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秀才和大猎户 作者:涩涩儿 备注: 文案 一朝穿越,成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带着三个拖油瓶、重病在身被赶出家门的古代小秀才,林安觉得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 可是这个高大壮的猎户是怎么回事?是打算对他一时好,还是对他一世好? 一句话简介:小秀才和大猎户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入坑提示: 1、古代架空文,男男可成亲,无/生/子。 2、文文是种田文,但蠢作者没种过田,也没在网上收过菜,所以要是有蠢到不行的bug,小天使们可以默念这篇文是“玄幻加梦幻风格”种田文……咳咳,当然,大家指出来的话,俺还是会尽量改正哒,蹭蹭~~ (本文作者郑重提醒:本故事纯属虚构,背景架空,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勿模仿。)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安 ┃ 配角: ┃ 其它:主受;种田;1vs1   ☆、第1章 被欺负的小秀才 送走了傅师爷和两个衙役,林安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上。 “哎呦!我说安哥儿,就你这病病歪歪的身子,不在床上养着,还出来送什么师爷?”一个长脸的妇人斜着眼睛看林安,“你就是对着那师爷再巴结讨好,科举舞弊的名头压下来,你这辈子也只能跟俺们一样当个泥腿子了!” 因为傅师爷和衙役的到来,林家院子里围了不少人。 他们起先也以为傅师爷来了,林安前些日子被夺得秀才功名有说法了,但是听那长脸的妇人一说,顿时又觉得没可能。那师爷再能耐,还能把一个科举作弊的书生给拉拔上去?怎么可能?一众人围着林安家破破烂烂的院子,指指点点。 林安这具新身体在牢里蹲了半个月,出来后又接连病了两场,中间给母亲办了场丧事,丧事前还重新考了一场院试,这会子早就撑不住了。 他倒是想着反驳那长脸妇人几句,让这些同村的人不至于再欺负他们一家,可是身子不给力,刚一张嘴,眼前一黑,就彻底晕了过去。 “哥——” 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女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娃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年长点的少女抱着林安就哭,年纪小的女娃子却站起来大声吼道:“我哥才不会当一辈子泥腿子!前些日子秀才考重新开考,我哥又中了廪生!廪生你们知道不?是可以吃公粮的!” 周围人的嗤笑声更厉害了。 有厚道点的,上前帮着那个年长点的少女把林安给搀扶起来,不厚道的,当然就出言讽刺了。 “哎呦喂——我说二丫,你是傻了吧?安哥儿是考秀才作弊,被衙役从咱们村子里给绑出去的,在牢里关了有半个月才给放出来的,他那功名,早就没啦!”长脸妇人上下打量了二丫一眼,“二丫啊,你就别做那什么秀才家的小姐的梦了,你和你姐啊,一辈子也就是和咱们一样的人喽!” 二丫才七八岁,平日里是泼辣了些。可是到底年纪幼小,见识也少,压根辩不过那三十多的长脸妇人,气得满脸通红。又见长姐大丫已经请了隔壁的大叔去请大夫了,就立刻冲回破败的屋子里,然后翻出一封信,捧着就跑了出来。 二丫扬着手里的信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大声道:“这可是县太爷亲自写给我哥的信,告诉我哥科举舞弊的案子跟我哥无关,该是我哥的秀才功名,这会还是我哥的!等四年后,我哥照样可以考举人!到时候,我可不是秀才家的小姐,而是举人老爷家的小姐了!” 这么说着,二丫特意昂着下巴瞪向那长脸妇人。 长脸妇人脸色讪讪,强撑着道:“你不就是欺负咱们泥腿子不识字?谁晓得这信里写的啥子?” “你不识字,自有识字的人!” 林家村虽然整个村子的村民普遍都穷,可是还是有那么几家供得起孩子上学堂的。不说能像林安这样的考了秀才功名,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的还是有的。 “……是真的。”二丫举着信不肯松手,那看信的青年只能半蹲着身子瞅那信上的字,一边瞅一边不可置信的看了林家破败的房屋一眼,嘴里还念叨了几句信上的话,“县太爷说,案子已经查清楚了,安哥儿是清白的,之前的舞弊案和他没有关系。而且这次的院试重考,安哥儿还是案首,就是秀才的第一名……” 秀才已经够难考的了,安哥儿还考了第一名,就算只是他们县里的第一名,可是看着才十三岁的安哥儿,再看眼前这封县太爷亲自给写的信,就知道安哥儿将来的前程,肯定不止区区一个秀才了。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重新在心里思量了一番,就都脸上堆笑的和二丫道别了。 前些日子林家分家,安哥儿娘去世,还有安哥儿的婚事……他们虽然没趁机使坏,可也没有帮安哥儿多说一句话,这将来,安哥儿要是真成了举人老爷,甚至做了官老爷,还能帮扶他们的子孙么? 得,幸好安哥儿还小,十三岁的少年人,多说几句好话,送点子东西,那关系不就又处回来了? 不少人这么打算着的。 那长脸妇人面上过不去。可是想着安哥儿真的拿回来了功名,也不敢再闹,“呸”了一声,就去了姐姐婆家,这事儿,可要先告诉姐姐一声。 林安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二丫就倔强的站在那里,被大丫数落着。 林安想要坐起来,结果这身子忒不给力,眼前黑了一下,才缓过劲来,被眼角瞥见他醒来的大丫给扶了起来。 大丫扶着林安靠坐在了床头,就去隔壁厨房,紧张的把一直给林安温着的汤药端了进来,小心翼翼的递给林安,然后就频频看向窗外。 “哥,快把药喝了。刚才傅师爷来的时候,哥就该喝药的,只是……” 林安倒是不想喝这苦汁子,奈何这里没有上辈子那种便利的药丸,他上辈子也不是学中医的,研究不出来什么不苦的药给自己吃,只好嗅着这股难闻的味道,硬是给灌下去了。 口腔里满满的都是那股子苦味。 林安知道现在这个家里可是一穷二白,糖块什么的压根别想。他把村里人常用的大瓷碗递给了大丫,决定立刻忘记自己刚喝了一碗苦汁子的事情。 “大丫怎么了?窗外有什么稀奇物事?”林安学着原身以前的口气,问这个身体的孪生妹妹,同样十三岁的林大丫。 林大丫红着眼睛,怯懦却又带着愤怒的道:“哥,村子里的人,他们,他们听了你恢复功名,将来还能考举人的消息,都捧着东西来咱们家门口转悠了!” 村子里要是有考功名的人家,其他村民一般都会“凑份子”,多多少少表表心意给要上考场或者刚得了功名的人。这是村子里的“规矩”。 若是之前,林大丫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只要一想到之前林安被冤枉入狱,寡母汪氏为儿子去求村子里的人借钱给儿子走关系,而那些往日里慈眉善目的村民,小部分叹着气支援了一些,可大部分却是登时翻了脸,一文钱都不给借,还拿着扫帚把他们给赶出门。 汪氏又气又怒又急,最后竟是哭瞎了眼睛,重病倒在床上。这样一来,家中更是拮据。 而那时林安入狱了十天左右,已经隐约传出来了林安秀才功名被夺得消息。林安的二叔二婶、三叔三婶,也是这个时候撺掇着林家祖父祖母分家。 林家祖父祖母平日里看起来还算疼林安这个孙子,可是眼瞧着林安锒铛入狱,前程没了,往日还能做绣活补贴家用的汪氏又重病在床,眼睛又哭瞎了,就是好了也再也补贴不了家里了。家里的银钱更是流水似的往外花,还看不到能挣回来的希望。 而林安所在的长房,除了十三岁的林大丫能干一些,却也只是个女娃;林安是文弱书生,手上没什么力气,一旦不能科举,就什么前途都没了;而林二丫才堪堪八岁,下面的幼弟林平更是只有三岁的幼龄,四兄妹也只有林大丫的婚事定了,长房这一家子都是不省事的,帮了就要帮上至少十年的功夫。 二儿子、三儿子两家又一起逼迫,林安的祖父祖母,也只好在林安还在狱中的时候,就把林安所在的长房一家给赶了出来。 这样子被赶出来,长房一家自然分不到什么好东西,能直接花费的银钱就更少了。 而汪氏的病越来越严重,等到林安出来,在牢里走了一遭的林安也病倒了。 庄户人家别的不怕,就怕生病。长房一下子多出两个病人,分过来的仅有的四亩田地卖了两亩,只是即使如此,林家长房也是支撑不住了。 汪氏痛哭一场,终于找来了媒婆,将林安许给了村子里的猎户,承诺儿子一成年就“嫁”过去,那猎户这才将林家当姻亲照顾,让汪氏和林安好歹都能吃上了药,林家这一房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只是即便如此,汪氏还是去了。为了一家的延续,把这样聪慧的长子“嫁”给了一个林安压根不可能看得上的猎户,汪氏愧疚缠身,眼睛瞎了,身子败落,终究是没支撑住,走了。 林大丫想到这里,再想到傅师爷来时的话,还有长兄刚恢复的功名,打心眼里想要劝说长兄和那猎户解除婚约,可是林大丫却又说不出口——汪氏去世,林安硬是又病了一场,那猎户将他得的山里的百年参送了过来,这才让林安重新睁开眼睛。 重新醒过来的林安仿佛是变了许多,原本桀骜的少年脸上,多了几分温润与担当。 林大丫私心里觉得自家兄长能走的更远,可是林家欠那猎户的却是越来越多,林大丫这话更是提都不能提。 林安显然不知道短短时间,林大丫心里已经想了一堆事情了。他脸上的笑容敛了敛,就道:“大丫去打开门迎客。” 林大丫一愣:“什么?” “既然他们要送,那咱们就都收着。”林安上辈子是独生子,没有妹妹,因此看着眼前的两个妹妹格外顺眼,温声道,“肉不能要,铜钱超过一百文的不能要,其他的,乡亲们给什么,你和二丫都客气的收着。” 林大丫咬着唇不说话,林二丫装了半天木头,终于红着眼睛道:“可是,可是我们最难的时候他们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现在哥的功名回来了,他们又想和咱们套近乎,用这样小小的恩惠套住哥哥,这怎么能行?” 林安摇头道:“我们四兄妹幼年失父,如今丧母。将来我们过得不好便罢了,若是我们过得好,那么过去和如今,但凡对我们有点滴恩惠,并且对此铭记于心的人,都会以此来提醒我们。今天这些东西,收与不收,其实没什么差别。” 林大丫尚好,乖乖听话出去了。 林二丫却是满眼的不甘。 林安把林二丫招呼到身边,出言安抚道:“当然,除了那些等待咱们‘报恩’的,还有真心为咱们好的,像四爷爷一家,莫大婶一家……而且村子里的人,大部分只是怕咱们记恨他们当时的冷眼旁观罢了。咱们收了东西,这段时间过得松快一些,也让他们放心安心,又有何不好?” “再说,”林安故意顿了顿,神色黯然,“如今家里花的都是别人的钱,即便花的是那人的钱……我也不愿如此。” 林二丫闻言立刻慌了。她当然知道家里的钱都给汪氏和林安治病了,现在家里的开销,都是那猎户单给的。 哥哥还没有嫁过去,已经用那猎户的钱养活一家子了。那将来哥哥在那猎户面前哪里还有立足的余地? 原先是没法子,不得不用。至于现在,哥哥的功名回来了,村子里也有人给哥哥送钱…… 林二丫小心思转了转,立刻也揪着脸作出一个笑容,帮林安重新躺下,小心掖了掖被子,就出去和姐姐一起招呼村里人了。 既然哥哥说能收礼,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第2章 不吃肉的小秀才 林安的秀才功名恢复的消息,还有县太爷的师爷亲自来林家的消息,很快就在小小的林家村传开了。 里正蹲在门口抽着旱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就站起身让婆娘准备东西,和他一起去看林安。 里正婆娘啐了一口:“安哥儿可是小辈,是该叫你一声堂爷爷,叫我一声堂奶奶的,只有他来看咱们,哪里有咱们去看他的?让大孙子去不就行了!” 林家村有一半的人家都姓林。好巧不巧的,按照辈分,林安还真得叫里正一声堂爷爷。 里正拿着烟杆敲了敲,骂道:“你个蠢婆娘说什么呢?要不是之前安哥儿家里分家,你死命的拽着我不许去主持分家,害得安哥儿他们这一房两个男娃,最后只得了几间破屋子,四亩田地,二两银子,连个牲畜都没得,把安哥儿得罪的死死的,我至于现在要亲自上安哥儿家里去吗?” 按照辈分,里正的确不用亲自去林安家里。可是之前里正算是得罪了林安一次,林安这次又是秀才的头名,还被县太爷派了师爷亲自来关照的。里正眼瞅着林安前程回来了,当然要亲自去和林安重新处好关系。 他是老了,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不需要巴结什么人了。可是他下面还有孙子在呢。现在和林安交好了,他们总吃不了亏。 里正婆娘也不是看不明白,讪讪道:“那、那也是他六爷爷一家分家不公正,他们那一大家子得罪了安哥儿。关咱们什么事情?好歹的,安哥儿他娘生病那会,咱们家里可借了银子的!” 里正不吭声了,里正婆娘这样抱怨着,可是手上动作却干脆,一会子功夫就备了四十个鸡蛋、半罐子糖、一小片白肉,还有两串铜钱。 里正瞅了那竹篮里的东西一眼,道:“把肉拿了,给安哥儿家里担上十斤白面。他们家被分出来的时候,可是丁点东西都没分着。粮食……恐怕也是要买着吃的。” 里正婆娘脸色一变:“那也不用白面。咱们家也就留了三十斤白面给我大孙子吃,平常谁也舍不得吃。这次怎么能……” “叫你去你就去!”里正瞪了婆娘一眼。 里正婆娘边擦眼角边说:“我都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你就为了一个小辈这样和我吵,就不怕家里晚辈看笑话?” 里正不怕婆娘吵,就怕婆娘哭,头疼了一会,才说出他的另一个打算:“头发长见识短!安哥儿功名恢复了,名下就能有二十亩田地不用交税!他分家的时候一共才分了两亩地,剩下的十八亩地……” 里正婆娘反应过来,按照本朝律令,考上秀才的,不但可以见官不跪,四处游历不需路引,还会免除徭役和大部分赋税。其中每个秀才名下可以有二十亩田地免田赋。安哥儿功名恢复,名下又只有两亩田地,她男人还是村子里的里正…… 里正婆娘动作立刻麻利了许多。 林安家里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林安身子不好,原本还睡着。后来来的人太多,又是一副不见到林安誓不罢休的模样,林安只能强撑着起了身,跟特意来看他的人周旋。 村子里的人当然知道林安身子不好,原本是想着跟林安说上两句话,把东西撂下就走,让林安记得自己的情就好了。只是谁也没料到,林安他居然不要肉!还不要他们塞的钱! “这肉可是新割得啊,安哥儿你身子那么差,站都站不住,不吃点肉补补,那怎么能行?” “就是就是,咱们也就是拿来了两串钱,给你们应应急而已,这可算不得什么。安哥儿就收下,也没人说你啥子。” 本来么,林安以十三岁的幼龄考上了秀才,让他们村将来有依靠,现在给他凑点份子钱都是该当的。怎么这安哥儿愣是不肯听呢? 林安穿着长袍,却是摇头苦笑。 直到里正带着婆娘来了,拿着烟杆隔空点了众人几下,好生替林安解释了一番,众人才明白过来,这读书人都有讲究——他们庄户人家,家里长辈没了,守孝三年,不穿鲜亮的衣服,不嫁不娶,这就算是守孝了。至于肉,庄户人家干的是力气活,没钱的人家就罢了,但凡有点家底的人家,隔上十天半月,总要吃上一回肉,好歹解解嘴馋,然后斗志昂扬的继续干力气活去。 可是林安眼看着得了功名,却是讲究起来了。 林安没料到在林家分家时一直避而不出的里正,这会子却来替他出头了。 他稍稍想了想,就对着众人一拱手,苦笑道:“诸位叔伯兄弟,婶婶嫂嫂,不是林安不识好歹,图讲虚名。只是寡母青年守寡,为着我们兄妹四人不肯再嫁,青春虚耗数载。更为了林安能有银钱读书,能有机会考得功名,日夜做绣活不得眠,双眼更是……因着林安而哭瞎。寡母之恩义,我们四兄妹如何能忘?区区百日不食荤腥,也是我们兄妹唯一能为寡母做的了。” 林安的一番话,让众人缓了缓脸色。是了,林安虚讲究,把他们衬得不孝顺了是不假。可是别的不看,但看林安那寡母为这四兄妹早晚辛苦,哭瞎了眼睛,林安这个“虚讲究”,也就不是那么碍眼了。 里正道:“百日不食荤腥?” 林安身子摇摇欲坠,叹道:“家中还有两亩田地,将来家里也是要种田养家,我们四兄妹无一成年,这样的力气活干下来,却不沾荤腥,涂讲虚礼,亏了自己的身子,那才是傻了的。” 林二丫最是机灵,一边帮着大姐扶着兄长,一边哭道:“哥哥以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我们本就是庄户人家,要不是娘为着我们兄妹哭瞎了眼睛,让我们兄妹愧疚心疼,我们、我们也不会……” 众人原本看着林安一家“讲究”起来,像是和他们要划清界限似的,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可是这会子听着林安只打算守上百日,其他的还是和大家伙儿一样,也就没说什么了。 带着肉的,赶紧回去换了别的东西回来,看着里正给了面,他们给不起白面,粗粮却还是能匀出一点来的;带了两串钱的,在和林家你推我让之后,到底是留下了一串走了。 这送东西、收东西看着简单,却也让林安兄妹忙活了一下午,到了傍晚,家家户户都开饭了,这才都走了个干净。 “哥,你先去床上躺着,我去给你倒碗红糖水。”大丫看着林安脸色惨白,忙扶着林安回了房间。 林安知道自己这个身体因为头悬梁锥刺股,宁可不吃饭也要读书的缘故,稍稍有些低血糖,平常还好,这两场大病下来,身体虚弱的厉害,如果不好好养着,以后也有的麻烦。 于是他也只好端着那碗红糖水,捏着鼻子喝下去了——他可是记得真真的,上辈子的时候,这红糖水,可是女生在大姨妈来的时候才会喝的! 现在好了,他这一重生,不但要像个女人一样的“嫁”出去,还要时时刻刻记得补血什么的,林安终于明白五味杂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林大丫跑去给哥哥煮红糖水了,林二丫把东西抱起来分别放好,就迟疑的跑过来看哥哥了。 “哥,你晚上想吃什么?大家送来了很多鸡蛋还有菜,我们终于不用吃野菜了!”林家这段时间拮据的很,虽然有猎户帮忙,可是林大丫和林二丫也实在不好意思让猎户为了这个给他们钱去买菜,因此两个人愣是趁着春夏的天气,每天跑出去挖野菜来做菜给家里人吃。 林安知道这段时间两个妹妹都辛苦了,摸了摸二丫的头,“二丫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别心疼东西,咱们一家都得好好补补身体。做好饭,就去把平哥儿和茂哥儿接回来。” 茂哥儿是那猎户的小侄子,七月十五鬼节出生的。父母都不肯要他,是那猎户回来,看他可怜才养着的。 林二丫点头,就要跑出去。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林安笑着道,“做上两碗蛋羹给两个小的吃,然后再摊些鸡蛋饼,留下咱们一家吃的,别忘了给隔壁送过去。” 隔壁除了莫大婶一家,就是那猎户的家了。 猎户昨个儿打了只狐狸,虽然是杂色的,今个儿还是带着狐狸去县城里了。临走前,还说卖了狐狸,把林安的药给买回来。眼看天色擦黑,那猎户也该回来了。 林二丫张了张嘴,闷声闷气的点了点头,就去厨房做饭了。他们家欠那猎户这么多,就算哥哥的功名恢复了,可是他们家怎么有脸面在把这门婚事给推了呢? 况且,就算是把婚事给推了,哥哥也要背上一个不信义的名声,将来做官都不好做。 林二丫眼睛红了红,低着头不说话,手上利索倒利索的紧,帮着林大丫摊韭菜鸡蛋饼,还烧了一小锅杂粮粥,三碗鸡蛋羹。 林大丫去林安屋子里把空了的红糖碗端了过来,手腕上还挂了两包草药。见林二丫正在分鸡蛋饼,就说:“分出一盘子给莫大娘家送去就行了,秦大哥过来了,说是要和哥一起吃饭。” 林二丫呆了呆,木然的分好鸡蛋饼,忽然扯住林大丫的袖子:“姐,真的没法子了么?要不我替哥哥嫁给秦大哥?就算秦大哥将来打我骂我,只要哥哥能有前程,我也认了。” 林大丫眼一红,忙忙又睁大眼睛,将衣袖抽回来,照着林二丫的后背打了几下,气道:“混说什么?这话是你一个女娃能说的?秦大哥不但是哥哥的未婚夫,还是我们林家一家的恩人,你不想着报恩,反而明知秦大哥只喜男子,却要嫁给他,这哪里是报恩,根本就是结仇!” 林二丫虽然小,但村子里的女娃什么不知道呢?她也知道自己这念头不对,可是想到两次中了秀才头名的哥哥,就忍不住有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只是错就是错,她只能干站着让林大丫打。 可是,林二丫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大姐,哥哥一旦嫁给了秦大哥,将来就算考中了状元,朝廷也不会封官的,哥哥将来……将来最多当个夫子,还要被旁人讲究……我、我舍不得哥哥这样受苦。” “我不会让他受苦。” 一个低沉的男音传来,两姐妹吓了一跳。 回头看去,就见一青衣短褐的高壮男子,正站在厨房门口,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们。   ☆、第3章 被灌药的小秀才 “秦、秦大哥?” 林大丫和林二丫呆了呆,不知所措。 秦止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上前一步,看着厨房的东西,问:“我来端安哥儿和我的食物。” 林大丫忙忙把一大盘子鸡蛋饼、一海碗的杂粮粥、一碗鸡蛋羹放在一块平滑的木板上,又放好碗筷,递给秦止。 秦止端着木板就离开了。 回到林安的房间时,秦止就发现林安在抬头往房顶看。 房顶破了一个脸盆大的大洞,还有数个小洞。 这会子正是夏末,天还不算冷,但再过些时候,天气骤冷,或是下上一场大雨…… 林安顿时苦了脸,颇为惆怅。 人家穿越来要么就是达官贵人,要么虽然穷,但有一副可以奋斗种田的好身体,就他现在这个身体,在阴湿冰冷的地下水牢里泡了半个月的小腿,就算是没有受别的酷刑,这文弱书生的身子也毁了大半了。 别说是种田了,就是想要爬个房顶,补个洞,估计都能半路摔下来。 难道要大丫上去补? 林安面色登时更苦。 秦止把东西放在房间里的一张瘸腿的桌子上,桌子登时晃了两下,险险没洒出粥来。 林安:“……”这穷的! 秦止:“吃饭。”毫不奇怪的坐下,然后伸出脚,用脚尖垫住瘸腿的那只桌子腿儿。 林安:“……” 两人虽说已经定亲了,但彼此并不熟悉,尤其是秦止比林安大了十三岁。林安出生的时候,秦止生得高壮,吃得还多,干脆被家里后母撺掇着,当成十六岁的成丁,给送出去为家里服徭役,一去就是十三年,给秦家省了六次的徭役名额。 原身林安只在母亲的丧礼上见过秦止一面,就一命呜呼了。 穿越过来的林安一直昏迷在床上,整日昏昏沉沉,也就是今天刚醒,就碰上了衙门里的师爷跑来看他的事情。 林安想,如果原身没把他的记忆留下,他估计当时立马就能露馅了。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的吃完了一顿饭。 林安是病号,理直气壮地干坐着。 秦止收回垫桌子腿的脚,开始收拾碗筷,擦桌子,然后要推门出去。 林安说:“秦大哥待会还过来?” 秦止定定地看着林安,半晌才说:“三哥。” 林安:“?” 秦止:“我在家中行三,你以后,叫我三哥。” 林安也觉得叫“秦大哥”很奇怪,闻言就点了头:“三哥,你待会还过来么?我有事情要说。” 秦止板着脸说:“你晚上的药还没喝。”所以他一会肯定过来。 而且……秦止抬头看了眼林安的屋顶,趁着天还没黑地太透,还得给林安把屋顶给补了。 可惜准备好一肚子话的林安,没能等到秦止给他送药,就昏昏沉沉的趴在瘸腿的桌子上睡着了。 秦止过来后,看了一会,就熟练的给林安脱鞋脱衣,扛到床上靠着,也不叫醒林安,捏着林安的下巴就给人灌药。 整个过程林安都没醒。 秦止把人给放进薄被里,趁机捏了捏少年微凉的手,皱眉。这才是夏末,少年身体就凉成这样。等到冬天,那要怎么过? 还有,林安就算是被怀疑科举舞弊,可终究才十三岁,连成丁都不算,顶多算是个孩子,怎么都不该被关到水牢里整整半个月,一个审讯他的都没有。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到林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晌午。 他抬头看看屋顶,屋顶上的动已经被补好了。 “哥哥,你醒了?”孩童软糯的声音响起。 林安刚想坐起来,就被一个脑袋上顶着两个发髻的娃娃给扑倒了。 “平哥儿……” “哥哥,坏人来欺负大姐了!他们要退大姐的亲!他们还说哥哥的坏话!哥哥,他们那么坏,哥哥带平哥儿去打他们好不好?” 林平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在林安的被子上。 林安一面忧愁自己晚上大概会睡不着的事实,一面更加忧愁的发现,他果断被一个三岁小孩压得坐起不来。 行动力跟不上的林安,只能张嘴说:“……平哥儿,姐妹被欺负,你是男子,当为姐妹想法子出气,而不是一味哭泣。” 三岁的林平听得懵懵懂懂:“可是哥哥,平哥儿还是好难受,好想哭!” 林安:“……那你让哥哥起来,哥哥去解决问题,为大丫出气,平哥儿就在这学小姑娘哭,好不好?” 突然不哭了的林平:“哥哥有法子?”瞪大眼睛瞅着他哥。 林安面无表情的看着贴着他的脸的包子脸:“你把哥哥拉起来,哥哥就有法子。” 于是林安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一面穿衣梳头,一面听着林平磕磕巴巴的把王家来退亲的事情说完。 王家是隔壁王家村的富户,家里两个老人,一个儿子一个姑娘,几个长工,统共三十亩田地,县里还有个粮铺,那可真算是富户了。 王家当初会看上林大丫,一来是王家小子看中了林大丫相貌清秀,亲娘又有一手刺绣的本身,林大丫身为长女,肯定也学到了不少,二来么,自然是林大丫有个会读书的哥哥。 这原本也没什么,可是等到林安因为被冤枉科举舞弊下了大牢,亲娘汪氏哭瞎了眼睛,还抑郁而终了,这就有什么了。 汪氏葬礼也好,林安重病也好,王家一个来看望的都没有。 这不汪氏刚刚过了头七,王家人就来退亲了。 林安听了一会,就问:“王家人不知道我功名恢复的事情?” 林平“啊”了一声,傻乎乎的说:“好像、好像有婶子想说,被秦叔叔……唔,是秦大哥给瞪回去了。” 林安这才笑了。 他转过身,想要把林平给抱起来。 林平“刺溜”一下就自己溜了下去,边跑边喊:“哥哥身子不好,不能抱。平哥儿先去告诉大姐,哥哥有法子!” “大姐大姐!平哥儿来保护你!平哥儿有法子!” 林安走到门口时,就听到林平的大喊声,于是就顿住脚步。 一个发福的中年妇人嗤笑道:“你这小娃娃,能有甚么法子?难不成,你能替你大姐做主,退了这亲事?” 林平小小的人,理直气壮地大喊:“平哥儿当然有法子!平哥儿的法子就是、就是哥哥,哥哥出来了,就能替大姐做主了!” 跑来看热闹的众人:“……” 林安:“……” 林平才三岁,当然看不懂大人的表情,直接冲到林安身边,把林安给拽了出来,睁着大大地眼睛说:“哥哥,你有法子的对不对?” 林安摸了摸林平的小脑袋:“放心。”然后转头看向红着眼睛的林大丫和一脸愤愤的林二丫,“去把信物、婚书和王家的庚帖拿来。” 林大丫张了张嘴:“哥……” 林安冲她安抚一笑:“快去。” 林大丫看了林安一眼,转身就跑了。 她是舍不得这门婚事。不过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哥哥。哥哥虽然恢复了秀才功名,但肩不能提、手不能挑,他们家又没有银钱,如果退亲了,哥哥想要再考举人,就只能靠秦大哥了。 只是林大丫听汪氏的话听惯了,汪氏去后,她就听林安的,因此心里再舍不得,林安一发话,她就同意了。 那发福的中年妇人正是林大丫王家小子的娘,王阿花。 王阿花见林安让林大丫去找婚书什么的了,这才挑着眼睛,皮笑肉不笑说:“就是嘛,早把婚书庚帖什么的拿出来,咱们这婚事,不早就退完了?哪里能让婶子在这里站了有一个时辰,才能把亲事给退了。还是林秀才爽快,啊,不对,是林小子!林小子啊,你这书读不成,科举考不成,名声也毁了,以后打算怎么办?”她故意看了站在林安身后的秦止一眼,“让男人养着吗?” 秦止往左前一站,正要说话,就发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攥住了。 林安笑容不变:“哦?婶子要退亲?那我们不能答应。。” 王阿花立刻往地上一坐,泼妇样的大喊:“为什么不答应?你们林家都成这个样子了,林小子你功名没了,前程没了,家里穷的叮当响,你家姑娘还要在家里守孝三年,就你们家这条件,谁家能看上?谁家乐意娶?就是说破天去,这婚事,你今个儿也得给我退!” 周围看热闹的乡亲捂着嘴看着王阿花犯傻。 里正婆娘和王阿花以前是一个村的,看不下去,上前拉着人说:“哎呦喂!阿花我跟你说,这亲事,你不能退!” 王阿花直接喷了里正婆娘一脸:“为什么不能退?凭什么不能退?那大丫底下还有一个八岁的妹子,三岁的小娃,要是俺们家真的跟她结亲了,不但要堵着一口气,还要给她养弟弟养妹妹,这亲事有这么结的吗?反正我王阿花今个儿就在这里放话了,只要亲事不退,我就一头撞死在林家!做鬼都缠着林家!” 林安:“……”他终于见识到真正的古代泼妇了。可惜没有手机,没有微博,不能拍下来传上去和网友分享。 里正婆娘被喷了一脸的口水,脸黑的像锅底儿。其他人就更不敢劝,只站在一旁看笑话了。 林安见林二丫把婚书、信物和王家小子的庚帖都拿过来了,伸手接了,然后在王阿花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把东西都给黑面神一样的秦止拿着,自己走到王阿花身前一丈远的地方,说:“王家要退亲,我林安在一日,就不答应一日;但,令子王石,在大舅子被冤入狱,身陷囹圄时,不曾出面;在岳母汪氏,重病卧榻在床时,不曾出面;在岳母汪氏,重病去世,丧礼之上,亦不曾出面;更为人不耻的是,岳母头七刚过,便撺掇亲母,来此退亲。是为不孝不仁不义,这样的女婿,旁人不知,可我林家是决计不敢要的。” 王阿花大字不识一个,这会子也是听了个半懂不懂,可最后一句话她是听懂了:“啊呸!你林家不敢要,怎么还不退亲?” 林安这才笑道:“婶子误会了。退亲是必须要退的,只是,不是王家退林家的亲,而是林家因王石不孝不仁不义,要退王家的亲。您若愿意,咱们就以此为由退亲,从此婚嫁各不相干;您若不愿……那我妹子,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王石这边自己,都别想娶别人!” 王阿花开头还不太愿意,结果一听林安这么说,再看林家真是病得病,小的小,实在不愿意招惹林家这么一家麻烦,心里一突,立刻喊:“愿意愿意!” 林安一看匆忙赶过来的里正,立刻说:“那正好,王婶子随我进来,我们白纸黑字的写清楚,将婚书毁了,信物和庚帖交换回来,王家给的彩礼,我也会折算成银子给您,这婚事,就算是退了。” 里正就是媒人,这下双方家长和媒人都到了,林安能书能写,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王家和林家就正式退了亲,退亲的婚书上还写着“因王石不仁不孝不义”几个大字,另外还有王阿花按得手印。 王阿花捧着林家退的三两定亲的彩礼钱,还有些晕乎。 等走出林家,她才抓着里正婆娘,忍不住说:“这婚事?就这么退了?嘿,俺还以为,这林家小子非得赖住俺家的彩礼,才肯退亲!不过,这林小子哪里来的银钱?不是说他们分家的时候,林家压根就没给银钱吗?” 里正婆娘看傻子似的看她,半晌说不出话。 她说不出来,其他还等在门口,故意要膈应王阿花的人还在,见状立刻就大声说:“王嫂子哎,你还不知道吧?昨个儿县太爷的师爷亲自来看的咱们村的林秀才,还给写了信,说之前科举舞弊都是冤枉了林秀才,给咱们林秀才恢复了功名,还说林秀才是头名,该去领钱粮……” 王阿花觉得更晕乎了,抓着那碎嘴婆娘问:“哪家的林秀才?” 婆娘往后一指:“喏,不就这家?林安,林秀才!刚刚退了你亲的大丫的亲哥哥!” 王阿花:“……”往后一仰,栽倒在里正婆娘身上。 结果里正婆娘正想着自己家和娘家的田地,能不能都写到林安名下,好免朝廷的田赋和田地上的苛捐杂税,正走着神,被王阿花一砸,两人一起栽倒在地。   ☆、第4章 缺银子的小秀才 林家村到底是小地方,这里至少两百多年没出一个秀才公了,所以想到秀才公名下能有二十亩免田赋的权力的,只有里正一个。 里正精明,进了林安家的破房子,稍微一打量,就猜到林安家真的是穷的叮当响。再看林安破败的身子,心下了然,拿着旱烟抽了一会,就说:“安哥儿还在吃着刘大夫的药?刘大夫怎么说的,真的还要吃一个月?” 林安没想着里正不说田地的事情,反而说了他的病,笑说:“是啊。刘大夫是县里最好的大夫,他说的话,自然要听的。” “哎!”里正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把旱烟杆子放下,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色的旧荷包,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大约三两的碎银子,还有一把铜钱,放在了桌上,慈爱的看着林安说,“堂爷爷家里人口多,攒不下多少银子,这些……算是堂爷爷能拿出来最多的银子了。虽然只够安哥儿一天的药钱,但是……” 里正的话没说完,林安愣了愣,转头看身旁的秦止。 一天三两银子,那一个月,可不就得有九十两银子的花费? 怪不得村子里的人,之前死活不肯接济他们家,林母汪氏那么看重他前程的母亲,还是把他许配给这猎户了。 整个村子里,除了猎户在外十三年,回村子里的时候手里有点积蓄,能打猎赚些银子,别的人,还真没人能养得起他! 林安心里有些别扭。 他手上之前是没钱的,可是傅师爷来过后,他手上倒是有了些钱。但是那些钱不是用来治病的,而是用来买地,还是要买傅师爷在林家村置办的二十亩良田。 一亩良田四两银子,二十亩良田就是八十两银子。 傅师爷来的那天,虽然替县太爷带来了给安抚林安的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二十两碎银,可是傅师爷还给林安带来了别的消息。 比如他们县太爷其实是京城世家子弟,来这里只是让将来的履历表上更好看,当然如果能做出实绩,就更好了;比如说这次科举舞弊事件,其实是县太爷家里牵扯到了其中,原本县太爷家中是要弃车保卒,舍弃县太爷,结果因着林安少年天才的名头传得远,连京城里都知晓这次的秀才试里有一个九岁就中过童生试的小天才,因为守父孝,这才晚了三年考秀才,林安读书的书院又积极为书院学生奔走,这才让县太爷和县太爷的家里化险为夷,赢来了重新考试的机会。 而林安也不负所望,虽然重病缠身,依旧中了案首。这次所谓的科举舞弊事件才被揭了过去。县太爷和县太爷的家里稳稳地在新皇帝心里又加重了筹码。 林安虽是小小棋子,还因为母孝在身,四年后才能再举人试,可县太爷还是记得他的好处,让傅师爷给他送了一百二十两的银子,还说秋天他离开县城,回京之时,会送一个铺子给林安,以作补偿和感谢。 傅师爷来给林安送银子时,说要把自己从前在林家村买的地卖给林安,然后帮林安在县太爷面前说情,请县太爷把县里的一家经营的不错的书坊赠给林安。 林安闻之当然大喜,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本来他是要当场给银子的,结果傅师爷说,让林安身子好点了,去县里拜见县太爷时,他们再办田契转移。 可是那个时候,林安并不知道自己每天都要吃上三两银子的药。 更不知道他还要继续吃上一个月,花整整九十两银子。 林安心乱如麻,不知道该不该放弃和傅师爷说好的承诺。 秦止却已经替他做了决定,把里正的三两银子和铜钱推了回去,摊着脸说:“我媳妇儿我养,银子我会想法子。” 活生生把里正想要说出口的把田地挂在林安名下的话,给憋了回去,使劲咳了几声。 林安:“……”推了一大碗白水给里正。没办法,太穷,没有杯子。 里正也不嫌弃,灌了几口水,缓过劲来,又拉着林安说:“九十两银子啊,安哥儿难道就看着秦小子整天见的往山上跑?那山上可是有狼的!” 秦止皱了皱眉。 林安大概是猜到里正想让他收下这三两多银子,然后找他把自己的田地过到他名下,好不用交田赋。他自己虽然是秀才公了,可里正在村子里根基更深,到时候一文钱都不给他,免费占这个好处,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他也觉得一直被秦止养着不是那么回事儿。可是秦止能在村子里人对他们母子四个避之蛇蝎的时候,跑出来给他们帮忙,至少人品是没有问题的。 林安宁愿相信秦止,也不愿相信里正。 “可是三两银子,也就是我一天的药钱。”林安苦笑,“多谢堂爷爷了,家母已逝,我这个身子既拖累自己,也拖累弟妹和……三哥,如果真有一天断了药死了,也是我命不好。三两银子是一大家子一年的嚼用,堂爷爷还是赶紧收回去吧。” 林安说完,站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又栽倒。 好在秦止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里正这下子没法开口了,叹了会气,只得走了。 里正一走,里正婆娘和王阿花因为砸到地上晕过去,也被送回家了,林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安这具身子只是有些贫血和低血糖,倒不是真要晕过去,因此等里正一走,家里大门一关,他就拉着秦止说:“我有话说。” 秦止看了看拽着他衣服的那只白嫩嫩的手,目光闪了闪,看向林安。 林安顿了顿,就把傅师爷来看他的时候,给他带银子和说的话,全都转述给秦止,然后说:“傅师爷是好意把二十亩良田卖给我的,我不好回绝这件事。只是这样一来,我手上就剩下二十七两银子……” 还有三两银子,方才当林大丫退亲的礼钱,还给王阿花了。 秦止目光丝毫未变:“银子你收着。你的药钱,我会想法子。” 然后站起身来,就说前天在山上下了陷阱,这会子有时间要去捡猎物,接着便走了。 林安有心问秦止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可又觉得问了也白问,就没有开口。 至于剩下的二十七两银子,林安打算留下十二两银子应急,剩下的十五两,用来做赚钱的本钱。 只是,他要怎么赚银子?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上还带着病,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能睡上八个时辰,怎么赚银子? 林安坐在桌前,想了许久,直到看到他晌午写解除婚约的笔墨纸砚。 难道要重拾本行,画春宫图? 林安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淡了下来。 他的确会画暧昧些的春宫图,但是他只会画写实春宫图,不会画这古代的写意春宫图啊! 就算硬用毛笔画出来了,大约也没人敢买…… 林安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就到了该吃药的时候了。 林大丫给他送的药。 林安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了下去,灌完擦了擦嘴角,见眼睛还红着的林大丫还站着没走,“大丫有事儿?可是担心以后的亲事?无妨的,有了我让你拿着的那份东西,还有我这个秀才哥哥在,等咱们孝期过了,一定会有大把的人来求娶大丫的。” 林大丫脸一红,咬了咬牙,才说:“哥,我、我想绣双面绣,给哥哥挣药钱。” 林安脸一黑:“你忘了娘临终前的交代了?” 林母汪氏那真是个苦命人。原本有一双巧手,还有会绣双面绣的本事在,到哪里都能让人高看一眼。可偏偏却嫁到了林家,嫁给了林父那个看着老实实则愚孝的男人,一辈子从嫁人之后,出门的次数双手双脚都数得清。 就因为她的巧手,林父的母亲,也就是汪氏的婆婆,愣是不让汪氏和其他媳妇儿一样做饭洗衣,也不让她下地,只让她每天天亮了就开始做绣活,天黑了才准放下。就连汪氏有孕在身的时候,也被汪氏婆婆一句“绣个帕子又不是什么体力活,咋就不能干?你看你二弟妹、三弟妹,她们怀着孩子不也一样喂猪,不也一样给一大家子洗衣服做饭?咋换成你就不行了?”给压迫的还要每天做绣活,拿去卖钱补贴家用。 汪氏做绣活赚来的银子,直到她死,一个铜板都没看到过。 可就是这样,村子里人说起汪氏来,还羡慕的不得了,说汪氏上辈子真是积了大福气,才有了林安祖母这样的“好婆婆”,不用做饭洗衣,不用当牛做马,可不是积了大福气? 汪氏恨极了这样的生活,不愿意两个女儿再重蹈覆辙,被婆家人逼着当赚银子的活牲口,临死之前,愣是逼着两个女儿发誓,这辈子都不许再绣双面绣,也不许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太好的绣工。 林大丫怎么会忘?她捂着帕子哭了一小会,才说:“可是哥哥,娘已经死了,我不能看着哥哥也……秦大哥是猎户,赚来的银子都是拿命搏来的,要是秦大哥因为自己捕猎出了事,那也就算了,可要是秦大哥为了哥哥的药钱出了事,让哥哥药钱断了,良心还要受谴责,还不如我违背了娘的交代,一辈子不嫁,找家绣坊,做一辈子绣娘好了!” 林安没想到这个温温柔柔甚至有些怯懦的小姑娘,竟然已经想了那么长远。 他站起身来,让林大丫靠在他身上哭。 “傻姑娘,娘的师傅只让她一年绣四小张双面绣拿去卖,你差了一辈,只能一年绣两小张双面绣拿去卖,也赚不了多少银子。”林安温声说,“银钱的事情,傅师爷前天送来了一些,我们可以暂时不用担心银钱了。我待会拿二两银子给你,你去村子里买些米面、孵化的小鸡……还有你想养些什么,都请莫大娘带着你去买。别自己一个人去。” 林大丫哭了一会,也觉得不好意思,站起身来,见林安匣子里真有银子,还有一张银票,才暂时打消了自己要违背汪氏誓言的打算。只是她只接了一两银子:“一两银子现在能换一千三百文钱,能花好久。咱们家的房顶秦大哥都给修好了,鸡舍和羊圈也修好了。米面昨个儿村子里送来不少,够咱们吃一个月了。 我去村子里换些鸡仔和兔仔回来养,母鸡仔生蛋,兔仔长大了,一个月能抱一次窝,生好多兔仔;等过两天县里赶集,再让秦大哥去集市上牵一头有奶的母羊回来,二丫会挤羊奶,让她挤了羊奶给哥哥和平哥儿、茂哥儿补身体。哥哥别嫌羊奶膻,二丫有法子煮奶,煮出来的绝对没味儿。还有……” 林安:“……”他家妹妹好能干。一两银子就想出来这么多生钱之道,还不忘照顾他和两个小的的身体。 能干的大丫兴奋的说完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被哥哥递了碗水,下意识地喝完之后,红着脸就跑了。 林安唇角扬了扬,一出门就看到了平哥儿和茂哥儿。 平哥儿直接冲到他身边,抱住大腿就亲亲热热的喊“哥哥”。 茂哥儿和平哥儿一样大,都只有三岁。只是比平哥儿乖巧多了,乖乖地叫完“叔叔”,就从身后拿出两只青色的果子出来。 平哥儿见状也忙忙地递出自己藏着的两只果子:“哥哥,哥哥,吃沙果!”见林安真的伸手了,忙又加上一句,“就是有点酸!” 酸也被拿走了。 平哥儿莫名有些哀怨。 林安没想到这时候就有沙果了,心中突然有了个赚钱的法子。   ☆、第5章 有男人的小秀才 沙果又叫花红,长得像苹果,有的地方直接把沙果叫小苹果。 ——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在林安穿越来的这个时候,苹果还没有被引入,自然也就没有“小苹果”这个神奇的称呼了。 林安惦着两个青色沙果,双目发亮地看着两个小豆丁:“这沙果是从哪里摘来的?还有多少?是谁家养的?” 平哥儿和茂哥儿才三岁,结结巴巴的说不太清楚,等林二丫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才跟林安说,这是猎户家里种的。不知道怎么养的,还是夏末,两棵沙果树的果子就都泛青了。 林安看向隔壁猎户的家。 茂哥儿抿嘴说:“是山上的家。” 林二丫点头:“秦大哥刚来村子里时,没地方住,刚好村子里的老猎户没了,秦大哥就花了银子把老猎户山上的住处给买了下来,一直在那住着。后来秦家分家,秦大哥带着茂哥儿,分到了咱们隔壁。” 林二丫没说的是,猎户原先一直住在山上的,后来他们一家子兄妹搬过来,林安还是昏迷着搬过来的,猎户大约是不放心,才住在了他们隔壁。 “山上的家?”林安想了想,便说,“带我去。” 当然没人带他去。 林安身子还没好,别说去山上了,就是在村子里走一圈,都能晕倒在半道上,林二丫死命摇着头不肯带路。 林安:“……那就做剪纸吧。” 林二丫“啊”了一声,高兴地说:“好啊。” 可是剪纸还是没做成。 因为他们被祖父祖母赶出来的时候,除了这边房顶漏洞的房子,四亩下等田地,还有二两银子,和林二丫拼死多出来的哥哥的书匣和笔墨纸砚,一人两三件衣服,就什么都没有了。 女儿家做女工的剪子什么的,自然也没有。 林安脸黑了一下,林二丫小声说:“没事儿,哥,我去莫大娘家借剪子来。我很厉害的,有剪子有纸,就能剪最漂亮的窗花!” 林安摸了摸林二丫的脑袋:“不急,等过两天赶集,哥哥去集上把剪子红纸什么的买回来,咱们再做。”至于这两天,他还是好好养养身子,免得弟弟妹妹觉得他孱弱的连村子都走不出去。 林大丫很快回来了,一手拎着一个大篮子,一手拎着一块豆腐。 “我去莫大娘的妹子家里换了七八只小鸡仔,还买了菜种和豆腐,兔仔娇贵,等家里给兔仔收拾出地方来,我再去换兔仔。” 林大丫交代一声,把小鸡仔给林二丫收拾,自己就去把菜种泡水,然后去做饭了。 林二丫怕平哥儿和茂哥儿太吵,烦到哥哥,就带着两个小的一起把小鸡仔放在鸡舍里,还满院子捉虫子喂给小鸡。 林安到底没有在乡村生活过,原身也只是个会读书的书呆子,对农事都不熟悉,看了半晌,也没看出院子里有甚么活,只能干坐着。 坐着坐着,猎户回来了。 牵了一只活鹿,背上背着一大筐砍好的木柴,少少的蘑菇,一把弓和数只箭,另一只手用草绳拎着四五条鱼,有草鱼,有泥鳅,都还活蹦乱跳的。 林安:“……”好能干的猎户。 那活鹿脑袋上刚刚长了一点点嫩角,还带着茸毛。单单这头活的还没成年的公鹿和它头上的鹿茸,牵到县里就能卖不少钱。 别说还有那四五条鱼了。 再想想八岁年纪就能照看两个三岁娃娃的林二丫,十三岁年纪就能把家里的所有家务支撑起来的林大丫,林安顿时觉得他这个一家之主当得太不合格了。 猎户走进院子,就看到林安坐在那里看他。 快走几步,东西也没放下,看着林安问:“累?” 林安:“……”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他这半天都在发呆,光看着别人干活了,只好看向那头幼鹿:“这是怎么捉到的?看着一点伤都没受。”总不会是自己撞到树上撞晕的吧。 还好猎户暂时没猜到林安诡异的想法,说:“陷阱。”顿了顿,又说,“陷阱下面没有放木刺,放了一张大的木筐,它掉下去,木筐会自己合上。木筐上还会掉落一块石头压住木筐。”所以这小鹿掉下去后,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林安若有所思,猜到这大概是猎户捕猎的特殊技巧,便没有再问,而是看向那几条鱼:“这鱼留下两条到莫大娘家,你今晚和茂哥儿去莫大娘家吃饭吧。” 毕竟,他们兄妹要百日不吃荤腥,家里也不好做荤菜。可是猎户和茂哥儿不是他们家的人,没有必要跟着他们吃素的。 猎户面色冷了冷,摊着脸说:“不送。养着,大后天赶集,卖掉。”说完就不理林安了。 林安却被猎户点醒了。 集市上不但可以买东西,还可以卖东西! 虽然他们家真没什么好卖的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在集市上赚钱。 这次的晚饭是一起吃的。 等吃完之后,林安就提出了他的想法。 “套圈?”林二丫很好奇,“这是个游戏吗?像投壶、打尕一样的?” 林安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头,高深莫测道:“这是个游戏。但和普通游戏不同。”见一桌子大大小小都哀怨地看他,林安才道,“因为这个游戏有赌注。” 原来林安想到的在集市上赚银子的法子,就是开个露天摊子,套圈,意即在空地上散落着摆上各色物件,甚至可以是铜钱银子,吃食鸡蛋,孩童玩具,然后划上一道线,令交了钱的玩者站在线后,投掷圆形固定大小的有弹性的竹圈,但凡能将竹圈套中地上摆放的物事的,无论那样物事价值多少,是不是超过了玩者玩游戏前所交付的钱数,无论玩者套中了几件物事,都可以将套中之物直接拿走。 这在林安曾经生活的世界,集市上常有的游戏,好在这个世界还没有。林安便想着用这个法子赚第一笔钱。 平哥儿和茂哥儿听得懵懵懂懂,林二丫喜道:“这主意!肯定有人愿意花上十个铜钱,买上二十个或三十个圈,去试下自己的运气。” 林安颔首。 就是这样。这就是普通人都有的心理,想要用少少的钱,买到远远超过他付出的钱的价值的东西。 套圈既是玩乐,同时也是一种赌博。家里不太缺钱的,十有五六愿意试上一试。反正,就是什么都没套中,也算是玩了一把新鲜了。 林大丫心细,提议道:“可是不同的物事大小也不一样,不如在那些物事下面都摆个一样大小的盘子,套着东西不算,要套住盘子,才能拿走东西。还有,哥哥,大后天就是集,咱们要准备的话,就得快。” 林安也是这样想的:“明天我和三哥一起去县里看看,买些盘子和稀奇的玩意儿,后天开始按照盘子的大小做竹圈,等后天赶集就可以直接去了。” 这次是县里的大集,持续三天。三天时间,够他们赚上一笔的了。 林大丫和林二丫虽然忧心兄长的身体,可是也知晓兄长这些天憋得狠了,不敢劝太多,齐齐看向猎户。 秦止道:“明天去县里。但看摊子的活儿,”秦止指了指隔壁的莫大娘家,“雇莫大叔、莫大娘和莫大哥去帮忙。你不能去。” 林安皱眉。 秦止接着道:“你是秀才公。”还是身体不好的秀才公。 林安只好同意。 稍晚一些,那猎户便问他,明日想要买些什么东西,林安不疑有他,一一说来,猎户认真听了。 待第二日,林安因为身子虚,早上起来时又到晌午了。他匆忙穿好衣服出来,就被正在忙活院子里的菜地的林大丫告知,猎户已经走了。 林安面色一黑。 可还是按时喝了药,吃了饭,只是心情有些不好。 待到中午太阳最热的时候过去,猎户突然回来了,是村子里唯一有头驴子的六爷爷给拉回来的。 六爷爷把驴子拉着的板车停在林家门口,没走。 猎户一个人大包小包的走了进来,看到林安依旧在发呆。 上前一步,问:“累?” 林安:“……” 猎户再接再厉:“累不累?” 林安看着猎户满头的汗,身上的东西也没放下,摇头:“不累。”顿了顿,又问,“你呢?” 猎户也摇头,进屋去把东西放下,又去了趟厨房。 林安坐得地方正好可以纵观小小的林家的整个前院,清清楚楚看到猎户从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喝掉,再舀一碗,喝掉。然后又舀了两碗水,递出去给外面的六爷爷。 回来后,问大丫烧开放凉的水放在哪,特意找了,给林安端过来两大碗。 林安:“……我不渴。” 猎户再往前递了递:“喝了,出门。六爷爷在外面等着。” 林安一愣。 猎户解释道:“昨天说好去县里。”想了想,“媳妇儿忘了?” 林安先是一喜,后是一恼。有心让这猎户不那样叫他,可是想到自己还被他养着,登时没了底气。 闷声灌下一大碗水。看那猎户还要把另一碗水递过来,忙摇头:“我喝不下了。” 猎户看了他一会,像是确定这话的真假。看完之后,才放过他,把另一碗水放在正在和小鸡仔玩闹的平哥儿和茂哥儿身边,让林二丫看着他们喝水。 林安去屋子里拿了三两银子,想了想,又多拿了三两。 等出去后,没看到猎户。 林安眼睛转了转——灌了那么两大碗水,这会子肯定是去放水了!也罢也罢,他就等着好了。 猎户很快就回来了,换了身衣服,还拿着一顶大草帽,看到林安,也不说话,就上前给林安戴上,然后牵着林安就往外走。 六爷爷正在林家院子外等着,看到二人这模样就乐了。 “好!好!安哥儿娘总算把眼睛擦亮了一回,找了个好儿婿!”然后还特意说林安,“安哥儿啊,以后跟你男人好好过日子,可别辜负了小三子。” 林安:“……”说得跟他是渣男似的。他有那么渣么?   ☆、第6章 被背着的小秀才 林安有没有那么渣,六爷爷显然不知道,他只是活得太久,见多了听多了读书人一旦发达起来,就忘了糠糟之妻的故事,顺嘴提醒一句罢了。 林安有些憋闷地看了六爷爷一眼,偏偏还没法子反驳这位在村子里辈分极高,还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亲六爷爷的老人家,只能把手默默从猎户那里抽了回来,兀自坐在板车一边。 猎户没说什么,沉默地坐在板车另一边。 六爷爷怪笑几声,一甩鞭子,赶着小毛驴上路了。 林家村距离县城不算太远。靠两条腿走的话,大约要走上大半时辰,但是如果有小毛驴,小半个时辰就能到城门口了。 到了城门口,六爷爷、猎户和小毛驴,都得各自交上一文钱的进城费,林安原先也交,现下直接报了名字,能得到看城门这样美差的官差,自然是有自己的路子和法子,显然是知道林安这个新秀才的名字的,打量林安几眼,就陪着笑让人进了。——这年头敢冒充秀才的,尤其是林安这样的少年秀才的,还真不多。 林安拱手谢过。 几人走了几步,六爷爷叹道:“哎,那话怎么说来着,干什么都下贱,就读书最有出息了。”最起码不用像他们这些泥腿子这样,进个城门还要看官差脸色,在县城里生怕得罪了稍微有关系的人。 林安道:“六爷爷说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一家之言的诗句,它前面还有两句‘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可见读书人贵不贵重,还在天子,还在世道。若逢乱世或天灾,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还有什么贵重可言?还不是有力气能当兵能种地的人,更容易在这世上活下去。 更何况,就算不是乱世,如今我朝北有敕拉一族虎视眈眈,东有倭寇隔海觊觎,若无兵将忠心守护国门,若无农人辛勤耕种交予田赋,若无匠人制作兵器供给兵将击杀敌寇,若无商人南来北往货物流通,若无妇人十月怀胎繁衍子嗣……读书人又如何贵重的起来?” 林安一通话说罢,就见猎户正双目灼灼的看着他,而六爷爷则拽着小毛驴站住,停了一会,摆手笑道:“哎,读书人懂得可真多!就是老汉年纪大了,泥腿子一个,听不懂,听不懂啊!” 林安:“……”怎么可能听不懂?他说得明明就是白话文,不是晦涩的文言文好不好?还有,六爷爷,您要真听不懂,刚刚就不该停下来一副细细思索的模样啊。 可是不管林安心中如何腹诽,六爷爷直说自己听不懂,他也不能在街上和人争辩。且这只是小事,林安郁闷一会,就和猎户一起逛街去了。 六爷爷靠着板车坐着,看二人走远了,才开始叹气。他先前觉得,这二人倒也相配,可是现在看来,安哥儿啊,显然不是一个林家村能困住的人,如今前程有了,只待三年孝期一过,再次科举,就能一飞冲天!这两人啊,怕是有得磨。 看着二人背影叹气的,除了六爷爷,还有傅师爷。 傅师爷身旁正有一穿着丝绸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疑惑道:“那不是林安?那个少年天才?他今日进城游逛,可见身体好了几分,怎的不见去衙门里见我?” 原来这青年男子就是华阳县的县太爷,险些被家族当做弃子的白谨。 傅师爷也奇怪这小秀才怎么只顾着逛街不知道去见县太爷,正想为这小秀才说几句好话,就听还很年轻的县太爷兴致勃勃道:“这林安年纪虽小,但眼界倒宽。走,我们跟上去看看他们都去哪里逛!” 傅师爷:“……” 于是二人便跟在了林安和猎户身后。 林安正努力遏制住自己想要东看西看,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的冲动,猎户脚步一顿。 林安回头看他:“走啊。” 猎户道:“你要不要去衙门?” 林安显然忘了这件事情,只是看看天色,便道:“不去。等我备好了礼,然后再去。对了,你山上住处的沙果,长得到底怎么样?院子大不大?会不会有人常去打扰?” 猎户话不多,但林安问的,他一一都答了。 只是等林安从一家绣坊里出来,就开始追问林安累不累。 林安身子的确没好,坐了小半个时辰的颠簸驴车,又走了一段路,还真有些累了。 “……还能坚持。”林安想了想,怕自己真晕倒在这大街上,就道,“再去买些纸,各种类型的纸,最好是黑色的,数量不用太多,然后买些点心,就回去罢。” 猎户跟在林安身边走,然后默默地开始数数。 还没等林安走进买纸的店铺里,他身子就晃了一下—— 还好被猎户扶住了。 猎户见他站稳,松开他,站到林安身前,半蹲下/身体。 “我背你。” 林安犹豫一会。 “不然立刻回去。” 林安只能爬到猎户背上去了。 猎户稳稳的将人背好,一只大手稳稳的拖着小秀才挺翘柔/软的臀部,一只手拎着从绣坊里买出来的东西。 往前走了两步,顿了顿,把东西递到小秀才手上:“你拿着。” 林安不明所以,以为猎户拿着不方便,就接了过来。 然后他就发觉自己的另一半臀,也被一只火/热的大手给捂住了。 林安一面觉得怪怪的,一面又觉得自己想躲了,只好开口:“……咳,快走。” 猎户翘了翘唇角,托着人走了。 不远处,白谨叹道:“原来他身子还不好,怪不得不去衙门里。却是我错过他了。他小小年纪在阴湿的水牢里待了半月,也难怪会如此。” 傅师爷还指望把他那二十亩田地卖给林安,亦说道:“的确难为林秀才了。学生听说,林家把林秀才一家分出来的时候,只给了二两银子,给的房子房顶还漏洞,还好那几日没有雨水,否则……” 县太爷和傅师爷自觉看明白了林安不去衙门的缘故,感慨几句,便去了酒楼包厢,不再跟着林安二人。 猎户一直背着背上的人,就连林安挑选纸张的时候也没放下。 林安虽有些恼火,可是想到猎户背自己的初衷是自己身体不好,根本走不了那么远,又发不出脾气了。只能趴在猎户背上挑了十几种纸,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最后又被猎户背着去买了些干枣。 之前林安选的东西,都是他自己付的钱,结果猎户挑了干枣后,却不肯林安付钱了。 林安趴在猎户背上,看不到猎户的表情,奇怪道:“不是给我吃的么?为什么不让我付钱?” 红枣补血补气,这个他还是知道的。 猎户不理他,付了钱,把枣子塞给林安拿着,就又托着林安走了。 林安觉得憋屈,忍不住去抓猎户脖子后面的头发。 幼稚是幼稚了点,但疼也是真疼。 猎户忍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只能低声道:“我没钱了。” 林安一愣。 “等有钱了,你买什么,我都可以付钱。”不必等到林安买了他能付钱的东西时,再掏荷包了。 林安想了好一会,才想明白猎户的意思。 可是,猎户昨天不是才猎了幼鹿么?还是带着鹿茸的雄鹿,怎么可能没钱? 林安看看怀里的东西,再想到中午猎户归家带回去的东西,还有自己的药钱,这次倒是很快想明白了。 ——猎户的鹿,是卖钱了,可是卖来的钱,大部分给林安买了一天三两银子的药,剩下的则买了后日赶集摆摊用的东西,这就基本剩不下来钱了。 林安想通之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些不明白,这猎户难道是对他或者是原身一见钟情?所以这么勤勤恳恳的挖空自己养他?还是他这身体死去的爹娘对猎户有过恩情,所以这是来报恩来了? 林安脑袋里闪过好多念头,可是等回到家中,看着家里刚刚能住人的破败房子,登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赶走了。 得,还是先把他的药钱和他们一大家子过日子的钱攒好,再探讨那些不是很风花雪月的事情吧。 夏末时候,天黑的还不是很晚,但是猎户是男子,林家还有大丫这个十三岁的女娃,他就不能逗留太久,吃过饭就带着茂哥儿离开了。 林大丫和林二丫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想要就着新买的油灯剪小窗花——既然哥哥想要,她们肯定要做的。 好说赖说被林安阻止了。 可是等到第二天一大早,两姐妹还是早早起来,剪了一堆小小的红色和黑色的剪纸。用的纸都是林安特意挑来的各种各样的薄纸、厚纸。 林安身子的确不好,昨天走了小半天,还是被人背着走的,第二天早晨醒来去了趟茅厕,洗了把脸,把早饭和早晨的药喝了,就晕晕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就到了该喝中午那碗药的时候了。 莫大娘听说了林家要请他们家帮忙看摊子的事情,喜得不得了,一面让莫家几个男丁在自家院子里编竹圈,一面自己带着媳妇儿来林家院子里编竹圈。 见林安醒了,忙招呼道:“呦,安哥儿醒啦?睡得累不累?喝完药要不要再睡一会?” 林安:“……”再睡他就成猪了。还有,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睡觉都会累…… 等他苦哈哈地喝完药,应付完莫大娘,还没来得及想好这个下午在哪里发呆,里正又来了。   ☆、第7章 被调戏的小秀才 里正回来,当然还是为了林安名下可以有二十亩免田赋的地的事情。 林安客气地把里正迎进门,还让大丫给倒了两碗糖水,不等里正开口,他就直接道:“正好堂爷爷来了,我正有件事情,怕是还要麻烦堂爷爷。” 里正脸上立刻笑开了,他一点都不怕林安麻烦他,因为有了“麻烦”,他才好提他的要求。 “什么事情?只要堂爷爷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尽力帮忙的。”里正叹道,“你亲爷爷亲奶奶还要两个叔叔,他们都跑去华安县里过活,有什么事情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有事,尽管跟堂爷爷说。” 林安想到他母亲过世后,突然把家里的田地租出去,房屋一锁,一家大大小小十几口跑到华安县里过活的林家人,目光微微一黯,眼角瞥到里正精明的双眼,这才苦笑道:“祖父祖母既然已经把我们分了出来,并且当着乡里乡亲的面,明说了不需要我们兄妹四个养老。他们想要去哪里过活儿,我也是管不了的。” 稍微一顿,才又说,“只是傅师爷前几日来的事情,堂爷爷肯定听说过的。傅师爷那天来,除了告知我功名恢复,把秀才文书还给我,还替县太爷送了一百二十两的银子,说是安抚我十五日的牢狱之灾。” 里正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 一百二十两啊,那可真是笔大钱。 不过他很快想到林安的病:“一百二十两的话,那安哥儿的药钱算是齐全了。只是这样一来,去掉九十两的药钱,安哥儿手上就剩下三十两了。三十两银子对咱们庄户人家也算不少了,安哥儿想好要置办些什么了么?” 三十两银子,还要扣除他们这兄妹四个儿接下来过日子的银钱,这样算来,安哥儿即便想要置办田地,怕是也买不了多少,一张菊花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不想林安却道:“药钱……三哥说他会想法子。我说想请堂爷爷帮忙,是傅师爷来的时候,跟我说了县太爷要高升回京的事情。傅师爷是县太爷的左膀右臂,自然也要跟过去,只是他名下还有二十亩田地,说是要卖给我,我这些钱虽然来得快,可是去得也快。傅师爷不开口便罢了,一开口,我买也要买,不买也要买。”他摊手苦笑,“傅师爷上次来去匆匆,忘了告诉侄孙那二十亩地具体在村子的哪里,是不是连成一片的,堂爷爷可记得傅师爷的地在哪儿?” …… 里正终于黑着脸离开了。 傅师爷啊,他还真得罪不起。 罢罢罢,就当他没来过这一遭,没打过欺负林安这个小秀才的主意罢。 林安可是九岁的童生,十三岁的秀才公啊! 就算是被嫁给了男人,还要守孝三年,这也不意味着林安的前程就仅限于此。 里正一面走,一面慢慢转着心思。以林安做学问的聪明,只要以后不走歪,就算是考不上进士,四年后的科考考个举人老爷,开个书院,捐个闲职,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后面的哪一条出路,在他们泥腿子这里,都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他又何必非要算计林安的东西? 里正心中连连叹气,后悔自己当初迷了心窍,怎么就会听林安的亲爷爷说的那番话,觉得林安前程尽毁,一辈子就是个被男人养着的废物了呢?即便是林安功名恢复了,他心底大约也是受了林安亲爷爷说的那番话的影响了吧? 还是赶快回家,让大孙子抱两只下蛋的母鸡,送到林安家去吧。 里正这头怎么想,林安显然是不知道的。 他送走里正,拿着两个妹妹做的剪纸看了看,先挑出一些棱角粗些,寓意好的,随后又把所有的剪纸都收了起来,放在一只荷包里。 “秦大哥来啦!” 林安抬头,就见猎户高大的身上背了不少东西,两只手上也拎着满满的东西,走进了院子,随即四下一看,目光就定在了坐在堂屋里的林安身上。 林安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两颊各露出一个小酒窝,十三岁的白白净净的少年郎,显得又乖巧,又无害。 猎户下意识朝着林安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不知怎么反应过来,又退后几步,摊着脸把背上的柴木和采摘的山果子放在院子里,左手里拎着的六七条鱼直接递给大丫养着,右手里的布袋谁都没给,直接拿着进了堂屋。 莫大娘见了,小声说:“这秦三倒是个好的。跟了他,安哥儿也不算亏。” 可是话说完了,见没人附和她,抬头一看,见林大丫沉默的收拾地上的东西,林二丫低着头编竹圈,不吭声。 莫大娘暗道自己哪壶不提提哪壶,也只好低着头干活儿了。 林安却没有外面的女人想得多。 他见猎户拎着布袋进来了,好奇道:“这里装的什么好东西?”顺便把自己只喝了一口的那碗糖水推到猎户眼前。 猎户把布袋放下,看了林安一眼,端起碗,又看了林安一眼,将碗转了个方向,仰头一口闷。 闷完再看林安一眼,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总有些怪怪的。 林安:“……”他这是被调戏了么? 好在猎户性子着实是闷,就是调戏小秀才,也只是这么闷闷的调戏,调戏完了,就把布袋打开,露出四五斤重的毛栗子,还有一个更小的布袋。 把更小的布袋打开,露出两只野山参,一只细细的小小的,一只显得相对粗/壮些。 林安惊讶道:“你运气真好,竟能接二连三挖出野山参。”而且那根部粗/壮些的,显见年份不短,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猎户指了下那个年份明显短些的野山参:“我去问下刘大夫,可以的话,这个留着给你养身子。”人参养身子,也不能用年份太久,否则会补得太过。所以猎户才会这么说。 林安觉得这猎户再对他这么好,将来他可就真回报不了,非得嫁给他不可了,忙说:“不用这个。我看医书上说,毛栗子可以补身子,我吃毛栗子就成了。” 猎户皱了皱眉,没有反驳,只说:“我去问刘大夫。”明显没放弃拿人参给林安养身子的打算。 林安只好看向一桌子的毛栗子。 猎户伸手,左右手同时使劲,直接把毛栗子外的刺和里面的壳都给剥开,递给林安。 林安不客气地接了过去,挨个儿尝了尝,吃完后,觉得味道不错,又看向猎户。 猎户接着给林安剥栗子。 林安又吃了两个,才好奇道:“毛栗子是这时候成熟么?还有沙果,不都是秋季才成熟结果的?” 他对农事不太熟悉,但是最基本的秋收还是知道一些的。 猎户闻言皱了皱眉,道:“今年是有些奇怪,好些秋天成熟的瓜果蔬菜,现下都慢慢成熟了。”现在才是夏末而已。 林安想,难道这个时候就开始全球变暖了?可也不对啊,不该是这么回事儿。 可惜二人一个对农事完全不通,一个只会种地、打猎和打仗,对旁的也不熟悉,干巴巴的说了几句,猎户就说要立刻去县城里,把采摘的人参立刻卖掉。 林安想着沙果的事情,问道:“什么时候回来?坐六爷爷的驴车去么?” 于是原本打算走路去的猎户,一个人跟六爷爷借了驴车,像赶马那样把小驴子赶到城里去,忙忙办完事情,见有卖胡桃的,想到有人说过胡桃补脑,称了两斤胡桃,又买了两斤蜜饯,匆匆回去。 至于人参,年份高的卖了,年份低的刘大夫说他来酿酒,这样给林安养身子更有利。还给猎户写了几张毛栗子养身子的方子。 林安正坐在院子里发呆晒太阳,就见猎户早早回来,心中一喜,直接出门去迎。 二人在院子外不知说了什么。 薄暮下,小秀才仰着白净的小脸,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乖巧得招人疼;猎户高高壮壮,皱眉听着小秀才说了些什么,眉头拧得死紧,结果小秀才面上突然一垮,猎户板了一会脸,只好点了点头。 二人回到院子放下东西,又拿了些浆糊和荷包,再次出门了。 看方向,似是上山,去猎户的住处了。 林大丫和林二丫不知在想些什么,都不说话。 莫大娘知道二人和自己一样,都把方才院子外的情形看在眼里,叹道:“安哥儿将来反悔就罢了,他要不反悔,愿意这么着儿……你们姐俩儿啊,可千万别跟你们哥哥反着干!” 且不提林家姐妹反应如何,林安被猎户背着上了半山腰的住处,推开门一进去,就看到了一株长满了青涩沙果的沙果树,心中登时大喜。 贴字沙果啊,等着小爷来吧!   ☆、第8章 有酒窝的小秀才 林安看到那些青色的沙果后,就立刻动手,把从家里带来的浆糊和剪纸拿出来,然后在剪纸黏上浆糊,就要把剪纸往沙果向阳的一处贴。 小秀才一本正经,自觉是在做很正经的正事儿;猎户站在一旁看小秀才一蹦两蹦再三蹦,始终够不到高高的书上的沙果,干脆转过头来怒视他,还非让他这个大高个儿去“玩游戏”。 猎户为难了一瞬。 如果是正事儿就算了,贴纸这种孩童玩的游戏,媳妇儿自己玩不就成了?为何还要拉着他玩儿? “喂!快些!” 林安心道,他可是做的大事儿,这猎户平日里看着还蛮“听话”,怎么这会子就“不听话”了? 猎户皱着眉上前走了几步。 林安以为他妥协了,把沾了浆糊的剪纸塞到猎户手里,还仰着脑袋指要把剪纸贴在那里。 结果他仰着头说了半晌,那猎户还是一动不动。 林安气道:“你怎的不动?再不贴,这浆糊就要干了!” 猎户抿了抿唇,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林安的脸颊上点了点,幽幽的看着林安,不说话。 林安:“……”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 猎户依旧幽幽地盯着林安……被他戳过的地方。 林安眨了眨眼,忽然笑了。 白白的软软的小秀才笑得很是乖巧,两颊的小酒窝一露出来,更是让人冲动的想要满足小秀才的一切要求。 猎户继续盯着小秀才看了半晌,终于动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听从笑起来会有小酒窝的小秀才的指挥,让干啥干啥。 就是手太大太糙,一不小心在小秀才“崇拜”的目光下,扯碎了好几张剪纸。 林安嘴角抽了抽,还是微微笑着,乖巧的继续给猎户递东西:“无妨,还有很多。” 他准备了他现下能买得起的这个世界有的各种纸张。林大丫和林二丫也按照他说的,用各种纸做了剪纸,相同的剪纸大小粗细都是一样的。 猎户闷声干活。 两人一直折腾到太阳落下。 一直在指挥,没费多大力气的林安打了个哈欠,郁闷道:“我怎么又困了。”明明今个儿是大中午才睡醒的。又困又累。 猎户没说话,走到林安身前,就半蹲下/身子。 林安咧了咧嘴,只好爬上去了。 ——就凭他现在的小身板,必须下不了山啊。 回到家后,林安就发现他能干的大妹和能干的二妹,已经和莫大娘一家,把明天赶集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只等着明天六爷爷把驴车送过来,装上驴车走人了。 林安想到自己“柔弱”的身体,惆怅不已。吃完饭,喝完晚上的药,就自动自觉地爬上床,打算提早睡觉,希望明天自己能起得来,去集市。 因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除非他自己起来,那个猎户和自家的妹子,是绝对不会打扰他的休息的! 好在林安睡得早,第二天一大早,果真起来了。 可是大家已经商量好,由猎户、莫大爷、莫大娘、莫大哥、莫大哥家十岁大的儿子小石头,还有换了男娃衣服的林二丫一起去;林大丫就在家里照看两个小的和林安。 林安:“……” 果然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不好,连话语权都被剥夺了。 林安最后还是没去成。 集市人太多,太挤,气味难闻,又没法子在那里给林安单找个小炉子熬药……猎户着实不愿意林安去吃苦。 莫大娘忙说:“安哥儿放心,有我们几个就够了!保准把摊子给你看的好好地!” 林大丫和林二丫是知道林安的身体的,也劝林安不要去,还是留在家里养身子的好。 林安看向猎户。 猎户道:“下个月还有集。”身子养好,下个月就能去。 林安冲他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猎户颇为艰难的移开了目光,直接往院子外走。眼不见为净。 “把东西装车,走。” 林安:“……” 林大丫把人送走,就跑去厨房端了一大瓷碗的汤出来。 “秦大哥说哥哥可能会早起,就让我给哥哥早做了饭,药是秦大哥亲自熬得。”林大丫把大瓷碗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蘑菇鸡蛋汤,哥哥趁热喝。等喝完了,在院子里走走,再把药喝了。”然后再去补个觉。 林安发现他竟能听明白妹妹没说出口的话,心中抑郁,可是看着大丫期冀的目光,还是慢吞吞地把汤喝完了。 喝完之后,林安忽然道:“他们都吃了吗?大丫吃了吗?” 林大丫正在院子里捉虫子喂鸡,这样小鸡才长得快,母鸡才能多下蛋。 她捉虫子的手一顿,道:“我和二丫昨晚烙了饼,今天都给他们装到包袱里了。”赶集要趁早,尤其是要摆摊的,不然去晚了,好摊位被抢了怎么办? 林安沉默一会,道:“大丫喝汤了吗?再去舀一碗,和哥哥一起喝。” 林大丫低头:“哥哥喝就是了。我等着茂哥儿和平哥儿一起吃。” 林安不说话了,喝完汤,像林大丫说的那样,在院子里走了几圈,看着被妹妹收拾的整整齐齐,却依旧落败的院子,微微失神。 待林大丫给他端了药,他才回过神来。 药是一口闷的。不过这次有了猎户买回来的蜜饯,喝完药,嘴里塞个蜜饯,总算舒服了一些。 林大丫去厢房看两个小的醒没醒,林安就端着碗进了厨房。厨房被收拾的很干净。 林安很快找到了小炉子上坐着的锅。 锅里还剩下不到一个大瓷碗的蘑菇鸡蛋汤。 最多够两个三岁小儿喝的,根本不够林大丫喝的。 林安平静的把锅盖盖回去,碗放好。 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又回了院子。 林大丫正拉着平哥儿和茂哥儿擦脸。 平哥儿看到哥哥就欢喜地喊:“哥哥救命,大姐欺负平哥儿!” 林安:“……” 林大丫气得拧了这臭小子的耳朵一下:“还救命?你扯破嗓子都不会有人救你!”拿着毛巾使劲往臭小子的脸上一擦。 平哥儿一面挣扎,一面嚎啕大喊:“哥哥救命!” 林安:“……” 站起身,他还是换个地方发呆好了。 身后林大丫还在教训林平:“看,是不是扯破嗓子也没人救你?以后听不听话?” 干打雷不下雨,一滴泪都没挤出来的平哥儿抱着茂哥儿喊:“听话!听话!哥哥都听大姐的话了,平哥儿肯定要听话。”不等林大丫松了口气,就听平哥儿小声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连哥哥都不敢违抗大姐,平哥儿就更不敢了。” 林大丫:“……” 林安进屋之后,原本是打算想些主意,好让家里再宽松一些,至少让一家人都吃一样的东西,不用妹妹这样节省。结果他摆好笔墨纸砚,写下几个字后,不知何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平哥儿是在“逃脱”大姐之后,第一个发现哥哥睡着的。 他很快就跑出去把大姐叫了进来。 林大丫虽然没下过地,但也做惯了其他的农活儿,力气大得很,不费力气地就把林安给搀扶到床上,脱了鞋袜,放进被子里。 平哥儿和茂哥儿一直在旁边看着。 平哥儿担忧道:“大姐,哥哥好能睡懒觉。他这么能睡,会不会有一天被娘亲和爹爹叫走,去他们在的地方睡觉?” 林大丫坚定地道:“不会。哥哥要留下来照顾我们,不会去找爹爹和娘亲的。哥哥……只是生病了,身体差了些。将来会好的。” 平哥儿“嗯”了一声,严肃地站在林安床边不肯离开。 茂哥儿也不肯走,小小的脸上满是坚持:“茂哥儿要替三伯父守着叔叔,不然三伯父没有媳妇儿了怎么办?” 林大丫让二人不要吵到林安,就去做别的事情了。 等到林安再次清醒时,已经天黑了。 林安睁开眼睛,就看到猎户坐在他床边。 猎户把人扶了起来,披上外衣,一眼就看出林安想问什么,道:“挣了很多钱。大家都看着新鲜,又有摊子上的确摆了些好东西,都愿意上来试运气。” 林安虽然气闷自己这具身子的不争气,可还是高兴自己的主意能挣钱这件事,忙问道:“挣了多少钱?” 猎户:“……我在那待到中午,买了羊和布,就回来了。”正好给中午睡着没醒过来的林安灌了一剂药。 林安正皱眉,就听院子里传来莫大娘和莫大爷的声音。他眼睛亮了亮,就跑去院子里。 莫大娘喜道:“还是读书人会想法子,哎呦,大丫你没去,没看到整个集市上,就咱们摊子上的人最多!那些试运气的,套着玩的,手上有几个铜钱的,统统都过来玩了一把。咱们今个儿,可真赚了不少钱!” 莫大爷看到林安了,就把怀里揣了一路的荷包塞给林安:“安哥儿数数,我估摸着,今个儿能赚了二两银子!” 林安瞪大眼睛。 二两银子,可是够庄户人家过大半年的了。真不算少了。 猎户道:“今个儿不少人是图个新鲜,等以后,有人学了这招,大约就挣不了那么多了。” “挣不了二两银子,能挣上几百文钱,那也够多的啦!”莫大娘拍着大腿,看了她男人和儿子一眼,就小心翼翼的问安哥儿,他们县里的大集有三天,可是周围其他县里也有这种大集,和他们县里的大集不冲突,除了这些,有些村子集中的地方隔些日子还有小集市,如果每个集市都肯跑的话,这一个月下来,还真能赚不少钱。 林家和莫家原先是没什么过多的交往的。只是林安他们被分出来后,莫家人性子好,几次帮忙,就连汪氏的丧礼,莫家人也帮了不少忙。 林安是感谢莫家的,而且他也的确缺银子,闻言便道:“这主意当然好。只是二丫毕竟是女娃,不好常去集市。三哥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去集市摆摊子的事情,只能交给莫大娘家里一手打理。这样的话,”林安想了想,“莫大娘家里出人出力,我们出东西,挣得钱,就两家平分好了。” 莫大娘和莫大爷急忙推辞,莫大哥也不同意。这主意不是他们想的,置办物事的钱也不是他们出的,他们就是个来干活儿的,怎么能分主人家的钱? 林安说了半晌,三人也不打算平分。 最后林安只能道:“这样好了,莫家每去一个人,不管那天挣多少铜钱,都有一百文钱的工钱。包括小石头。要是挣得多的话,等大家回来,我再给旁的,大娘大爷可千万别再推辞。” 这件事这样才定下来。 接下来的集市上,果然有人有样学样,只是那些人摆放的东西没有林安摊位上的值钱,林安摊位又是第一家,因此每次赶集还都能挣上九百多文钱。运气好的话,还能挣上一两多银子。 家里好歹有了进项,林大丫和林二丫不再亏待自己,林安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林安接下来的十天里也没再继续折腾进县城或是上山,只每天都让猎户上山看沙果。 猎户开始还当林安是小孩子心性,在玩闹儿,结果六七天后,有的沙果上的贴纸因为纸太薄,掉落下来,猎户抬头看到去了贴纸的泛红的沙果上,正出现一个浅浅“福”字,微微一愣,这才明白林安究竟在做什么。 他看向林安的目光也越发深邃。 十天之后,林安身子总算养得差不多了。最起码晚上吃过药,早早休憩的话,第二天晌午起床,剩下的大半天的时间都能精神抖擞。 他算算日子,翻出傅师爷上次留下的县太爷的拜帖,找到两个精致的篮子,就开始招呼猎户。 “走,咱们上山,摘沙果!” 长了字的沙果呀,他就不信那位身为京城世家子的县太爷,会不感兴趣! 他就不信在迷信的古人面前,这样东西,卖不出一个好价钱!   ☆、第9章 赚大钱的小秀才 林安和猎户十天前,是把满树上的沙果都贴满了剪纸。 只是因为林安没有真正做过这件事情,这个时候又没有现代那种专门的水果贴纸,所以有的纸质太薄,或是没有贴得太紧,剪纸就自动掉落了。 也有的沙果位置太低,晒不到足够的阳光,贴纸的作用不太大。 所以林安让猎户把变得通红的沙果摘下来,揭了贴纸,就剩下大约十个最成功的贴纸沙果。 红彤彤的沙果上,像是长了字一般,一个个淡黄色的字或者图案,长在沙果上,既神奇,又令人爱不释手。 林安眼睛亮亮地看着这十个沙果,再侧头看猎户的反应。 毕竟这个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 猎户难得勾了勾唇,伸手摸了摸小秀才的脑袋,道:“做得好。” 林安立刻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两颊的小酒窝,又蹿了出来。 猎户手开始发痒,慢慢移开视线,才道:“媳妇儿打算怎么卖这种沙果?卖给谁?” 林安曾多次试图纠正猎户的称呼,奈何猎户平日里对他多有迁就,就是有些不愿妥协事情,林安对着讨好地一笑,露出他的两个万能酒窝,猎户就会立刻答应下他的要求。 除了称呼。 林安纠正了多次,着实懒得再纠正了,只当没听到,兴奋地说出他的计划:“卖沙果?当然不卖。这样的好东西,当然是要送出去了。” 一个长字的沙果才值几两银子? 可是,听闻两个月后,就到了万寿节。 若万寿节上,有人奉上长了“万、寿、无、疆”四个字的四个寿桃呢? 那才是真正有价钱的东西! 林安说完,猎户就明白林安究竟想做什么了。 卖沙果算什么?重要的是,把法子给卖了! 长了字的沙果新奇是真的新奇。 可是在保守的朝代,人们愿不愿意接受这样新奇的东西还是个未知数。 一些人会好奇,一些人会远远旁观,可这世上还会有一些人则会因为没有得到其中利益,而大加斥责,口出狂言说它是不祥之物。 林安只是个刚刚得到功名的小秀才,无权无势,还没有钱,如果他真的想自己利用这个法子挣钱的话……猎户微微一顿,不得不说,林安想得很谨慎,选的投靠之人也很合适。 华阳县的县太爷,京城白家险些舍弃的世家子——白谨。 大部分世家子因自小的教导,对家族忠心耿耿,无可动摇。可是白谨不同。他在之前白家被诋毁陷害时,险些被白家舍弃。如果不是林安有少年天才的名声,且九岁变考上了童生,还有林安的夫子相帮,白家必定会舍弃白谨,让白谨背上华安县“科举舞弊”案的主使的名声,更会面临流放甚至斩首的危险。 因此这样的白谨,无论他看起来多么的温文尔雅,多么的没有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底,他心中,更会急于出头。 “万寿无疆”的寿桃并不算什么实绩,可是,作为投石问路或是讨好圣上的物事,却是大大的足够了。 因此在林安和猎户来到县衙,将带字沙果摆在白谨面前时,白谨心中就起了波澜。 林安笑道:“可惜三哥在山上的独院里,只有沙果树,没有桃树。如果是桃子的话,上面再长上几个‘寿’字,想来送给年长的长辈,长辈心中定然欢喜。” 白谨想到最近要过寿的人,家中长辈忽略不计,的确还有一个不单单是他,就是白家也要认真备下大礼的人——皇帝。 白谨心中“砰砰”直跳,双手微微攥成拳头,掩盖在长袍下,看向林安:“你能令桃子也长字?” 不想林安却摇头了:“桃子有毛,令它长字殊为不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林安乃一介秀才,家中穷苦,又有三个弟妹养活,心中还想努力读书,将来得以考中进士,已完成先父先母遗愿,怕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令桃子长字。”林安说完,忽然狡黠一笑,又道,“但是县太爷手底下能人多,想来若是得了法子,必能种出几个长字的桃子。一树长字的桃子是不可能了,但是,至少长有‘万、寿、无、疆’四个大字的桃子,想来一定能种出来的。” “好物难求,就算是只有四个,想来贵人也不会介意。” 林安的一番话说出来,白谨迟疑片刻,霍然起身:“林秀才暂坐,谨忽而记起,忘记通知内子留二位晚饭一事。谨这便去告知内子一声,二位请暂坐。” 白谨离开之后,在院子外来回走了几步。先是想要去找傅师爷商议,只是想到傅师爷是家族安排的人,心中一顿,转而去了后院。 待再次回来时,白谨除了主意定了,怀里还揣着自己的私房和媳妇儿的一部分嫁妆。 好在林安不是贪心之人,更知晓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尤其是在他无钱无权无势的时候,贪心,是最不可取的了。 因此在白谨在付出了两千两银子,一处可以印书和卖书的书坊,还有一座两层小楼的食肆后,林安就立刻答应了。 白谨稍有尴尬。 他原先还以为林安会跟他讨价还价,所以才少报了一些,现下见林安直接答应了下来,心中有些歉意,道:“并非愚兄不愿多出价,着实是愚兄虽是世家子,然,家中子弟众多,愚兄却也是囊中羞涩。” 林安道:“大人客气。这些对林安来说,已然足够。”见白谨面上还有愧色,又道,“林安只是一个小小秀才,且还是需要守孝三年,错过明年大考,待四年后大考开始,才能考科举的秀才,手上有这些东西,已经够招人眼红的了,若是再多……林安只怕自己无能,守不住这些东西。” 白谨心中这才好过些。 二人写下书契,按下红印,林安就把怎么令沙果长字的法子仔细说给白谨听。怕说得不够,还在纸上仔仔细细写了下来。 白谨听完,嘴角一抽。 他还不知道原来只要贴个东西,就可以让沙果长字了。 林安一眼看出,正色道:“敢问大人,在林安之前,可有人想到这个法子?在林安之后,又要花多少年才会有人想到这个法子?” 法子虽然简单,可是,能否想出来,这才是最重要的。虽然林安也是借了前世的福,才知晓这件事……不过,想到家中一穷二白的情形,林安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主意当成自己想的了。 白谨反应过来,不再提这事,为了补偿自己之前的过错,还说要送给林安一辆马车和一匹马。 林安投桃报李,在白谨把食肆和书坊的地契房契等都转给他,银票也给了后,便请白谨派人跟着他,把他放在猎户地窖里的沙果都运过来。 白谨含笑答应,并送了十张拜帖给林安,让林安有事便来寻他。 林安和猎户一起坐在车里,数着银票,摸着地契房契,心中高兴极了。 他总算能堂堂正正地说自己是一家之主了! 林安高兴得数完银票,就抽出一千两来,十分不舍的给了猎户,认真地道:“三哥帮我良多,林安无以为报,这千两银票,还望三哥能收下,算是还了三哥之前为我和娘亲看病吃药的钱。” 至于其他的,譬如人情,他慢慢还,总有一日能还清。 猎户道;“不必。你是我媳妇儿,养你是应当的,孝敬岳母大人也是应当的。” 林安坚持道:“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三哥还是收下罢。将来也好置办家业,省的总是去深山打猎,危险重重。” 猎户目光幽幽的看向白白净净的小秀才,半晌才开口:“亲兄弟是该明算账。可是,安哥儿,你是我媳妇儿,不是我兄弟。” 说罢,就出了车厢,坐在了赶马人的旁边。 林安叹了口气,靠着马车车厢坐着。 他前世喜欢过女人,也喜欢过男人,虽然因为他工作太忙,都没能发展出个结果来。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喜欢的男人的类型,就是猎户这样高高壮壮的。 因此穿过来后,虽然觉得有个男人当“未婚夫”很别扭,林安一来因着林家的困窘,二来猎户的身形相貌也是他喜欢的类型,倒没怎么拒绝和他相处。 他看得出来,猎户也是在慢慢尝试着和他相处。 可是这些,在他认真翻了本朝的户婚律,发现本朝对“嫁”给男人的另一个男人的苛刻要求后,全部都消退了。 本朝初期,因开国皇帝和皇后都是男子,且皇帝后宫独皇后一人,下一任的皇帝还是二人在外面抱来的一个孤儿,因此对男男成亲,并不禁止,甚至还有些鼓励。只是随着国家渐渐安定下来,历任皇帝虽然没有公然说禁止男男成亲,但是在户婚律上,却是做了不少手脚,令作为“出嫁”一方的男子,虽然不必像女子一样遵从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一旦成亲,必须少出门,少与家人之外的男女相处;且作为“出嫁”一方的男子,不得出任六品以上官职,不得拥有嫁妆之外的私产,不得干涉夫君纳妾,延续香火云云。 当然,事实上,因历代皇帝的蔑视,朝廷已经有两百年没有出现一个“嫁人”的男子出任官员了。 林安是铁青着脸看完的户婚律中男男婚姻这一部分的。 他觉得这样严苛的律法之下,他要还肯嫁,那才是傻子!   ☆、第10章 盖房子的小秀才 林安是等到到了村子里,才下的马车。 猎户不愿意让林安再辛辛苦苦的爬山,省的受累。 林安也没坚持。想到他这个身子动不动就要晕倒或是睡着的毛病,林安就是要再多想法,也不敢冒险。 好巧不巧,今日他赚了银子,回到家,就看到一脸愤愤的俊俏郎君,正不顾形象的蹲在他家门口。 身边还跟着一个仆人和一辆马车。 那郎君看到林安下马车,嘴巴张了张,立刻飞奔着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林安。 “安哥儿,安哥儿,还好你没事!我和夫子都以为你和家人搬到华安县去了。结果夫子和我千里迢迢跑去华安县,你祖父祖母还不知道你功名恢复的事情。” 俊俏郎君一张嘴就说个没玩,还上下打量林安,像是在看林安有没有受伤。 林安这才想起来,这俊俏郎君唤作张灿,是县里富户张家的独苗苗,比原身年长三岁,和原身交情不错。 原身虽然因家境贫穷有些自卑,可是张灿像是看不到原身的自卑似的,一直黏在原身身边。在看到原身买不起书时,会大喇喇地买上两本,直接扔给原身一本,就是挑笔或砚台时,也会给原身挑上一个。 现下林安屋子里的那套看起来不错的笔墨纸砚,还是张灿出银子买的。 当然,原身虽穷,但也懂得投桃报李,见张灿家中一心想让张灿考科举,便多次帮张灿补习,甚至在去年冬日,原身出了父孝后,直接住在了张灿家中,就是为了帮张灿补习功课,考过童生试。 张灿去年险险通过县试和府试,成了童生后,不但张灿黏林安黏的更紧,张家一家上下都对林安极好。甚至在今年知晓林家只给了去参加院试的林安一吊钱后,立刻就把原本不打算参加今年院试的张灿也给送了过去,吃住都没用林安掏钱。 只是张灿功底不够,今年也只是跟着去体验一下院试的过场,考完之后,就跟着父亲母亲去江南探望外祖一家。林安出事时,张灿不在华阳县。而张灿自己因为成绩太低,也没被怀疑科举舞弊。 张灿的曾祖父恰逢重病,张灿的祖父为此忙昏了头,再加上张家虽有钱财,但并无权势,因此林安被冤入狱,也只能努力花钱帮林安疏通,让林安在牢里吃几顿好的,少被严刑逼供。除此之外,张灿祖父就只能快马通知林安和张灿去了州府的夫子,让他们的夫子想法子解救林安。 林安能在牢里没吃太大的苦头,安排的水牢的水只没过小腿,而不是没过大半个身子,其中也有几分是因着张灿祖父砸进去的银子的缘故。 林安心中一暖,拍了张灿一下,就道:“我祖父祖母当初怕被我牵连,更怕因着我名声不好了,连累四叔科举,更怕我娘和我身子不好,要花大把的药钱,所以分家之后,才会跑得那么快。” 张灿一听就明白林安家的糟心事了。 只是看林安平静的模样,大约是已然想开,他也不再提那些,只得意洋洋地邀功道:“那你可要谢谢我。我那时反应可快了,见你祖父压根不知道你恢复功名的事情,就什么都没说,还拦着夫子,夫子也甚么都没说。现下你那祖父一家,还以为你前程没了呢。” 林安笑了一下,就请张灿到家里去坐。 结果张灿立刻扭捏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两个妹子都在呢!” 林安一愣,就见一直没离开的猎户开口了:“去我那里。”然后对林安点了下头,才带着县太爷的人上山了。 张灿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神色。 林安心中有事,没注意到张灿的模样,只引着张灿往猎户家中道:“这里可是真正的陋室,阿灿你忍一下罢。” 张灿开始还笑呵呵地说“无妨无妨”,结果等一进去,看到简陋的房子,还有林安翻了半晌,才找出来的破损的大瓷碗时,才发现林安口中的“陋室”比他想象的还要简陋。 张灿忍不住道:“我看安哥儿祖父那里,他们住的可是县里好房子,院子还是三进的呢。怎么安哥儿却住在……” 林安安抚了他几句,就道:“我现下也有银子了。县太爷给了一百多两银子,我自己也筹了些银子,只是之前一直生病,并没有用。现下我病好了,这些银子也该用起来。眼看秋收就要到了,我还打算在秋收钱,找人帮我盖房子呢。” 一百多两银子能买二十亩地,在村子里盖一处好房子,剩下还能有些剩余。 张灿听罢,才放下心来,又请林安下次去县里时,莫要忘记去他家寻他。还道虽然林安还在孝期,但他们家不忌讳这个云云。 末了还不忘把他给林安带来的一马车的布匹、米面、腌制的酱菜和笔墨纸砚给留下来。 林安看到那些布匹都不是价格昂贵的那种,颜色也都素淡,笔墨纸砚也是原身常用的,知晓张灿不算那么细心的人,不禁看了张灿一眼。 张灿果然道:“是我娘准备的。” 林安猜到张灿母亲的意思,大约还想让他帮张灿一把,让张灿考过院试,了然的点了下头。因家里实在什么都没有,只好等下次再回礼。 张灿性子单纯,大约还没想到这点,很是高兴地和林安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日子,就坐着马车走人了。 张灿走了,猎户越发沉默,林安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他又修养了几日,顺便在清醒时,画了份图纸——当然不是那种建筑用的专门图纸,而是建出来后,三进院落的模样。 林安手上有了银子,就不愿亏待自己和两个妹子一个弟弟。他打算建的是三进院落,入眼是宅门和两层的倒座房,然后是宽敞的院落,首进院落是林安的地盘,因为有两层的上下十一间倒座房,完全可以用作柴房和粮仓,因此不打算建东西厢房,院子里,林安打算搭个葡萄架,种上一株石榴树。 再摆上一套石桌石椅,待凉爽时,可在院中闲坐。 接着就是他自己住的两层楼,书房、寝室、画室、客房等,都在这里。二楼要南北通透,林安打算冬天之外,常住二楼;只是北方冬日太冷,林安打算在一楼地底修建地火龙,这样冬日他住在这里才能过得舒心。 再往后的一个院落和二层楼,则是林大丫和林二丫的住处,怎么布置,林安就不打算管了。林平太小,林安想来想去,也只能让林平先跟着林大丫住,待六岁时,再过来同他一起住。 除了这些,林安还打算把简易的浴室和室内厕所给建起来。 林安刚刚画完,林大丫和林二丫便跑过来看。 林安很大方的让两个妹妹提意见。 林大丫犹豫片刻,就道:“哥哥,没有菜园子吗?那我们平日怎么种菜?兔子可以和我还有二丫一起住,猪可以不养,可是鸡圈羊圈也要有啊,还有哥哥新牵回来的马,也要有地方放,厨房也要有。” 林安:“……” 林二丫也道:“院子大的话,哥哥咱们得打一口井才成,不然还要去村子里的井打水。还有,二层楼的话……哥哥就算有银子建,旁的邻居大约也不会愿意。咱们要把房子建在哪里呢?” 林安:“……”他果然想得太简单了。 “石榴树不好。” 林安一愣,就见猎户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道:“蟾宫折桂,当种桂树。” 林二丫立刻道:“对,秦大哥说得对,是该种桂树。”好意头嘛,既然有条件,当然还是要有的。 林大丫也说该种桂树。 林安只能放弃种石榴树了。 秦止看了一会,又道:“想盖二层楼的话,只能在村子的边上,靠近山的地方。不过那处地方,正好靠近傅师爷的二十亩良田,倒也不是不能住。” 林安想了一会,还是打算摇头。他是喜欢二层小楼,尤其是二楼南北通透,夏日凉爽的感觉,可是他才十三岁,两个妹妹和弟弟都小,住的太远离村子,只怕会有人故意使坏,那就麻烦了。 秦止见林安想要摇头,又道:“我也打算在那里盖房,你我可以……毗邻而居。” 林安最后还是答应了。 实在是他去找里正,说要买地建房的时候,因着他要建的房子不算大,但是院子大,地方要宽敞,是以里正也只能建议他去买傅师爷的二十亩田地附近的那块地。 林安无法,又等了几日,也只能妥协,买了那里的地,打算开始建房。 秦止紧跟着也买了林安附近的房子。 他不太明白林安怎么突然对他疏远了起来,但是秦止显然清楚他自己的心思。从前他对林安好,是想要报答林父曾经的恩情,现下他对林安好,却是从心底想要对林安好,想要看这个少年心甘情愿地露出两个小小酒窝的模样。 林安身子还没好利索,因此监工的位子,只能让猎户帮忙。当然,就算他不说,猎户也已经自动上岗了。 两座房子因林安的特殊要求——譬如地火龙,譬如简易浴室,譬如室内厕所等,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终于建成。 林安还没来得及搬到新房子去,傅师爷就使人来传话了。 县太爷要提前去京城了。 傅师爷原本是打算把地里庄稼都卖了,再把地转给林安,结果这件事一出,傅师爷只能把二十亩田地和地里将要成熟的庄稼,一起卖给林安了。 好在林安现在手头宽松,这才把地和庄稼一起买了过来。 而县太爷要走,这也意味着,书坊和食肆,要彻底归林安所有了。 林安心情顿时好极。 奈何他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待他从县衙里回到家中,看到家门口处,被王阿花和跪在地上的王石堵住时,面上登时铁青。   ☆、第11章 救妹妹的小秀才 王石是王家的独子,长相憨厚,看着像个实诚的老实人。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老实人,在林家频频出事后,干脆的就躲了起来,一直都没有露面。就连王阿花跑来林家退亲,王石也不曾出现过。 林安看到王石,比看到王阿花还要生气。 好在林大丫和林二丫早早就把门关上,任由王阿花和王石怎么哭求谩骂,两人都没开门。 林安心底松了口气。 还好没开门。要是真开了门,当着这么多乡里乡亲的,那王石万一做出个什么出格的事情……林安脸色变了变。 周围人已经看到林安回来了,忙忙都让开路——林安可是秀才公了,听说还被县太爷看重,这不,连那二十亩田地都是买的傅师爷的地,房子也盖上了,房子不算特别大,可是里面有前中后三个大院子,看着就宽敞舒服。而且,不但是秀才公自己盖房子了,秀才公的男人,也在秀才公家的隔壁,盖起了一模一样的房子! 啧啧,就算秀才公现下盖的房子要留给平哥儿,秀才公将来也有一样的大房子大院子可以住。可不是任人欺负被赶出家门的可怜模样了! 林安冲周围人一拱手,刚要说什么,王阿花就要仗着发福的身躯,想要往林安身边冲过去—— 林安嘴角一抽,刚想着怎么躲开,猎户就站到了他身前。 王阿花一撞就撞到了猎户身上。 虽然王阿花身子胖的抵得上两个猎户,可是她也没能把猎户给撞翻,反而是自己被反弹的摔倒在地上。 “哎呦!哎呦!我说秀才公啊,咱们可是亲家了,赶明儿大丫就进我王家大门了,你怎么能胡乱支使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啊!” 王阿花被撞倒在地,干脆也不起来,坐在地上就开始大哭大叫。 王石看着老实巴交的,这会子却使了心眼,一脸涨红的跪着转过身,膝行到林安身前,满面羞愧道:“还请大舅哥万万要原谅小弟,小弟当初不是不想来看大舅兄和岳母大人,实在是……实在是小弟也是有病在身,缠/绵病榻,根本不敢出门。” 他愧疚着说完,见林安依旧面无表情,不禁看了王阿花一眼,然后狠心道,“小弟那时虽然不能出门,但是、但是小弟敢对天发誓,小弟当初是劝过娘,让娘替小弟来给大舅兄和岳母大人送银子的。可是、可是娘一时糊涂,才……累得岳母大人和大舅兄受苦,误会小弟。” 王石的话让王阿花听住了,也不哭叫了,呆愣地坐在原地。 王石并没有看到王阿花的模样,反而再一狠心,直接对着林安重重的磕起头来:“大舅兄,小弟和大丫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心中互相喜欢,也是诚信求娶大丫,我……” 林安一抬腿,直接就揣上了王石胸口。 王阿花“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偏偏有猎户在旁边看着,她根本不敢地林安动手。 林安冷声道:“青梅竹马?你可知青梅竹马是何意?你王石自小在王家村长大,一年到头,只王阿花带着你走亲戚时,才会来那么两三趟林家村。而我大妹,打从三岁上,就被我祖母看着,要么就锁在房间里跟母亲学习打络子、绣花,要么就要在家里做饭喂猪喂鸡养兔子,从小到大,因为祖母把家里不少活计都交给我大妹,从早忙到晚,还要照顾我二妹和小弟,我大妹连个说的上话的小姐妹儿都没有,上哪里去和你青梅竹马?” 王石脸上白了白。 林安拱手看向周遭:“诸位叔伯兄弟,婶婶嫂嫂,大家也是看着我和我大妹长大的,大家仔细回想回想,我那妹子,从小到大,独自出过几次家门?和村子里的小子,说过几次话?和这个一年到头,只来三两次林家村的王石,可说过一句半句的话?” 其实村子里管女娃管得并不算太严。一般定亲的女娃,基本就很少出门,出门也是要有家里人跟着。但是没定亲的女娃,满山满村疯跑的,家里农活多时,帮着进地里干活儿的,那也很正常。 反倒是林大丫这样被打小拘在家里的,才算是不正常的。 不过也还好是托了林大丫这样的“不正常”的福,众人一想,可不正是这么回事儿?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打小一起长大?那林大丫到底长个什么样子,村子里还有不少人不知道呢。那一年到头只往村子里跑两三次的王石,又怎么和林大丫青梅竹马的起来? “这女娃的名声多重要啊。你这王小子,怎么就狠得下心,这么毁了大丫的名声?” “怎么就狠不下心咧?婶子你忘了,这王小子可是‘不孝不义’的,他哪里有心?毁掉大丫的名声,就能把大丫给娶回家里,还能多了个秀才公的大舅兄,他咋能狠不下心咧?” “就是就是,他刚刚不还攀扯他亲娘嘞?可不就是‘不孝不义’,安哥儿当初看人可真准,还好当初就直接把大丫的婚给退了。要不然啊,啧啧!” …… 王石脸上惨白,显然也发现自己的“计策”成功不了了。 而且不但成功不了,那个“不孝不义”的名声,还得真的安到他头上来了! 王石自认是个普通人,和普通人一样有个势力眼的娘,所以才会在看到林安的才华时,和林大丫定亲,所以会在林安被冤入狱,被赶出家门时,和林大丫退亲。 王石想,无论是什么人,遇到了这种情形,大约都会做和他一样的决定的。 可是王石不明白的是,为何旁人做了这样的决定,都会一帆风顺,多年之后,自己依旧高高在上,而被退亲的人家,始终默默无闻。可是,他做了这样的决定,却闹得名声毁了大半,连原本应该到手的好处都没有了? 王石呆住了,王阿花却没有。 她虽然心痛王石方才那样的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可是,这是她的儿子啊。就算不为了别人,就为了将来她得靠儿子养老,她都只能认了。 至于林安…… “瞧我都老糊涂了。”王阿花不哭不闹了,干脆拍了拍身上的土,直接站起来,大声道,“我光想着跟林秀才说话了,倒是忘了告诉林秀才,前个儿我们一家子去了趟华安县,正好碰到林大爷林大娘了,林大娘可热情了,再加上看咱们王石越看越顺眼,又把王石和大丫的亲事重提,还收了咱们王家的聘礼,换了庚帖,还特特说了,怕咱们王石等得久了,一定要咱们快些回来,赶在百日热孝里,把王石和大丫的亲事给办了!” 王阿花直接把还跪着的王石拽了起来,斜睨林安一眼:“我们这次来,就是来告诉林秀才迎亲的日子的。这个月十六,王家就来迎亲!至于聘礼,咱们已经给了林大娘那边,林大娘那边说了,林秀才爱惜胞妹,定会给胞妹备好嫁妆的!十五的时候,咱们来抬嫁妆,林秀才,你那新房子刚刚盖起来,可别给自己妹子的嫁妆,只有两三个包袱的才好!” 王石也反应过来了。 其实他不需要跪的,毕竟,林大丫就要进他家的门,做他媳妇儿了不是?既然这林安疼爱林大丫,那就该知道怎么做才好。 他站起身来,一脸憨厚道:“大舅哥放心,既然亲事已定,再过半月,大丫就是我王家的人了,小弟也就不在这里打扰大舅哥回家告诉大丫这件喜事……” 王石的话还没说完,原本一直紧闭的林家大门,“砰的”被打开了。 林大丫一身白色丧服,头上戴着未嫁女的白色头巾,右手拿着一把剪子,戳着自己的脖子,决然站在那里。 周围人立刻傻住,纷纷劝说。 “大丫哎,你这是干什么?人活着一辈子,怎么能随便就死了?” “就是就是,虽说这王家不厚道,你那奶奶也是个糊涂的,可是王家家里有地有房,你要真嫁过去了,也吃不了苦头的啊。” “要是亲事没定就算了,你奶奶既然把亲事定了,这女人啊,可不就得认命?” …… 王阿花刚要出言讽刺,就被王石拉住了,他看向穿着一身孝衣的林大丫,目光微微闪动,就要往林大丫身上扑:“大丫快放下剪子,不然我就……” 王石很快被一股大力拽住,蓦地后退几步,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激起满地的尘土,呛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安已经渐渐朝着林大丫走过去了:“大丫,事情交给哥哥,哥哥不会让你嫁给这种渣滓的。乖,把剪子放下,嗯?” 林大丫却已经是满脸泪水。 “哥,女人太苦了。娘苦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最后眼看着哥哥要出息了,偏偏不得善终。大丫不愿意像娘那样,所嫁非人。”林大丫将剪子继续靠近脖子,逼出点点血丝,“可是,如果不嫁,就会害哥哥背上一个不顺祖母的名声,将来科举路难走。大丫不愿连累哥哥,也不愿委屈自己像娘那样过一辈子,所以……” “大姐,你在干什么?”林大丫身后传来林二丫震惊的声音。 林大丫一愣,手上一松,随即手腕一痛,剪子掉落在地。 随着剪子掉落在地的,还有一颗小石子。 林安瞥了猎户一眼,快速上去,抓住了林大丫的手腕,低声道:“你信哥哥。哥哥不会让你吃娘吃过的苦,也不会冲动地自毁前程。” 说罢,林安就将林大丫交给泪流满面的林二丫,而自己则将地上的剪子捡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逼近王石。 王石方才被拉倒在地,还没有站起来。 林安直接一脚踩在了王石胸口,听着王石发出的闷哼和求救声,他慢慢蹲下/身子,将剪子直接戳到王石脖子上,低声开口。 “这个月十六,你敢来,我也不杀你。毕竟,杀人偿命,我还舍不得死。”林安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在王石的惊恐之中,缓缓道,“只是你这样强逼我大妹孝期嫁人,我却也不能这样容易的放过你。若是如此,岂不是令其他人看我家好欺负,故意欺凌我家?” “只要你那日敢来,我便令你断子绝孙。你觉如何?反正,只要你没死,只是断了你的子孙根,我也就是挨上几十板子而已,养养就回来了。不亏,不亏。” 林安说完,这才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王石身上一点伤都没受。 众人大松了口气。 王石惊魂甫定,王阿花却已经连连“呸”了几声:“我今个儿告诉你们,林大丫你是活的,十六那天就得给老娘活着进王家门!你要是死了,那咱们就当是施舍个乞丐,把你的尸体抬进王家门!你是死是活,都已经是我王家的人,可由不得你自个儿做主!” 王石蓦地喊了一声:“娘,我不娶她了!我不娶她了!” 王阿花打了王石几下:“你个傻小子!她亲祖母和咱们定下的婚事,她亲四叔亲手写的婚书,咋咋就不娶了?咱们的聘礼可都送过去了,反正不管是死是活,十六那天,咱们都来抬人!” 王石是真被小秀才方才那眼神给吓到了,忙忙要劝,结果却被王阿花拉扯着离开,到走也没能说出十六那天他根本不敢再来的话。 王石和王阿花走了,围观的众人虽觉林家兄妹可怜,那林家祖母糊涂,可是,那又如何呢? 在这种“百善孝为先”,父母长辈可以乱棍打死后辈的环境下,林家兄妹纵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为林大丫准备嫁妆,等着十六出嫁了。 “好在还在热孝,嫁就嫁吧。” “哎,大丫可忍忍吧。你大哥是秀才公,等你生了儿子,他们家可没人敢欺负你的。” “就是就是,王家可是有二十亩地来着,嫁他不亏!” “等着婶子来帮你绣嫁妆!” …… 林大丫面色惨白如纸,林二丫愤怒地等着周围看似善意的乡亲,难过的恨不得杀了那个王石! 林安却是冲周围的人拱手一礼,叹道:“多谢诸位心意,只是林安明日还有事要忙,今日却不能留诸位了。” “可是要去县里给大丫置办嫁妆?”一妇人拍着大腿,喜道,“婶子的妹子就是给人卖布匹的,安哥儿可一定要去她那里呀。” 林安微微一笑:“明日一早,林安要去县衙击鼓鸣冤,状告王石伪造婚书,意欲强抢民女,污蔑我家祖母孝期嫁孙女,污蔑我那位刚刚考中童生的四叔,不顾礼义廉耻,写下此等婚书,更污蔑我祖父收了莫须有的聘礼……种种罪状,数不胜数,林安身为林家村唯一的秀才,身为大丫胞兄,岂容邻村之人如此欺上门来,而懦弱胆小,毫无作为?” 众人面面相觑,似是没听懂林安这番话的意思。 林安叹道:“先母自嫁入林家,为林家做了整整十五载的绣活,挣了几百两银子,因此先母死前,曾乞求我祖父祖母,我下面几个弟妹的亲事,全由我来做主。祖母又岂会因莫须有的‘聘礼’,就胡乱把我大妹许配给一个不孝不义不仁之人呢?” “安哥儿说的,可是真的?”有人小心翼翼的询问。 林安露出两个小酒窝,乖巧而无害地笑道:“自然是真的。我那四叔明年可是要考院试的。院试啊,听说,他的保人还没能找齐呢。我说的每件事,自然……都是真的。” 不少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这十三岁的秀才公,看起来,很是不好招惹啊。   ☆、第12章 被算计的小秀才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离开。 林安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陪着两个妹妹进了院子。 猎户也跟了进去。 林大丫依旧心绪不宁,但是也没有再想不开了。 蝼蚁尚且偷生,林大丫当时拿了剪子,说是要自尽,其实还是想要逼王家人自己离开。 更何况,林大丫现下心中有了另外一个想法——她为什么要死在林家门口呢?如果这次她真的非嫁不可,那她也该让花轿抬着她到了王家门前,死在王家大门口才是。 林大丫心中下了决定,精神就好了起来,微微笑着,就去房间换了身衣服,然后就没事儿人一样的去厨房忙活儿了。 林二丫看得心惊胆战,拉着林安的袖子:“哥,哥,大姐不对劲啊。” 林安也看出来了。 他目光沉了沉,更恼恨王家和自己那些所谓的亲人了。 “二丫去隔壁,看看莫大娘他们回来了没?她们要是回来了,就请莫大娘和莫大嫂,帮忙照顾几天茂哥儿和平哥儿,二丫这几天什么都不用干,只要好好跟着大丫,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干。”林安拍拍林二丫的脑袋,温声道,“莫怕,只要哥哥把事情解决好,大丫就不会出事的。” 林二丫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就跑去隔壁莫大娘家了。 林安取出笔墨纸砚,便开始写状纸。 状纸并不难写,这件事情也不算太难解决,白谨和傅师爷还没走,公堂也不难上。 对林安来说,唯一难的地方,是在那个躲到华安县的林家身上。 林安的祖父林老汉,祖母杜氏,二叔林义,三叔林忠,四叔林信,小姑林珍,还有二婶小杜氏,三婶李氏,小杜氏所出的堂兄林大宝和林二宝,李氏所出的一个堂妹林三丫。 这一大家子人啊。 林安写完状纸,将墨迹未干的纸放在一旁晒着,又铺开一张纸,拿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林家其实是不太穷的。虽然子孙多,但林安这个身体的父亲林礼,会壮年死亡,其实是在河里救人,结果人救上来了,他自己却腿脚抽筋,没能从河里爬出来,淹死了。 林礼救上来的人是个过路的商客,见状感激林礼,便留下了一百两银子,说是让林家养活林礼的四个孩子。在听说林安才九岁就中了童生,却因要守父孝,再过三年才能考试后,心中越发愧疚,干脆帮林安联系了县里的韩夫子,想替林安交十年的束脩,让林安在韩夫子那里读书。结果韩夫子说以林安资质,交六年便足矣,商客还是给林安交了十年的束脩,除此之外,还有伙食费和住宿费,让林安放心在韩夫子那里读书。这才对着林礼的坟头磕了三个头,走了。 是以原身林安自父亲去后,读书的束脩之类的就没再花过林家的钱。 他需要花钱的地方,大约就是买书本和笔墨纸砚,还有逢年过节,给夫子送礼,以及更换衣物等等。 总体来说,供养原身林安读书,对林家来说,并不太费劲。 而林大丫打小就乖巧能干,一个人就能把林家喂鸡喂猪打理菜园子,还有照看弟妹的活计干完;林二丫虽然爱跑去村子里玩,但养两个小丫头,能花多少银子?至于林平,今年才三岁,就更花不了多少钱了。 而林母汪氏,不说平常的刺绣了,每年的四个双面绣小屏,就能卖至少一百两银子。如果再加上其他的手帕、衣裙等等,汪氏一年,大约能赚上至少一百五十两银子。 汪氏嫁进林家十五年,也就是说,十五年时间,往少的说,至少赚了两千两百两银子。这还不算汪氏已然不知所踪的嫁妆。 再加上林礼挣得钱,商客给的赔偿等等……林家分家时,因为汪氏那时已经不得已把林安许嫁了,所以林老汉直接按照林平一个男丁,分的家产——四亩下等田地,二两银子,一处破房,其余牲畜粮食,什么都没有。 林安面色越来越难看。 他刚重生过来时,只觉怪异,没有精力细想。可现下想想,林家的家产,到底有多少?他们那时,又是如何忍住,任由原身林安被冤枉入狱,分文不为林安打点?在林家的摇钱树汪氏和原身林安重病后,又是如何狠得下心肠,根本不管他们呢? 林家啊。 有这么多的银子,会背井离乡,不去较近的华阳县,而去较远的华安县,怕也是担心他们兄妹四个回过神来,把他们家中到底有多少钱财的事情捅出来,这才会跑得那么快的吧。 林安想了想,终于执笔,写下一封信。不是写给林老汉,是写给那个比他大了六岁,却刚刚才考上童生的四叔林信。 这封信写下来,他不信林家还会有胆量承认,他们在孝期把林大丫许配出去的事情。 猎户一直看着林安。 待林安将信写完吹干,猎户上前,拿过了信,转身就走。 林安:“三哥你做甚么?那信很重要的。” 猎户这才回头,闷声道:“去华安县,送信,抓人。”然后明天一大早再赶回来,带着那个林信,和小秀才一起去击鼓鸣冤,解决问题。 林安一怔,抬头去看猎户。 猎户也正看着小秀才。一双眸子,黑亮黑亮的。 林安沉默一会儿,才道:“三哥,你不必对我这样好。” 猎户面无表情:“你是我媳妇儿。”然后直接就走了。 再晚一会,县城会关城门的。猎户这会儿赶去华安县,也只能骑马快跑,才能堪堪赶在关城门前,到那个林家。 林安小胳膊小腿儿,还真追不上发怒的猎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猎户带着信走人了。 林二丫跑出来问怎么了,林安摇头,进屋去了。 身后林二丫还在碎碎念:“秦大哥怎么这会子走了?饭也没吃,水也没喝,而且天就快黑了,赶夜路的话……” 林安逗弄一会平哥儿和茂哥儿,吃了晚饭,喝了药,想了一会明日去衙门的事情,微微有些困倦,正想打起精神,再思考一下他和猎户之间的事情,结果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林安身子还没好全,加上在外面跑了一天,又回来应付了一番王石母子,第二天没能按照他预想的那样一大早起来,而是等到日上三竿,他才醒了过来。 这让那些等着看好戏,以为林安真的会一大早去县里衙门的人,大失所望。不少人还跑去王石家里,把事情当笑话似的说给王阿花和王石听。 王阿花开头还听得胆颤,结果听到来人说,那林秀才,日上三竿还没出门呢,就立刻放下心来。 “那安哥儿啊,才十三岁,他就是真考上秀才了,不还是个孩子?”王阿花抚了抚鬓角,颇为自得地道,“别说大丫了,他下面两个弟妹的亲事,不还是要老林家一家做主?我可是亲耳听杜大娘说了,她原本也没想着什么孝期嫁孙女的,还好我去了,提醒她了,她正想着,把二丫也给嫁出去呢。” 来人大为惊奇:“二丫不是才七八岁?” “嗐,那有什么?七八岁,不正好做童养媳吗?”王阿花吃吃笑了起来,意味不明道,“就是不做童养媳,不是有些有钱人,就好这一口嘛。” 来人也吃吃直笑。 “还是阿花姐有眼光啊。别说那林大丫长得俊,人能干,还会刺绣,就单看昨个儿林秀才护着大丫的样子,就知道将来,阿花姐手里攥着个大丫,那林秀才爱妹心切,就只能您指东,他不敢往西了。”来人极力奉承王阿花,“阿花姐的亲侄子不是也要进学堂了?直接丢去给林秀才,我看啊,那林秀才就是为了大丫,也铁定给阿花姐教出一个小秀才来!” 王阿花“哎呦”一声,正要说这个主意好什么的,就听院子里闹哄哄的。 她拍着大腿出去看了一眼,就见几个衙役闯了进来,大声问:“王石呢?王石在哪儿?林秀才把他告到县衙里了,还不快出来,跟咱们去公堂?” 王阿花只觉眼前一黑,发福的身子,“砰”的一声,砸倒在地。   ☆、第13章 敲大鼓的小秀才 眼看着衙门里的衙役真的赶来了,王阿花更是一下子摔倒在地,那些跑过来给王阿花“捧场”说笑的,低着头,弯着腰,就像绕过地上的王阿花,离开王家。 奈何那几个衙役眼睛一扫,就瞪向她们:“王石呢?你们都在王家,是王家的什么人?王石去哪里了?” 衙役其实并没有官职,只是在普通百姓,尤其是山野乡民眼里,衙役就已经是很大的官了。 胆小的妇人直接不敢说话,还是几个胆子大点的妇人,开口说了王家田地的方向,说快秋收了,那王石应该和王石的爹正在田地里看地。 衙役这才冷哼着走人了。 等到王阿花睁开眼睛醒来,就有人告诉她,衙役已经把她儿子和男人一起带走了。 王阿花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怒急攻心,又晕过去了。 且不提王阿花晕过去的事情,林安却是已经在衙门的后堂,一面和白谨喝茶,一面等着衙役把王石带来了。 他今日虽说起得晚了,但状纸什么的都已经写好,之前和王家退婚时的退婚书也在,而猎户也早早的把神色复杂的林信带了过来,在一旁等着,林安匆忙吃罢早饭,喝了药,就让猎户赶着马车,把他和林信一起送到衙门来了。 林信穿着绸缎衣裳,一副儒生打扮,看起来温文尔雅。 林安却只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不肯说。 林信原本是不愿意来的,事实上,林家除了林安他们这一房的其他人,其实都不愿意和林安他们甚至林家村的其他人在有什么联系。奈何林安的那封信太可怕了。 林安在那封信里,很认真地算了一笔账。把林家现在可能拥有的银子数量和来源,写了下来。 汪氏绣双面绣有一个特点,就是会亲自为双面绣取名。汪氏本就识字,又小有才华,取出来的名字独一无二又好听,少有铺子会改掉她取出来的名字。 原身林安记得汪氏所取的每一个双面绣小屏的名字,也一一写在了信中。 杜氏气得把林安骂了个底朝天,更骂汪氏不会教子,林老汉抽着旱烟,不住的叹气,林义夫妻和林忠夫妻转着眼珠,就是想不出来主意。 林信倒是真不想来,奈何那猎户人高马壮,气势惊人,见他欲躲,直接开口说了两个字:“保人。” 林信登时就只能认栽了。 林老汉和杜氏,林义夫妻和林忠夫妻,登时也没话说了。 他们之所以敢带着林礼的卖命前和汪氏一生的积蓄,大喇喇的搬到不熟悉的华阳县,一是为了躲避林安兄妹四个,二则是因林信考中了童生,而且据夫子说,今年便算了,待明年再考,林信必能考中秀才,有功名。一个有秀才功名的林信,足够他们在华阳县站稳脚跟了。 林老汉这才下定决心,带着一大家子人,来到了华阳县县城。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搬家是容易,周围人听说了林信是童生,敢欺负他们是外来人的也没有了,可是正因为是背井离乡,林信想要继续考试,结果却找不到保人。 本朝的科举考试极严,一旦考生有问题,保人是要受连坐的,是以林老汉一家搬家容易,但是想要在陌生的华安县找到一个合适的有功名的保人,让他能参加明年考试,这可就难了。 以林安的性子,林信根本不奢望林安能帮他找到保人,他这次之所以会赶过来,也只是想要林安能信守承诺,不干涉他去在华安县找到保人而已。若不然,林安孤家寡人,的确在华安县没有影响,可是林安老师韩夫子的一句话,却能让林信在华安县一个保人都找不到。就是有了学识,也参加不了科考。 马车上,林信按捺下心思,苦笑道:“安哥儿,四叔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你身子还没好,要是有怨气,还是说出来好。这件事,虽然家里人都是为着你们四兄妹好,但是没有跟你们说实情也是真的。安哥儿,你放心,你祖父祖母早都说了,等咱们在华安县正式安定下来,就来接你们四兄妹过去。之前的分家……也只是你祖父祖母顾忌着四叔那时也在科考,所以才会把你们暂时分出去。只是没想到,你母亲竟会误会咱们,愣是把你给许配给一个猎户。你祖父祖母心中郁结,这才没有立刻把你们兄妹给接去华安县。” 林安不语。 林信只比林安大六岁,此刻却佯作格外慈爱地道:“安哥儿放心,你母亲留给你们的东西,自然都是你们兄妹的。只是你们现下还小,东西还是由你祖父祖母保管的好。等你将来和你两个妹妹嫁出去时,家里一定给你们好好准备嫁妆。至于平哥儿,家里也会好好供着他的。”只是银钱可不敢给这四兄妹一文。 这是林信他们连夜想出来的法子。 猎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并没有把林安功名恢复的消息告知林家。而林安的信里,对此也只字未提。 是以林信他们,还想着用长辈身份,压住林安兄妹。 林安似笑非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林信的绸缎衣裳:“留给我们兄妹?”他的目光最终定在林信腰间的压裙玉佩上,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祖父祖母和三位叔叔,早就把我娘拼着眼盲挣来的血汗钱,还有我爹的卖命钱全都花光了呢。” 林信气得一脸青紫,当下不肯再说话。 原本么,林信比林安大了六岁。林家一开始没怎么想让林信读书,结果林礼娶了个会赚钱的汪氏回来,林家就有有信心为林信读书砸钱了。 林信十九岁中童生,这也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偏偏林信还有个九岁中童生,十三岁成了秀才的小侄子,林信的好名声,直接被林安压了一头。 林信又岂会真的喜欢林安?甚至在林安被冤枉入狱时,林信明知自己这个天才到几乎过目不忘的小侄子,根本没有作弊的必要,却依旧没有为林安分辨半分,反而撺掇着一家人离开林家村。 待到了衙门时,林信本是凭着一身儒生衣袍,走在前面的,结果他被差役请到了公堂等着,林安却被请到了后堂。 而请走林安的衙役的称呼,更让林信瞪大了眼睛。 “林秀才,这边请。咱们大人和师爷,正等着您呢。” 林信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安被几个衙役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林秀才。 秀才。 难道林安的功名恢复了? 林信低下头,双拳紧握。 后堂。 白谨正换了官服,含笑道:“我正要使人去寻你,你这便来了,这莫非就是李义山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林安嘴角一抽,躬身一礼,便将他的来意一一说明,并请县太爷稍等片刻,他先去衙门前击鼓鸣冤。 这次轮到白谨嘴角抽/搐了。 他忙道:“我吩咐人去把那王石抓来,你再去击鼓,这样来看审案子的百姓才会多些。” 白谨谈性正盛,就听傅师爷猛地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道,“这案子好审。婚姻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里面没有媒人,且,林秀才父母皆亡,你妹子的亲事,你祖父祖母原也能替她做主。可偏偏你妹子正在孝期,你祖父祖母也刚巧和你等分家,独立一户。既独立一户,赋税独自交,服役独自算,这婚事,你祖父祖母,可以干涉,但不能做主。尤其你妹子还有你这个长兄在。长兄为父,你妹子还有下面两个弟妹的婚事,自当有你做主。” 白谨说罢,喝了口茶,继续道:“至于热孝成亲——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热孝成亲者,常常是大龄未婚或是冲喜者,你妹子和你一般大的话,才十三岁,而那王石也未超过二十,显然不算是大龄未婚。更何况还有之前的退婚书在,林秀才莫急,即便你我素不相识,你也不会输的。” 林安这才松了口气。 傅师爷笑道:“大人说的正是。只是这样一来,直接将婚事依照律法反驳回去,未免显得林秀才凉薄不孝。林秀才现下把你四叔叫来,反说是王家逼婚,伪造婚书,将你祖父一家摘了出去,这于林秀才的名声,反而有益。” 林安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傅师爷说笑了,事情本就如我在状纸中所诉,王家强行逼婚,伪造婚书,何来‘反说’一说?” 众人大笑。 猎户亦弯了弯唇角。 趁着王石还没被带来,白谨又将几张卖身契给了林安:“这是食肆和书坊几个不愿意离开的人的卖身契。你去看看,若愿意要他们,就留着他们继续用。若不愿意要,就当给我个面子,把他们的奴籍消了,放他们离开就是。” 林安谢过白谨,将几张卖身契接了过来,收起。 王石父子被带来了。 林安这才顶着大中午的烈阳,跑去击鼓鸣冤。 奈何大鼓太高,他这身子还没发育完全——个子有些矮,最后他是被猎户举着,才冒着热汗,把大鼓重重敲响的。   ☆、第14章 被抱腰的小秀才 小秀才身子弱,努力敲了一会大鼓,身上就出了一身汗。 大猎户身子强壮,他的两只大手轻轻松松握着小秀才的小腰,就把小秀才给举起来了。 可大猎户同样出了一身汗。 他一双眼睛像是定在小秀才的小腰上似的,丁点都移不开。 “喂!放我下来!” 林安见被他的大鼓声引来的人越来越多,自己也没什么力气继续敲鼓了,扭了扭腰,就想下去。 猎户见手中的小腰扭了扭,喉结滚动,两只大手登时将小腰攥的更紧。 林安恼道:“放我下去!” 猎户这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将人放了下来,然后取出一只手帕,给小秀才擦了擦额头大滴大滴的汗珠。 林安想要瞪猎户,结果看到猎户只顾着给他擦汗,自己额头上的汗都丝毫不在意,心中一软。 林安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再想到那坑人的户婚律,林安想要说的话,登时就只能咽了回去。 这个人是真的很好。 长得高高壮壮,恰好是他喜欢的类型;脾气……看着也不错,对他好,对他的家人也好,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坑人的户婚律呢? 林安真不想做被关进笼子里的金丝小雀儿,所以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进了县衙大堂。 按照常理说,林安是击鼓之人,手上拿着状纸,是原告,应当先陈诉实情,可是那王石父子一见县太爷上了公堂,当头就拜,大呼“冤枉”。 林安:“……” 白谨也颇为无语,喊了两声“肃静”,才令王石父子安静下来。 白谨这才清了清嗓子,却不是先问原告,而是看向公堂之上,和林安一起站着的林信。 “堂下何人?因何见了本官却不跪?” 林安已经得了秀才功名,当然不用叩拜。他不想猎户跪拜年龄差不多的白谨,还把猎户给赶到了公堂外面,和众人一起观看。 王石父子是纳头就拜,这没的说。 公堂上唯一该跪而没有跪的,只剩下林信一人。 林信尴尬,却还是躬身道:“学生童生林信,见过大人。” 白谨是听过林安的故事的,更知道林家人是如何欺负林安兄妹,而堂下这个林信,又是如何明知不该为而为之,妄图甩掉林安兄妹这几个包袱,还试图坑害无辜女子的,白谨对林信颇无好感。 “这却是奇了。何时律法规定,童生见官,也可不跪?” 林信面色涨红。 傅师爷适时道:“大人英明。童生见官,自当下跪。且,童生自称,也该是草民二字。” 林信还试图道:“学……草民已经过了府试,只要明年能过了院试,便可得秀才功名。到时便可不跪。学、草民只是……” 白谨一挥手:“你也知道是‘到时便可不跪’,‘到时’才有功名。你现下既无功名,因何不跪?” 林信看向一旁站着的林安。 白谨道:“林秀才可是今年院试的案首,即秀才头名,自然可以不跪。” 林信只道林安恢复了功名,却没想到林安竟是案首!而他自己,比林安年长六岁,大了足足一辈,却是刚刚考过童生,院试压根榜上无名!登时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看向林安的目光,越发复杂。 白谨却不管那些,厉声喝道:“还不跪?” 林信只得跪下。 王家父子因白谨这一番行为,还道是县太爷向着他们,忙忙喊冤:“草民有林家的婚书,有林大丫的庚帖,更把嫁妆都抬到林家去了,那林大丫,怎的就不是咱们家的媳妇儿了?那林秀才,凭甚么要告咱们?大人,您定要为草民一家做主!” 说罢就连连叩拜,掷地有声。 “大人!大人!婚书和庚帖都在这!您可要看看呐!” 王阿花在家中连连晕了两次,好不容易醒来,在家里找了婚书庚帖,就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险险赶上开堂。 白谨看了林安一眼,将王阿花放了进来。 王阿花也是纳头就拜,哭号着把婚书和庚帖都递了上去。 白谨嫌这妇人哭得吵闹,厉声说了几句话,才让妇人停下苦恼。 白谨这才看向林安:“林秀才,这婚书庚帖都在,你为何说这桩婚事不做事?可有证据?” 林安道:“户婚律有云,男女婚姻,当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敢问大人,那婚书上,可有媒人?可有父母之命?” 白谨道:“并无。” 王阿花立刻嚎道:“媒人咱们是忘了写了!至于父母之命……林大丫爹娘都死全了,咱们上哪里去问她爹娘的意思?她祖母同意了,她四叔亲自给写的婚书,咋就不作数了?”她一把拉住林信的胳膊,“她四叔,那婚书可是你亲自写的,咱们给的嫁妆也是你亲自点收的,咱们还给了一套文房四宝来着,那不是让你给拿去用了么?咋咋就不作数了?” 林安目光冷冷地看向王阿花和林信。 林信虽有读书人的傲气,但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否则的话,也不会千里迢迢跑过来,跟林安一起上公堂了。 他见王阿花这样攀扯他,再看县太爷和林安“一丘之貉”的模样,登时就明白,他该怎么做了。 “大人!”王阿花能哭嚎,林信也能。 他一抹袖子,便沉声哭诉道:“实在不敢欺瞒大人,那婚书,的确是草民所写。” 王阿花喜道:“你们看!你们看!” 王石父子也是喜上眉梢。 结果就听林信继续道:“只是草民确实被逼无奈之下所写。这月初一,草民家中二哥和三哥都不在家,徒留草民和草民的老父老母,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嫂嫂,还有几个侄子侄女在家。王石一家,却带了足足十个长工,闯入我家,逼迫我老母将草民侄女大丫在孝期嫁给王石,否则……” 林信痛哭流涕:“草民一介书生,能读能写能文,偏偏打不过王石一家还有他们身后的十个长工。草民有心硬拼,却唯恐伤及老父老母,伤到几个侄子侄女,这才不得已,写下那张假的婚书,让王石一家,不至于对我们一家下毒手。” 王石一家脸都绿了。 他们去的那天,林家老二老三的确不在,他们也带了十个长工是不假。可是,那十个长工可是给他们抬聘礼过去的,根本不是去威胁的,哪里会打杀林家人? 还有那婚书,怎么就是假的了? 白谨也问,婚书怎么就是假的,林信怎么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林信继续哭道:“草民虽被逼迫写下婚书,可是草民心下不舍侄女受苦,嫁给此等品行恶劣之人,便在婚书中,故意没有写下媒人。无媒不成婚,婚书自然不得作数。”林信一顿,又道,“且,老母亦不舍孙女,故而并未给王家真的庚帖。” 事实是,当初写婚书时,林信很是不耐,而王家人和林家其他人,根本没想到媒人这一条,是以就没有写上去;而林大丫的庚帖是假的,则是因着林家人无人记得林大丫出生的具体时辰,这才作了假——他们原本想着,真假又如何?林大丫无人做主,左右都得嫁了,他们有甚么好在意的? 可世事难料,林信也没想到,他会在公堂之上,将这件事反过来用来驳斥这桩婚事。 这下白谨和林安看向林信的目光都变了。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林信这样配合,让婚书彻底成了被逼迫伪造的婚书,这场官司变得简单起来,二人都未再多做什么。 王家人想要继续闹,偏偏事实就是如此,无媒不得成婚,更何况庚帖都是假的,嫁谁?谁嫁? 婚事自然做不得数。 白谨直接当堂宣布,王石和林大丫的婚书是假,二人无任何干系。 王家如何甘心? 王阿花忍不住喊道:“可是咱们连聘礼都给了啊?那也是假的吗?” 林信继续哭:“聘礼?何来聘礼?你王家就是这么冤枉林家的吗?” 王阿花还欲说些什么,林安终于站了出来,双手把他的状纸奉上。 “草民林安,欲状告王家村王石,逼迫我四叔写下假的婚书,意欲强抢民女,污蔑我家祖母孝期嫁孙女,污蔑我祖父收了莫须有的聘礼……种种罪状,数不胜数,恳请大人查明真相,将这等小人,严加惩治!” 公堂上的几人,还有公堂外看戏的众人,这才发现,这小秀才告的根本不只是婚书造假一件事,还有更严重的强抢民女等等。 婚书造假不是什么大罪状,打上几板子,就能放人了。可是,强抢民女呢?污蔑林家收下“莫须有”的聘礼呢?这两桩才是真正的大事。 后者或许证据不足,但是前者,王石和王阿花,跑去林家大发虎威,强行放话林大丫“活着是王家的人,死了是王家的鬼”的事情却是真真的,当时看到的人有十几个,王阿花回到村子后,又把自己威风的模样到处宣扬了一番,这件事却是做不得假。 因此白谨最后直接判王石“因并未当真强抢,流一年,三十大板,立即执行”。 王阿花欲闹,白谨道:“堂上喧闹,拉下去。”立刻就有衙役把王阿花给赶出去了。 其余人当然不敢再闹。 王石也被拉下去打板子。王石父亲和王阿花妄图扑上去给王石挡板子,却被拉下去。登时一家人哭成一片。 不少人见了,都道是“可怜”。 林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道,这便是可怜了么?如果他们一家当真得逞,当真把大丫抢了过去,无所顾忌的欺负大丫,而自己也因大丫,而不得不受到牵制,听从他们的“吩咐”,那岂不是更加可怜?即便四年后他中了举人,可那时,他当真能把大丫再抢回来么?大丫那时没有孩子还好,可是,王家强抢了大丫,怎么会傻到不让大丫怀孕生子,更好的牵制他们兄妹呢? 王家现下是可怜,可是,他们如果没有那种念头,又岂会落到今日田地? 衙门的衙役也会办事,见周围人指着王石说可怜,就一面赶人,一面喊道:“可怜什么可怜?他是犯人!知道吗?犯人!你要真可怜这犯人,等一年后他流放回来了,就把你妹子你姑娘嫁给他好了!” 众人登时闭嘴。 公堂上,林信这才撑着身子要起身。 林安默默地看着林信。 “四叔,我娘的嫁妆,祖父祖母打算何时归还?还有,大丫二丫和平哥儿的婚事,将来可是我做主了?” 林信强笑道:“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你娘那会子连娘家都没有,连那身嫁衣,都还是借来的,哪里有嫁妆?安哥儿你糊涂了。至于婚事,你一个孩子,做的了谁的主儿?” 林安看向白谨,躬身长揖一礼。 林信眉心一跳,就听白谨道:“童生林信,协助王石伪造婚书,虽有难言之隐,但伪造婚书后,你有十日时间可以告知林安,或是鸣冤击鼓,然,童生林信,期间却无所作为,当罚。来人,把林信拖下去,杖责十板,以儆效尤。” 林信脑中一懵,险些栽倒。   ☆、第15章 被诅咒的小秀才 林信懵住了,不意味着县衙的衙役也懵住了。 两名衙役冲着林信龇牙一笑,就把人带去打板子了。 林信被人拖着走了五六步,才反应过来,回头大喊:“安哥儿,你快帮我求情!快啊!” 林安露出一个乖巧无害的笑容,顶着两只小酒窝道:“求情?四叔是让我替四叔贿赂县太爷么?”见林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样,苦恼的摇头道,“且不说贿赂之事,一来侄子不会做,二来县太爷不会收,三来侄子身无长物,也贿赂不得任何人。四叔有错,就当罚。还请四叔快快去受罚罢。” 林信不禁道:“你怎么呢?你、你怎么能?难道你就不怕大丫二丫她们的婚事……”他说着就闭上了嘴巴,等着林安不语。 林安笑容不变:“长兄为父。且,祖父祖母已经将我们兄妹分家分出来,早就不算一户。” 林信还要再说,拉着他的衙役已经不耐烦了,直接把林信扛到肩膀上,大步走到外面王石行刑的旁边的长椅,把林信也给绑了上去,然后撸起袖子,就开打。 林信直接被打晕了过去。 王石也被打晕了——不过是在挨了三十棍之后才晕的。 王阿花恨恨的瞪向林安,大声骂道:“呸!你个不要脸的秀才!竟污蔑我们王家!我诅咒你断子绝孙!” 听到的衙役正要劝,就见小秀才身边,站了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衙役登时咧嘴笑了。 嘿,可不就是断子绝孙么?那小秀才的未婚夫是男的,俩人难道还能造出个娃娃来?那妇人倒是会骂。 林安也笑了,仰头看一眼猎户,猎户正双目晶亮的看着他。 林安心头一跳,抿了抿唇,把脑袋摆正。 王阿花还在骂,而是那些衙役都不傻,早都看到了县太爷和林秀才的关系不错。于是王阿花越骂,王石挨得板子就越重,王石他爹气得骂王阿花,偏偏王阿花不开窍,就逮住林安骂了,一刻都不肯停。 猎户虽然不满王阿花骂林安,可是,王阿花骂林安骂的都是断子绝孙的话,而王阿花又是妇孺,他不好出手,只能站在那里看着。 等待林信挨完了十板子的打,林安招呼衙役帮忙,把人抬到医馆时,猎户这才大步走到王阿花面前。 王阿花吓了一跳。 倒不是别的,猎户人高马大,身子健壮,一看就是有力气,会打架的。这么一个人,偏偏还带着一股莫名的气势。 猎户往王阿花眼前一站,王阿花还真被吓了一跳,喏喏道:“你、你站这做甚?衙役大爷都在,难道你还要在这里打我这个妇人?” 猎户却不说话,只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王阿花不语。 王阿花被盯得心中害怕,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那边林安一转头,见猎户不见了,便喊了一声。 猎户这才动了。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两块厚重的石头,叠在一起,一用力,将两块石头,当着王阿花的面,齐齐折断! 看热闹的人齐齐惊呼,大声叫好。 王阿花吓都吓傻了,歪倒在地。 猎户将其中一块石头往王阿花身上一抛—— “啊——”王阿花大声尖叫,但身上却没有疼痛传来。 等她睁开眼睛,才发现猎户已然走了,而那块砸向她的石头,其实是落在了她身边一步远的地方。根本没有砸到她。 王阿花惊魂甫定,捂着胸口,不知在念叨什么。 林安并不想管林信,可是他们叔侄名分犹在,而且在外人看来,这一次林信的确是来“帮”他们的,因此林安再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将林信送到医馆,让大夫给林信上了药,并且买了足够分量的药材,租了辆熟人的马车,把林信放到马车上,送去华安县了。 待处理完了林信的事情,林安不好立刻就去感谢白谨,是以拿着几张卖身契,先去了书坊。 白谨给林安的这处书坊,是一座二层的小楼。一楼是店铺,摆满了各种书籍。林安仔细看了看,这里的书籍除了四书五经外,还有不少志怪小说、戏本子等等。二楼是书坊的仓库,还带着一个小房间,书坊掌柜的卖身契就在林安手上,掌柜的见状就说,这个小房间,是书坊伙计小米的房间。小米的卖身契也在林安手上。 林安道:“除了柳掌柜和小米,还有一个柳师傅,他在何处?” 柳掌柜笑道:“柳师傅正是家兄,正在后面看着那些请来的伙计印书。” 说罢,就引着林安和秦止往后面走。 林安这才发现,店铺后面是一个大院子,院子后面又是两层小楼。那两层小楼,一楼就是印书的地方,二楼是柳掌柜和柳师傅的住处。 院子里还开了一小块菜地,种了些菜,养了四五只鸡。 柳掌柜见林安看向院子,心中一动,有意试探林安,便笑道:“县太爷仁慈,我和家兄,早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这院子……让东家见笑了。” 林安摇了摇头。他早就想好,继续考科举的,因此就算有心想把这书坊做好,也不可能自己跑去做柜台上卖书。如果柳掌柜和柳师傅真的是把这里当家,会账目清晰的把账做好,林安对此完全不会介意。 书坊前面卖书的地方,只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后面印书的地方,除了柳师傅,还有四五个伙计一起忙活,这还忙活的热火朝天。 林安看得清楚,他们用的是雕版印刷术,刻字麻烦,印字麻烦,整理出一本书来也麻烦。 这也是书价高居不下的缘故之一。 柳掌柜的看着温和有礼,谦谦君子,柳师傅却是个彪形大汉,身材壮硕。二人看着一点都不相像。 林安看了一会,见二人待自己很是客气,账目做得极好,柳师傅将印书的事情也安排的很好,便没有说什么。只绕着这书坊前后院又看了几遍,便离开了。 柳掌柜笑道:“这小东家,倒是有些意思。” 柳师傅道:“管他呢?他要是个表里不一的,咱们就赎身走人好了。反正……咱俩这辈子注定没有后代,啥身份都没关系!” 柳掌柜含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小东家在自己的书坊里,挑几本三字经、千字文、几本戏文小说,还不忘让他记账,待月底算账时好能理好账——这样的小东家,看起来乖乖巧巧,做事客气谨慎,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又岂会是表里不一之人? 林安走出书坊,心中也觉柳掌柜和柳师傅蛮有意思,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而是拉着猎户继续巡视他的另一处产业——食肆。 林安的书坊是在城中间,一条专门卖文房四宝的街道上,很是安静。 食肆却是在一条喧哗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林安和秦止没有表明身份,在食肆吃了顿饭,听周围人说,就知晓这家食肆早上会在门前做早点,卖包子、烧饼、豆腐脑、茶叶蛋什么的,是卖给早上进城干活的人吃的;而中午和晚上,做的是普通的稍微有些闲钱的百姓的生意——饭菜味道不错,但也没到美味到极致的那种。但是食肆里请了说书先生,到了饭点,食肆里生意很是不错。 林安既高兴又惋惜。 高兴食肆和书坊不需要他花费太多心思,惋惜他似乎没法子大展拳脚,只能稍微改变一下书坊,让书坊变通一下,既方便读书人,也能为书坊多赚些银子。 至于食肆……林安见了食肆的掌柜和两个签了卖身契的大厨,双方对彼此都很满意。两个大厨厨艺很不错,掌柜的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账目清晰,没有偷奸耍滑,食肆的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上三十两银子,差的时候,一个月也能赚上十八、九两,平均每月能赚上二十几两银子,林安的确是没有改变食肆的必要了。 这些银子看着不算很多,可是以林安的秀才身份来看,如果赚的再多,才会被有心人捣乱。一个每月赚二十几两银子的铺子,反而没人会捣乱。 把书坊和食肆看完,在食肆打包了几份素菜和点心。想到两个妹妹脑袋上光秃秃的模样,林安又跑去首饰铺,给两个妹妹各买了一整套银首饰,又格外挑了四只簪子。 猎户若有所思地看了林安的脑袋一眼,亦悄悄的买了两只簪子——男子戴的簪子。 两人出了首饰铺,这才打道回府。 林安做进马车里,就有些晕乎了,正想着家里有银子了,有地了,他这次又把王家给收拾一通,怕是村子里的人也该意识到,现在的林安,和从前的林安不同,不敢随意欺负。 还有一件事,他该买人了。 猎户对他那么好,小秀才觉得,他不舍得猎户一直给他驾马车。 那就买人罢。   ☆、第16章 搬新家的小秀才 林安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睡着后,等再次睁开眼睛,又到了第二天的晌午。 林安:“……”这身子到底什么时候好?每天都睡那么长时间,太浪费了好不好? 穿好衣袍,出门洗漱时,林安就看到林大丫和林二丫都戴上了他昨天买的簪子和耳钉。 林二丫活泼,见林安出来了,还特特跑过来,晃着耳钉和簪子给林安看:“哥,你看,好不好看?” 林安故作一本正经:“哪里好看了?我妹妹长得这样漂亮,再好看的簪子,到了我妹妹头上,也衬得不好看了。” 林二丫被逗得“咯咯”直笑:“谁说不好看了?哥哥挑的,再难看都是好看的。” 然后就蹦跳着跑去照看茂哥儿和平哥儿了。 林大丫把林安的早饭端了出来,把东西放在石桌上,抿嘴一笑,就作了个福身的动作:“多谢哥哥。” 然后跑去厨房把林安的药温在小炉子上,就抱着一大盆衣服出来,打算去河边洗衣服。 林安见了,喊住林大丫:“莫要去了。昨天我才把王石送到县衙,打了三十大板,判了一年的流刑。四叔也被打了十板子。你这会子去河边,那些碎嘴婆娘,肯定要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大丫怔了怔:“那我去新房子那边。”新房子里有打的深井,可以取水。 林安低头看一眼那一大盆的衣服,再看看已经渐渐变凉的天气,舍不得自家妹妹受罪,于是道:“别去了。以后衣服碗筷什么的,大丫都别碰了。哥哥待会就去县里,买几个人回来,让他们做那些费力气的伙计,大丫偶尔给哥哥做顿饭就好了。” 林安还记得,林大丫和汪氏在原身参加院试前偷偷哭过一次,就是为了林大丫十三岁了,还没来葵水的事情。原身太小,不懂这些,林安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林安想起这件事,虽觉尴尬,但是林大丫是他妹子,先前顾不上就算了,现下能顾得上了,他自然不能让林大丫再碰那些凉水,做太多家务,营养跟不上,葵水不来,不能继续发育了。 还好林大丫不知道林安的想法,只当林安是心疼她,迟疑了一会,被林安又劝了几句,就答应了。 天要冷了,一家人的冬衣还没有做,哥哥不让她多绣花,但是做衣服这种事情,倒是没有阻止。她还可以做衣服。 林安只道林大丫是听话,满意的点了点头,吃了一碗羊奶,两张蛋饼,缓了缓,在院子里走了几步,过了一会,才把药给喝了。 猎户也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昨天看到林安疲累的模样,就猜到林安今天大概是起不来了,因此自己一早,就上了山,意外在陷阱里捉到了两只毛色纯白的成年狐狸,猎户心中一喜,又在山上采摘了些蘑菇、山楂和胡桃,就下山了。 不过他没有把两只狐狸拿去给林安——如果小秀才看着狐狸可怜,让他放了怎么办?——他直接把两只成年狐狸放在了新家,他自己的住处,然后提着蘑菇、山楂和胡桃,去了林安家。 林安见状,也只当打猎不易,既要看实力,还要看运气,询问猎户吃过饭没,见他点头,就说要去买人。 猎户看了他一眼,就同意了。 今年入秋后,和夏末的时候差不多温暖,因此入秋一个月了,地里的庄稼就长得差不多,到了该收获的季节。林安这会子买人,倒是正好。 林安去了县城,找到柳掌柜说过的地方,直接去买人。 家里活计重,至少要有两个妇人,一个丫头。虽然三个人做不了家里所有的活计,但是林大丫和林二丫将来嫁人后,也不可能一点活儿都不做,因此林安打算给两个妹妹保留做饭和做衣服的权力,至于其他的,尤其是洗衣和洗碗、烧火,这些决计不肯两个妹妹再做了。 丫头好买,林安很快挑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憨,但力气大的十二岁的乡下丫头。是家里人为了给她弟弟治病,把她卖了换钱的。 两个妇人,都是三十五岁上,一个是寡妇,因为没有娘家,也没能生出儿女,男人一死,就被婆家给卖了,各种农家活计都会做;另一个是家乡遭了虫灾,和男人一起逃难出来,只是他们夫妻运气不好,三个孩子,全死在路上,只剩他们两个活着。 林安见了她的男人,看她男人说是种了大半辈子田,妇人会种田做饭做衣服,活计也出色,便将二人都留了下来。 买了这四个后,林安打算再买四个半大不小的男孩,也好慢慢培养他们,让他们将来忠心林家。 猎户听了,直接说买六个,他来挑人。 林安看了他一眼,猎户面不改色地任由小秀才看。 小秀才哼了一声,答应了。 于是猎户站出来,挑了一下午,挑出六个少年——一个只有十二岁,一个大约二十岁,其余的四个也都是十三四、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不是各个身子健壮,但是六个人眼神很正。 林安认真打量了一会,觉得这种目光很熟悉。 等到一行人去了成衣铺,给这十个人每人先买了两套普通的秋衣时,林安才想到,那六个少年的眼神,像极了后世他见过的当兵一两年的军人,目光很是坚毅。 林安再次看了猎户一眼,抿唇不语。 林家小秀才把隔壁村子的王石丢进县衙,打了板子放了流刑,还害得小秀才四叔被打了十板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林家村。众人看小秀才一家的目光都变了。 可是,这种目光没能保持许久,林家村众人就发现,小秀才又买奴仆了,还是一下子买了十个! 不但买了人,小秀才也搬家了。 听说家里还分了前后中院,家里的男仆,一概不许往两个姑娘住的中间的院子和后面的院子去;听说小秀才家里,前面的院子种了两株桂花树,养了两只看家的大白鹅,还架起了葡萄架,有一小块菜地;中间的院子,听说是小秀才心疼妹妹,一半做了菜地,另一半,架了两张秋千,种了一棵柿子树,柿子树下,放了两张小秀才亲自去订做的藤椅;至于后面的院子,是小秀才家养牲畜的地方,村子里其他人家的牲畜,都是搭个棚子就算了,小秀才家的牲畜,直接给造了鸡舍、兔舍和羊圈、猪圈,虽然养的牲畜多,但小秀才家不用交税,倒也养得起。 林家村的人立刻酸了起来。他们不敢说小秀才,就想要说一说小秀才的两个妹妹,尤其是林大丫——就算王石的事情上她是无辜的,可是,有了这么一件事,谁家还肯要这样的姑娘?除非小秀才成了举人,可是,小秀才啥时候才能成举人呢?即便小秀才成了举人,这林大丫啊,怕是早成了老姑娘喽! 村子里的闲言碎语刚刚起了个头,忽然又被淹没了。 因为那小秀才是真的心疼妹妹,在他的二十亩田地周围,又买了十六亩上等田地,六亩记在林大丫名下,六亩记在林二丫名下,剩下的四亩,留给林平。这样再加上从林家得来的两亩下等田地,小秀才的三个弟妹,也算是每人有六亩田地的“有地人”了! 在村子里人眼里,地就是命根子啊!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名下就有了六亩地,还都是良田!村子里登时没人觉得林大丫嫁不出去了。纷纷转口,说林大丫好福气,有这么个疼妹妹的好兄长。 小秀才一家没人太在乎村子里人的闲言碎语,村子里人也没夸上几日就不夸了,因为,秋收来了。 提前来了。   ☆、第17章 欺负人的小秀才 不但秋收提早了,地里的粮食也比前几年的产量都高。 大部分的村民都兴高采烈地在地里干活。 只有少数几个年长的老者,看着地里,开始皱眉。 秦止也开始皱眉了。 他没有地,虽然林安能自己养活自己后,不肯再要他的银子,还说要买地送给他,但是秦止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唯恐自己有了地,林安觉得把该还自己的都还完了,三年孝期后,就不肯认他们的亲事了,所以,他打死不肯买地,更不肯要林安给的地。因此村子里人们都开始收粮,就连小秀才也要时不时的去自己的地里巡视两圈,秦止却是格外清闲,平时除了陪小秀才看地,还有时间往山上跑。 也正是因着他时不时往山上跑,才会同样觉得不对劲。 “三哥说什么?山上的兔子、野猪和羊越来越多了?”林安奇道,“这不是好事么?” 秦止道:“不对劲。” 林安:“哪里不对劲?” 秦止开始摇头。 林安:“……”好吧,反常则为妖,那就当他不对劲好了,“那三哥想要怎么做?做什么?” 秦止皱眉想了一会,才吐出四个字来:“写信,存粮。”顿了顿,又道,“希望是我多虑了。” 秦止是借了林安的笔墨纸砚写的信,写信的时候也没避着林安,而是写了一堆鬼画符一样的东西。 林安歪着脑袋看了一会,才突然想到,秦止从前服役时服的是兵役,那么秦止这封信就有可能是写给……林安懊恼的转开目光,暗骂这猎户可恶,竟也不知提醒他一声。 秦止看林安别扭,解释道:“你是我媳妇儿,无妨。”而且,那堆鬼画符,林安肯定也看不懂啊。 林安哼了一声,没说话。 秦止道:“我去县里雇人回来给你收割粮食,磨面,让林一和老陈看着他们,林六年纪最小,留下照看茂哥儿和平哥儿。其他几个,我要带上山去。” 林安道:“山上有好东西?” 自然是有的。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林家村背靠大山,村子周围有河流过,就算偶尔天不下雨,村子里人勤快些,抬水浇地,也能勉强过活。 只是水,林家村的人是用了,可是山的话,因为据说这座山上虎狼太多,林家村的村民虽然会上山捡柴火,但也只会走到很靠外援的地方,再往深处,就没人敢走了。 这就便宜了秦止。 秦止胆子大,手底下有功夫,在山林深处,着实找到不少好东西。只是他一个人的话,也背不出来那些东西,这才要带着小秀才家的几个家仆去。顺便让那几个家仆见见血,以后也好护着小秀才一家。 林安这些日子搬了新家,视野开阔,又有每日的羊奶、鸡蛋和猎户买回来的燕窝滋补着,身子总算健壮了许多,至少每天吃完晚上的药就休息,第二天一早就能起来,不会再睡到日上三竿。 可是,这还是不够。 猎户叹气道:“再等等,媳妇儿,等你身子再好一些,我便背你上山,随你怎么玩。” 小秀才脸一红。 猎户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小秀才。 小秀才皮肤白,眼神明亮,头上戴着他送的狐狸簪子,等过两日绣坊里把他送去的狐狸皮做成狐裘,冬日里小秀才穿在身上,一定会让他越发地移不开眼睛。 两个人一个脸红,一个不住地盯着对方看,两人许久不说话,直到平哥儿和茂哥儿跑进来,两个小娃嘻嘻哈哈地冲着对方笑,二人才反应过来。 林安狠狠瞪了猎户一眼。 猎户只觉即使被小秀才瞪,也是天大的好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林安哼了一声。 他还收拾不了两个小东西么? 当下脸一板,道:“千字文背到何处了?今日教的,可都记住了?” 两个小东西登时苦不堪言,讷讷几声,趁林安不注意,溜了。 林安也没打算真的为难两个三岁的小娃娃,瞪了二人的背影一眼,便不说好了。 自从搬进新房子,又买了些下人回来,林安只偶尔出去两趟,平日里有时间,便会教林二丫、平哥儿、茂哥儿读书,读的是这个时代的启蒙书——千字文。 至于林大丫,汪氏生前曾抽空教导过,林大丫能读书识字,只是因为缺少纸笔,字写得不算好。 再加上林大丫不需要考科举,又已经是十三岁的半个成人的年龄,林安教林大丫就要简单的多。在教导林二丫他们时让林大丫旁听,让她自己听懂后,就可以练字。 林安想得清楚,林大丫和他是双胞胎,三年孝期后,就十六岁了。按照这个世界的习俗,十六岁的姑娘家是必须要出嫁的。可是林大丫出嫁时,距离林安能考的那届举人试,还差一年时间。是以林大丫很可能只能以秀才妹子的身份出嫁。 林安不愿林大丫被人平白看轻,也不愿让林大丫把绣活曝露在明处,让林大丫可能陷于汪氏当年的困境。可是时间紧凑,再教导林大丫把琴棋书画什么的学个精通也不太可能,因此林安才会退而求其次,让林大丫努力把字写好,把厨艺练好,然后就是学会管账。 至于林二丫,虽然性子活泼了些,读书识字上明显没什么天赋。可是林安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和几乎过目不忘的天赋,有几分信心能在两次内考过举人试。而两次举人试后,林二丫才十五岁。林安对林二丫倒不焦急,见她学得慢,也不肯苛责。 林大丫大约也明白自己和二丫的不同之处,自己也颇为努力。写字不像别的,只要努力,就肯定会有收获。林大丫心中认为,这是兄长特意为她做的打算,她一定要做到最好,因此越发努力了起来。 林安想到两个妹妹,心中一软,看那猎户的目光也柔和了起来。 只是猎户接下来就忙碌了起来,带着林二、林三、林四、林五四个,清晨吃过早饭,便带着饼子和水上山,待到天色全黑,五人才会满载而归。 林安等了一次,结果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第二日猎户就大中午的独个儿跑了回来,看林安,也给林安看自己。 林安心中叹气,也只能保证自己以后不再等他们,猎户才不再大中午的从林子深处再匆匆忙忙跑回来。 林安看不到猎户,只能在第二天看到猎户和四个家仆前一日带回来的东西。 真的是满载而归。 正值秋季,山林丰收时,猎户他们每日都能从山上背下来很多的东西,或是满树的山楂、胡桃、板栗,或是山葡萄、酸枣、杏子、蘑菇等,当然,猎户带回来最多的,还是兔子。 林安现下每日只能让林大丫和林二丫读一个时辰的书,因为剩下的时间,一家人要忙着把吃不完的水果蘑菇晒干,或是把山葡萄酿酒,把酸枣酿成酸枣酒,把兔子能养的养着,不能养的做成腌肉放在地窖。 林大丫最见不得林安受累,见状就道:“哥哥不如拿这些东西去食肆里卖?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好歹是山上的新鲜东西,总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的。” 林安想到猎户的话,却是摇了摇头。 不过晒干果,酿酒这活儿太累了,林安身体不好,不太做得动,又不舍得两个妹子吃苦晒太阳,再想到一连四五日见不到一面的猎户,小秀才出离愤怒了! “让他明日不许出去!我寻他有事!” 小秀才的话,到了猎户那里,不是圣旨也变成圣旨了。 第二日果然没有出门,而是守在了小秀才的……门前。 猎户倒是想去小秀才床边守着,奈何林二丫跑过来,虎视眈眈盯了他半晌,让猎户只能和林二丫一个八岁的小丫头,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瞪到小秀才醒来。 小秀才醒来后,虽然猜到了缘故,但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责怪自家妹子一句。他只皱眉盯着猎户看。 猎户昂首挺胸任由小秀才查看。 小秀才幽幽叹道:“之前就够黑的了,现在怎么……比黑炭还黑?” 猎户:“……” 林二丫捂着嘴直笑。 小秀才虽然喜欢欺负猎户,可是让人看着他欺负猎户的事情,他还是不太喜欢做的。 清咳一声,便转移话题道:“建个冰窖吧。这样食物也能多存放些日子,待明年夏天,还能赚上一大笔银子。”小秀才说罢,想了想,露出两个小酒窝和一个乖巧无害的笑容,看向猎户,“三哥觉得如何?” 猎户喉结微动,他还能觉得如何? 虽然他只听说旁人都是冬日里凿冰建冰窖,以此存冰。但是既然小秀才想要了,猎户只能觉得小秀才主意极好。 当然,他也要好好想想,当年他有没有建过冰窖的同袍,把人拉过来给小秀才讲解一番,再等到冬日,把冰窖建起来让小秀才高兴高兴。 猎户心中转着主意,却不想小秀才心里,早就想好了如何在没有冰的时候弄出冰的法子了。   ☆、第18章 被“负心”的小秀才 林安想出来的法子,自然是曾经在小说里、视频里看到的硝石制冰。 硝石溶于水,会吸收大量的热,使水温降低迅速结冰。这就使得人们可以在非冬季里制冰。 原身林安的记忆里,硝石是作为药材和一种道家炼丹材料的,虽然价格较贵,但也不难买。尤其是硝石还可以重复利用,溶于水后可以蒸发结晶,再将其提取出来。 林安一开始是没打算用这个法子赚银子的。 可是看到猎户这样匆忙焦急的想要保存那些山上的东西,甚至不惜每天早出晚归,还给自己和家里人造了这么多活计,这才会想到用这个法子赚银子。 林安想了想,又道:“建冰窖,要用我的人。” 林安的意思,不是用他名下的奴仆,而是用他名下至少三代不会放出卖身契的奴仆——这样的人,他才能放心用。 猎户很快听懂了小秀才的意思。 林二丫在林安说硝石制冰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有些事情,她不知道比知道反倒也好。反正,她自己的哥哥,总不会亏待了她。 猎户不禁欺身上前,靠近小秀才,声音沙哑地问:“那我呢?” 小秀才轻轻哼了一声。 猎户追问:“那我,是你的人么?你会信我么?” 小秀才抿嘴不语,鼻子里又哼了一声。 猎户低笑一声,叹道:“傻媳妇儿。” 猎户本想把冰窖直接建到他们两家的院子周围,倒是林安直接又在他们的住处周围,又买了一块地,建了一样的有着前中后三个院落的房子。 至于冰窖,则建在这块地的下面。 现下正值秋收农忙,在乡下轻易找不到闲人。是以猎户是去县里找的那些没有地的人,雇他们来建房。因为雇的人多,又有林家家仆帮忙,这次只花了二十日时间,就把房子建好。 房子建好后,猎户果真找了一个曾经的同袍来,教导他们如何建冰窖。可是即使这样,也花了足足一月时间,才将冰窖建好。 齐笙看着新建好的一处小冰窖,一处大冰窖,兴奋道:“有了这两处冰窖,等冬天结冰,就可以凿冰存进来。等到明年夏天……嘿嘿,秦哥你可就要发大财啦!” 谁不知道凿冰卖冰,除了要花费一些人力,机会就是无本之力。只是不少人不会建冰窖,才没能赚到这份银子。 猎户摇头,自然不会提小秀才说的硝石制冰之法,只道:“这冰窖和房子,都在安哥儿名下。” 齐笙一怔,神色古怪道:“这小秀才,倒是有几分本事。”能把他们的秦哥拴得这么死。 猎户不语,只面无表情地盯了齐笙一眼。 齐笙登时打了个哆嗦,忙忙道:“秦哥,亲哥!我、我可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秦哥你真看上那小秀才了?我看他长得不错,人也乖巧,学问也好,看着也像个好的。可是……” 猎户看他。 齐笙这才道:“可是我这些日子专门帮秦哥打听了,这小秀才读书上是真有天分。就是运气不好,九岁考过童生,第二年还没考院试呢,亲爹就死了,守孝三年;之前考过院试,成了秀才,亲娘又没了,还要再守三年孝。他们都说,如果不是小秀才要守孝,恐怕早就中了举人。甚至说不得连进士都中了。” 见猎户还是不说话,齐笙小声嘀咕道:“这小秀才读书上这么厉害,万一等守孝完了考试,中举之后再考进士,碰巧考上了个状元什么的,他要是不想要秦哥了,那、那可怎么办啊?” 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话可不是平白无故说的。 齐笙他们这些少年就被家里赶去为家人服兵役的,听过见过不少读书人,背信弃义,或是抛弃糠糟之妻,或是在年少困窘之时,得一男子相助扶持。彼时穷苦时,那些读书人尚且能安分守己,可那些读书人一朝得志,就会有人直接抛弃糠糟之妻,甚至自己的孩子。为自己生儿育女之人尚且能抛弃,更何况是一没有名分,空有承诺的相助过的男子呢? 齐笙很怕猎户也碰上这么个负心人。 猎户难得勾了勾唇角:“我们有婚约,也已然定亲。”和没有名分之人,如何相比? 齐笙低声道:“修远大哥和他从前的媳妇儿都成亲了。”可是修远大哥从前的媳妇儿一朝考上进士,就开始哭求修远大哥将他休了。 猎户神色一僵,又道:“我媳妇儿心悦我。” 这倒不是猎户自负。他的确能看出来小秀才是喜欢他的。虽然大概比不上他对小秀才的喜欢,可是,这也足够了不是? 齐笙声音压得更低:“修远大哥也一直说,他从前的媳妇儿也是喜欢他的。还是很喜欢很喜欢。”可是,在前程名利面前,那个人还是哭求修远大哥,甚至以死相逼,换来一纸休书,然后潇潇洒洒地去当官了。 而修远大哥,伤心颓然之下,被后母算计,才去服的兵役。 猎户脸一黑。 半晌,终是道:“我不会写休书。”修远大哥心软,才会将人放走。可是,他不会。 他会一直将小秀才留在自己身边,陪着他度过剩余的下半辈子。 他不能放过他。 门帘闪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齐笙终于不吱声了。 猎户也不再说话,只沉着一张脸。 刚修建好的院子外,林二几人正牵了几只小猪,打算引到这处院子里。 见林安独自出来,奇道:“东家怎的一个人出来了?秦爷不在里面么?” 林安微微一笑:“是我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情。”看几人再拉着几只小猪,嘱咐道,“村子里的秋收也结束了,大家都闲下来了。猪草、兔子草什么的,你们也不必特意去打,放出消息去,打多少草,给几文钱,自有人上门来送草。” 单独建的这处院落,下面已经建好了冰窖。上面的话,猎户坚定的在前院里移栽了两株胡桃树,打算以形补形,给小秀才补脑,剩下的地则做了菜地;中院养了两只耕地和拉车的牛,还有不少兔子和羊;后院则养了一堆小猪。 小猪长成后,小猪好养,养成后,肉多又肥。林大丫和林二丫早就盼着养了,只是林安之前嫌弃猪味太重,不肯在自家院子养,这才作罢。 现下在隔壁的院子养,林安就没那么多压力了。 只是养的畜生多,林安很快发现,家里人手不太够,这才想要和猎户去商量这件事。 只是事情没有商量成,却听到了有关他的事情。 林安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呆。 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傅师爷转给林安的二十亩田地都是良田,种的都是小麦。因着林安不用交税,这些小麦磨成面粉后,都进了他家的粮仓。 林安后来给弟弟妹妹买的十六亩良田,却是在秋收后才到了他的手中——这次秋收的粮食,还是卖地的人所有。林家给林平的两亩下等田地,一亩种了地瓜,一亩种了黄豆,现下也都进了林家的粮仓和地窖。 只是人不能只吃小麦面,林安趁着秋收,又买了不少玉米和玉米面,还有南方运过来的大米、小米。 不过林安家里房子虽然盖的多,但也盛不下这么多粮食,林安后来买的玉米、小米、大米,则是进了猎户家的粮仓。 冰窖建成后,林安在冰窖里试验了一回硝石制冰,林一几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立刻将林安送了出去,他们则待在冰窖里继续制冰,力求把冰窖填满。 林安也没强留——他现下一天能睡五个时辰,剩下七个时辰都是清醒的。可是即便是这样,这具身体变得畏冷畏寒的毛病,林安也发现了。 在阴湿无光的地下水牢里被浸泡了半个月的小腿,又怎么会没有后遗症? 林安回到住的院子,就吩咐给下人洗衣做饭的陈婶,这几日把猎户他们猎回来的羊给宰了,给林一他们几个在冰窖里干活的好好补补,莫要像他这样留下病根。 陈婶笑容满面的答应了。 冰窖的事情有人去处理,猎户每日都等着小秀才问他话,可是小秀才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他心中忐忑不安,焦躁了几日,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一般。 秦止拧了拧眉。 可是过了这几日,那些话却已经问不出口了。 他找到小秀才,张了张嘴,最后也只道:“我有两位曾经的同袍,如今家人俱亡,无所依靠。不如让他们来照看养牲畜的院子?他们手上都有功夫,不会把那些牲畜看丢。” 林安点头就同意了。 这让猎户更问不出那些话了,只能闷声闷气的继续带着人上山找山货,能放在冰窖里的放在冰窖里,不能放的,就带着人把东西晒到房顶再出门。 猎户带着人跑了大半个月的山,就不再跑了。 下雪了。 村子里的人刚刚把种子埋到地里,就下雪了。 天气骤冷。 小秀才直接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第19章 被“好看”的小秀才 “这才十月份啊,怎么就下雪了?” 林家村不少年纪很大的老人,还有幼童,都病倒了。 十月份的天气,大家都还盖着一层薄被。结果一场睡梦中的大雪下下来,那些没有人照料的老人小孩,可不就病倒了么? 平哥儿和茂哥儿有林大丫和林二丫照看,只打了个几个小喷嚏,就都活蹦乱跳了。 林安身子一直没好全,每天都是吃过晚上的药,就会入睡。因此大雪降临时,他睡得正熟,根本没有醒过来。 林大丫原本打算和跟着她们两姐妹住的寡妇姜氏冒雪去看兄长,结果二人还没过去,就看到林安房间里点了灯。 姜氏道:“应当是林一他们过去照看东家了。大姑娘,不如您在这里待着,我过去照看东家,省的林一毛手毛脚的,照顾不好东家。” 林大丫还是想亲自去看一看。 姜氏只好再劝:“姑娘也大了,总不好这么晚去兄长那里。东家从前就嘱咐奴,让大姑娘万万不可受凉,大姑娘葵水始终没来……东家也是担心的。而且,二姑娘还小,这里也要烧火,这些都要辛苦大姑娘了。” 林大丫终于没有去,只让姜氏急忙过去。 姜氏穿着棉袄赶过去时,林安房间里的地火龙已经烧起来了,温暖的让走到门口的姜氏忍不住舒服的叹了口气。 只是不等她放下心来,就听林安房间里传出秦止的声音。 林一神色古怪地走了出来,看到姜氏,就引着姜氏往外走。 “姜婶子快回去,把两个姑娘和两个小爷那里的地火龙烧起来,再给他们煮些姜汤驱寒。”林一道,“千万不要让两个姑娘和两个小爷再生病了。” 姜氏大惊:“东家生病了?” 林一点头:“烧起来了。秦爷正在里面照顾东家,陈婶子去熬姜汤了,只等着汤好了,给东家喂进去。” 这大雪是大晚上下的,城门都关了,他们也没法子进城去找大夫。至于林家村的赤脚大夫宋老大夫年纪都上九十了,还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一次大雪。所以林安发起烧来,他们也只能自己想法子帮林安熬过去。 姜氏还要往林安房间里走,却被林一给挡住了,不禁道:“你这小子好歹让我瞧一眼东家,好回去给大姑娘说道说道,让大姑娘心中有数。在这挡着我做甚么?”姜氏闻了闻,忽然道,“我怎么闻着有股子酒味?” 林一绷着脸不说话。 林六年纪小,正抱了木柴,想往林大丫他们的住处跑,看到姜氏,就拉着姜氏往外走。 “婶子快些回去罢。东家那里,有秦爷照顾着。”林六冲姜氏挤了挤眼,小声道,“那酒味,是秦爷在给东家用烈酒擦身子,东家烧的有点厉害,这又找不到大夫,买不到药的,只能这么着了。您就甭管了!” 姜氏傻了眼,“这、这”了几声,也没把“于理不合”四个字说出来。 林六道:“东家和秦爷都定亲了,还都是男子,您就放心吧!” 姜氏还真的放不下心。 可是,不放心又如何?他们其实不算是林家的奴仆,卖身契捏在林安一个人手上,其实只是林安的人。将来林安成亲,他们也是要跟过去,叫秦止一声“爷”的,两位主子的事情,他们又怎么能当真了的去管? 且不提姜氏等人如何作想,秦止等林一把姜汤送过来,给小秀才服下,就把人都给赶走了。 大/片的雪花降下,秦止找不到大夫,就算他能进县城,怕是也晚了,县里的大夫早就被请走了。 至于用药……林安正在吃着药,秦止不通医术,也不知道把惯常的药给林安吃,会不会有些妨碍。 是以只能想了从前在军营里见过的法子——烈酒擦身。 这个法子其实不算很好,但是秦止也想不到旁的可以让林安退烧的法子了。 秦止将人都赶走,给林安喂下滚烫的姜汤后,就把小秀才的衣服给脱下了。 给小秀才脱衣时,秦止丝毫其他的想法都没有,只想给小秀才快些退烧。可是,等将小秀才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时……秦止呼吸一滞。 林安在汪氏去世后,也大病过一场。那时大部分时间都是林大丫在照顾林安,可是为林安擦身子的活儿,还是落到了秦止身上。 那个时候的林安昏迷不醒,秦止虽然为了种种缘故,和林安定亲,但是对那时的小秀才其实并没有什么绮念,因此擦身就是擦身,秦止没有半点别的不该有的想法。 可是现在…… 秦止看着光溜溜的小秀才,苦笑一声,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大约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看起来乖巧无害、心中却只肯固执的转着自己的小心思的小秀才。 而且还是非常喜欢。 只是喜欢归喜欢,秦止还没有忘记小秀才正在发着高烧。想到小秀才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秦止手上微微一顿,停下片刻,随即心中暗骂自己一番,接着就努力心无旁骛地给小秀才用烈酒擦身。 地火龙烧起来后,房间里温暖如春。 小秀才满身酒味,猎户却出了满头的大汗。 待到将近天明时,小秀才身上的热度才慢慢降了下来。 猎户松了口气,给小秀才捂上严严实实地棉被,再给自己擦了擦汗,这才出门。 大雪已经停了。 只是昨晚降下的是鹅毛大雪,这会子地上都是积雪,人走进去就能把膝盖陷到大雪中,根本去不了县城。 老陈见秦止走出来,忙忙放下铲雪的铲子,跑过来,低声问林安的情形,听到秦止说林安不再发烧了才放下心来,然后低声道:“秦爷,村子里怕是出大事了。昨个儿晚上,林二在牲畜院子里看着,听到东家三婶的亲妹子小李氏和她男人,拉扯着宋老大夫往他们家去,喊着他们的娃娃发了高烧,家里老人也爬不起床,求宋老大夫去救命。结果一个时辰后,可怜宋老大夫一大把年纪,是一个人从小李氏家里出来的。” 老陈看了秦止一眼,还是小心翼翼道,“林二那小子傻,见宋老大夫栽倒在雪地里,就想跑去救人,结果那个时辰雪下得太大,等他一个人跑过去时,宋老大夫已经死在雪地里了。” 秦止不语。 老陈只好继续道:“林二反复确认宋老大夫真的已经死了,就自己爬了回来,结果这会子也病了。我那婆娘给林二烧了姜汤喂下,就是不知道……该不该给林二用烈酒退烧?” 林二到底是林家的家仆,他昨晚跑去救宋老大夫是出于好心是不假,可是他是擅自跑去救人,老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尤其他不知道林安会不会看林二不听话,把林二舌头割了,双手砍了再去发卖——毕竟,林二知晓硝石制冰的秘密,东家又不傻,岂会轻轻松松的发卖林二?林二自己也太过糊涂,他那时哪怕隔着院子跟喊上一声,他多找个人陪着林二过去,也好过林二一个人跑过去。这次林二爬回来了还好。要是没爬回来,等到天明,大家只看到林二和宋老大夫的两具尸体,没看到小李氏夫妻拉拽宋老大夫的情形,还不知道要给林家招多大的祸事。 秦止一顿,才道:“家里有祛风寒的药,给他熬了灌下去。烧还不退,就用烈酒。等他身子好了,打上二十板子。当然,如果安哥儿要罚别的,这二十板子也不能省下。” 老陈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回过头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这场大雪下得着实奇怪。十月的天突然下雪,可是,这场大雪的第二天,气温又骤然回升,倒是没升到夏天的气温,而是和往年的十月份差不多。 再过两日,积雪就全都化了。 林安终于清醒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家里为什么这么早就升了地火龙,就被告知他昏迷两日,一开始高热时还被猎户擦烈酒退烧的事情。 林安:“……”怪不得身上有股子酒味。 等等,擦烈酒退烧?擦哪里了? “额头么?”林安说完,就觉自己在犯傻。 林一低头:“秦爷给东家擦身子时,让奴们都退下,因此奴不知。”只是林一也是知道烈酒擦身的法子的,不过具体擦哪里,林一觉得,他还是不要说得好。 林安:“……”擦身子!都说了擦身子了,怎么还说不知道? 秦止正好进来。 林安立刻哼了一声。 秦止勾了勾唇,看林一一眼。 林一依旧站着不动,看向林安。见林安微微颔首,这才离开。 秦止笑容很浅,只一双眸子,盯着小秀才一眨不眨。 小秀才努力瞪他:“看什么看?” 猎户道:“媳妇儿很好看。” 小秀才刨根问底:“哪里好看?”眉毛?眼睛?还是……嘴巴? 不料猎户比他想的深入多了。 猎户道:“哪里都好看。”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的小秀才,声音微微沙哑,重复道,“哪里,都好看。” 小秀才:“……”他可不可以不要听懂!   ☆、第20章 被哄骗的小秀才 秦止很快发现,他把小秀才调戏地羞恼了。 小秀才睁大眼睛,鼓着脸,正颇为气愤地瞪着他。 秦止心中柔软了起来。虽然他明知这小家伙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无害乖巧,可是谁让他活了二十六年,独独喜欢上这一个比他年龄小了一半的小家伙呢? 秦止好脾气地道:“莫怕。你还小,又在孝期,三哥不会做甚么的。” 小秀才眼睛睁得更大。 这句话翻译过来,岂不是说,如果他年龄合适,并且不在孝期的话,这个猎户就要对他做些甚么了? 小秀才眼睛明亮清澈,秦止一下子就看懂了小秀才心中的疑问。 当下老脸一红,清咳一声,趁机伸手,摸了小秀才的脸颊一下,原本打算一触就回,结果光滑的手/感让他忍不住在小秀才脸上多停留了一会:“你是三哥媳妇儿,将来要和三哥过一辈子,是三哥最亲密的人。”秦止忍不住抬起小秀才的下巴,沙哑着声音道,“所以,三哥就算做些什么,也是在……疼你,莫要害怕,嗯?” 小秀才:“……”当他真傻么?被压的那个更痛苦好不好?还有,那件事,能叫“疼”么? 虽然他从前是画春/宫图的,除了擅长写实版,还会偶尔画漫画版,他自己也偏爱男男春/宫图,可这不意味着他就要做下面的好不好? 小秀才暗自打量了一番猎户高高壮壮的身材,再低头看一下自己瘦了吧唧的模样,突然对自己做上面一方的事情格外绝望。 猎户却是想到之前小秀才偷听他和齐笙说话的事情,心中一犹豫,还是开口道:“媳妇儿将来,要做官儿么?” 林安沉默下来。 猎户也不再说话。 半晌后,还是林安先开口:“我若做官,那你能不能……” 猎户直接打断了林安未出口的话,断然道:“不能。” 林安道:“那三哥还问我做甚?”说完这句话,林安才惊觉自己语气中的一丝怨气,怔了怔,才又道,“我并非是怨你。如果没有你,我这会子早就是一具尸体。是你救了我,更救了我的三个弟妹,我应当感激你。只是、只是……” 嫁给猎户的代价太大,林安喜欢猎户是不假,但还没喜欢到可以为了猎户,做古代的二等公民,还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困在笼子里的二等公民的地步。 当然,如果猎户愿意放弃成亲这件事,林安倒是很希望能和猎户做一双奸夫淫夫,一辈子逍遥。 可是很显然的,猎户不是这么想的。 “你是我媳妇儿。”猎户硬/邦/邦的道,“你过了孝期,我们必须成亲。” 修远大哥和他媳妇儿成亲多年,他媳妇儿都能干脆利落地走人。如果他和小秀才无名无分,那将来小秀才要走,猎户半点法子都没有。 猎户不愿意如此。 有了名分,他才能牢牢的将小秀才困在他身边。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猎户低声承诺,“除了不能做官,其余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寻来给你;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一起。” 这是秦止这辈子做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可是他没能换来林安同样的承诺。 林安怔了怔,只道:“我明白了。” 秦止想问小秀才明白什么了,就觉唇上一暖——小秀才亲了他一下。 秦止登时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那场夜雪就像是昙花一现一般,过了几日,雪化了,天气也暖和了起来,和往年的十月份并无不同。 除了林安刚刚恢复的身体,还有老陈传来的村子里的消息,几乎快让人忘记那场大雪。 “村子里没了三个老人,四个孩子。”老陈和他婆娘的孩子都死在天灾里,看到死了孩子,心中不免难过,“都是女娃。” 林安沉默片刻,道:“正常走礼吧。” 老陈应是,然后又道:“还有宋老大夫的事情……宋老大夫收养的那个孩子,下雪那晚也烧起来,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谁请走的宋老大夫。现下村子里大约要把宋老大夫的死,当成正常的老死了。” 林安道:“那个孩子愿意?” “咋能愿意?”老陈叹道,“那孩子红着眼睛,抱着宋老大夫的尸体,在里正家门口都跪了两天了!可是那天可能看到宋老大夫的人家,一个都没出来告诉那个孩子,那天是小李氏一家请走的宋老大夫。” 包括他们家。 林安明白林家村的人这样做的缘故。林家村里,大半都是林姓,就是偶尔有不是林姓的,一大家子也能有四五个兄弟,谁也不敢轻易欺负。小李氏嫁的就是林家人。可是宋老大夫是十年前才搬到他们村子来的,有一身医术,对村子里的人又很少收钱,只收些鸡蛋米面,这才在林家村慢慢站住脚跟。 可是现在宋老大夫没了,宋老大夫收养的那个孩子甚至不姓宋,叫白远,只有十五岁,是宋老大夫路过饥荒的村子,随手捡来的而已。林家村的大部分村民,当然不可能为了一个白远,去说林家村人自己的不是。 林二没有去告诉白远真相,则是因着林安也是刚刚清醒。林安清醒之前,谁也不敢妄自行动。而秦止根本不认识白远,自然也不会为了他出头。 林安听罢,又问老陈死去的几个女娃都是谁家的,林二前后两次看到宋老大夫,可有什么不同,小李氏家里生病被救过来的孩子是哪一个……细细询问一番,他才松口。 “让陈婶去,给白远送上二两银子,去买两具棺材,再让他带着棺材去小李氏家门口。”林安道,“林二初见宋老大夫时,宋老大夫身上背着药箱,再见宋老大夫时,宋老大夫身上并无药箱。这几日大雪初化,白远又追的紧,想来小李氏一家不敢把药箱送出去,当然也送不出去。白远去小李氏一家寻,定能寻到。” 老陈迟疑道:“可那小李氏一家,怎么可能让白远进去搜药箱?” 林安看他一眼,没说话。 老陈很快就知道白远是怎么进的小李氏一家了。 陈婶给白远送了二两银子后,白远红着眼睛点了下头,待陈婶走远,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去租了林安六爷爷的驴车,去县里拉了三具棺材来。 两大一小。 一路赶去了小李氏家门口。 林安不了解宋老大夫,可是白远了解。能让药箱从不离身的宋老大夫将药箱留在小李氏家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很快就会回小李氏家里给另一个人治病。所以他买了三具棺材,而不是林安所说的两具。 棺材送到。 小李氏一家登时就愤怒了。任是谁家被送了棺材,还是一送就送三具棺材,大约都不会心平气和。 原本还在地里唉声叹气的村民都跑过来看热闹,小李氏一家门口,很快就聚集了不少人。 小李氏就是林安醒过来那日,在他家门口碎嘴的长脸妇人,见白远送了三具棺材,还有一具小棺材,登时骂道:“你这克父克母,还把宋老大夫克死的丧门星!你来我们家门口干什么?还不快滚?” 白远却比林安想得更决绝,他当即冲着小李氏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却不是哭小李氏骂他一事,而是哭求小李氏把他爷爷的药箱还给他,还道他已经知晓爷爷大雪那晚,就是来小李氏家里救人的,只是爷爷随身带的治风寒的药不多,才会把大半辈子不离身的药箱放在小李氏家里,自己独个儿回去取药。结果药没取来,自己死在半路上,而爷爷原先想救的那个小李氏的小女儿,也一并在雪夜死了。 他带来的这三具棺材,一具是给爷爷的,一具是给爷爷没能救回来的小女娃的,另一具……则是他自己的。白远掏出一把菜刀,直接架在自己脖子上,言道,如果不让他进去小李氏家里把爷爷的药箱带走,他就死在小李氏家门口。反正棺材都买好了,就麻烦周围相亲,等他死了,把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好了。 众人大惊。 小李氏一家也被吓得一脸惨白。 这白远小子,说得真真的,仿佛真的看到了那晚发生的事情一般。小李氏一家怎么可能不害怕? 而周围的乡亲,看白远这副模样,也觉这件事有三四分是真。 “可是,如果搜不出来,你待咋地?”有人突然在人群中/出声询问。 白远直接道:“如果当真找不到,我名下的三亩药田,两亩良田,还有一处住处,全都给林叔一家赔罪!就连我自己,也会自卖自身,把卖身银子陪给林叔一家!只求林叔一家让我进去瞧个究竟,看看我爷爷宝贝了大半辈子的药箱,到底在不在这里!” 林二正被人搀扶着站在人群里,他本来是要在白远说了这句话后,就站出来,表示他目睹那天的事情。可是不等他站出来,就见平哥儿和茂哥儿正和一个同样三岁的哥儿一起从小李氏家里走了出来,平哥儿手上还拿着一只蓝色的荷包。 白远登时红了眼睛,直问平哥儿那荷包从哪里来,平哥儿还没说话,小李氏的小儿子就乐呵呵地道:“箱箱,药箱里的。”然后还得意的仰头看小李氏,“太丑,送给平哥儿,换点心!” 小李氏恨不得拍死这个小儿子! 白远已经冲到了那个小孩身边,问药箱在哪里。 众人也立刻明白,宋老大夫那一晚,大约真的是来的小李氏家里。 事实已然明朗,这才有人站了出来,对白远说,那天的确是在自己家里听到过小李氏和她男人拉扯着宋老大夫的声音,小李氏欲辩白,结果那人把小李氏家里老人和小孩的病症都说了出来,小李氏辩无可辩。 林二默默地没有再站出来。 于是整个村子里,都知道九十岁的宋老大夫是被小李氏家请到家里给老人和孩子治病。结果宋老大夫拿了随身带的药给老人和小李氏的小儿子熬过药后,还差小李氏的小女儿没药喝。宋老大夫慈悲心肠,就让小李氏她男人跟着他回去给小李氏的女儿取药。 结果小李氏她男人根本不在乎一个女娃的死活,更加不愿意在大雪地里再走那么一遭,死活不肯出门。宋老大夫既不愿意见小女娃就这么白白死了,又挂念家里的白远,仗着自己身上有几手功夫,不肯服老,这才会把药箱放在小李氏家里,独自离开。 然后死在雪地里。 白远跪在宋老大夫尸身前,嚎啕大哭。 林家村外,张灿正带着随从骑马而来。 他一脸的高兴,夫子回来了! 再想到夫子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见林安这个得意门生、他的好兄弟,张灿手上的马鞭越甩越响。   ☆、第21章 被考试的小秀才 张灿登门的消息,是比白远的消息,晚了一步,传到林安耳中的。 林二亲自去围观了整件事,回来便将事情的结局禀告了林安。 “……里正虽然也可怜白远,可是宋老大夫到底不是死在小李氏家里,而是死在雪地里。死因也不是被人害死,而是摔了一跤,在雪地里没爬起来,冻死的。所以大家虽然都说小李氏家不厚道,可是就算是把小李氏一家送官,县太爷也不会判刑,毕竟,小李氏一家谁也不曾动手杀还宋老大夫。” 林二面上闪过一丝愤然,“可是里正说不罚也不行。让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独自在大雪中行走,这原本就是小李氏一家的错,所以里正罚小李氏一家给村子里的孤寡老人推磨磨粮食一个月,罚小李氏一家去宋老大夫的坟头磕头谢罪。” 林安道:“就这样?” 林二低头:“回禀东家,就是这样。只是白远不服,又言道小李氏一家,还有父母、祖父母、兄弟姐妹、儿女孙辈等,无论何事,都莫要来寻他,无论是老者还是幼童,他都不会管。”所以他才会为白远愤然,觉得白远被欺负了。 可是,这是林家村,白远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外来独户,谁会真的帮白远呢? 林安沉默一会,才笑道:“无妨。” 如果白远真的只是个普通少年,那也便罢了。可是,白远从四五岁就被宋老大夫带在身边,跟着宋老大夫背了十年的医书,学了十年的医术,或许不如宋老大夫的医术高明,但他们村子里就剩下白远这么一个赤脚大夫,村子里的人,迟早有求到白远头上的一天。待到那一天,想来白远就是反口不再认宋老大夫不收村子里人钱的说法,村子里的人,也只能默默认了。 原身林安和白远小时候一起玩过,白远十分嫉妒原身过目不忘的记性。两人倒也算得上是朋友。只是原身在发现了母亲在家的痛苦后,就开始更加用心读书,期望能早日得到共鸣,让母亲不必被圈在家里,也让妹妹不必重复母亲的命运,二人这才慢慢疏远。 不过白远擅长骨科,对普通病症手到擒来的事情,林安还是知晓的。因此对白远的未来,他倒不怎么担心。 “安哥儿!安哥儿!”张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人未到声先到,“夫子回来了!” 林安急忙起身,迎到张灿:“你说夫子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张灿一脸喜色:“夫子今天刚到。原本说之前就要回来,结果夫子被好友留在府城叙旧,这才回来晚了。”然后他大力拍了林安一笑,挤眉弄眼道,“夫子刚回来,就说要见你。你瞧,夫子有多看好你?说不得,夫子还打算让你去考个状元回来,给他扬名呢?” 读书人读书,是为知礼懂礼,可是,读书人也是凡夫俗子,扬名这种事情,又有谁会拒绝? 林安过目不忘的记忆,他的夫子和好友又岂会不知?因此张灿才会这样打趣,而林安也不觉得奇怪。 “既然夫子要见我,那我这便去!”原身林安受刘夫子帮助颇多,就连林安能从水牢里出来,也多亏了刘夫子到处替他宣传,让众人都知道他这个“少年天才”,多番打理之下,又有白谨家族的推波助澜,原身才有了重考的机会。 林二忙道:“东家的身体……” 林安替原身感激刘夫子,道:“无妨。”说罢就让人将他之前为刘夫子备下的礼拿了过来,打算坐马车去。 结果等他要上马车了,才发现驾马车的人是猎户。 林安稍一迟疑。 猎户伸手在小秀才脑袋上摸了一下,道:“上车罢。” 林安道:“让林一驾车,三哥跟我上车坐。” 猎户这才笑了:“林一要驾牛车,跟在咱们后面。你快上车吧。” 林安这才上车。 张灿对林安很不客气,毫不犹豫的舍弃了自己的马,也爬上林安的马车。 林安便一路和张灿说话。 张灿有段日子没见到林安,心中高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最后一拍脑袋,“哎呀”一声:“糟了!我忘了跟娘亲说,给夫子备礼了!” 林安摇头:“你和我不同。夫子这次是救了我的性命,还我清白,我这才备了那么多礼物。你只是久不见夫子,去了给夫子磕个头就成了。” 张灿顿觉林安说得是这个理,便又问起给他们驾马车的是谁,看着还挺眼熟。 林安稍一迟疑,道:“他叫秦止,是我的……” 张灿实在太兴奋了,不待林安说完,又开始告诉林安,还好夫子回来了,书院里今年有两个和林安一样考中秀才的,还有四个新考中的童生,他们早就等着夫子回来给他们指点功课,好明年开春可靠了云云。 林安想要正式介绍秦止的话就再一次被张灿给打断了。 林家村距离县城不算远,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就到了县城,再过两刻钟,就到了刘夫子自家开的小书院。 张灿和林安在小书院里读了好几年书,一下马车,就要大门敞开的院子里跑。 刘夫子家看门的小厮也不拦,笑嘻嘻的上去引着二人的马车和牛车要往安置马和牛的地方走。 还是林安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停下来,转头看向猎户。 猎户正牵着马车,打算跟着刘夫子家的小厮走,见小秀才看过来,同样看了回去。 林安眨了眨眼睛,就跑了回去,拉起猎户的手:“跟我走。” 张灿奇道:“你拉着他的手做甚?他又不是小孩子!” 林安:“……走罢。”这都看不懂,他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 三人进了内堂,刘夫子身边已经围了六个学生,正是今年新考中的秀才和童生。 刘夫子见三人进来,看到林安时,脸上正要微微一笑,结果就看到了林安和猎户相携的双手,笑容一凝,指了指座椅,就继续和围着他的六名学生说话。 林安松开猎户的手,和张灿一起,老老实实地给刘夫子磕了个头,这才重新拉着猎户坐在一边。 刘夫子往这边又扫了一眼,才继续和他们说话。 那六人都想参加明年的科考。 刘夫子却道:“蒋凡可去参加举人试,胡桂要差一些,但也可以一试。至于你们四个……托今年的福,明年的院试应当会容易一些,都去都去。” 六人登时大喜。 可刘夫子继续道:“你们的功课都差不多了,书院不必再来。我久不在书院,接下来定会很忙,也顾不上你们。你们倒不如各回各家,在家研习功课的好。” 六人皆不愿意。 可是刘夫子主意已定:“都回罢。来年如果考中,就不必再回来,去府城寻一家大的书院继续求学。考不中,没有秀才功名的话……只要交得起束脩,夫子这里还是收人的。当然,夫子还是希望,你们六个明年都不要来这里了。” 众人这才笑开。 刘夫子也成功将这六人给赶出去门去了。 林安再次站起身,郑重向刘夫子道谢,谢的是救命之恩。 刘夫子心安理得的受了,然后就拿到了刘府管家递上来的林安送礼的礼单, 拧眉道:“怎么送了这么多东西?你哪里来的银子?去抢的么?”还不住的打量秦止,“带着这人去抢的?” 林安:“……”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歧视他瘦了吧唧的小弱鸡身材! “一部分是前一任县太爷所赠,另一部分,是学生在山上发现一种好物,献给前一任县太爷,然后他给的回礼。” 林安说罢,刘夫子若有所思,道:“原来是那件东西。这样说来,倒也是你的运气。只是这件事,不可再入其他人耳。” 林安恭敬称是。 然后刘夫子就开始考试。四书五经,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等等,想到哪考哪。 林安:“……”他该庆幸这具身体的过目不忘的天赋么? 张灿:“……”早知道就该和那六个一起走!万一夫子待会考他怎么办?他、他可是早都忘光了! 秦止端坐一旁,看着小秀才一面苦着脸,一面对答如流,微微一怔。 他只知道小秀才聪慧,却不知小秀才读过的书那么多,不止局限于科举考试的四书五经,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书籍。 而刘夫子的提问更是随心所欲,似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过奇特,远远超过了普通秀才会读过的书。 秦止正在想着什么,就听刘夫子忽然问道:“天地分阴阳,男为阳,女为阴,阴阳结合,方为正道。汝以为如何?” 秦止:“……” 林安:“……” 话说,当着他的男性姘头的面,问这个问题不太好吧?   ☆、第22章 有私欲的小秀才 林安心中郁闷,可是夫子的话,他不能不回答。 “天地分阴阳,日为阳,月为阴,世人所见所知;男为阳,女为阴,世人所不能见,为人杜撰,一家之言尔,真也?假也?寻常人如何而知?” 林安刚说完,刘夫子就瞪他:“幼学琼林也是杜撰之书?一家之言?胡闹!” 林安低头,不敢答话。心说,幼学琼林的确是杜撰的书啊,还是古代幼儿启蒙读物来着…… 刘夫子更怒,吹着胡子怒道:“背夫妇那一章!” 林安只好道:“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故人生偶以夫妇。……要知身修而后家齐,夫义自然妇顺。” 刘夫子缕着胡须冷哼:“男为阳,女为阴,阴阳结合,汝以为如何?” 林安不敢再说这是“杜撰之语”,虽然他心底的确是这么想的,想了想,只能道:“世人重男子,轻女子,尝闻幼女或被弃之田野,或被扼杀襁褓之中,或被溺于水中,种种死法,令闻者惊心。然世人此举,却令女子少于男子,又有高门大户大兴纳妾之风,蓄美婢犹如家常便饭,使得世间男子,十有一二娶不上女子。男子无妻无子便无家,无所牵挂,无所畏惧。如此男子,方是乱世之始。若可令男子与男子相伴,互有牵挂,世间必能安顺更久。” 见刘夫子缕须不语,林安继续道:“且,人者,于世间生存百年,行为举止,为规矩立法所束缚,为孝道律法所制约,为病痛住行所折磨,为银钱衣食而奔波,比之蝼蚁,更加艰难苦楚。如此苦楚之下,但活不到百年,若还要被规矩立法世俗眼光困住,心喜男子,却要娶女子为妻,岂非过分薄待自己,更愧对所娶之无辜女子?” 刘夫子道:“君子岂可因私欲而与男子结合?岂非荒唐?” 林安眨了眨眼:“人人皆有所欲。所欲者,若不害人,不伤人,不使国家陷于危难,不使亲族陷于痛苦,不使无辜之人受到牵连,又有何不可?人活百年,若这一点点的私欲都不能满足,岂非生下来,便是来活受罪的?弟子不知他人如何,但弟子,不舍如此荒废这百年光阴,不能喜吾之所喜,不能做吾之所想,徒受折磨。” 刘夫子沉默良久,终是叹道:“你长大了。”都能把他这个固执地不喜男男成亲的老顽固,给说的稍有松动了。 当年那个倔强的站在他面前,说要努力读书,早日考出功名,出人头地,让母亲不再困于一室之中,刺绣到深夜,让两个妹妹不去走母亲的老路,做母亲和妹妹依靠的孩子,显然已经长大了,许多事情,已经有了更加妥帖的处置法子。 譬如王石一事,若是之前的林安,必不会让王石退亲,而是反过来努力科举,争取让王石一家忌惮他,从而不敢伤害林大丫半分。而现下的林安,却是直接将王石踹开,根本不肯让林大丫和王石有干系。 并不是说之前的林安不好。只是之前的林安年纪太小,虽然聪慧,但年龄太小,所见之事太少,因而才会想不到宅院之中,折磨人的法子多得是。才会做出那种决定。 刘夫子想到汪氏之死,只觉林安是因此而想通,大彻大悟。 刘夫子心下一软,摇头道:“罢罢罢,这件事暂且不提。你且去后院看看你师娘和小师弟、小师妹。张灿,你也跟着过去罢。” 张灿心头大喜。 谁不知道刘夫子护犊子?除了林安之外,刘夫子从未让任何一个学生去过后院,见过师娘和小师弟、小师妹,现下他沾了林安的光,岂能不喜? 林安看了猎户一眼,见猎户冲他微微点头,才在刘夫子的冷哼声中,去了后院。 虽说男女有别,可是师娘已经三十五六岁,小师弟、小师妹是龙凤胎,刚好三岁,倒也无妨,林安和旁人不同,倒是常常被师娘唤到后院,添衣添饭。 刘师娘见到林安后,就把林安唤道身边,直呼林安瘦了,要好好补补,又将自己的一双儿女叫了过来。 刘云翼和刘云双都还记得这个经常见到的哥哥,当下听娘亲发话,当下都跑过来围着林安说话。 林安也很喜欢这两个小家伙,道:“正巧我家里弟弟嘴馋,给他做了山楂糕,这次带了几块来,云翼、云双都尝尝。” 刘师娘奇道:“山楂糕?那是什么东西?” 两个小家伙也齐刷刷的看向林安。 林安一噎,才想起来这个世界之前是没有山楂糕的,还是他来了之后,为了哄平哥儿,让他不至于想肉,才拉着林大丫给做出来的。 只是这东西也不好解释,林安正常头疼,刘师娘就果断道:“让小丫鬟把东西拿上来就成了!” 刘府的小丫鬟很快把林安送的礼物抬上来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有林安送来了整整一牛车的小麦,还有两只刚刚开始产奶的母羊,那些却是不好往这里抬。 刘师娘拿着礼单,看着被抬上来的十斤胡桃,十斤果酒,十只活兔,零碎的蔬果糕点,还有四书五经,各五十本,史记、汉书等等,各十本,以及空白书本三百本,还有普通的书院学生用的文房四宝各十套,另外还有两套小衣服,一看就是给刘云翼和刘云双的。 刘师娘看着这些东西就“哎呦”了一声,直道:“你这个傻孩子,就是有了银子,也不能这么个花法?你自己还要考科举,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可不能这么浪费银子!” 林安却道:“应当的。我是夫子的弟子,和旁的学生不同。身为弟子,孝顺师父自然是应当的。从前我没有银钱,无法回报师父师娘便罢了,现下我既有了银两,还有了一家食肆和一家书坊,又岂能再视若无睹,不回报师父和师娘呢?” 当年林礼救了的那个富商,在给了林家银子后,不太放心,又四处打听,结果知晓了林家对汪氏的“好”,也知晓了林家一直在供四子林信读书考科举,心下思忖,觉得不能这样将恩人的遗孤就这么放在林家,这才会找到县城,选了独自开了家小书院、人品最为端方的刘夫子,将林安交给刘夫子。林安有了功名和前程,林家人才会对林礼的遗孀和遗孤好。 刘夫子当时与刘师娘想孩子快想疯了,见了林安,再听到了林安想要“救母救妹”的想法后,心中大为感慨,便对林安颇为照顾。刘师娘是女子,心思柔软,更是每日都把林安叫到后院,同她一起吃饭,还常常为林安缝制衣物。刘夫子也是那时动了将林安收为弟子的想法。 只是还不待他想好怎么对林安说这件事,刘师娘就双目含泪的告诉他,她被大夫诊出有喜,且如果不出意外,腹中应是和林安兄妹二人一样的孪生子。 刘夫子高兴不已,当下就请了几个好友,将林安收为弟子,打算把一生所学,都交给这个给他和夫人带来喜讯的林安。 只是当时林安年纪太小,华阳县里想要做刘夫子弟子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刘夫子不欲让林安受难,才一直忍着,打算等林安中了秀才,再大开宴席。只是这一等,却等到了汪氏之死。 刘师娘和刘夫子成婚数年都没有怀上孩子,四年前富户将林安送到书院后,刘师娘很快就怀上孩子,生下来后还是和林安兄妹一样的龙凤胎,刘夫子和刘师娘觉得这两个孩子是林安带给他们的,因此对林安格外好。就连这次为林安打点,让林安能重新院试,花费了二人一半的积蓄五百两银子的事情,刘夫子和刘师娘也不觉有任何不对。 两人年岁渐长,也不知能否看着两个孩子长大。林安孝顺,又有情义,将来如果他们真的提前走了,林安也会帮着他们照看两个孩子。为林安的前程打点,夫妻二人皆觉得这是应当之事。 只是这件事就没必要告诉林安了。 刘师娘喜欢林安,两个小的也喜欢林安,当然对林安送来的叫做山楂糕的东西很是好奇。 刘师娘当下让人呈上来,然后第一次招呼一直站在一边当布景板的张灿:“都过来吃点,这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尝着很是新鲜。” 林安笑道:“这要多亏舍妹心灵手巧。” 张灿看林安一眼。 刘师娘一听就笑了:“可不是心灵手巧?那两件小衣服,可是比这华阳县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绣活都要好!” 林安略微纠结的笑了笑。 张灿目光时不时的往那两件小衣服上飘。 刘夫子和刘师娘硬是留林安吃了晚饭,张灿和秦止也被顺便留了下来。 饭毕,林安与刘夫子又说了会话,被刘夫子狠狠瞪了几眼,才告辞。 林安等人走后,刘夫子回了后院,就把林安给他的三张银票拿了出来,递给刘师娘。 刘师娘锤了刘夫子一下:“你这个老糊涂!怎么连安哥儿的银两都拿?安哥儿还年轻,需要花费银两的地方多,他还那么疼他的弟妹,将来少不得也要为他们打算,你怎的能下手拿他的银两?” 刘夫子还在生气,怒声道:“把这三张银票收好,等那个臭小子将来后悔了,想要娶妻生子了,再给他拿出来!如若不然,这银子就留给他两个妹子添妆好了!” 刘师娘终于明白刘夫子是因不喜林安和男子互生情愫一事,才会生气。当下不以为然,直接把三百两银票收好,却不打算像刘夫子说的,死守着银票,打算买个小庄子,再买个店铺,种些粮食,收些田租和房租,用钱生钱,等将来林安需要时,再拿给林安。 而另一厢,林安甫一出门,就碰上了一直在刘夫子家门外徘徊的蒋凡几人。 同窗四载,这几人都是书院的佼佼者,又要比他提前参加科举,林安还真不好无视他们,当下便停下车来,看几人打算说些什么。   ☆、第23章 闻醋味的小秀才 蒋凡等人找到林安,也是为着刘夫子喜爱林安,想要让林安在刘夫子面前为他们几人说项一事。 刘夫子学问好,教授弟子也有一番手段。可是唯一不好的一点,大约就是刘夫子的功名了。 刘夫子年近四十,教授弟子无数,但他自己却仍旧只有个秀才功名。倒不是刘夫子考不上,而是刘夫子十七岁中了秀才后,此后七次想要参加举人试,结果祖父、祖母、皇帝、父亲、母亲、岳父、岳母接连在他要参加举人试那年去世,刘夫子到了最后,见自己膝下无一子女,父母长辈皆亡,徒留老妻一人,哪里还敢再考?当下便也只能开了家小书院,教授弟子。 也正是因刘夫子的功名,在蒋凡和胡桂考中秀才,凌严四人即将参加院试的时候,才会让他们自己回家去读书——如果刘夫子是举人,或者就可留几人继续在书院,可是如今功名相当,刘夫子擅长做人,却是不肯再以“夫子”之名束缚几人,才令几人归家读书。 奈何刘夫子的打算虽好,可蒋凡几人,或家贫,或家富,家中却都没有合适的读书的地方。 他们拦住林安,却是想让林安帮他们劝刘夫子,让他们留在书院继续温习功课。 林安却是不能答应。凌严四人还是童生,也不是不能留在书院;可是蒋凡和胡桂,他们二人已经是秀才了,如果将来中举之后,旁人嗤笑他们是在一个秀才开的书院里中的举人,那又如何是好?就算这二人心中感激刘夫子,那也抵不住有心人一次又一次的嘲笑,从而对刘夫子心生芥蒂。 秦止用自己的全副身家,把林安的性命救了下来;刘夫子却是诸多奔波,将林安的前程救了下来。 二者孰轻孰重不好比较,但林安感激刘夫子是真,自然不能为刘夫子招惹祸端。 当下林安心中一转,却是想到了别的主意。 “诸位可知桂元书坊?” 蒋凡道:“自然知晓。桂元书坊前些日子贴了告示,说是可以租书和借书。凡恰好有一疑问,欲寻书本解答,奈何囊中羞涩,去书坊借书,如此才得解惑。所花费银两也少之又少。桂元书坊的确是我等学子的福地。” 其余几人也称善。 林安心中有些得意,可是想到柳掌柜对他说自从有了借书和租书一事后,书坊每月挣得银子越来越少之后,又颇为心塞。 想了想,林安才又道:“我听说,那家书坊又将旁边的铺子盘了下来,说是打算做一处读书之地。书坊那条街本就安静,旁边那家铺子看着颇大,院子里又有草木,看起来颇为怡人,在那处读书习字,倒是颇为自在。” 蒋凡还有些不死心,追问道:“那夫子那边……” 林安道:“蒋兄如今和师父同是秀才功名,却不好再直接称夫子了。” 凌严敏锐,立刻道:“师父?难道安弟已经……” 林安微微一笑:“愚弟四年前,就正式拜了师。只是师父看我年幼,怕我因此轻狂,才未曾说与他人听。” 蒋凡等人这下子却没法子了。 原先刘夫子赶他们走,他们见林安独独被留下来,心中忆及这几年刘夫子和师娘对林安的种种优待之处,顿觉刘夫子留下林安,是想要给林安开小炤,想要以此为由,让林安帮他们在刘夫子那里说项。可是现下听林安说他早就拜师之后,却是没辙了。 刘夫子的确会教学生,更会因材施教,否则刘夫子一个小书院,也不会一年就出了三个秀才公,四个童生了。可是,让他们这些眼看着前途正好的人拜一个秀才公为师,那却是不可能的了。 蒋凡几人叹罢,只得告辞。 林安道:“桂元书坊的那处读书之处,可以让已经有了保人,会参加明年科考的学子免费三天在桂元书坊读书三日。接下来要不要继续在桂元书坊读书,且看诸位兄台自己的想法。” 蒋凡几人这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言道必会去桂元书坊一趟。 一行人终于告辞。 林安回到马车,将张灿送到家门口,才让林一将马车上藏着的四坛葡萄酒还有十斤胡桃搬了下来,对张灿道:“我这次没带什么东西,天色又晚,就不去拜访老太爷和伯父、伯母了,阿灿你代我向老太爷和伯父、伯母道个歉,待十日后,我百日热孝过了,再上门拜访。” 这一天张灿和林安还没说几句话,当下十分不舍,拉着林安的手道:“什么热孝不热孝的?我们家才不在乎这个!安哥儿你尽管跟我进去!今晚也别走了,直接和我住一个屋,咱们抵足而眠!” 张灿说罢,突觉身上一阵冷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安暗自瞪了猎户一眼,让猎户收回凌厉的气势,才道:“我家中还有弟妹,是以……” 不等林安说完,张灿立刻就道:“那你赶紧回去!”见林安瞪着眼睛看他,张灿又小声道,“省的、省的你妹子担心你。” 林安倒没想到张灿的小心思,点了点头,转道用两辆牛车拉了两车木炭,又另外定了十车,让人明天送过去,这才和猎户一行一起离开。 林安不肯继续坐在马车里,而是和猎户一左一右坐在车沿上,林一和林三驾着牛车,在后面远远的追着。 十月底,明天是立冬,天气有些凉。 猎户看了小秀才一眼,就让人坐到车里去。见小秀才不肯,就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把小秀才整个儿给包裹了起来。 就像是包小孩似的。 林安瞪了他一眼,但是没有出声阻止,乖乖披着衣服,坐在猎户身边。 过了好一会,林安才道:“我师父他说什么了?” 刘夫子很是反对男男成亲,再加上林安是他唯一的弟子,还是他的得意门生,刘夫子肯定不舍得林安“出嫁”,自毁前程,定会千方百计的阻挠。 林安想,刘夫子很可能说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话。 猎户却摇头道:“刘夫子只问了我是谁,做什么营生,和你是什么关系。听我说我们已经定亲了,又问了我们定亲的经过,还问了你的病,就没再说别的了。” 小秀才不太相信,瞪大眼睛道:“可是你们两个在外面坐了很久!” 猎户心说,是刘夫子坐了许久,他站了许久才对。 嘴上只道:“夫子听我说了你的身体和重病垂危的事情,就没有再说话。等到媳妇儿师娘让人来请,才和我一同去了后院。” 林安怔了怔,心中大约明白刘夫子虽然仍旧不喜猎户,但却没有明确反对的缘故了。 当时科举舞弊案一出,刘夫子正巧不在华安县,听说此事时,就立刻出手,想要挽回原身林安的前程,让原身不至于被污了名声,耽误前程。也正因此,才没能及时赶回华阳县,照看林安身体。 刘夫子原本想着,林安的名声和前途更重要,林安待在牢里虽说要吃上几日苦头,但性命应当无碍。谁知刘夫子错估了林家人。 林家人在听到林安出事后,便对汪氏极尽讽刺,还道要将汪氏这些年挣得银子用在林信身上,因为只有林信才能让林家改换门庭,对汪氏求他们为林安打点一事充耳不闻。汪氏自嫁到林家,早也刺绣,晚也刺绣,早有眼疾,绝望之下,直接哭瞎了眼睛。 待林安出狱后,林家就亟不可待的分了家,将林安几人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出了林家。 其实这也没什么,原身林安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可是错就错在,汪氏死了。原身林安拖着病体重新参加院试后,回到家中,汪氏就死了。 原身林安这才病上加病,一命呜呼。 刘夫子并不知道原身林安的死,但是在他知晓了林安身上的病之后,心中大约还是有些愧疚。因为如果他那时不是只顾着林安和其他参加那次科考的学子的前程,而是直接赶了回来,给林安撑腰,就算林安真的没了功名,也不会这样白白没了娘亲,自己也体虚体寒,一日里要睡上至少五个时辰。 可是再仔细想想,如果刘夫子那时真的那样做了,林安被科举舞弊的名头压下来,一辈子都翻不得身,大约就真的只能做个泥腿子,也无法把亲娘和妹妹解救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大丫和林二丫被林家逼迫,不得不像娘亲一样,成为林家赚银子的工具。 刘夫子心中纠结,这才没有难为猎户。 林安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猎户伸出手,捉住小秀才的手,将小秀才偏凉的手捂得暖暖的。 太阳落下时,他们才到了林家村。 这个时候的林家村出乎寻常的热闹。 林安好奇地看了一眼,老陈正巧也在,忙跑过来,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林安。 “小李氏她男人,在被罚推磨时,被一条蛇给咬了。宋老大夫死了,小李氏抱着她男人找到白远,结果白远说他发过毒誓,绝不给小李氏家里人治病,小李氏无法,只好去隔壁村子找了赤脚大夫。可是已经晚了,隔壁村子的大夫直接把小李氏男人被蛇咬过的小腿给锯断了。那大夫还说,还要看小李氏男人这几天熬不熬得过去,熬得过去就能活,熬不过去……” 林安自己心里补了一句,熬不过去,那就是伤口感染而亡。 “里正不说罚了小李氏夫妻两个磨磨么?只有小李氏男人出事了?”林安问道。 老陈原本还没想到这件事,听林安一说,神色古怪道:“小李氏今天说是要照顾家里,没去磨磨。当然,按照里正的惩罚,她是应当去的……” 老陈说罢,终于知道这里面哪里有古怪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小东家,见小东家正看向远处一个披麻戴孝的少年。 那少年朝着马车走了过来,正欲说什么,宽大的衣袖里掉出一条被打结系住蛇身的小蛇。 林安:“……” 老陈:“……” 少年面不改色地将那条被打结的小蛇捡了起来,重新塞回衣袖,道:“这种蛇毒性不太大,拿回去可以做好东西,还能防身。”顿了顿,看着林安道,“你要么?” 林安:“……”他觉得他还是不要了。 猎户鞭子一甩,马儿叫了一声,拖着马车,掉头就跑。 少年:“……”   ☆、第24章 喜醋味的小秀才 那少年正是白远。 他原本想要感谢林安,结果话还没说出来,林安旁边那个猎户就直接甩鞭子走人了。 白远拿着那条小蛇就走了。 他是感激林安不假,可是那猎户也着实想太多了。 想当年他背医书背的两眼发昏,只背出来几页书时,那个在旁边一边玩一边听他背书的林安,张口就把他只通读过两遍的整本医书给背了下来,白远当年心中难过的要死,恨不得掐死林安,现下想起来,还觉林安颇为可恶,又怎会对林安有那方面的想法? 白远拿着手里的小毒蛇,到了爷爷的坟头跪了半晌,给小毒蛇喂了些好东西,就把小毒蛇放了。 爷爷,阿远给你报仇了。 虽然还差那个女人,不过……这样也不错。 且不提白远如何,林安却是闻了一路的醋味。 太酸了。 林安抬头望天,天色暗淡下来,月牙挂在天际,很是好看。 可惜美景当前,周遭醋味太浓,小秀才赏了会景,不得不把脑袋扳回来,看向散发出醋味的那个人。 满身醋味的猎户恍若不觉,板着脸跟在小秀才身边,寸步不离。 等到陈婶把小秀才药端过来时,猎户也没让小秀才接,而是自己端了过来,然后让陈婶去拿汤匙。 小秀才:“……”整个家里谁不知道自从他生活可以自理后,喝药一直都是一口闷,从来不用汤匙!这个猎户拿汤匙干什么?难道想要用一口一口的苦药苦死他? 陈婶看了小秀才一眼,见小秀才只鼓着脸颊,睁大眼睛,但是没有开口反对,就去厨房拿了汤匙出来。 猎户一手拿着汤匙,一手端着药碗,板着脸站到小秀才身边,一副非要亲自投喂的模样。 小秀才:“……” 猎户道:“乖,张嘴,喝药。”拿着汤匙舀了药汤,放在小秀才嘴边。 小秀才:“……君子当自立,我自己喝!” 猎户道:“媳妇儿,喝药。” 小秀才:“……我是男子,如何能用汤匙这等女儿家的东西?” 猎户道:“媳妇儿,三哥不嫌弃你。” 小秀才:“……那个是白远,他不会喜欢我的。” 猎户:“喝药。”尔后一顿,醋意飘得满院子都是,“青梅竹马,岂会不喜?”而且小秀花费心思帮那个“竹马”的事情,他已经知晓了。 小秀才:“……我不喜欢药草味!白远身上都是药草味,我才不会喜欢他!”而且,白远那个家伙都快嫉妒死他的好记性了,怎么可能对他产生嫉妒之外的感情? 猎户端着药碗,拿着汤匙,还是不语。 小秀才只好站起来,努力踮起脚,贴在猎户耳边,轻声道:“我只喜欢醋味。浓浓的醋味!” 猎户终于把药碗递给了小秀才,看着小秀才非常豪气的一口闷,把药一口喝完,唇角高高的扬起。 至于汤匙,谁知道它在哪里? 见过刘夫子家的两个小孩子后,回家再看到自己家的两个小孩儿,林安难得有心,跑去书坊,将他的想法告知柳掌柜和柳师傅,说是要做些手掌大小光滑的木板,在木板一面写字,背面描画,字画相对应,教刚刚学字的小娃娃识字;再画一些幼童看得懂的简单的画作,可以照着三字经的故事来画,也可吸引人来买。 柳掌柜正在发愁这两个月开始下降的店铺收入,见林安说出这个法子,若有所思,这两个法子的确能赚上一笔银子,虽然很快就会有人模仿,但该赚的银子还是不能少的。 林安又道:“还有借书租书一事,借书租书的定金往上调上一倍,但是如果有人愿意抄书,书坊可以供给笔墨纸砚,让他在店铺里抄书,用以抵偿借书租书的钱,当然如果他不需要租书借书,直接给他抄写的银钱,或是每抄写一本书,可以在书坊无偿待够三日也可。” 柳掌柜奇道:“他们为何会想要在书坊里待着?” 林安一指外面的天:“冬天到了,普通人家里烧炭烧的少,哪里能供得起他们读书写字?普通人家里,一到冬天,手都不敢伸出来,更何况是写字?咱们盘下的隔壁的铺子,烧上炭盆,摆上桌椅,可以收银子让那些读书人来这里看书。当然,他们出不起钱的话,也可以在这里抄书,换取待在这里看书的时间。” 柳掌柜沉默一会,才道:“这样的话,东家挣不了多少银子。” 林安摆手道:“这件事本就不是为了挣银子才做的。” 他的根基终究太浅,而他师父虽然教出不少人才,一旦师父有所求,那些人也愿意帮忙,但是人情这种事情,是越用越少的,林安不想轻易让他师父出手。是以才会想出这个法子。 那些读书人考不上便罢了,一旦考上,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心中感激书坊的,将来肯护着书坊一二,林安也就知足了。 柳掌柜猜到了林安的用意,再想到这些日子,书坊的生意因着白谨的离开而直线下降,便也没说什么,当下就和林安商议起细节,后来甚至决定,在后院分出几个单独的房间,让有闲钱的学子来住。除了这些,还会分出一间茶室,让这些学子可以有休憩和斗文闲玩的地方。 柳师傅一直在一旁听着,没走。 他自从听到林安说了“活字印刷”之后,脑袋里就转过很多很多的想法,只是他却始终抓不住,总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明白的这些东西,不足以让他将“活字印刷”给做出来,便只好在这等着林安,期望林安替他解惑。 林安和柳掌柜说到行头上,好一会才注意到柳师傅,朝柳师傅歉意的点了点头。 柳师傅大大咧咧地道:“没事儿!我就想找你问问,那个活字印刷,东家还知道些什么?还有,那几个在后院帮忙的小厮,我问过他们了,他们愿意卖身给东家的,东家可以买下他们?让他们给我帮忙,好早些把那个活字印刷弄出来?” 买人的事情,林安当然不介意——买下人后,这几个人他就不用发月钱了,当然,像主事的柳掌柜、柳师傅和食肆的厨师、掌柜还是要发月钱,收拢人心的。普通家仆,林安只发衣食,偶尔奖励的时候发钱,平常从不发月钱! 不过像林安这么干的东家还真不少,所以他这样做做的非常的理直气壮,谁也没说出个不好来。 只是买人林安不反对,可是对活字印刷术,林安知道的都告诉了柳师傅,见状只能为难道:“我也只是个想法。现在印书,是要把每本书都重新刻字,活字的话,则是将每一个字分别刻出来,然后按照一本书的语句顺序,灵活调顺序印刷。可是具体怎么做……就只能靠柳师傅了。” 柳师傅将林安的话重复几遍,又问了些细节,林安有的能说出来,有的则不能,但这也足够柳师傅接下来的研究了。 待柳师傅神色激动的跑去后院,柳掌柜颇为意外地看向林安:“东家心善,如此信任我等。”竟不怕他们把活字印刷研究出来后,不告诉林安,反去告诉旧主白谨。以白谨如今的官职,就算真的抢了这件功劳,林安也一个字都说不出。 小秀才正色道:“活字印刷若当真能成功,乃是国之大事。就算将来我手下之人研究出来,我也是要将此法送人,印出更多书籍,造福万万学子,岂会因一己之私,将这个法子藏于匣内,不见天日?” 柳掌柜一怔,待小秀才离开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小秀才是在借他的口向白谨传话——如果活字印刷真的成功,小秀才并不介意将此法送人或者卖出去。白谨若有心,小秀才也愿意送给他。当然,白谨若无心,小秀才也会寻到其他可靠之人,将此法造福万万学子,令书价不再居高不下,令读书一事不再耗费银钱无数。 柳掌柜从未想过这个十三岁的小东家,会给他这么多的意外。 他去仔细询问了柳师傅活字印刷一事,见此法果然大有可为,只待时间将其研究出来。 柳掌柜回到自己的书房,研磨写信。待写完信,将信封上时,柳掌柜才发觉自己似乎跳进了那个小秀才挖好的坑里。 还是不跳不行。 柳掌柜微微苦笑,却也只能认了。经过此事,小秀才将会百分之百的确认,他们是白谨留在华阳县看着小秀才的眼线。 虽然白谨只想让人看着小秀才,省的小秀才一时糊涂,把沙果贴字一事传出去,但小秀才心思灵敏,又颇有主见,怕是根本不肯身边跟着这样的人监视他。 柳掌柜拿着信,思忖片刻,又重新放下,再次提笔。 林安去过书坊,转道又去食肆收账。 书坊一个月能挣上大约十几两银子,只是要给柳师傅和柳掌柜一人二两银子的月钱,剩下的林安原本一个月也能拿回来十两。不过这次林安要柳掌柜整修隔壁新盘下的院子,买下柳掌柜说的几个伙计,还要给研究活字的柳掌柜留些银两,是以林安是从书坊空着手出来的。 好在食肆这个月入账不少,赚了整整三十二两银子! 林安登时笑开,明亮的眼睛微微眯着,再加上一双小酒窝,就像抢到松子的小松鼠,自顾自乐着。 匆忙从山上赶来的猎户看到这样高兴的小秀才,积了一路的怒气,就像泡沫一般,轻轻一戳,全都消散。   ☆、第25章 变穷了的小秀才 赚了银子的小秀才分外开心,见猎户来了,忙忙冲他招了招手,一双小酒窝深深地挂在脸颊上。 猎户双目晶亮地盯着那一双酒窝,虎狼一般。 小秀才一见之下,就知晓这猎户又想戳他的酒窝了。 登时冷哼一声,板了脸,把酒窝收了起来。 猎户遗憾不已,上前几步,捏了捏小秀才的手。 林安哼道:“你来作甚?” 猎户理直气壮道:“自然是接你归家。”这些日子,但凡闲了,猎户总会带人上山打猎,带些山货回来,今日也是如此。孰料他才走不久,留在山下的林二就匆匆忙忙跑上来,说东家带了林一去县城了。 猎户总觉小秀才年纪小,身子不好,脾气不好,生怕小秀才独自出门被欺负,当下一恼,就赶着牛车跑了过来。 林安歪头往窗外看一眼猎户赶来的牛车,正想要笑,见猎户一双黑眸眨也不眨的正盯着自己,忙忙又收了笑,肃着脸道:“你这车赶来的正好,我要买些东西回去,正好可以用这车。只是……”林安看看天色,“只是咱们要等天色再暗一些,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开才好。” 猎户自然是唯小秀才是从,小秀才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安看向食肆的掌柜,低语几句,掌柜就神色古怪地出门去了。 猎户耳力极强,听得清楚,颇为意外的看了小秀才一眼。 鸡爪子,山楂,猪皮,红辣椒。 鸡爪子和猪皮,其实在食肆很不受欢迎,一是二者的模样和名字就不喜人,二来么,就是食肆没有很好的处理法子。红辣椒太辣,除了南方有些人喜欢吃,北方人有半数对红辣椒不是很感兴趣。 小秀才皱眉想了一会,又叫住掌柜,道:“还是先做泡椒和山楂糕吧,等泡椒做出来了,再做其他。麻烦掌柜的先让人去买泡椒和山楂吧。这个先记在我账上。”等到做出来了,他再卖给店里。 小秀才这会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多此一举,掌柜的嘴角抽了抽,也不好提醒小秀才,只好点头离开。 猎户靠近小秀才:“泡椒是何物?” 小秀才转了转眼珠,摇了摇衣袖下,两人相扣的手,转了转眼珠,故意道:“你把我的手放开,我就告诉你泡椒是什么,如何?” 猎户想也不想,摇头道:“那不必了。” 然后把小秀才的手抓得更紧。 小秀才:“……” 食肆的掌柜自有采买的门路,不到一刻,就把泡椒和山楂买了回来。 林安要的多,掌柜的采买的就多。 林安留了一半,让林一搬到马车上,准备带走,剩下的一半,他就留在食肆里,然后让掌柜把两个有卖身契的大厨叫了过来,仔仔细细把泡椒和山楂糕的做法告诉二人。 二人对视一眼,很是惊讶。等到听完林安的话,俱都严肃起来。 倒不是这两样东西有多好,相反的,山楂糕还能当做点心呈上桌去,泡椒就完全不能了。 可是山楂糕开胃,在食肆里吃饭的大男人或许不会喜欢,但他们的家人——妻子和儿女,却有可能喜欢。食肆里的客人吃完饭,为自己的家人带上一份点心再正常不过,山楂糕正好让不少人多了一种选择。 而泡椒的确不好上桌。但在食肆吃饭的人,也有一些家中不是那么富裕的,又或者是过日子小心的,待冬季到了,他们必然也愿意在自家桌上多一种泡椒下酒。 而且,他们做了多年厨子,显然也发现,除了泡椒可以单独做小菜外,用这个法子,还可以做出其他的食物。 林安听了二人的想法,唇角弯了弯,道:“你们尽可去做。我五日后再来,且看你们能做出什么。做得好了,自然有赏。” 二人登时大喜。 烈阳高照,已到饭时。 林安和秦止直接在食肆的包间里吃了饭,等到太阳不太晒了,二人才出了食肆。 林安本欲去刘夫子家里看一看,孰料秦止却拉住了他。 “我定了身衣服,你与我同去。” 林安点了点头。 林大丫可以给茂哥儿做衣服,但却不好给秦止做衣服。秦止的衣服,大都是姜氏所做。只是秦止偶尔会在外面做衣服,倒也不奇怪,当下就与秦止同去。 不料进了绣坊,绣坊的主事娘子一见秦止,就热情的迎了上来,待看一眼林安,那笑容里就多了些暧昧。 林安不由看了猎户一眼。 猎户见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正映着自己的模样,心中一动,便上前捉住了小秀才的手。 软软的,凉凉的,小小的……想让人放在心里疼。 林安狠狠瞪了猎户一眼。 猎户这才看向主事娘子:“我要的衣服,都做好了么?” 主事娘子立刻笑道:“做好了做好了,秦爷要的六身衣服,全都做好了,现在给您拿上来?” 猎户点了下头。 林安就站在一旁选衣服。 这家绣坊也卖成衣。做出来的衣服也很漂亮,样式新颖。 林安看了一会,就决定给家里弟妹也带身衣服回去,等过几日,也好带他们去刘夫子家里拜访。 虽说孝期不好登门,可他们这里终究是小县城,而刘夫子是他的师父,林安还是希望师父师娘能见一见自己的弟妹的。 林安给林大丫和林二丫选了两身淡绿色长裙,给平哥儿选了身青色衣服,想了想,又给茂哥儿选了身红色的衣服——茂哥儿是猎户的小侄子,并不是他们家的人,并没有必要像他们家这样着素衣。且三岁小童,穿大红色最是喜庆,不无不可。 林安挑完衣服,回头看去,就见猎户不见了。 主事娘子手里正捧着一身衣服,热情笑道:“这是秦爷给林公子的,秦爷已经去换衣物了,林公子不如也去?” 林安低头一看,就看到一件纯白色的狐裘。 主事娘子立刻道:“您看这狐狸毛多好?这可是秦爷特意去猎了五只成年白色狐狸,又买了咱们绣坊的一些上品狐狸毛,这才制成的。林公子摸摸,是不是很软?冬日穿上这件狐裘,可是显得林公子貌比潘安呢!” 林安嘴角一抽,将这狐裘翻了翻,看到下面是一件白色的交领长袍,做的很是精致。 主事娘子还欲说,林安听得头疼,干脆捧了衣服,问了房间,独自去更换。 待他换好衣物出来,就见一土豪地穿了狼皮大裘的暴发户男子,正背对着他。 林安正想着这男子如何如何的暴发户,就见那男子转过身来,里面穿一袭黑色长袍,外面罩一件狼皮大裘,脚上踩着一双鹿皮靴。 林安心想,这可真是暴发啊。 待他看到那人脸上,却看到了猎户的脸。 林安:“……” 猎户不是林安肚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林安在想些什么,上前两步,站在林安面前,看了看,便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玉簪子,一块上好的双鱼佩。 不急不缓的将两物都戴在林安身上。青玉簪子束发,双鱼佩压裙。 末了林一悄悄走进来,送上一双和猎户款式一样,只小了好几个号的鹿皮靴。 猎户看林安一眼,林安有心自己穿靴,奈何猎户有时太过强势,他抢不过来,只好乖乖坐在椅子上,看猎户为他脱鞋穿靴。 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可是心里又有些甜。 觉得什么话都不必说,这样,就很好,很好。 林安还不知自己的一双眼睛已然黏在了猎户身上,猎户一动,他便跟着动,猎户不动,他的目光也不动。 二人如此,令林一和主事娘子都不敢说话,生怕打扰了这一双璧人。 猎户抬头时,恰好看到了林安灼灼的目光。 他心中一动,上前牵起林安,与他一同站在一处。 主事娘子立刻将二人引到一处半身的西洋镜前。 林安看向西洋镜中,他和猎户一白一黑,一人身披狐裘,一人身披狼皮大裘,里面的长袍颜色不同,可款式却是一模一样的。 两人一时都没有言语。 主事娘子“哎呦”一声,道:“我在这华阳县做了这么多年的绣坊主事,可是头一次看到那么般配的夫夫,秦爷,林公子,好福气啊!” 林安只觉耳朵尖微微发烫。 十月底,天气已然很凉,将狐裘脱了后,里面的衣服单穿即可。 二人不知为何,都没有再换回先前的衣服。 主事娘子拉着二人又去看猎户订的其他四套衣服。 四套都是厚衣,里面还陪着夹袄。两套是和林安、猎户身上穿的一样,一白一黑;两套则都是青色衣袍,一套小一些的是林安的,淡青色,另一套大一些的则是猎户的,深青色。 两两之间,款式相同。 林安不知猎户是如何想到给二人做一样的衣服,可是看到西洋镜里,两人十指相扣的模样,他又说不出什么不好来。 待二人买了些布匹和棉花,重新上了马车后,林安才反应过来,坐在猎户身边。 猎户看他一眼,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林安想要瞪他,却又因今天的事情,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瞪不出甚么气势来,只好作罢。 “再去买些大米、小米,还有大大小小的罐子,盐,都要多买一些。”林安努力板着脸说了些琐事,才小声道,“你哪里来的银子?” 他方才只顾着发呆,买布匹、棉花,还有他事先挑出来的几套衣服的钱,都是猎户付的。 猎户道:“我在军中时,其实攒了些银子。只是那时我知晓自己喜欢男子,却不知自己是否能遇到欢喜之人……”猎户驾着马车,可是一只手却捉住小秀才的手,和他一起驾车,道,“又想乡野之中,用不了太多银两,那时修远大哥想要从商,我便把自己攒的大半银子借给了他,让修远大哥去从商。前些日子,修远大哥听说我定了亲事,便跑来把我当初的银子和利钱给我送过来了。” 林安道:“多少钱?” 猎户想了想:“一千多两。” 林安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猎户又道:“金子。” 林安:“……”   ☆、第26章 收聘礼的小秀才 一千多两金子啊。 林安忍不住在心里小小的嫉妒了一下,然后就掰着手指头开始算。 一两金子大约等于十两银子,这就是说,猎户一下子就成了万银户了! 有钱人,暴发户! 怪不得会穿狼皮大裘。 虽然那件狼皮肯定是猎户自己打猎打回来的。 小秀才心里酸了一会,决定努力忘记这件事。 可是猎户却突然出声:“都给你。”见小秀才愕然看他,猎户声音一暖,重复道,“全都给你。” 小秀才怔了怔:“给我做甚?你身上也该有银子……唔,金子的。” 偏偏猎户很认真地解释道:“你是我媳妇儿。钱应当给你。” 小秀才低头,抿嘴不语。 猎户当他是害羞了,继续道:“三哥养你。这些钱,都是你的。” 二人又去买了些小秀才说的东西,便趁着城门将关,回村子了。 他们这次没再碰上白远。 事实上白远虽觉小秀才不错,可是只要一想到小秀才那格外讨人厌的记忆力,就不太乐意和小秀才走得太近。当然不会无缘无故主动跑过来寻他。 猎户是独自驾着马车回来的。 林安道自己有些累,就坐在马车里休息。 猎户不疑有他,驾着车就走。 待归家时,正看到齐笙和一落拓男子站在一处。 齐笙皱着脸,似是在安慰对方,可是那落拓男子明显没有被安抚到。 待齐笙看到秦止,忙忙大喊一声:“秦止!秦哥!这里!” 猎户驾着马车跑了过去。 林安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到齐笙二人。 齐笙愣了一下,这才嬉笑着喊了一声“秀才公”。 林安挑了挑眉,故意倨傲着微微颔首,不肯说话。 齐笙:“……” 猎户漆黑的眸子里,染着点点笑意。 落拓男子突然一笑,笑声豪放有余,恣意不足。 齐笙颇为郁闷,但看到男子笑了,也很高兴:“修远大哥,你可算是笑了!” 猎户和林安很快到了近前。 秦修远看着二人一黑一白,十分相近的衣袍,微微一顿,便笑道:“秦三倒是好福气。”然后对着林安一拱手,“弟夫好姿容。秦三这小子认准了的事情,便会头也不回的去做,可是使弟夫为难了?” 林安:“……” 好姿容,好姿容……就没有别的词可以夸了么? 还有弟夫,这是甚么称呼? 秦止低声道:“修远大哥夸人,从来只有‘好姿容’三个字,你莫怪。” 至于弟夫二字,秦止觉得这是应当之事,是以压根没想到要解释。 林安嘴角一抽,只好对着秦修远还礼,道:“修远大哥安心,三哥很好。” 秦修远这才笑了。 林安见几人似有话要说,虽疑惑能带给猎户一千多两金子的秦修远为何会看起来这般落拓,但到底是初见,不好也不能多问,便先离开。 林大丫、林二丫还有两个小的正等着他们。 林安立刻让林一、林二把马车和牛车上的东西搬了进来。 林大丫心喜,却仍旧道:“哥哥要常出门,多买几件衣服是应该的。我们姐妹的衣服自己在家缝制就好,不必在外面买。” 林二丫也道:“就是就是,外面的衣服做工可是赶不上大姐呢。” 林安道:“外面的衣服的确不如大丫做得好。可是看着好看,颜色看着也好。”然后他一笑,“待过了热孝,哥哥带着大丫、二丫去师父那里走一趟,穿着好看些,说不得师父心一软,就给大丫、二丫取个好听的名字了。” 林大丫和林二丫眼睛立刻亮了几分。 林安和林平好歹都还有个叫得出口的正式的名字。汪氏当初也想与两个女儿取名,奈何婆母杜氏不知跟林礼说了什么,老实人林礼回到房中,就和汪氏大吵一架,愣是不许汪氏给女儿娶什么好听的名字,只说就叫大丫,贱名好养活云云。汪氏性子说好听了是温婉,说不好听了就是有些包子,哭了几场,也只能认了。 林安穿越过来后,倒是有心为两个妹子亲自取名。可是见过刘夫子后,他左思右想,觉得与其自己给两个妹子取名,反不如让刘夫子或是刘师娘取——有了这个取名的事情在,两家走动起来也能更亲热一些。 当然,林安还有些许的小盘算——有了取名一事,将来求刘师娘为两个妹子说媒,也更方便出口一些。 林安的盘算林大丫二人自然不知。 林大丫道:“那我为刘府太太做条抹额,再给刘府的公子姑娘做些吃食,哥哥觉得如何?” 林安含笑点头。 林二丫有些着急:“那我呢,那我呢?哥、大姐,我的绣活可不怎么样……” 林二丫绣活的确不好,不过有了汪氏之鉴,林安巴不得林二丫不喜欢做绣活,大不了将来给林二丫陪嫁两个绣活好的丫鬟就成了。 “师父和师娘喜欢吃辣。二丫莫急,哥哥教你做泡椒,保证师父和师娘会喜欢你。” 林平和秦茂亦跟前跟后的玩耍。 一行人吃过晚饭,便热热闹闹的在厨房忙活开来。 等到秦止弄清楚秦修远会变得落拓的缘故,想要回来跟林安解释时,林安已经睡着了。 秦止坐在林安床前,伸手给林安掖了掖被子,看了一会小秀才纯良无害的睡颜,便只能离开了。 小秀才的身体已经渐渐好转,可是接连重病两场,又在水牢过了半个月,经历两次院试,这身体就算是好转了,也比不得正常人。 秦止还记得汪氏与他谈定亲一事时,特特将小秀才的病症和将来可能会身体不好一事告知他。秦止那时觉得没有什么,林礼曾经帮他一次,如今眼看着林礼的子嗣有难,而他自己又心喜男子,便直接答应下来。 心中却是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尽力给小秀才治病。待小秀才病好了,能够当得一家的当家人,并且实在不愿做他的男妻的话,他就主动解除婚约便是。 可是现在…… 秦修然和齐笙的话犹言在耳,然而不论他们说的那些话如何为他着想,可是秦止,他早就已经将小秀才当成能陪伴自己下半辈子的人了。 曾经的种种想法,全部烟消云散。他现下心中所想,无不是如何让小秀才笑得更多一些,身子更好一些,哪一日能与他一同上山打猎,让他护着小秀才,那才是他最想做的。 秦止站在小秀才门前想了一会,勾了勾唇角,便直接跳墙,回了隔壁自己的住处。 到了第二日,林安起床后,迷迷糊糊地就看到猎户正坐在他床头。 林安心道,难道他还在做梦? 这猎户最近不是一直晨起就上山打猎或是寻找山货么?怎的今日会在他床边坐着? 秦止也愣了愣。 平日这个时候,他来看小秀才时,小秀才都还睡得沉沉的,能任由他肆无忌惮的摸摸小秀才的脸,揉揉小秀才的手,可是今日,小秀才醒的有些早了。 “你怎的在这里?”林安迷糊了一会,觉得小腹鼓胀,当下就清醒了,忙忙赶人,“你要上山?还不快走?” 说罢还伸手推了推猎户,推不动。 秦止:“……” 林安急了,直接下床推人,依旧推不动,气得他忍不住踮起脚去揪这个男人的耳朵,恼道:“快走快走!人有三急懂不懂啊?” 秦止这才动了。 他低下头,捉住小秀才揪他耳朵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一口,道:“你今日可要出门?” 林安着急的很,怒道:“我出不出门与你何干?” 秦止道:“说与三哥听,三哥便离开,任你……”低头看一下小秀才的下三寸处,“纾解一番。若不说……” 林安:“……”这是在报复他昨日甚么都没说,就跑去县城里的事情么?可是,他昨日明明带了林一来着。 奈何人有三急,急到心头,林安明知这个男人是在故意欺负他,也只好乖乖地道:“不去不去,这几日都在家里待着!” 秦止这才任由小秀才把他推到门外去。 然后又站着不动,看着小秀才急匆匆地从房间冲了出来,跑去隔壁的隔壁去如厕。 秦止低低地笑了起来。 又等了一会,还不见小秀才出来,生怕小秀才在里面被憋坏了,这才抬步离开。 林安在他亲自画了图纸的室内厕所里解决完问题,还不肯出来,直到听到猎户离开的脚步声,这才将水箱上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的绳子上提,石头被提起,露出一个圆孔,水流顺着圆孔往管子里流去,正好冲刷了厕所。 林安也是无法。他上辈子就是个文科生,工作后也没有跨专业,着实搞不定什么水压之类的东西,只能想到这种笨法子,好歹弄出了室内厕所,还是冲水的几乎没有味道的厕所。 只是他还是没法子将这种厕所放在寝室内,是以就放在了隔壁的隔壁。奈何他习惯了上辈子主卧内的厕所,穿越而来,清醒的时候还好,几乎不会跑错。可是晨起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还是有几次记错地方的事情…… 好巧不巧的,这次就被猎户给撞到了。 林安兀自愤怒了一会,便回到寝室。一抬眼,就看到了房间的桌子上,多出来的一个箱子。 他上前将箱子打开,险些被箱子里金灿灿的金子给闪瞎了眼。 金子中间,还夹了一张纸。 林安将那张纸拿了起来,就看到了那张纸上所写的不是很好看的“聘礼”二字。   ☆、第27章 会情话的小秀才 聘礼。 林安看着这两个字,心中复杂。 他的确是喜欢猎户的,也喜欢猎户对他的喜欢。就算将来婚约解除,只要没有特别的变故,他也愿意和猎户做一双奸夫淫夫,甚至暂时悄悄住在一起、待林二丫嫁出去生子后,公然住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只要猎户不背弃他,他亦不会背弃猎户。 可是,就猎户的反应来看。猎户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有了秦修远的前车之鉴,猎户更想要和他有“名分”的在一起。 林安摸着箱子里金子,郁闷不已。 然而郁闷归郁闷,日子还是要照过。 每日卯正起床,在院子里四处走走,当是锻炼,每隔上两三日,就会带着林大丫、林二丫和茂哥儿、平哥儿,再加上林一和家里唯一的丫鬟桂花,一起往山脚下走走。 村子里并不讲究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是订了亲即将嫁人的姑娘家会少出门,但大多数还是常常出来干活儿。 林大丫有兄长和弟妹、丫鬟等跟着,又只是去山脚下走走,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林大丫在林家时,几乎不怎么出门,现下能常常出门,心中亦是舒畅。 再加上这几个月虽然不曾沾染荤腥,但其他蔬果不断,每日都有羊奶和鸡蛋滋补,本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林大丫一下子比之前高了半个头,只比林安矮了一点点。 林安:“……” 他带着妹子和弟弟、秦茂去县城大夫那看过了,大夫直接道,他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好,其他的就莫要多想了,长个儿肯定还会长,但是比寻常人肯定要慢一些;林二丫、林平、秦茂的身子都没什么问题;林大丫的话,大夫也只能给林大丫开了些调补身子的药,让林大丫再等等。毕竟,世上也有不少女子天葵晚来,莫要忧心才好。 林大丫也不再像往常一样焦急,天葵虽未至,个子倒是长高不少。 弄得林安颇为郁闷。 散步归来,吃过早食和早上的汤药,林安便会花费两个时辰教导林大丫几人读书。林大丫以习字为主,林二丫和两个男娃娃则是从头学起。林二丫年长,虽觉枯燥,但也知晓兄长教她读书是为她好,苦着脸学了下去。平哥儿淘气,茂哥儿安静,二人虽比不得林安的过目不忘,却也不笨,再加上林安教导他们的速度很慢,又看重重复记忆,倒也学的不错。 过午之后,林安便不再约束几人,任由他们或是温习功课,或是玩耍,只不许林大丫除了做衣服外,去做甚么刺绣。 而他自己,接下来的半日,则是闭门读书。 四年后的科举,能不能考中进士暂且不提,林安却是想要一次中举。可是世间人才何其多?即便他继承了原身的过目不忘,依然不敢懈怠。 只是每次猎户从山上下来,都会站在他书房前看上好一会。 林安不知道猎户在看什么,可是,猎户再看,他也是要读书科举的。 这是原身的志愿。而他自己,为了能替原身好好守着弟弟妹妹,也为了自己能在这等级分明的古代站稳脚跟,亦不会放弃这件事,必须要参加科举。 转眼五日即过,林安去县城食肆,果然看到食肆的两个厨子将泡椒做了出来。 泡椒味道极辣,平常人吃不得,可对喜欢吃辣的人来说,这却是一道很不错的小菜。 林安到了食肆当日,就又教两个厨子腌制泡椒鸡爪、泡椒猪皮,还说了火锅一事,两个厨子听得双目放光,食肆掌柜也高兴不已。那泡椒他可亲自尝过了,辣,那是真辣,可是吃起来,也是真的让人欲罢不能!这几样小东西,定能让食肆每月挣得银两更多! 眼看食肆生意越来越好,他的师父回来了,林安也不介意让食肆和书坊生意更好一些。先前他因着没有根基,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现下有了刘夫子,他倒是能稍微放开一些拳脚。 去食肆看过后,林安便又去了书坊。 书坊的读书之地已经安置妥当,柳掌柜按照林安当日之意,为隔壁腾出来的读书之地,取名“静斋”。蒋凡几人果然来了静斋。 林安去静斋一观时,正巧看到了蒋凡几人在埋头苦读。整个静斋分了六个房间,六个房间里没有一个空座。 林安没有打扰,径自出了静斋。 柳掌柜含笑道:“原本是没这么多人的。是蒋秀才他们将静斋的事情传扬出去,还言道凡是找到保人,会参加明年科考的学子都可来此免费读三日书,来书斋的人才越来越多。”尔后一顿,“只是这些人里,大约只有三分之一在三日后肯花钱买地方读书。” 林安摇头一笑,狡黠道:“无妨无妨。待到明年咱们这里只要出一个举人,或是出一两个秀才,名气打出去了,等到后年,肯来咱们这里的人肯定多!” 柳掌柜也是一笑,不过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无奈:“东家,这是白大人给您的书信,还请东家过目。” 林安挑了挑眉,倒是不算意外。 白谨不傻,活字印刷是何等的功劳?能收服多少文人之心?他自小生在世家,又在官场浸/淫几年,比林安看得更清楚,因此在接到柳掌柜的书信后,他便迅速将这件事回禀了他用贴字沙果投靠的太子殿下,尔后太子殿下令他速速回信,务必要将活字印刷研究出来,而后买下。 因此白谨才会速速写下这封信,令人快马加鞭送了过来。 林安接了信,没有在柳掌柜面前拆信,而是行至一处安静之处,才打开了信封。 信中装了食肆里掌柜和两个大厨的家眷的卖身契,另外还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一张五千两银票,还有白谨的亲笔信。 白谨的信写得颇为情真意切,洋洋洒洒,三页有余。 林安一扫而过,在看到白谨所写“六千两银票是愚兄所赠,若安弟能将活字印刷研究出来,愚兄与殿下,定然另有所谢”,这才安心。 活字印刷,可远远不止六千两银子。 林安提笔,委婉地表示了需要银子和愿意在研究出活字印刷后卖出的想法,又写了些乡野琐事,便将信交给了颇为尴尬的柳掌柜,还附赠了一千两银子。 “莫要让柳师傅疼惜银钱,该买的都要买。”好早些把活字印刷研究出来。 林安处理完书坊的事情,正要归家,就被匆忙赶来的张灿给拦住了。 “安哥儿,快去我家。我父亲说,要有生意和你商量!” 林安原本还想推拒,打算等热孝过了再去张府,结果听张灿这么说,一下子就想到了他送给张府的四坛葡萄酒的事情,当下就答应了下来。 待到他从张府出来,手里就又多了一份契约,还有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林安晕乎乎地上了马车,回了家。 马车一进林家村,就被拦住了。 林安正想看是谁拦他的车,车厢里就硬生生挤进了一个人。 猎户正黑着脸看他:“怎么这么慢?不是说半日即回么?” 他原本是想要跟小秀才一起去县城里的。可是小秀才不肯他事事都跟着,愣是和他赌气,一日不与他说话,猎户心疼小秀才,更不愿小秀才不理他,只好妥协。 不过想到小秀才说话不算数,说好半日就回来,结果在外面待了整整一日,猎户就立刻把脸板的更紧。 林安却不怕他,笑眯眯的靠近猎户,把怀里捂热了的两张银票拿了出来,高兴道:“你看你看,我又赚钱了!” 猎户愣了一下,就见小秀才顶着两个小小的酒窝,很是骄傲地看着他。 “一共七千两,再加上之前的两千两,我总共有九千两的积蓄啦!”林安颇为得意,“虽然不如你的积蓄多,但我还有食肆和书坊,这两样可每月都给我赚钱呢。” 猎户的脸也板不住了,无奈道:“我没有积蓄,那些都是给你的。”他右手捉住小秀才的手,左手忍不住上前戳了一下小秀才的小酒窝,见小秀才鼓了鼓脸,才又道,“那是聘礼。聘礼都是给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林安心中有些感动。并不是谁都能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送给另一个人的。 可是想到户婚律所写,一旦成婚,作为出嫁一方的男子不得有嫁妆之外的私产……林安刚刚升起的感动,登时又蔫了下去。 猎户察觉到了小秀才的失落,可是又不知他为何失落,只能板着脸把家里的事情一一说了一番:“大丫他们上午习了字,功课都放在你教他们上课的屋子里;林二他们上山打了三只野鸡、两只兔子回来,还每人背了不少柴木下山,柴木都放在柴房里,野鸡和兔子都是死的,处理完就放在了冰窖里,等过几日,就让姜氏炖鸡汤给你补补;还有冰窖上面,那些牲畜,修然大哥说以后就和齐笙一起照看它们,让你每月给些工钱就好了;最后……” 林安奇道:“三哥你今日话好多。”平日的猎户,才不会说一次性那么多话,而且说得还都是最寻常的琐事。 猎户耳朵尖微微红了,却仍旧道:“那,媳妇儿喜欢么?” 修远大哥说了,如果他真的那么喜欢小秀才,就要多跟小秀才说话,让小秀才生活里全都有自己的痕迹,让小秀才以后离不开自己,还要学会甜言蜜语,这样留住小秀才的可能就更大一些。所以他才今日才会这么多话。 林安不知道猎户的想法。 他看稀罕物似的,仰着脑袋靠近猎户的耳朵,伸手一戳。 “红了。” 猎户耳朵越来越热。 “还有,喜欢。” 猎户顿觉,修远大哥说得真的很对,甜言蜜语果然能让听得那一方,对说得那一方越发地死心塌地。 矢志不渝。   ☆、第28章 被偷听的小秀才 林安显然不知道猎户说这些话,是受了秦修然的影响。 当然,如果他知道了,也只会在心里为猎户默哀几分钟——秦修然可是媳妇儿都跑了的,他的话怎么能作数呢? 可惜秦止显然还没想到这些,正板着脸在秦修然那里“请教”讨好媳妇儿这件事情。 秦修然哭笑不得,但是他既然无法阻止秦止越来越喜欢小秀才,就只好让小秀才越来越喜欢秦止。 秦修然想,或许有一日,小秀才会因为对秦止的喜欢,而放弃当官的想法也说不得。 毕竟,秦止和他不同。他的家境比秦止要好,可是家中规矩也多,约束的那人性子越发压抑,而他自己,那时只顾着和后母生的儿子争权,竟是没能注意到那人已经受不住家中的压抑,在考中进士后,毅然决然求他写下休书,头也不回的离开。 而秦止虽然还有父亲和后母,可是那二人早就被秦止整治地连在小秀才面前露面都不敢,根本无人会给小秀才委屈受,是以就算是律法对作为出嫁一方的男子多有束缚,秦修然也不觉得小秀才嫁给秦止是多么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他有心与小秀才谈一谈,可是小秀才明显不愿意与他或者齐笙单独相处,甚至不太喜欢和他们二人说话。秦修然再有心,却也无法。 林安的确不太想和秦修然谈那些事情,但倒没有诚心躲着。 他手头上有一个桂元书坊,有一家食肆,要教导林大丫几人读书,要自己温习功课准备四年后的科举,每隔三日跑一趟刘夫子那里,让刘夫子考他,还和张家一起准备开酒坊,除此之外,林安还要偶尔调戏调戏猎户,然后再被猎户调戏回来……林安着实是忙得很,真的没有时间去和秦修然聊天。 而且,林家村的一些种了一辈子地的老人,还在村子里到处说,要把村子里种下去的麦种挖出来,改种不太需要水的玉米种子。有些差一些的地,还要改种地瓜;更有人劝里正在村子里再挖几口深井。 林安不懂这些,也不懂猎户像松鼠一样存粮过冬的行为,可是在听到林大丫迟疑着说了她听莫大娘提起的一件往事,才对这件事越发看重起来。 二十年前北方大旱,林家村死了不少人,而猎户的亲大哥和亲娘就是在那场大旱里被活生生饿死,猎户那时才六岁,正好有富贵人家来买人,猎户爹就想把小儿子卖掉,留着十一岁的二儿子在家里给他干活,孰料二儿子不舍得懵懂幼弟被卖掉,干脆自卖自身,这才让猎户爹不能再卖掉当时剩下的唯一的小儿子。 林大丫最后道:“秦大哥的二哥,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林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秦茂是猎户是侄子不假,可是却不是他的两个亲兄长的儿子,而是他后母所出的四弟的儿子。 而当年猎户会在十三岁时就被送去服役,也是拜他的后母所赐。是以猎户虽然把他四弟不要的秦茂捡了回来,也使秦茂衣食不缺,但猎户平日,眼睛里只有小秀才一人,对秦茂,说不上视而不见,也着实说不上好。 不过林大丫一心觉得,秦茂是猎户捡回来养老的过继子。秦茂给猎户养老,就是给她哥哥养老,因此对秦茂和对林平一样,都是悉心照顾。且林安也愿意教他读书识字,倒是让秦茂过得和林平相似。 秦茂如何暂且不提,林安若有所思:“秦二哥还没找到?按理说,秦二哥自卖时,已经有十一岁了,如今二十年前过去,无论如何,秦二哥都该捎个信回来才是。” 林大丫怔了怔,也道:“是啊,哥哥说得对。为什么呢?” 两兄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林安总算明白了秦止这几个月几乎日日带着家仆上山收拾山货的举动,见秦止这样担忧,干脆在县城一处治安不错、住的大都是富贵人家的地方,买了一处五进还带着院中院的大院子,花了足足六百两银子。 又借着搬家什的机会,用箱子装了不少麦子、南方运来的稻谷还有小米、玉米等粮食进去。除此之外,林安还送了不少木炭到县里的大院子,想着等过年前夕,给自家师父和师娘再多送去几车木炭,剩下的,就留着自家用。 当然,买了院子,还要买奴仆。 这次又是猎户去挑选的,全是男子,各个眼光清正,让人看着就是光明磊落之人。 林安放下心来,只是他心中又觉手头少了六百两银子很是难过,干脆就撺掇着猎户,让他带着人又去那处大院里,开了三个小冰窖,另外还令新买来的四个奴仆,待开春后要在他们的院子里自行种菜,节省开支。 猎户:“……”媳妇儿好会过日子!他的眼光真是一等一的好! 猎户自然猜到了小秀才此举是为了他,不由对小秀才更好。 待进了腊月,天气更冷,猎户也不再上山,只在山下帮小秀才处理一些琐事。 里正被村子里年长的老人吵得心烦,再加上二十年前那场大旱,里正也是铭记于心,是以在腊月初,就令村子里每家出二十文钱,请了工匠,在村子里挖了三口深井,又将村子里老人的话说与众人听,至于众人是要继续种小麦,还是改种玉米,里正就管不着了。 当年那场大旱吓到的不只是里正和村子里的老人,村子里的其他人,抽着旱烟,蹲在地里琢磨半晌,到底也没舍得把种到地里的麦子全都挖出来,而是将家里的一两亩中等田地,改种了玉米。 猎户找了林安的六爷爷,把林安的地看了一圈,最后按照六爷爷的指点,把林安名下的二十亩良田的麦种都留下,林大丫三姐弟名下的地,都改种了玉米。当然,林平名下的那两亩下等田地,先前就只种了地瓜,现下倒也省了翻动。 又有县城的书坊和食肆。书坊因为炭火充足,来书坊读书的学子倒是比林安想象的要多,但是林安当初做这件事就不是为了赚银子,因此每日只收三文钱的进门费,剩下的茶水点心另外收钱,是以生意不温不火,也就和白谨在的时候差不多,每月能有十几两银子的收入;食肆那边,因林安提出的泡椒、泡椒鸡爪、泡椒猪皮还有火锅的想法,这个冬日倒是格外热闹。上个月,林安竟收到了五十两银子的收益。 可惜天气越来越冷,林安身子虽然逐渐好了,但是汤药还没有彻底断掉。只是和先前每日三两银子的汤药相比,他现下每日只吃一顿汤药,价格是一顿一两银子……猎户不舍得林安冬日里奔波,便揽下了帮林安跑腿的活儿。 林安先前还不觉得自己身体很差,只想着断了药身子就好了。可是入冬以后,他才发现这具身体根本受不得一点寒凉,这才不得不妥协,整日猫在房间里,只待每日午时太阳高照时,才会在外面走走。因此除了每隔三日去一趟刘夫子那里,林安把其他事务都暂时交给了猎户。 猎户对这些琐事并不喜欢,但因这些都是小秀才睁着大大地眼睛交给他的。他一接下,小秀才就会眯着眼睛笑起来,两个小酒窝醉人的很,猎户只要想到这些,就顾不得自己喜欢不喜欢,无论小秀才说什么,他都忍不住点头应了下来。 “要是有那些西洋画笔、画布、颜料什么的就好了。” 小秀才也不是每一日都读书的,每隔上八日,总要休息两日。当然,每逢过年过节,他也会自动自觉给自己放假。这一日小秀才就在休息,趴在桌上,拿着古代的毛笔郁闷不已。 猎户耳力敏锐,虽坐得远远地在看书,也听清楚了小秀才的嘀咕声。当下就决定,要去问问修远大哥有没有建过西洋的画笔画布,见过的话,他去哪里才能买到。 “还想要玻璃。”小秀才声音有些愤愤,窗户纸不透光,春秋日还好,打开窗户便能见光。可是,夏有蚊蝇冬有寒风,这屋子里的光线可就真说不上好了。 猎户想了一会琉璃和玻璃,暗自记下这个名字,还是打算去问曾经跑南跑北做生意的修远大哥。 “还有蛋糕。”小秀才这一次的声音则带了几分委屈,“过生辰岂能没有蛋糕呢?”甜甜软软的蛋糕,小秀才都快惦记死它了! 猎户拧眉,又记下一样他没听过的东西。 “讨厌吃药。”小秀才又嘀咕了一句。 猎户这下听懂了,心道小秀才定是被每日的苦药折磨地难过了。该多买些蜜饯才好。 然后就听小秀才突然又冒出一句:“一两银子一副药,贵,太贵,真真是太贵!”弄得他每次喝药都喝得心肝直颤。 猎户:“……” 二人一个自以为是小声的抱怨,一个竖着耳朵正大光明的偷听,正各自忙得不亦乐乎时,老陈绷着脸进来了。 林安奇道:“怎么了?” 老陈忙道:“回东家,四老爷和太夫人,二人正在门外,想要见您。” 林安:“四老爷?太夫人?那是谁?家里不就我们姐弟几个……”他想起来了,老陈口中的四老爷,不正是林信?而太夫人,可不正是将汪氏关了一辈子的祖母杜氏? 老陈察言观色,见林安想起来了,忙道:“就是他们!东家快出去瞧瞧,太夫人险些要在大门外跪下了,说是今天求也要求东家放四老爷一条生路,给四老爷当保人,明年好去参加院试!” 林安:“……”好厚的脸皮!   ☆、第29章 要报复的小秀才 可不是好厚的脸皮? 林老汉和杜氏还有林家一大家子人,带着汪氏刺绣一辈子的积蓄还有林礼的卖命钱,不顾当时重病的汪氏和林安,毅然远走他乡。 连个消息都不敢往华阳县送,生怕重病的汪氏和林安缠上他们。 甚至之前如果不是贪图王石一家的聘礼,林老汉和杜氏一家,估计真的打算和林安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现在会逼上门来…… 林安想到之前白谨坚持要在一众人面前打林信的十板子,面色古怪了一下——说起来,林信还是本朝第一个被打了板子的童生,先前谁都不知晓林信是何人,可是自从林信被打了之后,名声一下子大了起来,不说远到京城,至少整个州府,都知晓了林信这个童生,因为胆小懦弱险些害了自家侄女,然后被公正廉明的县太爷当众扒了裤子打板子的事情。 名声大了是好事。只是这种名声一传扬开来,原本犹豫着要给林信当保人的秀才全都不乐意了,俱不肯因林信毁了名声。林信无法,只有花了大把银子,才找了一个秀才给他当保人,之后还想再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老陈猜测着说,林信这是不得已,带着老母,重新回到林家村,想要逼着林安给他当保人。 林安冷哼一声,直接道:“林信已经迁到华安县,保人也该在华安县找。祖母不懂,四叔岂会不懂?他即便是找到我,我也做不了他的保人。他这次来……怕就是想要恶心我,抑或是真的找不到保人,想要让我去求师父给他在华安县找保人的。” 老陈瞠目,讷讷道:“那、那当如何?” 林安起身,面无表情道:“将我这几个月吃的两个药方出来。” 一天三两银子的药,他吃了三个多月,现在又换成一两银子一天的药方。林安觉得,他自己不太能负担得起这么个代价,还是去求一求祖母,让祖母帮帮他才好。 老陈眼睛亮了亮:“那奴让奴那婆子,去后院把两位姑娘和小少爷也带过来?” 林安微微一顿,叹气道:“也好。” 亲生祖母和四叔都上门来了,林大丫、林二丫和林平,的确不能躲着不见。不然,林平和林二丫还好,到底年纪小,过几年也就没人记得这事了;林大丫本就因王石的事情被人说道过一番,再加上年纪大了,却是不能不去。 林安虽心疼林平和林二丫,但早早让他们见过那边林家的贪婪,将来也好不被那边利用,便也令他们过来。 快过年了,四兄妹还是一身素淡衣裳。 猎户想要给小秀才穿狐裘,可是小秀才哪里肯?只肯在长袍里面加一件林大丫做的棉袄,旁的绝不肯穿。 猎户板了脸,就要教训不听话的小媳妇儿。 孰料小媳妇儿一抬脸,仰头冲他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简直乖巧的不像话! 猎户板着脸无意识地缓了下来。然后就板不起来了。 小秀才当即乘胜追击,在长袍下捏了捏猎户的手,低声道:“无妨的,让姜氏去熬姜汤,我回来便喝。” 猎户闷声道:“一口闷?” 小秀才不乐意道:“姜味不好闻,当然要一口闷。怎么,难道你是一口一口喝得?” 猎户反手捏了小秀才一下。心道,若是小秀才肯喂他,纵使是鸩酒,他也愿意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林安家门外,一个青衣老妇,梳着整整齐齐的发髻,正拿着一条手帕,不住的哭泣;身边是老妇的幼子林信,好端端一个儿郎,此刻竟也满面泪水,却强忍着不肯哭出声来。 虽然就要过年,林家村也不乏看热闹的乡民,正挤挤攘攘,带着几分羡慕和嫉妒的看着林安家的大宅,更带着看热闹的心情,似真似假的附和着青衣老妇和林信。 林安四姐弟出来时,就见那青衣老妇,也就是他们四人的祖母杜氏,朝着他们看了一眼,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林安瞳孔缩了缩,拉着林二丫三个,比杜氏先一步跪倒在地,双手奉上两张药方,大声道:“求祖母、四叔万万要救林安一命!” 杜氏膝盖还要再弯,却被一颗石子打到膝盖,愣是站在那里,弯不下去。 她懵了片刻,就立刻掐了一把扶着她的林信:“还不快把你侄儿侄女儿扶起来?虽然你侄儿害你现下名声都毁了大半,此刻也不肯帮你,可那也是你惦念了许久的侄儿,快快扶他起来!” 和那些乡野中的一些泼妇不同,杜氏打扮的干干净净,在林家说一不二,就是林老汉除非下了大决心,也是制不住杜氏的。 且杜氏能将汪氏关在家里刺绣十五年,还能让周围人说的都是她的好话,让汪氏再怒再恼,也只能认命的继续刺绣,连一文钱都拿不到手里,有这种手段的人,怎么可能被林安的突然一跪就吓到? 一番话说出来,周围人看向林安的表情就变了变。 村子里的人家,自家吵吵就算了,吵急了动手的也不是没有。可是,像杜氏说的这样,害自家叔叔连名声都毁了,科举都考不了的,他们还真有些看不上。 当下就有人对着林家兄妹指指点点。 林安不为所动,看着穿着锦缎的杜氏和林信,痛声道:“求祖母、四叔万万要救林安一命!” 林大丫、林二丫和林平,也都哭着求杜氏和林信,让二人救兄长一命。 四人哭得尤其悲伤,比林信那种要哭不哭的模样,更让人心思柔软。 除了有人因杜氏的话而嘲讽林安兄妹,可也有人奇怪的往前探头,然后“啊”了一声,大声道:“那不是药方吗?安哥儿又生病了?在吃药?等等,一两银子一剂药?我没有看错吧?还有识字的么,赶紧来看看!” 众人也想起林安方才求杜氏的话,均好奇的看向林安,见林安脸上果真带着不健康的苍白。 而村子里识字的人可能不多,可能认识的字也不多,但是药方上的“价一两银”几个字还是能认得清楚。 “还真是一两银子。天啊,原来安哥儿病还没有好,还在吃一两银子一剂的药!” “一剂药一两银子,一天早中午三剂药,那岂不是说,安哥儿一天光药就要喝上三两银子?这、这家里怎么支撑得住?” “这么多钱,难怪安哥儿兄妹要跪着求他祖母和四叔了。” “你个傻子,没看到安哥儿的钱都花到他们的房子上了?没看到安哥儿他祖母和四叔穿的都是绸缎衣裳!安哥儿没钱了,可他祖母和四叔有钱啊。” “是啊。先前安哥儿他祖母和四叔一家跑得远远的,安哥儿生病,借钱都借不着,现在人都跑到家门口了,哈,你猜安哥儿他祖母会借钱给安哥儿吃药么?” …… 众人开始议论开来。 杜氏听得脸都青了。 她这次来,一是想要让林安给林信作保,好让林信参加年后的院试;二来是想要看看林安现下是不是真的变得有钱有地有房,如果可以的话,她是林安的祖母,当然还想从林安手里抠出些钱来。 ——毕竟,科举一事最费银钱,虽然她觉得她的小儿子天生聪颖,待过上几年,必能考中秀才,有生之年,必能中举。可是,这中间花费的银钱太多,而家里最能赚钱的汪氏已经瞎了眼睛死了,她的二儿子、三儿子都不成器,家里老头子只会种地,杜氏舍不得最心疼的幼子低下/身份赚钱,自然就只能跑来林安这里,试图从林安这里再抠些银钱出来。 三来么,杜氏则想要报复林安。既然林安能毁掉林信的名声,害得林信连保人都找不齐,那么,她这个做祖母的干脆也毁掉林安的名声好了。左右林安打小就跟她对着干,他娘又是那么个死法,杜氏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林安将来还会孝顺她。 可是,还没等她真正动手,那个从前迂腐地只会读书的林安,竟然先朝着她跪了下来,还未开口,就把他的药方递了过来。 一两银子一剂药啊,一天三顿药,就是一天三两银子。 杜氏看得眼晕。饶是哪个庄户人家,也要不起这样的人。 可是,杜氏在村子里活了那么多年,更知道人性的怪异。人们总会无故同情看起来是弱者的那一个。她和林信来时忘了换绸缎衣裳,林安四个则穿着最简单的素色棉衣,她和林信高高站着,而林安四个则哭泣着跪在地上。 再加上林安的病,这就足够村子里的人向着林安四人了。 杜氏面上僵了僵,随即就要上前抱着林安开始痛哭。 孰料林信自从考上童生后,自觉高人一等,哪里肯让自己亲娘当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丢他的脸面? 当下抓住了杜氏的手臂,指着林安四人身后的院子就道:“缺钱?你们身后是什么?把这房子卖了,把地卖了,可不就有钱了?分家分家,就是两家子的银钱互不牵扯,你们怎可不顾孝道,逼迫祖母往外掏银子?真真是岂有此理!” 林安本就在等着林信说话,见林信终于开口,他立刻苦笑道:“四叔有所不知。侄儿当初拿到银钱,却不擅长赚银子,只会拿着银子盖房,让弟妹能有安身之所,这才花了大笔银钱盖了个卖不出去的房子。这房子虽好,可是庄户人家谁又需要这么大的房子?而那些有银子买这房子的人,宁愿买县城里的房子,也不肯买村子里的院子。虽有房子,可林安又如何卖得掉?如何凑得到银钱?” 众人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林安这房子的确不错,但是……谁会买呢?至少他们是没那么钱去买,而有钱买的人,谁稀罕来他们这山疙瘩里面? 林安就是想卖,肯定也是卖不出去的。 就连林信,都觉得林安说的有道理。 “可是还有地呢?” 林安笑得更苦:“考科举总是要费银钱的,林安不才,却还想在好好活下来后,再去科举路上走一遭。如果把名下的二十亩田地卖掉,而我自己活下来,却没有了继续考试的银钱,那林安,不如不活!” 众人皆是一惊,可也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如果林安活下来了,家里一穷二白,林安又手无缚鸡之力,怎么科考?怎么养弟妹?怎么生存?林安不肯卖地,倒也正常。 杜氏面色难看,抓着林信就想离开。 林信哪里肯走,继续道:“我还听说你给大丫他们三个都买了地。你的地不能卖,他们的地总能卖了。” 林安看傻子似的看他:“四叔在说什么?我当初会为大丫他们置办那些地,就是怕自己没有吃药的银钱,祖母、四叔宁肯穿着绸缎衣服也不肯接济我们兄妹一二,唯恐我因此死掉后,大丫他们无所依靠,被人欺凌,这才给他们置办了几亩田地,还逼他们发誓绝不可以卖掉这些地。这算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给弟弟妹妹最后的退路。我又如何可以对亲生弟妹不讲信义,反口将我死后,弟妹的唯一依靠给断掉?” “更何况,大丫他们的田地才值多少银子?我每日都要吃药,一日就要花几两银子,大丫他们的田地根本不够我吃上半月的药,卖了又有何用?”林安忍不住膝行几步,“可是、可是林安知道,先母生前,每年都会绣四幅双面绣小屏,祖母将先母关在林家十五年时间,共修了六十幅双面绣小屏,在我被冤入狱后,更是耗费心血,绣了一张双面绣大屏,单单那大屏价值至少要有二三百两银子。” “林安知晓,先母是林家儿媳,所绣的双面绣也好,普通刺绣也好,所换来的银钱,在分家之前,都该给婆母,先母则应当一辈子拿不到那些双面绣和刺绣换来的一文钱。可是,林安不畏惧死,但却畏惧死后不能照料三个弟妹,但求祖母和四叔行行好,将先母临死前为林安所绣的双面绣大屏换来的银钱,借两百两给林安,让林安将病养好,待林安病愈,凑齐银钱,定将这两百两银子连本带利还给祖母和四叔,祖母和四叔觉得如何?” 众人齐齐瞪大眼睛,看向平日里打扮的颇为体面和蔼的杜氏。 他们只知道杜氏对汪氏这个儿媳妇儿极好,什么粗活累活都不让做,却不知道汪氏是被杜氏关在家里的,还整整关了十五年!而绣出来的活计所挣得银钱,汪氏一文钱都没拿到过。甚至汪氏眼瞎之前绣出来的给林安打点的救命钱,杜氏一家都能携款逃跑,徒留四亩下等田地、一处破房子还有二两银子给重病的林安几人。 “怪不得,怪不得,我从前想去看看汪妹子,杜大娘总是不愿意让我和汪妹子多说话。还不是生怕汪妹子冲我说了实话?” “应是如此。” “你们这些傻子,难道没听到林秀才说,他娘从前一年能绣四幅双面绣小屏,十五年绣了六十幅么?外面一副不太好看的双面绣小屏就能卖十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六十幅啊,这得卖了多少银子?” “你才傻!林秀才不是说了,除了小屏,他娘眼瞎之前,不是还绣了一副价值两三百两的双面绣大屏么?怪不得林家要走,从林秀才他娘那里赚了那么多银子,又不想把银子花在林秀才几个身上,可不是心中有愧,就要跑吗?” “杜老姐姐,你这可就不厚道了。你家里这么多银子,前年还去我那里借了一两银子,到现在都还没还!杜老姐姐,我那银子,你到底打算啥时候还?” “对、对,还有我家的,是林二哥在我这借的,整整三两银子,说是他家安哥儿考中秀才就还的。结果你们直接分了家,跑了人,我家那口子到现在还在怪我,大娘,您家里赚了汪姐姐这么多银子,又何必拖着咱们的一两、三两的银子不肯还?” …… 众人齐齐攀扯起来。有的是说的真话,有的是说的假话。毕竟,林家老二喜欢到处借个小钱,去县里的赌馆转上一圈,众人这么说起来,连杜氏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林信脸都青了。 他强作镇定道:“汪氏身子不好,我娘才会让她待在家里。而她的绣活儿赚来的银子,都给她买药治病,剩下的也供给安哥儿读书了,哪里还能剩下什么银子?” 林二丫红着眼睛大声道:“你撒谎!我娘是身子不好,可那是每天坐在那里做绣活做出来的!而且你们哪里给我娘请大夫了?还有买药,根本就是拿了祖母腰疼,吃剩下的药渣,重新煮了给我娘吃!还有我哥哥读书的钱,那个被我爹救上来的人,早就给哥哥付了十年的束脩,我哥哥读书才能一直读书。哥哥读书根本用不着家里一文钱!” 吃药渣? 还有林安的束脩早就是其他人交好了的?根本不花林家的钱? 众人哗然。 这林家做事,太不厚道了。 林安拉住林二丫,声音淡淡的道:“敢问四叔,先母生前究竟是何病?请的哪位大夫来给先母看得病?是每月请一次,还是每年请一次?吃的药方在哪里?每次抓药要花多少银钱?药抓来后,家里是谁煎的药?为何我兄妹四人,没有一个见过大夫来给先母看病,更从未听说过药方和抓药之事?只知晓祖母吃剩的药渣,偶尔会被大丫偷偷拾掇起来,重新给先母煎了吃?还有,四叔说先母看病吃药花钱,那么,统共花了多少钱?还剩多少钱?” 林安一连数个问题,林信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干巴巴的站在那里,一脸通红。 众人又不是傻子,见状哪里还不知道林信又再撒谎? 杜氏纵使是玲珑心肝,奈何她方才不知为何,忽然说不出话来,愣是没法子替林家和林信分辨,令林安直接把林信给问得傻住,她急了好半晌,才终于从嗓子里说出话来。 可是周围人早就认准了林家有钱,哪里还肯听她的分辨?统统开口,嚷嚷着要杜氏和林信还钱,还有好事的和想要讨好林安的,直接说让杜氏把汪氏挣得银子都还给林安兄妹。 杜氏说破了嗓子,旁人就算不为林安,为了自己口中“林家老二借的”银钱,也不肯让杜氏走,拉扯之间,里正都被请了过来。 里正无法。这件事的确是林安祖父祖母和几个叔婶不厚道,村子里的人有些的确被借了银子没还,有些是借机生事。奈何杜氏他们早都搬走了,而村子里的人还要在村子里活上几十年,里正抽着旱烟想了一会,也只能让人把林信和杜氏扣下,令村子里几个壮汉去华安县林家里拿钱赎人。 那几个壮汉里就有和林安交好的莫大哥,他特意过来问林安,要给他讨多少银子。 毕竟,原先林家村的人不清楚,现下林家兄妹一说,大家才知道林家的钱,大都是汪氏一个女子挣下的。而汪氏挣下的钱,的确该有一部分交给婆家,可是她自己的子女,也该继承一部分。 林安想了想:“家母绣的那件双面绣大屏若还在,就麻烦莫大哥把那件大屏带回来,那毕竟是家母留下的最后的遗物,我们作为儿女,理当保存。若是没有……那就朝我祖父‘借’二百两银子便好。” 莫大哥干净利落的应了一声。 倒是莫大娘犹豫道:“可是你那四叔……他将来要真考上了秀才,那安哥儿你们可怎么办呦。” 林安笑了笑,没说话。 事已至此,他怎么可能再让林信去考秀才?如果杜氏和林信不在过年前搅了他过年的心思,他或许对这件事不管不顾,任由林信去找保人考试。可是,既然他们扰了他的好心情,又好巧不巧,让他数日前偶然从林大丫口中得知了原身从前根本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林安又岂能就此罢休? 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杜氏和林信想要大骂众人,可是林家村的人全都没当一回事——村子里里正和族长最大。林家的族长就是里正,里正身兼二职,就是把人放在火上烤,只要理由正当,一村子的人都愿为里正作证,即便是县太爷,也是拿里正无法的。 二人只好认栽。 村子里人看向杜氏灼热的目光,还有看向他时怜悯的目光,林安心中不喜,看了他们一会,就和家人、猎户一起回了院子。 回到家里,猎户就盯着林安灌了一大海碗的姜汤。 林安喝完,觉得自己的一张脸都要变形了。 当下苦着脸,瞪着眼睛,怒道:“你也要喝!” 猎户从不肯在这些琐事上逆着林安,当下便拿着林安的大海碗,去厨房重新端了碗姜汤回来,站在林安面前就一口气喝完了。 林安:“……”好歹换个碗。 猎户喝完,去隔壁看了看,就让林安等上片刻,泡个热汤,免得真的生病。 林安乖乖点头,跟在猎户身后,看他把衣服拿出来捧着往古代版的浴室走,到了浴室门口,要把他推进去时,林安才开口。 “那个,是点穴?点哑穴?”小秀才小心翼翼地询问。 猎户道:“正是。” “那,你将来会点我么?”譬如他们二人意见不合开始争吵,猎户吵不过他,点哑穴什么的……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来着。 猎户顿了一下,不知为何,声音忽然沙哑了起来。 “不会。媳妇儿声音好听。” 说话好听,叫起来……想必也很好听。他哪里舍得点? 可怜小秀才不知猎户心中想法,自以为既得了夸赞,又得了承诺,心满意足地关门去泡热汤了。   ☆、第30章 泡热汤的小秀才 小秀才心满意足的进他自己设计的浴室去泡热汤。 衣服都脱了一半,才后知后觉的想起,猎户似乎还在门外待着。 小秀才抿了抿唇,故意走到门边,重重咳了一声,试探地喊了一声:“三哥?” 猎户原本是打算走的。先前小秀才昏迷着的时候便算了,他那时尚未心系小秀才,就是给小秀才擦身子也不觉有什么想法。 可是现在…… 猎户哪里敢留下?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眼看着小秀才进了浴室,还会站在外面不动。 “三哥?”小秀才又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猎户回过神来,低低地应了一声,忽然道:“要擦背么?” 房间里静了一会,随即传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声,接着是衣物摩挲的声音,最后就是哗啦哗啦的水声。 猎户苦笑一声,倚靠在门上,微微闭目。 小秀才对他的影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 不过,这样也不错,不是么? 等到林安洗完澡出来,门外自然空无一人。 因为那个人正在林安的房间里待着。 林安此刻看这人不是很顺眼,瞪着眼睛道:“三哥怎的还在这里?天色已晚,三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然后想了想又道,“要走正门。”省的有小人见猎户没从他家正门走出去,就说些污言秽语,让他心烦。 猎户站起身,却没走,而是看向林安的膝盖和小腿:“你膝盖如何?小腿可疼?”林安少说跪了也有大半个时辰,猎户心中疼惜,此刻自然不肯走,“我在军中,习得一种手法,可为你按上一按。” 林安的确不太舒服。村子里的土地并不平整,他为了整治林信和杜氏,也不敢让自己跪的舒服一些,只能挺直了背脊去跪。这样的后果,就是小腿和膝盖酸疼无比。 林安是从地球而来,自然不觉得两个大老爷们间,掀个裤腿还要忌讳什么,想了想,就爬上床,小心把里衣的裤腿慢慢卷了起来。 林安膝盖已经开始泛青,小腿上也有被砂砾硌出来的坑坑。 猎户目光暗了暗,拿起在厨房端来的煮熟的剥了壳的鸡蛋,在林安膝盖上开始滚了起来。 滚完鸡蛋,他才在林安小腿上按了起来。 林安舒服极了! 他猜测这是什么穴位按摩,不然不可能让他这么舒服。有了这个想法,林安晕晕乎乎地又要打瞌睡,迷糊了一会,他听到自己似乎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三哥,你从前打过仗吗?是将军吗?为什么会回来种田?” 猎户哑然,良久才闷声道:“打过仗。不是将军,做了将军,我便退不下来了。军役服过,敌人杀过,要找的人也已经找到,曾经想要见识的也见识过,三哥想要过回自己想过的生活,所以就回来了。” “想要的生活?”林安觉得他就要睡着了。 “嗯。”猎户低声道,“娶个男媳妇儿,赚钱养他,看着他笑,跟他两个人,过一辈子。” 林安努力挣扎着不想睡着:“男媳妇儿?什么样的男媳妇儿?” 他这样的? 猎户微微勾唇:“目光干净,有两个小酒窝,看起来很乖,但其实一点都不乖的男媳妇儿。” 他说完,就发现小秀才睡着了。 猎户失笑,无意识地盯着小秀才的一双白净纤细的小.腿看了半晌,心中微动。原先一本正经给小秀才按穴位的手,忍不住在纤细的小.腿上滑了几下。 小秀才不满的动了动身子。 猎户反应过来,忙忙收回了手。 小秀才是正月初六的生辰,待过了年,也才十四岁而已。他还有的等。 而且,就算小秀才十五了,孝期还没过,猎户发现他还是不能太越矩。 猎户又盯着睡得很香的小秀才看了一会,终于收回了目光,站起身,给小秀才掖了掖被子,打算从正门走出去,然后过半个时辰,再跳墙过来,把人叫起来吃饭。 转天就到了腊月十六。 林安准备了两个牛车的年礼,一大早就坐在马车里,和猎户一起赶去县城,给刘夫子和张家提早送年礼。 路上好巧不巧,碰上了从华安县赶过来的林老汉和林义、林诚,三人后面,还跟着昨天一起去林老汉家里报信的林家村的人。 那几人看到林安家的车,当下就拦着车打了招呼。 林安客气地下了马车。 莫大叔和莫大哥都在其中,也是他们拦的林安的车。 莫大哥见林安下来,转身就去把驴车上用粗布抱起来的一卷一人高的物事拿了下来,递给林安。 “安哥儿,这个应该就是汪姨走之前绣的双面绣,给。” 汪氏在眼瞎之前,熬了几夜绣了双面绣大屏的事情,林安先前是不知道的。后来有一次林大丫在给刘夫子小女儿做的鞋子上绣了一朵他们从未见过的名贵牡丹花,林二丫看着花就哭了起来,林安正巧站在门口,才听到了这件事的原委。 原来林安被冤入狱,林家人不愿意花钱去为林安疏通。汪氏怎么求林家都毫不让步,她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违背自己当初学双面绣时的誓言,在绣完了今年的四幅双面绣小屏后,几日不眠不休,绣了一幅双面绣大屏,打算将这个大屏卖了银子,为林安疏通关系,上下打点。 至于结果……想也知道,林家哪里会让汪氏将这副画“占为己有”?当下将东西抢了过去,还哄骗汪氏会为林安打点。 汪氏原本就因刺绣十五年,双目有损,这次不眠不休绣了几日双面绣,在得知林家拿了她的东西根本什么都没做,林安能被放出来,完全是因着其他所有人都被放出来的缘故,且放出来的林安重病缠身时,汪氏这才爆发,痛哭几场之后,双眼直接瞎了。 林安拿着莫大哥递过来的东西摩挲几下,将包在外面的粗布拿开,不等细看,单单看露在外面的针线,林安就知道,这的确是汪氏的手艺。 林义已经红了眼睛,仗着身强力壮,就要往林安这边打来——他是林安的亲二叔,他要动手打林安,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你爹死得早,你.娘只知道趴在屋子里,做饭洗衣都是你婶子、你祖母的活儿,都是你祖母和婶子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咱们的?”林义虽然好赌,但也被亲爹亲娘逼着做农活长大的,身子壮,手上力气更大,一抬蒲扇般的大手,就能把胆小人吓破胆,“还不快给老子跪下!” 林安稳稳站着不动。 如果是他一人在此,说不得就要吃亏,可是,会“点穴”的猎户在他身边,他还怕什么? 果然,林义那一巴掌还没打下来,他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掀倒在地。 林义直接被掀翻了跟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林家村几个年轻小伙子直接笑了出来。 林义愤愤地看去,就见猎户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小秀才面前。 林义骂道:“好你个小崽子!巴上个男人就了不得了?忘了自己也是个男人了?有本事,你就自己过来跟老子打,别放个外人跟老子打!” 林义的激将法对林安显然是没用的。 林安看都不看他,走到林老汉面前,深深一揖,道:“多谢祖父,愿意将先母的遗留之物还给孙儿。” 一句话,把林老汉一家将来反悔,想要把东西要回去的后路全给封死。 遗留之物,不留给自己子女,难道还要留给公公婆婆和小叔子么?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林老汉狠狠抽了一口旱烟。 林安还在作揖的身子已然摇摇欲坠。 林义还在骂骂咧咧,林家村的小辈都开始指指点点,说的还都是他这个老头子的不是。 林老汉终于睁着一双浑浊的双目,道,“起吧。” 林安站直了身子。 林老汉道:“安哥儿,你要记得,就算是分家了,你也是林家人。你还在孝期,要是你四叔能在这几年里考上秀才,考中举人,对你、对你的两个妹子、对平哥儿都是好的。你四叔还差一个保人,安哥儿,定要记得为你四叔作保。” 这话说的,林家村的众人都反驳不过去。是啊,林安四叔好了,对林安也好。可是,对他们好么?万一林安四叔真的考上举人了,那他收拾不了林安,还收拾不了他们么? 一时间,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林安微微一笑,露出两个乖巧的小酒窝:“祖父,想来不是您记错了,就是四叔说错了。四叔的户籍已经移到了华安县,四叔考秀才,只能由华安县的秀才作保,而我是华阳县林家村的人又如何给四叔作保?且保人保人,岂能由侄子去保叔叔?按照律法所规定,我和四叔如此亲近,自不能去做四叔的保人。” “况且,旁的不论,单单是四叔曾经在华阳县因过错被当众打了十板子……”林安颇为懊恼道,“纵然我是四叔的侄儿,怕也不能为四叔的品行作保。” 林家村的几人也反应过来,林信的品行啊,如果不出大钱,估计还真找不到甚么保人。 当下几人也不怕事儿了,反正法不责众,一村子人大半都参与了,还有林安这么个秀才挡在前面,他们有甚么好怕的? 一行人立刻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林老汉看向林安的目光阴森的不行,可是想到林安说的话,他又有些不确定——难道真是四儿在哄骗他们夫妻? 按照林老汉和杜氏的想法,他们已经得了汪氏不少好处,如果林安没有功名,欺负欺负也就算了,可是林安既有了功名,又能联合着县太爷打四儿板子,林老汉和杜氏就不愿意和林安有什么牵扯,毕竟他们理亏在先……这次如果不是四儿说事情和他的功名有关,杜氏也不会和四儿一起回到林家村找林安的麻烦,弄出这种事情。 林老汉心中有了疑惑,就不愿意和林安多说话,打算赶紧去把老婆子和四儿给赎回来再说。林家村虽然有人故意为难,但至少大半的人,还真是他们欠了人家的,剩下的一小半,也不敢多要钱,林老汉心中有数,除了还给林安的那幅双面绣大屏,其实林家这次并没有出多少血,深深地看了林安一眼,转头就走。 林义和林诚忙忙跟上。 林义骂了林安一路。 林诚闷声道:“他不是缺钱治病吗?哪里来的钱去买两牛车的年礼?”他方才看得清楚,牛车上鸡鸭鱼肉什么的可半点不少。 虽然都是自己都能养的东西,可是庄户人家,谁家送礼会送一车?显见那林安,手里头肯定还有钱。而且还是不少。 林义却道:“他有钱?我看是那猎户有钱吧!二哥想,那时候安哥儿病成那个样子,大夫说要用至少百年的人参吊命,还要其他的珍贵药材。汪氏哪里来的银子给安哥儿治病?还不都是那猎户拿的银子?就是那些年礼……”林义目光微闪,“怕也是猎户看安哥儿长得好,会讨巧,出钱买给他的。” 父子三人走在林家村众人的前面,和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因此说话小声些,也没人听得到。 林诚低声道:“长得好,会讨巧,还是男娃。这样的人,不难找啊。” 林义目光一亮。 林老汉直接拿着旱烟使劲敲了二人的脑袋一下,骂道:“秦三那是好招惹的?你们没见秦三的亲爹后娘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子,谁都不敢往秦三面前站?你们没见秦三一回来,他那两个后娘带来的哥哥就被征召,全都去服徭役去了?那小子心狠啊,你们就是算计你们亲爹亲娘,也别去算计心狠的人!” “安哥儿跟着他,”林老汉使劲抽了口旱烟,“要是老老实实的还好,要是不老实……呵!”   ☆、第31章 被丢下的小秀才 林安当然是不知晓林老汉父子是怎么评判猎户,更不知道自己眼前的猎户曾经做过什么“心狠之事”。 县城离林家村不远,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就到了县城。 林安没有立刻去刘夫子家里,而是先去了食肆。 食肆如今比之前的生意还要好。 有了火锅和泡椒食物,一些喜欢吃辣的人常常往这里跑。 再加上年节将之,冬日里下饭菜少,更有不少家里宽裕的人跑到食肆来采买些泡椒鸡爪、猪蹄等食物,再买些食肆的小点心给家里孩童吃,因此虽然是大早上,食肆里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食肆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 他见林安来了,当下迎了过去,忙忙道:“东家里面请。东家前些日子吩咐的东西,咱们都给准备好了。东家在食肆里吃些东西再去刘夫子那里吧?天还有些早,怕是刘夫子正忙着。” 林安点了点头,却没有进食肆里专门给他留的一间小包厢,而是在一楼找了桌子,直接坐下。 耳边还听着周围人或高声或低声的说话声和吹牛声。 “你听说了没?咱们这个县太爷啊,又要走啦!哎,这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面的县太爷,没待两年就走了,现在这个县太爷,待了还不到半年,也要走了。” 林安邻桌的一个男子低声说,语气里满是炫耀。 那男子同桌之人听了,忙忙问:“大哥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怎么咱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男子道:“嗐,这不是巧了么?我叔是卖碳的,前个儿去县太爷那里送碳,听人家说的。” 林安若有所思。 猎户忽然捉住他拿筷子的手,林安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猎户一眼,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来。 猎户顿了顿,才将手收了回来,道:“快吃。凉了就不好了。” 林安只道猎户是怕他吃冷饭,身子受不住才会提醒他,见状又是一笑,便开始低头吃饭。 一碗胡辣汤,三个小笼包,几口咸菜,饶是林安今日胃口颇好,也只能吃下这么多东西。 桌子上剩下的东西,都让猎户给吃下肚去。 林安只能杵着脑袋看猎户,心中想,这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胃呢?要是他也能吃下去这么多东西就好了。 二人吃完饭,林安就去了食肆后面的院子,看掌柜的准备的年礼。 林安从林家村带来的两辆牛车里,一辆装了村子里走礼的活鸡活鸭活鱼和腊肉,两坛子葡萄酒,两坛子酸枣酒,一辆则装了自家磨的白面。马车里则放了六套柳掌柜送来的可以让孩童识字看画的薄木板。 这样的礼送夫子当然绰绰有余,可是刘夫子是林安的师父,还曾经救过林安的前途,林安自然要多送一些,这才让食肆的掌柜去买了两匹绸缎,两匹棉布,还有食肆自己做的山楂糕之类的点心和泡椒鸡爪、泡椒猪蹄。 东西看着多,其实并不算昂贵。这样师父师娘见了,许是会埋怨一两句,但也会高高兴兴地收下来。 林安满意地看了一遍,就招呼人把食肆的马车拉出去,和猎户一起去了刘夫子家。 他到的时候,刘夫子还在给学生上课,是师娘接待的他。 两个小娃见了他也高兴的不得了。 等见到他把山楂糕还有一些点心拿出来时,就更加高兴了。 逗两个小娃玩了一会,师娘也看过了林安送来的年礼,埋怨一番,就拉着猎户在一旁说话。 当然大多是刘师娘在说话,猎户时不时的听着。 背脊挺直,面容严肃恭敬,像是在面对什么大敌似的。 林安一面和两个小娃玩闹,一面偷偷往猎户那边看了好几眼。 结果被刘师娘含笑瞪了回来。 林安:“……” 刘夫子上完课过来,喝了杯茶,便开始考林安的功课。见林安对答如流,才让他坐下,问起这几日林安在乡间的事情。 林安本就不欲将林信的事情瞒着刘夫子,当下就把林信和杜氏找茬以及他如何应对的事情说了出来。 刘师娘也在一旁听着,闻言直道:“你祖父祖母他们……究竟在想什么?怎么能将一个弱智女流在家里关了十五年?当初又怎么能这么心狠,管都不管你们,直接卷了钱财便离开?”刘师娘“阿弥陀佛”了几声,道,“好在安哥儿命大,还有小秦护着,不然我和你师父能后悔半辈子。” 林安忙讨巧的笑道:“师娘在说什么?当初没出事前,我祖父祖母和叔叔婶婶,在我面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和他们是亲人都没有看出来,师父师娘见都没见过他们,又如何猜得到他们当初会那样离开?根本不管我们?” 刘师娘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好再提,便闭嘴不言。 刘夫子捻着小胡须,沉吟一会,道:“无妨。如果只有被当众打板子这件事,林信多等两年,等这件事过去了,或许还能找到保人,保举他考试。可惜他太心急,竟带了亲娘去找你们几个小孩子的麻烦。好在你反应快,应对尚可,反而将你祖父祖母私自关押你母亲和抢夺遗物的事情坐实。林信虽不是始作俑者,可他身为读书人,明知不对,却冷眼旁观,此等品行,着实恶劣。” “安哥儿放心,待林信的所作所为传扬开来,即便是那些贪图牵扯的秀才,也不敢轻易为他作保。”刘夫子道,“不说一辈子都没人给他作保,至少这三四年里,他是不会有考秀才的资格了。待这几年过去,你考中举人,旁人知晓了他与你的事情,就更加不会有人为了林信得罪你。所以——” 刘夫子意味深长的道:“对付这等小人,最好的法子,不是与他斗智斗勇,而是继续科举。你走得越远,他们越发不敢纠缠你和你的弟妹。当然,如果你能为官,拥有权势,不但可以让你自己摆脱这种困境,还可以去帮助更多的人。” 林安站起身,深揖一礼:“弟子谨受教。” 猎户一直沉默的看着这些。 跟刘夫子提早送过年货,又收了刘师娘准备的两牛车的年礼,林安这才和猎户离开。 再过两日,林安又去县城书坊,将在他书坊里准备明年科举的学子都请了出来,在他自己的小食肆摆酒,道是提前为诸位庆祝。 这些学子都听过林安的名声。毕竟,林安九岁考中童生,十三岁考中案首,然后因官场争斗被冤入狱,后又重新参加院试,再次考中案首,洗净污名的事迹,寻常百姓或许不知,可是他们这些要参加院试和乡试的人,哪里会不知道? 就连桂元书坊是前一任县太爷为补偿林安所赠,这件事他们都有所耳闻。 林安对他们客气,他们自然也愿意对林安示好。 两厢皆有结交之心,林安这顿酒倒是请的其乐融融。 饭毕,林安以茶代酒道:“愚弟不才,在学问上帮不了诸位,家中又有三个弟妹要照顾,婚嫁送娶,读书习字,皆要花钱,钱财上也帮不上甚么忙。唯有名下的桂元书坊。” 林安停了停,见众人都目含希冀地看向他,他才道,“今日已是腊月十八,年后院试在正月初十,乡试在二月初九。诸位兄台在桂元书坊少说也读书一两个月,接下来的日子,桂元书坊可向在座的兄台免费开放。在座诸位,明日起,可无偿在书坊读书,茶水免费供应。” 林安说罢,众人眼睛都亮了,大声说好。 在桂元书坊读书,不但有其他学子相伴,若有疑问,可以在茶室求教他人。最让众多学子满意的,还是书坊里有木炭,外面冬日寒风凛冽,可书坊的木炭烧着,学子不必在家中受冻,更可以奋笔疾书,暖窗苦读。 这样的读书之地,莫说是能够免费几个月,就是银钱加倍,打下欠条,他们也不可能离开! 众人皆道林秀才宽厚,林安笑道:“食宿还是要钱的,毕竟这书坊还要养着好几个人的,待舍妹将来出嫁,还要从书坊的账目里挪出银子给舍妹当嫁妆,愚弟敬佩诸位兄长勤学苦读,志在为官,造福一方百姓,这才想出这个主意。若换了旁人,我却是不肯的。” 众人大笑,心中既记住了这林秀才有个妹子,林秀才还很疼妹子,还记住了林秀才的相助之情,皆是心中高兴,只盼自己能一飞冲天,得偿青云之志! 林安微微一笑,再次以茶代酒,敬众人一杯。 食肆外,秦修然正和秦止站在一起,朝热闹的食肆里看去,恰见小秀才在众多书生之中,神采飞扬的模样。 秦修然沉默许久,道:“你拦不住他,也留不住他。” 他原先以为,秦止能留住林安,可是现下看来,林安或许比先前更加喜欢秦止,可是,林安却从来不曾因为秦止而改变自己的志愿。 秦止转身便走。 留不住?怎么会留不住? 小秀才喜欢钱,那他就给他很多很多的钱,一定能把小秀才留在他身边。 留一辈子。 一日,小秀才睁开眼睛,就被告知猎户和齐笙带了三个人上山去了。 小秀才拧了拧眉,没有太在意。 可是等到三天后,猎户几人还没回来的时候,小秀才完全坐不住了。   ☆、第32章 气疯了的小秀才 寒冬腊月,田地里庄稼都不长,山林里果子花草也不长了,食草动物越来越少,食肉动物个个都凶悍的很。 林安听说猎户上山的时候,就开始头疼。 待发现猎户上山三日,还没能下山的时候,就不只是头疼,而是心急了。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突然就跑了呢? 林安心中焦急,可是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晓,如果他自己上山去寻,怕是路都没走到一半,就自己把自己给累趴下了。 因此左思右想之下,见林家村不少壮汉这会子都清闲着,便打算去问一下秦修远,看他知不知道猎户上山做什么去了,他雇人去找,也要有个目标才好。 秦修远穿了一身锦袍,正在喂猪。 林安看到时,嘴角一抽——他可是听猎户说了,这位修远大哥身家颇为丰厚,比猎户那一千多两金子还要丰厚的多。只是秦修远为何这样富裕,还要跑回来给他养牲畜,林安就不知道了。 秦修远耳力极好,林安一来,他就发现了。 “原来是弟夫。”秦修远把糠米倒在猪盆里,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便引着林安往外走,“弟夫可是有事?我们去外面说可好?这边味道重。阿止说过,弟夫不喜欢闻这些畜生的味道。” 林安默默地跟着秦修远往外走。 等走到第一道院子外,二人才停了下来。 林安开门见山道:“修远大哥可知三哥上山做甚么去了?怎么会一去三日,如今都腊月二十二,还不曾回来。” 秦修远道:“弟夫担心阿止?有多担心?打算亲自上山寻他?” 林安诧异地看向秦修远,过了一会才摇头道:“我若上山,只会成为拖累。不如修远大哥告诉我三哥上山大约是去哪里,我在村子里雇人去寻他。” “如果他想让你上山寻他呢?” 林安摇了摇头:“不会。三哥知道我的身子根本爬不上山,更何况还要在山林里找人了。三哥待我好,不会勉强我,我,都明白的。” 然后转身便离开了。 他再傻也看出来,秦修然根本没打算告诉他猎户去哪里了。与其在这里干耗时间,倒不如快些找人上山。 秦修然看着林安离开的背影,不禁苦笑。 林安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让老陈过来,打算令老陈去村子里找上十几个壮汉,再加上自己身边的林一,一起上山去找猎户。 只是还没等他嘱咐完老陈,林一就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东家,秦爷、秦爷他们回来了!” 林安“蹭的”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林一忙忙跟了上去,急道:“秦爷猎了只大老虎回来,本来是要回来的,后来不知谁多嘴说了句害怕,秦爷又带着老虎,放在外面的牛车上,拉着往县城里去,说是要卖个好价钱。” 林一没来得及说的是,除了那只虎眼圆整的大虫,秦止还带着一匹黑狼,一起去的县城。 剩下的还有四五只山鸡,七八只兔子,还有一些长虫,秦止只吩咐他们把这些都拿到隔壁的隔壁院子里处理,莫要让东家看了心烦,然后就走了。 林安黑着脸跑了出去,见人果然已经走远,几个家仆正在抬秦止留下来的东西,几条长虫还活着,努力扭曲着身子。 原先没事儿绝对不往他们家门口跑的白远突然冒了出来,直接从林家家仆手里抢了那几条长虫下来,就往林安身边走去。 林安:“……”虽然这几条长虫都被系了起来,虽然他胆子也不小,但这也不意味着他能看到蛇就不怕吧? “这几个给我。”白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安,“你不是开了家书坊?可是需要医药方面的书?我爷爷留下几本孤本,我把书借给你几日,你可以抄了放在你的书坊里。” 林安知晓古人喜欢藏私,闻言诧异了片刻,再看看那几条长虫,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点头:“可以。”想了想,又道,“不用几日,我明日去你那看书,如果只有四五本的话,我一日便能将那些书背熟,回来默写出来就好。” 白远登时怒了。 大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一日背四五本书,还是生涩拗口的医书! 想到当年他把他折磨的欲/仙/欲/死的医书,白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上前去把林安给掐死! 过目不忘什么的,真真是太讨厌了! 白远拎着几条小蛇,重重的踩着步子,气冲冲地走了。 林二丫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带着丫鬟桂花就跑了出来,见白远提着蛇走远了,才心有余悸的走到林安身边,不赞同地道:“哥哥,你怎么连件外袍都没穿?秦大哥不是给你做了件狐裘么?你这样出来,得了风寒可怎么使得?” 林二丫话音一落,林安就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林二丫:“……哥哥快与我回去,喝完浓浓的姜汤,好好捂一捂,睡一觉,等哥哥睡醒了,秦大哥就回来了。” 林安抿唇不语。 林二丫拉住林安的手臂,急道:“哥,你本来就在吃药,如果得了风寒,岂不是要吃两份子药?而且再过几日就过年了,哥哥要在床上过年么?秦大哥知道哥哥是怎么生病的也不会好受。哥——” 林安终于松口:“回罢。” 林二丫欢欢喜喜的拉着林安回了房间,两只小手抓着林安的手搓来搓去,说是要给林安捂热。还把桂花支使的跑来跑去,大冬天的,愣是抛出一身汗。 过了两刻,林大丫也提着食盒,带着林平和秦茂跑了过来。 几人围着林安团团转,齐齐睁大眼睛看林安把姜汤给灌下去,似是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林安看着三个弟妹还有早熟的秦茂,心里想要等一等猎户,可是身子又有些熬不住,再加上还有这几个孩子盯着,不过一会,就沉沉睡去。 猎户回来时,林安还在睡。 他身上沾着血,一手提着四五根虎骨,一手提着一个小箱子,身上的森然之气还没有消退。 林二丫看到猎户时,就被吓得后退了三步。 猎户顿了顿,将周身气势收了起来,道:“安哥儿呢?” 林二丫道:“睡了。” 猎户沉默片刻,兀自往林安房间里大步走去。 林二丫想要喊住猎户,可是想到哥哥之前就是因为想见猎户才穿那么少的衣服跑出来,因此险些得了风寒。 当下闷闷不乐的回到哥哥特意为她和大姐搭建的秋千上,独自坐着。 哥哥越来越喜欢猎户了。要不然,这么看重自己身体的哥哥,怎么会连外衣都不穿,听都不听完林一的话,就直接跑到外面去找人呢?要不是她恰好过去把哥哥劝回去了,估计哥哥真的要直接坐着马车去寻猎户了。 林二丫嘟了嘟嘴。 她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可是,她能阻止哥哥喜欢猎户么?她能阻止猎户跟着哥哥身边不离开么? 且不论情,恩义尚在,她也好,哥哥也好,根本什么都不能做。更何况,哥哥还真的越发的在乎猎户了呢? 林二丫如何作想,猎户显然并不在意。 他大步走到林安的房间,看到床上小秀才睡颜,心中一软,只觉这几日的奔波都是值得的。 小秀才喜欢钱,他就赚钱给小秀才。 这样小秀才就能喜欢他更多一点。或许,就不打算做官了? 猎户这样想着,站在小秀才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 林安心中记挂着猎户的事情,没有睡得太沉。 被人盯得久了,竟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到几块带血的虎骨。 林安:“……”曾经的国家保护动物,节哀。 猎户见人醒了,伸出手,就把小箱子放在了林安床前的一个小几上,声音温和道:“醒了。” 林安瞪他。可不就是醒了么?若是不醒,怎么会睁开眼睛看他? 他身上被林大丫压了两床厚被子,当下挣扎着起身,可是被子是自家缝制的,厚实的简直不像话,林安挣扎了好半晌,才像蚕蛹一样,从厚重的被子里坐了起来。 猎户看着小秀才,勾了勾唇角。 林安隐约猜到猎户这几日不见他的缘故,虽然心中气愤猎户在大冬天的往山上跑,可也尽力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那日在食肆,和那些学子说的话,只是在应酬而已。”林安认真看向猎户,“三哥,我还没有想好是否要做官。” 做官就要跪来跪去,勾心斗角,还要生怕站错了队,再加上猎户似乎不喜欢他做官。林安心中有些踌躇,是以一直没有做出决定。 毕竟,他连举人还没考呢,现下去考虑考中进士之后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些? 猎户仿佛没有听到小秀才的解释,直接把他提过来的小箱子打开,露出六块金灿灿的金元宝。 六只十两重的金元宝。 林安险些被闪瞎了眼,紧接着,眼睛就黏在金子上不放了。 猎户道:“喜欢么?三哥以后,常常送金子给媳妇儿,媳妇儿……莫要去做官了,如何?” 然后一只金元宝“砰的”砸到了他的脚边。   ☆、第33章 被宠着的小秀才 林安快要气死了。 他是喜欢金子,也考虑过为了猎户和其他种种原因,将来放弃做官。可是,这不代表猎户可以用这样的方式阻止他做官! 冬日的山林,有多危险,他岂会猜不到?冬日久饿的老虎,有多么渴望送上门的食物,他又岂能猜不到? 猎户就因不想让他做官,强行在这种时候上山,打了老虎换了金子,却又将用金子换取他留下的话说了出来。 一时之间,林安竟不知,这猎户是真的想要留下他,还是故意在折辱他。 “你出去。”林安尽量声音平和的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猎户一顿,把虎骨放下:“等我回来,给你泡酒。” 小秀才在水牢待过半个月,小腿一直浸泡在水中。如果不好好养着,将来很可能时不时要疼上一次。所以猎户在县城里始终不肯把老虎一整个儿卖掉,非要自己留下几块虎骨和整块的虎皮,只肯把剩下的东西卖掉。 林安初时没听明白这猎户的意思,待关门声响起,林安忽然跳下床,赤脚追了出去。 不等他喊出声来,猎户听到身后动静,转身见小秀才赤着脚走在地上,就忙忙大步走了回来,将小秀才打横抱起,一脚踹开门,把小秀才重新安置在床上。 他刚要松手,就见小秀才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混蛋!”小秀才声音愤愤地道,“我怎么这么倒霉,看上你了?” 猎户半弯着身子,任由小秀才抓着,半晌才闷闷地道:“我会赚钱。赚很多钱。” 这样小秀才大约就会少嫌弃他一点。 孰料小秀才气得脸上通红,捧起他的大手,就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嘶! 这不是猎户疼的,而是小秀才硌牙硌的! 猎户手上肉太少,小秀才只能咬到硬硬的骨头,能不硌得慌么? 猎户开始时还任由小秀才咬他,后来见小秀才硌牙硌的脸都青了,这才掐着小秀才的下巴,让小秀才松了口。 林安更生气了。 “我是喜欢钱。”林安道,“喜欢很多很多的钱。” 猎户面上没有反应,心中却在想,待明日再去山上走一遭,将另一只老虎也打下来,卖了钱,统统给小秀才。 林安却接着道:“可是,我最喜欢的,却不是钱。” 猎户怔了怔。 林安已经重新抓住了猎户的手:“如果你打猎时出了事情,如果只是受了轻伤,那便罢了。但如果你残了或死了,或病得在床上起不来,那我便会悔婚。” 猎户反手把小秀才的手抓得更紧,额头上青筋隐隐跳着。 林安继续道:“三哥,你,可记住了?” 猎户此刻也反应过来,林安是不想让他在寒冬上山打猎,不小心伤了自己,才会这样说。 当下心中既喜又怒。 喜林安把他看得比金银更重,怒林安方才的“悔婚”二字。 “我不会让你悔婚。”猎户道,“待孝期过后,我们便成亲。” 猎户低头,将怀里的小秀才抱得紧紧地。 “我会保重自己的身体。可是,媳妇儿喜欢的东西,三哥也会尽全力给你弄来。所以,莫要再说悔婚二字。” 林安任由猎户抱着,不依不饶:“那三哥现在还要上山么?” “不去。”猎户低声道,“等媳妇儿说我可以上山了,我再上山,给媳妇儿赚钱花。” 林安冷哼一声,这才不再说话。 只是他果断把猎户这句话记住了,接下来几日,眼看过年在即,他将林大丫几个和自己的功课都减了一半,剩下的时间,林安统统用在追着猎户跑上面了。 猎户每日唇角都翘得老高。 但是三日后,天上飘下细细白雪,他还是打算出门去县城。 “我在绣坊请人为你做了虎皮大裘和垫子,还用那张狼皮做了脚垫。”猎户看着不太想让他出门的小秀才道,“等拿到东西,我便立刻回来,绝不耽搁。” 林安听到猎户说虎皮大裘什么的时候,嘴角就开始抽。 虎皮大裘一上身,他可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小爆发户了,这如何能穿? 此事暂且不急,林安现下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已经下雪了,过几日再去也不急。三哥何必非要今日去不可?” 猎户见林安关心他,只觉心中暖暖,不由伸手揉了揉小秀才柔软的发顶,道:“三哥去问过六爷爷,六爷爷在村子里最会看天,他说这雪怕是还要再下上几日,且会越下越大。雪停之后,积雪不化,路会更不好走。三哥去去便回,不会耽搁的。” 林安劝不动猎户,又听猎户说再送几车木炭过来,毕竟,秦修然和齐笙也在养牲畜的院子里住下,家里烧的又是地火龙,极费木炭,再说几句,见猎户只看着他笑,丝毫不肯动摇。 林安只好作罢,冷哼一声:“随你罢。”转身便走。 猎户拦不得,只好看着小秀才负气离开,然后才驾着马车,带着家里的两辆牛车往县城里赶去。 这一日的雪下得很小,雪花落在脸上,不觉寒冷,只觉有趣。 猎户却是想到,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场小雪降下。只是那场小雪一下就是一月之久,冬日冷得令人心中发颤,村子里老人和孩子死了好几个,紧接着就是春旱,夏旱,秋旱,地里庄稼收不上来,偏偏朝廷又加了赋税,好不容易收上来的几百斤粮,大半还被朝廷收走。而那时,他那位亲爹又病了。 猎户双目微暗。 当年太苦,苦得他连回忆都觉辛苦。他只想他的小秀才,莫要再亲眼看到那些悲剧。 猎户很快到了县城,他没有先去拿虎皮大裘和垫子,而是先去医馆给小秀才买了一个月的药材,一个月的燕窝,一些寻常草药,再去首饰铺子木着脸挑了几套首饰和几只男子戴的簪子、束发绸带和玉佩,使劲瞪了几眼那个说他家里肯定有个美娇娘的掌柜,把那掌柜的瞪得不敢说话,这才离开。 猎户不想让小秀才等太久,便令驾着两辆牛车的家仆,一人去买上一头活猪,一人去挑些家仆穿的布匹,直接回林家村。而他自己,则去绣坊把做好的虎皮大裘和垫子、狼皮脚垫取了回来,顺便还挑了些不错的棉布和丝绸,放上马车车厢,然后又去了一家出名的铺子,将之前在这里订的画西洋画需要的东西,还有几块大玻璃,小心翼翼包在铺子送的旧棉被里,一起装上了马车。 猎户自然是不会安装玻璃的,好在铺子里有伙计会,他就和伙计约定,明日去林家村林秀才家里安玻璃,这才离开,打算出城门。 待走到半晌,忽然想到小秀才喜欢吃东街的点心和蜜饯,又跑去买了一份。 蜜饯放在车里,点心则揣到了怀里。 如此一番折腾,待猎户回到家时,天色已经见晚。 猎户跳下马车,将鞭子交给一旁的老陈,从马车里抱着一堆西洋画的画具,想了想,又把画具放进去,把虎皮大裘、垫子和狼皮脚垫抱了起来,揣着怀里的点心,大步朝着小秀才的书房走去。 小秀才身子弱的一日能睡上大半天的时候,每当闲了,只能坐在院子中发呆,不敢看书耗费精神;待小秀才一日好过一日,心中打算好要继续考科举之后,便常常在书房耗着,或勤学苦读,或读些闲书,想些清闲事情。 猎户一向熟悉小秀才的习惯,当下奔去,正好找到了正在默写医书的小秀才。 小秀才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猎户一眼,佯作无事,转头又重新默起医书。 他写的医书,正是前几日在白远那里看来的孤本。 白远性子乖戾,可也知晓这些医书唯有天下皆知,才能令百姓受益,因此就算是看不惯过目不忘的林安,他还是借了那几条小蛇的缘故,让有了一家书坊的林安过去他那里背诵医书,以期将这几本医书流传下来,不再只是孤本。 医书语言晦涩难懂,林安习惯性的一边默写,一边思考其中之意。只是他在医道上是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想了几日,依旧不解其中之意,这才放下偷学的想法,专心默写。 猎户也不打扰,将虎皮大裘和其他衣物放在一旁的桌椅上,弯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温度,又摸.摸自己怀里的东西,想了想,外袍不解,继续揣着温热的点心坐在那里,手里还端了杯茶,却也不喝,只一双黑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家小秀才看。 林安默写完一段医书,抬头看看沙漏,算算自己今日已经写了一个半时辰,倒也足够。这才将纸张摊开晾干墨汁,将笔搁下,转身走到门口,试了试盆架上水盆的温度,见不算凉,这才就着水,洗了手擦干。 猎户见林安擦了手,朝他走来,这才把怀里一直揣着的点心拿了出来,打开油纸,放在桌上的碟子里,又把给林安倒的茶水搁在林安手边。 林安愣了一会,抬起头,就见猎户此刻才把身上的大衣裳脱了下来。明明外面还下着小雪,猎户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 大滴大滴的汗珠。   ☆、第34章 变土豪的小秀才 猎户买的是金钱虾饼。 摆在碟子上,一圈的金黄色虾饼,很是好看。 林安眨了眨眼,看了猎户额头上的汗珠一会,就把随身带着的帕子递了过去。 猎户不接,只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林安不动。 林安瞪他:“太高。”对的,是猎户太高,决计不是他太矮。 猎户沉默,片刻后便上前一步,把小秀才给举了起来。 “媳妇儿高。” 猎户闷闷的声音响起,林安感受着腰间热的像火炉一般的大手,面上微红,过了一会,才哼了一声,拿着帕子很是粗鲁地给猎户擦了汗。 猎户也不喊疼,唇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容。 “放下!”林安喊了一声,猎户就老老实实把他放下了。 林安不由狐疑地看了猎户一眼,见猎户还在笑,笑容里有罕见的温柔。 林安呆呆看了一会,直到猎户清咳一声,林安才发觉自己做了傻事,忙忙故意扭过头去。 待看到桌上的虾饼后,想到猎户傻兮兮地做的事情,才道:“虾饼凉了也能吃。”不用捂在怀里带回来。 猎户却道:“媳妇儿喜欢吃热的。” 林安怔了怔,瞪他:“那你拿回来后,给厨房送过去,让厨房给温着不就好了?何必自己穿着大衣裳捂着?”还捂出一头汗来。 猎户道:“……忘了。” 刚回来时,他急着见小秀才,忘了还能把东西放在厨房里热着。等想起来了,猎户却又不舍得离开小秀才半步,只想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的小秀才,所以就算有些热的难受,他也没有离开。 林安鼓了鼓脸,坐下喝了口猎户刚刚倒好的茶水,就要开吃。 等拿起一块金灿灿的虾饼咬了一口后,林安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好像不小心吃了独食。 因此吃完一块虾饼后,林安就擦手,不打算吃了。 猎户拧眉看他:“不好吃?” 不好吃? 怎么会?猎户买的那家虾饼店,是县城里最好的一家点心店,怎么会不好吃呢?只是那家点心店的虾饼太出名了,每个人排一次队只能买到六块虾饼。 林安有些遗憾地道:“好吃。不过,只有六块,我吃一块,三哥吃一块,剩下的四块给大丫他们一人一块,不就没了?” 见猎户神色不太对,林安又道:“无妨,我又不是小孩子,尝个味就好了。” 猎户没再说话,只净了手,拿着一块虾饼喂小秀才。 林安想,吃了这块还有四块呢,那他就把猎户的那一块吃了吧?反正、反正猎户好像也不那么喜欢吃虾饼来着…… 于是林安就带着些犹豫和心动,把属于猎户的那一块虾饼也吃了。 猎户一面喂小秀才,一面低声说着从前军中趣事。 虽然他声音平板,也不太会讲故事,可是小秀才有心想知晓猎户从前的事情,便很专注的听着。 于是专注着专注着,一不小心,就把猎户重新塞过来的一块虾饼咬了一口。 林安:“……”他感受到了来自猎户的深深地算计。 猎户被鼓着脸、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小秀才看得久了,不免也有些尴尬。 可是,他喂向小秀才的手却没有停下:“还剩三块,不好分。媳妇儿全都吃了罢。” 两句话说的小秀才心动极了! “可是……”小秀才努力挣扎,“那就只给三个小的,大丫……等下次再给。”大丫也算是个大孩子了。 猎户面无表情把剩下的三个完好无损的虾饼,统统掰成两半,还拿起其中一块作势放在唇边。 小秀才:“……”好吧,这下不用犹豫了。 这几块虾饼,都被他承包了! 猎户看小秀才终于不再挣扎,乖乖巧巧的坐在那里吃虾饼,心中亦是愉悦,把假装要吃的那块虾饼也喂给了小秀才,心中就更高兴了。 对他而言,小秀才才是最重要的。 小秀才关心三个弟妹,对茂哥儿也颇有照顾,显见是个肯负责的兄长和长辈。 猎户见了,也愿意顺着小秀才的意思,对这几个人好。 可是,在猎户的私心里,对他最重要的只有小秀才一个。剩下的林大丫姐弟也好,茂哥儿这个侄子也好,统统比不上小秀才。 若是今日买来的点心多,猎户自然愿意分给其他人,但是卖小秀才喜欢的虾饼的那一家,一人只卖给六个,还是小小的只有婴儿手掌大小的一小块,猎户自然舍不得小秀才只吃一小块,剩下的给旁人。是以才有此举。 待林安吃完,心思从“吃”上转了过来,转念猜到了猎户的想法,心中哭笑不得,叹口气,擦了嘴,摸.摸.小.腹,觉得待会晚饭还能吃几口菜,喝一碗汤,放下心来,正欲说些什么,就见猎户已经将先前在一旁静静放着的虎皮大裘给抖开来了。 真正的新鲜出炉的虎皮大裘,土豪暴发户得简直不像话。 林安:“……” 猎户拿着大裘就往小秀才身上套:“试试。” 林安只能苦着脸把虎皮大裘给穿在身上。 大裘做的稍显宽松,显见是给林安明年长个儿留出了些预备空间。不过也只够明年的,待到后年,这大裘就有些紧身了。 林安穿着黄白相间的虎皮大裘,歪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哀叹,真像个小暴发户! 转头看一眼双目晶亮的猎户,心中又加了一句,还是个被大暴发户养着的小暴发户! 不管林安心中如何作想,东西猎户已经送来了,还被猎户亲自披在他身上,林安自然不能拒绝,乖乖的在床上铺上了虎皮垫子,书房座椅下,铺了狼皮脚垫。 只是那件虎皮大裘,被林安以“狐裘还没穿几日,天气还不算太冷”给搁置一旁。 猎户虽然遗憾,可是也担心天气再冷一些,小秀才没有更换的厚衣裳,便没有说什么,只是常常把目光在小秀才和虎皮大裘之间打转儿——显然非常想要看小秀才再次把虎皮大裘给穿上的模样。 雪依旧再下。 只是雪花很小,下得又慢,不太影响人们的正常出行,也就是村子里的老农和穷得烧不起木炭、穿不起棉袄的人骂上几句,旁人都不把这小雪当回事儿。就连小娃,也常常在小雪中玩耍,把飘下来的雪花,干脆当成了好玩的物事。 翌日,林安正在书房教林大丫几个读书,就听隔壁一阵杂乱声响起。 林二丫和平哥儿率先坐不住,都吵着要去看。 林安眉心蹙了蹙,招过丫鬟桂花,让她去看隔壁猎户家在做什么,愣是压着林二丫和平哥儿继续读书。 “今日功课未完,谁许你们出去了?” 小秀才一板了脸,林二丫和平哥儿登时不敢再闹,按捺下心思,一个继续写大字,一个摇头晃脑,低声背诵今日学的几句三字经。 林大丫微微一笑,继续写字。她就知道,就是哥哥自己读书时,都不会轻易因外面的事情耽搁功课,岂会纵容他们?且,二丫和平哥儿性子跳脱,哥哥给这两个扳性子都扳不过来,怎会由着他们胡闹? 奈何林大丫想不到的事情,待桂花回来,说到猎户家里在砸先前的窗户纸,打算换掉安玻璃的时候,林安……也开始坐不住了。 那个猎户,那个男人…… 小秀才执笔,滑过宣纸,却是不甚污了纸张,一字未成。 待一个时辰后,林安查看了林大丫和林二丫写的字,又令两个小的把今日学的几句三字经连背三遍,听着还算顺畅,又令两小把从开始那一日学的三字经从头背起。 林平和秦茂早就习惯了林安这样考他们,虽然脸色微苦,倒也不算焦急,磕磕巴巴的都给背了下来。 林安开始皱眉。 林平急道:“哥哥哥哥,我们想去秦大哥家里!明日再背好不好?好不好嘛哥哥?”还拿手撞了一下秦茂,似是要秦茂也开口求情。 秦茂只笑,却没有开口。 秦茂打小就不被父母和祖父母喜欢,被家人像是养小猫小狗似的随随便便养着,一旦父母不高兴了,他还要被父母当成出气包来又打又掐又骂。直到秦止回来,皱着眉把他捡了回去,秦茂才终于摆脱了过去的出气包生活。 只是秦茂年纪虽小,倒也看得清楚,秦止虽然养他,不虐待他,给他吃给他喝给他穿,但同样也不怎么喜欢他。因此秦茂常常只看着林平撒娇,而自己只呆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林安也无法。他先前倒是想对秦茂更和善一些,可是自从知晓了秦止的身世,知晓秦止十三岁年纪,就被征了徭役是秦茂的祖母的缘故,秦茂父亲对秦止也曾是多般欺负,林安就不能对秦茂太好了。 虽说稚子无辜,可是,他应当是站在秦止这一边的,若是对秦茂太好,免不得会让秦止心中难过——毕竟,秦茂再无辜,当年欺负秦止的,也是秦茂的亲生祖母、亲生父亲和两个伯父、叔父。 林安做不了太多,只能用心教秦茂读书,让林大丫多照看秦茂的衣食住行,待将来秦茂若是读书上成器,就送他科举,若是不成器,便为他再寻一条生计,如此而已。 当然,如果秦茂长大了,想要认回他的亲爹亲娘……猎户大约不会再管他,林安自然也不会。 “哥哥,好不好啊?”林平急的跳下林安特意请了木匠为他做的小椅子,干脆上前抱住了林安的大腿,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哥哥,咱们去看看秦大哥好不好?秦大哥那么喜欢哥哥,哥哥去了,秦大哥一定会高兴的。哥哥哥哥,咱们去让秦大哥高兴高兴不好么?” 林安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恼的重重敲了林平光滑的额头一下,道:“今日下午,午睡起来后,你们两个就把学过的三字经全部背过十遍,若是背不会……” 林平想到哥哥上次为了惩罚他不读书,在他脸上用毛笔画了只大乌龟,还不许洗掉,让他整整两日都顶着个大乌龟跑来跑去被人嘲笑的情形,登时瑟缩了一下,忙道:“平哥儿一定会背会的!真的!” 林安几人正欲往猎户家里去,猎户家另一边的秦修远和齐笙倒是老早就坐不住,早早就跑来猎户家看热闹。 见猎户一本正经的指挥着人把他的那间有地火龙的“书房”的南北两面墙上糊的窗户纸都给砸了,打算安上玻璃,齐笙很是诧异。 他诧异的倒不是猎户能在小小的华阳县买到西洋玻璃,而是诧异:“秦三不是喜欢那小秀才喜欢得不得了么?怎么不在小秀才的书房里安玻璃,反而跑回来砸自己的窗户了?” 秦修然手里正捧了酒壶,猛地灌下一大口烈酒。酒入愁肠,只觉更愁。 “这不是正好么?”秦修然笑得有些恍惚,又有些诡异,声音不高不低,“这样,他不就有借口,把小秀才拐到他这里,关到明亮的屋子里,然后……想做甚么,就做甚么?齐笙,秦三那人,可比你想得聪明多了!” 带着拖油瓶刚刚赶过来的小秀才:“……”真、真的是这样子么? 大猎户:“……”醉鬼的话岂能信?媳妇儿快站住!   ☆、第35章 被忽悠的小秀才 可怜猎户还没来得及用他特意寻来的玻璃邀功,小秀才就被秦修然几句话给气走了。 林大丫羞红了脸,抬头看一眼那个安装了一整块的玻璃,见那一处的房间果然干净明亮,暗想自己总算知道秦大哥在做什么,转身就走。 林二丫和林平、秦茂三个倒是甚么都不知道,虽然好奇林安为什么会突然转身就走,可是很明显,透明地可以清楚的照到对面的玻璃,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大,齐齐跑前跑后的看这新安上的玻璃。 秦修然把手里的酒喝完,一面拍打着酒壶,一面唱道:“都道是举案齐眉,都道是不羡神仙只做鸳鸯,偏偏那水中鸟,假多情来真无情,大难未临头,早早各自飞!” 齐笙站在一旁,张了张嘴,想到要过年了,他也好,秦修然也好,皆是孤家寡人,只能赖在秦三这里,劝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另一厢,猎户人高马大,又练过武,其实几步就能追上小秀才。只是他看小秀才在生气,担心小秀才怒火发泄不出来,对身子不好,干脆任由小秀才披着雪白的狐裘,戴着一顶白狐狸毛的帽子,露出青色长袍,鹿皮靴子,恼怒的往山脚下走去。 待小秀才走了两刻后,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山脚下,抬头看山,恰见漫山都是薄薄的雪,给大山穿了层薄衣。 猎户脚步一顿,便大步走去,站在了小秀才身边。 小秀才哼了一声,不肯说话。 猎户心中暗暗气恼修远大哥喝醉了酒净会说糊涂话,只好小心翼翼地板着脸赔不是道:“三哥不会关着你的。把玻璃安在三哥那边……其实是因着要砸窗户,怕被房子砸塌了。” 林安:“……”会有这个危险……吗?小秀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猎户见小秀才不再鼓着脸颊生气,忙忙靠近小秀才,想要抱一抱人。 林安一侧身子,躲了开来。 猎户目光一黯,缓缓放下手。 林安道:“若我是孤家寡人,不必在乎旁人闲言碎语,倒也罢了。可是,”他低头道,“可是,我不只有平哥儿这个弟弟,还有大丫二丫两个妹子,她们……总要嫁到旁人家里去,过得好或不好,却与名声有关。” 猎户抿唇不语,只一双眸子,深深看着林安。 林安对自己一下子从有理的一方,变成没理的一方颇为郁闷,可还是道:“等回家去……再让你抱。” 猎户一双眸子登时亮了几分。 林安又不太放心的加了一句:“但是,不可以关门。” 省的猎户真玩什么禁.锢游戏,那他可就真要疯了。 猎户:“……” 虽然他心中非常非常想要把小秀才关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让小秀才眼里心里只有自己一人。可是他理智还在,明知小秀才根本不喜欢被那样对待,他对小秀才好都来不及,又岂会如此? 二人别别扭扭地回到了小秀才的住处。 猎户见小秀才上午的书教完了,才拉着小秀才去看他买来的布匹,见小秀才高兴自己买了林大丫几个的布匹,还拉着女工不错的姜氏过来,指着那些布匹告诉姜氏,哪个给大姑娘,哪个给二姑娘…… 猎户心中也是高兴。只是见小秀才伸着细白的手指指着那几匹绸缎时,他才站出来道:“绸缎是给安哥儿的。”旁人都不许碰。 姜氏一福身,认真的答应下来。 林安扭过头去,心中顿觉羞耻。可是他也知晓猎户待他和待旁人的不同,也不愿意拂了猎户的意思,便没有做声。 绸缎的价格,可是比棉布价格高了好几倍。猎户那天抱着六只金元宝来找他,林安本不欲再收,可猎户想了很久,才拿着三只金元宝,也就是三十两金子走了,剩下的不肯再拿。 林安看了看猎户买的东西,单单是那几块玻璃价格就极高,猎户只给他买了绸缎,倒也不足为奇。 看完猎户买的布匹,又看了猎户买的几套首饰和几只玉佩,林安猜到这是猎户打算给大丫他们的新年礼物,便让人把东西送到猎户的院子里。 猎户摸了摸小秀才戴着帽子的脑袋,只觉温暖。 玻璃很快就安装好,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六,林安自己不看书了,也不让林大丫几个再读书,整日和猎户腻歪在一起——外面便罢了,但是在自己的家里,林安就不太想委屈自己和猎户,至少亲.亲抱抱什么的,他甚少会拒绝。 小雪依旧没有停。 甚至直到林安的十四岁生辰,正月初六,小雪还依旧在下。 不过,林安暂时没有时间去忧愁雪不停的事情了。 他们的年过得很是平淡。因为有孝在身,也不好出门去拜年,只能打开大门,让贪玩的小孩子跑进来说两句喜庆话,林安就会给小孩子一人一把麦芽糖,一条小咸鱼,把小孩子打发走,然后高高兴兴地和林大丫他们以及猎户吃完饭,开始接受林大丫几个的拜年。 林大丫、林二丫和林平是平辈,只福身和作揖便好,秦茂是晚辈,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就磕了三个头。 林安哭笑不得,把人扶了起来,就开始发过年红包——一人一只一两重的金子,家里仆人则是一人一只兔子一条鱼,随便他们什么时候想吃,告诉厨房的陈婶就好,除了这些,还给了五百文铜钱,他们家是没有给人发月俸的习惯,所以家仆都很高兴,登时大喜拜倒。 猎户则是取出几副首饰,给了林大丫和林二丫,两个小的则是一人得了两块玉佩,笑嘻嘻的戴在身上,亦是欢喜的很。 再之后,林安就被猎户诱.惑着,跑去猎户家里安了玻璃的屋子里,坐在躺椅上,拿着本闲书,闻着茶香,身边陪着猎户,便是过年。 林安这年过得很是满足。 等到了正月初六,猎户把他早先买来的西洋油画的画笔、画布和燃料等等物事拿出来时,林安就不只是满足了。 他激动地跳到猎户身上,抱着猎户的脑袋,就亲了下去。 亲了唇。 这是二人第一次唇碰着唇。 林安蜻蜓点水之后,立刻跳了下来,生怕一不小心蛊惑着猎户学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 猎户有些不满足于这件事。可是,他在男男情.事上,知晓的也只有一星半点。偶然看到过一些春.宫图,虽有“碰唇”这个画面,可再深入的却是画不出来,猎户想了又想,也想不出那是什么,只好作罢,捉住小秀才又亲了几口,才意犹未尽地将人放下,让小秀才兴高采烈的去摆.弄那些西洋油画的画具。 小秀才却是谨慎的很。 他知晓原身并不通晓西洋油画,但是他对这件事很是擅长,因此早早就在县城的各大书坊,采买了几本有关西洋画的书籍,拿着毛笔比划过。 现下小秀才想了想,也只做第一次学画的模样,调制颜料,慢慢作画。画的还是不太好看的模样。 好在猎户在书画上并不精通,只当他的小秀才天赋惊人,也不觉有异。 小秀才作画随心所欲,也不打算把画拿出去卖。见猎户毫不奇怪,便大胆放开了手脚,不再憋屈着,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小秀才就尤其喜欢拿着猎户当模特——虽然不能立刻把人画的清清楚楚,但也足够小秀才满足的了。 猎户向来纵容小秀才,闻言当下同意,二人就常常待在房间里,一个或端坐或持剑或站立不动,一个执着画笔认真作画,倒也自在。 只是他们并没有自在多久。 原本的细细雪花,在下了一整个月后,骤然变成了鹅毛大雪,一夜的时间,就将整个林家村都遮盖了起来。 天气乍然变冷,原先不用炭炉也能勉强熬过一整冬的人家,家里的老人小孩齐齐都生了病,卧床不起。 而那些炉火生的不旺的人家,一晚上能被冻醒七八次。 林安也险些被冻着了。 好在他床上垫着猎户为他准备的虎皮垫子,整个房间都烧着地火龙,他被冻醒后,打了个喷嚏,就发现屋子里又热了几分。 林安慢慢坐起身,就听门那边有响动。 原来是猎户被惊醒后,生怕林安被冻着了,急急穿了衣裳,就跑过来把专门给林安看地火龙的林六推醒,和林六一起把炭火烧的更旺些,就跑过来看小秀才了。 “冷么?”猎户大步走到小秀才床前,想要摸小秀才的脸,结果看到自己手上黑色的碳渣,又想把手收了回来。 林安却一把抓住了猎户的大手:“去洗手。”然后自己就要披着狐裘下床。 猎户唇角翘得老高。 待小秀才给他洗好了手,猎户听着窗外“呜呜”的寒风声,正想着要不要借口天寒地冻,留下来的时候,就听小秀才开口了。 “外面太冷,莫要走了。”林安道,“隔壁耳房有张床,你去耳房睡吧。” 猎户:“……”说好的下雪天,留客天,顺便还能暖床呢? 猎户身强力壮,见着实留不下来暖床,便冒雪回了隔壁院子。 只是像猎户这样身子强壮的又有多少? 一场大雪,从正月初十一连下到正月十六,林家村不知死了多少幼童和老人。 更严重的是,大雪封山,整个林家村的人都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他们根本接收不到外界的消息。 正月十七,大雪终于停了。 林安站在院子里,听着村子里传来的嚎啕大哭的声音,在看外面没过膝盖的厚重积雪,只觉老天爷大约是看不惯人间逍遥,开始发脾气了。 只不过,这个脾气,发的有些大。   ☆、第36章 要锻炼的小秀才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那么,老天爷一怒呢? 林家村有不少老人和不受重视的孩童被冻死,而华阳县的县城里,有不少人直接是被饿死的。 有一些是流浪乞儿,原本在破庙住着,打算睡一觉就趁着小雪出去乞讨,结果大雪一下就是五六日,他们出都出不去,又没有存粮,可不就饿死了? 另外一些,则是家里存粮少的人家。他们倒是想要花大把的银子去买粮,奈何天寒地冻,积雪深厚,根本走不出十步,就会被狂风暴雪还有地上的积雪逼退回来,所以只能被饿死或是冻死在路上。 正月十七、正月十八、正月十九,接连三日皆是艳阳天,太阳好得不得了,天气也渐渐回温,积雪终于慢慢化去一部分。 又过几日,林家村的村民集体出门扫雪,终于把挡出出路的积雪给扫开。 林家村四五户人家齐齐办起了丧事。 而那些还没有序齿的幼儿,却是连丧事都不能办,被家人或是那张皮子一裹,或是一口薄木棺材,埋在山上。 林安沉默地参加了那几户人家的丧事,回到家中,却是令家仆将白天用木盆接的化掉的雪水,放在院子里,等着夜晚这些水结成冰,再放到冰窖里,以此存冰。 几日功夫,就把冰窖摆了九成满。 林安穿着很是暴发户的虎皮大裘,站在院中,终于等来了从县城赶来的食肆掌柜和书坊的柳掌柜、柳师傅。 两厢见过,食肆掌柜叹道:“还请东家原谅则个,前些日子那雪下的真是吓人。虽然铺子还能照开,但是已经没人来买吃食了。而且,那么大的雪,铺子里雇佣的伙计也都不来,没人去采购食材,食肆只能暂时关门。因此这几日才刚刚开门,奈何一场大雪,冻死了不少牲畜,田地也被冻了,还不知道今年收成如何,粮价、鲜肉价全都涨了,食肆银两有限,便把早市放弃,只白日里做些生意,晚上也不开门。” “还有,”食肆掌柜犹豫了一下,道,“大雪降下后,天气骤冷,食肆里住着的几个伙计,着实受不住严寒,便动用了一些食肆里存着的给客人用的木炭,这个……” 这比林安预想的情形还好。他还以为,这样的大雪之下,食肆根本不会开门。现下食肆已经开门做生意,这便很好。至于动用木炭之事…… “木炭便罢了,”林安道,“只是此事毕竟未曾经我同意,那二人,也当受些轻罚。” 并非林安不厚道,着实留在食肆的两个伙计都是留了卖身契的,林安若是这次什么都不做,难保那二人不会觉得林安这小东家好欺负,将来做错了事,心中也会期盼林安能原谅他们。 与其如此,倒不如小惩大诫,让二人记着他们这次是做错了事情,所以受罚,但是因情有可原,所以轻罚。林安因此才有此举。 食肆掌柜越发恭敬:“自当听从东家的意思。那二人,不若就罚他们三个月的打赏钱?” 林安是不给卖身的普通仆役发月俸的,因此两个伙计所有的收入,都是靠伺候食肆客人,偶尔得来的赏钱。食肆掌柜斩断了两个伙计三个月里唯一的钱财来源,却放任了三个月后伙计接受赏钱的事情,也足够那二人警醒了。 林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食肆掌柜又和林安说起涨价一事。如今一连几日的大雪,还有骤降的温度,让地里的庄稼种子有不少直接就死掉,且棚子里的牲畜,也因天气骤降,死了不知多少,鲜肉价格上涨,冻肉价格下降,可是等再过些日子,肉价只怕全会上涨。 如此一来,食肆的价格也必须要涨。 林安亦点了点头:“掌柜看着涨价就好。”县城里的食肆涨价,通常是你涨我也涨,涨得幅度都差不多。他现下孝期在身,又有三个弟妹在乡下,不能在县城里常住,只能让掌柜的自己看着涨价了。 食肆掌柜恭敬应是,然后拱拱手,告辞离开。 书坊柳掌柜这才说话:“看来我这次善作主张,也要受罚了。”见林安挑眉看他,便将今年院试因大雪推后到正月二十,还有大雪时候,不少学子干脆住在书坊的事情说了出来,“那时着实太冷,且那些学子是冒雪赶到书坊,等到晚上要走时,已然出不去了。” 所以他只能留那些学子在书坊住。 “只是书坊的木炭也不多,晚上就减了一半的炭火。”柳掌柜道,“因那时冒雪赶到书院看书的有十几个学子,他们住在一起,还有厚重的被子,倒也无人生病。现下十名童生都在准备后日的院试,四个秀才已经动身,赶去州府等待二月初九的乡试。” 林安听了,只问:“书坊的木炭是定量的,柳掌柜从哪里给那些学子匀出的炭火?若是从你和柳师傅那里匀出来的,那么柳掌柜不但无错,还当赏。” 而且,林安没说的是,柳掌柜当时处理的很好,大雪封路,柳掌柜若是真的强行把人赶走,且不说结仇与否,单单看那些书生瘦弱的身子骨,一旦出事,书坊也要背上一个不顾读书人死活的名声。且,学子留了下来,柳掌柜在白日的炭火之外,还给留下来的学子充足的夜晚炭火和被褥,更有一日两餐和一次茶点,无论这次那些学子是否成功考上,这一次,他们欠书坊的,是必然改变不了的。 柳掌柜听了也笑,并未谦虚。 几人又说了些事情,林安便道:“柳掌柜做得很好,以后每月可多拿五百文钱。书坊的事情……我这几日去不了县城,还要麻烦柳掌柜继续坐镇书坊。” 然后又给了柳掌柜五两银子,补偿柳掌柜把自己的木炭分给学子的那部分。 柳掌柜不客气的接了,然后又道:“其实银子是小事。只是家兄尤其喜欢东家家里做的泡椒鸡爪什么的……” 林安知晓柳掌柜其实根本不算是他的人,而是现下在太子手下干活的白谨的人,因此也没有像约束其他人那样约束柳掌柜兄弟二人,见柳掌柜讨东西,便也大大方方的给了。 柳掌柜和柳师傅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二月初九,惊蛰。 这一日是乡试时间,虽然因前段时间大雪,院试时间推后十日,但乡试时间没有变。这也使得今年考中秀才的学子,将不能参加乡试。 院试通过的名单,也是在这一日才贴了出来。 待在林安书坊读过书的童生中,共有两人考中秀才。其中一个在大雪期间是住在书坊的。 两人齐齐去桂元书坊拜谢。 林安正等着他们,见二人来,亲自相迎,并奉上香茗点心,与二人畅谈一番,令二人不再遗憾这一次因大雪只考了院试,却因时间紧凑,无缘参加接下来的乡试的事情。 二人遗憾罢,又道华阳县只是个小县城,他们打算去州学继续求学,以期在提学官每年一次的岁考、科考中,取得一、二等名次,获取考举人的资格。 林安了然点头。 按照本朝律法,并不是所有的秀才都有参加乡试以考取举人功名的资格。秀才必须进入朝廷办的州学、府学、县学读书,或者成绩优异,被选拔为贡生,可以直接进入如今的国家第一学府——国子监读书,从而成为监生,直接获得考取举人的资格;或者参加由各省提学官举行的岁考、科考两级考试,并取得一共的六等名次中的头一、二等名次者,才可和监生一样,参加举人试。 成为贡生何其艰难?且有的学子即便有资格成为贡生,但因囊中羞涩,根本负担不起去京城国子监的路费,遑论国子监吃穿住用行等各种花费都需要大把的银钱,都会因此放弃成为贡生,转而参加提学官举行的两极考试,以取得乡试资格。 这二人打算的极好,林安虽有少年天才之名,据刘夫子说,他也是有资格成为贡生,进入国子监读书。但是三年后林安十六岁,林大丫也是十六岁,正是要说亲的时候,林大丫十二岁,林平七岁,一个也要开始到处看人说亲,一个则还是个顽童,林安根本不可能拖家带口的赶上半个月的马车,就为了去根本不熟悉的国子监读书。 因此林安和这二人的打算相同,都是要参加提学官举行的两级考试,取得乡试资格。 说到乡试,林安心有戚戚焉,见二人身子单薄,劝到:“乡试一连三场,每场考三日,每场考完的那一日下午方可出来过一夜,待翌日黎明前又要再进考场考下一场,统共要在考场待上九天七夜。听说有不少人并非学识不成,而是身子骨弱,受不得乡试艰难,被人抬了出来。两位兄台,定要保重身子才是。” 当然,他也要保重身子。不然那考题他能写,估计也要被抬着出来。 两个新出炉的秀才公登时身子一震,俱都苦了脸,郑重应下。 乡试和会试都需要考生在狭小闭塞的号舍里待九天七夜,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单单是想一想,就让人顿感忧心。 二人高兴着来,苦着脸走了出去。 林安一丁点做错事的愧疚感都没有,反而写写画画,打算锻炼下/身体。 他现下已经可以和普通人的作息差不多了,最多还要午睡半个时辰,但比起他刚传来时,每天天一黑就睡,第二天晌午才起得来的情形好多了。 而且,最让林安高兴的是,他长高了。 还是一下子长高了小半个头,除了还有些畏冷,林安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太大问题,所以才会想到锻炼身子。 若在之前,他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他连锻炼都不敢锻炼。 大约,这也算是个进步? 林安默默想着,在纸上写下骑马二字,打了个勾,想了想,又在旁边写下买马二字——家里只有一匹马,他要学的话,肯定要和猎户一起,可不就需要两匹马? 再写下石锁——也就是古代版石头哑铃二字,林安看看自己脆弱的手臂,想到石头哑铃大概的重量,默默地又打了个叉; 然后写下沙袋二字,林安想了想,又写下拳套两字,觉得自己应该能承受这项锻炼,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勾; 最后林安提笔,想写太极拳三个字,可是毛笔还未碰到宣纸,林安就想起来,他根本不会打甚么穿越人士十有八、九都会的太极拳,只得悻悻然搁笔。 猎户走进来时,林安甚至没有发现。 直到猎户弯下/身子,一手放在他肩膀上,一手按住那张宣纸,将他整个人包围住时,林安才回过神来。 “做甚么呢?”小秀才觉得脖子上被吹得有些热,忙忙装过头去,结果好像被吹得更热,他甚至能察觉到他的脖子都红了,忙忙板着脸道,“不许吹气!” 猎户低笑几声,小秀才脖子上更热了,干脆要使劲把人给推开。 结果…… 可想而知,以小秀才的小身板,是怎么也推不开猎户这样高高壮壮的身板的。 小秀才登时怒了:“你且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十年后……”我一定能炼出你一样高壮的身板的!倒是,必须是想怎么推,就怎么推! 绝对能一推就倒! 猎户笑声更大,见小秀才挣扎,一只手按住小秀才的肩膀,就把小秀才按得一动不能动。好在他终究是喜欢他家小秀才的,按住小秀才,在小秀才变成桃红色的耳垂上亲了一口,顿觉意犹未尽,又扳过小秀才的脸,在那张唇上亲了一口,这才将手松开。 小秀才更怒了,心说,他原本只想着强身健体,在乡试和会试时,好熬过被关在狭小闭塞的小号舍里的九天七夜,可是,现下看猎户这副模样,小秀才心中又气又怒,更想要把身子锻炼好,最好在学一门功夫,把猎户压倒才成! 小秀才这样想着,就问猎户有没有功夫教给他,最好是能打败猎户的功夫。 猎户:“……”有也不能教。且不说别的,就是小秀才的身子骨,也经受不住日日起早贪黑练武的辛苦。 “教不教?”小秀才瞪大眼睛看着猎户,“还是你怕我练好了功夫,将来你便拿我无可奈何,所以才不肯教我?” 猎户只能闷闷的出声:“太累。舍不得。” 小秀才脸颊的小酒窝登时若隐若现。其实他也猜得到练武大约会很累,可是,一想到他练武后,有可能以武力压倒猎户,小秀才原本有些瑟缩的胆子立刻又膨胀开来。 “那、那我也要试试。”小秀才攥紧拳头,往猎户胸口锤了一拳,结果猎户没什么反应,丝毫一丁点都不疼,反而他的拳头开始生疼后,心中决心更甚,“就算不学武,也要锻炼锻炼身子。” 然后就拉着猎户看他写下来的东西。 猎户若有所思,指着沙袋和拳套问了小秀才几句。 小秀才却也不傻,只道是想要练力气,粗略想出来的法子,至于沙袋和拳套里面装些什么才能不伤手,小秀才却是一个字都没说。 ——他喜欢猎户是不假,猎户也的确喜欢他,可是,小秀才还不想用“他只是来自异世的一抹魂魄”这件事来考验猎户,于是只好闭紧嘴巴不说。 若是换了旁人,猎户或许还会怀疑一二,可是,他眼前是他心心念念的小秀才,猎户听了,虽有疑惑,可也觉得正常。 “这沙袋不好。”猎户慢慢道,“你要练力气,不如用弓。三哥为你做张小弓,你来练习射击。” 见小秀才眼睛亮了亮,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猎户心中一软,又道:“只是现下天太冷,手放在弓上会着凉,待天暖了,三哥再教你,可好?” 林安却是想到手套。 只是话到嘴边,林安却没有说。他想,还是再等一等,有个合适的理由,再把五指手套蝴蝶出来好了。 二人腻在一起,又低声说了些话。 猎户揪住小秀才狠狠亲了几下,可是总觉得还不够。但是哪里不够,他又说不出来,只好既欢喜又郁闷地抱着小秀才不动。 林安心中偷笑,绝口不提教猎户亲嘴还可以“伸舌头”这件事。 两人直到日落才回了林家村。 平时这个时间,大多村民都会抓紧时间回家吃饭,省的吃饭晚了,天黑了,还要点油灯。 可是今日林家村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嚎啕大哭。 林安不解,又因已经进了林家村,他身子也已然好了大半,从林家村走回家也不算什么,便停下马车,下车和人说话。 林家村大半都姓林,见林安下车,也愿意和他说话。 “安哥儿是去县城里了吧?”一头发花白的老汉拿着旱烟杆,看了半晌,到底没舍得抽,叹道,“不过你不在也没事儿,你们家一个成丁都没有,你又中了秀才,不在徭役的范围内,那些官差也不敢去你家捣乱。” 林安立刻明白林家村众人会嚎啕大哭的缘故:“是官差来征徭役了?不是两年一次,明年才到时候?去服徭役也只服两个月么?怎么大家都哭成这个样子?” 猎户那时服徭役不归家是特殊情形。他那时觉得归家还不如在外面闯荡一番,是以才不肯回来。 普通百姓服完两个月的徭役,其实都会老老实实的归家。 老汉脸上的沟壑越发明显:“那些官差说,咱们这里大雪封山,地里的庄稼种子都毁了不少,北边……那北边的敕拉一族,他们地里肯定也受冻了,现下还没事儿,等到冬去春来,北边寸草不生,那些牧民养的畜生没东西吃,牧民没饭吃,就会往咱们这边打过来,抢咱们的粮食。现在征兵役,是为了早早训练,等春天那会,去和敕拉一族打仗啊!” 普通徭役或许也累。一旦百姓去服两个月徭役,回来后都是瘦的不成人形。可是兵役更可怕,一旦上了战场,那……还能有命回来么? 就算有命下战场,可是除非残疾,或者年龄到了五十六岁,头发花白,或者有些特殊门路,战事一日不结束,又如何能退伍归家?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林家村家里成丁多的人家,哪里能不哭? 又岂能不哭? 林安看着抱头痛哭的村民,沉默下来。   ☆、第37章 被“包子”的小秀才 百姓虽苦,但只要勤快,其实也能过得安分知足。 可惜就可惜在,每个朝廷的赋税和徭役都足够的繁重。即便开朝伊始,会有减免三年赋税的做法,但是随着朝廷渐渐安稳,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就会随之而来。 本朝在这方面已然足够宽松,至少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养个鸡鸭,种棵树,朝廷不会跟你收税。但是在徭役尤其是兵役方面,本朝却依旧严格。 原因无他,正如林安曾经和六爷爷说过的,本朝北有敕拉一族虎视眈眈,东有倭寇隔海觊觎,若是在这方面宽松,没有足够的兵力,又如何能保家卫国? 林安想到自己家中的数个奴仆,再想到富户之中,奴仆上百上千,尚且只需花费一定银钱便可出钱请人代役,而眼前这些穷苦百姓,却只能用命去参加兵役。 林安沉默良久,只能回家。 回家后,老陈将他们迎了进来,就小声道:“东家,莫大嫂正在两位姑娘那里哭诉。” 林安一怔。 老陈道:“莫家老哥哥没到五十六,两个儿子又都是成丁。且莫家老大有了儿子,他媳妇儿肚子里还有一个。他家中有成年的弟弟可以为父母尽孝,下面儿子也生出来传承了香火……正好在服兵役的名单上,还是那种除非花双倍的银钱,才能减免的那种。” 林安默不作声往里走去。 待走过第一道院子,正往第二道院子也就是林大丫的住处走去时,林安见猎户还跟着他,便开始赶人。 “三哥回罢。待晚饭做好了,我拎着食盒去三哥那里吃饭。” 林安的早饭一般是自己吃——主要是他起得比寻常人稍微晚一些,又要吃药,便自己吃早饭;午饭的话,但凡在家,他都会陪着林大丫几个一起吃;到了晚饭,林安原本也是陪着林大丫几个的,后来猎户寸步不离面无表情的跟了他几日,林安就突然顿悟,晚上开始和猎户一起吃晚饭,猎户这才高兴了起来。 猎户道:“莫大娘过来,是借钱的?你要借钱给她?” 林安摇了摇头。 虽然家里有了些钱,林安感激莫大娘一家曾经的照顾,也没有说过要放弃集市套圈这件营生。莫大娘一家又勤快,在年前很是赚了一笔银子,那笔银子,足够给莫大哥免除兵役了。 退一步说,就算莫家真的要借钱,也不会让莫大娘去跟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借钱。 林安不许猎户往里走,猎户板着脸看了小秀才一会,见小秀才意志格外坚定,心中无奈,只能离开。 林安这才往林大丫院子里走去。 林二丫正带着桂花,逗林平和秦茂玩,见林安来了,正要说话,忽见林安将一指竖在唇前,示意几人莫要说话。 林二丫和桂花当即不语。 秦茂也没说话。 林平却笑呵呵的学着林安的模样,将一指竖在唇前,然后重重地“嘘”了一声,然后就拍着手笑,还大声喊“哥哥”。 惊得半开着门在房间里说话的林大丫和莫大娘都走了出来。 林安:“……”所谓熊孩子,不外如是。 人都出来了,林安也就不听墙角了,亲热的和莫大娘打了招呼,像是没看到莫大娘脸上哭过的痕迹一般。 莫大娘却是没憋住,直接哭道:“安哥儿,你快快帮大娘去劝劝你莫大哥那头倔驴去!咱们家里要是没钱给他免徭役就算了,现在家里有了钱,那倔驴竟然还想去服役!要是服普通的徭役就算了,可是、可是这次是兵役啊!” 莫大娘愁得整个人像是老了五岁:“我和他爹就快干不动了,石头才十一岁,石头他娘肚子里还揣了一个,他要走了,我和他爹还有二小子养老,可二小子这两年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哪里还能护着他媳妇儿娘几个?我们家那个老大啊,真是……” 林安上前扶住莫大娘,让莫大娘坐在桂花端出来的小凳上,自己也在另一个小凳上坐了。 林大丫先给莫大娘捧了杯茶,又给林安特意端了杯红枣茶。 林安温和地看了林大丫一眼,喝了口茶。温水进肚,顿觉舒服几分。 “莫大娘,莫大哥说要去服兵役,可是说了为何要去?”林安问道。 结果林安一句话就把莫大娘给问懵了。 “为啥?谁管他为啥?他放着家里妻子儿子的不管,老爹老娘不要,跑去服兵役,就是个错的!” 莫大娘只懵了一会子,就立刻理直气壮了起来,“安哥儿,那可是服兵役啊!寻常的徭役都有累死人的可能,那兵役……还是跟那些敕拉人打。敕拉人多能打仗啊,一个个长得比咱们都高都壮,还会养马,跟他们打仗,咱们的将军或者能活着回来,或者能大胜仗,可是像你莫大哥这样的小卒子,可就是个去送命的啊!大娘一共就两个儿子,眼看着日子也越过越好,怎么能让他去送命?” 林安趁这会功夫,已经把杯子里的红枣茶喝完,肚子里暖暖的。 把茶杯递给林大丫,林安才道:“大娘您看,今年这地,能收上来多少粮食?真的会像村子里老人说的,会旱吗?” 莫大娘愣了愣,“这、这和我们家老大服兵役有什么关系?” 林安道:“一旦咱们北边旱了,敕拉一族比咱们更靠北,他们那边,只会比咱们更加干旱。人吃五谷才能活。敕拉一族活不下去,只会更加凶狠的进攻咱们。到时候,若是我朝兵士不足,便会再次征兵。” 莫大娘愣住。 林安继续道:“那时再征兵,被征走的兵士,只怕只能训练半个月十几天,就要立刻上战场。现下征兵,还能多训练上些时日。到时上战场,也有更多希望活下来。” 莫大娘忍不住抓着林安的手道:“还要征兵?怎么还要征兵?” 林安道:“现下征得其实还是徭役,只是去当兵,因此还能用钱买到免徭役的名额。但是如果一旦朝廷正式征兵,谁都买不到免除徭役的名额,只能花钱买人替他们服徭役。到时……莫大爷和莫大娘膝下两个儿子都是成丁,莫二哥若是那时也成亲,二嫂怀了孩子,朝廷仗打得越来越狠,只怕眼看莫大爷没到五十六,石头十几岁,长得告状,又有祖母母亲照看,就把莫二哥和莫大哥一起拉走了。” 这也不是没发生过的事情。 朝廷征兵,虽说有律法在,家里必须留下一个儿子养老,但是一旦战争打急了,朝廷紧急征兵,给每个州府一定的名额,那些州府在城里不敢做甚么小动作,在乡下这种穷地方,可不就会罔顾律法? 而朝廷开战在即,对这种事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下来,吃亏的也只有穷苦百姓。 因为那种时候,即便是有百姓告上县衙,县衙也只能学着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草草惩罚几个衙役,却是不会把人再给找回来。 莫大娘当真被吓到了,痛哭流涕:“生什么儿子啊?还是得生闺女!要是老二是个闺女,我们家只一个小子,可不就不用这么苦了?” 林安端坐一旁,没有说话。 林大丫站在一旁,却是想到村子里每年都会被抛弃的女婴,那些因为生不出儿子而被各种鄙视的女人,还有莫大娘曾经在她面前后悔当年干活伤了身子,否则能多生几个儿子的话,还有莫大娘有一次说漏了嘴,抱怨莫大嫂子只生了一个石头的话,心中顿觉五味杂陈。 莫大娘痛哭一场,不肯留饭,终于走了。 林二丫奇怪道:“莫大娘糊涂了?到时候有哥哥帮着莫大娘家里,莫大娘家再凑些银钱,哪里用去两个咧?” 林安摸摸林二丫的双丫髻,没说话。 莫大娘一点都不糊涂。到时候,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地步,他们家也的确可以倾家荡产的让两个儿子都留下来。可是,然后呢? 怎么生活?怎么过日子?难道要靠林家无缘无故的接济么?一家子那么多张嘴,他们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且,如果战争真的开打,可见就是老天爷不给人留活路,地里真的开始干旱。莫家若是被掏空了积蓄,天灾年间,又要怎么活? 莫家家风还算清正,不愿卖儿卖女,从此低人一等,就只能现下放莫家老大去服兵役。家里既能省下银钱,又能省下一个人情,留待将来莫家老二真的被县衙带走,好来求林安帮忙,把人给找回来。 而且,莫家老二才十六,有了林安今日的话,莫家估计这两年也不会给莫老二说亲了。 林安猜到莫家的许多事,却有一件事没猜到。 莫老大是真心想去参军。男儿壮志,保家卫国,若有机会,还可改换门庭,他如何能放弃这个机会? 只是在他临走之前,莫老大还是带着莫石头,拎着两只母鸡,跑来找林安了。 莫老大单名一个虎字,长得也是高高壮壮。他是一只手把莫石头给拎到林安面前的。 见到林安,就立刻把莫石头丢地下让他跪着。 林安:“……”认干爹么?他才比莫石头大三岁好不好? 莫虎摸摸脑门,道:“安哥儿别怕,俺就是来,让安哥儿给石头取个大名的。他这小子都十一岁了,还没个大名,俺总觉得不是一回事。” 林安松了口气,笑道:“取名而已,虎子哥快让石头起来,我才比他大三岁,可受不得虎子这一跪。” 莫虎这才一伸手,又把莫石头给提溜起来。 林安想了想,将二人带去书房,提笔写下“莫磊”字,又写下一个“石”字。 “晋书有言曰,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磊,众石也,取其光明磊落之意。正好也合了石头的小名,虎子哥觉得如何?” 莫虎也是读过一两年书的,听到光明磊落四个字,就觉得好,又看林安写下的“磊”字是三个石头叠起,心说这下回家给石头取了小名的老爷子肯定也会满意,当下就叫好,让石头再给林安磕头。 莫石头这下不用亲爹按着了,亮着眼睛就给林安磕了个头,大声道:“莫磊谢过林小叔取名!” 林安笑着将人扶了起来,结果发现莫磊力气颇大,以他的力气竟没有扶起来! 莫虎忙揪着莫磊把人又给提溜起来了。 几人都不提林安方才扶不起人的事情。 莫虎对着林安深揖一礼,才把他这次的来意之二说明。 “实在不敢瞒安哥儿,虎子哥这次来,一是想让安哥儿给石头取个大名,二来么,”莫虎温柔地摸了摸红了眼睛的莫磊的脑袋,道,“就是想请安哥儿帮忙,看看能不能让他找个书院,去读几年书。” 林安一怔。 莫虎道:“俺这些年也算是看明白了,虽说是士农工商,农民的地位看着不错,可是,单单看年年被苛捐杂税还有徭役压垮的,可不是统统都有农民么?工也好,商也好,但凡有些银钱的,都不必去服徭役。农民没钱,可不大把大把的去服役?” “俺这次去当兵,既是俺自己心里想着去,也是替家里去的。所以,”莫虎顿了顿,道,“所以,俺跟俺爹娘求了件事。” 这件事就是,他去替家里服兵役,家里帮他送莫磊去读书。也不必多读,三年之后,若是夫子和林安都说莫磊不成器,不是读书的料,就不必再让莫磊读书,让莫磊去县城里寻个活儿,或是跟着他二叔学木匠都成。至于他媳妇儿肚子里那个,大家都说是个丫头。既然是丫头,莫虎本就对丫头不太在意,且莫磊好了,丫头就好了,他就更加不在乎了。因此连提都没提。 当然,如果三年后,夫子和林安都觉得莫磊读书有望的话,不需要莫虎嘱咐,莫大爷和莫大娘为了整个家好,都会继续送莫磊读书,以求改换门庭。 林安听罢,一时竟不知该说甚么是好。 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算计。 莫虎此举,一来全了他保家卫国的夙愿,二来又给莫磊挣了前程,顺便又用行动表明了他的重男轻女和对自家成婚数年的媳妇儿的不在乎,林安看了莫虎良久,才终于摇了摇头。 莫虎急道:“安哥儿不愿意?俺们有钱,会付束脩的!” 林安摇头道:“并非不愿意。而是我能求得功名,之前又将先母遗物要回,都是托村子里大家的福气。前段日子,先前的白县太爷又送了些银子与我,说是对先前我被冤枉的事情很是歉疚。我却不想白白要了这笔银子,打算用这笔钱,在村子里建个私塾,买三亩良田,请个夫子来咱们村里教书。至于束脩的话……想来大家伙儿如果愿意给夫子免费种那三亩良田的话,偶尔给夫子送些鸡蛋野果,帮忙干些活计,夫子也不会多要束脩的。” 莫虎眼睛都亮了起来,喜道:“这可是好事!大好事啊!安哥儿,俺、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好!好!俺这就去跟里正说!” 然后丢下两只母鸡和儿子,就跑远了。 莫磊:“……” 林安:“……我让人把平哥儿和茂哥儿带过来,石头陪他们玩会儿?” 莫磊立刻点头,然后迟疑了一会,才又道:“林小叔,还有一件事。那个茂哥儿他家,我是说他祖父祖母和亲爹娘家,好像也要出一个名额去服役。” 林安:“嗯?”这与他何干? 莫磊道:“这是我娘从她从前的姐妹儿那里听来的,说是让我来了跟林小叔说一声——茂哥儿那个家里没钱免徭役,所以就想让茂哥儿亲爹去服役。茂哥儿他娘不愿意,所以就想着把茂哥儿过继给秦叔和林小叔,然后换些银钱,给茂哥儿他亲爹免除徭役。” 林安听得直皱眉。猎户对秦茂甚么心思,他看得最清楚。在猎户看来,养秦茂只是随便养养,不打不骂就是了。别说过继给他当儿子,就因秦茂的爹娘祖母,等秦茂长大能自立门户后,估计猎户连家门都不会给秦茂开。 “我娘的姐妹儿还说,”莫磊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茂哥儿他娘不敢去找秦叔,大约会在秦叔不在家的时候,跑来找林小叔求情,说过继的事儿。” 林安:“……”猎户今日好像就山上了,说是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野菜,摘回来给他做菜吃。 “东家!东家!秦五的媳妇儿跑来咱家门口闹了,说是要把茂哥儿送给您和秦爷养老,您只要看着给几两银子,她就让她当家的跟您去改族谱!” 匆匆跑进来的老陈的话音刚落,就见林六苦着脸看他。 林六身后,正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挤了出来。 正是秦茂和林平。   ☆、第38章 被“三嫂”的小秀才 林平鼓着小脸,很是生气。 秦茂小脸板的跟秦止似的,面无表情。只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泄露了一丝愤怒和恐慌。 林安无奈,冲秦茂招了招手。 秦茂瞪大眼睛朝着林安走了过去。 林安抬手摸了摸秦茂的脑袋,仔细看去,还能看到秦茂后脑勺被重物砸伤过的痕迹。 至于秦茂身上,林安没有给秦茂洗过澡,但是林大丫第一次给两个小的洗澡时,眼睛哭得跟兔子似的。 秦茂身上伤痕和伤疤很多,尤其是上半身,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后背。 “放心。”林安开口道,“安叔不会让你再回那个地方。你以后,就跟着安叔住,可好?” 原本一直没有哭的秦茂终于哭了起来,一面重重地点头,一面哭。 林平见了,登时也开始哭。 只是林平的哭,是寻常小孩子的嚎啕大哭,而秦茂的苦,则是哆嗦着肩膀,无声的哭泣。 林安叹了口气,将秦茂抱起来安慰了好一会儿。 老陈还在竖着耳朵听大门口的动静,怕外面的家仆拦不住秦五媳妇儿,让人给闯了进来。 秦茂最擅长察言观色,虽然还在林安怀里,虽然老陈只是林家家仆,但一看到老陈的神色的焦急,他便不再哭泣,只乖乖的坐着不动。 林安将秦茂放下,才对莫磊道:“石头先陪茂哥儿和平哥儿在院子里玩,我去去就回。” 莫磊忙忙点头。 老陈道:“东家不带着秦小爷一起出去?”给那些人看看秦茂身上的伤痕,看他们还敢不敢说甚么风凉话! 林安却从未想过带着秦茂出去见秦茂的生母。 秦茂还小,若是把他曾经受过的那些伤痕和伤疤曝露在众人面前,让他从此以后接受众人的指指点点,对秦茂的伤害会更大。林安虽顾忌着秦止,不能对秦茂太好。但秦茂乖巧听话,又懂得劝平哥儿莫要做一些错事,他如何会真的不管秦茂? “不必。”林安再次摸了摸秦茂的小脑袋,微微一笑,“茂哥儿就在这里玩好了。” 秦茂乖巧点头。 林安带着老陈这才走了出去。 秦五媳妇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想想秦茂身上的伤痕,大约也猜得到她根本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哎呦喂,秀才公,三嫂子,您可出来了!弟妹我可是等您等得好苦啊!”秦五媳妇扭了扭细细的腰肢,就要往林安身旁蹭过去。 林安嘴角一抽。 不待他说些什么,老陈就用他最近养的微胖的身躯,一下子把秦五媳妇儿给撞倒在地,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秦五媳妇儿被撞倒在地,哎呦一声,正要开口骂老陈这个奴仆下贱,就听林安开口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若再要如此,我便将你送上秦家祠堂,秦贾氏,你觉如何?” 秦五媳妇儿脸色变了变,终于不再变着法子往林安身边蹭,而是坐在地上开始撒泼。 “三嫂啊,您是秀才公,是三哥心尖尖上的人,每天不惜的花三两银子给三嫂治病,您就是那天上的凤凰,咱们只能眼巴巴看着,谁也做不了!” 林安拧眉。 三嫂?这是什么称呼?难道是在叫他? “可是、可是三嫂啊,您再是天上的凤凰,也不能抢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娃啊!”秦五媳妇儿哭诉道,“俺知道您想把茂哥儿抢走了养在身边,等他长大了,好让他给您和三哥当儿子养老。可是,那是俺亲生的骨肉啊!三嫂怎么可以这么白白的就把茂哥儿给抢走?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林安回忆着猎户面无表情的模样,开始面无表情。 秦五媳妇儿还在大声嚷嚷,可惜林家村如今还沉浸在徭役一事中,根本无人来捧场。 “茂哥儿啊,你爹娘生养你一场,你就这么白白的跟着别人跑了么?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那位三伯父,为了讨好你三婶子,连你亲爹要去服那劳什子的兵役,再也回不来了么?你知不知道,你要再不出来求你三婶子,你爹就要被你给害死了么?” 秦五媳妇儿字字戳心,戳得却是她亲生儿子的心。 秦茂站在大门后面,听着那个曾经每天以打骂自己为乐的女人的话,恨得咬牙切齿。 林平拽着秦茂道:“我可告诉你,不许出去!哥哥说了,你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天生不占优势。你一出去,哥哥想帮你,都帮不成了!” 秦茂勉强一笑,却也听话的没有被骂得走出去。 秦五媳妇儿还在骂,似是非要把秦茂给骂出去才行。 她寻常看不到秦茂,因此就算想从秦茂身上捞点好处都捞不到。现下秦止不在,她若是能见到秦茂,再把把人先弄回家,保准能从林家和秦止身上刮下一层皮来——他们不是疼秦茂么?舍不得她这个当娘的虐待秦茂,那,就拿银子来求她呀! 秦五媳妇儿心中想得畅快,奈何无论她怎么骂,都没能把从前那个被她指东不敢往西的小畜生给骂出来。 秦五媳妇儿恼道:“三嫂啊三嫂,就算你再喜欢茂哥儿,他现下还不是你儿子。除非咱们去改了族谱,把他写在你名下,他才是你儿子。三嫂怎的一眼都不让我见茂哥儿?” 林安嘴角狠劲抽了抽,方才开口道:“你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句。我问你,你答是或不是,可懂了?” 不待秦五媳妇儿说话,林安又道:“既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也好,我便问你,你说这些话,可是来告诉我,你和你当家的愿意过继秦茂,过继给谁都可以,只要给你能为你当家的不必去服役的银子就成?” 秦五媳妇儿忙道:“俺也是稀罕俺那小儿子的,可是家里穷啊,那小儿子还是鬼节那天生的,谁敢……” 林安板着脸道:“你的话我听不懂。你只说是或不是就好。” 秦五媳妇儿还要再闹,林安转身就往回走,道:“老陈,关门。以后这家人再来,就把大白二白放出来!” 大白二白还以为主人是在叫它们,当下扑腾着翅膀,“嘎嘎”地从大门里就要往外挤。 秦五媳妇儿当下吓得不行。 林安家的大白鹅可是凶悍的很。见着不认识的人就能下嘴去咬。偏偏林安还惯着它们,见它们咬了人,宁肯去赔偿请大夫的纹银,都不肯把这两只大白鹅给剁了吃肉。 林安摸了摸大白二白的羽毛,侧身一让,就打算让这两只出去。 秦五媳妇儿终于不敢再闹,忙忙喊道:“是,是!三嫂你说的是,只要给银子,俺就让俺当家的跟你去把茂哥儿给过继出去!” 且不提秦茂如何红了眼睛,记下这一幕,林安似笑非笑看她:“那你再等两日,两日后,再去里正那里过户。” 两日后,就是服徭役的最后期限了。 秦五媳妇儿想提前拿到银子,好确保她当家的确实不会被征走了,忙忙要上前抓住林安问几句,结果大白二白正好挤了出来,扑闪着翅膀,就去追秦五媳妇儿咬! 秦五媳妇儿躲闪不得,被两只大白鹅啄了好几口。她正欲怒骂两只大白鹅,就发现自己躲闪到了一处阴影处。 秦五媳妇儿抬头一看,大声“啊”了一声,直接跪倒在地上。 大白二白啄人的动作停了一下,立刻又欢快的上去啄秦五媳妇儿的手臂和后背了——虽然不如屁股和大腿肉多,不过,也凑合凑合啦! 林安好奇抬头看去,就见把秦五媳妇儿吓成这样的,竟是猎户! 秦五媳妇儿看到猎户,竟是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不过,耗子好歹还知道跑,秦五媳妇儿竟是任由大白二白去啄,竟也不知道要躲! 猎户定睛看了秦五媳妇儿片刻,张嘴便道:“滚!” 秦五媳妇儿登时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离。 林安看稀奇似的看了猎户一会,见那人还站在那杵着不动,不满道:“怎的不过来?” 猎户顿了顿,稍一犹豫,才抬步朝着小秀才走过去。 然后就被小秀才悄悄捉住了手。 黄昏时分,林家外面又没有了其他人,小秀才胆子就大了几分。 猎户心中仅剩的那一点犹豫也不见了。 虽然他并不想过继秦茂,但如果小秀才喜欢,那,就随着他罢。 猎户虽然想通了,可是面上还是没甚么表情。 直到林安进了院子,看到秦茂,拉着秦茂的小手问:“茂哥儿觉得村子里姓秦的人家里,谁待你最好?安叔把你过继到他名下可好?” 秦茂绷紧了小脸,突然伸手抓住林安衣服的下摆,倔强又恐惧的抬头看着林安,就是不肯说话。 林安怔了怔,恍然大悟。立刻蹲下/身子,和秦茂平视,认真道:“安叔不是要把你送走,而是想让你脱离你那对父母,省的你将来出息了,他们回来纠缠你。就算给你找了过继的父母,你也是要住在安叔这里,和平哥儿一起长大。茂哥儿觉得如何?” 秦茂其实在之前听说他亲手的祖母和父亲一家是如何算计救了他的三伯的时候,就知道三伯大约无论如何也不会要他做三伯的孩子。可是,林安方才对着他那个亲生母亲那么说的时候,他还是存着那么一丝希望。 现下虽然失望,可也在小小的秦茂的猜测中。 “真、真的可以留下?”秦茂小声问道。那副模样,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林安怜惜道:“你尽可以和平哥儿一起住着。” 秦茂这才扑到林安怀里,开始哇哇大哭,像个最寻常的四岁小儿一般,仿佛要把心中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秦茂哭得太可怜,就连林平都不敢说话了。 林安先时还能支撑得住,结果秦茂小小的身子不知为何这么有爆发力,竟是一哭哭了小半个时辰,林安可不就蹲不住了。 猎户这才走到小秀才身上,让小秀才靠在他的腿伤,臀部……坐在他的靴子上。 猎户做这些做得很自然。在他而言,小秀才蹲不住了,可不就该坐着?小秀才怀里还抱着茂哥儿,又不好坐在矮凳上,可不就只能委屈小秀才坐在他靴子上了? 小秀才却微微脸红,抱紧了茂哥儿不说话。 等到茂哥儿哭得直打嗝,才终于放开了小秀才。 “对、对不起。”秦茂哭完,第一件事就是道歉。 林安叹口气,又哄了几句,就让匆忙赶来的林大丫把人给带到后面去了。 天色见晚,家仆把晚饭也做好了,忙来询问林安,今日饭在哪里吃。 林安指了指隔壁,家仆就跑去装了食盒,猎户拿在手里拎着,就一起向隔壁走去。 虽说猎户还没能把他心心念念的小秀才关到新装的玻璃屋子里面这样那样,但是很明显的,在猎户装了玻璃后,小秀才更喜欢往他家里跑了。 猎户嘴角翘了翘,跟着小秀才身后,看小秀才比他还像主人似的踹门就进。 屋子里已经烧了地火龙。 虽说猎户是一个人住,不要仆人。但猎户心疼小秀才,小秀才也心疼猎户,每每看着快到时间了,就会令人提前去猎户家帮着把地火龙烧起来。这样猎户一回去,家中就是暖暖和和的。 不过,现下看来,这项福利还是便宜他了。 林安脱了大衣裳,就往屋子里正烧着的红泥大火炉那边凑。 这红泥火炉还是张灿给他送过来,说是让他烹茶的。只是红泥小火炉反而比红泥大火炉还要贵,张灿那时买了些不该买的东西,手头正紧,就只能送了个大火炉了。 林安听得囧囧有神,但这大火炉也不算大,还不到成人的膝盖高,愧赧喜欢得不得了,就把它放在猎户这里了。 待猎户净了手,把食盒里的三菜一汤摆放好,从柜子里取了壶葡萄酒,又把火炉上坐着的热水兑了盆子里的凉水,看水温差不多,这才招呼林安净手吃饭。 林安歪着脑袋看勤快又能干的猎户,想到被猎户越养越懒的自己,心中既喜又恼,故意找茬道:“累,走不动。” 猎户眼睛却一下子亮了几分。 林安忙忙要改口,想要自己爬起来:“嗯,现在又不累了,喂!真的不累了!快把我放下来!” 原来林安一说累,猎户就异常兴奋地上前快走几步,将小秀才打横抱了起来。 小秀才反口道:“不累了不累了,我能自己洗手!” 猎户:“嗯。” 然后依旧抱着人,把人抱到放水盆的架子上旁边,道:“洗。” 小秀才:“……我还被你抱着呢?怎么洗?洗一身水么?衣服都会湿了!” 猎户似有所悟:“这样……也不错。” 小秀才恼羞成怒,正欲伸着手掐猎户脖子,就见猎户突然把他放在地上了。 “等你长大。” 猎户蓦地出声。 小秀才听不太懂,“长大做甚么?” 猎户的目光,在长大一岁、长高小半个头的小秀才身上幽幽地溜了一圈,又看向那盆水。 浸湿了衣服的大秀才,一定格外好看。 小秀才:“……”他、他看得懂的好不好?怎么可以现下就这么看他? 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暧昧地看了半晌,这才坐到餐桌旁开始吃饭。 猎户先前带着人打下来的野味太多,有的存到冰窖里冻着,有的做了肉干,有的做了腌肉腊肉,因此在林安百日热孝过了后,倒是一直没有断过肉。 小秀才吃饭慢,但是吃得少;猎户吃饭快,可是吃得多。如此一来,二人吃饭速度倒是差不多,几乎同时搁筷子。 小秀才今日吃得有些饱,肚子不太舒服。 猎户给小秀才揉了几下肚子,小秀才就不肯让他揉了。 他只好给小秀才穿了大衣裳,戴了帽子,竖起领子,拉着人去外面走走。 月色皎皎。 宽大的袖子下,二人大手握着小手,小手勾着大手。 许是月色太美,许是手中的小手太过调皮,时不时还要挠他一下,猎户难得没有继续沉默,而是把他白日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茂哥儿。”猎户声音里没有一丝喜怒,“媳妇儿不想过继他么?” 他们二人在一起,将来是注定没有孩子的。 猎户常看林大丫和林二丫待茂哥儿好,大约也猜得到二人是觉得茂哥儿将来要给她们哥哥养老,才会对茂哥儿无微不至。 他一度以为,小秀才也是这么想的。 甚至他也想了无数遍,为了小秀才,他不得不妥协的情形。 然而小秀才却不假思索道:“可是,三哥不喜欢啊。” 猎户停下脚步,手里还捉着小秀才的手。 小秀才被他直接带到了怀里。 “笨蛋!”小秀才这才发现这个猎户心里还有疙瘩,低声道,“茂哥儿再招人疼,也比不得你。我怎会因为他,让你……”心中难过呢? 猎户将小秀才抱得更紧。 他想,他这辈子都逃不出这个小秀才的手掌心了。   ☆、第39章 看大戏的小秀才 给秦茂过继的事情,秦止没再让小秀才去忙,他自己接手了过来。 秦家毕竟是他的家族,虽说这个家族有那么点小,在林家村只占了十几户,但这也足够秦家人在村子里挺直腰杆了。 秦止是在问过秦茂后,秦茂说出几家从前对他好一些,见他偶尔吃不饱饭,会带他回家吃饭的人家后,他最后挑出来的一家。 秦止的堂伯父、秦茂的堂爷爷秦大山的长子秦大柱一家。 秦大柱比秦止大了三岁,如今正是而立之年,人憨厚老实但也不肯吃亏,有一把子力气,肯干活。妻子泼辣,刀子嘴豆腐心,曾经明着暗着给小秦茂好几次吃的,还跑去骂过秦五媳妇儿,只是他们夫妻虽然能干,可是却生了三个儿子两个闺女,这聘礼嫁妆,还有时不时的徭役钱,才使得秦大柱一家至今也只是过得一般,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这一次征徭役,秦大柱夫妻已经被分了出来,家里老的说了让小儿子养老,他们只需要每月给些钱粮就成。又恰好夫妻前两个孩子都是闺女,三个儿子里最大的才十岁,这才不在征徭役的名单里。 只是虽然这次不在,但夫妻两个也开始愁白了头,打算再狠狠拼上几年——徭役繁重啊,他们不愿意三个儿子将来去吃苦,就只能把免徭役的钱给挣出来了。 秦止会找到这一家,一是因着秦茂需要他们,二来么,自然也是因着秦大柱一家也需要秦茂。 秦止开门见山,翌日一早就砸开了秦大柱家的门,将来意说明。 并道:“茂哥儿还是我和安哥儿养着,住处也不必挪动。他十五岁之前的一应衣食住行和读书花费,都由我来出银子。待他十五岁后,我会给他在村子里买一处地盖房,置办六亩田地,三十两的娶妻银,到时大柱哥和大柱嫂直接将他分出来,令他单过就好。” 至于小秀才会不会多给,秦止就不管了。 想了想,秦止又补充道:“过户后,茂哥儿就是大柱哥和大柱嫂的儿子,将来必须要孝敬你们。若有一日,茂哥儿考中秀才,甚至做了官,改换门庭换的也是大柱哥和大柱嫂的门庭,请封诰命,也是请的大柱嫂的诰命。” 秦大柱忙道:“这怎行?我可是听说茂哥儿现在可是跟着安哥儿读书呢,将来可是有大出息的,他年龄也小,现下跟着你,将来给你和安哥儿养老不好么?怎的要你们出钱,挂在咱们户籍下,将来还得孝顺咱们?这如何能行?” 大柱媳妇儿精明,几句话就听出了秦止想要摆脱茂哥儿的想法,再想想茂哥儿到底是折腾过秦止的老妇的亲孙孙,使劲踩了秦大柱一脚,开口道:“你大柱哥他不会说话,三子甭理他!这过继肯定行,嫂子从前就看着茂哥儿聪明乖巧,恨不得抢过来自己养。现在三子帮忙,让他过继过来,咱们肯定愿意。茂哥儿读书的钱咱们出不起,可是茂哥儿将来既然要叫咱们爹娘,茂哥儿的一口饭,咱们还是出得起的。也别等过户了,嫂子和你大柱哥现在就去林秀才家把茂哥儿抱回来吧!” 秦止脸色缓了缓,还是摇头道:“嫂子要喜欢他,每个月接他过来住几天便好。他现下正陪着平哥儿跟着安哥儿读书,怕是不好搬出来住。” 秦大柱两口子本就心善,又都喜欢秦茂,再加上心里存着和秦止、林安交好的心思,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定了下来。 后日早上,一行人就到了秦氏祠堂那里,开祠堂,给秦茂行过继礼,写入族谱——因秦茂的不讨喜,他一直没有被写到族谱里,所以这一次直接写在秦大柱名下就好。 过继礼之后,秦五和秦五媳妇儿就开始问秦大柱夫妻要过继银子。 秦大柱媳妇儿“呸”了一声,骂道:“你们还真要卖儿子?行,俺们给你们这对不要脸的人钱!” 说罢,秦大柱媳妇儿就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作势要往秦五夫妻身上砸—— 秦五夫妻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五两银子还在半空中,就被一只大手截住了。 “谁?哪个王八蛋敢拿老子的钱?老子诅咒他全家不得好死!” 秦五怒声骂道。谁不知道服兵役有多危险?眼瞅着那敕拉一族就要跟朝廷打仗,他去服兵役,不是擎等着送死么? 截住那五两银子的秦止悠悠然把银子收了起来,然后看向秦五,面无表情道:“全家不得好死?”见秦五看阎王似的看他,秦止眯了眯眼睛,“我倒是早等着这一日。” 秦五登时吓傻。 秦五媳妇儿更是被吓得一屁股又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围观的小秀才:“……”他家猎户真的有这么吓人? 秦止光明正大的劫走了那五两银子,然后看向不赞同的秦氏族长和几个长辈,想起小秀才的嘱咐,难得解释道:“我当初将茂哥儿接回来时,茂哥儿身上都是伤。现下身上还有很多伤疤。这五两银子,只是给茂哥儿治病的银子。” 其余人立刻不好说甚么了。 秦茂受伤和治病的时候,都还是秦五夫妻的儿子,那么治病的钱理应由秦五夫妻偿还。现下秦止只是取走了他“该得”的银子,旁人还能说甚么? 虽然他们不确定一个三岁小儿身上的外伤是否真的需要五两银子,可是,村子里向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秦五夫妻都吓傻了似的没有开口追究,他们一群高辈分的老人,自然也就更不好追究了。 只是秦五夫妻这次却是白忙一场——眼看着下午时候,县衙就要来带着这一批服兵役的人走了,秦五夫妻却是儿子没了,眼看着那五两银子也不敢要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等着下午时候,秦五被带走了。 林安看着二人这般模样,心情极好。 他和秦大柱夫妻说了几句话,又见了二人的二女三子,便道:“我家里弟弟妹妹寻常都没有人玩,大柱哥和大柱嫂可要记得放人,让他们去陪我弟弟妹妹玩耍才好。” 话一出口,林安才发现他的辈分因为猎户,莫名其妙就长了不少。 看吧看吧,秦大柱的长女明明和他一般大,结果他却高了她整整一个辈分! 连带着他弟弟妹妹的辈分都长了! 林安顿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秦大柱憨笑,大柱媳妇儿忙道:“应该的应该的。今日行了过继礼,等过两日我和你大柱哥挑个好日子,请大家伙都来吃个饭,让他们都知道茂哥儿是咱们家的人了才好。” 林安点了点头:“那正好。我们家人多,大丫二丫又喜欢养鸡养兔子,到时候大柱嫂子就不用准备这两样菜了,我让家仆做好了直接送过去。还有泡椒鸡爪、泡椒猪蹄,也会送去十盘。” 秦大柱媳妇儿登时笑开了眼。 要知道,秦止和他们商量过继一事的时候,就已经给了他们十两银子。虽然他们坚持只收了五两,而这五两现下也还给了秦止,可是看林秀才的模样,显然对他们开始当亲戚来处了,秦大柱媳妇儿怎么能不高兴? 林安也很高兴秦大柱媳妇儿做了秦茂的父母。这夫妻二人或许有些小聪明,但总体来说,人品还算不错,教出来的几个孩子也乖巧勤快,秦茂虽然不跟着他们住,但有这样的父母兄姐,显然比秦五夫妻那样的好多了。 林安继续和秦大柱夫妻说话,只是还没说多久,白远就拎着药箱,快步从他身旁冲了过去。 连带着还有几个邻村的人。 林安拧眉看去。 大柱媳妇儿“哎呦”一声,道:“那不是莫家大虎媳妇儿的娘家人么?他们怎么来了?难道是来劝大虎不要去服徭役的?” 谁都知道这次兵役一去,战事不结束,人就回不来。当然要是死在战场上了,就更回不来了。 所以一般人家都不会让自己儿子、男人去服役。 莫虎媳妇儿的娘家人当然也不愿意自己闺女大着肚子守寡,忙忙跑过来劝说女婿不去服役也正常。 可是,林安道:“白远去做甚么?他怎的还拎着药箱?” 众人:“……”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林安和莫家熟悉,因此踌躇一会,就让秦茂、林平跟着秦大柱夫妻走了,当然后面还跟着林六。 村子里人们朴实,更何况林安要帮着村子建学堂、请夫子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那些原本想要死皮赖脸跑去跟林家借银子的都不敢去了,生怕惹恼了林安,不让他们家孩子去学堂读书,因此林平和秦茂走在村子里,林安还是很放心的。 林安到的时候,莫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 他那个喜欢跑来跑去的妹子林二丫也带着桂花在一旁看着。 林安正想瞪林二丫一眼,林二丫就自己跑了过来,抱着他的腰道:“哥哥哥哥,莫大嫂、莫大嫂她、她把肚子里的娃娃打掉了,莫大嫂的娘家人,正在逼莫大哥写休书!” 林安一怔。 林二丫声音既害怕又懵懂:“他们说,打掉的是个男娃,不是女娃。莫大娘和莫大哥一听掉的是男娃不是女娃,莫大娘立刻就哭了起来,莫大哥也懵住了。可是哥哥,男娃女娃,真的就差那么多么?” 她还记得一开始时,莫大嫂是没打算打掉孩子的,她只是求莫大哥不要去服兵役,甚至为此愿意把嫁妆银子拿出来。结果莫大哥直接拒绝,一句解释都不肯给,还骂莫大嫂“无知妇人”。 林二丫想,莫大嫂“无知”的话,那你可以解释给莫大嫂听啊。莫大嫂又不是泼妇,莫大哥说了,莫大嫂就会听了。 可是莫大哥根本不理。莫大嫂的娘家人到了,莫大哥依旧不理,只道他们不懂,还说已经把莫磊的前途安排好了,至于那个没出生的“闺女”,本就不重要,他只说莫磊好了,她就好了,其他甚么都不肯再说。 莫大嫂的娘家人这才急了,直说要二人和离。 莫大哥和莫大嫂成婚十几年,几乎没有红过脸,莫大嫂的娘家人因此觉得莫大哥对莫大嫂是有感情的,孰料他们这话一出,莫大哥就直接道:“和离不可能,但是一纸休书,我倒愿意写!” 如此一番话说出来,又是在不少村民围观的情形下说出来,莫大嫂看看莫磊,最终也同意了休离一事——她才二十六岁,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她不愿意青年守活寡,还是为一个心里眼里根本没有她的人守活寡! 莫大嫂同意后,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如果她肚子里这个生出来的女娃,就让她带走。 她娘家人厚道,自己又有嫁妆银子,还肯干活,一定养活的了这个闺女,可是,如果把闺女放在莫家……莫大嫂想到一向和善的莫家人重男轻女的模样,再想到自己的小闺女没爹没娘的待在莫家,就心口生疼。 莫大嫂的娘家人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莫大嫂的话。 可是谁料到一向好说话的莫家人,根本不同意。 莫虎直接道:“要么现下趁我还没走,打掉这个孩子,要么生下孩子让我老娘养着,柏氏,你自己选!” 莫大爷和莫大娘也频频点头。 柏氏终究还是流着泪选了前者。 莫家太重男轻女了,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她的小闺女出生了,在莫家要如何生存。 结果谁都没想到,孩子打下来后,一看之下,竟是个男娃。 这下柏氏不哭了,反而是原本根本不在乎的莫家人开始大哭。 柏氏拉着似是被吓住的莫磊说了些话,嘱咐了些什么,便任由被亲爹亲哥请来的白远诊了脉,开了些药。 虽说打胎的月份大了,但柏氏一向身子健壮,又是吃的不是很伤身子的药,她自己倒是没甚么。 “好好养着。”白远木着脸道,“开的药好好吃,不可多思多虑,不可流泪,月子里不可干活,不可受冻,多吃些好东西,不要太受累,过上两年,还能正常生子。” 柏氏的爹娘齐齐谢过白远。 柏氏的兄长一眼看到林安,踌躇一会,就上前跟林安借马车。 村子里也只有林安的马车是有车厢的,其余人的驴车牛车,都是敞开了口子的。他妹子刚刚落完胎,可受不得冻。 林安看向莫大娘和莫虎,那二人也齐齐看他。 然后他再看向柏氏的兄长,点头道:“柏大哥跟我来。” 如果只是借车,林安当然不用亲自去一趟,可是,林安拍了拍林二丫的脑袋,小声说了些什么,林二丫就提着裙子和丫鬟桂花“刺溜”一声跑远了。 待柏氏的兄长借到车后,才发现马车里放了好几重柔软的被褥,还有两斤红糖,两斤白糖,三十斤小米,一百个鸡蛋,还有五斤咸鱼干和兔肉干。 后面的肉干明显是给柏氏示好柏家其他人的。 柏氏的兄长唤作柏武,见状忙道:“这、这可使不得!林秀才肯借咱们马车,咱们就感激不尽了,怎的还能要这些东西?” 林安摆手道:“柏大哥误会了,这些是我妹子送给石头娘的,东西都是她挑的,柏大哥要拒绝,就去跟我妹子说,跟我说,我可做不得主。” 柏武:“……”他去哪里找已经进了后院的林二丫? 柏家还是没能拒绝林安,柏氏和柏氏娘坐在马车里,揣着休书,柏氏父亲赶着马车。 柏武和柏氏二哥又借了一辆驴车,把他们妹子的嫁妆统统装在驴车上,走了。 这是他们家的闺女。他们舍不得她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守活寡,舍不得她吃苦,当然要把她接回家。 像柏家这样疼闺女的人家真的太少,众人都看稀奇似的看着柏家离开的背影。 莫大爷和莫大娘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 莫虎也理直气壮不起来了。 是他们错了么?可是,他们一家在村子里可是难得的好人和勤快人,可是,重男轻女不是应该的么?相公去当兵,妻子守活寡,不也是应分的么?为什么他们会觉得心虚呢? 未时末,县衙终于来人了。从林家村带走了整整十五个壮丁。 那些壮丁的家人哭着跟着他们走,一路送到县城。 整个林家村都沉寂了下来。   ☆、第40章 要过节的小秀才 送走去服兵役的人,林家村很是安静了一段时日。 林安原本说要建学堂的事情,也暂时搁置了。 ——他还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挑战林家村众人微弱的神经。 只是即便这样,日子还是要照过不误。 天气越来越暖和,积雪全部化去,村民开始把地里被冻死的种子麦苗给挖出来,种上新的种子。 县城里则像是没经历过那个不正常的冬季似的,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眨眼就到了阳春三月。 县城里人来人往,林安的食肆和书坊生意都好的不得了。 食肆里因为有泡椒食物,正好合了一些人的口味,每每吃完一餐,食肆还会贴心的送上一小份小孩子喜欢吃的点心,让客人带回家给女人和孩子。家里人吃得好了,客人自然要多多的买了带回去,食肆的生意自然就比别家更好。 而书坊里,柳师傅依旧没把活字印刷做出来。不过据他说,快了。 林安不缺银子,倒也不急。反正……就算活字印刷术真的研究出来了,那位太子殿下大概也不会告诉他,而是直接让柳掌柜和柳师傅二人进京,向他亲自说明,然后再由太子殿下或是指定某些人来做这门生意,或是将之公布天下,林安自己最多能得些“赏钱”,因此这样想想,他就更不着急了。 书坊里一来是有林安找人做的小孩子的木制学字玩具,二来则是因林安的书坊里,出了两个秀才、一个举人老爷,且那二人明确在自己的书院里替书坊扬名,桂元书坊的名字取得又好,书价相比其他家也不算昂贵,如此一来,自然有不少人闻风而来,生意也就更好。 林安想,如果不是在村子里看到地里的干旱,单单是看县城里的热闹安详,他一定不会觉得有异的。 自从大雪在正月停了之后,两个多月了,一场雨都没下过。 虽说春雨贵如油,本来就少,但是一场雨都没有,这也太不正常了。 再过一月,到了四月中旬,谷雨、立夏都过了,仍旧一场雨没有下过。 村子里的人怨声载道,齐齐骂贼老天。 林家村的里正也终于来到林安家,开始询问林安是否还要建学堂的事情。 林安道:“自然是要建的。只是前段时日,村子里大家都在心忧去服兵役的人,我才不敢多言。现下堂爷爷既开口了,自然要建。” 里正一张长满皱纹的脸终于舒展开来。 他拿着空的旱烟杆,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地方我挑了几个,你看哪里合适?还有田地的话,我也找人换过了,是四亩连在一起的良田。房子的话,村子里人们肯定愿意帮忙盖,只是田地和盖房的地……” 林安道:“当初说好了是我出钱买,现下还是如此。夫子我也找好了,是我师父也就是刘夫子的一位好友顾夫子,今年四十六岁,学问很好,只是和我师父一样,运道不好,一直没能中举。我亲自去见过顾夫子,顾夫子人很和善,也愿意举家搬到咱们这里。” 里正立刻打起了精神:“举家?那咱们准备的田地可够?要不要村子里再开上几亩地出来?” 林安忙摇首道:“这倒不必。顾夫子他一家人,如今只剩下顾太太和一个两岁的小孙孙,还有两男两女四个家仆。顾夫子说他在隔壁王家村还有十亩田地,说是要把那十亩田地换到咱们村子里来,再加上那四亩良田,倒也足够。” 里正这才作罢,和林安商定了去亲自拜访邀请顾夫子一事,就开始说盖房子的事情。 “顾夫子家中有女眷,顾太太也说,到了村子里,自然要入乡随俗,种些蔬菜,所以林安便想着,地方要大一些,前后两个宽敞院落,让顾太太能一个种花,一个种菜,房子的话,则盖前中后三重,前面的房子是顾夫子教书的课堂,中间的房子则给顾夫子待客和仆人居住,后面的房子则是顾太太带着小孙孙住。这样一来,学生们读书的声音,也不会太吵到顾太太和她的小孙孙。” 虽然这样一来花费多了些,但村子里的地能有多贵?林安这次是铁了心要林家村的村民欠他一个人情,因此也不在乎多花几两银子了。 里正立马答应了下来。 盖房子的事情很快开始了。 村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出了一个劳力——男人多的,出一个男人,男人少的,就出一个女人做饭烧水。 食材也是林安出的。反正他家还有些去年没吃完的腌肉冻肉,林安自己家就养了不少鸡和兔子,便将那些腌肉冻肉趁这一次做了菜,送到桌上。 待一个半月后,到了六月,学堂终于盖好了,顾夫子一家住了进去,学堂也正式开始上课。 可是林家村的村民却不能全然的高兴起来。 因为整个春天到现在,老天爷一共只下了一场雨,还是滴滴答答,细细的春雨。 下了一个时辰,地还没浇湿,雨就停了。 林家村的村民不得不从村子里的河里或井里一担一担的挑水浇地,这才险险保住了地里的庄稼。 可是,夏天怎么办呢? 河里和井里的水越来越少,他们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老天爷还是不肯下雨呢? 人们担心着担心着,到了七月初六,七夕前一天,老天爷依旧没有下雨。 夏阳高照,地里的麦子、玉米险些旱死。 村里里虽然有一条河流穿过,但是林家村只在河的中下游,上游和中游还经过几个村庄。 平时还好,水流不断,虽然是上下游,但几个村子间也没发生过太大的矛盾。 可是现在,七月份了,老天爷依旧不下雨。地里的粮食旱的根本长不起来,几个村子全靠着几口井里的水和河里的水过活,矛盾可不就越积越大? 这一日更好,眼看七夕将至,林家村的人起早去河里打水浇地,结果就发现,河里的水流小的要命。 六爷爷也在,只看一眼,就痛骂道:“小河村的龟孙子!又把河给堵了!” 林家村的青壮年也到了不少,听六爷爷这么说,炎炎夏日积攒下的火气更胜,三三两两的一招呼,扛上锄头,就往中游的小河村奔去。 “他奶奶的,不把他们小河村打老实了!老子就不是林家村的人!” “走!揍他们去!” …… 六爷爷年纪虽大,气性也大。经历的事情还多,就连小河村使坏堵水的事情,也经历过了好几次,一开始他们也去过官府,结果官府哪里捉得到人?小村子里人心对外时一向齐,官府来问,又没捉个正着,哪里问得出来?如此一番后,林家村也不告官了,直接领了人打上去。 打得很了,小河村知道怕了,自然也就学乖了。 于是今日又有这么一场大闹。 林安听说时,嘴角直抽。可是抽完嘴角,却又叹气。 因为除了这个法子,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村子里过得艰难,林安却是挣了很大一笔银子。 靠的就是他建的冰窖里的存冰。 富贵人家冬日大多都有存冰,倒不会专门来买他的冰。但林安赚的银子,却是靠着存冰做的吃食冷饮。 吃食这东西,向来来钱快。 又有今年夏日酷热难捱,在街上走着的人走上几步就满身是汗,偏偏人活世上,衣食住行,不外出行走,如何做活儿?如何挣得银两?如何买得菜蔬米面? 林安在县城各个人数繁多的街道,都租了个很小的铺子,并令食肆外支上摊位,卖冰卖水卖冰镇水果,倒是大大的赚了一笔银子。 普通人家或许热急了才能买上一遭,可是县城里也不缺富贵人家。凡富贵人家,贪吃食肆小食者,总要花上不少银两。 如此一番,林安可不就赚了不少银两? 只是赚了银子,还没高兴,回到村子里就看到怨声载道的村民,还有被烈日晒得干巴巴的土地,林安心中的高兴,也就被按下了一大半。 他虽爱钱,可是看着村子里这样似要大旱的情形,也高兴不起来。 原因无他,这是古代,要是真旱了,可是真要死人的。这个时候可没什么温室大棚,也没办法南水北调,有什么杂交水稻增加产量。古代有的,只是大旱时昏君增加赋税。 林家村虽然少了十几个壮丁,但本身人就多,一下子就把小河村的人给打萎了,赌咒发誓说不会再使坏堵水了,这才大声说笑着回来了。 然后几个伤的有点重的,被送去白远那狠狠“救治”了一番。 没办法,宋老大夫没了,林家村就只剩下白远这么个赤脚大夫,偏偏白远治病收银子收的还少,有时候看你穷的厉害,让人去帮着种地还钱也是有的。林家村的人虽然苦着脸,但也只能任由脾气古怪的白远救治。 林安对此亦无可奈何。 甚至为了彰显和村子里人和睦,他家还派了个家仆和村子里人一起去的小河村闹事。 林安叹口气,换了身白衣裳,配了玉佩玉簪,又执了把扇子,往镜中一看,正是一翩翩少年郎。 猎户进来时,就看到小秀才的这般打扮。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伸出一脚,“砰的”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林安:“……” 猎户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一个字也不说。 林安无奈,只好道:“我今晚和张灿他们说好了,要去给张灿过生辰。这次不好带你。等明晚,明晚……我们一起过,好么?” 猎户整张脸都是黑的:“一起过乞巧节?那不是女子过得节日?你要三哥陪你去……乞巧?” 林安:“……”混蛋!就算那恰好是乞巧节,可不也一样是牛郎织女一年一次相见的日子?是情人节么? 然后林安不得不把这个世界没有的牛郎织女的故事给猎户普及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 猎户的黑脸终于消失,只还是拿着一双眸子盯着小秀才。 林安不是猎户肚子里的蛔虫,不能看懂猎户的每一个目光,只好问道:“三哥想说甚么?直说就好了。这么看着我……”我也看不懂啊。 于是三哥开口了:“明晚,你陪我,到什么时辰?” 林安:“……” 沉默是金,古人诚不欺我。   ☆、第41章 被求亲的小秀才 张灿和林安素来交好,他过生辰,虽不是整寿,只是十六岁生辰,林安也当去庆贺。 更何况这一次张家有心,在华阳县最大的酒楼里订了包间,令张灿请了素日来往较好的八/九个秀才公和童生,说是为张灿庆贺生辰,何尝又不是令这些童生和秀才公互相加深一下情谊呢? 人脉一事,若不从一开始做起,待需要时再去“交友”,那可就晚了。 张灿虽有些痴心,性子偏向天真,但他却有一向好处——肯听话,尤其是肯听父母、祖父的话,因此就算此刻拘于年龄眼界还不甚明白的事情,家里长辈一说,他就肯乖乖去做,倒也让张家长辈心中安慰。 林安看得出其中的好处,又要给兄弟做面子,当然得来。 只是他最终还是不是一个人来的。 猎户根本没有反驳他说的话,只是睁着一双暗沉如水的眸子看他,林安是直接被盯得投降的。 也罢也罢。 林安坐在马车里,拄着下巴想,既然猎户这么舍不得他,那就只好随身带着他了。 反正、反正能随时看到猎户,他,其实也是很欢喜的。 大不了,在酒楼里再要个包间,让猎户在那里独酌——想想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林安挠了挠脸,又想,虽然他和张灿交好,但是也不能太过冷落猎户,大不了、大不了,他多去“方便”几次,去陪陪猎户好了。 于是张灿几人一晚上就见林安出去“方便”了七八次…… 张灿请的几个人里,林安与他最是要好,因此待送客时,林安跟着他送走了倒数第二位客人,张灿也不觉奇怪。 只是等张灿看着林安不找马车出门回府,反倒要往楼上跑时,忙拉住人:“哎哎,安哥儿你去哪儿?都快子时了,你怎的还不回去休息?要是明个儿起不来,或是生了病,我、我可怎么和你妹子交代?” 华阳县里,寻常是有宵禁的,只是最近似是京城里出了甚么好事,七夕前后三日,才不设宵禁。只是张灿知晓林安身子不算好,才会子时前就结束了相聚,把大家都送走。 林安往楼上走,自然是为了猎户。 可是现下听着张灿说的话,他反倒觉得猎户的事情暂且不急。 林安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开始打量张灿。 先前没有反应过来时便罢了,现下林安一反应过来,就立刻觉得不对劲。 这个张灿,往自己乡间的家跑的次数太多了些,提到他家妹子的时候也太多了些。 张灿却是个颇有骨气的,见林安似是发现了什么,再想到家中母亲开始操心他的婚事,稍一狠心,便拽着林安往他们先前的包间里去,关了门,就对着林安长揖一礼。 林安默默地开始磨牙,握拳。 好在张灿没看到林安磨牙的举动,说话虽有些结巴,可还是说了下去。 “在下倾慕令妹久矣,愿聘为正妻,主持中馈,繁育子嗣,相携到老,不离不弃!还、还请大舅兄将令妹嫁给我!” 张灿说罢,就继续维持长揖的姿势弯着身子看自己脚尖,等待林安的回答。结果一等再等,等他腰背都弓不下去,踉跄着扶着旁边的桌子站直了身子时,就见一向温文有礼的林秀才,正举着一只鸡毛掸子瞪大眼睛看他。 张灿:“……”跑啊! 可惜他弯着身子太久,包间里又满是桌子椅子,不多久就被林安给追着打了好几下。 幸而林安不是真要打死或是打伤他,打了几下,让张灿吃疼,就罢手了。 扔了鸡毛掸子,林安就坐在一张宽敞的座椅上,开始审问。 “你何时看中我妹子的?” “四年前,我去你家寻你,不识得路,恰见你妹子在河边浣衣,问了她,才知她就是你妹子。”张灿红了脸,“我那时就觉得她好。” 林安:“……这就喜欢上了?” 张灿忙道:“不、不全是。我那时就觉得她说话轻声慢语,人又温柔,就觉得她好。后来我又特意常常去寻你,结果在河边却看不到她。到了你家里,在门外还不曾进去,你就自己出来与我说话,也不请我进去,我……”就基本见不到温柔似水的林大丫了。 然后他便开始日思夜想。结果少年慕少艾,若真是常常见了,或许也就觉得那人好,但不会有旁的心思;偏偏张灿始终见不到林大丫,一日,两日……十日,百日,一两年的见不到那人,却常常见那个和林大丫相貌有三分相似的林安。张灿想忘却忘不了,可不就成了张灿的心病? 待到再次见面时,彼时的浣衣少女,却是一身孝服在身,瘦弱无助,眸子里却带着一丝坚毅,让他再也移不开眼睛。 张灿二见伊人,终被勾了魂魄,再也放不下。 林安:“……”这还跟他有关系? 张灿羞羞答答的说完了自己的“单恋史”,就开始等心上人的哥哥开始说“同意”二字。 奈何林安的话还没有问完。 “单单是你喜欢了,那你家人呢?你的祖父、父亲,还有母亲,他们可知晓了你的这个想法?”林安道,“还有,我们兄妹父母双亡,祖父母不待见,尚在孝期,舍妹出孝时便是二八年华,而阿灿你那时则一十有八,你可能等?单单你能等了,你家人可能等?阿灿你莫要忘了,你们家,可是数代单传。” 这样的人家,如何能不想早早娶了媳妇儿,延续子嗣? 寻常人十三四都能成婚,张家想着张灿要读书,最好考出个功名来再成婚——但是读书何其艰难?就算张灿有些小聪明,如果不是原身林安在出了父孝后,连连给张灿辅导了几个月的功课,张灿就是到了现在的年龄,也考不中童生。 张家长辈终于熄灭了自家孩子是“天才”的想法,开始想着张灿能在二十五之前中秀才,四十岁之前中举人,有生之年中进士……如此一番,也算是改换门庭,至少张灿生的儿子,有了张灿这个考过功名的爹的教导,肯定会比张灿前路更广,说不得三十岁之前就能中进士,然后踏足官场。 于是正在过十六岁生辰的大好少年郎张灿,就被逼婚了。 而张灿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他不能拖下去了,必须要找个机会向大舅子求亲! 奈何大舅子虽是他的至交好友,却也不好糊弄。 张灿唯唯诺诺几声,方才被灌得酒也开始清醒,慢慢想通,他今晚必定是得不到甚么答案的。 林安这样护妹心切,哪里会真的答应他甚么? 张灿醒了酒,猛地拍一下脑袋,立刻道:“是我糊涂了,待明日,我便禀明父母,请我父母去找人说亲……”话音一落,再看一眼林安,忙又道,“不对,是、是让我父亲请安哥儿出来一叙,这样可好?” 林家还在孝期,明着暗着,都不能有“说亲”这件事发生。 林安轻哼一声:“不必明日。你们家里长辈多,多想几日,想清楚了,总要都愿意了才好。”又见张灿面露喜色,复又加了一句,“当然,纵然是你们都愿意了,我妹子不愿意,我也是不肯的。” 张灿一张笑脸,立刻又萎靡了下来。 安哥儿的妹子,她,会愿意的么? 林安高高兴兴的来给好友庆贺生辰,结果却绷着一张脸回去的。 气得都没给猎户好脸子看。 猎户耳聪目明,又擅长听壁脚,早早就在门外,把林安与张灿的一番话听了进去。 猎户倒是觉得张灿不错,至少给林大丫定了张灿,孝期一出,林大丫就可嫁到张家。 如此一来,小秀才要担心的人便少了一个,心中就能有他更多的位置。 只是想是这样想,猎户却自动自觉地没有把这话说出来,而是装作甚么都不知道,拉着小秀才上了马车,一路回了小秀才在县城里买的那处五进的大宅院。 大宅院很是宽敞。 小秀才放在大宅院的家仆也很是乖觉的在道路一旁种了不少树,因此今夏虽然炎热的非比寻常,大宅院里倒还算凉爽。 奈何小秀才还在守孝。既是守孝,自然是在家乡。小秀才纵然的喜欢大宅子里的清凉,也只能偶尔来这里,大部分时间,还是只能住在乡间。 好在乡间的房舍里,打通了南北窗户,来往皆是风,倒也不算难捱。 还有……大夏天的,又是晚上,小秀才不乐意坐在车厢里,就和赶车的猎户并排坐着,侧首看向猎户。 还有就是,相比县城,猎户更喜欢乡间,更喜欢上山打猎。 林安对住在县城还是乡间倒是无所谓,只要夏天凉快,冬日温暖,对他来说怎么都好。因此至少现下,他还是住在乡间较多。 林安想着想着,就有些走神。 马车行止一处人迹罕见之处,猎户忽然捉住了林安的手。 “明晚,我们在大宅里过,可好?” 明晚,便是七夕。小秀才口中的“情人节”。 林安吓了一跳,奇道:“三哥不是喜欢乡间么?”怎的会主动提出要在县城里住? 黑夜里,月色下,猎户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小秀才一眨不眨:“在乡间,媳妇儿顾及人言,黄昏时分就要赶我。在这里……” 宅院深深深几许,挡住了乡间人们的目光,他们却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相依相偎。 然后偷偷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林安忍不住红了耳朵。 可他还是严肃着脸道:“三哥你在说甚?明日事忙,我不得已之下,才未能返回乡间,看两个妹子过乞巧节。只是人虽不能至,吾心却至。故而留在宅中,却也心系乡间,愧疚缠身,久久不能眠。” 猎户只道:“那我呢?” 林安歪着脑袋道:“我既不能眠,三哥如何舍得离我而去,反去独自夜会周公?令我胸口醋意难消?三哥明夜,定要陪我心头愧疚和醋意双双消散,才得离开。” 猎户蓦地停下还在慢性的马车,定定地看向这个故意调戏他的小秀才,声音微微沙哑:“可是,若你不在,我定要夜夜独自去会周公。这,可又如何是好?” 小秀才登时鼓着脸,瞪大了眼睛。似是不信眼前这人脸皮也变得这般厚了。 猎户声音越发低沉:“从今以后,你夜夜陪着我,我便再不去独见周公,让你心生醋意,这样可好?” 当然不好! 林安心说,年龄的事情暂且不提,他妹子都有人求娶了,年龄的事情,在古代是说不通的。可是,孝期呢? “我……” 不过不待林安开口说完,猎户深深看了林安一眼,扭头就开始驾着马车狂奔。 林安隐约听到猎户颇为懊恼的一句话。 “当要先成亲才好。” 成亲了,才好办事儿。 不成亲就做那些……让小秀才高兴又难过的事情,他的小秀才,岂不是要委屈? 罢罢罢,且再等上一年多,待小秀才孝期过了,迎他进门,方是正道。 猎户想通之后,立刻开始目不斜视。 觉得世风日下,做一双奸夫淫夫才是正道的小秀才:“……”   ☆、第42章 要学箫的小秀才 猎户和小秀才,在是否要做一双“奸夫淫夫”的事情上,显然没能达成共识。 林安原本只是试探,见猎户颇为坚定的态度,虽有些遗憾,倒也不恼。 孝期未过,他还年少,是以想做甚么,也做不得。 可是,待他十六岁,孝期过了,考中举人后呢? 总会有法子的。 林安这样想着,便也不甚在意这件事。倚靠着猎户,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猎户停下马车,将人放进车厢里安置好,盖上薄毯,这才出来继续赶车。 只是这一次,赶车却赶得很慢。 翌日,林安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摸到凉爽的榻上。 他这还不是自然醒,而是被这炎炎夏日给热醒的。 屋子里仅有的一块冰,早就化了。 林安现下虽然已经不用吃药了,可是身子骨还是比不得旁人,受不得凉。因此就算是想在屋子里放冰块,都得等猎户同意了,才给他放。 林安真是既欢喜又忧愁。 不过他没纠结太久,正想着要晨起洗个澡,再去吃饭,就见一人直接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碗燕窝。 那人可不正是猎户? 林安坐在榻上,歪着脑袋看那人。 那人将碗放下,就上前揪人。 “起来洗漱,然后吃饭。”顿了一顿,伸手摸了一下小秀才的小肚子,一触即回,“睡了这么多时辰,肚子都饿坏了。” 林安完全没有被占了便宜的觉悟,见猎户摸他小肚子,他也顺势摸了摸,果然,瘪的。 “是该吃点东西垫垫。”林安想,要是在古代得个胃病,那可就麻烦了。 于是小秀才乖乖的从榻上爬了起来,赤脚站在地上。 然后又被猎户给抱着坐到榻上:“不许光着脚走路。”虽然是夏天,可是小秀才是受过罪的,冬日里那样畏寒的模样,猎户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可舍不得小秀才再自己无意把身子糟蹋了。 小秀才乖乖的坐下,看着猎户给他穿上“拖鞋”,然后对着仰头看他的猎户露出两个小酒窝。 猎户眼睛里些微的责怪立刻消失不见。 小秀才满意的收了小酒窝,起身拍了拍猎户的脑袋,去外间洗了脸,擦了牙,照着铜镜看了半晌,回来又挑了身衣服,把人赶走,换好了衣服,喝了燕窝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被猎户糊弄着,没能洗成澡。 想到空腹洗澡的确不太好,小秀才别扭了一会,才决定大度一些,原谅猎户。 猎户这才重新进得小秀才的房间。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小秀才才和猎户开始在这五进的大宅子里转了两圈,尔后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猎户舞剑,附带还要叫几声好。 猎户哭笑不得,倒也随小秀才去。 二人闹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午饭的点,小秀才这才大快朵颐,吃了个八分饱。 待吃完饭后,小秀才就想读书。 然后猎户就开始那一双眸子看他。 小秀才这才恍然大悟——今天,是要过节的。 还是要过情人节。 “那便不读书了。”小秀才果断搁下了书本,歪着脑袋开始思索,“可是,外面天太热了,现下也没到晚上,我们要怎么过节?” 猎户捉住小秀才的手:“媳妇儿不是想学功夫么?三哥教你打拳。” 小秀才:“……”大夏天的,学打拳?热一身汗么?小秀才觉得他要认真思索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 猎户却以为小秀才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毕竟,小秀才之前可是说了想要学功夫,然后“打败压制”自己来着。 “不算难学。”猎户想了想,以为小秀才觉得不好学,便道,“三哥先打几遍给你看,你觉得好了,三哥再教你,可好?” 小秀才转了转眼珠:“可是,夏天里打拳不热么?三哥是打算脱了衣袍,赤膊打拳么?” 猎户:“……”怎么觉得小秀才的眼睛里竟会有两团火…… 怎么会没有火呢? 虽然现在寄身的这个身子还小,可是,真正的林安可是二十大几的人,真实年龄和如今的猎户倒是不相上下。 而接近三十岁的林安,上辈子年纪小时,整日要顾着上学打工赚学费,年纪大些,学业完成,就开始努力往赚钱这条路上奋斗,怎么赚钱怎么折腾,忙碌的连谈恋爱的功夫都没有,后来年龄到了,依旧没时间谈恋爱。他倒是有心找个男人或者女人破了处男身先,奈何还不等林安物色好人选,就已经传到了昏睡的原身身上。 换句话说,林安打从出生就开始“旷”,“旷了”太多年,还不曾经历过某种事情。虽然以他现下的小身板,还不敢轻易去“招惹”猎户,但是……提前看下自家奸夫的身子,而且只是上半身,或许,也不算过分? 如是一想,林安更兴奋了。 猎户不明所以,但也愿意让小秀才看看自己打拳的模样,然后愿意学拳,锻炼身子。 于是二人脑袋里想着南辕北辙的东西,一起去了猎户不知何时布置出来的室内的练武场。 练武场还放着冰块。 林安深深地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 有冰有躺椅,还有会打赤膊的“美人”可以看。 世上最美之事,莫过于此。 奈何林安只在脑袋里想了想这等美事,还没能亲自“看到”,就有家仆来报,柳掌柜和柳师傅一道来了。 家仆道:“柳师傅满脸喜色,柳掌柜也很高兴,只是眉间还有些皱,似是在想些什么事情。” 林安颇为意外的看了那家仆一眼。 家仆任由林安打量,动也不动。 “你去请二人过来罢。” 竟是问也不问。 家仆目光闪了闪,躬身道:“是。” 然后柳掌柜和柳师傅就到了。 他们一是来禀报喜讯,二是来告辞,三么,则是来讨要卖身契的。 “活字印刷,果然成了?”林安对此并不算奇怪,对这二人讨要卖身契,要离开的举动也没有丝毫动怒,“那么,将来殿下,会造福读书人么?” 他更关心的是这一点。 一旦活字印刷术传播开来,即便只是垄断性的传播,也会让读书人读书的成本降低,这不仅对那位太子殿下的威望提升有益,对提高民智……然后让百姓一代比一代聪明,最终有一代人推翻腐朽的封建王朝……还是很有裨益的。 好在对帝王太子很是敬重的几人没能发现林安内心深切的愿望,皆以为林安是为天下读书人着想,心中亦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林安。 可是,这样的技术,若是掌控在太子殿下手中,的确更好——这也是柳掌柜和柳师傅共同的想法。 “东家尽可安心,殿下要了这个法子,亦是为民心。” 既为民心,为天下读书人之心,那么太子殿下,就一定会将这项技术造福天下。 林安得了承诺,放下心来。和柳掌柜、柳师傅又说了些话,听说二人急着来,还没能吃饭,又令人去做饭。 让猎户招呼着二人,他就去取二人的卖身契了。 柳掌柜见林安人走远了,才从袖口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猎户。 “这是将军托白大人给您的信。”柳掌柜收了笑容,恭敬道,“将军的意思,您喜欢小东家,要迎娶小东家,都随便您。可是,您总得留个孩子。”顿了顿,又道,“将军还说,是要您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下面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的娃。 猎户看也不看那封信,直接道:“他若要儿子,让他自去找人生,莫要找我,更莫去找林安。” 柳掌柜心说,将军一片痴心,哪里会找旁人生孩子?欲要柿子找软的捏,劝猎户,可是想到京里传来的消息,眼前这人是如何与将军决裂,放弃大好前途,愣是返回乡间,打猎为生的事情,又觉此人亦不好劝。 想了想,觉得这是将军和这猎户二人之事,便将信放下,这也算完成了任务——毕竟,这信放下了,猎户不能现下就让小东家知晓,可不就要自己收着了? 奈何柳掌柜之猜到了一半。 猎户的确是拿起了信,可是却没有打开看,也没有收起来,而是走到一旁的水盆旁,直接将信丢了进去。 不过片刻,信中的墨色化开,再不能看。 柳掌柜:“……” 林安很快回来了。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将两张卖身契交给柳掌柜二人,又问二人何时启程离开,是否在走之前,先把书坊的事情交代给他的人。 柳掌柜道:“应分之事。白大人说,殿下已经安排了十人来接我们兄弟,且看路程,至少十日后才能到。小东家尽管安排人过来,交接书坊一事。” 林安闻言放下心来,与柳掌柜二人又说了些话,家仆传话,饭菜备好,便请两人去用膳。 待请二人吃了饭,送走了人,张灿又来——自然还是为了林大丫的事情,言道家中长辈俱同意这件亲事,还特特写了贴字,请林安过两日去家中一聚。 林安其实并不觉得张家不好,也不觉得张灿不好,。只是他心中有一担心,偏偏对着张灿还说不出来。张家几代单传,万一,万一他妹子生不出来孩子?或是只生了女儿呢? 林安心中对此千愁万愁,只恨不能抓着张灿的肩膀,对着张灿普及一番生男生女其实是取决于男方而不是女方这件事。 奈何时机不对,时候不对,林安纵使是再忧愁此事,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严肃着脸,和张灿说了半个下午的话,然后忽略张灿想要留饭的俊脸,愣是把人给赶走了。 猎户也是这时才能和小秀才单独相处,开始过节。 猎户本不是会花言巧语之人,亦不知该如何讨好心上人。因此听说小秀才要跟他过“节”,便将他之前亲自打磨的玉簪子拿了出来。 是一只白玉狐狸簪子。 林安很是惊喜。 只是在看到这是只狐狸簪子的时候,微微一愣:“为何是狐狸簪子?”偏偏这狐狸还刻得惟妙惟肖,十分熟悉。 猎户心说,可不是熟悉么?这正想着你眯着眼睛笑得神态刻得,不熟悉,那还使得? 好在他这话只在心中说了,面上却一字不显,只亲手为小秀才重新梳头插上发簪,看小秀才玉树临风的模样,心中欢喜又担忧。 欢喜着他的小秀才如此俊秀,担忧着还不能把小秀才娶回家,唯恐迟则生变。 林安不知猎户想法,接了簪子后,就想自己也应对猎户再好上几分,便问:“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我现下正该学乐,三哥觉得,我该学哪门乐器方好?” 君子弹琴也好,学笛也罢,一为怡情,二为通乐理。林安苦读之余,难免乏味,是以也想学门乐器,权作怡情。 只是林安没甚么特别想学的,因此就问猎户,打算学一门猎户喜欢的。 孰料猎户喉结一动,果断道:“箫。” 吹箫之技,岂可不学? 林安:“……”吹箫啊,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等等! 他们说的,真的是一回事儿么? 不过,无论二人说的是否是一回事,因着林安前日的话,林安和猎户,别扭中带着一丝欢喜的,一起度过了一整夜。 和衣而眠。   ☆、第43章 没法子的小秀才 七月初七,七夕。 林安一不小心着了道,不得不答应猎户,打算学吹箫之技。 虽然他觉得他学得吹箫,大约不是猎户想的那个“箫”,但是,谁让他“小”呢?谁让他整日苦读诗书,根本听不懂呢? 因此林安权作不知那件事,只和师父刘夫子报备一声,说了要学箫一事。 刘夫子是真正的正派人士,闻言缕须想了一会,便给林安推荐了顾夫子,让林安去跟顾夫子学箫,还道顾夫子夫妻二人,在音律方面都颇为精通,若是林安有法子让顾太太出山,请她教一教婉姐儿和姝姐儿音律和学问,那自是更好不过。 刘夫子为林安两个妹子取得名字,正是林婉和林姝。只是这两个名字除了刘夫子夫妻会叫,寻常连林安都习惯了唤大丫二丫…… 林安眼睛亮了亮,便应了下来。 且不提二丫,大丫如果真的嫁到了张家,能多学一点,当然还是好的。 刘夫子照旧检查了林安的功课,见林安这段时间很是用功,这才放心。 可是林安却没那么早放心。 “师父,单单是华阳县附近,自从前一年的冬雪停下,数月以来,只下了一场小雨。”林安面有忧色,“又有烈阳高照,每日闷热,却又不下雨。井里的水位似有下降,穿过林家村的河水水流也越发小,前几日,小河中游的村子还把河流给堵了。我也令人去看过周遭村子里的情形,周遭村子里,有河流穿过的还好些,地里的粮食总算能勉强成活。可是那些只靠井水过活的村子,已经为了争水,打过好几场,听说还有人在争水时死在当场。” 林安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老天爷再这样干旱下去,始终不肯下雨,那么今年定是要大旱。 而大旱的后果…… 刘夫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本朝邸报管得相对宽松,但凡有功名之人,都可以凭“读书人”的身份去购买。 刘夫子和林安都不缺钱,两人都是定期去买,因此对全国的情形知道的倒是不少。 刘夫子教过不少学生。那些学生里十个里总有那么一个记挂着刘夫子,每一两个月写一次信,因此刘夫子知道的比林安还要多一些。 “北旱南涝,却不知老天爷为何不肯公平一些。”刘夫子说罢,眉心拧得更紧,“咱们这边旱,敕拉一族那边更旱,敕拉一族最近接连犯境,朝廷那边,本就对敕拉一族不满。又有主站一派,言道敕拉一族缺粮,人和畜生都吃不饱,人马皆瘦,当是进攻草原,一举拿下敕拉一族的好机会。全然不顾穷寇莫追之道,还怂恿陛下令太子殿下代驾亲征,以定军心。” 林安抿唇不语。 “出征打仗,一要兵士,二要将才,三要钱粮,”刘夫子甚至不忍再说下去,“今年秋收,怕是还要加税。” 只有加税还是最好的结果。因为打仗还缺人,如果到时候打仗打急了,临时征兵,也不足为奇。 到时候百姓家里好不容种出来的粮食被拉走大半,家里的顶梁柱再被拉走了……刘夫子也好,林安也好,竟都无法想象那时的悲剧。 且,二人若无功名,与普通百姓,又有何异? “若到时真的如此,”林安慢慢道,“那学生便再多置些田地。” 大不了他自己不收税,只交朝廷的那部分税,剩下来的粮食,好歹让人活着撑到大旱结束。 刘夫子拍了拍林安的瘦弱的肩膀,没有说话。 即便有了秀才功名,他们所能做的,依然很少。 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一旦他们学着有些人家开始施粥救济百姓,那么接下来,他们就会被县衙和州府盯上,请他们去“捐银”,帮朝廷渡过难关;如果仅仅如此,那还是好的,若是被一些地方跑来的大批流民盯上,那些流民见他们只是小小秀才,又无甚根基,真的舍了命,来抢他们的东西,取他们的性命,也未可知。 人心,从来难测。 林安家里有三个弟妹,他还有自己的抱负,有自己的想法,还想着要和猎户做一辈子的狗男男,因此就算将来要出手帮人,也定会谨慎再谨慎,唯恐为自家招了祸事。 刘夫子见林安谨慎,便也不再说什么。其实在刘夫子看来,一旦百姓乱了,县城比乡间更为安全。林安兄妹几个若能来县城最好。 可是林安孝期未过,常常撇下乡下的母亲棺木,反而住在县城……将来却有可能成为旁人攻歼他的把柄。因此刘夫子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让林安谨慎,帮人可以,但万万注意,不可太过招人眼睛。 林安颔首称是。 回到林家村,林安就去找了顾夫子和顾太太,将想要两个妹妹跟着顾太太读书学音律的想法说了。 顾太太和顾夫子对视一眼,道:“这却是好事,我愿意去林府教导你两个妹子。” 林安一怔,忙道:“天地君亲师,师恩贵重,我两个妹子要跟你学习,自然是要上门来,如何能让您过去?这却是不好。” 顾太太眉眼慈爱,道:“这件事原本也不该瞒着安哥儿的。安哥儿或许不知,大旱之下,学堂里来读书的学生都少了三分之一。剩下肯来的学生里,还有一半是吃不饱饭的。我和外子虽然也想帮着学堂的学生,可到底钱财有限,现下安哥儿既来请我去教导两个妹子,我又闲来无事,能去讨一份束脩,教你妹子一些大家子的规矩仪态、读书弹琴明理、掌家之事,回来补贴学堂的学生,让他们每日早上能喝上一碗粥,垫垫肚子,那也是好的。” 顾太太未曾嫁给顾夫子前,也曾是官家小姐,只不过可惜是原配之女,后被继母算计,才不得已嫁给顾夫子。但是寻常官家小姐都会的事情,她也都能来教给林大丫林二丫二人。 林安原本就是想给顾太太束脩的,现下顾太太主动说除了音律之外,还愿意教两个妹子更多的东西——而那些东西还不是寻常人能请到人来学的,当下大喜。 “如此,多谢女夫子了。”林安起身,深揖一礼,被顾太太扶起来后,又道,“顾太太想要补贴村子里的孩童,林安也愿为此出一份力,所以……” 林安想了想,道:“林安便给顾太太每月十只活鸡,十只活兔,三十个鸡蛋,还有四两银子的束脩,顾太太以为如何?” 现下的情形,粮食和肉禽都贵,林安开的价钱,已算是很好。 顾太太看了顾夫子一眼,顾夫子道:“四两银子太多,二两足矣。” 林安道:“若太太只教我妹子读书学音律,二两银子或许足矣。可太太还要教我妹子旁的东西,这些哪里足够?还请二位切莫推脱。” 如此推让一番,顾夫子夫妇才同意了林安说的束脩。 林安说完两个妹子的事情,又道想将林平和秦茂也送到顾夫子这里来。 虽然他也能继续教导两人,但在这古代生存越久,林安越发觉得没有功名,没有权利,在这古代就是没有人权。纵使是活着,却也要提心吊胆,因此他越发的想要在科举路上越走越远。 下一次的大考,他一定要参加。进士或许还考不上,但是举人身份,他是一定要得到的。 有了举人身份,再给林大丫陪送大笔的嫁妆,到时就算真的要把林大丫嫁给几代单传的张家,林安也能放心不少。 因此把两个小的每天送到顾夫子的学堂,林大丫两个则交给顾太太,林安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 不等猎户高兴,就见林安已然把多出来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 猎户:“……” 好在猎户家装了玻璃,林安想读书,更喜欢明亮的地方,因此大半时间,都扎根在了猎户家。 扎根到了猎户眼前。 这才让猎户心中高兴了几分。 七月十五鬼节,秦茂生辰,当夜开始下雨。 大雨接连下到了七月十七晌午。 田地喝饱了水,庄稼终于精神了起来。 河水水流也变大了一些,井水水位开始上升。 村子里的人都高兴地不得了。 转眼就过了中秋,秋收开始。 虽然今年的收成比往年是差了不少,但是,倒也足够交了税,饱饱的吃上一年了。 当然,前提是,朝廷没有再加税。 八月底,地里的粮食都收了上来,县衙开始挨个村子跑,拿着一张告示,把村子里人都召集过来,开始念。 “……敕拉一族,辱我国境,当除之……然但凡兴兵,皆要钱粮……大好男儿保家卫国,百姓税赋自然当加,以令将士无忧,铲除敕拉一族……” 林家村的村民,全都傻住了。 今年的收成差成这样,可是,朝廷却要加税赋。 加了三分之一,还是只要粮,不要钱。 晴天霹雳。 “俺的娘哎,到底还让不让俺活啊?多交三分之一,俺们家孩子这么多,哪里还能养得起啊?” 不知谁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随即上了年龄的男女都开始哀嚎起来。 怎么活? 怎么过? 他们从年前下雪的时候就开始担心,一气儿担心到秋收,老天爷总算是下了两场雨,让他们把能勉强活着的粮食给收上来了。 结果呢? 北旱南涝,天灾害人。 朝廷……还要加税! “怎么活?我都这把年纪了,干脆死了算了,还能少吃点粮食,少交点人头税,让俺几个大孙子好能活下来!” “卖闺女!必须卖闺女!赔钱货,不卖怎么活?” “你卖闺女就能活,俺们家就算把俺们一家子都卖了,都活不下去!” “死老天不让人活啊!” …… 林安站在那里,默默看着。 县衙的衙役听了半晌,不耐烦了,毫不客气的踹开了一个大娘,大声斥道:“喊什么喊?哭什么哭?你们以为,就你们难啊?啊?你们去县城里瞧瞧,不但田赋涨了,那些商人的税赋整整加了一倍!你们活不下去,那些商人怎么活?啊?” 林家村的人终于不哀嚎了,可还是有人低声道:“下贱人,当然活得久!” 士农工商,有些人,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从商,是一件下贱之事。 林安不由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察觉到了,抬头看向林安。初时还是习惯地讨好一笑,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恶意满满地看向林安。 “还是林秀才好呀!家里那二十亩良田,全都不用交税吧?林秀才,俺们家养不活孩子了,能上你家讨口饭吃吗?俺是大人,饿死就饿死了,俺不吃你家的饭,就让俺家三个小子,”说着那个胡子拉碴的闲汉,就把自家三个八岁到十二岁的儿子给退出来,“就让他们吃饱了,活着就成。林秀才,好人有好报,您看成吗?” 闲汉说罢,村子里人似是都反应过来,是了,他们的确是难,难到种了那么多地,结果却还要交出去一大半给朝廷。可是,在他们村子里,却还有一家是不用交田赋的。 林安是秀才,秀才多好啊,二十亩田地,还全都是良田。那里种出来的东西,全部全部,都是林安自己的。 自己的。 人不怕苦,却最怕比。 不少人看向林安的目光都开始不善。 那开头挑事儿的闲汉,干脆把自己三个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儿子往前一推,骂道:“傻子么?还不谢谢林秀才的救命之恩?” 三个男孩像是不怕疼似的,“砰”的就往地上一跪,然后就开始“砰砰砰”的磕头。 剩下的村民,有的皱着眉不说话,有的则是暗骂那闲汉占了先,推了自家孩子也朝林安跪。 有的孩子还真的跪了,有的孩子宁死不跪。 “爹,你傻了?我能读上书,都是靠的林小叔,要是没有林小叔,咱们村子里哪里来的学堂?要是没有林小叔给夫子置办的田地和房子,夫子怎么会收那么一丁点束脩,就让我去上学识字?夫子说,学堂里的纸和笔,还是林小叔给送的呢!你怎么能让我忘恩负义?” 那孩子喊得声音尤其大,直喊得不少大人都羞红了脸。 几个被大人按着跪下的傻孩子,反应过来后,愣是站了起来。有的被按得紧的,干脆往地上一趴,原地打起滚来,哭着喊着不肯跪,害林安为难。 林安看着那几个孩子,心中终于觉得温暖。 他上前几步,站了出来,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快马又至。 还是县衙的衙役。 “朝廷有令,倭寇来袭,征兵!”那衙役身后跟着十几个衙差,“快快,把男丁都围住了,一个个数,不能错过一个!快!”   ☆、第44章 长大了的小秀才 衙役来得突然,可却是做了准备的。 因此林家村再一次送走了十二个壮丁。 那个撺掇孩子给林安下跪,去林安家吃粮食的闲汉,也被带走了。 那闲汉根本不肯走,他还喊林安:“林秀才,林秀才,俺那三个儿子都卖给你当奴才了!你给俺交了七两银子的请兵役的钱罢!” 那闲汉媳妇儿登时变了脸,连哭带骂的把三个儿子弄走,让闲汉一个人干瞪眼,被徭役带走了。 闲汉还不忘骂:“该死的婆娘!原本想着你能干活,还能给俺暖铺盖,这才没头一个卖你!你且等着!等俺回来,第一个就把你给卖了!呸!死婆娘!” 林安着实看那闲汉不顺眼,闻言就让跟在他身旁的林六,去给押送闲汉的衙役送了半两银子,请那衙役务必不要对闲汉“客气”。 衙役自是乐得卖林秀才一个好,骑在马上,回头冲林安一点头,走了。 且不提那闲汉将会如何遭罪,林家村和附近的村子,全都沉寂了下来。 ——原本还担心粮食不够吃,现下好了,家里的壮劳力走了,剩下的粮食,又怎么会不够吃呢? 可是除了类似闲汉的家人,其余人家,俱苦着一张脸。 等到了每五日一次去夫子那里报到的日子,林安与刘夫子谈起这件事。 刘夫子叹道:“所有人都觉得会先挑事的是敕拉族,结果率先起兵的却是倭寇。这样一来,先前征得那些兵士,早早就送到了北边儿,朝廷大约是觉得把那些人再叫回来不合适,且敕拉一族比倭寇善战,因此才会想着临时征兵,在北边几个州府先凑齐了人马,再做打算。” 林安也是这么猜测的。 只是,“如果接下来没有天灾,或许百姓就这样忍了下来。但是,如果明年继续这样干旱,或是比今年还要严重,朝廷还在打仗加收赋税……”林安道,“大乱将始。” 百姓再能忍,天灾*齐齐降临,朝廷还把家里的顶梁柱给拉走了,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可不就要开始反抗了? 刘夫子沉默一会,才道:“陛下虽不如从前,但朝廷,却有太子。” 林安却道:“太子虽有贤明,乃是圣上元后之子,可陛下老迈,太子正值壮年,如今,陛下却是不喜欢太子。敕拉一族虽被称蛮夷,可却人高马大,骁勇善战,圣上让自幼学习治国之道的太子去代驾亲征,其意何为?……且,天下皆知,太子,还有一处不足。” 太子无子。 不止无子,还无太子妃。 刘夫子听到这一点终于振奋了起来。读书人,总是更加在意正统。 无论太子为人如何,他是陛下嫡子,就该继任大统。 “太子有子了。”刘夫子道,“为师的一个学生正在东宫做事,他传信与我,东宫一妾室,此刻正怀有三个月身孕。” 若能一举得子,即便这注定只能是个庶子或庶女,大家知道太子“能生”,却也不必再让太子受“无后”之说所扰。 林安听罢,想到自己送出去的活字印刷,再想到当即陛下的年纪,心中大略有数:“若是如此,太子能和将士再打退倭寇或是敕拉一族,那……”到时太子既是正统,又有贤明,还能凭借活字印刷得到一干读书人的支持,手下若快还能得到部分军权。陛下纵使是再不喜太子,到时也不能拿他如何。 刘夫子虽不知活字印刷一事,但是有了旁的条件,也足够太子地位稳固了。 “只盼太子地位稳固后,能多劝着陛下,万万莫要如此次一般,天灾加税,临战征人,令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二人又说了些话,刘夫子考了林安功课,见林安对答如流,满意极了。 然后刘夫子又开始布置了一篇策论,还有其他功课,令林安写策论时,不得翻阅书籍。 林安答应下来,这次得了解放,陪着刘夫子一起去后院吃饭。 猎户也跟着一起。 吃罢饭后,林安和猎户才离开。 还是猎户驾着马车,林安坐在猎户旁边。 秋高气爽,林安仰着脸看天。 猎户忽然道:“东宫妾室有孕,此事当真?” 林安道:“师父桃李满天下,的确有不止一个弟子在东宫。且师父言必谨慎,若无七分把握,定不会说与我听。当是真的。” 猎户不吱声了。 林安却道:“你怎的关心起太子了?莫非你与太子相熟?”林安转了转眼珠,缓缓道,“三哥从前在我朝和敕拉一族的交界处服兵役,太子殿下从前虽未曾代驾亲征,但却几次前往交界处探望军士,三哥想来,也与太子见过?” 猎户侧首看了林安一眼,见林安眯眼笑着,跟小狐狸似的,偏偏颊边的酒窝又让他显得乖巧无害。 “自是见过。”猎户顿了顿,还是道,“只没想到,太子,会让女子有孕。” 林安:“……”这几句话的信息量略高呀。莫非,等等,真、真的是他想的那样? 猎户继续道:“那人能忍,三哥不能忍。媳妇儿,切莫负我。” 否则,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甚么事情来。 林安:“……且要看你表现。” 二人对视一眼,猎户目光幽深,小秀才不甘示弱。 直到马儿惊叫一声,猎户才率先收回了目光,拽住了缰绳。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 朝堂上,太子最终还是代替圣驾去收拾倭寇,一直到来年三月,方才凯旋。 太子在军中地位越发稳固。 四月初,太后重病。 太子代陛下在寺中斋戒百日,太后凤体康复,七月中,太子重返宫中,将自己偶然所悟、工匠多番试验而出的“活字印刷术”,以简单易懂的图画形式,印在书中,令人广而发之,告知天下。 几日之中,书价降了三分之一。 而太子殿下在读书人之中,威望更胜。民间因书价降低,对这位储君也越发有了好感。 同月,北方大旱,南方洪涝不断。圣上不顾百官跪地请求,强行下令,令太子亲去南方,安置洪灾和洪灾后的事宜。 朝堂上的事情,林安想管也好,不想管也好,都是管不着的。 他唯一和这件事有关系的,就是那位太子殿下在将活字印刷术公之于众之后,收到了一封太子殿下的亲笔信。 信中,太子直接问林安,剩下的谢礼,是想要五万两银子,还是要一位名士弟子的名分。 林安如何看不懂太子信中的意思? 可是他已然拜了师,正是只有秀才功名的刘夫子。 纵然刘夫子功名不显,名声不显,可是师徒名分早定,刘夫子又曾为林安的前途四下奔波,学问也颇好。若无刘夫子当日奔波,如今的林安,即便是能过得富足,却也要上交大笔的赋税,还要一辈子背上一个“科举舞弊”的名头。 因此林安是不可能再拜他人为师。即便那人比刘夫子名声更加显赫,即便那人会为他带来更多的名利。 林安抬笔,选了前者。 太子殿下说话算数,八月底,就令人给林安送来了一封厚厚的信。 可惜太子殿下也没余粮,因此只给林安送了三万两的银票,剩下的则是京郊的一处温泉山庄,京中的一处三进宅子,还有林安所在的省份州府的百亩良田、两间铺子和一处五进大宅。 太子殿下还道,三万两银票加上那些,应当差不多足够五万两。当然,如果林安觉得不够,可以告诉他,他给林安写张欠条,等将来他的库房变大了再还。 太子的库房变大,可不就是变成皇帝的库房那么大? 林安:“……”虽然的确是不够,可是,他也不能再要啊。 林安将银票和房契、地契藏了起来,就开始继续读书。 他是正月初六的生辰,如今已是八月初,他已经十五岁半了。 林母是他十三岁那年的夏初去世的。 这也就是说,等到明年的夏初,他十六岁时,就可以出孝了。 而三年一次的大考,正好轮在后年——原本举人试是在春天考,可是不知朝上如何争论,后年的举人试,开始定在秋天。 这也使的林安要在十七岁半时,才能参加举人试。 若得中举,方能参加来年春天的会试和殿试。 而那时候,他已经十八岁,出孝两年。 林安不怕等,也不觉得十八岁是多么大的年纪。 可是,和他前后脚出生的林大丫等不了,他必须在出孝后就尽快把林大丫嫁出去。 林安手上有了银子,倒也不觉得给林大丫置办嫁妆有多难。他并不担心这个。 他担心的,是他自己。 想到这,饶是林安心再宽敞,也看不下去书了。 他慢慢站起身,看向窗外。 林安家的宅子就建在山脚下,抬头就能看到巍巍高山。 此刻,猎户正在那高山之上。 猎户这一整年,都往山上跑的很勤快。只是和先前不同的是,猎户从前用猎物换来的东西,统统都会交给他,而今年,却没有。 林安知道猎户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并非是猎户不喜欢他了。 而是,在准备聘礼。 来年夏天,待他将林大丫嫁出去,猎户就想来娶他了。 林安心中很是烦躁。 户婚律所写,历历在目。林安喜欢猎户不假,可是,让他嫁给猎户后,像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常年困于家中,无事不得出门,不能与家人之外的男女相处过多,不得拥有嫁妆之外的私产,不得干涉夫君纳妾,延续香火云云。 做官不能超过六品——这也是户婚律所写。可是,据林安所知,朝廷已经有两百年没有出现一个“嫁人”的男子出任官员了。 如此情形之下,哪怕他心底再喜欢猎户,林安也不愿嫁,不能嫁。 可是林安能察觉得到,猎户和他是完全相反的想法。 猎户很期待孝期之后,他们二人成亲之事。 猎户比林安想得要在意名分二字,在意地更多。 林安想,他大约,真的要很认真很认真的和猎户谈上一次了。 或许猎户愿意听从他的想法,愿意放弃成亲一事,从此和他做一对奸夫淫夫,虽不能告知世人,但却能一辈子一双人呢? 林安兀自想的美好,却隐约听到几声远远地尖叫声,还有“嗡嗡”声。 他正走到另一个窗户查探,就听林大丫小楼里姜氏开着窗扯破嗓子似的大喊:“东家!快关窗!蝗虫来了!蝗虫来了!” 林安往窗外一侧身,恰好看到村子里面,大半的天空都黑了,密密麻麻的蝗虫飞快袭来。 林安“砰的”一声,就将窗户关上。 随后觉得那窗户纸不够靠谱,又将桌子推了过来,在桌子上放上案几,案几桌面朝着窗户。 不消片刻,林安就听到了蝗虫大群飞过的声音,和数只蝗虫咬窗户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蝗虫大群飞过的声音终于远去时,林安才打开了窗户一角,捉住了数只没有跟着蝗虫群飞走的蝗虫。 林安匆匆下楼,去看了林大丫和林二丫都不曾受伤,这才放下一半的心,然后就和颤巍巍的顾太太一前一后往学堂赶去。 ——顾夫子会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又觉书生要科举,必须身子过得去才成,因此每天的这个时辰,都会带着学生在院子里练拳脚。 林安想到今年才堪堪五岁的林平和秦茂,顿时心生惧意,恨不得能一眨眼就飞到学堂。   ☆、第45章 又欠债的小秀才 林安虽然焦急,跑得也快,可他们家建的比较偏远,距离学堂也远,因此紧赶慢赶的,两刻之后,才到了学堂。 学堂却是一片寂静。 林安心头跳了跳,大力推门而入。 两个小东西就朝着他撞了过来。 “哥哥!” “林小叔!” 林安将两个小东西都抱在怀里,上下摸索一番,见都没有受伤,这次放下心来。 顾夫子慢悠悠走了出来,和林安寒暄几句,笑道:“说来也是这些学生自己的运气,今天我突发奇想,令他们考试,打算让考试通过的在院子里玩,没通过的在学堂里写大字。结果……” 学堂里十八、九个学生,一个都没能通过他的考试。 于是全都留在学堂里写大字。 气得顾夫子自己都不能去院子里活动筋骨,只能在屋子里陪着他们。 不过也好在如此,学堂里的人才全都避过了那场蝗虫来袭的情形。 林安闻言,哭笑不得之余,却也庆幸。 他抱着两个小的道:“辛苦夫子了,天色晚了,不知可否能将他们带回去?” 顾夫子抬头看看天,再看村子里别处赶过来的村民,摆手叹道:“走罢走罢,放两天假,大后天,再回来上课。” 林安谢过顾夫子,就一手领着一个,回家了。 林平和秦茂虽然长大了一些,可到底还是个五岁的娃娃,亲眼看着那些蝗虫穿破窗户纸,跑到学堂里,夫子还要带着他们去逮蝗虫、踩蝗虫,到现在为止,学堂里还留着不少蝗虫,两人就算胆大,此刻心里也有些害怕。 可是两个小娃娃偏偏又都傲气的很,觉得小男子汉不能随便嚷着“害怕”,因此俱抓着林安的手不放,直到走到田边,林安看着田地里的还没收的粮食站住不动,林平和秦茂也好奇的站住。 却见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小麦和玉米被蝗虫吃掉了约有三分之二。 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而今年因为下雨下的晚,秋天也比往年要暖和的多,所以秋收也晚。老农们总想等庄稼再长一长,然后好卖个好价钱。 结果呢? 还剩下三分之一。 而这剩下的三分之一里,既有他们来年的饭钱,还有要向朝廷交的税。 有些人家里成年的男丁多的,还要攒着钱打算交免除徭役的钱,家里姑娘儿子大了的,还要想着孩子读书或是婚娶的钱,家里老人年纪大了,难免要用药……林林总总,如此算下来,这剩下来的粮食,哪里还够? 林安甚至能想到接下来林家村的村民痛哭流涕的情形。 偏偏,他甚么都做不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村子里人确定蝗虫不会再回来了,又看完了自己家人都还安稳无恙,便都跑来了田地里。 登时伏地大哭。 整整辛苦一年的成果,就被一群蝗虫,毁了大半。 干旱,徭役,征兵,加税,蝗虫……他们甚至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希望,只能日复一日,这样无望的过下去。 林平和秦茂两个虽小,可是他们也懂得田地和粮食都农民的重要性。见大人们都哭了,他们看着地里的情形,亦小声啜泣了起来。 林安蹲下/身子,拍了拍两小的后背,这才道:“你们看,百姓可苦?” 林平道:“苦,虫子一来,大家都白忙活了。” 秦茂道:“苦,靠天吃饭,还要被天欺压,很苦很苦。” 林安道:“所以,答应我,将来无论如何,至少要考取秀才功名,护住家人。” 考中秀才,至少可以有二十亩不需要交税的田地,至少可以免除徭役,见官不跪,可以更好的护住家人。 至少,在重重灾难之下,还可以因不需要交税赋的二十亩田地,不必饿死。 两小懵懵懂懂的点了头。 林安再看一眼伏地痛哭、目含绝望的众人,终于带着两小返回家中。 他还不曾进家里的院子,就被从他背后冲过来的颇为狼狈的男人给一把抱住。 林安一怔,想要挣脱,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动。” 是猎户的声音。 林安便没有再动。 然后他就被猎户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跨过院子,走向他的房间。 然后“砰的”一声,用脚关门。 旁观到这一切的,要么是林安的亲人,要么是林安的家仆。 众人面面相觑,见林平瘪着嘴就要哭,忙哄了几句,就把林平抱到后院,林大丫和林二丫住的地方了。 至于猎户和林安……他们还是当做甚么都没有看到好了。 而另一厢,林安初时没说什么,等门关上了,他才怒了,掐着猎户的脖子道:“放我下去!” 猎户不为所动,继续抱着林安走向二楼,林安春夏秋季住的房间。 小心翼翼将林安放在床上,又以偷袭之术脱掉了林安的鞋子,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压在了林安身上,然后上下其手。 林安脸红了红。倒不是羞得,而是气得。 “三哥你做甚么?我孝期还没过呢?” 猎户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又开始动作,声音闷闷的解释道:“看你受没受伤。” 然后闷不吭声的就要上前把小秀才的外袍和中衣都脱掉。 小秀才嘴角抽了抽,只脱了外袍。 雪白的中衣下,包裹着已经十八岁的已经渐渐长开的小秀才。 猎户呼吸一滞。 小秀才抓住时机,猛地将人踹下床去。 见猎户乖乖的被他踹下床,小秀才狐疑的看了一眼,就见他身上没有受伤,可是猎户身上,却颇为狼狈。 原本好好地一身玄色衣袍,却突兀的出现了数个破洞。 就连猎户裸/露的脸、脖子和手上,似是也有咬痕。 小秀才顿了顿,跳下床去,跪坐在地毯上,掰着猎户的脸看了看,又看猎户的手。 半晌才道:“你不是在山上?,蝗虫来了,怎不往高处走?或者去寻个山洞堵了,也不必受这样的伤。” 虽说蝗虫咬的不是很厉害,但是看着猎户受伤了,且这伤还不是他给的,小秀才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 猎户摇了摇头,然后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秀才颊边。 ——意思是想要看小酒窝。 猎户一直对小秀才的两个小酒窝格外的情有独钟。 小秀才黑着脸把猎户的手打开了:“没得看!笑不出来!”然后又要把猎户拉起来,“起来,去白远那看看,有没有药可以抹一抹。” 就算没有药,也该用烈酒消消毒才好。 猎户闷闷的站了起来,然后看一眼没穿鞋子的小秀才,心中一暖,就又把小秀才放回了床上。 然后用自己的大手,把小秀才的两只白嫩嫩的脚丫给捂住了。 小秀才别扭极了,恼道:“又不是冬日,不许捂!” 猎户道:“那冬日,三哥便来为你捂脚,可好?” 小秀才:“……” 猎户:“如此,便说定了。” 然后起身把小秀才的衣服递过去,还自动自觉的出了门去避嫌,让小秀才自己穿衣服。 小秀才:“……” 等等你回来!捂脚的事儿,什么时候说定了?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还避嫌,你脱我衣服的时候怎的不避嫌? 林安气恼极了,可除了捶打猎户几下,他显然什么都做不了。 就连要罚猎户晚上跪搓衣板,他暂时都没法子实时监督。 等到林安气呼呼的穿完衣服,去后院看了一眼两个妹子,再和猎户去白远家的路上,看一眼身侧的猎户,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猎户对山上熟悉的像是自己家。他只要想,一定不会因蝗虫受伤。可是猎户却实实在在的受伤了。 林安脚步一顿,再思及纵使是以猎户的脚程,想要在蝗虫走了之后在下山,然后再赶去寻他,想来也是来不及。 除非……猎户在山上看到山下的蝗虫群,然后立刻就往山下赶,这样算起来,才有可能在他回家后,猎户会从他身后突然冒出来。 那个时候的猎户,应当是跟了他一段路程了。 林安想罢,欢喜之余,心中又平添一段愁。 不过愁归愁,林安还是带着一脸“小小蝗虫,奈何不得我”的神情的猎户,跑去了白远那里。 出乎林安意料的是,白远那里并没有什么人。 “不是蝗虫来了?怎么没人来看伤?”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运气的躲在了房间里,林安心知,肯定是有不少人受了伤的。 白远正盯着自己地里被毁了大半的药材翻白眼:“蝗虫而已,他们才不舍得花这个钱咧!更何况,今天蝗虫一过,更没人舍得花这个钱了。” 不过,也还好没多少人来。因为如果来的人真的多了,他也没药给人涂抹。 “喏,等着,我去给你男人找药!”白远心痛了一番自己被毁的药材,起身去给皮糙肉厚、其实不怎么需要药的猎户找药。然后心中暗自想着,既然他药草被毁了不少,那就劫富济贫一下,从林安身上找补回来好了…… 于是他就给林安找了一瓶手掌高的小药瓶,跟林安要五两银子。 林安:“……” 猎户:“……”拉住小秀才的手,“山上有药草,三哥上去挖了药草自己涂就好。” 其实根本不用那么麻烦,这点子红肿,明天就能消。可是看小秀才对他这样上心,猎户自觉甜蜜,便不忍说。 林安道:“五两银子,除了这瓶药,你再帮我去教他们种药草,如何?” 白远道:“我只教,至于他们能学到多少,那是他们的本事。种不出来,可不能怪我。” 二人达成协议,白远要和林安击掌为盟。 林安对此无可无不可,伸出手,正要和白远击掌,就见白远手腕子上缠了一条金色小蛇。 白远:“来呀!” 林安:“……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击掌只是小节,无需在意。”然后从白远另一只手上抢过药膏,“如此,过两日我令人来寻你种药材,再!见!” 林安说罢,就气势汹汹地拉着猎户走了。 白远见人走远了,转转眼珠,这才把手腕上的小蛇给揪了下来。 然后蹲下/身子,伸出一指戳戳小蛇的脑袋,道:“你瞧,这世上不喜欢蛇的可多了去了,你要乖乖的跟着我,否则你被旁人捉去了,剥了皮炖汤都有可能!” 小蛇像是能听懂似的,乖乖的点了点脑袋,然后矢志不渝地继续往白远身上爬。 白远嫌弃的看了小蛇一眼,但是没有阻止。 林安和猎户往回走。 路上经过成片的田地,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跪在田里哭。 这场虫灾,把村民们的背脊都压垮了。 怎么办? 要该怎么办? 跪在田地里哭的村民们不知道,林安也不知道。 可是林安知道,他现下心中最想做的是什么。 黄昏,田边。 小秀才和猎户并排走着。 小秀才:“三哥,百姓太苦,我想做官。” 猎户:“……” 小秀才认真道:“还要做大官。”不只是六品以下。 猎户沉默不语,良久才开口:“帝王当权,可以决定百姓的一切。而这个帝王是好还是不好,是善还是恶,是否会一时糊涂,做出错误的决定,你却不知。为这样的人当官,不值。” 小秀才道:“我并不为他,而是为百姓。”也是为了他自己。百姓太难,难过头了,一旦起兵反抗,接下来就轮到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开始难过了。小秀才还不想面对那种情形。 猎户:“你救不得所有人。” 小秀才:“纵然我一人之力,不能帮助所有百姓。可是,若我为官,哪怕只是七品县令,最起码,能上奏章,恳请皇帝免除今年田赋。” 猎户:“……七品小官,皇帝不一定看你的奏章。”其实是一定不。 “……”小秀才:“纵然不看,我既有心,便可偕同其他同朝为官者,抑或是写信与太子,请太子上请陛下,既增加民心,又令百姓得以度过此劫。” 猎户:“……陛下不喜太子,为太子增加民心一事,陛下做过一次,便不会做第二次。” 小秀才:“……” 猎户:“不过,若媳妇儿这样心心念念,三哥可帮你。” “?” “减免田赋。” 然后猎户果然用密语写了一封信。 那封信送出去一个月后,朝廷果然传出消息——今年凡遭遇蝗灾之处,不收田税。 百姓皆称道明君,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林安若有所思,抓着猎户上下看了一番,才道:“是不是……很难?三哥你真的让皇帝老儿减了税?那是不是,你还要去给他打仗?” 如果真是如此,林安宁可当初没有说过那些话。 猎户道:“我并不识得皇帝老儿。”见小秀才诧异,又道,“是有人欠了我的,这次,只算是他还我。” 小秀才放下心来。 猎户又道:“媳妇儿也欠了我的。” 小秀才:“……” 猎户:“要还的。” 然后小秀才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还不忘拿猎户的手指戳他的小酒窝。 猎户:“……”   ☆、第46章 被不信的小秀才 林安又欠了猎户一次。 虽然猎户没有说,希望林安怎么还,可是林安看着猎户马不停蹄地赚银子,准备聘礼的情形,就知晓猎户想要什么了。 而他想要的,也跟猎户说了。 他说,他想要做官,做大官。而嫁人的男子,按照律法规定,做官最高做到六品,而实际是,嫁人的男子,自律颁布后的两百年来,朝廷从来不予授官。 可是,猎户宁可自己出手,也没有回答他说的话。 而现在,依旧没有停下准备聘礼的节奏。 林安原本要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已经明白猎户的意思了——第一,猎户并不想让他做官;第二,猎户从未放弃过要娶他的念头。 林安不小心折断了一支笔。 “啪”的一声。 林安回过神来,却见宣纸上空无一字。 而他折断的那支笔的另一半,正拿在猎户手中。 林安抬头看他。 猎户也看他。 二人寸步不让。 最后还是猎户叹道:“成亲后,你若还想做官……三哥会让你做官。京城里有人欠了我的东西,他们会按照律法办事的。” 待过几年,小秀才该升官了,想来那位太子殿下也该登基,到时小秀才想要做大官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要再等几年。 林安想到户婚律上的规定,心中一阵膈应,道:“三哥既知户婚律,就该知道,我一旦嫁给你,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三哥喜欢我,我亦喜欢三哥。纵然是不成亲,我心中亦只有三哥一人。待孝期过后……我们私下里,完全可以像普通夫夫那样过日子,这又有何不好?三哥何必拘泥于婚姻之事?何必让我嫁你之后,偏偏面临那种难堪?” 猎户不语,只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林安。 林安道:“婚姻不过是形式,即便是不成亲,你我还有未婚夫的名头。我亦愿意将三哥当成……夫君看待,三哥又何必执着于婚姻之事?你我互相倾心,不就够了?” 猎户深深地看向林安:“媳妇儿或许不知,到了官场上,即便你我没有成亲,只顶着个定亲的身份,他人也会因此攻歼于你。到时,媳妇儿是否要与我解除婚约,以此免受攻歼?” 林安不语。 猎户继续道:“媳妇儿想来,会选择与我解除婚约,私下来往。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我和你的事情再次被攻歼,媳妇儿又要怎么办?将与我私下的夫夫生活,改为旬日一见?一月一见么?” “权力惑人。”猎户上前一步,走到林安面前,摸着林安的脸颊,道,“安哥儿,我不愿有那么一日。” 修远大哥的男妻,自离开后,从未回头,连修远大哥殷勤的追到他当官的地方,想要放下、身份和一切,愿意和那人私下里和好,绝不在明面上打扰那人的仕途,那人也一面都不肯见,为权力而放弃修远大哥; 而那位太子殿下呢?一面引着他那位二哥为他出生入死,一面却又兀自有了庶子,而他那位二哥,在战场上英明神武,可是见太子如此,却也一心为太子解释,认为太子是“不得已”而为之。 猎户能察觉到小秀才的野心。 虽然小秀才从未说过他的抱负,可是,小秀才明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也从来除了旬日一歇、过节一歇,平日里每天至少要花三个时辰的时间在读书上。 而小秀才所读之书,除了科举的四书五经,还有各种史书传记、朝廷邸报等等,其心思,显然不在山野。 猎户现下还能留住小秀才,可是,若小秀才将来真的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小秀才可还会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就算即便小秀才将来后悔,他也可以有法子留住小秀才。可是,那时的小秀才可会心甘情愿?可会恨他入骨? 猎户不愿去赌。 林安终于明白了猎户的心思。 猎户也在怕,也在担心。 林安想,他能理解猎户的怕和担心。可是,即便他能理解,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障碍。 “你不信我。”林安面无表情道,“三哥,你不信我。” 不信他会始终如一,不信他会像猎户喜欢他一样的喜欢猎户,不信他纵然是喜欢上了权力,亦不会放弃猎户。 林安道:“正如三哥之前所说,我们不但有婚约在,我还欠三哥良多。”微微一顿,“所以,我必不会悔婚。” 猎户嘴拙,并不知此刻该说什么是好。可是,他却知道,他现下是应该说些什么的。 “除此之外,你要什么,三哥便给你什么。”猎户将长高了一些的少年环抱在胸前,低声道,“三哥此生,必不负你。” 再之后,二人便再没有提起这件事。 猎户并不觉得小秀才那般说有什么不对,一如既往的对小秀才好,恨不得将他所有的耐心都放在小秀才身上。 小秀才也像是没有经历过之前的事情,一如既往的把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放在读书上。 只是这次不只是自己读书了,他还把张灿拉了过来。 张灿在读书上虽然努力,可是天资有限,若是没有人特意指点,再过个五年八年,也能考中秀才。 可是现下张灿已经成了林安的未来妹婿。待林家孝期结束,张家就会来求亲。 林安心中其实是明白张家为什么会答应这门婚事——明明张家不缺银子,富贵的可以流油,愿意将家中不起眼的庶女或庶出妹子嫁给张家,以换取大笔聘礼的官家也不是没有,可张家还是同意了张灿的想法,愿意来求娶林大丫,其中所为的,未尝不是林安可以帮张灿早日考中功名的事情。 林安对此心知肚明。好在张家素来风评不错,张灿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都是一心一意之人,家中也不曾有妾室。只有张灿的祖父、曾祖因老妻去世多年,有两个通房伺候着,这样不算什么。 张灿长辈和林安说起亲事时,曾言明,张家数代单传,就是纳妾其实也是生不出来个啥,因此林大丫嫁过去后,只要在张灿三十五岁前能生出儿子,他们就不会允许张灿纳妾收通房。如果真的生不出来,也会去母留子,让林大丫抚养那个孩子。 林安也是得了这个承诺,又思及自己定要考取举人和进士功名,也算是能为林大丫撑腰,这才同意了婚事。 不过林安虽把张灿叫来,却没让张灿住在他府里,而是让张灿和齐笙、秦修远,还有猎户一意要豢养的牲畜住在一起。 平日读书的话,二人都会到猎户的玻璃屋子里读书。 如此一来,原本兴奋而来的张灿直接傻了眼——因为就算是来了,他也完全看不到林大丫。 好在林安虽然深恨张灿将来会把自己贴心柔弱的妹子娶回家,但也不愿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平日里林大丫派人送来她亲自做的点心,林安都会分上那么一块两块的给张灿…… 张灿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猎户在准备娶小秀才的聘礼,小秀才也在暗地里准备嫁妆——不过,是嫁妹子的嫁妆。 粮价虽涨,可是县城里铺子的价格却降了下来,林安看准时机,先后买了五个铺子。 五个铺子虽然都不是位置最好的,但也能算中上等。林安对此很是满意,直接把这五个铺子都划给了林大丫。 铺子有了,银票也有,还缺田地、良木造的床、布匹、首饰等。 田地的话,林安已经去县衙报备,说是要买连成片的百亩良田。 只是连成片的百亩良田不好买,只能等。林安也只好暂时不着急,慢慢等着。 首饰和布匹的话,因为要买的都是喜庆颜色,而他们还在孝期,林安也只能慢慢等。 至于木材…… 林安叹口气。 他还没给林大丫找来木材,可是猎户已经托人从南边运来了上好的紫檀木,直接令人将木头送到了他的院子里来。 猎户的意思,林安就是不想懂,也只能懂了。 这件事暂且不提,林安却是揪着张灿和他一起读书。 张灿虽觉辛苦,可是一想到可以拿到功名后,和林大丫成亲,就又觉浑身都是劲儿,埋头苦读不提。 然而林安没有想到的是,他问了猎户,猎户也的确是如他所愿,今年至少是发生蝗灾的地方,没有再被收税,村子里人们虽苦,可是也都慢慢熬了下来——粮食不多了,大不了每天两顿饭,晌午那顿吃饱点,好干活,下午那顿吃稀一点,吃完就睡,睡饱了就不饿了,如此一来,好歹也能撑过这一年。 只要明年风调雨顺,他们就什么都不怕。 可是,村子里有地的人家不怕了,县城里做些小生意、在富户家里打工的人家,却是怕极了。 因为,粮价涨了。 整整涨了一倍。 朝廷欲要控制粮价,可是,怎么控制呢? 老天爷从前年开始就开始给人们使脸色,北旱南涝。朝廷为了控制粮价,已经开了两年的粮仓,到了今年,就算粮仓里还有粮食,皇帝既要打仗,又要稳定,也不敢再开粮仓。 如此一来,粮价岂能不涨? 粮价一涨,民心就容易混乱。 县城里已经出了好几起百姓哄抢粮食的事情了。 刘夫子派小厮来跟林安说,让林安下次去县城时,记得多带几个人,省的被抢,结果那小厮自己被人抢了驴子,抢了银子,衣裳还被扒了一件,几乎是逃命似的逃到林安家的。 林安奇道:“县城里乱成这样?没人管?” 小厮大哭:“林公子不知道咧,原先的县太爷跑啦!他早就想丢下咱们这里去升官发财,老爷说,他好容易得了机会,连下一任县太爷还没来交接都不管,直接就跑啦!” 林安:“……”怪不得能乱成这样。 小厮又道:“老爷说,让公子这个月都不要往城里去了,非要去的话,也要多带些人,家里也要留些人,莫要让姑娘小公子受惊。本来老爷还给公子写了几样功课,可恨那贼人连写了字的纸都抢,小的没能保住那几张纸。” 林安安抚了小厮一番,抬头看天,知道小厮就算赶回去,这会子城门也关了,便留小厮一/夜,令小厮明日和林家的家仆一起回去。额外还赏了小厮二两银子。 小厮感激涕零,捧着银子就高兴的下去了。 待到第二日,林安正在和张灿一起读书,就听门外有大动静传了过来。 张灿拧着头就想出去看,林安瞪他一眼,他才继续读书。 林安独自出去,正想问怎么回事,就见猎户大步朝他走来,然后宽袖下,捉住了他的手。 “莫急。” 林安不太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转头看向原本应该回城的刘夫子家的小厮。 “你怎的还在这里?不是一大早就和林一、林二回县城了?” 小厮伏地大哭:“公子救命!华阳县、华阳县被南边来的流寇围住,老爷夫人都还在城里啊!” 林安:“流寇?哪里来的流寇?我只听说南边水患,有不少流民在城边徘徊,哪里来的流寇?” 小厮大哭:“流民反了,可不就是流寇?那些流民,先时还老老实实的。结果县太爷一走,也没人给他们每天施粥,那些流民里有人心眼活儿,干脆、干脆就趁着华阳县没有县太爷,直接趁造成开城门,涌到城内,反了!” 林安想到县城里的师父师娘,还有两个小师弟小师妹,胸口一滞。 猎户将林安的手捉住,却道:“不会有事。那些只是流民,不算流寇。流民素日吃不饱饭,他们成不了事的。”   ☆、第47章 不花心的小秀才 事实上,那小厮的确猜到了几分。 只是他到底不是当事人,因此虽猜到了是流民反了,却没猜到,会策划流民反了的人,是意外发现华阳县没了县丞的人,故意为之的。 如果不是这样,流民每日吃的东西仅仅足够温饱,如何能冲破城门,甚至能反客为主,暂时占有华阳县呢? 不过即便如此,那些流民也不会称霸多久。 果然如猎户所说,到了下午,华阳县的流民就被县城里留下的官兵和一些力气大的男人女人给制住了。 城门重新开放。 猎户带着林一、林二就冲了进去。 林安原本想去,可是猎户哪里舍得小秀才去冒险?当下伸出一掌,把那个还在喊叫着要去见老爷太太的刘家小厮一掌劈晕,然后看向林安。 林安当即闭嘴,嘱咐猎户几句小心,才让猎户离开。 可是等猎户一走,林安又开始后悔。 县城的事情,虽然猎户说得有理,林安也明白那些流民成不了事情。可是,一想到他为了刘夫子,而让猎户陷入险境,又觉自己着实过分,恨不得将猎户抓回来,放在自己眼前看着。 可是人已经走了,说什么也晚了。 好在两个时辰后,猎户就独自从县城里回来了。 林安忙忙迎了上去。 猎户以为林安是担心刘夫子一家,立刻道:“刘夫子家里有地窖,因此都躲到了地窖里,虽然损失了些财物,但人都没有受伤。” 林安却道:“那你呢?” 猎户一怔。 林安道:“你去县城时,可受伤了?” 猎户这才笑了。 他摸了摸小秀才的脑袋,道:“未曾。三哥去时,县城已经安稳了下来,那些流民已经被制住,抓了起来。” 林安又上下打量猎户一番,这才放心。 然后再问张家。 华阳县出事后,林安并不敢惊动张灿。 毕竟,流民闹事,却也是故意挑着有钱的富户闹事。张家虽然低调,可是张家有钱也是事实,难保那些流民不往张家去挑事。 好在猎户道:“张家几位主人家,正巧都去临县亲戚家中赏菊吃蟹,倒是不在家中,自是无事。只是张家大宅……被砸了个遍,房子里的银钱首饰,也都被抢了。” 林安松了口气,道:“只没了那个宅子里的钱财,对张家来说,倒是小事。”然后又打量了猎户几眼,便回去将事情告知张灿。 张灿大惊,闻说家人都去了临县,才松了口气,然后又道明日要去临县看望家人。 林安自是应了。 华阳县经此一劫,虽然没有被流寇得逞,但也损失颇大。 等到新任县太爷来到华阳县时,华阳县街头乞丐已然比平日要多了三四倍。而好多乞丐更是为了一口分吃,愣是故意在衙门外面挑事,妄想被关进牢里,好歹吃上一顿饭,填填肚子。 “牢里因关了不少流民,又有县城里乞丐还会故意把自己往牢里送,”牢头很是紧张的看着新县太爷,“这些日子粮食吃得极多,怕是再过些日子……”就该动用县城的粮仓,才能养得起牢里那些人了。 新上任的县太爷:“……” “而且据小的看,那些流民被抓了后,一个个的也高兴得很。他们常说,早知道就早早闹事被抓紧来了,也省的他们还要在城外的破庙里风餐露宿那么些日子。” 县太爷扶额长叹:“加紧审问,待审完后,将他们速速发落了才好。” 没法子,县太爷家里也没余粮啊。 其实没余粮的又何止是县太爷家? 华阳县流民闹事之后,其余又有四五个地方接连发生闹事。有的是纯粹为流民所为,有的则是流民被人利用,故意闹事。 一时之间,动乱不断,人心惶惶。 然后,当今圣上,以六十岁高龄,喜得一双龙凤胎! 圣上大喜,昭告天下,为一双刚刚出生的儿女祈福,农户免征三年税赋,开荒地者,免征五年税赋,同时明年秋天,开恩科,多加一次乡试! 百姓皆呼万岁英明! 动乱大多停了下来。 流民之中,是有些想要不事生产的,可大多数还是愿意勤恳开荒,换取食物,以求平安。 虽然这位圣上会免除赋税的理由着实可笑,被言官攻击数次,奈何圣上已经六十岁了,做了四十年的皇帝,言官只动动嘴,根本奈何不了这位皇帝如何,因此满朝文武也只能任由这位圣上发下此等荒唐的诏书。 不过,不管理由荒不荒唐,百姓得了实惠才是真的。 原本愁苦地一下子老了几岁的村民,好歹是挤出了个笑容,觉得能继续活下去了。 林安看到开恩科时,心中先是一喜,待将内容全部看完,才想到去看猎户。 猎户也正在看他。 一双幽深的黑漆漆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小秀才脸上蓦地一红。 那双眸子似是黑夜中被点亮的灯火一般,突地又亮了几分。 小秀才瞪向猎户:“不许这么看我!” 猎户:“嗯。”然后继续看。 小秀才:“……” 小秀才瞪着眼睛生了会气,才拉着猎户低声咬耳朵:“圣上新得一双儿女,因此而开恩科,我能理解。可是,因此而免三年农户赋税,这是怎么回事?” 耳朵痒痒的。 猎户努力记住这种感觉,然后才温和地看向小秀才:“这个是改口费。” 小秀才:“?” 猎户露出一副嫌弃的神情,道:“二哥说,让我告诉你他还活着,并且让你唤他二哥。然后,”他看一眼墙上贴的告示,“那个是改口费。” 小秀才:“……”虽然他很关心民生问题,很在意周围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但是,他也很在意到手的银子的问题啊。 眼看着手里没有一两银子是那位“二哥”送的,小秀才直接道:“改口费不是当面给的么?我还未曾见过他,这‘改口费’,岂能作数?”然后摆完手,双目亮晶晶地看向猎户,道,“不作数的,对不对?” 猎户面无表情地伸手戳了戳小秀才的脸颊。 小秀才立刻笑了起来,两个小酒窝,煞是醉人。 猎户立刻道:“媳妇儿说得对。” 明明是要为那位太子殿下将来登基做事,方便那位太子将来不必遭受内忧外患,却偏偏要说是给他家小秀才“改口费”。就算他家小秀才心软同意了,他这一关,也是过不了的。 林安立刻高兴了起来。 ——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位二哥在做什么,为何会有这样的本事,能左右或是推动皇帝的想法。 和猎户说完“改口费”一事,林安便直奔刘夫子家,和刘夫子探讨明年参加恩科一事。 猎户看着小秀才兴奋地背影,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想法。 林安到了刘夫子家,刘夫子正在等着他。 师徒二人皆看重这次的恩科。 虽然林安等到恩科的第二年,照样还能考试。可是,能早一年考到功名,又何必要晚上一年? “你明年四月出孝,上半年的提学官巡考,你是参加不了了。好在下半年七月初的巡考,你还能参加。巡考通过,正好能参加秋闱。”刘夫子顿了顿,看了紧跟着林安不放的猎户一眼,道,“五月是恶月,不宜嫁娶。但你们兄妹出孝后,婉儿就十九了,不能不嫁。但若拖到六月,你又会因为未在州学读书过两月之久,错过巡考。所以,婉儿只能四月底,便嫁出去。” 林安不舍道:“师父,可否让张家再等等?待我秋闱后,得了举人功名,再将大丫嫁出去,岂不是喜上加喜?” 刘夫子瞪他:“婉儿已经十九了!张灿比婉儿还大上两三岁,张家肯等婉儿等那么久,已经是难得的好人家了,你莫要胡闹!”刘夫子气罢,又道,“还有,甚么大丫二丫?婉儿有名字,莫要再这样称呼她!” 林安摸摸鼻子,不敢吱声。 “秀才的院试在二月,成绩出来在三月,若是张灿能中的秀才,再迎娶婉儿,那才是喜上加喜。”刘夫子深深看林安一眼,“你可明白?” 林安立刻听懂了刘夫子的话,沉默片刻,才道:“阿灿很努力,若是这几个月能一直如此的话……应该有六分把握能考过院试,获取秀才功名。”剩下的四分,只能是天定。 刘夫子道:“张灿的事情,你有数就好。我这里给他准备了不少题目,你拿去给他,看着他写。至于你乡试的功课,十天后,我再拿给你。”见林安乖乖点头,刘夫子喝了口茶,才又道,“既然明年四月婉儿就要出嫁,她的嫁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林安道:“我已经买下了五间铺子,大……婉儿喜欢令家仆做生意,还是租出去,都随她;百亩连在一起的良田不太好买,现下还在等;床的话,”林安看一眼八风不动的猎户,只好道,“床、首饰和布匹,全都还没备下。” 倒不是林安不想准备。而是孝期在身,除非他除了华阳县,去别的地方买,否则他一出现,旁人就会用“孝”这个名头来压他。且林安也没料到老皇帝会糊涂到因为六十岁得了双生子的事情,就会开恩科,原本他还以为,他至少有三个月时间给林婉准备嫁妆。 刘夫子瞪他:“你以为嫁妆就这般简单?除了床,房中的所有物件,都算是嫁妆,都得备下!桌椅案几,衣柜子孙桶,这些统统都算在嫁妆里面!还有屋子里的各种摆件,四季衣裳,金银玉首饰,药材香料,陪嫁奴仆,打赏的钱,还有……这些统统都算嫁妆,一样都不能少!” 林安只觉听得头大。 猎户却是若有所思。 “这些我却是不懂。”林安讨饶道,“怕是还要师父师娘帮婉儿备下嫁妆。我原本给婉儿备了六千六百两银票的压箱银,剩下的其他的首饰布匹等的大约是准备三千两银票左右。师父师娘若是肯帮忙,我就先拿三千两银票出来,师父师娘看够不够用,不够的话,我再往上加。” 刘夫子和猎户齐齐看向林安,皆是意外。 “你给婉儿备了一万多两银子的嫁妆?”这些银子,再加上百亩良田和六间铺子,可不就是一万多两银子? 林安道:“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女子太苦,嫁人后更要困于四四方方的天地,上要伺候公婆,下要生儿育女。我不能让婉儿不嫁,只能在嫁妆上多补贴她一番了。何况,”林安又道,“待我考中举人和进士功名后,能做的事情才能更多,银子也能再赚,可是婉儿就嫁这一次,嫁的还是富贵张家。我总要让婉儿挺直了腰杆嫁进去。” 其实如果年龄还小,林安更想让林婉在他中举之后再嫁,到时候张家任是谁也不敢给她脸色看。可是林婉和他同岁,张灿比他们还大上两三岁,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等。 明年四月,林婉必须要嫁。 刘夫子是有女儿的人,虽然他的女儿还很小,闻言也觉女子不易。 “倒不必三千两,两千两银子,你师娘就能给婉儿置办一套顶好的嫁妆。”刘夫子道,“你过两日拿两千两银票过来,压箱银、铺子和那百亩田地外的东西,我都让你师娘给备好,你就安心和张灿一道读书。无论如何,你只要能让张灿考中秀才,或是接近考中,张家就绝不敢对你有怨言。” 林安称是。 刘夫子又拷问了一番林安的功课,才放人离开。 待他们都走了,刘师娘就急急跑了过来,道:“你可问了?安哥儿还真要嫁给那个猎户?他那样的才情和本事,若真要像女子一样嫁了,才是真的会苦一辈子。” 刘夫子翘着小胡子就笑开了:“没问。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安哥儿这个傻孩子,当着那猎户的面,就说要给婉儿准备嫁妆,还说婉儿身为女子苦,因此要多给些压箱银。半句没提自己。”刘夫子笑道,“后来说到自己,也只说将来还要再赚银钱。你说,安哥儿这样,心中岂会没数?他必不会嫁给那猎户的。” 刘师娘这才放下心来:“这就好,这就好。不过,那猎户能愿意?我看他对安哥儿,那真是好得不得了。如果安哥儿是女子,我是定要劝安哥儿嫁过去的。” 可惜安哥儿是男子。刘师娘说甚么也不舍得安哥儿跳这个火坑。 “谁管他?”刘夫子眯着眼睛道,“安哥儿并非花心之人,他们就算不成亲,安哥儿也不会负他。就这样过日子,有甚不好?非要成亲,那才会毁了安哥儿。” 刘师娘幽幽的叹了口气,不发一言。   ☆、第48章 劝妹妹的小秀才 恩科和免除三年田赋的消息一传出来,原本过日子都觉无望的百姓,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的苗头,俱都欢喜起来。 即便今年注定没有丰收。 即便现在的天气依旧变化无常。 即便到了明年,他们要面对的,还是一个灾年。 可是,至少他们还活着,不是么? 林安和猎户回到林家村的时候,林家村的村民大多已经从蝗灾中走了出来。 林安看到,今年没有一家种小麦的,大多都种了玉米和地瓜。 玉米和地瓜都比小麦耐旱,明年就算老天爷还是只肯下那么两场雨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他们,他们或许也能熬过去。 林安还看到了莫大娘一家。 莫大娘一家正高高兴兴的在田地里忙活儿,像是早就忘记了那个曾经被打掉的孩子。 只是林安清楚的记得莫磊跑来问他,能不能为他弟弟取个名字的事情。 莫磊没有忘。 至少莫磊没忘。 林安看到莫磊的时候,莫磊高兴地道:“林小叔,我这边就快忙完了,等我忙完,要去给我娘他们帮忙,能借一下林小叔家的牛吗?等我回来,就给林小叔家打一个月的牛草!” 林安笑道:“好,都随你。不过——你的功课如何了?要是农忙完,你的功课反而后退了,那林小叔可要罚你了。” 莫磊“嘿嘿”笑了几声,立刻道:“林小叔放心,这几天我是带了书来的。歇息的时候,就背上几句,不会退步的。” 林安放下心来,和莫家人打了招呼,便走了。 莫大娘和莫大爷虽然不太喜欢莫磊和他娘柏氏那边走得太近。但是莫磊已经十二岁了,长得比寻常孩子高大,读书上也有几分天分,肯努力,干活也勤快。就是想去帮柏氏一家,也是把家里的活都做完了,才去帮忙。 莫大爷和莫大娘就不好说什么了。 尤其是莫磊每次都把林安搬出来帮忙,偏偏林安还是个心眼长偏的,觉得莫磊去帮亲娘没甚么错,孝道在前,莫家人就更不能阻止了。 林安会帮莫磊,其实也不只是同情莫磊。更多的是莫磊年纪大些,在学堂里常常帮他照看林平和秦茂,林安感念莫磊的帮忙,加之又觉莫磊的亲娘柏氏不易,莫磊愿意去柏家帮忙,何尝不是给他娘柏氏撑腰?让柏氏娘家少嫌弃柏氏几分? 林安看得出莫磊的孝道,心道女子不易,倒也愿意帮忙。 且,他已经听莫磊说了,柏氏身子养好了,今年腊月就要再次嫁人,嫁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鳏夫,那鳏夫只有两个女儿,大的已经十五了,明年就会出嫁,小的也有十三岁,早就说定了人家,就等及笄后再嫁。柏氏嫁过去,也不必太过担心和继女的相处。那鳏夫家里有十亩良田,还有一手木匠活,柏家为了给柏氏选人家的确是煞费苦心。 林安回家后,打发走了不甚甘愿的猎户,就跑去了后院看妹妹,把恩科、免除田赋和林婉明年四月末就要出嫁的消息告诉了两人。 二丫林姝不舍道:“明年四月?那不是很急么?来得及么?” 林安道:“应该是来得及的。只是咱们现在还在孝期,有些嫁妆不好准备,我便请了师父和师娘帮婉儿去采买那些东西。剩下的铺子和田地,这些做得低调些,旁人也看不出来。” 林婉闻言愣了愣,才道:“铺子田地?哥哥你花了多少银子?” 可是她之前已经和林安说过了,她的嫁妆,林安按照乡间规矩给她就行。虽然少了些,可是张家想来最在乎的也不是这个。等将来她嫁到张家,生了儿子,或是林安科举夺魁,即便是嫁妆少些,张家也必说不出来什么。 她不希望哥哥这样补贴她。 林安微微一笑:“婉儿是我的妹子,岂能简简单单的出嫁?且,哥哥若没钱,那便只能从简。哥哥现下手底下有些银钱,又何必从简?婉儿安心,除了你的嫁妆,还有姝儿的嫁妆,平哥儿的立身银子,我都会一样置办,不会厚此薄彼的。” 林婉却急了:“这怎么行?哥哥又是田地,又是铺子的,还托了刘夫子夫妇帮忙采买旁的东西。这样少说也要花上几千两银子。再有将来的姝儿和平哥儿,哥哥岂不是要为我们姐弟几个花上上万两银子?岂可如此?” 林姝也道:“大姐说得对。哥哥不能给咱们几个花这么多银子的。” 林安奇道:“为何不行?你们是我的弟妹,我身上也有银子可以花,为何不为你们花?” 如果没有活字印刷术,没有那位太子殿下补偿他的三万两银子,或许他不会也没有资本这么大方,可是,现下他手上有钱,怎么不能花在自家妹子身上? 林婉站直身子,憋红了脸,却说不出来话。 林姝性子更冲动,急道:“可是哥哥,你也要嫁人啊!”说罢,林姝泪珠就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顾太太给我们讲了户婚律,说男子嫁人,不但不能做官,行动不再自由,在一些方面,比女子嫁人所受的束缚还要苛刻。女子嫁人,尚且可以用嫁妆钱生钱,再置办新的嫁妆。可是男子……男子却只能守着那些嫁妆过一辈子,还、还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女子嫁人后,无论过得好是不好,一旦有了孩子,便有了在那个家的立身之本,轻易不会被休弃。且有了孩子,便可有人为她们养老,心中也有了寄托。可是,男子呢?除非被休,他们只能守着嫁妆过日子。 林婉也好,林姝也好,她们很早之前,只是识得几个字,并不曾读过律法,知晓世事,可是顾太太来了之后,教给她们的,除了读书明理,琴棋书画,还有女子在这世上如何生存的更好的法子。 律法虽与女子通常无关,但顾太在问过林安之后,还是教给二人了。 也正因此,林婉和林姝,才知晓男子嫁人,究竟有多苦。也才慢慢明白,当年汪氏在不得不将林安许给秦止后,即便家中情形稍有好转,汪氏还是抑郁而终的原因。 “若、若是能代嫁……”林姝明知秦止待她哥哥的好,可她还是忍不住道,“我、我愿意代哥哥完成婚约。” 林姝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时,林婉是打了林姝的。可是,几年后,林姝再次说出这样的话,林婉扬了扬手,却打不下去。 如果可以,她也愿意以此换取林安的“自由”。 林安原本还和两个妹妹一起愁眉苦脸,闻言却笑了出来。 “傻姑娘。”林安揉了揉两个妹妹的脑袋,全都给揉乱了,才叹道,“且不说三哥待我们家有大恩,三哥倾心于我,我又何尝不是倾心于他?把他让给二丫,我却是不舍。” 林姝道:“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林安含笑道,“总会有法子的。总会有的。” 嫁妆的事情,林婉虽然不愿“瓜分”林安的银子,生怕林安将来会过得不好。可是她毕竟是女子,外面的事情统统都是林安做主。她再不愿,林安在外面做完了再告诉她,林婉也是无法。 林婉的嫁妆一事就这么定下,林安就开始催命般的把张灿给叫回来,然后继续盯着张灿读书。 张灿原本以为,今年要开恩科,林安大约不会死盯着他了,结果林安盯他盯的更紧。 “明年这个时候,我当在准备后年的会试。后年这个时候,我或许为官,或许在京中等缺,到时候哪里还有时间来盯着你读书?”林安面无表情道,“所以,我不管你心中如何作想,从今日开始,你便要按照我的计划来读书,待到明年惊蛰,必须要考过院试!” 为了激励张灿,林安还特特给张灿做了个倒计时的牌子,每日改一次天数。 张灿:“……”好可怕的大舅子!娘子救命! 林婉自然不会来救他。甚至连他偶尔能吃到一次的未来娘子亲手做的点心的福利,在林安发飙后,张灿也只能在做好一次让林安满意的功课后,才能吃到一次。 张灿日子苦得像黄连,可惜他未来娘子也好,张家也好,就连他自己,对林安都毫无怨言。 于是林安压迫张灿压迫得更加心安理得。 当然,除了压迫张灿读书,林安自己也在读书。 读书一事,大部分还要靠自己。因此林安把张灿留在自己眼前,大多也只是给张灿布置下功课,然后让张灿去做,做好了他来给张灿修正讲解,然后再布置下下一次的功课。 所以林安一日之中,还是能有三个时辰是在准备会试的三项内容:四书五经、五言八韵诗和策问。 好在林安这具身体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虽然他在作诗上稍有困难,但有句话不是说“熟读唐诗三百诗,不会作诗也会诌”?林安在作诗上天赋着实有限,因此干脆仗着记性好,把他看到过的、和前世记忆里的“好诗”全都背了下来,又在韵律上下了大工夫,如此一番后,做出的诗算不得上佳,但也能得刘夫子一句首肯了。 林安在作诗上终于不必太过惆怅,对于来年秋天的乡试,也不再那般焦躁。 秦止每日都是等林安来他的玻璃书房之后,和林安一起吃完早饭,才会离开。 或是上山打猎,或是去做旁的,总之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喜欢看林安读书了。 林安发现这件事后,便对猎户说要换个地方读书,可是猎户更加不肯。林安无奈之下,还是留在有玻璃窗户的屋子里读书。 只是猎户近来行踪着实古怪。 林安歪着头想了片刻,便又将心思放回读书上面。 罢了罢了,旁的不重要,现下最重要的是来年的乡试。 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可以往后放。 林安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因此也并不知道,猎户偶尔并没有去打猎,而是就在隔壁。 秦修然胡子拉碴,还在喝酒。 满身酒味,醉醺醺的。 可惜秦止也好,齐笙也好,他们都知道秦修然的酒量早就好到了可以把白酒当水喝。除非秦修然自己想醉,喝再多的酒,他都醉不了。 “去关外?”齐笙道,“都九月份了,阿止你去关外做甚么?” 秦止抿了抿唇,不语。 秦修然虽然素日都是醉醺醺的,可却最是心细如发,早就发现秦止在心急的准备聘礼,可是秦止的小媳妇儿却是八风不动的在读书。 闻言嗤笑:“还能是去干什么?阿止那小媳妇儿明年就要出孝了,阿止现在去关外,弄些关外的特产回来卖,可不就能大大的赚上一笔?等赚了这一笔,阿止除了把自己该给的聘礼赚够了,怕是连他小媳妇儿该准备的嫁妆都赚够了。到时候,他那小媳妇儿要是敢说嫁妆没准备好暂时不嫁,阿止就能直接把嫁妆拉到他小媳妇儿面前。” 齐笙拊掌道:“然后阿止那小媳妇儿就不得不嫁了!”只是这也太…… 秦修然“哈哈”大笑几声,继续灌酒。 秦止并不恼。 事实上,除了小秀才,向来少有事情能牵动他的情绪。 他只平静道:“我从前志在山野,并不需要多少银子。可是安哥儿不同。他还小,想要去外面看一看,也是应当。” 只是,他们需要更多的银子。 秦止不舍林安去挣,自然只有他自己去赚银子。打猎虽然也能赚不少银子,可是想到小秀才给妹子准备嫁妆,一出手就是一万多两的模样……秦止便觉得,他必须要赚更多更多的银子才好。 秦修然和齐笙齐齐沉默。 他们倒是有心想问,如果小秀才去外面看过了,觉得外面的风景,比起山野的风景更好,留恋外面,再不肯回来——更不愿承认那个婚约,秦止到时作茧自缚,又该如何? 二人看着秦止的模样,却都问不出来。 因为秦止,太执拗了。 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谁,就绝不会轻易改变。 二人着实不知,这样的秦止,对林安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   ☆、第49章 送猎户的小秀才 林安苦读之时,便到了金秋九月。 他是在和猎户二人的饭桌后,正欲起身出去走走,然后再去看书时,听到猎户说了自己的打算的。 “我要往关外走一趟。”秦止缓缓开口道,“待我回来,大约至少要十一月了。” 林安登时顿住要站起的身子。 “关外?三哥去关外做甚么?”林安道,“去见老友?可是去见老友,也不必要在那里待上一两个月……” 林安从前身边一直跟着猎户时,虽读书辛苦,却也从不觉时间难熬。可是如今猎户要走……虽然只是走一段时日就回来,林安却已然觉得猎户离开后的时日会异常的难捱。 他很不想猎户离开。 秦止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他伸出手,在小秀才脑袋上摸了几下,方才微微笑道:“三哥是去赚银子。” 林安一怔。 秦止继续道:“三哥从前在军中时,军中有不少人是因残退役。他们退役后,因残而被人轻视,因贫穷而被人蔑视,三哥想要帮他们一把。” 当然,秦止自己,也想要好生想个赚钱之道,让林安不至于因银钱而难过。 林安眼珠转了转,便道:“三哥是想去关外,弄些皮子、人参、鹿茸之类的东西,运到京城或是南边去卖?然后再去南边弄些南边的丝绸珠宝之类的东西送到北边?”以此赚取差价? 秦止的确是想要赚取差价的。 不过,他原先只是想着把关外的东西送到京城,从京城那些达官贵人手中赚些银子回来。可是听林安这么一说,他心中也觉得,只往京城跑,似乎是有些亏。 倒不如这一趟往关外去,便弄些关外没有的东西去卖,在关外卖完,再买些关外本土的东西,送往京城和江南。待去了江南后,再把江南的好物买了往京城送去。 如此一来,倒是比他之前想的,要赚上更多。 只是这一趟走来,等他归来,至少要过年了。 饶是秦止向来冷情,想到要数月见不到小秀才,眼中亦带上了不舍。 林安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多说了什么话,使秦止的计划又变了变,登时懊恼不已。 “三哥,真的要走?”林安捉住猎户的手道,“其实三哥想赚银子也好,想帮那些人也好,都可以再等一等啊。等我中举后,就会想法子赚更多的钱,到时候,肯定需要人。三哥到时让那些人来帮我,岂不是也算帮了他们?” 还不必让他和猎户承受离别之苦,更不必猎户和那些人去冒险。 毕竟,古代不比现代。在古代长途跋涉,不但路途遥远不好走,还要常常面临诸多危险,林安着实舍不得猎户去吃这个苦。虽然他大约也能猜到,猎户从前吃得苦,比这南北走上一趟的苦要多得多。 秦止看着林安,摇了摇头。 林安和秦止却不同。 秦止舍不得林安吃苦,便会自己去吃苦赚银子,哪怕他对从商一事并不是很感兴趣; 而林安亦舍不得秦止吃苦,但是他却会尊重秦止。 在林安而言,秦止才二十九岁,还是大好年华,又是这个时代不会拘束的男子,心中既有雄心壮志,想去走这一趟,赚上一大笔银子,着实再正常不过。只是他心中不舍,才会出言相劝。 可是在他没有劝服秦止后,林安却会尊重秦止,即便心中担忧牵挂,却也会让秦止离开。 只是林安的行为,在他自己看来,是他应当做的,其中也并无过错。可是在旁人看来,他这等行为,却是逼着秦止背井离乡。 齐笙看不过眼,想要去质问林安,可是却被秦修然拦住了。 齐笙怒道:“阿止先前只是打算去关外跑一趟,不到两个月就能回来!可是现在好了,阿止去和小秀才一说,小秀才就撺掇着阿止去完关外再跑江南!这样从北往南跑上一趟,还要在过年前赶回林家村陪着那小秀才过年,那小秀才心里到底把阿止放在哪里了?” 秦修然要劝说的话,在看到院子外的二人时,便顿住了。 齐笙也不傻,他回头去看,就看到秦止和林安二人,正一齐站在门外。 显见是把他方才的话都听了进去。 齐笙愣了一下,心道自己又没说错,立刻理直气壮了起来,大声哼了一声,便转头去了后面院子,根本不理这房子院子的主人林安。 林安和齐笙、秦修然素来没有什么交情。 一来二人都觉得秦止和他在一起,是秦止亏了。二来林安又是书生,还是一心想要考科举的书生,秦修然和齐笙便觉终有一日,林安会抛弃秦止。 这样一来,林安纵然一开始有心与他们交好,几次得不到二人回应后,林安也彻底没这个打算了。 只是不熟悉归不熟悉,林安倒真的没有想到,秦止的朋友,会这样想他。 林安顿了顿,看向猎户道:“三哥,我并未那样想。我心中……” 他的心中,猎户排名是很高很高的。 秦止道:“三哥知道。” 林安抬头看他。 “三哥知道,媳妇儿舍不得三哥。”秦止温声道,“三哥也知道,媳妇儿并无要赶三哥离开的意思。” 林安放下心来。旁人怎么误会他都无妨,只要猎户知道他的心思就好了。 于是林安不再纠结这件事。 而齐笙也被秦止通知,说是关外一行,要带着齐笙一起去。 齐笙最厌烦赶路,刚要反对,说自己要留在林家村里继续养猪养羊养兔子,就被秦止双目冷冷地扫了过去。 齐笙立马闭嘴。 得了得了!他还是甚么都别说的好。这个阿止,分明就是故意打击报复!不就是说了他媳妇儿几句不太好听的大实话么?至于小气成这样么? 秦止当然是小气的。 既然知道了齐笙看不惯林安,林安对齐笙也无好感,那他怎么可能还会把齐笙留下来,碍林安的眼? 当下就决定把人带走。 除了齐笙外,秦止在林家如今的林一到林九九个被他训练过,已经有些拳脚功夫的壮丁里,选了林一和年纪最小的林六,然后又去奴仆行,买了五个壮丁,统统带走。 当然,秦止既然要走这一趟,带的人自然不止这些。他一面去镖局询问路线,请了一队三十人的镖队和足够的车马,一面写了几封信,等了十日,他从前那些身体有残疾、但不妨碍行走的退役兵,从周遭的县城乡镇匆匆赶来,统共来了二十三个。 林安特特赶去看过那二十三个退役兵。 那二十三人,个个气势都很足,虽然不是缺了根胳膊,少了只眼睛,就是没了耳朵,看着吓人。但看他们言行举止,对秦止很是尊重感激。手上也是有功夫的人。 林安见了一次,认了一回人,把他们的模样都印在脑袋里,又过三日,就见秦止装好了三千两银票在衣服内袋里,打算翌日就走。 这三千两银票,是猎户后来打猎挣得。 也不知猎户运气怎么这样好,常常就能找到旁人找不到的稀罕猎物和灵芝人参,这样零零总总卖下来,赚来的银子,除了准备娶小秀才的聘礼,另外还剩了三千两。 林安觉得三千两不够,有心把猎户之前放在他这里的金子都给猎户带走,奈何猎户根本不同意。 “那已经是你的了。”猎户硬.邦.邦地道,“将来是你的嫁妆,不能给我。” 林安瞪他。 猎户任由小秀才瞪,却始终不肯松口。 林安道:“那是你的钱。放我这里,只是暂时保管。” 猎户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知道小秀才喜欢钱,他也知道,如果小秀才真的嫁给他了,在钱财方面……猎户想,他现在多赚些银子,等他们成亲前,他把银子都给小秀才当嫁妆嫁给他,或许小秀才就不会那么不开心了。 他会赚很多很多的钱的。 “三千两,足够了。”猎户低声道,“有二哥在,不会有人敢作弄于我。三千两,真的够了。” 林安苦劝不得,只能由得猎户去。 只是他生气也是真的。 于是明明知道猎户要离开的这个晚上,希望能留在他的房间里——即便他们并不会做甚么——可他还是把猎户给赶走了。 然后等到第二天一早,猎户真的要走了,林安才把人给拉进屋子里,把高高大大的猎户给压到了门板上。 猎户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小秀才。 他任由小秀才状似粗鲁的把他拉了进来,又任由小秀才把他压到门板上。 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秀才看。 眼睛里除了期待,还有些微的……挑衅。 似是再说,看你能做甚么?会做甚么? 大部分男人都受不了心上人这样的挑衅。 小秀才也不例外。 于是他垫着脚尖,逼近猎户,鼻尖贴着鼻尖,彼此的气息相护缠绕,然后恶狠狠地道:“快些回来,知道么?” “嗯。” “不许受伤,记住了?” “嗯。” “英雄救美甚么的,都交给齐笙去做,你不许沾,懂?” “嗯。” “要……记得我。” “好。”猎户伸出手,搂住小秀才细细的带着一点点肉的小蛮腰,声音沙哑,道,“我会一直记着媳妇儿,片刻都不会忘记。” 小秀才这才笑了出来,露出两个漂亮的小酒窝。 然后他扭了下脸,把左边的小酒窝对准猎户的唇。 猎户便狠狠亲了一下。 小秀才又扭了脸,露出右边的小酒窝。 猎户亲了两下。 眼睛落在小秀才的唇上。 小秀才面上微红,可还是小声道:“该换我亲回去了。”看到猎户兴奋的目光,小秀才故作镇定,“记住了,我只教一次。” 然后他就身体力行地告诉一直对春宫图孜孜不倦的研究,却还不知道“伸舌头”这件事的猎户,什么叫做舌吻。 猎户从前因没有被启发,所以不懂。现下自然是一点就透,有凭着丰富地联想,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反过来把小秀才给压在了门板上,亲了个够。 结果就是,小秀才被亲的双唇肿了起来,根本不能出去送行。 林安:“你故意的!你定是故意的!” 猎户面无表情:“你也是故意的。” 故意拖到今日,他们分别的前一刻,才告诉他原来他还可以伸!舌!头! 林安:“……”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因着自己似乎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过错,林安清咳一声,主动道:“此事暂且不提。你既要走,我又因你之故,不能去送……我有锦囊相赠,只能现在给你。” 猎户道:“你绣的?” 林安:“……我!买!的!” 他一个大男人,就是再喜欢猎户,也绝不可能为了猎户去学什么女工啊!这简直是想都不用想的好不好? 猎户:“……” “切记带在身上。”林安把青色锦囊粗鲁地塞给猎户,就把人往外推,“好了,我话说完了,三哥你快些走罢!快走快走!” 然后不等猎户说些什么,就“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猎户自知理亏,摸摸鼻子,看了一会,见小秀才真的不给他开门了,这才把锦囊打开。 三张纸。 两张三千两的银票。 一张是林安的亲笔所默写的诗句。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是李白的长相思。   ☆、第50章 有“孝心”的小秀才 长相思,摧心肝. 猎户带着茧子的指肚滑过这几个字。 他还未曾离开,就已然尝到相思滋味,不舍得走了。 门内。 小秀才靠在门上,只觉相思入怀,心口处似是缺了一块。 难过之余,又深恨自己无能——明明人还没走,他便开始相思。待人走了,他岂不是要难过得无以复加? 门外门内,两个初尝相思滋味的人,竟同时发起呆来。 良久。 齐笙等的实在不耐烦了,跑进来喊人,这才把门外和门内二人齐齐唤醒。 齐笙见猎户拿着一张纸发呆,心中一动,就要上前去抢—— 猎户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另一个人,见齐笙敢抢他的东西,还是小秀才给他的东西,当下就毫不手软的和齐笙过了两招。 齐笙被反抓了手臂,按在地上跪着,惨叫道:“知道了知道了!下次绝不抢你的小秀才送给你的东西了!阿止,三子,三哥!快放开我,咱们该走了!” 猎户这才把人放开。 回眸深深看了那扇门一眼,将青色锦囊小心翼翼放在怀中藏好,终于不舍得离开。 他会很快回来。 林安认真听着门外的动静,听到人真的走了,他兀自发了会呆,才终于打开门,然后坐在门槛上,支着脑袋,继续发呆。 一声刺耳的马鸣声响起。 林安怔了怔。 大门处,有一人竟原路折返,大步朝着林安走了过来。 林安蓦地站起身来。 那人大步走来,一直手臂就揽住了林安的腰,往门内一带,便将人压在门上,唇齿相抵,狠狠亲吻了一番。 这次亲吻,比之上一次的青涩懵懂,更多了霸道和占有的意味。 林安被吻的险些站不住。 猎户这才将人放开,然后目光灼/热地盯着双颊绯红地小秀才。 好一会,才贴着小秀才的耳朵说了两个字,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次是彻底走了。 林安被吻得有些缺氧,双目迷/离。 待人都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来,心中恨恨。 “想我。” 林安心道,这哪里需要猎户特意跑回来嘱咐?明明从他们还没分开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想了。 猎户走了后,林安的日子还是要照过。 每日早上起来,林安便会趁着秋日和初冬天气还不算寒冷,带着林婉、林姝还有林平、秦茂几个,还有两个家仆,从家中往山脚下走去。 乡间规矩不多,虽说林婉年纪大了些,可是乡间也没有把闺女关在家里的情形,因此看到林婉出来,还是和自己兄弟一起出来,身边并无外男,便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至于张灿……张灿每日被林安折磨地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林安不在大清早的折腾他,允许他卯时再起床读书,张灿自然不会提前起床。这也使得他直接错过了无数次可以常常看到他未来媳妇儿的机会。 从林安家,往山脚下,慢走的话,走个来回趟,大约也需要花上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他每日带着弟妹走上这一遭,家中饮食不缺,不但自己身体变好了,林婉不至于每日憋在家里,心中畅快,林姝还有两个小的身子也越来越好,都长高了一截。 待回家后,林安先去吃早饭,吃完早饭,大约到了卯正,就开始去和张灿一起读书。 初时是各自朗读和默读。待一个时辰后,林安开始检查张灿前一日的功课,然后讲解张灿不熟悉或疑惑的地,再布置下今日的功课,然后才开始继续读自己的书。 然后除了三急、午餐、晚餐和午休,林安和张灿直到天黑,看不清书上的字时,才会停下今日的功课,跑去院子里打拳。 猎户虽然说了林安的骨头都长结实了,练武太晚,且练武辛苦,他舍不得林安辛苦。可还是教给了林安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 林安和张灿这会子练得,就是那套拳法。 院试虽不必乡试,一考就要在那种狭小闭塞的考场里待上九天七夜,可是院试也要一考就考上五场,一天一场,退场后可离开。一连考上五天,身子不好,显然也支撑不了五天的连续考试。 张灿知道林安是为他着想,每天都乖乖练拳,直到打的身上出汗,才会停止。 林安亦是如此。反正家里有专门冲澡的地方,练拳连出汗来,再去冲澡,倒也不麻烦。 林安除了每隔几日,往刘夫子那跑一趟,再去巡视查探自己的书坊和食肆,叮嘱县城五进大院里的家仆不要忘记存冰,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读书上。 虽觉辛苦,可是一旦读起书来,便会少想一些猎户。 林安这样想着,倒也不觉难过。 时间眨眼而过。 待到被林婉提醒着,穿上了狐裘,林安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十一月份,猎户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了。 林安想到猎户,看不下去书,干脆离开书房,跑去猎户房间里发呆。 张灿在一旁看得嘴角抽抽,可还是不敢说什么,只能继续埋头读书——他可没有林安的过目不忘的本事,要是大舅兄在身侧,还不肯拼上这几个月,考个功名回来,万一大舅兄一个不高兴,不让他娶媳妇儿了怎么办? 张灿对娶媳妇儿的事情着实心急,一面传讯回家,让家里人赶紧帮他准备聘礼,一面又拼了命的读书,似是想让大舅兄看到他的努力,切记要把妹子嫁给他…… 林安从前从未去过猎户的房间。 原因无他。林安总担心跟着猎户到了猎户的寝室,会发生什么他不可控制的事情。 可是等猎户走了,林安又常常跑到猎户的房间里去。甚至每日午休,也懒得回去,直接睡在了猎户的床上。 初时他还会觉得有些别扭。可是睡着睡着就习惯了,林安想极了猎户时,也会跑过来。 躺在猎户睡过的床上,枕着猎户枕过的枕头,林安既有些羞涩,又有些理直气壮——这有什么的?他们都定情了,若不是孝期在身,估计早就那个那个,巫山赴*了,睡在猎户躺过的床上,这又有甚么呢? 林安这样想着,越发理直气壮地躺了下去。迷迷瞪瞪地就要睡过去。 还是老陈跑过来重重地敲门,大声喊叫,才把林安给唤醒的。 林安爬起床来,发了会呆,才逐渐清醒。 下床给老陈开了门。 老陈急道:“那边的老太爷、太夫人带着家里人和几辆牛车,说是以后都回乡住了,不去华安县了!老太爷还说,让您和两个姑娘、平小爷去给他们磕头请安!” 林安用冷水浸着毛巾擦了把脸,方才道:“他们怎么突然回来了?他们不是在华安县那边买了房置了地,现下回来是甚么情形?” 老陈已经打探过了。 鼠有鼠道。林老汉一大家子到了华安县后,仗着得了汪氏辛苦十几年赚来的大笔银子,也买了几个家仆。只是他们对这些卖身的人很是轻视,非打即骂。也弄得那几个家仆心中对林老汉一家极为怨恨。 老陈派了人去打探,只送了半两银子,那人就亟不可待的把林老汉一家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 林老汉一家背井离乡,跑去华安县,大手笔的置办了房子和田地后,其实就有不少人盯上了他们家。 只是那时林老汉的四子、林安的四叔林信还是个年轻的有前途的童生。那些盯上林家的人里,有些怕林信将来考中科举后,会对付他们,便放缓了手段,迟迟没有出手。 可是他们一等再等,结果却等来了林信身为童生,竟被隔壁华阳县的县太爷打了板子的消息! 有功名的人在公堂上甚少被用刑。少数用刑,也是剥除了功名后才会被用刑。像林信这样,直接被打了板子的事情,可是他们附近几个县城里,罕见的大事!登时传得人尽皆知,纷纷要看林家的笑话。 哪知林家人脸皮素来厚如城墙,愤怒了几日,就开始给林信走关系,到处打点,想要找出两个保人,保举林信去参加院试。 原本林信还真找到了一个人,可是等到林信带着母亲杜氏去林家村大闹了一场,结果被林安反咬一口后,林安直接请了刘夫子出手。刘夫子年岁已大,又教书数年,自有门路。将林信的事迹到处一讲,华安县中,但凡还要些名声的人,统统都不肯给林信作保。 因此这两三年里,林信空有童生的名头,竟一次都没有把保人找齐,参加过院试。 而那些原本觊觎林老汉一家钱财的人,也开始主动出手,勾着在林家不太受重视、又因家中不需亲自种田而无所事事的林老二和林老三,让他们慢慢喜欢并迷上赌博一事。 等到债主追上门的时候,林老汉和杜氏才知道两个儿子做了什么样的糊涂事。 可是那又如何呢?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两个儿子欠的银子,还是要还的。 因此他们只好快马加鞭的把华安县的房子和地都卖了,还了林老二和林老三欠的债后,就风风火火的带着一大家子回乡了。 林老汉和杜氏还在做梦。他们总想着,等他们的两个大儿子离开了那些“猪朋狗友”,或许就不会再去赌博。等他们好好打骂一番,林老二和林老三大约就会像从前那样——或许会蠢笨呆愣了些,或许会有些小赌,但是绝不会像在华安县那样赌的他们不得不卖房还债。 至于林老汉和杜氏一家一回来,就要让林安兄妹几个去“请安”,却是有了旁的想法。 林信的保人始终找不到,林老汉和杜氏也不是傻得,他们总能察觉到是林安的缘故,林信才迟迟找不到保人,考不了科举。 因此,林老汉和杜氏,便打算釜底抽薪,狠狠攥住林安的一个把柄。 有什么把柄,比林安心中疼爱的妹子,更加令人安心的呢? 杜氏这一次,是直接带了娘家三十岁的侄孙一起来的。 这其中为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林安登时板了脸,面无表情。 老陈低头,不敢说话。 过了许久,林安才缓缓开口:“走罢,去见见我的好祖父、好祖母。” 老陈道:“那两位姑娘……” “她们?冬日寒冷,二人都得了风寒,病重卧床,可怜二人一片孝心,只能由我带过去了。” 只是不知,他的一片“孝心”,林家人承受不承受得住了。   ☆、第51章 很厚道的小秀才 林安不但不肯带林婉林姝去林家老宅,就连林平,他都舍不得带。 好在林平这个时候还在顾夫子的学堂读书,林安只要顺带说上一句,林老汉一家便无法可想。 到了林家老宅,林老汉一行人都坐在堂屋里,林安四下一看,就连林老汉一家从华安县带回来的家仆都在。唯独没有那个杜氏三十岁的好侄孙。 林安提着两个纸包,进门就拜。 孝字当头,即便是分了家,林老汉和杜氏依旧是林安的祖父祖母,几个叔婶小姑,依旧是他的长辈。 林安即便是为了名声,也不可能不拜。 林老汉和杜氏等人看到林安进门就拜,神色却很不好看。 原因无他,他们使人去告诉林安的家仆,让林安和大丫二丫平哥儿一起来拜他们,而原本应该来的四个人里,却只来了一个林安。 他们原本想要故意拿捏的林大丫,甚至是作为后备考虑的林二丫,两个女孩儿,统统没来。 林老汉仗着自己大家长的身份,冷哼一声,不肯言语。 杜氏冷哼一声,正要为难林安,想让林安多跪一会,就见林安自己站了起来。 杜氏心中有气,讽刺道:“这么久没见自己家的长辈,才跪那么一会子,就自己站了起来。像你这样不孝的人,咱们就是去官府告你,也定能给你治个不孝的罪名,让你这辈子名声尽毁,我看你还怎么……”考科举! 可惜杜氏的话还没说完,林安便出声了。 “祖母若当真有心,尽可去告。”林安微微一笑,看着杜氏不可置信的神色,又道,“只是祖母万万要想好,不要等您告了之后,反而承担不起这个结果。” 杜氏怒道:“如何承担不起?不就是告了一个不孝顺的孙子?我有儿有孙,孙子不止你一个,会读书的也不只是你一个,我如何承担不起这个结果?” 林信坐在一旁,想要拦着杜氏,可是杜氏怒火在心,根本拦不住,林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氏按照林信想要的局面继续走。 林安笑意更深:“因为如果祖母一旦告赢了,林安没了功名,便再无退路。光脚的又岂会怕穿鞋的?到时,林安纵使是拼着自己一无所有,也定要在座各位,全都不好过!” 林家众人皆是一惊。 林老汉更是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怒火滔天:“畜生!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故意威胁长辈的?你爹是个木头性子,你娘也老实,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忤逆威胁长辈的畜生!” 林老汉说着,又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震得桌子上的杯子直晃。 林老汉气上心头,直接拿着装着热水的茶杯往林安头上砸! “畜生!畜生!你自己不孝,还不让你四叔孝顺,连你四叔的功名前程都要毁去,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畜生?” 林老汉连连骂道,手上不断的把桌上几只茶杯都往林安头上砸去。 林安自然不会等着被砸。他这两年身体锻炼的不错,又跟着猎户学了拳法,真要打起架来可能还是赢不了,但是至少躲几个茶杯还是没问题的。 林安面无表情地躲过茶杯,直接道:“祖父您可想清楚了,您和祖母、二叔、三叔、四叔和几个婶子,若是还敢打我们兄妹几个的主意,或是插手我们的婚事,只要林安一日不死,一日便会尽我所能,报复整个林家!祖父,您万万要想清楚了!” 林老汉气得手都开始发颤:“想清楚?想清楚什么?难不成你这畜生一个不如意了,还打算把你的祖父祖母。叔叔婶婶弟弟妹妹,全都给杀了不成?” 其余人或骂或劝。 “安哥儿快别说了,你一个读圣贤书的晚辈,怎么能对长辈说出这种话?你要再说这话,你祖父祖母要真去县衙告你,夺你功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是就是,要是你这功名能让出来,给你四叔,让了也就让了。可是这功名没法子让,你就好好顶着这功名,切莫热闹你祖父祖母了。” “孝字最大啊!” …… 林安双目直直地看向林老汉,看也不看旁人。 “我将来,会不会真的一个不如意,害死旁人,我并不知。可是我知道的是,我的娘亲,就是被在座的各位所逼死的。” 林安看着瞪大双眸震惊又隐含一丝内疚的林家一家,缓缓开口,“自先母嫁入林家之后,整整十七年时间,走出家门的次数,一直巴掌都数的出来,足以见得林家是因先母没有娘家,故意幽禁先母,把她幽禁家中,当做奴仆使唤,而不是当做普通乡间媳妇儿;且先母生前每日都在刺绣,刺绣所得银钱,先母一文未得,在先母死后,我兄妹四人亦未曾因此从祖父祖母那里拿到先母刺绣十七年,所应得银钱。由此足以看出,林家的的确确是在私自幽禁先母。先母乃良家子,林家如此待她,一旦告上公堂,林家便再无翻身可能!” 非法幽禁平民百姓,并利用幽禁的平民百姓赚钱,即便是在古代,也是要判刑的。 虽然这时候的大部分女子都被洗/脑,又或者是为了生存和所谓的孝道而不得不放下一切,不能去告,可这并不意味着,一旦去告,县衙不会判刑。 林老汉和杜氏,还有林老二、林老三夫妇皆是一愣,眼中似有恐惧。 林信却大声斥道:“安哥儿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难道不知道亲亲得相首匿?卑者轻易不能状告尊者。你就算要大逆不道,不顾孝道,跑去告我们,你以为官府就会听了你的话?当真要罚我们?” 林信轻蔑的看了林安一眼。 他可是打听过了,之前那个和林安串通,害得他被打了板子的白谨,早就已经离开县衙了!而现在这个县太爷,还是换了两茬,才来了没多长时间的,根本不可能和林安有什么交集! 更何况朝廷向来是孝道为先,林安为了母亲去告状是应当,可是,林安为了母亲,去状告自己的祖父母和叔婶一家,这就是不行的了。 即便县衙不会因此去判林安的过错,林安也不会免了一顿责罚——原因也很简单,林安只要敢去告自己的长辈,且还不是叛国罪那等大是大非之事,那就是不孝了! 林家老宅一群人齐齐精神抖擞了起来,纷纷称赞林信机智,责骂林安不孝,读书都读傻了。 林安岂会真的傻? 他直接冷笑道:“林安身为孙儿和侄儿,自然不好去亲自状告诸位。”见老宅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林安又道,“可是,先母的娘家人,他们却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县衙状告林家!诸位觉得,到了那时,那位新上任的县太爷,会不会把这件事,当成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好好地烧上一烧?” 老宅众人面色俱变。 杜氏强撑着道:“那汪氏根本就没娘家!她独自在林家待了那么多年,要是真有娘家人,早早就找上门来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就是就是,安哥儿你莫不是又在唬咱们?” 林安道:“是不是骗你们,待你们再敢把念头打上我们兄妹身上后,不妨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去替我娘讨回公道!” 没找到人,他还不能花钱请人么? 杜氏亦想到此节,还欲强撑。 林安微微一笑:“只是那时,祖母祖母即便是知道了结果,怕是也晚了。” 因为那时,林家老宅的人,必须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林老二、林老三和林信都是晚辈,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林老汉是大家长,却是男子,对儿媳妇儿的管教本就没有太多责任,因此到了最后,会被老宅的人推出去承担责任和惩罚的,定然是杜氏这个婆婆。 杜氏面色惨白。 她有多少年没被人逼到这个份上了! “就算、就算这样,”杜氏道,“可是大丫二丫的婚事,必须由我这个祖母做主!你一个男人,还是要嫁出去的男人,能给她们两个找到甚么好婆家?还不如交给我,我是她们亲祖母,还能害了她们不成?” 林安似笑非笑,看了林信一眼,又看向林老二和林老三所出的三个堂弟,答非所问。 “四叔名声尽毁,想考科举,只要我在,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林安一句话就封死了林信继续读书的路,老宅里众人面色难看极了,“可是两位婶子新生的小堂弟,看着机灵可爱,都是读书的好苗子,若是因着祖父祖母,几位叔叔婶婶一时糊涂,害得他们将来也不能科举……那,才是遗憾至极!” 林安长长叹了口气,也不再去看老宅里众人难看的脸色,拎着手里提着的东西就往门口走去。 待快走到门口时,故意把手里提着的纸包打开,重重的往门外一扔! 纸包里的干燕窝和红糖、冰糖统统散落出来。 引得原本就在林家老宅外面的村民不由驻足,指指点点,恨不得上前去把东西给抢了,带回家! 林安故意踉跄一下,这才走了出去。 身影瘦削而可怜。 那些想要看林家笑话的村民,不由上前问话,结果不管他们怎么问,那林秀才竟是一个字都不肯说,只低着头,弯着身子,把散落在地上的干燕窝和红糖、白糖慢慢都重新捡了起来,放回纸包里包起来。 然后又站在林家老宅门口,似是踌躇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再进门去,而是把东西放在了门槛里,默默又站了一会,这才走了。 林家村围观的众人,见全程老宅的人都没有出来一个,像是根本不搭理这林秀才的模样,登时面面相觑,觉得这家人着实不够厚道。 而被众人以为“不厚道”的老宅的人,正在齐齐讨论林安方才说的那番话的意思。 林义、林忠脑袋不够灵活,当即就痛骂林安,恨林安毁了四弟林信的前程,害得林家不能出一个秀才公。 而二人的妻子则是目光闪烁。 林家一直有林老汉和杜氏压着,林义媳妇儿生的两个大儿子,干脆只进了一年学堂,就被杜氏说“愚笨”,不肯让他们去读书。可是林义媳妇儿心中有数,她的两个儿子虽然不聪明,但若是能多读上两三年书,多认些字,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蹉跎在家里。 要不是杜氏一直妄想着让自己儿子林信花钱读书,不肯给她的两个大儿子花钱,她的两个大儿子,又岂会如此? 现在林安直接说了,不许林信再考功名,那么,是不是到了该让这个家,为她的小儿子赚读书银子的时候了? 林忠媳妇儿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和林义媳妇儿一对眼,都没有先开口。 反而是林信语气森然道:“林安小儿,该死!” 一家人都被林信吓了一跳。 林信阴狠地道:“他若不死,有他在,他便会从中作梗,让我不得考科举。可他若死了,我不但能继续考科举,那林安如今的家财……可都成了咱们的了。” 此话一出,就连林老汉都不得不有些心动。 林忠的大女儿林三丫却突然出声道:“可是,且不说怎么让安哥儿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安哥儿一旦死了,他那个夫子和大嫂的‘娘家人’真的会什么都不管?任由安哥儿就这么没了?就算他们真的不管,那个猎户……他就能任由自己的未来媳妇儿突然死了?” 众人神色莫测。 林忠媳妇儿小声道:“我听我原先的姐妹儿说,那个猎户,手段狠着呢。他前几年回来后,就把他两个继兄全都给送去服徭役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回来。还有他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原本想要打安哥儿的主意,让安哥儿收养他的儿子,结果被那猎户哄骗的,最后儿子没了,钱也一分没得着,现在人也被拉去服兵役了。” 林义媳妇儿亦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那猎户真真是狠着呢,爹娘你们不知道,猎户的亲爹和后娘,直到现在,就一面都没往安哥儿面前凑过!” 可见猎户的手段该有多狠。 林信刚刚生出来的阴狠的手段,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林家其他人虽然觉得从小看着长大的林安,应当不会真的做出什么狠厉的事情,可是想到猎户秦三……一家人都怂了起来。 胆大的怕不要命的,那秦三手段这样狠,林安又有功名在手,还故意拿捏住了他们家的把柄……林家老宅的众人,纵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把心中的想法放下。 可是他们放下陷害林大丫的事情了,杜氏的那个三十岁的侄孙,却不乐意了。 他“聘金”都给了,杜氏不赔给他个漂亮媳妇儿,他哪里能如意? “就算您是俺姑奶奶,您要是不给俺个媳妇儿带回家,俺也不能同意!” 杜大庄小眼珠子贼溜溜的在林家长得最好看、也是杜氏最看重的孙女林三丫身上转,“俺聘礼都给了,您要说不行,俺就直接把三表妹抢了就走!实在不行,就睡了再走!然后再像姑奶奶和几个表叔、表婶之前说的那样,让俺爹俺娘来提亲,说是三表妹不干净了,只能给俺做妾,一抬小轿抬了就走!等俺以后发达了,说不定还能娶个正房!嘿!” 杜氏登时起了个仰倒! 林三丫花容失色。 好巧不巧,老宅里几个大老爷们这会子都不在,杜大庄又是个人高马大的,想法一出,再往正值妙龄如花似玉的林三丫细细的腰/肢上一瞅,登时心猿意马,精/虫上脑,干脆上前一步,扛了林三丫就往外冲! 他刚刚真是傻透了! 问什么问? 扛了就走,先找个地方把人给办了,然后再把这个原本可以给好人家当正妻的三表妹弄回家当妾……嘿!这不比甚么都好! 反正、反正就算有人要问,这也不是他出的主意啊!这是林家人主动给他出的主意,他只是换了个表妹当妾,这又有什么不好? 林三丫惨叫连连,杜氏直接气得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52章 担心“他”的小秀才 杜大庄扛了林珠就走的事情,发生了没几日,林大宝就被家里人打发出来,告诉林安,林珠要出门子的事情。 林安虽然不待见老宅一大家子的事情,但是罪不及子女,林大宝、林二宝和林珠从前虽然看不惯林安兄妹,可是三人都顾忌着林安会读书的本事,又期盼着有朝一日,林安一举成名夺魁状元,他们能跟着鸡犬升天,因此对着林安兄妹,至少面子上从没有什么过分之举。 等到了林安被诬陷科举舞弊,还没用得着这同辈的三人出手,林安一家就已然被林老汉和杜氏为首的长辈给赶出家门,林大宝三人虽然幸灾乐祸,但却没有因此再对林安几人出手,因此林安即便是不待见他们,但也难得问了一句。 “出门子?珠妹妹什么时候定的亲?定的是哪户人家?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成亲?” 老宅虽然不喜欢林安兄妹,可是林珠定亲这么大的事情,老宅没必要藏着瞒着。 因此他才有此一问。 因林安的母亲汪氏,实则是林礼的继室,后娶的媳妇儿,又因林礼着实不受杜氏待见,因此林安虽然是林礼的长子,却比林义的两个大儿子林大宝和林二宝年纪还要小。 林大宝和林二宝一个已经二十有三,一个二十有一,都还没有娶妻,结果十五岁的林珠,却要先出嫁了。 林安心中更觉有异,忙忙又问了几句。 结果把林大宝给问恼了。 林大宝涨红着脸喊道:“什么出嫁?什么定亲?珠儿根本就没定亲!她又不是成亲,嫁给人当正妻,就是给人做妾,哪里还有甚么定亲的规矩!” 林安怔了怔,道:“做妾?妾,立女也,做的可是伺候人的活儿,将来有了子女,也不得唤她做娘,祖父祖母素来看重珠妹妹颜色,怎会让她做妾?” 要知道,即便把女儿、孙女给富贵人家做妾的话,林老汉和杜氏可是没有资格和人家做亲家的。 林大宝当即大怒,指着林安就吼道:“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那日不肯带大丫去家里!要是那天大丫去了家里,那杜大庄就不会抢了珠儿,辱她清白,害得珠儿不得不给人做妾!” 林安脸色大变。 林大宝并未察觉,还在理直气壮地抱怨:“珠儿会这么惨,给三十岁没钱没势的杜大庄做妾,全都是你们兄妹给害得!要是大丫那天乖乖的去了,现在给杜大庄做妾的,就是大丫,珠儿哪里会这么惨?待将来四叔做了秀才,珠儿容貌好,将来也能嫁给个有功名的人家,又岂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反正家里说了,这次是你的错,所以,你一定要珠儿好好添妆,多给些银钱!让她在那家里好立足!” 林安直接端起茶杯,往林大宝身上种种一掷! 滚烫的茶水溅的林大宝连连跳了起来,大喊着“哎呦哎呦”地痛叫,还腆着脸问林安为何要砸他,要知道,按照年龄,林安还要叫他一声“大哥”的。 林安冷冷看他,只道:“滚!” 林家家仆迅速将林大宝给抓了起来,抓着林大宝的两只胳膊,直接把人给丢出去了。 林安面无表情的坐在太师椅上。 他先前只知道老宅里老一辈的人心思黑了,却没料到,林大宝这一辈的人,心也是黑的。 林大宝说,舍不得林珠这个堂妹去给人糟蹋做妾,可是,林婉何尝不是林大宝的堂妹?为何就舍得林婉? 如果不是那一日他先得了消息,没有带着林婉去林家,那么,出事的岂不是林婉? 他们那一大家子,竟会恨他们兄妹至此? 林安心中比林大宝更怒。 林家家仆面面相觑,皆不敢言。 他们来到林家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林安生这么大的气,谁都不敢说话。 直到林婉和林姝奇怪兄长中午怎的不去找她们用饭,使人去寻,才有人说了这件事。 当时林大宝声音太大,偏偏古代的房子并不算很隔音,家里不少家仆都听到了。 林婉和林姝听罢,心中亦怒火滔天,可她们还是先去劝了林安,让林安莫要为了旁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安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两个妹妹都来劝他,心中便不怎么生气,只是还是格外的恶心林家。 尤其是,他这样恶心林家,却还是不得不出面,阻止这件事。 林姝急道:“哥哥还管他们作甚?从前大姐不让说,怕哥哥听了恼,可是我现下却不能不说。那林珍和林珠,虽是咱们小姑和堂姐,可是从前却是把我和大姐当奴仆使得,二人十指不碰阳春水,甚么活都推到我和大姐身上,可见都不是甚么好人。现下她既然倒了霉,要去给人做妾,哥哥还管她去作死?” 林婉亦道:“虽然堂姐妹给人做妾,与我和姝儿名声稍稍有碍,可是我们已经分家,哥哥也眼看着就能考科举。世人素来踩高捧低,到时也影响不得咱们什么,哥哥不必太顾虑我和姝儿。” 林安摇头:“如果林珠真的给人做妾,她上面有祖父母,还有父母,我自是管不得。可是,林家和杜家却忘了一件事——士人一妻一妾,庶人一夫一妇。” 意思是,平民百姓,轻易是不能纳妾的。 如果非要纳妾,也应当满足“年过四十,无子者,方可纳妾。” 林安说罢,林婉和林姝方才想到户婚律上,的确有这么一条,只是她们见多了富户纳妾的事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富户纳妾,说是纳妾,其实并没有纳妾文书。”林安道,“他们其实在买女奴。名义上有妾的名头,其实还是实实在在的奴隶,随随便便就可买卖。那杜大庄并未到四十岁,他还没到纳妾的年纪,因此林珠跟过去,其实只是纯粹的奴仆。老宅将孙女嫁给人做妾,这我不管。可是,他们要把我的堂妹卖做奴仆,这件事,我却不能不管。” 他将来很有可能是要做官的。 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他考中秀才之前,倒也无妨。可是现在这件事是发生在他即将要参加乡试时,林安却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 更何况,就算林姝和林婉说了,林珠的事情对她们不会有太大妨碍,可事实上呢?人言可畏,女子艰难,林安也不舍得两个妹子因此吃苦。 “可是……”林婉还欲说些什么,林安直接打断她。 “这件事便交给我。”林安温和的笑了笑,“婉儿今日就使人把林珠接过来,让她在咱们家先住下。” 林姝道:“可是万一林家不让她来呢?”这可是完全有可能的。 林安眯着眼道:“让人悄悄告诉她,如果不想被林家卖了,就自己想法子过来。如果不过来……那我管她作甚?” 林珠果然来了。 她是趁家里人不注意,自己偷偷跑了出来的。 来的时候,双目发红,眼中含着恨意。 林安原本是想让她跟着林婉林姝一起住的,可是他看了林珠一眼,就直接让人把她带到前院的倒座房里,给她收拾出来一间柴房,让她住着,还不让她出门,更不许她去后院看林婉林姝。 林珠双目赤红:“为何不许我见她们?是她们害了我,我一句怨言都没说,她们就不敢见我了么?” 林安道:“究竟是谁害了你,你自己心中有数。我让人把你带来,也只是为着林家脸面,不让你被卖做女奴,而不是对你有丝毫的愧疚和怜惜。林珠,我知你从未将我兄妹视作手足,我现下亦不会将你视作手足,你若要我帮你,就乖乖在这住着,若不让,立刻便走了就好。左右我已问过你,是你自己非要做奴仆,将来便是有人来问我这个分了家不亲近的堂兄,我也有话可说。” “究竟要如何做,你自己想罢!” 林安甩袖便走。 林珠终究还是哭哭啼啼地住了下来。 林安派了颇有力气的陈婶去看着她,便不再管她。 林家和杜家那里,林安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直接让人去杜家找人,说了“平民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律法,并告诉杜家,如果肯把林珠明媒正娶,林安就会给林珠添妆十两,并送上两套金银首饰。 杜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先不提那条律法是不是真的,单单是林安许诺的添妆,就足够杜家换回之前花费的“聘礼”了。 十一月底,林珠出嫁。 腊月初八,腊八节晚上,杜大庄在外出门不归,杜家出去找他时,才发现他在调/戏本村村尾的寡妇,结果寡妇彪悍,把杜大庄一直从村尾追到村头,杜大庄为了逃脱,跑进林子里,结果在跨越一块尖锐的大石时,一个不小心,腿脚突然发麻,没能跨过去,下/身那处直接坐在了那块石头的尖锐之处。 杜大庄登时一声惨叫。 然后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医治不当,杜大庄从此以后,就萎了下去,再不能人道。 而林珠此时,并不曾有孕。 林安听到消息时,便将林二唤来,赏了他十两银。 这件事很快被林安放在脑后。 眼看过年在即,他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猎户已经十天不曾来信了。 林安看书看不进去,只能起身,在下了初雪的院子里来回徘徊。 他们这里都下了雪,那关外更靠北,岂不是早就下了雪? 雪路难行,猎户今年,能回来么?   ☆、第53章 要过年的小秀才 猎户走的时候,是九月初,一转眼到了腊月初八,冬日的第一场雪都下了。 可是猎户还没有回来。 林安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日子,也只能放弃。 古代不是他曾经生活的现代,没有电话手机,通信也不方便。如果不是猎户曾经在军中生活,又有个当将军的哥哥,猎户也做不到隔三差五的寄信给他。 可是即便如此,猎户也有十日没有寄信回来了。 林安满腹忧愁地在院子里转了半晌,最后也只得放弃,愣是逼着自己回去看书。 虽然猎户很在乎他,可是,对曾经的军中生活,猎户对林安说得其实并不多。甚至连他亲生兄长的名字,猎户都不曾说过。 而林安在有些事情上,又不怎么喜欢追根究底,因此直到现在,他才突然发现,如果猎户真的独个儿跑了,或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连想法子联系猎户曾经的友人和兄长,去找猎户都找不到。 林安提起笔,又重新搁下。 他想了想,又觉不对。他并不是一个都不认识的。至少,在隔壁还住着个秦修然……虽然二人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互相都看不太惯,但是猎户走之前,大约也是想着让他有事去寻秦修然吧? 林安微微摇头,只觉自己发傻太过。 复又提笔,按照上一次乡试的策论题目,静心打下策论草稿。 翌日,花了一整日时间,将策论初稿写完,后日上午,将策论初稿完善补充好,后日下午,将策论誊写完毕,晾干,等到了第二天,去县城见刘夫子时,把他写了三天的策论给刘夫子送了过去。 刘夫子将林安的策论来回看了三遍,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这个弟子,虽然在科考的诗词方面表现仅仅是平平,并不算突出,但是四书五经背得滚瓜乱熟,策论写得既有新意,又站得住脚。这两年多来,虽然一直在乡间守孝,可林安的功课也一直没有放下,比之从前还带有的一些幼稚的想法,如今也渐渐成熟起来。 刘夫子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林安在乡试时表现的好,那次的诗词考试不算难得话,林安就是考中乡试的头名,得中解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会试的头名会元和殿试的前三甲,刘夫子心中虽有希望,但终究不太敢想,可这也足够刘夫子心潮澎湃了。 试想,科举难考,林安到明年乡试时,才仅仅十九岁而已。一个不到二十岁的解元,可不是足够刘夫子高兴的? 不过刘夫子虽然心中有所期盼,但他也没有立刻说出这件事,让林安放下心来,不再努力准备接下来的功课。 刘夫子捋了捋小胡子,半句不提解元一事,只对着林安写了三天的策论评析良久,然后让林安记下不足之处,就让林安回去,按照乡试时的考试时间,以每篇策论三日的时间,将上上次和再往前的一共四次乡试的策论题目,全都写出来,在年前拿过来给他。写策论期间,不得翻书。 林安微微迟疑。 策论并不好写,尤其是这种乡试考试的策论题目极难,林安刚刚开始认真写,每写一篇,就要花三日时间。这样写下来四篇的话,中间还可能有旁的事情耽搁,林安就会花上至少半个月十日。 半个月后,就是腊月底了。 过年的准备,自有林婉看着家仆去置办,可是,猎户还没有回来。 林安因猎户未归,心中始终不宁。他甚至在想,如果到了腊月二十,猎户还没回来,他就把林婉他们托付给刘夫子,自己往北走上一走,说不得能迎一迎猎户。 谁知他这些想法还未说出,刘夫子就已经看出了林安的想法,直接将他痛骂一顿。 “你去迎他?你怎么迎他?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么?十五日水牢之灾,大夫是怎么说的?你以后,决不可再轻易受冻,否则体/内寒气只会越来越严重,将来后果不堪设想!大冬天的,地上还有积雪,你怎么去迎他? 退一步说,就算你身子无碍,你去哪里请镖师在冬日里不在家过年,让他们护送你北去?若不请镖师,单凭你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遇到个山贼,你要如何?婉儿和姝儿要如何?平哥儿又当如何?你要明白,你的弟妹几个,现下能依靠的,唯有你而已!一旦你出了事情,你真以为,婉儿的婚事还能保得住?即便张灿素来痴心,张家看到你家里那些糟心的亲戚,也最多会帮着照看他们几人,绝不可能再娶婉儿!” 林安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刘夫子却还不放过他:“你素来重情重信,这并无不好。可是,安哥儿,这世上除了夫夫之情,还有手足之情,切莫顾此失彼,因一个秦止,害了你的弟妹才好。” 林安心中,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是,他心中明白是一回事,让他自己做决定,不去管依旧没有回来、更没有传信回来的猎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下被刘夫子这么一骂,他反而更清醒了一些。 深揖一礼,林安道:“多谢师父提醒,林安,明白了。” 刘夫子骂完林安,心中对那猎户仍旧有芥蒂,欲要再说甚么,可是看林安面带愧疚的模样,终于将那些话憋回肚中,只道:“你尽量在腊月二十六之前,把那四篇策论全都写完,送到我这里来。为师这些年虽从未放弃读书一事,可终究功名不显,不曾亲自参加过乡试和会试。待你把策论都送了,为师便会亲自跑一趟州府,将你的五篇策论都交给为师的一位好友,让他帮你写信指导。待明年四月你出了孝,把婉儿送出门子,去州学后,定要记得去为师的好友那里,他自会教导你一些州学不会教的东西。……罢了,你去后面,看看你师娘为婉儿准备的嫁妆吧。虽然还不够,但也不少了。你看若是有什么还需要添得,都写下来告诉你师娘。” 至于他的那位好友是否会无缘无故的帮林安……刘夫子拿着林安手中的策论,便已然胸有成竹。 林安心中越发愧疚。 刘夫子一心想着他的考试一事,刘师娘更是辛辛苦苦为了他的妹子准备嫁妆。而他自己,却在朝廷开了恩科的大好机会下,不思读书,只顾着儿女情长事……虽然他从不觉得喜欢猎户是一件错事,可是眼下看来,他似乎是必须把读书放在猎户之上。 林安从刘夫子家中出来,去巡视了食肆和书坊后,便走上一家茶楼,在二楼看了一圈,见无空座,正要离开,就被眼尖的店小二带着,去和一个白面书生拼桌。 林安不习惯拼桌一事,正欲拒绝,就见那白面书生冲他微微一笑,抬手向对面的座位示意。 林安拱手一谢,便坐了下来。 此刻正是下半晌,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刚好说完一节故事,拍了惊堂木,下去休息了。 茶楼里的人们便都聊了开来。 “你们知道么?咱们这个新来的县太爷,可是不得了的很啊!”一个长相贼眉鼠眼的人,忽然对着同桌的人挤眉弄眼道。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可惜林安他们正坐在他们隔壁,正好把那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了不得?什么了不得?他不是被左迁来的?”同桌的一人颇为不屑,“一个被贬官贬到这里的人,有什么了不得的?” “嘿!你这就错了,我说的,可不是这个了不得!”那贼眉鼠眼的人继续道,“我说的了不得,是那位县太爷啊,他曾经是嫁过人的!嫁过人的懂不懂?听说,还是嫁了个商户。后来考中进士,才求了休书,跑去当官的!” 林安听得眉心一皱。 “嫁过人的?”另一人笑得猥琐下流,“那不就是说,咱们这位县太爷,其实就是个兔爷儿?小倌儿?哈!我可听说了,那县太爷可是长得白净好看,他先前跟着的那个男人,怎么舍得把他给放出来?祸害旁人?” 贼眉鼠眼那人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一般人家,就算家里的男妻有了功名,他们为了压制男妻,不让男妻有出头的日子,也不会把人给休了。最多会关在家里看着。听说那位县太爷之前嫁的商户,对他很是不好。既然不好,他们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依我看啊,肯定是县太爷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又傍上了旁的有权有势的人,这才惹得县太爷曾经嫁的那家商户,不得不把人给放了!” 那人同桌之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林安眉心皱的更加厉害。 等到有人突然掀翻了那贼眉鼠眼的人的那张桌子,压着那几人打了起来的时候,林安眉心不皱了,嘴角开始抽。 他就说这个故事听着耳熟。 做官,商户,休夫……这不正是秦修然和他那位男妻的事情么? 难怪他在乡间见到秦修然的次数越来越少,想来,秦修然已经知道了县太爷的身份,早就跑到县城里来了。 秦修然在茶楼公然打人,可茶楼为着声誉,把人给拉开后,直接息事宁人,没让人去报官。那贼眉鼠眼之人和他的朋友,大约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能让县衙里的人听到,“呸呸”几声,晦气地离开。 而秦修然自己,则坐到了林安他们这一桌的空余的位置上。 林安微一挑眉,就见同桌的那个一直悠然喝茶的白面书生,突然站了起来,搁下铜板,转身便走。 秦修然“霍的”一声站了起来,闷不吭声地跟了上去。 林安:“……”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片刻后,林安就从楼上,看到了走出茶楼,在街上一前一后走着的白面书生和秦修然。 林安:“……” 发现秦修然的秘密,并没有给林安带来什么好处。 当然,他也没有想要用这件事做甚么。 只是林安终究放心不下猎户,他去了猎户请镖师的镖局,问过他们之后,便高价请他们往北边几个驿站去寻人。 镖局也担心自己派出去的人手,再加上又有钱可赚,当然乐意去。只是他们也只答应寻到腊月二十七,再往后,若是还收不到消息,他们也不会接着再寻。毕竟,他们也是想要在家中过年的。 林安无法,只好答应。 接下来的日子,林安安心待在家中写策论。 腊月二十六,林安写完四篇策论,交给刘夫子。 腊月二十八,镖局的人回来,告诉林安,他们在附近的驿站和镖局的人有可能停留的客栈都询问过了,并未找到秦止他们。 腊月二十九,林安把张灿赶回家过年,让他正月初三回来继续读书。 腊月三十。 林安已经接连两天没有睡好觉了。 他在村口站了一天,也没有等到人。 林婉不放心他,虽然是披着虎皮大裘,但吹上这么一天的冷风,也够林安受得了。 林安回来后,被林婉灌了一大碗的姜汤,然后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陪着林平和秦茂在院子外点了烟花玩。 林安陪着玩了一通,看两小要睡不睡,就赶着两小和林婉林姝都去睡觉。 “我来守岁就好,都回去罢。” 林婉不太放心兄长,可是两小和林姝也需要她照顾,她嘱咐兄长几句,方离开。 林安见弟妹都离开,这才收了脸上的笑。 守岁是守到子时便可。 眼看子时已过,各家的鞭炮都放完,林安慢慢往外踱步。 林二、林三跟在林安后面,不敢吭声。 林安今晚喝了些酒,微醺。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又走到了村口处。 林安吹了会风,才发觉自己跑的有点远。 自嘲一笑,正欲离开,却听到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林安登时心跳如鼓。 马蹄声越来越近,林安拿着灯笼,站在村口,踮着脚看去。 林安看着前面的一马一人,想要开口去问,来人是不是猎户,可是张了张嘴,却根本发不出声来。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那最前面的马经过他面前时,马上的人微微一弯身,就把林安拽到了马上。 他的怀里。   ☆、第54章 要敷冰的小秀才 林安远远看着那人,就觉应是猎户。 可得等到那人把他一把拽上了马,他又生怕不是,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拽着那人的衣襟,下意识地探过头去,鼻子微动,似是要嗅一嗅那人身上的味道。 猎户一手揽着小秀才的腰,见状闷闷地笑了出来,胸口处亦是一阵激荡。 他原以为,他回来的晚了,只能看到他的小秀才的睡颜,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过了子时方才回来,还未进村,就见到了在村口一直徘徊的小秀才。 他的小秀才,也是在乎他的。 猎户的这个想法,让他越发地从心底高兴了起来。 林安却被猎户的一声闷笑拉回了神。 是猎户。 “三哥……”林安甫一张口,又忙忙闭了嘴。 原因无他,他先前没开口说话,倒还罢了,可一张口,才发现他声音满是沙哑,似是,在微微发颤一般。 猎户只觉心中更暖。 他幼年时在家便不太得宠。虽然这个时候,村子里人家都说多子多福,可是在穷困人家里,儿子多了,那就是债。尤其是秦家那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他这第三个儿子,可不就显不着了? 好在他到底是个儿子,家里也没故意饿着他。只是等到了猎户六岁时,天气骤变,田地里大旱,收不出粮食,猎户的父亲又重病时,猎户的父亲才动了要把猎户给卖了的心思。毕竟,要想把孩子卖个大户人家当奴仆,自然是越小越好。秦大和秦二那时都有十岁上,能帮着家里干活,猎户的父亲便不舍得卖。 只是猎户的娘和两个哥哥都不肯,他娘和长兄甚至为了省下银钱而活生生饿死。 猎户的父亲自然更恨猎户,更要卖他。猎户本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被卖,甚至生出了如果父亲真的要卖他,他就往林子里一钻,无论如何,也不给人当物件似的卖了做牛马的心思。只是猎户这次却是被他二哥救了。 他二哥自卖自身,这才让猎户免于被卖。 猎户原本应是感激他二哥的。他被父亲和后娘磋磨时,时常也想,没关系的,他至少还有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兄长记挂着他。他并不是没有人在乎的。 可是,他等了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始终没有等来二哥的消息。 直到他去服了兵役,才终于见到了那个成了将军的二哥。 猎户初时是极为信任那位多年不见的兄长的,兄长特意找了人去训练他,逼他练武,逼他学一些杀人不眨眼的手段,逼他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时,猎户因兄长当年的恩情,从未拒绝。 直到他几次从那位兄长给他的“任务”里险死还生,猎户才慢慢地觉出味道来。 他的兄长,的确还是他的兄长。可是在他兄长心中,最重要的人,已经变成了另一个。 为了那一个人,他的兄长甚至可以牺牲他。 虽然他的兄长一直在告诉他,只要他能熬过这几年,等到那一位上位,他今日所做的事情,都会成为他封侯甚至封王的理由。可是,猎户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从来没想过什么高官厚禄,更没有想过在那一位那里留下多么重要的印象。他所想的,只是他最信任的兄长希望他做甚么,他便尽量去做甚么。待有一日,他觉得他所做的能够回报完兄长后,便会离开——回到家乡,找一个看得顺眼的男子,好好过完一辈子。 然后,他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男子。 而这个男子,不只是他看得顺眼,这个男子,心中亦比他的兄长、比他曾经所遇到的所有人,都更加的在乎他。 猎户把小秀才按在自己怀中,不让小秀才吹风。 这是他的小秀才。是他最在乎,也是最在乎他的小秀才。 猎户双目发红,又甩了一鞭,不过片刻,就带着林安回到了他们两家院子外面。 猎户丢下马鞭,下了马,将人打横抱了下来,便低头去看小秀才。 林安脸色微红,不敢出声,生怕自己的声音出卖了自己,只伸了手指,指向猎户的房子。 猎户便知晓,他的小秀才,一直在等着他回来,甚至连他家里,也一并布置了。 待他大步抱着人进了屋子,见屋中烧着地火龙,温暖如春,床上的铺盖都是崭新的,小火炉上还坐着一壶水,猎户更觉心中火烫。 他身上还穿着狼皮大耄,怀里还抱着个暖烘烘地小秀才,心中火烫,身上更是像被架在火上烤着似的。 然后,他情不自禁地就给自己和小秀才扒了外衣,把怀里的小秀才,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上。 再然后,不只是他情不自禁,他的小秀才也情不自禁起来。 …… 二人乱了心神,互相啃了对方几口,最后还是猎户气息更悠长,压住小秀才狠狠吻了一番,又仗着身高体长力气大,几乎占尽了身娇体弱的小秀才的便宜。 …… 林安自从被放到床上,心中就做好了今晚要“献身”的准备。 虽然他也有心做上面的那一位,奈何现下/身量长成了,力气还不够,将来如何不好说,可至少是现下……单凭力气的话,他也只好认命地做下面的那一位。 只是眼看那猎户就着烛火的光芒,对他先是这样那样,再是那样这样,害他发出奇怪的声音后,却没有做到最好。 良久,屋子里的味道奇怪起来,猎户起身,用温水给二人擦了身,又重新换了被褥,给小秀才喂了水,才又跑到干净的被窝里,把人给抱得紧紧地。 林安咬了唇,有心想问猎户为何没有做到最后,又想问猎户这几个月是佛吃苦,还想问猎户这些日子是否真的记得“长相思”,可是话到嘴边,甚么都还没问出来,就发现猎户在轻轻拍他的背。 “乖,睡。” 林安便真的安心睡了过去。 前几日他只顾着担心猎户,竟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好的,现下猎户回来了,还对他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情……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也足够消耗体力和精神的了,林安一听猎户哄他睡觉,红了一晚上的脸,又红了几分,便直接睡去。 猎户眼下一片青黑,双眸泛着红,显见也是几夜没有睡好的模样。 可是,他现下却半点不想闭眼。 他的小秀才就在他的身侧,方才……还被他哄着做了那样的事情,猎户看着他的小秀才,只觉心中对小秀才的喜欢,越来越多。 他竟不知,将来心中能盛下的,是不是唯有小秀才一个。旁的无论甚么人、甚么事情,都再也挤不进去。 好在林安这些日子就算思念猎户,也没忘记苦读,巳时末便睁开了眼睛,然后就急哄哄得要起床。 平常时候便罢了,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村子里的小孩子平常不太敢往他家跑,可是大年初一这一天早上,必是要头一个来林安家里头拜年的——原因无他,林安虽然不会给小孩子发红包,可是大年初一这一条早上,他是绝不吝啬那些小鱼干、普通点心、麦芽糖这类的小东西的。每个来给他拜年的,都能装上两只手的东西回去。 林安着急着要走,口中正要埋怨猎户昨天的行径,可是话到嘴边,他看着猎户眼底的青黑,便又说不出责怪的话来。 “笨蛋。”林安干脆翻身把人给压倒,然后在猎户眼睛下面各亲了一块,才小声道,“三哥莫要起了。我让他们给三哥送上粥和饺子来,三哥略吃一些,再继续睡。” 然后便要起身。 猎户其实睁着眼睛,看了一晚上的小秀才。他心中觉得自己应当是困顿的,可是看着他的小秀才,他又着实舍不得闭上眼睛。 现下看着小秀才要走,他也难得伸了手,把人给拽住了。 林安心中高兴,可还是道:“等我打发了他们,就回来看着三哥睡……这样可好?” 猎户还是不肯松手,看着小秀才的双唇不语。 林安还以为猎户是在看他的小酒窝,当即笑了出来,露出两个小酒窝,然后好心的让猎户亲了他的小酒窝。 猎户犹豫了一会,才松了手,放他的小秀才离开。 林安出去后,就在房外扯了铃。 知道自己东家一/夜没回家的老陈早就在这等着了,听到铃声就急急跑了过来。 林安道:“做饭了么?把给我做的燕窝粥端过来,给三哥喝。再让厨上煮了饺子,端上半盆过来,不必太多。” 老陈微微一抬头,刚要答应,就突然“哎呦”一声。 林安素来看重老陈做事干练省事,见老陈这一叫,奇道:“你叫甚么?快去着人给三哥端些垫肚子的东西来。他昨晚回来就没吃饭……”只顾着和他厮磨,“想来应当是饿了。” 然后他就要去隔壁,等那群小孩子过来。 老陈忙道:“别!东家现下可别去!好歹要拿冰块,敷一敷……才好!” 下意识摸了摸双唇的林安:“……”忘了猎户的“狠劲”了。 分别那日,猎户都能把他亲的见不得人。昨晚……那么长时间,还能见人才怪! 于是今年大年初一,林安家直到辰时末才开了门。 村子里的小孩子们虽然奇怪,看到微笑着坐着的嘴唇有点怪怪的林安,心中更觉奇怪。 可是等到林安说,今天大家可以抓上四只手的小鱼干和麦芽糖、点心回去时,一群小孩子欢呼一声,登时就不记得那些奇怪的事情了。 林安:“……”终于骗过去了。可是,以后怎么办? 林安顿时又忧愁起来。   ☆、第55章 要出孝的小秀才 林安想得半点不差。 猎户初初尝到了“舌吻”的妙处,哪怕他还不知道这种亲吻法子唤作“舌吻”,也足够他抓着林安试验个不停了。 林安有心反抗,奈何身高体力皆不如人,待要从情理方面说了,那猎户却又开始拿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瞧——似是在说,他现在这个样,完全是林安从前不肯教他这个亲吻法儿的缘故…… 林安登时萎.靡下来,没了道理。 好在猎户亦不是全然不懂之人,在琢磨了几日亲吻之道后,终于不至于把人给亲的双唇肿的没法见人了。 林安见此,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只是自除夕那夜后,猎户就不肯和林安分开睡了。 虽然二人在那次的“情不自禁”后,并没有再发生出格的事情。林安板着脸拒绝了几次,不愿意猎户和他同寝,可是猎户明着不说甚么,只待到了晚上,林安睡着了,他就会踏月而来,和他的小秀才,挤.进一个被窝。 林安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得由他去。 林安想,大约是冬日太冷,他舍不得猎户这个暖烘烘的人形暖炉离开吧? 猎户人回来了,林安的心也放下大半。 待到正月初六,林安十九岁生辰时,莫说林婉几个,就是从家中回来继续读书的张灿,都觉得林安高兴地有些过分。 可是那又如何呢? 两人已经订了亲,先不管往后如何,至少现下,在林安还没有参加乡试会试,考得当官的功名钱,二人之间,还是没有太大的冲突的。 猎户和林安很是亲亲密密地待了几日,待到了林安生辰的晚上,猎户才抱了一只成年男子巴掌大的匣子往林安这里来。 林安正穿了雪白的里衣,盘膝坐在床上,脑袋里正想着今个儿写的那篇策论初稿——虽然写完了一通,可总觉还有些地方不太明朗。因林安是按着乡试和会试考试来写的策论,但凡些策论的三日,都绝不肯翻书,所以他只能慢慢地用脑袋去想、去回忆了。 猎户尤其喜欢认真的小秀才。 可是想到小秀才这般认真是为了什么……他一时又高兴不起来。 故意把匣子重重一放。 见小秀才困惑地抬头看他,猎户心中一软,又执起匣子,放在了床上,和小秀才对坐着。 林安歪着脑袋看了那匣子一会,就乐了:“这是我的生辰礼?装的是甚么?该不会还是金子吧?” 猎户平日里赚的银子,拿给小秀才时,小秀才总不肯收。可是如果猎户把赚的银子积攒下来,放在小秀才生辰这日给小秀才,小秀才却是肯收的。 因此林安才有这么一问。 猎户抿了唇看他,越看越觉得他的小秀才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干脆爬到小秀才身后,把人给圈着抱了起来。 屋子里的地火龙烧的暖烘烘的。 林安虽然体寒,可毕竟是个男人家,这会子屋子里烧的正热,身后还贴了一个比他暖上两倍的身体,只觉更热。 他有心要赶人走,可是又想着这人等到夜间——炉火不太旺的时候的好处,登时又息了心思,哼哼几声,追问道:“到底是甚么?三哥怎的还怕羞?” 猎户低笑一声,只拿双手把小秀才给圈了起来,搂住小秀才细细的腰肢。 等看到小秀才要恼了,才道:“聘礼。” 林安一怔。 猎户继续道:“我并没有一开始就往北边跑,而是先去了运河边上的太城。”太城其实只是个小城市,但太城旁边就是南北想通的运河,哪怕秋冬时节,运河已经被关闭了,太城也比旁的城市都要繁华许多。 猎户就是在太城采买了大批的丝绸和茶叶、瓷器,然后一路往北行去。 原本这些东西从太城送往京城,也能赚的一大笔银子,可猎户却是把东西直接送到了关外——巧之又巧,猎户一行在关外碰上了从更北的地方来的长着高鼻梁的“外国人”。 那些外国人本就是要去采买丝绸、瓷器的,看着猎户他们送去的东西自然很是喜欢。他们原本是要拿金子和猎户换,结果猎户没同意,直接让那些人拿了他们那边更便宜的琥珀、珍珠和皮毛来换,将一队车装了一半。 待猎户和他在关外的战友联系上时,一行人又在关外逗留二十日,为的就是把关外的山参、鹿茸和各种稀罕的皮毛多采买一些。 等终于将东西采买完,送到京城,猎户因急着赶回家见小秀才,本欲将东西直接就卖给商户,不料却见到了那位太子殿下。 林安不禁回头去看猎户。 猎户在小秀才脸颊上亲了一口,才继续道:“太子说活字印刷术帮他良多,柳掌柜和柳师傅又是从你这里要走的人,他从前给你的补偿看着便有些不够了。” 太子从前是打算给林安五万两银子的补偿的,但是太子那时也缺银两,因此只给了三万两的银票,其余的,俱是用东西抵的。只是抵价的东西价值……肯定是不够剩下的两万两银子的。 林安没想到太子还记得这件事,道:“他又给了旁的东西?” 猎户颔首。 那位太子行事素来是不羁中带着规矩,看着是有些个不对了,可是仔细想想,还在规矩之中。又因太子相貌上着实是不知随了谁,生得一副风流相貌,一双桃花目笑也含情,不笑也生情,愣是将男男女女都看得心神荡漾。 甚至京城中不少官家子弟,纷纷示好太子。 而那位太子本人,虽然已经有了一位庶子,可且看他行事,就知晓那位太子本人,其实也是喜欢男子多一些的。 圣上本就因自己慢慢老去,儿子却已然长成众人眼中合格的储君一事儿心焦,待见着太子果真是喜欢男子多一些的事情,圣上再看太子那副风流面貌,愣是嫌弃地不惜用污言秽语叱骂太子。 因此太子的日子其实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只是这些事情,在林安还没进京前,猎户是没打算说的。 他只把太子补偿给林安的三个小铺子的房契拿了出来,道:“太子把他名下的首饰、绣坊和空着的铺子,都给了你,放在你名下。” 有了铺子,又有太子和他家二哥的关系,猎户在北边弄来的东西很快卖出去大半,剩下的则是放在太子刚刚给的三个铺子里。 人参、鹿茸和皮毛这些好物,很快就在京城里被抢购一空——这也没法子,京城里达官显贵素来多如牛毛,他们若是想往上爬,又哪里能不送礼? 这一来二去,猎户采买的那些东西反倒是最宜送礼的。 原本猎户处置完那些事情,便可在腊月回来,孰料太子那边出了事情,东宫唯一所出的庶子被人掳走。京城戒严,许进不许出。猎户又被兄长叫去一次,这才回来晚了。 林安道:“小皇孙救回来了?” “嗯。”猎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是二哥亲自救回来的。” 林安不说话了,只拿了匣子把玩,却不打开。 他猜得到里面是什么,也知道猎户把这匣子送来的缘故。可是,有些事情,越是猜到了,越会高兴不起来。 猎户有心说,这匣子里是银票。很多很多的银票。有了这些银票,不拘是林婉和林姝出嫁,还是平哥儿将来迎娶的聘金,都足够了。他想说,媳妇儿以后不必再忧愁银钱一事,有了这一遭,他将来也知道怎么凭着力气赚银子了,林安从此就不必为钱担心。 可是这些话在猎户腹中打了几个滚,最后在看到林安根本不曾打开匣子时,终于也没能吐露出来。 备考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很快就到了二月初九惊蛰这一日,张灿参加一共五天的院试。 好在虽然时日长,但每日都是开考进场,黄昏离开,好歹能在家中睡上一整夜。 张家对此翘首以盼,林家自然也在等着张灿的好消息。 且不说旁的,单单是林安在备考秋天的乡试时,仍不忘花了时间和精力去看着张灿读书,林家上上下下,包括林婉,都不希望林安的这番努力落空。 二月初九,院试开始,二月十三,院试结束。 二月底,院试放榜。 张灿险险挂在榜上倒数第五名! 张家一门,高兴地放了三天鞭炮,摆了三天的流水席,但凡是前来说句祝福话的,谁都能立时坐席。 林安松了口气。张灿这次考中秀才,本就在两可之间。他原本想着,张灿这次就中了最后,即便是不中,待他之后乡试考中,张家也不能说出什么来。 只是那样的话,终究还是有些不美。 林婉亦心中欢喜。可惜她的欢喜大多还在欢喜兄长的时间和精力没有白花上,对于张灿……林婉见识过了自己父母的情形,见识过了莫大虎和柏氏曾经的相敬如宾,还有莫大虎的翻脸不认人,又有林安提早对她说了张家会求娶她的种种缘故,林婉明知女子多苦,对张灿,虽然看重,但却不曾重过自己。 三月初六,张家摆完了席,张灿的父亲就和张灿一起来了林家。 明着是感谢林安督促张灿读书,这才考得秀才,暗地里却是把家里给林家重新写的聘礼单子,装在盒子里递给林安,让林安看是否有所不足。若有不足,过两日让张灿再来,直接告诉张灿便是。 林安初时不明其意,待父子二人走了,林安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一份聘礼单子,还有聘礼单子压在下面的六千两的银票。 林安把银票看了看,又拿起聘礼单子看,见开头的就是聘金六千六百两银子,聘饼十担,便微微挑眉。 再往下看,海味、三牲、四京果、四色糖之类的倒是寻常。只是张家聘礼上给了百亩良田,铜钱十箱,上等绸缎一车,上等棉布一车,上等金、银、珍珠头面各四副,普通金银首饰各一小箱,余下还有古玩字画等等。 林安看完聘礼单子,就知晓张家的确是感谢他帮着张灿读书一事,更感谢张灿考中秀才,将张家门庭改换的事情。 张家会这么早把聘礼单子送了,还额外送了六千两银票过来,既是感谢林安,亦是防着林家根底浅薄,预备不出来像样的嫁妆。 林安倒也不觉这是张家多事,直接拿了聘礼单子往后院去,给林婉和林姝都看过,拒绝了林婉所说,让兄长和弟妹挑些东西留下来的话,就拿着聘礼单子思量又思量,写下一些物事名称,等第二日,便拿了给刘夫子和刘师娘看过。 林安是和猎户一起去的。 刘师娘看了张家的聘礼单子,登时满意了起来,待林安又问他林婉的嫁妆准备的如何,尤其是华阳县最看重女子嫁妆里的一张床,那床可打好了的时候,刘师娘才惊愕了起来。 “安哥儿还不知道?你妹子的床,阿止前几日就让人从江南送过来了?是一张拔步床,再没比这更好的了。”   ☆、第56章 被求婚的小秀才 林安只知道猎户这些日子虽然不曾远行,可是也借着那位将军二哥的名头,被南北行商的路子慢慢摸索了出来。 猎户自己没有去,却派了林一来回走着。那些商铺房契挂在林安名下,可是铺子却是挂在林一名下。 林安为此还把林一送了猎户,让林一做了猎户的奴仆。这样一来,林一的生死富贵都记在猎户身上,林一也能始终对猎户忠心。 而猎户因没有亲自出面布置商铺,倒也没有沾上“商人”名头。 林安原本眼瞧着猎户待在家里守着他不动,还稍稍担心了一下南北商铺的生意,结果猎户就闷闷地出言道:“这生意,不只是我一人的。” 林安一怔。 猎户便道:“太子和二哥皆帮了我,是以我分出了一半红利与二哥。” 至于那位太子……他把银子给了二哥,其实就是给了太子,太子倒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况且,有了这么两个靠山,各地的官员也好,普通商人也好,都不敢与他们争利,倒也因此省了不少事。 林安这才不再问。 只是他不问是一回事,发现猎户悄没声息地给林婉准备了嫁妆又是另一回事了。 刘师娘话一出口,就知晓这两个未婚夫夫彼此间还没透过信儿,捂嘴笑了一会,又道:“阿止不但从南边运来了拔步床,还从南边买了咱们这边罕有的云缎、四色的软烟罗、石榴绫,还有北边的貂皮老参,都是阿止送来的。有了这些东西,再有张家给的聘礼,我这几个月给婉儿备下的东西,还有安哥儿准备的嫁妆银子,倒也足够了。” 说罢,刘师娘就把她已经备下了八/九分的嫁妆单子给林安拿了过来,又让家仆把那些玲珑轻便的,一一盛了上来。 这时候女子出嫁,如果是穷苦人家,那倒也罢了,只会给些床被衣裳和首饰银两做嫁妆,但凡家中有些钱财并且肯疼女儿妹子的,都会把自家姑娘一辈子要用的东西备好。 刘师娘也是从官家出来的,虽然运道不好,被后母嫁给了穷困的刘夫子,但就算如此,娘家也给她备齐了嫁妆。 她给林婉备下的嫁妆,就是按照她曾经见过的自己娘亲和自己的嫁妆单子备下的。 田地、铺子自有林安备下,家具方面,刘师娘给林婉千选万选,买的大都是酸枝木或黄花梨木的家具。大到罗汉床、美人榻、衣柜、多宝阁、太师椅、梳妆台等,小到各式匣子、杌凳、绣墩、小几等,刘师娘都已经买好了,放在自家院子后面。有了这些家具,再加上秦止送来的楠木海棠花围拔步床,家具方面,尽够林婉嫁到张家后,摆满三间正房了。 接着便是各式摆设。各式玉如意六柄,富贵牡丹的黄花梨镶瓷屏风一架,八扇的山水画屏风一架,大瓷掸瓶两对,白瓷茶具一套、紫砂茶具一套一套,花瓶、坛子、碗碟、杯盏、果盘各式的瓷器六套等等。 摆设之下,就是古董字画。这个没甚好说,毕竟林家根基浅成这样,刘家也没甚么名贵的古董字画,还是刘夫子从他从前的学生孝敬来的字画里,挑了两幅前朝名人的字画,刘师娘从自己的嫁妆体积里,挑了一只有些年头的笔架和扁壶,充作古董字画。 再之后是日常用的手炉、子孙桶等器物,还有女子出嫁后的脂粉、梳妆盒、各式发梳、手帕丝巾、药材香料,金、银、珍珠、白玉、青玉、珊瑚、翡翠首饰头面各八套,各式零散首饰四匣子,按照林婉身量做的四季衣裳各八套,还有各式的上中下等的绸缎布匹,统共能装上三抬。待算上张家送来的,使劲挤一挤,大约能装五抬。 又有猎户送来的皮毛,还有林安许的六千六百两的压箱银,林婉的嫁妆,很是能看了。 林安听了,却是奇怪道:“师娘可是在哄我?我先前只拿了两千两银子出来,后来虽然又补了一千两,可这才三千两,如何能置办的下这么多的东西?莫非是师娘和师父填补了大笔银子进去?” 猎户侧首看了林安一眼。 刘师娘哭笑不得,骂道:“我先前只当你当家了,知道柴米油盐了,可是现下听来,你那家里,可真的是你在当家?你可知道,咱们华阳县的最富裕的那一家,给儿子娶妻聘礼是多少银?嫁女儿又是多少银?” 林安:“……”他当然是不知的。 刘师娘叹道:“那一家娶妻,聘礼统共花了不到六千两,嫁女嫁妆也统共只有三千两,这还是算上了聘金和压箱银的。你给我那两千两银票时,还没算上压箱银以及你另买田地和铺子的钱,那三千两银子,可不是就能买下这般多的东西?” 更何况,莫说两千两银子了,有很多人,一辈子连两百两银子可都挣不来。林安倒是大方,白白就给妹子置办了将近一万两的嫁妆。刘师娘忖度,张家送来的聘礼,林安也不会拿分毫。如此一来,林婉的嫁妆,当真是华安县第一多的了。 林安眨了眨眼,想想似乎的确是这样。这年头,买个人才多少钱?去年年初,他为着林婉出嫁要有陪嫁,特意去买了四户人家,俱是家里父母双全有儿有女的,打算在这四户人家的女儿里头选人,给林婉陪嫁走。四户人家,十八口人,一共才花了不到五十两银子,其中两个四五岁的长相粗陋的小男孩,干脆就是人牙子当添头送给林安的。 林安想罢,倒也觉得差不多,郑重谢过刘师娘,然后又问刘师娘还缺些什么,刘师娘便让林安回去,让林婉自己把嫁衣和给舅姑的礼给绣出来,还有张灿的衣裳,林婉也得做个一两件,另外还有荷包,林安家里小丫鬟如今倒是不少,让她们没事儿就多绣些荷包,总能用到,还让林安多买些乌鸡回去,让林婉吃些猪脚汤,好好调养调养身子,养养颜色。 林安听了,忙忙点头,又把刘师娘给备下的嫁妆看了一遍,心中更高兴,深揖谢过刘师娘,在刘家吃了顿饭,待临走时,他就把两个小师弟小师妹招了过来,一人给了一个手掌大的金锁。 刘师娘见了,哭笑不得:“他们才多大小儿,哪里戴的动这个?”然后让林安把东西收了。那金锁看着便沉,他们哪里贪图这个? 林安不肯拿,又和刘师娘说了好些话,刘师娘摇头指指林安,这才让两小儿把东西收了。 离开刘家后,林安便令跟着他和猎户的家仆,去采买刘师娘所说的东西,还给了他两张百两的银票,让他取了金子和银两,拿去工匠那里熔了,重新铸成小巧灵便的金戒指、金镯子、银戒指、银镯子来。 而他自己,则去找人,想要采买一处小庄子。 原本他是打算给林婉陪送两百亩田地的,可是看到张家给了百亩田地,他便有了旁的想法——他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并不很清楚该给林婉什么嫁妆。可是,他却会学着古人做事。既然古人重视田地,那他就给林婉买了田地当嫁妆好了。 田地足够长远,每年一亩地的出息不算多,可是百亩地的出息却够多了。 也是林安运气好,直接就碰上了有人要卖自家的带着三百亩地的小庄子。那小庄子距离林家村也不算远,林安和人亲自去瞧过,见那处田地虽然并非整个三百亩都是良田,可庄子临水,佃农本分,至少有两百亩是良田,剩下的田地也大多是中等田地。 林安来回看了三次,便定下了这处小庄子。 庄子和田地有了,大部分零碎的嫁妆也有了,林安给林婉准备的铺子也都找好,其中一处粮铺、一处绣坊,兄妹两个商量的,便让林婉交给老陈去打理,剩下的四个铺子,林婉暂时都租了出去,只收租子。 如此一番,四月初,林安兄妹出孝。 出孝后第十日,张家就开始和林家行六礼中的前五礼,待四月二十七,林婉的嫁妆一抬抬的开始吹拉弹唱的送往华阳县的张家。 总共三十二抬嫁妆,三百亩田地,六个小铺子,另外还有旁的东西,看得整个林家村和华阳县的人都傻了。 还好他们不知道林安给了林婉一万两千两压箱银的事情。 四月二十八,林安背着林婉,慢慢从家中走了出来。 林婉、林姝和林平还有秦茂皆哭得不能自已。 林姝和林平、秦茂一路把林婉送到外边。 林安一面往外走,一面能察觉到林婉的泪珠滴到自己身上,一滴一滴,似是怎么剪都剪不断一般。 林安心中亦难过,双眼微红,可还是道:“婉儿莫怕,有哥哥在。” 现在有他,将来也有他。虽然他们在这世上没了父母,可是有他在,他便不会让弟妹受委屈。 林婉抽噎一声,唤道:“哥。” 林安应一声。 林婉再唤,林安再应。 直到林安将林婉背到大门外,林婉最后叫了声“哥哥”。 林安将人送到花轿里,看林婉坐定,又道:“婉儿莫怕。” 外头喜娘催促几句,林安不得不走,他一面放下帘子一面道:“哥哥会考中举人的。” 他也不知林婉听没听到,便只能站在外面,看着张灿满面春风的给他深揖一礼。 该为难的新娘子还没出来前就为难过了,林安心中难过,可还是面上带笑的将人给送走了。 林姝捂着手帕哭,林平和秦茂两人哭成一团,却都笑不出来。 另一头,林婉在花轿中却是泪如雨下。 好在花轿里也放了湿手帕和胭脂水粉,林婉哭完,重新上了妆,这才不致到了张家,妆容全无。 三日后,林婉回门。 林安观其颜色,又看张灿,见二人皆眉眼含情,这才安心。 林婉回门后,林家村的人正欲上林安家去问问林婉的嫁妆是怎么回事,杜氏也想着从林家抠出那么一星半点,给她姑娘当嫁妆时,林安早早就令人收拾了东西,将林姝、林平和秦茂都暂时放在刘夫子家,他自己则和猎户,赶去州府州学。 到了州学,先递上名字,交了束脩,见记录之人问他是否在州学读书,林安忙拒了。 那位太子殿下买下活字印刷的补偿里,就有州府的一处五进大院和百亩良田,林安之前就令家仆来这里打扫,现下住进去倒是正好。 况且,猎户还在,他住州学,猎户住哪里? 倒不如辛苦些,每日往州学里跑的好。 等和猎户一同回了家里,林安好好睡了一通,翌日早上醒来,才发觉猎户竟是一宿没睡,正支着手臂,侧首看他。 林安正想说话,就听猎户先开口了。 “安哥儿给婉儿准备嫁妆,三哥给安哥儿准备嫁妆,可好?”猎户翻个身,两手按在床上,虚虚将林安环住,低声道,“我们也成亲,可好?”   ☆、第57章 被懵住的小秀才 “我们也成亲,可好?” 林安听得这一句,便是心头一跳。 然后就避开眼去,不堪猎户。 猎户却不肯放过他,身子微微压低,咬了林安鼻尖一口,见林安正眼看他,才又道:“我们也成亲,可好?” 林安一连被问了两次,终于不好再躲。 他道:“那三哥喜欢我么?有多喜欢?” 猎户不意林安会问这个,却还是认认真真地点了头:“惟愿与你同寝同棺。” 换了旁人,谁都不行。 林安登时笑了开来,两个小酒窝醉人的很。 “既然这样,那我们成亲与否,又有何异?”林安自己也是每日练拳的,虽然打不过猎户,可力气还是有的,伸手把猎户给推到在床上,反过来虚虚压着猎户道,“你我现下便是同寝,将来……亦会同棺,成不成亲,又有甚么区别?” 林安和原先的想法并无不同。 他喜欢猎户,猎户也喜欢他。他愿意和猎户在一起。 甚至,如果仅仅是人言可畏,而不是律法的明文规定,林安都愿意“嫁”给猎户。 可是,偏偏他们如今,既要面对人言,还要面对律法,甚至林安自己还要面临前程的抉择,林安便不愿意嫁,更不会嫁。 只是这个话他暂时还不会说出来在,只低声道:“三哥,按律,男子嫁人者,为官不得过六品。而朝廷授官,向来是一甲状元,授官进士及第正六品,一甲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正七品,二甲授官正七品,三甲授官正八品。我若有幸得中一甲状元,三哥,到时,我该如何?” 林安虽然觉得科举三年一次,一次只取中一百到四百进士,这一次科举是恩科,既是恩科,取中人数就会稍减。自己中状元的面着实不大。更何况他现下连乡试资格还没拿到,但这也不妨碍他用这个吓唬猎户。 猎户心中,小秀才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就算是中状元千难万难,猎户心里,听小秀才这么一说,却也觉得小秀才有状元之才,并未反驳,只沉默不语。 林安接着道:“我知晓三哥喜欢我,那么,三哥……能再多喜欢我一些么?三哥愿与我同寝同棺,我亦愿与三哥同寝同棺,可是,男妻难为,我不愿让自己后悔一生。” “三哥,你,可明白?” 林安喜欢猎户,猎户亦喜欢林安。然而律法世情如此,林安喜欢猎户是不假,却也不愿意因着对猎户的喜欢,而放弃现下的生活和将来有可能的地位和野心。 他或许做不了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却也绝不肯做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彷徨自得,谄媚讨好,没有自我。 猎户沉默良久,才出声道:“不成亲,你会跑。”顿了顿,又道,“外面很大,很好,人很多,比我更好者只多不少。且,你与我不同,并不是天生喜欢男子,若有人设计你,以子嗣要挟……” “安哥儿,我不放心。” 很不放心。 他的小秀才,哪哪都是好的。 若有人看中了他的小秀才,花言巧语相哄骗,他又该如何? 猎户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于林安而言,虽说是恩人,却是以婚事相要挟的恩人。林安在遇到他之前,只知读书上进,并未动试过情之一字。二人初初相处时,猎户观其言行,就知晓林安和他不同,不是天生就喜欢男子。且他也曾听村子里的有心人挑拨过,安哥儿从前那么努力,都是要为了给母亲请诰命,娶贤妻,繁衍子嗣……猎户就算明知对方是在挑拨,可是挑拨的事情,却也像是刀尖儿似的,扎在了他心头。 “三哥只有你,”猎户伸手抚着少年的脸颊,“可是,你心中,却不止三哥一人。安哥儿,三哥心中,从不曾安心。” 这个意思,便是不会放弃成亲的了。 林安蓦地起身,穿好衣服,便出了门。 去州学。 猎户默默地跟在林安身后。 虽然一夜不曾睡,但他精神尚好,跟在林安,倒也不觉得疲惫。 只是州学毕竟还是有州学的规矩,州学的学堂里,素来只允许州学考过秀才功名的人进入,猎户虽然跟着林安,却也只能去学堂旁边的屋子里等着。 而在那个屋子里等着的,大多是那些学子的小厮仆役。 “林秀才,您往这边走。”州学的小厮都是鼻孔朝天的,对着林安还算客气,可是看向猎户时……虽觉这猎户的形容衣着,并不想小厮,可他还是昂着头道,“至于这一位……跟我过来去仆役房待着!” 林安本欲向学堂走去,听得这一句,立刻驻足,黑着脸道:“他不是仆役,是我的家人。” 小厮忙忙道歉,心下却想,怎么可能不是下人?方才跟的那么紧,双眼只盯着林秀才看,生怕林秀才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不是想要讨好主子的下人,又是甚么? 林安不愿来州学的第一日就跟人吵架,转过头,看着猎户,黑着脸道:“你回去。现在,立刻!” 州学素来严谨,尤其是今年开了恩科,过了提学官巡考的考生,就可以参加八月份的乡试,州学哪里会不紧张? 因此除了有功名的秀才和家仆,旁人是一概不许在州学胡乱闯的。 而秀才可以在州学内随意走动,家仆却不可。 林安虽然生气今早的事情,可是却也不愿意猎户因此而受这样的委屈。 见猎户不说话,只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他,林安吸了口气,才又道:“你不是喜欢打猎?我听说,州学后面就有山林,平常人交上三十文银子便可进去打猎,打猎到什么都可以拿着离开。你不若去那里消磨时间。” 林安说罢,猎户还是不肯走,只硬邦邦地道:“我去仆役房。” 林安哼了一声,把林婉给他绣的包袱从猎户身上抢了下来,恼道:“不许去!你要去那里,以后都别和我说话了!” 这个威胁其实很没有力量,可偏偏猎户听了,拧眉沉思片刻,却答应了下来。 “三哥不去,那你一人……”要小心。 可惜林安得了答案,就不肯再听他说话,转身便走。 州学管理严格,猎户也不好去里面寻林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待看不到林安的背影了,方才离开。 他想着,林安虽然生气,可林安素来气来得快,走得也快。等他再多说些话,多陪林安些时候,林安便不恼他了。 却不料,林安这次气得很是厉害。 他心中有气,可更加明白读书的事情刻不容缓——如今已经五月初,七月份提学官回来州学举行下半年的巡考,秀才考过这个巡考,取得一、二等名次者,才能参加八月份的乡试。他并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林安要在州学从早晨学到傍晚,待回家后,又要取了蜡烛,继续读上一个时辰的书,才会休息。 翌日寅时,就要起床继续读书,待辰正时,则要到州学读书。 如此一来,猎户和林安的相处时间都少了许多。 猎户有心说些什么,奈何林安这段日子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就是晚上睡觉,口中也喃喃低语,背诵四书五经。猎户见此,甚么都说不出来。 州学旬日放一天假。只是眼看巡考和乡试在即,州学的学生俱都埋头苦读,就是放假的那一天,也都要在州学里度过。 林安虽然放假那天不去州学,可也不会闲着。 一来刘夫子曾经替他引荐了自己曾经的同窗,那位同窗是考中进士的,他年前就看了林安的文章,又听刘夫子说过林安过目不忘的本事,自然愿意锦上添花,伸手提携,常常叫林安到家中,指点他的诗词和策论;二来林安的弟妹俱都还在华阳县。林安每旬放一天假,常常是一天去请教刘夫子的同窗,下旬的那一天假,就会回到华阳县,去刘夫子家见过刘夫子和林姝、林平、秦茂,除此外,还不忘把张灿和林婉叫来,生怕林婉过得不习惯。 一时间,林安根本不曾有时间和猎户再详谈婚娶一事。 猎户或许是知晓林安的态度,试过几次后,也便不再提及那件事情。只是沉默的帮林安和自己打理生意,请了最好的厨子,每日给林安补身子,偶尔才会去打猎。 二人明明夜间会睡在一张床上,可互相说的话,却越来越少。 待到七月,林安顺利通过了提学官的巡考,得了一等资格,可以参加八月份的乡试。 林安就更加没时间去关注猎户了。 本朝乡试素来是考三场,每场分别安排八月初九、八月十二、八月十五,每场三天,考完一场才能出来一次。 且考场密密匝匝,每个考生只能分到一处一个狭小的单间,考试时,只能在那处单间里吃喝拉撒和写文章……且秋天虽不如夏日炎热,可秋老虎也足够熬人,八月初一,林婉就和张灿一起来了州府,帮林安打理考试要带的物件。 只是林婉还没沾手,就看到猎户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蜡烛、鞋袜、砚台等等,应由具有。 林婉谢过猎户,和林安提了一句,林安转头看到考试在即,才匀出时间,和猎户多说说话。 可是他还没张口,猎户就先开口了。 “我有事要去边境,媳妇儿考试时,怕不能陪在身边。” 林安一怔。 猎户又道:“待我这次回来,功劳就积攒的足够多。等……那一位当了天子,我们再成亲。” 林安彻底懵住了。   ☆、第58章 有连襟的小秀才 猎户见林安发懵,兀自捉了林安的手,放在掌心,摩挲起来。 林安这才回过神来,反捉了猎户的手,急急道:“去边境?你去边境作甚?打仗?不是说再不去打仗了么?” 他还记得,猎户说过自己并不喜欢打仗,甚至在军中从前的军功,除了一部分是记在猎户名下,猎户退役前,还有个百户长的官职;剩下的大部分,则是记在了猎户二哥和太子看上的人才身上。 猎户对此也并无不满。毕竟对他来说,军功越大,越不容易退役,反倒因他把功劳分出去一部分,他退役时有了二哥的帮忙,相对容易得多。 只是猎户明明心心念念的就是回到家乡,过普通人的生活,这次又怎么会突然想要回去战场? 林安心中其实有了想法,可是他却说不出来。只抓着猎户的手,越抓越紧。 猎户却笑了:“从前是不打算回去的。但是……”他用另一只没被小秀才握住的手,摸了摸小秀才的脸颊,道,“但是三哥现下却有了媳妇儿,媳妇儿就要考举人了,明年年初还能考进士。三哥总不好一事无成。好歹,这次回来,也要弄个闲职来做做。” 猎户这话,林安哪里肯信? “那你方才为何要说成亲的事情,等那一位坐了那把椅子再说?”林安双目微红,“你可是与那一位有了甚么交易?他才会同意?” 猎户原本是不打算说给林安听,可是见林安这样执着,才道:“只是顺便而已。”毕竟那一位,也是一心喜欢男子。虽然不知为何有了庶子,可是心思还是大多在二哥身上。猎户心中有数,即便他不说,那一位,将来也会改变男妻地位。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然后猎户便不再提这件事,而是抱着小秀才叮咛许久,又将他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各地有名气的学堂里有名的夫子们,猜测的题目或是磨练弟子的题目和夫子指导的答题思路给拿了一包袱出来。 “这些乡试的东西来的有些晚,媳妇儿有空看看便好。”猎户抿唇,又道,“会试和殿试的题目,九月前,就会有人给媳妇儿送过来,媳妇儿只管看就是。” 林安道:“你怎知我就能过了乡试?或许我根本考不过乡试。那些会试和殿试的东西,又有何用?” 猎户只笑:“媳妇儿是要做状元的,还要被钦点六品官,那些东西,岂会无用?” 林安:“……”他先前说的状元不状元的,其实只是玩笑话来着。可叹猎户偏偏当了真…… 林安忍不住脸红:“我不一定能考进一甲……”二甲进士他还有些信心,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林安其实没太有信心…… 猎户立刻道:“那定是那些人没有眼光!媳妇儿有状元之才,若上面不给媳妇儿钦点状元,便是上面的人有问题!绝非媳妇儿之过!” 林安:“……”有些羞愧和不好意思,但还是很高兴,“我、我会努力。” 然后林安问清了猎户后日一早便走,心中沉了沉,便决定这明日不去州学,一整天都陪着猎户。 猎户想了想,才道:“也好,媳妇儿和旁人不同,是能考状元的,歇息一日亦无妨。” 被认定了会考状元的林安:“……” 知晓了猎户离开的时候,林安便拿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猎户既要去打仗,他没有别的能帮猎户的,也只好想想前世的事情,就打算给猎户多准备出些放了净水的明矾、治伤的上好金疮药、牛黄解毒丸和一些常见的细碎的药粉、一颗金豆子的荷包,荷包再缝个夹层,里面放上两张五两的银票。 除此外,还要让人给猎户备下几套厚实的护膝和狼皮坎肩——猎户去的边境,正是去极北之地打敕拉一族,那里向来冷,他自然要多备些这些东西。另外,林安先前不敢说的手套,现下他也把这个当成自己的“急智”,在纸上画了出来,打算令人去缝制。 因猎户走得急,林安面上不显,心中却焦急,画完之后,就把林婉和张灿请了过来,把买药一事交给张灿,置办荷包、护膝、坎肩、手套的事情就交给林婉。 “今晚先令家里的女子缝制荷包,等明天去绣坊请绣娘来家里缝制手套和护膝、坎肩。” 林安嘱咐完林婉和张灿,见小夫妻二人欲言又止地离开了,这才松了口气。 猎户上前一步,走到小秀才身后,一手抱住小秀才的细腰,在小秀才的发顶轻轻亲了一口。 “莫怕。”猎户温声道,“三哥十四岁就上了战场,二十六岁才离开战场。三哥知晓怎么在战场上活下去。” 林安先是瞪大眼睛,后又想想猎户正站在他身后,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干脆又眯了眯眼,冷哼道:“你知晓怎么活下去是你的事情,可是,我要做甚么是我的事情。” 他的确知晓战场上的准备,猎户比他更精心,可是,他也知道,战场刀剑无眼,他甚么都帮不了猎户,只能多准备些东西,让自己安心。 猎户心中一软,将小秀才圈在怀里,亲了几口。 林安果然说话算数,第二日果真没有读书,一直在陪着猎户。 猎户心中明白,双目晶亮地看着他的小秀才。 虽然他不明白小秀才怎么准备了那么多的装了药和银票的荷包,还有手套、护膝、马甲,但小秀才既然准了,那他就带着好了。 左右等到了军中,可以将这些东西留下一小部分,剩下的再分给旁人……猎户心思一顿,忽然明白了小秀才这样做的缘故。 等他看到小秀才专门又去找了林婉,说大部分荷包里只装上一张五百钱的银票就好时,猎户就更明白了。 他的小秀才,的的确确是在帮他——他若只一人拿了这些装了药的荷包、能让手指灵活的手套去军中,虽然他能保证无人敢动他的东西,但旁人一旦受伤,也会记挂着他手上的药。可如果他拿了一堆东西过去,分给一部分人,那些人得了他好处,自然就不会说些什么,而剩下的人,见他带来的大部分东西都分散没了,自然也就不好意思过来找他“借”东西。 林安其实比猎户想的还要远。既然他可以给猎户准备这些东西,何不也去做些这些装了药的荷包的生意?就算军中物资事大,他一人不能揽下这件事情,那么,太子呢? 上次太子和他通信之后,还写了一处地址,让他有急事可以写信给他求助。虽然那位太子可能只是客气那么一下子,但林安很认真的想了想,太子和二哥是一对,他和猎户是一对,而二哥和猎户是亲兄弟……这么算来,其实他和太子也是亲戚,是妯娌,还是连襟来着? 连襟和妯娌的问题暂且不提,林安猜测他如果真的写信过去,信就算被太子门下请客截住,亦或是把主意都给截住了,可至少那位太子看主意好,或许就会用上。而真正因此受益的,便是边界的将士,是他的猎户。 林安想罢,没有立刻写信,只等着猎户走了,再和那位位高权重的“连襟”联系。 他把事情都交给了张灿和林婉,等到晚上,他和猎户去游湖回来,验收了二人的成果——一整箱的荷包,一整箱的手套,还有三套按照猎户的身形做的护膝和马甲,看了看专门给猎户的荷包和手套都是黑金色的,心下稍定,又独自和猎户吃了晚饭,就借口分别沐浴,把猎户赶到了隔壁。 猎户:“……”总觉得有甚么不太好的事情要发生。 等到猎户勤快的洗完澡,换了里衣,想要推开门,进他和小秀才的房间时,却发现门在里面锁上了。 猎户怔了怔,然后就靠在门上等着,竖着耳朵,听屋子里的声音。 小秀才过了一会才从浴室走出来,猎户甚至能听到小秀才穿着一身白色里衣,衣衫半解,踢踏着鞋子,边擦头发边走路的情形。 猎户喉结动了动,忍不住敲门:“媳妇儿?” 房间里静默了好一会,等猎户以为小秀才是要把头发都给擦干了,才会给他开门的时候,里面的人才有了动静。 “你转过身去,不许往房间里看。等我开了门,说可以转回身,你才能转身。” “为何?”猎户不明其意。 “……”里面只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让你做你便照做,不愿意的话,那你今晚就睡别的屋子里好了!” 猎户明日就要走了,这一晚哪里舍得和小秀才分开? 当下只好答应了下来。 耳朵边很快听到了小秀才开门的声音,过了片刻,才听到小秀才有些别扭的声音。 “进来。” 猎户这才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往二人的寝室中走去。 小秀才的卧室一共有三间,一间待客,一间是浴室,另一间,才放着一张大床。 猎户走到那个放着床的房间门口,立时便愣住了。 床上铺着大红色的鸳鸯喜被,供桌上点着龙凤蜡烛,而那张红彤彤的喜被上,则躺着他的小秀才。 光溜溜的小秀才。 猎户登时站住,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光溜溜的小秀才忽觉有些冷,可是看着那人只盯着他瞧,却不肯动,恼道:“站着不动作甚!” 猎户立刻动了。 小秀才都说了,让他“进来”,斥他莫要“站着不动”,他又岂能不满足他的小秀才呢? 八月初二,宜洞房。   ☆、第59章 考乡试的小秀才 一.夜.缠.绵。 猎户从前以为,他遇到了小秀才,喜欢上了小秀才,小秀才也喜欢并回应了他,这便是世上最妙的事情; 可是直至昨夜,尝到二人互相结合的滋味,看到他的小秀才,因他而低泣,因他而欢喜,因他而尝到极致的美好,猎户才明白,原来但凡和他的小秀才一起做的事情,统统都称得上是妙事。 洞房一事,不是最妙,却最*蚀骨,让他舍不得放手。 奈何再舍不得,洞房过后,猎户今早便要离开,看着还在睡着的小秀才,猎户心中既不舍,又得意。 他的小秀才,真正成了他的人了! 虽然还不曾成亲,但猎户想,待此次过后,军功攒的足足的,也不怕那位太子将来不认账,只是此去却不知何日能回。 若事情顺利,或许明年小秀才去考状元的时候,他便能回来了;若是不顺利……猎户微微叹气,只怕他回来时,他的小秀才,已经过了殿试,被派了官位。 到时……他的小秀才,就成了大状元,住的也是状元府了。 猎户想到这里,微微低笑。 到时候,怕是要有人说是他缠着林安攀富贵了。 不过那也无妨。只要那些人少些口舌在小秀才身上,猎户自己如何,原本就无妨。 只要他的小秀才好,那便好了。 猎户穿好衣服,站在床前,弯下、身子,在还在沉睡的小秀才的额头、眼皮、鼻尖、嘴唇和两个小酒窝处,各亲了一下,又盯着他的小秀才看了良久,才终于离开。 待他这次回来……功劳已定,所求已求,无论他的小秀才是要在京为官,还是外放,他都不会再离开他的小秀才。 猎户走后片刻,床上一缕不着的少年,就缓缓睁开了眼。 “坏蛋。”少年使劲眨了下眼睛,骂了一句,等他缓过神来,气得要坐起身时,亲眼看到身上的痕迹,感受着身后的钝痛,少年原本要掉没掉的眼泪,终于被挤了出来,“混蛋!混蛋!” 这个样子,他怎么去州学,坐在学堂里读书? 别说读书,他这样子,不养上两三日,连正常行走都做不到! 林安愤恨地骂了几句猎户,心中既羞又恼。不就是洞房么?不就是第一次么?不就是临别前的“礼物”么?用得着这么……这么肆意,让他难过么? 看吧,等猎户回来了,如果不为这件事跟他道歉,他一定不会让猎户再跟他“洞房”! 林安下决心下的既快又狠,可是事实会如何,谁知道呢? 猎户走了,林安没去送别,林婉和张灿却去了。张灿甚至把猎户送到了城郊,才被猎户冷着脸给赶了回去。 而林安因身上不可言喻的“伤处”,连着两天没有出门。 不过他这两日,虽然是趴在床上休息,却也不曾放弃读书。 原本按照林安的读书计划,到了临考前的七日,便不怎么加重功课,而是以复习为主。 ——他本就是过目不忘的脑袋,现下既不能去州学,过两日再去,州学夫子的教学估计他也跟不上了,因此稍稍一想,林安便决定这七日待在家中复习。 科举重在考四书五经,林安便耐着性子将四书五经和各种经典诗词以及之前他自己总结出来的诗词典故、历史典故,打总看了一遍。 待看完这些,林安也在床上趴了两日,在书房站了大半日了。 等到八月初六,林安身子喝了几日粥,身子彻底养好,便和从前一样,每天早上出门散步半个时辰,傍晚时在家中打拳,白天则空出时间来,把猎户给他的那些有名望的夫子猜得题目和答案思路、还有他自己做过的历年考题的总结,翻出来一一看了一遍,心中大约有数。 等到八月初九早上,林安寅初起床,又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才回家里来。 回家后,直接就让人给他预备热汤,他吃完早饭,要去去洗个澡,再去贡院。 左右他们家这宅子离贡院不远,而且早有三四个家仆替他去贡院门口排队,林安倒也不着急过去。 林安不急,林婉和张灿却都急的不行。 “待会就考试了,哥哥怎的又往外跑?”林婉忍不住道,“我昨夜一/夜没睡好,不料早早起了,一问下人,哥哥早就没影儿了。” 这可真是吓了林婉一跳。 林安笑道:“妹妹忘了我与你说的了?贡院的考场,是一人一间狭小的号舍,每间号舍,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狭小至极。且号舍里,根本无床,只有上下两块板子,上面的板子用了写字,下面的板子白天用来当椅子,晚上则用来当床,狭小闭塞,苦不堪言。若不趁着还没进场,先去外面看看广阔的天地,哥哥只怕进了那考场,还没开考,心中就开始郁郁。” 一尺是三十三点三三厘米,可是号舍长只有六尺,也就是一米六六多点,白天还好,等晚上,他就要躺在那张一米六六长的木板上睡觉……林安看着自己已经长到一米七五往上的身高,还没见过考场,立刻就觉得惨不忍睹。 且每考一场的三天两夜,考生只能呆在那个狭小的号舍里,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斯文扫地,林安唯恐自己不多看一下外面的模样,等考完三场,就会误以为天地只有那号舍一般大小。 林婉听了,脸上立刻露出心疼的表情。 可是心疼也没用,但凡要科举入仕的,都至少要走上这么两遭,林婉说了两句,就急急去催促下人干活,并且还要检查给林安带的篮筐。 张灿则是鞍前马后的陪着林安吃早饭。 林安晨起时,就吃了一碗燕窝粥,这会子的早饭,是林婉亲自准备的——一碗的香菇蛋汤,还有一大碗南边传过来的状元面,四碟小菜。 林安看着这早饭,嘴角就开始抽。 张灿道:“安哥儿快吃,这可是娘子亲自给你做的!她学了好久!” 林安看着这状元面的蹄筋和蹄花,想到接下来三天都是吃不上肉的,咬咬牙,最终也只把这碗面吃了一半,那碗香菇蛋汤,倒是喝了个干干净净,四碟小菜,也都尝了几口。 林安刚放下筷子,就见张灿点了点头,口中嘀咕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待会再给安哥儿吃两颗桂圆,两只香蕉,再饮两杯清茶,就差不多了。” 林安:“……”他觉得这半碗状元面下去,他肚子里撑得很,真的吃不下。 方才林安倒是想和张灿一起吃饭,奈何张灿一摆手,直接道:“不吃不吃!安哥儿你不知道,今天你开考,咱们这一大家子,我和娘子,包括下面的家仆,除了安哥儿你,就没一个能吃下去饭的!……哎,我说甚么了?安哥儿快吃,好考个状元回来!” 于是林安就只能一个人吃了。 不过张灿倒没有立刻让他吃那些东西,等林安去洗了个澡,就到了辰初。 他一出了浴室,张灿就一手一只茶杯在外面等着,见他出来,立马把两杯茶送上去:“你在里面也喝不了热茶,快些喝了罢!省的几日不喝,想的很!” 林安捏着鼻子把两杯清茶喝了。 换了一身衣服,只穿了单层没有口袋的拆封里衣、中衣和青色长袍,系了腰带,簪了细细的青玉簪,换了单层鞋底,就和张灿一起出了门,驾着马车往贡院赶去。 林婉还是张家新妇,这时却只能在家中等着。 马车里,林安正翻检着篮筐里的东西。 科举有令:“凡考试学子入闱,俱穿拆缝衣服,单层鞋底,只带篮筐、小凳、食物、笔砚等项,其余别物令在外留截。如违,严加治罪。” 好在令外还要规定:“裈裤绸布皮毡听用,止许单层。” 因此林安的篮筐里,除了一套他用惯了的笔墨纸砚和一套新的笔墨纸砚,今晨新作的薄薄的奶饼子、搁得住的各种味道的糕饼、碗筷外,还放了两身单衣,三张薄薄的皮子,好让林安垫在身/下两张,盖在身上一张。毕竟,初秋的晚上,还是有些冷的。 除了这些,林安还看到里面放了一碗洗好的新鲜葡萄,一碗小米,十几颗红枣,一小碗剥开的胡桃,还有五六颗金豆子。 篮筐里放小米和金豆子的事情他知道。其实考场里面,每天都会送上一桶清水,一盆碳,考生可以自己做饭——虽然考试紧张,基本没人会做。林安会带小米,还是刘夫子的那位同窗告诉他的,考试几天着实太过熬人,且每日只能干吃饼子,不少人考到最后,要么是上火长疮,疼的受不了被人给送出来,要么就是因连日干吃饼子,且觉得在众学子面前出恭不斯文,干脆就一直憋着,给憋出毛病来。他说贡院其实并不阻止学子烧个汤,林安若是进去时,把银钱给足了,那些人别的不敢,倒是会给林安分一盆足足的炭,让林安可以烧上两锅热汤喝,也免得每日驰能喝生水。 林安还在出神,张灿就已经把剥好的香蕉递到了林安嘴巴边:“快吃快吃!吃完了还要吃桂圆!” 林安其实不饿,可是看着张灿殷勤的模样,只好吃了,吃完又痴了两只桂圆,见张灿还要剥第二个香蕉,立刻推拒了。 他原本还不明白张灿为什么要给他喂香蕉,可是瞧着张灿今日这模样,就立刻知道,张灿这家伙,大约也是担心自己在里头吃东西太干,出恭不便…… 嘴角抽了抽,手指指着那一小碗小米道:“我不是学过怎么烧火了么?到时候进去烧一锅小米汤,不就好了?不会……”那个啥啥的。 张灿却道:“不行!这是秦大哥说的!他特意嘱咐了,让你考前吃这些,你不听我的,总得听秦大哥的!” 林安咬着牙把香蕉给吃了。 同时恨恨的想着,他就说,张灿怎会管到那么奇怪的地方?原来是那个可恶的猎户!凭甚管他是否便秘之事? 等林安吃完了东西,就到了辰正,几声锣鼓响后,贡院里的人开始出来,按照学子排的队伍,依次检查衣袍篮筐。 林安和张灿看到自家家仆排在前面第二十几个的位置,心情大好。忙忙上前去,将两个连在一起的家仆给替换了,两人都站在那里。 其实张灿根本没有参加这次的科举,可是他牢记娘子的话,打算给林安提着篮筐,亲自看林安被人检查完了,进去考场了,才肯进去。 检查很快就到了林安这里。 先是把林安的保人叫来,挨个儿问,林安是不是林安,户籍可有错?家人可有错?让那几个保人都一一确认,并且写了字,才让林安走到一旁,开襟解袜,搜查身上。 好在林安问过前辈,手中直接抖出几颗沉沉的金豆子,那两个搜查他的人,目光衣衫,只看了看林安是否穿了夹衣,又摸了摸林安的衣角,就放了人,让下拨人检查林安的篮筐。 林安的篮筐里可装了不少金豆子,那检查的人心中有数,看到那碗葡萄,拿起来翻了翻,见都是完整的,就没说什么。只是那几颗枣子,还有各种糕饼,俱都撕了开了,一一查验。 至于林安带的皮子,检查的人问过林安后,直接拿起来抖了抖,就放人了。 金豆子他都拿在手里了,没有不给人方便的道理。 林安手中其实还攥着几颗金豆子,见又换了人领他去号舍,悄悄又塞了两颗金豆子。 那人眼立刻笑开了:“秀才公请。这边虽然是阴面,可是比阳面好多了。且若是春闱,在阳面有在阳面的好处,可是这秋老虎还毒着呢,您还是跟小的去阴面吧!小的可知道一处通风极好,您去了不亏。” 于是林安就被领到一处阴面。里面已经放了一桶清水,一盆碳,还有一只马桶。 林安眼瞧着那碳只放了浅浅一点,一事不烦二主,就请带他进来那人给他把炭盆装满。 如此一番贿赂下来,林安才算是得了个不错的号舍,开始考试。 八月十七黄昏,九天七夜的乡试考完,林安只觉头重脚轻,几乎是飘着出了考场,回到家中,吃饭沐浴后,就是一通大睡。   ☆、第60章 新出炉的小解元 九天七夜的考试着实太过熬人。 林安足足一天两夜,八月十九那天早晨才睁开眼睛。 好在林婉和张灿早先在把林安迎回家时,就先请了大夫在家中等着。 怕林安病情一日不显,特特花了大价钱,请大夫在家中多待上两日。是以林安睡得叫不醒时,大夫亲自把了脉,说“累过头了,年轻人,多睡睡,睡足了也就好了”。 当下也没开药,只写了几个疲累过度、补身子的方子,便拿着银子走人了。 到了十九日早上,林安果然自己醒了,张灿这次大呼安心。 林安喝了碗燕窝粥,简单洗了个澡,这才有空和张灿说话。 “安心?你怎的能安下心来?” 张灿瞪大了眼睛:“怎么不安心?好歹的看着你考完了,只等着成绩出来不就成了?” 以林安的读书天分,刘夫子早就说了,林安这次,只要不半路晕在考场里被人抬出来,定能考过举人,甚至连他们整个鲁洲的解元,林安都有的一争。张灿还有甚么好担心的? 林安看着张灿却似笑非笑:“阿灿你忘了,你自己,将来也是要进贡院考试的。” 而且,张灿读书上的天分不高,他自己也不是那么勤快的喜欢读书的。中了秀才后,见家里人都说了让他三十多岁的时候能给他们考中个举人回来,再养个不输给他的儿子,他们就能完全安心了。张灿当时听了这话,不可谓不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几日看着林安考上一场乡试就这么折腾,张灿不禁想到自己将来被一场场乡试的送下去,每隔三年就要遭一回罪,碰上恩科,还要遭上两回罪,登时觉得前途无望,泪从中来。 “这、这可怎么办?”张灿急的团团转,他可不是林安,过了一场乡试,一场会试,就不用再受这场罪了。要是他一直考不过,就算他自己不乐意受那等罪了,家里长辈也是不许的! 林安看着张灿这等焦急模样,心中才终于舒服了一些。看吧看吧,像他这样在乡试里遭罪的,肯定会不少! 至少眼前这一个,就再等几年,绝对少不了要去里面遭一场罪! “无妨的,”林安算着林婉大概要过来和他们一起吃早饭了,也就不再逗张灿,安慰道,“只要你一次考中,不就得了?” 张灿立刻瞪向林安:“……”这等事情,岂是一次就能考中的? 林安:“……”摸、摸鼻子,也自觉不太厚道。毕竟,如果不是继承了原身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大约连张灿还不如吧。 二人一个瞪,一个羞愧,正不知说些什么时,林婉便来了。 还端了亲自做的早饭过来。 状元面。 林安:“……”那状元面好吃是真好吃,可是这是早饭啊,他想吃得清淡一些…… 奈何这状元面意头太好,林安又向来心疼妹子,听到林婉说,面是她亲自揉好了甩出来的,林安一听,就立刻净了手,坐下来开始吃面。 张灿悄悄给自家娘子竖了个大拇指。 林婉只抿着唇笑。心中却想,待哥哥高中了,夫君考乡试时,想来就会乖乖吃这状元面了。 好在张灿并不知妻子所想,脸上还挂着笑。 因着乡试的举人名单要一个月后才出,林安在州府歇息几日,把州府的好友和夫子拜别一遍,就带着林婉和张灿又回到了华阳县。 林婉和张灿自然是回了张家,林安去刘夫子家里把林姝、林平和秦茂接了回来,回到自己在华阳县的五进大院里住着。 家中琐事自有林姝这个姑娘管着,林安支使童工支使的非常自在。 只是支使林姝之余,林安也越看林姝越着急。 并非是林姝做的不好,而是林姝的年纪。 林姝出生的月份大,如今已经过了十二岁生辰了。 这个年纪,不管在哪儿,都可以议亲了。 按理说,林安明年就会参加会试,如果会试能过,被派了官儿,林姝能说的人家就会更好,而到了明年,林姝也才十三岁而已,说亲也不算晚,林安不该这般着急。 可是林安左想右想,始终不安心。 林姝可以等,他可以等,但是林家村的老宅的人真的可以等么? 林安先前举棋不定,没打算好是否要做官。可是,经历了林家村的连续两年多的天灾,见识到了流民侵犯村子的情形,林安心中,却是想要做官了。 虽然将来,或许仕途有碍,他将来会后悔,但,他若不去试一试,将来必然是会后悔的。 林安既有心做官,便不可不顾及名声。 倘若他在京城做了官,而自己年老的祖父祖母,却住在林家村,没有奴仆使唤,想来就算他真的被选了官,也会因着“不孝”二字,而被人攻歼。 然而他若真的“孝顺”了,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汪氏和真正的林安?而老宅的人,又岂会不因此拿捏姝儿和平哥儿的婚事? 林安长长叹一口气。 若是他当真有舅家,让他舅家去替汪氏告老宅的人一状,他也能顺势和老宅的人脱离干系。 可惜他身边只有假的舅家,林安从前没参加乡试时还敢用,可是,现下乡试都考完了,他反而顾虑重重,无法伪造出一个舅家,对老宅的人下手。 林安叹口气,好在他之前就请托了刘师娘和张灿的母亲张太太,帮他给妹子相看人家,无论如何,都要尽量赶在出榜前才好。 只是如此一来……就不知能给姝儿选到什么样的人家了。 林安在摇椅上又坐了一会,便令人给张家发了帖子,说是今日下午拜访,至于刘家,那可是他的师父家,林安压根没想着发帖子,让人备了礼,抬脚就往刘家走去。 刘夫子正在上课,刘家下人就引着林安去了后院。 刘师娘正陪着一双堪堪六岁的小儿女玩。 两个小家伙回头一看林安来了,登时高兴地喊着“大林哥哥!”就朝着林安冲了过去。 林安一手拦住一个,弯下/身子道:“大林哥哥?我难道不是林哥哥么?难道你们凭空多出来一个小林哥哥?” 刘云翼和刘云双立刻叽叽喳喳地说起小林哥哥是谁。 刘师娘在一旁听得好笑,道:“一个大林,一个小林,可不就是你和平哥儿兄弟两个?怎的你自己都不知道?” 林安只笑。其实他自己也是猜得到的。只是先前刘云翼和刘云双看着林平只比他们大几个月,长得都差不多高,死活不肯叫哥哥。不过不知道他离开的这几个月里,林平是怎么收服这两个小娃娃的了。 林安和两个小娃娃说了会话,刘师娘看出林安有话要说,就把两个小娃娃给打发去花园玩。 刘云翼和刘云双喜欢极了这个大林哥哥,抱着他的腿,央了林安过两日接他们去林家玩的事情,这才肯走。 刘师娘笑道:“倒是你愿意陪着这两个晓得玩。你师父那人,看着喜欢孩子,可一让他陪两个孩子玩,你师父就忍不住要跑书房里躲着。” 林安开始瞎掰:“师父有大智慧,藏身书房,也只为苦读诗书,教育学生,让学生记得恩德。将来小师弟小师妹,不就可以凭借这些,活得更恣意么?” 刘师娘伸出手指,隔空点点他,笑了半晌,便和林安说起给林姝这段日子相看的人家。 先前林家在乡下,虽说有林安这个少年天才在,倒也不算显眼。 等到林婉嫁到张家,那三十二抬的嫁妆,当先的三块土坯,还有六个铺子,上好的绫罗绸缎和首饰等,立刻让华安县的众人明白,林家是有些家财的。 而林安这次去州府进学考试,为了自家孩子来刘家探问的,可不止一家。 等他们见了林姝进退得宜,相貌比其长姐还要好看三分,性子里又带了几分活泼,当下就满意了七八分,只等着乡试成绩出来,再来请刘家说媒,商议婚事。 林安听了,只觉惊讶:“竟有三四家透出这个意思了?”而且这三四家里,两家的男儿没有功名,但也再努力,家境优渥;两家则是有了秀才功名,家境一般。 林安这么一想,就明白这几家的意思了。没功名的看重的是他的功名,有功名的既看重了他的功名,又看重了林姝的大笔嫁妆。 刘师娘见林安想通,只面色却不太好看,喝了口茶水,才又道:“安哥儿可知道全福人?”见林安怔住,她才又道,“全福人,是指父母俱在,有丈夫,儿女双全的人。姝儿虽好,可是父母双亡,八岁起就被长兄长姐带大,也是事实。” 而且,林安这个哥哥,虽然读书上颇厉害,可终究是和男子定了婚约,那些人家,又岂能不多考虑一些? 倘若林安真的中举,那几户人家自然没的说,立刻就愿意来提亲;可若是林安不曾中举,这提亲之事,他们却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林安听罢,叹口气,不再说甚么,只更细致的问了刘师娘这四家儿郎的相貌性情和家中情形,心中默默记下,又往张府去。 张府里张灿的母亲张太太,她给林姝寻得亲,和刘家找的人家都差不多,都是要等着林安乡试成绩出来,再论结亲的事情。 张太太心思灵透,见林安听了,眉心紧皱,笑道:“倒是有一个,愿意现下就定亲。” 林安忙忙看去。 张太太道:“说亲的也不是旁人,就是咱们那位县太爷的表弟,就是年龄有些大,今年十六了,比安哥儿小三岁,刚中的秀才,唤名陈恪。他父亲从前也是秀才,只命不好,陈恪七岁上,就没了爹。陈恪娘一人带着三个孩子,好不容易靠着那位县太爷,挣下一份家业。可怜这几年冬日太冷,陈恪娘早年又伤了身子,大夫诊断,也说了陈恪娘没多少日子活了,这才说要给陈恪说亲。” 林安听了,却是道:“既然是有家有业,那陈恪还是个少年秀才,想来将来中举也不会太难,给陈恪说亲的人家……想来是不少吧。” 陈恪的情形不算最好,可是既有少年秀才之名,应当多得是人愿意投资陈恪。至少,富贵人家不舍得嫡女的,嫁个庶女,多陪送些嫁妆,想来也是不差。 张太太这才道:“安哥儿有所不知,陈恪娘开头便说了,只要正室所生的嫡女,还要能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貌双全,跟她大儿子有话说的,单单这几样,你可知就把多少人给吓退了?穷人家倒都是正室所出的女子,可穷人家的女儿,哪里能读书识字,哪里能琴棋书画都会的?” 见林安抽了抽,张太太又含蓄道,“且,那陈恪娘还有一条要求,她说,新媳妇儿定亲时,必须写下亲笔书,家中财产一分为三,除了陈恪那一份,陈恪十四岁的妹子,十岁的弟弟,平均一人一份,新媳妇儿是长嫂,长嫂为母,不但要疼惜弟妹,把弟妹养大成婚出嫁,将来还要照应弟妹所生子女和孙辈,且不得觊觎弟妹钱财。” 林安:“……”这陈恪的妹妹,可是都比姝儿大两岁来着。 而且,财产平分什么的,林安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瞧着陈恪娘精明的模样,家里的儿女怕也是这样精明,林安就担心姝儿斗不过她。 “姝儿年纪太小,我只打算先给她定亲。”林安委婉的拒绝道,“我特特去问过,女子过早成婚生子,不但对女子不好,生下来的孩子也容易身子不好。我打算把姝儿至少留到十六岁,再让她出嫁。待姝儿十六岁,那陈恪怕是都二十岁了,他们家定是不能等的。我看还是算了,再看其他人家好了。” 张太太听了只觉可惜。毕竟,那可是县太爷的表弟。如果真能做一门亲,她既是媒人,家里又能和县太爷攀上亲,如何不好? 而且那陈恪娘眼看着就要没了,就是冲喜嫁过去,既为长嫂,还怕那两个弟妹做鬼么?不过眼看着林安不乐意,她也没再说什么。 林婉温柔,知书达理,嫁妆也是丰厚,张太太还是很满意这个儿媳妇儿的。而且林安这次若真的中了举人,那她就真的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张太太这样想着,和林安又说了些话,就留林安吃饭,让张灿和林婉去陪他。 林安却是心中着急,生怕等乡试成绩出来,老宅的人要用林姝的婚事拿捏他,干脆除了每日做够四个时辰的功课,便直接到处拜访旧友,常去书院转,开始到处看人。 只是有些事情,越着急,越做不来。 二十几日后,林安到底没能找到个顺心顺意的妹夫,只能不太放心的把张灿、林婉还有林姝、林平、秦茂几个,全都带到了州府。 九月十九,乡试放榜。 林安中了头名,解元。 阖家大喜。 九月二十,京城邸报传来,天子在京中微服私访时,失踪,太子监国。   ☆、第61章 做梦了的小解元 天子失踪,太子监国。 林安瞪大眼睛,在这几个字上看了许久,蓦地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微微犹豫的看向门口—— 林安这几年一直在看朝廷邸报,刘夫子和刘夫子的同窗,本州府的同知尹大人,也常常与他说些朝廷的事情。毕竟,就算将来林安真的考中状元,那也不是一条道走到头了,那是一条新的路子,是踏进官场的门槛,林安若真只是个书呆子,对官场一无所知,那他大约考中举人后,就回家继续种田了。 林安现下会发愁,正是因朝廷的事情。 当今天子,虽年过六十,但身体极好,真正的文武双全。幼年登基,十三岁大婚后,就在太后和那时的首辅大人扶持下慢慢掌权。壮年时,更是北打敕拉一族,东驱倭寇,使本朝得了几十年的和平。 可惜人非完人,这位圣上旁的都好,唯独在后宫一事上,稍有糊涂。圣上和先后十三四岁就成了婚,可是二人却是相敬如宾,直到圣上三十岁上,后宫妃嫔上百,儿子生了六个,活了三个,闺女生了十几个,长成的有十个,先后才怀了第一胎,生下来后,正是如今的太子。只是太子出生后,圣上就再不往中宫去,庶出儿子女儿,更是一个一个的往外蹦。 原本太子是正统,地位稳固,奈何先后在太子七岁时病逝,圣上忙忙就把给他生了皇长子的他最宠爱的贵妃扶正,做了继后。再加上太子越长大,那副风流相貌越惹圣上厌烦,又因圣上渐渐老迈,太子却正值盛年,且受到一众追求正统的臣子的尊敬,圣上心里便不舒服,明面上对他最宠爱的继后生的皇长子,反而更好。 太子无论是学识,还是处理政务的本事,都比性格鲁莽的皇长子要好得多,可惜圣上最喜皇长子“直率”,将皇长子封为瑾平王,瑾平王生下的几个庶出儿子,俱都早早封了郡王,而对太子,圣上接连甩出数个艰难之事,譬如代驾亲征,譬如正值天灾之际,令太子前去安民……纵使是太子每件事都做得很好,天子也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实质奖励,对太子所出的唯一庶出子,更是视若不见。 如此一来,天子失踪,众大臣还好,可是十几个年长的王爷,怕是俱都会将矛头指向太子,声称是太子绑架天子,妄图夺天子位。 林安将朝廷邸报复又看了一遍,心中想到,十几个王爷俱都对太子怀疑的话,那太子地位再正统,一番夺位之争,怕也避免不了。 而太子动手弱了不行,强硬了也不行。一旦软弱,太子势必压不住那十几个兄弟,一旦强硬,若天子真的回不来就罢了,可天子只是失踪,若有一日真的回来……那倒霉的必然是太子。 天子届时一句“不睦兄弟,心胸狭窄,不堪为太子”,就足以将太子的一切功劳打压下去。 林安为自己那位没见过面的“连襟”担忧一回,再想到京城形势凶险,怕是他将来一旦入京,考中进士后,就会被逼着站位。 只是担忧归担忧,在真正踏入京城之前,林安能为那位连襟做的,只能是帮着猎户把猎户南来北往的生意打理好,给那位连襟多赚些银子。 林安想罢,重新坐回书桌前,写了几张纸,将墨迹吹干,这才起身,往尹大人家去。 待出了尹府,天色已晚。 林安却是舒了口气。 听尹大人的口气,太子殿下在朝中口碑极好,礼贤下士,更是曾经两次监国,这次是太子第三次监国,想来也是得心应手。那几位亲王郡王,纵使是想要为难太子,也不过是供给太子练手而已。对太子来说,唯一为难的是天子。 不过,太子是元后嫡出,膝下又有了子嗣,更几次监国,功绩不少,就是天子真的要废太子,估计也要费上至少七八年功夫。 可是,天子真的还能再活七八年么?若是先前,或许有可能;但如今天子被掳,还不知被何人所掳,虏获后更不知会遭什么样的罪,更不知是否能平安救回来,就是真的救回来了,天子真的还有心思为了另一个儿子,算计这一个儿子么? 林安听尹大人一席话,心中大定,倒也不再因天子被掳的事情焦急,回到家中,见张灿和林婉俱都紧张的看他,问他这些日子递进来的帖子要不要都退了,还有那些人送进来的东西,要不要也都拒了,甚至家中原本的宴请一事,因天子失踪,他们小夫妻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办。 “帖子和东西都送到我这里来,我来挑。”林安想了想,道,“宴请的话,就算了罢。明日一早让小厮去送帖子,我稍后再带了礼物去夫子、院长那里道恼。至于同窗那里,只让小厮带着帖子和礼物过去道恼就好。想来这个时候,也没人会挑剔这些。” 张灿和林婉心中俱都可惜。 原本林安中举,还是中的头名解元,莫说是在华安县了,就是放在整个州府,那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他们原本还想要因这件事大办宴席,可惜宴席还没定下,天子被掳的事情发生,这下子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去吃酒了。喜宴一事,也只好作罢。 林安看出二人心中所想,安抚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现下已经是九月末,如果……没有意外,明年二月就要春闱,就算加上赶路的时间、和同窗夫子打交道的时间,如今也只剩下四个月而已。这几个月,我还是好好读书好了。况且,”林安眼睛微微一眯,“天子出事,老宅里就暂时不好拿姝儿的婚事做什么,咱们还要抓紧给姝儿挑个好婆家才好。” 林婉和张灿对视一眼,双双点头。 至于那些送过来的贺礼,林安回到书房,盘点一番后,看着贺礼中不少都是富商送来的百两以下的礼物或是银票,心中记得夫子所说,那些富商此举只是求个心安,唯恐他将来为官后,因他们没送礼而来找差,所以若他们给的东西价值不过百两,就都收了便好。 林安翻检一番,因州府和华阳县不少富商都送了礼,就算每家不过百两,这统共加起来,大约也有一千多两的银票,还有将近两千两的礼物了。 如此发了笔小财,林安不免心中一乐。 将里面的玉佩首饰和女子用的布匹挑拣出来,放在一旁,银票收起来,剩下的东西则令人收到库房里。 玉佩首饰和女子用的布匹,就让人送到后院,让林婉看着替他送给刘师娘、张太太、尹夫人和书院院长夫人等。 待到翌日,林安令人送了帖子,亲自去道了恼。书院夫子和院长自然明白其中缘故,心中遗憾一番,亦受了林安的礼,对林安勉励一番,告诫他学如逆水行舟,虽中了解元,却也不可焦躁忘形云云。 林安谢过夫子和院长,又见了和他一样考中举人的同窗,面面相觑后,俱都苦笑,谁也不计较没有宴请的事情。 九月二十四,林安将各处该送的礼送完,该收的礼收好,该道恼道谢的地方都去过,这才停下来,睡了个懒觉。 这一个懒觉,梦中还让他见到了猎户。 梦里面,他见到猎户正站在战场上,一身血污。 他心中大恸,急急跑了过去,问猎户哪里伤到了,猎户却不肯告诉他,只扛了他,就往营帐里走去。 林安也不知这梦是怎么做的,明明战场上不该只有猎户一个人,不该几步过后,就是营帐,不该战场上有血污死人,营帐周围却一片安静平和,可是梦里的确是这样。 猎户扛着他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好多士兵。那些士兵仿佛看不到猎户肩膀上的他似的,来来回回的走着。 猎户就这样顺顺利利的把他扛进了一处营帐里。 林安记得他梦里也觉得那些事情好奇怪,就开口问猎户。 哪里知道猎户根本不说话,见他问一句,就脱他一件衣服,再问一句,再脱一件。梦里头林安又气又恼,有心不说话,奈何他若不说话,猎户就会按着他的脑袋亲吻个不停,两只手还动来动去。 林安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于是不知怎么的,两人就滚到了一起,滚了好久好久,从营帐里头,滚到营帐外头,还滚去了战场上,猎户一开始站着的地方。 …… 林安是红着脸睁开眼睛的。 睁开眼睛后,还没坐起来,他就开始伸手往被子里摸,见裤子果然湿/了,甚至被单都必须要洗,再想到梦里他和猎户这样那样的情形,猎户一句话不说,见他说一句话,就要“惩罚”他的模样,心中默默的回忆了一番自己昨天的菜单,蓦地想到他昨日吃了留在林家村的家仆给他送来的鹿肉,立刻将自己昨晚的乱七八糟的梦,都归结到了那个鹿肉上。 对,就是这样! 林安默默想着,还不忘点了下脑袋,就是这样,都是鹿肉惹得祸!他才没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他才没有想和猎户在不同的地方这样那样! 林安换好衣衫后,原本想要偷偷把裤子洗了,但是看看床单也该洗了,忽觉自己就是洗了裤子,床单搁着,旁人也能看出什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换了衣裳扔篮筐里,把床单也丢进去,将篮筐搁在门外……不管了! 然后他一出门就碰到林十一过了,告诉他林家村的里正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林安不回林家村,林家村的人,可不就来州府找林安了? 林安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装了大半的库房,默默叹了口气。   ☆、第62章 想猎户的小解元 林家村的里正会自己搭钱从林家村跑到州府,自然是为了林安。 抑或说是林安如今的举人身份。 “咱们林家村,几十年没出过一个秀才,上百年没出过一个举人。安哥儿考上举人,还是考的头名,这,这可是大喜事啊。”里正旱烟杆也不抽了,喜道,“这样的大喜事,必须要祭告咱们林家的祖宗排位,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安哥儿,你打算啥时候回村子?” 没错,里正就是来叫林安回村子祭拜的。 里正也姓林,还是林安的堂爷爷,都是同族,族里子孙出息了,哪里能放着子孙在外面不回家看上一看? 林安也猜到了里正来的目的。 古代看重宗族,族长都有权利把没生儿子没有娘家的族里寡妇随便嫁人,更有法子让族里所有人都说他的不是,让他做不了官,林安自然不会不看重宗族势力。 林安听到里正这样说,便躬身一礼,被里正忙忙扶了起来,林安才叹道:“祭祀宗族,这是大事,林安岂能忘?只是、只是堂爷爷可能还不知道,朝廷邸报传来,当今天子……失踪了。” 里正刚拿起的杯子,“啪”的一声,就落到地上,砸碎了。 “这、这消息可是真的?”里正都顾不上那碎掉的杯子,连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天子可是住在皇城里的,怎么可能会失踪?” 林安拍了两下手,将仆从招进来两个,令他们一个收拾地上的碎片,一个去再买一份邸报来,道:“邸报上说,天子微服出巡,这才出了事。堂爷爷若不信,待会邸报买来,堂爷爷可亲自看。” 里正自然是相信的。 他抖着手,就想拿自己的旱烟杆,可是哆哆嗦嗦了半天,也没能把烟点上。 林安叹道:“堂爷爷莫要忧心。天子虽然失踪,可太子监国,天下应当不会大乱。只是这种时候,村子里的婚娶事不必停,可也不要闹得太过便好。还有我这次中举,开祠堂一事,也莫要太过大张旗鼓,免得天子突然……” 里正人老成精,此刻明白过来,手也不抖了,只追着林安道:“那太子,可真能稳得住?这天下,可真能继续太平?” 虽说这两三年里,天灾不断,朝廷边境还在打仗,村子里被征兵就征走了不少壮丁,就连里正家里,也因兵役赔了不少银子进去,日子过得算不上好。 可是,如果天下真的大乱,那太子和几个龙子争起天下来,到时战乱不断,民不聊生,那才是真的没了活路。 林安道:“太子监国不止一次,次次都让朝臣夸的。且,太子乃元后嫡子,将来就是有些个什么……”他微微一顿,才又道,“旁的皇子也不能奈他如何。” 里正这才宽下心来。 待下人重新上了茶,换了套茶具,林安方开口道:“祭祀的事情,林安到底年纪轻,不知事,堂爷爷要林安怎么做,林安就怎么做,您只管往村子里我那家里去,我家中奴仆,自会把您的话告知我,我到时必会回村子。” 这意思,就是林安暂时不准备回村子了。 里正听得这个意思,微微一怔。 林安只作没看到,继续道:“只是我生在林家村,今日一朝中举,也多亏村子里的照拂,更要多谢宗族照看,却也不能从此装聋作哑,当做自己没在林家村生过,没受过宗族照拂。” 里正面上这才露出笑意,忙又夸了林安几句,还把林安小时候的事情,拿出来翻来覆去说了几遍。 林安也不打断,只见着里正一边说,一边喝茶,最后几乎灌了一壶茶水进去,忍不住双/腿动了动,便知晓里正大约是要去茅厕。 “都到午时了。”林安抬眼一看外面的烈阳,便笑道,“堂爷爷且坐,我也好去后院告知妹妹一声,让她着人摆饭才好。” 然后就起身离开。 里正又坐了一会子,出去探了探头,有仆人过来问,他才说了要去茅厕,这才了事。 而林安并没有去后院,只着了小厮往后头去,自己却去了书房,拿了一只小匣子出来,又在里面放了三张百两银票,两只五两重的金元宝,就拿着往客院走去。 里正也正解决了三急之事在那等着,他一眼就看到了林安手里的小匣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林安和里正又寒暄几句,才把小匣子推了过去,道:“家族和村子帮我良多,我却不知该如何回报。现下也只好拿了这黄白之物,只恐污了家族和村子的双目。” 里正自然忙说不会。 林安又道:“我是想着,村子里好不容易把顾夫子留下了,倒不妨再添上十亩田地,跟顾夫子和村子里的乡亲们说,这十亩田地,谁在村子里教书,这十亩田地的出息,就给哪位夫子。另外,顾太太也是女工和琴棋书画皆精,我想着,再置办十亩田地,则是给愿意教村子里女童的女夫子。” 里正一愣:“咋、咋女娃子也要去上学?可家里的伙计谁去做?” 可不是,越是乡下穷苦地方,越是重男轻女严重。虽然男孩也要干活,但男孩干的大多数田地里的活,家里的打扫喂猪喂鸡洗碗做饭,还有缝制家里大大小小的衣服鞋子等等,却都要由家里的女孩去做。因此要真的让女孩像男孩那样去学堂里一坐坐一天的读书,村子里哪一户会舍得这么个劳动力? 林安只笑:“堂爷爷却忘了看十年后。”见里正不解,又道,“十年后,咱们村子里的姑娘,若是各个都读书识字,皆读过三字经、千字文,皆会打算盘算账,女工都比旁的村子里的姑娘好。那么,咱们村子里的姑娘,又能嫁到甚么样的人家?生出来的孩子,岂不是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生的孩子更好?即便是家境或有欠缺,那些女子识字了,她们的孩子必然识字,这样的姑娘家,谁人不争着娶?” 里正微微明白林安的意思了,可是想到家里的一堆活儿,又有些答应不下这件事。 林安又道:“当然,顾太太的小孙孙还小,顾太太又要照应家里,想来也不会每日都有时间教导女弟子。不若如此,那十亩田地,我请人为顾太太耕种,村子里的女娃去读书,不收束脩。而教导女弟子的时间,不如就隔天一次,每次辰初上课,巳时末便可归家,一次只上两个时辰的课。想来这样的话,也耽搁不了家里太多活计。”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里正听了,仔细算了算,也觉两个时辰不算什么,再加上林安说得没错,从现下来看,虽然看不得什么,可从长远来看,村子里的姑娘好了,可不是名声出去了,来求娶的人多了。到时候,可不是就能拿到一大笔彩礼?想来村子里聪明的人,都该知道这件事要怎么选择。 见里正想通,林安又道:“这小匣子里有四百两银子。除了为了村子里孩子读书买的二十亩田地外,剩下的银子,还请里正帮忙再置办些田地,放在咱们林家的祭田里,当是林安多谢宗族多年照拂的恩情。” 现下田地价格涨了,也不过是一亩良田七两银子,除去给夫子和女夫子的二十亩田地一百四十两银子,剩下还有两百六十两银子,能置办三十几亩良田,还有些中等田地。而林家先前,也至多只有十亩中等祭田而已。 里正听了,搓着手,就把匣子打开,见里面果真是两只各五两重的金元宝,还有三张百两银票,激动之情,简直不可言说。 “林安此下不过是中举而已。若有一日,林安能考中进士,能够做官,必会再想法子,先为族中购置百亩祭田。” 林安这番话一说,里正立刻起身追问道:“安哥儿此话当真?可愿意发下誓愿?” 林安似笑非笑:“若是堂爷爷能先发下誓愿,令我无后顾之忧,不必担心我祖父祖母,一时糊涂,被人蒙骗,胡乱将我二妹和小弟的婚事许了出去,那么林安,自然愿意发下誓愿。” 里正问出那句话,脑袋就立刻清醒了——他眼前的林安,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个林家村里任人拿捏的林安,而是已经考中举人,且还是前途无量的解元的林安。他那句话,就已经过了。 等到听完林安的这番话,里正就明白林安此刻就许下这百亩祭田的缘故了。 林安在担心老宅的林老汉和杜氏会利用长辈身份,拿捏自己。 里正和林老汉本就是堂兄弟,一个村子里又住了大半辈子,当然知道这对老夫妻的糊涂处,闻言稍稍迟疑。 林安再接再厉道:“族长若肯帮我,我林安,必会回报家族。若不帮……左右我的婚事,当初族中就不曾插手,而我也被许了出去。想来,我将来要偏帮的,只能是三哥的家族,秦家了。” 林安的话如当头一棒,立刻将里正打醒。 他只记得林安是林家人,自然给为家族出力出钱,可是却忘了,林安当初却是被家里给当成小娘子,许嫁出去了。 而那个时候,林家家族在哪里? 汪氏去世,林安重病,只一个外人秦止帮着汪氏料理丧礼时,家族在哪里?林安带着兄妹被赶出老宅,只分的两亩薄田,一处破屋,二两银子时,家族在哪里?林安每日单吃药就要吃上三两银子,缠绵病态,不知是死是活时,家族又在哪里? 林安倘若当真要铁了心的不认林家宗族,林家又有何法可想? 更何况,林家族长和里正忘记的事情,林安因过目不忘,却不可能忘。当初原身林安,十二岁考中童生后,就去求了林家族长和里正,求他们为母亲汪氏主持公道,莫要让汪氏被继续关在屋子里,可是那时的族长和里正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们只将那时十二岁的原身林安当做孩子,糊弄一番,待林礼去世,他们就理所应当的不去管林家的事情。 可是,林安又不能说,他真的没有受到过宗族照拂。毕竟,在他秀才功名恢复后,林家宗族的确是压着林家村其他看不过林安的人,让他们不去找林安的麻烦,也压着他们不对林安家说三道四,更压着林老汉夫妻,让他们尽可能少的对林安兄妹指手画脚。 因此林安的确愿意送祭田给林家宗族,可是,他却不愿意白白送去只会锦上添花、却不肯雪中送炭的林家宗族。 里正将旱烟杆拿出来,拿在手里看了半晌,脸上的褶皱越来越深,终于叹道:“成。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你那祖父祖母那里,都交给堂爷爷。有堂爷爷在,他们肯定不敢给二丫和平哥儿胡乱定下婚事。” 林安这才笑了:“多谢堂爷爷。对了,我听顾夫子说,堂爷爷的大孙子,我的那位堂弟,读书很是用功。顾夫子还道,想要引荐堂弟去刘夫子在县城的学堂里读书……” 林安的话还没说完,里正眼睛就亮了起来。 “说起来,当初我爹因救了一个富商而死。那个富商,却是为了我在刘夫子那里交了十年的束脩、住宿费和伙食费。”林安笑道,“如今我只在刘夫子那里读了六年书,剩下还有四年的束脩花费,夫子本欲还给我,我却不能要。我想了想,不若将堂弟送去,这样既能给夫子送一个好学生,也免了堂弟至少四年的束脩?” 里正还能说甚么? 里正家中,原本也是有些积蓄的。可是前些时候朝廷征兵,他为了给自己家里两个儿子免兵役,几乎把大部分积蓄都砸进去。现下能供着大孙子读书,也只是勉力支撑而已。 林安一开口,就送了他大孙子四年在刘夫子那里免除束脩、住宿费和伙食费的机会,里正自然明白林安的意思。当下一再保证,必不让林安受到老宅人的打扰。 林安也乐得花钱消灾,和里正吃完一顿饭,又请里正坐他自家的带车厢马车,后面跟着两辆没有车厢的马车,车上放了精米、细面,布匹绸缎和厚实的被子,整整装了两大车。 当然,除了里正那辆马车里放着的四套金银首饰,其他的并不值太多钱。 不过,这也足够林家村的村民蜂拥前来观看了。 里正大声指着那两辆马车道:“那车上的东西,都是咱们安哥儿……现在的举人老爷,孝敬他祖父祖母的,还有我手里的首饰,”里正打开首饰盒,让大家都看到里面金光闪闪、银光醉人的模样,道,“这里面是四套女人用的头面,安哥儿说,两套孝敬他祖母,两套给他姑姑出嫁添妆,哎,你们说,这么孝敬懂事儿的人,上哪里找啊?” 众人皆称是。 林老汉和杜氏却都气得不行。 谁不知道林婉出嫁时,那满满的三十二抬子嫁妆?谁不知道林安那时给林婉准备了三百亩地的小庄子?怎的到了他小姑林珍出嫁,他就只给了几匹绸缎,两套首饰? 还有,看里正这红光满面的模样,必然是得了林安的大好处了。那林安只顾着给外人好处,却不知道往家里拿上分毫,哪里来的孝顺? 可是纵使是他们再生气,他们很快就没法子说林安的坏话了。 因里正得了林安的好处,很快把林安又出钱买十亩田地,好把村子里的夫子留下来——而且,这十亩田地是专门给教书的夫子的,这就意味着,即便将来顾夫子走了,他们也可以用这十亩田地,请旁的夫子来他们村子里教书;虽然他们不太明白林安额外还出十亩田地给女夫子,让女夫子教村子里的女娃,但是听完里正的话,他们又觉得把女娃子教的识了字,将来卖一笔好彩礼,倒也不错,就都不说话了。 而林姓的人听到林安捐了三十几亩良田的时候,更是无一不道林安的好。 外姓人虽然嫉妒,但也没法子。谁让人家姓林,谁让人家是一个宗族的呢? 好在这样一来,林老汉和杜氏被林家族长和里正压制着,终于不敢明面上胡乱作为。 林安微微放下心来,一面继续闭门读书,一面等着过年的时候,再回到林家村,将中举的事情祭告祖先,一面让手下人去在州府里置办铺子,专门开那种小型的麻辣烫和火锅的小铺子。 这样的铺子看着小,成本小,每顿饭盈利也不多,可是等到一个州府里开了四五家的小铺子后,扣除各种花费,林安每个月至少能赚上一百两银子。 ——好像还是不算太多。 林安看到猎户南北行商交易铺子的账本后,见到上面每月的盈利,皱着眉想了想。 好吧,的确是不怎么多。 大概等他真当了官,还得想一个更好的赚钱的法子。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要婚嫁,还有秦茂,虽然猎户明显是打算把秦茂养到十五六岁就不管了,但好歹的看着秦茂长大,秦茂又不是那种会挑事的孩子,相反秦茂既乖巧又听话,还会帮他陪着平哥儿。 反正养都养了,何不在把秦茂分家出去时,多送出些东西,让秦茂真正把他们兄妹当做亲人来相处?将来也好互相照应? 只是这样一来,花费就更多了。 林安心中默默算了笔账,顿时心口就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得了,为了不让自己光指着猎户养着,他还真的要想个好法子,再多赚些银子,也好理直气壮的不受旁人的贿赂。 林安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会子,脑袋里一会儿想着金子银子,一会儿想着老宅的人要跑来跟他算账,一会儿开始担忧林姝的婚事,一会儿……又跑到猎户身上。 他很想猎户。 很想猎户快些回来。 猎户原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时,林安还不曾那么想念猎户。总觉得猎户始终在他触手可得的地方,他一唤他,猎户就会来到他旁边,然后用那双黑亮黑亮的眸子看他。 可是,等到猎户走了,还是远远地奔赴战场,林安却是要每日都让自己忙起来。因为只要忙得头昏脑涨,他才能不去想猎户,不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春/梦,不去把猎户放在心口念了又念。 林安不知道猎户在战场上,是否有时间来想他。可是,他真的很希望猎户能回来。 就算是没有得到功劳,不能让太子将来改变户婚律,他也认了。 反正、反正他们都已经滚过床单了不是?反正他们已经是奸夫淫夫了不是?反正他们都会一直在一起,那,还有甚么好介意的? 如果猎户真的坚持要成亲……那他就把自己的弟妹和亲近的朋友夫子请来,在自己家里办个小小的婚礼,穿一回红衣,这不就好了么? 猎户那么喜欢他,他总能哄猎户开心,让猎户放弃那件事情的。 只要猎户能安全回来。 林安叹口气,又慢慢坐直身子,开始继续读书。 不管猎户如何,不管那个失踪的天子是不是还没被找到,明年的春闱,他总要参加的。 因此读书一事,他也不能放下。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注定他要读不下书。 家仆很快来报:“爷,咱们华阳县的县太爷,使人拿了帖子来请您去华阳县一趟!” 林安一怔,接了帖子正要细看。 那家仆又道:“送帖子的是个少年郎,长得俊俏,小的问过了,那少年郎不是县太爷的家仆,而是县太爷的表弟,说是叫陈恪。” 林安立刻明白,那位县太爷,这般来送帖子请他,是为了甚么了。   ☆、第63章 要进京的小解元 陈恪其人,就是张灿的母亲张太太,曾经说与林安听的那个县太爷的表弟,已经考中秀才的少年郎。 而张太太之所以会朝林安提及这个人,自然是为了陈恪之母,曾经暗示过她,如果林安中举,并且愿意写下亲笔书,表示愿意长嫂为母,心怀宽大地将陈恪的两个弟妹养大,供他们成婚出嫁,还要把家产平均分配,之后也要“如亲母”一般疼爱弟妹,那么陈恪娘就愿意来林家提亲。 林安默默想了一会陈恪娘的各种要求,心中记得,自己那时是直接拒绝了这件事。 陈恪娘或许是病危之际,担忧两个没成年的孩子,才不得已提出这样苛刻的要求。 可是林安心里,林姝是他的亲妹子,打小就活泼爱笑,知道逗他开心,当年他们家里还穷的叮当响时,林姝才八岁,就知道叉着腰把上门来碎嘴的婆娘给骂走,也是八岁的时候,就能够把林平和秦茂两个三岁小儿给照顾的有模有样。 现下林婉出嫁了,林安身边的事情,家里仆从的事情,大都是已经虚岁十二的林姝在打理,半点不让林安操心。 且林姝当初被刘夫子取了一个“姝”字,一是因着林姝太过活泼,刘夫子才取了“静女其姝”之意,想要压一压林姝的性子;二来么,也确实是因为,林姝的相貌,的确当得一个“姝”字。比起林婉的温婉可人,林姝更加漂亮鲜活,惹人注目。 这样的妹妹,林安哪里舍得嫁给陈家,还要写下那些不公平的条款? 林安仔细看了一眼帖子,见县太爷的帖子上并未提及婚事,只邀他这两日随时回华阳县县太爷的别居赏菊吃蟹。 林安现下刚成了举人,却是不好推脱县太爷的邀请。尤其这位县太爷还是秦修然曾经的男妻……林安是不敢说自己不好奇的。 是以稍稍想了想,林安只得放下书本,然后找人备下礼,跟林婉林姝说了一句,就骑马往华阳县赶去。 林安原本是不会骑马的,但是来到古代后,除了骑马,骑驴,就只能坐在马车或船上赶路。 他原先身子不好骑不了马就算了,现下/身子好了,当然要骑马出行。 好在猎户从前教过他骑马,这才能骑马赶去华阳县。 虽然这样一来,免不得要和那个陈恪打声招呼。 陈恪今年只有十六岁,还是少年秀才,原本应当眉目清朗,志得意满,可是林安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年时,却一眼看出了少年眼中的郁气。 林安稍稍一怔。 陈恪却已经很认真的上前拱手行礼,恭敬中带着一丝紧张。 林安立刻明白,这个陈恪,应当知道他母亲要给他求娶自己妹子的事情了。 不过这陈恪大约还不知道,自己当初没有答应,现下更不会答应。 林安微微颔首:“陈公子莫要客气。” 陈恪似是一愣,腼腆笑了一下,骑马退在一旁,不再找林安说话。 他并不糊涂,林安方才那一句“陈公子”,还有疏离客气的目光,陈恪看过听过,就知道这位少年解元,不曾看上他。 其实也是,就他家里的情形,还有他那位母亲……陈恪纵使是再不愿意承认,也知晓大多数疼惜女儿妹子的人家,根本不会和他结亲。 二人一路无话,赶在中午前,就到了华阳县,县太爷的别院。 县太爷已经等在那里了。 那县太爷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头上戴了白玉簪,腰上挂着一枚白色玉佩,很是俊逸潇洒。 林安下马就要拱手行礼。 县太爷双手拦住,浅笑道:“子默勿要多礼。待明年春闱殿试过后,你我便要同朝为官,何必如此拘礼?” 子默是林安的字,是刘夫子在林安考乡试前取得。取自黄庭坚的诗句“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期盼林安身在官场,切记谨言慎行。 林安只道不敢。 县太爷却笑道:“我看过子默的文章。子默文章轻灵隽永之余,不忘关心民生,爱惜百姓。我从前虽只和子默有过一面之缘,却如同已经相识数年的老友,不愿白首如新,但求倾盖如故。” 林安没想到这位县太爷会想要与他交好,心下不明其意,只是对方姿态放得这样低,却也拱手笑道:“宋大哥如此,正是子言之幸,求之不得。” 县太爷姓宋,名瑜,字乐瞻。 林安唤他宋大哥,果然让宋瑜笑容更深。 二人谁都没有提陈恪的事情,宋瑜只带着林安看他别院的景致,待到饭时,就令家仆将蟹宴摆在四下皆是水的亭子里,与林安划船到亭子上,吃蟹饮酒。 二人并不论诗词,只论民生。 林安初时还在怀疑宋瑜此举的目的,到得后来,见宋瑜果真是关心百姓生计,并非只是一心追求自己官位之人,心下感慨之余,倒也多了几分真心。 二人你来我往,互相试探,到得一场蟹宴吃完,又赏了菊/花,却当真已经“倾盖如故”。 毕竟,宋瑜曾经做过秦修然男妻,从他十六岁中了秀才后,就嫁给秦修然,及至六年后院生涯,幡然悔悟,重新拾起科举之事,三年后中举后又考中进士,于殿试之前,向秦修然讨得一份休书,终于重获自由之身。 而林安和秦止的婚约一事,虽然未曾大肆宣扬。但林安从前和秦止一直形影不离,若有人相问,林安也从不避讳的会说秦止是他的未婚夫,不管对方是何人何种身份,林安对秦止的介绍,从未有改变,因此宋瑜这个县太爷,也是早早就知道了林安之事,这才对林安另眼相看。 只是待得天色将晚,宋瑜欲留林安在别院,痛饮一番,不醉不归,林安却推拒了。 “实不敢瞒宋大哥,我亦愿意留下,与宋大哥痛饮。只是我师父之前嘱咐了我,若回华阳县,必要去他跟前讨教功课,是以……”林安抬头看看天色,苦笑道,“是以子言现下必须要告辞了。” 宋瑜奇道:“师父?子言拜了何人为师?” “刘夫子。是……”林安将刘夫子的名讳说了出来,然后又道,“三年前我被冤枉科举舞弊,被下大牢,正是我师父千辛万苦,为我之名声和功名耗尽心神。若无师父,我今日仍会背着科举舞弊的骂名,不得翻身。师父待我之恩义,林安无以为报。” 宋瑜目光微闪,叹道:“怪不得。” 林安正欲相问,宋瑜却不说这件事了,只亲自将林安送出别院。 自始至终,宋瑜都没有介绍跟在他身后的陈恪。 林安在吃蟹时,已然与宋瑜说过,他现下/身边唯有一个妹妹,不欲妹妹早嫁。 宋瑜玲珑心窍,听得这一句,就知道林安是看不上陈恪——亦或者说是看不上陈恪家中的情形了。 因此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再提及这件事。而陈恪也心中有数,只低着头,没有说话。 只等分别之际,林安看了陈恪一眼,才夸了一句:“陈公子年少有为,将来必成大器。” 不过这个将来,他却不愿让他妹子去等。 宋瑜、陈恪皆知起意,叹息一声,只当是无缘。 却不想林安这句话一落,往马上一坐,却有一柔弱的妇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直接双臂张开,就往林安马前一跪。 “恪儿他大舅兄,聘礼一事好说,你万万莫要因恪儿他还未中举,你却中了举,就不认这件婚事了啊!” 一番话说得林安面色铁青。 宋瑜和陈恪脸色比林安更难看。 陈恪羞愧的恨不得钻个洞爬进去,可惜跪在林安马前,胡乱造谣、毁人名声的却是他亲娘,其他人都能躲,唯独他不能躲。 陈恪直接上前,就要把他娘拉起来,同时还不忘大声朝着这条路上偶尔路过的挑担或是其他家的仆人道:“娘你又糊涂了?你认错人了,这不是我大舅兄,是林解元,娘和我一样,今日都是第一次和他见面,哪里来的亲事?” 说罢还要使劲把他那位母亲给拽起来。 可陈恪娘看着柔柔弱弱,四十岁许,满脸苍白如纸,一见之下,就知是常年吃药的药罐子,可陈恪娘力气却是不小,口中还不忘道:“你个不孝子!我糊涂?我认错人?娘好不容易给你挑了个好亲事,还是个能带着大笔嫁妆嫁进来的好亲事,你竟说娘是糊涂了?不孝子!怪道当初会害死你亲爹!你这个克父的忤逆子,还不与我一同跪下!” 陈恪涨得满脸通红,倔强着不肯跪。 可是陈恪娘是坐马车来的,她一下马车,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和十岁左右的儿郎,就都奔了过来,同时和陈恪娘一样跪下。嘴里还要陈恪这个兄长也一同跪下。 陈恪娘这番话,还有那两个儿郎和少女的行径,竟是将周遭人都说的一愣。 就连怒气滔天的林安,在听到陈恪娘那样责骂陈恪时,也是微微一怔。 可是不论陈家如何,林安却是直接下马道:“陈太太既不糊涂,那还请莫要口出虚言,辱我林家名声。须知陈太太膝下尚且有一女,当知女子难为,陈太太若当真要铁了心,辱我妹子名声,那么,”他微微放低了声音,“君子行事,当不拘小节,林安亦愿意冲冠一怒为手足,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这是摆明了说,陈太太若再敢故意出言让人误会他妹子,他就要使出手段,对陈太太的女儿下手了。 那陈太太虽看着柔弱,可心中计算却不少,当下愤怒的抬起头,和林安对视—— 二人一站一跪,一个低头,一个抬头,脸对着脸,俱是一惊。 林安先前只见这陈太太柔柔弱弱的朝他的马奔过来,没瞧见脸。可现下走近了看,却见这陈太太的面容……竟有三四分和他这个身体的生母,汪氏相近。 而陈太太亦不曾料到,这林安竟也有几分面熟。只她一时要心忧陈恪婚事,一时恨林安拿她视如珍宝的女儿来威胁她,心中不曾细想,只恨道:“你敢?你敢?你可知,我是谁?我父兄,可都是江南大官,我娘家,可是江南有名的书香世家,我女儿,是要嫁回我娘家去的,她的名声,你岂敢侮辱?” 林安听得有些糊涂,眼角却看得陈恪在一旁悄悄做了口型。 “养女。” 林安再看宋瑜,宋瑜已然上前,亲自把陈太太扶了起来,面上微笑,可语气却不容人拒绝:“姑母又糊涂了。我祖父和父亲俱都去世,就是从前活着,也不曾是甚么大官。姑母还是快快与我回家,好生喝药好了。” 宋瑜压着陈太太,不知又说了甚么,这才勉强把陈太太拖走。 陈太太一走,陈太太的那一双小儿女也都不甘心的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瞪陈恪。 陈恪只觉愧对林安,对林安深揖一礼,方才离开。 林安不料自己竟看了这么一场大戏,口中默念养女二字,将此事放在心头,然后就去了刘夫子家。 刘夫子却已经不怎么考校林安的学问了,只督促林安写了文章,记得要往他那位同窗尹同知那里送,就让人摆了酒,拉了林安,和刘师娘还有一双小儿女,一道吃饭。 席间林安特特问了刘师娘陈恪母亲的事情。 刘师娘果然对此知道一些。 “陈恪从前也来你师父读过一阵子书,只是他中了秀才后,你师父就不让他来了。陈恪那孩子,倒是不错。虽然比姝儿大了几岁,可学问好,肯用功,做人也不死板,我先前也起过把他说给姝儿的心思。” 刘师娘叹道,“只我这心思一起,就找人去打探陈家的情形,才知晓陈家的情形。” 原来宋瑜家里从前只是江南稍稍富庶的人家,村子里有百亩田地,县城里有两家粮铺,日子颇为过得去。 只有一日,江南汪家的嫡女被人绑架失踪,重新救回来后,因人回来了,可名声却尽毁。在家中过了几月,却不知怎的投了河。 虽人没有再找到,可大家也都认定了那汪氏女必死无疑。且就算真的又活了,被绑架过一次,投过河,两次连着失踪数日,谁还敢说这汪氏女身家清白?就算活了,身为书香世家、家里供着几块贞节牌坊的汪家,也必然要说汪氏女已然死了。 汪氏女死了,这本和小小宋家没甚关系。 只不知是天意还是甚么,汪家主母的贴身婢子偶然在街上见了还是少女的陈太太一面,回家说与汪家主母听。汪家主母思女心切,将那时的陈太太接回家中一看,见其果然与亲女有三四分相似,立时与之抱头痛哭。 再然后,年少的陈太太便成了汪家养女,而宋家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 只是不知为何,后来未婚的陈太太不知得罪了汪家宅院里的谁,竟被下嫁,只嫁了一个小小秀才,也就是陈恪爹。就连宋家也不认陈太太。 好在那陈太太和后来嫁给人当男妻的宋瑜联系上,并且出钱资助宋瑜科举,待得宋瑜当了官,这才把陈太太一家都接了来,一直当做亲人长辈侍奉。 只是那陈太太不知为何,很是不喜长子陈恪,张口闭口就道长子是逆子,克父之命,就连为长子说亲,还要提那等苛刻要求。 因此刘师娘虽觉陈恪人才难得,但也不肯张嘴向林安提起此人。 只这次林安开口问了,刘师娘以为有人向林安为陈恪提亲,这才把陈家秘事都一一说了出来。 却不想林安听了,却是拿着汤匙,呆在那里。 刘云翼和刘云双喜欢极了林安,就连吃饭也是一个坐在林安左边,一个坐在林安右边。 刘云双机灵古怪,见大林哥哥拿着汤匙却不喝,故意探过身去,帮大林哥哥举着汤匙往嘴边送去。 林安果真动了动唇,可是嘴里却没吃到东西。 低头一看,才知他方才举着汤匙,汤匙里却根本没有汤水。 “哈哈,大林哥哥好傻。”刘云双和刘云翼俱都伸着手指,往脸上刮,笑话林安走神。 林安回过神来,倒也不恼,只没有在走神,和刘家一家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待得第二日,林安却去了张家,询问张太太陈恪一家,尤其是陈恪娘的事情。 张太太知道的并不比刘师娘多,只她与陈恪娘打过几回交道,倒是对陈恪娘的性子知道的多一些,也都说了给林安听。 林安听罢,心中已然有数。悄悄带了仆从回到林家村墓地,给生母汪氏烧了一回纸钱,张了张嘴,林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只磕了几个头,便又离开,回了州府。 林安回到州府,将林姝和张灿打发回家,将家中事务交给林姝,便闭关读书,自是不提。 只等腊月,林安带了林平、秦茂回到林家村。将秦茂放在过继的人家,送了厚礼,让他住上两日,也好与那一家的人亲近亲近。然后就带了林平在林家祭祖,告知祖先中举一事。 老宅的林老汉等人俱都不甘心的看着林安,尤其是林信的目光,更是阴森可怕。 可他们上门有里正和林家族长压着,到底也不敢闹出事情来。 又有林安带了六大车的东西,两大车的东西分送给乡里乡亲,剩下的四车东西都送到老宅,他们看着林安送来的那些鼓胀的棉被和一盒一盒吃了就没有的昂贵的点心,还有周遭人艳羡的目光,气得心肝直疼,却又说不出甚么。 腊月二十一,朝廷邸报传来,太子监国,连废四王,贬为庶民,圈禁京城;削了皇长子的亲王爵位,贬为郡王。 林安看完邸报,叹一口气,继续读书。 待得来年正月十五夜里,林安带着虚岁十三的林姝,还有七岁的林平、秦茂,还有数个家仆,出去看了一回花灯,便准备上京一事。 举人进京赶考,按律是由地方解送进京,可是林安若真想单独走,地方上也是不管的。 林安这次却是想着林平、秦茂虽小,却也都吃得壮壮的,每日还知道练些拳脚,赶路去京,倒也不至于会生病。 而林姝本就是女子,他若不带着林姝走,林姝就要被送到刘夫子家或者张家。而且他若在京中被派了外地的官,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把林姝给接过来,因此干脆也带着林姝走。 至于林婉……林安倒是有心带着她走,毕竟算起来,林婉嫁到张家,也有小一年,小夫妻感情极好,只还未曾有孕。林安有心带着林婉去京,可是又找不到理由,只好作罢。 州府距离京中只有七八日路程,林安原本打算正月十七就启程,待最晚正月二十六到了京城,休整几日,就要等着二月初九入春闱。 只是不等他正月十七启程,正月十六,朝廷邸报不曾传来,同知尹大人却令人请了林安过去。 “子言可愿明年再入京会试?” 林安不意尹大人开头就问了他这句。他稍稍一愣,就问其中缘故。 尹大人这才拿了一封信给林安,叹道:“朝廷邸报向来滞后。我京中岳丈大人与我来信,告知我京中现下,正不平静。” 可不是不平静么? 林安将信一看,才知天子在正月初十时,就被寻回。 还是在和敕拉一族的战场上,被误打误撞,寻了回来的。 且不提天子是怎么被绑架,怎么又被掳到边境敕拉一族那里,怎么被误打误撞寻了回来的,天子既回,监国太子却是没了大用。 只天子回来时,仿佛是受过大刑的。 天子本就年逾六十,现下受了刑,更是重病卧床,性子倔强。 待听得太子将他的四个儿子贬为庶民,还把他最喜爱的皇长子给降了爵位,更是气得将热腾腾的汤药砸到太子身上,要夺太子监国之位。 奈何天子重病,不能处理朝政。而太子名正言顺,这几个月天子不在,太子做的极好,又因太子年轻,肯听朝臣意见,满朝俱是赞叹之声。现下不让太子继续处理朝政,又该让谁处理? 难道是皇长子么? 朝臣们怎么肯? 已经监国数月,将大权攥在手中的太子,又怎么肯? 国无二主,可年轻的太子已经当了几个月的主人,真的还能容得下重病的天子? 而天子更知权力滋味,又真的会现下就舍下那等权力,甘心当一个清闲的太上皇么? 因此林安若是此刻入京,考不中进士就罢了。一旦考中,立时就要进入京城的权力争斗之中。 尹大人一来是担心林安行差踏错,被人诬陷,二来则是因着另一件事。 他将林安手里的信拿了过来,沉吟片刻,方才道:“这信中没有写,可我岳丈大人却使仆从传来口讯,孤身一人,将天子从敕拉一族中救了出来的人,唤作秦止。”   ☆、第64章 见三哥的小解元 “秦、秦止?” 林安难得结巴了一下,双目灼灼的看向尹大人。 尹大人却是颇为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先前只把林安当成是好友引荐来的人,随便教教。可是等看到林安真的一心把只有秀才功名的刘夫子当成师父,不肯拜州学里更有名望的夫子为师,错过数次机会时,尹大人才开始把林安当做“自己人”,知道林安功课之余,还会悉心教导为官之道。 ——毕竟,帮助一个知礼懂礼肯报恩的人,他能得到的回报才会更多。 因此尹大人比林安还不愿看到林安的未婚夫秦止立下此等大功。 普通救驾的功劳,或许不算太多。可是,秦止却是孤身一人,从敌军手中将圣驾救回,这里面的功劳,却是可大可小。 一旦天子认可,秦止便是救国救民之人,立时封侯嘉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这样一来,秦止被封官,林安又该如何? 纵使是林安安安稳稳的进了殿试,又当真还能被选官? 他们二人虽然还未曾成亲,但原本林安不肯放弃与秦止的婚约,非要顶着和秦止有婚约的名头去参加科举,比起旁人,他所要经受的难处本就更多。 现下一旦秦止被封官,文武结合,本就是为上者的大忌,加之现下这位天子本就不喜男人和男人一处混着,林安到时又该如何? 尹大人正是因着这种种顾虑,才把林安叫过来。明面上是劝着林安等一等……至少要等到这位天子离开人世,再去参加科举,实际上却是希望林安能和那个秦止彻底了断。 当然,尹大人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他所期望的林安能和秦止了断,也只是指明面上的了断。至于二人私底下如何,他自是管不着,也没法子管。 而太子好南风的事情,朝廷上知晓的人自是不少,原先还有人劝谏,可是等到太子膝下有了一个庶子,劝谏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待到这位太子登上那个位置,估计就更没有劝谏之人。而到了那时,林安若是公开了与秦止的关系,那位太子说不得还要乐见其成。 毕竟,虽是文武结合,二人感情极好,一看就是不肯要孩子的,这二人就是成了亲,又如何? 可惜林安听懂了尹大人的意思,深揖一礼,旁的却是甚么都没有应承。 尹大人在官场几十年,立刻就看出了林安不肯放弃婚约,亦不肯放弃今年的会考。 心中叹息之余,只得道:“先前你师父说夸你看重情义,我也只道这是好事。可如今看来……你且好自为之。若真不得为官,便是回到家乡,建个书院,教书育人,也是好的。” 林安认认真真谢过尹大人,待得正月十七,还是请了一队五十人的镖队,带着十六个被秦止训练过的家仆,还有林姝、林平和秦茂几个,邀了四个同在州学读过书的交好的举人,一起赶路去了京城。 林安素来会做人,又比普通举人家中多了些钱财,因此行事很是大方,常常不着痕迹的帮助家中困窘的同窗。因此和林安交好的人着实不少。 这次和林安一起上京的四个举人,家中并不是很困窘,但是在偌大的京城里,必然租不到安静的房子。 林安下手倒比旁人更早。 早在他中举后,他就一面令家仆去京城打理那位太子殿下给他的那座三进的院子,一面看会试的贡院在何处。若是太远,则要租到一处近且安静的地方。 不料那位太子殿下不知是凑巧还是怎的,给林安的那处三进的院子,竟是和贡院离着不远——坐马车小半个时辰就能到。骑马的话,还要更快。 林安心中有数,就没有再租房,只令人把那三进的小院打扫干净,该采买的粮食物事都采买好。 而邀请来的四位举人,自然要和他同住。 一路顺利,只碰着一场雨,那雨还是晚上下的。待得第二天晌午,地上就全干了,林安一行继续赶路,待到正月二十五,就赶到了京城。 三进小院位置还算可以,周遭安静,住的也大都是六七品或是留在京中等待派官的进士。 小院虽只有三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甚么都不缺。 林安让林姝坐在马车里,直接令人拉进了最里面的内院,他带着林平、秦茂住在二进院,和他一起来的举人,则住在外面的院子。 虽则是四人同住一处,但房间干净整齐,又被林安装了玻璃,放了崭新的被褥,家具亦是新的,明亮剔透,每个房间还带了两个耳房,尽够他们和带来的书童住了。 一行人歇息一日一宿,到了第二天,林安令家仆拿了帖子和礼物,送去尹大人的岳丈,正五品的六科给事中,程大人府中。 科举在即,程大人和林安自然不会相见,程大人着人收了林安送来的礼,就令下人回了一只玉如意和一碟子干桂花。 林安自知道程大人的意思,放下不提,只兀自在家中温书,等待二月初九的一场。 秦止还是没有消息。 林安只接到了秦止一封信,让他安心考试,其余莫要管。等到了京城,他令人去打听,只打听到那个救了天子的人还在战场上。 林安纵使心忧,却也无可奈何。 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九。 林安拿着林姝为他打点的篮筐,进了考场。 二月十七黄昏,三场考罢,林安是打着喷嚏出的考场。 虽然考场上都有炭盆,但是二月份,天气依旧寒冷,那炭盆有多大用? 且因这考场设在皇城脚下,林安也没敢送金珠子,晚上睡觉,也只能点着炭盆,披着两层薄薄的皮子,就这么囫囵睡了过去。 这还是因林安身子比先前好了许多,每日坚持打拳,这才只有些微不适,打了几个喷嚏。 回到家中,喝了浓浓的姜汤,吃了顿饱饭,沐浴后,埋头便大睡,林姝不放心,请了大夫趁着林安睡着了请脉,听大夫说是累极了,年轻人,睡两天就好了,这才安心。 而林安带来的那四个举人,其中三个还好,只是有些风寒,林婉让大夫诊了脉,开了药,令人煎了药送去,倒也没甚大碍。 只有一个唤作邹远之的,却是病得昏昏沉沉,梦里还说些什么“对不起”之类的。 大夫诊脉后,问得邹远之刚刚参加过会试,摸了把胡须,才说邹远之大约是着了凉,心中有所牵挂,不曾安心,这才会缠/绵病榻。 考试都考完了,还能有甚牵挂? 林姝一听,再想到哥哥曾说这四人中,就邹远之家境最差,年纪也有三十七八,是几人中最大的,就知这邹远之这次怕是没有考好,心中忧虑重重之下,这才一病不起。 只是这等心病,又该如何治? 那邹远之的家人可都不在这里,而那几个同窗,既着了风寒,又有九天七夜的科举太过熬人,早就躺在床上闭门不出,林姝却不知该如何令人去劝。 正当她心忧如焚,跑去看兄长时,才发现他兄长床上竟然躺了两个人! 林姝正欲大叫,其中一人蓦地睁开双目,凌厉的扫了过来,许是见来人是她,才稍稍温和的点了下头,然后继续抱着怀里的人睡去。 林姝:“……”就算你是哥哥的未婚夫,也不带这么吓人的! 拍着胸口,惊魂甫定的走了出来,林姝下意识的把门关好。等关好后,又暗骂自己糊涂,哪里能让哥哥和秦大哥单独待在一起? 要是,要是两人发生了甚么…… 林姝微微红了脸,想到在华阳县和村子里时,其实哥哥和秦大哥早就住在一起了。虽然哥哥没有明说,下人们不敢吱声,更不敢向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说这些。 可是平哥儿年纪小,向来内院外院的乱跑,连哥哥的房间,平哥儿偶尔忘记敲门了,也是推门就近,因此林姝知晓二人早就同榻而眠的事情,还是从平哥儿口中得知的。 林姝坐在哥哥让人给她打的秋千上,垂头想了半晌,最后也只能认命——哥哥若是不喜欢秦大哥就算了,可是哥哥那么喜欢秦大哥,他们又都是男子,就算在一起了……她管不了,也管不着。 只盼二人,真的能白头到老,平安喜乐。 且不提林姝心中如何作想,林安一睡睡了两日,才终于睁开眼睛醒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正一手撑着头,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幽深的眸子目不转睛看着他的猎户。 “三哥——” 林安张嘴便喊。 等喊完后,他又立刻闭了嘴,然后还闭了眼睛。 嘴里不忘喃喃道:“甚么三哥?那人早早就将我忘到脑后,明明说了我考试前会赶过来,可是等我考完了会试还没来,可见是个不讲信用的。这等不讲信用这人,先前不入我梦中,现下考完了,还入我梦中来做甚?哼!” 林安不过是玩笑话,知道猎户来了,故意逗弄他一番。 可这番话听在猎户耳中,却觉的确是自己不好。 还是大大的不好。 “不会有下次了。”猎户探身上前,虚虚压在他从前的小秀才,现下的小解元身上,低声道,“三哥从此,再不离媳妇儿身边半步。” 说罢,还认真的亲了亲不肯睁眼的林安的眼睛。 林安被亲的眼皮发痒,心中却是一片柔软。 “也不用半步都离不开。”林安别扭道,“只你不许再去战场。” 战场上刀剑无眼,林安虽然相信猎户的本事,相信猎户打架和搏命的运气,可是只要一想到猎户竟然孤身一人,冒险潜入敕拉一族,还要把那个年过六十的老皇帝给救出来,林安就忍不住连做几个晚上的噩梦。 打仗是一回事,可是,这样的拼死行动,林安却怎么都不肯猎户去做了。 猎户又亲了下心上人的唇,认认真真地保证道:“军功已经攒完,太子还给了我书面凭证和他的一枚印信做保证,说将来必会修改户婚律。将来除非朝廷无人,我必不会再去战场。” 林安这才笑了开来。 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酒不醉人人自醉,猎户登时看住。 再然后,他微微垂眸,就看到他的小解元白净的脖子,微微敞开的衣领,还有衣领下的那片皮肤…… 猎户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媳妇儿。” “嗯。” “媳妇儿。” “嗯?” “三哥在军中,常常梦到你。” “当真?梦到我在作甚?读书写字?还是当朝为官做宰?或是打马游街时,被哪个公主拦了马,要下嫁于我?然后你马不停蹄的跑回来,就为了阻止这些?”林安见猎户回来,试也考完了,心中很是兴奋,当下也有闲心说笑起来。 “……”猎户很是沉默了片刻,才道,“三哥梦到媳妇儿,像我离开前的那一晚一样,洗的干干净净,在床上等着我。然后,还、还主动与我做那等事……” 林安:“……”他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猎户梦见他,就是和他做那等事!而他梦见猎户时……还是和猎户在做那等事! 真、真不愧是下/半/身动物! 林安既恨猎户,又恨自己,一时之间,竟不曾开口答话。 猎户却不容许林安在他的床上走神。 “那你呢?” “甚么?” “那你,梦里可曾梦到过三哥?”猎户声音沙哑极了,一只手撑着床铺,另一只手,则探入被褥下,上下左右而求索,以觅花谷深处,“可曾梦到与三哥做那等事?” 林安脸颊微红,身子微微蜷缩,恼自己被看穿了心思,正不知该说些甚么,就听腹中传来“咕咕咕”的声音。 猎户:“……” 林安:“……” 连睡两日,腹中可不就早早空了? 饱暖而思淫/欲。 现下、身边有一个身体火、烫的猎户,自然是暖和了;可是,他还饿着呢! 字面上的意思,就是腹中饥饿,绝无旁的意思! 猎户微微苦笑,深吸一口气,起身将桌上的凉茶灌了两杯,过了一会子,才转头看林安——当然,说是看,起身也只敢把目光放在林安的头发上。 “媳妇儿快些起,我令人送些食物来。” 然后穿上外衣,就大步往外走去。走之前还不忘把那壶凉茶拿出去倒掉,生怕林安喝了过夜的凉水。 只林安一个缩在被子里:“……”猎户两杯凉茶下去,就甚么反应都没有了。可是、可是,他呢? 他也是男人,他……也是有反应和那种想法的好吧? 可惜不论林安反应如何,想法如何,现下、身边没了人,也没了凉茶,又腹中空空,没甚么大力气,郁闷好半晌,开始默背金刚经。 等金刚经背了一半,猎户也回来了。 当然,林安自己的“反应”也没有了。 恨恨瞪了猎户一眼,林安自己爬起来,穿了家常外袍,洗了脸,擦了牙,正捣鼓自己的头发,见猎户走到他身后站着,他就理所应当地坐下,任由猎户给他绾发。 猎户手艺很好,动作也很快,很快就给林安束好了头发,还从自己袖中,掏出一物,攒在其中。 林安房间里也是有铜镜的。他从铜镜里隐隐看到猎户动作,问道:“簪子是你买的?上面是甚么纹路?” 不是买的。 不是甚么纹路,只有一只小狐狸。 猎户心中回答,嘴上却只道:“再洗洗手,吃饭吧。” 林安饿了两日,他自己饿过劲了,不觉得什么。反是猎户心疼的紧,忙催着林安净手吃饭。 厨上其实这两日都在做林安的饭,只林安一直不醒,厨上就把饭放在炉子上温着,一直不敢断火。 只今日早上刚做好的饭,正欲像前两日那样也继续温着,厨上的人就被猎户下了一跳。 好在林安唯恐在京里新买的厨子不如意,特意从家里带来了厨子。因此厨子自是知晓猎户是谁,恭敬的喊了声“秦爷”,就见那位秦爷在厨房看了半晌,端了两碗他新熬的皮蛋瘦肉粥,还有两盘虾饺,两笼蟹黄包,两碟小菜,两大碗胡辣汤,都放在几层的食盒里,提着就走。 还不忘回头嘱咐他们,别忘了给他们爷煮燕窝粥。 厨子立刻应了,然后一面亲自煮燕窝粥,一面招呼人继续和面包虾饺和蟹黄包——他们原先不知秦止在,因此做饭只按照先前几个主子和外院客人的饭量做的。现下秦止一来,拿走了平哥儿昨儿特意点的虾饺,现下当然要立刻再做。 ——在林家干活儿,东家和气,平日里并不为难他们。可是再和气的东家也不是没脾气的。厨子听说过在他之前有一个厨子,原先是大宅子里出来的,有一次见二姑娘点了三餐和两顿点心之外的东西,就伸手朝二姑娘的婢子要钱,说是没钱没东西。 二姑娘没说甚么,没要东西,也没给钱。 到了晚上,东家回来,直接令人把那厨子舌头拔了,连夜就发卖了。 若是寻常人家,打几板子卖了也就罢了。偏偏东家家里特殊,那位秦爷常常在家里出入,也常常在这家里过夜,如果不拔了舌头,只怕那人会在外乱说话。 家里仆人自此哪里还有不开眼的? 俱都老老实实的,该干甚么干甚么。 现下就是被秦止多拿了东西,厨子也只能自己忙忙补上,一句话不敢多说。 林安自然不知那厨子是怎么想的。他其实不怎么懂得御下之道,他知道的只是那些人的卖身契都在他这里。敢当着他的面,就伸手朝他妹子要钱,林安哪里能忍?自然是要发卖了。 至于拔了舌头……那也是那人本就碎嘴。林安那时也恰好需要一只用来儆猴的鸡。 且不提那些事情,林安饭量不算大,喝了大半碗的皮蛋瘦肉粥,吃了几只虾饺,两个蟹黄包,又把一整碗的胡辣汤喝了,就什么都吃不下去。 然后他就看着猎户吃饭。 猎户吃饭很快。 跟打仗似的。 先前被林安带着,猎户吃饭速度也慢慢慢下来了,只这一回出去,速度又回去了。 林安看着既心疼,又好笑。 待看到猎户把他没喝干净的粥给喝完了,林安终于不笑了,只看着猎户不说话。 猎户道:“我们出去走走,等回来了,你再喝上一碗燕窝粥。” 见林安皱眉,猎户又低声道:“乖,多补补。不然,像第一次那样,咱们只洞房一宿,你就连着两天爬不起床,那可如何是好?” 林安耳朵尖立刻红了起来。 二人如何久别胜还没有经历过的“新婚”暂且不说,林安与猎户趁着天色好,在附近的街上走了一圈,买回来不少小儿的玩具和女子戴的京城里“时髦”的发簪后,林姝就拉住了林安。 “哥哥怕是要去好好宽慰一番那位邹举人了。”林姝叹道,“哥哥的另外三位同窗都还好,只是会试累过头了,又着了凉,请大夫看过,也都喝了药,我也遣人去问过,他们的书童都说已经能起身在屋子里吃饭,只是身上没力气,怕是还要再养两日,才能出门。” 林安道:“那邹兄是?” 林姝将大夫的诊断说给林安听,林安听了,果然也道是这邹举人怕是没考好,以邹举人的年纪,又上有老,下有小,眼看儿子都十岁了,还没找到个好书院看管,这才心生郁结,一病不起。 这病大夫也说没法子,只说让周遭人劝着,让他自己想通,病也就好了。 林姝是女子,对此无可奈何,林安听了,若有所思,将事情揽下,然后就让林姝歇上两日。等他闲了,就带家里人去周围的几个寺庙逛上一逛,好歹算是没白来这京城一趟。 林姝“呸呸”几声,只道林安必定高中。 林安只笑,待回到自己房间里,青天白日,他就把猎户压到了身/下。 “说!那老皇帝到底给了你甚么好处?你怎的会那么拼命?”   ☆、第65章 新新新的大会员 其实早在林安听到是猎户孤身一人,跑去敕拉一族境内,把老皇帝救回来的时候,他就想要愤怒的质问猎户这个问题了。 可是等他和猎户重逢,他心中喜悦大过了担忧,一时忘了这事儿。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在外面街上走着。 他又不好在街上就凶悍的质问猎户,只得等到了家里了,才来狠狠的质问对方。 猎户看着压在他身上的小狐狸,嘴角翘了翘,胸膛都在震动。 这是他的小狐狸。 表面乖乖巧巧,可内里却狡黠护短还贪财。 偏偏他还喜欢得不得了。 猎户心中只想着他的小狐狸越来越招人喜欢,一时竟忘了及时安抚小狐狸。 林安难得发怒一次,结果他怒是怒了,那个原本应该因他发怒就从实招来的人,竟一点都不怕,还在那翘着嘴角出神! 林安越想越恼,把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脑袋一扳,对着男人的下巴颏儿就狠劲咬了一口。 直到听到男人小小的“嘶”了一声,林安才自觉报复够了,冷哼一声,放开了嘴。 “说,你到底为甚要去救那个老皇帝?你就不怕自己孤身一个人去,然后再也回不来了?” 林安终是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他喜欢猎户,自然希望猎户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然后和他一起白头到老。 可是、可是猎户却做了这等冒险之事,林安骄傲之余,又岂能不恼? 猎户心中一暖,也不觉得被心上人咬了一口有甚么大不了的。 只低声解释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圣上那边,当时是不救不行。” 见林安不解,他才半靠在冷硬的墙上,把他的小狐狸放在他身上,慢慢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初圣上在京中微服出巡,其实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圣上于六十岁时,喜得龙凤双胞胎,因此而视为吉兆,更对生下龙凤双胞胎的曾经的贵妃、现下的继后的侄女滟嫔另眼相待,更在龙凤双胞胎百天时,将两个小娃娃一个封了王,一个封了公主,宫中更有传闻,圣上还对滟嫔许下承诺,说是滟嫔若再次有孕,再次诞下龙凤双胞胎,他便会将滟嫔封为皇贵妃。 如此传言一出,哪怕这个传言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继后和大皇子也开始暗中着急。 古来帝王最怕就是子壮父老。哪怕圣上向来厌烦太子,喜欢大皇子。可是眼看着自己一日日的变老,而大皇子却正值盛年,三十七岁年纪,膝下更是嫡子四五个,庶子十几个,甚至嫡长子还给大皇子生了嫡孙,圣上也难免会偶尔对大皇子挑刺,甚至偶尔流露出怪异的目光。 而大皇子也好,继后也好,他们忍了这么多年。大皇子已经三十七岁了,他哪里还肯再等? 孙子都有了,可在身为帝皇的父亲面前,他甚么都不是;在身为天下储君的太子面前,他依旧甚么都不是;即便周围人都说父皇如何如何疼爱他,厌弃太子,可是在大皇子看来,疼爱和厌弃甚么的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还是名分。 那老皇帝明明说太子这不好,那不好,这个不讨他喜欢,那个惹他厌烦,还要夸他如何如何的好,可是,既然如此,那父皇为何不废了太子,封他为储君呢? 明明在父皇口中,他比那个太子强多了不是? 且他的母亲现下也是皇后了,他也是嫡子,如何就不能争一争这个储位呢? 因此大皇子在有心人的挑拨下,继后眼看着自己年纪轻轻的娇艳的亲侄女竟被许诺以“皇贵妃”之位,娘家也开始动摇,二人俱都着了急,在皇帝带着宠妃滟嫔一同在宫外游玩时,打算将皇帝绑架,暗地里再将已经将近九十岁的老太后抬出来,威胁老太后,承认他们伪造的诏书,废太子,传位大皇子,然后再将皇帝弄残弄哑,带回来供着。 结果大皇子那边不甚走漏消息,消息一方面被太子知道,一方面被敕拉一族安排在朝中的奸细知晓。 太子原打算将错就错,只护好了太后,等着那边把残了哑了的圣上给送回来。 结果那边敕拉一族也动了手,三方争执之下,圣上不知怎的,竟真的被敕拉一族抢走。 太子听说这件事,不知摔了多少个杯子。 他们自己家的事情,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偏偏圣上自己的人不成器,老大也不成器,竟连敕拉一族的人都弄不过,还把圣上弄到了敕拉一族手中,他又如何不气? 哪怕是圣上死了,他身负正统,他也不惧。只圣上被敕拉一族带走,万一引得两国大肆交战,国外动荡,国内他还要弹压十几个亲兄弟,内忧外患之下,那才了得。 因此太子才会传消息到边境,令秦止务必要将圣上给救回来。只是秦止领命时,看到敕拉一族在折磨圣上,便传消息回去,问太子是否要眼等着圣上真的残了再去救,太子却是另有想法,等着圣上受了接连数日的折磨,没让圣上变残,就令秦止将人救了回来。 当然,这内里还有种种算计和阴谋,只秦止说是身在局中,其实只不过是太子的一颗棋子,具体筹谋此事的,还是太子。 秦止所知道和猜测到的,也只有这些。 “此番救了圣上,得了太子承诺,我便再不需要去冒险了。”秦止并不喜欢官场是非,只一心想要回家种田,待见了林安,喜欢上林安后,才将想法变了变,变成只要和林安在一起,稍微涉及一些官场事,他也能接受。只是那些到底是他不喜的事情,解释完了,便不再提,只道,“太子胸有千壑,对皇位势在必得,媳妇儿到了官场,若当真要被迫站位,也要记得站在太子那才好。” 秦止虽和太子没见过几次面,可是单单看太子数次谋略,十有七赢,剩下的三次里,两次里是太子故意要输,唯有一次是不巧输了,就知那位太子不管品性如何,但身为太子,决定胜任。而圣上此番连受数日折磨,又有人悄悄荐了那炼丹的道人上去,想来圣上驾崩之日可期,太子继位,只是早晚而已。 林安听了,心中只道官场难混,将来还是小心为上。 嘴中却是笑道:“站位?哪里还需站位?太子和二哥是一对,我和你是一对。我和太子,便是连襟。就是不站位,我也是要为了三哥的‘美色’,站在太子那一边的。三哥,放心——” 林安这话,说得颇为意味深长。 猎户却只觉他的小媳妇儿憨态可掬,喉结滚动一下,将方才背对着他坐在他身上的小媳妇儿翻了个身,面对面的对着他,两只大手开始无意识的对着小媳妇儿上下其手。 “连襟?”猎户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地欲/望,“你是我媳妇儿,太子是二哥媳妇儿,你和太子分明是妯娌,哪里是连襟?媳妇儿,我们……再洞房一次,好不好?” 林安也被猎户带着,声音哑了起来,可他还犹自倔强地板着脸道:“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媳妇儿,好不好?” “周公之礼行于夜,现下这样,岂不惹人笑柄?” “媳妇儿,好不好?” “唔。是连襟,你说是连襟,就、就好。” …… 猎户最后也没说甚么连襟不连襟的。 但是两人却坐实了林安说的“白日宣淫”。 直到第二日,林安才揉着腰出的门去。 猎户正在院子里打拳,见林安出来,看着他就笑。 林安瞪着他就道:“有来有往,方是君子之道。等下次,我要在上面!” 就算他被猎户伺候的蛮好,就算他大约打不过猎户,但是,他也不用每次都在下面啊。 明明他也可以把猎户“伺候”的好好的! 真的! 猎户却是疑惑道:“媳妇儿昨日不就是在上面?” 他明明记得,昨天,明明是他躺在床上,他的小狐狸在上面来着…… 不过骑/乘/式特别考验上面的那个人的腰功,所以小狐狸今天才会腰疼的厉害。 “不、才不是那个上面!”林安瞪大眼睛道,“你怎的听不懂我的话?” 猎户当然是听得懂的。他只冲着林安笑。 林安盯着猎户的笑看了一会,也明白这猎户是故意这样说的了。 当下怒气冲冲的就跑到猎户背上,让猎户背着他跑步,惩罚猎户。 猎户哪里会把这件事当成是惩罚? 当下高高兴兴得背着他心尖尖上的小狐狸,两只大手往那处柔/软处一放,就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 到了最后,林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惩罚到猎户…… 二人如何甜蜜暂且不提,林安吃得早饭,就到了外院,去看生病的几个同窗。 其中三个正如林姝所说,并无大碍。事实上他们已经能出门行走了,只是原先以为林安未醒,又不好和林姝打交道,这才闭门不出。 现下林安醒了,他们三个的“病”,自然也就痊愈了。 为难的还是那个邹远之。 四个同窗叹一回气。 他们四人是同年中的举,在州学里也互相交好。可是除了林安和一位成绩向来拔尖的学子,另外两个,这次来参加会试,其实也只是来试场的。能过了自然最好,要是真不过……他们经历过了一次会试,以后知道自己哪里不足,也好再过四年,再来考下下场。依旧是一个好汉。 而邹远之……四人面面相觑,其实他们也早猜到了邹远之这次考试很难成功。他们原先只当邹远之也是来试手的,孰料邹远之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二来。 这样的心态下,也难怪会病重卧床。 “这事儿子默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们三个人,一人去劝一句,肯定能把远之兄给劝回来。”其中一人拍着胸脯道,“远之兄再差,还能差的过我么?当时我考完二场出来,就知道这次再没戏了,可不还是坚持考完了三场?现下也笑得出来?我们三个去劝,总能把远之兄劝回来的,子默就不要管啦!” 林安谢过三人,笑道:“我观远之兄最担心的莫过于将来的生计。几位去劝远之兄时,不妨和他提上一句,我将来,是打算在林家村附近开设学院的。若远之兄到时找不到生计,尽可来寻我。” “学院?” 林安点头道:“几位不熟悉林家村。林家村依山傍水,风景极好,我先前就想好了,若是此次会试不过,就回到村子里,在山上建个学院,多请几位夫子,让他们来学堂坐镇。我也好有个打发时间的去处。” 这倒的确是林安的想法。 刚来这里时,林安想得最多的,莫过于如何提高林家的地位,让林家不至于被人欺凌。待到知晓了户婚律中关于男妻的规定,林安更是觉得,科举一事势在必行,他必须要考中进士,最好还能做个官,这样也免得将来要沦落到悲催的地位。 可是等到乡试、会试之后,林安和秦止分别两次。一次是秦止要赚钱,一次是秦止要赚军功。 话是这样说,可是,林安心中清楚,秦止的这两次离开,全都不是为了秦止自己,而是为了他。 秦止素来淡泊。并非是一些文人雅士装出来的淡泊,而是秦止当真不太看重银钱。在秦止而言,靠山吃山,他有一手打猎和寻药草的本事,又有不少积蓄,在村子里绝对能活得很好。就是要养活林安一家,也不成问题。 可是林安喜欢钱,也喜欢自己赚钱。在林婉出嫁时,更是因疼惜妹妹,拿出自己继续的四分之一,为林婉准备嫁妆。 秦止因此才会第一次离开他,为了赚钱,为了不让他因银钱而难过。 待得第二次,秦止会走,不是为着权力地位,而是为着林安始终不肯嫁他一事。 林安其实心中清楚,秦止手中握有汪氏亲笔写下的婚书。婚书之上,明确写了是“林安嫁与秦止”,只要秦止拿着婚书,以婚书相逼,林安就不能不嫁。 可是秦止只口头上试探几次,见林安因户婚律真的不愿意嫁他,便不再逼他,转而自己想法子,用为太子立功的方式,请求太子继位后,早日更改户婚律。 林安初时只觉感动,可是依旧不改志愿,只盼一朝能圆青云之志。然而等到他从尹大人那里听到,秦止一人,单枪匹马,从敕拉一族手中将老皇帝给带回来的时候,他才慌了。 青云之志也好,野心也罢,想要避开“嫁不嫁”的事情亦好,林安那时就想,只要秦止好好的,他内心深处,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的想做官。 人世短短百年,倏然就过。 与其把时间放在官场争斗上,倒不如和猎户二人游戏山野。 待到将林姝嫁出去,林平和秦茂长大一些,他们甚至可以到处去走走看看,游遍山川,写下游记,以留后世。 那样,其实也不错的,不是么? 林安想到这些,弯了弯眉眼。 其余三人互相挤眉弄眼了半晌,就开始笑话他:“哎哎,子默你可是咱们的解元啊!你要是考不上,那咱们州府那些举人,不就都没戏啦!” “你懂甚?子默哪里是没信心考进士啊,他啊,这恐怕是色迷心窍,不要前途要‘美人’啦!” “子默啊子默,你可算是被人给拿捏住了。我且看你将来在你们夫夫之间,还有没有出头之日!” 几人打趣一番,林安也笑,话锋一转,又道:“当然,如果这次考中了,被派了官,我还是不能推辞的。” 虽则有秦止的缘故,如果这次考试当真没过,他也愿意只顶着一个举人身份。如果这次考试过了,只中了三甲同进士便罢,若是中了一甲二甲,早早被派了官,林安自然也不会推辞,只等着做几年古代的官,等他“连襟”继位了,再辞去官职,跟秦止一道离开。 可是即便如此,也足够林安的三个同窗感慨林安是“色迷心窍”“糊涂人办糊涂事”了。 更加足够门外那个大大方方的“偷听”的男人,翘着唇角,听着心口处的“砰砰”直跳的声音,兀自欢喜。 邹远之只是心中有结,等结解开了,众人宽慰他,单单是举人身份,就足够在州府开馆,可以被那些官场的大老爷请回家教导子弟,挣得束脩了,邹远之也慢慢想通,不再让自己继续糊涂下去,病也就好了。 等邹远之病好了,林安和几人便开始找到众举人相聚的客栈,把酒言欢,或是谈诗词,或是单纯论古而不谈今,或是玩笑逗趣,慢慢结识了不少有才有德之人。 邹远之这才叹道:“我先前只道我读书有天赋,有运道。家中父母为了供我读书,早早白了头,妻子为我,耗尽嫁妆,更是每日为他人洗衣,赚取银钱,儿女读书一事,更被抛之脑后。我总想着,只要我能考中,家中定能鱼跃龙门,从此富贵可期。可是现下看来,我从前却是如井底之蛙一般,一叶障目。既糊涂,又可悲。” 读书耗费银钱,这件事,谁人不知呢? 单单是他们这次见到的人里,不少人都和邹远之同样年纪。邹远之以为他们和他是“同道中人”,结果问过之后,才知晓人家当年中了秀才之后,就一面在家乡开馆赚钱,一面教导自己的子女,一面继续读书,只等厚积薄发,十年后考的举人,如今才来考进士。这次回来,也是家中长子过了童生试,陪着他一起来京中,既是为了长见识,也是为了今明两年,两次科举,这次不行,还能试一试下一次。再不行,就继续回家一面教书,一面苦读。 邹远之这才道自己从前是如何糊涂。 林安几人却不知该怎么劝解,只道邹远之将来莫要忘记老父老母和糠糟之妻才好。 林安只道秦止的功劳很大,或许会封侯,可是等到秦止突然抱住他,说要暂时和他分开的时候,他才呆住了。 “走?你要去哪儿?”林安不禁揪住猎户的衣襟,怒道,“你不是说了,再不离开我了?你说话就这般不算数?” 猎户听了,半分不恼,只含笑道:“先前圣上回来,因受了惊吓,没缓过劲来,朝廷也没有将圣上回来的事情大肆宣告。现下圣上缓过来了,又请了‘仙师’为他炼丹,圣上精神难得好了起来,这次记起我这个‘救命恩人’,要来封赏与我。” 当然,猎户能提前知道,也是太子令人先跑来告诉他,让猎户无论如何,不能在林家的宅子里接受封赏。否则林安就算会试过了,殿试也不用去参加了。 林安听猎户说完,这才明白这其中缘故。 可是明白归明白,不舍归不舍,他还是抓着猎户的衣襟没有放。 猎户忽然低声说了句什么,林安瞪大眼睛瞪了这人一眼,这才把人给松开了。 甚么白天不来夜里来,当、当他这里是甚么地方了? 然后林安又开始问猎户夜里甚么时辰来。 猎户越看来林安,越发喜欢,将人抓着,往假山后面一藏,对着那双勾人的唇,就吻了下去。 圣上果真回来了。 普天同庆。 京城里更是撒了欢的开始热闹了起来。待众权贵听说圣上开始信奉道家后,上行下效,也从外地绑了人来,教他们如何做个真正的信教之人。 而将圣上单枪匹马从敕拉一族那里救回来的秦止,圣上原本还很喜欢他,甚至要给秦止赐婚。待听到秦止说自己好南风,还有了婚约的时候,圣上原本要封给秦止的“侯爷”,立刻就降为了“伯爵”,最后封了“毅勇伯”,食邑八百户,一个实在的官位都没给。 好在圣上再不喜秦止,因秦止的救驾之功,他也不能把人彻底忽视,另外又赏了一处四进的府邸,百两黄金,两只玉如意,和数匹宫中锦缎后,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秦止对此并不在意,只关了门过日子,谁也不理。每天晚上,天一黑,就跳墙跳到了林安家里,和林安同榻而眠。 待得三月初三,百花生日,会试放榜。 林安因昨晚被猎户胡闹了一番,起得有些晚,辰正才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正要走到正门处,问去看榜的人回来没,就见有戴着大红花的官差敲锣打鼓的往他们家附近来。 “报——鲁州华阳县林家村,林安,一甲头名!”   ☆、第66章 喝醉酒的大会元 一甲头名! 那不就是会元么? 林安乡试会试,连中两元,可不正是大喜? 甚至接下来的殿试,只要林安不出太大问题,文章上乘,单单是为了这个连中三元的名头,当今圣上也会钦点了林安这个状元,以告天下,他统治之下人才济济,连本朝开国以来,不曾出一个的三元,都能在他的治下出现,岂不是百姓都要说他的好? 林安的四位同窗皆向林安道喜。 林安心中亦猜到此节,尽量克制住眉眼间的笑意,冲四人拱手谢过。 而他的家仆,早早就送了金踝子给来报喜的人了。 林宅外,周遭的邻居亦都前来恭贺,林安竟是一时分不开身,直到两个时辰过后,报喜之人又来了第二次,恭贺林安的同窗严文中二甲进士出身,众人才又开始将矛头对准严文。 待过得晌午,众人方才离开。 只人是走了,贺礼却是源源不断的送了过来。 送礼之人,除了林安有过一面或两面之缘的邻居,有不少竟是京中大大小小的商户,林安看着一些礼单上竟带了名贵的东西,微微皱了皱眉,又松展开来。 是了,尹大人曾跟他说过,一旦中举,就会有商户过来示好——这却不是贿赂,而是跟新科进士打个招呼,免得这新科进士一朝得志,忽的记起哪个商户“故意”忽略过他,来找他们麻烦。 尹大人原本还说,一般都不会送太重的礼。 只是林安却是乡试中了解元,会试中了会元,因本朝并无人连中两元,三元更是无从可想。林安这两元本就难得,圣上单单为了“本朝第一个三元”的名头,怕是也会点了林安做状元。 而身为本朝第一个连中三元之人,还是年仅二十岁的翩翩如玉的少年郎的林安,不仅是那些商户,就是一些住在林家附近的官家人,都愿意在林安身上多投资一些。 林安想通这些,便将东西放着,让人把东西送到林姝那里去听吩咐,自己就跑到自己院子里,看到那个男人,正倚在门上,冲自己笑。 林安脚步一刻不停地直接冲了过去。 男人将人接住,用背把门蹭开,就抱着他的小狐狸在屋子里接连转了几个圈。 “我中了!三哥,我中了会元!”林安从未想到,他来到古代,竟还能体验一把中头名的滋味,喜不自胜,“我从前只觉得自己大约能考中二甲进士或者三甲同进士,别的甚么都不敢想,谁想竟……” 猎户只抱着林安,轻轻拍林安的背。 怎会没想到呢? 他早早就知道,他的小狐狸,一定是能做状元的。区区解元会元,自是手到擒来。 林安却不知猎户对他的盲目信任,只结巴了两声,脑洞大开,忽然道:“你说来考进士的有几百人,怎的就我中了会元?该、该不会是我连襟给我开了后门?” “我连襟”自然指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猎户曾经用一晚上的时间,让林安把“连襟”这个称呼改成“妯娌”,奈何林安宁死不屈,都被他弄得这样那样了,也不肯从,猎户就已然放弃纠正这件事,任由林安随便说。 反正,在他心里,林安就是他应该放在心尖尖上疼着的小媳妇儿。至于口头称呼如何,那倒无妨。 “怎会?”猎户顶着一张严肃正直脸道,“太子并不负责今年的恩科。况且,就算他负责,他也不会在圣上和诸王正急着揪他的小辫子的时候,犯这个错误的。” 不过,太子不会在会试上帮林安,却不代表不在殿试上帮林安。 左右林安已经连中两元,太子想要帮一帮林安,让他顺利做状元,取个连中三元的好兆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件事,暂且就不要告知林安了。 猎户这样想着,抱着林安又使劲亲了亲。 看,这就是他的小狐狸。一路从小秀才走到解元,从解元又考到会元,再等几日,殿试过后,他的小狐狸就会成为天下皆知的连中三元的大状元! 再没谁比得过他的小狐狸了。 猎户眼中带着笑意,在小狐狸那双开开合合的唇上,又亲了一口。 小狐狸只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笑。 还不忘把他那双小酒窝拿出来勾.引他。 勾.引他。 一定是在勾.引他! 猎户自诩一眼就看穿了小狐狸勾.引他的计谋,可他却是大人有大量,不与小狐狸计较,只是小狐狸这样“勾.引”他,他又岂能真的毫无作为? 当下就把“勾.引”他的小狐狸,放在榻上,好生亲吻了一番。 直到林姝着下人来请,猎户才不情不愿的把和他一样“不情不愿”的小狐狸给放开了。 林安被亲的有些发晕。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嘴唇,“肿了么?” 猎户:“……”有点肿,但是不敢说。 林安一时等不到回答,跑到铜镜前一看,登时怒了。 “我今日必要出门的!你把我亲成这样,我要怎样出门?”林安气得拍了下猎户的后背,“三哥你故意的!你定是故意的!” 面无表情的猎户:“……”明明是小狐狸勾.引的他,他才去亲的。 是小狐狸故意勾.引的他。 不是他故意的。 可惜猎户只敢把这番逻辑在心中想想,到底没敢说出来,把他的小狐狸彻底惹毛。 好在林安本就知道硝石制冰的法子。之前也在这个院子里存了冰,他不好这个样子就去见林姝,只好让下人拿了冰,让猎户亲自给他敷上,过了好一会,才取下冰块,看着双唇不怎么明显的肿了,这才起身瞪了猎户一眼,要往外走。 猎户只闷闷的在一旁等着。 待林安走了几步,发觉身后没有声音时,才回头道:“走啊!” 虽然林姝已经十三了,可是猎户是林姝的哥夫,他们是亲戚,也没甚么不能见的。 猎户眼睛亮了亮,这才跟了上去。 然后自动自觉伸手搂住了小狐狸的腰。 生得这般细,一看就是故意来招他搂着的。 猎户如是想。 好在林安不知猎户心里,他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小狐狸精”,和猎户走到后院,就看林姝看着那些礼单发愁。 “哥哥!”林姝已经学会无视秦止和她家哥哥的亲昵举动了,直接拿了几只盒子一一打开给林安看,道,“哥哥你看,这几家,每家除了礼单上送的银两,另外在礼盒里还多送了至少两百两的银票。这也就罢了,可这一家,有家人在江南做官的汪家,干脆送了满满一盒子的银票。” 林安一怔,就见林姝把那只汪家的盒子打开,里面果真是满满当当的银票,俱都是一百两一张,装了满满一百张。 林安脸色登时一黑。 “其余的留下,汪家,是哪个汪家?姓甚名谁,上面可写了?” 林姝拿了汪家的礼单给林安。 林安看过上面的姓名,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旁的都留下,汪家……这一家的东西,以后再不许收。他们若有旁的事情,或是帖子送了,也不许收。至于将来请客,姝儿也帮我记着,他们家人,再不许进咱们家门。” 林姝一愣。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哥哥这般生气,忍不住认认真真打量了林安片刻。 林安反应过来,怕吓到妹妹,转而笑道:“姝儿莫怕。这一家,人品不好,我们不要与他们亲近。” 林姝乖巧的点了下头。 林安摸了摸妹妹的脑袋,道:“京城这边擅长画画和抚琴的女师容易找,哥哥已经让人打探着了。等哥哥参加完殿试,派官完,应当就能找到人了。这几日,姝儿先在家自己玩。” 林姝已经十三岁了,在这个时代是个标准的“大人”了。若是在那种不太看重女儿的人家,这会子怕是早早就送出门子,嫁人生孩子去了。 这会子听到兄长让她去“玩”,饶是林姝性子活泼,也没忍住红了下脸,恼道:“平哥儿茂哥儿才要去玩,我都十三了,哥哥切莫这样说了!” 甩了帕子,就往里屋走去。 林安只笑,等一出门,就让人去搜罗京城里女子喜欢的玩乐之物,统统给林姝送去。 至于林姝是欢喜还是气恼,林安就不得而知了。 林安虽把贺礼都送到林姝这里,让林姝打理,可林姝却只肯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放在库房,理好礼单,银票装一起,其余东西放一起。 林安看了东西,就见为官人家,除了汪家,多是为着示好,送的东西,并不算名贵;商户人家里,尤其是能在放榜第一日,就打听好了他的家门并且送东西进来的,则因京中富庶,送了不少鲁州不常见的绸缎和打造的新鲜别样的首饰来。 甚至还有人送了西洋怀表和镜子。 林安看着有趣,就令人送了一部分年轻姑娘家的绸缎、首饰给林姝,连着西洋怀表和镜子,也都送了一套,让林姝“玩”。 就连林安自己,也拿了两只怀表,和猎户分着,一人一个。 猎户手里拿着怀表,满眼都是笑意,直勾勾的盯着林安不放。 林安却不知怎的,竟被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得忍不住红了下脸。 “怎、怎的这样看着我?”看得他竟从心底的有些羞涩。 林安不知该怎么形容这样的目光,可是他的确是有这样的感觉。 猎户只笑,声音温柔地似是能甜出蜜来:“我们是一样的。” 两个怀表,的确是长得一模一样。 林安怔了下,才低声道:“笨蛋。” 两个一样的金怀表而已,怎么就笑成这样? 等将来,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一样的东西,到那时,这个傻男人,岂不是会笑得更傻? 林安被猎户这一句“一样的”,刺激的连猎户方才吻他把嘴唇给吻肿的事情都给忘记了,只拉着猎户的手,一路走到自己的院子,二人互相看着对方发了好一会呆,明明自己和对方都没有做什么暧.昧的事情,可二人俱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红着耳朵尖开始处理事情。 殿试是在三天后。 可是这三天里,林安却也不能闲着。 先不说其他,单单是和他一起来京的四个同窗里,只有一个中了二甲的,而他自己还中了头名会元,二人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请其余三个吃上顿饭,好生安抚一般。 好在就算是原本愁得缠.绵病榻的邹远之,此刻亦明白没能考中,其实并不是什么运道的问题,连和他同来的两个学识比他好的同窗都落第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初他强撑着卖了妻子最后的嫁妆来京,才是最错误的决定。 邹远之坐在酒楼里,强撑着笑恭喜林安和钟晖。 林安和钟晖亦是无法。他们其实知道这样请客会令落榜的同窗心中难过。可是如果不请,那落榜的同窗岂非更会觉得他们一朝得志,就忘了他们? 因此虽然两方都有顾忌,这饭和酒到底还是吃了下去。 翌日,林安和钟晖便一道去见了他们原先就认识的、此次一起上榜的七八位新科进士,互相勉励一番。 林安因是会元,被灌了不少酒。 回家时都是晕晕乎乎的。 猎户不肯离开林安身边,又不欲因自己的缘故,让林安还没参加殿试,就被有心人惦记,毁了林安的殿试,因此只好打扮成车夫模样,戴着斗笠,给林安驾车。 结果醉了酒的林安就开始不安分,死活不肯坐在车厢里,非要跟他一起坐在外面吹风。 “乖,莫要让旁人看见。”猎户无奈道,“你现在可是会元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 肆无忌惮地和他亲近了。 猎户说这句话时,心中亦不知是何等滋味。 清醒着的林安的确是知道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可是醉了酒的林安,岂能指望他用脑袋想问题? “三哥?三哥,三哥……” 林安哪里肯走?只巴巴的坐在猎户身边,歪着脑袋看他,时不时还要喊他一声“三哥”。 三哥,三哥。 喊得猎户心都软了。 “莫要淘气。”猎户明知林安醉的厉害,可还是一板一眼的跟林安讲道理,“你现在乖一些,等回家了,三哥就对你好一些。你现在不乖……回家后,三哥就要对你……” 猎户的话还没说完,新出炉的大会元就眨巴着眼睛,拉着猎户的袖子,道:“就不好么?要怎么不好?” 林安脑袋里给塞了一团浆糊似的,又迷茫,又疑惑,害怕又紧张的拉着猎户问。 猎户迟疑了一下,才说:“也不是不好。” “那就不乖。”醉了酒的林安逻辑仿佛还是有些清晰的。 反正乖了的话,三哥会对他好,不乖的话,三哥也不会对他不好。 那,他就不乖好了。 反正、反正三哥也不会对他很坏很坏的。 林安这样想着,更不肯进车厢里去了。 “那就不乖!” 林安醉的有些厉害,对着猎户的耳朵就这么大喊了一声,“不乖,不进去。要对我好。” 几句话说得不清不楚,偏偏猎户听懂了。 林安不想听他的话,不想进车厢。但是,他不进车厢,不听话,猎户也必须要对他好。 猎户一手搂着林安的腰,一手拿着马鞭,侧首一看他的小狐狸亮晶晶的眸子,还有那一双因醉酒而泛红的小酒窝,登时就有些忍不住。 尤其林安是真的很“不乖”,不但嘴上喊着自己要“不乖”,身体还动来动去,似是想要挣脱猎户的手。 可是挣脱的动作又不算太大,仿佛想挣脱,可是又有些舍不得。 猎户被他折腾了小半晌,见周围车子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家仆骑着马在后面跟着。猎户干脆也不驾驶马车了,将鞭子一丢,就让一个家仆下来驾车,他则用自己的大衣裳把林安抱起来,抱着林安上了马。 林安还在闹:“不穿这个!这不是我的!不穿别人的衣服!” 猎户严肃道:“三哥也是别人?” 林安学着猎户的严肃模样,也板了脸道:“……让我想想。” “……”猎户只能不管不顾,继续给林安穿大衣裳,等大衣裳都穿完了,他从后面靠着林安的耳朵问,“想好了么?” 林安:“……没。” 猎户的声音有些危险:“嗯?” “要好。”林安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开始醉着酒,讲道理,“三哥要对我好,就不是别人。要不好,就是别人。” 猎户登时哭笑不得。 他的小狐狸,就是喝醉了酒,还是一只小狐狸。 不过,小狐狸再精明,在强大的武力值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尤其他面对的还是一只非常非常贪心的猎户,专门狩猎他的猎户。 夜里。 “不是这样的。”小狐狸被披着羊皮的猎户压着这样那样的时候,努力回忆道,“三哥,不是这样的。” 猎户道:“哪里不是?不是哪样?” “不乖,也要好。”小狐狸委屈道,“三哥说话不算数。你不好。这样不好。” 怎么会好呢? 回到家里,猎户把他压着,灌了醒酒汤,然后又丢到浴桶里好生洗了澡,这原本也算不上好不好的。 可是,等洗完了澡,林安还醉着呢,就被猎户按在床上,开始吃干抹净。 而且用的还是他平常不肯用的姿势。 饶是林安醉着呢,可脑袋里也觉得猎户正在“欺负”他,正在对他“不好”,这才一本正经的开始跟猎户讲道理。 然而这种时候,狐狸岂能跟猎户讲得通道理? 小狐狸只差被猎户揪着尾巴,按在地上这样那样了。 …… 林安一直到第二天晌午才醒。 他看到外面天光大亮的时候,脑袋因为宿醉就有些晕。 等看到猎户殷勤的端了解酒汤来喂他,林安下意识地冲猎户笑了笑。 还让猎户按着他亲了一回。 可是等到喝了醒酒汤,理智慢慢回来的时候,林安掀开被子,看到自己是被光溜溜的包在被子里的。 而且身上除了脖子和脸,还有露在外面的手,青青红红地吻痕险些遍布全身。 而那一处隐秘之处,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混蛋!”林安气得将被子往地上的猎户身上扔,“我昨天醉的那么厉害,你、你还那样待我!还说话不算数!” “太可恶了!” 林安越想越生气,干脆跳下床去,把猎户给推到地上,就开始压着猎户打。 猎户本来是纵着小狐狸跟他闹。可是小狐狸真的是太喜欢勾.引他了。跟他闹的时候,还不肯穿着衣服闹,就这么赤条条的勾.引他,他又哪里舍得当做没看到了? 因此猎户果断被勾.引住,又把小狐狸欺负了一通。 且不提林安是否后悔此事,殿试前的三日里,他竟是被琐事缠着,每日只读了两个时辰的书。 而殿试时间也到了。 凡是入殿试者,都为进士,不会被再次淘汰。众人担心的,只是名次高低而已,因此在等候殿试时,一行新科进士中,倒没有了太严肃的气氛。 殿试是皇帝早朝后,过了半个时辰才开始的。 原本应当在皇帝早朝后,殿试就立刻开始。可是今日不知出了甚么状况,殿试往后延迟了半个时辰。 不过君恩难测,就算延迟,林安等人也只能在一旁候着。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正在服食“金丹”的圣上。 林安心中一惊,只抬头看过一眼,立刻垂头,只看龙靴。 圣上原本还有些精神不济,待服食金丹之后,两眼微微眯了下,只觉精神大好,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似的。 “都起罢。”圣上一挥手,“今日殿试题目,乃朕亲自命题,诸位新科进士,立刻便开始答题罢。” 数个小太监悄无声息的把桌椅和笔墨纸砚摆了上来。 林安因是一甲会元,被安排在了第一排,很快就看到了小太监抬上来的策论题目。 “皇储之废”。 太子殿下也看到了题目,微微一笑,神色半点都未变。 林安和众新科进士:“……” 就算这是恩科,圣上您也太任性了吧!   ☆、第67章 忽悠人的大状元 “皇储之废”。 林安认认真真的把这个四个字在心口琢磨了又琢磨,迟迟不敢下笔。 其实不敢下笔的有岂止是林安? 林安毕竟不是本土生长的古代人,虽然对皇权慎重,但还不至于太过畏惧。 而殿试的众多新科进士,因为从小生活在皇权里,此刻见到这样一个策论题目,登时有不少人开始冒冷汗。 该怎么答? 圣上不喜欢太子,是众人都知道的。可是,即便如此,太子却是真正的皇权正统。 若是太子性子恶劣,阴险狡诈,动辄喜怒不定,以杀人为乐,不重臣子百姓,他们或许还能直言一荐,站在圣上的立场,批判太子。 可是,太子如今,除了众所周知的好南风和子嗣不丰外,根本没有其他太过严重的缺点。 而且,太子就算是好南风,喜欢男子,自从消息传出来,也从不见太子和哪个男人走得太近,更不见太子因此而逼迫或蛊惑哪个朝臣或公子太监。 反倒是因太子好南风,不少大家庶子或是某些自以为长得好看的臣子,故意往太子身边凑……然后再被太子狠狠削一顿,教训回去。 况且,圣上年纪渐大,又被虏获数日,身子眼见着不好,太子地位稳固,权力在手,等圣上一归西,太子便能做下一任的皇帝,他们怎能因现在的老板,就不管不顾的得罪下一任老板呢? 可是,如果不得罪下一任老板,那么现下又要如何对这一任老板交代? 众人提笔难下,登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后殿上的天子,许是因吃了颗“金丹”,竟一脸笑容的走下来“巡视”,正巧看到众人竟是一个罗比的都没有。 “哼!”饶是天子老了,也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只一个冷哼声,就使得不少人吓破了胆子,哆哆嗦嗦的开始提笔。 林安嘴角开始抽。 他好不容易考个科举,好不容易得了个解元和会元,正想着继续好不容易的考个状元,好带着他的“三哥”去状元府好生游上一遭,然后就遇到了十分之不讲理的天子。 “皇储之废”。 废甚么废? 明明太子监国都数次了,这一次圣上能活着回来,也多亏了太子令他家三哥单枪匹马潜入敕拉一族去救人,而朝廷大权,纵使是圣上已经下令夺.权,可是他的几个好儿子,早就被太子贬的贬,斥的斥,虽然圣上能将王位重新给他们,实权位置,却也早已有了太子的人,圣上如今求丹心盛,哪里还有工夫为了其他儿子争夺那些位置? 因此别说圣上根本不敢提废太子一事,就算圣上真的提了这件事,朝廷因太子而成为的既得利益者,也不会答应。 就连太子本人,若当真想法子逼宫,圣上哪里能抵抗的了? 这位圣上,如今也只能折磨折磨他们这群新科进士了。 林安心中狠狠叹了口气,终是提笔。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乃是帝皇的天下,帝皇仁义,怜爱天下而定皇储,以令民心安稳,乃国之大福,民之大幸。 天子乃天定,皇储自然也是天定。 既然天子和皇储皆是受命于天,皇储该废该立,自有天来决定。 天子既是君,又是父,还是天下臣民归顺之人,定会知“天意”,为天下定下合适的皇储云云。 策论中丝毫不提如何废皇储、废皇储的利弊,自古至今皇储的下场和好处等等,俱都不提。 只在文中小小的鼓吹了一下君权天定,给老皇帝提个醒——别说太子的身份是祖宗规矩定的,老皇帝继承皇位,不也是因祖宗规矩才定下的? 君之所以为君,民之所以为民,若无革命反抗一事,均有出生而定,和百姓君主意愿并无太大牵连。 文中洋洋洒洒,接下来林安干脆又写了自己的抱负——皇储是谁,要不要废,与他无关。他所关心的,反而是能在明君手下,为百姓做多少事情。 待时辰到,林安和众人将答卷一一交了上去,就被请出正殿,在他们来时等候的偏殿坐着等着。 殿试成绩是要当场出的,只是判定成绩的并不只是皇帝一人,还有各位主考官,因此众人只能坐着等上至少两个时辰,才会知道最后的名词。 不过很显然的,这一次恩科一百五十多位学子,现下一个心情好的都没有。 原本还有人羡慕林安,连中两元,这最后的“状元”,大约也能手到擒来。 可是,想到今日的题目,再想到圣上明明如日落西山,却仍旧不管不顾,服食那等所谓的道家金丹的模样……而那金丹,效果竟是立竿见影……众人心中不免打了个哆嗦,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灵丹妙药么?那位圣上,身子真的没有问题么? 若圣上因这金丹而脾气暴躁不定,不小心把今日的火气,发泄到他们身上该如何? 一时间,众人心中皆是惶惶,竟无一人开口。 林安端坐一旁,心中也是叹气。 他原本也以为只要自己这一次不出太大问题,文章就算写的不是最出彩的一个,圣上为了本朝第一个连中三甲的名头,都会点了他做状元。结果…… 结果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圣上,竟然这么不安排理出牌,弄出一个“皇储之废”的题目。 林安现下,彻底对自己被点为状元一事没有信心了。 然而,林安没想到的是,大殿之上,圣上一开口,点的就是此次恩科会元林安的文章。 “这林安乡试和会试的文章,朕皆看过,很是不错,心有百姓,务实认真,文章踏实。”圣上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道,“朕方才看到他的人,原来是区区二十岁的少年人,仪表堂堂,芝兰玉树,看其眼神,亦有一股锐气。少年人啊,很好,很好。不愧为连中两元之人!” 接着他就令人把林安和同样在一甲的另外两人的文章先拿了过去。 太子在一旁微微皱眉,看了递文章的太监一眼。 然后被送到圣上面前的三篇文章里,林安的文章被放在了最下面。 殿中一片静寂,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荒唐!荒唐!”圣上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天子一怒,众人皆伏地跪拜。 “无知小儿,竟写出此等文章!简直就该拖出去……” 不等圣上说罢,太子直起上身,面带愁容,担忧道:“父皇且喜怒。只不知这位新科进士,究竟写了甚么内容,让父皇如此生气?不若将此人文章交予儿臣和诸位大人一看,也好令下面的人给他定罪,也省的让父皇心焦。” 老皇帝登时被噎住。 给旁人看? 怎么看? 这人的文章辞藻华丽,引经据典,论点突出,无一处不好。当在一甲之列。 而这篇文章之所以让圣上生气,则是因着写文章之人,首先就肯定了嫡长皇子继承皇位本是应当,此法自古有之。还引了商纣继承皇位的例子,商纣的母亲正是和当今继后一样,由妃子被扶正为后。商纣母亲在还是妃子时,曾经诞下二子微子启和宋微仲,扶正为后之后,才诞下商纣。然而启和仲为庶子,商纣为嫡子,后者理应继承皇位,众所周知。如此推算,古人尚且明白嫡子庶子之区别,当今圣上唯有一嫡子也正是当今太子。 当今太子德才兼备,又有后嗣。即便圣上和继后迟迟不与其立太子妃,令其三十有余只得一庶子,尚且有爱兄弟,孝敬父母,如此大善之人,圣上有何不满云云。 这样的文章,几乎是直言讽刺了大皇子自称自己和太子一样是嫡子的行为,更痛斥了圣上废太子便是胡作非为之举。 圣上虽年老,然而心中并没有糊涂到底,这篇文章,虽将他惹得大怒,可是严格说来,文章本身却并无大问题。 嫡庶之争,自古有之。 以妾为后,妾先生子女到底是嫡是庶,也有众多说法。可是这篇文章里直接引了商纣的例子,却令人不得不慎重。 因为严格说起来,当今继后在生大皇子时,的确只是贵妃,是皇妾,若圣上无真正嫡子,或许大家也就认了此人为嫡子。可太子乃元后嫡出,娘家强硬,谁又真的会认为大皇子才是“嫡长子”? 皇帝将手中的那篇文章掐的纸张都皱了。 好半晌,才咬牙道:“无事。” 却也不令跪着的人起身,匆匆又看了第二篇和第三篇。 第二篇完全在顾左右而言他,虽奉承帝皇,却也不曾说皇储的不好。 第三篇是林安的文章。 皇帝先是随意扫了一眼,然后才眯着眼睛,又将文章重新看了一遍。 “……自古皇权乃天定。天子受命于天,焉知国之储君亦不是受命于天?既皆由天定,凡夫俗子,魑魅魍魉,又岂能令其废便废,令其重立便重立?纵使手段百出,亦无用也。……” 皇权天定。 皇帝在这几个字上来回看了几遍。 是了,皇权天定。这是皇室统治百姓的思想控制。 既然皇权天定,天子受命于天,焉知皇储不是受命于天? 若他找不到太子的非废不可的理由,强行废太子,那么,是不是真的会令皇权在百姓中的威信动摇? 皇帝再次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这篇文章的人的名字。 林安。 鲁州华阳县林家村林安,字子默。 很好。 再将前面二人的名字一一看了,尤其记下第一个人的名字,这才抬笔,定下三人名次。 “鲁州林安,当为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因其乃我朝第一个连中三元之人,特赐三元府,太子亲自题字。”皇帝一顿,起身离桌,“再赐黄金百两,玉如意两柄。好了,剩下的琐事,都交给太子。新科进士琼林设宴一事,朕待会令大皇子过来。” 然后皇帝龙袖一甩,走了。 太子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缓缓站起身后,勾唇就笑:“大家也都起来罢。新科进士和本宫的大皇兄,可都还在等着咱们呢。” 众人起身忙碌不提。 太子这才拿起皇帝放在桌上的三份文章。 最上面的便是林安的。 皇权天定。天子乃天授,皇储亦天授。可是这样算过来的话,岂非皇储是谁,根本不该由天子过问? 太子似笑非笑。这个林安,果真有些意思。好在他的老父皇果真是老了,没能看出林安的潜在意思。 林安的状元,的确当之无愧。 两个时辰后,林安等人入得殿内,方知自己名次。 “林安,状元。授翰林院修撰。” 林安登时在心中笑了起来。 这下好了,他可以邀请三哥,去他的状元府好好玩上一通了。 “赐三元府,太子亲笔题字。” 林安:“……”好吧,三哥还是猜错了一些东西的。比如说,他没有得到状元府,而是得了一处三元府。 待得众人名次皆定下,大皇子也到了。 然后大皇子便带着众人去了琼林苑,太子未动。 林安等人:“……”这又是怎么回事?皇权争斗,果然复杂。 可是心中腹诽是一回事,林安面上不曾带出分毫。 而大皇子相貌英武,看起来即是爽朗,对待他们这样新科进士,亦没有太过高高在上。不少新科进士,很快就和大皇子亲近了起来。 林安只默默地坐在一旁喝茶。 虽然他是三元,可是大皇子只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 林安困惑片刻,就明白了。 这一位,怕是知晓自己和一个男人有婚约的事情了。 只是猎户从前告诉过他,猎户和二哥秦大将军长相并不相似,秦大将军之前的身份是奴隶,可是在见到太子后,太子就为他重新找了个身份——京城秦家旁支的旁支,一个无父无母、无兄弟无姐妹的孤儿。 而猎户从军,则是以服兵役的名头进去的。 二人虽是兄弟,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京中众人尤其是大皇子等人,并不知这件事。 大皇子会露出鄙夷之色,想来也只是随着皇帝的态度,不喜南风而已。 林安想通,自然不会在意。 尤其是大皇子还是他连襟的手下败将。 林安眯了眯眼睛,笑了出来。 不远处一个中了二甲的新科进士,看着林安的模样,酒杯里的酒水,都洒了出来。 “汪兄怎的了?竟看咱们的三元给看傻了?”一人戏谑道,“不过也对,咱们的这位连中三元的翰林院修撰大人,可是要做人家男妻的人,长得招人一些,也不足为奇。”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人忙忙凑了过来。 那个被称为“汪兄”的人,更是面色大变。   ☆、第68章 被求亲的大状元 林安知晓太子是他的“连襟”,知晓猎户为了太子做了许多事情,更知晓太子登基,是早晚之事,也正因此,他才愿意多助太子一些。 甚至在殿试的策论里,写了那样的文章。 而太子自然也知晓林安之事,是以林安殿试前,连中两元极其风光时,也不是没有人查到林安和一个男人定亲的事情,查到这个消息的人,也不是没有人不想往上告。 可是全都被太子拦住了。 就连几位亲王郡王知晓了这件事,亦都被太子给堵了嘴,令他们不得多言。 林安这才顺顺利利的被皇帝点了状元。 若非如此,即便他和一个男人定亲,但还没嫁,就足以令帝皇对他心生厌恶了。 林安心中对此大约也有猜测,只是他虽有心感谢,明面上却不能和太子有过多牵扯。 只在琼林宴后,回了家,和猎户胡天黑地的胡闹了一晚上,翌日晕晕乎乎的起身了,林安这才提笔,写了一封信,信中细细写了善堂、弃婴岛和开放边境商埠,与国外通商一事。 写完之后,林安又将信看了一遍,想到太子家也没余粮,干脆又将自己之前所想的人工养殖珍珠的事情大致写了上去,表示愿意让与太子三分利。 如此写完,他才把信拿给猎户。 猎户倒也没看,只将信用特殊东西封好,便独自出门了。 飞鸽传书甚么的,最多只能传一些不太重要的信息,或是只用密语来传书。 像是林安这种正儿八经写的信,当然还是要通过人来送信。 林安写完信,见猎户出门,倒也没送,只回去又睡了一觉,待得中午醒来,去看送到府上的帖子寥寥无几,且这些帖子里,不少还是送给在他府上暂住的钟晖的。 林安立刻便明白,怕是他已经和男人定亲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去请钟公子过来罢。”林安一声吩咐,又独自去房间拿了一直小匣子,装了三只五两重的金元宝和满满的铜钱。 钟晖其实也正在烦恼。 他这次是侥幸中了二甲,被授翰林院庶吉士,和林安一样,朝廷给了半月时间处理家中事务,之后就要到翰林院报道。 可是他来的时候,虽然身上也带了不少银钱,但京中花费繁多,尽管他住在林安府上,吃住皆不用花钱,已经节省下了很大一笔,但是人情往来的花费,钟晖又哪里能再占林安的便宜? 二甲三甲进士极多,钟晖看着憨实,和他有意相交的人着实不少,也正因此,花费更多。到了现下,他身上也只剩下了二十两银子。 连搬出林府,出去租个小院子住的银钱都不够。 正巧他正在拿着同科进士送来的吃酒的帖子发愁,林安就派人来请了。 钟晖脸色更难看了。 他其实也是知道自己即将入翰林院,的确不适合继续住在林府。可是若真让他现在就走……他却也没那么多的银两租房。 等钟晖到了林安书房,才知道自己误会林安了。 “这、这些……”钟晖打开匣子,看着里面满满的铜钱和三只金元宝,立刻结巴了起来,心中只迟疑片刻,就推拒道,“这些我不能收!” 林安笑道:“我知钟兄家中也有田地铺子,供给钟兄在京中花费,并不算难。只是京中距离鲁州路途遥远,等银钱送了,怕是至少要过上一月半月,钟兄却已经被点了翰林院庶吉士,半月后就要进翰林院学习,这如何能等?” 然后他又将匣子推到钟晖面前,劝道:“钟兄只当是我借给钟兄的。待钟兄手头宽裕了,再还我便是。那些铜钱,钟兄拿出去打赏就好。” 话虽是这样说,但钟家一来不只钟晖一个儿子,钟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各自成家,有妻有子,就是钟晖自己,也有了妻子,妻子还怀了孕,钟家就算家里原本是有些积蓄的,如此一来,能送到钟晖手里的也不算多。 翰林院庶吉士是六品官,岁俸银四十五两、米四十五斛。 而京中物价高,就是在京中只租个一进的小院子,至少每月也要花费三两银子。再加上还要买菜做饭,采买厨子、看门的仆人,这又是几笔花费。林安“借给”钟晖的十五两金子,即一百五十两银子,且还给钟晖找好了借口,钟晖心中只有感激。 翰林院庶吉士素来清贵,且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学习三载,参加考试后,才能继续往上做官,或是外派做官。至少在三年之内,钟晖怕是真的很难还上这些钱了。 “如此,我也只好却之不恭。”钟晖起身,长揖一礼,“多谢子默。将来子默若有事情,我钟晖定尽我所能,帮助子默。” 林安只笑:“你我同窗三载,一道乡试,一道会试,一道殿试,有这等情谊,我又岂会不信钟兄?” 于是钟晖当天就搬走了。 剩下的邹远之几人,也前来告辞。 邹远之是最近几年都不打算来京考试了,只等着用举人身份,在家中开馆教书,剩下两人,则是觉得学问还不够扎实,再加上家中也不是非常富裕,便决定回家一面找个挣钱的伙计,一面继续读书,等四年后的会试,再来参加。 林安也没有多留几人,只道让几人再等两日,等他二妹把送回家中的东西收拾好了,请几人跟着他们的车队回去。 几人自然都说好。 待得殿试完的第三日,猎户亲自给林安换了一身状元服,等着过会坐着马车,到皇城外,和同科榜眼、探花以及二甲、三甲的进士,叩谢皇恩,再去皇城左门外观看金榜,尔后骑马回家。 原本游街一事,是殿试当日就该举行。 奈何殿试当日,皇帝先是延迟考试,后又雷霆一怒,使得众进士在参加完大皇子主持的冗长的琼林宴后,天色已晚。 大皇子当时故作为难后,便大义凛然的替众新科进士去求了圣上,允许这一科的进士,在三日后一早,重新叩拜皇恩,打马游街。令一众新科进士,还没/入官,就先欠了大皇子一个人情。 林安才道大皇子的意图,可也无法。想来皇帝之所以给大皇子这么个主持琼林宴的计划,就是算好了这一步,他们这些人,只是其中的棋子而已,自然没有话语权。 只是能穿着状元服,带头游街,还是游京城一遭……林安心里,其实还是很兴奋的。 猎户也很兴奋。 尤其是状元服是大红色的,像极了成亲的喜服。 猎户帮林安把状元服穿上,就开始盯着林安看。 一双眼珠子,就差黏在林安身上了。 饶是林安常常被这么盯着,却也有些受不住,佯作没看到猎户眼神似的兀自转了个圈,露出一双小酒窝道:“好看么?” 怎的会不好看? 他的小狐狸,穿什么都好看,当然,不穿也好看。 “好看。”猎户道,“像吉服。成亲时穿的吉服。” 林安立刻开始瞪他。 猎户却是往前一步,看着林安道:“等太子登基,改了律法,便嫁给我,嗯?” 林安:“……”这是求婚? 可是看着猎户笃定和强势的目光,林安心中立刻决定,不能答应,至少现下不能答应。 “这件事不急。”林安镇定的道,“那一位……还好生活着呢。” 猎户似是不解林安为何会拒绝,抓着林安的肩膀道:“没说现在就嫁。三哥是问,等……那时,媳妇儿可愿嫁我?” 这下换做林安不解了。可愿嫁?这是何意? “我们不是有婚约么?”林安奇怪道,“有婚约,若律法改,当然是要成亲。只是成亲的早晚……”这就得他说了算,猎户说了不算。 嗯,就是这样。 猎户神色一顿:“因为,有婚约在?” “嗯?” “若无婚约,那、那……”你可还愿嫁我? 这话猎户却是问不出来了。 他只站在那里,盯着他的小狐狸看了半晌,最后才道:“我先走了。” 林安只当猎户有急事,便大方的挥手和人告别,然后就穿着状元服,跑去后院,给林姝和林平、秦茂看。 三人果然围着林安惊奇又高兴的看了半晌。 林姝还好,只觉心中骄傲。林平和秦茂却是新奇极了,还道要去看林安打马游街的模样。 林安故作迟疑,等二人急的围着他“好哥哥”“好叔叔”的叫个不停后,才说已经给他们定好了一家酒楼包厢,让他们去那里等着,自来游街,都会经过那里。 二人这才大喜。 林安令家仆把人送过去,也坐了马车跟在后面,去了皇城外等着。 因林安是状元,自是站在头一个。等叩谢皇恩后,一行人骑马去看了写了他们名字的皇榜,就开始绕京城一周,打马游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林安从前对此只是艳羡,待自己骑马游街,被京城里的男男女女,扔花的扔花,丢手帕的丢手帕,甩戒指的甩戒指时,才发觉其中的难处。 太疼了! 那些花啊,手帕甚么的还好说,可是戒指簪子……那不都是蛮值钱的东西么?为何还有人要扔? 女的扔也就扔了,大老爷们为何也要扔呢?还专门用扇子骨砸他!很疼的好不好? 林安哪里知道,虽说这时候少年天才的确不少。可是能区区二十岁就连中三元,并且还长得那么好看的,京城里的土著都好多年没见过了,这一见之下,岂能不扔? 尤其是林安爱面子,身上再疼,也坚持是笑着游街,往他身上扔东西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还有人买了一篮子花,就为了扔他! 林安:“……”他该感谢,大家只没扔臭鸡蛋么? 榜眼和探花虽说理论上要落后一步,跟着状元身后,可是二人都不太擅长骑马,偶尔和林安并驾齐驱,林安也只一笑,并不责怪。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探花还玩笑道:“好在玉佩价格昂贵,那些人也只舍得扔些簪子戒指,不舍得扔玉佩……” 结果他话音一落,一只通体白色的玉佩,就砸到了林安手里。 林安:“……” “哎,那是羊脂白玉!竟有人舍得丢这样的玉佩!” “上面刻得那是甚么?咦,竟是只狐狸?” 二人还在惊叹,林安抬头就看到了那个往他身上砸玉佩的人了。 明明回家就能给他,怎的要这么大庭广众的来砸他? 他摸着手里的玉佩,等榜眼和探花离得他远了些,才悄悄把那枚玉佩转了过来,看到玉佩背面的三个字。 “嫁给我”。 刻得字跟猎户自己的字一样,不怎么好看。 林安这样想着,心口处却“砰砰砰”地跳的厉害,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只剩下猎户一人。 当然,如果上面刻得是“快娶我”三个字,林安想,他大约会为了猎户,连街都不游了。 真可惜。   ☆、第69章 被哄骗的大状元 心中想着可惜二字,可是打马游街的状元林安,却是嘴角越翘越高,两个小酒窝更是看醉了不知多少人。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谁不喜欢看长得好看的人呢? 林安长得好看,人又有才华,还是当朝第一个三元,年纪又这样轻,说不定还没娶妻! 不少家里人正在榜上抓婿的人家,见了这少年三元,自是喜不自胜。 嫡女不好嫁,庶女总能嫁的嘛。而且,以林安的年纪和才华,就是真的嫁一个嫡女去赌一把,亦未尝不可。 实在嫁不成,且看林家有没有其他的人选,总能和这位新出炉的年轻俊秀的三元结成亲的! 于是在林安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被不少人当成抓婿的人选,在心里过了不知多少道秤了。 他现下心中想的,只是那个扔了羊脂玉给他的那个男人。 方才他只顾着小心翼翼偷看玉佩上的字,等到这会,游街快结束时,他才突然又生起气来——那个男人也太不精心了,这羊脂白玉一看就是好东西,要是方才不小心被扔到地上,那岂不是东西废掉,男人的心意也废掉了么? 早上分开时,男人就该把玉佩给他的! 最好上面也不要刻甚么字。 毕竟猎户的字真的不算好看。 林安心中念叨着这件事,等到打马游街结束,林安和众人道别,回到家中,就见那个刻了不好看的男人正在微微笑着,等着他。 林安立刻就将埋怨男人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回来了?” “嗯。” “那……回屋吧。” 男人牵着穿了一身状元服的林安的手,走上一步,就要回头看他的大状元一眼,再走一步,再看一眼。 林安被看得心都软了。 于是也就忘了,青天白日的,两个忽又□□的男人一旦进了一个有床有榻的房间……除了那种事情,还能发生甚么事情? “唔,走了一路太累,这状元服沉甸甸的,三哥等我先换下衣服。” “不要换。” “嗯?” “就这样,状元服穿着,里面的衣服……三哥给你脱。” “嗯,嗯?” “乖,咱们穿着,弄一次?” 然后不等林安反应,猎户就开始干了早上他看到穿了状元服的林安的第一眼时,心中特别特别想干的事情。 林安也终于知道,他的三哥不止喜欢他不穿衣服的模样,他只穿着空心的状元服的模样……也能让他的三哥兽性大发。 天可怜见!他当初回了家门,就不该把手给猎户牵着,就不该看着猎户对他笑,就只顾着跟猎户往屋子里走,走就走了,他就不该这么傻,看着猎户关门,还当猎户是好心…… 哪里有这么好心的男人呢? 林安穿着状元袍,被压在门板上,咬着猎户的手,听着门外院子里仆人偶尔走来走去的声音时,只觉自己着实太傻,太傻了! 怎么就能觉得因为这个男人的目光,格外让人心软,所以这个男人就是个好人,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呢? 这根本没有任何的因果关系! 林安越想越气,使劲咬了男人的手一下,然后那个男人就害他险些呻.吟出声…… 如此白.日.宣.淫之事不需赘言,待得日落西山,房内才终于安静下来。 林安只趴着不肯动,等猎户把隔壁浴室的木桶里的水兑好了,他才去泡了两柱香的热汤,换了衣服,正欲出门,就看到那只羊脂白玉玉佩,伸手就要拿—— “不要戴。”猎户抿了抿唇,把那块玉佩拿到自己手里,道,“字不好看。” 这块羊脂白玉,是猎户在战场上发了一笔财后,回到京城,找了十几家店,才买到的。 原本他只打算在这块玉佩上刻个小狐狸的模样,送给他的小狐狸戴。只是今晨发生的事情,让猎户突然冲动了起来,贸然刻了那三个字在上面——虽然在他的小狐狸打马游街时,他准准的把玉佩扔了过去,让他的小狐狸看到了他的心意,可是,他因是在军中才习字,那时年岁又大,且还在前线打仗,因此虽学了字,却也只是粗通,在书写方面,尤其不擅长。 那三个字,也刻得着实难看。 “字太丑。”猎户见林安眼睛不眨的盯着自己,又道,“三哥去找人问问,能不能把这几个字磨平。能的话,等磨平了,再给你。” 林安这才发现那个一直在面前,高高大大,仿佛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身上的男人,也是会紧张害怕的。 他眼睛眨了眨,立刻就把那只玉佩抢了过来。 “谁说丑?我看就很好看。”林安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的腹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三哥的字一点都不难看,很刚硬,如郁郁苍松,风雨不倒。刻在这块玉上的三个字,尤其好看。不用磨平。” 然后就把玉佩小心翼翼收到了腰间挂着的荷包里,嘀咕道:“等我去跟姝儿寻一根红线,穿进去,戴在脖子上。” 这块玉佩并不大,只小小一块,只好能挂在脖子上,是以林安才有这样一说。 猎户看着林安,只觉越看越喜欢。 若是能将林安藏起来,放在山上的石屋里。每日他晨起去打猎,林安就在石屋里等着他。家里有了人等他,他去打猎也不走远,只中午就回家,和林安一起吃饭,然后看着林安午睡,等林安午睡醒了,就带他出去走走。平日里,他就把石屋锁的紧紧的,谁都不许来看他的林安,谁也不许和他的林安说话。 林安只是他一个人的林安。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林安在哪里,知道林安有多么诱.惑,知道林安的种种好与不好……那该有多好? “快走。姝儿他们该等的饿了。”林安不知猎户在想甚么,只当他感动的想把自己供起来来着,催促道,“平哥儿和茂哥儿还小,他们可禁不起饿。” 猎户这才遗憾的回过神来,抓住林安的手,权作安慰。 也罢也罢,他能忍受那种寂寞,林安又怎么能? 而且,林安……大约也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 猎户想罢,便默默放弃了脑袋里想要把林安关在石屋子里的想法。只是这个想法是放弃了,另外的想法却又冒了出来。 ——常常关着是不好,可是,如果只把林安带到山上,过上几日只有他们两人的日子,或许,林安也不会拒绝的? 猎户心头立刻又火.热了起来。 林安哪里知道猎户心里竟想到这些事情?他只当猎户还在感动方才的事情,回握了猎户一下,用眼神示意猎户,不要再这样看着他了!等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再看!至于现在……不要教坏小孩子! 好在猎户果然收敛了许多。 等见了林姝几个,林姝和秦茂还好,只脸上一直挂着笑,林平快要高兴疯了,见林安来了,上去就抱着林安的腿,叽叽喳喳的说今天看到林安打马游街时有多威风,有多少人都追着林安扔手帕和绢花、真花,剩下的不少进士,根本没人搭理他们,统统都在给林安扔东西。 “我也想追着去给哥哥扔东西来着,可是,可是二姐不让我追着跑,说我太小。”林平嘟了嘟嘴,“哥哥,等下次你再游街时,我就能长大了。到时候能追着哥哥扔东西么?我把我攒下来的银子和金子都扔给哥哥!” 林安:“……”那他就不用活着回来了,肯定要被活生生砸死…… “你忘了夫子是怎么说的了?科举尽头就是进士,一旦考中进士,就不能再重复参加科举。哥哥考过这一次,就不能再考了。”林安笑眯眯的道,“不过,平哥儿和茂哥儿还小,你们长大了,若是学问好,肯用功,也有机会去打马游街,到时候,哥哥再给你砸金子银子,好不好?” 林平只当被砸是好事,傻乎乎的大声道:“好!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林安很不厚道的和林平击掌为誓,言道林平将来游街时,必然要守承诺,扔金子,然后有看向秦茂。 秦茂这几年在林家过得越来越好,虽然秦叔叔秦止并不怎么搭理他,但林安、林姝、林婉对他都很好,秦止虽不喜欢他,可是教他功夫时,也从不打马虎眼,故意忽略他。 也正因此,秦茂原先的孤寂沉默,倒是变了一些,开始和林平一样喜欢笑了。只是话还不如林平多就是了。 “如果我真的能考中进士,”秦茂看了还在傻乐的林平一眼,抿着唇笑,“林小叔就随便摘朵花扔我好了。” 金子银子什么的,打在身上,得多疼啊。 也亏得林平还敢跟林小叔击掌为誓。 秦茂同情的看了林平一眼。 林姝也看在林平直笑。 可怜林平还不知道自己将来要为今日犯下的错误,付出多么惨痛的身心代价,此刻只傻兮兮的笑着,还非要贴着林安坐。 一家人坐下吃饭,倒也不讲究甚么食不言寝不语的。 林安但凡和猎户一起吃饭,几乎都不用伸筷子去夹菜的,因为他还没动手,猎户就给他代劳了。 夹菜成汤,剥鱼刺,全都是猎户的活! 林姝几个一开始时还觉怪异,可是一看看了两年,他们也觉得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林姝还记得今天家里发生的奇怪的事情,不忘告诉林安一声。 “对了哥哥,汪长泽是谁?他今日让人送了封帖子来请哥哥去赏花,还送了很多礼物和一封信。我让下人问他,是不是之前给咱们送了一万两银子的那个汪家的人,来人一句话不肯说,搁下东西跳上马,扭头就走。”林家的家仆,干脆就没能追上去。 那些东西,自然也就留下来。 林安听得一个“汪”字,脸色便不好看,待听到汪长泽的名字,皱眉想了想,才记起这个人是和他同科的进士,位列二甲。 在琼林宴上,这个汪长泽还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等到宴席结束,他还跑到自己身边,几度欲言又止。 林安那时还不知道汪长泽的名字,只知道二甲里有一个叫汪长泽的人,因此还好心问了他一句“可是有事?”,然后就被这人缠了好一路,对他说了一路的龙阳之癖不可取。 直到出了宫门,林安骑马就走,那人才不再纠缠。 而他的名字,也是林安后来问了钟晖,才知晓的。 汪长泽……林安默默地叹了口气,姓汪啊。   ☆、第70章 看桃花的大状元 林安兀自想着汪家和汪长泽的关系,眉心皱的紧紧地。 林姝一惊,似是也想到了这个汪长泽,很可能和哥哥先前说过不要往来的汪家有甚么关系。 唯独猎户对这些并不知晓。 甚至林安先前看到陈恪娘的事情,以及对江南汪家和汪氏关系的猜测,也没告诉过猎户。 倒不是他不愿意告诉,只是林安从前觉得,那江南汪家既然如此看重名声,那么他那位母亲的事情,汪家必然不会认下,他这个外孙和外甥,他们也不会认。而他自己,亦不愿意认他们。 既如此,又何必多言,惹得猎户和他一样心烦? “可是他得罪了你?”猎户并没有见过陈恪娘,只皱了眉,猜测道,“那汪长泽,可是说了甚么不该说的话?” 猎户声音里都带着重重危险。 林安回过神来,笑道:“一个外人而已,不必管他。”然后又看向林姝,“他送来的礼物和信,都送到我那里,我令人去打探一下他的住所,再论其他。”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 因林安还不到入翰林的时候,又恰巧三元府还要过上两日才能修葺完毕,他这两日就打算带着林姝几个去京郊的寺里拜一拜。 倒不为其他,而是听说那寺中景色极好,如今正值三月阳春,桃花正盛,就是不为礼佛,单单为了看一眼寺中桃花,散散心,他也乐得带弟妹跑上一趟。 第二日正巧是个艳阳天。 林安因昨晚没被折腾,早晨起得还算早,和猎户一起在院子里打了拳。 只不过林安是穿着衣裳打的拳,猎户是赤膊打拳。 猎户火气极盛,再加上他打的拳比林安打的拳更耗费体力,因此赤膊打拳,也不觉冷。 尤其是他打拳的时候,身边还有两道幽幽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光裸着的上半身……猎户打拳打的就更认真,更有力了。 林安也不是故意要看猎户的。 只是那是他喜欢的猎户的身体啊,怎么可能对他一点蛊惑都没有? 尤其是前世今生两辈子,他的身体都是一副白斩鸡模样,穿着衣服还好,能让人赞上一句“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可若是脱了衣服……呵呵,最多偏偏小姑娘而已。他身上,可是没几块肌肉。 也正因此,林安在喜欢猎户的身体之余,未免还多了几丝小小的嫉妒。 偏偏那人执着的以为自己只是一片喜欢之情,待打完了拳,拿了毛巾,就往他身边走来。 “帮三哥擦汗。”猎户是由己推人,他自己喜欢极了他的小狐狸,因此对给他的小狐狸擦身、喂食等事情,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把小狐狸养在屋子里,谁都不肯见。 因此这会子见小狐狸时不时的拿眼睛看他的身体……猎户就觉得,他的小狐狸大约也是喜欢极了他,喜欢他的人,喜欢他的身体,肯定也是愿意帮他擦汗的。 林安开始默默咬牙:“……”让一个白斩鸡,去给你一个身材好到爆的人擦汗,三哥你太狠了! 猎户还当林安是不好意思,干脆就把毛巾递到了林安手上,然后自己光着上半身,身上滴着大滴大滴的汗珠,就走到林安面前。 “乖。擦汗。” 猎户这几个字再无其他含义,可是林安拿着毛巾,看着猎户的身体,却是脸上蓦地一红。 然后直到乖乖给猎户擦完了汗珠,一张脸也没有白回来。 猎户一直都在翘着唇角。 瞧,他的小狐狸,果然是很喜欢很喜欢他的。 二人起得很早,可是因着打拳和擦汗一事,等到再腻腻歪歪一起吃了早饭,已经到了寅时末了。 “今日天气不错。”林安现下暂时着实不愿意看书本,因此抬头看了会儿天,就道,“不如我去跟姝儿说一声,咱们去京郊的寺里玩一玩?” 猎户的嘴角还是翘着的。 他看向林安的目光,像是大海一样深沉,仿佛可以将林安整个儿的溺毙一样。 林安抬头看他一眼,就立刻低了头,不去再看。 不待这么着的。 明明他们早早就订了亲,定了情,还洞房完了,怎的他先前不觉得看猎户会脸红,现下……竟是看猎户一眼,心口处都会像踹了只兔子似的,“砰砰”直跳。 仿佛刚谈恋爱的雏儿似的。 怎的会这样? 林安心中想不出其中缘故,干脆就不再想,甩了袖,就往内院走去。 猎户笑意越来越深。 他的小狐狸,好像比从前更喜欢他了。 当然,他也越来越喜欢小狐狸了。 须知猎户心口的跳动声,比之林安更甚。 待林安和林姝说了一声,林姝想想只是去山上晚上一遭,山上还有素斋,他们只要带些风筝毯子,水果点心,各人两套换洗的衣物便也足够了。 两柱香后,家仆把东西都收拾好,一家人就出了门,往京郊的大陀寺方向走去。 林安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才走了没多久,那个让林安头疼的汪长泽,就登了他们家的门,只是还在门口处,就被人拦了下来。 家里的仆人可管不着汪长泽家世如何,是甚么大官,他们只知道主子说了,凡是和那一处江南汪家扯上关系的,谁都不准往家里放,因此任由汪长泽的小厮磨破了嘴皮子,林家也没开门让他们进去,更没有把林家去哪儿的消息说出去。 可惜汪长泽却自有一股子执着,见此路不通,干脆令小厮去几个城门处各自打听,看林家到底去了何处……他别的不知道,可是这条路上的衙役可是说了,林家一行四辆车,可见是带着家眷了。而林家在京中并无亲友,那么林安只能带着家人去京城外游玩,只是去哪里的话……待他打听好了他们从哪个门出去的,汪长泽便自信能猜到他们去往何处。 林安一行哪里知道那汪长泽性子如此古怪?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就到了大陀寺。 虽说京城对女子要求更为苛刻,可也只是针对富贵人家的女子,普通女子还是可以跟着家人,提着篮子,三三两两的往山上走去。 因拜佛素来讲究个心诚,大多都是步行上山,林安这才去问林姝,要不要走着上山。 林姝原先在林家村和华阳县时,也都是常常出门的。只是等到了京城里,才不得不守在家里,不能常出门,闻言立刻高兴道:“可以么?我好久都不曾见过大山的模样了。” 林安心中一软,道:“这里有不少女子都是戴了面纱爬山的。姝儿也戴了面纱下来即可。” 林姝这才戴了面纱下来,两只杏眼瞪得大大的,显见是在京中关得久了。 林安很是心疼。这个时代对女子实在太过苛刻,京城对女子要求只有更高,林安现下反倒有些后悔,把林姝带来了京城。 若是把她留在华阳县,哪里会受这些罪? 可惜林安也只是这样一叹。毕竟,如果林姝真的留在华阳县了,以她未嫁女的身份,老宅的人随时都能上门把林姝“接”回老宅,然后在老宅发生些甚么事情,就不是林安能控制的了。 因此虽然心疼,可林安依旧不肯把林姝给送回去。 一行人来京后,难得快活了一次。 大陀寺因常年都有人来礼佛,是以山路好走,并不费力。半山腰的桃花林更是令人美不胜收,移不开眼睛。 因此他们上山时在桃花林徘徊许久,等到下山的时候,又在桃花林停住了脚步。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林安难得诗兴大发,背了唐寅的诗。 林平、秦茂只顾叫好,猎户对那些诗词也没研究,只是他的小狐狸背出来的诗,那必然也是好的。 只林姝一个,于桃花林中,一袭绿衫,眨着眼睛,仰头道:“桃花庵?这里哪里有尼姑庵,分明只有一座寺。不过,哥哥的又摘桃花换酒钱,这句诗,却是极好。” 林安正要说,以他的诗词天赋,才写不出这么好的诗来,就见猎户陡然气势一变,身子一动,站在了林姝身前。 林安随着猎户的目光看去,就见一青年男子,正痴痴看着这边,直到被猎户一瞪,那青年才尴尬的收敛了目光。 “我、我,在下是……”青年被发现后,却也直直朝着他们走了,只说起话来,竟有些结巴,只拿目光看向林安。 林安面无表情道:“原来是汪兄。” 汪长泽。 汪长泽这会子也缓过来了,因看不到方才那绿衫女子,倒也不那么紧张,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林安比他提前开口。 “既汪兄看上这处景致,天色又晚,我等还要归家,告辞。汪兄自便。” 林安和林姝走在前面,猎户走在后面,一行人步伐都有些快。 汪长泽因几次寻林安不得,上一次在琼林宴上,他又只顾着教导林安莫要“误入歧途”一事,竟没机会将事情说清楚,此刻见林安带着那女子就要离开,他一时也顾不得甚么,忙忙大声喊住了几人。 “表弟且慢!我是姓汪,表弟母亲可也是姓汪?表弟在华阳县时,当见过陈恪的母亲,陈恪母亲的面容和姑母有几分相似,表弟竟没有因此而怀疑么?” 汪长泽的一番话说出来,林安就知道事情麻烦了。 果不其然,林姝和林平皆停下来脚步,俱都抬头看他。 他们原先只知道他们的母亲汪氏温柔善良,知书达理,既能识字断文,又有一手双面绣的本事,起行坐卧,和村子里的女子都大为不同。 只是他们一去问为何家里孩子,只有他们没有外祖父、外祖母,汪氏就会哭,他们就都以为,外祖父一家都已经没了,汪氏这才不得已下嫁给救了她的林礼。 可是此刻听汪长泽一说,林姝和林平明明知道不该不相信林安,可是他们还是期望林安去问一问汪长泽,问一问母亲汪氏和汪长泽的家里到底有没有关系,问一问那个汪家,可愿为死去的汪氏做主,将汪氏在林家所遭受的十七年的罪,统统讨回来。 林家对他们而言是至亲,因此即便林安几人明知林家对汪氏数年的“关押”,也统统不能为汪氏做主。可是如果汪长泽家里真的是汪氏的娘家……那他们就理所当然能为汪氏做些什么了。 林安自是看懂了林姝和林平的意思,叹了口气,终是转头和汪长泽约定了时间,详谈这件事,然后便转身就走。 汪长泽也慢慢想起来,是了,他那位姑母一共生了四个子女,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女已经嫁在了华阳县,那么现下跟着林安身边这一个,应当就是次女。 他的表妹。 汪长泽的心思,立刻活了起来。   ☆、第71章 带猎户的大状元 林安看到了汪长泽的目光,可是在林安而言,汪长泽虽然是年轻进士,可岁数也有二十六七,显见是已经成了亲的,说不得孩子都有三四个了,因此他再怎么想,也没料到汪长泽会动了那种心思。 一路无话,到了家中,林姝和林平都紧紧盯着林安,生怕林安不肯告诉他们真相。 林安无奈,只好道:“吃过晚饭,哥哥便将事情都告诉你们,绝不欺骗,可好?” 林姝有心问为何要吃了饭再说,可是想到桃花林里,那个男人的目光……她胸口一阵恶心,想到真相或许并不如她期待的那样,哥哥让他们先吃饭……难道是因为哥哥一旦说了真相,他们就会恶心的吃不下去饭? 事实也的确如此。 饭毕,林安果真说了汪家曾经有一女失踪的事情。 “……汪家是书香世家,家里供着好几个贞洁排位,想来无论如何,都容不下被绑架过一次、又跳河失踪一次,然后再返回家中的母亲。” 林安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末了道,“我虽不知,母亲那时是如何从江南跑到华阳县,可是从母亲到了华阳县后,从未提起过娘家一事,还有父亲从未对母亲是否贞洁一事有言语而看,母亲是知晓自己娘家不要她了的事实,而母亲自己,虽两次遭遇不幸,可也的的确确,贞洁犹在。” 要不然的话,以林礼那种封建老男人的卑劣,是必然要将汪氏浸猪笼的。 尤其是那时的汪氏根本没有娘家和靠山。 而汪氏当年被林家关在家里,半步不得出时,虽然有种种为难处,可是在原身林安读书之后,明明可以借原身林安的手,将信寄到江南汪家。 即便路途遥远,或许要两三个月甚至半年才能寄到;即便中间可能信件掉落;即便这封信大约真的到不了汪家,可是以汪氏当时几乎被“幽禁”的情形看,林安也好,林姝也好,他们都觉得,但凡有意思希望,汪氏都不该完全不提这件事,根本没有对着几兄妹露出一丝他们还有外祖家的意思,更从未让原身林安寄过任何信件。 甚至后来,就连林安被冤枉科举舞弊,母子双双重病卧床,汪氏宁可狠心将林安许配给在外十三年方才回家的秦止,宁可绣双面绣绣瞎了双目,也不曾提过一句江南汪家的事情,由此可见,汪氏当年对汪家是多么的绝望。 林姝先时还和林平一样满怀期望,希望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外祖家,可是等林安将事实和他的推测说完,林姝就完全明白,林安为何从不曾跟他们讲这件事。 汪氏陷入那样的困境时,依旧不信任并且不打算依靠江南汪家,那么,作为她的子女,虽不知当年事实究竟如何,可是既然汪氏已然下定了决心,而江南汪家也早早把汪氏当成了一个死人,甚至还找了和汪氏相像的陈恪娘养到身边,以安慰自己,那么,他们也不必认下这门亲。 林平年纪太小,犹自懵懂,可林姝已然明白过来,道:“既然他们不肯认娘,娘也不肯认他们。那么咱们不知当年的事情,就更不必与汪家相认了。” 林安微微一笑,安慰道:“莫怕。汪家既说了娘已经死了,那么就不会自打嘴巴,对这件事反悔。所以,他们最多暗地里派几个小辈来试探咱们,至于明面上……只怕他们更担心咱们会把这件事捅出来。” 林安没有猜对其中的过程,但是结果,却猜对了。 江南汪家的确在之前陈恪娘特特写信回汪家,想要向汪家寻求支持,结果就在信了写了林安相貌很眼熟,有些像兄长汪海的事情。 而汪家当初虽然是把汪氏当成了“四人”,可是汪氏的父母兄长,其实一直在暗地里寻找汪氏的下落。 那个看了陈恪娘来信的嬷嬷,正巧是汪氏的奶嬷嬷,她看了信,再算算汪氏失踪的年纪,先不论其他,就找了自己儿子先去华阳县打听,结果真的打听出来一些消息,看到了林安的真人,知道了汪氏有一手双面绣的本事等等。 如此一来,嬷嬷立刻就知道,汪氏很可能就是她奶过的大姑娘,直接跑去老夫人面前痛哭一场,汪老夫人又何尝不思念唯一的女儿?派了亲信去华阳县看过林安的相貌,又去林家村给汪氏上了香,可是汪氏的衣冠冢二十一年前就进了汪家的墓园,而当年的种种,汪氏的几个孩子当真不知道么? 在汪氏困难到只能把儿子许给一个猎户当媳妇儿的时候,汪氏尚且不肯求救他们,可见是恨他们恨得入骨,汪老夫人纵使是心念女儿外孙,竟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就算她真的想认回外孙几人,当年一力要把她的女儿送去投河的太夫人,还有纵容并无视这件事的汪家家主,他们又哪里会容许这件事情发生? 汪氏已死,还是为汪家名声而死,是汪家的功臣,这才是整个汪家想要看到的事情。 是以无论汪老夫人如何作想,汪家始终没有轻举妄动,直到林安先中解元,后中会元,汪家才传信到京中,让汪长泽和林安交好。 汪长泽却并不傻,他如今已经二十六七,当年发生汪氏的事情时,他已然记事。再加上林安的相貌和他的父亲汪海未蓄胡之前的确相像,汪长泽仔细问了传信的家仆一些事情后,又千方百计找到了和林安一起住的钟晖,打听了林安的一些事情,便开始想要和这个“表弟”联系上。 可是林安显然是知道一些汪家的事情,一直不肯和他多说话,汪长泽这才跑去大陀寺找林安。 然后就看到了一身绿衫,立在桃花林中的林姝。 即便有面纱罩着,汪长泽那时却也认定了,人赛桃花。 他妻子三年前亡故,留下二子一女,汪长泽因想着在科举上再进一步,便没有再找继室。现下见了林姝,汪长泽却有了旁的想法。 就算家里不能真的认回林安林姝,可是,如果他向家里表示,愿意迎娶林姝为继室,那么两家人岂非又成了亲戚?而汪家也可以正大光明的照顾林家。 汪长泽将自己的想法写在信中,令人速速传往江南。 想来,那位明明后悔地不得了,每年姑母“忌辰”,都会独自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中的祖父,应当也会对此满意。 汪长泽长长的舒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 林姝虽美,毕竟出生乡野,原本并不至于让他付出正室的位置。可如果他的这一举动,能换来祖父祖母的另眼相待,换来一个做了本朝第一个三元的表弟和大舅子……这样算来,他的这一举动,却是相当划算了。 当然,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诉林安,并且劝林安速速与那个猎户解除婚约。虽然背弃婚约对林安名声稍有影响,可那也远远比大过林安一直背着这个婚约所影响到的仕途。 林安不知道汪长泽的一应打算,不过他心中有数,倒也不惧和汪长泽见上这一面。 当然要带着猎户。 汪长泽和林安是约在一家茶楼见的,汪长泽一见跟着林安身后的猎户,脸色就变了变,好在多年修养还在,没有立刻就赶人,只等着一行人进了包厢,坐下喝过一轮茶水,他才慢慢开口。 “毕竟是家中私事,为兄觉得,这件事还是莫要让外人听到的好。”说罢,汪长泽就看一眼猎户。 林安只笑:“汪兄姓汪,在下姓林,此事既是汪家私事,那么想来我也不便留下。那么,就此告辞。”然后就要起身。 汪长泽无法,只能看着林安把猎户留下,气闷一回,才缓缓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汪长泽口中说的事情,和林安从刘师娘听到的事情并无太大差距。只是有些细微的不同处。 “……当年姑母意外被掳走,家中祖父祖母皆心神大恸,忙忙令人去寻,只是寻回来后,已经是姑母失踪的第二天下午。也就是说,姑母在外过了夜。 虽然姑母坚持说自己并未失贞,家人也相信她。可是当时祖父祖母为了寻人,动作太大,城里很多人家都知晓了汪家女儿被掳走,还在外过夜的事情,因此曾祖母才站了出来,要姑母选择自裁或是剃度出家。” 林安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收紧。 “曾祖母虽开了口,放下话来,可是祖母不舍姑母,每日都要贴身见姑母带着,不肯让曾祖母对姑母动手。 曾祖母逼迫祖母不成,后又寻了祖父,对祖父大哭一场,祖父出来后,为了家族名声,设法让祖母离开家中去祖母娘家,让姑母一人在家里,然后令人将姑母送到江南庵堂,想让姑母剃度出家。” 汪长泽慢慢道:“只是不知为何,路上时姑母又落了水,再次失踪,接连三日不曾找回。曾祖母因此就对外说,姑母是自己投了水,虽没找到尸体,可也活不下来了。 曾祖母为人强势,又以身边有两个得了贞节牌坊的儿媳为荣,因此做了这件事后,倒也不曾愧疚。祖母归家后,却是大骇,家父亦是如此,不想妹妹竟就此失踪。而祖父……” 汪长泽顿了顿:“祖父虽常说姑母为着家族名声,理应自裁。可是,每年姑母失踪那几日,祖父都会将自己关在书房,几日不出。且这几年,祖母和家父,从未放弃寻找姑母的踪迹。姑母刚失踪时,祖母还寻了一个和姑母长相相似的女子养在家里,权作慰藉。 我虽不知姑母对表弟说的故事如何,可是表弟定要记得,曾祖母虽固执,可是祖父早早就后悔了当年的所作所为,祖母更是从一开始就在思念姑母,这些年更是不惜花费无数金钱去寻找姑母的踪迹。表弟可以不认汪家,却不能不认祖母。祖母因姑母的缘故,和祖父二十一年来,再不曾说过一句话,祖母之情意,表弟岂能辜负?岂能不孝?” 汪长泽一派沉重,仿佛全然都在为林安着想。 可是林安却只似笑非笑回看了过去。 他这个便宜表哥却也不糊涂,汪长泽并不强求林安去认汪家,想来一来是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江南很多人家都听说并知道,他们想瞒也瞒不住,倒不如不去强求,只在汪家留一个祖母,让林安有所牵挂和顾忌。二来么,汪长泽出身世家,更清楚世家的行事规则,汪家不可能认回林安。他就是说了,也是无用。 但是,林安真的会让他得逞么? 那位外祖母,林安真的肯认?   ☆、第72章 被贬官的大状元 汪长泽自从把深爱女儿的祖母搬出来后,就自以为林安必然要对这件事情妥协,就算不认整个汪家,也要认一认外祖母。 哪里知道林安自顾自的喝茶,待喝完三杯茶,就直接起身。 “这件事果然是汪家自己的家事,我既为外人,不当多听。”林安拱手道,“还祝汪兄早日找到你真正的表弟。” 眼下之意,汪长泽认错人了。 尔后起身便走。 汪长泽直接傻了。 认错人了? 他怎么可能认错人? 且不提汪氏如何,单单看林安的容貌,和他父亲未曾蓄胡时就有三四分相似,还有林家明明是世代农民,林安却这么会读书,甚至连中三元,成了本朝第一个三元,那不是遗传了他们江南书香世家汪家的天赋,又是谁的? 汪长泽打死都不肯信汪家认错人了,他认错人了。 “表弟且慢,为兄不可能认错人的。血缘之亲,孰能无过?而且,你大约不知,你的容貌和家父……” “汪兄大错特错。大千世间,本就人有相似,有何奇怪之处?再说,令祖母不是因思念女儿,还寻了个和女儿容貌相似的养女,在身边养着么?难道那养女也是令祖母生的,而不是巧合?” 汪长泽当即一噎。 林安继续道:“我并不知汪兄为何要坚持误认我是汪兄表弟。可是,不是就是不是,当初我们母子四人被祖父祖母从家中赶出,我与母亲皆重病缠身,缠/绵病榻时,明明苦不堪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若先母真的是汪家女,那她为何不带着我们兄妹向汪家求助?正如汪兄所说,血缘之亲,孰能无过?只要退后一步,便能海阔天空。如果我们当真是亲人,想来先母去汪家求救,汪家必然不会不管我们。可是,当年我们困难成那个样子,先母依旧没有提及过汪家,显见是和汪家真的没有关系了。” 林安说罢,再看已经被他说得呆住的汪长泽,叹道:“既然先母与汪家没有关系,那么林安与汪家,又有甚么关系?至多不过是汪家认错了人而已。” 汪长泽还欲解释些什么,林安却不肯听了,转身便走。 反正汪家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认他们,而如果汪长泽所言不虚,那么汪家如今的家主和那位“外祖母”,应当是对汪氏有愧疚。既有愧疚,想来也不敢上门来打扰他们。 林安这样想罢,就不再忧愁汪家一事,而是拽着猎户,就跑到京城的街道上,淘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高高兴兴和猎户回了家。 猎户也只由着林安到处买那些他们根本用不到的东西。 他虽口拙,心思也不算细腻。可是他满心满意的都只有林安一个,林安不高兴了,他必然是第一个发现的。只是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陪在林安身边,任由他胡闹,却是可以的。 等回了林宅,林安放下东西,去泡了会热汤,才去了后院,将汪长泽的话一一复述给林姝和林平。 林平仰着小脸道:“可是、可是哥哥,汪家都是坏人,只有外祖母是好人。只有她在找娘,咱们可以信她的,对不对?” 林姝拧了拧眉,似是觉得哪里不妥,但又说不出来。 林安微微一笑,摸了摸林平的小脑袋,叹道:“哥哥并不知道汪长泽的话是真是假。可是哥哥相信娘。”见林平傻呆呆的看他,林安才道,“娘既然当初宁可将我许给三哥,也不向汪长泽口中极其爱惜女儿的‘外祖母’求救,那么,娘肯定有她的原因。我相信娘的决定,也相信娘不信任的人,并不值得我们兄妹信任。” 林安这番话一说出来,林姝和林平亦豁然开朗。 是了,他们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那位“外祖母”真的那么疼爱娘,那么娘为何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位“外祖母”?为什么娘当初过得那般苦楚,仍旧不肯向“外祖母”求救?他们一家被赶出家门时,娘为生存所做的退让,是把哥哥许出去,而不是求助汪家……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甚么么? 兄妹三人皆沉默起来,待得晚饭准备好了,家仆来喊,三人才起身,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林安本就不是古代土生土长的人,对亲情一事,虽然渴望,但并不强求。因此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情,只是林姝和林平失去母亲后,大姐又嫁了人,或许从前心中还有一丝期盼那位外祖母能代替他们的母亲疼他们,现下愿望破灭,心中自然难受。 林安也不去管。这种事情,本就只能慢慢想通。林姝和林平都不笨,他们只是一时不能接受,待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自然就真的不管了。 不过,等到了晚上,猎户原本想让他的小狐狸歇息一晚上,结果小狐狸却主动缠上了他,一番畅快淋漓的*之后,小狐狸累地直接睡过去了。 猎户伸手抚/摸小狐狸的脸颊,微微叹气。 待得第二天,林安还没想好要做什么,猎户就拿了一封信进来了。 是太子的回信。 林安之前为感谢太子在殿试上的帮忙,因此写了一封信,将善堂、弃婴岛和开放边境商埠的建议写了上去,太子因事忙,现下才抽空回信。 太子的回信很是简单,说的事情却不小。 林安看完,就抽了抽嘴角。 太子信的开头,就让他赶紧去三元府住上几天,因为他和忠勇伯的亲事,怕是不等他去翰林院上班,就要被人捅出来了。太子说,好歹是他题字并且亲自选的宅子,林安总要去住上几日。现下情形不允许,等将来时候到了,林安想什么时候去住都可以。 然后太子又说,翰林院林安是去不了了,而且原本从六品的京官,现下还要降到正七品的外县县令。太子已经给他选好了地方,就在他的家乡华阳县旁边的华安县。至于林安的几项建议,林安若得空,也尽可在华安县先试验一番,若是可行,亦要等将来再说。 另外还附赠了两张三千两的银票,让林安用作善堂和弃婴岛的花费。 林安将信看完,心中一时不知该是何种滋味。 他早早就想到了他和猎户的事情会被捅出来。 只是先前他以为,以那位圣上的雷霆之怒,他这次怕是要被革了官职,只顶着状元的身份,回家教书了。 可是没想到,太子又帮了他一次。 “莫怕。”猎户抬起林安的脸,亲了一下,道,“再等一等。等将来……媳妇儿想做甚么官,就去做甚么官。” 不必再像现在一样,受种种束缚,还要被人歧视。 猎户先前是不懂这些官场之事,也不在乎这些事情。可是眼看着他的小狐狸明明是开朝以来第一个三元,可是上门来的人越来越少,即便是有人上门来,看他的小狐狸的目光也很奇怪的时候,猎户才知道,他的小狐狸,真的很艰难。 可是,猎户却越发舍不得放开他的小狐狸。 看,他的小狐狸这样好,这样值得旁人牺牲一切去争取,如果他放开手,那么,小狐狸还会让他再抓第二次么? 猎户心中不敢确定,就只能继续抓着林安的手,慢慢前行。 林安听了,却是玩笑道:“哪里能想做甚么官,就做甚么官?就算那一位是我连襟,三哥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死啊。再说了,万一我真做了大官,哪里还有时间陪三哥?” 二人说笑一番,却是真的开始动手搬家。 ——太子说得没错,好好地圣上赐下来的三元府,哪里能一日都不去住呢? 林安也是快要搬家的时候,才知道他的三元府和猎户的忠勇伯的伯爵府,只隔了一条街,离得很近。 只不过林安的三元府,也是座三进的宅子,而猎户的伯爵府,则是五进的大宅院,里面还挖了池塘,养了荷花。 二者完全不可相媲美。 林安默默地咬了咬牙。 猎户却抓着林安的手道:“三哥有钱了,等到了华安县,咱们也买一处大宅院,里面也挖荷花池,荷花池旁边,再种上桃花梅花桂花菊/花牡丹花!” 林安:“……”可是那样真的会好看么? 且不提猎户的建议是否靠谱,林安自从知道自己过几日就要被贬官离京,当下也顾不得甚么,拉着林姝和林平、秦茂,身边跟着猎户,就将京中值得一观的地方统统看了一遍。 林姝和林平也没时间伤心“外祖母”的事情,每日都玩得高兴极了。 汪长泽倒是有心想再和林安谈上一谈,奈何他根本找不到林安去哪里了,而且就算他知道林安去哪了,因他也是新科二甲进士,亦有需要打交道的人,因此好巧不巧,这几日竟一次都没碰到过林安。 但是他在一处酒席上听到了林安或许要被贬官的消息。 汪长泽大急,当夜就令家仆将消息送到林安那里,让林安立刻和那个猎户解除婚约,免得还没去翰林院走上一遭,就要被贬官了。 可是林家的门,哪里容得他进? 再过几日,朝廷给新科进士的半月休息时间结束,林安往翰林院走了一遭,就接到了被贬官的通知。 圣上要他,三日内,速速离京。 滚去做县令。   ☆、第73章 体力差的大状元 还没开始上班,就被贬了官。 一下子就从从六品的翰林院编修,变成了七品县令。 还是从京官给贬出去的。 林安从翰林院出来,就开始接受众人的注目礼,慢慢往外走去。 值不值呢? 只是因为和猎户的婚约,就被贬黜出京,还要去当七品县令,真的呢,值么? 林安心中只稍稍动摇了片刻,就看到了等在翰林院外的猎户。 林安稍稍动摇的心,又坚定了起来。 一步一步,朝着猎户走去。 猎户却不像平常那样打扮随意,或是一身玄衣,或是一身深色衣服,或是和林安穿相似颜色,而是穿了一身华衣锦缎。 虽底色也是玄色,袖口下摆处却用丝线点缀,腰上挂了一只玉佩,和林安正挂着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林安朝他走去,猎户目光亦直视林安,同样朝林安走去。 然后捉住了林安的手。 周围不少人来来往往,皆看到了这一幕。 猎户现下不只是猎户,还是单枪匹马把圣上救回来的忠勇伯——虽然也是因为喜欢男子,而被从侯爵降成的伯爵——因此出入翰林院还是可以的。 而猎户的爵位,虽只是伯爵,圣上也并未封其他官职,可是却是圣上钦定的可以往子孙传三代的,其实盯着这位新出炉的忠勇伯,想要把自己女儿嫁过去的人也不算少,只是这忠勇伯这些日子神出鬼没,很多有心思没心思的人家都找不到他的人,结果今日,却在翰林院外,看到了那位忠勇伯和连中三元的状元公拉着手走在一起的情形。 众人:“……”怪道要被贬,怪道原本的侯爵一眨眼就变成了伯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其他人如何作想,林安却是管不着了。 他虽遗憾不能像其他同科进士一样,能够一步一步平步青云,将来能进内阁,一展才华,可是他身边却有了一个猎户。 猎户为了他付出良多,现下也正为他适应没有山林的生活,林安也想为猎户做些什么。 况且,就算是被贬官做了一方县令,他也不是不能为百姓做些什么的。 林安这样想着,心中却也不再焦躁,等到了三元府,看府中不少东西都已经打包好了,要请的镖队也请好了,只等两天后,启程离开。 汪长泽险些快被这一出弄疯了。他原先就想要提前劝解林安,让林安解除婚约,这之后的贬官之事就不会发生。而且,如果解除婚约的事情运作得当,圣上很可能因此对林安另眼相看,对林安的仕途更好,结果林安却不肯见他,不肯承认他们之间的亲缘,现下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汪长泽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当如何是好? 旁的不说,那个还在林家的表妹…… 汪长泽想到桃花林中的那一抹绿色,心中隐隐发痒,喉结一动,将从江南传来的祖父和祖母的信认真看了看,提起笔来,仔仔细细地写了回信。 圣上有多么厌恶龙阳一事,人人皆知。原本按照林安这种情形,虽没有正式成亲,按照律法,林安是可以参加科举,也可以入选做官,可是律法归律法,圣上的厌恶归圣上的厌恶。若圣上硬是要给林安安上一个“欺君之罪”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一来的话,林安功名不可能被夺走,性命不会有危险,只是做官一事,根本就是妄想。圣上大怒之下,必然会夺去林安官位,令林安滚回家乡。 可是事实上,林安却没有遭遇那些境遇。林安只是被“轻轻”地贬了官位,而且还不是贬官到山穷水远的地方,而是贬到了林安的家乡附近。 汪长泽虽说今年才考中二甲进士,正式做官。可是他从前也跟在父亲身边多年,对官场之事比林安了解的更多。将这件事情仔细一想,汪长泽便能隐约猜到,林安的事情会被这样轻拿轻放,定是有人在暗地里帮着林安。 圣上厌恶南风,自是不会帮他。而林安入京才几个月,哪里会认识什么大官和宦官?就算认识,那些人又如何能左右的了圣上的决定? 汪长泽在心中满满又过了几遍——现下能影响并改变圣上决定的人,只有一个。而那个人正在帮着林安。 汪长泽额头上开始不断渗出汗珠。 是这样么? 真的是他猜得这样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岂不是意味着……林安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都有了一个非常非常可靠的大靠山?即便这两年或许会有些辛苦,可是做官的人,哪里能不在外积攒资历?林安现下被外放,既是积攒资历,又是躲避圣上的怒火,岂非是两全之法? 只待圣上驾鹤西去,那么…… 汪长泽想到那一位同样也有龙阳之癖,心里却是想歪了,忙忙提笔写信——无论如何,让祖母先出面为他把那个便宜表妹定下来,反正他打听过了,那个表妹才十三岁,林安就是要嫁妹子,也还要等上两年。两年之后,有些事情,也就有了定论,他也就能确定自己需不需要娶表妹为正室了。 汪长泽的想法,林安作为一个正常并且还算正直的人,自然是不知晓的。 他前几日就知道了即将离京的事情,心中只别扭一下,便也不再伤心。家中打包行李的事情,自有林姝去忙,路上的事情,自有猎户请的镖师去忙,至于他的话……就待在家里和猎户一起玩。 虽然他们两个男人在家里玩着玩着就闹出火气来,可是现下这个时候,林安还真的不想出门去看旁人用怜悯或轻视的目光看着他的样子。 转眼就过了两日。 林安和猎户并排骑着马,就往城门走去。 反正官都贬了,猎户的爵位也被往下降了一个等级。他们二人也没甚好藏着掖着的,干脆就一起正大光明的往华安县行去。 一路不知打碎了多少曾经看林三元看得如痴如醉的少男少女的心。 当然二人的如此行径,也被有心人妄图传到圣上耳朵里。只可惜圣上只顾等着“仙师”给他炼出“金丹”来长生不老,根本就不管已经离开京城的林安和救命恩人了。 好在这也正好合了林安和猎户的心意,二人从相识到定情,再到两次分别,尔后的同床共枕,还一直没能出门度过“蜜月”,虽说猎户对此一无所知,可林安还是直接把从京城到华安县的一路,当成是旅游,一路慢行,每到一处地方,都要停下来两日,一日带着林姝几个去找好走安全的景致去看,另一日则和猎户两个单独出去。 林安很喜欢和猎户单独出去的那一日。 他看得出来,猎户也很喜欢和他单独相处。 遇到山时,二人就一起爬山,林安体力比不上猎户,爬不动了,就趴在猎户背上,来着猎户背着他上山,爬到山顶或看日出,或看日落,或只是单纯的想让猎户背着他走…… 遇到湖时,二人就一道划船游湖。林安会吹箫,猎户从前就喜欢听林安吹,只是林安碍于种种不可言说的缘故,不太愿意吹。但到了湖上没怎么有船时,猎户眼睛往他腰间的箫上一瞄,林安却愿意吹了。 游湖泛舟,看着小狐狸站在船头为他吹箫,猎户只觉心中越发喜欢他的小狐狸,唇角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 他想,大约这辈子他也没法子放开这只小狐狸了。 林安也发现猎户笑得越来越多了。 他想,猎户原来真的这么喜欢这样山水。再想起前些日子,二人身在京城,猎户每日除了在院子里打打拳,和偶尔与他一道四处游玩,平日里竟是无事可做,想来也是无聊至极。 若是换了旁人,成了皇帝的救命恩人,还被封了可以世袭三代的爵位,哪怕是不喜女子,也会找个女子先把继承人生下来。然后再在京中运作,得一官位,如此便是人生极乐之事。 可是猎户却不同。 猎户从来就不喜欢京城的生活,只不过林安在京城,他便在京城,这才和林安一起留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城市。连出个城门,都要跑上好久,才能到郊外找一处山,好好跑上一跑。 京城对猎户来说,是一种束缚。 林安看着正背着他上山,全身都放松下来的猎户,心中微微叹息。他原本的确是有为官做宰的心思,可是眼见京城水深,即便是太子上位,太子身边亦早早有了自己的智囊团在,哪里有他的位置? 若是慢慢往上爬,林安不介意,可是猎户呢? 猎户能受得了京中无趣的生活么? 就是他自己,真的就能喜欢上那样的勾心斗角的生活么?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百年。他已经委屈了他的猎户很久,未来的几十年,他还要继续委屈他的猎户么? 而他自己,又真的能几十年如一日的忍受那等生活? 猎户背着林安,慢慢爬至峰顶。 林安却想,当初他初初穿越到这具身体上,一早想的只是要好好活下来,然后最好能解除和猎户的亲事。那时他所依靠的,就是猎户辛苦为他赚来的药钱。 到得后来,他身子慢慢好了,和猎户的感情也越来越好,想的则是好好赚钱,好好养活原身的几个弟妹,好好和猎户说清楚,若是可以,最好能做一双奸.夫.淫.夫,哪里还需要甚么婚约的束缚? 待得后来,天气多变,先是大旱,再是朝廷几次征徭役,还有蝗灾一事,方才让林安慢慢坚定了科举之路。 若是在现代,他只做个平民百姓,只要运气还好,就不会遇到太不平的事情。就算是偶尔遇到了,只要找到合适的律师,找到证据,狠狠努力一番,也能为自己争取原属于自己的利益。 可是现下他是在古代。在皇权和官员说一不二的时候。林安受不得被这些人当做牛马驱使,方才想要去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既不想被驱使,那便去驱使别人。 再加上,古代通过科举的学子的确受人尊敬,林安这才奋发图强,靠着原身的学识,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有他前世的记忆,这才好运的连中三元。 可是,接下来呢? 接下来,他的路在哪里? 素来外放大多是三年为期。这三年里,他都会在华安县做个七品县令。可是,三年后呢? 老皇帝如今吃金丹跟吃迷了似的,再算上老皇帝如今的年龄,想来三年之后,他那位连襟大约就要上位了。到时候,户婚律一改,他又是否还要继续往上爬? 他若继续往上爬,那,猎户又当如何? “太阳出来了。”猎户并不知道他的小狐狸在思考人生大事,见二人此行的“目的”来了,忙忙撞了一下小狐狸,示意小狐狸去看初初升起的太阳。 林安一怔,回过神来,不堪太阳,却看向身畔的猎户。 猎户察觉到小狐狸灼.热的目光,侧首便冲着小狐狸低声道:“怎么了?想三哥了?还是想……小三哥了?” 这几日一直赶路。虽说他们走得慢,但是走得慢并不代表不累,他这几日可都一直在忍着。不过如果他的小狐狸说想“小三哥”了,他大约就会顾不上小狐狸的累了。 林安原本在思考何等重要的事情?结果被猎户这样一调.戏,登时恼了,身子一抬,就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了猎户身上,直到把猎户压倒在地上,怒道:“三哥以为我是你么?整日介只想这等事情?我在想的,可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猎户被压倒在地上却也不恼。 他只低笑道:“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莫不是媳妇儿在想要收拾甚么嫁妆嫁给三哥?”见林安还要恼,立刻又道,“媳妇儿的嫁妆,三哥来收拾。媳妇儿切莫焦急。”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林安岂不更恼? “甚么嫁妆不嫁妆?我何时说了要嫁你?嫁给你,又有甚好处?” 林安话音一落,他就被猎户给反压在地上了。 “那三哥现下问你,你嫁不嫁三哥?”猎户和小狐狸是两个单独跑来爬山的,而今日也巧,这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他便忍不住对着勾人的小狐狸上下其手,声音沙哑道,“嫁不嫁我?” 小狐狸硬撑着不肯出声。 猎户却是使劲了诸般手段,迎着正在升起的朝阳,在这一处最高的山峰,把他的小狐狸弄得口中除了呻.吟声,就只要讨饶声。 “三哥,三哥饶了我,饶了我……” “那你嫁不嫁三哥?嫁不嫁?” “……唔。” “嫁不嫁?” “……嫁。” 猎户终于得逞,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心满意足之下,更是用尽了手段,反过来去满足他的小狐狸。好让他的小狐狸和他一样餍足。 可惜小狐狸体力太差,明明是被他背着上山,背着下山,可到了最后,还是在这处地方接连歇了两日,这才重新启程。 到得后来,猎户每每都要发愁小狐狸的体力问题。 这可怎么办?不就是在山上巫山赴*了一回么?他的小狐狸就累的一连歇了两日。那若是将来,他再想到去甚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一番,他的小狐狸岂不是每次都要歇上那么几日,让他看得见肉,摸得见肉,却独独吃不上肉? 猎户不禁开始为着自己以后是否要经常“茹素”一事忧愁。 林安自觉应当关心猎户,见猎户眉宇间似有忧愁,不禁坐在马车上就去问给他赶马车的猎户。 “三哥在愁甚么?可有我帮得上的?” 自然是有的。猎户默默在心里想了一遭,才慢吞吞的开口道:“三哥在想,将来是否能每日开荤。”然后黑漆漆的眼珠子,就在林安身上溜了一圈。 林安还以为猎户说的真的是吃饭,诧异道:“三哥想吃肉了?我们现下不是每天都在吃肉么?”说罢还安慰道,“喜欢吃肉不算什么的,只不要一点素都不吃就好。当然,如果三哥真的想日日都吃荤……那么将来那一位归天,咱们也能躲在家里偷偷吃肉。” 反正家仆都签了卖身契,林安还不给他们发月俸,才不怕他们敢造.反。 猎户听了,只笑不语。 林安看到猎户的笑容时,只觉好看和珍贵。可是等到他真正体会到猎户每日想吃的“荤”,究竟是什么“荤”时,才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悔不当初。 好在猎户每日缠着林安,林安身子受累,脑袋里就没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只抽到空隙,就要睡觉休息。 倒也比先前快活了许多。 猎户守着小狐狸,这才安心。 虽说林安故意将路程放缓,可是华安县和华阳县距离京城本来就不算远,一个半月之后,林安故意将路程安排成从华阳县绕道去华安县,一行人终于到了华阳县。 因早早传信给了刘夫子和张家,因此两家的家仆都在城门口等着。张灿更是亲自来迎他。 远远看到他们,还跑马过去,见到林安,拳头一攥,就往林安身上捶了一下,高兴道:“行啊,安哥儿!你竟考了三元!还是本朝第一个三元!你知不知道,你给咱们华阳县,给咱们夫子涨了多少脸?” 林安虽然体力比不过猎户,可是因每日打拳锻炼,和张灿还有的一拼。 见张灿打他一拳,亦重重的打回一拳,同时还不忘威胁:“安哥儿?妹夫,你竟叫我安哥儿?” 张灿被打的咧了咧嘴,立刻不敢吱声了。 他早早想了他和林安是兄弟,打一拳也没什么。可是却不小心忘了,林安不只是他的兄弟,还是他的大舅子! 他打兄弟是没什么大问题,可是打大舅子……那可是纯粹的大问题了! 当下也不敢恼,只和林安并排前行,说些林婉的事情。 现下已经是四月末,林婉嫁到张家,也有一年时间。 张灿倒是真心喜欢林婉,每每说到林婉,神色间很是温柔,林安见了,心中稍稍放心。只是具体如何,还要等见过林婉才能知道。 他可是知道这时候的婆婆想要折磨儿媳妇儿的手段的。譬如杜氏,她都把汪氏关起来十几年了,到现下还有人说她的好,说她关汪氏,定是汪氏有错,婆婆才关她。否则汪氏怎的不关其他的儿媳妇儿呢?可见就是汪氏的错了。 杜氏这还是不打不骂的。林家村里,有些婆母折腾儿媳妇儿,常常在儿媳妇儿嫁过去两个月没身孕的时候,就到处骂儿媳妇儿是“不会下蛋的母鸡”。那些婆母这样骂,倒不是真的认定了儿媳妇儿不能生。而是因着她们这样骂了,就仿佛是找到了儿媳妇儿的错处和小辫子,儿媳妇儿从此以后,就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只能唯唯诺诺,听她的话。 林婉嫁到张家,已经足足一年了。 可还是没有传出喜讯。 林安自然知道这是正常的。张家本就数代单传,想来是张家自己的遗传问题,几年怀不上孩子也是正常的。可是,张家人真的会这样看么?他们真的会认为,这是张家男人的问题,而不是林婉的问题么? 林安长长叹了口气。他看神采飞扬的张灿,显然是看不出个什么来了,因此只道:“婉儿呢?她在我家等我么?若是在,你回去跟伯父伯母说一声,说我三日后才去华安县,让婉儿在娘家住上几日,等我走了,再回张家。” 张灿嗫喏几声,竟是没有回答。 林安面上登时一黑,双目一厉,看向张灿。 张灿忙解释道:“婉儿没、没生病。只是、只是这几日,她正在喝药……怕是不方便……” “没病喝甚么药?张灿你在哄我?” “是、是容易有孕的药。” 林安面色登时更难看了几分。一进城门,将林姝几个送到他们在华阳县的五进大宅院门口,自己和猎户也不进门,指了林姝方才坐得马车,直直就往张家去,将林婉接了回来,说是让林婉帮忙收拾一下家里,等三日后再让张灿去接。 可是等三日后,张灿要去送大舅子顺便接娘子时,林家的五进宅院,却是人去楼空。 张灿登时傻了。   ☆、第74章 新上任的大状元 林安在把林婉接回来的第二天,让林婉吩咐身边信任的人,把还留在张家家里的嫁妆锁好,就悄悄带着家里人,一齐往华安县赶去。 按照林安原本的想法,其实是打算回来华阳县的第一日,先去拜访刘夫子,待得第二日上午,则是去华阳县的县令宋瑜那里拜访并讨教一番,下午回林家村,一方面安抚老宅的人,一方面就是在林家村送上一部分祭田,让林家村的人帮他看着老宅的人。 可是张灿口中说到,林婉嫁到张家才一年,就被逼着吃容易受孕的药的时候,林安就出离愤怒了。 愤怒地连原本的计划都赶不上,直接就带着家人一起走了。 林婉先头还有些担心,可是林姝却道:“大姐莫糊涂了。哥哥要为你做主,你若提前拆了哥哥的台,那岂不是让张家看笑话?而且,大姐忘了,大姐从前和张家的事情悄悄定下来和成亲时,哥哥都请了白远小大夫给你瞧过,白大夫不是说了,大姐的身体没问题,只要对方也没问题的话,时候到了,自然就会有孕,根本不用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林婉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没说话。 是啊,白大夫的确说了,如果男方没问题,那么她会自然而然有孕。可是,男方真的没问题么?张家几代单传,每代有了一个孩子后,无论纳几个姬妾,都生不出第二个孩子来,可不就是男方真的有问题? 但是这种事情,又让她如何同妹妹说起?婆母逼她吃药时,还细细同她说明,这药并不是婆母胡乱拿了给她吃的,而是婆母的婆母和婆母自己,从前都吃过的。但凡坚持把这药吃上两三年,总能有孕。而那些姬妾之所以始终没能受孕,就是因着不曾吃这些药的缘故。 林婉并非不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也并非不知道哥哥会心疼她,不愿让她吃这个苦。可是林婉从前在老宅时,被老宅里的人欺负惯了,脾气极软,平时还不大看得出来,但是一遇到强势的人,林婉就忍不住地委屈自己。再加上她知道哥哥虽然当了官,但是本来的从六品京官,一下子就变成了七品县官,这其中定是有些缘故的。林婉不舍得哥哥在为她的事情奔波,是以这才想要忍耐下来。 不过,正如林姝所说,哥哥都为她出头了,若是她再不争气,那岂非更伤哥哥的心? 林婉想到待她极好的张灿,心下只稍稍犹豫片刻,立刻又坚定了起来。 张灿虽好,可是她嫁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单单有张灿的喜欢,没有婆母的顾忌,她依旧不会在张家过好。 如此想罢,林婉也不再说什么,只想法子帮哥哥打理华安县的事情,调.教家里新买的奴仆,和林姝一道跟着从京里请来的那位女夫子学画学琴,权当自己还没有出嫁。 林安见了,满意一笑。 只要林婉不跟他哭诉,求着他说要回家,他接下来就能毫无顾忌的对张家施展手段了。 当然,张家毕竟是林婉的婆家,还是他好友张灿的家,林安也不想真的把关系闹得太僵,只是该有的警告,他却不能不给张家。 ——他的妹子,身体健康的妹子,岂能随随便便就被人逼着吃药? 若是他这次当不知道,那张家下次,岂不是更会肆无忌惮?就连张灿,林婉退第一步时,他会觉得心生不忍,退第二步第三步时,他会不会慢慢习惯?等到他需要林婉退第四步时,会不会亲自推着林婉去退让? 无论是男是女,是现代还是古代,该守的底线,一步都不能退。 林安看林婉越发沉得住气,心下大好。可是,顾忌着林婉的脾气的确是有些软弱,林安认真想了想,还是写了信,请他在京中的几位同科,帮他物色几个嬷嬷,最好是从宫里出来的。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比较麻烦,因此开出的条件也比较诱.惑——钱。 哪个新做官的新科进士不缺钱?林安这条件开出去,果真有几个对这件事情上了心。只是找嬷嬷一事毕竟麻烦,要等找到并送到华安县,少说也要几个月的时间,忙忙写信回了林安。 林安原本就打算把林婉留到他找好合适的嬷嬷,再看张家态度把林婉送回去。看了信,就越发放心,一面和华安县的现任知县打交道,处理华安县的事情,一面传信到林家村,请林家村的里正来这里找他。 至于张灿,张灿是准备了厚礼和一大堆的好话来的华安县,可是他根本进不了林家的门,就被人给赶了出来。不管他给门下多少打赏,门下的奴仆,钱照收,门继续不给开! “姑爷莫要为难咱们,咱们是林家的奴才,主子发了话,咱们能怎么招?要真一个心软,把您给放进去了,都不等隔天,今个儿晚上,主子就能把咱们舌头拔了,送到人牙子那里,直接就给卖了。拔了舌头的奴才,还能卖到哪里去?姑爷还是快走,别为难咱们了。” 然后“砰”的就把大门给关上。 张灿连着在华安县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他原先是想把这件事情瞒着家里的,只说是林安请媳妇儿去帮忙处理华安县的事情,等处理好了就回去。这样家里也不好说媳妇儿的不好。可是小夫妻在华安县一住住了半个月,饶是张家人心再宽,也发现了不对,忙忙令人来把张灿带回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灿不肯说,张灿身边的奴才却有肯说的。 张家人这才知道,林安为何会一回来,连自己家的家门都不进,就跑过来把妹子给从张家带走。 张老太爷气得直摔杯子。 他不好说媳妇儿的不是,只能说儿子:“荒唐!荒唐!你们难道还以为,当初咱们给安哥儿花了银子,打点狱中的事情,安哥儿就活该欠咱们一辈子?他的妹子就随便咱们家欺负了?难道你们忘了阿灿的童生和秀才是怎么考的?要不是安哥儿把阿灿带在身边,教阿灿怎么准备考试,帮阿灿猜题,阿灿这个年纪,上哪里去考出来个秀才来?” 张老爷忙道:“爹莫要生气,是儿子错了。” 张老太爷道:“错?哪里错了?你倒是说说,你哪里错了?” “……”张老爷自然是说不出来的。 让儿媳妇儿喝那种药的事情,张太太是跟张老爷提过的。 张老爷那时也只犹豫了一下,想到阿灿的大舅兄虽然去京城考进士了,还很有可能考中,这件事让林安知道了不好。但是再细想一番,那林安乡试都考了头名,想来考进士也必然是能够考中。 而新科进士向来又需要在翰林院待上三年,才有可能外放。并且外放的地点还不确定。 而三年的时间,足够林婉怀孕,为他们张家生下大孙子。 即便林安回乡来探望,不小心知道了这件事,林安也说不出什么。于是便同意了。 ——虽然那种药喝上几年,的确对寿数有影响。譬如他的曾祖母、祖母和母亲,都因喝了几年那种苦药渣子,每一个都活不到五十岁,早早就去世了。祖母甚至是四十岁时就没了。可是,如果不喝这种药,他们张家又如何绵延后代? 而张家的主母,又哪里肯让姬妾之流生下孩子?而自己一无所出? 林婉既嫁到了张家,这就是必然的事情。只不过是时间早一些还是晚一些而已。 张老爷一直以为,这是张家有了孩子的男人都默认的事情。 “这……爹您知道,阿灿年纪不小了。他这个年纪,放在外面,早该当爹了。”张老爷声音渐渐放低,道,“原也没想到,那安哥儿竟会这么早就外放,还是外放到隔壁的华安县,这么近的地方。” 近到了林安虽然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管理的华安县,但却能着人一日之内从华安县到华阳县内往返一趟。 张老太爷见张老爷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又见张灿正瞪大眼睛,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再想到张灿对孙媳妇儿的上心,立时赶人:“阿灿出去,收拾些贵重的东西,我老头子亲自和你一起去华安县,去接孙媳妇!” 张老爷、张太太和张灿齐齐跪地道:“您年纪大了,何苦劳烦?” 张灿虽然惦记媳妇儿,但也并非不孝,忙道:“不必劳动祖父。想来是孙儿哪里做的不够好,这才让大舅兄把媳妇儿带走了。等孙儿再往华安县去,日日都去府上拜访。想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舅兄一定会让孙儿把孙儿媳妇儿接回来的。” 张灿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性子里本就有些痴心,就算不知道事实如何,可他总觉得,只要他对林婉好了,林婉总会惦记着他,林安也总会顾忌着妹妹,让他们夫妻二人相见的。更何况,他和林安是多年的兄弟,林安并非不讲道理的人,现下生气,也只是生气林婉年纪轻轻就吃那种药。等他说服了母亲,让林婉将来不必吃那种苦药渣子,林安自然就不会生气了。 张老爷和张太太也道:“您只管在家等着就好。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夫妻两个,豁出脸面去华安县把儿媳妇儿给请回来。您放心就是!” 张老太爷额头的皱纹越陷越深,先不答儿子儿媳,只赶张灿:“阿灿快去!” 张灿见祖父一连催了他两次,不好再躲,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张老太爷这才动怒道:“你二人却是糊涂!当初林安明明在准备乡试,却还是费尽心思把阿灿带在身边,帮阿灿考中秀才。那时我便同你二人说了,那林安不但是个真有出息的,也是个真疼妹子的,那种药……你们就莫要给孙媳妇儿吃了。就算是要吃,要么等过几年,让孙媳妇儿自己去找药性温和的药去喝,要么等阿灿上了三十几岁,去租一个妾,让她喝了那苦药,生下孩子。咱们家给她赎身,给她娘家些银子,让她好恢复自由身回家。生下来的孩子就给孙媳妇儿带,这不也一样是咱们张家的孩子?哪里还需要你们再去造孽!” 可不就是造孽? 张家传下来的那种药,能让女子喝上几年,大部分就会怀孕,而且怀孕后生下来的孩子还都是男孩。这种药,又岂能对女子身体没有妨碍?对生下来的孩子又岂会没有妨碍? 张家家风,张家男丁在有孩子之前,是不能知道这件事的。因此每代男丁媳妇儿,都是婆母亲自督促媳妇儿吃药,而媳妇儿也是在婆母去世时,才有可能知道这种药对自己身体的妨碍。 张老太爷当初娶得是和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当真是既举案齐眉,又有画眉之乐。只可惜纵使是如此,表妹也被母亲催着喝下那种苦药渣子。 张老太爷还记得,母亲是在表妹二十五岁时逼着表妹喝药的。表妹开始时只以为那药是普通的温和的药,再加上又是自己亲姑姑给的,便喝就喝了。两年后,生下一个大胖儿子。 虽然那之后,表妹身体便有些不如从前。但是表妹也好,他也好,都只当是生儿子伤了身子,养上几年就好。可是事有不测,他的母亲因病病危,把他们二人叫到跟前,将那种能使女子受孕的药方交到二人手中,还说张家向来数代单传,不易生子,让他们二人切记要给每个嫁到张家的媳妇儿都吃这种药,如此才能延续张家血脉。 张老太爷那时并没多想,可是他的表妹却多了个心眼,花钱找了数位大夫,把药方都看了一遍,才知道自己的亲姑妈,当初给自己喂下了什么样的虎狼药。当下就再不肯对张老太爷用心用情,直到死前,都深恨张家。 而现在的张太太从前吃的药,还是张老太爷的父亲每日一碗的送过去的。直到张太太生了儿子,认了命,才把药方传给了张太太。 只是即便如此,张太太也只知道那种药对身体有一些妨碍,并不知道有多大的妨碍。 此刻听公公说“造孽”二字,张太太诧异地抬头看了公公一眼,又看向自己丈夫,见丈夫只低头不语,张太太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 造孽——只是容易受孕的方子而已,哪里来的造孽二字? 且不提张太太如何作想,张老爷却是道:“爹错了。若是阿灿的孩儿,不是阿灿媳妇儿所出,不是林家的亲外甥,将来阿灿的舅兄,又怎会花费心思提携他?而且依您所说,阿灿的舅兄极其护短,那么他又岂会真的愿意让阿灿生有庶子?再说了,那种药的事情……也没甚么人知晓。只要咱们什么都不说,阿灿媳妇儿如何知道?阿灿舅兄又如何知道?爹,不是儿子错了,是您错了。” 张老太爷怒骂:“荒唐!荒唐!你当那林安是傻得?他可是当朝第一个三元?他岂会不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他岂会眼看着自己妹子吃了几个月的没有药方子的药,不去到处找大夫给自己妹子看病?你且小心,那林安当真找了人,知道了这件事,干脆就让他妹子和阿灿和离!” 张老爷这才心中害怕了片刻。 等二人出了张老太爷的院子,张太太亦转头看他:“老爷,那药方子究竟有何‘造孽’之处?为何我竟不知?” 张老爷看着嫁给他二十多年,一直为他操持家事的老妻,登时满嘴苦涩,甚么都说不出来。 华安县。 林安的确说要找人给林婉瞧瞧,看是不是吃那种药吃坏了身子。 林婉只抿嘴笑:“哥哥放心,婆母令人把药送来时,只送了熬好的汤药,并不曾送药方子过来。我那时心下觉得奇怪,就只开头几天,当着婆母的婆子的面吃完一整碗药。到了后来,都是吃几口药,就让人把婆子引开,把剩下的药都给倒掉。” 她到底还年轻,不肯相信自己不能生,又觉得婆母的行为着实怪异。如果真是那么神奇的可以让人容易怀孕的药,为何不把药方子给她?让她自己去买了药材来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熬药,还非要在婆母的院子里熬好了药,再让婆子给她送过来? 林安听了,稍稍放心,可还是道:“虽然这样,但你每日还是沾了那种没有药方的药。你且等等,我着人把咱们村的里正和白远都接过来。白远最爱研究那些有毒性的药草蛇蝎,让他来给你瞧瞧,我才放心。” 林婉只笑:“哥哥又说笑了。婆母怎么会送□□给我?” 林安一摆手,才不管林婉怎么想,就让人去林家村接人。 白远没接到,因村子里人说白远进深山,说是要采甚么好药,要过几日才回来。 里正倒是来了,和林家的族长一道来的。 这时华安县的事情,前任县令已经和林安交代完毕,林安也搬进了县衙后面住着。 里正和族长一到,见到林安,就立时激动了起来。 “好!好!好!”里正一脸地高兴,“我就说,咱们安哥儿打小就聪明,读书好,会认字,现在当了县太爷,可比原来更威风了!就是咱们村子里的人,走出去都比别的村的人说话声音大!” 族长也道:“安哥儿果然是好样的!没给咱们林家村丢人!” 林安只笑,请里正和族长坐了上座后,便和二人寒暄起来。 “村子里都好。今年老天爷也开眼了,雨水下的足足的!保管旱不起来!咱们宗族又有安哥儿给的祭田,族里的孤儿,也都能吃上顿饱饭。村子里的孩子也大都送去顾夫子和顾太太那里读书了,咱们村的男娃子女娃子,别的不说,单单往那一站,都比别的村子里的娃娃精神!” 林安听里正说的夸张,和二人又寒暄几句,便说了正事。 “我这次原本应当回村子里祭拜的。只是回来路过华阳县时,只住了一天,就听说华安县里有急事,这才匆匆忙忙赶来,也没能来得及在村子里祭拜祖宗,见过各位乡亲。说来也是林安的不是。” 林安一叹气,一拍手,让家仆送上来一个小匣子,又道:“林安虽做了官,却不便归家探望,着实心下不安,这些……还请族长和堂爷爷拿回去,给咱们族里再添上三十亩地的祭田,剩下的钱,就给咱们村子里修修路,让咱们村子里人往外走的时候,也能方便一些。” 现在的山路极其难走,不少年纪大的村民,还有一辈子没出过村子的。如果修了山路,将来村子里往外走方便,村子外面的人往村子里去也方便,到时村民也能拿些自己做的酱菜酱肉,采摘的蘑菇,送到县城里去卖,多少也能赚些钱。 里正和族长活了好几十年,当然能听得懂,林安这是在真心实意的为林家村打算,当下就叫好,拿着小匣子,就不肯松手。 族长年岁更大,见林安虽看着他们笑,笑容里却有些忧愁,忙忙又道:“安哥儿尽管放心,你家里也好的紧。你祖父祖母和几个叔叔原本是想来这里寻你的,只是村子里大家都热情,每日都有人往你家里跑,愣是没让他们挤出时间来看你。哎,安哥儿你只能再等几年,回家再去看他们了。” 整个林家村都知道林安知恩图报,肯为村子打算。当然也知道林安也不是无缘无故做的这样多——林安愿意花钱买个清静,那他们得了好处,别的做不了,帮林安把老宅的人稳住,让他们不能去打扰林安,这样的事情,他们还是做得来的。 林安听了,果然笑着起身,深揖一礼:“如此,林安多谢族长和堂爷爷了。” 族长和里正亦笑得满脸褶皱的告辞,心中只想,等他们回村子了,一定要令人把林安祖父祖母他们看得更严一些,可不能让他们随随便便跑出来。 只是二人再看到林安和猎户一道出门来送他们时,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如果他们当初能出门帮一把安哥儿,那安哥儿他娘又怎会把安哥儿给许嫁出去?如果林安没有被许嫁出去,那么安哥儿堂堂一个三元,又怎么会只做了一个七品县官?那说书的不是说,状元公都能做六品官,安哥儿可是三元啊,可不是该比六品官还要大? 当下悔不当初。   ☆、第75章 穿官服的大状元 林家村的里正和族长虽然后悔当初的事情,但是却不敢干预林安的亲事,逼迫或是诱.惑林安退亲,重新娶亲。 林安,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掌控的了。 里正和族长一起坐在马车上叹气。 罢了罢了,好歹林安还有需要他们的地方,只要他们帮着林安把林安祖父祖母那一大家子给看好,林安就不会忘记林家村的功劳的。 里正和族长走了不久,白远就坐着林家的马车,从林家村赶了过来。 白远难得出一趟院门,这一次还有车专门来接他,干脆把他这些日子蹲在家里制得药丸子还有酿的蛇胆酒、药酒什么的,统统搬到马车上,和他一块来了。 林安的家仆自然知道林安和白远虽然不常联系,可是两人才是真真正正打小一块长大的。但凡过节,林安就从未少过白远的那份礼。白远也常常送些药酒之类的东西过来,偶然在村子里看到林平和秦茂两个,还会主动上前给两个娃娃把脉。因此见白远把马车里装的满满的,亦是敢怒不敢言,带着白远,甩着马鞭,就赶快来了华安县的府衙。 白远本来就是在村子里生,村子里养,当下拍拍手,也不看仆从拿来的板凳,往下一跳,落到了地上。 然后就看到了正在和林家家仆拉扯的张灿。 当下就上上下下,将张灿打量了一番。 白远向来不笨,他又知道林安那个护短的性子。当初林婉成亲前,就把他找过去好几次给林婉把脉调养身体。现下林婉成亲一年,还没传出喜讯,这次叫他来,应当也是给林婉把脉的。 只是不知道,给林婉把脉就把脉,林安怎么不让这新姑爷上门。 白远微微摇了摇头,就自己走了进去。 张灿也看到白远了。他正想叫住白远,结果就看到了白远手腕上缠着的小金蛇突然扭头,冲他“嘶嘶”叫了两声—— 张灿登时顿住。等他回过神来,白远已经走远了。 张灿只能跨着脸,郁闷的在门口等着。 他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 当初娘让婉儿吃那个药,婉儿第一天其实是没吃的。等到晚上他回到家里,娘把他叫过去,狠狠说了一顿,他回去后,问婉儿怎么没吃药,是不是嫌药苦,他去给婉儿买果脯蜜饯之后,第二天婉儿才没有再拒绝。 只是那天之后,婉儿就没有从前对他那样好了。 张灿原先是没想太多的。他只是想着娘说的,寻常人家都是这样,早点吃药,吃点生儿子,然后孩子抱给娘去养,他就可以和婉儿两人快快活活的,婉儿就能每日围着他转。张灿很喜欢林婉,听到自己娘这样说,再加上他心中想着,等娘有了孙子,就会更喜欢林婉,便也就点了头。 可是现下回想一下前番之事,张灿想,他大约还是心虚的,如果喝那个药真的那么应该的话,那么安哥儿回来那天,问他那些话时,他为什么会犹豫半晌,才说了出来呢? 张灿一时呆住,蹲在县衙门口,席地而坐。 县衙里面,林安正穿了他的一身官服。 官服先前就有,只是不适合林安的尺码。适合他的官服是今个儿才送来,猎户正守着林安,见衣服送来,打眼一看,就让林安换给他看。 林安瞪了猎户一眼。 猎户道:“白日宣淫不好,三哥知道。” 林安:“……”知道你上次还做那等事情?还让他穿着那身状元服来做那个?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身状元服,现下是猎户亲自给他收着的! 猎户看到小狐狸瞪着眼睛看他,心下就有些痒。可是小狐狸现下刚刚当了县令,事务繁忙,他还真的不好在非休沐日,就对小狐狸这样那样。 “莫要勾.引我。”猎户声音微微沙哑,“媳妇儿这样,我会不守承诺的。” 林安:“……”他怎的不知道,自己何时勾.引猎户了? 二人互相瞪了半晌眼睛,林安还是走到屏风后面,换了七品官服,缓缓走了出来。 本朝的七品官服,和状元服一样,也是大红色的。 像极了喜服。 猎户心中又是大大的一动,恨不得上前一步,就抱着他的小狐狸做那等快活之事。 好在他理智犹在,瞪着眼睛盯了林安半晌,深深吸了口气,只上前把人抱在怀里,狠狠亲吻了一番,吻得林安站不住身子,只能倚靠在他的怀里时,才意犹未尽的将人放开。 “……真是可惜。” 猎户慢吞吞的说出这几个字。 林安初时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等到家仆在外面大声喊话,他才懂得这可恶的猎户为何这么说了。 真是可惜,还没有亲完,就有外人来打扰了。 “哼!”林安重重的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愤怒,然后就直起身体,对着铜镜理了理衣服,又任由猎户给他查看一番衣服哪里不合适,才让家仆进来。 “回大人,是林家村的白远白大夫来了。” 林安一听,心中松了口气,就道:“快请他过来。” 白远很快拎着药箱就来了。 他生在乡野,性子也偏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因从没来过府衙后院这种地方,两只眼睛不住的四处打量,等走到林安这里时,眼睛还没闲下来。 林安看了就笑:“你喜欢这里,就留在这里住上几日好了。”也好把这里的一景一物,都看得清清楚楚。 哪里知道白远立刻就拒绝了:“这怎么行?你家里有人给你打理,给你喂鸡喂鸭喂鹅,我家里可没有人帮我打理。” 开玩笑么?且不提他院子里种的那些草药,他家里还养了几只下蛋的鸡,钓了几条大鱼在缸里放着,就等着他回去吃,他才没空在林安这里耽搁太久! 林安微微失神。 想到当年林家村的生活,他其实……也是过得很好的。而那时的猎户,也是很自在的能每日上山打猎。 可是现在…… 林安侧首看向猎户,猎户也正看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深邃而深情。 二人就这么对视了起来。 白远在一旁看的直翻白眼,看一眼案几上有茶有点心,干脆就自顾自的坐下,喝茶吃点心,好不快活。 等那二人回过神来,白远已经把点心吃了一半,肚里也半饱了。 林安再没想到他会在白远面前就和猎户秀起恩爱来,尴尬片刻,好在脸皮已经训练的颇厚,过了一会,就当方才那事全没有发生过,一本正经的和白远寒暄起来,问白远林家村的事情。 白远道:“村子里一切都好。原本村民就是靠天吃饭,前两天老天爷生气,朝廷赋税繁重,人们自然过得不好,脾气不好。现在老天爷脾气好了,朝廷还免了三年的税赋,村子里人们自然过得好了,人人都和气朴实,就算有争执,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好都好。” 林安心知白远自有一番大智慧,听了后,也觉正是如此。古代奉行的愚民,百姓都是得过且过。但凡能活得下去,大家都愿意脾气看起来好一些,和气一些。 “那……我祖父他们,可好?” 虽然林安从里正和族长那里已经听到了一种说法,可是里正和族长终究是和他祖父一家相处了几十年的乡里乡亲,说话之间,难免有偏帮。 可是白远不同。 白远性子本就和常人不一样,虽是直来直去,但并不轻易得罪人。只是得罪白远的人,也绝对得不到好处就是了。 “你们那一家啊——”白远喝了口茶,道,“倒也还好。你小姑原本嫁的那户人家还不是很满意她,等到你考中状元,还做了官的消息传过来,你小姑可是紧跟着水涨船高,那一家子都把她给供了起来。过得很是不错,我半个月前,还给她把了脉,是喜脉。” “你祖父祖母身子也好得很,现在下地种田都没的说。只你二叔三叔两家,原先一直吵着分家,后来也是你当官的消息传来,一大家子吵吵闹闹,可是谁也不提分家的事情了。至于你四叔……” 白远脸上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你四叔虽然是读书人,但是名声不好,又没有法子继续科举。现下连下地种田都不如你二叔三叔,你二婶三婶整日介讽刺你四叔是吃闲饭的,可是把你那好祖母一顿好气。” 林安脑袋里算了一遍,奇道:“我那四叔可是比我还大着六岁,可是说亲了?” “呵!就他如今那模样,哪家姑娘愿意嫁他?就算有小门小户愿意卖女儿赚份彩礼钱的愿意嫁,也得你那祖母和四叔愿意才好!” 林安立刻明白,林信现下大约是高不成,低不就了。 “不过——”白远忽然又拉长了声音道,“不过你当了华安县县太爷的消息传到村子里去,估计你们家又有被踏破家门了。” 虽然他们本村的人都知道林安和老宅的人关系势如水火,林安根本不喜欢老宅的人。可是,外人哪里知道? 只要去哄骗个邻村的邻村的邻村的姑娘,再找个媒人好好说上一说,可不就能轻而易举的把人给骗过来了? 到时候,就算那姑娘家知道了事实真相,难道他们还能以“县太爷和你家不亲近”的缘故,重新悔婚么? 须知越是乡间,越是看重那些恶俗,对女子越是不公平。 林安听明白了林家老宅的事情,微微皱了皱眉。 就算他和老宅的人长久不见,就算他们早早就分了家,可是在外人看来,他们仍旧是一家人。嫁给林信,就意味着有了一位县太爷的“侄子”,这笔账,又如何会不划算? 可是要想阻止这件事,就必须要把林家老宅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这样一来,林家老宅的恶事虽然被传扬开来,但这其中,对林安的名声,又怎会半点影响都无? 至少大家都知道林安是被迫许给一个叫秦止的猎户的。 是不情愿的。 林安心中叹了口气,将事情放在心底,打算再琢磨一个主意。 白远人都来了,林安自然是要好好款待这个发小的。当下也不急着让白远去给林婉诊脉,只令人速速摆饭,拿了从林家村取来的葡萄酒出来,和白远共饮。 白远口腹之欲不是很重,但独独对这葡萄酒很是情有独钟,眯着眼睛喝着很是高兴。 林安决定等白远走时,再给白远送上六大壶的葡萄酒。 可惜他还没机会把这个话说出来,三人吃完饭,白远忽的就想起来他从家里带来的药丸和药酒什么的,问林安要不要,要的话,看在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份上,他按照原价卖给林安。 林安:“……”还不如没有这个青梅竹马的情分,他好歹还能讲个价! “到底要不要?” “……要!” 当然是要的。白远因着年轻,医术虽不如收养他的老大夫,可是在制药丸,酿药酒方面,却是别有一番天赋,林安当然不会错过。 如此一番,白远把他带来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卖了大户,颇赚了些银子,才被有些黑脸的林安拉着去给林婉诊脉。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再加上诊脉就是要望闻问切,林安也没弄那些纱帐什么的,只在林婉手腕上盖了层手帕,还被白远斜着眼睛看了一眼。 林婉和林姝都在等着。 白远初时还没当回事,只觉林安大概是护短的毛病发作,让他给林婉开些调理身体的方子,可是一搭脉,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再细看林婉脸色,问了林婉几句话,才拿眼睛看林安:“没甚大事,吃错了药而已。我再给她开个方子,吃上几天就好了。” 林安心中一跳,浅笑道:“既这样,我们先走。”让林婉林姝莫要相送。 等他和白远快步走到前院,他才拧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大妹说,那种药,她并没有喝多少。” 白远道:“就是因为还没喝多少,有的治,我才说给写个方子,调理调理。要是喝的多了,我连方子都不给开!那等虎狼药,我从前跟着爷爷在大户人家也是见过的,一旦连着吃上几个月,几年,虽然女子比常人更易受孕,而且生下的孩子也大多是男子。可是服药的女子大多都会折寿一二十年。若是换了身子不好的,说不得二三十岁就能去世。生下的孩子,也会因着这虎狼药的影响,虽不影响男女行房的能力,可是若要得子,却殊为不易。” 白远这番话一出,林安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张家的情形,可不正是白远所说的那种虎狼之药的影响?张家主母向来短命,张家儿郎不易令女子有孕。然后再逼迫下一代的主母吃下这种药,再生下不易有子的下一代,如此恶性循环,不知毁了多少人。 白远虽是大夫,也不好细问这其中缘故,只安慰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你大妹大约是对那药不放心,吃的也不多。再加上她身体不错,按照我给开的方子吃上一个月的药,再多注意着些,半年之内不得行房,一年之内不得有孕,等过了这个时间,你大妹身子也就调养的差不多了。” 林安原本还烦着,听白远这么说,忽然道:“那你再给一个人诊下脉。” 然后就令人把张灿给叫了进来。 张灿已经在衙门外面蹲了好几天了。 林安虽然现下尤其厌烦他,可是二人毕竟同窗记载,又曾经是好友,林安又不知林婉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事情到底没敢做绝,也没令人去赶他。只任由张灿在外面蹲着。 张灿被林家家仆叫进来时,脸上的笑容连遮掩都遮掩不住。 可是林安叫他进来,却不是让他把林婉接回去的。 “阿远,你把我大妹的病,还有那等虎狼之药,统统说给他听。” 张家会因心疼张灿,知道张灿心中喜欢林婉,不舍得将张家的隐秘之事,告诉张灿。 可是林安却不同。他自己妹子都被张家人给糟践了,没道理张灿还要一脸无辜,甚么都不知道。 白远就面无表情的把林婉的诊脉结果,和“吃错”的药,统统说给了张灿。 最后还道:“那等虎狼之药,寻常人根本不敢开。就连药铺子里看了那方子,也决计不敢轻易开。想来你家里人就是知道这个,才不敢把方子拿给你媳妇儿,让你媳妇儿自己去抓药的。” 盖因寻常人不懂药,可是药铺子里的人却知道里面的几味药,药性极重,大夫轻易不会开这些。而药铺子也不愿意担这个责任,因此一定会多问好几遍,让他们铺子里的大夫确定了方子,才肯给拿药。 张灿脸色“唰”的就惨白一片。 林安却不肯放过他:“我从前只道你们家家风甚好,很少有人纳妾。你求娶我大妹时,还立下誓言,三十之前无子才会纳妾。可是现下看来,你们家的这等家风,怕根本不是为着严于律己,而是因着愧疚。” 张家男子在知道了自己的妻子为了给自己繁育后代,而生生折寿一二十年的时候,但凡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心中都会有几分愧疚。可不正是因着这份愧疚,张家人才会很少纳妾? 因愧疚而洁身自好,张灿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对自己一直敬佩和羡慕的父母之间的感情,说甚么是好。 而且,他们张家,真的在一直做这等恶事? 真的在一代又一代的,牺牲毫不知情的女子的性命? 作为这其中的代价,他的祖辈,他的曾祖、他的祖父、他的父亲,是否又知道,他们在牺牲了无辜妻子的一二十年的寿命后,他们张家的子孙后代,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子孙鲜少? 那白远方才可是说了,那虎狼之药若是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张家男子,迟早有什么都生不出来的时候。 这件事,张家又真的知道么? 张灿大受打击,一时心神恍惚之下,竟摇摇欲坠。 林安原先还想让白远给张灿诊脉,看张灿身体如何,是否还能救治。可是现下看张灿如此,就知道诊脉一事,必然不可行。看了白远一眼,白远知道这些事情不好多听,提着药箱就出去了。 林安叹道:“阿灿,你我同窗几载。我在狱中危难之时,也是你伸手相助。我从来都感激你的恩惠。可是我欠你的,会用助你考科举来还,并不是让我大妹替我还。你接下来若肯苦读,过上几年,若刘夫子说时候到了,我依旧愿意助你继续考举人,可是……我大妹因此事身体受了影响一年之内不能行房,两年之内不能有孕。怕是不能帮你张家早日繁育后代。” 张灿还有些发懵,怔怔的看向林安。 林安看张灿的确可怜。可是,张灿再可怜,哪里有被张家牺牲的女子可怜?哪里有因为张灿,而要莫名其妙吃药调养身体的林婉可怜? “你和我大妹的亲事,还是就此作罢吧。”林安终是缓缓道,“你们和离罢。” 林安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坚决。 他虽没有去问过林婉,可是在古代,长兄既为父,他便有这个权力,将林婉从张家要回来。 张灿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他大声喊道:“不!不可能!你说一年不行房事,两年之内不能让婉儿有孕!这些我都答应!安哥儿,我说过会对她好的,先前是我没有做到,可是我将来会做到的!安哥儿,你再信我一次,你再让婉儿信我一次!” 声音绝望而悲愤。 林安却不肯因此心软,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大妹,可是,你既喜欢她,就该知道婚姻之事,从来都不是两个男女之间的事情,而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我大妹两年之内不能有孕,你能等,你曾祖、祖父、父亲、母亲,他们又可能等?可愿意等?就算他们因着你的哭求而同意,那我大妹回了张家,他们可会给我大妹好脸色看?我先前中了状元,在京中任官之时,你的家人就敢给她喝那种虎狼之药,若有一日,我在官场上遭遇不测,就算你口口声声愿意护着她,可是,你的家人呢?他们又会如何对待她?阿灿,你可曾想过这些?”   ☆、第76章 很“贤惠”的大状元 “阿灿,你可曾想过这些?” 林安的话犹如当头一棒,将张灿打的头脑发胀,竟不得语。 林安看着张灿的模样,也没有多说,只吩咐了家仆,让人亲自把张灿送回华阳县的张家。 谁知张灿带来的小厮道:“回林大人,咱们少爷是和老太爷一起来的。现在就住在华安县的别院。老太爷吩咐,不接到少奶奶,咱们就不回华阳县。大人您让人把咱们少爷送到别院就好了。” 林安不意张灿的祖父也来了,沉默片刻,才道:“那就把他送到别院。记住,见着人进别院了,再回来。” 这才把发怔的张灿送走。 林安还想留白远几日,哪知白远见自己带来的东西都卖给林安了,还都卖了个好价钱,手里有了银子,当下心满意足,见林安留他,也丝毫不理,只道:“现在天色还早着呢,安哥儿你让你家小厮带着我往热闹的街道走上一遭,我正好去逛一趟,买些东西,就直接回家了。” 听白远说完,林安就瞪他:“我可要在华安县待三年的,轻易不能离开。你就不能在这里顽几日,当陪陪我?” 甚么从小一起长大的?当真不是开玩笑? 白远满不在乎地挥手道:“反正你都在这了,我什么时候有药酒或药丸子要卖了,赶着驴车就来找你了,说不得一月就要见一次,这有甚好待的?走了走了,别送我啦!” 白远走的相当潇洒,林安头疼的把人送出大门,才返回来。 说起来,白远年纪和他差不多,只是白远向来醉心医术,用白远的话来说,他的时间用在追求医道和行医上还不够用,哪里还有时间用在娶妻生子上? 再加上白远确实不开窍,又常常把上门去的媒婆给赶走,次数多了,也没人给他介绍媳妇儿了。 林安有一次倒是去问白远是不是也想找个男的,结果也被白远给赶了出来,从此就不管白远的事情了。 反正白远才二十出头,还年轻的很。现下既不愿意找媳妇儿,那就过几年再说好了。 林安想罢,就不再操心白远的事情,在月亮门处徘徊许久,才抬步进去。 因前一任的华安县县令有妻有子有女,因此县衙后面的院落打理的很是漂亮,有秋千也有池塘假山,很是精致。 林安进去的时候,就见林姝正带着两个小的在池塘边喂鱼,林婉则坐在秋千架上,远远望着他们。 林安停顿了一下,就走到林婉身边的秋千架上,拧眉看了一会,才坐在秋千上,侧头看了林婉一眼。 林婉看见哥哥就笑,笑容温婉,人如其名。 林安登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林婉这门婚事,是他当初决定的。当初他们因守孝三年,出孝后,林婉就十九岁了。这个年龄在古代是绝对的大龄。而且林安那时还顾忌着老宅那边故意用林婉的婚事拿捏他,再加上林婉之前还结过一门亲,后来推掉,这才不得不选了当时看起来很好的张家。 张灿和他是同窗,性子虽痴,可是也只在个别事情上如此,平日里机灵活泼,既肯用功学习,又愿意放下.身段,打理家中生意,脾气又好。张家那时的诚意给的也足,既承诺了三十之前不纳妾,又足足等了林婉一年多的时间,这才上门迎娶。 林安那时觉得,这门亲事就算算不得最好,也能算的上乘。 可是谁料到林婉出嫁堪堪一年而已,张家就逼着林婉喝下那种虎狼之药。 林安对林婉,很是愧疚。 林婉却是先开口道:“哥哥想多了,张家待我,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至于那种易孕的汤药,婆母也说,她当年就是吃了几年那种药,才会有孕生子。我瞧着婆母的神态,怕是这件事是真的。” 林婉说的是实话。张家其实对她算是不错的了。婆母虽然没把张家的管家权给她,但是但凡她小院的事情,全都由她做主,吃饭也是除了晚饭是一大家子一起吃,早饭午饭,都由着林婉自己在小院里吃,平日里也不需要林婉立什么规矩,很是和善。 就连张灿曾祖、祖父和父亲,对她也很和善。 就是此刻,林婉也只以为张家是求子心切,才给她喝了药效有些大的药,并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药。 林安听了却又开始皱眉。 林婉道:“哥哥毕竟是男子,或许不知。出嫁的妇人,常常为着求子求神拜佛喝符水,即便是村子里的妇人,也会为此喝药,更不要说是有些银钱的人家,为了求子,喝上三两年汤药的都有。张家也只是不能免俗而已。” 林安沉吟一会,却是问道:“婉儿,你与哥哥说实话,阿灿待你究竟如何?若哥哥让你二人和离,你可会不舍?” 张灿喜欢林婉,这个林安是知道的。可是,林婉对张灿感情如何,林安心中却是不太清楚。 林婉没想到林安会问她这两个问题。听到第一个问题时,她面颊微微染了桃色,可等听到第二个问题时,林婉怔了怔,才道:“和离?为甚要和离?” 林安不语。 林婉却已经想到了答案,脸色开始发白:“哥哥素来疼我,若非不得已,不会让我和离。哥哥这样说。可是、可是张家让我喝的汤药有问题?可是我的身体……” 林安道:“无妨。还好婉儿聪明,没有真的乖乖喝药。白远说了,你还年轻,身体底子也还好,只要照他的方子吃药,半年之内不能行房,一年之内不能有孕。想来一年后,身体也就能恢复,和常人无异。” 林婉面色依旧没有好转,她坚持问道:“那、那如果我当初真的喝了那药,那我会……” 林安照实说:“这种药若坚持喝上数月,的确能怀孕。只是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还是这等虎狼之药。喝下这种药的妇人,大多会折寿一二十年,而喝下这种药生下的孩子大多是男子,男子长大后,会因药的缘故,很难使女子有孕。” 林婉本就不笨,听林安这样一说,再思及张家数代单传,且家中主母素来早亡。就像现在,张灿的祖父和曾祖犹在,可是祖母和曾祖母却早早去世。而张灿的母亲虽然看起来身子不错,但就林婉所知,这位婆母虽没有常年吃药,却每日都用燕窝人参的养着的。一旦生个小病,没个十天半月都养不回来。 就算是这样,婆母还不到五十,保养的仿佛三十大几,却已经不能伺候舅公,舅公身边,正有两个丫头伺候着。 林婉两手抓着秋千绳,越抓越紧:“张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件事?他、他们,只将这件事情,瞒着我一个?” “张灿应当不知。张家几个男子长辈,应当都知道。至于你婆母——”林安顿了顿,“我猜不到。” 他只见过林婉的婆母几次,每次都看她衣着华贵,慈眉善目,眉眼间也没甚愁容,显见是过得不错——而对古代妇人而言,过得不错,就意味着对丈夫和儿子满意。张灿如何且不提,张太太若是对夫君满意的话,那必然是不知道那件事的真相。 古代女子虽需要依附男子生活,可是身为大家主母,还是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的主母,必然是不会对一个狠心折了她一二十年寿数的男人满意的。 林婉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她和林安还不同,林安只能从见过张太太的几面里推测,林婉却是日日都要见张太太,自然知道张太太是真的很满意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如此推测,张太太的确不知道那种药的药性究竟有多大。 “不过就算如此,张家还是男人做主。”林安道,“张家人品性不好,不宜为伍。我不放心你再回张家。” 林婉怔怔发呆。她有些不明白,原本看上去还算不错的生活,怎的一转眼,就全都变了模样。仿佛她从前就跟瞎子似的,过得日子,都是旁人说给她听。旁人说什么,她就过什么。 林安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 “你且好好想一想。总之哥哥无论如何,都要留你在家里过上一年。这一年里,你好好想清楚,若要和离,自有哥哥出面;若不和离……哥哥也会想法子,让张灿去治病。只是婉儿,你当知道,若是旁的病症,男子大都会勤快的去看病。可是这等病症……” 当然,如果张灿不愿意,或是治不好病……那就算林婉要嫁,林安也会坚决的棒打鸳鸯的。 林安跟林婉说完话,就起身离开。 县衙的院子不算大,猎户不方便住在县衙里,于是就在离县衙大概两三百米远的地方,买了一处三进的宅院。 只是宅院里现下只有头一个院落能住,后面两个院落,其中一个正在挖池塘,猎户打算在里面种莲花,莲花池对面再建一个亭子,周遭种上花花草草,架上葡萄架,夏日的时候,他就可以和小狐狸在这里吃饭消暑;另一个院落,则是建了练武场。 猎户还把林安可能喜欢的屋子的窗户,都换成了玻璃的,洗澡间和厕所也换成了在林家村的那种,想让林安喜欢这个地方。 林安换了常服,就出门了。 他虽然做了华安县的县令,可是华安县平安富足,案子并不算多,就算是有,也是百姓先递诉状,然后再由他和县丞、县尉以及主簿一起审理,至于其余事务,并不算着急,倒也让他有些时间,跑去看猎户的房子修的如何。 猎户比谁都要着急修房子的事情。 他的小狐狸脾气怪,看着这里的房子不合心意,就不太愿意从县衙搬出来,和他一起住。 所以猎户只好努力把这里的房子修的更好,让小狐狸喜欢,然后才能让搬出来和自己住。 林安跑过来转了一圈,建这里的院子房子,都是照着他的喜好修的,心下一动,就有些歉意的看向猎户。 其实他也不是单纯的脾气怪,因为房子不好,就不乐意和猎户一起住。只是县衙距离这边还真的是有一段距离——虽然只有几百米远,但是如果他搬过来和猎户住了,那林婉林姝她们怎么办? 让她们单独住在县衙里么? 林安想想这件事,就开始头疼。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县衙的差役,说是有些功夫,也大多是花拳绣腿,吓唬吓唬人还行,要真个儿出了事情,指望那些人,还不如指望家里被猎户训练的家仆靠谱一些。 可是换句话说,家里只有家仆和林婉几个主子,林安就更不放心了。 “三哥,隔壁的院子是谁家的?我从旁边过来,看他们家的房子好像是空着的。”林安转了转眼珠,就打起了隔壁房子的主意。 猎户默默地看了林安一眼,默默地放下手里头的工具,默默地拉着林安去房间里,拿出一份房契给林安。 林安:“……三哥把隔壁也买下来了?这、这个,三哥我太喜欢你了!” 林安忍不住就抓着猎户的衣领,往下使劲一拽,就重重的亲了猎户一口。 他就知道,他的猎户,他的三哥,对他最好最好了! 猎户扬了扬唇角,两只黑漆漆的眼珠里,只剩下林安一人。 猎户原本就胆大心细,否则也不会在军中,帮着自己哥哥立下诸多功劳,最后还能独善其身。更何况林安是猎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有些林安没有想到的,猎户都能抢在林安前面,帮林安想到,更何况是那些林安心中本就惦念的事情呢? 猎户知道林安心软,对着自己的弟妹甚至是那个连猎户自己都不在乎的小侄子秦茂,林安都能很认真的照看。这次若真的让林安和他住在一起,林安的弟妹几个住在县衙,猎户想,他的小狐狸估计能整晚都睡不着觉。 罢了罢了,他喜欢上林安的时候,就知道林安是怎样的脾气了。他原本也是喜欢林安这样子的,不是么? 更何况,他现下开了南北商路,手里头有了钱,买房子之后,还剩下足够的钱去讨林安的喜欢,养活他的林安。这就足够了。 隔壁的房子也是三进院落,只是比猎户的房子更加宽敞一些,各项布置也更精致。 林安去转了一圈,见这个房子几乎是可以立刻入住的那种,心下就满意了几分。 林婉住最后面的院子,林姝住中间的院子,前面的院子留一个他的房间,主要还是给林平和秦茂二人来住。 林平和秦茂虽然还小,但也已经有七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林安也不好让他们在住在后面,只能把他们搬到前院,安排了书房。 至于二人读书的事情,先前在京中不便,都是林安给二人布置任务,林姝看着他们读书。现在来了华安县,而且估计一待就要三年,林安不肯耽误了二人的功课,早早就找了华安县最好的书院,将人送了过去。 林姝和林婉那边,因着林安在京城的时候,就给林婉请了一位女夫子,教琴艺和画技、书法、制香,那女夫子因是自梳女,这次也跟着他们来到华安县。林安就给女夫子加了束脩,让她连带着也教了留在家里的林婉,省的林婉太过悠闲,想得太多。 林安想罢这些,就打算等再过些日子,把家里的事情都安顿好,官府事务也上了手,便把他的书坊、麻辣烫铺子、火锅铺子、冰铺都开起来。 他的这些赚钱的营生里,书坊是为了名声,赚些倒在其次,好在有了活字印刷术,薄利多销,一家书坊现下每月倒也能赚上二三十两银子;至于麻辣烫和火锅铺子,林安却只挑了热闹的街市,找那种看着不起眼、但是门外却能摆开数张桌椅的铺子,每条热闹的街道都开上一家,到时像他在州府一样,开上个四五家,一月也能赚上百两银子;冰铺的话,则是林安赚钱的大头。 林安会用硝石制冰,而制冰除了用硝石,再用的就是水。再加上硝石可以重复使用,制冰这件事,林安所付出的最大花费,也只是人力而已。卖冰的钱,几乎就是他赚的钱。 现下已是四五月份,等到六七月份,天气开始炎热,他的冰铺和各种冰果铺子开起来,那才是赚钱的大头。从前在华阳县时,他还只是个小秀才,因种种缘故不敢放开了手脚去赚钱,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是华安县的县令,身边的那个男人更是圣上新封的忠勇伯,有了这两个身份,他就算在华安县怎么闹,也不敢有人欺了他的铺子去。 因此林安打算这两个月先令人治病,等到六月份,再令人去热闹的街市租几家铺子,卖冰。如此一来,虽然这冰卖到九月份,大约就要关了,但也足够林安赚上几百两银子了。 林安在心里算完这笔账,再想想他在华安县的食肆和书坊,每月能赚四五十两,在州府的麻辣烫和火锅铺子因开得多,每月能赚上百两银子,再加上夏日开的冰铺,如此把三个地方的铺子加起来,林安每月也能有几百两银子的入账了。 这还是没算田地的出息。 这些银子开着不少,可是如果跟猎户比……林安想到猎户开的南北通商的铺子,每次单单赚南北差价,就能赚比他多得多的银子,心中一阵郁闷。 罢了罢了,再等一等。家里刚刚采买好的奴仆,还要再调.教一番,才知道好不好用。一旦调.教好了,就令人去研究养珍珠的事情。到时候事情做好了,他也能比猎户赚的还多了。 林安这样想着,心中一阵可乐。 猎户看他的小狐狸高兴,他也高兴,看着小狐狸就弯着眼睛笑。 林安原本还自顾自的乐着,没打算理猎户,结果猎户认了死理,只盯着林安瞧,直把林安给瞧得半点都不能忽视,林安才不得不抬头瞪他。 “看甚么看?你不是每日都看,还没看够?” 猎户伸手就摸了林安的脸颊,笑道:“你是三哥媳妇儿,三哥要看一辈子的。现在怎么能看得够?” 林安再瞪猎户,猎户还是只笑。林安就生不起气来了。 他自个儿郁闷一会,就倚在猎户身上,低声道:“我问过了,华安县比华阳县还要小一些,咱们住的县衙这边,骑马一炷香的时间,就有城门。城门外不远处,就有几个村子,有山。从那个山到咱们住的地方,三哥骑马快,来回也就用半个时辰多一些的时间就到了。过几日咱们在那几个村子附近看看,看能不能买下个小庄子下来,三哥上山打猎,下山时天色若晚了,也好有个地方歇脚。若是不能,也要买下几亩田地种菜,让他们每天往这里送新鲜的菜蔬,再自己盖个房子,等我休沐,也好和三哥一道去那里玩。” 这件事情,全然就是为猎户一人打算的。 猎户的心,本就在乡野。虽然因他的缘故,要和住在县里,可是林安却不肯束缚了猎户,猎户既喜欢乡野山林,那在他忙的顾不上陪猎户的时候,就让猎户带着训练好的家仆,和猎户一起上山去耍,等他得闲了,再和猎户一起上山。 虽不能像从前在林家村时,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可是两人都有各自喜欢的事情做,平日……至少晚上还住在一起,林安已经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法子了。 猎户蓦地就把他的小狐狸抱紧。 他也曾想过打听山林的事情。只是最近在忙修房子的事情,一时抽不出空闲来,这才没空去想别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没空去想的,他的小狐狸已经为他想好了。 “媳妇儿。” “嗯?” “天快黑了。” “唔,不是还……” “咱们现下就行周公之礼罢。” “……”   ☆、第77章 舍不得的大状元 “咱们现在就行周公之礼罢。” “……” 一番*之后,林安郁闷的趴在浴桶的边缘,心中极其悲愤和后悔。 他单单想到了自己说了那番话,猎户会感动的不能自已。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猎户感动的表现,就是明明天还没黑,就指鹿为马的说天已经黑了,还非要把他带回屋子里,按着他就这样那样了一番。 虽说这其中,是他享受的多,出力的大多是猎户,可这也完全不能抚平他再一次被猎户压的郁闷! 感动就感动,可是感动为何要压他呢?换个角度,让他去压猎户,那该多好? 林安无比哀怨地侧过头,瞪了猎户一眼。 猎户却不觉得小狐狸是在瞪他。 在他眼里,小狐狸怎么都是好的。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如此这般像“深闺怨妇”似的看他,仿佛哀怨无比,猎户登时就把小狐狸的意思想歪了。 “是……还想要么?”猎户原本是用自己的大手给小狐狸擦身子,现下一看小狐狸的眼睛,登时也不擦了,一双大手,上上下下,颇为暧.昧的开始动了起来,他自己也贴上了小狐狸的后背,“既不够,那,三哥再喂你一次,可好?” 可好? 当然不好! 奈何还不等林安开口拒绝,猎户就已经把林安的“来不及拒绝”,当成了“羞涩的不好意思开口”,忙忙就开始行动起来,在宽大的浴桶里,又“喂”了小狐狸两次,直把小狐狸弄得站都站不住,这才歇下。 林安被折腾着洗完澡,又被猎户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就开始瞪着眼睛生气。 外面天刚刚擦黑!别当他甚么都不知道! 猎户看着林安的眼睛,却是欢喜的不得了。 当下就在小狐狸眼睛上面亲了一口。 “好看。”猎户声音低沉的道,“媳妇儿好看。” 瞪你也好看? 林安颇为郁闷的腹诽着,可惜猎户跟他不是一个思维,他们的想法根本不存在“心有灵犀”四个字,因此猎户完全不明白林安的想法,只当林安是在跟他撒娇,又在林安眼睛上亲了两下。 林安:“……” 二人又缠.绵了好一会。 可惜这边的房子还没有修好,林安又放心不下还在县衙的林婉几个,稍稍休憩了两柱香时间,二人就起身出门,找了家酒楼吃了饭,猎户才把林安送到县衙门口。 猎户不太愿意离开,也不愿意看着林安走,就背脊挺直的站在那里,直愣愣的看着林安,一动不动。 林安现下正腰酸的厉害,使劲瞪了猎户一眼,小声道:“你先回去,再悄悄回转回来,我让林五在角门那等着,你从那里悄悄进来就是。” 虽然他们明着是不能住在一起的,可是暗渡成仓这件事,却早早就学会了。 可是猎户还是不舍得离开。 林安咬牙道:“快走!不然你今天就别过来了!” 猎户这才动了,后退一步,又转过身来,看着林安道:“你先进去,我再走。” 林安抿了抿唇,先进了衙门。 猎户在门口看了好一会,才快速离开,佯作自己进了家门,又悄悄从墙上跳了出来,悄无声息的进了衙门,找到了他的小狐狸。 就跟偷.情似的。 猎户抱着睡着的小狐狸,默默地想着。 不行。 不能总是这样。 他和小狐狸明明该是正儿八经的夫夫,凭甚害他们不能成亲,害他只能每晚撬门而入,仿佛他们真的是奸夫淫夫一般。 猎户如此想罢,便决定第二日晨起,就去信给自己从前的亲信,用密语问老皇帝的归天之期,这才安分下来,抱着小狐狸,沉沉睡去。 到得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猎户就醒了,轻手轻脚开始穿衣服。 林安迷迷糊糊中,发觉抱着自己的那个暖暖的身体不在了,也睁开眼睛,稀里糊涂的看了过去。 “三哥,这么早么。”林安打了个哈欠,就毅然决然抛弃了被子,扑到猎户身上,“别走了。就一天而已,旁人也发现不了甚么。等那边房子都修好了,咱们搬过去,就不用这样暗度陈仓了。” 林安素来小心,尤其是他现下当了县令,后院还有两个妹妹,如果让猎户留宿的事情被有心人知道了,对他做官和家人影响都不好,因此才会让猎户晚上往自己房子那里转一圈,天黑了再回来,早上也要早早离开。 可是这些道理林安都懂,也都知道这是该做的。可是等看到猎户每天这样辛苦,他也不免心疼。 “一天而已,没事的。”林安还有些困,可是仍旧努力睁大眼睛道,“不要走了。” 猎户却知道这是林安还没有彻底清醒的缘故,才会开口留他。因此就算林安开口了,他也只低头亲了林安一下,道:“那边的房子就快修好了。你要的那处院子里,只要架上秋千,把花园整修一番,再把窗户纸都改成玻璃,就能进去住人。也就再等四五日就好。” 然后林安就会搬过去,两人再次做邻居。猎户就能跳个墙就去隔壁,不必像现在这样,还要趁着天黑来来回回的跑。 林安眯瞪着眼睛,很是不清醒的道:“可是、可是舍不得。” “舍不得甚么?” “你。”林安趴在枕头上,小声道,“舍不得你。” 猎户只觉整颗心都被蜜糖包裹住,除了喜悦,他再无其他感觉。 “既舍不得,那就答应三哥三件事情。等搬到那边,记得履行承诺就好。” 猎户是清醒的,可是林安却是迷糊的。 他歪着脑袋想了半晌,见猎户露出失望的目光,登时脑袋就更加不清醒了,立刻就道:“三个就三个!我答应你了!成了成了,你可以走了!快走快走,我还要再睡一觉!” 猎户:“……”他是该高兴林安答应这件事的爽快,还是该郁闷林安翻脸就不认人,刚刚还说舍不得他,现下又能如此爽快的赶他离开? 且不提猎户心中如何作想,他换好衣服,看林安真的趴在床上就睡过去了,上前一步,就要把林安摆成正面躺着的姿势。 ——趴着睡,应该不太舒服吧? 于是猎户果断动了手,轻手轻脚的把林安抱起来,让林安正面朝上。 做完这些,猎户就打算给林安掖一掖被角,结果就见他的小狐狸“蹭”的一下,又趴在了被子上。 猎户:“……” 猎户不得不再次动手,又把小狐狸给翻过去。 小狐狸明明睡得沉沉的,可还是有趴到了被子上。 猎户对此颇为不解。 他分明记得,小狐狸睡觉时还是蛮乖的,能一动不动的在他怀抱里侧睡一整晚。小狐狸偶尔自己睡时,也会乖乖的正面朝上,躺着睡。 可是现下没有他抱着,小狐狸就不太愿意自己花力气侧睡了。甚至连平常的躺着睡的技能也全给忘记了。 猎户嘴角翘了翘,手上继续动手,要把小狐狸翻过去。 结果就见小狐狸把手放在了挺翘的臀部,口中仿佛还咕哝了一声“混蛋”。 猎户:“……” 猎户想,他终于知道小狐狸今天怎么会喜欢趴着睡了。 或许下次他应当温柔一些。 这个念头在猎户脑海里只闪过一瞬间,眨眼间就消失了。 还是算了,他的小狐狸,明明更喜欢他在那件事情上强势一些,花样多一些……反正过几日他们又要做邻居,一整夜睡在一起,那他就能抱着小狐狸,让小狐狸侧睡,这样一来,也就不怕小狐狸会趴着睡。 既然这样,那他还是继续强势一些罢。 猎户终于不折腾熟睡的林安,给林安盖上薄被,任由林安趴着睡,悄悄离开了。 林安一觉醒来,早就把晨间的事情全部抛之脑后,在院子里打了一会拳,见猎户来寻他,他就和猎户一起出了门,去这条街上的一家露天铺子里,喝豆腐脑。 这一家的豆腐脑做的别有一番滋味,林安喜欢的不得了,常常拉着猎户过来吃。 猎户恨不得除了床事以外的事情,无论大小轻重缓急,全都宠着林安,把林安宠的除了自己,谁都受不了才安心,自然不会推脱,林安眼神一动,他就跟着林安来了。 豆腐脑好吃,盛豆腐脑的豆腐脑西施也很是好看。 豆腐脑西施大约二十几岁,梳了已婚女子的发髻,模样不算很好看,但清秀干净,干活利索,也当得起豆腐脑西施这个名头。 她远远地就看到林安二人朝她的摊位走过来,当下就盛了两大碗的豆腐脑,还朝着隔壁包子铺吆喝一声,让人送了两屉小笼包过来。 等林安和猎户走过来的时候,豆腐脑西施已经给二人放好了两碗豆腐脑,两屉小笼包,还有沾小笼包的一碟醋。 “大人、秦爷来了,快请坐。” 豆腐脑西施笑眯眯地招呼二人坐下。 林安也笑:“黄大姐自去忙,莫要管我们了,我们自己吃就好。” 这豆腐脑西施却是和林姝的女夫子一样,都是自梳女。只是女夫子原也是大家闺秀,家里落败,才不得不出卖自身技艺,教授女学生,豆腐脑西施却是县里长大的小家女,只因勤奋聪明,才学的一手制豆腐脑的手艺,赚钱养活自己。 豆腐脑西施又给二人盛了两杯茶水,这才笑眯眯地离开。 虽说女子不易,可来这家摊子上吃饭的人,也大都规规矩矩的,没人说敢对豆腐脑西施污言秽语。 不过,林安心中明白,这也是豆腐脑西施运气好,家里有一个秀才老爹和秀才大哥,二哥三哥膀大腰圆,都跑去开了杀猪铺子,就在这条街的不远处,豆腐脑西施家里人多,还尤其护短,这才让豆腐脑西施单独一个女子,也赶来坊间开摊子赚钱,自力更生。 林安心中明白,如果不是如此,豆腐脑西施,如今也过不了这么自在的生活。 不过,旁人如何,林安只在心中稍稍感慨了一番,就不再管,只和猎户吃了早饭,见猎户好像还没吃饱,二人又去隔壁的面摊,再叫了一碗面,让猎户吃饱,这才慢悠悠的走着回衙门。 然后就看到了等在衙门的侧门门口的张灿和一位老者。 林安脚步一顿。 他记性极好,虽然只见过那位老者三四面,却也一下子就认出了那老者是张灿的祖父,张家的老太爷。 林安虽然昨日就知道张老太爷也来到华安县了,但是年老之人,总有一种骄傲,轻易不会去和一个晚辈低头,尤其还是他这个孙媳妇儿的哥哥。林安先前就以为,张老太爷就算来了,也不会来县衙,可是他显然猜错了。张老太爷不但来了,还是在张灿归家后的第二日,丝毫不迟疑的就来了。 “安哥儿!”张灿看到林安,就忍不住喊了一声。可是等他喊完这一声,再想到昨日林安对他说的那番话,还有他回到住处,祖父对他说的那番话,张灿心中愧疚不已,张了张嘴,接下来的话,竟说不出来了。 张老太爷见状,心中叹了口气,还是上前一步,主动放下.身段,和林安道:“安哥儿回来了,老头子正等着你呢。” 林安听了这话,再看张老太爷和张灿脸上,俱是满满的紧张和愧疚,再看这条街周围,也有不少人来来往往的探着脑袋往这边看,思忖片刻,只能开口邀请了张老太爷。 “原来是张老太爷。”林安扯了扯唇角,“您年纪大了,不该在外面等着,还请进寒舍一坐,喝杯茶水。” 看也不看张灿一眼。 张灿虽心急,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突然出声打扰,只跟在张老太爷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猎户看了张灿一眼,快走几步,在林安耳边说了些什么,林安道:“我在县衙能有甚么事情?你有事,尽可去做。” 见猎户还是有些犹豫,林安又道:“就是成了亲的男女,也没有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的。我有公事要处理,你有私事要处置,这都是应当的。快走快走。”使劲推了猎户一下,猎户皱了皱眉,这才离开。 张老太爷和张灿都在旁边看着。 张老太爷眼睛里露出可惜之色。那猎户的确对林安很好,可是,也是因着那猎户,林安才会被从六品京官贬为七品县令,同时也让林安的仕途很可能止步于此。 若是林婉在张家过得舒心,说不得他还能仗着年纪大了,劝说林安几句,让林安为着前途着想,无论如何,先把亲事退了。可是现下他们张家自个儿的事情都还扯不清楚,自是不敢多说多管其他的事情。 张灿早就习惯了林安和猎户的黏黏糊糊,见状脸上倒没有甚么可惜之色,只面上的羡慕之色,毫不遮掩的显露出来——如果他和婉儿,亦能如此,该有多好? 林安是看着猎户走出他的视线,才收回目光的。 张老太爷一直看着林安。 林安收回目光后,察觉到张老太爷看着他,也只一笑,道:“您请上座。” 若是从前,张老太爷仗着辈分高,坐就坐了,可是现下,林安已经成了华安县的县令,一个县城的父母官,而张家虽然因张灿考中秀才,改换了门庭,可张家无论如何,说到底从前也只是富户,自是不好在林安面前托大,忙忙拒绝了。 “安哥儿如今是县太爷了,自然该上座,我老头子,尽可坐在下面。”然后说甚么都不肯上座。 林安因林婉的事情,也只稍稍推让了一番,也就不再多说,尽管坐下,开始和张老太爷寒暄。 张老太爷素来精明,可是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却是张家的过错。张家对不起林家在先,再加上张老太爷因表妹之事,亦痛恨自家的举动,当下只和林安寒暄几句,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那件事情……安哥儿想来也是知道了。”张老太爷叹道,“张家数代单传,就是想要找一个亲近一些的宗族兄弟,都很难找到,如今和我们张家一族的,还是老头子的曾叔祖那一脉留下来的子孙。血缘关系极远。他们平日也不怎么和我们亲近,只家里缺银子了,才会来找咱们。张家上上下下,都知道那些人是故意来打秋风的,可是,那又如何呢?张家没人啊。张家多少代以来,都是数代单传,养孩子跟供奉菩萨差不多了,生怕唯一的血脉不小心早夭。” 林安不语。 张老太爷叹道:“可是数代单传,迟早也有差错,我们祖上有一代竟是主母和妾室连着二十年没有有孕。先祖无奈之下,眼看自己就要年过四十,这才不得已之下,寻了那等虎狼之药来,想要延续张家血脉。” “那虎狼之药药性虽狠,可药也是极其管用。果然那一代先祖的一个年轻的妾室,在接连服了那药半年后,终于有了身孕。张家血脉,如此才得以维系。”张老太爷叹道,“只是那一代的张家血脉传了下来,那等虎狼之药,同样也传了下来。此后每每有家中主母若三五年或者一两年之内不曾有孕,就会被其公婆赏下这等药,令其快些有孕。” 古代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见其一生,都要依赖旁人。张家主母就算再干练,也避免不了这种思想,因此就会千方百计的想要生儿子。就因为这种心里,张家主母即便是猜道了张家流传下来的那种“方子”有些太过怪异,可是因着“想生儿子巩固地位”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心底深处明明明白,却只佯作不懂,吃了药,生了儿子。 也早早死去。 “老头子倒也不瞒安哥儿,老头子的妻子,也是吃了这种药,之后又不肯信我,真的不知情,这才……芳年早逝。”张老太爷道,“老头子只恨自己不知这件事,只恨自己为了繁衍子嗣,忽略了阿灿祖母的身体,这才害她……” 张老太爷说不下去了。 林安忽然面无表情道:“张家男丁,真的是在有了子女后,才会被告知这件事情?”然后看了张灿一眼。 张老太爷面色凝重的点了下头,道:“的确如此。否则老头子当初爱妻如命,必不会令她被哄骗吃下那等虎狼之药,更害孙媳妇儿吃了苦药,伤了身子。”尔后长长一叹,“只是我那儿媳妇儿也好,阿灿也好,他们二人并不知道那等药物作用会如此之匪夷所思,更不知这种药对人的身子的伤害。我老头子没别的想法,只怕孙媳妇儿能早日回家,好好和阿灿过日子。” 林安道:“您知道舍妹伤了身子?” 张老太爷沉沉的点了下头。 张灿微微不安,抬头看了二人一眼,似是想要阻止他们接下来的话,可是又找不到理由。 “那您可知道,舍妹的身子,要调养至少一年,才能行周公之礼,两年之后,才能再次有孕?”林安是相信张老太爷的确对林家有所愧疚的,但是,他不太相信,面对婉儿的身体需要这么长时间的调养,张老太爷还能面不改色的说愿意张灿去等,让二人去“好好过日子”。 张老太爷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他怔愣了片刻,转头看向张灿。 张灿挺直了背脊,丝毫不肯退缩的看了过去。 “祖父,这是真的。”张灿道,“两年时间匆匆而过,祖父,孙儿当真愿意等。”   ☆、第78章 威胁人的大状元 两年时间? 张老太爷头一次有些退缩。 虽然他的确对林婉有些愧疚,事实上对那些被张家坑到的女子,他都是有些愧疚的。但是子孙繁衍才是正道,张家又如何能真的断子绝孙?没了后代? 张老太爷心中有愧,是以才会亲自来道歉。可是,按照他原先的想法,只以为林婉调养一段时日,身子就会变好。然后张家把林婉接回去,或许林婉两三年内,不会有孕,可是十年八年后,总有机会有孕。 若是到那时,林婉还是没有怀孕,那么就算林安再护短,到时也只能给张灿纳妾,若所纳的妾室一两年内还不曾有孕……张老太爷心知肚明,若他真能活到那个时候,或许还能拦着旁人,不让人给那个妾室下手,但如果他活不到那个时候,张家人不敢再对林婉做甚么,可是对一个专门典来生孩子的妾室,张家人是不可能心软的。 待那时,孩子生了,就算不是林家血脉,不是林安的亲妹子生的,却也要奉养林婉终老,想来林安那时纵使是心中不甚乐意,也必须认这么个外甥,待张家这个孩子长大,也要把他当成亲外甥帮扶。 如此想来,张老太爷先时还退缩犹豫,可这会子再去想,虽然林婉两年之内不能有孕,这样的事情若换了其他家,或许怎么都不能愿意。可是,张家不同,张家男丁本就稀少,就是林婉身子好着呢,她也很难在没吃那等药的前提下怀下孩子,如此算来,张家也不算亏。 即便林婉真的不能怀孕,那不是还能给张灿纳妾么?虽说对不住林家,可是,张家血脉,又如何能断送在自己手里? 张老太爷眉头越皱越深,最后还是叹道:“安哥儿放心,我们张家定能等的。阿灿他爹娘,我回去也会好好说说他们,让他们莫要再做多余的事情,孩子的事,本就是缘分,缘分到了,阿灿和阿灿媳妇儿就能顺利有后,我们不急,不急。” 张老太爷的话一说完,张灿眼睛就亮了起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林安。 “安哥儿你听到了?我们能等的!你让我把婉儿接回家,我定会对她好的!”张灿竖起手指,作发誓状,“你让她跟我回去,我张灿发誓,此生只她一个妻子,再不碰其他女子半分!我张灿的孩子,也只她一人能生,其他妾室通房,我张灿一个都不要!如违此誓,甘愿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林安不曾想张灿会立下这样的誓言,不禁认认真真打量了张灿一眼。 张老爷子却险些被张灿气得吐血。 就连孔子都说“敬鬼神而远之”,张老爷子虽不知鬼神是否真的存在,可是这样的誓言一旦立下,对张家就是一种无形的束缚。如果林婉回张家,数年不孕,林安又再以这个名义令张灿不能纳妾,张家那时,真的会有苦说不出的。 张老太爷张了张嘴,仿佛想要阻止。可是想到那些因张家子孙繁衍,而早早逝去的无辜女子,竟有甚么都说不出来。 好在林安虽意外张灿的回答,可是他心中也清楚,张家并不是张灿当家。退一步说,就算张灿立下了这等誓言,只要张家人肯花心思,弄一个酒后乱性,让张灿和一个身世清白的女子有了关系,再令那女子和女子家人以死相逼,张灿的所谓誓言,还不是顷刻间就被打破了? 如此誓言,倒是不听也罢。 “这件事,以后再说。”林安暂时不提和离的事情,只道,“舍妹在张家的东西都没有带过来,我想着,她至少要在家里住上一两年,没有那些用习惯的东西也着实不便,不若我令人把她的东西都先拿过来?如此,也不多占用张家的地方。” 这就是在所要林婉的嫁妆了。 张灿虽然平时看着天真了一些,可现下听林安一说,立刻就回道:“不好!她若真喜欢在这里住,那我也搬来这里读书,反正家里也有在华安县的生意,我在这里替家里打理生意也好。婉儿缺什么,我再买个她,家里的嫁妆,当然是要搁在家里的!” 林安不语。 张灿求助的看向张老太爷。 张老太爷原本是打算接回林婉,好让林安将来照看张家的下一代的——有林婉在张家,张灿的儿子,不论是不是林婉所出,林安都不得不照看张灿的儿子——可是林安一提将嫁妆接回来的事情,张老太爷就知道,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县太爷,怕是猜到了他的打算,宁可妹子改嫁,也不肯便宜张家,白白膈应一场。 再加上张灿方才的誓言,张老爷子自觉愧对逝去的妻子和无辜的嫁到张家的女子是不假,可是延续子孙后代的事情,张老爷子也从不曾放弃,因此心中只犹豫片刻,就拧了脸,不去看张灿。 张灿面色登时煞白。 林安虽不愿张灿难过,可是如果他如了张灿的愿望,就要亏待妹子,他自然不肯这么干。 当然,林安也的确不愿意让张灿继续因张家祖上的错误而承担那种代价。 “老太爷若是同意晚辈去张家把舍妹的东西带回来,晚辈还有一事,当告知老太爷一声。”林安意味深长道,“是给舍妹诊脉的那位大夫告知晚辈的。” 张老太爷心中一动,心中忖度一番,果然叹道:“罢罢罢,左右是阿灿没有福气,是我张家没有福气。我老头子明日就回华阳县,安哥儿尽管令人来取东西罢。” 林安拱手一谢,方才开口:“来为舍妹诊脉的,是晚辈幼年一起长大的好友,林家村的白远白大夫,他虽年少,可最擅长稀奇古怪的病症。也是他告诉晚辈,舍妹身上的药,药性极烈,若舍妹吃得多了,不但会影响舍妹的寿数和健康,还会影响舍妹生出的孩子……”眼看张老太爷瞳孔一缩,紧张的盯着他,林安却又不肯再说下去了,“至于其他,老太爷若有心,尽可去寻他。白大夫妙手仁心,不好同晚辈说的,总能全部告诉老太爷。” 张老太爷年老成精,闻言立刻明白林安话里有话,偏偏林安不肯说的话,是关乎林家*的事情,林安不说,张老太爷亦不能问。 二人打太极似的又说了一盏茶的时间,张老太爷才起身告辞。 带走了浑浑噩噩的张灿。 林安抿着唇,将二人送出大门,站在门口,盯着张灿骑在马上的背影,久久不语。 张老太爷年纪大了,坐在轿子里,心绪不宁。 他心中正想着林安那番话的意思。 林安说,那种虎狼之药若是吃久了,不但会影响林婉的寿数,还会影响林婉生出的孩子的寿数。这话听起来寻常,可是若深想一番,那虎狼药会影响林婉生出的孩子,那么会不会也要影响吃下那种虎狼药的其他女子生下的孩子? 张老太爷想到张家子嗣单薄,数代单纯的情形,心中越发焦躁。 果然,这种牺牲无辜之人的做法,就该受到老天爷的惩罚么? 张老太爷坐在轿中,手都快被自己掐青了。 “等一下!” 轿子外面,忽然传来张灿的声音。 张老太爷正闭目思考,闻言一惊,正皱了眉要去掀开帘子往外训斥,就见轿子的帘子自己掀开了。 露出张灿的脸。 “祖父,我要回去。”张灿面色格外平静,“我要回去告诉安哥儿,我是不会同意和婉儿和离的。” 张老太爷张嘴就要怒斥。 张灿打断他道:“孙儿知道祖父想说甚么,也知道祖父方才和安哥儿说好了,打算让孙儿和她,彻底没了姻缘。可是,祖父可能不知,早在孙儿成亲那晚,孙儿就立下重誓,此生唯有林婉一人。祖父您在孙儿幼时,就教孙儿君子重诺,孙儿再次立誓,孙儿必会重诺,此生绝对,只有林婉一人!若林婉当真要与孙儿和离,那孙儿也绝不再碰其他女人一下!只当自己,做了没落发的和尚!” 张老太爷心中一惊。 再一回身,却见轿子的帘子已然落下,张灿已经骑马往回跑去。 张老太爷都不用花时间猜想,就知道张灿是又回了林安那边,向林安做出种种保证。 会成功么? 若是成功了,那,值得么? 难道就因为张灿的一颗痴心,张家就要从此断送了血脉?从此当真要断子绝孙? 张老太爷一时间怔住,想到张灿对林婉的种种,想到林婉在家时,张灿每日的劲头,再想到林婉被林安接回林家后,张灿的魂不守舍,只觉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然而当年的他,根本没有挽回过表妹的心。只是表妹那时已经生了孩子,才没有提出和离一事。 张老太爷想到一力要求和离的林安,再想到张灿夫妻间还没有孩子,却已经害得林婉要吃上许久的药,才能调养好身子……顿觉张灿根本没希望将人给追回来。 事实上也正如张老太爷的推测。 张灿蓦地调转马头,奔去林安面前,下马就把自己的心思说了。 可惜他那番话,在张老太爷面前一说,张老太爷因疼惜他,自觉张灿付出良多,值得原谅;林安虽把张灿当成好友,但明显更疼惜自己亲妹子一些,闻言心中一惊,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阿灿回去罢。”林安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怕张灿的肩膀,声音温和,“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长兄为父,我自然要为婉儿做主,而你的事情,自有伯父伯母和老太爷做主,你万万不要多想。伯父伯母和老太爷,他们总不会亏待了你。” 林安就差说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了。虽然他并不认同这句话,可是有些时候,有些情形下,他也不得不拿这句话来应付一些人。 “婉儿身子要调养那么久的时间,你能等,你的家人总不能这样白白等着。”林安见张灿瞪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缓缓道,“婉儿无福,阿灿还是令聘佳妇的好。” 张灿双眼通红,咬牙道:“我只要婉儿一个!我只要她一个!我张灿自问不是最英俊潇洒的一个,也不是最有才情的人,更不是这天下最富贵最有权势的男人,可是,世上男子皆多情,我却能保证,我只要林婉一个!我的心里,从来从来都只有她一个!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会如此!” 林安瞬间沉默了下来。 张灿不肯放过林安,接着道:“我知道只要安哥儿素来聪明,婉儿才貌双全,只要你想,就是让婉儿嫁给一个比我好十倍百倍的男人都有可能。但是,那个男人再好,他能对婉儿一心一意么?婉儿最喜欢的那句诗,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见她是想要一个只对她好的男人的,除了我,谁还能做到这些?谁还愿意做到这些?” “安哥儿,我是真心欢喜婉儿的,为了她,我做甚么都可以!” 林安听罢,心中虽有些许感触,但他还没忘记张家是谁当家,没忘记林家和张家连搬嫁妆的事情都提出来了,几乎没有挽回的机会。更何况,张家当初,趁着他远赴京中科举,且科举后有可能任京官,三年之内不回家的时候,故意令林婉喝下那等药——即便林婉的婆母那时并不知道那药对人的伤害有多大,可是单单看张家敢违背林婉的想法做那等事情,就知道张家人品性不算太好。 汪氏曾经被林家拘禁在家十七年的事情,林安仍旧历历在目,他完全不放心把林婉重新交到张家人手里。 “回去罢。”林安冷静地道,“阿灿,你该长大了。你回去认认真真想一想,就知道我这样做,不但是为了婉儿好,也是为了你好。” 若是再让林婉回到张家,然后在张家碰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林安很难保证自己不作出什么,将张家以那等虎狼之药哄骗清白人家的女子为张家繁育子嗣,折寿一二十年的事情公之于众。 现下分开,林安还能看在和张灿相交一场的份上,暂时将这件事情藏在肚子里,不拿出来说嘴,还能提醒张家,那等虎狼之药对张家子嗣的危害,但若是再继续下去,林安就不能保证自己做出甚么事情了。 张灿喃喃道:“真的,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安哥儿,你要信我,我心里真的只有婉儿一个。我也是真的打算和婉儿两个人,就这么过上一辈子的。我不会像那些人一样不知足,有了妻子还要旁人,我只要她一个。只要她一个。” 张灿声音不大,可是字字句句,皆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说出来的,字字动情。 林安听得明明白白,偏偏又不能多做甚么。事已至此,他没有去追究张家所作所为就是好的了,张灿的一番空口白话,又怎么能让他无缘无故,就能放下芥蒂,把林婉重新送到张家呢? “回去罢。”林安道,“多找几个大夫,给你诊诊脉。若是不愿意抛头露面,那就掩了容貌,去别的县城找人看诊。好好治病。不要再牺牲无辜女子的身体了。” 张灿双眼越来越红,攥紧了拳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安的话还没有说完:“如果张家再对无辜女子用那等虎狼之药,我不管你们是为着繁衍子嗣也好,还是为了将来有人烧香烧纸钱,我到时都会将张家送到衙门,将张家做的这等丑事捅出来。你回去,告诉你家人一声罢。” 林安说罢,再次打量了张灿一眼,转身就走。 尔后一挥手,家仆就把大门关上了。 张灿站在门口,傻傻的看着已经被关上的大门,久久不曾回神。 张老太爷的动作却很快。 他当天听出了林安的画外音,到得第二天,就拉着还在痴傻中的张灿回了华阳县,一面吩咐还在迷惑和不解中的儿媳妇儿把林婉的嫁妆都收拾起来,一面就拽着张灿去了林家村。 他们去林家村,自然是去找白远。 白远虽是在乡间长大的,倒也不惧他们,见他们来寻他,收了钱,就开始把脉看人。 看完张灿,又去看张老太爷,来来回回每人摸了三次脉。 张灿依旧浑浑噩噩,还沉浸在自己将要和林婉和离的噩梦之中。 张老太爷却看得心惊肉跳。 白远自己磨了墨,提着笔,好半晌却没落下笔来。 张老太爷终于忍不住问道:“白小大夫,老夫孙儿这病……可是难治?”见白远皱眉,张老太爷忙道,“张家别的没有,银子还是有些的,白小大夫尽管开药就好。就是人参雪莲,咱们家也会千方百计的弄来的!” 白远看了张老太爷一眼,一面提笔写药方,一面忽然开口道:“林安说了要让他妹子和你家公子和离的事情了?” 张老太爷不意林安连这些话都会说给白远听,心中膈应一会儿,才道:“说了。” “那你们同意了?” “嗯。”这个回答就有些敷衍了。 好在白远不在意这些,只仿佛松了口气:“那就好。林安那小子那么护短,还好和离了。” 张老太爷语气中隐隐有些怒气,道:“白小大夫这是何意?难不成还盼着我孙儿和孙媳妇不好?” 世人向来是“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就算那一对夫夫或者夫妻多么不相配,也鲜少有人这么大大喇咧的把话说出来,也正因此,张老太爷听了白远的话,才会动怒。 张灿却仿佛痴傻了似的,只傻呆呆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倒不是了。”白远慢悠悠的道,丝毫不在意张家人的态度,“我这样说,只是因着林安这辈子没了做父亲的缘分,定是盼着有个外甥或侄子来疼的。当然,就算是没有外甥,林安也疼极了他大妹,恨不得把他大妹一辈子都安排好。若是他大妹还跟着你这孙子,怕是一辈子都生不出来个娃,林安还不是要给他大妹操上一辈子心?” 张老太爷:“你、你是说……” “我是说,你们张家用那等虎狼药用得太久,到了令孙,令孙虽然能和正常男子一样和女子行房.事,但是以他现下的身子,是不可能令女子受孕的。”白远道,“我虽能为他开方子调理身子,可是你们张家用的虎狼药着实太狠,且用了至少五六代人,病根也是一代代的往下传。即便是令孙肯安心吃药调理,至少也要调理个三四年,令孙才能有希望令女子受孕。当然,这个希望,也比普通人小了很多。” “有、有多小?” “若令孙运气好,调养完身子,十年八载后,或许能得一子;若运气不好……一辈子没有孩子,也是正常。” 张老太爷当场面色惨白。 白远极其厌恶张家这等不把药当药,反把药当成“延续后代”手段的行为,见状只当没瞧见,继续道:“当然,如果您不信我的,可以尽管再用那虎狼之药。且不提林安那家伙会不会因此对张家做些什么,就算你们用了那等虎狼之药,以张灿的身子,也不太可能令女子有孕。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让女子有孕,那么张灿的下一代,只会身子更遭,你们且自行考虑罢。” 说罢把笔放下,也不给他们拿药,算一算张家之前给的诊金足够了,把方子往张灿怀里一塞,就把双双呆住的祖孙二人,全都赶出去了。 林安却不知道白远的这一番行事,他刚当了县官,自有一番忙碌。好不容易得了闲,就已经是三日之后,张家把林婉的嫁妆送回来的时候。 他正巧看到,林婉站在一抬抬的嫁妆钱,怔怔发呆。   ☆、第79章 想不通的大状元 林安脚步一顿。 他前几日把张家祖孙送走,其实就该把他问张家要嫁妆的事情告诉林婉了。 可是每每话到嘴边,看到林婉神思不属的模样,林安就不大能开得了口。 他先前只当张灿是一心喜欢林婉,林婉对张灿虽有喜欢,却还不至于那么情深。可是现下看来,林婉并非不情深,而是她性子如此,本就温婉谦逊,即便是情至深处,也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深浅。 也正因没有看出林婉的心思,再加上张家的确不适合林婉,他才会将那件事情大包大揽,自行解决。 当然,前日白远给张灿诊过脉后,传过来的消息,更让林安下定了决心。 ——儿女问题自古都是难题。 虽然就林安来说,张灿就是真的没法子令女子有孕,只要能和林婉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二人去抱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过来,当自己孩子养着也是可以的。 但是,林安最怕的却是张家迁怒。 在林婉之前,张家人只当那等虎狼药,只会威胁不姓张的女子的身体,虽然愧疚,但咬牙发发狠,想着在余下的时间里补偿那女子,如此也能让自己心中安慰,权当这件事情是无奈之举。 可是,现下因为林婉,张家这等虎狼之药的副作用更显现出来,张家人也才知道那等药对张家子嗣的坏处。自来死者为大,张家人没办法去因此责怪自己的祖上糊涂,怪祖上因一时之利,毁了张家传承,张家所能迁怒的,只有把这件事情闹出来的林婉一人而已。 原本张家该恼的,最该是张家祖上,最该迁怒的,也该是林安。可惜无论是死者为大的张家祖上,还是已经做了县令的林安,张家谁都迁怒不了,最后只能迁怒林婉一个。 试问这种情形下,林安怎么敢把林婉再送回张家? 张灿再好,也敌不过张家如今的情形。 因此林安远远地站着,看了林婉好一会,终是离开。 林安离开不久,原本待在房间里的林姝才走了出来。 她走到林婉身边,叹气道:“哥哥定然是为了大姐想,才会这样做,大姐何苦自扰?那张灿,当真就这样好?让大姐如此不舍?” 林安有些话不愿意对着林婉讲,又怕林婉钻死胡同,想事情想的极端,就只好先对着林姝说了一通,让林姝看准时机安抚林安。因此林姝才会知道这些。 林婉的目光依旧黏在那些嫁妆箱子上,声音低低地道:“我知道,哥哥是为着我好。” 所以,她才甚么都没有说,甚么都没有闹,任由林安帮她做主。 林姝不解道:“那既然大姐明白,为何还要盯着这些箱子看?可是担心张家将来会来闹?哥哥说了,当初张家给的聘礼,哥哥是给大姐充作了嫁妆一块送过去的。现下张家是把聘礼和嫁妆一道送了过来,哥哥不愿占张家便宜,干脆将张家的聘礼全部折了现银,都给张家送过去了。张家那边也都把东西收了下来,还说下个月张家老爷就会来商议和离的事情——” 林姝不甚说漏了嘴,登时讷讷不敢言,更不敢看向林婉。 林婉却把目光从那些箱子上移了开来。 她看了十分心虚的林姝一眼,知晓林姝之所以会心虚,也只是为着担心她而已。 如此想罢,林婉只微微一笑,道:“我并未担忧张家,我只是……只是在想一件事。” 她真的没有担忧张家。 她在张家住了一年,对张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品性多少都有些了解。知道张家祖上从商,最识时务不过,再加上这一次的事情,又是张家过错在先,哥哥为了她出头,张家既没有理,又没有实力反抗哥哥,如此一来,张家妥协是必然的事情,林婉对此并不奇怪。 她只是在不由自主的担心一件事,担心一个人。 张灿被张家保护的那样好,性子那样天真,他,可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结果? 他,可还好? 林姝年纪还小,并不知“情”之一字,见林婉的目光又落在那些嫁妆箱子上,歪着脑袋,皱着脸想了好一会,最后只得道:“大姐莫要多想了,你的身体还是被张家给害得。哥哥看在大姐的份儿上,没去告张家一个故意伤人性命的罪名,已经是对张家仁至义尽了。大姐先好好调养身子,待过了这一年,哥哥定会为大姐再做打算的。” 林婉喃喃道:“再做打算?做甚打算?” “当然是再嫁人了!”林姝不解道,“哥哥说了,初嫁从父母,再嫁当由身。再选人时,大姐可以自己来选!” 当然,林婉要选的那些人,也必然是林安先看过一回,审核过的了。 林婉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扯了扯唇角。 情之一字,明知不该,却不能不想。 林姝安抚过林婉后,转头就把林婉的反应一一告诉了林安,最后她还很是疑惑地道:“哥哥,大姐是怎么了,明明张家这样不好,还做了那等恶事,为何大姐还要想着张家?” 林安笑道:“婉儿没有想着张家。她想着的,是一个人。” 当初将林婉许给张灿时,林安也是提前问过林婉的,得了林婉的同意,才和张家结下这门亲事。 林婉性子温婉,又因汪氏之故,幼年时在林家很是受了十几年的磋磨,因此有段时间,很是期盼能通过成亲,摆脱这种磋磨。而这时候的女子成亲,向来都是奔着一辈子去过的。 林婉是真心期盼能和张灿一辈子走到头的,可是张家做下那等恶事后,林安怎能容得下张家?当下就斩断了她和张灿的姻缘。 林婉因此而难过,也是应当。 “过段时日就好了。”林安不知道是在安抚林姝,还是在安抚自己,“张灿,他不适合婉儿。过段时日,婉儿就能自己想通了。” 林姝张了张嘴,心说,真能想通么?她怎么觉得,大姐喜欢那个张灿,也喜欢得不得了呢? 且不提此事如何,因张家主动说了和离的日子,林安不好再催,就暂时将这件事放下,专心处理搬家和县衙事务。 猎户一心想着和他的林安住在隔壁,然后就能每晚暗度陈仓,因此两座房子修缮的很快,不过四五日,就已经修缮完毕,他自己因南北通商一事,赚了不少银钱,因此动手就把自己的住处收拾好了,只等林安来住。 林安也很快令人把东西都从县衙搬了过去。 县衙虽然看着安全,无人轻易敢靠近,但是县衙后院的确有些窄小。眼看着林婉心情不好,林安现下又抽不出空来去陪林婉、林姝去郊外走走,只能从窄小的县衙后院搬去另一处宽敞些的地方,也好让林婉心情好上一些。 待搬完家,林安就埋头在了处理县衙事务上。 县衙事务倒也不算繁忙,只是林安刚刚接手,微微有些手忙脚乱。 况且他除了要接手华安县的事务,还要从华安县的税收中,拨出一部分用在太子令他做试验的学堂和婴儿岛的事情上,因此颇为下功夫的和华安县的县丞等人吵了几架,这才将事情定了下来——此事秋后收了商人税赋再说。 林安因拿了太子的银子,却不打算等他们,只等着把计划书写好,就慢慢开始选地盖房子,解决这件事情。 当然,除了忙太子交代的事情,林安自己的事情也要忙。 眼看着林婉也归家了,林安总得再多赚些银钱养家,待林婉再嫁,也好多给她些银子傍身。 如此一想,林安就在华安县开了四五家的火锅店和麻辣烫的铺子,一家书坊,还有两家冰铺——只等天气炎热,这冰铺就能开始大赚特赚。又因华安县太小,赚些吃食钱还有可能,但是冰铺的话,他最多也只能开上两家,再多了,可就没人肯买冰了。 所以林安就着家仆去州府开了三家冰铺,把华阳县的两家冰铺又重新开了起来。 卖冰本就是无本生意,林安现下也就只有这一样能多赚些钱,当然不会放过。 除了这几家铺子,林安因还惦记着养淡水珍珠的事情,就托了猎户的商队,去临海的地方帮他找些自己就会养珍珠的人,又将前世他所知道的人工养殖珍珠的事情,一一写在纸上,再细细推敲一番,只等着养珠人来了,和他们一起探讨改进养珠一事。 不过,养珠需要时间,一两年里,他是别想着收回成本。林安脑袋又转了转,就想着再做一门营生。 只是该做甚么? 药膳?首饰铺子?还是开上一家大酒楼? 从前他只是个小秀才,手里头纵使是有钱,也不敢拿出来开太过显眼的铺子,生怕被有权势的人看上,把他的铺子给夺了去,让他白白做了一回嫁衣裳。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 现在他既做了华安县的县令,就能用门下的奴仆做一些大一些的生意,哪怕是被人盯上,旁人一见他的身份,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林安想罢,脑袋里转了起来。 生命不止,赚钱不息。他总得好好想几个赚钱的法子。 而且赚钱之余,还能令他有时间处理县衙的事务,回家陪陪家人,再等休沐日带他们出去走走,如此才是美妙。 且不提林安如何让自己忙碌的连休息时间都减少,以此去忽略林婉的事情,猎户被林安接连忽略数日,先前还沉着气,耐心等着,待林安再一次的在他面前走神,猎户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光天化日,大敞着门,就把他的小狐狸给压到了踏上,很是亲吻了一番。 小狐狸的唇,还是像从前那么软,让他碰了上去,就丝毫不肯离开。 小狐狸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一个字不说,只拿眼睛看着他,猎户就仿佛听到了小狐狸的千言万语。 当然,最美妙的,还要当属他按着小狐狸,用唇舌征服小狐狸的过程。 一步一步,让原本还强硬的小狐狸,因他而瘫软柔弱,多情勾人。 …… “混蛋!”良久,林安终于被猎户放开,止不住的骂道,“大白天的,三哥你做甚么?” 又不是大晚上,夜半无人私语时,做那等事情,他还能完全接受。这可是大白天啊,万一一个不小心,两人擦枪走火可怎么办? 猎户能忍,可是,万一擦枪走火的那个人是他,那可怎么忍? 好在猎户不知道林安所担心的是自己不能忍受那等事的事情,只道林安是在气他方才的行为,只板着脸道:“是你忘了一件事,我自要惩罚你。” 一句话说的林安立刻瞪大了眼睛:“我忘了甚么事情?就是忘了,你说给我听就好,为甚要惩罚我?还有,亲吻也是惩罚的一种?” 猎户意味深长的往林安的下三路看了一眼,道:“不,这只是惩罚的开始。剩下的惩罚……等到了夜里,三哥再来讨要。” 林安:“……”这可是自己挖了坑自己跳? 他怎的忽然这样嘴欠? 林安心中兀自郁闷了一会,又开始追问猎户,他到底是忘记了甚么事情,怎的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可是猎户却像是嘴巴被缝了线,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只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他看。 林安还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事情,却早早被猎户的一双眼睛看的心虚了。 到底是甚么事情? 难道是最近太忙,没空陪猎户? 可是也不对啊,他每天晚上,都在很亲密很亲密的陪着猎户这样那样啊。 或许是他最近和甚么人走得太近,让猎户吃醋了? 林安拧着眉细思,但是也不可能啊,他身边一直跟着猎户,一旦他和谁走得近了,猎户才不会做那等秋后算账的事情,猎户一般当场就上前去阻止了。是以根本不会有事后吃醋的事情发生。 那该是何等事情? 林安再拿眼睛去看猎户,猎户却不看他,只拿着他的弓开始擦拭。 林安心生嫉妒,恨猎户只看弓,不看他,一副把那张弓当成了小老婆的模样! 等等! 他好像想起来自己忘了做甚么事情。 前些日子,他曾说要置办一个靠山的小庄子,好方便猎户打猎休息。可是后来事情太多,林安又心情不好,就不小心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我、我已经着人去看地方了。”林安压根不敢说自己忘了这件事,只道,“只是事情太多,地方太多,要慢慢选。三哥且再等上一等。很快就能找到地方了。” 猎户又哪里是真的介意这些? 他见他的小狐狸讨好的看着他笑,一双小酒窝若隐若现,心中就忍不住柔.软了起来,叹道:“这些都在其次。可是媳妇儿,你最近因何心绪不宁?三哥看你,最近只顾着忙,连你原先最亲近的弟妹,每天也只去看上一眼,匆匆忙就回来了。你到底在担心甚么?怎么会这般不高兴?” 猎户和他的小狐狸每天都待在一处,就是到了晚上,他们还要睡在一处,他对小狐狸的了解比对自己还多,因此小狐狸一难过,他就看出来了。 更何况,小狐狸不单单是白天难过,就是到了晚上,小狐狸还会偶尔梦呓。 小狐狸不好受,猎户就不好受,因此才会这般,问了出来。 林安张了张嘴,想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猎户摸了摸林安的脸,然后大手就开始下滑,落在林安的衣领处,解开了两个扣子。 林安:“……”不带这么威胁人的! 可是这一招虽说阴损,但还是很管用的。 林安终是叹道:“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然后就把林婉惦念张灿的事情,说给了猎户,末了道,“我只是想让婉儿过得快活。张灿可以让婉儿快活,但是张家不行。而且,最重要的是,张家人的品性,我信不过。” 张家人能在他风光无限时,就对林婉下黑手。那么他日,他若风光不再,张家人又会做出甚么事情? 如果林婉有亲生子,林安还能相信张家不会过分。可是,现下从白远传来的消息看,林婉如果真的回了张家,有亲生子的可能性极低。那种情形下,张家人还有甚么可顾忌的? 就算他知道张灿心悦林婉,可是张灿能护得住林婉么? 林安始终不肯放心,因此才会直接和林家提了和离的事情。 这个时候,虽然和离的女子不太好再嫁。但是以他的官位,让林婉就近嫁一个有秀才或举人功名的人家,也并不太难。只要那家人的人品过得去,以林安如今的地位,并不担心林婉过得不好。 退一步说,如果林安将来真的没了如今的官位,林婉那时也该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以子贵,林婉出嫁的那家人,单单是看在林婉的孩子和丰厚的嫁妆上,也不该对林婉做些甚么。 猎户只问:“媳妇儿觉得,你做的不对?” 林安道:“对当然是对的。张家人不可信,我不能安心把婉儿送回去。可是,”林安话锋一转,抿唇道,“可是,婉儿心中,惦念张灿。” 林安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可是,眼看着林婉一日比一日瘦,偶尔弹琴,琴音中,缠缠.绵绵,处处是情,处处是思。林安听了,如何能不多想? “难道是我错了?”林安忍不住道,“我只没料到,婉儿会如此情深。” 他只道张灿有一颗痴心,会痴恋林婉。可怎么也没想到,林婉平日看着淡淡的,心中竟也没逃过一个“痴”字。 林安想,如果林婉再这样下去,说不得有一日,他真的要不得不妥协了。 猎户道:“那林婉可求过你,让你不要这样做,不要和张家和离?” “并无。” “林婉可对你说过,她心中只有张灿,求你想法子让她归家,然后让她和张灿单独搬出张家?” “亦无。” 张灿是张家独子,有无官身,单独搬出张家……这怎么可能? 猎户道:“既然她甚么都没说,可见是懂事的。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着她好,所以愿意一切都听你的。那你还担心甚么?” 担心甚么?自然是担心林婉心中难受,日渐消瘦。 林安心中叹了口气,埋首在猎户肩膀上,却不说话了。 猎户没有妹子,不知道有妹子的苦。他是为着林婉好不假,知道林婉听话也不假,可是,他也是希望林婉能高高兴兴的。 如此他为林婉做了许多,没让林婉高兴,却让她因思念而衣带渐宽,林安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 “莫怕。”猎户拍着小狐狸的背,慢慢道,“会有法子的。张家不是说了一个月后,才来探讨和离的事情么?说不得,这一个月里,张家就会有什么转机。” 转机? 能有甚么转机?林安心道,就算张家有转机,他也没法子说服自己,让林婉再回那等龙潭虎穴啊。 一个月后,猎户一语成谶,张家真的有了转机。 张灿是穿了一身孝衣进的林家的门。 林安当下一愣,忙忙将已经瘦成竹条是的张灿给搀扶住了。 “你、你这是……”林安心中一跳,道,“你们家,这是谁没了?” 张灿面容哀伤,却没有泪,平静道:“是我曾祖。张家祖上的那等丑事,被张家这几代的姻亲知道了,俱都来闹,曾祖先前还据理力争,结果曾祖母和祖母原本是一家,他们以捅出这件事情为由,把曾祖母和祖母的排位和嫁妆,俱都要了回去,还说要让亡人和离。曾祖母的一件东西,都没有留给曾祖父。他们走后,曾祖父紧接着就病倒了。” 然后一病不起,死在了床榻上。 林安心中只道不好,道:“那你来……” 张灿定定的看了林安一会子,一甩下摆,就跪了下去:“我来接婉儿归家。” 曾祖父去世,林婉还没有和张家正式和离,自然还是张家的人。曾祖父的孝,林婉也要守。 林安当下就觉不妙,脸色铁青。   ☆、第80章 会算计的大状元 林安脸色蓦地一变,正巧来房间里送茶水的小厮背上立时生了冷汗,低头弯腰,往房间角落里一靠,愣是一声都不敢出。 张灿额头也冒了冷汗,可他还是倔强的跪着道:“婉儿还是我的妻子。” 林安沉默。 张灿说的一点都没错,林婉的确还是张灿的妻子,而张灿连孝衣都穿来了,可见张灿的那位曾祖,的的确确是离开人世。 而林婉因还没有和张灿正式和离,也的的确确还是张家的媳妇儿,曾祖去世,林婉确实需要为其守孝一年。 林安不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和张家签和离书,可是张家祖上有孝,林婉这个时候和张家和离,无论如何都要被旁人安上个不孝的名头,林安如果想让林婉再嫁个好人家,虽说不是不可能,但也会难上加难。 古人大多愚昧且固执,如果是旁的缺点,这时候的人们还能忍受,可是,不孝和贞洁两个,林安不将这些看在眼里,可是其他人却不同。即便林婉在张家曾祖去世前就搬了出来,可是和离书一日没有写下,林婉就一日是张家的人。 张家曾祖的孝,林婉是想守该守,不想守也要守。 林安再想护着林婉,这种时候,除非他打定主意让林婉不再出嫁,并且不介意林姝因此名声受损,这次林婉,必须回张家守孝。 林安心中一阵焦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才要将张灿扶起。 张灿一动不动的跪着:“安哥儿你让她跟我回去,我一定能护得住她的。” “护得住她?”林安唇角勾了勾,“那你可能让她跟你在孝期吃肉?” 张灿立时愣住。 这自然是不行的。张家老太爷是守三年重孝,他和父母也要守一年的孝,怎么可能吃肉? 林安却道:“舍妹病了,还在调养身子。你让她回去守孝,每日只能吃素,身子又该如何调养?到时只怕会病上加病。你又如何护得住她?” 张灿回过神来,明白过来,忙道:“这件事,我会与母亲说的。母亲心中对婉儿也有愧疚,必不会不同意。” 林安不可置否,只道:“你起来罢。我当不起你这一跪。” 张灿口中苦涩,讷讷不得语,见林安攥着拳头回过神,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极为难看。张灿张了张嘴,终于还是起身,坐在了一旁。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家那等事情,我虽知道,但并未外传。白远那里,你们也尽可放心,那个家伙心中只有医道,根本不在乎你们家的事情。”林安心头怒火暂时按捺下去,这才开始慢慢询问,“是谁把消息捅到你曾祖母和祖母娘家的?你曾祖母和祖母的娘家,他们把二人的嫁妆拉走,到底是生气为主,还是单纯的……为了钱财?” 张灿心知自己方才那些行为,对林安来说根本无用。当下也严肃而苦涩地答道:“把消息说出去的人……我不好告诉安哥儿,只能说,这件事的确是和白大夫、安哥儿无关,家里人也都知道是谁做出的这件事情。只是大家都猜到舅公一家回来家里讨回公道,因舅公一家儿子多,原先只以为舅公会讨要嫁妆而已。却没想到舅公一家气性那么大,会公然讨要曾祖母和祖母的棺木,令亡人和离。” 张灿说道:“曾祖父、祖父和父亲并不在乎舅公一家讨要曾祖母和祖母的嫁妆。可是,舅公一家打算让亡人和离的事情,彻底惹恼了曾祖父。再加上曾祖父年纪太大,因此才会病倒,一病不起。” 张灿虽没有说到底是谁将那件事情捅了出去,可是林安听了,立刻就道:“不知令堂如今如何?” 张灿面色瞬间发白。 他稍稍迟疑了一会,才叹气道:“我娘之前已经数日不曾和我爹还有我开口说话了。昨日我去求她,让我来接婉儿,我娘才开了口。只是她也说了,等曾祖父的丧事结束,她就会搬到后院最里头的院子里住,再不见父亲一面。” 这就是在告诉林安,将消息说出去的人,就是张灿的母亲,张太太了。 林安道:“原来如此。”然后也不再问张灿其余的事情,只道,“你先回去罢。婉儿这几日得了风寒,正在床上躺着。骤闻曾祖之事,病情越发加重,正高烧不止。需要躺上两三日,方才能回去张家。” 张灿怔住。 林安不管他,继续道:“对了,阿灿曾祖刚刚去世,阿灿可愿为你曾祖积福,教导无父无母的孤儿?我从京中来时,曾听说圣上和太子皆联系百姓。来到华安县,又见街头三四岁的弃儿尤其多,他们因不识礼数,没有教养,长大后,除非另有机缘,都会变成一个个年长的乞儿。我愿自己出钱,建一处善堂,让幼有所依,阿灿可愿每五日来一趟华安县的善堂,教导他们读书一日?” 张灿其实并不明白林安为何这样说,可是林安既说了这话,还搬出了他刚刚去世的曾祖来,张灿就不能不答应了。 林安见张灿应了,又笑道:“既然你要为孝道而做善事。那么,倒是让婉儿也同你一起来,她亦会读书识字,女工一事,让她去教善堂的女学生,好歹也做一回女夫子。” 张灿立时就答应了下来。他知道林安不放心林婉,可林安的要求并无不妥,且还打了孝道积福的名头,他不想拒绝,也不愿意拒绝。 林安心中这才舒服了一些,也不让张灿见林婉,只道再过两三日,林婉病好了,就能回去为张家守孝,让他莫急。然后就把张灿给打发走了。 张灿失魂落魄的离开。 林安却是急急忙忙,让猎户把刘夫子夫妇当天就接了过来,于刘夫子和刘师娘认认真真说了一通,就让林婉和林姝,认了刘夫子和刘师娘为义父义母。 林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林安叫了来,又当夜请了华安县的县城和刘夫子的两位好友做了见证,行了认干亲的礼,收了义父义母给的礼物。 待得第二日,刘夫子和刘师娘回了华阳县,就以林婉义父义母的身份登了张家的门,祭拜过后,刘夫子和张老太爷、张老太爷说话,刘师娘就去了后院,和张太太开门见山,开始谈话。 “我并不知道你们张家如何欺负我的婉儿了,”刘师娘道,“可是能把安哥儿气成这个样子,恨不得立时和张家和离,可见张家的的确确是做了对不住婉儿的事情。张太太,这些事情,从前我管不着,可是现在,婉儿做了我们家义女,这件事,我却非管不可。” 张太太不意林安身为华安县县令,不能随意离开华安县,反倒把华阳县颇有名气的刘夫子夫妇给请了过来坐说客,而且还给了二人义父义母的身份,让张太太根本不敢将这件事当做小事。 “刘太太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刘师娘直接斜眼看一眼张太太,“我有甚意思?我和安哥儿,只是想来告诉张家一声,请您给婉儿安排一个靠近偏门的位置,安哥儿会另外给她陪嫁去守门,此后婉儿为你们张家守孝这一年里,婉儿的衣食嚼用,全都由安哥儿来管,你们张家,一文银子都不必往婉儿的院子里送。等到一年以后,孝期满了,婉儿的身子也调养好了,到时……” 刘师娘意味深长的看了张太太一眼,却不肯把话说完。 张太太原本如同枯井的面色终于变了变:“既为张家守了孝,那就是张家的人,哪里还能再回去?” 刘师娘道:“左右守孝这一年,灿哥儿也甚么都不能做。且婉儿的身子,本就要调养上一年,一年后,婉儿为张家守完了孝,和离后,再歇上一段日子,正好改嫁。” 刘师娘其实真的不知道林婉是生了什么病。不过她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还是宅斗的牺牲品,先前听林安一说,现在大略有数,过来逼问张太太,倒也合适的很。 张太太是真的没想到林安还没有死心,还想着让林婉改嫁。她也好,张家其他人也好,只当有了张灿曾祖去世这一件事,林安是再不舍得,也不得不把林婉给送回来。至于和离一事,自然是权当做没有发生过。 再有张灿之前回来时转述的林安的话,张家只以为林安要故意让张家难堪,警告他们要对林婉好一些,才做出的让林婉晚几日回张家,却怎么也没有料到,林安想得比他们还要清楚。 张家的确可以用一年时间拖住林婉。 可是同样的,林婉因张家的缘故,身子本来就要休养一年十日。这个休养是在林家也好,还是在张家也好,其实都没有太大差别。毕竟,就算林婉这会子就和离了,林婉还是要因为身体而等上一年。 “何必如此麻烦?”张太太勉强笑道,“之前的确是张家错了,可是既然回了张家,又何必想着再回去?自来烈女不侍二夫,得了贞节牌坊的人家,人人都会高看一眼,可见女子二嫁,非贤惠女子所应为,林家如此……” 张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刘师娘“啪的”将茶盏搁在桌子上,脸上的笑容倏地收起,起身整了整衣摆,面无表情道:“既张家如此态度,那也罢了,不若让婉儿在林家守孝好了。张太太放心,安哥儿是读书人,素来不信鬼神,不会介意把张家牌位摆在林家的。”眼看张太太脸上变了变,刘师娘又笑道,“只是张太太这番贞洁烈女的说法,不知张太太的娘家人可知。还是说,张太太的两个侄女先前改嫁时,张太太也是反对的?” 张太太登时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虽说古来就有贞洁烈女、一女不侍二夫的说法,但是大部分人都还是普通人,他们虽然会重男轻女,但也不至于真的不把女儿当人看,眼看着女儿守了寡,还是会在家中有钱的情形下,将女儿接回来再嫁。而朝廷的开国公主里,也有一位是三嫁三离,最后实在烦了,不乐意和男人过日子,干脆再不成亲,自己学着开国皇帝,捡了个孩子当自己的儿子养,继承了她的财产。 张太太那话说的本就不占理,再加上张太太娘家就有两个亲侄女改嫁,当下就被刘师娘抓住了话柄。 张太太有心不管,可是眼看着刘师娘真的要走,打算让林婉在张家守孝,这才不得不急了,忙道:“刘太太说笑了,婉儿能回来,我们就很欣喜了,婉儿想住哪里,自然是要住哪里的。” 刘师娘却不许张太太糊弄,直接问道:“是哪个院子?张太太且带我过去瞧瞧,也好把家具甚么的,都给张家送过来。对了,一定要有个侧门或角门,好让婉儿带来的人出入方面。”末了怕张太太还不许,又道,“再说,这家具搬进搬出,定有不少人瞧见。想来张家,也不想让人瞧见这些罢。” 毕竟,以林安如今的地位,身为官身,哪怕只是一个县官,还是有可能一辈子升不上六品的官,那也比华阳县诸多人家的身份要高得多,自有人愿意通过张家来巴结林安。现下那些人还不知道*两家可能和离的事情,对张家殷勤备至,但是一旦事情被捅了出来,张家哪里还能有这些风光? 这些事情,刘师娘看得懂,张太太也看得懂。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发凉的手,最终也没说甚么,带了刘师娘,就把张家一个宽敞的院子。 院子外就是花园,院子里头还有一个小鱼池,养了两株梅花,堂屋和正房也都明亮干净。 这个院子虽然不靠近角门,但是好就好在其中有一条小道,正好直直通往一处角门。那个角门原先是一直锁着的,现下张太太也把钥匙给了刘师娘。 刘师娘把那院子看了一遭,收了钥匙,又跟张太太说,明日会派人来送家具,还会找人来这院子里几间正房的窗户纸都换成玻璃,让张太太莫要奇怪。 张太太面上的笑容都僵硬了起来。 刘师娘不管她,她把林安请她帮忙做的事情都做到了,不经意一抬头,看张太太整个人都仿佛老了十岁,再思及张太太从前冬日里就怎么出门,常年喝着燕窝补药,心中一叹,终是在告辞的时候劝了一句。 “安哥儿并未告诉我婉儿是如何生的病,可是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见张太太脸色忽变,刘师娘叹道,“安哥儿疼惜妹子,在备考乡试的时候,还不忘拉拔灿哥儿,带着灿哥儿一起读书,让灿哥儿一举过了院试,成了秀才,如若你张家不弄出这些事情,将来灿哥儿要继续考试,安哥儿又岂会不帮扶他?再说,张家数代单传,真正亲近的亲戚少之又少,婉儿有一个当了官的哥哥,下面有一个就要说亲的妹妹,一个年纪虽小,但读书有天赋的弟弟,安哥儿身边还养着一个秦止的侄子……你张家若心正,婉儿的哥哥和弟弟妹妹侄子,又岂会不帮着灿哥儿?” “你吃了苦头,是你可怜,可是,婉儿是你儿媳,她孝你敬你,娘家看在她的面上愿意帮扶灿哥儿,却不欠你或是张家。给你吃了苦头的人,也不是婉儿,她和你一样,都只是受害人而已。”刘师娘摇头道,“你这般作为,又何苦来哉?” 到底并不相熟,刘师娘说罢,就离开了张家。 张太太先前还硬撑着,待刘师娘走了,一步一步,披着孝衣,走到卧室后,就让从小跟着她的奶嬷嬷带人出去。 奶嬷嬷刚刚从外面关了门,就听到屋子里传出隐隐压抑的哭声。 一声一声,催人心肝。 奶嬷嬷站在外面呆了半晌,亦哭了出来。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刘师娘离开张家,就去林安在华阳县的府上,看了林婉原先在这里的摆设还有搬到这里的嫁妆,指了些素净的家具摆设搬到了张家。因着她从林安家里回来的时候,带了林婉常用的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刘师娘就让她们指挥着人把张家给林婉新挪出来的院子给归置好。 如此一番,刘师娘才回到家中,松了口气。 到现下,她才把林安的嘱咐给完成,只等着两日后,林婉回来。 林安却不止安排了这些。 他先请刘夫子和刘师娘先上张家,给林婉单独收拾出来一个院子住,接着就令人去给林婉和她的陪嫁置办了几身素色衣裳,买了上等的血燕窝等补品,还有林婉要吃的药等等衣食住行之物,统统送去了张家,这才去了后院,将消息说给了林婉。 林婉立时怔住,好半晌才道:“这、这是怎的回事?” 林安说了他的猜测,将消息告知张灿祖母和曾祖母娘家人的,大约是张灿的母亲。 “张灿虽没有明说,但我观他脸色,应当就是了。” 林婉没想到是张灿的母亲做了这件事情。心中细细思忖一番,回忆起张灿母亲的身体,倒也不奇怪这件事了。 哥哥对她的身体反应那么大,张家几个男人只一味道歉,却不辩解,婆母又怎会不怀疑?一旦怀疑了,婆母身边又有药方在,多找几个大夫问问,可不就想明白这其中缘故,然后心生怨怼,做了这等事情? 林婉一叹,那也是张家活该。 “事已至此,孝字当头,婉儿这次,是非回不可了。”末了,林安虽不知林婉心中到底是想回张家,还是不想回张家,都安慰道,“无论如何,都有哥哥在,莫怕。” 林婉怔了怔,埋在林安肩窝,失声痛哭。 林婉还是回了张家。 当然,至少待在张家守孝期间,林婉并未像林安故意说的那样吃荤——其实也并不必要,一些富贵人家,说是吃素,其实就是煮个面条,也是用鸡汤去煮,如此一来,也算不得纯粹吃素,况且还有林安送去的补品在,林婉的身子倒也无碍。 但林安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一面快马加鞭,令人把在京中给林婉林姝找的两个嬷嬷快些请回来,一面则提前在华安县开了善堂。 原本这善堂按照林安的计划,还要过上几个月再开,可是眼看着林婉被接回张家,林安除了赶紧把善堂开起来,让张灿和林婉一起因着善堂孝道来华安县,此刻也想不到别的了,当下就把其他不重要的事务放下,开了第一家分别收无父无母的孤儿的善堂。 善堂分男女,凡入善堂者,无论是否父母真的在世,世上是否还有亲人在,一入善堂,姓名皆改,还要签下“承诺书”,入善堂者,此生的父母亲人,就是善堂。善堂之外的人,与他们再不相干。 如此一番,原本一些看着县太爷开的善堂里头风光极好,还会有人去那里免费教人读书识字,教人做女工,教人做木匠活之类的,心中想要把自己娃娃打扮打扮,送过去学几年本事,再接回来的人,当下就怯意生起,不敢胡作非为。 林安的男女善堂分开。 男童善堂开在城郊,地方极大,里面还特特开了一块地用来种地,每个人的住处,也不是普通的十几二十人的大通铺,而是七岁以上的,睡那种上.床下桌的,一个房间六个人的房间,七岁以下的,则六人一个房间,每个房间有一个十六岁上的成丁看着。 女童善堂和男童善堂相差无几,只是林安因着私心,将善堂开在了离家不远的地方,只等着张灿带着林婉来,好方便去教人读书。 二十日后,林安写信给同窗,请来的两个嬷嬷到了,他的两家善堂也都开了起来。 林安当即令人去请张灿和林婉来兑现诺言。   ☆、第81章 被抱着的大状元 林安派了人来请,还是用“孝”的名义来请,张家原本就心虚,见状也只能由得张灿和林婉过去为死去的曾祖父“积福”。 张灿一早就等在林婉院子外面。 自从林婉回来,除了在哭丧时见过面,林婉从来不让他进院子看她。 张灿甚至觉得,林婉见都不肯见他,定然是恨他至极。 他在林婉院子外徘徊数次,可终究不敢强行进入,只等着林安来叫他们去华安县,张灿这才鼓足勇气,再一次等在院子外。 可林婉还是没有见他,在院子里头,就乘了轿,只等从轿子换做马车时,露了一回面,上了马车,就有消失了。 张灿失魂落魄地骑着马在一旁跟着。他几次和马车里的林婉说话,林婉却不曾答他,只一个小丫头说少奶奶睡了,张灿明知林婉坐马车时从来不会睡觉,那小丫头明明是在骗他,可是他却不敢追问,只等着出了城,他才喊了停车,把林婉的丫头赶下马车,自己坐了进去。 林婉果然没有睡觉。只是看到他,也不曾笑,只微微点了点头。 张灿顾不得其他,抓了林婉的手就道:“我都知道了。婉儿,我知道是我家里人不好,是他们害了你。我、我定会补偿你的!” 林婉恍惚间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是么?那你要如何补偿我?你的家人知道了,他们会允许你这样补偿我?” 张灿久不和林婉说话,见林婉肯搭理他,忙忙就道:“他们肯的!他们肯的!我、我其实本就与你说过,我心中唯有婉儿一人,只盼此生此世,只和婉儿相携到老,中间再无他人。现下我将这话说给了祖父他们听,他们也都没有说反对的话,可不就是肯了?婉儿,你放心,我再不会负你!” 林婉沉默下来。 张灿的话,她是信得。 张灿虽过于天真,但他自己说出口的话,却从来都作数。 张灿既说了此生只要她一个,那林婉便信她。 可是林婉信张灿,却不信张灿的父母家人。张家数代单传,张灿的父母期盼孙子期盼的每日早晚,烧香拜佛,拜得都是送子观音。 林婉原本嫁妆里没有送子观音,结果婆母知道了,等她回门回来,婆母就给她院子里也置了个小佛堂,放了送子观音,让她也每日早晚去拜。 可见张家是多么期盼孙子。 林婉摇了摇头,只不说话。 张灿忙竖起手指,道:“你可还是不信我?我从前就立过毒誓的,若是负你,必遭天打雷劈,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能投胎做畜生!你若不信我,我还能发誓!发更毒的誓!” “我自是信你的。可是,我更信我哥哥。”林婉缓缓开口,一字一句,砸在张灿心头,“哥哥既觉得你并非我的良配,那你就不是我的良配。哥哥要我和离,我便和离。既是哥哥说的话,那么,我全部都会去做。” 张灿正要张口解释什么,就听林婉有开口了。 “因为只有哥哥,才会如此尽心尽力的为她打算。” 张灿曾祖去世,和离书还未写,林婉心知肚明,她那时是必然要回张家的。 她也曾有那么一刻,担心自己回了张家后,会被继续催着喝那种苦药渣子,抑或是被哄骗着喝,会被张家怠慢。 可是等她到了张家,才发现一切都是她多想了。 哥哥待她至诚至真,事事为她着想,因自己不能亲至,就令她和姝儿拜了刘夫子夫妇为义父义母,让刘夫子夫妇能有身份上门来为她撑腰;虽是到了张家,她的衣食住行,却都可以自己去采买,半点不需过张家人的手;在她知晓这件事情之前,哥哥就早早想了借口,让她每五日便能回华安县一趟,既不至于在张家白白憋闷着,也能真正做些善事。 “哥哥带我如此,我自是要信他听他。”林婉道,“郎君心悦我,我亦心悦郎君。然而,我最信的,只有哥哥。” 不是说张灿不够好,只是张灿,终究还太过天真,并非是林婉能依靠的男人。 林婉若是别无选择,或许当真只能认命,即便是来日知道了那种虎狼药的后果,林婉也只能像婆母那般,虽是认命,却还要继续辛辛苦苦为张家打理各项事务。 可是林婉比婆母好的是,婆母的娘家对此视而不见,只从张家要走了几张银票,林婉的哥哥却是真正替她来撑腰了。 如今的张家,张老太爷和张老爷也好,婆母也好,又有哪一个真的敢来为难她? 倘若是哥哥不在,只有张灿一人,纵然他们二人是对彼此倾心相待,那,又有何用? “要进城了,郎君还是下车罢。”林婉说罢,只闭了眼,再不肯看张灿。 张灿浑浑噩噩的下了马车,上马进城。 结果没走多远,就碰上了林安和秦止。 二人一个穿了天青色的长袍,一个穿了深青色的袍子,两件衣服款式一样,腰间挂的玉佩也一样,只颜色不同而已。 一高一矮,正一齐朝城门走来。 单单就这么远远看着,就令人不自觉的要夸上一夸。 饶是张灿见惯了二人,心中也觉他们不愧是一双璧人。 “婉儿在里面?”不等张灿回神,林安就走了过来,看向马车。 张灿急忙下马,忙道是。 林婉也在马车里头叫了一声“哥哥”。 林安这才满意,然后就让家仆带着张灿去男童善堂,领着林婉的马车,就往林府走去。 张灿在后面远远看了一会,终是没有开口去喊,跟着林安的家仆,去了善堂,真的去当了一日的夫子。 而林婉到了林家,就被林安留下了住了两三日,才许张灿接回张家。 张家是彻底对林婉没了法子。 林安虽然自己不在华阳县,可是一来官位在那里,真要拿捏张家,也不是不可能;二来林安令林婉认了华阳县颇有名气的刘夫子夫妇做了义父义母,有这二人常常发帖子,或是来看林婉,或是将林婉请到刘家,张家只得任由林婉来去自如;三来林婉可以躲在院子里不出去见张灿,张灿却是每日都心心念念的等在林婉院子外,每日颓丧而伤心,张家人最看重的就是张灿,见张灿如此,又如何能再对林婉做些甚么? 只能由着林安留人了。 林安对此也不客气。他早就打算好了,且不提一年后如何,至少这一年里,林婉在张家所用的衣食住行,都不会让林婉动用张家的半点东西;每隔五日都会让林婉来一趟华安县,若是哪天天气不好,干脆就把林婉留到下一次该来华安县的日子。 至于张家……林安连张灿都不允许进林家和县衙了,张家如何,他自不去管。 而原本因林安而高看一眼张家的人,要么出言讽刺,要么走路时迎头碰上,也要掩面装作不曾看到,就连张家的生意也受到些许影响。 当然,这些对正在守孝的张家人来说,都不算最麻烦的。张家遇到的最大的麻烦时,张灿祖母、曾祖母还有他母亲的娘家,似是说好了一般,因拿捏住了张家人的把柄,频频跑到张家找麻烦,伸手就要银子。 他们原先还顾忌着林安,结果听说了林安根本不让张灿登门的消息后,再想到林安接林婉回娘家的举动,心中大约有数,大约林安的妹子也没逃过张家人的手段,那林安因此才会恼了张家。 既然同样恼了张家,那他们还有甚可担心的?当下就隔三差五,上张家门上打秋风,无论要得到钱要不到钱,皆要把不得不把他迎进门的张家人骂个狗血淋头。 张家苦不堪言,不过短短两个月,张老爷和张太太纷纷卧床不起,每日只拿吃药当吃饭。张灿亦是消瘦地不成样子。只张老太爷一人,硬撑着不肯倒下。 林安听了张家人的种种麻烦,不可置否。 病了又如何?那也是张家人自己造下的孽,自己偿还,旁人又哪里管得着? 他不管张家人如何,只看着手中他写了大纲提要,令人编纂的教童子读书的“教程”,松了口气。 林安两个月前,虽然匆匆忙忙把善堂建了起来,但因为建的太过着急,好多情形都没有考虑好。譬如请夫子一事,林安原本是打算请学堂的初初考中功名的秀才公来轮流教书,可是等教了一段时间,他才发现各个秀才公教书的进度都不一样,每每轮换,都要花上不短的时间让他们适应。 因此他才写了“教学大纲”,又令人细致补充了一番,上面将夫子每日要教些什么,前一日夫子应教些什么,还有前一日夫子该布置什么功课,以及夫子临时布置的功课等等,俱都细致的写了下来。 如此一来,那些男童女童的读书进度就不会被耽搁下来。 当然,林安当初收拢这些原本是乞儿的男童女童,心中就打着别的打算,因此除了每日教他们读两个时辰的书,大一点的男童还要分别学些种田、木匠和打拳的本事,大一点的女童,则要学女工,种出来的田地、打磨出来的木匠活、还要女童做出来的针线等等,一旦卖了出去,都能增加善堂的收入。 因林安拿了太子给他的银子,在华安县周遭还为善堂买了二十亩良田,十亩中等田地,再加上善堂里大一些的孩子也要在善堂里帮着挣钱,林安心中有数,只待再过几年,这善堂就能自给自足,不需要他再往里头贴补银子了。 当然,善堂既是行善之举,也是挑选人才的地方。林安特特替他的连襟留意着,一旦有了合适的人才——譬如在武学上有天赋的,只待再训练半年,若他们能坚持,并且有忠心,就可以往太子那里送了;在读书上有天赋的,也会再观察半年,若当真勤奋好学,林安就会以太子的名义资助他们进好的书院读书,专攻科举之道,只待将来为新皇做能臣。 善堂的事情算是告了一个段落,林婉的事情也暂时只能等孝期过了,再论其他,这倒让林安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闲下心来,除了处理县衙的事情,倒也有了心思去捣鼓别的。 如今正是炎炎七月,林安的冰铺生意的好得不得了。不管是在州府的冰铺,还是华安县、华阳县的冰铺,每家铺子的冰卖的都很快,让林安的荷包越来越鼓。 只是这些还不够。 林安细思良久,又在华安县开了两家相邻的铺子——一家首饰店、一家布店,两家店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从猎户的商队里进来的,价格上猎户是原价给了他的。有了这两家店,因两家店里的东西都是从北边或是南边弄来的,各种花样也新奇,两家铺子亦是规矩奇特,明确规定了“男子止步”,两家铺子的掌柜伙计皆是女子,进店的也只能是女子,这样的店铺,很是在华安县火了一阵,林安只等着这两家店铺继续为他赚钱了。 “在想甚么?” 林安正在继续努力思考赚钱的法子,耳朵忽然一热,就被秦止在耳朵里吹了气,热腾腾,晕乎乎。 “在想将来啊。”林安耳朵热了一会,就把身后的男人给拽了出来,让男人靠着桌子站着,他自己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笔墨纸砚往桌子里面一扫,就往桌子一坐,耷拉着两条腿,漫不经心道,“三哥说,我做到几品官,再去致仕?” 秦止一怔,方才道:“致仕?你才二十出头,莫非不愿做到六七十岁,入了内阁,去当首辅么?” 若是换了旁人,秦止或许不敢这么说。可是他的小狐狸素来能干,短短时日,在张家的事情闹出来的时候,就把华安县的事务一一上了手,还把太子交给林安的善堂的事情搞定,一连建了男童和女童善堂两个……再加上说一千道一万,将来的新皇必然是他二哥的媳妇儿,都是一家人,林安若真的给二哥媳妇儿干活干上几十年,说不得真的有入内阁的一日。 内阁首辅位高权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是文臣最期待的位置,秦止原本以为,他的小狐狸也是这样想,并为之而努力的。 林安却道:“我一辈子才能活多久?朝臣十日一休沐,一月得三日休息时间,一年算上过年放假等,也最多五六十天,剩下的三百多天,都要给我连襟辛辛苦苦的干活儿,何苦来哉?” 秦止只定定的看着林安不语。 林安摸了摸他的猎户的脸,又低声道:“况且,我只顾着给连襟干活儿,哪里还有时间陪着你?三哥想不想我多陪陪你?” 自然是想的。 猎户心中,只恨自己太过喜欢林安,竟不舍得将林安关到山上的石屋,只他一个人能看到找到的地方。 “那你要做到几品官?”猎户不提其他,只开口便道,“等太子坐了那个位置,三哥就请他给你升官。”快快升到林安说的官位,就等林安辞官,和他一道归隐山林。 林安:“……” 不待这么作弊的? 而且升官的事情,也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总要考虑到在官位期间的政绩考评年龄名声等等,即便是要升,也要一级一级慢慢往上爬,猎户这话,林安只当是在说笑话。 “等我到三十岁罢。”林安自是不能信猎户的话,只自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到时候,三哥就四十岁了。我就再不做官,只陪着三哥,三哥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他三十岁时,林姝就二十二三岁,早早嫁做人妇,平哥儿茂哥儿也都十七了,就算还没成亲,也是自己能立得起来了。到时候,他就把平哥儿茂哥儿都分出家去,家里只剩他和猎户两个。两人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才是大大的好。 猎户低了头,认认真真的打量起了林安。 “三十岁?说话算数?” 自古权力惑人,猎户不知道,林安是不是真的打算这样做。他虽喜欢林安辞官陪他,可是却也不愿林安为了他太过委屈。 林安扬眉浅笑:“怎会不算数?我原先也不是非做官不可的。只是那时候,不做官的话,总觉得对不起苦读这么些年的苦劳,又担心自己没有官职,护不住弟妹几个。可是十年后,几个弟弟妹妹都长大了,他们也该自己为自己撑腰打算,我自然要为自己着想,喜欢如何,就如何了。再说,当了官,就要常常跪来跪去,跪的还是我那位连襟……总觉奇怪,还是等过上十年,就辞官和三哥一道,归隐山林的好。” 猎户这才笑了出来,神色间颇为舒朗。 林安见了,只心疼地伸手去摸猎户的脸,道:“三哥好久没这样笑了。”顿了顿,又道,“是我不好。” “媳妇儿很好。”猎户立刻就道,“这世上,只媳妇儿一人最好。” 林安登时笑了出来,拍着猎户,就让猎户转过身,背着他满屋子乱跑。 猎户本来就力气大,再加上林安身子偏瘦,猎户背起来,半点不觉得累。 他只觉他的小狐狸跟他越来越亲近,恨不得永远把小狐狸放在他的背上,再不放下。 转眼就是休沐日。 林安因没有了诸多琐事,又觉这些日子太过愧对猎户,跟着猎户就去了乡下,他之前为猎户买的一个小庄子。 小庄子只有四十几户人家,旁边有一条河水穿过,周边是两百多亩的田地,后面就是一座大山。 林安很忙的时候,猎户就会骑着马,带着四五个家仆,一同往山上去。 猎户幼时母亲和大哥去世,二哥自卖自身,换了他的自由身。待得天灾过去,父亲娶了后母,自是不再在乎他,猎户那时没被饿死,还多亏了那时孤孤单单住在山上的一个面貌凶狠的老猎户帮了他,教他如何“靠山吃山”,如何一个人活下来,这才让猎户学得了一技之长。等到了军中,又有二哥专门寻了人教他,如此才成就了如今的猎户。 也正因此,猎户格外喜欢在山林中穿梭。只是他原先喜欢往林子深处行去,林子越深,越让人感到害怕,猎户就越喜欢往那里去。可是现下,他有了小狐狸,猎户胆子反而变小,只肯往安全的地方去。 ——他总要留着自己的命,和小狐狸过完下半辈子才好。 “就我们两个上山?”林安拧眉看了一眼那座大山,“是不是多叫几个人跟着的好?” 猎户训练家仆,向来是按照训练将士的法子训练,因此他们家的家仆都个顶个的厉害,有那几人在,再加上猎户,林安这才能安下心来玩。 可是猎户却道:“我们只往半山腰去,那里景致审美,又有一座石屋。”他稍稍停顿一下,“你若喜欢,我们可以在那里住上一宿,明日一早,我再快马把你送回华安县。” “石屋?”林安面色古怪的道,“你盖的?” 猎户果断否认:“不是。” 当然不是他盖的,而是他找了这里的村民,让他们帮他盖了石屋,他给了银钱。 林安却不知猎户心中所想,只道这是巧合,心下一松,就道:“那就去!三哥既说了景致好,那一处景致必是极好!此等风光,岂能错过?” 猎户也笑了起来,背上包裹,就伸出手,牵着他的小狐狸,往山腰走去。 林家的家仆俱都低头看地,待眼角瞥到大人和秦爷都走的远远的了,他们才微微抬起头来,长长的松了口气。 有一个新来的家仆还傻傻的问道:“大人和秦爷好奇怪,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家,不是都喜欢一出门,身后就跟着一大堆人么?那样多威风啊!怎的大人和秦爷,偏偏喜欢两个人独自往山上去?带也不带咱们?” “这事儿也是你该管的?”林一狠狠敲了这个新来的家仆一眼,道,“主子的事情,你看到就看到,猜到就猜到,嘴里却半个字不许漏!主子们想要甚么,该做甚么,你只管用耳朵听,只当自己是个哑巴,其余全都不许管!” 林一一番话,立刻让众家仆闭了嘴。 而林安和猎户一路慢悠悠的走着,夏日的山上,山林里绿意盎然,鸟啼虫鸣,霎时可爱。又有猎户在一旁偶尔告诉他,这个是甚么甚么花,那个是甚么甚么蘑菇,吃了又会如何……心情极好。 只是后来这一路太远,林安虽然不累,但却犯了懒,故意赖住猎户,非要猎户背他。 猎户佯作无奈,愣是让林安喊了好几声林安从来不肯喊得称呼,这才把林安打横抱了起来,飞快的往山腰的石屋大步走去。 林安愣了愣,立刻大叫:“谁让你这么抱着了?我说的背!背!你懂不懂?是用的后背背我,不是这么抱、抱小孩或女人似的抱着我!” 猎户抿着唇,只做自己甚么都没听到,脚下生风,越走越快。 林安:“……”   ☆、第82章 被关着的大状元 猎户一旦固执起来,林安也是无可奈何的。 没办法,如果他力气比猎户大,并且打得过猎户的话,或许还能强行从猎户身上跳下来。奈何他这个身体在穿越来时就是病怏怏的,现下虽然病好了,也常常补身子,锻炼身体,但是比起原本底子就好并且还会“功夫”的猎户,定然是远远不如的。 “慢点走。”就算事实已经定了,林安瞪了瞪眼,还是故意环着猎户的脖子道,“走那么快做甚?难道你在石屋里藏了宝贝?” 亦或是给他的惊喜? 林安想到这里,心中却是一喜,忙忙要去看猎户的眼睛。 猎户却只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目光半点都不分给林安。 林安恼道:“说话啊!” 猎户这才闷闷的道:“就要到了。” 等到了那里,小狐狸就知道了。况且,他自己也当真想不出来太过惊喜的念头,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把自己觉得小狐狸或许会喜欢的东西放在了那里而已。 猎户面无表情,心中却隐隐担心,如果他准备的东西,对不起林安的期待,那该如何? 林安却不知猎户如何想的,只道猎户是真的准备了“惊喜”给他,心口处“砰砰”直跳,越发想要知道那个“惊喜”究竟是什么。 猎户虽然心中犹豫,可是他走路步子大,过了一会,二人就到了一处石屋外面。 这里说是石屋,林安一眼看到的,是被牵牛花爬着的石墙,还有一处看着就很沉重的大门,上面挂着沉沉的锁链。 林安:“……”不是惊喜么?为什么还上了锁链? 他指挥着猎户往门那边走去,自己还被猎户抱在怀里,伸手就去推那个沉重的大门。 大门纹丝不动。 林安:“……”怎的越看越觉得不对? 猎户这才把林安放下,自己开了锁,推开了大门。 然后让林安进去。 林安怀疑的探着脑袋往里看了一眼,就见被石墙包围着的院子竟不算小,里面放了一套打磨的极为光滑的石桌石椅,石桌上还放了一只玉箫,一套紫砂壶茶具;石桌对面,是一株不知叫什么的树,上面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极其可爱;墙角里也种了一排驱蚊驱虫的花草,单单看着,就觉心中怡然。 林婉将这院子打量了一会,就往那石桌旁走去,将桌子上的玉箫拿了起来,见那玉箫背面,刻了一只熟悉的狐狸,心中立刻明白,这玉箫怕又是猎户给他做的了。 “很好看。”林安侧头,看向那个虽不说话,却拿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的男人,微微一笑,“我很喜欢。” 猎户神色间立刻放松下来,唇角也扬了扬。 “喜欢就好。” 他们二人之间,早已不必说谢不谢的了。他送给林安的东西,只要林安喜欢,愿意用,猎户就觉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那我吹曲子给三哥听?”林安歪头看着猎户,“三哥想听甚么?”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是林安在吹箫方面,的确还有几分天赋。寻常曲子,他都能吹。猎户也喜欢听他吹箫。只是林安科举前要忙着读书赚钱,科举后得了官职,则要忙着处理县衙事务和赚钱。又因两个妹妹都长大了,他还要忙着给她们的将来做打算,就算偶尔有了时间,也是陪着猎户,吹箫的时间虽能凑出来,但是,吹箫心情却不能凑出来,因此林安一直把玩玉箫,却不曾吹。 因此他也有段时间不曾吹箫了。 林安还在感慨,猎户却摇头道:“不急。”然后就拉着林安往房间里去。 林安还在奇怪,等被猎户拉着往中间最亮堂的堂屋里去,抬眼看去,就是微微一怔。 这里虽是石屋,可猎户也想了法子,挖了窗户,用玻璃罩住,因此堂屋里很是亮堂。 亮堂到林安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堂屋里头的立起来的画架画板,还有放在一边的各种颜料、油布和画笔等等。 林安之前也在找这些西洋画的用具,只是这时候虽有西洋人往本朝来,西洋的东西也渐渐开始在本朝流传开来,但是想要找上这么一整套齐全的用具还是很困难的。至少林安之前花费了不少心思,也没能弄到这样一整套的东西。 再抬头看墙上,墙上正挂了五张装裱一新的西洋画。 桌子上亦放了几本厚厚的西洋画的“教程”,虽然里面是蝌蚪文,但上面有画,猎户大约觉得有画林安就能看懂,也令人买了过来。 林安将这些都看完,才转身看向猎户。 猎户慢慢走进林安,低头道:“喜欢么?” 那些西洋画的东西,他原本也不懂,只是见林安似乎很喜欢,还到处去找,他这才花了心思,让人在南方临海有别国的船只靠近的城市费了些功夫,这才寻来的。 但是因为猎户真的不懂这些,其实也看不出这些东西全不全,几幅西洋画好看还是不好看。 “当然喜欢!”林安立刻道,“这些算是比较全的了,比你之前送我的还要全。足够了。” 猎户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等我有了时间,好好练练画技,就给你画画像,如何?”林安兴奋地道。 猎户却只摸了摸林安的脑袋,没有出声。 他的小狐狸喜欢画画,愿意画他,这自然是好的。可是,小狐狸已经不是原来的在乡间守孝的小秀才,每日除了读书,便无其他事情要考虑,现下的小狐狸,身边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就是休沐日,除了和他单独出来,常常也要带了被关在家里的林姝和回家的林婉去城郊寺庙等地方走上一走,偶尔衙门事情太忙,到了休沐日,林安还不能休息——苦练画技给他画画像这等事情,还是等将来再说罢。 “你不信我?”林安瞪大眼,不敢相信的道,“三哥你竟不信我?” 猎户道:“我信你的。我只信你。”他的话音一落,林安两颊的小酒窝就露了出来,猎户喉结一动,道,“那媳妇儿可信我?” “当然!”林安道,“如果不信,我才不会和三哥来这样的荒山野地。单独来这种地方,要是不小心被关到一个黑漆漆藏得严实的山洞里都不奇怪。” 猎户神色忽然变得很温柔:“放心,三哥不会把你关到山洞里的。”只是这石屋里甚么都有,厨房的柴是新打的,水缸里的水也是他找了家仆提前上山来挑的清澈的山泉水,里面还放了新鲜的蔬菜、肉和少许粮食,寝室里的被褥也是新晒过的……石屋里的东西比山洞里齐全多了。 如此,他应该可以把小狐狸关在这个石屋里一整天了罢。 猎户这样想着,眉眼处舒展开来,转身就去把大门锁了起来。 锁完大门,一回头,就见林安正好奇的盯着他看。 林安道:“现下就锁门?这不是还是大白天么?”他因为打定了主意要好好陪猎户一日,因此他们是一大早就出的门,现下还不到晌午,的确还早。 猎户黑漆漆的眸子立刻颇为深沉的瞅了他一眼,然后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头也不回,一面盯着林安,一面就把手里的钥匙往墙头一扔—— 林安就见那钥匙被猎户精准的扔到了高高的石墙墙头上。 林安:“……” 这是甚么意思?他怎的看不懂了? 那石墙为着防山上的野狼野猪,建的颇高。猎户这一扔,至少林安自己是绝对拿不到那钥匙了。 “不关山洞。”猎户蓦地出声,极其温柔的看着林安道,“只关到这石屋子里,好不好?” 林安:“……”他好像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事情! 猎户却喜欢极了林安这副难得显得有些傻气的模样,拉着林安到了寝室里,就把他一直藏着的那身大红色的状元服拿了出来,让林安换上。 还不许林安在里头穿里衣。 “你、你!”林安瞠目结舌,“三哥你怎的了?”怎么突然有了这种爱好? 猎户只道:“乖。不然中午和晚上,三哥就不给你做饭吃了。咱们一起饿着。”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大门锁了,钥匙你也够不着,只能呆在这石屋子里头。乖,要听话。”不然就把你关到山洞里去。 林安:“……”太不对劲了!好想爆粗口! 可是他还是把那身状元服重新给换上了。 里面没穿里衣。 有些别扭,侧首看到猎户火.热的目光,林安更是别扭,又觉得身上有些烧。 “看甚么看?又不是没见过。” 虽然二人还没有成亲,可是成亲的人该做的事情、不该做的事情,二人统统都做了个遍。林安有一次还发现了猎户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好几本“春.宫.图”,大开眼界,结果还不等他一时手痒,重拾旧业,就被猎户发现,按着他一日一日的,把那“春.宫.图”上的姿势全都做过一遍。 如此一番,林安和猎户对彼此的身体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林安有些想不通,都那么熟悉了,猎户怎的还要这么看他? “媳妇儿去吹箫罢。” 然后猎户去厨房给林安端了一碗山泉水出来,林安则有些别扭的往院子里走去,刚要拿着玉箫,往石椅上坐,就被猎户阻止了。 “石椅凉,媳妇儿坐三哥身上。” 林安:“拿个垫子,垫着就能坐了。” 猎户:“没有垫子。” 然后不等林安瞪眼,他就兀自坐下,然后伸手一扯,就把林安扯的歪了身子,下意识的就坐在了他的双.腿上。 猎户立刻满意下来,端着大碗,就给林安喂水。 “是山泉水,很好喝。”猎户道,“多喝些,省的待会会口渴。” 林安不疑有他,只觉这山泉水清澈可口,隐隐还有一股子甜味,喝到口中,似有余味。 不过就算好喝,林安也喝不完这么一大碗的山泉水,只喝了一半,就不肯再喝。 “我又不渴,喝那么多作甚?等待会渴了再去喝!” 猎户若有所思片刻,也点了头:“那就给媳妇儿留着。” 然后那半碗山泉水,果真进了林安的肚子。 还是林安主动要求的。 没办法,谁让猎户非要林安坐在他身上吹玉箫,待林安吹玉箫吹得正有兴致时,他自己的性.致也上来了,把林安好生撩拨了一番,二人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被石墙围起来的亮堂堂的院子里,这么“洞房”了一番。 自始至终,猎户都没有把林安身上那身他极为喜爱的状元服给脱下。 林安:“……”还不如干脆点,脱了或许就能早点歇着了…… 而那半碗山泉水,在林安嗓子都哑了的时候,还是进了他的肚里。 二人一直到了晌午,烈日太毒,才回了屋子。 等到了快正午时,林安肚里饿的不行,使劲踹了猎户几脚,怒道:“快去做饭!” 把他关到这荒山野岭里,也没人来做饭,猎户不做,难道他去做? 猎户显然也是知道林安这个“读书人”是“不会”做饭的,去厨房给林安端了一小碟山果子,打了盆水过来,让林安自己擦身子,转身就去厨房,给林安做饭。 猎户的厨艺不算很好,但是因为小时候有后母看着,普通的家常菜他倒都会,现下去了厨房也不惧。 林安其实从前也会做饭的,但是……做饭又不是个美差,反正大家都觉得他不会做饭了,那,他就不会做饭好了。 林安在床上趴了一会,身上有了些力气,就起身擦了身子——现下正是炎炎七月,泉水擦身,倒也不算凉。 待擦了身子,又尝了两个山果子,林安肚里有了食物,身上力气又恢复了些,倒也不肯待在床上,把那身状元服揉吧揉吧,有心想眼不见为净的彻底扔掉,可是这状元服是朝廷赐的,若要扔了也不太好。 林安很是愤愤了一会,把那状元服往地上一丢,换了身清爽的翠绿袍子,就开始满院子的转悠。 猎户听到声音,探头看了林安一眼,见林安正蹲在那些驱蚊驱虫的花花草草那里看,心下就是一阵愉悦。 能把他的小狐狸关在只有他看得到的地方。 真好。 好在林安不知道猎户的这些隐蔽不可见人的心思,蹲在墙角看了一会看些花花草草,觉得有些无聊,干脆又跑到石桌石椅那,盯着被弄了些脏污的桌椅瞧了半晌,又使劲踹了几脚。结果用劲太大,踹的脚有点疼,林安又果断放弃这里,往几间石屋里走去。 因着石屋不好盖,这里也只简简单单的盖了一间堂屋,一间寝室,一间厨房和一间茅房,还有一间简简单单的柴房。 厨房里有猎户在忙活,寝室里他和猎户待了好一会,还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情,林安心道那里味道还没散,当下就不肯进去,至于茅房,林安暂时还没那个需要,最后只剩下堂屋和柴房。 堂屋里他一开始就见过了,有猎户给他的画架之类的东西在,还有一套桌椅,一个百宝阁,上面放了不少把玩之物,倒没有其他。 至于柴房……林安觉得他真的是太无聊了,郁闷的歪着脑袋看了半晌的树,果断往柴房走去。 柴房自然是放干柴的地方,偶尔还会放些不太用得着的杂物。 林安先时还只是因为无聊才进来一转,后来见到几只木箱子,当下才起了好奇心,往木箱子那边走去。 一共三只箱子,每只都到林安的膝盖那么高。 他弯下.身子,就开始打开第一只箱子看。 箱子里是一些旧物。有小孩玩的弹弓,小孩穿的打了几层补丁的衣服,还有破洞的鞋子,还有一把小小的弓,几只箭。 林安看了一会,将几件衣服拿起来看了看,见有大有小,心中转了转,就猜到这些大约是猎户小时候用过的东西了。 难得他还保留着。 林安想了想,将那只小小的弓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心中一叹,将东西放了回去,又打开第二只木箱。 第二只木箱装的很满,看着像是装了一整箱的破烂的旧衣服。 可是林安想到第一只木箱都没有装满,第二只木箱却装的这么满满当当的,心下奇怪,就伸手去把旧衣服往外拿,想要看这木箱里面到底有甚么。 然后就摸到了硬硬的东西。 整整大半箱的金子。 林安:“……”猎户果然会藏金子。 罢了罢了,现下他不管。等成亲了,猎户再别想藏甚么私房钱了! 把那些金子拿在手里看了一会,林安就把那些旧衣服又盖了上去,箱子也合上了。 ——虽然他喜欢金子,可是他自己也会赚钱,赚的钱也够花,还不至于去要自己“姘头”的金子。 反正、反正等成亲了,二人又不会有儿女,这些还不都是他的么? 林安这样想着,就打开了第三只木箱。 他原以为,第三只木箱说不得也是旧衣服下盖着金子,结果打开一看,微微怔住。 箱子里面也是些旧物,但不算太旧。 林安将箱子里的打磨的不算成功的箫和簪子拿在手里看了看,待看到上面刻着的狐狸模样,就立刻知道,这些都是猎户用来练习的物件了。 猎户并不是天生的木匠,做这些精细活,自然要多练练。 林安看着箱子里的一堆刻着狐狸的东西,心下一软。 他将箫和簪子看了一会,又往箱子伸出翻,还翻出几个木雕的小人儿。 他皱着眉仔细看了一会,才发现那小人儿到底像谁。 像他自己。 林安一手拿了一个小人儿,正欲细看,就被横空出现的一只手把东西抢了过去。 “这些不好。”猎户看着林安很是不满的模样,抿唇道,“等我刻了好的,再给你看。” 林安听罢,这才笑了。 “那我可等着了。” 猎户这才牵了林安去净手吃饭。 林安心里还惦记着那几个木雕的小人儿,颇为奇怪地道:“三哥是什么时候刻得那些物件?我怎的没瞧见过三哥动手?” 他们一天里有大半天都是待在一起的。不待在一起的时候,他自己有事情要忙,猎户也大多是往这山上来,还会带了猎物回去。 难道猎户能一边打猎物,一边还要细心的去刻木雕?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之前,不能陪着媳妇儿的时候。”猎户道。 他之前和林安分开两次。他不知道林安是怎么缓解这相思之情,猎户自己心中惦念林安惦念的不得了,这种惦念,明明在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依旧不能停止。 因此他才开始刻木雕。一开始只刻狐狸,因为他的林安就像狐狸。后来狐狸刻得越来越好,他也越来越不知足,开始想着林安的模样,开始刻小人儿。 只是狐狸好刻,小人儿不好刻,他到现在还没能完全学会就是了。 林安听了,立刻眉开眼笑。 他想,这个,才是猎户给他的“惊喜”。 林安原本是要下午就离开山上,下山回去的。 可是猎户把大门给锁了,钥匙还给扔到了高高的石墙墙头上面。可怜林安根本够不到钥匙,猎户又摆明了不肯帮忙,因此林安气了好一会,才只得认了,和猎户在山上又过了一宿。 然后到了夜间,猎户把林安抱了起来,跳出墙头,去看了山上的萤火虫,末了二人还被山上的野猪发现,猎户又抱着林安左闪右躲,匆忙跑回家去。 这才同寝而眠。 待得第二日,林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立刻决定忘了自己昨天还生猎户气的事情。他想,就是为着那些萤火虫,偶尔在这山上住一晚上,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林安认真想了一会子,见猎户在厨房做饭,他就悄悄跑去柴房,从第三只箱子里,摸出一只最像他的木雕的小人儿出来。 虽然这个最像,也只是相对而言,但是因着这小人儿是被猎户雕刻出来的,林安只要想想,心中就满是欢喜了。 把小人儿藏在荷包里,林安高高兴兴的走了出去,和猎户吃了早饭,赖住猎户不让猎户洗碗,二人就开了门,下山去了。 至于那些碗筷之类的,还是让家仆上来收拾罢。 他的男人,他得疼。 二人下山时天色还早,到了山下,林安就看到林一带着人和马在山脚下等着。 林安指了两人去山上石屋收拾,接着就和猎户骑了马,一道回城。 他还是华安县的县令,今天也不是休沐日,只能苦巴巴的回去干活了。 好在县衙不止有他这个县令,还有县丞、主簿,还有他之前从京城里请来师爷在,林安虽然忙,但也不至于忙到连口茶都没时间喝的地步,林安中午忙完了,还有空从县衙离开,往家里去吃个饭。 现下林姝年纪大了,林婉又已经嫁了人,林安自己去和两个妹妹吃饭倒没什么,只是不好再留猎户,只得赶猎户自己去自己的“家”里吃。 猎户只黑着脸道:“那不是家。” 林安瞪他。 猎户道:“那是房子。媳妇儿不在,那就是房子。” 二人正站在两家的大门口不远的地方,林安不好做别的动作,只得主动捏了捏猎户的手,道:“乖啊,我昨天可是陪了你一整天,今天两顿饭,可是要跟弟妹他们一起吃的。你自己要乖,也要好好吃饭。” 猎户:“……”他有多久没被人这么当小孩子哄着了?感觉甚是奇怪。 “那下个休沐日……”猎户眼见林安是真的不打算陪他,只得为自己争取权利,“下个休沐日,提前一晚……上山?”然后再把小狐狸关在山上两个晚上了。 毫不知情的林安:“好!一言为定!” 猎户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心中只想着,下次怎么把他的小狐狸关得更久一些。 关在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   ☆、第83章 被“撒娇”的大状元 林安只当猎户是在跟他“撒娇”,他心中颇有些得意。 毕竟,他和猎户两人间,猎户平日就颇为强势,当然,这个强势不是说猎户会肆意决定他的事情,而是固执的想要照顾他,哄他高兴。林安几乎没有看到过猎户主动示弱,想要寻求他的帮助的时候。 除了这一次,故意“撒娇”,让他去多陪他。 林安心下登时满意了起来。虽然他现下不能立刻去陪猎户,可是凡事有一就有二,既然猎户能对着他“撒娇”一次,就能“撒娇”第二次,第三次,他总能见到猎户再一次这样“撒娇”的模样的。 林安这样想着,待得中午,就回到家中,陪着林婉和林姝吃饭。 林安已经把林平和秦茂送到华安县一位举人老爷开的学堂里去了。那举人老爷收徒很是严格,每每学堂里至多只有二十名学生。学生要想入学,一来要经过他的“考核”,过了考核,他心中满意,才会允许入学;二来举人老爷也是要吃饭的,他学堂里最多二十名学生,为了不至于养不起自己的家,举人老爷收的束脩向来不低。 林安见林平和秦茂二人在读书上都有些天赋。虽然不及林安自己的过目不忘,但二人记性也算是好的,亦肯用功,因此也就不在乎每人一月三两银子的束脩,把两个七八岁的小童都送到了那位举人老爷开的学堂里。 好在举人老爷要的束脩虽然高,但是却包含了上午和下午两顿点心,还有中午一餐,午饭里有菜有肉有蛋,另外也允许学生的书童在学堂后面跟着,只不许说话、不许提问,林安这束脩交的倒也甘心。 “平哥儿和茂哥儿昨天都玩什么了?”林安净手后,和两个妹妹一同坐在桌前,道,“他们那几个师兄真的带着他们去马场骑小马了?” 林姝听了,抿嘴笑道:“自然是真的。齐夫子收学生,第一看的就是人品是否端方。平哥儿他们的师兄既说了带他们去骑小马,当然会说话作数。” 林婉亦笑:“平哥儿和茂哥儿昨个儿玩到傍晚才回来,小脸红扑扑的,可见是玩得很痛快。”想了想,又道,“他们二人的几个师兄都知道哥哥,不敢欺负两人的。” 林安听罢,微微放心。心中想着,既然两个小的这么喜欢马,那等过上些日子,他想法子给两个小的弄两匹小马回来,也好让两个小的高兴高兴。 林姝给林安盛了碗汤,却道:“哥哥,我听平哥儿说,那马场里头,还有女眷骑马……”然后就睁着两只杏眼,目光亮亮地看向林安。 林安立刻就明白林姝的意思了。 林姝性子本就活泼,被关在宅子里久了,难免也出去转转。 林安有心答应陪妹妹去解闷,可是脑袋一转,想到猎户跟他“撒娇”的模样,再想到下个休沐日他也有了安排,倒是不好陪着两个妹妹出去玩。 “这个……”林安犹豫了片刻,就道,“我听说,师父的一个堂妹嫁在了华安县。过几日师父的学堂放假,我请师父师娘来华安县坐坐,到时候请师父的堂妹来见一见。若有时间,就请师父师娘带着你们还有小师弟小师妹去马场玩一玩。” 这也是没法子的。林安他们身边终究是没有长辈在,林婉虽是出嫁的女儿,但是身上正巧有孝,总不好单独带着妹妹出去游玩;林安十日才得一休沐,亦不好脱身;如此也只好请了师父师娘来,再见一见师父的堂妹一家,若是人品端正,值得相交。以后也好让师父的堂妹带着林婉和林姝常常在华安县走动。 林姝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她本就不笨,知道哥哥很忙,知道哥哥现下已经最大程度的护着她们,更知道哥哥除了要陪她们,还要陪秦大哥,另外还要想法子赚银子,哥哥这么忙,还能为她们想法子出去玩,她已经很知足了。 “哥哥,尝尝这个菜,是我亲自做的。”林姝笑眯眯的就给林安夹了菜。 林婉亦笑。 夏日多雨水,因上次她和张灿来华安县的第二日就碰上了大雨,林安顺理成章把她留了下来,张灿早就学会了不跟大舅子争执,见状也只让人送了自己誊写的文章给林安,然后就自己冒着雨回华阳县了。 反正,就算他留下来,林安也不会允许他进林府一步的。 林安对张灿的行为先是不可置否,后来偶尔有空,翻了张灿的文章,才发现张灿这段日子果然是下了大工夫,无论是字,还是文章,都比先前有了很大进步。 他心中大约明白,张灿是想努力上进,以此表明他对林婉的态度。林安不知道张灿能做到哪一步,但是张灿既有心,那他就看看张灿到底能坚持多久好了。 中午陪着两个妹妹吃了饭,晚上被猎户送到家门口,眼看天色见晚,猎户还不肯离开。 林安只好道:“你晚一点,吃过饭就自己过来,嗯?我都两日没见过平哥儿和茂哥儿了,总得见一见他们,考一考他们的功课。” 对两个妹妹,林安想法很简单,给她们找个人品端方的婆家,然后送一大笔嫁妆,自己则考了功名,给二人撑腰,让她们过得好;对平哥儿和茂哥儿的话,林安则是想让他们好好读书,身子健康,将来能早一些自立门户,也好让他和猎户二人早一点能过二人世界,因此对他们的功课要求极严,只要有时间,就会去考两人。 猎户也只是下意识的不肯和林安分开太久,见林安肯安慰他,心下大好,倒也不说甚么,只深深地看了林安一眼,心下就决定,等他看着林安进了林府大门,他自己回了家,吃了饭,就跳墙去看林安。 哪怕只能看着林安和两个小的说话也是好的。 林安不知猎户的想法,回到自己院子里,先擦了脸和手,换了身常服,就去看书房里正在写大字的两个小的。 平哥儿和茂哥儿一见林安,双眼就亮了起来。 好在二人早就被林安训练出了规矩,见林安来了,起身行了礼,接着就继续坐下写大字。 若是在林安从前生活的现代,字写不好其实也没什么,但是在古代,书生的字写的不好,那可是要闹大笑话的,因平哥儿和茂哥儿还小,又是打三岁起就开了蒙,平日比寻常学生聪明了三份,齐夫子和林安不想两人因此骄傲,就每日都要二人在功课之外,写上三十张大字,既是练字,也是磨练心性。 林安见两小写的认真,坐在一旁也不打扰他们,只拿了两小这几日的功课翻看。 待两小写完大字,林安又根据二人的功课考了二人一番,见二人对答如流,这才心下大好,还把打算给两人准备两只小马驹的事情说了出来。 林平和秦茂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林安笑道:“你们十日有一假,若是那日我有空,你们两个也可以请你们的师兄弟,一道往三哥的小庄子上去跑马。那里虽不如马场的马多,但是山野之间,自有一股野趣,去那里玩一玩,倒也无妨。” 林平高兴极了,他和秦茂两人在学堂里备受照顾。虽然知道这是因着哥哥的缘故,但是两人也不太愿意无缘无故受人恩惠。现下听林安说,允许他们请同窗去小庄子上玩,他们两个也能做上一回东道主,哪里能不高兴? “谢谢哥哥!” “谢谢林小叔!” 林安微微一笑。听说林平他们学堂里还有几个十五岁往上的没定亲的少年,正好让他看上一看,若有好的,可不就得给他妹子留着? 这么一想,等吃罢晚饭,林安又开始琢磨,待下一次华安县有人相邀,他却不能像之前那样推拒了。 受贿是不可能的,但是,见个面,吃顿饭,顺便见见有些人家的翩翩少年郎,那倒是可以的。 林安心中有了这么一个盘算,立刻就发现,自己的时间又有些不够用了。 吃饭应酬,总需要时间。 林安早早就把他的休沐日挪给了猎户和家人,剩下来的能应酬的时间,最后也只剩下了每天午饭和晚饭的时间。 幸而林安在衙门里并不算太忙,夏日炎炎,大家都懒得动弹,就连官司都少,林安这才有时间能和想搭上他关系的华安县的富户或是比他等级还低的官吏亦或是举人以上功名的人吃饭见面。 那些人都是人精,待得见到林安打量他们带去的后辈,脑袋里赚上一圈,想到林家还有个未出阁的姑娘,心中立时就有了数,一顿饭下来,话题没少往自家子侄身上转。 林安虽不接话,但也在明面上和暗地里,都去打听他看中的人家。 奈何这些人家里,要么就是那些少年不足以让他满意,要么就是少年家里太过复杂,嫡子庶子一大朵,林安舍不得林姝进去受苦,只得暂且搁下这件事。 另外林安还有心给林婉也寻摸寻摸,只是这件事情他决计不能说出口——不管张灿一年后,是否真的能让他信任,可是因着林婉还在为张家守孝,是张家妇的缘故,林安就甚么都不能说,甚至一点意思都不能露,只能悄悄的自己去看人。 可惜也没找到太合适的人家。 这头林安为着两个妹子操碎了心,猎户最见不得林安不高兴,自己也开始回忆,军营里是否有合适的人。甚至还要写信给他家将军二哥,想让将军二哥帮忙寻摸。 林安听到猎户的话,立刻就阻止道:“这就算了,我没打算把姝儿远嫁。”这可不是现代,就算远嫁了,坐个飞机,坐个动车,说是回娘家,抬脚就能走,受了气还能打电话抱怨,在古代若是远嫁,那就跟家里没娘家也差不了多少了,而没有娘家的媳妇儿的待遇,完全可以参考汪氏。而且林安又不打算做一辈子官,那位秦二哥若是找个官衔不低的人家,爬也要麻烦。 “而且现下圣上再次掌权,只怕太子正艰难着,二哥为着太子忙活都来不及,怎好让他再操这个心?” 这才打消了猎户的想法。 “姝儿眼看着就长大了,的确该找个好人家说亲了。”林安叹道,“只是这好人家,真真是太难找了。” 林安虽有感慨,但面上半点不肯露。 尤其是隔壁华阳县的县令宋瑜,再一次派了他的表弟陈恪往这边送礼的时候。 林安先前就不太愿意搭理陈恪。毕竟,无论陈恪人品如何,单单是陈恪娘的人品还有和汪氏的关系,林安就不好和陈恪走得太近。 只是先前他不曾做官时,不愿意搭理陈恪就不搭理了,但是现下他做了官,要顾忌的事情更多,又因陈恪是代表宋瑜来的,林安就是心中不喜,也只能见一见他。 “宋兄今日可好?”林安笑道,“前次宋兄来信说,不巧得了风寒,倒不知现下可是好了?” 陈恪却是想到表兄是在乡间看田地后,上山游玩,不巧淋了雨,被大雨阻在山上一.夜未归,后来被那个一直缠着表兄的秦修然给背会府衙的事情,微微一晃神,被林安目光扫了一眼,才回过神来,忙忙开口解释。 “多谢林大人惦念,表兄身子已经大好。只是公务繁忙,又不能亲自前来探望林大人,这才令学生送些自己庄子里种的西瓜过来。” 虽说不值甚么钱,但是平日为着维持关系,林安和宋瑜各是一县县令,既不能离开自己的县城见面,又不好送厚礼,只能送些不值钱的东西,以示交好了。 林安听了也笑:“早就听说宋兄庄子上的西瓜最是香甜,今日能得一尝,亦是幸事。”然后转头就吩咐下去,令人备上一车冰块,用棉被捂了,等陈恪走时,运了回去。 陈恪再次道谢。 二人你来我往,又应酬几句,林安才问道陈恪的学业。 陈恪神色登时黯淡了下来,片刻后才道:“表兄想让我来华安县求学。” 林安微微挑眉:“华安县?宋兄既在华阳县立足,你母亲和弟妹亦在那里,因何要赶了你来华安县?” 要知道,论起富足,华阳县可是比华安县高出一小节。而这一小节,也足以让华阳县拥有几个学识更好的夫子了。 陈恪却是心中苦涩,有口难言。 他着实不知该怎样对林安说,他要来华安县求学,完全是被他那位母亲逼的。 陈恪娘宋氏本就性子古怪,身子不好,亲生母亲的身份还在那里,陈恪就是再有道理,一旦碰上了固执倔强的陈恪娘,陈恪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是有人突然跳出来说,陈恪的命硬得很,不但克父,还会把母亲克死,同样还要克弟克妹,看,陈恪爹不是已经死了?陈恪娘不是身子不好,几次差点就要一命赴黄泉?还有陈恪的妹妹,不是说亲老是说不上?陈恪的弟弟功课远远不如陈恪?那全是陈恪的错啊! 只要把陈恪给远远地打发走了,陈太太你的病就能立时好了,陈恪的弟弟妹妹也会一辈子顺遂,只要把陈恪打发走了,只要这样就好。 于是陈恪娘就要写文书,把还没有成亲的陈恪分出陈家,并言明将来的养老不用陈恪,只用陈恪弟弟养老就行。只是这样一来,她分给陈恪的家产,就只有少少的二十亩田地和一处房产,外加一百两银子。 陈恪娘打算就这么把陈恪给打发出陈家。 好在陈恪娘行为糊涂,却被宋瑜及时拦住,好歹没闹到外面,惹人笑话去。 虽说孝字为大,可是分家的话,女子也只能分自己的嫁妆,若论家产……当然是只能由陈氏宗族和陈父的兄弟主持分家,陈恪娘这样分家,别说宋瑜不敢答应,陈家不会答应,就是世俗也是不肯的。 “您这样糊涂,将来表妹如何说亲?虽说有大笔的嫁妆,可若是兄妹手足不合,这名声若传出去,她如何能承受?”宋瑜见陈恪娘脸色微微变了变,又道,“还有二表弟,他今年才十一岁,恪儿已经十七了,也有了秀才功名,将来定会照看二表弟。可是如果您把陈恪这么分出去,将来二表弟没了亲生兄长看护不说,二表弟也要平白受人指摘,说他抢了长兄才应得的大半家产……这让二表弟如何做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姑母疼爱表妹和二表弟,就该为他们计长远,考虑多年之后的事情。”宋瑜隐隐有所指,“您现下就把他们的兄弟和兄妹情分都耗尽了,您在世时,恪儿自会听从您的话,照看他们,您若走了,恪儿可还会像您活着的时候这样尽心?您不为恪儿考虑,也该为表妹和二表弟考虑才好。” 陈恪娘闻言却怒道:“他敢!等我死前,必要陈恪用他的妻子儿女立下重誓,看护他弟弟妹妹一辈子!若有一丝一毫做的不够好,我定要化成厉鬼来索他性命,我就不信陈恪会不乖乖听话!” 宋瑜:“……”陈恪是您亲生的儿子,不是您的仇人来着。 好在有了宋瑜的一番话,陈恪娘终于不折腾着把陈恪分出去,让陈恪也担上个不孝的名声,不利科举。但是人不分出去,陈恪娘却不肯看着陈恪还待在家里,耽搁她还有两个小儿女的运道,愣是给了陈恪二十亩田地的地契,还有一百两银子,让陈恪自去别县求学,莫要误了家里的“好事”。 宋瑜对此既无可奈何,又松了口气。 在华阳县,有他这位姑母压制着,陈恪就是想好好读书都不能,又有表妹和二表弟傻傻的只知道跟着姑母行事,不敬长兄,倒不如让陈恪离开华阳县,去别处求学,功名一事暂且不提,至少让陈恪不再因家事郁郁寡欢,早日走出去才好。 如此一番,才有了陈恪来华安县送礼,并且请林安帮忙看着,何处适合陈恪求学。 林安:“……”这些都是陈家家事,陈恪你统统都告诉我一个外人,真的合适么? 且不提林安心中如何腹诽,他略一抬头,看到陈恪满面愁苦的表情,险险才憋住话,没有说出那些话来。 只安慰道:“世人本就有善有恶,有糊涂人,有聪明人。若是让恶人做了父母,虽有虎毒不食子,却也只是少数,人既要行恶事,又有几个在乎自己的子女的?同样的,若是糊涂人做了父母,若非他们自己愿意,亦少有肯自己清醒过来的。你只是运气不好,生母有些糊涂而已。你为人子,不能强行让令堂清醒,便只能远远观望,自得其乐,完善自身,考取功名,待令堂清醒了,再行孝道一事。” 林安的说法,却是直接反驳了世人常说的那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陈恪微微呆愣片刻,眼睛微微亮了几分:“是、是这样么?” “那你觉得呢?” 陈恪沉默一会儿,才道:“金无赤足,人无完人。家母虽是母亲,可亦是人。既生而为人,便有不足之处。而家母的不足……便是不肯待我如弟妹一般。我为人子,不得驳斥家母,可是,”他稍稍一顿,双目中隐隐有了决定,“我亦不能因此而消沉颓废,自毁前程。” 这世上生来没有父母缘,不得父母喜欢的人的确不少。这些人或许也因父母的不喜、蔑视和偏心而痛苦迷茫,可是,痛苦和迷茫过后,他们能清醒的知道,无论父母如何,自己的前程却是不能因此而毁掉,那才是最重要的。 林安见陈恪虽然还在痛苦,但心中已然有了决定,至少是愿意暂时放下母亲的事情,为自己的前程一搏了,倒也放心。 “好在令堂给了你二十亩田地和百两银子,你自己又已经有了秀才功名。”林安道,“只是这二十亩田地的出息和这百两银子虽然能勉强支撑你三年后参加乡试,但是乡试之后如何打点,如何去京城考会试,这些银子怕就不足了。你将来且要如何打算?” 陈恪自是有打算的,老老实实地道:“我的功课刘夫子和表兄俱都看过,道我若肯用功两年,三年后的乡试或许有望,能够榜上提名,但是会试……那就不做想了。且如林大人所说,我手上的银子不够,倒也不愿拖累表兄,因此我想着,今年已到七月,我倒不如找出地方教上半年书,待明年攒了些银子,就在华安县寻一处地方继续读书,参加下一次的乡试。” 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陈恪将他的想法说给宋瑜听时,宋瑜直接让陈恪不要担心银钱,只管读书就好。可是,宋瑜和他毕竟只是表兄弟,陈恪自己也一十有七,他总不愿再拖累宋瑜,才私底下有了这样的想法。 林安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倒是觉得陈恪的主意实在。陈恪没钱,又是少年人,能拉下面子去教书挣钱,倒也算是不错的了。 “你既想好了,便将你这样想的缘故一一说与你表兄听,你心中有主意,他自然会听。至于你说的读书和教书一事,等你定了主意,再来寻我,这华安县如今哪家学堂适合你教书读书,我还是知道的。” 如此才把陈恪打发走。 林安心中略有感慨,走到书房,自己磨了墨,提笔写下“陈恪”二字,搁了笔,便盯着那二字开始思索。 待得猎户进了书房,看见那纸上的二字心中醋意大发,重重的冷哼一声,林安才反应过来。 “这二字不好。”猎户面无表情道,“当写我的名字才好。” 林安闻言只笑,伸手拉着猎户半弯着身子,凑到猎户颊边亲了一口,笑道:“那这样呢?” “还是不好。” “这样呢?”林安又在猎户唇上亲了一口。 “不好。” “那要怎样才好?”林安怒了,“我写他的名字,自有缘故。我又不喜欢他那等模样……” “要这样。”猎户直接堵住了林安的唇,探出舌,占有似的将林安吻得站立不稳,两只大手没动几下,就见林安的衣物都散落在地,猎户将书桌上那张写了陈恪名字的纸往地上一推,就把脸颊绯红的林安放了上去,两手上下求索,声音沙哑,“要这样,还有这样……这才足够。”   ☆、第84章 做好人的大状元 且不提一场*之后,林安头脑重新清醒过来后,如何郁闷猎户的“偷袭”行为,如何愤愤自己的有一个专属地盘被猎户用某种特殊的方式“占有”了一半的所有权,林安在洗澡时狠狠掐了猎户结实的手臂后,刚出了书房门,就被衙门的师爷拦住了。 “大人,邸报传来,怕是,怕是南边又变天了。” 林安皱了皱眉,接过师爷手中的邸报一看,果然看到南方两个小城大涝的消息。 “原本前两年年景不好,咱们只当是老天爷发脾气,脾气发过了,这天儿也就好了,什么旱啊涝啊的就都没了,谁知道……”师爷原先也是南方人,叹道,“南边这一涝,怕是又要有不少流民北迁。大人看,咱们是不是要提前准备着?” 师爷也好,林安也好,他们一个是小小县城的师爷,一个只比师爷高上一点点,就算是有心想要为民效力,他们也没那个官位。 在其位而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他们不在其位,亦不可能抛下华安县不去管,倒不如把他们现下能做好的事情做好。 林安道:“也好。这消息从南边传到京城,花了半月时间。又从京城待了几日,才写成邸报发到咱们这,又花了七八日时间。南边受灾严重的,即便是慢慢不行,再过上一两个月,怕也要往咱们这里来了。你去让人点一点县里粮仓里的粮食,再每日多派三分之一的人手去守着粮仓,夜间巡查加上一倍。还有守城门的兵士,让他们眼睛利着点,可别把那些带着病的流民给轻易放进来了,一旦发现有异,令人先查问,再找大夫看诊……” 这却不是林安不怜惜百姓,而是南方大涝,如此灾难之下活下来的人们,一个不小心得了甚么容易感染的病症,若是之前病症没有发,只等着进了城门发病,林安这才要悔不当初,只恨一城的百姓,都会因此被牵连。 师爷听林安说一句,就点一下头,待林安絮絮又说了半晌,师爷把他想到的一些事情加了上去,待林安点了头,这才恭敬离开,去做事了。 林安也因南方大涝一事,没了之前的心情,在院子里走过一遭,便决定将他之前打算的淡水养珠和婴儿岛的事情提前做起来——到时候,这两件大事都需要人手,若有南方流民前来,正好为华安县做工养活自己;而且,他自当了县令,才知晓这时候丢弃女婴的事情尤其猖狂,县城里还算好的,一般只把不要的女婴送人,好歹算是让那女婴自己被人养着,当然也有一些人家是和村子里的人一样,把女婴往山旮旯里或者常常有人经过的地方一丢,是死是活,全看女婴的造化。 甚至被丢弃的婴儿里不只是女孩,还有一些男孩,因出生后身体残缺,或聋或哑,或是一大家子里儿子够多了,不想养这么个新出生的小儿子了,也会做出丢弃婴儿的事情来。 林安当初写信给太子,说要建善堂,收养没有长大的男孩和女孩,然后教他们生存技能,并且挑选资质好的送给太子干活时,太子对这个主意很是赞同。 毕竟,古代时候,虽然没有计划生育,人们想生几个就生几个,可是孩童的死亡率也很高,而失去父母的孩童长成流.氓或被拐卖的几率也高。林安提出的善堂,收养男童女童,却是能为朝廷增加人口,减少不事生产的男女的存在。 因此太子才会大加赞赏了这个主意,并令林安先在林安管理的县城里试验,看此举能否成行。 可是林安提出的婴儿岛的事情,太子并不怎么看好。毕竟,小小婴儿,着实太难养活。况且这时候被丢弃的婴儿,大多是女婴。就算将来把那些婴儿养大成人又如何?她们除了生孩子,难道还能带兵打仗?退一步说,这些女子就算将来要嫁人,既没有娘家,又没有嫁妆,手无缚鸡之力,她们就算嫁人,又真的能过得好? 只是这些话太子在心中过了一遍,到底没有说出来。 那林安既有心,便让他去做。待这件事情真的做不下去了,他那时也该把他那位老子给干下去了,帮自家“连襟”解决这么一件小事儿,还不算话下。因此太子对弃婴岛一事提也未提,任由林安去做。 林安并不傻,当然猜出了太子对这两件事情的不同态度。 只是猜出来归猜出来了,他心中总是想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多做一些事情。因此心中略微一转,就打算再次写信,向太子征求同意。 “许其终身不嫁?还要许其一旦十二岁后,在婴儿岛干上五年活,还清婴儿岛的养育之恩,就可自立女户?或是去婴儿岛、善堂做工?”猎户不意林安竟会想出这样的主意,一时间竟是怔愣了起来。 林安道:“正是如此。太子先前不看好婴儿岛的事情,便是生怕这些女婴长大后,还需要朝廷特别花钱照看,甚至这些女婴长大后,还要受到世人白眼,就算能够嫁人,也因幼年被丢弃,没有娘家而不得幸福。既然如此,那么这些女婴既是被父母丢弃之人,又何苦再当那有父有母的女孩儿家一样娇娇贵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养着?既她们爹娘丢了她们,朝廷养了她们,便该教她们如何离开男子,独自在这世上生存。” 并且是生存的更好。 猎户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听了林安的话,虽觉怪异,但也不能察觉出林安心中隐隐的念头,当下只皱了眉道:“你既喜欢,那便去做好了。” 反正他现下也赚了银子,不怕林安养不起那些婴儿。 林安闻言只笑,难得主动的上前抱了一下猎户,并不说话。 猎户不知林安的意思,却也回抱了林安。 抱得紧紧地。 林安向来是想到便做。待得他将事情的章程都写得仔细了,又找了人和他辩驳,待辩无可辩,事情基本能做成,才让人送信给太子去。 太子现下虽有些艰难,可是林安却明白,太子提前一步引了圣上往炼丹上前,在政事上虽有心,却无力,把那些权力往自己手里抓了一段十日,最终还是长生不老的心思占了上风,又重新把权柄交回了太子手上。 至于太子为何到了现下依旧不肯登基,林安先前只道太子是顾念最后一点父子之前,直到有一日晚上,林安趴在猎户身上伸着手指画圈圈,直把猎户的火气又被引出来,林安为了灭火,问了这件事情后,猎户才告诉了林安这其中另外的缘故。 “太子膝下已经有了一子,上面又有圣上压着,就是东宫无妃,朝廷里的大臣虽有心,倒也不会强求太子纳妃。可是,一旦太子登基,做了皇帝。那么,想要做那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的人,还有想要做新皇帝妻族的人,就会拼尽全力,让新皇充实后宫,迎娶皇后。” 猎户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格外平静:“然而外寇未除,二哥现下只能驻守边境。太子若登基,又如何能迎娶在外驻守而不能归的大将军?就算朝中大臣肯退一步,让新皇迎娶男子,可是若那男子换成了大将军……”猎户顿了一顿,“只怕朝中又是一阵混乱。” 太子因意外有了庶子一事,本就愧对二哥。现下太子能登基是能登基。可是若是他现下登基,新皇权力还不能都攥在手上,总要受到太上皇和老臣束缚,说不得就真的要不得不迎娶新后。 太子不愿如此,这才宁肯暂时不登基,尽量把朝中人换了他的亲信,或是令那些人倒戈于他,只待来日,能真正迎娶他想要迎娶的大将军。 当然,对于大将军的弟弟一家,太子也是愿意照拂的。 因此太子将林安写来的信认真看了一遍,心中犹豫许久,却也写了一个“可”字。 林安字里行间的意思,猎户因心中无勾结争斗一事,并不能看穿,可是太子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的,看了林安的信,只稍稍思索一会,就知道林安是在变相的提高女子地位。 太子并不看好这件事。毕竟,如今天下是否太平,大部分都要看老天爷。老天爷若是肯风调雨顺,那么老百姓地里有庄稼,有口饭吃,能交上税赋,养活的起达官贵人,这天下就能安安稳稳。 而地里的庄稼怎么种?全靠积年老农的眼力,还有一把子力气。男子天生气力大于女子,又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男尊女卑,女子生而卑弱,但凡这天下的太平只需要凭借这一把子力气的时候,女子的地位就不可能彻底提高。 太子心底摇了摇头,可是想到如今的户婚律,再想到自己母后身为女子,明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偏偏因着女德二字,再好的书画,也不得外传。自来有天赋者皆傲气,有傲气者皆需要外人的认可。偏偏母后受困于女德二字,又被父皇冷淡数年,终究还是郁郁而终,临死之前,还不忘拉着太子地手恨恨道:“只恨母后,生而为女!若母后是男子,又何苦一身本领,却只能困守这脏污之地?韶华而亡?” 太子怔怔的看了林安的那封信许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将林安的信烧了,只令人把那一张写了“可”字的信送去华安县给林安。 林安接了信,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不论成或不成,总归他去做了,才有事情能成功的机会。 善堂里头,因收留的孩童最小的也有三四岁,大的十四岁,这些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又每日有功课或是生存的技艺要学,素日倒也安稳。毕竟,林安可是特特给他们划了地的,这些善堂的田地并不需要交税,住的院子里的田地用来种菜,村子里的田地用来种粮食,另外孩童学做的东西,也可拿去县城里换钱,他们倒也能生活的自在。 可是婴儿岛却不能这么做。 婴儿岛虽然名叫婴儿岛,可是这名字还是取自林安记忆里的弃婴收留岛。而记忆里,无论是谁,都可以将自己的刚出生到一岁的婴儿,留在门外,然后便可径自离开。离开之后,婴儿岛上的人也不会追究其丢弃婴儿的罪责。 林安也是这样打算的。只是鲁州并未海,至少华安县和华阳县都没有,于是他便决定买下一处庄子,外面连着百亩田地,小庄子里房子全都推掉,建成一处封闭之地,设前后两个门,凡是将婴儿丢在前后门处的,朝廷府衙皆不追究其责任。但是相对的,丢弃婴儿的人家,将来不得以任何名义和长大了的孩子相认和交往,否则县衙会第一时间追究其丢弃婴儿的责任。 那百亩田地,就是养活这些婴儿的法子。 林安把他的计划再细致的看了一遍,有心自己亲自去做这件事情,可是衙门里的事情繁多,他还真的抽不出空来。 直到张灿再次上门,送上张灿写的文章。 林安在书房看了张灿的文章,见张灿的文章里,也写了民生一事。心中一动,将张灿这些日子以来的文章看了又看,再想到张家祖上是生意人,就是现下还留了不少铺子由张家人打理,张灿虽性子天真,但打理起自家铺子来,也颇为顺手。 左右他手下无人能用,林安又不舍得林婉炎炎夏日在华安县和华阳县来回奔波,就将张灿叫了进来。 张灿喜不自胜。 林安叫了他,却不问其他,只把婴儿岛的事情说了出来,问张灿怎么看。 张灿心中忖度片刻,才开口道:“这件事并不好做。但是,有规矩便可成方圆。若是这件事开头做得好了,将来只照着这规矩来做,未必不能将这等善事长久的做下去。” 林安意外的看了张灿一眼。 张灿这些日子却是颇受了些苦。 张家的丑事被张太太一时恼怒之下,捅.到了张家最近几代的姻亲那里。那些姻亲又岂肯饶了张家?便是不为着自家姑奶奶,单单是为着张家的钱财,那些姻亲也不肯放过张家。 尤其是眼看着做了县官的林安根本不肯让张灿上门,那几家姻亲当即就凑到了一起,联合起来对付张家。 张家老太爷心中本就愧疚,再被舅兄一再逼问叱骂,又有老父去世一事,终于承受不住,病倒在床。 张老爷倒是心怀坦荡,并不把那些事情真的放在心里。就张老爷而言,他还没来得及做下那些事情,那些事情都是由张太太试探着问过他之后,才去做的。而且林婉也并未因此受到太大伤害,张老爷还有胆子据理力争。 可惜他据理力争了没几日,就被他自己的两个亲舅舅,抓到小胡同里狠狠揍了一顿。 虽没有受重伤,但也足够张老爷在床上养上些日子了。 至于张太太早就青灯古佛,在小佛堂里闭门不出。 张家所有的事情一下子都压到了张灿身上。 张灿独自支撑了一个月,张老爷病才好了,张老太爷也渐渐能自己起行坐卧了。 张灿也才又有了时间,来林家拜访。 林安想了想张家最近发生的事情,再看张灿眉眼间都坚毅了几分,心中一动,便道:“建婴儿岛的计划我都写了下来,只是苦于一时抽派不出人手,帮我看着去建婴儿岛,把最初的规矩定下来。阿灿,你……” 林安的话还没说完,张灿立刻就道:“我愿意我愿意!张家罪孽深重,能做这些善事,为张家消除些罪孽,这也是好的。” 林安不意张灿答应的这样爽快,愣了愣,可还是提醒了一句,道:“这件事情少说也要两个多月,才能把婴儿岛的房子全部建完。待建完后,我打算把善堂的女童都送到那里去,另外还要从各处雇佣女工去婴儿岛做事,那些女工的规矩,女童的规矩,还有去何处请到教他们读书识字、生存之技的女夫子等等,保证婴儿岛的安全,还有对收留的那些身子残缺的男婴如何救治等等,这些事情若要忙活起来,少说也要一二年,你才能彻底撒手。” 林安说罢,又道,“如此一来,这一二年里,你的功课说不得就要耽搁下来。三年后的乡试,你要如何参加?” 张灿却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道:“我的学问功课,安哥儿岂会不知?三年后的乡试,我必是没有希望的。而且我拿着自己的功课去问过好几个夫子,都说我就算是苦读数年,怕也只得中个举人,进士是再不必想的。我原本就没打算参加三年后的乡试,只是家里的那等事情一出……” 张灿一顿,才又道:“我倒想要参加三年后的乡试,先历练一番。待考完后,再和婉儿在州府读书三年,参加下一次的乡试。若还不得中,便再苦读三年,若再不得中,我便会归家读书,想来再过三年,定能考中个举人出来。” 等考中举人,张灿就不打算再苦读下去,只想着到时要请人忙空缺一事,直接以举人身份入官,外放历练。虽然以举人身份入官,官职一辈子都不得超过五品,但是张灿知道自己的水平,与其考到头发白了,考中个进士再当官,倒不如考中举人后就入官,说不得将来能做到五品官,也算是彻底改了张家的门庭了。 林安等听到张灿说“外放历练”时,便拿眼睛,深深地看了张灿一眼。 张灿却不像从前那样畏惧,直直回视过去。 “待我考中举人,并得到外放机会时,怕是父母年纪早已老大,我却无法因自己的前程,而让父母为我奔波。只得带着婉儿一人去外放做官。”张灿语气坚定地道,“到我和婉儿外放时,我们必会有一个孩子。” 而这个孩子,到底是二人一起生出来的,还是捡回来的,张灿却不肯说了。 他自己独自苦苦支撑张家的那一个月里,每每闲暇下来,就会想到林婉,想到林安不看好他的缘故。可是张灿虽肯用心,却也不能阻止祖父和父母全都要他为张家延续香火的事情。 张灿原本就有“痴心”,性子里颇带了几分天真之意。在张灿看来,若是真的能和林婉有自己的孩子,那当然是最好。若是真的不能,真的如那个白大夫说的那样,一辈子无子无女,张家不肯认,张灿却肯认了。 白大夫都说了,那种虎狼之药,张家已经害了几代无辜女子,又害得张家人一代一代传下病根。如果他再像家里长辈说的那样,典妾来生子,生下来的孩子,将来岂非也要受他这等苦楚? 与其如此,若真的十年内生不出来,倒不如到时在他外放时,悄悄抱养一个回来,当成他和林婉自己的孩子养着,如此也可以对家中交代。 林安默默把张灿的话听完,再去认真打量张灿,果然见张灿已经和前些日子大不相同。 他倒也没有完全相信张灿所说的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孩子来养的话。毕竟,他是穿越来的人,或许能接受□□。张灿毕竟是古代人,林安唯恐张灿将来后悔,苦的还是他的妹子,因此听完之后,也没说好或者不好,只慢慢开口。 “既如此,那就辛苦阿灿,帮我将婴儿岛……唔,婴儿村建起来。若能成功,我必有重礼相谢。” 张灿登时大喜。 林安道:“至于婉儿……你既要留在华安县帮忙,那就住在县衙好了。婉儿也会住在县衙内院,安排你的吃食。”不等张灿高兴,林安又道,“其余的事情,且等你的孝期过了再谈。” 言下之意,还是不肯松口让林婉不再和离的事情。 但即便的如此,也足够张灿高兴地了。 “我必会将这件事情做好!” 林安将张灿打发走,叹着气郁闷半晌。这世上如他一般的好男子着实太少,对女子又太过苛刻,否则的话,他又何必要继续留着张灿,唯恐张灿改好了,又便宜了旁人呢? 可就算是张灿改好了,张家情形那么乱,林安还是有些不舍得自己妹子去吃苦。 罢罢罢,他还是继续抽空去和人吃吃喝喝,顺便打探谁家儿郎适合他的两个妹子好了。 林安苦着脸想了一会,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第85章 生病了的大状元 林安这几日事情倒不算特别多,只是有些忙而已。可惜每件事情,都需要他花费大量的心神去想,因此一个不留神,他只想在桌子上趴一会,结果就趴了太久,直接睡了过去。 待到晚上,猎户从庄子上回来,听家仆说,林安还在衙门的书房里没出来,皱眉去书房看,才发现林安已经开始发烧了。 猎户登时黑了脸。 林安这些日子想的事情多,猎户是知道的。虽然他自己觉得,林安想得太多了,在其位而谋其政,林安只是一个小小县令,只要将华安县的事情处理好就成了,何必去管太多善堂或是婴儿村的事情? 就算这两件事情,既能利国利民,又可博取太子进一步的信任,可是,林安何苦如此焦急?甚至还把自己给累病了? 猎户黑着脸把林安搬了起来,一出门看到家仆,立刻就令人去把大夫叫来,再找人把冰块拿来。 然后才把林安搬到了衙门里,林安的房间。 猎户刚刚给林安脱了外衣,仆人就把冰块拿来了,那仆人倒也精明,猜测林安或许是发烧了,除了一一盆子的冰块,还找了帮手帮他把一壶温水提了过来。 猎户见了,一挥手就把仆人赶走。 他低下头,试了试林安额头的温度,一试之后,就开始拧眉。 然后就把热水倒了来,要喂给林安。 林安这会全身发热,脑袋都被烧的有些糊涂,紧闭着嘴巴不肯张嘴。 猎户试着喂了几次,都没能喂成功,最后想了想他从前看到过的某些奇奇怪怪的图,干脆自己含了温水,嘴对着嘴,给林安强行喂下去了两杯水。 然后才用毛巾裹着冰块,往林安额头上放。 县衙附近很是热闹,因此大夫也不难寻,尤其是大夫知道县太爷是个大小伙,出手还大方,听到有人来叫,还是给县太爷看病,当下搁下碗筷,拎着药箱,就赶了过来。 猎户忙忙让出位置,请老大夫看诊。 老大夫摸着胡须,给林安诊了脉,再观林安脸色,又问林安这几日的作息,沉吟一会,就开口道:“大人从前怕是生过大病,虽然养的跟常人差不多,脸色平日里跟普通人也一样,但内里还是虚的。尤其切忌像这些日子这样多思多虑,不思饮食。大人还年轻,将来的时间还多,把身子养好了,何事做不成?你是大人的未婚夫,总要多劝着些。” 然后给林安开了药,让人盯着莫要让邪风入体,今晚的烧能退下去,再养上两日,倒也就好了。 猎户亲递上诊金和药钱,亲自把老大夫送了出去,令两名家仆将老大夫送回家去,顺便取药,这才回转,沉着脸往房间里走去。 老大夫的话说得很直接,猎户自然听得明白。 原本炎炎七月,林安只是在桌子上趴了一个时辰,就算是睡着了,也不该像身子相对不太好的老人和孩子那样简简单单就发烧生病。 但问题就在于林安的身子底下并不算好。因林安从前在水牢里经历的事情,本就容易手凉脚凉,虽然后来吃了药,算是养好了。可是林安那时就汲汲于功名,虽然乡间清闲,但林安每日至少也会苦读三两个时辰,若是兴致来了,正巧无事,一日在桌前趴上六个时辰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猎户那时不肯在婚事上松口,又不想林安看他犹如看仇人,自然就不能妨碍林安读书,因此明明不舍得林安辛苦,倒也只能任由林安苦读。 如此苦读之下,林安就算平日吃得好,也肯注意锻炼,每日一碗的燕窝粥从不间断,他的身体再接下来经历了两场九天七夜的科考后,也比不得从前健康,显然容易生病多了。 再有林安最近多思多虑的事情,林安可不就直接给累得身子里头虚弱,稍一不注意,就生病了? 猎户板着脸,怕林安冰块敷得太多,干脆把毛巾浸在冰水里,待毛巾湿透冰凉,再往林安额头上放。 冰冰的毛巾一碰到林安的额头,林安就控制不住的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猎户动作登时一顿。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了林安许久,见林安只小小的呻.吟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猎户:“……”怎的这叫声,和他们在行周公之礼时,他将林安弄得舒服了,林安那时的叫声差不多? 差不多就差不多罢,猎户本也没打算深究,可是,叫都叫了,只叫这么一声,也太不厚道了吧? 猎户按捺住微微发.痒的心思,低下头在林安烧得通红的脸颊上亲了几口,才继续给林安换毛巾。 老大夫给开的草药因要生了小炉子慢慢煎,因此颇费时间,猎户见林安脸上越来越红,眉头越拧越深。 待家仆过来送茶水时,差点被这位秦爷下得两腿发软,登时跪下。 只是他虽然没有跪下,却也双.腿双手发软,端着的茶盏都开始清脆的响了起来。 猎户立刻瞪了那家仆一眼。 家仆想也不想,立马跪下。 猎户:“……” 家仆瑟瑟缩缩的想要立功赎罪,见猎户不理他,心中主意来回转了几圈,就道:“秦、秦爷,小的从前在家里时,看有人发烧,是能用烈酒擦身子的,要不您也给大人擦擦身子?” 林家的仆人异常知趣。他们虽然知道自己做了仆人,就该尽量服侍主子。可惜就可惜在,他们的主子有这么一个爱吃醋的未婚夫在,那些洗澡擦身的活儿,他们一个都不敢忘前凑,这才给猎户提了这么个建议。 猎户也反应过来,烈酒擦身,的确可以退烧。只是这法子不是所有发烧的人都适用。他看了林安一眼,心中升起一股绮念,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几下,方才道:“去问问大夫,大人能不能用这个法子,快去快回!” 家仆这才哆哆嗦嗦站起来,把自己端来的茶水放下,撒欢似的就跑了。 猎户却是先掀开林安身上厚重的被子,再掀开林安的衣襟,往里一探,果然烧得比他刚发现林安时还要厉害,眉头越拧越紧。 不是应当没事么?怎么会烧得这么厉害? 猎户原先心里的那点子绮念,登时就消失了。 “快!再去请大夫来!” 可怜老大夫在家中刚刚坐下,又被人重新给架了回去。 那先头去问能不能用猎户的仆人刚刚跨过家里的门槛,就碰上了老大夫被架了回来,当下急急忙忙,愣是争取着和老大夫一道到了林安房间里。 老大夫重新为林安诊脉,摇了摇头,皱着脸看了猎户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把猎户摇的心中直跳,才道:“喝了药,发发汗就好了。你要再不放心,在他身上擦些烈酒也成。” 然后就慢悠悠的离开了。 临走还斜了猎户一眼,心道他是知道他们这位县太爷的,二十岁的三元,人品端方,貌似潘安,又有怜惜百姓的好心肠,怎的就被这么一个鲁莽的大汉给拱了呢? 连药都不给病人灌,就把他拉回来重新诊断第二次,有这么办事的么? 且不提老大夫心中如何腹诽,猎户被瞪了眼,心中倒是稍稍安定。无论如何,至少他知道林安的病并不算严重,只要今晚烧退下去了,就没有旁的妨碍了。 又过了两柱香,林安的药终于被熬好,端了过来。 猎户只拿汤匙喂了林安一口,见林安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就果断放弃汤匙,自己给林安用口度了过去。 这才让林安勉勉强强,喝了大半碗药。 “快醒醒。”猎户道,“醒了就不逼着你吃这苦药了。” 猎户心中有数,等林安醒了,自己知道为着自己的身体也要吃药。可不就不需逼着林安吃药了? 可惜这次林安是真的累得狠了,一直烧到后半夜,虽说额头的温度明显低了,身上也开始发汗,但是林安还在发烧,并且一直没有清醒也是真的。 其实这样来说,林安的病就算是好了不少了。等到天亮,烧大约就能全都退了。 若是换了其他时候,或是床上的人换上一个,猎户也会知道这个道理。可惜床上躺着的是他唯一在乎的人,猎户就想不到这一点,只愁苦之下,就令人拿了烈酒,在夏天的屋子里烧了两盆碳,然后将被子掀开,把林安的衣服一一退下,拿着沾了烈酒的毛巾给林安正面背面的擦身上。 来来回回,擦了十几次。 然后林安就清醒了。 他是被热醒的。 大夏天的,就算是要捂汗,又哪里需要这么厚重的被子?就算是要脱.光了擦身,又哪里需要烧上这么两盆子炭火? 猎户这分明是要把他热死! “三哥莫非是转了心意,要谋杀亲夫不成?”林安醒了之后,就看自己被拖得光溜溜的,趴在床的中间。 猎户拿着毛巾的手,正好擦拭到他的两条大.腿中间。 林安:“……”早知道就晚些开口说话了。 三思而后行,古人诚不欺我也。 猎户:“……醒了?” 接着就把毛巾抽了回来,将林安摆正,一脸正派的看着林安。 事实上猎户这时候真的没有旁的想法。他担心了一个晚上,此刻见林安醒了,也没别的想法,把林安摆正过来,就拿自己的额头去碰林安的额头,然后再伸手摸.摸林安的身体,见温度果然和自己差不多后,脸上才微微露了笑意。 “可还难受?” 林安被猎户这样自然而然的看着,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身上不着寸缕的情形,呆呆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发烧了。但是,浑身没力气。” 这倒是正常。 猎户心中默默点了点头。只要不发烧了,其他的诸如身子弱了的事情,还能好好养回来。 这就好。 猎户心中大事放下,这才有了心情发现旁的事情。 譬如他的小狐狸,此刻正光溜溜的躺在他面前。 譬如还不等猎户心中升起绮念,小狐狸自己就开始有了想法,蓦地抓过被子一角,遮住那处有了反应的地方。 猎户:“……” 恼羞成怒的林安:“看甚看?要不是你把这屋子烧的这样热,我、我、我能这样么?” 看着突然有精神了的小狐狸,猎户默默地在心中欢喜半晌,然后起身,一本正经地给小狐狸盖了被子,道:“忽冷忽热才容易生病。你先把被子盖好了,三哥去把炉火灭了。” 猎户一转身,正郁闷的不能自已的林安才看到猎户背后也早早汗湿.了。 林安怔了怔,就见猎户已经把两盆子炉火给灭了,转身过来就开始看他。 林安努力瞪了瞪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些。 可是,生病中的林安,能有何气势? 这样的模样看着猎户眼里,只觉心中更软,更想抱着他的小狐狸,两个人单独待在一处,全然无视其他。 可是一想到厚厚的被子下的小狐狸,猎户双眸暗了暗,声音微微沙哑:“媳妇儿背些经文吧。” 林安:“背经文?背那些作甚?”他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和一些喜欢佛家书籍的人交流,才会学了些经文,偶尔才背。可是猎户这会子让他背那个做甚? 猎户黑漆漆的眸子却是直直的落在了厚重的被子上——恰恰是被子中间的位置——声音微微沙哑地道:“清心。” 林安:“……” “媳妇儿还在病中,那等事情,却是不宜做。”猎户一本正经地说完,立刻移开目光,不去看林安,“还是多多清心,待病好了……三哥再让你好生高兴一番。” 然后转身就走。 步子迈得相当大,不等林安反应过来,屋子里已经没有猎户的人影了。 林安:“……”他正疑惑着,想了一会,忽然低头,看一眼盖着的被子,脸上立刻通红。 清心清心,清的可不就是他现下的心么? 林安咬牙切齿想了一会,立刻决定今天这病要“病”得久一些。 越久越好。 于是华安县的县太爷就开始努力生起“病”来,连着几个大夫来看,捻着胡须思考半晌,最后也只摇头晃脑的道:“需静养,需静养。静养几日,身子就恢复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好在林安之前做的事情太多,准备也充足。衙门的事情,县令下面还有县丞、主簿等人;店铺的事情,每个铺子都有掌柜照看;婴儿村的事情,林安也交给了张灿;剩下的善堂,也有人照看。 林安将这些事情都放下,原本是打算气气猎户,让猎户多照顾他几日的。可是等真的把事情都放下了,才发现他之前真的是太辛苦自己了。 原本他就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两只脚,他能做的事情原本就有限。既然有限,那么何不把事情都交给周围的人去做?如此他也好能清闲下来,养养身子,和猎户调调/情,何苦把事情都担到自己身上来? 林安如此想罢,就决定再休养些日子。 反正他都养了几日了,倒不如再多养些日子,让那些人都能历练起来,他自己将来也好过得更轻松自在一些。 林安想到这里,就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至于猎户……林安平日还算大度,可是一对上猎户的事情,就忍不住小心眼爆发。他可是还记得那一日,他发烧醒来后,他“不小心”有了“反应”,猎户让念经文“清心”的事情。 清心就清心罢,反正他只要不想那种事情,身体就没甚反应。倒是猎户……看你能撑多久? 林安格外小心眼的打算着。 而猎户却没有像林安想得那样,饱暖而思淫.欲。 林安的身子一直“没好彻底”,猎户心中挂念,又哪里会有旁的绮念? 因此林安左等右等,等到他在床.上躺不下去时,猎户还是没甚反应。只每一日黑眼圈都会重上几分。 然后林安默默地就“痊愈”了。 罢了罢了,他发烧生病的时候,这个男人肯那样认真的照顾他,他还是不要因着一些小事情,再让这个男人不安了。 “三哥。”林安“病”好了,就想到了之前他对猎户承诺过的事情,“咱们去小庄子上去走走?” 猎户还是不放心林安的身体:“再养上几日,待好彻底了,三哥就带你去小庄子,背你上山。”然后再把他的小狐狸关到石屋里去。 这次一定要多关一个晚上。 而且被林安丢到地上的状元跑,猎户已经令人清洗的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猎户现下,只等着林安再一次穿上那身状元服,被他摆.弄成那种模样了。 “乖,再养上几日。”猎户见林安皱了皱脸,低头在林安脸上亲了一口,“你这一次病了这许多日,华安县里的大夫医术也不算顶好,让你躺了这么多天。三哥已经令人去找白远了。等白远从山上下来,就会立刻送到咱们这里来,给你看诊。” “我病已经好了。”林安立刻道,开玩笑么,若是旁的大夫,好歹还知道“装病”这回事情不好揭穿的事情,可若是换了白远……那个家伙心中只有医道,见他装病,还不故意要揭穿他? “真的,我的病已经好了。”林安再次强调,“三哥就不要让白远白白折腾上一趟了。” 猎户还是皱眉:“就算好了,也让他来给你开个调理身体的药膳,或是看看我教你打的拳到底适不适合,你的身体……”猎户抿了抿唇,“三哥不放心。” 林安心中感动之余,却是再说不出阻止猎户去请白远的事情了。 好在白远这次往山里跑的很深,一连在山里住了半个月后,这才微微有些狼狈的从山里钻了出来。 等一出来,白远听到林安有请,本以为是有谁生了大病,急急就拿着药箱往马车上跳。结果一听林安身子已经好了,这么匆匆忙忙的来请他,只是为了给林安调养身子而已。 白远当下就跳了马车。 “既然好了还找我做甚?”白远直接道,“要调养身子,也等我先把我的身子调养好再说。” 林安的身子,他还不清楚么?就算真的累得很了,也不该养上十天半月的才好。再说,那仆人对他转述的大夫的话里,显然也没准确的说林安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白远心中稍稍一转,就猜到那林安大约是在装病了。 当下回了家,关了院门,跑到屋子里就开始闷头大睡。 在山林里住了半个月,白远倒也累得很了。 于是林家家仆只能面面相觑,互相推诿之下,才推了一人出来,将事情告诉了林安和猎户。 林安心中自是高兴不已,猎户拧眉细思片刻,倒也不好强迫。毕竟,林安若仍旧重病不起,白远若不想来,他还能绑了人过来,可是林安病已经好了,他至少想请白远过来给林安调养身子,这件事并不着急,猎户也就不好行那等勉强他人的事情了。 二人将这件事按捺下去不提。 林安跑去书房,就写了封颇为隐晦的信,打算请白远替他瞒着他之前“装病”的事情,就让人送去林家村,然后就等着白远过来和他一起做戏的事情了。 只是林安一连等了三日,一头栽倒在家里床.上的白远还没来,他却等到了一位从江南世家千里奔波,来到这里的一位夫人的帖子。 林安先是一怔,低头将那张帖子拿在手里细细瞧了瞧,才在帖子右下角,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汪字。 林安登时冷了脸。 他正要令仆从把帖子送出去,直接不见,就看到林平“噔噔噔”的跑了过来,一脸郁闷和委屈的就往林安怀里撞。 “哥哥,你要给平哥儿报仇!就算那个老夫人看着好眼熟,送的点心也好看,可是她也不能随便捏平哥儿的脸啊!而且她看到平哥儿,就开始抱着平哥儿哭,都哭到平哥儿的新衣裳上了!”林平捧着自己的小脸就往林安面前送,“哥哥你看你看,那个老夫人都把平哥儿的脸都给捏红了!还有还有,衣服也坏了,还要洗!” 林安认真打量着林平的小脸,果然看到林平的脸上有些浅浅的手指印,他心中不悦,登时就要唤了林平身边的小厮和仆从来。 “去把二爷身边的……” 林安还没吩咐完,林平忽然大叫一声:“哥哥,我知道那老夫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了!那老夫人的容貌,分明就和哥哥有些像!”   ☆、第86章 变“沙弥”的大状元 林安闻言就是一怔。 林平眨巴着眼睛,有些糊涂的看着林安,伸出小手,在林安脸上摸了摸,最后很是肯定地点头道:“对!就是很像哥哥!哥哥,那个老夫人,怎么会长得像哥哥呢?比平哥儿都像!” 看着林平困惑的模样,林安伸出手,在林平脑袋上揉了几下,没有说话。 汪氏去世时,林平才三岁。现下汪氏去世四年之久,林平也早早忘记了汪氏的模样。大概正是因为这个,才会只认为那老夫人像他而已。 “人有相似,巧合而已。”林安又安抚了林平几句,就开始考林平的功课,接连几个问题下来,直接把林平问得完全忘记了那个奇奇怪怪的老夫人给他带来的惊吓,心中只想着自己好像还真的有好多东西都不会,哥哥考他考的太难了,他一定要回去多多看书,多多去问夫子问题…… 再然后,林平就苦着小脸,先回自己的小书房把哥哥问他的问题写出来,然后才擦了手和脸,拉着秦茂,去后院和林姝一起吃饭了。 林平乖乖的跑去吃饭了,林安却不能当做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将跟随林平的书童小厮家仆,一个一个的叫了过来,挨个儿问了一遍,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是林平和秦茂今日出了学堂,就被一个气势很不一般的嬷嬷给拦住了。 那嬷嬷先是拿了东西逗林平,告诉林平她家主人想见林平。可是那嬷嬷显然没想到,林平根本不接那嬷嬷递过来的小玩意儿,而林安一共给林平指了两个小厮加书童,年纪俱是比林平大两三岁,另外还派了两个跟着猎户学过武的成年家仆跟着,那嬷嬷一不留神,那成年家仆就跑了过来,直接把那嬷嬷给隔开了。 林平和林家家仆俱都当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哪知道那嬷嬷还有她家主子,竟是驾着马车,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林平和秦茂骑着小马在前面走着,两人叽叽喳喳说着话,倒也没看到身后的情形。 林平身边的家仆不好自作主张,再加上他们心中也明白,在这华安县里,还没人敢劫县太爷亲弟弟,因此只加紧戒备,提防后面的人。 林府距离林平的学堂并不算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林平等人就到了家门口。 林平和秦茂一齐跳下马来,正要蹦蹦跳跳的往府里去,就被一直跟着他们身后的嬷嬷给叫住了。 林平和秦茂只有七八岁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当下都回头去看。 接着就看到那嬷嬷往左后退了一步,从马车里扶出一位华衣妇人。 那妇人泪珠不住的往下.流,一双眼睛,死死的黏在了林平身上。 林平原本该进门的,家里的仆人和秦茂都让他进去。可是林平看那妇人着实是既面善又眼熟,忍不住就上前去,和那妇人说了会子话。 林家的仆人正不知该怎么办,就见林平说了几句什么,就自己又跑着回来了。 “小的们离得有些远,也没听到二爷说甚。”林平的书童道,“只是二爷看着很不高兴,一进门就往您这跑来了。” 林安的书房除了猎户,其他人都不许进的。也只有林平仗着年纪小,偶尔兴致来了往书房里跑,林安也只说他两句,也就过去了。换了其他人,谁都不敢在没有林安吩咐的情形下往这里跑,这才使的林平一个人跑了过来。 林安面上不太好看,倒也没为难几人,只道下不为例,就让几人都退下去了。 猎户回来时,就见林安正坐在桌前,守着一桌子的菜,似是在等着他回来。 猎户心中先是一暖,接着他就看到林安的目光是飘着的——明显就是在走神。 猎户大步上前,在林安身侧站了一会,见林安还没有发现他,只好又咳嗽了一声,才把林安叫的清醒过来。 “三哥回来啦!”林安立刻就笑了出来,眉眼弯弯,一双小酒窝,似醉非醉,“快来吃饭,我等了你好久了!” 然后就开始把盖在菜上的碗一一拿了下来,还殷勤的给猎户盛汤。 猎户等着林安给他盛满了一碗汤,趁机抓住林安的手,亲了一口,立刻放开。 林安立刻瞪他:“还没到晚上呢。” 猎户低头只笑,喝了一口林安亲自给他盛的汤,才道:“等到晚上,就不止如此了。” 因着林安“生病”,猎户很是素了些日子。现下眼看着林安身子好了,猎户又哪里是一个亲吻就能打发的了的? 林安一本正经地道:“甚么不止如此?三哥不是只需要一本经文,背的清心寡欲,甚么不该想的都不想,那才是最好么?” “三哥又不是和尚。”猎户失笑,然后在林安耳边吹气道,“三哥想了你这么些日子,媳妇儿就不想三哥么?嗯?媳妇儿忘了,三哥能让你很快活很快活的?” 林安:“……”想了这么些日子?那怎的还要他背什么经文清心寡欲?三哥是在开他玩笑么? “不过,”猎户忽然话锋一转,“背经文,也是不错的。” 林安狐疑地看向猎户,猎户一脸无辜,却不肯告诉他缘故。 不过林安很快就知道猎户这句话的意思了。 待到晚上,猎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身小沙弥的青色僧袍,然后亲自给林安穿了这么一身衣服,再许下诸多好处,哄着林安背经文。 哄着哄着,猎户就扯开“小沙弥”的衣服,一面听着“小沙弥”背经文,一面做着那等肆意之事,和可怜兮兮的“小沙弥”,一起共赴巫山。 …… 待得翌日一早,林安睁开眼睛,满脑袋都是他昨天背的那些经文,还有猎户哄着他让他做的那些“动作”,一时羞愤交加,恨猎户癖好特别,一时又心驰神往,觉得昨日那等事情,别有一种滋味,两种想法在林安脑袋里转了又转,把林安折磨的连汪家的那些事情都险些忘了。 不过也只是“险些”忘了而已。 待到跟着林平去读书的其中一个家仆,跑回来告诉他,昨天跟着林平的老夫人和嬷嬷,今日又在林平的学堂外面等着时,林安就立时知道,那汪老夫人,还没有放弃。 “去请人告诉汪老夫人一声,让她老人家,午时来县衙一趟。”林安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那汪老夫人如此聪慧,明知自己绝不肯见她,即便是送了帖子,他也只会把帖子原木原样的送回去。并且汪老夫人又不好平白无故的去见林婉和林姝,因此几番思虑之下,汪老夫人才会选择从年纪最小的林平入手。 汪老夫人自知自己和亲生女儿汪氏容貌相似,林平幼年丧母,想来见了她,定会心生好感。就算是不能,林平日日都要去进学,她只要在林平学堂外日日风雨不阻的守着,她那个大外孙,也定会主动来见她。 因此林安明明猜到了汪老夫人的想法,可是也只能按照汪老夫人的想法,真的要去见她。 林安心下微微不顺。不过,事情总归要解决,汪家再如何,他也要去探一探汪老夫人的口风,这还好做其他的事情,当下先在衙门处理事务,待得午时,林安先晾了汪老夫人一炷香的时间,才去了花厅见客。 却说汪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正为着自己主子被怠慢的事情抱怨:“老夫人您这又是何苦?这林三元,虽然一朝高中,得了个县令的位子。且不提林三元是您的亲外孙,本就是晚辈,主动求见您是应当的事情。谁人不知县令才是区区七品,您是从二品的布政使夫人,又如何能委屈了身份,这样低声下气的上门来找晦气?” 那嬷嬷说这番话时,林安正巧走到了门口,脚步微微一顿,就停了下来。 汪老夫人听了嬷嬷的话,却是斥道:“当年的那番事情,原本就是我们不对。我的大囡这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安哥儿他们兄妹孝敬大囡,因此而怪罪我这老妇,也是应当的。我既错了,亲自登门而来,岂不是应有之礼?” 那嬷嬷叹服道:“还是老夫人心慈。想来林三元心中若还有个‘孝’字,等见了您,知道了您如此为他着想,定然不会再生气过去的事情。” 毕竟,这时候讲究的“孝”可是真真正正的愚孝。长辈可以有错,但是晚辈却不能因此指摘或者迁怒。否则就是不孝。 而“不孝”的名声一旦传了出去,林安的官职也会不保。 那嬷嬷故意这样说,何尝不是接着在门口等着的林家下人的口,传给林安去听? 只是那嬷嬷没想到的是,林安此刻就站在了门外,将这主仆二人的话都听在了耳中。 他眉毛微微一挑,在门外又站了片刻,这才走了进去。 汪老夫人端庄自持,正数着手里的佛珠,不意一侧头,就看到了一翩翩公子,如兰似桂,踏风而来。 汪老夫人双目登时湿.润,忙忙踉跄着站了起来。 她先前只道林平已经和她的大囡有些像了,心中欢喜不已,现下见了林安,才知道她的嫡长外孙,是这等的像她的大囡! “大囡……”汪老夫人口中无意识的唤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改口道,“你、你就是安哥儿,我的外孙?安哥儿,安哥儿……” 汪老夫人直接上前几步,抓住了林安的手臂,登时痛哭起来。 林安原本想要闪躲开来,可是低头一看,却看到汪老夫人眼中的痛苦根本不似作伪,汪老夫人是真的痛苦不堪之下,才会痛哭流涕。 再看汪老夫人的容貌,林安还记得原身脑海里汪氏的模样,心中微微迟疑,竟没有躲开汪老夫人的手。 只这一下,就被汪老夫人抓住了手臂。 林安是年轻男子,总不好将一老妇强硬的甩开,因此心中默默的数了三个数,这才挤出几个笑容,缓缓扶着汪老夫人走到上座。 “您先坐下。”林安微微一笑,“我这就让人送水过来,给您净面。”然后顺手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 汪老夫人还欲抓,林安这次有了准备,稍稍侧了下.身子,就躲过了汪老夫人的手。 汪老夫人双眼中的泪珠,更是不间断的滴落下来。 这是她的大外孙啊! 是她的大囡生下的头一个儿子!相貌清奇,芝兰玉树,和她的大囡长得这样神似!她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这是她的大囡的儿子! 可是,就是这样的大外孙,他却偏偏不肯认她! 汪老夫人明知这是汪家做下的孽,林安能这样恭敬有礼的没有在她第一次抓着他时,就把她甩开,已经算是有君子之风了。可饶是如此,汪老夫人也忍不住地流下泪来。 林安不意汪老夫人竟如此会哭。眼看着汪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不住的安慰汪老夫人,还时不时的冲自己使眼色,林安只沉默的坐在主位,八风不动,微微垂目,只往地上看去。 那嬷嬷抬了头,正要冲林安说些甚么,汪老夫人捏了下嬷嬷的手,嬷嬷登时低下头去,一心安慰汪老夫人。待林家下人端了水和毛巾过来,亲自给汪老夫人净了面,这才站在一旁,一句话不敢说。 林安眼见着汪老夫人不痛哭了,这才浅笑一下,开口道:“早就听闻江南风景极好,只可惜晚辈年幼时只顾读书,没有时间去江南一游,现下做了官,暂时也不能往江南去,领略一番江南好风光。如此倒是可惜了。” 汪老夫人何等聪明?只听林安根本不提汪家之事,只说江南风光,她便知道林安根本不愿意认下汪家这门亲戚,当下双目又红了起来。 林安眼角一抽,接着便道:“汪家书香世家的名声,晚辈亦早有耳闻。当然,汪家除了书多,那几块贞节牌坊,也是举国闻名。” 林安此话一出,汪老夫人眼中的泪珠登时掉落不出来了。 林安心中松了口气,又道:“晚辈虽对贞节牌坊这等不利百姓之事不赞同,可是汪家既肯为自己家的媳妇儿和女儿亲自请了这贞节牌坊,想来也是从不曾为曾经做过的事情后悔。”他很是直接地道,“譬如以汪家名声,逼迫汪家女儿投河一事,汪家既肯做了,还为那汪家女儿立了衣冠冢,将汪氏女为证贞洁,不惜投河一事在江南传唱。汪家上下,想来都是不后悔此事的。” 林安说罢,根本不管汪老夫人的面色如何苍白,只勾唇笑道:“汪老夫人,您说是么?您,想来也和汪家其他人一样,从来都不曾后悔,逼迫那位汪家女儿投河的事情吧?” 汪老夫人复又落下泪珠,怔怔的看着一处,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汪老夫人说不出来话,汪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却是会说话的。 她当下就朝林安一跪。 “表少爷,您误会老夫人了!”嬷嬷跪在地上,边哭边道,“奴婢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来的故事,奴婢也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这件事情。奴婢只能将奴婢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表少爷。” “当年大姑娘头一次意外出事,被人绑了去,老夫人就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愣是等着大姑娘被接回来了,才合了眼,去休息。老夫人原本就跟奴婢说了,大姑娘虽出了事情,可还是老夫人心心念念的宝,只等着过上些日子,大姑娘惊吓退了,就给大姑娘说一门家世简单的人家做亲。可是谁也没想到,大姑娘被绑了去,还在外面过夜的消息就在江南传扬开来。 正如您所说,汪家书香世家,家里还供着几块贞节牌坊,哪里能容得下这等事情?老夫人心疼大姑娘,只一心要留着大姑娘在家里,无论如何,都不肯大姑娘被汪家其他人逼死。可是,老夫人当时上面还有太夫人,太夫人性子极强,根本不管老夫人如何哭求,不管大姑娘如何可怜无辜,强硬的要逼迫大姑娘选择,让大姑娘要么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庵堂里替汪家祈福一辈子,要么就自个儿自尽,好歹全了汪家名声。” 嬷嬷说到这里,亦是愤恨不已:“可是大姑娘当时是花骨朵似的年纪,老夫人哪里舍得自己的大姑娘去青灯古佛的守一辈子?至于让大姑娘去自尽……老夫人就更不能同意了。当下以死相逼,这才使得太夫人退了一步,只把大姑娘关在院子里,一步不能出。 老夫人那时只当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心中想着等过段日子,太夫人不再生气了,就去求太夫人把大姑娘放出来,然后再远远地挑户殷实的小户人家,把大姑娘嫁过去。可是老夫人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娘家出事,老夫人不得已赶回娘家帮忙,待老夫人回来汪家时,大姑娘的丧事已经办了起来!全江南的人,都知晓了咱们汪家的大姑娘,贞洁明理,为证贞洁,不惜自投江水,一命呜呼!何其自爱,堪为贞女典范!” 嬷嬷接连痛苦数声,眼角看到林安根本半点不为所动,方才止了哭声,道:“老夫人听说后,一连病了数月,直到奴婢偶然遇到了和大姑娘容貌相似的宋氏,这才将宋氏接到了家里,老夫人将其视为亲女,身子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表少爷,您要责怪汪家为着名声毁了大姑娘,奴婢无话可说!可是,老夫人是无辜的啊,老夫人当年为着大姑娘,不惜忤逆婆母,违背老太爷,硬是留下了大姑娘在家里安安稳稳的过着。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老夫人当年意外离开家里,才被太夫人抓住时机,害得……”嬷嬷抹泪道,“害得大姑娘‘自己投江’。您要怪汪家,谁都不会说您错,可是,您就是看在老夫人当年爱惜大姑娘的份上,也要认下老夫人这个外祖母啊!” 这嬷嬷说起故事来,尤其抑扬顿挫。 一番话说下来,饶是林安,也有了八.九分的相信。 可是他还是没有开口表态。 汪老夫人此刻也缓了过来,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长长一叹:“外祖母知道你心中责怪汪家,责怪外祖母没有看顾好你母亲,这才让你母亲在林家生生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楚,这才使得你们兄妹孤立无援,使得你当初被迫被许给一个猎户……可是安哥儿,人总要往前看的,当年外祖母因为一个‘孝’字,护不住你娘亲,可是现在,外祖母已然能用一个‘孝’字,护住你和你的弟妹四个。安哥儿,虽然无论你肯不肯叫我一声外祖母,外祖母都会护着你们兄妹四人。可是,可是外祖母年纪大了,只盼能在进棺材前,听你们叫外祖母一声,这才好踏进棺材,去见你们娘亲啊!” 汪老夫人主仆二人,一人比一人哭得凄惨。 林安见了,却仍旧不为所动。 待得二人都止了哭声,林安才道:“汪老夫人认错人了,先母乃是孤女,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牵无挂,是江南水患,意外乘了船,流落到林家村,后为先父所救,这才成了林家妇。只可惜林家并非良善之家,先母……” 林安没能再继续说下去,就见汪老夫人捂着心口,全身都在发颤。 林安体恤汪老夫人,停下那些扎汪老夫人心窝的话,汪老夫人却是声音颤抖的追问道:“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牵无挂……这些都是我的大囡说的?” “正是。”林安顿了一顿,才道,“先母的确是这样说的。也正是因为先母这样说,林家老宅的人,才会这样欺侮她。” “那、那大囡死的时候,可有提到我,提到汪家?”汪老夫人急切地道。 “不曾。”林安双目清亮地看向汪老夫人,认真地道,“自我和三个弟妹有记忆以来,先母除了说自己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之外,不曾再有一句提到自己的娘家。” 汪老夫人几乎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宽大的椅子上,原本挺得直直的背脊,蓦地就弯了下去。 “大囡,好狠心的大囡!你、你竟如此恨我?恨到宁可让安哥儿给人做男妻,都不肯提到娘一句么?”汪老夫人这次并没有哭,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尽是绝望,“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汪老夫人的嬷嬷上前去拽汪老夫人的衣袖,试图唤醒汪老夫人,可是汪老夫人依旧沉浸在绝望之中,不可自拔。 嬷嬷大喊几声后,不得不转头看向林安,似是求助林安帮忙。 林安沉默片刻,方才慢吞吞的开口道:“汪老夫人还是走罢。我娘生前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过,可是,这也足够让我们兄妹知晓我们娘的想法。纵然汪老夫人在她在世时登门,娘也必定不肯让我们兄妹叫出那个称呼。现下她既死了,我们兄妹亦不会违背她的意愿,让她在地底下都不高兴。” “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再说当年大姑娘出事,并非老夫人所愿。而是老夫人被娘家的事情给绊住脚,这才让太夫人钻了空子,害了大姑娘。”嬷嬷还在努力地劝解林安,“表少爷,您不能因着汪家的过错,就连认都不可认老夫人了啊。要知道,当年老夫人可是拼了命的,才保住大姑娘一段时日。若非如此,大姑娘怕是被绑架回来,当夜就被太夫人给赐了白绫了。” 林安不看那嬷嬷,只看汪老夫人,面无表情道:“老夫人当年,明知太夫人心中恨令嫒有碍汪家名声,甚至欲要逼其自尽,为何还要单独前往娘家,而不是带着令嫒一起去?您当年,其实早就知道,等您从娘家回来,就见不到令嫒了,不是么?” 汪老夫人眼中的绝望,全然遮掩不住。 她喃喃道:“她知道了,大囡知道了。我的大囡这么聪明,一定是猜到了这些,才故意不肯提都不提汪家,才会说出无父无母那些话。我的大囡,我可怜的大囡,她一定恨极了我……”失声痛哭。 林安看了一会,就起身出了门。 “大人,花厅的那位老夫人……” “莫管她。等她自己出来,你将她引出去就好了。” 这世上谁人不可怜?或许汪老夫人当时也是迫于无奈,才会在汪家和汪氏之间,选择了牺牲汪氏。可是选都选了,难道还要希望汪氏愚不可及,根本猜不到这其中的缘故,一点都不恨她么? 林安想罢,摇了摇头,就往家里走去。 汪老夫人如何追悔莫及,他管不了也不愿管。现在,他需要赶紧回去,和他的三哥一起吃饭。 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87章 收银子的大状元 上辈子的事情,连汪氏都宁可全部忘记,不再计较,林安也不好和本就艰难的汪老夫人计较那些事情。 毕竟,就算他不知道当年所发生的种种,但只要仔细推敲,想到汪家的贞洁排位,还有汪老夫人那时既要受到婆母为难,还要被丈夫、妯娌、小姑甚至小辈的出嫁或者没有出嫁的汪家侄女和孙女所埋怨,再有汪老夫人娘家的推波助澜,汪老夫人当年,竟也是保不住汪氏的。 林安叹一口气。他想,汪氏大约也是猜到了汪老夫人那时的为难,可是,猜到归猜到,任是谁被亲生母亲所背叛,想来也不会好受的。 也正因此,才有了汪氏那番“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的言论。 林安不好说汪氏如此倔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毕竟,汪氏恨了汪家一辈子,可是如今她已经化为枯骨,长埋地下,而汪家依旧风光无数,独独汪老夫人因她而悲痛,这样的倔强,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林安着实无法评判。 林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回到家中,见猎户正等着他,脸颊上的小酒窝登时露了出来。 罢了罢了,汪家如何,早就与他无关了。况且,若是汪家真的要为难他们,林安也不是没有手段对付汪家,因此林安便暂时将这件事情放下。 林安将事情放下了,汪老夫人却没有。 她回到暂居华安县的住处,又是痛哭一场,心中郁气发散出来,郁结一解,身子反倒比从前更好。 汪老夫人的嬷嬷真真是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汪老夫人却道:“把我那个紫色的装珍珠首饰的匣子拿来。” 嬷嬷登时一怔。 倒不是为着汪老夫人要珍珠首饰的匣子这回事,而是这句话是主仆二人的默契,汪老夫人说了这句话,就是要问她要自己的各种地契、店铺掌柜的卖身契和大额银票了。 嬷嬷当即应了一声“是”,心中很快猜到,老夫人这是觉得愧对了大姑娘和大姑娘所生的儿女,想要用这些黄白之物,换回他们的真心了。 嬷嬷将紫色匣子拿了过来,将上面铺着的珍珠首饰都倒了出来,再将匣子翻转开了,两手灵活的转了转,就从匣子背面打开,露出里面的地契、卖身契和银票等物。 足足有小半匣子。 嬷嬷原以为,这匣子里装的是只老夫人嫁妆里的一小部分而已。剩下的大部分东西,都该在江南宅子里放着。 可是她眼看着汪老夫人将那些银票数了数,足足有六万两,地契的话,有江南水乡一千两百亩的良田,还有江南富饶街市上六个丝绸铺子以及铺子掌柜的卖身契,心中登时一惊。 嬷嬷原先也知道汪老夫人那时带了些银票地契过来,可是那时候老夫人让她数得银票和地契的数量,可不是现在这个数! 嬷嬷怎么也没想到,老夫人竟是如此的大手笔,准备了这样多的东西。而她身为老夫人的贴身嬷嬷,竟不曾注意到老夫人何时把这么多的东西带了过来。 “您这又何苦如此?”嬷嬷想到自己跟在大老爷身边伺候的两个儿子,心下咯噔一声,立刻劝道,“长泽少爷不是说了,他愿意娶二表姑娘,许之以正妻之位。长泽少爷一表人才,如今又新中了进士,又有咱们汪家帮扶,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您要想从明面上补偿表少爷表姑娘他们,何不干脆亲上加亲,让二表姑娘嫁给长泽少爷,两家重新成了亲戚,将来汪家要从仕途上帮扶表少爷,自然也不必怕被别人说闲话。如此一来,表少爷前程有了二表姑娘得嫁良人,还能在叫您一声祖母,替过世的大姑娘在您身边尽孝,如此可不是比那等黄白之物,更让表少爷表姑娘感激?” 若是嬷嬷从前说这话,汪老夫人或许会点头大赞嬷嬷知她心意。 可是现在…… 她已经见过了她的两个外孙。小的那个机灵可爱,聪明用功又不失乖巧,可见是被教养的好;大的那个更不必说,眉目清正,心思通透,连二十几年前,他不曾经历过的事情,还有她这个老婆子心中二十几年的愧疚,都能猜得一清二楚。 她的两个外孙已经是如此的好,想来两个外孙女也是极好极好的。 汪老夫人原本就对女儿有愧,如今见到大外孙当了官,虽是小小的七品官,但行事之间自有风度,对待弟妹更如父如母,眉眼之间,也不是愿意用自己妹妹的前程来换取自己前程的人,就算是她亲口许下再多的东西,大外孙一见长泽不是良人,必不肯许下这门婚事。 如此想来,汪老夫人再思及长泽虽好,但一则从前就有了原配,原配还为他诞下了嫡子嫡孙,若是外孙女真的嫁了过来,头一日就要当后娘;二则长泽太有上进心,一心想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汪老夫人是汪长泽的亲祖母,从前只觉汪长泽是有大志向的,可惜现下看来,若外孙女真的嫁给了这么个有大志向的人…… “此事不可再提。”汪老夫人忽然严肃了起来,眯着眼睛看向嬷嬷,“我会亲自写信给长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在京城另娶淑女。至于这些东西,”汪老夫人点了点那些银票地契,“你该知道,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 嬷嬷登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老、老夫人,奴婢生是老夫人的人,死是老夫人的鬼,定不敢胡言乱语。” 汪老夫人道:“你知道便好。如此,也省的我还要出手,将你两个儿子和儿媳妇从大老爷和大太太身边给调走了。” 嬷嬷哪里还敢有甚么旁的念头?当下就赌咒发誓将今日的事情咽到肚子里头,从此再不肯提起。 汪老夫人心中有了打算,就再次登门,把东西摊在林安手边。 林安自是不肯收:“老夫人还是收回去罢。林家虽不如汪家富足,可是给弟妹准备聘礼、嫁妆的钱,林安还是有的。” 汪老夫人劝了林安好一会,见林安坚持不收,才苦涩的道:“汪家欠了你娘一条性命,难道安哥儿就这样甘心了?就这样放弃报复汪家的想法了?” 林安抬眼看向汪老夫人。 汪老夫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恨意:“可恨汪家里头,也有我的亲生骨肉。我不能从他们的前程上报复他们,便只好从这些黄白之物上报复他们。”她将匣子蓦地合上,往林安手边一推,“外祖母知道,你心有大志,爱惜百姓,先建善堂,后建婴儿村,显见是有善心的。汪家有几块贞节牌坊,就是造下多少罪孽。这些银子铺子,你全都拿去,一部分给你弟弟妹妹还有你自己做聘礼或嫁妆,剩下的,安哥儿就拿去用他们做善事。如此也好过让汪家拿着这些银子再造罪孽!” 林安不意汪老夫人竟也是如此痛恨汪家,心中几个念头闪过,再看汪老夫人的神态,半点不见作伪,这才收了匣子,郑重道:“老夫人放心。这些东西,至少有一半,会用在行善之事上。善堂和婴儿村……迟早会令无数人受益。” 汪老夫人这才微微笑了起来,然后又提起给汪氏祭祀一事。 林安眼尖,一眼就看出汪老夫人对林家的恨意半点不比对汪家人少,心下一动,便试探着道:“汪家已经和先母毫无关系,可是先母毕竟是人,自当有父有母。我欲为先母寻亲,老夫人意下如何?” 汪老夫人一怔,随即就猜到了林安这样做的目的。 汪氏已死,其实寻不寻亲,并无太大不同。只是汪氏在林家老宅里被变相囚禁了整整十七载,为林家剩余两儿两女,却依旧要半点不能休息的为林家用刺绣的手艺赚银钱。如此行径,其实早早触犯了朝廷律法。 只是现在的朝廷,既讲究律法,也讲究孝道,还有亲亲得相首匿一说。甚至孝道远远在律法之上。因此林安明知林家老宅当为此受罚,可是因他是老宅里林老汉和杜氏的亲生孙子,是二叔、三叔、四叔的亲生侄子,只因孝道一事,他就不能上告林家老宅。 可是林安不能上告林家老宅,却不代表他不愿意让林家老宅为此付出代价。 “若先母有了娘家人,那么我的舅家,便可为先母从前十七年所受的苦,真正讨回公道。”林安道,“我们兄妹不便出面,我也只能想到这个主意了。” 他从前不知道汪氏的真正娘家时,还有所顾忌,生怕等汪氏真的娘家找来了,事情不好收场。可是现在既知道了汪氏的娘家根本不可能认她,林安心中却早早定了主意。 汪老夫人道:“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他们不好了,你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而且,他们再错,血缘关系,亦是斩不断的,你现下这样做了,将来若是后悔……” 林安道:“错就是错,和他们与我是否是亲戚有何关系?当年他们既敢违了律法,强行将良家女子扣在家中十七年,逼迫其如同奴婢一般,为林家老宅做牛做马,却不得分毫,困于一屋之中,终日得见者,唯有一间屋而已。善者当扬,恶者当抑,既做错了,那自然当受到惩罚,如此欲作恶者,才会以此为鉴,不敢胡乱作为。否则,恶者若比善良者过得更好,那么这世上人,谁还肯做甚么善良之人?” 林安所说的话,和寻常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任何事情遇到了“孝”字,都必须退避三舍的说法很是不同。 汪老夫人暗自将林安的话回味几番,终是叹道:“可怜世人多愚昧,只因一个孝字,就做了这样多的恶事。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当下就和林安商议重新为汪氏寻找“娘家”的事情。 林安对此早有准备。 他早就想要给汪氏“造”出一个娘家来,而且这娘家人必须要能听他们的话。猎户知晓林安心意,便也派了人往南边去寻。 果然叫他们给寻到了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也是江南一般富户,家里有家刺绣铺子,家传的就是双面绣绣技。好巧不巧的,他们家在汪氏“投河”的前后时间,也正好丢了一个庶女,那家人寻了几日,便不再寻。 猎户和林安知道这件事,就将汪氏的消息往那户人家传过去,那户人家果然心动——毕竟,如果认下了汪氏这个死掉的“女儿”,就意味着他们还能认下本朝头一个三元。这样划算的事情,他们岂会不愿意做? 虽有些冒险,可是比起冒险后得来的利益,这些冒险,倒也不足为惧了。 林安不愿太被动,因此那家人虽知道了这件事,却不知道是林安在背后做推手。他们几次三番向林家这里寄送双面绣,林安却半点反应都没给,那户人家也当真着了急,此刻正派了家里的老爷和少爷在华安县等着,只盼能见林安一面,探一探口风,如此也好知道他们的想法,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林安将这番话一说,汪老夫人神色颇为复杂。 她没想到这样温温润润的林三元,竟是如此善恶分明,嫉恶如仇。她甚至想,如果她的大囡生前提起过汪家,说出一些愤恨的话,若有一日汪家落败,这位林三元为着替母亲报仇,定是愿意痛打落水狗的吧。 可惜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汪老夫人只能靠猜得,心下遗憾一番,就点了头,表示愿意让那一户可以为自己亲生女儿出头的人家做女儿的父母,然后便一脸复杂的离开了。 林安却不管汪老夫人现在如何作想,只待这一日事毕,便去安置汪氏牌位的房间,给汪氏和汪氏牌位旁边的一个空白牌位,各自上了一炷香。 当年他刚刚穿越而来,占了原身林安的身子,不是没想过要为这可怜的母子二人出气,只是孝道二字压在头上,林安能够让自己不受林家牵连,能够保证弟妹几个的婚事不由老宅的人决定,已然是费尽了心思。 现下终于事毕,林婉、林姝都已长大,虽然林婉的婚事不顺,但有他在,总会让两个妹妹过得舒坦,又有林平,如今亦是机灵可爱,林安想,等这次为死去的母子二人解决了老宅的事情,他也总算能将占了原身身子的愧疚,全部偿还清楚。 好好去投胎吧。 林安心中默念,愿你二人来世,无论富贵贫穷,性情坚韧,不被人欺。   ☆、第88章 报仇了的大状元 林家村林三元的亲四叔,那个考中童生还被县太爷打板子的林信,终于要成亲了! 消息传出来,整个林家村都开始在林家背后议论起来。 说来这林信,从前靠着那个会刺绣的大嫂日夜不停的做绣活换来的银钱,在县里最大的书院里读书,后来在大嫂的亲儿子、他的亲侄子出事后,愣是根本不去管亲侄子的事情,全然忘记自己多年来能在县里最大的书院读书,究竟是谁在挣钱支持他,就这么和一家人一起搬去隔壁县城,愣是打算和侄子一家再不往来。 直到这老宅一家在华安县待不下去,林信又因名声被毁,才重新回了林家村来。 而这个时候,原先被这老宅里的人抛弃的林安,却重新恢复了功名,并且连中三元,直接就当了官,还是就近在隔壁的华安县。 虽然那林安明显就记着林家老宅子里从前做过的事情,可是林安能对老宅子的一干长辈做甚么? 还不是要好好供着?请族里有名望的长辈看着?可就是如此,逢年过节该给的孝敬,那林安也一次不能少。 就是现在,那林信要成亲,不还是借了林安的名头,定了一个别的县城的富家千金。他们还听说,林信的娘杜氏,可是指定了要那富家千金带上至少两千两的嫁妆,才许那富家千金进门。 老汉在田埂边蹲着,边抽旱烟边叹道:“这人啊,真是要看命。人好不好,做善事多还是做坏事多,其实啊,都不重要。” 老汉身边正蹲着一小儿,懵懂道:“爷爷说的不对!人要做好人才对!怎么能做坏人?会被山里的狼叼走的!” 老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干枯的大手,在小儿头上揉了揉,心中却想,他说的话,哪里不对?就看那林三元的家里,明明那一家子老老小小,把林三元的亲娘给关在家里十七年,在林三元被诬陷科举舞弊的时候,愣是不肯出钱给林三元洗清罪名,更是在林三元刚刚初语,大病之时,将和林三元一起生病的汪氏还有弟妹,全都给分家分了出去。 老汉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林三元那时,可是只分到了三亩田地,二两银子还有一处破房子。 如果不是林三元的娘当机立断,把那重病的林三元许嫁给秦三,或许那林三元,早早就一命呜呼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林三元活下来了,林三元的娘却因积劳过度,大喜大悲,还是死了。 而林三元兄妹几个明知道亲娘的死,离不开自己祖父祖母和几个叔叔婶婶,可是一个“孝”字,就狠狠地把林三元踩在脚下,愣是直到现在,还要被林家人利用。 老汉狠狠抽了一口旱烟,心道,所以说啊,这人啊,好一些坏一些又怎么着?只要命好,只要能有个有出息的晚辈,那还不是任由它们踩在那晚辈头顶上蹦跶,享尽清福? 和老汉有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 可是林家村的人虽然有些收到了林安的嘱托,让他们多少看着老宅一些,莫要让老宅的人胡作非为。 然而“胡作非为”和正经行事,二者之间又该如何把握?林家老四借着自己林安县太爷的名声,替自己寻了个有钱的未婚妻,这样又能算是“胡作非为”么? 因有了这么个缘故,林家村的人一面看不起林家老宅,一面又只能羡慕老宅人的运气——人啊,坏有什么?只要运气好,就是再坏,不也能顺顺当当的? 正好这一日,是林家老四林信成亲的前一日,林信的妻子娘家,正抬了嫁妆往林家村里来。 林家村立刻就都热闹了起来。 那可是整整六十四抬嫁妆啊!绝对绝对的有两千两银子! 村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跑去看太嫁妆,就见林家老宅院子里差点装不下那些嫁妆。 “哎哎,起开起开!别碰了我们家的东西,碰坏了,那是你们赔得起的么?”小杜氏一脸的高兴,同时还不忘打开有人想要往那些嫁妆上伸的手。 “有什么了不起?那可是你弟妹的嫁妆,不是你的!你该不会是把那些东西都当成你了的吧?”被打开的那人,直接反击道,“我说二嫂子,嫁妆是媳妇儿自己的东西,谁家要用了媳妇儿的嫁妆,可是要被说嘴的啊!” “呸!她人都是咱们家的了,这些东西,当然也是咱们家的了!你懂什么,快走快走!” 来人很快想到那位林三元的娘,可不就是被这老宅的人欺负到死的?现下再换了个人来欺负压榨,岂非“应有之义”?当下暗骂几句这老宅的人运气好,呸呸几声,转身就走了。 来人走的很快,没有注意到来送嫁妆的人里,有两名少年,面上格外不渝。 “哥,真的要姐姐嫁给这样的人家?”个头矮一点的少年攥着拳头道,“他们家不就是有一个当县官的亲戚么?有甚了不起?” 高个的少年亦是气得满脸通红,可他理智还在:“莫要气了。姐姐的事情……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现下能挑出这么个四角俱全的人家,也算是不错的了。” 他们的姐姐虽容貌艳丽,读书识字,可是吃亏就吃亏在,一连说了四次亲,结果四次亲都以男方在婚前死亡而告终。也正因此,姐姐才一直拖到二十二虽未嫁,如今不得不嫁给林信这么个乡村里的书生。 他们家明知这林信一家为的不过是姐姐的嫁妆钱,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姐姐年纪太大,若是再不嫁,朝廷都要上门逼着姐姐去嫁了! 周围的乡里乡亲完全不知道这新嫁娘还有这么一遭事情,不然也就不会这么羡慕老宅的人了。 当然,就在当下,他们就算是知道林安和这老宅一家子不亲近,但也忍不住上前去奉承林老汉、杜氏,还有林家几个兄弟尤其是林信——虽然肉他们是吃不着,但若运气好了,说不得还能跟着喝点汤? 林老汉和杜氏亦是春风满面,高兴的不的了。 看吧看吧,就算那林安不识趣,宁肯把大把的银子给林大丫那么个出嫁女,也不肯把那些银子孝敬给他们二老,给他们其余几个儿子花销。可是,他们有林安娘做了十七年绣活攒下来的银子,还有借着林安的名声娶回来的富家千金,要知道,那富家千金可是带了大笔的嫁妆来的! 林老汉和杜氏想到林安那副恨不得和他们一大家子彻底撇清关系的模样,再想到林安再怎么在心里恨他们,还不是每个月都要给他们送钱送粮?还不是要平白借了名头给他们娶媳妇儿?当下心中就是一阵畅快。 至于林信,他心里亦是如此想的。只不过,他想的比林老汉和杜氏还多上一层。 世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他娶了个有着大笔嫁妆的富家千金,可不就是有了大笔的钱?只要他有这些钱,还不是能花钱去,让人给他洗脱了从前的罪名,让他重新去考秀才?连林安那样的都连中三元,难道他还能比自己亲侄子还差? 林家老宅的一家人,俱都沉浸在发了大财的美梦之中。 林家村的乡里乡亲,亦是羡慕嫉妒恨的看着这老宅子的人。 可是在老宅子的人晒嫁妆晒得最是风光的时候,老宅子里突然闯进了一群衙役,还有一穿着绸缎的父子。 “就是他们!”那中年父亲神情悲恸地指着老宅的一群人道,“就是他们挟恩求报,仗着救了我从小娇养的妹子一命,就赖住我妹子,让我妹子嫁给他们家死了的那个老大当填房,不许我妹子往家里传消息!为着这个,还把我妹子关在这家里整整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啊,我那妹子有家不能回,有富贵生活不能享,只能被这天杀的一家人当成奴隶一样的压榨,让她没日没夜的做绣活,再用她做的绣活去换银子……我可怜的妹子啊,你该有多苦?该有多苦?” 一众人都傻住了。 最后还是杜氏先反应过来,怒道:“你是哪里来的?怎的在咱们林家村撒泼?还要诬赖林家村的人?” 那中年男子“砰的”一声就跪了下去,痛声道:“我江舟感谢您们一家救了我妹子,您们一家就是要金要银,只要肯把我妹子的消息传到我们家去,我们家必定会为着我妹子,把您们要的东西都送来!可是、可是,大娘您为何要强逼着我那个识文断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妹子嫁给一个农村汉啊?我妹子是真真正正的良民,你们岂可这样逼迫良家女子?囚禁良家女子?甚至让良家女子养活你们这一大家子!” 杜氏等人,皆被骂得怔住。 林信正要问他们有何证据,就见那年轻男子沉声道:“爹,快别和他们说了。咱们都递了状纸给县太爷了,县太爷也信了这家里囚禁的良家女子是咱们江南刺绣江家的女儿,毕竟,这双面绣的手艺,哪里是普通人家该有的?咱们快快请衙役大哥把这一大家子,”他直接伸手往老宅院子里一指,“但凡成丁的,俱都带到衙门去。想来县太爷,定会为着我那可怜的姑姑做主的!” 林安岂会不恨这老宅的人?而这江舟父子,又是何等精明?他们一旦猜到了林安的意思,心下就决定,不论花多少银子,都得把这林家老宅的人,狠狠地上上下下,俱都教训一番,让县太爷定了重罪才好。因此状纸一写,就是告了老宅全家。 “你大胆!你可知道我那孙子是谁?他可是林三元!林三元你知不知道?他就在隔壁华安县当县令?我们、我们才不会出事!” 且不提林老汉和杜氏的强撑,待他们被事情很忙、暂时没时间审案子的县太爷关到华阳县的监狱里后,才收到了他们已经嫁出去的亲闺女不顾公婆,强行跑出来传的话。 “爹、娘,安哥儿、安哥儿他不肯来!”林珍痛哭道,“安哥儿说,孝敬祖父祖母是孝,孝敬母亲,为母亲所受的十七年苦难伸冤也是孝。他因要孝敬祖父祖母,从前只能当母亲所受的苦是白受了,只能对着母亲不孝,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现在有人来为他母亲所受的十七年苦难来伸冤了,他又如何能继续不孝?”林珍道,“他能做的,只是对这件事不言不语,至于其他……爹娘和哥哥嫂嫂们做了什么,就该受什么样的惩罚。善恶到头终有报,他并非不孝,只是想看看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老汉、杜氏还有老宅子的一家人,俱都瘫软在大牢里,阴湿冰冷的地上。   ☆、第89章 被“教训”的大状元 林老汉一家所受的苦还不止如此。 林家的事情,身为华阳县县令的宋瑜皆知,因此收了状纸,探明了林安的态度后,宋瑜就以“事务繁忙”为由,将林老汉一家都关押在牢里。 一直关了七八日,关到林老汉一家都要绝望的时候,宋瑜才将他们带到了堂上,开始审案。 案子没有什么难审的地方。 江家的确是以双面绣在江南立足,也的确是在二十几年前丢了一个庶女。而汪氏会双面绣一事,亦是林家村尽人皆知的事情。 如果这些还不算,江舟还说出自己丢失的妹妹的生母,就是江家的汪姨娘,可见汪氏流落到林家村后,是借了其生母姨娘的姓氏,并没有给自己胡乱安一个姓氏。 案子审到这里,林老汉一家立刻就慌了。 他们一家早就知道汪氏身份不简单,虽然汪氏没说过自己琴棋书画都会,但是汪氏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却是真的。而且,正如那江舟所说,双面绣这等本事,哪里是普通人有机会学?并且还学得会的?汪氏会双面绣,并且坚持双面绣只能传给她娘家女儿或侄女,决不可外传,除非让林家女儿跟她姓,否则谁都不会传。汪氏那么软绵的人,都会那么坚持,可见双面绣真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 而江舟一家本就是以刺绣发家,最有名的就是双面绣。再加上江舟所拿出的去世的汪姨娘的纳妾文书,汪氏的“出生文书”、生辰八字等,林老汉一家,已然对此信了七八分。 可是就算心里头再明白这真的是汪氏的娘家人找来了,林老汉一家,也决计不肯认下这个罪名。 “呸!你穿着锦罗绸缎,就想要诬陷咱们穷老百姓么?”林义含了口唾沫就朝着江舟吐去,“你口口声声说我那大嫂子是你家的,可是我那大嫂子自进了咱们家的门,可从来都没说过自己娘家到底在哪儿?她要真说了,那会她生了安哥儿、大丫两个的时候,咱们家哪里会不让她去寻娘家?” 江舟不顾自己身上的唾沫,却是问道:“为何要等她生了孩子,你们才肯送她回去?难道说,你们还打着敲诈勒索的主意?” 林义立刻结巴起来:“甚、甚么敲诈勒索,大嫂子既是有娘家的,成了亲,娘家也是要有嫁妆的。咱们只是想让大嫂子告诉家里人,弄些嫁妆回来,填补家里而已……” 江舟面上满是沉痛,转头看向县令宋瑜,纳头就拜:“大人可看到了?这江家为着钱,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可怜我那妹子,被这一家人关在家里整整十七年,足不出户,为刺绣绣瞎了一双眼睛,偏偏那挣来的银子,一分都没有花在她或者她的儿女身上……大人,我那妹子命苦啊!求大人一定要为我那死去的妹子做主!” 宋瑜虽和林安交好,但是却没有徇私的想法。 当下叫了林家村的十几位村民来询问,又挨个儿的把林老汉一家提上来问话,画押,最后很容易就断定,林老汉一家逼婚一事虽不明,但这一家人将良家女子关押在家里十七年,将其视作奴仆,利用其赚银子却是真的。而林老汉之孙、汪氏之长子重病期间,林老汉一家将汪氏及汪氏四个子女直接赶出家门也是真。 如是种种之下,这个案子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江舟是否真的和汪氏是亲兄妹。 这件事情原本不好判定,可是偏偏有汪老夫人的帮忙,将汪氏做绣活的特点,还有汪氏身上的胎记说了出来。 杜氏本不肯认,可是乡下婆娘,夏日里想要洗澡有时也是要凑到一起,挨个儿给看着门,替换着去洗的。恰好村子里有一妇人曾经和汪氏一起洗过澡,当下就站出来作证。 如此江家和汪氏的亲缘关系再无疑议。 杜氏当下就骂:“莫氏你个贱人!满嘴喷粪,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和我儿媳妇儿一起洗过澡?你倒是说出是哪年哪月?” 杜氏口中的莫氏正是莫大娘,她说的话当真是真的,可是让她说出是哪年看到的,她还能说出来,如果说是哪个月……这哪能说得出来。 杜氏当下抓住这个把柄,令县令为难——毕竟,林家村人人都知道林老汉一家做的事情,可是只因为他们跟汪氏都没有亲戚关系,才不好相帮,只能由着林老汉一家这么过好日子。而如果汪氏不是江家女儿的话,江家也是没有立场来告林老汉一家,如此的话,这场告状,又成了个笑话。 正当林老汉一家都要喜极而泣的时候,公堂上却有一年轻妇人站了出来。 “民女杜林氏,有话要说。”年轻妇人虽容貌娇艳,可是衣服洗得发白,瘦弱的如同竹竿儿一般,眼下一片青黑。 宋瑜正要挑眉,就看小杜氏已经哭红了眼睛。 “珠儿,娘的珠儿,你这是来救娘了啊?哎,娘的好闺女,娘没白疼你这一场!” 原来这身形瘦弱的妇人,正是林家从前最受宠长得也最出色的孙女林珠。 当初林老汉一家从华安县初回林家村,原本想要算计林安,妄图把林婉骗到林家老宅,然后让杜氏的侄孙、小杜氏的亲侄子抱住林婉,然后让杜家和林婉定下婚事,好拿捏林安。结果林安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几番算计和巧合之下,被杜氏的大龄侄孙破了身子的,却成了林家当时最娇宠的林珠——也就是眼前这人。 林珠嫁到杜家没多久,相公的子孙根就出了问题,林姝的日子又能好过的起来么?她心中又岂会不恨林家? 可是她此刻却敛了目光,低眉顺目地跪在堂上。只等着宋瑜问她究竟有何事要说,林珠却道:“民女亲眼见过大伯娘身上的胎记,和江老爷口中说的一模一样。” “珠儿你再说甚么?你想要把你老子娘都害死了?想要你哥哥侄子都因为你就这么死了么?” 小杜氏整个人都疯魔了,完全不顾自己还在公堂上,就开始大声喊叫。 宋瑜道一声肃静,就有衙差堵了小杜氏的嘴。 林珠竖起手指,当场发誓:“民女所说,如有一字虚言,必遭天打雷劈,此生无儿无女,一生被相公虐打,孤独终老!” 这样的誓言发了之后,公堂上哪里还有不信的? 而对宋瑜来说,林珠这亲生的孙女、女儿都出来指正了,可不正是最好的证言? 如此证据确凿之下,宋瑜当天下午就把自己的判决读了出来。 林家囚禁良家女子一事属实,逼迫良家女子为林家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亦属实,林家逼良为奴,一家上下凡因此而受益者,皆当判刑。 判林老汉、杜氏,各杖三十,流十年;判林义夫妇、林诚夫妇,各杖三十,流七年;判林信,剥夺童生功名,杖五十,流十年;判出嫁女林珍,归还嫁妆;判林家所有财产充公。 宋瑜最终只判了林老汉一家比汪氏长一辈和同辈的人,已经算是仁慈。 林老汉一家不服,江舟却和儿子一起大喊:“青天大老爷,再世宋青天!” 而林信新说的妻子娘家,现下只高兴当时及时把嫁妆都给运回家去,姐姐没有嫁到这户人家了。 林家被流放的地方很是偏远,他们又是被打了板子后,才被流放离开的。林老汉、杜氏还有二儿子、三儿子夫妻还好,他们到底是常年做活的,就算被打了三十板子,三个月后,倒也安安稳稳的到达了流放之地,可是林信是读书人,本来就身子不好,又因为他读书的钱都是用的汪氏赚的银子,年纪又不比父母已经年过五十,会被宋瑜酌情减刑,因此林信判刑最重,挨了五十板子,再走了三个月的路,刚刚到了流放之地,就一命呜呼了。 好在分了家的叔叔去世,林安无需守孝,又千里迢迢送了人参给林老汉、杜氏养身子,让他们如论日子好不好,都得活着,这才算是和这么一家子撇清了关系。 至于林珍如何,只看自己造化;而林珠在杜家又过了半年被肆意打骂的日子后,突然失踪。 杜家骂骂咧咧找了十几日,见真的找不回人来,这才作罢。 林安因还是华安县县令,不好离开华安县,便让猎户陪着汪老夫人、林婉、林姝、林平几个,悄悄回了一趟林家村,给死去的汪氏烧了纸钱,告诉了她那些事情。 林家老宅的事情就此结束。 剩下的几个老宅人,林安的堂兄堂弟侄子侄女什么的,要么和林安同辈,要么是其晚辈,在林安面前再摆不得谱,全都不足为虑。 汪老夫人祭拜过汪氏,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林安送她离开时,汪老夫人抓着林安的手,喃喃道:“是我错了,当年、当年真的是我错了。安哥儿,你说,若我死了,你娘她肯原谅我这个老婆子么?你说,我死了,能见到我的大囡么?” 林安没法子说汪氏不会怪她,只得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现下子孙满堂,是整个汪家的老祖宗,何不好好过日子,教导子孙?说不得还能活过百岁,六世同堂。” 汪老夫人闻言却是露出一个戚戚然的笑容。 罢了罢了,好歹的,她在活着的时候,见到了大囡的两儿两女,他们都很好,将来也会很好。这,也就足够了。 只是,这怕也是最后一眼了。 汪老夫人回了江南汪家,很快就把管家权从儿媳手中“拿”了过来。汪老夫人的儿媳虽然心中奇怪,又略有不甘,可是汪老夫人是她的婆母,她再不甘心也不成。 而自从汪老夫人在汪家重新把家里家外的管家权都拿了回来,林安每年都能收到汪老夫人送来的六千两银子。林安默默地把这些钱都用在了建善堂和婴儿村上面。 暂且不提那些汪家、老宅的事情,林安在华安县寻摸良久,到底是给林姝寻摸到一户合适的人家,正在相看。 林安之前一直给林姝相看人家的事情,华安县里不说人人皆知,那些偶尔被林安问起家中子侄的人,哪里会心中没数?当下就有人牵了线来,说的就是华安县一家举人老爷家的公子。 这举人老爷唤作李善,虽然没有开馆教书,可是却因为娶了一位好妻子,妻子不但带了大笔的嫁妆来了李家,还尤其会打理生意,不但把自己的嫁妆经营得极好,把李家的生意也翻了个倍,另外还为李家诞下三儿两女。 来人给林安牵的线,是李善的幼子李长宁,今年十五岁,刚中了秀才。李长宁的两个兄长因比李长宁年长了四五岁,都成了亲,长兄和他一样,也是新中的秀才。 来人叹道:“其实若论说亲,还是当说长子,这样才好继承家里的大半家业……只是李家两个兄长的年龄却大了太多,又都成了亲,老夫才来给大人说了这李家幼子。” 林安倒是不在意那人是长子还是幼子,只问道:“不知李家家风如何?那李家幼子,性情又如何?” “李家那位举人老爷,怕是大人也听说过的。学问人品都是好的,只一点,不爱金银爱书画,寄情山水。从前年轻的时候,还常常往各地跑去,说是要看各处的风景,才好作画。”来人大约也觉得这举人老爷性子有些古怪,忙忙又道,“不过那位举人娘子却是厉害的很,一力把李家给支撑了起来,又将三个儿子都教导的温文尔雅,俱都懂事的很。只是举人娘子年轻的时候累得太多,这几年身子不太好,这才会急着给小儿子定亲。” 林安是见过那位李家老爷的,连着李家长子和幼子,在考中状元来他这里拜会的时候,他也是见过的。只是那时来拜会的新晋秀才有二三十人,他才没有特别注意二人,只是和寻常人一样说了几句话。 好在有了那几句话,也让林安记得那李长宁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唇红齿白,进退得宜,只一双眼睛还稍稍有些孩子气。显见就是家里头最得宠的幼子了。 林安回忆完毕,立刻就笑道:“李家小公子,看着倒是个不错的。” 来人立刻听懂了林安的潜台词,大喜道:“说起来大人还是当朝唯一的三元,所有读书人都敬佩的人。李家小公子亦是佩服大人,不如让他递个帖子,大人看看他的功课如何?” 当然,看功课是假,看人才是真。 林安自然点了头,约好了时间,又喝了几杯酒,觉得有点晕,便立刻抬脚离开了酒席。 待回到家里,进了门,他正走着曲线,想着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三哥时,就被人给拦腰抱住了。 “喝酒了?”抱住他的那个人很是肆无忌惮的把脑袋埋在他的脖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喝了很多?” 林安醉意微露,只顾着傻笑:“有好事啊。有好事,就该喝酒!”尔后还歪着头看猎户,“三哥也喝!” 猎户心里些微的怒气就发泄不出来了。 明知道自己不能饮酒,还要独个儿在外面喝那么多,这不是找打是甚么? 可惜就算是知道林安在找打,猎户看着现下微醉的林安,也着实下不去手。 最后只得狠狠地拍了一下林安的臀部,将人打横抱着,往隔壁他的住处走去,好歹的给林安灌下一碗醒酒汤,这才将人安置在床榻之上。 然后身体力行,狠狠地教训这只不听话的小狐狸。 “唔,三哥,别、别这样……” “叫相公。” “三哥三哥。” “不对,不是三哥,是相公。” “什、什么?” “相公。” “哎——” 猎户:“……”   ☆、第90章 被养着的大状元 翌日,林安宿醉过后,是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的。 他晕晕乎乎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往四周看了一眼,就见屋子里除了他,还有猎户在。 “醒了?”猎户正坐在窗户下,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见林安醒了,便抬眼看了过去。 林安还迷糊着,难得还记得自己的责任,道:“衙门里没事?” 猎户道:“应当没事。我找了人去衙门传话,若是有事情要你急着处理,就速速到这里来回话。” 林安这才放下,当下困意又席卷而来,抱着薄被,一侧身,就把薄被压在身.下,自己趴在被子上,就要重新闭了眼睛继续睡。 猎户:“……”他只好放下手里的书,走到床前坐着,就开始一下一下敲林安的背,不许林安睡着,“都晌午了,你要睡,也等吃过一顿饭,去衙门里走一趟,然后再午睡。”这会子再睡,猎户只怕林安会饿过头了。 林安只把自己身.下的被子越抱越紧,毫不客气的拒绝道:“饿一顿有甚么?昨天三哥那样子……你不累,我还累呢。走开走开,莫要打扰我睡觉!” 别当他甚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从前他喝醉酒喝得多,所以喝醉酒之后的事情,统统不记得了;可是昨天他可是自己给自己把着量的,最多是有一点点醉,昨晚他回来后发生的事情,尤其是猎户哄着有些喝醉的他做着这样那样的动作的事情,别当他不知道! 猎户没料到林安这次竟然真的记得醉酒之后的事情,微微挑眉,不再敲林安的背,反而用手给林安在背上按了几下,按得林安直呼舒服,他才道:“昨晚的事情……媳妇儿统统都记得?” 林安道:“当然是真的。昨天、昨天我那么求你,你都不管不顾,非要那样……”林安自己说得都开始脸红,把自己往柔.软的被子里再深深地埋了几下,低声道,“我原先清醒的时候说不喜欢那些动作,三哥还君子似的说,不喜欢就不做。可是我一喝醉了酒,三哥怎么就说话不作数了?” 林安越说越气,脸上的红晕反而退了几分,侧着头就开始瞪猎户。 开始下意识摸鼻子的猎户:“……”这真不怪他趁人之危。实在是小狐狸太诱.人,喝醉了之后的小狐狸更是既诱.人又乖巧。猎户一见那样的小狐狸,心中就只剩下一句话——此时不骗,更待何时? 可惜这些话猎户自个儿在心里想一想,美上一美也就罢了,他是万万不敢把这些话说给林安听的。 只是不说这些,猎户也不好不搭理林安,只好强行转移话题,道:“媳妇儿还记得,你昨晚唤我什么么?” 林安:“……这种小事,我哪里记得?”左右不是三哥就是好哥哥,混蛋哥哥那些,林安和猎户都同床共枕一年多了,早就知道猎户在*之时喜欢听什么称呼了。 猎户语气有些平静的过分:“小事?” “可不就是小事。”可怜林安还不知道猎户的某种心理,见猎户给他按摩的动作轻了几分,立刻道,“重一些,再重一些。好好按呀。” 猎户:“……”默默地把林安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起身,靠近林安耳朵,开口道:“媳妇儿,你昨天,唤我相公,还唤了好多声,发誓说以后每日都这样唤我。” 林安还在眯着眼睛发怔。 猎户继续强调道:“媳妇儿,你记住了,三哥也记住了!要叫相公!嗯?” 林安:“……”这种称呼,他哪里叫得出来?还有昨天他真的叫了这个称呼?“三哥你莫不是在哄我?这种称呼,不是女子才会叫的?我、我应当叫不出来。” 猎户只拿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幽幽的看向林安,直到把林安看得开始双目闪躲了,他才面无表情的起身道:“你明明记得昨晚的大部分事情,如何能不记得这件‘小事’?也罢,你既不愿记得此事,那便不记得好了。” 然后直接冷着脸,就往房间外走去。 ——林安还没吃早饭,他得让人去给林安重新煮了早饭加午饭送过来。另外还要问问衙门里是不是真的没事,万一有事,还需要了林安及时赶回去,免得被有心人发现林安在非休沐日不待在府衙的过错。 猎户心中所想,都是为着林安。 可惜林安却不知道猎户打算去哪里,只当猎户是生气了,不肯理他,立刻小小声地喊了一声:“别走。相、相公。” 猎户只觉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就把林安抱起来,原地站着就开始转圈,表达他的高兴。 林安见猎户高兴了,自己也高兴,只是还不忘加一句:“我都叫了你了,你也该叫我。” 猎户道:“嗯?” “我既叫了你那个……”林安道,“那你就唤我‘夫君’吧,或者叫官人也成。三哥,快叫!” 猎户:“……”他只想叫媳妇儿…… “快叫快叫!咱们要公公平平的才好。不然你不肯叫我,我下一次也不肯叫你了好么?”林安还在安慰他,“乖,快点叫!” …… 且不提林安的威胁,到底有没有让猎户屈服,进而称呼他一声“夫君”或“官人”。林安闹腾了这一番,倒是困意消退,在床上又故意赖了一会,就和猎户一道吃了一顿晌午饭,然后才趁着外面太阳大,出去的人少,大大方方的偷跑回衙门,装作他只是吃了顿午饭,立刻就来上班的模样。 好在衙门里其实并没有太多事情,而在衙门里做过十几年的“老人”,其实早就习惯了县太爷常常不在衙门里的情形。他们其实也有心告诉林安,何苦如此“勤奋”?左右这一县之中,除了那位对林安有求必应的伯爵,没人再比县太爷的官大了,县太爷大人就是常常睡懒觉来上班,亦或是只大事出现,小事不出现,只要这位县太爷上面有人,并且运气足够好的话,都完完全全能在三年后得一个“优”的考绩,潇潇洒洒的离开。 林安或许是知道这些,又或许是不知道这些。总之除非真的走不开,林安在非休沐日,是日日都要往衙门里报道的,而且一呆就是一整天。这下弄得衙役里那些原本有机会开小差的人,登时也不敢弄鬼,老老实实地来上班,心中还要暗自嘀咕林安不会偷懒。 好在林安不知道这些事情,待回了衙门,处理完衙门里的事情,猎户又带了几个从南方找来的养珠人,给林安看。 林安对养珠这件事情很是执着,待见了养珠人,看了他们的卖身契,再将自己前些日子写下的淡水养珠的事情和这七八人一起商量了一番,见事情果然可以尝试,立刻就和猎户拿着华安县、华阳县两县的地图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研究了一番,最终决定买下两县交接处的一座山,还有山边的两条河。其中一条不去管他,另一条靠近华安县的,则用来尝试着淡水养珠。 因为养珠之前先要养蚌,养了蚌之后,还要等珍珠长成,因此若要成功,这件事情也要花费上两三年时间。林安如今手头正宽松,倒也不再急着赚钱的事情,而且猎户这次主动要求出钱——理由也简单,他还不曾送过林安很贵重的东西。 林安一抬头,就觉得脑袋顶上了猎户的下巴颏儿。 他眉眼弯弯,笑了起来。谁说猎户没送他过贵重的东西? 当初他初初穿越而来,每日都吃着三两银子的药,那些药,不都还是猎户买来的? 再到后来猎户每年亲自给他猎来的皮子做的冬衣,为了给他养身子买来的日日都要吃的燕窝……猎户已经对他很好很好了。 林安有时都在想,猎户真的胆子太大。如果换了是他,还真的不太敢对一个心意还不确定的人这样的毫无顾忌的好。 “笨蛋。”林安小声道,“三哥已经很好了。” 猎户却对此很是坚持:“媳妇儿的钱要用来养自己,养弟弟妹妹,养茂哥儿,还要用来做善事,需要的地方太多太多。三哥的钱只需要给媳妇儿一个人用。”顿了顿又颇有些郁闷地道,“媳妇儿若是不用,这些钱,三哥挣来又有何用?” 这倒是猎户心里的实话。 他原本就不在意那些黄白之物,少年时在战场杀敌,以卫国家,青年时潘然顿悟,回归乡野。原本是打算在乡野之间过上一辈子,结果中间却遇上了林安。 林安哪里都好,唯独想要科举做官。 猎户是男人,林安也是男人。猎户深知做官或许不是林安心底最想做的事情,可是,若是不让林安科举做官,只用二人的情分逼着林安和他就这样住在乡野之间,只怕林安一生,都会心有芥蒂而不得去除。 也正因此,猎户才会跟了林安一起离开大山。他心中只道,他的林安,他的小狐狸,迟早会有一日反应过来,觉得与其在仕途挣扎,不如在乡野间自自在在的好。 他只要等着那一日便好。 然后在那一日来临之前,把自己赚来的钱统统拿给林安花,让林安心里对他越来越愧疚,心中也好越来越早的做出决定,和他一起回到大山之中,二人携手,共度此生。 “你不花,就没人来花三哥的钱。”猎户道,“你我注定了此生没有子女。三哥的家人,有不如无,除非他们的丧礼,三哥不会为他们花一文钱。这样算来,除了媳妇儿,谁还能来花三哥的钱?” 猎户心中有那等不可示人的打算,却不好也不能就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反而换了种说法,想要哄得林安肯花他的钱。 林安先前还不肯答应,后来被猎户接连说了几遍,也反应过来,他挣得银子是需要给弟妹留上一些——并不只是为着身体的血缘关系,还是为着他占了林婉三人亲哥哥身体的愧疚——再为行善一事付出一些,剩下的钱才是他自己的;可是猎户……他除了自己,就没有旁人了。即便是赚了钱,猎户本身就不爱花钱,除了给他,也没有别的花钱的法子了。 “好,我替你花。”林安心下一软,转过身,两手就环抱住猎户的腰身,“我会陪着三哥,花三哥的钱,睡三哥家的床,还要三哥养我一辈子……三哥说,养我是不是有一点点亏?” 哪里会亏? 猎户想,他恨不得养这只小狐狸生生世世。   ☆、第91章 不嫌弃的大状元 猎户主动说要出银子给林安买山买地,林安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可是被猎户这么一劝,再抬头看猎户神色间微微紧张的模样,林安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的猎户,从来都和过去一样,生怕他会像有些负心的读书人一样,转个头,就把自己给忘了。 林安嘴角一抽,张了张嘴,又觉猎户没有说过这些担心,他忽然解释也很是奇怪,干脆又把话给憋了回去。 罢了罢了,反正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好好过,那些话,说与不说,又有何妨。 “笨蛋!”林安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笨!” 他明明都心甘情愿被猎户这样那样了,眼看着猎户每每都把他“伺候”的那样有滋有味,连绝地反攻的心思都淡了许多,怎么这个猎户这么傻,偏偏看不懂呢? 猎户倒是不生气林安骂他的事情。 骂他“笨蛋”还是轻的,每每在床上,林安骂他最多的还是“混蛋”二字。——猎户自觉自家身体上占了大便宜,当然也就不会在乎自家小狐狸给他取得“昵称”了。 “媳妇儿不嫌弃就好。”猎户抱着人说了一句,愣是把林安接下来的情话又给憋回去了。 “不说了不说了!”林安直接把人推开,就开始继续看地图,“咱们既然选了这处地方,这里也有山有河,还有泉水,不如在这山上或是山脚下再建一处书院?倒也不必太大,只要小小的几间,分文武书院,等我将来不做官了,和三哥一起,也好有件事情可以打发时间。” 林安还有句话没说,他和猎户二人既在一起过日子了,就绝没打算再要孩子。既不要孩子了,那么他们将来年老时,要么靠着忠仆,要么靠着过继别人的孩子养老。 他和猎户还年轻,两人还没想过要过继谁的孩子这件事情。左右他们把身体锻炼好了,保证自己六十岁之间,都能健步如飞,六十岁之后,还有比他们小了十几二十岁的林平照看他们,也不是不成。再不济,到时候看林平能生几个孩子,若是生得多了,林平和林平媳妇儿愿意的话,他们过继过来一个当儿子养了也成。 只是那些事情还太久远,若是林平将来只得一子,那又怎么过继?虽然有秦茂在,但是因着秦茂的身世,猎户从来都不喜秦茂,林安愿意照顾秦茂,可是让他因秦茂而令猎户伤心,那种事情,他是绝不会做的。 因此林安才决定,过继的事情另说,他和猎户将来,要么收养几个孩子,要么当夫子,多教几个学生,将来让这些孩子照顾他们好了。 猎户并不知林安心中所想,闻言拧眉思索一会,道:“在山上建学堂,只怕会把那些猎物吓走。”见林安张嘴要收回那个主意,他又道,“不过,将来你我即便是要教些学生,数量也不会多,如此倒不如在山下建一处大宅,院中套院,将学堂建在里头,再请两个文武夫子平日里教课,你我只偶尔闲了去教他们读书练武便好。媳妇儿说呢?” 林安在心里将这个主意转了几圈,就觉得如此的话,倒不像是教学生,反倒像是收养几个孤儿养着的模样。 如此倒也没甚不好,只是现在做这件事就有些太早了,于是便道:“既如此,那这事儿就过几年再说好了。左右现下,你我却是不好去当夫子的。” 猎户亦点了头。 二人便不再提及这件事,只把买山买河的事情定了下来,猎户心满意足的自己掏了银子,给他的小狐狸花了钱,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了。 因着决定要养蚌的河比较远,林安没空去巡查,只好猎户亲自过去看了,见果真不错,就令那十几个从南边带来的养珠人都过去养珠。 如此林安养珠的计划终于成了真,而且这件事情还没有花到他的半文钱,他一时心中高兴,想到汪老夫人之前给他送过来的六万两银子和江南良田、铺子,就在当天晚上,将林婉叫到了林宅,一家人吃了饭,才把几个弟妹都唤到了书房。 兄妹四人团团坐在一起,心中具有感慨。虽然他们平日也常常相聚,只是单单有他们四个人的时候,却是少之又少。且不提秦茂,猎户占有欲强,一会不见林安都要找的,这还真让四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便少。 不过这种感慨也只一晃而过,林姝性子向来活泼,跟一家子兄弟姐妹也没甚好拘束的,当下就问:“哥哥找咱们过来作甚?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说?” 林家老宅的事情已然解决,林婉、林姝、林平俱都高兴,心中便觉,除了老宅的事情,就没甚不好的事情了。 林安笑了笑,道:“还真是好事。”然后就把汪老夫人送来的紫色小匣子拿了出来,将里面的六万两银票、江南一千两百亩的良田还有江南六个丝绸铺子地契和铺子掌柜的卖身契分成五份。 其中一份是两万两银票、四百亩良田地契和两个丝绸铺子等,剩下的四份均只有其中的一半。 这的确很是大手笔了。林婉和林姝尚好,林平人还小,忍不住道:“怎么这么多东西呀?哥哥真厉害,一下子就赚了这么多钱!” 林安哭笑不得:“平哥儿再数数这是多少银票?哥哥再厉害,也赚不得这许多东西。这些东西,是汪老夫人之前来的时候,特特送过来的。说是……让咱们兄妹收着。” 林平还在懵懂,林婉和林姝立刻明白了林安的意思。 “哥哥是说,这是汪老夫人替娘……给的?” 林安点了点头。 林婉和林姝都不说话了。 林安因是男子,又早早出门读书,直接住在了刘夫子家里,因此对汪氏从前的处境虽然知道,但却知道的不足够细致。 林婉和林姝则不同。她们是跟着汪氏长大的。杜氏最看重的不过是自己的小儿子小女儿,对着大孙子都不在意,又何况是林婉和林姝两个女孩?她们当然是由汪氏一面刺绣,一面看着的。 汪氏性子温婉,对她们很是照顾,但是却不怎么爱和她们说话。林婉和林姝很小的时候,以为是母亲不喜欢她们,后来渐渐长大,倒也明白不是汪氏不喜欢她们,而是汪氏过得太苦,苦到连哄自己亲生骨肉的心情都没有。 二人又俱是女子,在听到哥哥说母亲的身世还有如何从一个大家千金沦落到给一个只知道愚孝的农村汉当妻子的事情后,对汪家更没了好感。因此即便是汪老夫人来送钱,她们也高兴不起来。 林安见状,只得道:“如今这世上女子皆苦。娘亲苦了一辈子,汪老夫人亦苦了一辈子。娘亲既不恨汪老夫人了,你们也莫要再恨,只当她是个陌生人,一年只写一次信,送一次年礼,来往一次,如此全了那点子血缘就好。” 林姝道:“娘亲不恨她么?明明是她不顾着娘亲,把娘亲丢在那个家里,才害得娘亲被那群恶人陷害,最后沦落到……”虽说心底不认同,可她嘴上到底说不出自己父亲的不是,只得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又道,“总之,若不是她,娘亲便不会那般苦。娘亲又岂会不恨她?” 林安不答反问:“若姝儿恨一个人,会如何做?可会像娘亲这般,十七年时间,无论是思念、怀念或是愤恨之语,从无一字从她口中说出?”见林姝怔住,他又道,“娘亲心有七窍,怕是早就知道汪老夫人的难处了。只是知道归知道,不恨归不恨,可是娘也无法再回汪家,再认下那个母亲,因此才会一字不提汪家。” 林姝和林婉都低了头不语。 林安上前摸了摸两个妹妹的脑袋,轻声道:“娘亲既不恨了,你们也莫要恨了。她既来送钱,还是送的汪家的钱。就是为着让汪家人的富贵生活越来越少,咱们也该收下这些,替他们花了才是。” 林姝这才笑了出来:“哥哥说的是。汪家那等人,哪里配花那些钱?还不如我们拿了这些钱来做善事。”然后就开始劝林安把这些钱都用在善堂和婴儿村上。 林婉和林平亦劝林安把钱收起来,自己决定钱的去处就好。 林安道:“做善事,哪里用的了这么多钱?倒不如分出一些给两个妹妹做嫁妆,将来用这些钱或是做善事,或是用钱生钱,再做善事,拿给平哥儿娶媳妇儿做官走礼,剩下的再用在善堂和婴儿村上。” 尔后不管几人是否答应,林安就自顾自的道:“长兄为父,你们几个只要听我的便好。咱们兄妹四人,每人拿一份东西,也就是一人一万两的银票、两百亩良田和一家铺子。剩下的东西,我再用来他用。”只是他那一份,只是做做样子,他毕竟不是原身,是不会拿的。 林婉几人推脱不得,只得答应。 林安又道:“良田和铺子的地契房契,还有掌柜的卖身契,已经过户到你们各自名下,婉儿和姝儿的自己收着便好,银票也自己拿着。平哥儿那份……” 林平眨了眨眼睛,道:“我的那一份哥哥帮我拿着,再把我每日花的钱,从里边扣了才好。” 林安失笑,扣钱的事情绝口不提,只道:“你的那份该过户的也都过户到你的名下了。只是你现下还小,东西和银票还是哥哥给你收着。等你过了十五岁,不论考没考中功名,都要自己收着那些东西。” 林平虽年纪小,脑袋却灵活,立刻道:“等我十五了,哥哥就要赶我走?” 林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道,“也不是要赶你走,只是等你和茂哥儿都十五岁,就可以另外开府。到时候,哥哥给你们两个寻两处离哥哥和三哥近的住处,常常往来才好。” 这也没法子,他自觉亏欠猎户良多,等把林平和秦茂养大了,可不就要把人给赶出去? 林平登时泫然欲泣,口中却人小鬼大地道:“平哥儿知道了,哥哥是想独自和秦哥在一起,这才要把平哥儿给赶出去的。哥哥,是这样么?哥哥是为着秦哥,不要平哥儿的么?” 林安:“……”你都要哭出来了,是也不能答是啊。 林婉和林姝二人都笑,笑过之后,才抱了林平去安慰,林平不理她们,挣脱下.身子,就往外跑:“我要去找茂哥儿!” 他现下正难过得紧,一定要找一个比他还难过的人,两个人一处说话,才能少难过一些。 可惜林安不知道林平心里想的什么,心中有些着急,正欲改口,多留林平到林平成亲,就听林姝道:“哥哥别被他哄了。我和妹妹从前就跟他说过,茂哥儿过了十五岁就得搬家,他自己应当也是十五岁离开哥哥。他心里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只是……” 只是那时候到底林安没开口,林平还能自己哄自己,现下林安开口暗示了,林平当然难受的很。 林安只叹道:“是我太着急了。” “这是迟早的事情。”林姝却道,“平哥儿都七岁了,哥哥七岁那年,早就独自一人在县里读书,想着要早早考中功名,让家里不要为难娘亲的事情了。平哥儿早早知道自己是要离开哥哥庇护的事情,也好早早自己立起来,培养身边人,立志用功考功名,这也是好的。” 林安知道原身从前的确是这样想的,再想到林平也的确是这时候的人,他虽心疼林平,也不敢太宠着,生怕林平将来自己撑不起一个家。 “既然这样,”林安想了想,干脆道,“明日就把伺候平哥儿和茂哥儿的人叫过来,把他们的卖身契,直接给了平哥儿和茂哥儿。若是有不愿意的,直接打发到庄子上种地。若还不愿,就直接卖了。也好让他们两个学些御下之策。” 林婉和林姝都点了头。 等林安把汪老夫人送来的她们那一份东西都给了她们,二人就一齐离开了。 ——眼看天色晚了,她们再不走,怕是窗外那个徘徊不停的秦哥,就要冲到书房里头了。 林安和猎户此夜如何暂且不提,待又过了三日,就到了林安见李家幼子李长宁的时候了。 他倒没有立刻就让林姝隔着屏风“相看”,而是打算自己先把人看过一遍,若是的确合适,再让林婉去悄悄见一面,这才决定是定下还是不定下。 李长宁来的时候,心里也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来。家里父亲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只叮嘱他,“莫要娶个母大虫回来便好”,母亲和两个兄长却是殷殷嘱咐他,此次根本不可能让他见到真人,他们也不求别的,只求他在县令面前“如常”便好。剩下的事情,自有他们来做。 李长宁到底是幼子,不明白母亲和兄长的意思是,县令选妹婿,除了看人,当然还要看家世和李家规矩,脑袋正晕着,就进了县衙,然后就紧张了起来。 对了,不管父亲和母亲兄长如何说,他都是要来相看媳妇儿的啊,哪里能不紧张啊? 因此到了林安面前,李长宁很是结巴了几次。 林安纳闷地看了过去,他记得上次见李长宁的时候,李长宁并不结巴来着。 纳闷的又何止是林安?李长宁的小厮额头上都急出汗来了!虽然李家有一个举人,两个秀才。可是那位举人老爷是发了誓不肯往上考的,更别提做官了。因此李家亲戚里,还没有一门做官的亲戚,李家虽然不愿为着攀附权贵把小儿子给“卖”了,可若是两家的确合适,小儿女又看对了眼,他们还是乐得促成这件事情,因此对着李长宁的小厮也嘱咐了不少话,让他千万看着自家少爷别做傻事。 小厮心里只想,这结巴算不算傻事? 好在林安看出李长宁是有些紧张,便不先问其他,而是和李长宁聊起了华安县的景致。 李长宁的父亲就是一个喜好美景如痴如醉之人,李长宁虽不如父亲那般痴迷,倒也将华安县附近的景致早早都看了个遍,见林安问他,便如数家珍地将这些景致一一说来。 见李长宁不结巴了,林安这才开始不着痕迹的打量李长宁。 李长宁如今正是十五岁的少年秀才,比起林安还早一年考中秀才,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李长宁年纪又小,眉眼间亦看得出他的自得和些许的骄傲之色。 林安倒不觉得李长宁小小年纪因为这个骄傲有什么,只继续细细打量李长宁。 李长宁虽是家里幼子,自小受宠,还有些孩子气,但也不是不懂事的。明显很是知礼懂礼,学问上面,也不独精通八股,寻常书籍,平日也是看的。琴棋书画中,最爱琴画这两样,平日里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的菜色等等,不过一会子,就被林安给哄了出来。 李长宁先时还不觉得,待他被林安留饭,看的桌上的菜色都是他喜欢的,就连喝的酒,也是他最喜欢的酒时,脸上登时红了起来。 林安笑道:“长宁可知愚兄的字?” 李长宁还真的知道,低声道:“大人字是子默二字,取自……”他稍稍一顿,才道,“取自‘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林安道:“正是如此。”然后就不提其他,只招呼李长宁吃饭。 待得李长宁离开林家,回家的路上,才反应过来,林安的确是先哄了他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可后来又很是委婉地提点了他,李长宁骑着马,心中既是懊恼,又是庆幸。 懊恼自己真的傻乎乎的甚么都说了,庆幸那位林大人真的是好脾气,算计了他之后,还不忘提点他。 因此回到家里,父亲只问他“那女子是否是母大虫”,见他答根本不曾见到女方,父亲骂他一句糊涂,转身就走;母亲和两个兄长问得就细致多了,把林大人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问到。 李长宁哪里记得那许多?只把自己觉得重要的说给了父母听,末了道:“林大人学富五车,光风霁月,真乃我辈楷模。” 李太太目光动了动,笑问道:“那林大人待你极好?” 李长宁立刻点头:“连后来上的菜色,都是我喜欢的。怎能不好?” “那若是林大人那边愿意,娘为你说林大人的妹妹,长宁可愿意?”李太太颇有些戏谑的调笑自己的小儿子。 李长宁想到林大人芝兰玉树,他的妹妹也必是个好的。当下面上微红,却没当场就走,而是对着母亲长揖一礼:“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只听母亲的就是。” 言下之意,可不就是愿意了? 李太太立刻笑了起来。 至于林安那边,他也很满意李长宁。虽说李长宁还有些孩子气,可是李长宁年纪还小,再磨练两年,也算是不错了。 鉴于张灿的前车之鉴,林安决定亲自带张灿在身边磨练——反正他也问过李长宁了,李长宁自己和夫子、父亲都觉得他的学问还不够,不适合参加下一次的乡试,但是下下次的乡试,倒是可以尝试一下。林安这才有了这么个想法。 也不必日日带着李长宁,偶尔有了事情,让李长宁帮他去跑,无论如何,在李长宁和林姝成亲前,把李长宁锻炼出来才好。 林安倒不是对李长宁特别满意,只是眼下,他已经给林姝寻摸了大半年的亲了,华安县周围几个县城里,条件不错的人家里的适龄少年,他差不多见了个面,唯一合适并且还没有婚约有了功名的就是李长宁。因此也只好抓住不放了。 “这个就这个吧。”林安跟猎户说了一通,又把下人打听到的李府的消息看了一遍,叹道,“李家还算干净。那位李老爷,心中只有山水,从前身边没有侍妾,现下回了家里,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至于李长宁的两个哥哥,现下.身边也没那些人。” “就这一家罢。”林安道,“再找一家比他家好的也不容易。况且,姝儿离及笄,还要等上两年。李家若是愿意等,待姝儿见了李长宁和李太太,那就定下来罢。” 猎户对此并未说些什么,只亲了亲林安的额头,道:“你做主就好。” 长兄为父,哪个子女敢质疑自己父母定下的婚事?林安既是长兄,无论婚事好或者不好,林姝也只能认下。 更何况,日子也是要自己过得。林姝自己立得起来,才能过得更好。若是立不起来…… 可惜林安和猎户想的不太一样,到底是去问了林姝一回,然后见林姝一副“绝对相信他”的模样,老怀大慰之下,还是让林婉发帖,请了李太太和李太太大儿媳、二儿媳来林府赏菊,如此见了一遭李长宁家人。 尔后李长宁再三入县衙,打的是向林安请教功课的名头,林安也正正经经的给李长宁指点功课。如此两个月后,林安见李长宁不论其他,至少人品是过关的,诚意也是有的,便和李太太悄悄商议,令二人在花园里“恰好”见了一面,并且单独聊了一盏茶的时间。 之后两人都默认了亲事,李太太问过林安后,也令李长宁的父亲和两个兄长亲自上门,和林安说定了婚事,选了黄道吉日,正式定亲,并交换了信物。 至于成亲一事,自然要等到林姝及笄。李家也不觉得晚上两年成亲有什么不好。毕竟,李长宁年纪也不大,才十五岁而已,能有两年时间多花在读书上,也没什么不好。 林姝亲事就此定下,林安也终于舒了口气,有了闲暇去猎户的“书房”找人。 猎户却在看信。 林安伸了头就要去看。 猎户见他来,微微一笑,就主动把信送了上去。结果却让林安撇了嘴,将脑袋扭到一边。 ——全都是甚么密语写的信,他能看得懂才怪! “是二哥亲自写的信。”猎户声音很是平静,“二哥想让我去战场帮他。”   ☆、第92章 硌到牙的大状元 “二哥想让我去战场帮他。” 林安闻言就是一愣,下意识的将猎户紧紧抓住,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猎户。 猎户见状,立刻把信随意放下,抱了林安坐在自己的腿上,小心翼翼亲了亲林安的耳朵,安抚道:“敕拉一族从小长在马上,他们战斗力并不弱,要想彻底打服他们,怕是还要用个两三年时间。三哥不舍得媳妇儿,不会去的。” 林安这才缓了过来,抓住猎户的手,张嘴就在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猎户不敢把自己的手夺回来,可是心里又担心,忙忙道:“别硌到牙!” 林安这才松了口,面无表情道:“已经硌到了。” 猎户是常年练武,虽说现在不比从前在战场上,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练兵。可是猎户也是早晚练武,隔上一两日,还要往山上跑一趟,运动极为频繁,因此身上的肉格外紧实。 再加上人的手腕上本来就没甚么肉,林安可不是就被硌牙了? 猎户心中摇了摇头,就开始掰林安的嘴:“让三哥看看,是不是很疼?” “唔、唔,口水!”林安被掰开了嘴,还不忘口齿不清地嚷道,“口水流出来了!快放开我!” 猎户却忘了自己的初衷,不等林安再说甚么话,就自己堵上了那张嘴。 待一吻结束,林安狠狠瞪了猎户一眼,摸着胸口自己给自己调节了一会呼吸,才开口道:“二哥那边……他为甚要你去帮他?难道朝廷已经没有了兵将了么?” 他还记得猎户上次回来时,身上受的伤,还有猎户说的话。猎户那会告诉他,因他的伤是单枪匹马救天子得来的,所以天子在清醒后,就直接发话,让猎户不需要继续在战场服役。 虽然那个时候天子只以为猎户功夫是有的,但是领兵作战的当将军的能力并没有,但天子此话一出,可不是就免了猎户在上战场的危险? 林安有些不明白,那位将军二哥明明知道这件事情,为甚还要特特写信来,请猎户去帮他。 猎户喜欢极了他的林安这样护着他的模样,顿了顿,才道:“这个月的邸报媳妇儿看了吧?皇帝越发老迈,一心炼丹。太子虽未正式登基,行的却是天子之权。因此朝廷上那些‘聪明人’,自然是看准了太子,几次三番上奏,请太子纳妃。二哥……大概有些急了。” 急了才会做错事。因此战场上明明有能将在,那位将军二哥还会写下这封信,妄想把自己亲弟弟叫过去,就能更快的把敕拉一族打败。 “这样啊。”林安也想起来这件事情了,却道,“二哥想太多了。太子既然能为着二哥三十好几,还不曾纳妃,东宫之中,唯有一个庶子。那么不论是从私情看,还是从朝廷大事来看,但凡二哥在边境为太子跟敕拉一族作战,太子为着安抚将军的心也好,为着二人之间的感情也好,无论如何,也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纳妃娶妻。反倒是……” 林安说了几个字,又停下来。 反倒是,一旦朝廷打赢了敕拉一族。若是朝廷一力举荐秦将军,请战无不胜的秦将军驻守边境,太子心里若再有些什么想法,那时候那位二哥才是最危险的。而那时候的太子,也最有可能为着权势地位真正放弃秦二哥。 林安能想到的,猎户皱一皱眉,也想到了。只是那些事情毕竟还没有发生,太子看起来也是言而有信之人,太子和秦二哥又互相钟情,这个时候,他们哪里能说那些话?怕是他们真的说了,秦二哥也只会当他们在怀疑二人的感情。 至于太子……林安虽然只见过太子几面,也知道太子至少看起来很是正直,他也不太相信太子会做出那等背叛秦二哥的事情。 或许他们,一个未来的帝皇,一个大将军,真的就走到最后了呢? 林安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别人的事情,只抓着猎户道:“三哥真的不会去战场么?” “不去。”猎户只笑,“我在战场过了十三年,打了十三年的仗,数次出生入死,帮二哥挣下军功。也该彻底休息下来,陪着媳妇儿了。” 比起战场上的生死威胁,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林安听罢,立刻满意了下来,然后盯着猎户给那位秦二哥写信。 虽然猎户用的是他完全看不懂的密语……可是林安想,他得相信猎户啊。他们要走上一辈子,说不得下辈子他还能重生,然后猎户也能带着记忆重生,他们两个还能继续在一起,哪里能不相信他呢? 且不提林安这种痴心妄想真的能实现的可能性有多么低,等林安看着猎户写了信的第二天,林安就在县衙见到了一个他自觉不可能见到的人。 汪老夫人那位愚孝的丈夫、汪氏的父亲,汪老太爷。 林安看到他的时候,就见这位汪老太爷神色悲戚,面色苍白,咳嗽不断,在想到汪老夫人前段时间的来信,信里提了一句汪老太爷知道了亲生女儿的事情后,如何的后悔不迭,重病卧床的事情。 林安甚至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汪老夫人看到汪老太爷重病时的快意。 ——当年如果不是丈夫愚孝,纵容婆母,非要逼着她的大囡去死,她的大囡,又岂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汪老夫人自己后悔痛苦,自然也希望那个比她更可恶的丈夫痛苦不堪。 这些事情,林安本不欲管,也不想管,毕竟汪氏从前的态度摆在那里,明显就是对汪家的所有人失望透顶,不闻不问,只当是陌路人,而她欠汪氏的生养之恩,也用那块贞节牌坊换了去,因此权当自己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没有家族的孤女。 汪氏尚且如此,林安在汪家没有威胁到他们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多做什么。只是他能猜到爱女心切的汪老夫人会千里迢迢来看他们这几个汪氏的子女,却没想到那位汪老太爷,竟然也来了。 而且明显是大病未愈,就直接过来了。 林安顿了顿,直接忽略了汪老太爷打量他的目光,只把自己当成东道主,道:“原来是汪老大人,您里面请。” 汪老太爷在今年大病时就趁机辞了官,可是几个儿子都做着官,寻常人见了,也会称呼一句老大人。因此林安这样称呼,也算是没错。 可是汪老太爷听到林安这一句,登时又咳得山崩地裂。 汪老太爷身旁的中年仆人忙忙递上帕子。 林安眼尖,明显看到了帕子上的血渍,和那位中年仆人求救似的目光。可是他不想管,也不愿意管,只抬头看天,站在门口不语。 汪老太爷又咳嗽了一会,才终于缓了过来,神色复杂地盯了林安一会,才叹气道:“你这相貌,倒不是很像你娘,反而像极了你舅舅。” 林安不可置否。 汪老太爷身边的中年仆从立刻道:“瞧老太爷说的,外甥像舅,表少爷像大老爷,也是应当的。” 汪老太爷这才笑了出来。 林安甩袖就往厅里走去。 汪老太爷亦跟着进去。 二人分主宾坐下,林安着实受不了汪老太爷看他的那种目光,开门见山道:“不知汪老大人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汪老大人神色颓然,可怜至极地道:“安哥儿真的不打算认汪家?安哥儿既入了官场,就该知道孤身一人,还是有着圣上所不喜、世人所唾弃的男男婚约的情形下,纵然你是当朝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三元,想要将来能拜入内阁,也是极难的。”尔后诱哄道,“若有汪家为你做依靠,安哥儿将来的路,只会越来越好走,一路平坦。甚至将来若有一日,你想要摆脱那个婚约……” “汪老大人说笑了。”林安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似笑非笑道,“认回汪家?老大人说的可是真心话?若是我们兄妹当真想认回汪家这门亲戚,您真的会愿意?您身后的儿子儿媳他们,还有整个家族,当真能愿意?” 对汪家而言,汪氏早在二十几年前就死了,还是为证贞洁,跳河而死,愣是将汪家在江南的名声,越提越高。想要因汪家女子的贞烈而愿意和汪家结亲的人也越来越多。 而这种时候,汪家怎么可能突然反口,说当年的汪氏不是故意跳河,是被家人陷害的。陷害之后,还没有死成,而是流落林家村,不但没有再次自杀,还重新嫁了人呢? 就算是汪老夫人如何心疼自己的大囡,也不曾夸下过这等海口。 而眼下这位汪老太爷…… “老大人,晚辈虽年轻,却也知道言出必行方为君子之道。老大人这样莽撞的许下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林安笑意越来越深,“只怕不是君子所为,贻笑大方。” 汪老太爷果真被林安噎住。 他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林安不好再跟一个病人兼老人计较,只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端着茶盏不放下,看向汪老太爷。 汪老太爷虽年纪大了,倒还没有老眼昏花,只是他虽看到了林安端茶送客的动作,但也没打算立刻就走。 “是老夫错了。”汪老太爷叹道,“老夫原先只想试探我大外孙的态度,却不想自己反而口出虚言。罢罢罢,既然如此,老夫就说了实话好了。” 然后汪老太爷就拿出了自己的大孙子汪长泽的庚帖来。 林安眉眼一抽。 “无论安哥儿认还是不认,你总是咱们汪家的血脉。我老头子年纪大了,当年的事情,如今想来,只恨自己当年太过懦弱,竟一时糊涂,害了我的大囡一辈子,更害得夫妻离心,父子疏远,父女二人,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天人永隔。” 汪老太爷神色间越发显得苍老:“我那老妻既来过了,当年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我也不为我当年所作所为分辨什么。只是我亏欠我的大囡太多太多,如今想要认回你们兄妹也不可能。但是……但是外祖总是惦记着你们的,若你愿意,就把你二妹妹许给长泽。虽然长泽从前成过亲,膝下也有了孩子。但是他们既是表兄表妹,又有我这个外祖做主,将来我身后之后,自己的私产,将有一半留给你二妹妹生的孩子,剩下的才给其他人均分。” “如此一来,汪家和林家既成了姻亲,汪家在官场帮你一把,也是应当。”汪老太爷慈爱的看着林安到,“如此将来我百年后,也好有面目去见我的大囡啊。安哥儿,你就当是怜悯一下我这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应了这门婚事吧!” 汪老太爷身边的中年仆从亦道:“是啊,表少爷。咱们长泽少爷一表人才,又和您是同科的进士,还有汪家在后面支撑着,将来必然有大前程。家里还有老太爷和老夫人看着,二表姑娘嫁过去后,必然没人敢给她脸色看的。您就答应了罢。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想来就是大姑娘……大姑奶奶在世,也一定原因答应这门亲上加亲的好亲事的!” 眼看汪老太爷和他的仆从如此卖力的推销汪长泽,林安面色很是诡异。 “难道汪老夫人不曾告诉过汪老大人,舍妹如今已经定下婚事了么?”林安是写信告诉过汪老夫人这件事情的,道,“定下的是举人家的公子,今年新中的秀才。虽不是官身,但胜在年纪轻,只有区区十五岁就考中秀才,并且他们家里也愿意等舍妹几年,待舍妹及笄再行婚娶之事。” 汪老太爷登时不知该说甚么。 林安却偏偏不放过他:“老大人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秀才公,比之您那位丧妻还带着原配嫡子嫡女的孙子,又如何?” 孰料林安话音一落,林安如今的贴身随从林二就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在林安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林安脸色登时变了。 “去林家村,请白远来,快!骑快马去!”末了又道,“再着人拿我的帖子去把华安县里的好大夫都请去李家!快!”   ☆、第93章 遇好事的大状元 林安话说的很快,人也急忙往外走去。 待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转身道:“汪老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汪家自放弃家母,逼她跳河的那一日起,就已经和家母没有任何关系了。而我的前程,我自会去挣,莫说舍妹已经有了亲事,就是没有,我也不会让她踏入一个以贞节牌坊为荣的家族!小子还有事情,汪老大人,您请自便!” 说罢,林安根本没时间再搭理这位汪老太爷,转身就往马厩走去。 徒留汪老太爷捂着胸口,咳声震天。 汪老太爷身边的仆从欲要相劝,可是这些劝说的话该从哪里来?那位林大人,可是字字句句都没有说错,单单是凭着汪家的几块贞节牌坊,汪家的女儿的确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可是……汪家想要娶媳妇儿,却是比寻常人都要难。 大户人家养女儿,就算是不心疼女儿,只为着将来联姻或是换彩礼钱,也会花了心思去教导琴棋书画,知书达理之道。这样费尽心思养出来的女儿,谁乐意送去给汪家,一旦男方死了或出了事情,女儿连回娘家重新再嫁的机会都没有的好不好? 因此林安不肯和汪家“亲上加亲”,仆从完全能明白林安的爱惜妹子的情意。 可惜……他们家老太爷能不能懂这其中的缘故,仆从就不知道了。 且不论汪老太爷心中如何作想,林安骑了马,就往李家奔去。 李家正围了一堆人。 李太太直哭:“这个不孝的东西,明明自己凫水都凫不好,还要下水去救人,你到底是有几个胆啊!要不是、要不是有县令派给你的林十四,你还要不要命,要不要命?” 林安听得这话,心中一松,这才上前一步,和李举人、李太太见礼。 李举人且不说,很是谢过林安。如果不是林安之前把猎户训练的林十四给了李长宁随身护着,这次李长宁跳水救人之后,腿脚一抽筋,哪里还爬得上来? 李太太更是要福身一礼,被林安虚虚扶住。 “李太太切莫客气,我们两家都要是一家人了,何必再客套这些?” 李太太这才没有福身,只骂道:“这次真是多谢安哥儿了。要不是你,这讨债的定是要活生生剜了我心肝去!等他醒了,我就让他去给他大舅兄磕头去!” 林安道:“这却是不必了。只是长宁落水一场,还是多找几个大夫帮他看看身体,若有不适,也好早些治好。” 他这意思,其实是害怕李长宁落下什么不好的病根,像是张家那般,将来再坑了林姝,那林安才是真没地方哭。 好在李太太现下一心扑在小儿子的身体上,没细想林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忙忙道:“这是应该的,还要多谢安哥儿请来的几位大夫,这才让咱们早些安下心来。” 林安对此不可置否,只道要亲自见一见李长宁。李太太令李长宁的大哥带路,去李长宁寝室里看了李长宁一眼,见李长宁呼吸匀称,只脸色煞白,这才安心。 林安也是这会子才有了功夫想别的事情:“大公子恕我冒昧,我来的时候,听说长宁这次是英雄救美,这才落水……” 李家大公子登时就笑了出来:“英雄还真算不上,最多是个救人不成反把自己给弄得一身伤的糊涂虫。至于美人……倒也的确算美。” 林安脸色一变。 李家大公子忙忙又加了一句:“说来那小美人如今才四岁,她父母也在府上,不如让他们见见林大人?” 林安听了,这才明白过来。不过,他还是警醒的道:“只有四岁?为何我听到的传言,只说了李家三公子英雄救美,落水后昏迷不醒,怕是要出事……而美人感激,不计后果,正在李家照顾三公子的话?”见李家大公子脸色接连变了几下,才又道,“我回去后会细查这件事,李家……切莫让人害了还不知。” 李家大公子还能说甚?当下郑重谢过林安,待将林安客客气气的送走,这才找了母亲和二弟商议这件事情。至于父亲……李家大公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小弟既无事了,父亲肯定又要回他的院子,摆弄那只刚刚买来的鹦鹉了…… 林安出了李家,亦皱起眉来。他先时只以为这李长宁真的要命不久矣,只恨自己又选错了亲事,现下再看,李长宁落水救人昏迷不醒是真,救得是个“美人”也是真。只是李长宁现在的“不醒”,只是落水后的休息睡眠,而被救的小美人,也只有区区四岁,根本谈不上甚么贞洁不贞洁,那一家人更加不会因为这个赖住李家。 可是,将这个消息传出来的人,除了要陷害李家,是不是也打了要让他方寸大乱的目的? 林安拧了眉,很是不明白,明明他在华安县许久,并未真正得罪过甚么人,又怎会有人故意要传出这样虚假的消息? 待回到衙门,林安就立刻派了人去查这件事。若找到人,直接用“造谣生事”的名义将人先抓回来再说。 至于汪老太爷,林安回到衙门后,并未见到人,也只当汪老太爷已经放弃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了。 结果林平晚上回来,就跟林安告了状。 “是一个老头子!”林平努力的比划道,“就是、就是有些老,不是很老的老头子,他说他是平哥儿的外祖,还让平哥儿唤他。说是平哥儿肯唤他外祖的话,就给平哥儿好多好多钱,还有小玩意儿。” 林安不意这汪老太爷竟和汪老夫人用了同一个法子,挑眉道:“那平哥儿怎样说的?” 林平撇嘴道:“平哥儿才不会认他!平哥儿知道的,汪家都不是好人,他们在娘亲没死的时候,就给娘亲立了牌位,能是甚么好人?再说哥哥和大姐、二姐不喜欢的,平哥儿也不要喜欢!” 林安心中大慰,正要说些什么夸奖平哥儿,就见林平往他膝盖上一埋,格外小声的说了句什么。 林安没有听清,道:“平哥儿是男子汉,男子汉说话要掷地有声,不能像新媳妇儿那样说话都是蚊子声。来,大声告诉哥哥,平哥儿说了甚么?” “我、我想让哥哥给我定亲!” 林安登时噎住,瞪着眼睛看林平。 林平小小个字,区区七岁,却愣是挺直了背脊,背着手,红着脸,大声道:“哥哥我不要亲上加亲,娶什么汪家女,我、我就要娶小师妹!我都跟小师妹说好了,长大了就去娶她,我不能食言而肥!” 林安:“……”他该说小孩子的世界他不懂么? “小师妹?哪个小师妹?”林安追问道,“是你现在的夫子家的,还是……师父家的?” 林平被哥哥的目光看得很是想低头。可是想到哥哥方才说他是男子汉的话,登时又挺直了腰板,小脸红红地道:“是、是师父家的。小师妹对平哥儿特别好,好吃的点心不给小师弟,都给平哥儿;平日里也跟平哥儿说话说得最多,笑起来也最甜最好看。哥哥,平哥儿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小师妹。” 然后就争了一双和林安相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林安看。似是在跟林安说,如果不答应他,他就一直这么看着林安。 林安听着林平的话,顿觉和林平七岁的年纪很是不搭。 可是林平不是这么想的,他还在不住的求林安:“哥哥哥哥,两个姐姐都成亲定亲了,平哥儿也要定亲。这样就没人来打平哥儿的主意了,小师妹也就放心啦!” 林安有心再劝,结果看林平一本正经的模样,那些话就说不出来了。只笑道:“平哥儿放心,哥哥不会让你娶你不喜欢的人。汪家那边,哥哥很快就让人请那位老大人回江南。他不敢强迫你娶汪家女的。” 林平脑袋却清楚得很,半点没被林安忽悠,忙忙道:“那小师妹呢?哥哥还没答应平哥儿要和小师妹结亲呢?” 被惊吓到的林安:“……这件事哥哥要和师父好好谈一谈。待事情定了,再与你说。记得,在外面要乖,不要小师妹小师妹的挂在嘴边。”尔后还靠近林平的耳朵,传授秘籍道,“越是好的,越要藏起来,不告诉别人,不让别人知道才好。明白么?” 林平立刻恍然大悟:“哥哥我明白了!就跟哥哥喜欢秦哥一样,哥哥心里再喜欢秦哥,嘴上也不夸秦哥一句,就是这个样子的,对不对?” 林安:“……”对甚么对?小孩子怎么能这般早熟? 站在门外偷听的耳力极佳的猎户:原来媳妇儿是这么想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安毕竟是华安县的县令,要查什么消息,也有不少小乞丐和有心人,为着一顿饱饭,往县衙里送消息。 因此林安很快查到,那个故意造谣李家消息的人是谁了。 是他的堂侄子即将“嫁”到的李家对头,黎家。而他的堂兄除了要了大笔卖儿钱外,就是希望黎家能让林安吃个闷亏。 林安看着这个消息嘴角抽了抽,也不亲自去见他们,只令人将他的二伯母在流放之地病死的消息传了出去。 得,也别去丢脸面嫁人做妾,乖乖的去守孝罢。   ☆、第94章 被“报复”的大状元 当朝唯一的三元,华安县的县太爷的堂弟要去给人做妾? 想想都是不可能也不应该的事情。 林安虽然不在乎那些老宅剩下的人,但是也不能由着那些人为了钱财,把孩子送去给大户人家做妾。 因此就算是再不喜欢,林安也让人送了消息去林家村,告诫他的那几位表哥表弟。 “大人说了,若是再发生这种事情,就是这十亩地,不给各位种了,房子宁可空着生虫,也不许把自家儿女送去给人做妾为奴的人住。”衙差道,“各位好生想清楚罢。若是老老实实的,不给县太爷添麻烦,将来儿女婚嫁,县太爷是他们的长辈,难道还这能一毛不拔?除了县太爷,还有县太爷的弟弟妹妹,不也是他们长辈?难道真的当做看不见?” 眼见这些看着老老实实,心中却不知想些什么的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衙差苦口婆心道:“各位还是好好想清楚。如果不想走你们那些长辈的后尘,就都老老实实的,别做那些膈应自己,也膈应别人的事情。没得真把县太爷得罪的死死的,最后连你们这门亲都不认!” 林安的堂兄堂嫂登时唯唯诺诺起来,甚么都不敢反驳。待听到自己娘在流放之地死了的消息时,登时嚎啕大哭,心中却只觉这肯定是那林安给他们的威胁,是他们不听话的后果。如此一番细思之下,哪里还敢违背林安的一丝一毫?立时就把心里存着的那点子利用林安身份的想法,彻底抹了去。 可怜林安明明甚么都没有做,就这么背上了一个扯都扯不下去的黑锅…… 好在林安不知道这件事,眼见李长宁身子好了,跑来他这里一脸羞愧的道谢和道歉。 林安是真的打算要把李长宁好好教的,当下毫不客气的把李长宁数落了一顿。 “救人是应当的。可是,即便是救人,也当三思。你凫水的能力,是否足够你救了人之后,顺顺利利的再从水里爬上来?你救了人后,那人又是否会故意赖住你,搅得你生活不安?若是你不亲自下水去救,可还有其他的法子,请其他凫水好的人去救?你想都不想,跳水就去救人,可曾想过,如果不是恰好我把林十四送了给你,你此刻又魂在何处?” 李长宁却不是不知趣的。当下只低着头,任由大舅子骂他。没法子,他这次真的是错的彻底。尤其是那时他在水中爬不上岸,几近窒息的时候,心中的后悔,更是无以言说。 林安骂了李长宁半晌,见李长宁也不反驳,一脸的随便你骂的模样,坐下喝了口茶,才叹道:“长宁应当知晓,家父去的早的事情吧?” 李长宁愣了愣,立刻道:“是,长宁知道,自岳父去后,还多亏了大舅兄苦读诗书,如此才让弟妹在家中立足。”这也是他大哥二哥和母亲教导过他的。教他人当自立,方可护得住自己想要护着的人。 林安神色淡淡,又道:“那你可知,家父正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富商,结果救人之后,自己体力不支,反而死在水里的事情?” 李长宁当下张大了嘴巴,满脸愧色,半晌才深揖一礼,道:“长宁再不会做这等蠢事。” 林安将其扶起,道:“善事我们自当要做,无需三思。只是要如何做,如何救人,才是我们当要三思的。” 再然后,林安就趁机给李长宁安排了帮他管在善堂教书的那些临时夫子的伙计,还要李长宁按照他写的计划书,把下半年里,每隔一日去教导那些孩子的夫子名单都定好。 这些事情看着简单,可是处处都要和人打交道。而且,善堂请的那些夫子,都是一边读书,一边想为自己赚名声的秀才或是童生,只少少几个是举人——不过若是举人的话,大多一两个月才会去善堂一趟而已。那些为了赚名声的学子,自然是不肯要束脩的。可惜就是因为他们不要束脩,他们就会想要趁着自己方便的时间才来教书,如此一来,时间相护冲突等等,都需要有人来调节。 林安原本手下是有些家仆的,可是那些事情又不好令家仆去和那些读书人谈,而张灿也被他支使的团团转,现下看来,正好把李长宁弄去做这些事情。 李长宁终究是年纪小,闻言张大嘴巴,“啊”了一声,然后才忙忙答应:“应该的应该是!既是善事,长宁愿意去做!而且一定会尽量做到最好!” 林安立刻满意了下来。有人就有冲突,他就看看李长宁怎么慢慢成长罢。 李家不但是李长宁上门来道歉了,李太太也去了林家,见了林姝,除了绸缎人参那些感谢林安的礼物,还特特送了一整套的金头面和几件珊瑚、珍珠首饰过来,送给林姝。 林姝虽是闺中女子,可因着家里没有长辈,她自然羞涩不起来,当下谢过李太太,不提李长宁,只和李太太说起这衣裳首饰。 李太太眉眼含笑。她对这个小儿媳妇儿倒是满意的很。虽然有些妇人,总不喜欢儿媳过于强硬,可她因着丈夫不给力,自己都强硬了一辈子,哪里还能看得上软软糯糯的女子? 见林姝一面和她说话,一面还能打发下人出去干活,整治出一桌很是像样的酒席,当下就更高兴了。 “说来还是我这小儿子有福气。小时候贪玩,有两个哥哥护着宠着,就是比他小的两个妹妹,才那么一丁点大,就知道小哥哥经常被娘骂,可怜的很,一定要给小哥哥打掩护。”李太太笑得眼纹都出来了,看一眼林姝,道,“等长大了,他两个哥哥连着考了好几年秀才都没考过,偏偏他一考就考中了,连带着还让他大哥也考中了。” 林姝抿嘴笑:“厚积薄发,大哥是到了该考中的时候了。二哥也才十九岁,十九岁的童生,就是放到京城,那也是要人人夸的。”夸了大哥夸二哥,却绝口不提最小的李长宁。 李太太听了就笑,只觉这小儿媳妇儿选的再好没有。 待她要告辞的时候,林姝送了一台可以放在桌子上的小小的双面屏摆件,还送了她亲自做的泡椒凤爪和一些其他的吃食,道:“也没有特意做。这些都是家兄平日喜欢吃的,还请太太莫要嫌弃。” 李太太哪里会嫌弃这个?高高兴兴的拿着东西就回家了。 一应吃食,除了给自己和老爷那里留了一部分,其余的都送到李长宁那里去了。 连带着那间小屏风摆件。 李太太刚让人把东西送了过去,换了衣服,正要问家中事务,就见李长宁风风火火的捧着那小屏风摆件就冲了进来。 李太太见了,掩面就笑:“怎的急成这个样子?跑那般快,就不怕拐了脚,明个儿没法子去给你大舅兄干活?” 这倒是玩笑话了。李太太是精明人,自然看得出林安是在教导李长宁,给李长宁派的活也不是随便派的。平白说一句而已。 李长宁却急了:“不、不是干活,是大舅兄在教我……” 李太太凭空点了点他,但笑不语。 李家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并两个姑娘也都来这里请安,大少奶奶手里还牵着个小姑娘,正是李长宁唯一的小侄女。 小姑娘眼睛清亮,当下就看到了李长宁手里的小屏风,立刻就叫道:“小叔小叔,婠婠喜欢那个,那个给婠婠好不好?小叔小叔——” 李长宁立刻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当下就把小屏风护在怀里,瞪眼道:“这个可不能给你玩。”然后看向李太太,“娘,这个是哪里来的?我看这屏风上的两面画,绣的极有灵气,想来必是照着哪位小有名气的画师的画做底子来绣的。只不知那画师是何人,我可有缘一见?” 李太太登时就笑了开来:“谁知道你有没有缘一见?等成亲了,你自去问你媳妇儿去!” 众人登时笑了起来。谁不知道太太今个儿是往林家去了,既从林家回来,这小屏风可不就是林家送的?而林家打理家事的,正是李长宁的未来媳妇儿。 李长宁呆呆的“啊”了一声,转身就要跑。 李长宁小侄女还道:“原来是小婶子做的,那祖母让小婶子再给婠婠做一个好不好?” 李太太还没说出拒绝的话,李长宁就又跑了回来,道:“不行不行,大舅兄说了,这双面绣她一年最多只能做一件,而且有孕或生病的那年都不许做。若要做,也是要做大舅兄定好的尺寸。为了这个,大舅兄还让她发了毒誓,才肯让她学的。”然后蹲下。身来,认认真真看着婠婠道,“所以啊,婠婠,你要喜欢,小叔给你去别家买,千万别开口让你小婶给你做,记住了?” 一众人登时笑得前仰后合。 李长宁脸上泛红,举起拳头对着小侄女威胁了一下,见小侄女要哭不哭的答应下来,登时就往外跑去。 李家大少奶奶叹道:“到底是个护媳妇儿的。” 李太太闻言只笑,心中想到那位县太爷不让自己妹妹多做双面绣的缘故,微微一叹。再细思一回,又觉自己的小儿子,当真是好运气,找到这么个肯疼妹子的大舅子。 李家如何欢喜找到这么个儿媳妇儿暂且不提,林安却是调.教两位妹婿调.教上了瘾,常常都要把两人叫过来,问善堂和婴儿村的进展,问罢公事,还要问二人的学问。 李长宁还好,他因着家里人都是读书人,父亲虽然有时候很不靠谱,但好歹是个举人,但凡他不懂的地方,父亲都能为他解答。再不济还有两个哥哥帮着他想答案。 张灿却是在这方面吃了亏。没法子,他们家数代前是从商的,因此才会积累下大笔的财产。后来到了他曾祖时,因不愿意再被旁人轻贱,这才弃了从商一事,安心做个守着原先家产的富户,即使如此,张家也是从这位曾祖开始,一直到了第四代张灿,这才开始能参加科举。 再加上张家数代单传,也没甚好亲戚兄弟来帮扶,因此张灿对着林安布置下的功课,那才是真正的苦大仇深。 不过,就算是再苦,张灿也没说一过一句放弃。 他原先是有些天真,总觉得这世间父母,无不疼爱子女。而子女喜欢的人,父母也会跟着喜欢,跟着在乎。可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的。他的母亲虽然不怎么为难过婉儿,可是在婉儿仅仅一年没有身孕,兄长有可能几年不回华阳县的时候,以婆母的身份,还是给婉儿送了那等生子药。 他原以为自己家里,曾祖、祖父、父亲和他,都是互相在乎,晚辈敬仰长辈,长辈爱护晚辈。可是临了临了,他才发现不是这样。祖父早就恨极了曾祖从前的不作为,恨极了张家一代代传下来的“生子秘籍”,害得发妻早逝。而父亲也不是那么的认同祖父。在父亲看来,只要张家能延续后代,牺牲个把女子的寿元,那又有甚么?张家男人对此也不是没有回报的。譬如他,回报张太太的,就是尽量少的招惹女人,除了张太太年老后送他的两个通房,他在家中,可从不曾再碰过其他丫鬟。 可是张灿的祖父不曾这样想,张灿亦不是这样想的。 张家造下的孽已然够多了,他不愿意,也不想再让无辜女子因此折损寿元。至于他,他会好好按照那位白远大夫的方子调养身子,但是调养好身子后,是否会让婉儿生子,这些全看天意。 若天意让他们在十年内有子,那么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若是天意不肯……那张灿定然要从外面偷偷抱来一个孩子,权当做自己和婉儿的孩子,张家的骨肉血脉,以此延续后代。 如此的话,张家因用了数代的虎狼之药的影响,想来也会就此停止。 张灿在心中将这些主意转了转,便又埋头写林安给他追加的功课,等写好了功课,沐浴一番,独自躺在床上,脑袋里想一回林婉,紧接着就要思考善堂和婴儿村的事情……他总要把这些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安哥儿才会觉得他真的长大了,愿意把婉儿再还给他了。 张灿心中如何作想,林安自然不知道。不过,张灿这段时日的努力,他倒是全部看在眼里。 眼看就到了八月份,桂花飘香,秋收都要结束了,再过几个月,林婉和张灿一年的孝期也要结束,林安也不得不去认真和林婉谈上一谈,看林婉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要不要回张家。 猎户只觉林安麻烦,当下把人拦住,抱着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不肯动。 “长兄为父,原本就该你说甚么就是甚么。况且你妹妹本就听话,安哥儿何必再去多此一问?” 这是猎户的真实想法。他的确不觉得林安去问林婉,是个什么好主意。林婉性子柔,万一说要回张家,那可怎么办?虽说张家现下被整治的也不是不能过日子。但只要一想到张家从前几代人的作为,还不留情的牺牲几代无辜女子寿元的事情,猎户便觉得这张家回不得。 林安虽然心里也有这个想法,但他还是道:“我总得问问婉儿。这件事,毕竟事关她的婚事,而张灿现在……”林安叹气道,“张灿现在,比之从前,可是值得依靠多了。” 况且,不论张灿是否成长了,林安总要问一问林婉,是否能把张灿放下,开始一段新的婚事。他从前看不出林婉的态度时,只觉这个妹妹很是理智,虽肯用情,却不会用太多情。可是现在看来……他纯粹是看走了眼,林婉可是比很多人都痴心的很,和同样痴心的张灿倒正正好是一对儿。 “若是她听了我的话,嫁给别人,按部就班的生子,变老,做家里的老祖宗,可是情爱没了,心也死了,那,又该如何?” 林安伸出手,描摹着猎户深邃的五官,道,“有些人的一生里,没有这等情爱,一样能活得风光恣意,快活似神仙;有些人则是有情饮水饱,没有情爱,虽会怅然,但也能找个伴,照样过日子;还有些人,是为着情爱而生,一旦没了情爱,就如同那画上的花儿,无论再令人感慨,仿若真花,到底失了鲜活,从此过日子,就变成了熬日子。一日熬过一日,只等着离开人世的那一日。” 猎户微微挑眉,立刻道:“三哥如果没有媳妇儿,就是媳妇儿口中的第二种人。可是三哥如今有了媳妇儿,”还尝过了这等和心上人在一起缠缠.绵绵的美妙滋味,“三哥却成了第三种人。” 林安听罢,先时还懵懂,片刻后看到猎户眼睛里的深情,才反应过来猎户是在变着法子的跟他“表白”,登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猎户脸色一黑。 接着原本在林安肩膀上的手,慢慢就开始下滑,下滑,落在林安的背上,按一下,下滑,落在腰上,捏两下,继续下滑,落在臀上……无奈手感太好,猎户有意无意的掐了好几下。 等掐完了,似是又觉自己小题大做,心中不忍,干脆又把手放回去,给揉了几下。 林安:“……”不就是嘲笑了你一下么?至于、至于要这么报复人? “媳妇儿是哪一种。”猎户明明是想要问林安,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陈述句,“告诉三哥,嗯?” 林安转着眼珠不肯答话。 谁让你方才欺负小爷……的臀部?小爷的臀部,岂是寻常人能欺负的? 可惜猎户恰好是真正敢于欺负这位小爷贵臀的非寻常人,抬眼看一眼外面,天色还没彻底黑,可是为了逼问林安,又为着林安太过惑人,当下便对着林安上下其手,重点照顾了这位林小爷的贵臀…… 林安瞪大眼睛,被欺负的狠了,红着眼睛咬着唇,嚷嚷道:“第三种,第三种!没了三哥,我也再快活不得!” 猎户双手一顿,叹道:“原来是一语双关,三哥险些没能听懂。” 猎户心中高兴林安既肯定了他在林安心里的地位,又肯定了他在床.事上给林安带去的不可替代的快活,饶是向来不喜笑颜,此刻也舒展了神色,双目温柔地看着他的林安。 林安:“……”哪里来的一语双关?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说得甚么一语双关? 二人鸡同鸭讲了半晌,闹得两人皆是衣衫不整,这才一人喝了杯凉茶,把那种感觉压了下去。 猎户换了衣裳,就去隔壁自己家里沐浴。 林安换了衣衫,则去找了林婉。 猎户这次也不拦他了,只道:“其实那个张灿也不错,她若真喜欢,有你我在,她总吃不了大亏的。” 只是一些小亏,还有延续后代的事情,这些却是不可避免了。 林安苦笑一声,就去寻了林婉。 林婉如今颇有闲情,正带着房间里的丫鬟,拿着白日里掐的花瓣做胭脂。 林安一见,颇有些哭笑不得。 林婉浅笑道:“可惜秦哥是男子,若他是女子,妹妹亲手做了这胭脂,必是要送给嫂嫂的。” 林安闻言,倒也不介意了,坐下伸手抹了下不知是甚么花的花瓣碾成的红色的东西,道:“无妨无妨。妹妹送你‘嫂子’甚么,你‘嫂子’都会喜欢的。唔,这味道不错,你多做些,等做成了,我给你‘嫂子’送回去些。” 林婉轻笑一声,没把林安的话当真,只拍手让丫鬟把这些做胭脂的玩意儿都收了起来,看丫鬟奉了茶,都自觉地往门外去守着,这才微微收敛了一下笑容,看着林安开口。 “哥哥这次特特把我叫来,可是有事要说?” 林安原本是真的打算要说的。但是眼看着林婉最近和张灿同住在衙门后院,虽然不住在一个屋子里,二人也不常常见面,可即便如此,林婉如今整个人都开怀了许多,现下还有了心情去做胭脂。 林安再想到从前那个消瘦的林婉,登时不知道这些话该怎么说。 林婉却直言问道:“哥哥可是还在为我的婚事发愁?哥哥现在,还是觉得,我最好不要回张家么?” 林安的确是这么想的,道:“当初我令人把你的嫁妆从张家搬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再让你回张家。” 否则的话,他那时只要吓唬吓唬张家,把林婉接到家里好好住上一段时日就好了,哪里用得着把林婉的嫁妆都给搬出来?这不是明摆着在打张家的脸,让张家难做,和张家结仇么? 从头到尾,林安自己的想法,都是干干脆脆让林婉离开张家,再不回去。 “不过——”林安看着林婉垂下头,微微失神的模样,又加了一句,“阿灿好歹比先前出息多了,能一个人帮我揽下善堂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你若当真喜欢……” 他还是说不出让林婉回张家的话。 林婉正微微惊喜地抬头看林安,结果就看到了林安一刹那间没能收回去的不赞同的神色,心下一凉,神智慢慢回来,露出一个浅笑,道:“哪里有甚喜欢不喜欢的?总归是找个人过日子,没了他,还有旁人。若是真的寻不到,我还能学那位豆腐脑西施,一辈子不嫁,赖着哥哥一辈子。”抿唇笑道,“总之,我信得过哥哥。” 林安顿时觉得,林婉这一番话里,只最后一句,才是真心实意说出来的。 当下一叹,林安又试探着问了林婉许多话,林婉却是再不肯露出原先的惊喜之色,只道都听林安的。再嫁或是不嫁,全都听林安的。 林安当着林婉的面,没有露出太多破绽,等出了林婉的院子,登时面色发苦。 张家啊。他也算是把张家得罪的比较狠了,难道还真的要把林婉再送回张家去? 林婉将来,真的能过得很好?可是想到他自己跟猎户说的话,又觉若林婉心中真的只有张灿一个,再容不得其他人,那他让林婉改嫁,又真的是对林婉好? 林安满腹惆怅。 可是等他出了林婉院子,被林平追着跑时,这满腹惆怅,就全都消失了。 “哥哥哥哥,你不是答应平哥儿,要给平哥儿定下小师妹的么?可是、可是平哥儿怎么没看到哥哥给平哥儿准备定亲礼呀?” 林安看着林平瞪得大大的眼睛,举头望天:“哥哥太忙,定亲礼是让仆人准备的……” “骗人!哥哥骗人!平哥儿问过采买的大叔大娘了,他们根本没有采买那些定亲的东西!哥哥是不是没钱了,用那个汪家给平哥儿的钱给平哥儿办定亲礼好不好?” 林安:“……”小子你才七岁!七岁!定个什么亲?操心还操到定亲礼上面了,真是…… “反正平哥儿都跟师父、师娘、小师弟和小师妹写信了,说哥哥很快就要去他们家替平哥儿提亲,求娶小师妹。”林平小脸通红通红的,双眼亮晶晶地看向林安,“哥哥一定会去的,对不对?对不对?” 林安:“……”毛都没长齐呢,想啥媳妇!快去捏泥巴玩去!   ☆、第95章 哄猎户的大状元 林安心里,只把林平当成一个傻小子,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不太想把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当真。 可是林平却觉得自己已经七岁了,长大了。虽然还不到能成亲的年纪,但是定亲是绰绰有余了,当真认认真真的给刘夫子、刘师娘还有小师妹小师弟写了信,把自己要娶小师妹的事情写到了信里,还认认真真承诺,会像秦哥对哥哥那样的对小师妹好,爱护小师妹。 刘夫子和刘师娘收了信,颇为哭笑不得。 可是笑完之后,二人再想这件事,又觉这件事并非做不得。 林安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就是现下做了三元,当了官,也从来都是拿刘夫子当师父敬着,虽然现下林安不好去华阳县来看他们,但每每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忘往刘家送上一份。 后来请他们收了林婉林姝做义女后,对他们老夫妻二人更好。林安心思通透,知晓他们夫妻二人心里最在乎的还是两个小的,最怕自己活不到两个小儿女长大,因此特特找了林家村那个奇怪的白远大夫给他们调养身子,还教了他们老夫妻五禽戏,让他们以此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两个小儿女自不必说了,林安早就请秦止教了他们打拳。刘师娘先前还拦着不想让小女儿学,可是眼见着小儿子打了拳两个月后,每日吃得多,长得也快了,为着小女儿的身体,也同意小女儿每日打拳——左右家里都是卖身刘家的家仆,哪个敢去传姑娘行为不端的话头? 有了这些,刘夫子和刘师娘自是知足,只觉林安这个弟子没有白收,心下满意,自然不曾想过其他。 只是现在收了林平的信,二人自有了别的想头。 “云翼聪慧,读书上和从前的安哥儿比也不差什么,将来定能在科举上步步高升。你教了这么多年学生,也颇有几个肯记得你的恩情的。又有云双和平哥儿青梅竹马的感情……”刘师娘缓缓道,“让他们两个定亲,也非不可。” 刘夫子和刘师娘的两个小儿女,和林平同岁,一个唤作刘云翼,一个唤作刘云双。 刘夫子摸了摸短短的胡须,想了一会,才道:“且看安哥儿如何想罢。若他肯,自己不好来华阳县,也会请了人来相问的。若是不肯……此事权当是小儿玩笑,笑过便罢,莫要当真才好。” 刘师娘闻言,心中一叹,倒也不觉林安有错。毕竟,一来,林安已经是官身,有了林安铺路,将来林平的官路只会更加好走;二来,平哥儿也好,云双也好,二人都只有区区七岁,七岁小儿的娶妻定亲的话,又能信上几分?大人不说话,左不过还是一场笑话而已。 况且,刘师娘毕竟是女子,心思更细。她总担心林平只是小儿心性,待长大了,又不肯和云双结亲。哪怕到时候安哥儿压着林平结了亲,或是二人退亲,总是要让小女儿名声受损,不能快活。因此虽然心中可惜,倒也不算难过。 刘夫子和刘师娘没把这件事太当回事,又压着云双和云翼两个一面在功课上用功,一面还要学些琴棋书画,登时就让两个小的没了心思去想别的。 可是刘家没人去想,林安又不好写信给刘家说那件事情做不得数,只得准备了一堆这时候男孩女孩喜欢的小玩意儿,送到了刘家。 刘家心知肚明,这是只把林平的话当成小孩玩笑,当下也回送了些小孩的玩意儿。 两家大人都当这件事情这么了结了。 结果林平没有忘啊! 他还记得他写信给小师妹了,他还记得他承诺过要娶小师妹,他还记得他很郑重的跟哥哥说过这件事情,他要和小师妹定亲! 可是、可是,说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用。 林平从学堂回来,难得独自一个,蹲在墙角,一句话不说。 秦茂见了,跟林平并排蹲了一会,见林平还是不说话。他心里大约明白林平是怎么想的,想了想,就站了起来,“噔噔噔”的就要跑去找林安。 结果林安没找到,一头撞进了秦止怀里。 秦止身形半分未动,反倒是秦茂被撞得倒退了三四步,才站稳了身子。 他抬头一看,见是秦止,就立刻低下了头,行了礼,叫了一声“三叔”,就要避开,让秦止先过去,他再进去找林安。 秦止从前因秦茂的祖母和爹娘不喜欢秦茂,但就算是不喜欢,他在把秦茂捡回来后,也很是认真的把秦茂养大了。现下相处几年,眼看着秦茂越发乖巧,秦止倒也能在心情好的时候,对着秦茂和善一些了。 “有事?” 秦止生的高高大大,声音沉稳如钟,因当了十几年的兵,杀过人见过血,气势颇为惊人。 他一说话,秦茂就把小身板给立正了,大声道:“是,我、我是来找林小叔的。” 秦止微微挑眉。 他今日心情好,原本也不是不能放秦茂去见林安的。可问题在于,他心情好的缘故,就在于他方才在书房里,趁势又把林安给压倒在宽大的书桌上,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情,让林安现下只能躺在书房的软榻上休息,压根就起不来身。 甚至秦止都不大能让秦茂进书房的门。 他今日兴致太好,虽不是晚上,也和林安来先后做过三回,书房里味道还有些重……秦止虽不看重秦茂,但也觉得秦茂还是小孩子,不适合闻到那种味道…… “他刚刚睡下。”秦止道,“你有事情,可与我说,也是一样。” 秦茂登时哑了声,讷讷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因是七月十五鬼节那天生的,家里把他的八字拿去给一个“高人”看,那“高人”直说他命硬,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克长辈克财运,如此一番话下来,他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自他有记忆以来,在秦家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直到秦止偶然见了他,把他捡回了山上的住处。 秦茂因此在心底很是感激秦止和愿意关心他的林安,可是秦止并不喜欢他,因此秦茂很识时务的尽量少在秦止面前出现,少去提要求,少去让林安为难。 可是就算如此,秦茂对秦止除了感激,还是有几分畏惧的。 “没、没……”秦茂刚下意识的否认了,又想到今天想说的是林平的事情,登时又改了口,道,“是平哥儿,他想的事情,林小叔没当真,他正在难过。” 秦止眉毛再次挑了挑,道:“带我去看他。” 秦茂“啊”了一声,才带着秦止往他和林平的院子里走去。 秦止见秦茂只垂了脑袋不说话,自己也不开口。 他和林安到底是不同的。林安的心里,除了装着自己,还装着三个弟妹,和他没有关系的秦茂,从前没当官时,惦记着科举,现下当官了,就想着公事和做善事…… 林安的心里,从来都装着很多很多东西。 可是秦止不同。 秦止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林安。就连他那位将军二哥,在他看清楚了那位将军二哥的心思后,虽然偶有惦念,但也绝不会再把将军二哥放在心里记挂了。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林安。 因此秦茂再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看起来有些害怕他,秦止心里只稍稍一顿,便将这件事情丢下不管。 媳妇儿给秦茂的,已经足够多了。秦茂如今,有林家兄妹关心,有读书练武的机会,还能衣食无忧,他也算对得起当初突发奇想,把秦茂从秦家捡回来的初衷了。 至于秦茂是否会觉得他不好,秦止却不在乎了。 等见了蹲在墙角的林平,秦止站在一旁,默默地看了一会,心里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劝说。 林安是他媳妇儿,是他最在乎的人,秦止当然愿意站在林安那边,说林安所说的话就是对的,林安做的决定,其余人都该遵从;可是平哥儿倒也算不上外人,况且林安那么护短,爱惜弟妹,秦止也不好拿着在军中的法子,干脆动武力教训人,因此只好在一旁干巴巴的站着。 还是林平自己默默地蹲了好久,蹲的双.腿都麻了,一个不注意,坐倒在地上时,才发现秦止和秦茂一大一小,都站在一旁看着他。 林平瘪了瘪嘴,使劲揉了揉腿,待双.腿恢复了,就立刻上前去,抱住秦止大腿,哭道:“秦哥秦哥,你帮我劝劝哥哥好不好,平哥儿要跟小师妹定亲,要娶小师妹!秦哥帮帮平哥儿好不好?好不好?” 一张笑脸,登时哭花了。像只小花猫一样,看着既可怜,又可爱。 可是秦止只低头瞥了林平一眼,就立刻声音平板的道:“我听你哥哥的。” 言外之意,求我也没有用,我也是要听你哥哥指挥的。 林平登时被噎住。 他很是不可置信的抬头去看秦止,直到看见秦止一派正直的脸,才道:“可是、可是秦哥都劝不了哥哥,那还有谁能帮平哥儿去劝哥哥?平哥儿真的很想和小师妹在一起,想和小师妹定亲,以后就想秦哥和哥哥那样,快快活活地在一起……” 真不愧是小狐狸的弟弟。和小狐狸一样会说话。 秦止心中想着。 可是,他还是被小狐狸的弟弟说的心花怒放,从原先倨傲的站着不动,慢慢变成了蹲下的姿势,和林平平视着说话。 “平哥儿学堂里,可有定亲的师兄师弟?” 林平一脸羡慕道:“有好多!我算算,至少,至少有八.九个,还有四五个是已经成亲了的,他们家里还有小娃娃呢!平哥儿都去看过,那小娃娃,比平哥儿和茂哥儿还小!” “……”秦止又道,“他们都几岁?” 林平到底年纪小,还不明白秦止设下的小圈套,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道:“最大的有二十四岁,是成亲了,最小的、最小的是十二岁,今年刚刚定亲。” “那他们这些定亲的人里,可有比你年纪小的?那些比你年纪小的,为何还没有定亲?” 秦止的这两个问题一出,立时就把林平给问住了。 “你和茂哥儿年纪虽小,可我和安哥儿也从未瞒着你们,待你们两人十五岁,就会打发你们各自自立门户。”秦止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见两个小的情绪低落的低了头,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话,继续道, “到那时,你们两个,只有靠自己才能过活。平哥儿想要和你小师妹定亲,那就要做一个可以让你的小师妹过得很好的人,做一个让你的岳父岳母看得上的人。现下你年纪还小,只有七岁而已。虽说现在看着一切都好,可将来如何,谁又能知晓?纵使是今日刘夫子和刘师娘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同意了这桩婚事,可是将来呢?将来若是你不肯为着自己的前程而努力,亦或是你想要娶别人家的女儿,不要你的小师妹了。你是男子,尚且无妨,可是,你的小师妹到底是女子,难道你想要你的小师妹因此而名誉受损?让你哥哥因此和刘夫子一家疏远么?” 秦茂还好,他早早就知道了自己到了十五岁,就算长大了,不能再让林小叔白白养着他的事情。虽然难过,但心里更多的也是轻松和感激。感激林小叔在他幼小时候对他教养,轻松的则是待他十五岁,就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家。因此他只低了头,没有说其他。 林平却是傻住了。他从前只觉得自己心里喜欢小师妹,怕小师妹被别人定走了,因此才要缠着哥哥不放,想要和小师妹定亲。可是现在看来……似乎秦哥说的真的很对。 他现在还是个小小孩子,甚么都没有,甚么都靠着哥哥。甚至连将来如何,现在他年纪还太小,也看不出来。小师妹比他还小上几个月,就算是同意了婚事,其实也还是刘夫子和刘师娘看在哥哥面子上同意的婚事。却不是因为他。 林平垂了脑袋,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秦止:“……”难得他一次说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来劝小舅子,这小舅子怎么还哭? 好像揍人! 可惜秦止理智尚在,知道小舅子是绝对不能揍的,因此攥了拳头,抑制住手心的发痒,正想着要继续说些什么,就见林平自己抬了头,结结巴巴的开了口。 “我、我知道了。”林平一张小脸哭得通红,“秦哥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和我哥哥定亲的,将来、将来我也一定要考中功名,凭着自己的本事,和小师妹定亲!我、我一定会像秦哥对哥哥的好那样,对小师妹一样好!” 秦止:“……那你努力。” 林平:“……”总觉得这不像是甚么好话。可是秦哥之前说的话都好有道理啊,他现下的确不该和小师妹定亲,免得自己将来没出息,带累小师妹了。算了算了,还是去读书罢。 秦茂:“……”这似乎真的不是甚么好话。可是,可是平哥儿都接受了,那他也权当没听出来好了。他也要去读书了。只有读好了书,将来有了功名,有了官职,他才能有本事回报林小叔和三叔一二——即便这二人大约不需要他的回报,可是,他总要先有这个能力,再论其他的不是? 于是在林安呼呼大睡的时候,秦止就帮林安搞定了林平。 待林安醒来,秦止原本不想说这件事情,可是见林安吃饭时都没精打采的,就把这件事拿出来当笑话说给林安听。 林安:“……”虽然猎户的话说得一点都不错,可他怎么总觉得猎户那番话里有其他的意思? 猎户说罢,就在等着林安笑。结果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林安的笑声,低头就认认真真地盯着林安,等着林安笑。 良久甚么动静都没有听到,才奇怪的问道:“不笑么?”将筷子放下,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媳妇儿酒窝的地方,道,“为甚么不笑?” 笑了他就能看到小媳妇儿的小酒窝了。 林安:“……哈、哈、哈!”哪里笑得出来?有了猎户那一番话,就算平哥儿会懂事多了,可以后哪里会再跟他撒娇呀?他还想逗着有一点点傻平哥儿玩呢!暂时不想要一个成熟的平哥儿! 猎户听了一会,只见林安是在敷衍他似的笑。默默地就低了头,不说话了。 林安:“……”明明心里觉得是猎户妨碍了他继续有一个想要早恋的傻弟弟,明明觉得是猎户错了,可是眼看着这猎户低头沉思,他就觉得那些过错完全不算什么,他只要好好安慰猎户就好了!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没关系。”林安只好伸出手,努力用自己的两只手捏住了猎户的一只手,叹道,“平哥儿迟早要长大的。”而且是比那些同龄的有父有母的人还要早早的长大。“三哥等了我那么久,将来还要等我几年。待平哥儿长大,我总要用全部的心思来对三哥好。” 凡事都有利有弊,他已经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几个弟妹,把猎户放在和他们同等或是微微靠后的位置。待弟妹长大,他总要把猎户放在心里的头一位。就像平哥儿,将来也会把他这个兄长,放在妻子儿女的后面一样。 他们迟早,都要重色轻友,为着更加亲近的小家的家人,把自己的手足放在更靠后的位置。 “我原先想着,等过几年,再慢慢和平哥儿说这些。不过,现在三哥提前说了,也没甚么。”林安笑道,“谁让平哥儿自己糊涂,小小年纪,就说些甚么定亲的话?还自作主张写了那几封信。好在是师父师娘宽厚,若是换了别的人家,怕是人家小姑娘的爹娘兄弟,立时就能上门打上来,告他一个污蔑之罪!到头来,我这哥哥,还得亲自给他下令打板子。” 猎户听了,神色间微微放松,道:“是三哥着急了。” 林安摇了摇头,不再提这件事。待吃饱了饭,就开始折腾猎户,非要猎户背着他出去转转。 可怜现下明明是家家闭户的时辰,猎户却要背着林安沿街跑。不但要背着,还要避过偶尔经过的更夫。 其中滋味,非猎户本人不能知也。 而林安在第二天一大早,就亲自骑马,送林平一起往学堂去。 路上林安也郑重承诺,如果林平十二岁时,还是现在的心思,就亲自替他去跟刘夫子刘师娘提亲。等林平和小师妹到了年纪,就让二人成亲。 林平登时喜不自胜。 “记着,要努力,要记着你将来是要担负起一个家的责任的。”林安拍了拍林安瘦弱的肩膀,笑道,“等你十五岁,自立门户了,就要像哥哥现在一样,为着家人而努力了。要记得自己的责任,嗯?” 林平重重的点了好几下头。 处理完林平的事情,林安就开始继续忙碌公务和善堂、婴儿村还有他自己的小生意。 眼看着自己的小生意越来越赚钱,林安心里也高兴得很。这些小生意虽然赚的都是小钱,可是胜在稳定,他开的店又遍布了华阳县、华安县还有州府,哪里能不赚钱? 再说夏天的冰铺就给他赚了不少银子,连养珠的生意,都没用他拿积蓄去填补,只用卖冰的钱去填补了养珠的生意。只等着一两年后,蚌里面的珠子养成,他才是会真正的大赚特赚。 这些事情暂且不提,眼看到了十月份,林安忙碌之余,还在惆怅林婉的事情。 到底该怎么办? 到底该不该让林婉回张家?到底该不该给林婉重新寻一门亲事? 林安心里正发愁这件事情,就有下人来报,大姑爷上门。 手臂上又系了黑布。 是张灿的父亲没了。 林安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完了,这一次,是三年孝期。   ☆、第96章 被勾搭的大状元 张灿的父亲不算是意外去世的。 可是张灿父亲死的缘故,张灿却根本没脸告诉其他人。 因为他的父亲,是死在悄悄纳进来的一个良妾手上的。 张家用虎狼药的事情被捅出来后,因知道这件事情的都是张家姻亲,因此他们也不曾再往外说。 张灿的父亲张老爷子原本就不太在意这件事被姻亲捅出来。毕竟那些姻亲和张家也是一体,张家子孙身上,也流着那些姻亲的血脉,他们也就是能来张家抠上几个银钱,还能作甚? 张老爷子心中所想的,还是让张灿早早的给他生个孙子,延续血脉。 偏偏张灿不肯。张老太爷也是不肯。 张老太爷更是道:“早早与你说了,阿灿正在吃药调养身子,说不得过上三四年,就能使女子正常有子了。只是再等上三四年而已,你才几岁?如何不能等的?我老头子都没急,你急甚么?” 张老爷子心说,如果真的能让儿子调养几年,就能得孙子,他怎么可能不能等?偏偏他亲自去问了那林家村的白远,又找了好几个悄悄给张灿看过诊的大夫问过,所谓的调养几年就能好,只是说张灿将来有些微的可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而那个可能,则会让他们等上十年八载都等不到一个! 张老爷子心里又急又恨,偏偏还不能在林婉身上动手,生怕惹急了林安,害了张家。因此只抓了张灿过来,跟张灿说,他已经找了一个良家女子,早在半年前就给那良家女子每日吃那等虎狼药了,只等着那虎狼药药效到了,张灿孝期也到了,好让那良家女子进门,给张家延续血脉。 张灿自是不肯:“爹你太糊涂了!这等造孽的事情,祖上已然糊涂了几辈子,爹你怎能继续糊涂?你这般糊涂,可知、可知那女子有多无辜?可知儿子心里,从来都只有我媳妇儿一个?可知就算那女子纳了进了,因着那虎狼药在张家几代子孙体.内的延续,儿子也不一定能让那女子有孕?爹你这样糊涂,就不怕菩萨难为,真的让咱们张家从此绝了血脉?” 张老爷子骂道:“那白远才几岁?他说的话就能当了真?说不得他就是收了你大舅子的好处,才会这样咒咱们张家!你且莫管,这事儿我来替你担着,只说是我老头子想要孙子,逼着你进的洞房。待得将来,有了孩子,就算是你那大舅子再生气,他妹子在咱们家,咱们还要甚好怕的?” 张灿既恨又恼,拂袖而去。 张老太爷愣是因张老爷子的糊涂,恨得狠狠病了一场。 张太太更绝,她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在她的小佛堂里念了三天的经文,出了小佛堂,就令人把那个吃了半年药的良家女子和她的家人请了过来,见那良家女子性子软弱,两家就重新定了纳妾文书,这女子,就从原先张灿的妾室,成了张老爷子的妾室。 而且还是过了几日,还在张灿曾祖孝期的时候,就被张太太悄悄抬了进来,置了席面,让张老爷子和那良妾吃了席,好去“洞房”。 且不提张老太爷和张灿对此事的想法,张老爷子那日气得径自掀了席面。 可是待过了几日,听说张太太阻了大厨房给那良妾送“药”,就立刻坐不住了。他只得去了良妾的院子,在这院子里置了小厨房,让那良妾自己熬了药吃。 张太太只当了自己是瞎子聋子,再不肯管。 张灿正被林安在华安县支使着干活,张太太传了话,就让张灿在华安县好好干活,少回家。还把消息封在了张家,愣是没人敢跟张灿说这件事。 那良妾也只当自己努力喝药,到老爷子孝期过了,来与她洞房,正正经经的做了被里鸳鸯,就能一举得子,连带着分了这张家偌大的家产,好好去补贴她娘家。 可惜世事无绝对,那良妾有一日院子里差不多喝完了药,只剩下一包的量,又见老爷子去别的县城巡察生意去了,她又知道自己跟太太求这生子的药,太太必是不肯的,因此心下一横,就自己使了银子,让贴身的奴婢拿着剩下的那一包药,去给她往药铺里去买药配药。 结果…… 结果就知道了她每日殷切期盼着吃的药里,被放了好几味虎狼药。 那药铺的伙计也是个不怕事儿的,见小丫鬟穿的也不怎么的,再问是一个小妾来买药的,干脆就连吓唬带蒙骗,把自己当半个大夫似的哄骗说,这药要是吃了,肯定能生儿子。可是等生完儿子,这女的就能立刻一命呜呼。 小丫鬟是那妾室出嫁前临时买的个村子里的十二岁小丫头,哪里懂什么真的假的?看得出这伙计是在骗她?当下哭着回了家,就全都告诉了那良妾。 良妾也不甚聪明,人又有些软弱,只当张家要去母留子,埋头哭了几日,想到娘家情形,还有常年病着的母亲,心中难过,但也不敢做出别的。哭了几日后,自己也没法子,只得收拾了房里的值钱东西,打算以后都往娘家送去,等自己生了儿子死了,再求求这负心的张家,好好照看她娘家。 可是良妾纵然认命,待张老爷子回来,板着脸问她为甚不吃那药,还为此要打杀她房里的奴婢时,良妾一时恨意怒意涌上心头,竟是乍着胆子拿了绣花的剪子,一剪子捅到张老爷子心窝里。 等张太太和张老太爷慌慌张张赶到这房间里来,张老爷子可不是失血过多,早没了气? 他们甚至连大夫都没法子去请。 张老太爷气得一指指着彻底懵住的张太太,连连骂了几声“恶妇”,可到底是张家理亏,又有张灿在,根本说不出休了张太太的话。 更何况,张老太爷心里还有一种隐秘的心思,明明这良妾性子软弱,又有娘家需要张家照拂,怎么就忽然大着胆子敢动手杀人了?难道,难道真是是张家作孽太多…… 张老太爷不敢多想,身子歪了歪,险险没有歪倒。 张太太亦没想到这些事情凑到一起,竟能害得丈夫没了性命。脑中嗡嗡直响,倒在床上,一病不起,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 张老太爷只得强撑着把张灿叫了回来,又让张灿去把林婉叫回来主持丧礼。 这才有了张灿羞愧又不得不来县衙找林安的事情。 林安哪里知道张家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他心中只想着婉儿运道太差,而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张家两位长辈接连去世,原本和张家和离的事情,竟也无法提起。 而且婉儿的心思…… 林安心里长长的叹口气,末了也只得拍了拍张灿的肩膀,道了声“节哀”,就去衙门后院,告诉了林婉这件事。 林婉怔住:“突然去世?怎么会突然去世?公爹身子向来很好,就是冬日里,也常常是一件薄衫,外头罩了皮子,就往外头去。比起我婆母穿了厚厚的衣衫坐在炭炉前的样子,可是好得多了。怎会突然去世?” 林安道:“我方才看阿灿神色不对,没敢多问。你和他毕竟是夫妻,待会该问的,私下里悄悄问了就好。倒也不必再声张。” 林婉一怔,蓦地抬头看向林安,哽咽道:“哥哥……” 林安哪里不知道林婉如此,仅仅是为着方才他那句“夫妻”? 当下叹道:“张家虽不好,可如今两次孝期,加在一起就是四年。你若愿意,这两次孝期后,哥哥还肯为你出头,让你和离;你若不愿,想要和张灿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林安微微一顿,“那你也要想好。哥哥现下虽能为你撑腰,可是哥哥终究亏欠你秦哥良多,已经与他承诺,做官十载后,便与他归隐田园。到时候,哥哥虽然还能为你撑腰,却比不得现下当官时管用了。那时,你过得好或是不好,都要靠你自己了。” 林婉泪流满面,埋头在林安肩窝,泣不成声:“哥哥,哥哥……” “婉儿,女子虽不易,可是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过得好的女子。婉儿,你将来,要自己真正立得起来,才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林安道,“哥哥只盼你,求仁得仁,一生喜乐。” 林婉是红着眼睛离开的。 好在张灿也是红着眼睛,倒也不曾怀疑其中的缘故。 林安不知道林婉将来如何,可这条路,无论是一帆风顺,还是艰难坎坷,总归是林婉自己选的。林安纵然心忧,却也不比从前没有想通的时候,那样担心了。 “她长大了,总要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林安板着脸,努力劝自己道,“将来姝儿和平哥儿也是如此。”他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照看着他们,他们的路,依旧需要他们自己走。 猎户默默地站在林安身边,默默地伸出手,默默地放在林安的腰上。 然后掐了一下林安腰间的软肉。 林安登时跳了起来:“三哥你掐我作甚?” 虽然猎户用的手劲不大,可是、可是,这腰间软肉也是他痒痒肉啊,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笑出声的! 猎户默默地低头看了林安一眼,遗憾的收回手,面无表情道:“肥了。” 林安:“……”转身就走。 猎户几个大步,就把人给追上,这次伸出了两条胳膊,干脆把林安给环在怀中。 “肥了,也好看。”猎户以为自己在说甜言蜜语,还不忘重重点头道,“真的。” 林安:“……”好看个鬼! 爱美是人之天性,他也爱美的好不好! 再说了,他才二十出头,腰上就有了赘肉,等将来老了,那可怎么办?万一那腰腹大的像是怀胎七月的妇人一般,那该如何是好? 林安使劲掰猎户环着他身子的手,奈何力气比不过,林安只得使劲去掐,同时还不忘恨恨的骂道:“你自己腰上一点肥肉都没有了,却偏偏跑来夸我身上的肥肉好看,说,你是不想要把他养的肥头大耳,好找个理由嫌弃我?” 猎户哑然,只得松了手。正欲解释些什么,就见林安转了头看他,怒气冲冲。 “你不必解释了!我就知你是要让他变得又丑又肥,才不会被旁人看上!你这等心思,”林安瞪大了眼睛道,“我早就知道了!” 猎户:“……”虽然他真的没有这样想,但是……这个想法似乎真的没有错。 林安犹自不觉,还在道:“可是,就算你心里有这么龌龊的想法,我原也欢喜你,愿意让你欢喜。可是这么龌龊的想法……三哥你放心,我这辈子也不会让你如愿的!我绝对不会肥成那个样子的!” 猎户:“……”他真的只是觉得媳妇儿腰间那点点的软肉,摸着简直舒服极了。 所以才发自真心的“夸”上这么一“夸”的。 奈何林安真的不觉得那番话是夸奖这话,立时就和他闹了一场。 可惜猎户从来不是能和人吵架的人。 当下只默默地听林安指责他,半晌,见林安累了,就又朝着林安伸了手。 林安警觉地道:“伸手作甚?你不是嫌弃我肥了么?待我将来瘦了,你再……不对,待我将来瘦了,你也不许轻易碰我!” 猎户:“……”罢了,他反正也吵不过媳妇儿,媳妇儿大约也不会听他的解释,那,他就用行动告诉媳妇儿,他真的不嫌弃他好了。 当下他一弯身,就把林安一把扛在了肩膀上。 恼的林安直打猎户后背:“放下放下!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猎户……猎户觉得自己不太会吵架,于是干脆也不回嘴了,直接在林安的臀部拍了两下。 然后觉得林安的臀部手感极好,又留恋的在上面多磨蹭了几下,最后就不肯挪开了。 林安:“……”不带用这么有“情.色”意味的动作来勾.引他的! 虽然他心志坚定,一般不会轻易被勾得住,但是,但是,凡事都有万一不是? 譬如现在,猎户把他扛进了房间里,用嘴堵住他要说的那些话,又把他们二人的衣物扔的满地都是后,林安他就再一次的被很不小心的“勾.引”了。 …… 一番*之后,林安心里头也畅快了许多,趴在猎户光裸有热乎的胸口,就不肯起来了。 猎户也由着这只小狐狸。 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喜欢的,不放在心口纵着他,还能怎么办? “人长大了,就要分别,自己照顾自己。”林安幽幽的道,“这样真的很不好。” 他初初穿越而来,因借了原身的身子,虽不知自己到底是抢了原身的身子,还是捡了原身的身子,可是他心里对着原身总归是有些愧疚的。 也正因着这个,他那时就想着,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原身留下来的三个弟妹。 可是那个时候,他刚穿越过来,自己身上病得每日都昏昏沉沉,别说做甚么一家之主了,就是每日能清醒的时候都是有数的,如此还多亏了猎户挣钱养他,林婉和林姝把一大家子的做饭洗衣打扫缝衣纳鞋还有照顾林平和秦茂两个小的的责任都揽了下来。 林婉那时身子瘦弱的跟十三四岁的女孩似的,林姝那时也才八岁,就已经尽全力撑着那一个家。平日里若是有人来家里说些闲言碎语,林姝小小年纪,都知道要想了法子把人给挤兑走,不让对方耽搁了自己休息。林婉更是要想了法子给他补身子。 因着如是种种,林安对着两个妹妹,总是想要多照顾一番的。 林姝还好,比他小了八岁,等他当了官,说的亲事也比林婉好上几分,李家虽非官身,但是家里富裕,那位举人老爷寄情山水,虽性子天真,但并不惹事,李长宁的母亲通情达理,两个哥哥也都是读书的料,就算三兄弟将来有谁考不中进士,好歹也能做个举人,捐个官,将来兄弟三人,自可相护帮扶。这门亲事,已经算是好的了。 更何况林姝性子本就比林婉强硬些,林安又教了她骑马射箭,隔上一段时日,就会带她去小庄子里跑马。比起林婉,林姝心性更豁达些,也更快活些。 可惜林婉…… 林安喃喃道:“姝儿出生那会,林……我就常常在学堂里被夫子夸,大家都说我有出息,姝儿受的苦也少些,老宅那些人也许了她常常跟着村子里其他人玩闹。但是婉儿和我同岁,我是男孩还好些,婉儿常常被祖母拘着,略长大一些,就要跟着婶娘干活,一干不好,就要被骂。娘那时护不住她,我也护不住她,林礼除了愚孝,再不会做别的事,婉儿的软弱性子,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 待到后来,虽然原身林安长大了,会读书了,考了功名,老宅的人早就习惯了林婉为老宅做牛做马的干活,小小年纪一手老茧,原身那时还小,又辩不过老宅的那些“长辈”,最后也只能让林姝少受些苦,林婉却还要给那个家里干活。 直到分家后,他挣了钱,家里急急买了家仆,才让林婉开始慢慢的不用干活。可惜那时他身子又不好,好的时候,还要想些前程和猎户的事情,分给几个弟妹的时间又不多,还需要林婉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 林安后来想,大概就是林婉从他们身上得到的“在乎”不够多,在张灿格外在乎她的时候,林婉才会变得格外执着罢。 如果他能多放些心思在这个妹妹身上,或许今日…… “三哥自小,过得也不好。”猎户摸着林安的背,沉声道,“后来遇到二哥。二哥那时,已经做了几年暗卫,又为着要讨好心上人,待我也不过如此。说好算不得好,说不好也算不得不好。” 林安凝神细听。 “二哥从前做过一些对太子很不好的事情,后来想要对太子好了,便拼命的想法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更何况是我这个许久未见的弟弟?”猎户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三哥那时,也没有遇到过一个真正全心全意在乎自己的人。” “直到遇到了你,终觉老天,还是公平的。”猎户道,“媳妇儿以为婉儿过得不好,可是婉儿如我一般,最是重情。她既欢喜张灿,那么于她来说,能和张灿相守,便是极好。旁的事情,在她而言,早就没那么重要了。” 林安听得猎户的安慰,心里也终于把这件事彻底放下:“既是她选的路,那便由着她去走罢。” 此后再不为着这件事烦恼,只请了从京城请来的两个嬷嬷,一个送去给林婉,另一个则被林安要求,好生教导林姝后宅的阴私之事,不求会用,只求明白,好让林姝不至于为着“情”之一字,就不顾其他,糊涂到底。 当然,林安还新有了个习惯,每每二人*过罢,就会伏在猎户身上,郑重承诺:“我会疼三哥的。” 不管猎户从前受过多少苦难,可是现下遇见了他,他都会帮着猎户补回来的。 猎户眼睛里的欣喜,日复一日,也越来越多。 且不提林婉在张家如何,林安和猎户的感情,反而越来越深。 眼看到了十月,天气微凉。林安这一日休沐,正和猎户收拾了东西,想要往山上石屋住上一晚,结果就被家仆拦住,说是有猎户的旧友求见,还是他没有见过的。 猎户拧眉细思。 林安直接拉了猎户道:“走!我且去看看,三哥哪位旧友还是我不认识的!” 然后他就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秦修然,还有秦修然身后的宋瑜。 以及宋瑜身旁一个四岁左右的金童一般的男娃娃。 林安正想着要怎么开口说话,就听猎户先开口了。 “你的?”猎户看了秦修然一眼,见秦修然一脸怒容地瞪他,又转了目光,看向一派悠然的宋瑜,“你的?” 宋瑜淡淡笑着,微微摇头。 秦修然却恼了,硬邦邦的道:“我和他,都不会有孩子!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说罢就一脸紧张的看向宋瑜。 宋瑜却不理他,只半蹲下.身子,跟那个男娃娃低声说了几句话,就把男娃娃往林安身边推。 然后理直气壮地道:“且先叫师父罢,以后几年,你就要跟着他了。莫要太过淘气。” 男娃娃:“哼!” 林安:“……”凭!什!么! 宋瑜很快给了他答案:“这是东宫小皇孙殿下,此后几年,就拜托林兄了。” 林安:“……”能拒绝么? “这是东宫的意思。”宋瑜正色道,“林兄可有地方,方便说话?”   ☆、第97章 嫁二妹的大状元 自然是有地方说话的。 尤其是林安知道了那个小小的脾气很不好的娃娃是东宫之子的时候。 他将一众人带到了书房,窗户门都敞开着,只是等仆人上了茶和点心,就把仆人都赶到门外十米远的地方守着。 “宋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安不解道,“我知东宫艰难,却不知竟艰难到了这种田地,竟会将……小殿下送了过来。” 那位小殿下怒气冲冲地瞪了林安一眼,扭着头就是冷哼一声。 林安:“……”就算你是小殿下,到了我的地盘,也得听我的! 宋瑜叹道:“如今朝廷邸报写的越发晦涩难懂,子默或许还不知道。东宫的确是遇到了大麻烦。” 然后他才向林安一一道来。 原来圣上先前一味吃着丹药,只盼着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压根就不怎么管朝廷的事情,一应大小事,俱都交给了太子监国。 因此太子倒也不算太艰难。只是不知为何,原先一直低调木讷的四皇子忽然开了窍,不知想了甚么法子,竟把原先太子早就预备好了,要献给圣上的一位“炼丹大能”给截了去,送到圣上跟前,圣上登时龙心大悦,直道四皇子开了窍,直接给了四皇子辅助监国的责任。 若只是如此,太子倒也不惧他。太子年幼时就有各种布置,现下四皇子身边,就有他的人,太子起初,也只把四皇子当跳梁小丑看。 结果就“看到”那位四皇子真的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比如他和秦二的事情;比如太子曾做过的其他隐蔽之事……探子回报太子说,四皇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日神神叨叨,甚至看原本如胶似漆的妻子跟看仇人似的,连带着嫡子嫡女都不再喜欢…… 甚至连四皇子的字迹,也变了许多。 林安听得微微皱眉。 宋瑜脸色也不太好看,因知晓林安和太子的“连襟”,太子也颇为看重林安,只是因秦止和当今律法的关系不好重用林安,便主动将四皇子写的两篇完全相同的诗词拿了出来,给林安看:“子默来看。因四皇子字写的不好,圣上嫌弃他丢人,便让四皇子每日抄了诗词给他批阅。虽然圣人喜欢上丹药后,就再没看过四皇子的字,但四皇子还是每旬都要交一回字。这两张纸上的字,是四皇子前后两次交了上来的。前后不过十日而已。” 林安将两张纸拿了起来,认真看了许久,沉默下来。 的确是有问题。 譬如他穿越而来时,虽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但是写字什么的,还是继承不下来。因此他那时是直接改了字体——原身喜好写瘦金体,他便放弃瘦金体,专攻其他字体。平日给刘夫子送的功课,更是再不见瘦金体。 刘夫子只当林安一番打击之下,心中想要改变,从头开始,倒也不曾说甚。 可是这位四皇子的字,连字体都不变一下,真的是改变的太过明显…… 林安缓缓开口道:“这字,倒不像是换了一个人写的。而像是一个人,年少时写的字,和中年时所写的字。” 宋瑜一怔,重新再看那字,叹道:“果然如此。只是四皇子不知是得了何等本事,竟能十日之内,就把字写成这个样子,还能知晓许多太子刚刚着手要做的事情,联合大皇子,竟是给太子制造了不少麻烦……” 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林安道:“宋兄说,他知道很多太子刚刚要做,还没有做成的事情?” 宋瑜点头:“正是如此。太子虽对大位早有把握,圣上如今也不再处理国事。奈何圣上子孙众多,他们其中一个斗不过太子,可是几个联合起来,还能凑做四五堆,太子若无其他算计,也压制不住他们。可惜最近四皇子频频对秦将军出手,几次和大皇子等提出减少粮草马匹等事情,着实热闹了殿下。” 也正因此,太子打算对着这些皇兄皇弟们下死手。只是太子向来运筹帷幄,唯独一个儿子年纪太小,若是在宫中,必然是要跟着他年小的皇弟还有侄子们一道读书。太子唯恐那些人心思歹毒,拿自家儿子下手,这才干脆把儿子送了出来。 直接送给他连襟。 林安:“……”这么个烫手山芋,他真的不想接手,真的。 可惜人都送来了,林安也不好说其他,只得想法子让太子早些赢。 思忖半晌,林安忽道:“宋兄可记得张翥的那句诗,‘叔子邻家儿,探环记前身。’?” 宋瑜一怔,道:“子默是说,羊祜五岁探环,取邻家李氏死去的小儿失物,时人异之,谓李氏死去小儿,乃羊祜之前身的故事?” 林安颔首。 宋瑜登时坐不住了,蓦地站起身来。 他没想到此节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现下想到此节,却觉那四皇子非我族类,定要早早报与太子才好。而且,四皇子并非小儿,而是最近在变了性情。且变了性情后的四皇子,写的字都是二三十年后四皇子才能写出来的字…… 再想到四皇子对太子一党举动的了如指掌…… 宋瑜打了个寒颤,就要离开。 林安拦住他道:“宋兄要走自是无妨,可是,他呢?”他伸手一指那个小娃娃,“小殿下.身份贵重,身边又无贴身人随侍,子默亦是华安县县令,事务繁多,只怕抽不出太多时间来照看他。” 然后他还跟宋瑜使眼色。 这太子令人把人送来就送来了,可是他又该怎么照顾这位小祖宗?虽说把这位小祖宗照顾好了,将来林家全都会受益良多。 可是,他就是不照顾这位小殿下,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宋瑜顿了顿,才道:“太子的意思,是让子默把他当成我的私生子,但我治理华阳县有误,这才马不停蹄把这私生子送了给你,让你帮忙照顾。当然,这是最差的结果。如果太子所料不差,小殿下的身世当是无人怀疑,子默只把他当成寻常子侄照看就好。至于仆从,贴身仆从因要在东宫掩饰小殿下一行,俱都不能跟来,这怕是要子默自己再寻人来,暗卫的话……子默放下,殿下早早给小殿下安排了三十人的高等暗卫,会暗中轮流保护小殿下,这个是调令他们的牌子,子默且收下。” 然后不等林安拒绝,宋瑜把那块牌子和一张纸往桌上一搁,转身就走。 因他到底是读书人,跑的不算快,秦修然追上以后,将人往背上一放,匆忙间就跳了墙头。 走了。 林安:“……” 娃娃:“……哼!” 一大一小默默对视。 娃娃眼看着自己被转了手,眼圈一红,又是一声重重地冷哼声,扭了脸,愣是不去看林安。 林安拿着那牌子掂了掂,就往猎户怀里一扔。 然后才慢慢靠近那个小娃娃。 结果他靠近一步,小娃娃就往后后退一步,仿佛他是个甚么打老虎似的。而且每退一步,还不忘重重的冷哼一声。 林安:“……”这么坏的小脾气。 猎户最见不得林安不高兴,被人不待见,当下就往前一跨步。 林安看了他一眼,猎户这才默默地又收回了脚。 可见这小家伙是不打算和林安先开口说话了。 林安倒也不愿意惯着他。如果这小家伙只跟着他住上半个月,他也就顺着小家伙的心意来了。可是宋瑜跑得快啊,留下一张,太子三年后来接小家伙的纸条,登时就跑了。 林安还能说甚? 显见那位太子,是打算登基后,再把儿子给接走的了。 既然这样,小家伙要在林家住上三年,还要和他、猎户还要林姝、林平、秦茂一齐相处,林安就没法子由着小家伙的脾气了。 他自己都没法忍受熊孩子,哪里能让自己的弟妹去忍? 当下想了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拍拍手,冲外面的仆人招呼一声:“送几样点心上来。唔,还有山楂糕。” 熊孩子耳朵动了动。 林安只当没看到,就和猎户坐在临近的位置,一起低声说话。 猎户不太满意和林安中间隔了个小桌的情形,可是又不好带坏小娃娃,干脆就一直和林安拉着手,放在二人中间的小桌上。 熊孩子:“哼!哼!哼!” 一个两个的,当着本殿下的面就亲亲我我,真当本殿下年纪小,就不知道这是龙阳么! 哼!哼!哼! 可惜林安根本不在乎熊孩子的哼哼声,猎户也是如此。 他只低头看着林安,便觉一切都好,哪里还能把熊孩子放在眼睛里? 熊孩子气得把衣角都揉坏了。 待仆从端上来两托盘的点心和杏仁羊奶,往林安旁边搁了一托盘,另外一托盘正要往熊孩子那里放——就接收到了林安的目光,放在了林安和猎户中间。 接着又有仆从端了水,递了毛巾过来,林安这次指了那个熊孩子:“给小公子净手净面。” 熊孩子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林安:“……”这太子到底是怎么教的儿子?自这熊孩子来了他面前,可是除了“哼”字,什么话都没说过的。 熊孩子还不知道林安在腹诽他,只觉自己腹中饥饿,眼看着林安让人给他净了面又净了手,只当接下来就要找人喂他吃点心了,结果,结果他就看到那个长的壮一点的人,亲手给那个“师父”喂点心,而那个“师父”也一脸含笑毫不在乎礼节的就吃了,就吃了,吃了! “师父”还说:“有两盘子点心的,三哥也吃,我们把它们都吃光!唔,还有山楂糕,三哥你吃!” 熊孩子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吃掉了一盘子点心,然后就要往最后一碟子点心上伸手,登时就憋不住,嚎啕大哭。 林安和猎户:“……”差点忘了,这熊孩子才四岁。这样匆忙的被父亲送了出来,一路颠簸之下到了华阳县,大概刚刚跟宋瑜熟悉了起来,就又被宋瑜送来了他这里。 偏偏他还是个不会哄孩子的! 家里平哥儿茂哥儿乖巧的不像话,就是偶有调皮,他脸一板,两个小的登时不敢闹了。哪里像这个熊孩子? 林安当下只好去哄他。 熊孩子扭着身子不肯看林安。 林安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就把熊孩子抱了起来,重新坐回去,一面抱着,一面拍着熊孩子的背。 “莫哭了莫哭了,小叔给你点心吃,好不好?”林安伸出一只手,用牙签插了恰好一口能吃下的山楂糕,往熊孩子嘴巴送去,“来,尝尝这山楂糕好不好吃?小叔的弟弟还有侄子,全都喜欢这样点心,你也尝尝,品鉴一番味道如何,可好?” 熊孩子这才停了哭声,小小的张了张嘴,把那一小块山楂糕吃了进去。 半晌才板着脸道:“不过尔尔。和宫里的点心比起来……”一点都不好吃! 可惜不等他把下半句话说完,林安又塞了一小块山楂糕到他嘴巴里。 熊孩子:“……哼!” “好啦,你也四岁了,该自己吃东西了。”林安喂了熊孩子两口,就把熊孩子往一边一放,道,“快吃快吃!该饿坏了吧?先稍微吃点垫垫肚子,小叔已经让厨房去做饭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太子可给你取名了?” 熊孩子咬了一口糕点,待都嚼完咽下去了,才面无表情吐出几个词:“……小皇孙,小殿下,儿子,宝宝,野种……” 林安一怔。 熊孩子看他一眼,道:“随便你叫。” 太子并没给他取名。倒不是太子不喜欢他,而是因太子只打算要他这一个孩子,因此格外怕他站不住,小小年纪就没了,因此就没有给他取过名。 林安摸了摸熊孩子的脑袋,半晌没说话。 熊孩子虽然有些熊,不爱说话,好在还是知道好歹的。 林安倒也安下心来,让人唤了林平和秦茂过来。 熊孩子见到两人,眼睛亮了亮,然后又开始扭头哼了一声。 林安知道小男孩最喜欢跟着大男孩玩了,倒也不点破熊孩子的身份,只说熊孩子是他友人的孩子,送来家里暂住,让林平和秦茂多看顾他一些。 林平倒是很欢喜家里多了个玩伴,拉着熊孩子就道:“你叫什么名儿?我叫林平,你可以叫我小林哥……唔,不对,你是哥哥好友的孩子,那就该是我低一辈的,你该叫我叔叔的!” 熊孩子死命瞪林平,什么叔叔?不就比他高一点点,大一点点么? 林安笑道:“怎么称呼,要不要按辈分来,你们自个儿商量,谁说服谁了,就听谁的。至于他,姓赵。仆从就叫小赵公子,你们自己商量你们叫什么,反正,咱们家就这一个姓赵的,知道姓就知道在叫谁了。” 林平和秦茂本就不笨,闻言也不多问了,只拉着这位小赵公子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话。 小赵公子原先还绷着,等林平和秦茂说给他看他们的蛐蛐,小赵公子才绷不住了,抬头看向林安。 林安满意道:“先去玩罢。功课什么的,想来你父亲那边也会尽快写信过来的。” 小赵公子又崩了脸,和林平秦茂一齐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那位太子果然在把儿子匆匆忙忙送过来后,想起来儿子甚么都没带——衣食住行这些太子倒不担心,只是这儿子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将来也是要继承皇室的,所以就算要吃些苦,那些夫子却是不能不送去的。 因此那小赵公子来到林家第三日,林安就接到了太子批发似的给他送来的三个师爷。 两个头发花白,年逾六十,一看就是满腹文章的饱学之士;还有一个则正值不惑之年,一脸精明。 林安还没看到太子的信,就知道这三人的用处了。 年轻一点的这个给他当真正的师爷分忧解难;另外两个,是送来教导太子儿子的。 太子信里也是这样说的。 他对林安印象不错,又因着“连襟”的关系,就更加亲近。因此他在发现一堆兄弟又不老实的情形下,才会把儿子送到林安那里,让林安照顾一段时日。 “此子并未取名,孤心系朝堂,亦无时间取名。烦劳林弟,为此子取一名。……至于拜师一事,孤已送去两位夫子,然孤心中,仍盼林三元能担此子师父一名。至于此事可行,且看林弟心意如何,孤并不强求。……衣食住行,皆与令弟相同即可。两位夫子学问极好,若林弟放心,尽可令令弟与侄儿一道听课。……” 林安匆匆忙把信看完一遍,嘴角就开始抽。 不为其他,只为这位太子着实太过放心了。儿子的名让他取,唯一的师父名头让他担,衣食住行全由他做主……看起来就是非常非常信任林安的模样。 林安叹口气,虽不知太子为何这般放心,可是人都送过来了,他也不好再多说甚么。 况且,送来的人是太子唯一的儿子。林安原本还担心待他做够了十年官,隐退时,是否会对那时候的林平几个造成影响。可是现下看来,若是林平和秦茂能和这位小殿下自小交好,哪怕只有相处几年的情谊,将来的官场,也会好走许多。 如此想来,林安心里才觉得舒服一些。 罢了罢了,反正那小家伙身边跟着不少暗卫,教书的夫子也送来了,太子的委托信也寄了过来,他就只当多养了个小侄子,尽心待他,也就是了。 林安最终还是给这位小赵公子取了个名,宏。 不过他说了是小名,暂时叫着,将来太子还会正式取名。 “宏,大也。”林安在小孩儿手心写下宏字,道,“愿你将来,宏图大展之余,心胸宽广,能容天下臣民。” 然后就把小孩儿的手合上了。 宏哥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激动地看着林安,重重地点了点头:“赵宏知道了!” 林安摸了摸宏哥儿的小脑袋,低声道:“宏是你的小名,将来若是你父亲允了,才可做你的大名,可记住了?若是你父亲亲自为你取名,那才是好的。” 宏哥儿半懂不懂,可还是点了头。 但是自从林安给宏哥儿取了名以后,宏哥儿依旧跟其他人别扭,动不动不高兴了,扭脸就是“冷哼”一声,但是却不会对着林安用鼻子发声了。 林安也松了口气,在问过林平和秦茂后,就让两人和宏哥儿一起在家里读书。 因林婉搬走,中间二进的院子空了出来,林安就让几个小的住的中间院子里,两个夫子住在一进大门的院子里,教课的课堂也安排在这里。 因为房子还算大,一个夫子在一边上课,另一个夫子在院子另一头休息也无碍。 两个老夫子都是年过六十,头发胡子全都白了,住在林家,也没甚好忌讳的。 林平和秦茂都不知宏哥儿身份,但宏哥儿虽然有些小脾气,但耐不住宏哥儿长得好看,精致漂亮,也不会无缘无故耍小脾气,因此倒都挺喜欢宏哥儿这个弟弟,很是亲近。 宏哥儿从前在东宫,虽然受太子重视,但可惜就可惜在他没有亲娘照拂。且不提他亲娘当年做下何等下作的事情,太子能因着宏哥儿留下她一条性命已经是不容易了,根本见都不愿见她。在她生下宏哥儿满月后,就被太子侍卫送到了皇家庵堂里,直接剃了头发做姑子。 宏哥儿虽然小,但是亲娘的事情,太子并没有瞒着他,因此宏哥儿也知道不能提生母。 可是东宫里太子那么忙,宏哥儿身边只有嬷嬷丫鬟小厮,哪里能过得快活? 宫里过了三岁就要进学,可是宏哥儿到底是太子唯一的血脉,太子担心宏哥儿被算计,因此只拘了宏哥儿在东宫里读书,因此平日里也没甚玩伴。 等到了林安家里,宏哥儿才知道了外面的家,和自己的天子家有何不同。 师父……虽然宏哥儿自己一直没叫过师父师父,师父也没让他这么称呼过,可是宏哥儿心里,还是觉得师父就是他的师父的。因为这是父亲让他认得师父,这个师父既会哄他,又会每日查看他的功课,问他住的舒服不舒服,还会在他功课进步的时候,顶着两个老夫子的唠叨,带着他去山里捉蛐蛐,捉麻雀,拿回家关了笼子养着…… 还有平哥儿和茂哥儿,他们对他也很好很好。好到他的脾气都不好无缘无故发作了。 京城到底是离华安县太远。 太子和诸王的争权,一点都没影响到华安县的平静生活。 华安县统共就林安一个县太爷,秦止一个有爵位的人,两人偏偏还是夫夫,感情好得不得了,华安县自然也安稳的很。 林安原本以为,太子会很快来接宏哥儿。就算不来接,也会常常派了人来看宏哥儿。 结果那位四皇子还真不是省油的灯,见勾结大皇子不成,竟背叛国家,勾结了敕拉一族,引得敕拉一族险些攻占我朝城池。 大约也是因此,眼见着宏哥儿在林家过了四年,林婉的两个孝期都过,林姝要出嫁了,太子也没令人来接宏哥儿。 林安在华安县头三年的政绩考核是优,原本是可以升官的。可是宏哥儿在他这里,太子便没有让他升迁。而朝廷上也不觉得一个和男人有婚约的人不升官有甚不对,倒都没有对这件事情质疑。 如果换了从前的林安,或许还会觉得意难平。可是现下林安倒不这么想了。 如果真的要连做九年知县,他那时是连辞官的理由都有了。 不过,那些事情暂且不必提,林安现下却是高兴得很,林姝就要出嫁了! 而林平秦茂,现下也有了十一岁,宏哥儿也八岁了,眼看着几个小的都长大了,林安顿时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包袱都轻了老多。 当然,除了林安外,最高兴的莫过于秦止了。 快了,快了,再过几年,林安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秦止微微侧首,看着身畔的林安,唇角微微上扬,喜上心头。   ☆、第98章 不偏心的大状元 原本李家的意思,是林姝十五岁及笄那年,也就是去年,就让林姝嫁过去的。 但是林安总觉得十五岁太小,愣是托了人,塞了钱,给李长宁和林姝的婚事定在了今年三月,林姝过了十六岁生辰后。 好歹是长了一岁。 林安心想,这样的话,就算是嫁过去后就怀孕,好歹也是快十七岁的生孩子,那也不算太早。 白远也说了林姝身子不错,林姝自己性子本就偏向活泼,自己在自己小院里都能自得其乐,又常常去庄子上骑马,自然没甚不好。 林安便也同意了婚事,林李两家约定,三月成亲。 李家去年就把聘礼送了来,聘金三千六百两,普通的三牲四京果等,此外就是四季衣裳各两套,上等金银珍珠等各种材质的头面各六套,普通金银首饰各两小箱,上等绸缎和上等棉布各两车,铜钱十箱,喜饼十担。 林安将聘礼单子看完,微微挑眉。 李家给的聘礼显然不如张家给的聘礼。不过这倒也是寻常。毕竟,张家数代单传,只有张灿一个儿子,张家给的聘礼自然多。 李家单单是这一代,就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李家能凑出这三千六百两的聘金,已经很不错了。至于良田什么的,林安却是想都没有想过。 聘礼收到后,林安就开始把从前给林姝准备的嫁妆再规整规整,又添添改改,把汪老夫人和认了汪氏做女儿的那一家送来的添妆给放到嫁妆里头,到了三月初,林安才把林姝的嫁妆都准备齐全了。 各色物事,譬如绸缎布匹、家具、各式摆设、衣裳、首饰、古董字画、药材等等,除了李家给的聘礼里头的,剩下的俱是按照当初给林婉准备的东西准备的,只是有些颜色样式,都换了林姝喜欢的;猎户从前给林婉备了一张拔步床,罕见的缎子,貂皮老参等等,现在也照样给林姝准备了一份…… 田地和铺子方面,林安就没再让林姝和林婉一样了。毕竟,林婉当年出嫁的时候,汪家还没有找上门来,所以汪老夫人给每人能得的一万两银子、三百亩江南良田和一个丝绸铺子,并没有算在其中。 之前林安已经把分给两姐妹的东西给了二人,林婉已经出嫁,又去张家守孝,因此东西都带走了;林姝在林安给她准备嫁妆的时候,就把良田和铺子的出息,还有那一万两银票给了林安,让林安看着办。 因此虽然李家给的聘金和田地虽然不多,但林安给林姝准备的嫁妆,在田地和铺子方面,要比给林婉准备的更好一些。 江南的三百亩良田和绸缎铺子自不必多说,林安为着吉利,也为着给林姝的嫁妆给富余,便在华安县给林姝置办了四家铺子,一家粮铺,一家绣坊,这两家交给林姝自己打理,剩下两个铺子,是让林姝出租的,除了这四家,因李家早先给他透出话来,想让李长宁成亲后就去州府读书,好考举人,因此林安在州府给林姝也置办了三家铺子,也是好打理的粮铺、绣坊和一家茶楼,掌柜的卖身契俱都给了林姝。 如此一来,林姝的嫁妆里就有八个铺子。 良田的话,林安给林婉置办的小庄子,给林姝的也是庄子。因为林姝要嫁的李家家里人人口多,林安生怕林姝不习惯,就给林姝买了一个一千亩田地的庄子,还在里面盖了五进的大院子,房子并不多,但胜在庭院里头极其宽敞。除了这些,他还在庄子里盖了个小型的跑马场,倒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着林姝将来出了婆家,可以有散心的地方。又因李家后来传来的李长宁要去州府的话,林安在州府城外,也置办了个三百亩地的庄子,里头也有大院子和跑马场。 另外还有一万两千两的压箱银。 林姝看到这份嫁妆单子的时候,就愣住了。 张了张嘴,立刻道:“哥哥,李家给我的聘金远远不如大姐多,聘礼里面也没有田地,我不如大姐地方良多。怎的哥哥给我准备的嫁妆,比给大姐准备的还要多?” 各色物事上看着差不多,可是单单是田地上,哥哥就给她凑了一千六百亩良田,庄子上也盖了她成亲后也能去住的房子和马场;还有那八个铺子,她从前是见过大姐的铺子的,虽然铺子的位置也很好,但也只是取其小巧精致,铺子并不算大,也不是在很热闹的街市。可是哥哥给她准备的在华安县的几家铺子,单单是铺面就比大姐的要大上一半,位置也更好,数量上更多了一个。 俗话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林姝看了,自然不能不担心。 林安原本还等着看林姝羞涩的模样来着,闻言登时失笑。 “我还当姝儿管了这几年家,算学应当比从前好多了,结果……”林安笑道,“结果竟还是糊里糊涂。” 林姝跟林安很亲近,登时跺了跺脚,就瞪向林安。脸一点都没红。 林安心中微微遗憾,解释道:“哥哥并没有偏心。姝儿你想想看,你和婉儿当初的压箱银都是一万两千两,张家当初给了六千六百两的聘金,李家给了三千六百两,比张家少了三千两是不假。可是,你的压箱银里,还有汪家给的一万两银子,若是算上这个,哥哥岂不是多了七千两银子给你置办嫁妆?如今北方的良田五到七两银子一亩,哥哥把那多出来的银子,全给你多买了田地和铺子,也省的那些嫁妆银压在箱子底头,哪天该发臭了。” 林姝低头在心底一算,见果然如此,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林安,就见林安冲她似笑非笑。 林姝这才红了脸,手指上绕着手帕子道:“我、我这是关心则乱……”才不是算学从小到大都不好。 林安倒也不点破,笑道:“姝儿你糊涂了,你单单算了你和婉儿两人的嫁妆单子,却没有算汪家多给的那一万两银票,也成了婉儿的压箱银。你们二人,哥哥并无偏颇。” 林姝笑道:“还真是我糊涂了。不过哥哥,咱们要不要把这个意思透给张家一声,免得他们也和我一样糊涂,算了糊涂账?” 林安一皱眉,过了一会,转身从架子上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才道:“也好。哥哥当初在州府乡试考中头名的时候,州府有一家南来北往的茶商就送了五个临近的三进院子给我。我那时没要,等到来华安县做知县,他又给我送了来,我这才收了。” “这五个临近的院子,正好我和三哥、婉儿、姝儿、平哥儿和茂哥儿一人一个。”林安拿出房契看了看,道,“院子距离州学也近,到时你和长宁去州府求学,也方便住在那里。若婉儿和阿灿也去,你们倒也好做了邻居。” 这就是要把一家的房契给林姝,一家给林婉,也好有个由头去跟林婉说嫁妆的事情。 林姝好奇道:“哥哥可是帮了那茶商的忙,才收了这五个宅子?” 林安微微一顿。他要怎么解释,这五个临近的宅子的确格外的合他的心意,而茶商提的要求也不过分,于是他就直接罩着那茶商的生意,然后,然后……每年从茶商那里分一分利钱?顺便还收了这五个宅子? 这大约不算是贪污的。 好在林姝也就是这么一问,好奇一会,就主动挑了一家边上的宅子。 林安一面看着林姝挑宅子,一面道:“除了这些,哥哥还让人给你和婉儿一人做了一件珍珠衫,都是用的咱们自己养的珠子。你见李家那些亲戚那天,正好穿来。” 林姝登时红了眼:“哥哥!” 林安叹道:“张家纵有再多的不好,有一样也是好的。张家人口少,是非也少。李家人多。且不提你的两个嫂嫂,两个未出嫁的小姑子,你下面还有四个侄子侄女,另外还有李家的其他不住在一起的亲戚。李家人这样多,口舌也多,你到了李家,虽然没人给轻易欺负你,但刚到李家,还是新妇,多得些口舌,怕也是有的。” 毕竟,新妇不好多说话,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只能忍了。就算李太太愿意为她出头,有些不长眼睛和脑子的人,见了林姝家世比她们好,嫁妆比她们多,难免会有些酸言酸语。 林姝眼圈更红,低着头,语气却格外坚决地道:“我不怕的!哥哥,我不怕的!我去了李家,一定会像在家里这样过的一样快活的!” 林安温声道:“哥哥信姝儿,姝儿也要信哥哥。” 林姝一直忍着的泪珠,立时掉落下来。 林姝从林安书房里离开,就回了自己院子。 “姑娘,要梳头么?”丫鬟翘儿上前道。 林姝点了点头,就坐在梳妆台前。 哥哥帮她请来的嬷嬷说,每日梳头百下,既对身体好,也会让她的头发乌黑顺滑。林姝左右没有消磨时间的法子,坐着梳头,倒也不错。 翘儿从前在那种五代同堂的大家族里做过丫鬟,平日最是机灵,也得林姝喜欢,一面给林姝梳头,一面道:“姑娘,恕翘儿多嘴。翘儿觉得,大人疼姑娘是疼姑娘,可毕竟是个男人家,好多地方,都想不到,怕是到了李家,要让姑娘受苦啊。” 林姝面色立刻变了变。 翘儿不曾看到,还在说:“姑娘嫁到了李家,可就是李家妇。自来幼子幼媳,见了长子长媳,就该退让几分。大人疼姑娘是真的,可是翘儿听说,李家大少奶奶,虽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可只是家里的庶女,并不算得宠,带去李家的嫁妆也不多。李家二少奶奶,身份上是举人女儿,家里银钱倒不少,可为着不越过大少奶奶,也不曾带了这许多的嫁妆嫁去李家,让大少奶奶难为。二少奶奶都这般做了,姑娘不如也去劝劝大人,好歹的折了银子,别越过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的嫁妆,也莫让旁人笑话,这方才好做和和乐乐的一家人。” “啪”的一声,林姝就搁了手里把玩的羊角梳。 翘儿一愣,登时停了动作。 眼瞅着房间里的两个丫鬟都跪下了,翘儿才怔怔的,也跪了下来,还是朝着林姝的面跪着的。 “翘儿……奴婢、奴婢是为着姑娘好……” “为着我好?”林姝本就不是任人拿捏的好性儿,似笑非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了,哪家疼女儿疼妹妹的,准备个嫁妆,还要藏着掖着。压箱银自然是不好告诉其他人,但明面上的嫁妆,谁家不是拿了家里能拿的最好的东西出来?况且,有大姐的嫁妆珠玉在前,你让我去劝我哥哥,只为着一个嫂子就给我减了嫁妆,又是甚个心思?” 翘儿急的满头大汗,结巴道:“奴、奴婢真的是为着姑娘好,奴婢在大户人家看着的,那些大户人家家里,都是这规矩!” 林姝大约猜到这是谁的手笔,道:“去翘儿房间里,搜搜她现在都得了什么好处。再把她送去柴房,明个儿哥哥休沐,带着平哥儿茂哥儿和两个夫子去落霞寺,他们走了后,再把她绑在院子里,所有下人都看着,打上二十板子,灌了哑药,立时卖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好歹她也伺候过我一场,就让她好好坐一次林家最好的那辆马车,打从李家大门前过,送去城西的人牙子那里去卖。” 翘儿哪里还不明白,林姝这是猜到了她会说那些话的意思了?当下脸色惨白,可还是上前一步,想要抱林姝的腿:“姑娘,姑娘,是奴婢糊涂了!奴婢是受人指使,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姑娘您留下奴婢,奴婢还能给您当证人,好让李家太太给您做主!” 可是直到她说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到底是谁收买了她。 林姝早早就不想听她废话了。因为无论是李家哪个少奶奶想的这种馊主意来恶心她,她显然都没法子告状。现下她还不是李家人,告不得状;等她做了李家妇,总不能刚进门就告状。 因此她无论怎么告状,都是错的。倒不如当着李家人的面,告诉他们她是怎么惩治这个背主的丫头,既省的她身边人再敢行恶事,也省的李家人当真小瞧了她。 屋子里没人敢劝,当下两个丫头就抓着翘儿,堵了嘴,拉出去了。 林姝的教养嬷嬷知道了,心中也只道自己运气好,跟的这个主子是个有气性,又有运气的。李家本就算是不错的了,就算小有不如意,这个主子想来也会让自己过得更好。当下只把丫鬟管得更严。 林姝身边的丫鬟哪里还有不听话的?她们早早听说了,一旦惹了大人不高兴,如果只是小不高兴,只是打几板子而已;如果是过分了,大人直接回给人灌了哑药,然后再往外卖。可是哑巴还能值几个钱?哑巴又怎么能在新主子面前得用? 林安这一招,林家的家仆很少有不听话的。可是林姝身边的丫鬟没想到的是,林大人会做的事情,林姝也会,当下只得战战兢兢,再不敢像那翘儿一般,行背主之事。 林姝把贴身婢女关到柴房的事情,林安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了。 他虽不知其中缘故,但也不肯下了林姝面子,道:“关就关了,姑娘关个人,哪里还需要来告诉我?下去吧。” 这日是休沐日,林安的确是打算带了一家子男爷们儿出门的,听了这件事,心里相信林姝,便也没有改行程,一行人跑去落霞寺玩。 两位老夫子倒是不爱爬山,只是因为要关在林家教导小皇孙,他们少有出门的机会。闻得林安说情他们坐滑竿上去,也去看一看落霞寺的山水美景,这才答应了下来。 林平、秦茂自不必多说,两个小的已经长到十一岁了,因着每日打拳锻炼身子,吃食又好,早早长成了小小少年,看着就心旷神怡。 宏哥儿如今也有八岁了。八岁的小孩儿,还是自皇宫里出来的小孩儿,如今已经知道很多事情。原本他还焦急于父亲不来接他回去,后来等林安安慰了他,宏哥儿这才安下心——不管父亲何时来接他回去,他只有现下努力学好父亲让他学得东西,将来回去后,才不会给夫亲丢人。 有三个不算太小的小孩儿在前面打头阵,林安和猎户就手牵着手在后面跟着,两人小声说着话。 “那一位,怎的还不来接宏哥儿?”林安奇怪地道,“我看朝廷这几年,已经被那一位整治下去不少人,局面也算安稳。别的不说,单单是护住宏哥儿,定是绰绰有余的。” 他倒不是嫌弃宏哥儿麻烦。事实上宏哥儿虽然有些小脾气,但是教养还算不错,又肯读书学习,虽说不用考科举,可是太子只有他一个儿子,太子之后,宏哥儿就要做这天下之主,就算只是为着不被大臣哄骗,他也得什么都学。可就是如此,宏哥儿做多也就是晚上悄悄埋在被窝里哭两声,白日里从来不抱怨。 只是皇孙终究是皇孙,终究是要回到皇城那个地方去。既然宏哥儿慢慢懂事长大,太子也能压制住那些兄弟,自然也该回去了。 猎户看一眼前面的那个小身影,道:“大约那一位想要更安稳一些,再让他回去。” 林安不免嘀咕道:“想要再安稳一些,那岂不是要等着那一位换个位子做的时候?”他略略又想了想,叹道,“也罢,就算如此,那也快了。” 猎户捏了捏林安的手,林安很快重新打起精神,道:“不过这样也好,让宏哥儿给姝儿写几个字,装裱起来。唔,再给婉儿也写几个字。姝儿的就写百年好合,婉儿的写贤良淑德。等宏哥儿将来……嘿嘿,那几个字,可就成了宝贝了!” 猎户:“……”媳妇儿说的,必须有道理。 且不提林安爬山一事,林姝让人驾着马车往李家门口跑的行为,果然有李家家仆来问,因此也知晓了是林家有下人擅自妄为,打探主家嫁妆的事情,还说甚让主家嫁妆越少越好,这才被打了板子,割了舌,往外卖掉。李家家仆知道了,有人就层层上报,李太太和李家两个少奶奶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李太太养了三儿两女,如今两个儿子都成了亲,还给她生了四个孙子孙女,掌家三十载,哪里看不出林姝的意思?很显然的,林家下人惩罚极重,因此嘴巴也严,轻易不会把那些婢女犯错的缘故说给外人听,可是李家下人那时刚一开口打听,林家下人就立时全都说了出来,这其中是为着什么,李太太心中稍一思量,就立刻明白了。 有些人家,的确是有小儿媳嫁妆不好超过大儿媳的说法。可是有这样说法的人家,通常都是有爵位的人家,长子要继承大部分家产和爵位,如此长媳才会比幼子媳妇儿家世更好。这样的情形下,大部分幼子媳妇儿其实不必多说,都拿不出和长媳相提并论的嫁妆。 可是李家有什么?不过是些许钱财而已,还比不得她的嫁妆。这又有甚可争的?林氏受兄长喜爱庇护,才会带着大笔嫁妆来李家,难道这不该是李家的福气么?长宁好了,长宁的两个兄长岂会不好? 李太太很是气了一场。倒不是气林姝,毕竟在她看来,林姝能做到如此,已经算是有手顿的了,将来长宁分家或做官,林姝也能立得起来;但是大儿媳和二儿媳,却让她很是失望。当下就把二人和两个女儿叫了过来,当着几人的面,拿出两份房契。 “说起来,老大老二两个,如今还是沾了老三的光儿,这才能每月交两篇策论给林大人府里的两位老夫子,请两位老夫子指点功课。只是咱们得了林大人的好处,现下却还没得回报。”李太太眉眼含笑,“倒是我自己糊涂,原先只想着他们三兄弟的聘金应当一样,现下看来,咱们既得了林大人的好,平日里碍着亲戚关系,又不好拿了银子去哄林大人,林大人疼爱妹妹,如今倒不如多给老三媳妇儿两个铺子当聘礼,也算是谢过林大人的恩情。老大媳妇儿,老二媳妇儿,你们说呢?” 李家两位少奶奶还没答话,李家大姑娘就笑了:“还是娘会算账,这两个铺子的聘礼一送出去,没得几天做了三嫂的嫁妆,又回咱们李家来了。倒像是左手的东西移到了右手,说到底还是李家的铺子。哎,果然还是娘最精明,女儿还要多像娘学习学习。” 李太太隔空点了点她,就笑了。 两位少奶奶不料自己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让还没进门的三弟妹得了好处,面上只得苦笑。 林安从落霞寺回来,就听了管家的回报,原本正要动怒,就收到了李太太让人补送来的聘礼,微微挑眉,哼了一声,暂时没有发作。 眼看着婚期就在眼前,李家那两个少奶奶也是一时糊涂,李家既没什么东西好争,又有李太太在上面压着,林姝还是个有气性有主意的,不会白白让人欺负,林安对此也不再多说甚么,只是收了东西,连打赏和回话都没给,就把李家仆人赶走了。 直到李家三兄弟一起上门来,委婉的道了歉,林安看李长宁也大约明白了内宅争斗一事,这才罢了。 李家到底难得,一家子上下四个男人,没有一人纳妾或有通房,李老爷不会为难儿媳,李太太更是心思透亮的明白人。而李长宁年有十八,身边还只跟着小厮伺候,平日只知读书或是帮他这个大舅兄处理善堂事务,一提起林姝就会脸红…… 李家如此,林安也没甚好挑的了。 三月十六,大吉,林姝出嫁。   ☆、第99章 再许诺的大状元 林姝出嫁后,林家就没有姑娘了。 林安还没来得及为着家里少一个人而伤心,第二天醒来一看,就见猎户正指挥着一堆人,开始砸墙。 把林家和秦家,彻底砸成一家。 林安:“……” 林平和秦茂捂着眼睛就跑到一边说笑起来。 “哎哎,茂哥儿你看到了么?秦哥今个儿眼睛多亮啊!秦哥肯定等这一天,等了不知道多久了!二姐昨个儿刚出嫁,秦哥就想在咱们家里当老大啦!” 秦茂仰头望天,拍了拍林平的小肩膀:“三叔可不只是盼着大姐二姐出嫁,他还盼着……咱们两个快点长大离开呢。” 两个十一岁的小小少年,默默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有个这么盼着他们快些长大,想要独霸哥哥/林小叔的哥夫/三叔,他们着实是太命苦了。 宏哥儿原本昨天高兴,小小喝了杯酒,心里头正高兴着,起床一见那个坏蛋的弟弟在砸墙,心里登时就觉得不好。 太坏了太坏了!师父那么好的人,就要被那个大大坏蛋的弟弟大坏蛋给霸占了! 当下宏哥儿就沉了脸。明明知道不该如此,师父又喜欢大坏蛋,他应该高兴的,可是,可是脑袋里这么想着,心里不高兴,面上就带了出来。 宏哥儿只得快快的往两个老夫子那里去,不敢去林安面前,生怕被林安瞧出了不对劲。 两个老夫子倒也跟宏哥儿亲近,见了就笑:“这是谁惹了宏哥儿不高兴了?前个儿林大人说了,让宏哥儿歇上三日,待二姑娘回门了再来读书,怎的宏哥儿现下又过来了?” 他们两个老夫子自是知晓宏哥儿身份的,私底下又得了太子叮嘱,说是定要对宏哥儿严格教导,因此宏哥儿的功课很是紧凑,几乎凑不出时间来玩耍。平日里若得了闲,宏哥儿再没有往他们这里凑的时候。所以二人才有这么一问。 “是……秦三叔在砸墙。”宏哥儿顿了顿,还是道,“原先秦三叔就像是长在师父身边似的,怎么赶都赶不走,现在二姐姐嫁人了,家里也没有了女眷,秦三叔就开始砸墙。待砸了墙,两家就变成了一家。” 宏哥儿抿了抿唇:“秦三叔这样,就不怕外人说师父的闲话?不怕师父不高兴?” 两位老夫子互相看了一眼,失笑道:“那宏哥儿看,秦爵爷砸墙的事情,你师父知不知晓其中利害,若是知晓了,那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因此让人补上两家隔开的墙?亦或是因为这个疏远秦爵爷?” 宏哥儿更不高兴了,瘪了瘪嘴,半晌才道:“师父那么厉害,肯定知道秦三叔这样做对他不好。可是、可是师父那么喜欢那个秦三叔,就算是知道了这样对他名声稍有妨碍,师父肯定也会甚么都不说,默许秦三叔这样做的。” “既然这样,那宏哥儿还有甚么不高兴的?” 门口传来林安温和的声音。 宏哥儿扭着身子不肯转头。 林安哪里会跟小孩子置气?悠然走了过来,摸了摸宏哥儿的脑袋,叹道:“宏哥儿可喜欢师父?” 虽然他并没有亲自教宏哥儿功课,但宏哥儿的文章功课,他也是每日亲自查看的。因此到底也担得上一声“师父”。 宏哥儿却是早早就喜欢上林安这个师父了。师父和父亲不同,会关心他的点点滴滴,还会哄着他玩,带着他去玩他从前没有玩过的东西,看从前没有见过的人,去山里打猎,去田里捡麦子,去看养珠人养珠,去善堂里和孤儿一起读书,还去…… 师父带着他玩过那么多好玩的东西,见识过那么多好玩的人,吃过那么些稀奇的食物,教了他那么多的道理,和他父亲不一样,和他身边的其他人也不一样。 宏哥儿是真的很喜欢师父的。 只是宏哥儿小时候就懂得用冷哼声表达自己的想法,现下虽然乖了许多,但也说不出“喜欢”二字,只轻轻点了点头,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安的。 林安见状就笑了:“既宏哥儿喜欢师父,那定是喜欢师父每日都高兴的,是不是?” 宏哥儿闻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面前的这人是师父啊,是父亲说了,可以相信的人,也是带着他见识了和宫里完全不一样生活的人。因此就算心里大约察觉了甚么,宏哥儿依旧重重点了下头,开口道:“是,宏哥儿希望师父高兴。一辈子都高兴。” 林安唇角含笑,眼睛里满是认真,道:“可是,师父只有每日都见到你的秦三叔,每日都和他一起,如此才会一辈子都高兴。”眼见宏哥儿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林安叹道,“宏哥儿或许不知,今日听闻你秦三叔砸了墙,师父心里……其实是很快活的。” 猎户想要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甚至不惜离开了最喜欢的山野,和他居于闹市;林安心里也是很喜欢猎户的,他亦是愿意和猎户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从前家里有妹妹,猎户不好常来,现下两个妹妹都出嫁了,猎户按捺不住心里的想法,兀自砸了墙,将两家合为一家。 林安对此的确有些无奈。可是无奈之余,他心中更多的却是欢喜。 ——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他和猎户在一起已经八年。可是猎户还是那么喜欢他,他也越来越喜欢猎户,可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宏哥儿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哼了一声,就往外跑去。 两位老夫子早早就起身,站在门外看风景,见宏哥儿冲出门,才拦了他。 可是却也不进门来。 林安正纳闷他们怎的不进来,拍拍衣服站起身,刚要去招呼他们,自己的腰就被人搂住了。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力度。 林安眨了眨眼。 身后那人就开始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三哥也很快活。”那人低笑道,“能得媳妇儿今日一言,也不枉三哥与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奸.夫.淫.夫了。” 虽然不能正式成亲;虽然要常常看到林安身边,有亲近或是不亲近的人,为着种种利益,劝说林安和他解除婚约,另娶淑女;虽然林安做了官,不能像是二人从前在乡间时那样,时时刻刻守在一起;虽然林安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记挂在心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虽然林安做了几年官,官威也慢慢有了…… 可是在猎户看来,林安还是当年那个乡间的小秀才,狡黠多智,贪财护短,明明喜欢他却又不肯言之于口,明明行事自然,可看在他眼里,却处处是勾.引……他的林安,还是从前的林安。 “再过几年,”猎户低声道,“媳妇儿可愿嫁我?” 林安心道,他和猎户早早就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都作了个齐全。若非他现下做着官儿,十日才得一休沐,怕是猎户早就把他锁在山上的石屋子里,然后早也洞房,晚也洞房,在石屋子里,*之间,再不知春秋更迭。 二人把奸.夫.淫.夫四个字做到了极致,若能成亲,哪里有不应的? 只是就算是要答应,林安也不打算这么快松口。 “先放开我。”林安被猎户双手圈着,觉得腰间的痒痒肉被不轻不重的挠了几下,当下拧着身子道,“先放开我,再说其他。” 猎户和林安二人,素来都是床下事听林安的主意,床上事猎户说了算,这一次他却难得没有听话,而是继续抱紧了林安。 “媳妇儿先说。”猎户声音闷闷的,但还是很坚决地道,“说完再放开。” 一副生怕自己一旦放开了林安,林安就转身要和他分开的模样。 林安面上哭笑不得,心里却很得意。 瞧,猎户在他面前,不是也有耍赖的时候么? “不是早就说好了?”林安拍拍猎户放在他腰间的手臂,道,“放心放心,三哥和我都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奸.夫.淫.夫了,等到了能做真正的夫夫的时候,我也不会拒绝啦。” 猎户这才将人给放开。 林安转过身,和猎户面对面的看着。 两双眼睛,互相瞅着对方。 猎户很快伸出一只手指,在林安脸颊上戳了戳。 林安瞪大眼睛看他,只作看不懂猎户的意思的样子。 猎户只得开口道:“媳妇儿,笑。”他想亲媳妇儿的小酒窝。 林安哼了一声,这才笑了出来。 两个酒窝,醉人又勾人。 猎户情不自禁地亲了下去。 林安仰着脑袋,等猎户亲完了,才把人推开:“快走快走,这里是两位老夫子的地方,要亲回去亲。” 猎户只站着不动,道:“一言为定?” 林安倒是懒得搭理他,奈何他单个儿想走,却被猎户拉住了手。他又打不过猎户,论力气也推不开人,只得苦哈哈的道:“一言为定!” 两人这才走了。 临走前,林安还揉了揉宏哥儿的脑袋:“别生气了,今个儿不上课,家里又在砸墙收拾东西,吵得很。干脆叫上平哥儿和茂哥儿,你们三个自己去马场玩儿。” 宏哥儿还在生气林安喜欢大坏蛋的事情,哼了一声,不说话。 林安又加了一句:“再问管家要几两银子,去马场回来,随便你们去哪儿吃东西花钱。” 宏哥儿眼睛这才亮了亮:“我这就去!” 这才欢喜的跑了。去马场玩当然是好事,能得了林安给的额外的银子,去醉仙居好好吃上一顿,这才是宏哥儿最喜欢的。 林安摇了摇头,和两位老夫子打了声招呼,这才走了。 心中暗想,要是那位太子知道了自己把他唯一的儿子养成了吃货,不知该是懊恼还是无奈。 宏哥儿最多是有些小脾气,身为太子的儿子,这也不算什么;平哥儿和茂哥儿如今虽然不知宏哥儿真正身份,但在林安的暗示下,两人也很乖觉,待宏哥儿亲近却又不失礼,这样也足够了。 林姝成亲,林安和猎户却仿佛是自己成亲似的,腻腻歪歪一整日,到了晚上,更是闹得去隔壁房间洗了三次澡,这才安稳的睡下。 林安累得很了,躺下就睡了过去。 猎户却是支着脑袋,看了林安好一会,在林安唇上亲了一口,又在林安有酒窝的地方亲了口,这才安心躺下。 罢了罢了,明日林姝回门,他还是不要把林安闹得太狠。免得林安明日起不来,反而要迁怒他了。 猎户这样想着,一面把身边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一面弯着唇角,陷入梦乡。 到了第二日,不但林姝和李长宁来了,林婉和张灿也回来了。 张灿已经比几年前成熟多了,神色间也多了几分坚毅。——四年前曾祖和父亲先后去世,祖父重病,张家的大部分生意都是由他接了手。虽然中间也出过问题,有过亏损,但他还是坚持过来,让张家生意稳定了下来。 张灿进门过门槛的时候,很自然的扶了下林婉。 林安见了,面上微微一笑,心里只能叹气。罢了罢了,左右张灿已经成长了,林婉的婆母也不知为何一直避居小佛堂,过着出家人一样的生活,林婉没有婆母压着逼她立刻生子,也算是不错的了。 至于将来如何……那还要且行且看。 相比林婉,林姝就让林安放心的多了。 林姝是穿了珍珠衫回来的。这是哥哥特意给她做的衣裳,她自己又正值华年,也衬得起这件珍珠衫,自然是穿了它,带着丈夫回来了。 李长宁正逢小登科,妻子又是自己见过几面的“熟人”,过门后知晓了妻子是个鲜活又懂得生活中的小情趣的俏佳人后,自然心中更美,高高兴兴地就跟着新婚妻子,来给大舅兄见礼了。 林安见了二人,也是笑。待二人行了礼,给了改口红包,林安认真打量了几眼林姝,见林姝笑得自然,这才放下心来。 一场回门礼下来,林安和两个妹婿都聊得很畅快,虽然他酒量浅,不好多喝,可是他是大舅兄啊,自己不喝让两个妹婿喝的事情,他还是做得出来的。 猎户坐在一旁看着林安浅浅笑着,等看张灿和李长宁两个都有些醉意了,这才阻止了林安继续灌酒的举动。 林安颇为遗憾的收回要继续灌酒的话,然后就看到门口管家匆匆赶了过来。 林安一皱眉,就见管家跑了过来,在他耳边道:“大人,好像是赵小公子的家里人来接他了。小的听口音,的确是京城人。” 林安闻言一顿,起身道:“两位先请,我去去就回。” 猎户跟他一起去的。 结果不但看到了京城口音的来人,还看到了宋瑜和秦修然。 宋瑜见了他,却没有笑。 “太子密旨,令我等护送皇孙回京,请秦将军速速回边境击退敕拉一族。” 宋瑜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目光直直看向秦止。 林安反应极快,一个跨步站在了秦止身前:“秦将军不是正在战场上?秦止是圣上亲封的忠勇伯,不是将军。” 宋瑜看着林安,说不出剩下的话来。 一直站在宋瑜身后,低着头的一名“侍卫”,却突然站了出来,朝林安和秦止的方向就是一跪。 “将军受袭,左肩部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为使军心不乱,消息一直封闭。敕拉一族或许知道了这件事情,故意叫战将军,怕是再过数日,消息就瞒不住。属下恳请忠勇伯像九年前那次一样,以将军身份出战,以定军心!” 林安错愕地看向秦止。 秦止沉默不语。 秦修然道:“阿止和秦将军相貌并不十分相像,但若是二人都蓄胡,单看眼睛和身形,听声音,二人却是像了个十成十。我朝和敕拉一族如今只剩最后一战,若能胜利,必能换来至少三十年的和平,若是不能,我朝只能继续打下去,如此还不知要打上几年,何时能稳定边境。” 林安张嘴想问为何不能换人带兵打仗?他的猎户,他的三哥,已经在那个战场上待了十三年,就算是报效朝廷,如此还不够么? 秦修然却是单膝跪下:“临战换将,兵家大忌。请秦将军速回边境,主持大局!”   ☆、第100章 要嫁人的大状元   猎户还是走了。      纵使是林安心中再不希望猎户去战场,纵使是猎户的的确确曾经在战场上十三载,脱下衣服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要两只手才数的清,纵使是猎户心底,其实也并想要上战场……      可是,在私而言,皇命难违,更何况出事的那人还是猎户的亲哥哥。      在公来说,两国交战,如果朝廷真的输了,苦的还是本朝百姓。林安和猎户虽不是普通百姓,不会苦到日子过不下去。可那位太子若是一迁怒,林安辞官不成,反被派了其他繁忙或危险的官职,也不是不可能。      “我此去,不知何时归来。”      猎户那一日走得匆忙,林安甚至来不及像猎户上次出征那样,给猎户收拾好东西,只能塞了许多的银票。      猎户见状,只拿一双眼睛沉沉的看着林安,仿佛要把林安看到海枯石烂时,才肯移开目光。      “待我回来,”猎户抬起林安的脸,一字一顿的道,“我们便成亲,可好?”      林安怔住,傻傻的看着猎户。      猎户似是有些紧张,抬着林安下颚的手,微微用力:“不必媳妇儿嫁我,我也可以嫁给媳妇儿。”猎户加重了语气道,“但是,一定要成亲。待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他已经,等不及户婚律的修改了。      林安怔了半晌,被猎户掐的有些疼了,才反应过来,捉住猎户的手,低笑道:“三哥终于对我放心。不再像从前那样,生怕我和那些话本子上的负心郎那样,娶了三哥就翻脸不认人了。”      猎户也笑。      他哪里是不怕?他的林安,他的小狐狸,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人都要好。而看到林安的好的人也不只是他一个,他当然是要害怕和担心的。      可是,怕也是要成亲的。      奸.夫.淫.夫做起来,虽有偷.情的喜悦,然而哪里比得上正正经经的夫夫让他安心快活?      他定要和他的林安,做正正经经、拜堂入洞房的夫夫才好。      就算为此,让他带着担心和害怕,嫁给林安也无妨。      “三哥真的愿意嫁给我?”林安眉眼弯弯,看向猎户,“说好了的话,我可就要准备聘礼了。”      聘礼?他要聘礼作甚?      “三哥只要你。”猎户喃喃道,“三哥只要你一个。”至于其他,他又哪里会在意?      林安却不舍得太过欺负猎户:“若三哥回来,户婚律还未改,那么三哥便嫁给我;若是改了,那么,还是我嫁给三哥。”      林安双眸亮亮的看向猎户,“若是改了户婚律,我还继续做着官,三哥可还愿娶我?”      “愿意。”猎户回以郑重承诺,“秦止心中,唯有林安一人。惟愿余生,得与林安一人相伴尔。”      然后他便走了。      林安站在门口,看着猎户和据说是秦将军亲信的两人,骑着快马,就这么匆匆离去。      他甚至来不及去马厩牵另一匹马,就已经看不到猎户的身影了。      林安失魂落魄地在门口站到天黑,林姝夫妇和林婉夫妇过来告辞,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今日是我不好。”林安苦笑道,“三哥从前的故交出事,三哥不得不赶去相助,我这才……”      林姝和林婉虽不知其中缘故,但两人明显都记得秦止从前上战场的事情。秦止的朋友不多,如今说有故交出了事,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在战场上。      秦止上了战场,哥哥又岂会不急?      可惜话却不能明白的讲出来,林姝忙道:“哥哥说的哪里话?秦哥和哥哥这样好,他现下暂时离开了,哥哥难过,自是应当,妹妹岂会因为这个责怪哥哥?”      林婉几人也忙忙称是。      林安却笑道:“这倒罢了。对了,今晚都莫要走了,今天三哥走了,明个儿宏哥儿也要走,都留下来吃一顿送别宴。”然后看一眼李长宁,“长宁去把你大哥二哥……罢了,还是咱们自个儿吃一顿家常便饭好了。”      林姝和林婉互看一眼,微微有些吃惊,又有几分恍然大悟。      哥哥虽然从没有提过宏哥儿的身份,对待宏哥儿也如同寻常子侄一般,也让她们像对平哥儿那般就可以。但是哥哥自己的衣服什么的,都不太愿意让她们两个动手,生怕累着二人,但宏哥儿的衣服荷包,林安却让她们两个亲自动手去做。      这其中缘故,二人从前也在心底暗自猜测过。现下看来,宏哥儿身份,果然不会一般。      林婉还好,今日本就赶不回华阳县,因此当下就和张灿留了下来,帮忙打点厨房,准备送别宴。      林姝今日却是回门。原本不好留下吃晚饭,李长宁看了林姝一眼,林姝对他摇了摇头,李长宁一迟疑,就没有再开口。只当今日是寻常做客。      说是送别宴,要送的也只是宏哥儿一个八岁的孩童,和李长宁、张灿喝酒聊天的,多是宋瑜和林安。      宋瑜心知林安是为着什么办宴,见李长宁、张灿二人为人踏实,也懂农耕善堂一事,心中微微惊讶,倒也将二人名字记在了心里。      送别宴只办了不到一个时辰,林安和宏哥儿先行离席,林平和秦茂顶上,小大人一样的招待客人。      张灿和李长宁虽不知道大舅兄今日为何会连番失礼,但眼看自家妻子神色从容,显然在意料之中,便也没有多问,只专心在席上吃酒聊天。      林安牵着宏哥儿就往刚刚砸了墙的猎户的家里去。      猎户为着林安,早把自家院子的二进院的房子都拆了,中间和后面的院子合在一起,挖了个大大的池塘,池塘里种了荷花,放了小船。      廊上挂了一排灯笼,现下也都点了蜡烛。      虽是夜晚,月如银盘,倒也映得池塘里月色如花。      林安摇了摇宏哥儿的手,道:“去坐船?”      宏哥儿闷闷的“嗯”了一声,和林安一道往船上去。      池塘终究是池塘,林安也不怕船会自己飘到天涯海角,当下也不划桨,只和宏哥儿并排坐着,让船自己飘。      宏哥儿自猎户走了,便一直沉默不语。现下和林安单独坐着,知晓自己明日就要离开了,宏哥儿才终于开口道:“师父,对不起。”      林安正在看月亮,闻言一怔,侧头去看宏哥儿。      宏哥儿却只低了头说话,不肯看他。      “师父,我知道,是父亲的缘故,才让秦三叔不得不上战场的。如果不是父亲还有父亲喜欢的那个人,秦三叔一定可以陪在师父身边的。”宏哥儿道,“是父亲不好,是父亲对不起师父,师父,我……”      林安抓了宏哥儿的手,轻笑道:“这不是你父亲的错。君王要考虑的事情繁多,他只是选了一个最合适也对他和秦将军最好的法子而已。师父不怪你父亲,宏哥儿也莫要怪他。”      宏哥儿还是深觉歉意,结巴了两句,忽然道:“可是、可是……不如我留下来?我留下来,他们就不敢让秦三叔出事,他不出事,师父就会高兴!”      林安摸了摸宏哥儿的脑袋,叹道:“宏哥儿明个儿一早就要走了,莫要说傻话啦!师父现下叫你过来,也是想真正教你一些东西。”见宏哥儿诧异地看他,林安道,“你总归叫了我这几年师父,总不好甚么都不教给你。”      林安教给宏哥儿的,却是旁人不敢说也不能说的——做帝王唯一的儿子应当要坚守的底线。      “太子做事向来谨慎,现在要接你回去,怕是再过数日,就要登上大位。”因是在自己家里,林安也没甚不能说的,“你父亲一旦登上大位,宏哥儿就是唯一的皇子,甚至是太子。”      宏哥儿虽聪慧,但也只堪堪八岁,懵懂看向林安。      “为太子者,素来艰难。我教不了宏哥儿许多,只望宏哥儿切记,但凡为人子不能做的事情,譬如插手你父亲选妃立后之事,无论你父亲要坚贞或是荒唐,你全都不能做,半点不能言语;但凡触动皇权——尤其代表帝王的权力的事情,你半点不能沾,行止坐卧,衣裳器具,必须与你皇子或太子身份相配,半分不可逾矩;若将来你父亲只有你一子,那么皇位继承,自然只有你一个,切记不可慌张,当为天下第一孝子方可;若将来你父亲真的娶了皇后,生下嫡子……”      林安看向宏哥儿。      宏哥儿上了几年学,如何不懂嫡子和庶子的区别?当下抓紧了林安的衣袖。      “那时你若肯当闲王,便要做出闲王的模样来,但闲王亦是王,切莫让人欺辱了才是;若你还想要那个位置……”林安把宏哥儿抱在了怀里,低声道,“那便要先学会隐忍。既不得礼,那便要先把忍字学到极致,然后再论其他。”      见宏哥儿一脸紧张,林安笑道:“当然,若是你父亲能心中只有秦将军一人,那么那些事情,宏哥儿就全都不必在意。”      宏哥儿隐有不甘:“可是、可是那秦二待父亲……”他有些说不下去。他从前虽小,可是有些人故意就挑了他年纪小,在他面前说些荤话,他那时虽不懂,却直觉不喜,后来长大一些,想明白了,就更加不喜欢秦二了。      林安隐约猜到其中缘故,笑道:“情之一字,何分上下?既是太子肯了,想来便是允了此事。宏哥儿又何必在意?你若当真不能视秦将军为长辈,那便将他视为为我朝捍卫边境将近二十载的将军,带兵打仗十有七胜,敬其人品,念其军功。总之,他若好了,得以如愿,宏哥儿将来,亦可如愿。”      宏哥儿这才松开了紧皱着的小脸,埋头在林安怀里,小声啜泣。      翌日一早,秦修然和宋瑜,还有宏哥儿的三十暗卫,就一齐护送宏哥儿离开了。      林安独自去送了宏哥儿。      两个月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全国上下皆禁喜事。      百日后,喜事不禁,新帝下诏,封独子赵宏为太子。      再过一月,林安接到圣旨。      “……华安县知县林安,照拂教导朕之独子四年,朕甚感激。又闻华安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善堂、婴儿村等善举,亦由知县林安发起,当记起首功,传扬天下,令天下百姓受益。……”      林安听了半晌,最后得到升官的消息。      因善堂和婴儿村还有宏哥儿的事情,或许还有猎户代替秦将军打仗的事情,林安被授从四品鲁州知州,掌一州之政令,总领各属县,需继续做善堂和婴儿村的事情。      “朕感念林家照拂太子之情,另赏赐林安玉如意一柄,黄金百两;赏赐林平和秦茂,玉如意各一柄,文房四宝各一套;赏赐张林氏和李林氏玉如意各一柄,羊脂白玉玉佩各一只。”      林安接完了圣旨,和匆匆忙赶来的林婉夫妇和林姝夫妇对视一眼,还来不及高兴,就要忙着招待因为这件事而来林家道喜的人家。      林安原先只想到新帝会赏赐些东西,或许也会给他悄悄升官,万万不曾料到,这位新帝竟是直接言明了太子曾经在他家住过四载的消息,还异常强硬的在满朝朝臣反对的时候,愣是把他从从六品的知县,一下子升成了从四品的知州,林安一时也有些忙乱。      待到半月后,将华安县交接给新来的县令,又去州府交接了知州事务,这才闲了下来。      李家最是知情识趣,既欢喜于联姻升官,又更加知晓自家更不能亏待了林姝。林姝本就聪慧,李太太也不是苛待儿媳妇的人,婆媳二人相处得宜,林姝的两个嫂嫂早就见识了林姝的手段,又见林姝的靠山越来越强硬,就是林姝自己,亲自给现在的太子爷做了四年衣裳荷包,得了圣上的赏赐,她们还有甚可争的?争也争不过,只得罢了。      李长宁自己也知晓上进,见大舅兄又升了官,心里就想要参加下一次的举人试,和妻子一商量,便一齐去跟父母兄长说。      李老爷不管这种“闲事”,因此李太太答应了,小夫妻就去了州府,潜心读书。      李家如此,张家亦如此。张太太避居佛堂不肯管事,张老太爷自听说了林安又升了官,还悄没声息的就养了现在的太子四年时间,期间那位太子的衣裳荷包,都是出自林安两个妹妹的手,再看张灿行事,分明就是认准了一个林婉。因此在心里叹了又叹,去祖宗牌位那上了柱香,出来就让张灿和林婉也去州府读书。      眼看自己看重的弟妹都到了自己身边,林安一面适应着知州的身份,处理公务,一面心中,只惦念猎户一人。      若是三哥在,这知州,他便是不当也可。      然而猎户已经走了,远在边境战场,不知几多危险,不知是否又受了伤,不知……旁人唤他秦将军,把他当成另一个人时,他心里是否又会难受?      林安怔怔坐在书桌前,茫然看着桌上红烛。直到沿街的更夫敲了锣,他才蓦地清醒过来。      已经三更了。      摸一摸身上,也有些凉了。      林安起身,披了件大衣裳,这才叫醒耳房值夜的小厮,让他去跟厨房要些好克化的点心,再烧上水,他一会要沐浴。      小厮揉了揉眼睛,见林安身上披了衣裳,打了自己一下,郁闷道:“都怪小的睡着了。秦爷走的时候,还说让小的看着点,可别让大人熬夜的时候冷着冻着饿着,小的糊里糊涂就睡着了。还好大人自己披了衣裳。”      林安微微一笑,才把小厮打发走。      如果猎户在他身边,他必然是不在意这些的。冷着冻着饿着怎么了?猎户会一样一样,提前就都给他准备好。      可是现在,他的三哥不在这里,他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一样一样,自己给自己想着,自己来疼自己。      ……      岁月如梭,转眼就又过了两年。      林安已经做了两年知府。      李长宁和张灿双双考中举人。      李长宁自不必说,还在州府守着娇妻幼子,只等着继续努力,待而立之前考中进士,也好正经地做了官。      张灿险险考中举人后,和林安聊了一晚上,又和祖父母亲商议一月之久,最后张灿决定用举人身份做官。因林安之故,张灿只等了一年,就等来了去南方一个小县城做县丞的官职,当下带着林婉一起走了。      林平和秦茂也长成了十三岁的少年郎。林平终于如愿以偿和小师妹订了亲,每日走路都带着风。      秦茂在□□上还没开窍,每日除了读书事,就是帮林安去看着善堂的事情。他更喜欢去帮那些无父无母或是像他一样被父母厌弃的孤儿。      林安看着弟妹有归宿的有归宿,长大了的长大了,心中既高兴又酸涩,越发惦念起了猎户。      待到新帝和朝廷争吵半年之久,终于修改了律法,将男男成亲的那些不能做官超过六品、不能抛头露面、不能有私产的律法,统统废除。只是如果双方都要做官,必须搬出父母居所,分家令过。另外还规定了男男成亲者,成亲之日起,双方虽明面有嫁娶之分,事实平等,双方都不可有通房妾室和亲生子,违者受害一方可提出和离,并分到对方三分之二家产等等。      林安将新的户婚律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微微遗憾。      他原先还想着要娶猎户来着,可是现下看着,户婚律都改了,那,还是他收拾收拾嫁妆,嫁给猎户吧。      林安这样想着,把户婚律和猎户寄来的信再次翻看一遍,确定猎户快要回来了,心里又不知自己该准备甚么嫁妆,干脆就跑去绣坊,让人给他做成亲的大红衣裳。      “尺寸?”林安道,“那我得回去找件他的衣服来。单师傅等着,我待会就让人把衣服给送过来,单师傅,咱们先挑花样吧。”      单师傅:“……”感情大人您是真的要做这男男喜服啊?      且不提单师傅心中如何腹诽,眼看着新的户婚律出来,一大堆男子跑去成亲。      林安不知道那些人能在一起走多久,会走多久,他只等着和他的三哥一直走下去,过完一辈子。      可是他的三哥还没有回来。      一日,两日,五日,十日……半个月,一个半月,三个月……      林安足足等了半年,还是没等来猎户。      “再不来,衣裳都要搁旧了。”林安嘀咕了一句,见今日是休沐日,便骑了马,带着这两身喜服,往华安县里,他和猎户住过的山上的石屋子去了。      石屋子里因隔上五日,就有人上来打扫一次,因此能直接诸人。      林安把门关上,自己坐在院子里,发起呆来。      这个院子,还有石屋子,他其实,早都熟悉的不得了。      猎户从前带他来这里时,就没安甚么好心,把他往这地方一带,锁了门,扔了钥匙,就开始对着他为所欲为。      院子里,秋千上,石桌石椅上,甚至墙头,那人都带着他做过那种事情。      林安越想越臊得慌,干脆又往屋子里去。      可是二人从前在屋子里待得时间更久,猎户在这种事情上,又总有些奇奇怪怪地想法,林安瞧着这屋子里,也有些待不下去。      然后他左看右看,眼睛就落在了他带来的喜服上。      换上试试罢。      好看的话,等猎户回来也觉得好看,他们成亲那日就正好能穿。      于是林安就把喜服给穿上了。      一身大红衣裳,往身上一罩,这石屋子里没放水银镜子,只有一面铜镜,他也瞧不出自己好看不好看。      “不好看就麻烦了……”      “好看。”      林安正拿着铜镜照来照去,忽然听得一个熟悉地声音,登时愣住,竟忘了转身去瞧。      “很好看。”那人却是一步一步,朝着林安走去,末了还站在林安身后,用力抱住了他,“很好看。等媳妇儿嫁给三哥时,就穿这一件,可好?”      哪里会不好?      林安转过头,刚要说“好”,双唇就被身后那人堵住了。      可惜这身喜服,到底也没能做成二人成亲时的吉服。      因为久别重逢的二人,一时忘情,动作太过激.烈复杂,这身喜服不堪忍受凌.辱,“刺啦”一声,碎了。      林安:“都怪你!这么用力作甚?好不容易做成的衣服又废了!还有前面的状元服,我的官服!就为着你那么用力,都不知道偷着做了几身了!”      猎户:“那媳妇儿喜欢么?”喜欢……他用力么?      林安:“……”这样调.戏他真的好么?      “喜欢么?”      “……”      “喜欢么?”      “唔……也不是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撒花~~正文完结~\(≧▽≦)/~啦~~正好卡在100章,高兴! 后面还有番外,标题和内容提要会写清楚是神马番外,小天使们看喜好支持哈~~   ☆、第101章 番外之在一起 林安特特让人做的新人喜服,到底是没能再穿。 猎户原本就在□□上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这次又恰好是久别重逢,他不能让自己对着林安太粗俗,于是就只好对着林安身上穿的喜服粗俗了。 翌日一早,林安还在床上沉沉的睡着。 许久没经历□□,甫一经历,那猎户还对着他这样那样,做了那么许多艰难的动作,林安那时能勉强受得住,现下可不就只能可劲的补眠? 猎户却早早醒了。 虽然在军中待了将近三载,日子过得辛苦,觉也睡得少。可是现下他最在乎的那个人在他的身边,他反而睡不着了。 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一样柔软的双唇。 猎户侧着身子,看着身边安然沉睡的林安,只觉这世上,再没什么比得上林安在他身边,更好的事情了。 可是猎户高兴了,林安睁开眼睛醒来,一见窗外透过来的灿烂的阳光,脸色登时黑了。 “我今个儿可不休沐!”林安一恼,转身就把身侧的猎户给压倒在床上,怒道,“昨个儿分明给你说了,咱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久了呢,让你莫要折腾这一时,你偏偏不肯听!偏偏把我折腾的起不来!起不来就起不来了,我昨个儿分明让你叫我起床,你怎的不叫?你怎的不叫?” 说罢还骑在猎户身上,两只手都要往猎户脖子上掐! 猎户回以沙哑的声音:“媳妇儿快下来,不然、不然今日你我都别想下这张床了。” 然后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已经破碎不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那件喜服一眼。 林安:“……” “真的,不下来?”猎户只觉口干舌燥,两只大手,也忍不住摸上了骑在他身上的小狐狸的腰,“那就……”别下来了。 猎户还没说完剩下的话,林安一个激灵就从猎户身上爬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站在床上,狠狠地蔑视地瞪了猎户一眼,从衣柜里拿了衣服,就去隔壁换了。 ——就算是老夫老夫,也耐不住猎户狼一样的目光。 林安觉得,为着自己的身体着想,他还是暂时别挑战那个憋了将近三年的男人的底线了。 换好了衣服,吃了一早就醒了的男人做的早饭,两人就手拉着手,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一起下山去了。 纵使是再高兴,林安现下还是鲁州知州,他也不能立刻就抛下鲁州的一切,和猎户双宿双飞。 “再过半年,我这三年的任期到了,就去辞官。”自见了猎户,林安唇角一直翘着,“然后我们就再也不给那个皇帝打工干活了!” 猎户亦笑,闻言只把林安的手使劲攥了一下,道,“好。” 林安的确没甚么不放心的。 他从前或许没有想好自己辞官后,要做些甚么。可是在那一位把猎户又叫了回去后,他就慢慢想通了自己要做甚么。 有了善堂和婴儿村,这两项大善举,林安的名声早就已经好得不得了。就算是他那时被新帝从从六品提到从四品,就算是他和一个男人有婚约的事情传了出去,因着他的两大善举,其他人最多也只是感慨两句,再不肯在他面前当着面的为难他。 林安那时就知道,在这个时代,一个好的名声,究竟有多么重要。 名声他有了,可是辞官的理由他也要有。 这几年猎户不在,林安便下了大工夫,跟新帝要了几个人,自己又把宋瑜的表弟陈恪给要了过来,将善堂和婴儿岛的事情慢慢教给他们。如此一来,他一旦不再当官,不再打理善堂和婴儿村的事情,善堂和婴儿村也会不会倒下。 而善堂和婴儿村不倒,他这个首创之人名声就会依旧不倒。 除了这些,林安悄悄往林家村跑了一趟,看一眼林家村的山水,心中有数,转头就买下了林家村相邻的两座山,在其中一座山上,盖起了房舍。 同时也把林家村往县城的山路重新修了起来。如今无论是步行还是跑马乘轿,林家村的路都极为方便。 林家村的众人只当林安是为了回报乡里,哪里知晓林安此番作为,却是为着自家“养老”的事情。 此话暂且不提,两人手牵着手就下了山。 林安原本想要骑马走,奈何昨晚和猎户折腾的太狠,此刻竟连翻身上马的力气都没有。 他倒是想让猎户把他托上去,然后再骑马走,可是猎户的一句话就把他给噎住了。 “你那处会疼的。”猎户抓着林安的手臂,不让他上马,道,“三哥不舍得你那处地方,因为三哥以外的缘故疼。” 林安:“……”三哥你不是去打仗了么?打仗的时候还能学会这种“甜言蜜语”技能? 虽说这种可能性基本为零,但是想到三哥这技能学的乱七八糟,林安心里就默默觉得有可能了。 学的那么差劲,用词那么不准确,可不就该是在军中胡乱学的几句? “媳妇儿?”猎户把手从林安的手臂上慢慢下滑到腰上,再落到臀上,叹息一声,道,“莫要欺负它。” 林安:“……”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骑马。 虽然猎户的说的话有些荒谬,但是……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骑马时的摩擦,他大约真的会受不住。 那就只好坐马车了。 林安郁郁的想着。 反正今日去衙门都晚了,那就再晚些时候,大约也是无妨的。 林安这样想着,然后就越发想辞官了。 可惜还是不行,做事总要有始有终,眼看再过半年,他就任期满了,可以安心辞官。他现下的几件政绩就要显现出来,他总要等着他们都显露出来,然后才能辞官。 一是为着鲁州百姓,二是为着有了这些政绩,他将来或许用不着,可是他的弟弟林平和被他养大的秦茂总能用得上,三来是为着名声。 不是为着他林安的名声,而是为着告诉天下人,男男相恋者,亦有可能有大作为。世人愚昧,才会以为只有愚不可及、一辈子无能为的男人才会喜欢男人、嫁给男人。 因此林安早早就想好了,他剩下的半年任期,依旧要做好,而且要做的比以往更好。 至于他和猎户的婚礼…… 林安觉得,他都要“嫁”给这个男人了,还会被这个男人“压”一辈子——虽说后者着实是因他力气不比猎户,打不过猎户,才不得不做出的妥协——这个正式的求婚还有婚礼的准备,还是交给猎户罢。 于是等和猎户一起到了州府,所有人都以为他和猎户就要成亲的时候,林安忽然不吭声了。 那件他准备的喜服被猎户扯坏了,他也不急着做。 猎户待在他家里不走,他也不赶。 看着猎户在清点自己的家产,打算全都收拾出来,当成聘礼送给他,林安心中想了想,转头就把自己原本想送给林平和秦茂的东西给拿了出来,并把二人叫了过来。 林平和秦茂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林安叫他们来,是为着跟他们说成亲的事情。 林平胆子向来大,问道:“哥哥和秦哥何时成亲?我和茂哥儿也长大了,我们想着,等哥哥和秦哥成亲了,我们也好搬出去,让哥哥和秦哥也好夫夫单独住在一起。” 秦茂也跟着道:“是啊。我和平哥儿从前年纪小,不懂事,才说要一直跟着林小叔。现下我们都长大了,知道自己照顾自己,以后搬出去,住在书院读书就好了,不用在麻烦林小叔了。” 林安脸登时一黑。 倒不是为着林平和秦茂要搬出去的想法,而是为着那个笨蛋猎户,还没请媒人上门,他哪里知道要何时成亲? 明明上战场之前,说好了回来就要与他成亲,结果等一回来,就甚么都不说了! 林安心里正有一股气,可又不能对着无辜的弟弟和侄子发,只得道:“你们两个才十三岁而已,等再过两年,不用你们两个自己说,我就会把你们赶出去。急甚?今日找你们来,只是想着再过几年,你们就要参加科举,到时候怕是也没有时间培养自己的奴仆打理田地、铺子,这才先把你们叫过来,把东西先给你们,让你们慢慢自己培养奴仆,对自己的田地和铺子也熟悉起来才好。” 林平和秦茂这才不说甚么了。 秦茂知道林安对他向来好,但也没想到林安会给他这样多的东西。心知推脱不得,这才受了。但他心里却暗暗发誓,无论三叔是不是还厌恶他,待将来,他都会把三叔和林小叔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孝顺。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走啦!”林平冲着林安挤了挤眼,“咱们也好去商量商量,要给哥哥和哥夫准备甚么贺礼才好!” 然后就拉着秦茂头也不回的跑了。 徒留林安一个人既好笑又好气。 贺礼?那人还自己糊涂着,不肯为着他找媒人定婚期呢?那贺礼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用得上? 林安心里愤愤地想着。 他有心想直接问猎户,但是又觉自己现下无论如何都做了要“嫁人”的一方,主动去问……他似乎有些拉不下脸。 那该怎么样提醒猎户? 可惜猎户刚回来的前几日,还会一直跟着林安三步远的地方,林安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林安去办公事,他就跟着林安身后,不言不语,哪怕被人当成林安的“护卫”也不离开;林安回家后,猎户更是不肯放松,寸步不离的守着林安。 林安虽然表面嫌弃猎户跟得紧,可是唇角却一直都是翘着的。 直到猎户跟了他四五日,就不跟着他,反而去打理自己的事情了。 林安这才有些恼了。 更恨猎户不提成亲的事情。 可是每每想到猎户一去战场就去了两年多,在战场上受了诸多苦难,身上还多了几道疤,他又不舍得太过苛待和折磨猎户。 于是林安只能恨恨的板了脸,每日都在书房待到很晚,才肯回房。 猎户自然是会求.欢的。 当兵有三年,母猪赛貂蝉。 更何况林安是猎户心里最在乎的人,猎户眼见着能日日夜夜待在心上人身边了,哪里会不求.欢? “累。”林安兀自把自己弄得白日里忙,晚上也忙,此刻当然是累的恨不得躺在床上就睡着,闭着眼睛道,“三哥自己弄。” 然后不等猎户反应过来,林安就已经累的睡着了。 还打起了小呼噜。 猎户只得苦笑。 林安平日里是不打呼噜的,只有偶尔身体太累,才会打小呼噜。眼看他的林安都累成了这个样子,猎户还有甚可说的? 当下只得默默地忍了自己的欲.望,趴在床头,亲了亲林安的唇,还有两个小酒窝的位置,给林安盖好被子,这才起身去洗冷水澡。 ——他的小狐狸这样累,他哪里还舍得让小狐狸更累? 只得委屈自己了。 猎户心里叹气,洗完冷水澡,继续抱着林安睡觉。 如此过了四五日,猎户竟一点都没发现他的小狐狸再跟他置气,还是任劳任怨的每晚都去冲冷水澡。白日里也不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还特特抽出时间,去林安那里,看林安忙不忙,如果忙的话,他连给林安跑腿或誊抄的活儿都肯做。 林安也由一开始的怒气冲冲,变为现下的不忍心。 罢了罢了,那人那么笨,哪里知道他为何要生气?怕是连他在跟他生气,都没有看出来吧? 反正就是求亲嘛,也没甚大不了的。 回忆一下,从前的从前,他出孝考科举之前,猎户不是一直在向他求亲么?就是去战场之前,猎户也在跟他说,回来就成亲,他现在,也就是稍稍“提醒”一下猎户而已,都是大男人,这其实不算什么的。 于是他也不多想了,就打算把今日的事情忙完,就早早陪着猎户做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虽说迟早早退什么的不太好,但是整个州府,现在是他最大,他就是有那么三五日、三五月的迟到早退,只要活儿干的好了,州府政绩好了,也没人会故意为难他。 也省的他的猎户还要用那手很不好看的毛笔字替他誊写。 “好了?”猎户誊写完,搁下笔,才发现林安正指着下巴在看他。他写字的时候格外认真。倒不是他喜欢这件事情,而是他知晓自己的字写得不好看,便越想认真一些,努力一些,把字写好了,让他的小狐狸多喜欢一些。 可是事实证明,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 比如他的字,无论再努力,看起来最多也就是平平板板,半点都不好看。 猎户见林安正盯着自己写的字看,心中不免有些气馁。 “嗯。”林安应了一声,拿着猎户写的字认真看了一番,就毫不客气地评价,“三哥的字还是不好看。” 猎户:“……”这时候不是该安慰他么? “不过——”林安忽然又道,“不好看也无所谓,能写帖子,让客人看清楚请的是谁,要成亲的是谁就好了。” 猎户蓦地怔住,喉结滚动几下,良久才声音沙哑地道:“成亲?安哥儿愿意现在便与我成亲?” 猎户很少叫他安哥儿,现在这样叫,显见是真的想要问他的意愿,而不是用“媳妇儿”这个身份来束缚他。 这下还林安怔住了,他很是纳闷道:“你忘了?你走之前不是问了我?说回来就和我成亲?怎么我没反悔,你却怀疑起来了?” 猎户站起身,快步走到林安身边,把人抱到了书桌上,就将人搂住了。 他自然是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当然也知道现下朝廷户婚律改了,他和林安成亲,按照户婚律也影响不到林安的前程。 可是,律法是律法,人们的观念还依旧沉浸在过去的律法中。 因此猎户心中纵然再想和他的林安成亲,总也担心他的林安因为和他成亲,而遭受世人非议。他知道他的林安承受得起这些非议。 可是,他不舍得。 “若是成亲,”猎户慢慢道,“或许会有人说些不好的话,将来、将来媳妇儿若是想继续做官,怕也不好。” 林安闻言却笑了:“笨蛋!”他从猎户怀里挣扎着出来,就揪着猎户的衣领,往下一拉,道,“做户婚律修改后,第一对做着官有着爵位的成亲的人,不比我卸了官职后,成亲要热闹得多么?” “反正成亲没多久,我就不做官了,哪里还会在乎别人怎么非议我?”林安一松手,满不在乎道,“行啦行啦,这事儿我做主,下个月十六是好日子,咱们就下个月成亲!聘礼什么的,记得要准备好!少了我可不干!” 然后就飞快的跑出去了。 等跑到没什么人的院子,林安才停下脚步。 唔,要成亲了。 终于要成亲了。 林安扬着唇角,笑了起来。 而他的不远处,猎户也正扬着唇角,静静地看着林安。 或许他从前所受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换一个林安来他身边,陪他天长地久,度过将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如此说来,他真的是赚大发了。   ☆、第102章 番外之成亲 林安一意定下下个月十六的日子成亲,猎户又岂会有半分不满? 当下就把自己的家产全部清点一遍,然后认认真真,一遍又一遍,一连写了四五遍,才终于把最后要拿给林安的聘礼单子给定了下来。 拿着大红色的聘礼单子,猎户除了高兴,就是高兴。 另一边,林安早早就把自己的家产整理好了,之前又把要交给林平和秦茂的东西都给了他们,如今剩下来的都是他的“嫁妆”,因此倒也好整理。 只是好整理的是“嫁妆”,不好整理的是他真的要和猎户成亲的心情。 真的,要成亲了。 林安把脸埋在被子里,傻笑许久,然后再一次把猎户赶出了房间。 要成亲了,两个新郎好像不宜经常见面了。 虽然让他们两个不经常见面有点难,但是……不睡一个被窝,这个好像不算难。 于是林安干脆利落的赶了人出门。 猎户:“……”他忽然觉得,做奸.夫.淫.夫,也没甚不好。 林安和猎户要成亲的消息很快在州府传了开来。 不少人都傻了眼。 他们都知道这位知州大人是有个未婚夫的,也都知道那个未婚夫去军营当了几年兵,刚刚回来,更知道知州大人面如冠玉,学富五车,是本朝唯一的三元,而且还是在先帝时,明明有着男男婚约还做了官的三元。 可是,他们显然没想到这位知州大人竟然要成亲了。 哪怕是之前,谁都知道这知州大人和他的未婚夫定是早早就有了首尾,而且还住在了一起。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这位知州大人一日没有成亲“嫁人”,他们就可以把知州大人当普通男子看,当成高高在上的一州之长。 然而这位高高在上的知州大人,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嫁给一个男人。 “怎么会真的嫁人?”有人纳闷道,“这林三元也是个糊涂的,朝廷就算是修改了户婚律,可是这都连着几个皇帝了,全都看不上男男成婚的。先帝更是最鄙视这些,先帝不喜欢,先帝教出来的儿子能喜欢这些?我看我,林三元这一嫁人,官运也就到头啦!” “就是就是!林三元真是糊涂啊!成亲做甚?他和那个未婚夫,就是没成亲,不也照样过日子?反正男的又生不来孩子,他们就这么过着不就行了?这一成亲啊,别说咱们看他的眼光变了,就是上头那一位……哪里能让一个跟女人似的嫁了人的男的继续当官?估计过不了多久,朝廷的弹劾奏章就得雪花似的送到那一位的桌上,这林三元啊!啧啧,傻啊!” “傻!简直是傻透了!傻透顶了!” …… 林安和猎户自然也听到过这些言论。 林安自是不在乎。如果是早些年,他还要为着两个妹妹着想,要去在意名声,连跟猎户正大光明的住在一起都不行;可是现在,两个妹妹都嫁了人,林婉跟着张灿外放去了外地,林姝已经为了李家生了一个嫡孙,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她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一个哥哥的名声,自然也就不太能影响到她们了。 至于林平和秦茂……两个男孩家,只要读书的本事在,将来能立得住,当得起一家之主,就没人会无聊到用这种事情去影响这二人。 且户婚律都改了,就算嫁了人,他林安还是林安,他照样还能做他自己,掌管自己的家产,做他想要做的事情,成亲对林安来说,并不需要付出甚么代价。 如是说来,林安又岂会在意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当下除了传信给师父师娘和一些认识的人,就是去查看他和猎户将来两个单独住的房子了。 猎户原本担心林安生气,后来见林安果真不在意那些,他自己便也不在意了。 世人愚昧,却不意味着他也愚昧,会把即将到嘴边的小狐狸,因着旁人的愚昧而推开。 林姝和李长宁头一个上门来说恭喜,还抱着林姝的长子。 李长宁正在州府读书。他家境原本就不错,现在又娶了个会管家的娘子,李太太又因他在州府读书,除了束脩外,额外每个月多给他十两银子的月例,再加上娘子和儿子的月例,他们一家再不需要他去额外赚钱。当然,每个月去善堂做一次夫子,攒得好名声的事情,他还是会去做的。 “恭喜哥哥,恭喜秦哥。”林姝挺着四个月的肚子,喜笑颜开,“正好这段时间家里也没甚事,哥哥和秦哥的婚事,家里的布置什么的,就都交给我好了。” 她是诚心来帮忙的。 从前她不懂,可是现在长大了,成亲了,连孩子都有了,林姝也渐渐明白哥哥和秦哥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又有多么难得。从前因着她和大姐两个,哥哥要顾忌着她们的名声,不肯和秦哥太过明显的来往,现在她和大姐都出嫁成家,户婚律也改了,哥哥和秦哥还依旧喜欢着彼此,打算正式成家,她有甚可拦的? 为着她们几个,哥哥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林姝只盼哥哥将来喜欢做甚么,就去做甚么。 至于那些无谓的名声……林姝目光微闪,她在李家已经站住了脚,大姐和大姐夫的感情更不必多说,平哥儿和茂哥儿又不是靠着名声过活的女子,那些东西,对他们又有什么重要的? 只要哥哥高兴,那就足够了。 林安见妹妹肯祝福他,还主动请缨来帮忙,当下也笑了:“你拿着红包来做客就好了。家里的事情,有福婶在,她会打理好这些的。你们那一天,只管来吃酒就好了。” 林姝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亲事的章程怎么来,是家里和秦哥家里各自摆席么?还是只摆在秦哥家里?” 林安这才皱了眉,想了一会才道:“只摆在三哥家里罢。咱们家我走了,除了两个小的,还有谁?家里老宅那些,我是断断不想他们来参加亲事的。” 林姝默默地点了点头。虽说哥哥成亲,不叫家里人不好,于名声或许有碍,但是哥哥连男人都嫁了,难道还俱损的那一星半点的名声? 当下就只管听哥哥的话,哥哥说甚,那就是甚。 有了林姝来恭贺,刘夫子夫妻带着两个孩子也都过来了。 林安正要抽空去接,就见林平已经兴奋地往前头跑去,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去接岳父岳母和大舅子未来媳妇儿了。 林安头疼一会,就只得认命的去见刘夫子夫妻。 刘夫子夫妻自不必多说,提早过来,也是为着帮林安准备婚事的。 这时候成亲,酒席请客,招待客人,还有送聘礼,送嫁妆,晒嫁妆,还有一应其他琐事,真真是麻烦的很。 刘夫子知晓林安上面的长辈要么没有了,要么就是不亲厚,当下只得自己过来,看着林安莫要把亲事搞得一团乱。 林安却不在乎这些:“师父师娘太小心了,那些仪式差不多就好了,不必太过深究。至于请客……那些事情倒是要好好忙一忙。不过其他的就算了。如今户婚律都改了,难道还真要我像从前那些男子出嫁一样,还顶着红盖头成亲么?我又没甚不可见人的,当然是要和三哥一起骑着高头大马,一起游街回家,见客人。还有回门什么的,我和三哥早早就……哪里还需要甚么回门?” 刘师娘微微皱眉,刘夫子听了却大笑:“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户婚律都改了,子默要成亲,哪里还能按照那些老规矩来?子默愿意怎样成亲,就怎样成亲。说不得,你和那秦止成亲的法子,就是后人模仿的先例了!” 林安嘴角抽了抽,倒没想到这些,只道:“那些我们自不在乎。我和三哥,只是想办个婚事,也好告诉世人,我们也是成了亲的人了。” 也好让那些还不肯死心的人彻底死心。省的再给他活着秦止送甚么男的女的。 刘夫子大笑。 猎户却捉住林安的手,侧首看向林安。 深邃的眸子里,只剩下林安一人。 下个月十六很快就要到了。 虽然林安一开始还不许他同房,但猎户素来不在意那些婚事的“规矩”,且他知道林安其实也不在乎那些,只是想故意折腾他而已,于是勉强在门外候了两日,算算林安的怒气大概消了,这才默默地跳窗而入,压着林安狠狠做过一夜。 被翻红浪,求饶声不绝于耳。 到了第二日,他的林安果然不提不能同房的事情了。 当然,他后背上也多了好几道抓痕。 都是他的小狐狸给他的。 猎户丝毫不把那些抓痕当回事,唇角勾了勾,拿起京里的来信看了看,就开始皱眉。 来信是他那位将军二哥的。 边境和敕拉一族战后,朝廷大胜。他那位二哥心里有所牵挂,早早就培养了人看守边境,敕拉一族一投降,边境情形稳定下来,二哥和他就双双离开了。 猎户自个儿自是回到了林安身边,而那位二哥,则是去了京城。 这次二哥来信,一是恭喜他即将大婚,二就是让他把婚期往后延,他要来参加弟弟的婚事。 猎户微微皱了下眉,就把信给烧了。 这声恭喜他收下了,至于改婚期……莫说这个月十六后没有合适的好日子,就是真的有,他也不会为着这一位二哥去改婚期,让他的小狐狸受委屈,让他自己难过的。 他等了那么多年,才等来能和林安成亲的日子,又岂会因着二哥的一句话,就会推迟呢? 于是这信上的话,猎户不但没有照着做,甚至连告诉都没有告诉林安。 林安自是不知此事,等到了这个月十四,就又开始赶人。 猎户板着脸不语。 林安比猎户的脸板的还难看:“成亲前两三天都是不能见面的。现在我没说不让三哥和我见面,只是说晚上不见,这样也不成?” 猎户自是一日都不肯和林安分开,闻言拧眉道:“难道不是前一日不能见面?” 他原也不太在意这个,后来听人说得多了,又关乎他和林安的快活,心道若只是一日,倒也无妨,这才记了下来。 林安:“……那就提前一日,你要搬出去!” 猎户:“……”原来林安也是知道的。可是林安还在成亲前三天就要赶他。 林安看到猎户的目光,微微有些心虚,可还是清咳一声,道:“这种事情,我一个男人,知道的可不多。只是……听说了那么一两句,然后才记混了。哎,一天就一天,那十四那天,你就搬出去罢。” 猎户幽幽地看向林安,道:“三哥没记错的话,媳妇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么多的书本都记下来,并且从未记混过。怎的这么一句话,媳妇儿就记混了?” 林安:“……”这的确是个好问题。 可惜这个好问题的答案,林安是给不出来的。 于是这一晚上,林安又被猎户折腾的不轻。 他其实只是想过最后两三天的单身日子而已,可惜事实却是如此的艰难! 也罢也罢,林安被折腾的全身无力的躺在浴桶里,感受着身后男人放在他背上的大手,还有偶尔的亲吻时,心里只得叹道,罢罢罢,想他上辈子单身那么多年,这辈子就少单身那么几日,大约……也是无妨的。 有了猎户,这也就足够了。 林安这样想着,坐在浴桶里,没过多久,就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猎户给林安擦干身子,又把包起来的头发放了下来,这才把人用被子抱着,从小门里往隔壁房间走去,同时拉了小门门口的铃。 这铃铛是和仆人房的铃铛相连的,拉了铃铛,就会有家仆过来收拾房间。 猎户则是陪着他的林安一起睡着了。 没有林安的时候,他还会偶尔失眠,有时甚至还认为睡觉是浪费时间,他一日只需睡两个时辰便足矣。 可是有了林安,他却觉得,有林安在身侧,做甚么都不算浪费时间。 猎户抓着林安的手,睡得沉沉的。 这个月十四,林安果然又开始赶人了。 还是一大早睁开眼睛就开始赶人。 “该走了该走了,十六成亲,十五一天都不能见,现在都十四了,三哥你该走了!” 猎户哭笑不得,知道林安请了白远过来,还备了好酒,当下也只得应道:“晚上莫要喝太多酒,否则三哥还会回来的。” 林安瞪了瞪眼,这才把人给瞪走了。 他的婚假是从明日开始请的,因此今日还得去衙门上班。 白日里倒也清闲,下面人也都知道他要成亲了,不曾拿那些不重要的事情来烦他,只拿一些必须要他处理的事情出来。 待到晚上,白远就在府里等着他。 亭子里挂着数只灯笼,又是十四之夜,圆月高挂,院子里亮堂得很。 桌上摆了四热四冷八道菜,还有两壶好酒。 林安到的时候,白远已经自斟自饮了起来。 见林安来了,白远不客气的道:“你可来了,再不来,我就要麻烦你的下人再去给把这些菜热上一热了。” 林安坐下道:“我请你来陪我吃酒,你却把自己当成了主人,真是好不自在。该罚不该罚?” 白远才不理他:“你这酒不错,要慢慢品,慢慢喝,要是一下子都当水似的喝完了,那才真真是可惜。” 林安哼了一声,二人继续吃酒吃菜。 待到酒足饭饱,林安招来人把桌子清了干净,二人又一人一张躺椅坐在月下,才又说起了话。 “你当真要走?”林安漫不经心道,“这天下虽说安稳,可是,山野之间,总有些人不长眼。” 白远道:“我又不似你,寻到了一个可以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人,便想着就此安定。我独自一人,无牵无挂,只一条小蛇相伴,只医道一事萦绕我心,去哪里不是去?至于不长眼的人,这世上每一处都有不长眼的人,我还有些拳脚功夫,总能对付得了他们。若是对付不了,还可用毒,若毒也不成,就用小蛇。实在没法子了,我总有法子自尽……放心,我会过得好的。” 林安见白远打定主意要独自去看这世上的大好河山,而且还是不老到走不动就不回来,他心知再劝也劝不动了,只得道:“你既下了决定,我也不拦。不过还是那句话,万事小心,安危为重。” 白远喝的酒更多,半醉半醒间道:“放心,放心,我会活得比你要久的多……唔,还有你成亲的贺礼,我给了那猎户了。我看那猎户欢喜的很,还跟我买了方子,我可是卖了老高的价钱给他,说实话,要不是他给了那不少钱,我还真没这底气说走就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白远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只剩下林安一个,心里忖度,贺礼?方子?真不知白远到底送了甚么东西。 待到第二天,林安有心想再去问白远,白远已经离开了。 “三江五岳,四海山水,吾心向往之,纵因之丧命而不悔。弟莫牵挂。” 林安将白远留下的纸条看了看,叹了口气,只得放下这件事情。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譬如白远,对情之一字向来不看重,所求乃医道和山水,如今便也去求,不惜付诸性命。外人虽看不懂,林安却知道白远如此才会高兴。 正如他坚持要和猎户成亲一样。 林安微微一笑,又跑去看看自己成亲的喜服,认认真真翻看了好几遍,这才走了。 只待明日一早,和那猎户成亲了。 翌日,林安在家中换好了喜服,就坐在堂上和一干亲戚等着猎户前来。 猎户来了之后,二人便骑着高头大马,当下就往二人成亲的宅子里去。 三拜天地,不等送入洞房,就有一大胡子男人闯了婚礼。 “圣旨到——”然后就念了一串新帝表扬林安这个知州和忠勇伯的话,还赐了不少东西,恭喜二人成亲。 林安先时不懂,待看到那来传圣旨的人眉眼间有些眼熟时,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一位,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将军二哥。 那个坑了他的猎户的二哥。 那大胡子男子忽然脊背一亮,心中顿觉不妙。   ☆、第103章 番外之约定 林安是自家事自家知,他心知肚明自己脾气不是很好,偶尔还要欺负在猎户身上,可是这不代表他会喜欢看旁人欺负他的猎户。 即便那人是猎户的二哥。 因此一见那位将军二哥秦越大将军来了,林安便心中生恨,颇为咬牙切齿。 可惜秦越却不知道他的弟媳妇儿不喜欢他。 待宣读了圣旨,眼见一群人都激动不已的时候,当下上前,就要伸手亲自扶起弟媳妇儿。 然后就被自己弟弟给截了胡。 “不劳秦将军。”猎户起身把林安扶起来,就在一旁冷冷的站着,脸上挂了一整天的笑容,此刻也收了起来。 秦越大胡子覆盖下的脸上微微苦笑,但也不知这会子该说什么。 林安回过神来,轻轻挠了一下猎户的手心,转头便对着秦越浅笑道:“秦大将军保卫我朝边境数载,终驱除敕拉一族,令我朝边境能安稳数年,实为我辈楷模。多谢秦大将军特特为子默奔波这一趟,快快请大将军入席!” 众人原先还认不出这大胡子的高大男子是谁,只当是天子近臣,如此才有机会来他们鲁州宣旨。结果听林安一说,立刻明白了秦越身份,当下无论是席上来的鲁州官员,还是有脸面能进秦林二人喜宴的商户读书人,俱都一一往前,眨眼间就把这位秦越大将军给围住。 林安眯了眯眼睛,唇角轻扬。 秦越正顶着一脸的大胡子要气势全开,把这些人都给吓走,结果又听他那位看着柔柔弱弱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的弟媳妇儿又开口了。 “今日是子默大喜之日,多谢秦大将军亲自来恭贺。子默只盼,秦大将军将来,亦能如子默一般,得遇佳人,成就姻缘。” 林安前面点名了秦越大将军的身份后,众人就已经开始对着秦越实行了包围攻势,待见得秦越气势惊人,不少人都有些退缩。可是等到林安提到祝福这位秦大将军姻缘的话以后,那些原本有些退缩的人,登时双目一亮,毫不顾忌秦越释放的气势,愣是和众人一起,将秦越一道围住,开始时不时的提起自家的女儿/侄女/外甥女/孙女/外孙女等等,完全一副要和秦越大将军结成亲家的模样。 众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三十大几了,模样……这大胡子看起来也碍眼的很,但是谁让秦越出息呢?三十大几,就已经是一品骠骑大将军了,家世简单,洁身自好,又未曾成过亲,一旦把家里的女儿或是侄女或是孙女什么的嫁给他,他们一大家子都要鸡犬升天! 如此说来,就算年纪大了些,相貌……粗鄙了些,为人糙了些,倒也不是不能忍。 况且,如果不是这位骠骑大将军有这些缺点,怕是早在京城里就被人绑回家当女婿了! 如是想来,宴席上的众人更是巴着秦越不放,任是哪一个都不肯显出自己已经被“吓怕”了的模样。开玩笑,为着家里将来的好处,被这么“吓一吓”,那也必须要忍的啊! 板着脸释放怒火地秦越:“……”他其实也有媳妇儿了来着。就是媳妇儿身份太高,说出来怕吓着你们。 林安在一旁看得倒乐呵。 管你有没有媳妇儿?总之既不能言之于口,旁人不管作甚,都有一个“无知者无罪”的挡箭牌。再说了,那些人也只敢口头上推销自己家的姑娘,没一个敢动甚么歪念头的,这骠骑大将军就是恼火,现下也只能默默忍了。 就是要看你有火发不出的模样! 林安在心里暗自想着,同时唇角越翘越高。 猎户在一旁看着,只觉心中像有火烧一般灼.热。 他知晓他的林安为什么这样做,他知晓他的林安在替他“报仇”,他知晓他的林安是在心疼他。 他也很心疼他的林安,想要立刻就抛下婚宴上的一切,就抱着林安去洞房。 林安很快察觉了猎户的目光。 ——其实他察觉不到在奇怪,因为猎户的目光……太火.热了,让他仿佛置身火海一般。 “你……”林安被这样的目光盯得脖子都红了,半晌,往四周大致看了一圈,才道,“咱们悄悄的,往山上去。” 如果躲到后院的新房里,这些人肯定是能找得到他们,把他们抓出来继续吃酒。可是如果往山上躲去,可就没人能找到他们了。 猎户漆黑的眸子登时一亮,将林安的手越攥越紧,张了张嘴,却道:“这些都是媳妇儿请来的客人,得罪他们……”是不是对媳妇儿的仕途有碍? 林安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慢慢开始后退,同时还不忘低声道:“没事没事,有了还未成婚的秦大将军,那些人感激我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觉得我得罪他们了?再说,再过几个月,我也就不做官了,他们也奈何不得我。哎,咱们悄悄的走,先去找马。还得找个不大叫的马。” 至于那些亲戚什么的,林安趁众人不注意,就给林平使了个眼色。 林平见哥哥和哥夫两个抓着手悄悄往后退,还当这二人是要私下里偷偷腻歪一番就回来,当下就含笑点了点头。 这些林安走得就更放心了。 猎户见自己媳妇儿定下了这件事,当下自然舍不得再把这等好事往外推,拉着媳妇儿往院子外快步走去。 待遇到墙头,抱着媳妇儿就跳了过去。 林安轻呼一声,叹道:“还是有功夫好。”就是练起来太累太辛苦,还是让猎户继续练,他等着和猎户分享成果就好了。 猎户抱着林安一起到了马厩,把他从军中带回来的战马找出来,就低头摸了摸林安的脸。 “真的走?” “当然!”林安眯着眼睛道,“婚书有了,婚礼举行了,三拜天地也拜过了,甚至连圣旨都接了,咱们可是真正的夫夫了,想两个人往山上去,怎的不行?” 最多让嘴碎的人说上两句,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会快活,他的猎户会快活,这就足够了。 月色下,猎户将他的小狐狸的下颚抬起,就亲了上去。 唇齿交缠,只求现世安好。 …… 另一厢,等林平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哥哥和新上任的哥夫早早就跑了个无影无踪,甚至还故意被守门的两个小厮看了个正着时,十三岁的少年人差点把手里的酒杯给摔了。 哥哥啊哥哥,亲都成了,只要把最后的喜宴应付完,就可以去洞房了。怎么哥哥连这最后的喜宴都不肯应付了? 难道洞房竟是如此的好事,让哥哥哥夫这样迫不及待的“私奔”了? 林平脑袋里转了转,末了也想不出个什么来,只得忙忙在脸上挤出笑来,和二姐夫、茂哥儿,一道应付来人。 而酒量极好的秦越,此刻竟被一群文人和商户,围在中间,愣是被灌了个九分醉,直到宴席结束,他才被后来赶过来的亲兵给搀扶了出来。 罢罢罢,他的确有些对不起秦二,这次被弟媳妇儿给大大方方地报复了一回,他也只能认了。 秦越连着吐了三次,这次感觉好受一些,趴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梦里隐约看到又有人成亲了,不过这次成亲的人,不是三弟和弟媳妇儿,而是他和他的心上人…… 秦越勾着唇角,只盼这场梦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 山上。 夜间山路不好走,可是有猎户这个常常走山路的人带着,林安嫌累,趴在猎户背上被背着,倒也不觉无聊了。 “三哥。” “嗯?” “三哥。” “嗯。” “宋瑜大哥给我写信了,他说他为着新帝也拼了不少年,现下地位有了,官威有了,男子成亲也不像过去那般苛刻。他人在官场,已无所求,想要来投奔我。”林安趴在猎户背上,觉得只自己一个人说话,猎户话太少,有些生气,就把猎户的喜服扒拉开,对着猎户的脖子就咬了一口! “媳妇儿!”猎户的声音登时就沙哑了起来,托着林安臀部的两只大手也故意捏了捏,“夜里凉,媳妇儿若是想在这里与为夫欢爱,还需等明日天亮,为夫再带媳妇儿来林子里……” “不许说!”林安立刻伸长了手臂,捂住了猎户的嘴,“白日宣淫,成何体统?还要在林子里……那、那岂非更加不成体统?” 猎户的回答,是伸出舌头,舔了舔林安的手心。 ——这是他的媳妇儿,明正眼熟的媳妇儿,是他绝对可以肆意调.戏的人。再说,他和媳妇儿白日里也在石屋里做过那等事情,等明个儿从石屋里出来,把地方换到林子里……大约也是可以的。 他会让他的媳妇儿喜欢这个决定的。 林安气恼半晌,蓦地把手抽回来,狠狠揪了揪猎户的耳朵,见那只耳朵都红了,猎户疼得闷哼一声,这才收手,道:“宋瑜大哥说,他现下已经懒得管事当官了,若我辞官后还要开书院,他就来我这里当个只教书的夫子,打发打发时间。我从前没打算开书院,可是现在想来,等辞了官,三哥和我身子还好的时候,能上山打猎,可是等将来咱们老了,爬不动山了,总要有别的打发时间的法子。” 所以林安才觉得开个书院,当个山长,也没甚不好。 “到时候,再开个武学堂,三哥还能去教小孩子打架。”林安笑道,“我也会些拳脚,也能教教他们基本功。” 猎户想到林安的“拳脚”,眉眼弯了弯,道:“好。” “就开在咱们在林家村买的山上。左右那里是林家村,也是我和三哥的家乡,咱们总要回报一下乡里。” “好。” “除了学堂,咱们再盖一处大房子,只咱们两个住。那些仆人,每日除了干活能进,寻常都不许进。” “好。” “还要养几只看家鹅,大白二白都老了,就让它们的孩子给咱们继续看家。” “好。” “开了书院,教了学生,若是有品性好的,咱们也可以挑上几个,要么收养过来,要么正式收徒,等咱们老得走不动了,就让他们给咱们养老。” “好。” “如果有下辈子……三哥记得,还要来寻我。” “一言为定。”   ☆、第104章 番外之云泥(一) 秦二在十一岁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会当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子,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天吃饭。 当然,若是家里许了,他还能去县里学上一门手艺,在农闲的时候做来赚赚小钱。 可是在他十一岁那一年,林家村却发生了大旱。 原本他们一家子男丁多,也能挨过去,偏偏一家之主的秦父生了重病,家里换了粮食给他治病,家里就没粮食供一家子过活了。 于是秦父就生了要卖掉小儿子秦三的主意。 秦二还没反应过来,娘和大哥已经跪在重病卧床不起的爹面前,求着爹收回这个主意。 秦二看得清楚,才六岁的秦三,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男人。 秦二不知道秦三那时在想什么,他心中却是在想想,娘和大哥太蠢了,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就是让他真的一病不起……又有甚么难得?大哥已经长大,他也已经十一岁了,小弟虽然只有六岁,但力气也比寻常孩子大,人也乖巧,少了那个为了自己要卖儿子的爹,他们一家人不是会过得更好? 可惜他的娘和大哥还是继续蠢了下去,直到把他们的性命都给蠢没了,那个重病的爹已经能下床了。而娘和大哥的两条命换来的能下床的那个爹,一有力气,就要卖了小儿子。 明明这个时候,家里少了两口人,口粮已经足够剩下的人过活了。 可是那个爹还是想要卖了三弟。 秦二眯着眼睛想了许久,到底是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一来他不愿意跟那个自私到极致的爹相处下去,二来……他那个弟弟才六岁,他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秦二自己把自己给卖了后,倒也不甚后悔。 这世界那么大,他现在还小,将来等长成了,要跑要留,也不是没有可能。 直到他发现他之所以能把自己卖了个“高价”的原因—— 买他的是大皇子的暗卫组织,之所以会买他,也是因为看重了他的根骨,适合练武,做暗卫。 是用来送命的。 秦二就这么在比林家村还要偏远的山沟沟里的暗卫训练处,被训练和洗脑了整整六年。 六年时间,秦二眼睁睁的看着周围和他一起进来山沟沟里的兄弟们,都已经慢慢变成了只会杀人和收集情报的机器。 甚至他自己,也慢慢的不会笑,不会哭,只会听从命令,脑袋都僵化了。 可是秦二心里,大约还记得从前的自由自在和快活,因此就算脑袋要被僵化了,也不忘很是努力了一番,做了这山沟沟里的第一人,还和大皇子其他养暗卫的地方联系上,心中隐隐有些想法,却不知能否成行。 结果不等秦二认真想完心里的想法,并付诸实施,他就和另外四十九个暗卫,一起收到了接近当朝太子并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太子的任务。 他们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死了四十八个人,秦二和另一个叫做卓六的人,终于在太子被圣人禁足东宫的时候,闯了进来。 传说中喜好酒色的昏庸太子,正披散着长发,脱了外袍、中衣,一手正要解开里衣,好踏进眼前的浴桶。 秦二看着那个太子似笑非笑的桃花目,微微一怔。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更没有见过单单是这样站在那里,就已经让他热血沸腾、心生欲.望之人。 风.流又惑人。 剑光一闪,秦二回过神来,却见卓六已经斩杀了伺候太子的一个宫女,正在斩杀另外一个宫女和两个太监。 “呵。” 秦二一袭黑衣,戴着面纱,看向那个忽然发出轻笑的太子,然后瞬间面色绯红。 “杀了他。”太子直接解了最后的里衣,露出白.皙而蛊惑的身体,“杀了他,你可以先要了孤,然后再在床上杀了孤。如此,岂非人生一等得意事?想来你那主子知道了你的做法,心中也只有高兴的。” 这个建议着实太过惑人。 秦二片刻都未曾犹豫,就杀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他的卓六。 然后他就捡起地上的杏黄色腰带,束缚住了那个用自己的身体诱.惑他的太子的双手。 一.夜欢好。 当然,这个“欢好”是相对秦二来说的,他因知道一.夜过后就要杀了身.下的太子,又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对着身.下的太子,竟是毫无怜惜的在发.泄。 待到秦二清醒,才发现这位太子身上已经青青紫紫,满是他留下的痕迹。 而他束缚住太子双手的绳子,依旧绑在那里。 秦二默默地穿好了自己的一身黑衣,避过眼去,不肯看着赤.身.裸.体被绑着的太子。生怕这个太子再出言蛊惑他。 可是太子还是醒了。 秦二不肯正眼看太子,眼角却一直注意着太子。 太子睁开眼睛,微微迷糊了片刻,就清醒过来。 桃花目眨了眨,便开口道:“不舒服。后面……你没有为孤清理干净。” 秦二:“……” 呆愣片刻,他还是记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默默举起了手里的剑。 他是来杀太子的。 作为大皇子的暗卫,来杀太子。 那个即将要被杀的人却很没有自觉,赤.裸.着身子,缚着双手,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就自己扭着身子,臀部正对着他。 “为孤清理干净。” 秦二:“……” 他的剑已经架不上去了。 罢了,先给这个太子清理干净,再做过一场,然后……再杀了他。 秦二这样想着,也这么做了。 可是等着他再次举剑的时候,送饭的小太监来了。 太子因是被圣人禁足,他的亲生母亲先后已逝,现在的皇后是大皇子的母亲。圣人有令禁足,皇后有意为难,小太监直到日上三竿来才来送饭,着实不奇怪。 秦二微微一顿,正想着是不是要现在杀了太子,然后再去杀了那小太监,自己再离开。结果就听那小太监在外面敲了敲门,就把东西放在外面,自个儿走了。 太子依旧趴在床上,后背上盖着秦二方才顺手扯过的被子,见状就支着下巴看秦二。 “孤饿了,去拿饭。”那人明明是要将死之人,却还在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再把这几具尸体拖下去,让人送热水来。用完膳,孤要沐浴。” 秦二:“……”难道太子殿下又忘了自己是将死之人? 太子殿下却是桃花目一转,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拉长了声音道:“嗯?” 明明这人已经临死,却依旧高高在上,安然如旧。 明明是男子,却风.流尽显,比之那最妖娆的女子,丝毫不逊色。 秦二看着他,心中微微发痒,可是身体却比心更加警醒,一把就拽过太子长发,将长剑架在太子脖子上。 而就在秦二行动的前一刻,太子的暗卫亦破窗而入。 整整十人。 带头之人当下单膝跪倒:“属下来迟,殿下可还无恙?” 那人明明在自己身前,脖子上架着刀,身上的薄被险些要滑落,却依旧从从容容,声音里都带着些微笑意,道:“无妨。孤那位大哥向来眼拙,不想这次却是找了个胆大心细之人。尔等暂且退下,孤且和这位壮士说说话,或许这位壮士便可从此弃了大哥,跟了孤,也说不得。” 太子的暗卫闻言劝也不劝,当即应了一声,手一挥,两个暗卫悄然离开,剩下的人立刻严密将秦二包围。 秦二立刻知道,自己这次若杀了太子,决计不能活着出去。 可是若不杀太子,且不提他的暗卫身份和刺杀一事,单单以他这一.夜半日之间对太子做的那等事情……秦二也觉得自己的结果大约不会太好。 说不得是要遭受一番凌迟之苦。 可是想到那一.夜半日间,身前这太子的美妙滋味……秦二又觉为着这一.夜半日间和太子的“欢好”,就是真的受了凌迟之苦,那也是值得的。 可惜他还不想死。 正因为尝过了那等欢好滋味,秦二才不想死。 指尖微微一弹,太子便身上一软,房间里的令八个暗卫动作也因秦二指尖弹出的粉末,僵硬的迟疑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之间,秦二给太子喂了一颗通体大红的药丸。 接着他便肩部和腿上,连中三箭。 太子吃了他的药丸,自是不能让他死。 因此秦二活了下来。 然后他在东宫地下牢房里,矮了三天三夜的刑,依旧一字未吐。 太子这才亲自来见他。 三天的时间,足够太子查清楚他在大皇子暗卫中的身份。 “做孤的人。”太子穿了杏黄色常服,微微笑着,眉眼间风.流姿态尽显,说的却是一本正经的话,“带着你的那些兄弟,一起做孤的人。孤让你们,重新站在世人面前,不必再做只能遮着脸,行于暗处,连名字都没有的人。” 这个提议太诱.惑了。 可是秦二定定地看了太子一眼,还是道:“你的毒,我不会解。” 太子闻言微微挑眉,轻轻“唔”了一声,不甚在意道:“无妨。你在床上将孤伺候的甚好,将来继续伺候便好。毒甚么的,不会解就不解了。搁着罢。” 于是秦二便成了太子的人。 身体上的伤被治好后,他就回了从前训练的山沟沟,又联系了其他几个山沟沟的暗卫,一起向太子投诚。 太子说话算数,给他们安排了新的可以见人的身份,整整五千人,分散开来,送到了边境战场。 ——在山沟沟里训练出来的一身本事,不用来杀敌,还要做甚? 而那些暗卫,对此只有感激。 从前周围全是暗卫,领头人一遍遍对他们洗脑时,他们只会觉得自己便是一件工具而已。除了听从命令,其他的再无价值。可是现在,他们到了外面,慢慢接触了更多的人,却越发觉得,他们除了“听话”二字,还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俱都很认真的成了太子的人。 而大皇子想要对他们再动手,结果却寻不到这些人原本的祖籍父母兄弟的名讳等等,想要威胁这些人,竟也寻不到线索。 太子被禁足半年,秦二就跟在太子身边半年。 和秦二料想的不同的是,太子并不曾为难于他。每晚也不忌讳和他同榻而眠。 整个东宫和东宫的暗卫侍卫仿佛聋了盲了,似是也看不到二人的情形一样。 秦二原本还有顾虑,尔后想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都机缘巧合做成了,自己的身份太子也决计查不到。而他自卖身后,又从未联系过家里,想来小弟最多是过得苦些,倒也不至于被他牵连,便也不做什么了。 只跟在太子身边。 太子因被禁足,每日倒也清闲,便开始教他读书。 读得是兵书。 太子三岁能识百字,七岁能作诗,尔后先后逝世,太子这才不那么出挑,但是在功课上,也是远远把诸位皇子落在后面的。 这样的太子,教一个秦二,自是没有问题。 白日里,两人一教一学,太子悠闲自在,仿佛自己并不是在禁足之中,所面对的人也不是曾经要杀他并且成功下了药的人。秦二越发沉默,可是他放在太子身上的目光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放不下。 到得夜里,虽同寝而眠,秦二却是不曾先做些什么。 直到月圆之夜,太子药性发作。 秦二压在太子身上。 他迫不及待地为太子缓解药性,情动心动。 太子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低声道:“不是月圆之夜,你也可以对孤做这等事。孤恕你以下犯上之罪,明白?” 秦二并不明白。 可是他还是身体力行的做了这等以下犯上之罪。每每这位太子不反对,他便会对太子做这等事情。 如此过了半年,秦二不知这位看起来风.流却悠然的太子心中如何作想,秦二心中只觉,他这辈子,算是栽了。 虽然太子中了含了他的血的秘制的欲丸,每到月圆之夜,都会情动,并且需要和他欢好才能解毒,否则就要遭受一宿的情动之苦,可是现在,太子已经看起来不在意那等“□□”,秦二却甚是在意。 可是他知晓自己的心意,但并不知太子心意。竟也不知,是否该给太子解毒。 不等他想清楚这件事情,太子的禁足便解了。 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圣人和皇后能顶着压力禁足太子半年,让太子晚半年入朝听政,已经是难得。再接下去禁足的话,朝廷上就会有更多的维持正统的朝臣劝谏甚至死谏,圣人也只得把太子放了出来。 秦二还是跟着太子。 可是太子出去一趟,回来就要赶秦二走。 “孤为了找了个新身份,你也去战场罢。”太子把玩着手中折扇,道,“你的那些人,虽听孤的话,可终究不是将才。有将才之能的,却不识字。你与他们不同,识字通礼,腹中有谋略,兵书也都学过,在战场上熬上几年,必能前程光明。” 秦二紧紧盯着太子:“你的毒还没解。”那颗欲丸,是大皇子特意着人做的,还用了每个出任务的首领的血,为着就是让太子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手下的身.下,令太子受尽屈辱。因此才会用了秦二的血。 可是也正是因此,大皇子的欲丸的解药,却是完全无处可寻。 “那个啊,”太子全然不在意地道,“孤已经找了人看过,现在正在配置缓解的解药。那缓解的解药,服下一颗,便能缓解一次。你尽可以离开。” “那解药可以一年服用十二颗?” “嗯?”太子这才把目光从扇子上移向了秦二,道,“虽则这缓解的药丸一年只能服用五颗。可是,那欲丸的药性不过寻常,孤非寻常人,自然能忍得。你且去为孤收拢了军心,孤心中,才能欢喜。” 秦二已然怔住。 太子却拿了一双桃花目看他:“你可愿上战场,为孤分忧解难,令孤心中欢喜?” 秦二再不能拒绝。 他显然已经明白,眼前这个比他还小了一岁的少年太子,早早就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在步步算计。 令他在第一面时,便心神恍惚,没有立刻杀他,直接等到了太子的暗卫前来相助;到得后来,这位太子知晓了他的身份和在暗卫中的威信,便利用他,一举将大皇子的五千暗卫,纳为己有;而此刻,他知晓自己心中已经牵挂上太子,太子比他还清楚此事,于是懒得再绕弯子,直接开口,让他去边境做将才,为其收拢军心。 秦二如坠冰窟。 可是,他并没有刻意指责太子的权力。当初的那些事情,是他一时为欲念所惑,又心生背叛大皇子之心,心中隐隐猜到太子的目的,却还是顺势而为,正好令在山沟沟里的那些兄弟们重新获得了自由之身。 他们二人说起来,倒也是半斤八两。只是他算计人心的本事,到底敌不过太子。 因为他的心里,如今只剩下太子一人;而太子……太子对他,不过尔尔。 “我愿意。”秦二定定地看着太子,道,“殿下可愿为我取名?” 他还是希望能和他有更多的牵扯。 越多越好。 太子看他一眼,拿着折扇在手里把玩几下,才道:“那就叫秦越罢。越,逾也。你既对孤以下犯上,逾矩多矣,正合了这个字。”尔后又斜眼看向秦二,“如何?” 秦越还能说甚? 当下就欺身上前,正正经经做起了逾矩的以下犯上之事。   ☆、第105章 番外之云泥(二) 秦越还是去了战场。 他已经将太子放在了心上,并且愿意为太子做任何事情。 可是太子却不是如此。 对太子而言,他只是解药和或许可以利用的一个寻寻常常的人而已。 秦越不得不走。 只有走了,有了新的身份和能力,他才能在太子心中有更加重要的地位。 一宿欢愉。 秦越以为自己要悄悄地趁着天还没亮,就要独自离开,然后就发现他刚刚穿好了一身普通侍卫服,走回来再看一眼太子时,床上的人已经迷迷糊糊地清醒了。 “要走了?”那人一抬手臂,就把被子打开了一角,脖子和锁骨俱都露了出来,也露出来了上面的点点痕迹。 秦越双目微沉,却不知此刻该说甚么,只应了一声,静静地看着那人不动。 太子把被子掀开一角,顿觉有些冷,整个人也渐渐清醒了。 他很快就看懂了秦越的目光,轻轻一笑,就对着秦越伸出了手:“阿越,过来。” 秦越站着不动。 太子也不生气,一手支着脑袋,笑道:“过来,二哥?” 秦越双目登时亮如夜晚的星辰,下意识地就朝着太子走了过去。 “伸手。”太子桃花目一转,就拽着秦越,坐在了床上,然后就朝秦越要手。 秦越拿了一旁太子的外袍,给太子穿上,才伸了手过去。 “珏。”太子在秦越掌心上写下一个字,道,“以后,你写信给孤,可唤孤的名。孤赦你无罪。” 秦越想要的却更多。 “我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能属于我一个。”秦越定定地看着太子赵珏,似是定要等出一个答案来。 太子只笑,抬起两指指了指上面:“你若真能为孤将那些将士收拢住,军权在手,帮孤能坐了那个位置,孤自是愿意许你一件事。” 至于是要许哪一件事情……太子微微垂了眸,却不肯细说。 秦越就这么离开了。 太子说话算数,给他一个京城秦氏旁系子弟的身份,让他在军中直接从百户做起,尔后再往上爬。 因他从前的事情,救过的大皇子原先的五千暗卫,此刻能回到他身边的,俱都回来跟在他身边当兵,不能回来的,也都努力尽自己的努力帮他。 有了太子暗地里的帮助,那五千暗卫明面或私下里的敬仰,再加上秦越本身在领兵作战上的天赋,很快站稳了百户的位置,默默地就想要往上继续爬。 然后他就得知了他那个才十三岁的弟弟,被送到军营里的消息。 秦越拧着眉见了秦三,看过秦三的根骨,就知道秦三比他还适合练武,是天生的练武苗子。 秦越登时就起了心思,想要把秦三培养起来,让秦三去做太子的暗卫——同时也是做他的眼睛。 秦三很好,沉默寡言,胆大心细,练武天赋出奇地好,又忍得住寂寞,很是适合做暗卫。 秦三在秦越手底下被训练了三年,就开始以暗卫的身份到了京城,太子身边。 太子明知秦三的身份,却也没明着指出来,只把秦三当成普通暗卫。 秦越听说这件事后,微微失神,却也无法多做些什么。 三年时间,对文官来说,寻常最多只能升上一级;可是对于身在战场的秦越来说,他已经从从五品的千户,升到了从三品游击将军。 而这三年里,秦越每年都会趁军中闲时,在月圆时,从军中往进城里快马赶去京城。 所为的也只是见上太子一面,并且给太子当解药。 太子原本并不在意中毒一事。 大皇子的□□虽然药性猛烈,他手下人也找不到真正解药。但是,但凡是□□,只要不是立即让人毙命的,一日一日过去,总有药性消减的时候。 而这□□并非是真正的□□,也不是非要和秦越交欢才能解。太子清楚,只要他能在药性发作时,忍过去那一.夜的空虚,到得第二日,便能和寻常无异。因此如果不是每年有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八月十五中秋节等等他不得不出现的节日,太子是连身边大夫研制出来的缓解药性的药丸也不肯吃的。 欲丸之苦,比之他从前受过的苦,并不算甚么。 而秦越在边境帮他收拢军心,很多时候并不能及时赶回来。 他且能忍得。 太子如是想着,便也懒得在不出东宫寝宫的时候吃药。 可是他没想到的时候,他并不将欲丸之苦放在心上,那秦越,却是将这件事真正放在了心上。 明明在边境劳心劳力为他收拢军心,明明不该有太多时间,明明从边境快马赶到京城,至少需要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可是只要边境无大战事,那个人就会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骑马赶来。 他初时只以为这是那人的手段而已。 身为东宫太子,还是一个上面有了六个兄长,生母早逝,继后早立,不被圣人喜欢的太子,他在宫中自是见多了各种博取他信任的手段。 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太在意秦越的匆忙赶来。 虽然他知道秦越会愿意帮他收拢军心,就已然是喜欢上了他,而他自己也不介意为了收拢秦越,和其他人不牵扯上关系,可是,喜欢又如何?一旦两地分隔,他能保住秦越的忠心已然不错,显见是没想着还要保住秦越的“痴心”。 因此他并不觉得秦越能坚持太久。 直到这一年,他的婚事再一次被朝廷重臣提起,秦越将他的弟弟送到了他的身边,太子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里,秦越在边境只要有空闲和离开的机会,都会在月圆之夜赶回来陪他。 然后赶回来之后,再在他还未清醒的时候,再匆匆赶回去。 如此才在边境得到了从三品游击将军的官职。 而且边境里,他的名声,也慢慢传了过去。秦越收下的兵将,更是坚决和将军一样,维持“正统”,支持他这个太子。 太子微微失神,良久才回过神来,端起茶杯,茶水已经冰凉。 秦三到太子身边时才十六岁,太子一开始并不以为意,接下来的三年里,他在被圣人的故意冷落和兄弟的算计中几次遇险,被秦三所救,又见秦三完成的几个暗杀任务也很完美,这才起了惜才之心。 “你二哥是将军,你却是孤身边的隐性人,救了孤不止一次。虽你不说,孤却不能如此亏待于你。”太子微微一笑,“你想要甚么,尽可说与孤听。对了,你的名字……可需要孤为你取名?” 十九岁的秦三却拒绝了:“属下已经为自己取了名。” “哦?是哪个字?” “止。”还是少年人的秦止平静无波地道,“属下不求财,不求名,不求权,只求七年后,殿下愿意任由属下归乡,于山林间,做一猎户。” 从此再与朝廷争斗和杀人之事无关。 太子不意秦越的弟弟会这样说,挥了挥手,令秦止退下。 秦止低头,倒退着离开。 太子看一眼秦止的眉眼,微微一怔,随即就笑了。 待得这月十五之夜,秦越再次赶回,二人*过后,他便提起了秦止的事情。 秦越闻言一愣。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弟弟的前程,只是他的心,已经被眼前这个太子完全占据。秦止坏就坏在练武天赋太好,身为暗卫更是深谙其道,在保护太子时,更能毫不犹豫挺.身而出,又是他自己的弟弟,值得信任,这才令秦越从不肯提让秦止还一种事情做。 “三弟,”秦越心中掂量半晌,顿了顿,还是道,“珏将来,定不会亏待他。高官厚禄,美人宝剑,皆可任他挑选。” 言下之意,却是不肯让秦止如愿。 寝殿里放着夜明珠,一派光亮。 太子却是轻笑道:“可惜,你那弟弟,不爱财,不爱权,又没有让他心动的美人,唯一所求,就是七载之后,去山野间做一寻常猎户。如此而已。” 秦越沉默不语。 七年,再算上秦止之前在太子身边的三年,这十年时间,远远足够还上他从前自卖自身救了秦止的恩情了。 至于后来秦止入伍,秦越虽说找人教了秦止读书练武一事,却也怀着别样的心思利用了秦止,如此倒是两清。 “蓄胡罢。”秦越还在沉默,身边的那人却忽然爬到他的胸膛上,伸出手掌,盖住他的半张脸,道,“你那弟弟,与你身形相似,眉眼相似,声音亦相似,若你二人都蓄了胡,却是让人不易分得出来。” 秦越放在太子腰上的手蓦地收紧。 “大胆。”太子眉心微皱,“你抓疼孤了。” 秦越还能说甚?当下只能默默地松开了一下手。 “待你那弟弟也蓄了胡,去了边境。若战事不紧……”太子向来做什么事情都理直气壮,此刻却难得把半张脸都贴在了秦越赤.裸.裸地胸膛上,道,“便让他暂时代替你待在边境,至于你你,也好在京城,多陪孤一段日子。” 秦越蓦地瞪大眼睛,他忍不住要把贴在他身上的这人给推起来,好看一看这人的眼睛,确认这人的想法,可是他却推不开这个压着他的太子。 “孤累了,要睡。你莫要吵。” 然后就真的闭了眼睛,趴在秦越身上一动不动,睡了过去。 秦越睁着眼睛,一夜没有闭眼。 他没有忘记这人刚刚“睡着”时,他听到的“砰砰砰”的重重地心跳声。 除了他自己的,还有赵珏的。 秦越顿觉,他所付出的一切,统统都值得了。 秦越和秦止二人皆蓄胡后,果然看起来很是相似。 可是秦越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秦止假扮他,因此就找了假胡子来,每每战事不紧时,才会让秦止贴了以假乱真的胡子代替他,而他自己则会回京城。 如此又过了七年。 秦止比秦越想的还要出色,练武、排兵布阵、假扮他等,每一件事都做的极好。 可是这样的秦止却坚决不肯待在军中,誓要回老家当一个猎户,打猎养活自己。 秦越留秦止不成,倒也不再为难,直接放秦止离开。 这七年里,他已经在军中站稳了位置,做了大将军,手握军权。手底下更有死忠之士,就是暂时离开一年半载,军中权力依旧稳固。而他也计划好了再过半年,就回京中和他放在心上的那个人相聚几月。 秦越想到那人,唇角这才勾了笑。 七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生死不定的暗卫,太子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云,让他爬到这世上最高的山巅,依旧触碰不到。 他的太子,虽不曾对他许下任何承诺,可是这些年来,却也不曾跟任何一个男人或是女人亲近。 若是说太子在为了拉拢他做戏,可是,一个人可以坚持做一月的戏,做三年的戏,可是如何能坚持做十年的戏? 秦越想,就算太子真的在为了拉拢他做戏,还是一做十年,那,他也认了。 秦止走后,没多久就传来消息,说是跟一个小秀才订了亲。 秦越对此不置可否。他们有着那样的一个爹,甚么香火不香火的,还是早早就断了的好。 至于他的太子…… 朝廷皆知,太子无子无女,乃是一大缺憾。大皇子一行,连带着圣人,都不惜用这件事情来攻击太子,称他“不堪为储君”。 秦越目光微沉。赵珏不开口,他也不会退让分毫。 可是很快的,他还没有去京城,太子就被发配到了边境之地,二人在相邻的帐篷里住了两个月,太子离开,回京。 可是就在回京不久后,一向洁身自好的太子,终于被有心人算计成功。一个被朝上官员送进来的舞姬,爬上了他的床。 赵珏身为太子,一开始并未想过为谁“守身如玉”的事情,后来十三四岁时,原本应当有引领他做某些事情的宫女,可惜有继后在,圣人全然不在意他这个儿子,这件事情当然也就没成。 等到遇见了秦越,赵珏心有算计,便顺势勾.引了秦越,并令他为自己做事时,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为秦越而干干净净。只是那时他年纪还不算大,对那种事情又不热衷,尤其还怕被人算计,便也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再往后去,秦越这个大胆之人,竟把自己的弟弟搁在他身边,赵珏好笑之余,正值和几个兄弟斗狠之时,便也没招惹甚么男男女女。 到得后来,等赵珏发觉自己已经习惯性的拒绝其他男女时,也只轻笑一声,就继续遵循自己心里的想法,继续拒绝着除了秦越之外的男人或女人的靠近。 至于朝廷上指责他的事情……赵珏何曾将子嗣一事放在心上? 朝廷争斗,他并不见得就喜欢;天子臀下的龙椅,他也不见得就那么在乎。 可惜他是元后嫡子,是被册封了的太子。他的身份,就决定了他不得不争。 只是皇位他是争定了,要定了,可是子嗣一事,赵珏原本就不太在意。他的父皇子嗣众多,年龄差距也大,大不了到时候养一个幼弟,或是挑一个侄子继承大统,也不会有人敢说甚么。 奈何,他的这些打算,还未曾说与秦越听,他就被人算计了。 尤其那个女人还怀了孕。 “是孤的孩子?”赵珏拧眉,思忖片刻,方道,“罢了,让她生。生下来若是像孤,再论其他。” 当然,若是不像……那女人也不要想活了。 太医也是擦了把汗。也难怪太子不相信那个女人。毕竟,一个舞姬,就算和太子的那夜看着像是雏儿,也未必就真的是雏儿。太子要怀疑有人算计,这也再正常不过。 秦越知道这件事时,匆忙赶回京去,正好看到了再次被欲丸之苦折磨的太子。 秦越立时便知道,他在这件事上,一个字都不能说了。 他们两个的开始,便是云和泥的距离。 偏偏他还强迫了太子,又用欲丸,害太子每月都要承受欲丸之苦。 秦越甚至不敢想,在太子吃不了缓解药效的药和他不能及时赶回来的时候,是如何度过的那些月圆之夜。 一个孩子而已。 秦越缓缓走进太子寝宫。 生就生罢。左右,他的太子,也需要一个继承人。 只需要一个。 无论男女。 孩子很快生了出来,是个男孩。 赵珏将那孩子看了半晌,又把暗卫查出来的关于那舞姬的消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令人将那舞姬大刑伺候之后,才确定这孩子的确是他的。 是就是罢。 赵珏这才认了这孩子是他的,将这孩子当成自己的继承人培养。至于那个舞姬,他也令人好生伺候着,不能缺了吃穿,但是还想要自由和名分,那就是绝不可能的了。 不过,因有了这一遭事,赵珏对着秦越却也不是那么的理直气壮了。 也罢也罢,赵珏心中想,他都为着那秦越不肯去碰其他男女了,现下再对秦越更好一些,又有何不可呢? 他虽生在皇室,贵为太子,相貌风流,可是心底却不怎么在乎“欲”之一字。 至于情……赵珏素来不贪心,既有了一个秦越肯对他用情至深,想来也找不到第二个了,既如此,他便在秦越身上也多付出些甚么,亦未尝不可。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赵珏明明储君地位越发稳固,明明在朝廷上站的更稳,却也据不肯娶妻。至于纳妾……若有人送了男男女女过来,便往东宫的边边角角里一关,任他们自己去斗就好了,堂堂太子,自不会自降身份,去见他们。 待得吃遍天下“灵丹妙药”的圣人终于归西,边境中,秦越和秦止带着众将士一举将敕拉一族打退三千里之外,边境重新稳定下来,已经登基为皇的赵珏,这才亲自出城,迎接带兵归来的大将军秦越。 “臣秦越,不负使命,叩见圣上。” 秦越单膝跪地,声如洪钟,可是脑袋却抬了起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竟是以下犯上地盯紧了新帝赵珏。 新帝却也不恼,桃花目微微一转,伸出手去,亲自扶了秦越:“秦爱卿居功甚伟,快快请起。” 两人四手交握,转瞬间,秦越微微失神,便要松手。 新帝却只松了他一只手,右手依旧握着秦越左手,直到他说完了感谢众将士的话,踏上车舆时,轻轻看了秦越一眼,这才松了秦越的手。 秦越双目晶亮,一脸的大胡子下面,却是高高扬起了唇角。 如此便足矣。 史书记载,昌文帝赵珏在位十二载,于独子赵宏及冠之年,退位隐居,不知去向。 同年,骠骑大将军秦越辞官离京,不知去向。   ☆、第106章 番外之手足 林婉原先不叫林婉,而是叫林大丫。 是她那个愚孝的爹随口取的名。 她十六岁之前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她那时并不明白自己过得日子很苦,但是看着娘亲每日除了刺绣,只偶尔开口和他们说话,看着祖母、婶娘和姑姑,把一大家子的家务都交在自己身上,再看清闲的姑姑,还有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堂姐,就知道自己其实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她过得很苦。 她过得苦,娘是知道的。可是林大丫并不怎么向娘诉苦,因为她虽然木讷,但还不傻。她知道娘并没有外人看起来的那么喜欢他们兄妹四个。 不过虽然娘不是那么喜欢她,但是她还有一个小小年纪就敢叉着腰为了她吵架的妹妹、一个乖巧机灵的弟弟,和一个三年前就为着他们几个弟妹考了童生的哥哥。 哥哥虽然不怎么喜欢说话,可是林大丫就算知道,哥哥是很疼他们几个的。不然的话,明明周围人都劝哥哥多读几年书,好好有把握了,去考个童生第一风光风光,可是哥哥还是在十三岁那年就考了童生。 为的就是想让她能在家里少做些家务,二丫能多出去玩,娘也能日子过得轻松一些。 可惜哥哥十三岁时的确考上了童生,但是他们的日子还没开始宽松起来,爹就死了。 是救人而死的。 哥哥要守孝,再考科举只能再晚三年。而娘这时候被大夫查出来有了身子。 祖父祖母和几个叔叔婶婶看他们几个越发的不顺眼。 好在哥哥会读书,又在县里认了刘夫子做师父,家里长辈才给了些好脸色。 等到林大丫十六岁,和她同岁的哥哥考中了秀才,家里情形就更好了。 可惜这样的好也只是过眼云烟,哥哥被冤枉科举舞弊,被衙门里的差役从家里绑了去,娘生了大病,祖父祖母和叔叔婶婶,恨不得把他们姐弟几个俱都卖了,更不肯出钱给哥哥疏通,让娘看病。 于是等哥哥真的出了牢门,生了重病时,祖父祖母迫不及待的就把他们一家给赶出了家门。 娘亲从前不怎么疼他们,可是那会子却是坚强了起来,把她从前偷偷藏起来的绣品拿出来换银子给哥哥一个人治病,自己却不肯吃药治病。尔后眼见哥哥身子越来越差,娘亲自己又哭瞎了双眼,知晓自己命不久矣,干脆给哥哥定了亲事,让村子里没人敢招惹的猎户做了他们的哥夫。 林大丫躲在厨房里,不知哭了多少眼泪。 可是那猎户却是真个儿厉害,长得高大壮实,往那一站,就把想要占他们一家便宜的人给喝退了。 娘亲很快就去世了,娘亲的丧事,也是猎户一手操办;后来哥哥治病吃药的银子,也都是这猎户出的面。 等到哥哥真的清醒了,林大丫原以为以哥哥的骄傲,必要再气上一回,谁知哥哥醒了,就似是换了一个人,人也圆滑聪明了许多,明知自己被许给另一个男人,懊恼片刻,却也没有动怒。 再后来,哥哥的功名回来了,人也慢慢健康起来,比之从前,更把他们几个护得安安稳稳,家里也重新盖了房子,有了银钱。 哥哥疼他们,家里刚刚盖好了房子,就买了仆人,让她不必再操持家务,也开始教他们读书识字,慢慢为他们打算,安排将来。 连她和二丫被随口取的名儿,也被哥哥请了刘夫子,正式给她们改了。 林婉那时就想,这便是此生最好的事情了。哪怕她已经被退过一次亲,哪怕她的前十六年并不快活,可是至少现在,有了哥哥为她打算,她想,她将来一定能过得很好。 可是日子终究是自己过出来的。 三年孝期后,圣上开恩科,哥哥因要考试,又看中了张灿人品端正,且许下了三十之前不纳妾的承诺,张灿又的确对她一见倾心,便给她收拾了大笔的嫁妆,让她在他去州府参加乡试前,嫁到了张家。 那年她已经十九了。 张家人口简单,婆母慈善,张灿又一心喜欢她,倒也没甚不好。 等到哥哥中了举人,往京里去考进士的时候,林婉觉得自己大约在婆家会过得更好。 然后她就收到了婆母身边的嬷嬷送来的让女子早孕的汤药。 而这种汤药在哥哥考中三元,回到华安县做县官时,才被发现是会毁了女子身子的虎狼药。 张家数代单传,原来都是有缘故的。 哥哥立时便下了决定,让她和张灿和离。 林婉只愣了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她亲眼见过哥哥和秦哥的爱情,也亲身感受到张灿对她的情,就是她自己,也已经慢慢沉溺于和张灿的感情里,希望能够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而世事难料,谁也没料到表面风光的张家,会私下里用这种阴私手段延续血脉。林婉虽喜欢张灿,却也明白,现下听哥哥的话,对她才是最好的。 因此她应了下来,就回了林家。 然后就等到了张家祖父过世的消息。 待到张家祖父孝期结束,又碰上了张灿父亲被还没进门的小妾一剪刀捅死的消息。 两个孝期叠加,就是四年时间。 哥哥很认真地问她,到底要留下,等和离后,再嫁人,还是真的就这么跟张灿走,再不提和离的事情的时候,林婉心中,想的皆是张灿曾经待她的好。 她想,她大约真的是糊涂了,明明知道张家或许不可信,明明知道张灿或许将来会背叛她,另外纳妾生子,明明知道她的决定,或许会让哥哥为难……可是,她还是选择跟张灿走了。 或许这世上负心之人真的很多,但是,见过了哥哥和秦哥的感情,她也希望,自己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哪怕前路,艰难险阻,等待她的不是白头到老,而是互生怨气,此生不复相见。 她的一生,都由着旁人安排,总要任性地赌上那么一次,如此才会甘心。 …… 林姝嫁给李长宁六年后,李长宁终于考中了二甲进士,好巧不巧,被授官华阳县知县。 林姝已经生了两个儿子,肚子里又揣了一个,李长宁和她也从一开始的相敬如宾,慢慢的有了感情,互相之间,也越来越熟悉。比不得哥哥和秦哥的刻骨铭心,却也如潺潺流水,平静悠长。 这也便足够了。 林姝向来想得开,心思除了花在李长宁身上,还要分给几个孩子,小夫妻不大不小的家业,还有她喜欢的弹琴赏花等事情。 哥哥说得对,这世道里,女子虽艰难,可是艰难之中,总有女子能过得好。她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便只能让自己做能在这个世道里过得好的女子之一。爱惜家人,同样也爱惜自己。 这次能被分到华阳县,最欢喜的就是她了。 哥哥和秦哥已经回了林家村,盖了大宅子,闲云野鹤,在乡野间独自快活。 能在华阳县,她就能常常带着孩子去看看哥哥了。 当然,除了这些,平哥儿和茂哥儿两个也要成亲了。 两人今年才十七岁,就都中了举人,今岁二人约好了,回到华阳县,先后成亲。 平哥儿娶得自然是他从七八岁年纪,就开始心心念念的小师妹了。 二人青梅竹马,早有情愫,此番成亲,俱都开怀的不得了。尤其是平哥儿,险些连书本都丢下,亲自在宅子里就架起了秋千,养了小师妹最喜欢的兰花。 至于茂哥儿,他要迎娶的女子却是出自善堂的一个孤儿,比茂哥儿还大上三岁。 那女子七岁之前只是一个乞儿,还是一个每日脏兮兮被人误认为是男孩儿的乞儿。待她听说了林安在华阳县设善堂的事情,这才一路讨饭,走了大半年,来到了华阳县的女童善堂。也是这个时候,和她一路走来的两个乞儿才知晓她是个女童的。 这女子原就是老乞儿捡回来的,没名没姓,老乞儿叫她一声狗蛋,把她当男孩儿养,这才没被人弄去甚么勾栏院,可惜老乞儿养了女子五年,生了一场病,也就去了。 女子到了女童善堂,问了开善堂的是林大人,当即就给自己改了名,不叫狗蛋,叫林恩,她会一辈子记着这个林大人的恩德。 善堂里甚么都教,但除了基本的识字和女工家务等,旁的善堂里的夫子并不强迫,只看学生自己愿不愿意学。 林恩自然是愿意的。她知道上进,知道努力,也知道善堂的女童长大了,在婴儿村干满五年,就可以自立女户,终身不嫁。 她自觉自己是个孤儿,没爹没娘没兄弟,嫁了人大半也要受欺凌,便打上了这女户的主意,读书刺绣下厨还有“女子防身术”等等,俱都下了功夫去学。 最后善堂里的须发皆白的老夫子见她着实努力,可怜她,才点醒她道:“你倒不必任何事情都用过。试问这名扬天下的人,哪一个是样样都好的?老夫见你读书作画上颇有些天分,倒不如将大半时间放在这上面,将来留在女童善堂教书,或是被大户人家请去教家里的女孩儿读书,都是出路。” 林恩脑中这才明白过来,旁的东西也在继续学,可是她花费最多时间的,还是读书。 待到了十二岁,善堂的总管事便问她们将来的打算。想要早些出嫁或自立门户的,便要去婴儿村做五年活计,还清善堂的恩情,拿上这五年来的工钱,便可自去嫁人或是自立门户。 想要留在善堂继续读书或学习一技之长的,善堂夫子考核后,若是见其确有天分并且肯努力,便会允许其继续留在善堂专门学习三年。待三年后,再去婴儿村或是留在善堂五年,还清善堂的养育之恩,再可离去。 但是,一旦选择了后者,再没有还清善堂的五年恩情之前,是不能自行出嫁或自立门户的。 被问决定的女童虽然才十二岁,却也知晓她们长大了,大部分还是要出嫁的。只有出嫁,才能有靠山。因此选了现在就去婴儿村做事的是大部分。 五年之后,她们就十七岁。这个年龄,该成亲了。她们耽搁不得。 剩下也有一部分真的想要自立女户的,反而都留了下来。专门学上她们想学的东西三年,二十岁是再离开,也未尝不好。况且,如果她们将来真的做得好了,或许能一辈子都留在善堂也说不定。 林恩也留下来了,用心跟着书画师父又学了三年,画出来的画,也能拿出去卖个不错的价格;出去教书的话,也能教些不考科举的孩子读书识字明理。 这样的林恩,若真的送去善堂教小孩子,那才是可惜了。 但如果就这么放林恩离开,让她不再学画,自然也是可惜的。 好在善堂里早就有这样真正在某一方面有天赋的学生,林安也早早定下计划来,允诺这些人接下来的五年里,在善堂里继续跟着老夫子或老师傅继续学习那一门擅长的东西,但是在学习的时间里,必须将做出来或写画出来的东西卖到铺子里,换取银两,两分归善堂所有,两分给带他们的夫子或师傅教束脩,一分算是交给善堂的伙食费,剩下的五分,他们可以自己拿着。 于是林恩就继续在老夫子身边学画。早在十二岁做完决定,她就分到了一个单独的屋子,现在既能为善堂赚钱了,也就另外分到了另一个院落,这个院落里,只有四个女子,院子也更敞亮开阔。 其他三个女子,一个是点心做得极好,一个是专攻刺绣,还有一个是拳脚功夫甚好。 四个女子,虽喜好不同,但因她们四人最敬佩的人都是这善堂的创建人林大人,对林大人既推崇又感恩,倒是关系极好。 林恩和秦茂初见,就是在她和其余三人逛街,去书画铺子时见到的。 秦茂在买画,林恩去送画。 恰好秦茂买的就是林恩画的画。 二人这才结识,有了后来的缘分。 虽说林恩初初并不肯答应,但是秦茂一提到自己是被林安养大的,林恩立时就答应了下来。 秦茂:“……” “林大人心善,为善堂,为这世上女子做了这许多事情,他教出来的人,必错不了!”十九岁的林恩理直气壮道,“你去找媒人来吧,跟我师父提亲就成。只是我十五岁才开始为善堂赚钱,如今还不满五年,你要正式娶我,还要再等一年。” 秦茂哪里不肯等?只想着明年考中了举人,有了身份,给林恩的也能更多。 …… 林姝微微失神,然后就笑了。 秦茂能有如今的造化,又能娶到心上人,的确是可喜可贺。想来哥哥也会很高兴的。 毕竟,他娶得是善堂的孤女,哥哥最是担心善堂的将来,有了秦茂的举动,还有那位太子在他们家住过几年的情分,想来善堂将来,也能继续安稳个几十年。 林姝如此想罢,就挺着四个月的肚子,开始欢欢喜喜地帮着林平准备婚事。 不意让她欢喜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大姐也怀孕了! 而且因是在张灿往京里去述职的路上发现的,再过上几日,夫妻二人就要路过华阳县,张灿就有意把大姐留在家乡养身子,他独自去京中述职。 这样的话,那岂不是他们四兄妹,终于能再次相聚了? 林姝拿着信,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下,长子带着幼子玩耍的情形,唇角的笑容,立时扬了起来。