毒、买凶罪名成立, 被判处死刑;洪森贩毒罪名成立,被判处死刑。 之后, 法院又不公开审理了沈微民非法监禁、虐待云向光, 并做非法人体试验的案件。 年知非如今的身份与“云向光”毫无干系, 是以并没有出现在法庭。反而是云向晴, 思量再三之后终是通知了母亲。最终,云姨在云向光,另一个云向光, 的陪同下旁听了此案。 只因已是死刑在身,沈微民在法庭上再无隐瞒狡辩,对自己的一切罪行都如实供述。以至于案子的审理过程中数次因受害人家属情绪激动辱骂被告, 法庭不得不宣布暂时休庭。 如是再三后, 这样一桩案情明晰的案子竟是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最终宣判。沈微民被控非法□□、虐待、非法人体试验三项罪名成立,判处入狱二十年。加之先前的罪名,最终仍然是死刑。 案子审结后,泪水涟涟、精神几近崩溃的云姨几乎是被齐震东和已经拆了石膏的齐耀辉父子俩抬出了法庭。 早已等在法庭外的年知非见到他们出来, 急忙箭步上前。“要不要叫救护车?” “不用,我给妈妈带了药。”挺着肚子滚着眼泪的云向晴紧紧扣着年知非的手,低声祈求。“非非,你陪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好不好?” 望着上辈子的两个血缘至亲, 年知非根本无法拒绝。 因为已近饭点,是以齐云两家连同年知非就在附近的一处饭店坐定。 云向晴要将云姨身边的位置让给年知非。可云姨的一侧已有云向光在座,云姨本人亦紧紧捉着云向晴的手,年知非只得摇了摇头,仍然坐到了齐耀辉的身边。 不一会,饭店的服务生端上了饭菜,只是大伙都心情沉重,谁也不愿动筷。 眼见云姨在两个子女的安抚下逐渐停下啜泣,年知非终是开口劝道:“云姨,你别太难过了。……您儿子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看到您为他这么伤心。” “你又知道?”同样两眼红红的云向光闻言,不禁抬起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齐耀辉哪里见得了这个,当即起身怒斥:“怎么说话的?!” “齐耀辉,向光刚死,你就急着维护别人?你别忘了,他是你弄丢的,最后也是死在了你的手上!”哪知,云向光亦毫不示弱地揭他疮疤。 自从齐耀辉与他彻底摊牌之后,云向光自觉已然看透了齐耀辉的绝情和狭隘。如今见到齐耀辉明知是自己亲手杀死了真正的“云向光”,却一不为他伤心、二不为他殉情,反而总与年知非黏黏糊糊。云向光的心中更是恼火,以及……恶心。他甚至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我怎么会眼瞎这么多年?我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双标狗? 我特么@@#¥%! 年知非忍无可忍地翻了一个白眼,用力一摁桌子站起身来。“云姨,令郎生前,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所以他的心愿我很明白。他失踪多年,家人早已放弃寻找当他死了。而他也已经是那个样子,死亡,对他是一种解脱。他心中所求,不过是父母安康万事顺意罢了。如今令郎已死,现在留在你身边的就只有晴姐和小光,希望你能珍惜亲情、保重身体,在他的生祭死祭给他上柱香,也就足够了。 “至于你,小光。我们虽然是朋友,但齐耀辉是我的爱人。所以,如果你再对他不客气,我就只能对你不客气了!……今天这顿饭我看大家也没什么心情吃,那就这样吧!” 说完,他也不管旁人的脸色,自顾自地牵着齐耀辉离开了。 直至两人一路冲进停车场,眼见四下无人,齐耀辉忙上前一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年知非。 “谢谢你,我的英雄!”齐耀辉压低声在年知非的耳边轻声说道,又低下头吻了吻他的耳廓。 从小到大,但凡说到“云向光”的话题,齐耀辉总习惯了将一切过错归咎于自己。父母不是不想维护自己,只是在维护自己和照顾云姨之间,他们只能选择后者。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第一个敢站起来为他掀桌为他叫板的,恰恰正是云向光。 只属于他的,向光。 年知非在齐耀辉的怀里微微瑟缩了一下,无奈叹道:“我一直坚持让晴姐不要告诉云姨,你看这一团乱麻的……” 齐耀辉亦长叹着摸了摸年知非的发顶。“你不告诉云姨……也好。” 真假云向光,再加上一个脆弱到吹不得说不得的云姨,正如年知非所言,就是一团乱麻。何苦再让年知非陷进去呢? “向光,你是我的!”想到这,齐耀辉不禁用力收紧双臂,将人狠狠锁在怀里,恨不能与他融为一体。 年知非对此没有意见,但是—— “耀辉,你顶到我了……” 年知非不适地扭了扭腰,总感觉腰臀处有什么东西硬硬地戳着他,不禁伸手向后摸去。 可不等他真正摸到什么,齐耀辉已忽然推着他向前几步,拉开后车门,将他硬塞了进去。 年知非一脸茫然地扭头看向跟着上车的齐耀辉,登时注意到了对方那条明显发紧的裤子。他只觉脸上“腾”地一热,赶忙推着齐耀辉叫道:“去前面!你开车!去啊!” “年崽,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开车’?”齐耀辉音色嘶哑地问了一声,飞快地钻进后车厢,将年知非紧紧地摁进怀里。 年知非两腿分开跨坐在齐耀辉的身上,后背则被齐耀辉死死摁在了车门上,根本动弹不得。感受着大腿内侧滚烫的温度和车厢内愈发浓烈的咖啡味,他的脸上也是阵阵发热,不禁慌乱地叫着:“耀辉?耀辉?” “嘘!没事。让我抱一会。”齐耀辉低喘着安抚年知非,一面低头舔了舔他颈后靠近腺体的位置,一面又伸手摁下了车窗。 他的向光性格单纯对那件事又只有恐惧和痛苦的回忆,齐耀辉实在很怕自己太过急切,会吓到他。然而,Alpha的本能又岂是这样轻松就能压制下来的呢? 年知非感觉自己好似被一头饿狼叼住了后颈,饿狼那粗重的鼻息湿漉漉地喷在他的后颈,自己后颈腺体处的皮肤也逐渐发热发烫。年知非眼泪几乎被吓了出来,却偏偏被锁死在逼仄的后车厢内,前后左右都无法施展。他只能将自己的双手绕过齐耀辉的腋下扶上他的双肩,也不知是推拒还是抱紧,只是不安地叫着:“耀辉?” 感觉到年知非在自己身上的磨蹭,齐耀辉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厉声喝止:“别动!” “……耀辉。”年知非的背心被摁地更紧,连呼吸也有些不舒畅。他眼泪汪汪地又叫了一声,终究是放弃了挣扎。 又过了十来分钟,齐耀辉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年知非。 年知非被齐耀辉摁地几乎喘不过气来,后颈腺体处的皮肤也被吮吸磨蹭地泛红。他含着泪两眼红红地摸了摸后颈,气鼓鼓地控诉:“耀辉,你好坏!” 齐耀辉托起年知非的下颚,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威逼道:“叫哥!” 年知非被齐耀辉那吃人的眼神给吓住了,捂着被咬痛的嘴唇,乖乖重复了一遍:“……耀辉哥哥。” 齐耀辉这才满意,又俯身吻了吻年知非洇红的眼角,推开车门,走向驾驶位,去开车。 ——只是开车。 又过一个星期,与“飞越集团”案有关的最后一桩案件——钟家华窝赃案也入禀法庭。 这一次,年知非作为参与搜证的警察,出席做了证供。最终,钟家华因窝赃罪成立,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看着这个至今未曾改过龙梦雅保险柜密码的钟家华,年知非终于有一点点领他的情。见他即将被法警带走,不由低声劝了一句:“钟先生,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龙星河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走正道、做好人。” 戴着手铐的钟家华抬头看了眼年知非,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会知道密码?” 龙星河生前给龙梦雅租用的保险柜由三组密码组成,只要有一组密码输入错误,这个保险柜就只能靠TNT炸弹来打开。而这三组密码,这世上除了龙星河就只有钟家华一个人才知道。 海城警察能够查到那家私人银行,钟家华并不意外。然而那银行放置保险柜的房间并没有监控,保险柜也不是钟家华的名字,甚至钟家华还特地在那家银行另行租用了一个保险柜来混淆视听。只要钟家华拒绝告知密码,警察根本不可能拿到那张记忆卡。 但最终,却是年知非当着钟家华的面报出了密码,并且一个数字都没有错。警方虽然没能在那张记忆卡上找到钟家华的指纹,但却请来了海城大学的黄泽航教授、数学系研究生唐亦鸣作证,最终坐实了钟家华的罪名。 同样的疑问,对着警队的同事,年知非轻轻松松地把锅推给了齐耀辉。但对着钟家华,他沉默良久,终是轻声回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以前是龙星河的朋友,跟他无话不谈。你信吗?” “不信。”钟家华断然摇头,“龙少爷没有朋友的。”顿了顿,他又万分坚定地补上一句。“他只有我!” 年知非又叹了一声,对着钟家华,他常常会有这种话不投机的无力感。 不一会,齐耀辉亦走上前,他搭着年知非的肩头向钟家华说道:“钟家华,我盯着你呢!” 如钟家华这种人,齐耀辉已经见过太多,他是一定不会走正道的。 钟家华不为所动,反而凶狠回道:“齐警官,这次没撞死你,下次未必这么好运!咱们来日方长!” “说什么呢?快走!”这一回,不等齐耀辉发话,法警已怒斥着将钟家华推走了。 可就在即将离开法庭的那一刻,钟家华又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年知非。他总隐隐感觉这个身手很像龙少爷、又能知道龙少爷设下的密码的奶糖警官一定跟龙少爷有莫大的渊源,可渊源究竟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 只见齐耀辉揽着年知非的腰肢低声说了两句,又贴了贴他的面颊好似安抚劝解。年知非本是满腹愁绪,却终是在齐耀辉的劝说下破颜一笑。接着,也不知齐耀辉凑到年知非的耳边究竟说了句什么,他忽而眯起眼挑衅地一扬下颚,然后伸出双臂亲昵地勾住了齐耀辉的脖子。 最后那两个动作,前者的锋芒和后者的依赖都熟悉地让钟家华心惊肉跳,竟教他忍也忍不住大喊一声:“少爷!” 年知非后背一抽,额上微微沁汗,整个人霎时僵住了。过了一会,他逐渐调整呼吸,露出一副茫然无辜的表情看向钟家华。 “瞎喊什么呢?龙星河早死了,叫魂哪?”齐耀辉亦保护般地搂着年知非的腰侧扬声呵斥。 钟家华充耳不闻,目光死死地盯着年知非,一字字地揭穿年知非:“少爷,你虽然没回头,但刚才僵住了……” 只见他眼瞳放大、脸颊泛红,鼻翼翕张,兴奋、狂热、恼火,各种复杂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化为一次次粗而深的呼吸。 “是不是……是不是齐耀辉?!”他嗓音嘶哑地质问,可不等年知非答话,他又大笑着补充。“没关系!少爷,没关系,等着我!还没完呢!” 直至钟家华狂笑着被法警带走,年知非终于趔趄两步,缓缓地坐了下来。“……我就知道,他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齐耀辉上前握住年知非冰冷的手,将人轻轻揽入怀中。“没事的,年崽。一切有我呢。” “我不怕他,他还没这个资格。”年知非在齐耀辉的怀里轻轻摇头。 “嗯!”齐耀辉低头吻了吻年知非的发顶,亦微微应声。“年崽,我们是警察,我们永远都不需要畏惧罪犯,我们要让罪犯畏惧我们!” 他的向光很棒的,即便全面处于下风,都照样能逆风翻盘,让曲江死无葬身之地、断子绝孙。何况现在是以警察的身份对付钟家华这种小喽啰?没了那20亿,他还算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想到这,齐耀辉终是忍不住发问。“钟家华既然至今都没能拿到那20亿的账户密码,他先前搞博义堂砸的那么多钱又是从哪来的呢?” “呃……马副队没有查到那些资产吗?”年知非抬起头问道。 齐耀辉无奈摇头,随口答道:“目前查到的都没有足够的罪证证明这是非法所得,予以收缴。” 说到这,齐耀辉的眉心忽然跳了跳。什么叫“那些资产”?难道年知非知道钟家华名下的资产不止警方现在查到的“这些”? “年崽,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齐耀辉瞬间沉下脸来,“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年知非顷刻皱着脸微微垂下头。 “年、崽?!” “我……我说了,你别骂我。”年知非缩着脑袋不敢看齐耀辉。 齐耀辉见状,立时忍俊不禁。以向光性情,齐耀辉不信他真会留给钟家华什么危害极大的东西,顶多也就是一些钱罢了。但他仍是板着脸道:“先说,不准谈条件!” “……一开始曲江让我去公司帮他,是因为他先前找的那个财务总监手脚不干净,他又没本事查出来。但是我不想帮曲江洗黑钱,所以曲江就想拿钱收买我……他在我住的地方堆了……两亿现金……” 齐耀辉眉心又是一抽,瞬间回道:“严叔说,22年的时候你喝醉了在自己家房顶扔了上百万的现金到马路上……我一直以为是假的?顶多几万块?” “我没喝醉!”年知非不假思索地为自己辩解。 “你扔了上百万?!”齐耀辉不可置信地叫道。 “曲江说任我处置,那我能怎么做啊?难道一把火把房子点了吗?!”年知非亦瞪圆了眼睛,不满地大喊。“那都是黑钱!我一分钟都不想看到它们!曲江以为我不敢扔嘛……我没什么不敢的!” “别激动,别激动!都过去了,年崽。”齐耀辉急忙伸手轻抚年知非的背脊,努力安抚他。“所以,剩下来的那些钱,你都给了钟家华?” 年知非这才逐渐放松下来,轻声应道:“我让他帮我处理掉。” ——这么多钱能怎么处理?当然是收起来做投资了! 齐耀辉暗自心道,饱含期冀地问道:“只有这一笔了吧?” 年知非默默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齐耀辉颤抖着,深吸着气,安慰年知非也安慰自己。“不是大事,不是什么大事……” “我是不是犯了很大的错?”年知非十分不安。 这一回,齐耀辉却只坚定摇头。“没有钟家华也会有别人。只要这世上还有黑暗、黑暗之中还有利益,就一定会滋生罪恶。至少钟家华目标明确,年崽,这不是你的错,是钟家华的错。他明明可以选择拿着这笔钱去做善事,哪怕去享受人生,可他还是选择了恶。” “警察存在的意义就是与罪恶做斗争。”年知非了然回道。 齐耀辉点点头,牵着年知非一面往外走,一面与他闲话。 “……喂?年崽……” “两亿现金能有多大面积?” “……堆起来大概就是两面墙吧。怎么了?” “没什么,问问。” “……是吗?” “是啊!” “……你是不是心动了?” “怎么可能?!……两亿……卧槽!两亿啊……” 第140章 亲事 这一天, 齐耀辉和年知非没能如愿完成他们的约会项目,这才刚离开法庭,齐震东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要齐耀辉和年知非赶紧回家——回年家,双方家长都已在等着他们。 挂断电话, 一头雾水的齐耀辉一面带着年知非往家里赶, 一面随口问道:“年崽, 知道是什么事么?” “……啊, 嗯……不,不知道。”年知非目光闪烁。 幸好,齐耀辉在专注开车, 没有发现异常。 回到家,年奶奶和刘叔以及齐震东夫妇果然已在座。 见到儿子牵着年知非出现,齐母登时兴奋地站起身来招呼:“非非, 快过来!就坐齐妈妈身边!” 说完, 她就走上前将年知非拽到身边坐下。 齐耀辉对自己在父母面前的冷遇显然适应良好,恭恭敬敬地叫了两声:“奶奶、刘叔。”这才挨着年知非坐下了。 年知非左右一望,在他的面前,左手边坐着奶奶和刘叔, 右手边坐着齐震东和齐姨。四位长辈虎视眈眈的模样,让他不自觉地有些结巴。“什……什么事?” 他话音方落,齐震东就与刘明威交换了一个眼神。刘明威微笑着欠了欠身,于是,齐震东清清喉咙, 先开口了。“非非,咱们哪,公私分明,先说公事。” 年知非茫然地点点头,没有作声。 “你挂网上的检查我看过了,耀辉帮你写的吧?”齐震东果然不愧是齐耀辉的亲爹,一眼就看穿了两个小辈玩的小动作。 刘明威闻言却立时暴怒,当下一拍桌子。“非非!” 年知非猛然一抖,慌忙叫道:“我不要重写了!” “算了算了,”齐震东哪里吃得消年知非这惊惶无措的模样,赶忙起身打圆场。“明威,这都挂网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刘明威吃惊地看了眼他前面这位向来铁面无私的大BOSS,又扭头看了眼一脸乖软怂萌的年知非,顿时在心底长长一叹:行吧!又收服一个! “非非,你的这个事影响太坏,我跟你们于局商量过了,刑队,你暂时不能留了。”齐震东正色向年知非说道,“现在的决定是将你调回东港分局,去东川路当交警。” “东……川……路?”年知非的音都颤了。 在海城当警察的谁不知道,东川路向来是东港区交通最繁忙的一条路,在那执勤的交警平均两年站出三个腰椎间盘突出啊!这特么也罚太狠了! 年知非眼泪都要下来了,急忙扭头看了眼齐耀辉。 “老爸,没的商量了吗?哪怕换条街呢?”齐耀辉即刻出言恳求。 “啧!年轻人就是不懂事!”不等齐震东严词拒绝,刘明威已是满眼鄙夷。“要的就是这效果!等非非执勤个一年半载,这阵风头过了,就调去经侦。” 这样一来,警队的三大拳头部门治安、刑侦、经侦,年知非就算都轮岗过了。年知非已然在治安和刑侦立下功劳,以他数学系的背景,在经侦立功那必须是手到擒来。能有如此耀目的成绩,将来在警队的发展那还用说么? 如此规划,是齐震东和刘明威共同讨论的结果。年知非看不明白里面的门道那是他年纪小,连齐耀辉也看不明白,刘明威就不免有些鄙视了。 幸好,齐耀辉也是说话头醒话尾,刘明威刚一解释,他就跟着点了点头。“那也行。” 仕途不仕途的,齐耀辉不甚在意。但他很清楚:如年知非这样的全方位人才,警队要是老让他指挥交通,那才是傻。是以,顶多也就三个月到半年,堵上公众的嘴罢了。 大势已去,年知非也只好无奈长叹,再一次弱弱强调:“我当警察又不是为了升职当官。” 刘明威一听年知非这不求上进的话就来气,可这次不等他瞪眼,齐震东就已断然回道:“警队自有成熟的晋升机制,能力和年资到了自然要升,不可能为了你一个人而改变。” 这下,年知非再无话可说。 “至于耀辉,‘芒果冰’的案子还没彻底完结,总部很快会调他去南省,参与我国与T国的联合行动,抓捕清泰。”齐震东果然是警察总部的大佬,随口就又爆了一个猛料。 “咦?”年知非顷刻抬起头来,“我不能去吗?” 这一回,齐震东、刘明威、齐耀辉三人同时摇头。 “你去干嘛?”这是刘明威嫌弃的回答。 “太危险了!”这是齐耀辉担忧的回答。 “这次的行动将由南省缉毒大队大队长姚启元主持,耀辉过去也只是配合行动。那边的缉毒大队已经是个成型的队伍,非非你过去的话还要磨合,我们没这个时间。”这是齐震东官方的回答。 “……好吧。”年知非无奈地点头。 ——我说不过你们。 “至于这次行动结束之后……” 这下,不等齐震东把话说完,齐耀辉即刻抢道:“我当然要回海城,年崽在这呢!” 齐震东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续道:“这就是私事了。”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年奶奶。 年奶奶向齐震东微笑致意后,开口说道:“耀辉,奶奶是早想跟你谈一谈关于你跟非非的问题了。” “奶奶,我发誓我以后会好好对年崽的!我再也不会跟他吵架了!我,我什么都听他的,再也不会动手了,无论为了什么事!”齐耀辉迫不及待地出声恳求。 “什么?!”可他话音未落,四位长辈就全都站了起来。 “非非,他打你?”刘明威指着齐耀辉不可置信地发问。 “没有啊!”年知非眼都不眨地否认,“只是平时经常一起练拳。” “齐耀辉,你自己说!到底有没有动过手?”刘明威还在犹豫,齐震东却抄起了摆在茶几上的果盘。 “我……我……”齐耀辉显然没有年知非这种撒谎时面不改色的大心脏,额头上顷刻淌下了涔涔冷汗。 眼见齐耀辉露怯,年知非迅速将奶奶心爱的掇球壶抱在怀里,撤离客厅。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居然敢对非非动手?哪只手打的?……还敢否认?!我打断你的腿!” 下一秒,齐震东愤怒的咆哮和齐耀辉狼狈的哀嚎就再次在年家的客厅响起。 半个小时后,余怒未消的齐震东和一脸尴尬的齐母扯着脸上挂满彩的齐耀辉再次坐在了年奶奶和刘明威的面前。 “年姨、明威,是我教导无方,委屈了非非!”齐震东沉痛地说道。 “算了算了,”年奶奶皱着眉,怜惜地看着还在淌鼻血的齐耀辉,心头积累的怒气和怨气逐渐消散。“非非说了,也不是真打架,就是两个人气狠了,练拳的时候下手重一点而已。他们俩一向旗鼓相当,还不知道谁欺负谁呢。” “非非一直都是好孩子,肯定是我这个小畜生的错!”齐震东怒气冲冲地回道,又狠狠地瞪了齐耀辉一眼。 “奶奶,我错了。请您原谅我。”接到老爹的眼风,齐耀辉急忙低下头乖乖道歉。 只是他的鼻血未止,这才刚一低头,血就流了下来,只得又赶忙仰起头用手堵住。 “你怎么样啊?”不一会,消失已久的年知非又抱着医药箱一脸担忧地出现在客厅。“奶奶,我带耀辉去清理一下伤口?” “去吧,去吧!”年奶奶和刘明威闻言,赶忙挥手让年知非把这个满脸是伤的齐耀辉给带走了。眼见齐耀辉这么大年纪了还被亲爹揍地满脸桃花开,真是没法不同情。 直至齐耀辉被年知非牵进卧室,他终于忍不住叹道:“是不是我男朋友啊?看着我挨揍也不出来拦一把?” “唉!”年知非示意齐耀辉在床头坐下,随手拿出酒精棉堵上他的鼻孔,跟着无奈长叹。“谁让你说错话?齐伯伯明显是要用苦肉计博同情,帮你挽回局面,我当然要配合他了。” 年知非一面说,一面用酒精擦干净齐耀辉的脸。这才发现:除了在流鼻血,齐耀辉的额角也划伤了一道,左眼眼窝下又多了一块淤青。“……好像是伤挺重的哈?” “心疼啊?”齐耀辉顺手揽住年知非的腰肢,低声要求。“你亲一下,我就不疼了。” 虽然明知房门紧闭,年知非是抬起头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低下头舔了舔齐耀辉受伤的额角。 齐耀辉被年知非舔地心头发痒,竟忍不住笑了一下。只是这一笑又牵动伤口,即刻又教他抽了一口冷气。直至年知非帮他擦干净伤口,贴上创可贴,齐耀辉终于握着年知非的手道:“年崽,这一顿打是我欠你的。” 哪知,年知非竟抽开手,不快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说什么欠不欠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齐耀辉笑着将年知非揽入怀中置于膝上。他亲了亲年知非的脸颊,低声续道。“我估计这次去南省执行任务又要大半年,你在海城要好好的,争取尽快把分化期过了。” “……嗯。”年知非垂着眼乖乖点头。他停顿了片刻,又轻声嘱咐。“你万事小心。” “我会的。”齐耀辉抬手轻抚年知非的背心,又道。“晴姐昨天打电话给我,她跟云姨商量过了,要把……向光的骨灰葬在云叔的身边。她们订了这个周末飞南省的机票,你要一起去吗?” “当然!”年知非不假思索地回道,静默了一会又坚定重复。“……当然。” 这个答案显然在齐耀辉的意料之中,但齐耀辉觉得:出发前,他应该做好十足的准备。 外面的四位长辈大概并不放心两人在一起待太久,没多久就来敲房门。 等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再次在客厅内坐下,齐震东就沉着脸道:“你们俩的事,我们双方长辈已经谈过了。原则上,只要非非喜欢,我们不反对。但是有几个要求,我们必须有言在先。” “您说,什么条件,我一定办到!”齐耀辉眼都不眨地回道。 “这第一,非非现在还没分化,万一将来分化成Alpha要分手,你不能纠缠不放。”齐震东严肃道。 “没问题!” 这一条齐耀辉在见年知非同学的时候就已提过,如今一回生二回熟,他是答应地毫无压力。并且,齐耀辉也绝不相信年知非分化成Alpha就会跟他分手。年崽这么爱他,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第二,将来你们要在一起,原则上还是留在海城。奶奶年纪大了,需要非非照顾,他的同学朋友也都在这。当然,如果有升迁调动,这个我们再议。” “可以。” 齐耀辉仍然点头。当初他要去南省,无非是为了找向光,现在向光都在身边了,当然是要迁就他的。 “第三,现在代孕服务很成熟,关于婚后要不要孩子的问题呢……我们长辈的意见还是要的,两个吧,大的姓年小的姓齐。” “我没意见啊。”齐耀辉仍然回答地满不在乎,“看年崽喜不喜欢喽,要是忙不过来就要一个也行,跟年崽姓好了。” 一瞬间,大伙的目光全落在了年知非的身上。 年知非有点懵,左右一望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啊……这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这一下,大家都笑了。 很快,齐母便说道:“非非,你跟耀辉也认识好多年了,耀辉的年纪也不小了,结婚的事该考虑起来了。平时有没有存钱?” 年知非霎时扭头瞪住齐耀辉。 齐耀辉老神在在,漫不经心地回道:“年崽,你是知道我的,我平时吃住在总队,不怎么花钱。” 年知非一脸惶恐地抓抓头皮,赧然道:“可我每个月都基本月光啊……” ……好吧!能够随便把上百万现金扔上大街的人,的确不能指望他有理财的概念。 于是,齐耀辉试探着道:“我个人意见,婚后我来管账是不是好一点?” 年知非乖乖点了点头,齐母也点头,但是她说:“非非年纪小,又刚入职没几年,薪水低,月光也正常。那以后就这样吧,非非的钱自己花,耀辉的薪水就用来支撑家里的开支。现在耀辉在海城的这套房子还是小了点,结婚的话还是要换套大房子。差价我们来贴补,房子写非非的名,就当我们家的诚意了。年姨、明威,你们觉得怎么样?” 年奶奶和刘明威彼此对视一眼,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双方长辈谈孩子们的婚事,遇上个斤斤计较的亲家固然十分郁闷,可遇上齐震东夫妇这样二话不说就签下不平等条约,仿佛唯恐年知非稍有不满就不接收齐耀辉,那也很是惶恐啊! 你问我们觉得怎么样?我们觉得这齐耀辉好像不是你们亲生的啊! 第141章 希望 就在这种和谐中又透着诡异的氛围中, 齐家和年家十分友好地敲定了两个孩子将来的婚事,又其乐融融地共进晚餐。 直至夜幕降临,齐耀辉带走了父母, 刘叔也告辞离去,年知非将熟睡的小叶子抱回卧室, 方才发觉奶奶还没去休息,而是坐在客厅里等着他。 “奶奶?”年知非满腹疑惑地坐了过去,轻轻握住了年奶奶的手。“很晚了,还不睡吗?” 壁灯昏黄, 散发着温暖而莹润的光芒, 柔柔地洒在年奶奶的身上。仿佛她的体内燃着一盏佛灯,正朦胧地透出宁静而澹泊的光来,教人见了便觉身心净洗、终有归处。 年奶奶慢慢收紧五指,将年知非的双手拢进掌心。她手上的皮肉都松弛,但骨骼却仍如钢筋般有力。“非非,你老实告诉奶奶, 齐耀辉到底有没有打过你?” 年知非目光一闪, 慌忙低下头来。“真的没有。”然后,他又抬起头勉力一笑。“奶奶, 你别担心了。” 年奶奶无奈地叹了口气, 摸着年知非的脸轻声道:“非非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一说谎呢, 说话就特别流利, 但是眼睛从来不敢看奶奶。” 年奶奶还知道,年知非性情淳厚。如果齐耀辉真是冤枉的, 今天齐震东要揍齐耀辉,他是一定会出面阻拦的。 年知非猛然一噎, 心底本能地否认:不!我没有!我没有这么菜! 曲江生性多疑,若是龙星河没有撒谎时真诚如说实话的本领,只怕早已被封入水泥罐尸沉大海。即便是刚变成年知非的时候,他与年奶奶同住一个屋檐下,明明什么情况都不熟悉,可几次撒谎也从未露出什么破绽。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真的变成了一只菜鸡?什么都瞒不过年奶奶的双眼? 年知非想不起来了。他只知道,他早已把年奶奶当成自己的亲奶奶,他再不愿也不敢欺骗她。 眼见年知非哑口无言,年奶奶不由又道:“其实,齐耀辉第一次上门来见奶奶,奶奶就不看好。” “诶?”年知非闻言,立时诧异地扭头望住了年奶奶。 对上孙儿好奇又懵懂的眼神,早已是世事洞明的年奶奶不禁又暗叹了声“傻孩子”。然后,她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那个时候,你带他到家里来吃饭,虽然故意绷着脸,但奶奶知道,你心里高兴地不得了。自从你大哥过世,你从没有这么高兴过。你看他的眼神,崇拜,甚至迷恋,根本不可自拔。但是齐耀辉不同……” “他……”年知非略略有些哽住了,不禁不安地追问。“不喜欢我么?” “他很爱你。”年奶奶安抚地拍拍年知非的手背。当初年奶奶不忍点醒陷入爱河的孙儿,但如今事过境迁,她有必然让自己这个傻乎乎的孙儿从中提炼经验教训。“但是他在奶奶和刘叔的面前、在你的面前都太过挥洒自如。非非,至少那个时候,他不是非你不可。” 年知非颤抖着吸了口气,强笑道:“我知道。他心里有太多放不下,家人、案子、职责……” “还有那个……真真正正的云向光。”年奶奶了然续道,“今天齐耀辉的父母上门,什么事都跟奶奶解释清楚了。那个真正的云向光是个苦命的孩子,他是跟齐耀辉外出的时候被拐走的,齐耀辉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这说明他的确是个能负责肯承担的好男人。现在,人已过世,他也都放下了,这很好。这次他再来,奶奶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也跟以前不同了,纠缠入骨。奶奶也就放心了。但是非非,奶奶希望你明白。即便他爱你、你爱他,可如果你们的爱不对等,你也会非常痛苦。先前你们闹地那么厉害,我想你应该有所体会了。” “奶奶,我……” 年知非急切地要出声,年奶奶却冷静地摇着头,阻止了年知非的话。“非非,奶奶不是要你保证什么。人的一生这么漫长,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谁都不能保证将来。但是奶奶希望你能答应我,如果还有下一次,你会及早抽身而退。因为你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机会。你要明白,机会太多,就不会有人珍惜了。” “奶奶,我明白了。”年知非心底滚烫,忍不住跪下身,将头埋进年奶奶的膝间。他捉着年奶奶的手哽咽了一阵,才低声问道:“自从……自从大哥过世,我是不是一直都让您很失望?” 年奶奶缓缓地梳理着年知非的发丝,温柔言道:“奶奶永远不会对非非失望。只是初恋失败,让你对自己少了很多自信心。以后要振作起来,我们非非真的很棒的!” “奶奶,奶奶……”年知非实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紧紧抱住年奶奶一声声地喊着她。 这天晚上,年知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意识飘飘忽忽,好似乘上的一艘小船,伴随着汩汩流淌的水声缓缓顺流而下。眼前升起了一片浓雾,朦朦胧胧之间,年知非隐约见到了很多人站在的这流水的两岸。 第一个,是坤克,目光凶狠而偏执地瞪着他。那曾是他最初的恐惧和绝望。而如今,年知非却只是微微一笑。转过头,那人已被抛在身后,消失在浓雾中。 然后是察英,接着是一群只有十来岁的少年,再然后是将军,将军的身后是项东、项南他们四兄弟。年知非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虚假的友情、虚假的恩义、虚假的关怀,他已然看穿,再不会被迷惑。 曲江,接下来果然是曲江,那是纯粹的恶。还有他的儿子曲天骄,各种贪婪欲望的化身。那几乎是不可能获胜的一战,好在最后他选择同归于尽,而不是同流合污。 很奇怪,年知是居然也在,负着手沉默地看着他。那严肃的表情很熟悉,几乎出现在年知非见过的每一张照片里,仿佛是在说:“年轻人,关于这个选择,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年知非顷刻屏住了呼吸,忐忑地看着对方,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解释:“我,我没有徇私……真的没有……” 但很快,他就又看到一张脸,一张更加熟悉的脸,他自己的脸。 ——年知非!他才是真正的年知非! 年知非即刻明白了过来,解释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垂下头无力道:“……我很,抱歉……” 然而,真正的年知非却笑了,那笑容无忧无虑纯粹热烈。只有亲眼见到这个笑容,年知非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自己笑的时候远没有原版的那么明亮。 “谢谢你!”真正的年知非语调轻松地回道,“奶奶、刘叔,还有小叶子以后就都拜托你照顾了。” 天大的馅饼砸在脸上,年知非吃惊地瞪大眼,喃喃应道:“当……当然……应该的……” 许是感觉到了他的黯然和自卑,真正的年知非微笑着举起手臂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鼓励道:“要好好的呀!” 始终沉着脸的年知是这才破颜一笑,他略显矜持和感慨地向年知非微微点头,然后伸手搭上弟弟的肩头,两人并肩隐入了浓雾之中。 水声逐渐低幽,黑暗的尽头便是光明。 眨眼间,年知非又站在平地上。他静默片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潮,自言自语地说道:“……该放下了,我都放下了。” 说完,他再不迟疑,大步向前走去。 “年崽?年崽,醒醒?年崽?” 迷迷糊糊间,年知非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他迷蒙着睁开双眼,即刻看到齐耀辉的脸孔在他的眼前放大。 ——原来,他们已经在飞往南省的班机上。 “年崽,你怎么了?”齐耀辉一手握着年知非的手,一手轻轻贴上了他的脸颊,为他拭去眼泪。“梦到什么了?怎么哭了?” 年知非在齐耀辉掌中轻轻摇头,含混答:“没什么……就是梦到奶奶了,我很想她。” 齐耀辉静默了一会,没有答话。 一个小时之前你们俩才刚刚在机场话别。他暗自心道。 ……行吧!小朋友第一次单独出门一般都跟家长难舍难分的,行吧! “橙汁喝不喝?补充点维生素。”齐耀辉沉默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端来了一杯橙汁。 “谢谢。”年知非顺手接过纸杯,将里面的橙汁一饮而尽。 “味道怎么样?”齐耀辉即刻问道。 ——飞机上赠饮的橙汁味道能怎么样?……就是,有点涩,口感跟一般的橙汁……也相差不大,没什么问题啊。 年知非诧异地看了眼一脸紧张的齐耀辉,试探着答:“呃……还,还好?” 齐耀辉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将自己的那杯清水递了过去,殷勤道:“再喝点水。” 又过一个小时,飞机在南省机场降落。根据行程安排,取过行李之后,他们就会即刻赶往南省烈士陵园,将云向光的骨灰葬在他父亲云鸿波的身边。 可就在众人等着拿行李的时候,大着肚子的云向晴忽然悄悄扯过了年知非,塞给他一张平安符。 年知非顺手接过,不明所以地看着云向晴。 “这是我从京城求来的,小弟你带在身边。”云向晴小声解释,目光之中满满的煞有其事。“能压惊,很灵的。” 年知非:“……”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正紧紧抱着骨灰盒的云姨,忍住了没有说话。 却是云向晴见年知非拿着平安符不动弹,即刻又伸手拿了回来,亲自帮他戴上了。 “藏好。”将平安符的红绳套进年知非的头颈,云向晴又仔仔细细地帮他掖好了衣领。“大师说,给人看到就不灵了。” 年知非:“…………” 到底是哪位大师?我现在就可以出警啊! “晴姐,买这个花了多少钱?”年知非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是‘请’,不是‘买’!”云向晴不悦地瞪了年知非一眼。 “那……请了多少钱?”年知非从善如流地改口。 “也没多少,18888吧,不贵。”云向晴小声道。 年知非:“!!!” 一张黄纸用红墨水涂两笔就敢卖18888?怎么不去抢?!这还不贵?! “晴姐,我一直很好奇,姐夫家是不是特别有钱?”年知非忍也忍不住地问道。 父亲云鸿波早逝,母亲云姨一向身体不佳。云向光学油画有齐伯伯和齐耀辉的经济支援,云向晴这么花钱没数,也只能是找了个好老公了。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云向晴几乎将陪伴母亲之外的时间全给了年知非。现在见到年知非能够这样自然地跟她说悄悄话,就好像他们是亲姐弟一样,云向晴顿时心花怒放,立时笑道:“你姐夫家世代书香,家境的确很殷实。不过姐姐也是高级教师,薪水不低的好吗?等你跟耀辉结婚,姐姐给你换辆新车,GM越野的最新款好不好?” GM越野最新款H7系列,比他现在开的这辆H3马力更强、起步更快,这价钱嘛,也不是很贵。标配,七十万起步;顶配,也就两百多万吧。莫约是年知非干二十年警察的薪水的总和。 “是不是太贵了?不太好吧?”年知非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回答地很是软弱无力。 云向晴却只微笑着摸了摸年知非的脸,没有多说。她还记得小弟小时候就很喜欢玩具车,现在大了还是这个爱好,她感到十分满意。 这一天,是个艳阳天。 齐家一家三口、云家一家四口,再加上姚启元和年知非一行九人将“云向光”的骨灰盒安葬在了云鸿波的身边。 云姨和云向晴两人跪在墓前放声哀哭,云向光同样眼眶红红。可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终是逐渐成长起来,跟姐夫林清策一起一左一右扶着云姨和云向晴,不让她们太过伤心。 齐耀辉紧紧地握着年知非的手,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见到云姨被云向光揽在怀里号啕痛哭,他忽然意识到:年崽是对的。 无论他有多么厌恶这个假的云向光,但至少,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云姨才撑了下来。以后,同样因为有他在,云姨也不会因为向光郁郁而亡。 至于向光,他已经叫“年知非”了,他是年奶奶的孙儿,他也有家,他是年家的孩子。 这对向光不公平,可也已经足够了。从小缺爱的孩子,只要一点点希望一点点甜,就能够满足了。 年知非同样很感慨。曾经他不想以“龙星河”的名字下葬,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叫什么,只求能在项南的墓位里有一角容身。如今,看着墓碑上刻着的“云向光”三个字,他想,他应该没有遗憾了。 葬礼的仪式很简短,可云姨却不想离开。眼见日头高起,已逐渐收了泪的云向晴指派云向光去车里给母亲拿保心丹,又急切地请求年知非来帮她搀扶云姨。 可年知非扭头看了眼彼此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云向光和云姨,最终仍是摇头说道:“晴姐,还是我去拿药吧,让小光多陪陪云姨。” 年知非走后,齐震东也示意齐耀辉跟他走远几步。 父子俩一同遥望着年知非走向停车场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最终,仍是齐震东率先发话:“向光是个好孩子,他的决定没有委屈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以后,你代老爸多多补偿他。” “我会的。”虽然已经看不到年知非的身影,齐耀辉的目光却仍在固执守候,等着对方再次出现在视野之中。 “我听说钟家华认出了向光?”这一回,不等齐耀辉答话,齐震东已然转身牢牢地看住儿子。“以前的事,最不该被责怪的就是你,但坚持到最后的却只有你。所以现在,向光是你的了。以后,这个钟家华怎么处理,怎样让他不骚扰非非现在的生活,也全看你了。” 说着,他抬手拍了拍齐耀辉的肩头。“耀辉,非非以后就交给你了。老爸没做好,你别让你云叔失望。” 听到自己老爸提起云鸿波,齐耀辉不禁侧目看了齐震东一眼,这才注意到老头子的发鬓已是大半斑白。齐耀辉眼眶一热,跟着抬起胳膊轻拍齐震东的后背。“放心吧老爸,我心里有数。以后,没人能动年崽一根寒毛。” 齐震东感慨万千地叹了一声,续道:“T国那边的回复已经过来了,下个月,联合专案组就会成立。我们早一步抓到清泰,就能早一步避免‘芒果冰’的配方流出、泛滥。这个案子,你要全力以赴!” “Yes,Sir!”齐耀辉立时肃然应声。顿了顿,他又低声补上一句。“没想到,这个案子最后居然会走到这一步。感觉已经结束了,可战斗却好像只是刚刚开始。” “飞越集团”案绵延数载,曲江固然是个大BOSS,可毕竟早已毙命;然而海城,却绝非随着曲江的死亡就会风平浪静。钟家华在法庭上的表现、休庭后的表现,都令齐耀辉这个触觉灵敏老警察意识到了一个新的犯罪头目的崛起。而“芒果冰”的出现,则预示着信息素类毒品即将成为未来毒品界的霸主。 知子莫若父,齐震东显然很明白齐耀辉的意思,当下回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终极BOSS让你打?这是一个开放而包容的时代,真有那份本事,做什么不能出人头地,何必跟罪犯为伍?警察,永远是与罪恶做斗争,这不是升级战而是持久战。我们的敌人不是哪个隐匿在普通人之中的终极BOSS,不是哪个高高在上的权贵豪门,而是这芸芸众生里随时都有可能变异的人性。” 如果沈微民有人性,他就不会制毒;如果项东有人性,他早该走正途;如果洪森有人性,他不会贩毒;当然,如果钟家华有人性,他早该离开海城远走高飞,而不是回来打着为龙星河报仇的名义,实际却想要重建第二个信义堂,成为第二个龙越飞、甚至第二个曲江。 “当了一辈子警察,老爸,你还会相信人性吗?”齐耀辉的问话十分轻佻。 齐震东却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坑,当即不满地睨了儿子一眼,反问:“那你信不信非非?” 齐耀辉心头一热,几乎说不出话来。信!当然信!如果不是年崽在最难的时候都坚守住了自己心头的一点善、一丝光,或许他们早就错过了。 “耀辉,永远都不要忘记,我们是盾牌。即便这个世界一片黑暗,我们也要守住人性之光。这就是不灭的希望。”齐震东极难得地温言提醒儿子。 见到年知非拿着药又折返回来,齐耀辉飞快地点点头,匆匆忙忙地向他的希望迎去。 然而—— 当天晚上,齐耀辉和他的希望就同时因为频繁腹泻被送进了医院。医生的诊断很是简单:急性胃肠炎,应该是吃坏东西了。 想起晚餐时齐耀辉和年知非那吃地热火朝天的模样,齐云两家连同姚启元不禁同时默默。 开了药后,医生又要求两人留院观察一晚。直至夜深人静,家属先后离开。齐耀辉终于小声坦白:“年崽,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你……你别生气啊!” 年知非一个晚上拉了七八趟,脱水,然后又被晴姐强行灌了大碗淡盐水。现在整个人打着水嗝浑身无力地陷在床铺里,哪怕来个五岁的孩童,大概都能顺利掐死他。 这种情况下,年知非觉得,哪怕齐耀辉跟他坦白原来早已结婚,他都没力气生气了。顶多,也就是等病好了就干掉他而已。 于是,年知非轻叹着说:“说吧。” “我觉得,我们俩应该是飞机上的那杯橙汁给喝坏了。”齐耀辉小心翼翼地说道。 想起那杯橙汁略有焦涩的口感,年知非亦皱起眉来。“那杯橙汁有问题吗?……不会吧?飞机餐不是一向卫生要求最高了吗?怎么只有我们俩出事呢?” “不是那飞机上的橙汁有问题,而是我在橙汁里放了点东西……” 年知非瞬间警觉,即刻扭过头瞪着齐耀辉:“什么东西?” 齐耀辉目光乱转,沉默了很久才续道:”我们这次来给……下葬,我怕你出事,就去庙里拜了拜。然后请了两道符,大师说,只要把符烧成灰……” 年知非瞬间听明白了,登时一声怒吼:“齐!耀!辉!” “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齐耀辉熟练地道歉,慌忙蹭上年知非的床死死抱住他。“我还喝了一杯呢,这不是陪你一起吗?” “我要你陪个鬼啊!”年知非气地拳打脚踢,无可奈何地哀嚎。“齐耀辉,你是不是有病啊?!” “别乱说,别乱说啊!”齐耀辉却一脸紧张地捂住年知非的嘴,嘴里喋喋不休地也不知到底是跟谁说话。“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小孩子不懂事,有怪莫怪……” 被捂着嘴的年知非看着齐耀辉这惶恐的模样忽而又泄了气,只在心头满是无奈和甜蜜地暗骂了一句:傻逼! 注意到年知非终是熄了怒火,伸手揽住他的腰,齐耀辉亦是心下一热,急忙抱紧对方在他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我有病,我知道。”齐耀辉圈着年知非低声呢喃。 病名,年知非;病因:爱。 齐耀辉知道,他会病一辈子,满心欢喜、满怀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惯例还是说点啥吧,说啥捏……唔,首先,这篇文还真是命途多舛,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写。熟悉我的老读者应该都知道,我之前明明许诺了会开一篇古耽,然后其实一直在着手搞资料收集,也写了一部分,但是……最近的LJJ又不太支持作者写历史背景,说是历史虚无主义错误……啊啊啊!吐血三升!全TM白写了!眼看今年要开天窗,就想要不把死磕古耽时为了调剂而撸的现耽脑洞写一写吧?于是,写了,又双写了大半,编编说:亲,最近不怎么支持写警察文哦……喷血三斗!好在编编还是爱我的,跟编编磨了半天大纲,总算是能发文了!T-T 其次,说说文,虽然大纲几经更改,但因为是全文存稿,排篇布局还是比较从容的,故事的完成度和人物塑造我个人还是比较满意。当然,仅指以我自身的能力,目前所能做到的水平而言。以后,当然还是希望能更加进步的。 最后,从115、116两章评论的盛况,我也清楚感觉到了目前LJJ读者们阅读喜好的变化。有位可爱的读者姑娘说的对,我作为写手既然自己做不到大雅大俗,强行要求读者来理解是傻逼行为。没错!这是我傻逼了,在此,为之前所有被我怼过的读者道歉。我想我应该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请大家再爱我一次!于是,两篇预收文,大家有没有兴趣收一下捏? 《红星罩我去修仙》——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PC版: 手机版: 《开国之君》——穿越当然要当皇帝! PC版: 手机版: 年奶奶:还有下次,离婚! 年知非:亲奶奶! 齐耀辉:亲奶奶! 求包养!求收藏!求评论!求打分!满地打滚求求求!O(∩_∩)O~ 第142章 交警(上) “熄火、驾照、行驶证!” “卧槽!这不是奶糖警官吗?真罚来当交警了?太惨了哈哈哈!” “熄火、驾照、行驶证!” “奶糖警官, 我撑你啊!” “谢谢!熄火、驾照、行驶证!” “奶糖警官,这个闯红灯不赖我!前面大车挡着我视线了!” …… 南省回来后,年知非积累的长假终于休完。于是, 根据警队的处理结果,回到东港分局, 穿上亮黄色的反光马甲、戴上白手套来到东川路指挥交通。 东川路,历来是东港区乃至全海城交通最繁忙的一条道路,在那执勤的交警平均两年站出三个腰椎间盘突出。而在年知非前往执勤的第一个星期,东川路的单小时交通流量就再创新高。尤其是在年知非早晚执勤的四个小时里, 无数“沉默的大多数”纷纷向他表达支持和鼓励, 无数打扮时尚的小姑娘纷纷赶来打卡留念,无数大爷大妈纷纷向他索要电话号码给他介绍男女朋友…… 幸好,现在已是他执勤的第二个星期,吃瓜群众的热情总算稍稍减退。所以,他平时能听到的最多的话是: “艹!你怎么当警察的?!明明是这条路太窄我才没看到红灯,这能怪我吗?200块!拿去!就当老子提前给你买花圈了!” 正在开罚单的年知非抬起头来, 冷冷地睨了那个驾驶员一眼。“你说什么?” 触上年知非森冷的眼神, 被开罚单的驾驶员即刻想起了对方曾经的辉煌战绩。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交警,而是能一手拧断人脖子的奶糖警官!他瞬间感觉脖子有些发凉, 不禁咽了口唾沫。 恰好, 他身边的女朋友也在此时把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娇滴滴地说道:“奶糖警官, 你别生气。他就是这个暴脾气, 其实没坏心的。” 那位破口大骂的驾驶员闻言,立时便觉找到了台阶, 当即冷哼一声,小声道:“老子大人大量, 不跟你个小警察计较!” 然而,他话虽说地体面,目光却飘飘忽忽地不敢跟年知非相接。 年知非看了眼跑车里这对美女与野兽的组合,面无表情地将罚单递了过去。“你今年已经扣过4分了,再加上今天的6分,你还剩下2分。开车小心点。” “谢谢奶糖警官!”这一回,不等野兽应声,美女已笑靥如花地伸手来接罚单。只是她手一伸,即刻就将年知非的整只手全给握住了,话音更是妖娆地如蜜糖一般。“奶糖警官辛苦啦!” 年知非艰难地抽回手掌,退开几步。“走吧!” 将自己的女朋友和年知非的互动看在眼里的野兽闻言,即刻一脚油门窜了出去。眼见车子开远,女朋友仍在后视镜里偷看奶糖警官,野兽登时觉得头上有点绿,不由叫道:“Baby,你劈腿!” “哪有嘛?”美女女友振振有词,“我背着你才叫劈腿,我当着你的面叫欣赏帅哥,懂不懂呀?我还是爱你的Baby,但是帅哥是人间瑰宝,不能辜负的。” 听到女友示爱,野兽立时心平气和,但说话还是有点酸。“哪里帅了?未分化,毛都没长齐呢!” “所以才更禁欲呀!”美女女友目光炯炯地盯着后视镜。因是交通高峰时段,跑车也跑不出速度来,两人聊了那么久,年知非竟仍在后视镜里。“你看看他那身制服,那腰、那腿!哦哦哦!他脱手套了!”美女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扭头放声大叫。“奶糖警官,好帅呀!” 听到叫声的年知非背影猛然一僵,迅速加快脚步回到交通岗亭跟同事交班。 岗亭内,顾念和孙婷各自抱着一杯奶茶已然在座,见到年知非黑着脸回来,两个女孩子立时笑作一团。 年知非一脸生无可恋地白了她俩一眼。“还是不是同学了?” 两个女孩子乐不可支地笑了一阵方才勉力收住了表情,又晃着手里的奶茶异口同声地道:“谢谢老同学的奶茶!” 自从年知非来执勤,经常有热心市民体谅交警工作辛苦,点了奶茶请外卖小哥送来给他们喝。正巧年知非对奶茶的兴趣一般,是以大部分的奶茶都便宜了顾念和孙婷。 注意到孙婷正在编辑微信,准备把刚才那位美女大叫的短视频发到他们同期的微信群,年知非的脸登时又黑了一层。“谢我,你们还取笑我?!” 孙婷敏捷地躲开年知非准备来抢手机的右手,理直气壮地反驳:“这不是取笑,是欣赏!” “噗——” 年知非还想逼近,顾念却即刻拿出了一罐防晒喷雾向年知非的脸上喷去。她一面挡着孙婷一面叫道:“哎哟!真可怜!怎么晒这么黑?快喷点防晒喷雾!小心黑成碳了,齐耀辉回来就不要你了!” 原来,齐耀辉这一次没有跟年知非一起回来。虽然联合专案组要一个月后才正式成立,但前期的准备工作已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齐耀辉作为主办“飞越集团”案的警察,给“云向光”落葬之后,他就直接去专案组报到了。什么时候将清泰逮捕归案,什么时候他才能返回海城。 对着两个同期又同班的女同学,年知非实是无可奈何,只得蒙着眼要求:“别对着我的眼睛喷!” 至于对年知非而言,回到东港分局的警察生涯,总体而言……就,凑合着过呗,还能辞职咋滴? “小弟,你有没有想过回学校继续念书?” “诶?!” 准点下班后,年知非带着年奶奶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来到云向晴家恭贺她的乔迁之喜。饭桌上听到云向晴的这一问,年知非不禁措手不及地呆了一下。 从南省回来后的第二个变化正是发生在云家。云姨在云向光的陪同下去了F国旅行散心,云向晴和丈夫林清策则三下五除二地在海城找了新工作,正式把家搬到了海城。 对着云姨和云向光,云向晴自然表示:她这个姐姐以前做的太过不足,以后留要在海城陪着小弟。但实际上嘛……到也的确是陪着小弟。 见到年知非端着碗木呆呆地看着自己,云向晴不禁温柔一笑,顺手夹了一只油爆虾到他碗里。“你姐夫的入职手续已经办好了,下个星期就会去海城大学报到。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数学么?有没有想过回海城大学继续学业?” 云向晴话音一落,林清策亦跟着帮腔。“对啊小弟,今天我还在学校里跟你那位黄教授聊了两句,他还记得你呢。之前当警察是为了给你大哥报仇,现在案子解决了,你不是想辞职么?” 年知非继续端着碗眨巴了两下眼睛。 黄教授的事,齐耀辉会跟晴姐提起并不意外;但辞职的事,他应该有所保留吧?所以,晴姐是怎么知道我曾经想辞职的呢? “你们看过网上的视频了?”年知非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没有!”云向晴和林清策异口同声地叫道,“肯定没有!” 空气安静了一会,林清策又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哪个视频?” 年知非:“……”没看过怎么会知道有好几个?! 对着挺着肚子随时要生的晴姐和一脸真诚的姐夫,年知非气地又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茗茶,云向晴果断放弃了先前的话题,笑眯眯地问道:“觉得姐姐这套房怎么样?” ——房?这是别墅吧! 年知非默默地在心底吐槽了一句,仰头对林清策笑道:“壕姐夫!” 原来云向晴在海城入手的这个新家是一栋上下两层的独栋别墅,装修风格选择的是简约明快的西式风格,但家具摆设设计感极强,显然都是出自名家之手,耗资不菲。这样的一栋别墅,对曾经的龙星河那叫不在话下,对现在的年知非那就是攒一辈子钱大概能买个厕所。 林清策摇头一笑,对年知非认真地道:“你姐姐在楼上给你留了一个房间,装修风格都是按你喜欢的来。以后要是太晚了,不如就在家里住一晚。” 年知非闻言一噎,立时想起不久前晴姐曾发来不少家具摆设的照片向他征求意见。 “是啊小弟,换洗衣物姐姐都买好了,很方便的。”云向晴亦眼巴巴地看着他。 年知非沉默半晌,终是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只这一句,云向晴和林清策的脸上霎时绽放出美丽的笑容。 “还有一件事。”这一回说话的是林清策。 “老公!”但显然,这个事云向晴还没跟林清策商量妥当,是以林清策才稍一提及,云向晴就一脸急切地拽住了他的胳膊。 林清策温柔却不失坚定地拂开云向晴的手臂,无奈叹道:“你呀,慈母多败儿!” 说完,他就将目光转向了年知非,正色续道:“无论是继续念书还是继续当警察,我和你姐姐都没有意见,只要你开心就好。但是现在要说的这件事,我和你大大还有耀辉都讨论过,我们都希望你能听从我们的意见。” “什么?”年知非的眼神略有些惶惑。 “去看心理医生。”林清策看着年知非一字一顿地说道。 年知非瞬间垂下了目光,眼睫微微颤动着,显然很是排斥。 “不看就不看!”云向晴见状,急忙移到年知非的身边紧紧搂着他。“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林清策却走上前,强势地将云向晴的手臂拿开,又把年知非从沙发内拉了起来。 “小弟,这件事你必须听我们的!”他看着年知非的双眼,一字字地说道。“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你自己。即便不考虑耀辉,你也早晚要过分化这一关。” 年知非垂着眼沉默了一阵,忽然退开几步,轻声道:“你不觉得,管太多了么?” 年知非以为林清策会松开他,可结果是林清策把他的胳膊拽更紧了。“或许你希望我和你姐姐能一点一点地攻略你,让你慢慢接受我们。但是,这也得分到底是什么事。小事,顺着你也无所谓;大事,我既然是你姐夫,就必须管起来!小弟,你必须把分化这一关顺顺当当地给过了,别因为一个人渣毁了自己两辈子!” 年知非的瞳孔猛然一缩,几乎是急不可待地挣脱了林清策。“我,我会考虑……”他踉跄着往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口。“等耀辉回来……” “小弟?”云向晴担忧地叫了一声。 年知非却用力摇头,落荒而逃。 “小弟!”云向晴又尖叫一声,刚想追出去,却又被丈夫一把拽住了胳膊。 “别逼太紧了。”林清策地解释。 “既然明知道这是在逼他,为什么非要提?”云向晴气急地将沙发抱枕砸到了林清策的头上。“我说了,我反对!我反对!” “晴晴,”林清策冷静地接住了抱枕,转手将老婆摁在了沙发内。“你到底是想要一个弟弟来补偿自己,还是想让这个弟弟过得好?” 云向晴猛然一噎,眼底瞬间迸出了泪花。“那也别这么着急啊!” 林清策摇摇头,沉声回道:“长痛不如短痛。小弟很坚强的,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坚强更有韧性。”说到这,他不禁微微一笑,小声补充。“我说这话,你别生气。我感觉,小弟会比小光更出色。” 其实这一句,林清策仍然是委婉的,大实话应该是:比起云向光,他好像更喜欢年知非。同样是妻弟,一个软弱心机地让人心烦;一个却坚强敏感地让人心疼。 “还是要小心点啊!”云向晴却仍然泪光闪烁,担忧万分。“小弟跟小光不一样,他性子烈。”逼急了真能玉石俱焚! “没事的,还有耀辉呢。”林清策微笑着安抚爱妻。 同一时间,正坐在车内的年知非正在翻看齐耀辉刚发来的微信。 “心理医生老爸已经联系好了,他每个星期都能在海城留三、四天,不用你去京城那么远。总而言之,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年知非没有急着回复,他捧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为什么齐耀辉的这条微信来地这么及时? 第143章 交警(下) 事实上, 云向晴的确想多了。当然,这主要是年知非上辈子最后的选择给她的错觉。如果让齐耀辉来评价年知非,他会说:比起玉石俱焚, 年知非更擅长躲闪和缠斗。是以,对付这种人, 其实单刀直入的效果是最好的。相反,若是对他使那些慢条斯理的水磨功夫,估计多半最后会被他带沟里去。 而这也是为什么齐耀辉会同意林清策代表他和齐震东,开门见山地跟年知非重提看心理医生这件事的理由。 但显然, 林清策没有齐耀辉如此狡猾, 或者说,如此之深刻的血泪教训。在提起此事的当晚,他没能逼年知非表态就让人跑了。之后,理所当然地,年知非就再也不肯上云向晴家半步了。 功亏一篑,还打草惊蛇, 当真可悲、可叹! 直至这场谈话发生的三天后, 孙婷和顾念终于意识到年知非可能有点不对劲。 “当然,只是有点儿。”孙婷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了大概一厘米的距离。 “嗯!”顾念跟着点了点头。这几天的年知非给她和孙婷一种略有不安的感觉, 像是从自己的洞穴里探出脑袋放哨的野兔, 在竖着耳朵侦查可能存在的危险。 一般情况下,面对这种程度的关心, 年知非都会选择含糊几句把问题敷衍过去。但这一回, 也不知是事情太小还是太大,年知非竟叹了一声, 诚挚问道:“你们有没有试过……好像一直被人盯着的感觉?” 孙婷差点呛着,“腾”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年崽, 你被人跟踪?” “不是跟踪。”年知非慌忙摇头,唯恐孙婷手指一动,又扔个炸弹进微信群。“就是……有个人吧……无论你在做什么,他都好像知道?” 看着年知非这拧眉困惑的模样,孙婷即刻与顾念交换了一个眼神,了然问道:“齐耀辉?” “……嗯。”年知非略有羞愧地点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羞愧。 孙婷在年知非不注意的时候飞快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问道:“那你怎么不问他?” “问了,但我觉得他没说实话。”年知非老老实实地回道。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真正的缘由是什么,但“心有灵犀”这种回答肯定不是实话。 “哦……他没说实话啊?”孙婷又翻了白眼,语调愈发轻慢起来。“那就算了呗!总不能为这点小事分手吧?”说着,她竟一甩手站了起来。“休息够了,顾念,我们去巡逻!” 仓促间,顾念只来得及给了年知非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就被孙婷给拉了出去。 直至两个姑娘的摩托车轰鸣出老远,顾念终是忍不住迎着风叫道:“婷婷,你别老给年崽脸色看嘛,好歹也是老同学。” 孙婷闻言,白眼恨不能翻到天上去。“我就是看不惯他是个恋爱脑!分手被踹出总队都能和好,简直了!” “人家齐队怎么说也是大型车祸都把年崽护个周全了吧?”顾念显然有不同意见。 “那又怎么样?!”孙婷却眼都不眨一下,“他齐耀辉有本事踹人,没本事自己破案?他要不借调年崽,年崽能发配来当交警?明明受训的时候那么帅气,将来大有前途,偏偏给齐耀辉那狗逼弄地服服帖帖!” “人无完人啊,婷婷!”顾念笑道。顾念可没有孙婷这么慕强,以她的观点来看,以前在警校的时候,年崽强大地像一座孤峰。恋爱之后则好似大树长出了枝蔓,反正各有各的好。 然而孙婷只要一想到将来还要满面笑容地去恭喜年崽和齐耀辉百年好合,她就恨不能打爆齐耀辉的狗头,不禁满腹懊恼地大喊一声:“哎呀!烦死了!不提他了!想想就来气!” 油门一压,摩托车即刻如离弦之箭般破风飞驰。 与此同时,绝非完人的年知非则仍坐在交通岗亭里翻看他的手机。自从三天前去晴姐家吃了一顿饭,年知非猛然意识到虽然齐耀辉已经走了两个多星期,可他对自己的行踪却一直了如指掌。 几点出门、几点交班,尚且能说这是有一定规律的。但昨天下班后他接到奶奶的电话,临时绕道去菜场给小叶子买了点卤味。之后,齐耀辉居然发微信问他:晚餐吃了点啥?——这就未免太过耐人寻味了吧? ——是我的手机定位没关么? 被齐耀辉发现自己“龙星河”的身份后,齐耀辉几乎是第一时间给年知非的手机设了定位,随时监测他的行踪。一开始,年知非是不敢关掉定位,后来…… ——好吧,我果然忘了关! 年知非随手关掉手机定位,立时吁了口气。虽然他并不介意让齐耀辉知道自己的行踪,但如果精确到连自己去洗手间都能一目了然,那就有点不太自在了。 ——不过,耀辉现在在南省,突然把定位关了,他会不会分心啊? 年知非犹豫了一阵,还是把定位打开,然后把手机塞进了抽屉里,穿上辣眼睛的亮黄色马甲出发交班。——终于安心了。 年知非这天下午的班是下午三点到五点,没赶上晚高峰,但也快了。在东川路这样一个恐怖的路段,所谓的指挥交通的工作意味着每分钟至少要做四套指挥手势,一个小时下来,年知非基本已经感觉不到他的手臂了。 到了下午4:30,车流量成倍上升,车速也逐渐加快。没多久—— “砰!吱——砰!” 见到路口有五辆车接连撞到了一起,年知非急忙跳下岗亭,一边跑向车祸现场一边扶着肩头的对讲机说道:“东川路发生连环碰擦,请求支援。” 他的行动虽迅速,但内心却十分平静。如东川路这种地方,平均一个星期能有两三次碰擦事故,交警们都见惯不怪,心绪真的很难有波动。而在没有备用车道又赶上交通高峰时段的情况下处理一桩交通事故,程序也一向尽量简单。 年知非赶到现场后迅速检查了一遍几辆涉事车辆,然后,他就发现被追尾的第三辆车内坐着的正是林清策和云向晴。 “晴姐?姐夫?你们怎么……”注意到坐在后排的云向晴蹙着眉扶着肚子,年知非即刻问道。“晴姐,你有没有事?” 云向晴的预产期就只在两个星期后,刚才车子被追尾的那一下委实不轻,以至于肚子里的宝宝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正在拳打脚踢。只见她白着脸深吸了两口气,大约僵持了半分多钟,这才稍稍缓了下来。“没事,宝宝动了几下。” “真的没事?”年知非还是不太放心。 “没事。”云向晴又做了两个深呼吸,终于彻底缓了下来。她推推年知非的胳膊,轻声道:“先去做事。” 年知非见云向晴面色缓和,这才放下心来,又去检查了后面两辆车的车辆及人员情况。做完简单的登记备案后,他迅速宣布:“从后往前数,1、2、3号车,1号车车速过快,追尾前面两辆车,1号车全责、2号车一半责任,3号车无责。4号车追尾5号车,4号车全责。大家有没有意见?没意见的话,拍个照,尽快离开现场,后续问题到东港分局交警大队解决。” 五位车主有四个都表示没有问题,唯有四号车的车主,一名高高瘦瘦的单身男子大声叫道:“警官,明明是后面的车追尾我,我才撞的前面的车,为什么我要全责?” “你过来。”年知非随手拉过那位车主,把林清策的车指给他看。“你们两辆车当中还空了这么一大段,看到没有?怎么是他追尾你?明明是你自己车速太快。” 哪知这车主听了十分激动,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反驳:“那要不是后面撞车我受了惊吓,能撞上前面的车么?这个事,我觉得后面的车有责任!” 年知非眉头一拧,随口反驳道:“你这么容易受惊吓,看来不适合开车。” 说话间,赶来支援的孙婷也赶到了。一看现场情况,她也松了口气,立时挥手道:“小事故,大家都来拿单子,然后尽快离开现场,别影响交通!” 年知非闻言,即刻向那没事找事的车主挥了挥手,然后便扶上了云向晴的车窗。“晴姐,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云向晴温柔地笑了笑,自车窗内伸出一条手帕给年知非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我没事,就是这几天没见你……想你了,所以来看看。” 年知非一见云向晴这大肚如箩的情况便觉一阵羞愧,忙开口允诺:“我下班回来吃饭。” 云向晴这才满意而笑,正想接着说点什么,却见方才那名车主忽然又折了回来,一手掰住年知非的肩头用力一扯。“警官,你们认识的?你这不是徇私吗?” 年知非见对方两颊晕红眼珠乱转的模样不觉微微皱眉,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忽然掏出一只酒精测试仪,简单明了地令道:“吹!” “吹你妈逼!”哪知那车主忽然爆了声粗,一巴掌就把年知非手上的酒精测试仪给抡了出去。“他妈的死警察,存心找茬!” 云向晴只觉眼角银光一闪,那车主的手上不知怎么就多了一把水果刀,狠狠向年知非的小腹刺去。 “小弟!”云向晴瞬间爆出一声歇斯底里地尖叫,肚子顷刻一沉。 年知非却是面色如常,只见他稍一侧身,避开那一刺,随即出手锁住那名车主持刀的右腕用力一拧,左膝在对方的膝弯用力一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等行凶的车主反应过来,他的脸已经贴在了地面上。 “什么情况?年崽,有没有事?”不一会,孙婷也惊叫着冲上前来。 “没事,大概喝多了。”年知非语调轻松地应声,可就在他掏出手铐将那行凶的车主拷上的时候,他忽然隐约嗅到了对方身上有一股怪异的金属味。 毕竟曾干过好一阵的刑警,接触过不少吸毒人员,年知非很清楚凡是吸食冰毒的人身上都会有这种味道。电光石火间,他的双眉猛然一拧,厉声喝道:“不对!婷婷,搜他的车,可能是吸毒!” “我没吸毒!你别冤枉我!”听到年知非的这句话,那名被摁倒的车主即刻惊慌失措地大叫大嚷起来。“警察打人!警察打人啦!” 然而,这名疑似吸毒人员方才抄刀子捅人,又被年知非瞬间放倒的全过程都被剩下的几名车主看在眼里。是以他这几声喊叫除了引来了不少吃瓜群众之外,竟是一无所用。 而与此同时,云向晴的情况却不太好,她脸色雪白挂满冷汗,已抱着肚子高高低低地呻吟起来。 方才见人亮刀子都面色如常,可听到云向晴的呼痛声,年知非却勃然变色,忙又扭头大喊:“晴姐?……姐!没事吧?” “小弟,晴晴羊水破了!”回应年知非的不是云向晴,而是林清策。只见他一脸惨白地从后车厢探出头来,惊慌失措地高喊。“她要生了!” “……卧槽!”年知非猛然一窒,接着又放声疾呼。“谁是医生?!有没有医生?” 然而,他身周五米的范围内,唯有一片沉默。 “找到了!”恰在此时,孙婷也从那名行凶车主的车内探出身来,手上还拿着一小袋白色粉末状的物品。 “婷婷,快来帮忙!我姐要生了!”年知非急忙将手下摁着的行凶车主交给孙婷,又匆忙向云向晴的车子跑去。 云向晴的右腿内侧,血水如同一条小溪般汩汩滑下,已在车底积了一滩。就连她身上的那条粉白色的连衣裙下摆,也沾上了不少血迹。 年知非脸色一白,瞬间扯过了手足无措站在一旁的林清策。“姐夫,我开道、你开车,要尽快把姐送去医院!姐夫!有没有听到?!姐夫!”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后,刚吓懵的林清策彻底清醒了过来。“好,好!我来开车!” “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来得及的!”年知非冷着脸丢下这一句后即刻跨上了孙婷停在一旁的摩托车。 警笛一响,年知非一路高喊着:“让一让!这里有孕妇要生了!让一让!都把通道让出来!这里有孕妇要生了!”向前飞驰而去。 然而,东川路距离东港医院有二十分钟的车程,那只是在非交通高峰时段的理论数据。而实际上,当年知非为云向晴开道至医院大门口时,时间至少已过去了三十分钟。年知非的嗓子都差不多叫哑了。 幸好孙婷做事也很靠谱,年知非这才刚一离开,她就及时打电话通知了医院。是以,医院的大门口已经有一辆移动护理床和数名医生护士在等着他们。 哪知,云向晴这才刚抱着肚子被两名护士扶上护理床,她便觉腿间一松,好似有什么东西滚了下去,不禁“哎哟!”一声。 就跟在云向晴后头的年知非见她的裙下有一团血红滚下也不及细想,便本能地往前一扑一接。 “哇!” 下一刻,一个血糊糊的孩子在年知非的双臂间放声哭嚎。 近乎俯卧在地上的年知非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这孩子一阵,直至确认他没有摔到任何地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慢慢举高双臂。“姐,是个男孩!” 此时夕阳西下,几乎将年知非整个融入了赤金之中。他在另一名医生和林清策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刚出生的孩子满身血污,可他却毫不在意,只紧紧地把这孩子搂在怀里,嗓音嘶哑地重复:“是个男孩……” 明明与这孩子毫无血缘,可年知非竟也感受到了这新生的喜悦,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144章 心魔 四个月后, 齐耀辉圆满完成了齐震东交给他的任务,在T国和M国交界的某处村庄内将沈微民的幕后老板清泰逮捕归案。作为这次多国联合抓捕行动的副总指挥,齐耀辉在出席了多次记者会和报告会之后, 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海城,职务仍是——海城刑警总队队长。 当然, 如此成绩C国警察部自然不会视而不见。齐耀辉相信,到明年晋衔的时候祖国是不会忘记他的。可眼下,比起以后的职务和职级晋升,齐耀辉以为更重要的事应该是他和年知非的约会。俗话说得好,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都四个月不见了,括弧视频聊天不算括弧完毕,齐耀辉想年知非都快想地白发三千丈了好么? 于是,拥抱、接吻,互述衷情。此时,两人正坐在海城新开张的一家专做淮扬菜的餐厅内。厨师手艺不错, 他们的面前刚上的三道菜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和文思豆腐都已经是光盘。 ——幸亏后面还有四道菜……算了, 还是加菜吧。怎么感觉年崽又比以前能吃了? 齐耀辉停下筷子,狐疑地看着正兢兢业业在汤盆里打捞最后几根干丝的年知非。说实话, 年崽胃口好, 齐耀辉一直都是知道的。如果说别人家的男朋友的食量是一只布偶猫,那他家的男朋友的食量就必须是一只橘猫, 吃饭的时候, 那是拦都拦不住。 但现在,这只橘猫显然又进化了, 他不再是一只普通的橘猫,他是一只——缅因橘猫! 很快, 餐厅服务生又端上了两道硬菜,松鼠桂鱼、三套鸭。 眼看着年知非兴高采烈地将筷子插进略微翘起的鱼身,齐耀辉却忍不住又将年知非打量了一番。 脸圆圆、眼睛也一样圆滚滚,还是老样子的娃娃脸,没见长出横肉来,就是风吹日晒地黑了一点。黑色的短袖T恤包裹着身躯,隐约还能看到胸肌和腹肌的曲线。肩膀一如既往地单薄,可见背上没长肉。最后,手臂紧实,线条看着还比以前更漂亮了,估计是指挥交通的时候指挥动作做地多了。 ……这也没胖起来啊? 齐耀辉的心稍稍安定,不由轻声问道:“当交警是不是很辛苦?” “也还好……慢慢就习惯了。”年知非夹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眼睛却已急切地盯住了一旁的鸭子。 是挺好的,东川路都成新一代网红打卡点了。想起网上的那些照片和视频,齐耀辉心里有点醋,即刻回道:“快年底了,等下次开会我跟你们罗局商量一下,尽快把你调去经侦。” 年知非对警察工作的态度向来都是随遇而安,更何况在东川路执勤也的确是累地够呛,是以听了这话也就乖乖点头。 齐耀辉满意地一笑,又看了年知非一阵才轻声续道:“这次抓到清泰,问了很多……以前的案件。” 听到这句,年知非霎时一顿。 恰在此时,包房的门又被推开,服务生又送上了剩下的两道龙井虾仁和软兜鳝鱼。“先生,你们的菜上齐了。” “再加两个,蜜汁火方、刀鱼馄饨。”齐耀辉虽是跟服务生说话,眼睛却只看着年知非,目光之中无限温柔。“够不够?” 年知非这才略略回神,呆呆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拿着新菜单的服务生咋着舌退了出去,年知非这才出声发问:“你都问了些什么?” 齐耀辉下意识地清清喉咙,这才缓缓说道:“十几年前,将军帕桑的案子。那个时候清泰还在T国军方,还有点能量。……你还记不记得英塔这个名字?” 年知非咬着筷子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亲眼见到英塔在自己的眼前被子弹打成一堆肉酱,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一刻,年知非忽然很庆幸方才的那道清炖蟹粉狮子头是第一个上的,否则他可能就未必有胃口了。 “英塔是清泰的远房表弟,T国那边非常重视宗族。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清泰看上了帕桑的货源。信义堂本来也是跟帕桑拿货的,但这件事应该一直瞒着曲江。可是兜兜转转,曲江又跟清泰搭上了线。按清泰的说法,是曲江主动找上清泰要求合作,也是曲江将帕桑的老巢透露给了清泰。” 在一望无际的原始雨林里,找到毒枭的老巢就等于是找到罪证。年知非瞬间意识到,当曲江得到帕桑的老巢的方位的那一刻开始,其实就已注定了龙越飞的败局。 “当时,曲江对外的说法是去M国,但其实……” “T国,我是在T国遇到他的。”年知非轻声说道。 齐耀辉点点头,续道:“曲江将帕桑卖给了清泰,等于是斩断了信义堂最大的一注财源。之后,得到政绩的清泰又取代了帕桑与曲江合作……” “……曲江由此得到了龙越飞的信任。”说到这,年知非不禁微微皱眉,迅速纠正。“不,不是信任,而是为了货源不得不让他得到信义堂的部分权力。” 而正是因为龙越飞清楚感受到了曲江对他的威胁,他才会急于将他那不成器的外孙带去信义堂确立外孙继承人的地位。只是龙越飞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他的外孙早就已经换了一个人。龙越飞更加没有想到,确认龙星河继承人的地位,同样也是曲江乐见的。这为他名正言顺地执掌信义堂,扫除了很多障碍。而与此同时,又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信义堂元老们树立了一个靶子。 想到这,年知非忍不住微微一笑。“……我很清楚,我一直都是棋子。” 并且,他这枚棋子其实不是为龙梦雅和龙越飞准备的,因为杀这两个人的时候曲江根本没有借他的手。他是曲江为信义堂的几位元老准备的,原本准备截杀的废物继承人突然变成了大杀四方的杀手,的确很惊悚。 ——从这个角度而言,他的任务完成地很好。但任务完成之后也就不再有价值,是龙越飞的遗嘱救了他一命。龙越飞的遗嘱将龙星河和飞越集团以及信义堂绑在一起,若非如此,曲江早就杀人灭口了。 齐耀辉倾前身握了握年知非冰冷的手,转移话题。“至于项东他们几个,按清泰的说法,他们给人当雇佣兵,做事的时候失了手,是他救了项东和项北。” “曲江也是这么说,区别只在于,他只带回了项南。”年知非轻声道。 ——植物人状态的项南。 “你相信这说法吗?”齐耀辉紧紧地看着年知非,低声发问。 年知非却只微微摇头。 “……不重要了。”他沉默良久方低声长叹,“他们的确做了雇佣兵,早该料到会有这个结局。” 齐耀辉没有再说话,牵着年知非的手却愈发用力。 年知非试着挣扎了两下,可却没能挣脱。于是,他垂下眼,久久才道:“……我,我不该……我不该告诉曲江那个账目有问题……”说到这,他又慌忙摇头。“我没说……那个数字有点怪,我看了几眼。然后曲江问我怎么回事,我没说……他……” “年崽,算了。”齐耀辉急忙将座位移到年知非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他。 齐耀辉曾经非常想知道龙星河与曲江之间的事,所有的事,一点一滴,他都想知道。那不是好奇,而是妒忌。但现在,如果这会令年知非痛苦,那么他就什么都不想知道。 年知非却静默地在齐耀辉的怀中摇了摇头,这段时间以来,他越来越清楚这一关始终是要过的。正如姐夫说的,他必须顺顺利利地把分化这一关给过了,他不能再逃避下去,即便不是为了他自己,也要为了齐耀辉。 可在分化这一关之前,首先就要过他的心魔——曲江。 “发情期,他拿走了人工合成信息素,然后……释放信息素,压迫……我就说了……” 这两句话,年知非说地竭力平静,可齐耀辉听在耳里却仍然觉得头发都要爆炸了。 在Omega的发情期,标记他的Alpha会释放的信息素安抚他的Omega,肉体,以及精神。Omega会因为Alpha的安抚缓解因为发情期而导致的心情低落、惊慌、恐惧、孤单等负面情绪。然而,当安抚变成压迫,缓解就变成了放大,那极有可能会令Omega因精神崩溃而发疯。 齐耀辉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年知非第一次在打擂的时候真正动怒,是他误以为齐耀辉利用信息素压迫云向光。那个时候,齐耀辉觉得年知非多管闲事不屑解释,甚至嘲讽他即便分化成Omega也不会有Alpha喜欢。殊不知,原来每个字都曾深深刺痛年知非。 齐耀辉再度收紧双臂,将年知非箍在怀中。 “那次之后,情况更加恶化,我就开始使用‘芒果冰’……镇痛。其实那个时候,‘芒果冰’还很危险,我一直希望有一次剂量不对,一切就都结束了。但是……” 但是沈微民将龙星河的案例视为他研发“芒果冰”的珍贵样本,怎么可能允许他出事? 年知非深喘了一口气,仰头看向齐耀辉,清清楚楚地说道:“但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东西可以致瘾,没人教过我这个。等我意识到,我不想再帮他试,已经太晚了。” 齐耀辉紧紧抱着年知非,用力搓他的背心和手臂,试图以此带给他一点温暖。“年崽,你是受害者,案子已经审结了,你是受害者。这次我们的联合行动非常成功,配方没有流出去,‘芒果冰’也没有。现在市面上还能得到的那些还是敬新社验货时拿到的非常少部分的‘芒果冰’,可能早就已经被那些尝鲜的瘾君子消耗干净。……这个罪恶结束了。” 年知非无力地点了点头,续道:“后来我就开始帮曲江做账……我没答应他,一开始没有。他送来了两亿堆在客厅,但是钱对我没有意义。然后他就送来了项南……我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钟家华,或者黄教授,或者任意一个路人……他让我别无选择……” 曾经的项光有很多天真的想法,他想回C国、他想找到家人,他不敢杀人、他拼命戒毒,他怕做了坏事之后家人就不肯认他。然后,这些念想一一烟消云散。面对步步紧逼的曲江,项光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只要能让曲江付出代价,一切他都在所不惜,哪怕是跟曲江同归于尽! 齐耀辉看着年知非,发现这一句之后,他的神态瞬间变得沉冷无比,像是开刃见血的刀子。其实他的向光从未变过,温柔、软萌,很像年知非——原来的那个。区别只在于,同样面对重压,他的向光最终淬炼成钢。 而现在,齐耀辉情愿年知非永远都是软萌天真的模样。于是他低头亲了亲对方的额头,极尽温柔地安抚他:“年崽,都过去了,过去了……” 年知非在齐耀辉的怀里安静了许久,终是微微一叹。“馄饨为什么还没上?” 齐耀辉轻轻一笑,瞬间放松了下来。他又吻了吻年知非唇角,指着桌上几乎一筷未动的两道菜道:“我去催,你先把面前的解决了!” 起身走到门口,齐耀辉终于忍不住了,扭头又说了一句:“年崽,胃口这么好,不怕胖么?” 年知非的回答是:“我还想要个扬州炒饭!” “Yes,Sir!” 齐耀辉领命而去,年知非却在他走后摸出了手机,迅速编辑了一条微信发给齐震东。 “大大,我每周二、六轮休,可以看心理医生。” 第145章 奶糖 “嘭!” “卧槽!” “再来!” “嘭!嘭!” “等等, 我说……” “再来!” “嘭!嘭!嘭!” “救……命……啊……” “起来呀!别偷懒!”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你男朋友年纪大了,折腾不起了!”满头大汗浑身青紫的齐耀辉仰面躺在刑警总队训练室的地板上, 气喘吁吁地告饶。“年崽,你到底是吃错药了还是想谋杀亲夫啊?” 今天是周末, 现在是晚上十点。齐耀辉和年知非两人准点下班后一起共进晚餐,之后,按年知非的提议将打球改成了对练。 自由搏击,一个半小时, 齐耀辉被年知非干趴下了三回。真是夫纲不振、惨不忍睹。 眼见齐耀辉是真的爬不起来了, 年知非不禁遗憾地叹了口气。他随手摘下拳套走到齐耀辉的身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我明天去看心理医生。” 身为警察刑事部部长的齐震东向来日理万机,妻儿的微信隔上十天半个月才有回音是常态。年知非原以为自己也应该是类似的待遇,哪知那天发给齐震东说同意看心理医生的微信竟然瞬间有了回复,并且敲定了明天上午十点做第一次心理咨询。 齐耀辉静默片刻, 咬下拳套抹了把脸。“我明天陪你去。” 年知非轻笑了一下, 低声道:“我以为你会说,如果不想去就别去。” “不行啊年崽, ”齐耀辉呢喃着仰头亲了年知非一下, “只有这件事,不行。” 年知非心中一动, 不知是什么滋味。如果非要说点什么的话, 大概是他终于可以放纵自己的恐惧。以前,他同样恐惧, 但更多时候他不得不克制恐惧,逼迫自己去做正确的事。而现在, 他有了齐耀辉,齐耀辉是他的后盾也是他的战矛。他终于可以偶尔放纵自己却不必担心迷途,因为齐耀辉会一直牵着他往正确的方向前进。 “休息够了没?到底还打不打?”年知非静默了一会,忽然伸手推了齐耀辉一把。 “不打了,不打了!”齐耀辉连连摇头。这四个月,年知非当交警,每天指挥交通,只是身体疲劳;齐耀辉却是联合专案组的副总指挥,深入雨林与毒枭斗智斗勇,那是体能与精神的双重消耗。“好歹也心疼心疼你男朋友,我才刚回来啊!” “行吧!”年知非无奈地叹了口气,趴到地板上开始做俯卧撑。 齐耀辉见状迅速盘坐起身,一边喝水一边问道:“喂?年崽,都打半天了,还加码呢?” “嗯。”年知非低下头,让额头上汗水直接砸在地板上,避免它们流入眼睛。“最近好像真的胖了,制服都有点紧,但是力量又没有增长。我觉得我该减肥了。” “胖了吗?”齐耀辉起身将年知非打量了一遍,“胖哪了?我摸摸。” 齐耀辉一面说,一面踱步到年知非的身侧。从年知非的双肩一直摸到他的腰背,那流畅有力的曲线令齐耀辉几乎滴下口水。可他还不满足,又俯下身,整个人都趴在了年知非的身上。 “喂!你干什么?!好重啊!”差点被齐耀辉压趴下的年知非哇哇大叫。 “负重俯卧撑有没有听说过?”齐耀辉理直气壮地回道,伸手揽住年知非的腰肢,又悄悄掐了他紧实的腰线一把。“不是要减肥吗?快点,我帮你数数。1……” “下来啊啊啊!”年知非惨叫,额角颈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2!” “齐耀辉你不是人!”年知非汗如雨下,很快就在身下积了一滩。 “3。”齐耀辉笑眯眯地在年知非的耳后吹了口气,鼓励他。“加油!第一次,我们做完50个就收工!” “别捣乱!”年知非的耳朵抖了一下,嗓音有点粗哑,呼吸也开始乱了。 “4……”齐耀辉又低下头在年知非后颈的腺体处轻咬了一口。“我哪里捣乱了?” “噗通!” 年知非浑身一抖,只觉一股热气自体内腾然升起,手臂和腰腹再难支撑,身体即刻砸向了地板。 “啧啧啧!不行啊,年崽!说好了做50个,结果5个都没做满,你就趴下了?”齐耀辉却仍赖在年知非的背上不肯起身。 “起来,我们继续啊!”他轻拍年知非的肩头,说出口的话简直比法西斯更法西斯。 年知非却趴在地板上没有动,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身上有些发烫,心跳也很快。大概是刚才那几个俯卧撑有点脱力了,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 “年崽?别偷懒啊!”见年知非没有回应,齐耀辉又笑着去拍对方的脸颊。然后,他就叫了起来。“怎么这么烫?!” “年崽?!”齐耀辉赶忙从年知非的身上滚了下来,又将年知非扶起。“年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发烧了?” “……我不知道……”年知非艰难的喘着粗气,心脏好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眼前只有大片大片的白光。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除了…… “你的信息素……我喘不过气……” “嘀嘀嘀,嘀——” 伴随着监测环的尖叫声,两人瞬间明白了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 “卧槽!”齐耀辉几乎是一蹦八丈远,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打给120。“救……救命啊!我男朋友要分化啦!” “年崽,你你,你别紧张啊……别怕,千万别怕!放轻松,一会到了医院呢,医生会给你打一针,能帮你缓解分化过程中的高热。你可能会觉得身上发烫、抽搐,这都是正常情况,医院会24小时监控,他们能帮到你。任何意外,不,不不不,不会有意外,你只要睡一觉就都过去了。别怕,什么都别怕!睡一觉就好了,就没事了,无论你分化成什么属性,Alpha、Beta,都无所谓,哪怕分化成奥,奥特曼,我都一样爱你的……” 乘坐在医院派来的救护车上,齐耀辉一面给自己喷着抑制剂,一面语无伦次地安抚着正忍受高热的年知非,浑身上下每一个零件都在瑟瑟发抖,好似羊癫疯发作。 至于年知非,刚被搬上救护车随车护士就给他扎上了点滴,虽然高热和浑身酸痛的情况未曾缓解,但至少耳朵里不再嗡嗡作响,眼前也不再是白茫茫一片。见到齐耀辉紧张地脸都白了,他不禁艰难地伸出手,轻声唤道:“耀辉……” 只这一句就好似一声进攻的号角,齐耀辉瞬间虎扑上前。“我在呢!” 然而,救护车上的护士小姐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迅速插到了齐耀辉的前身,阴着脸狠狠地瞪着他。大家都知道,分化者在分化过程中不可以接触到任何信息素。要不是方才齐耀辉苦苦哀求,连救护车都不会让他上,更何况是跟分化者发生肢体接触? 齐耀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整个人登时瑟缩了一下。“……他,年崽在叫我。” 不等护士小姐回答,神智昏昏的年知非忽而又喊了一声:“耀辉哥哥……” 齐耀辉好似被抽了一鞭,一蹦三丈高地嗷嗷惨叫:“他!在!叫!我!” “那也不行!”护士小姐想也不想地吼了回去。“你想害他分化失败吗?” 齐耀辉的瞳孔猛然一缩,瞬间萎了下来。 眼见这个紧张地近乎癫狂的分化者家属终于冷静下来,乖乖坐在救护车的一角不再吵闹,护士小姐终是满意地松了口气。只是耳边听着齐耀辉一声声喊着“年崽”,她会恍惚错觉自己好似一个冷酷无情的法海。 至于年知非,高热和疼痛很快耗尽了他在剧烈运动后所剩无几的一点体能。他无力地躺在护理床上无声地呢喃了两句,便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时,年知非发现天又亮了,自己也已被换到了普通病房。他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体温正常,身上除了有些酸痛感觉不到任何异状。这种感觉,好似刚刚扛过了一场高烧。他转过头,看到齐耀辉正靠上沙发上假寐。 “耀辉?”年知非极低地唤了一声。 “年崽!”下一刻,齐耀辉就从沙发内蹦了起来,扑向病床。“年崽,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我马上叫医生!” “我没事。”年知非一脸无奈地扯住过分紧张的齐耀辉,安抚他。“真的没事。分化成功了吗?”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可齐耀辉却霎时噎了一下。过了一会,他才小声答道:“成功了……是,是……Omega……”说到这,齐耀辉急忙握住了年知非的右手,握地那么紧、那么用力,好似如果他不卖力气,年知非就会消失。 “年崽你别怕!这世上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Omega,他们的生活完全没有受到发情期的任何影响,你也可以的!如果你怕标记,我们可以不标记,甚至不上床!” “为什么?”年知非一头雾水地拧起眉。触上齐耀辉慌乱的眼神,他又补充。“为什么不标记?你不要我了吗?” “年崽?”齐耀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瞬间张口结舌。“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年知非亦不安地看着齐耀辉,语调低微地发问:“……你不要我了吗?你不喜欢Omega?” 齐耀辉的眼底冒出光来,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他瞬间紧紧抱住了年知非,叠声叫道:“我怎么会不要你?怎么会?!你是Omega,我们可以在一起了,永远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能反对!你是我的,老天注定了你是我的!年崽,我好开心!我好快活!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年知非这才安心,侧头轻轻地咬了齐耀辉的耳垂一口。 齐耀辉浑身一个激灵,即刻起身看着年知非。两人目光相撞,他迅速读出了年知非眼底的挑衅。哦不,那不是挑衅,因为那目光中缺乏挑衅该有的杀气。年知非这一次的目光明显更复杂些,试探,但是试探之余又蕴了少许欲望,有些生涩的怯怯。 ——挑逗! 刹那间,齐耀辉只觉浑身颤栗汗毛倒竖,奋亢地无以复加。 “操!”他忍不住爆了声粗,哑声道。“等你出了院再跟你算账!” 年知非一扬下巴,得意地一笑。虽然他是只菜鸟,但他最近一直在看偶像剧呀!然后,他扯起衣领低头闻了一下,接着又疑惑地皱皱眉,抬起手腕再嗅嗅。 “怎么了?”齐耀辉疑惑发问。 年知非摇摇头,困惑道:“我闻不到我信息素的味道。” 人类分化之后,信息素的气味几乎无法掩饰。如果分化者本人都不喜欢自己的信息素味,那简直妥妥的一桩惨剧啊! “医生说,你的信息素水平偏低,不在发情期的时候基本闻不到信息素味。”齐耀辉急忙解释。“你放心,这是正常状况,很多Omega都是这样的。当然,平时信息素不明显,相对的,到了发情期会比较……呃,强烈。” 发情期什么的,年知非暂时还不想理。他现在只想知道:“所以,我到底是什么味儿?” “你喜欢什么味儿?”齐耀辉兴致勃勃地追问。 年知非侧头想了想,真诚地答:“如果只是在发情期的那三天气味比较强烈,那么只要不是屎味就可以了。” “哈哈哈……”齐耀辉搂着年知非爆笑出声,忍也忍不住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恭喜你,奶糖警官,你终于名符其实了!” “奶糖味?!”年知非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齐耀辉兴高采烈地点头。“有点像大白兔奶糖!你喜欢么?” 别管年知非喜不喜欢,反正齐耀辉非常喜欢! 年知非想了想,又想了想,颓然地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让我静静!” 齐耀辉却不肯放过他,又笑眯眯地来拽他的被子。“别把自己闷坏了。奶糖味不是很好吗?你小时候可爱吃糖了!” 年知非刚经过分化期,正是全身无力的时候,委实挣不过齐耀辉。不由用力一掀被子,瞪大眼愤怒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剥糖纸呢。”齐耀辉一脸无辜地俯身上前,低下头轻轻地舔了舔年知非的嘴唇。“让我尝尝,甜不甜……” 第146章 经侦 分化之后, 年知非终于如愿以偿地调离了交警岗位。理由很简单:新分化者的信息素水平通常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彻底稳定下来。而在这三个月的稳定期内,医生建议尽量减少与陌生人群,尤其是与有攻击性的人群的接触, 以防他们失控的信息素对新分化者造成伤害。 ——站在东川路上给人开罚单,那实在不能说是一件“安全”的事。 调去东港分局经侦支队的第一天, 杨队亲自出面给年知非办了一个有趣的欢迎仪式——让经侦支队的每一台电脑上都显出了“欢迎年崽调来我队”的PPT。 “喜欢吗?”杨队搭着年知非的肩,志满意得地发问。 看着那那红底黄字、宋体加粗的PPT,年知非笑容艰涩,一字一顿地答:“……喜、欢。” 但身为一名威风凛凛的Alpha, 杨队显然有所误会, 即刻干笑着将手臂从年知非的肩头撤回。“知道你跟沈真是同学,你的办公桌就在他边上,去吧。” 杨队习惯性地要拍拍年知非的背脊,可到最后关头又及时收住了,一脸遗憾地摇着头走了。 然而,总算跟年知非重又做回同事的林乐天可没杨队那么有城府。杨队前脚刚走, 他后脚就冲上来眼泪汪汪地吼:“年崽, 你老实告诉三哥,是不是齐耀辉那狗逼逼你分化成Omega的?” 年知非:“……” 幸好, 下一秒, 激动的林乐天就被沈真捂着嘴巴给拖走了。 以年知非的人缘,分化这么大的事, 当然不会从头到尾都只有齐耀辉守在他身边。事实上, 在年知非分化成功后,除了他的家人和同学之外, 他先后呆过的三个地方东港分局、刑警总队和半岛分局的同事们都来探望过,并且三方人马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东港和总队的同事们基本都对他分化成Omega表示略有遗憾, 至于以前看着年知非长大的半岛分局的同事们则是一脸的“果然如此”。而与半岛分局英雄所见略同的,还有部分文湖分局的老警察,他们也都是看着年知非一路哭哭啼啼(划掉)磕磕绊绊长大的。 刚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头,沈真即刻就将手上的一份案卷递了过来。“昨天刚接警的案子,有群众举报幸福宝这个APP涉嫌金融诈骗。涉案金额不大,只有十几万,杨队让我们俩负责了。” 年知非一听就懂了,多半是这位群众购买了幸福宝的理财产品,然后亏了,然后就报警了。但是—— “就我们俩办这个案子?” 沈真无奈地撇撇嘴。“谁让咱们东港忙呢?一会约了那位报警的大妈见面,做个详细的笔录,你跟我一起去。” 年知非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 十分钟后,年知非在分局的接待室里见到了那位报警的群众。 报警人是一位50出头的中年大妈,身材宏伟、嗓门粗大,说话干脆利落。她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简单说了一下她在幸福宝销售经理的推荐下购买了一款中高风险的理财产品,结果亏了大半的惨事。 接着,她就跟一只复读机一样开始反复强调:“我买理财这么多年,一向运气很好,从来没亏过!第一次买幸福宝就亏了,肯定是他们公司有问题!” 年知非向来好静,只坚持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忍不住委婉表示:“警方会仔细研究你们的合约,谢谢配合。” 奈何,这位彪悍的大妈根本听不懂这逐客令,反而开始竭力怂恿年知非给她当打手。“奶糖警官,我认识你的。你不是很能打吗?这样,你陪阿姨去他们公司一趟,只要吓唬吓唬他们,钱肯定能拿回来的。” 在年知非严辞拒绝之后,话题又转到了。“奶糖警官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呀?我家闺女今年刚毕业,还没谈恋爱呢,又漂亮又贤惠还会做小饼干。阿姨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 年知非:“……” 自从一个星期前分化成Omega,年知非受了不少照顾。奶奶、刘叔以及齐耀辉固然是把他当成了国宝熊猫来照料,就连局里也迅速给他换了岗位,日常相处时的肢体接触也少了很多。但他扪心自问,他身体各方面都跟先前没多大差别。样貌没有女性化、皮肤没有更细腻、嗓音没有变细、肌肉也没有缩水,就连先前几个月稍稍增长的一点体重也瞬间掉了回去。理所当然地,神经也没有因为成为Omega而变地脆弱。以前他对信息素不敏感,现在一样不敏感。 总而言之,他真不觉得分化成Omega了就需要大家对他特殊照顾。 然而,面对眼前这位使出浑身解数要给他牵红线的大妈,年知非忽然无师自通了Omega的必备技能,第一条。 “阿姨,我也是Omega,跟您女儿可能不太合适……”只见他装模作样地用手撑着额角,掩住过于健康的肤色,竭力表现出虚弱。“我,我上个星期刚分化,还在稳定期。您的信息素……不好意思,我有点难受……” 说完,他用力抽出被大妈紧扣着的手臂,夺门而逃。 待竭力板着脸忍住狂笑的沈真送走了一头雾水的Omega大妈回到办公室,年知非已跟一只下了水的糯米团子一般软趴趴地团在办公桌旁埋头研究大妈跟幸福宝的合同文本了。 沈真走上前将年知非狠狠搓揉了一番,方才劝道:“别看了,这种合同都是懂行的律师拟定的,查不出问题的。” “那这个案子?”年知非虚心求教。 沈真叹了一声,答道:“十有八九是这大妈给销售经理忽悠了。合同写明了中高风险,损失又没超出合同给出的比例。就当是买个教训吧!” ——可是十几万的教训未免也太贵了吧? 年知非“唔”了一声,随口答道:“反正也没别的案子,我再看看吧。” ——傻孩子,没案子是杨队特地关照你啊! 沈真摇摇头,随手拍了拍年知非的后脑勺,自己去忙了。 然而,没到中午,年知非就上幸福宝的官网下载了大妈购买的那款理财产品的全部资料;吃过午餐,他又下载了幸福宝全部产品的介绍资料;临近下班,他又拿了一包没开封的A4纸,捧着笔记本跑去了隔壁休息室。 沈真见状,急忙追了过去。“年崽,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 年知非摇摇头,略带疑惑地答:“我觉得,他们公司的产品投资回报率设定的有点问题,我想给他们算算。” ——算?怎么算?我知道你是海城大学数学系毕业的,但是,拿局里的笔记本也能建模么?……要不要这么牛逼啊?我到底要不要帮忙?我学会计的,金融建模我真不懂啊! 沈真满腹疑惑,眼角瞥到办公室里那只挂钟的分针转向数字“6”,他果断说道:“下班了,明天再开始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沈真的建议的正确性,下一刻,休息室的玻璃窗就被人敲响。 年知非循声望去,正见到齐耀辉站在休息室外跟他指了指手表。 沈真见状,立时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坚定重复:“明天继续!” 而就在齐耀辉驱车前往餐厅的路上,年知非向齐耀辉简单叙述了他对幸福宝公司的怀疑。 齐耀辉听着猛皱眉,即刻问了一个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你觉得幸福宝可能暴雷?你确定?” 年知非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最近市场遇冷,他们好几个产品的投资回报率都偏高。” ——做金融的可不是开善堂的,没道理白送钱给客户。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齐耀辉自然也不例外。只见他安静了一会,忽然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年知非。“手机开机密码我的生日,APP登陆和交易密码都是你的生日,你看看我中招没?要是有问题,现在就帮我把钱转出来。” 年知非捧着手机很是呆了一会。“……你也买了?” “银行利率低啊!”齐耀辉老脸一红,低声感叹。 “可你以前不都不关心这个吗?”年知非奇道。 “现在不一样,要存老婆本啊!”齐耀辉随手拍了拍年知非的大腿,感慨万千。 年知非:“……” “来说说案子。”为维护自己男神的体面,不至于留给年知非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的印象,齐耀辉迅速转换了话题。“如果仅仅只是几个产品的投资回报率有问题,我觉得你可能太过敏感。要知道,这种民间P2P公司为了吸引客源有意识地让利在业界是一种常态。” “但是幸福宝已经是一家非常有规模的大公司了,他有稳定的客源,没必要再用这种手段抢占市场。而且这个让利的数目也太大,绝对会让他们入不敷出。”年知非皱着眉缓缓摇头,总结道。“总之,我的感觉很不好。” 听了这句,齐耀辉的心头即刻“咯噔”一下。他还记得以前在飞越集团卧底,龙星河随意一句“我的感觉不太好”,都能引发整个财务部自查至少半年内的账目,在没有查出结果之前几乎是人人自危。更何况现在他说的“我的感觉很不好”? “好吧,你打算如何开始?”齐耀辉问道。 “我想先帮他们算算产品的投资回报率。”年知非轻声道。 ——我就知道! 齐耀辉叹了口气,低声提醒他。“年崽,我们是警察!” “呃……所以?”年知非一脸的不明所以。 “一项金融产品要通过审核推向市场是很难的,如果有人帮他们作假,那这个人必定是业内的老手。所以,与其靠你自己给幸福宝几百种产品做数学建模,不如先查他们公司的人员调动情况。”对上年知非高山仰止的表情,齐耀辉一脸轻松地摸了摸对方的脸颊。“之后,这个案子你就该移交经侦总队了!” ——毕竟,我让你调去经侦是让你休息调整的,不是让你去加班的! 年知非闻言,立时了然地点了点头,随手点开幸福宝的官网,开始翻看他们公司的管理团队成员名单。 虽然齐耀辉自己就是个工作狂,但谈恋爱这回事,他还是坚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喂,年崽,下班了,能不能专心点先跟我吃顿饭?” 哪知,年知非看了一阵手机,忽然说道:“耀辉,叫外卖吧,我得马上回队里。” 齐耀辉:“?” 对上齐耀辉震惊的眼神,年知非叹着气将手机举到了他的眼前。“幸福宝公司两年前换了一位新的CFO,陆新丰,这个人我认识。”说到这,年知非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他以前是飞越集团的CFO,专帮曲江洗黑钱。后来,我看出他的账目有问题,他也在坑曲江的钱,曲江才把他给踢走的。” 齐耀辉下意识地拧眉,用一种完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年知非。“曲江没杀了他?” “……我帮他求情了。”年知非无奈叹息,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对不起,我错了。” 齐耀辉无奈一叹,开转向灯、打方向盘。“走吧。我有预感,今晚你会前所未有地需要我。” “What!The!Fuck!” 早上九点来到办公室,看到休息室的四面墙上粘满了A4纸、地板上则堆满了笔记本、打印机、案卷资料、纸笔、外卖盒等各种加班必备物品,东港分局经侦支队上上下下所有警察都忍不住爆了声粗。 许是这声粗口的嗓音过于洪亮,不一会,用外套盖着脑袋蜷在地板上的齐耀辉就醒了过来。 “……唔,耀辉?”下一刻,原先被齐耀辉抱在怀里的年知非也呢喃地喊了一声。 “没事,你再睡一下,都干完了。”齐耀辉忙又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轻抚年知非的后背,又揉了揉他的发顶。 直至年知非再度陷入沉睡,齐耀辉这才悄悄起身,随手拿起一沓打印好的A4纸递给正站在门口的杨队。“幸福宝这两年的几个拳头产品都有问题,墙上是那几个产品正常的投资回报率。年崽算了一夜,你们好好整理,别弄乱了。” 说完,他又转身将年知非从地板上抱了起来。 “……怎么了?”年知非的眼睛仍没有睁开,如梦呓般发问。 “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回家。”齐耀辉低头亲了亲年知非额头小声答话,唯恐嗓音太高就吵醒了年知非的美梦。“你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嗯……”年知非毫无异议,“我的大脑好像要烧起来了……”他有气无力地呓语了一句,再度陷入了昏睡。 一个星期后,经侦总队果然接到了东港经侦支队移交来的案卷。之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幸福宝家公司实是多灾多难,先是几个拳头产品被监管部门叫停;再是大批门店被关、员工大量裁员;再再然后就是幸福宝旗下产品先后暴雷,受损客户追讨血汗钱;当公司最后关门清盘时,整个市场已是一脸“早料到了今天”的淡定脸孔。 至于那些被幸福宝坑了不少血汗钱的头铁客户,在新闻中看到幸福宝公司的几名主要负责人最后也没能卷款潜逃,而是被国家暴力机关扭送进监狱后,也就……情绪稳定吧。 毕竟,投资有风险,理财需谨慎……对吧?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因购买理财产品而损失了十几万的大妈,最后警方确定根据合同,她实际损失的数目其实已经远超账面损失。换句话说,她也同样没有得到一毛钱的赔偿,就此深藏功与名。 至于年知非,他在案情通报出来后很是接了几家猎头公司的电话。猎头们喜气洋洋地告诉他业内数家高端投行都有挖角的意向,年薪百万起步,迎娶白富美不是梦想,请他务必考虑。年知非婉言谢绝了一看就财大气粗的投行们递来的Offer,继续兢兢业业地当着月入不满半狗的穷逼小警察,满腹愁绪地为婚房装修俭省着生活费。 当然,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147章 卧底 2027年11月22日, 小雪,星期一,天气阴, 最高温度8℃,最低温度5℃。 早上9:25, 飞越集团财务二部部长康志文带着两名新晋职员敲开了飞越集团CFO首席秘书王秘的办公室。 王秘是一名女性Beta,年纪莫约是在四十上下,姿色平平,身材也平平。穿着一身条纹职业套裙, 带着一副黑框眼镜, 嘴角天然下垂,犹如高中里严厉古板的教导主任。 见到康志文走进来,王秘抬腕看了眼手表,然后将手指向了她对面的沙发。“还有四分多钟,麻烦康部长先坐一会。” “不麻烦,不麻烦, 王秘客气了!”王秘表情僵硬, 康志文却是笑靥如花,顺手一指身后的一男一女。“给王秘介绍, 这两个就是我们财务二部新晋的两名初级职员, 柳媚媚、秦唐。” 康志文话音一落,他身后便传来两声整齐的“王秘好。”。男音沉冷、女音娇媚, 甚是动人。 王秘亦循声抬眸看了一眼, 叫柳媚媚的女职员人如其名,大胸细腰生地很是妩媚, 就是裙子短了点、领口低了点、妆容浓了点。 “Omega?”王秘随口问道。 “是的,王秘。”注意到王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柳媚媚即刻上前一步,娇滴滴地应声。“我今年大学刚毕业……” 哪知她话未说完,王秘忽然翻出一只灌装喷雾向她喷去。 柳媚媚猝不及防,直至被喷地衣裙微微泛湿才尖叫着跳开几步。“啊啊!你干什么?!”她一面说,一面又狐疑地低头闻了闻自己。“这是什么东西?” “空气清新剂,”王秘板着脸将灌装喷雾的商标展示给柳媚媚过目。“龙先生不喜欢太浓的香水味,记住了。” “……记住了。”柳媚媚看着王秘嘴角边的竖纹,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忍不住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新同事给这位王秘取的绰号。“灭绝师太!” 立在柳媚媚不远处的秦唐见状却是低头微微一笑,不得不承认,现在空气的确好了很多。这位貌不惊人的王秘不过是一家未上市民营公司的财务秘书,年薪绝无可能超过百万,可她手上的那只手表却是B牌的,50万起步。她哪来那么多钱? 听说龙星河自从执掌账务部,除了管理飞越集团原本的账务,还同时利用飞越集团的现金流在股市和期货市场搞风险投资。现在看来,应该是赚了不少。天子脚下之所以人头攒动,无他,有利可图。 所以,即便只为了手上这只B牌手表,王秘也一定要把这位主子给伺候好了。 而就在秦唐琢磨这位王秘的时候,王秘的目光也落在了秦唐的身上。此人浓眉大眼、脸型硬朗,嘴角微微挂着一点笑意,好似一轮蓬勃的朝阳,显然也是个教人眼前一亮的小帅哥。只是注意到对方穿着单薄的春季款西服来公司报道,王秘不禁微微皱眉。这来见龙先生的女人穿的少,她还能明白是何道理。这男人穿的少,又是什么诉求呢? 她将秦唐上下打量一番,也看不出对方身上gay里gay气,不禁轻声叹道:“年轻人真是火气旺,坐吧!” 有刚才的下马威,三人同时应了声“是”,乖乖坐下了。 王秘也随之埋头工作,不再理会三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至来到早上9点29分50秒,王秘放下手上工作,起身走向她身后的那扇大门。9点30分整,她敲开房门,恭恭敬敬地说道:“龙先生,康部长到了。” 办公室里的那个人没有说话,王秘却在两秒钟后扭头看向他们。“进来吧。” 秦唐跟着康志文走进办公室,终于与这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一张照片都对公众欠奉的飞越集团太子爷、信义堂继承人——龙星河,打了个照面。 很……特别。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或者是个神情阴鹫的阴谋家的形象,再或者是个自命不凡的精英名流,秦唐都不会有一点点的意外。但偏偏——他容色糜艳至极,犹如一株盛极楚放的红玫瑰。与他相比,就连那位青春正好又浓妆艳抹的柳媚媚也黯然失色。 柳媚媚固然已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就连秦唐也忍不住将目光放在龙星河的喉间。直至清楚看到他半掩在松开的领口间的喉结,秦唐才不知是遗憾还是放松地暗出了一口长气。 “龙先生,这两位就是我们财务二部的新人。”康志文又向龙星河介绍他们俩。 龙星河没有吭声,目光潦草地自两人身上一扫而过,仿佛根本不在意两位新晋职员是男是女,是圆是扁。 可能是距离太远,又或者是龙星河鼻梁上的那副金丝眼镜太碍眼,秦唐没能来得及看清楚他的眼神。事实上,秦唐的心思还在龙星河的那身衣服上。白衬衣、黑西裤,标准地无论是出席婚礼还是葬礼都永远不会出错,但不知为什么,秦唐总觉得他穿错衣服了。以及,就……没人告诉过他,他也不适合戴眼镜吗? 秦唐思绪飘飘,龙星河却突然开口说话了。当然,不是对秦唐说,而是对康志文说。“下个月我会比较忙,所以我希望二部的年终财报可以提早半个月交给我。” 与龙星河那震慑人心的容貌不同,他的嗓音并不好听,嘶哑、暗弱,仿佛砂纸打磨砂砾,瞬间将他原先的完美形象破坏殆尽。 秦唐也随之清醒过来,只在心中暗道:下个月?他要忙什么? “龙先生……” 康志文对这要求显然很是为难,可不等出声抗辩,龙星河已然抬手阻止了他的话。“我知道对你要求过高。这样吧,我可以为你承担四分之一的工作量。但是,我需要你调几个人手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康志文赶忙笑着推辞。“龙少爷平时已经很忙了,还要为曲先生……” “这么说你能做到?”龙星河第二次打断了他。 康志文噎了一下,即刻正色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把人调来。” 龙星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可不等话出口,他竟忽而低头呛咳了一下。 侍立在一旁的王秘见状急忙上前一步。“龙先生,怎么了?” 龙星河摇摇头又咳了第二声,目光缓缓地转向柳媚媚和秦唐的方向。 触上龙星河因呛咳而湿润泛红的双眸,秦唐想也未想地出手将柳媚媚往后拽了一把。“香水!” 王秘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即刻寒着脸指向柳媚媚。“你,出去!以后不准用这款香水!” 柳媚媚眼泪汪汪地瞅了康志文一眼,哪知康志文竟同样满脸不耐烦。“还不出去?” 可不等柳媚媚抬脚走人,龙星河就又咳了几声。他皱着眉扯了扯领口,艰难地喘息了两下,然后令道:“……都出去吧!” 龙星河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只知道自己身上有点发热,背后开始出冷汗。 ——这不太妙。 直至三人离开王秘的办公室,康志文这才忍无可忍地抬手指向柳媚媚。“你,你呀……” “部长,我这是5号香水,街香啊!这位龙总监未免也太娇气了吧?”柳媚媚满脸不服气地叫屈。 “那你也用不着把整条街的人都给熏了吧?”康志文气急败坏地吼她,“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不就是个财务总监么?”柳媚媚大学刚毕业,涉世未深,不知天高地厚,当即飞了个白眼。“顶天了一个关系户,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就不干了喽!” “不干了?……哼哼!”康志文冷笑两声,瞬间意识到这位由他亲自招进来的女职员虽然胸大奈何无脑,看来是不好亲近了。 眼见康志文扔下他们俩气呼呼地走远,柳媚媚又含泪向秦唐寻求支援。“秦唐……” 秦唐无奈一笑,安抚她。“老板给你发薪水,一半是让你做事,一半是让你受气。走吧!” 柳媚媚柳眉一挑,似要反驳。可过了一会,她又长叹一声,低声嘟囔了一句:“社畜求生艰难啊!”跟秦唐并肩向财务二部走去。 然而,半分钟后。 “喂,秦唐,我呢,年纪还小,没想过这么早谈恋爱的。你的信息素能不能收一收,否则我就要叫‘非礼’了。”柳媚媚不满地叫道。她自负年轻美貌,谈恋爱总要挑个经理级别的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28岁还来应聘初级职员的秦唐? “抱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秦唐汗都要下来,他对自身信息素的控制向来是顶级,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失控。他一面道歉,一面又看了眼面前的柳媚媚,这个脸画地根本看不出原来样貌的小姑娘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啊。眼见信息素愈发汹涌,他即刻将这念头抛诸脑后,扭头往洗手间跑去。 与此同时,满头冷汗的龙星河摁动对讲机向守在外面的王秘令道:“王秘书,派车……送我回去。” “现在?”王秘惊讶不已,急忙提醒龙星河。“龙先生,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市了,您今天……” ——今天有半个亿的黑钱要在股市洗白。 龙星河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咬着牙静默了一会,终是一字一顿地令道:“你可以下班了。把门关上,今天不要再让任何人进来。” “龙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王秘急忙问道。 “照我说的做,不要做多余的事!” “是!”王秘即刻应命,拿上包,在办公室的门上挂上“勿扰”的铭牌,下班回家。王秘心里很明白,她在龙星河的手下干了一年半,是跟他最久的一个。这并非因为她自己能力过人,全是因为她的嘴够紧,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就连曲先生也不能说。正因如此,她才保住了她这份年薪三十万,外快无上限的职务。 至于龙星河,他关掉对讲机,起身踉跄着锁上了办公室的大门。然后,抖着手拉开抽屉,取出人工合成信息素开始给自己注射。 其实在发情期的时候,人工合成信息素早就已经不管用了,但龙星河还是会在办公室备一点,因为显然他不能把“芒果冰”放在办公室。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月的发情期会突然提前,他只知道他必须完成今天的交易取得曲江进一步的信任。而据他的估算,他想要的几个数字会分别在开市的十分钟内、中午11点和下午3点出现。 ——愿神保佑,希望我不会死在这间办公室里。 2027年11月25日,感恩节,星期四,天气多云,最高温度13℃,最低温度11℃。 这是秦唐第二次见到龙星河,同样也是龙星河本周内上的第二天班。 ——的确非常符合这位龙少爷一贯的画风。秦唐暗自心道。 第二次站在龙星河的面前,这一次秦唐的任务是协助龙星河在两周内完成飞越集团旗下大小十五间财务公司的年终财报。与秦唐一同前来的还有另外四位男士,看他们的表情,各个如丧考妣。没等秦唐想明白这是为什么,龙星河开口了。 “秦唐是新来的,还没入的账全都交给他。你们几个,每人负责两家公司。我希望,最迟不超过两个星期,能够把账目交给我。有没有问题?” 听到龙星河喊自己的名字,秦唐不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仅仅只是三天前不到两分钟的碰面,他们之间没有交流过半个字,没想到龙星河居然还能记得他。 “那剩下的七家?”秦唐的顶头上司,财务二部一办公室的张主任试探着发问。 “我来。”龙星河平心静气地回道。“最后的核账,也我来。” 张主任那张貌不惊人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美丽的笑容,当下答道:“谢谢龙先生,我们没有问题。” 意识到龙星河要一个人负责七家财务公司的做账以及全部十五家公司的核账工作,纵然一贯心性沉稳如秦唐也忍不住暗暗咋舌,瞬间意识到:这位龙少爷若不是胡吹大气,那就是的确能力过人,不可小觑。 “出去吧。”龙星河冷淡道。 显然,龙星河那受伤的咽喉很影响他笼络人心,以至于明明施了这么大的恩惠也没法多说两句,只能迅速下了逐客令。 这次离开的时候,秦唐故意落在了最后。转身为龙星河关上大门的那一刻,秦唐又确认了一遍对方苍白的脸色,不由微微皱眉。 然而,即便有龙星河主动承担大部分的工作,他们的进度也不如人意。至于拖后腿的那个,正是——秦唐。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账你都能入错?你连借贷也分不清吗?” 2027年11月28……哦不,现在应该是11月29日的凌晨零点35分。星期一,天气不明。 连续加了四天班,秦唐实在没闲心关心天气,只想回家睡觉。奈何,这不是由他说了算的。此时此刻,他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龙星河的身侧,听他数落自己。 ——我为这份工作在一个月内考出了会计证,临阵磨枪对借贷不熟悉是很正常的事!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秦唐在心中哀嚎,但说出口话的却只能是:“我很抱歉龙先生,我会注意的,请一定不要辞掉我!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财务部的人蠢,这一点龙星河一直是很清楚的,但是没想到原来这个一脸聪明相的秦唐也是垃圾。龙星河疲惫地长叹了一声,无奈道:“去把你的电脑搬进来,下面还有问题直接问我,不要等发现账目对不上再来纠正。” 至于辞掉他,龙星河当然不会这么干。反正再找一个也必定是蠢货,何必浪费时间呢? “是的,龙先生!”秦唐立时松了口气,急忙出去了。 万万没想到,同事们已将秦唐的办公桌搬到了龙星河的办公室外,显然早料到了龙星河会下这命令。 见到秦唐出现,张主任即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他。“小秦啊,别紧张。龙先生不骂人的,你跟着他好好学。” 与秦唐交好的另一名同事也小声劝道:“连续加了四天班,这世上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跟龙先生一样,永远都不错的!就连机器都会错,他不会!秦唐,这不是你的问题,是龙先生太超神啦!” 秦唐笑了笑,飞快地把办公桌推了进去。 时间又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里除了连续的敲击键盘的声响,并无半点声息。当然,秦唐偶尔也会问一些问题,但次数仍然比较少。而龙星河每一次都能飞快地作答,并且,正如同事所言,无论那问题有多弱智,他都不会动怒。 “……龙先生,能不能再说一遍,客户抵押的债券该入哪里?是国际债券,国内并不流通……龙先生?” 凌晨两点五十五分,龙星河在连续加班四天后终于支着额角睡着了。 “龙先生?”秦唐小声叫了他一声,起身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龙星河用左臂撑着额头,摇摇晃晃、眉头紧皱,显然睡地并不安稳。今天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丝绸衬衣搭配深灰色的西裤,一如既往的性冷淡风。然而苍白的脸颊和近乎无色的嘴唇却仍旧难掩艳致。因是竖着小臂的缘故,他左臂的丝绸衣袖顺畅地落到了肘弯,露出了白皙的肌肤,以及……小臂上几道仍未褪去的乌青指印。 ——看来你的情人不怎么体贴! 秦唐轻轻挑了下眉,转身将自己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拿了过来,悄悄地给龙星河盖上。 凑近了,秦唐立时意识到龙星河身上的气息干净至极,竟与他糜艳的样貌毫不相符。如果他没有猜错,龙星河应该是喷了大量抑制剂,彻底掩饰住了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如此洁癖,难怪他受不了过于浓烈的香水味。 注意到龙星河的眼珠轻轻颤动,似要醒来,秦唐急忙退开几步,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降低敲打键盘的力度。 然而,秦唐却不曾注意到,就在他为龙星河盖上自己的外套并离开后不久,龙星河原本紧皱的眉头竟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一觉龙星河睡地很沉,直至半个小时之后,他的头颅顺着手臂一落,这才清醒了过来。 “您醒了,龙先生?”秦唐转头笑道。 “我睡着了?”龙星河迷蒙着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唐。 “您太累了。”秦唐正色道。十五家公司的进度全由他一人掌握,这的确是足以让人感到恐怖的工作量。 “……我睡了多久?”龙星河刚一挺起身,即刻就感觉肩头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睡梦中那温暖而踏实的感觉也随之一空,仿佛再度失足下坠。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捉到了一只衣袖。“这衣服……” “半个多小时吧。” “……半个小时……”龙星河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 ——这不可能! 龙星河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大概是从项南落葬以后吧,他总是在做同一个梦。他在一个漆黑的洞里,没有光也没有声,他在往下掉,不停地掉,没有尽头…… 秦唐起身走向龙星河,伸出手。“这衣服是我的。龙先生,我看您需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龙星河吞咽了一下,本能地不想把外套还给秦唐。于是,他用右手自身后抽出外套,扫过桌面。 “砰!” 摆在办公桌上的半杯咖啡即刻倒了下来,洇湿了外套的一角。 空气,立时停滞。 “……我洗干净了还给你。”龙星河轻声说道。 “不用了……”秦唐笑着推辞。 “应该的。”龙星河却十分坚持。 “好吧。” 除了这句,秦唐还能说什么? “谢谢。” 龙星河的道谢很奇怪,可不等秦唐想明白他为什么道谢,龙星河已然将那件外套挂在臂弯起身走了出去。“大家今天休息一天,明天继续。” 话音一落,龙星河第一个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家,洗漱干净,龙星河迫不及待地拿出秦唐的外套低头嗅了嗅。除了那杯翻在外套上的咖啡味,他闻不到任何的气味。 一如既往地,他对任何人的信息素都不敏感。分化失败者无法回应任何人的信息素,当然也不能捕捉任何人的信息素,是注定要孤身一人走向死亡的。 “……错觉吗?”龙星河低声自语了一句,将那外套挂好,上床睡觉。 十五分钟后,因不停下坠的噩梦再次惊醒的龙星河坐起身望着那件外套呆了一阵,终是将那外套又从衣架上取下来抱进怀里。 2027年12月10日,星期五,天气晴,最高温度11℃,最低温度7℃。 离开龙星河的办公室回到自己原本的工作岗位已经一个星期了,秦唐由衷地松了口气。为明显降低的工作量,也为终于不用整天提心吊胆自己会因能力不足而被龙星河辞退。 ——如果这样的惨剧真的发生,秦唐想,我大概只能吞枪自尽来洗刷我职业道路上的终极耻辱。 现在是中午12:45,秦唐刚在外面的一家小餐馆吃过午餐,正慢悠悠地往公司走。但不知为何,他总隐隐错觉有人跟踪他,是以频频转头回顾。 ——要不要做几个反跟踪的动作呢? 秦唐的心底浮起这个念头,又迅速打消,显然这不符合一个初级会计的人设。他只能,继续大摇大摆地往飞越集团走。 眼见飞越集团大楼在望,遥遥跟在秦唐身后的龙星河不禁微微皱眉。 托秦唐的那件外套的福,他睡了两夜好觉。然后,那件外套上沾满了他自己的气息,再没有作用。 “……听说你的发情期前天就来了?为什么提前了这么多?下个月会不会也出意外?就算下个月不会,再下个月呢?你能保证吗?你能保证几次?星河,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现在的工作有多重要。我不希望在我们做事的时候,你告诉我,你动不了!……去找一个Alpha,我允许你这么做,因为那至少比‘芒果冰’安全一点!” 再度想起曲江的话,龙星河不由微微冷笑。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所以曲江暂时不希望他死。很巧,他也不想死,至少现在不想。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我要如何说服秦唐陪我渡过发情期? ——应该不难的。钱而已。钱只是一个数字,我可以给秦唐一个不能拒绝的数字。不需要他真的做什么,只需要他留在我身边,在我需要的时候释放一点信息素。然后,对我的情况绝对保密。……不难的。 然而,直至秦唐走进通往公司的最后一条小巷,龙星河都没能生出勇气去拦住他。 那条小巷很窄,没有任何掩饰身形的死角,龙星河知道自己不能再跟。哪知,不等他转身离去,小巷内忽然传来一声喝骂。 “卧槽!” 龙星河急忙转身回顾,即刻就看到小巷内,秦唐一手将一个头戴棒球帽的青年男子摁在墙上,一手熟练地摸过对方全身,将他身上的一串万能锁、一只刀片和一把折叠刀全掏了出来扔在地上。 自以为已经逮住跟踪者的秦唐已然放松了下来,只见他神情轻佻地拍了拍那小贼的脸颊,调侃道:“偷东西偷到我身上?你小子,胆子挺大的!”然后,就摸出了手机打电话报警。 而在小巷的尽头,龙星河悄悄地退开几步,将身体贴在一侧的墙壁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地仰起头,长长地吸了口气。他没看到秦唐是如何逮住那小偷的,但秦唐给那小偷搜身的全过程显然太过熟练了,熟练地不像一个会计,却像一个……警察! 正午的阳光,太刺眼了,不是黑暗里的生物可以直视的。所以,不一会,龙星河就低下头,自嘲一笑。 2027年1月20日,大寒,星期四,天气晴,最高温度10℃,最低温度6℃。 今天是龙星河的生日。龙星河推掉了财务部给他开生日趴的建议,问他们要了一个七阶魔方当做生日礼物。现在,这只七阶魔方就在他的手上。钛合金材质,很轻便、很精致,但有一面的份量却不太对劲。 龙星河起身锁上办公室,又掂了掂那只魔方,终于选定红色的那面用螺丝刀撬开魔方的方块。而当他撬开第三片的时候,即刻就见到有一枚纽扣式的窃听器就粘在那方块内。 龙星河屏息凝望了这窃听器一阵,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窃听器撬了出来紧紧地握在掌心。他用额头顶着拳头安静了许久、许久,终是忍不住无声大笑。 ——这真是,他这辈子收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